《朕》 001【崇祯元年】 “崇祯元年夏,畿辅旱,赤地千里。”——《明史·五行志》。 …… 这年头,百姓的日子不好过。 自万历末年以来,不到二十年时间,水旱蝗灾频至,升斗小民苦不堪言。 便是京师首善之地,亦不得幸免。 天启元年,新皇登基,京畿飞蝗漫天。 崇祯元年,新皇登基,京畿赤地千里。 在龟裂荒芜的田野间,一群饥民正在游荡,死气沉沉犹如行尸走肉。 禾苗早已枯败,野草亦不得活,树皮更被扒个干净,想吃土块还得辛苦寻水下咽。 赵士朗带着全家老小,混在逃荒队伍间,茫然向前蹒跚而行。 去年,老母病死。 今年,长子病饿而死。 就在前些天,一家人受苍天眷顾,竟在河边寻到大片狗尾草。 草籽煮粥,省着些吃,食用两日方尽。 全家都疼惜次子赵瀚,草籽粥吃得最多,反而因此坏事,赵瀚已好几天没拉屎。草籽于腹中板结,拉不出来,等死而已。 傍晚,阖家露宿荒野。 赵士朗带着长女赵贞兰,到附近捡拾荒草枯枝生火。妻子赵陈氏,带着次女赵贞芳,继续帮助儿子赵瀚排泄。 “瀚儿,再用些力气!”赵陈氏手持一截树枝,在儿子肛部小心戳挑。 赵瀚脱裤子蹲在地上,双手抓着枯草,使出全身力气,带着哭腔说:“娘,孩儿拉不出来。” “快了,快了。”赵陈氏含泪道,儿子的肛部已被戳出血。 过了半晌,只听赵瀚一声痛呼,然后直接晕倒在原地。 赵陈氏喜道:“屙出来了,屙出来了!” 全家早已没剩下吃食,只能煮些半枯的草根,就着热水喝下胡乱充饥。 便是草根,都要运气好才能挖到,家人皆因营养不良而浑身浮肿。 他家的情况还算好,只是浮肿而已。一些饥民饿得太久,不但脂肪耗尽,就连肌肉都已萎缩,皮包骨头活像干尸。 入夜,群星璀璨。 赵士朗穿着一身破旧葛布衣,仰望星空,喃喃自语:“煌煌大明,山河失色,妖氛丛生,国将不国。我辈儒士,为之奈何?为之奈何啊!” 赵士朗确实是儒士,祖祖辈辈皆为儒士,因为赵家的户籍是儒籍(跟商籍一样,都是民籍下属的分支)。 十多年前,赵家的家境还算殷实。 但他科举花费颇多,家业早已衰败。近些年接连天灾,去年赵母病重,又借高利贷治病。最后人没了,债也还不起,只能卖地抵账。 刚开始,还能找族人和朋友借钱,可时间长了谁受得了?在亲友眼中,赵士朗犹如瘟神,一个个都避之不及。 又过一日,逃荒队伍来到天津,隔着运河与城墙遥遥相望。 河边有官绅设粥棚济民,赵士朗全家排队等粥。 可是,仅施粥数百人,就有小吏大喊:“今日粥尽,明日再来。” 粥棚附近顿时哭声震天,有饥民上前纠缠,被皂吏打得奄奄一息。 北直隶赤地千里,十多万饥民云集在北京和通州。 就算朝廷要赈济百姓,也轮不到天津这边,每天施粥几百人做样子而已,仅有的一点赈灾款早被贪污了。 突然,一行人鲜衣怒马而来,为首者喊道:“我家老爷收义女,十二岁以上,十六岁以下,面容姣好者值米半斗!” 有女儿的饥民,纷纷上前问询,然后带女儿跳进枯浅的运河里洗脸。 年方十四的赵贞兰,对父母说:“爹,娘,把女儿卖了吧。省着些吃,半斗米能吃好些天。” 赵士朗和赵陈氏,都埋头沉默不语。 赵贞兰挤出笑容:“横竖是死,把女儿卖到大户人家,便做丫鬟也能活下去。” 赵陈氏叹息道:“兰儿,这哪是什么大户家丁,分明是买卖妇人的牙侩。” 赵士朗咬牙道:“我赵家世代清白,便是举家饿死……” “爹爹,大弟已没了,二弟死不得,赵家还要他传香火,”赵贞兰恳求道,“爹,娘,你们就当给女儿留条活路,女儿也不想饿死啊。” 赵士朗扭头看向赵瀚,儿子正在昏迷当中,而且高烧不止,再不吃东西必死无疑。 许久无言,赵士朗转身望着天际,闭眼流下两行浊泪,挥手道:“去吧。” 赵陈氏含泪拉着女儿的手,带着哭腔说:“兰儿,娘为你梳洗。” 年仅六岁的小女儿赵贞芳,默默看着这一切,似乎什么都懂,又似乎什么都不懂。 北运河已枯得没法行船,母女俩小心滑进河道,河水洗净赵贞兰的脸庞,清秀而惹人怜爱,只是脸颊饿得稍微凹陷。 却听牙侩吼道:“不收了,不收了,义女已经收齐了。” 赵陈氏猛然长舒一口气,终于不用卖女儿,可再想想全家吃食无着,又立即陷入悲伤苦恼当中。 赵贞兰走上前去,对牙侩说:“我识字。” 牙侩头子闻言立即转身,盯着赵贞兰观察一阵,点头道:“倒也是个美人胚子。” 赵贞兰又说:“我爹是秀才,我祖上有人做官。” “还是书香门第。”牙侩高兴起来。 赵贞兰说道:“我值三斗米。” “嘿嘿,三斗米?这年月,便是官宦小姐,最多也只值一斗。”牙侩扔出两袋米,都是可装半斗的小袋子,一袋米大概能有五六斤。 赵贞兰没再讨价还价,她解开系袋的绳子,露出黄褐色的陈年老米,挤出笑容对母亲说:“娘,女儿走了,你跟爹爹要保重。” “兰儿,你也要保重。”赵陈氏抹着眼泪说。 牙侩们带着少女离去,赵陈氏拖着两袋米去见丈夫。 六岁的赵贞芳,这才意识到什么,哭嚎道:“姐姐,姐姐,我要姐姐!” 赵陈氏面带戚容,安抚小女儿道:“芳儿莫哭,姐姐去过好日子,姐姐是去过好日子的。” “我要姐姐,我要姐姐!”赵贞芳还是哭个不停。 赵士朗看着地上的两袋米,又看向哭泣的小女儿,不禁悲从中来,蹲在地上呜咽痛哭。 突然,赵陈氏拔出一把锈蚀菜刀,像护崽的老母鸡一样,恶狠狠吼道:“你们要作甚?滚,快滚!” 却是一群饥民,觊觎他们的两袋米,正虎视眈眈围过来。 其他卖女换米的饥民,若无家人乡党护着,也多被附近饥民围住。真饿起来连人都吃,何况只是杀人抢米。 赵士朗顾不得悲痛,抄起赶路的棍子,试图死保全家的救命粮。 “哒哒,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骑马之人全都带着兵器。 两万多饥民愣愣站在原地,马队很快奔至。一人皱眉问道:“不是说今天要施粥吗?” 无人回答。 那人翻身下马,抓起一个饥民问道:“施粥的在哪里?” 饥民惊恐回答:“已经完了。” “他娘的,这还没到晌午,怎么可能施完了?糊弄鬼呢!”那人大怒。 另一个骑马者说:“大哥,咱不能白跑一趟,看苦哈哈身上还有没有油水。” 这些家伙是马匪,听说天津城外要施粥,立即骑马跑来抢粮食。 他们不敢打进天津城,却有胆子在城外抢粮,反正驻扎天津的也是些孬兵。 “什么味道?” “那边有人煮粥!” 几个马匪闻言冲过去,抢走饥民卖女得来的粮食。饥民们想要反抗,被马匪接连挥刀砍死。 又有马匪大喊:“谁还有粮,统统交出来!” “跑啊!” 杀人见血,附近饥民惊慌逃命。 离得远的,也不知发生何事,反正跟着一起逃准没错。不到片刻,恐惧迅速传播开来,两万多饥民稀里糊涂的一窝蜂逃窜。 马匪专盯身上有袋子的人,不管里面装着什么,反正先抢过来再说。 赵士朗背起昏迷发烧的儿子,自己拿起一袋米,让妻子拿一袋米,护着女儿惊慌逃跑。 “啊!” 身后传来妻子的惨叫声,赵士朗连忙回头去看。 却见赵陈氏已经中刀倒地,粮食也被马匪抢走。他目眦欲裂,放下儿子,双眼通红道:“恶贼,我跟你们拼了!” 赵陈氏忍痛呼喊:“当家的,不要管我,快逃,快逃!” 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赵士朗知道难以幸免,他抄起木棍冲回去:“恶贼,纳命来!” 马匪冷笑一声,抬脚把赵士朗踹倒。 赵士朗奋力爬起,马匪一刀劈下,接着又泄愤似的补几刀,赵士朗倒在血泊中不再动弹。 “爹爹,爹爹!” 赵贞芳扑过来,使劲摇晃父亲的身体。 “聒噪得很。”马匪举刀欲砍。 另一个马匪阻拦道:“老七,够了,小女娃也杀?抢东西要紧。” 马匪这才收刀,抓起两袋米,系于马身继续杀人越货。 转眼间,两万多饥民逃散一空,只留下数百具尸体。 有些是马匪杀的,更多则死于自相踩踏。还有些饥民,已饿得奄奄一息,实在没力气逃命,只躺在原地等着饿死。 天津城北,有一座临时搭建的木桥。 守桥官兵,全程目睹这一切,但没人愿意过来相救。 非但如此,他们还举起刀剑,杀死任何试图过桥的饥民。无论饥民,还是马匪,对天津而言都是大患! 赵贞芳的嗓子都哭哑了,可父母还是没有回应。她知道,爹娘是睡着了,一个月前,大哥也睡着了没有醒来。 小姑娘饿得发慌,茫然站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赵贞芳迈步走向附近的尸体。那里有火堆还未熄灭,残破的瓦罐里有粥,地上也撒了一些米粒。 将沾着鲜血的米粒,小心刨进瓦罐。赵贞芳学着母亲的样子,收集几个瓦罐里的水,跪在那里等着煮粥喝。 也不知煮没煮熟,赵贞芳忍不得了,她一边含泪抽泣,一边咽着口水,用手将瓦罐捧出火堆。 “啊!” 小姑娘的双手都被烫起水泡,却忍痛没将瓦罐丢掉,而是小心翼翼放在地上。 然后,她愣在那里,转身看着爹娘,一直傻站到粥冷了都没回神。 蓦地,赵贞芳突然捧起瓦罐,来到父母身边,摇着父亲的尸体说:“爹爹,不睡觉。快起来喝粥,喝了粥就不饿了。” 父亲没有回应。 她又去摇动母亲的尸体:“娘,喝粥,喝粥就不饿了。娘,快起来喝粥啊……呜呜,哇哇哇……” 一股巨大的恐惧袭来,小姑娘开始嚎啕大哭。 渐渐的,哭得累了,没力气了。 “水,水,好渴……” 小姑娘扭头一看,却是赵瀚在艰难说话。她抹掉眼泪,欣喜的冲过去:“二哥,二哥,快起来喝粥!” 002【开局抢根打狗棍】 赵瀚迷迷糊糊,并未彻底醒来,只觉得饥渴难当。 恍惚间,唇齿触碰瓦罐,他下意识张嘴喝水。 带着泥土沙砾的冷粥,就这样猛灌入腹中,好赖让赵瀚恢复精神,睁眼见一女童正趴在他身边。 “二哥,你醒了?”赵贞芳欣喜得笑中带泪,迷茫的双眼瞬间焕发光彩。 “我……”赵瀚艰难说话,可只说了一个字,便觉嗓子撕裂般疼。 他想要支撑着爬起,又感觉浑身无力,就似鬼压床一般。明明意识已经清醒,却不能控制身体,连手指都没法动,好像脖子以下都不属于自己。 渐渐的,赵瀚再次昏沉睡去。 赵贞芳自己也饿得很,就那样守在哥哥身边,把剩下的稀粥吃干净,甚至捧着瓦罐用舌头舔得溜光。 终于,天津城里的官员,组织人手过桥收尸。 如今正值夏季,几百具尸体若不处置,很容易就会酿成瘟疫。 负责搬运尸体的,都是天津城的官兵。 由于军士逃亡严重,鞑子又在辽东做大,万历末年便组建过天津新军。 新军为营兵制,不属卫所系统,由中央财政拨款。不含“镇海营”等海防部队,天津城内外就有六千多新军,但仅过去十多年,如今逃得只剩下两三千。 且这两三千新军,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早已沦为奴仆般的存在。 另外,天津各处还有几千卫所兵,世世代代给军将做农奴。 里里外外,附近上万官军,竟被几十个马匪吓得现在才敢过来。 “小五哥,这个还在喘气儿。” “活不成了,一并拖去乱葬岗。” “没有受伤,就是饿的,灌半碗粥还能活过来。” “你给他粥喝啊?” “我自己都吃不饱,哪有粥给他?” “那你废话作甚?” 不拘死的活的,全部搬上板车,拖去附近的荒坟地简单掩埋。 来回好几趟,终于来到赵家这边。 赵贞芳扑在父亲尸体上,尖叫道:“不准碰我爹爹!” 一个士兵见她年龄幼小,不禁可怜道:“唉,已经死了,我们给你爹下葬。” 赵贞芳摇头说:“爹爹没死,爹爹是睡着了。” 士兵们不再理会,转而去搬运赵陈氏的尸体。 “娘!” 赵贞芳又疯一般扑过去,看得这些士兵连连摇头。两具尸体而已,小姑娘不让搬走,他们也正好可以省事儿。 赵贞芳好不容易护住父母尸身,又见士卒朝哥哥走去,她连忙大喊:“那是我二哥!” 一个士兵叹息:“合着是一家子,惨得很啊。” 旁边的士卒说道:“这小哥没死,胸口还在动。” 之前那士兵伏身摸赵瀚的额头,摇头道:“发烧得厉害,也就剩一口气了。” 士兵们扔下赵家不管,跑去搬运其他尸体。眼见着即将天黑,这是最后一趟,还剩上百具尸体明天再说。 夕阳西下,天色已暮。 六岁的赵贞芳,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撑着瘦弱的小身体,将二哥拖到爹娘中间,然后默然守在那里等待天亮。 赵瀚是半夜被饿醒的,脑袋发晕,腹中饥饿,浑身上下皆无力。 艰难爬起来,借着黯淡的月光,依稀可见旁边那小姑娘。她似是饿极了,就连睡觉都蜷缩身体,一双小手正捂着肚子。 这是小妹,赵瀚突然记起来。 不对,我是独生子啊,哪来的什么妹妹? 赵瀚甩了甩迷糊的脑袋,低头查看自己的衣服。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反正摸起来粗糙得很,而且到处打着破旧补丁,这种衣服连马匪都看不上。 崇祯元年,新皇登基? 赵瀚颓然坐在地上,看着古代璀璨的星空,事情荒谬到让他难以接受。 他出身于新中国的普通家庭,自小学习成绩还不错。勉强考上重点高中,可惜没考上重点大学,只能读一个普通本科。 因为从小梦想当兵,在学校看到征兵横幅,赵瀚毅然入伍做了大学生兵。 在部队摸爬滚打两年,赵瀚没有申请提干,而是退伍回校继续读大学。 眼见快要毕业,正琢磨是否考研,或者选择考公务员,怎么就跑到古代来了? 而且还是崇祯元年! 崇祯朝好像只有十七年吧,赵瀚也不是很确定,反正离明朝灭亡不远了。 明末历史,赵瀚知道个大概,但细节很多都已忘记。 他的专业是汉语言文学,学过古代文学,学过文字学,学过古典文献学,可惜没有深入研究过古代历史。 身体实在太差劲,而且高烧未退,赵瀚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早晨再次被饿醒,赵瀚爬行翻找附近尸体,但没有收获任何食物。 这剩下的上百具尸体,早被翻了好几遍,别说留下钱粮,就连稍好些的衣服,都被负责收尸的官兵扒走。 可赵瀚真是饿极了,饿得双眼通红,肠胃痛如刀绞,生出一股噬咬人肉的冲动。 看着那些尸体,赵瀚真想扑上去啃几口。 “二哥,我饿……” 赵贞芳不知何时醒来,也许是饿的,也许是昨天受到惊吓,此刻的精神非常萎靡。 赵瀚还记得昨天清醒,小姑娘曾给他喂粥。不管出于身体残留的亲情,还是报答对方的救命之恩,他也理应照顾这个妹妹,当即安慰道:“不怕,二哥给你找吃的。” 根本就找不到吃的! 附近的树皮早被饥民扒光,就连河岸的野草都已枯黄。运河水干涸大半,露出河床的泥滩,龟裂出巴掌宽的大口子。 赵瀚想要寻找昆虫,补充一点蛋白质,可除了蚊子啥都没有。 地面旱得锄头都难挖开,蚯蚓什么的想都别想。 赵瀚捡起两片残破瓦罐,拉着妹妹来到官道中央,试图遇到路过的行人讨饭吃。 仅站立几分钟,赵瀚的身体就明显撑不住,轻飘飘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他干脆顺势跪下去装可怜。 赵贞芳突然提醒道:“二哥,爹说大丈夫在世,只跪天地君亲师,不跪讨什么什么食。” “嗟来之食。”赵瀚纠正。 赵贞芳说:“对,就是嗟来之食。” 赵瀚反问:“那爹有没有说过,大丈夫当能屈能伸?” 赵贞芳摇头。 赵瀚叹气道:“站着是伸,跪着是屈。现在跪着,是为了今后还能站着。跪吧,反正也没力气站稳,就当咱们是跪着休息。” 兄妹俩并肩跪于官道,各自手捧破瓦罐,早晨的太阳也渐渐升起。 大概过了两刻钟,城里出来一支商队,因为运河干枯难以行船,改用骡马驮着往北而去。 从没有过乞讨经历的赵瀚,眼见商队越来越近,连忙跪直了捧起手中的瓦罐。 但他一言不发,终究没好意思开口乞讨。 “滚开,别挡道!” 说话的是押货镖师,由于商业快速发展,天下又不怎么太平,走镖行业在近几十年日渐兴旺。 赵瀚依旧高举着瓦罐,一个健壮镖师走来,抓起他和妹妹的衣领,犹如拎小鸡般扔到路边。 赵瀚忍痛爬起,彻底放下羞耻心,跪地呼喊:“老爷们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无人回应,皆视而不见,长长的商队从他们面前过去。 不多时,又有一支队伍,从天津城而来。却是运河干枯,漕运断绝,朝廷催得狠了,漕粮改由陆路进行转运。 那些漕运军民,穿得跟赵瀚一样寒酸,有些干脆就只有一块护裆布,在烈日下推拉着粮车往前走。 负责运粮的漕运参将,倒是显得油光水滑,悠哉哉骑着一匹健马,不时拿出水囊喝上几口解渴。他身边还有二百家丁,甲胄齐备,不怕小股匪寇抢粮。 “二哥,我饿。” 赵贞芳又饿又渴,还被日头直晒,已经有气无力,很快陷入半昏迷状态。 天津士卒又出城收尸,赵瀚没有拦着,目送他们把父母的尸体搬走。 这个身体只有十岁,赵瀚艰难的将妹妹背起,尝试几次都累得屈膝跪下。 太饿了,根本没有力气! 终于,赵瀚趴伏在地面,对赵贞芳说:“小妹,爬到二哥背上来,咱们去城里弄吃的。” 赵瀚趴在地上,小妹趴在他背上,就这样驮着往天津爬行,犹如狼狈而行的两条野狗。 到城里要饭,或许更顺利吧。 眼下的根本,不是做啥长远计划,而是先填饱肚子活命再说。 天津城建在三岔河口,得过了运河,才能到护城河。 二十多年前,天津发大水,南北城墙坍塌七十余丈,直到现在官府都没钱修复城池。 因为运河水枯,大量船只搁浅,漕粮和商品急需陆路转运。因此,本没有桥的北运河,如今搭起一座临时木桥。官府害怕流民和匪寇过河,桥上有士兵看守,还设置了拒马等器械。 赵瀚背着妹妹,好不容易爬到运河桥边,守桥士卒一脚将其踹翻:“滚开,哪来的乞儿!” 都要快被饿晕了,赵瀚生不出愤怒,只扶着摔倒的小妹,挤出讨好的笑容:“军爷行行好,放我们过去讨口饭吃吧。” 那士卒莫名笑起来,负着双手,叉开两腿:“想过桥可以,从我裆下钻过去。” 赵瀚默然,眼眸通红,双拳紧握,复又松开。 突然一个军官过来,将故意刁难的士卒推开,骂骂咧咧道:“好你个魏四,欺负孩子算甚好汉?” 魏四嘿嘿笑道:“老刘,我就跟他们开个玩笑。” 老刘瞅了赵瀚兄妹一眼,吩咐说:“放人过去,是死是活,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赵瀚使尽全身力气站起来,凭借这个时空的残存记忆,拱手作揖道:“敢问恩公尊姓大名,我兄妹二人若能活命,他日必定结草衔环以报。” 老刘见赵瀚礼节齐备,居然也郑重回礼:“原来是位遭难的小相公,我叫刘莽,天津新军的一个小管队。” “谨记恩公大名,它日有缘再会。”赵瀚非常吃力的蹲下,重新趴到地上,让虚弱无力的小妹,伏在自己背上抓好,又像狗一样慢慢往前爬。 刘管队想了想,摸出几枚铜钱,递到赵瀚的面前:“拿去买些吃食。” “谢谢恩公。”赵瀚大喜。 他又是拱手作揖,又是文绉绉说话,只想引起对方的注意而已,如今幸运的起到了一些效果。 兄妹二人慢慢爬走,魏四说道:“老刘,你掏钱作甚?这两个小的,饿得都不能走路了,连进城都得爬过去,今天吃饱明天也要饿死。” 刘管队目送兄妹俩过桥,叹息说:“我家那一双儿女,也是这般大,图个心安而已。这世道……唉!” 天津城虽然依河而建,但城墙与运河尚有一段距离。四面城墙之外,有大量非法民居,而且已经形成街市。 特别是北城外,那里有北运河码头,商铺林立,异常繁华,北护城河甚至变成码头区的内河。 赵瀚背着妹妹爬到城外街巷,一路闻着食物的香味前进。 来到个面点摊位前,赵瀚喘息恢复一阵,想站起来却又腿软摔倒,最后只能跪坐在地上,托出那几枚铜钱说:“吃的。” 由于西班牙的衰落,明末出现白银危机。 白银通货紧缩,铜钱通货膨胀,铜钱是越来越不值钱了。 再加上正值灾荒,粮价贵得很,这几文钱只能买到杂粮馒头。 摊主收过铜钱,塞给赵瀚一个馒头,表情厌恶的挥手道:“走远点吃,莫耽搁我做生意。” “谢……谢谢。” 赵瀚勉强报以笑容,用嘴叼着馒头,驮着小妹转身往街角爬行。 还没爬到街角,突然冲出几个乞丐,抢走馒头恶狠狠道:“在天津讨饭吃,拜过码头没有?这馒头算是入伙钱,今后每天上贡五文,没钱就上贡吃的,就许你们在码头北街讨饭。” 给人跪地乞讨,遭人手拎脚踹,还被逼着钻裤裆,赵瀚为了活命都忍了。 好不容易弄到吃的,竟被几个乞丐欺负,赵瀚终于彻底炸了。他放下妹妹,摇摇晃晃爬起来,怒吼道:“还给我!” “小娘养的,站都站不稳,还敢跟爷爷耍横?”乞丐头子伸出一脚,轻轻松松把赵瀚绊倒。 “哈哈哈哈!” 其他乞丐放声大笑,他们是社会最底层,整日遭受歧视欺凌,只能在更弱者身上寻乐子。 赵瀚早就饿得发晕,此时看人都是重影的。他无力再站起,便使劲往前面爬,抓着乞丐头子的脚踝说:“馒头,还给我!” “滚开!” 乞丐头子一只脚被抓住,于是抬起另一只脚,像踩蚂蚁般踩着赵瀚的头顶。 “不准打我二哥!” 突然,饿得几乎昏迷的赵贞芳,猛地扑上去咬乞丐头子的腿。 “唉哟!” 乞丐头子吃痛,伸腿将赵贞芳踢开。 趁着对方单脚站立的机会,赵瀚猛然使出最后力气,抓着乞丐头子的脚踝奋起拖拽。 “啊!” 乞丐头子仰身倒下,而且后脑勺着地,顿时摔得脑袋发晕。 “哈哈哈哈!” 其他乞丐还在看笑话,并不觉得两个孩子,能对他们的头儿有什么威胁。 也有一些过路百姓,在此停下脚步,兴致勃勃的看乞丐打架,还不时有人指指点点耍乐子。 “呼呼呼……” 赵瀚嘴里喘着粗气,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爬到乞丐头子身上,照着对方满是泥垢的脖子咬下。 “松口,快松口!” 乞丐头子惊慌挣扎,吓得忘了向同伴求救,只是叫喊着要把赵瀚推开。 其他乞丐终于不再看热闹,对着赵瀚又踢又打又拽,赵贞芳扑过来帮忙却被踢走。 赵瀚抱着乞丐头子,死不松口的噬咬,咬破对方的气管,咬破对方的动脉。鲜血流到嘴里也不恶心,反而因为腹中饥渴,下意识疯狂吸食血液下肚。 终于,乞丐头子不再动弹。 赵瀚满嘴血肉沫子,回头朝着众人狞笑。 “杀人啦!” 路人惊呼大喊。 其他乞丐愣了愣,也不想着给老大报仇,抄起打狗棍和破碗就跑。 赵瀚捡起地上的馒头,用力撕成两半,一半塞到自己嘴里,一半递给小妹说:“吃!” 赵贞芳顾不得那么多,抓着馒头狼吞虎咽。 赵瀚将半个杂粮馒头吃完,才横袖擦掉嘴上的血迹,整个过程就像在吃生人血肉。 当街闹出人命,居然没人去报官。 死一个乞丐而已,天津城哪天不饿死人? 赵瀚恢复少许力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摸索乞丐头子的尸体,可惜啥财货都没有摸到。 他拾起对方的打狗棍,拄着棍子艰难站立,搀扶小妹说:“走,二哥带你去找过夜的地方。” 赵贞芳拽着一小块馒头,始终没舍得吃,默默跟在赵瀚身边。 只走了几步,兄妹俩都头昏眼花,于是再次趴下向前爬行。 围观路人纷纷避开,让出一条道来目送他们离去。 这个开局不算惨,至少抢到了一根打狗棍。 003【津门风雨】 来到一条背阴街巷,兄妹俩靠墙坐下。 赵贞芳用脏兮兮的双手,捧着剩下的一小撮馒头:“二哥,你吃,我已经饱了。” 赵瀚并没有拒绝,而是欢快笑起来。把不够塞牙缝的食物,再次分成两半,递回去一半给妹妹:“分着吃。” “嗯。” 赵贞芳撕扯馒头屑放嘴里,舍不得咀嚼,也舍不得吞咽,只用舌头品味食物的芬芳。 见赵瀚正看着她,赵贞芳似乎忘记悲痛,开心笑道:“二哥,馒头真好吃。” 赵瀚抚摸妹妹的头顶,许诺道:“等二哥赚了钱,让你每天都有馒头吃。” “那可真好。”赵贞芳憧憬道。 将小妹哄睡之后,赵瀚脸上的笑容顿失,抄起打狗棍在地面研磨。他还是没什么力气,磨制武器的速度很慢,但打狗棍的一头,终归被磨得尖锐起来。 一杆简易竹矛,就此成型,关键时候,能够杀人。 刚才一番经历,让赵瀚深刻认识到,除了随时可能饿死之外,还有无数潜在危险等待着他。 抚摸着竹矛,赵瀚总算有了些安全感,产生一种可以掌握自身命运的错觉。 傍晚,赵贞芳醒来,又是饿醒的。 赵瀚一手拄着竹矛,一手搀扶妹妹,沿着街巷前进。 各自吃下半个馒头,又休息半天,兄妹俩都恢复了少许体力,至少讨饭时不必像狗一样爬行。 来到某户人家的后门,赵瀚好一阵拍打,终于有人过来开门。没等他张口乞讨,对方见兄妹俩的样子,便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沿途又敲了四五家,只有一家没有直接关门。 “夫人行行好,给口吃的吧,菩萨保佑你长命百岁。”赵瀚赶忙说着吉利话。 那妇人说:“家里真没剩吃的,你们去别处讨饭吧。” 小门小户,饥荒年月,自己都吃不饱,哪有食物救济穷人和乞丐? 赵瀚见讨不来饭,便又说:“给口水喝行吗?渴得很。” 那妇人心善,总是没有拒绝:“你们等着。” 大门关上。 片刻之后,妇人再次开门,舀来一瓢清水,皱眉问:“你们讨饭的碗呢?” 赵瀚随口胡诌道:“被几个乞丐打烂了,他们不许我在这里要饭。” 妇人更加怜悯,递过水瓢说:“拿着喝吧。” 赵瀚先让小妹喝水解渴,又将剩下的清水猛灌入腹。归还水瓢,作揖说道:“多谢恩人!” “也是个遭难的少爷。唉!”妇人叹息着关门。 小小年纪,就懂得礼节,怎不是遭难的少爷? 赵瀚饮水之后,总算有了些精神。他没有继续在这条背街巷道讨饭,而是一路寻到码头东街,那里是整个天津最繁华的地方。 夜幕已经降临,北码头东街却灯火通明。 由于货船在运河搁浅,大量商贾逗留此地。客栈早就塞满了,一些豪商寻不到住处,干脆直接在北城外的青楼落脚。 运河之外满地饥民,码头东街却繁花似锦,食肆里传出阵阵酒肉香气。 赵瀚选了一座酒楼,蹲在门口等待豪客。 刚刚站定,就有店伙计出来,抄着棍子驱赶道:“小叫花子,快滚远点!” 赵瀚忙说:“我祖上是御厨,有独家烹饪秘方,只要十两银子……” “滚!”店伙计提棍就打。 赵瀚横起竹矛挡住,拉着妹妹不断后退,站得老远等待豪客赏饭。 结果饭没有讨到,反而惹出一群乞丐。 赵瀚之前咬死的乞丐,主要在码头北街活动。而码头东街,则是另一群乞丐的地盘。他们同属一个乞丐帮派,但归不同的小头目管理。 这些乞丐势力更强,来找麻烦的足有十多个。 赵瀚护着妹妹靠墙而立,用竹矛摆出拼刺刀的架势,挑衅道:“来啊!” 一个乞丐举棍就打,不过毫无章法,打狗棒高高抡过头顶。 赵瀚双脚未动,只是身体前倾,一个突刺就扎中对方的大腿。 那乞丐捂着伤口惨叫,其余乞丐纷纷进攻,赵瀚连续扎中数人。可惜没什么力气,又要护着妹妹,他自己也挨了几棍。 “是个练家子,快回去禀报‘侯爷’!” 乞丐们纷纷惊呼,转眼间逃散一空,赵瀚用武力获得码头东街的临时乞讨权。 正好一个富商酒足饭饱,离开酒楼之时,目睹乞丐打架的好戏。当即拍手喝彩,醉醺醺说:“打得热闹,给爷赏!” 富商身边的仆从,抓起一把铜钱,随手扔到赵瀚面前。 “多谢老爷打赏。”赵瀚非常高兴,借着酒楼透出的微光,跟妹妹一起趴地上捡钱。 铜钱也有优劣之分,这次得到的全是好钱。 兄妹俩早就饿得发慌,连忙跑去买吃的,带着肉馅的天津大包子! 赵贞芳吃得腮帮子鼓起,活像一只护食的小仓鼠,边嚼边说:“真好吃,比馒头还好吃!” 总算能吃饱一顿,赵瀚也颇为开心,顿时笑道:“改天弄到银子,二哥给你买更好吃的烤鸭。” 赵贞芳一脸崇拜道:“二哥真厉害,爹爹总说你脑子灵……”话音戛然而止,小姑娘神情黯然道:“二哥,爹和娘是不是已经死了?我知道什么是死了,就跟大哥一样,睡着了醒不过来。” 赵瀚抱着妹妹瘦弱的身体,安慰说:“不怕,有二哥在呢。” “嗯,我不怕。”赵贞芳点头抽泣,抽泣声渐渐变成呜咽,泪水在满是泥污的小脸留下两条白痕。 不知哭了多久,赵贞芳终于睡着。 赵瀚则脑子混乱得很,他不知该如何谋得前程,难不成一直讨饭过日子? …… 码头西街。 一个乞丐敲开民居,径直走向堂屋,跪地磕头道:“侯爷,已经有消息了,那俩兔崽子进了麻柳巷。” “侯爷”是江湖诨号,本名邓贵,军户出身,逃难做了乞丐。 在天津码头区抢地盘时,被人戳瞎一只眼睛。起初唤作“独眼龙”,后来改成“小夏侯”,如今码头区的乞丐都尊称其为“侯爷”。 赵瀚前后遭遇两拨乞丐,全都是侯爷邓贵的手下,这货掌控着北城外的所有乞讨业务,顺便还兼职小偷小摸。 邓贵正在跟家人吃饭,一妻两妾,五个孩子。 他放下筷子说:“先派几个人,把巷头巷尾堵住,不能让他跑掉,逮到了直接打断腿!” 一天之内,被咬死一个手下,又被打跑十多个,而且闹事者居然是孩童,这让“丐帮帮主”的脸往哪儿搁? 轰隆隆! 突然传来闷雷声,屋内之人皆喜。 邓贵亲自走到小院里,笑着说:“旱了几个月,老天爷总算要下雨了。” 手下乞丐问道:“侯爷,不如明天再动手?” 邓贵点头说:“明天动手也行,但要派人跟着,我怕那小兔崽子要跑。” 一群乞丐而已,真不敢冒雨做事,淋出病来根本没钱医治。 “轰隆隆!” 闪电照亮院落,雷声由远及近,还猛然刮起一阵大风。 …… 赵贞芳被雷声惊醒,享受着阵阵凉风,欢喜道:“二哥,要下雨了。” 赵瀚站起来说:“走,先找个地方避雨。” 兄妹俩饱餐一顿,又歇息许久,此刻不再虚弱,当即手牵着手,摸黑寻找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麻五是新入伙的乞丐,每天都得给组织上贡。 若是讨不到饭,不但要饿肚子,还会被头目暴打一顿。 丐帮组织结构松散,今晚又明显要下雨,上级命令传到底层,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一个推诿一个,仅剩麻五单独办事,他需要彻夜盯紧赵瀚兄妹俩。 只知道目标进了麻柳巷,黑灯瞎火的,上哪儿找人去? 麻五沿着街巷一阵转悠,他有轻微的夜盲症,夜里根本不可能寻人,等于是让一个瞎子当哨探。 “日他娘的,都来欺负老子,老子才没那么傻!” 麻五坐在一户门檐下,这里勉强可以避雨,打算先饱睡一觉再说。 正幻想着大鱼大肉,麻五突然听到脚步声,他连忙睁开眼睛擦口水。 脚步声越来越近,可麻五根本看不清楚。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赵瀚瞥见门檐下蜷缩着人,他上前问道:“这位大叔,附近有没有什么破庙?” 麻五下意识回答:“远着呢,城隍庙在东南边儿。” 赵瀚仔细打量此处,发现门檐并不宽,大雨肯定被风吹进来,于是带着妹妹寻找更好的地方。 麻五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悄悄跟在兄妹俩身后。 这货明显不懂什么叫跟踪,外加夜盲症影响视力,闹出的动静连傻子都知道不对。 走了一阵,赵瀚突然回身,快步来到麻五跟前,质问道:“为什么跟着我?” “没……没有。”麻五矢口否认。 赵瀚立即挺起竹矛,矛尖顶着对方咽喉,低喝道:“说!” 麻五瞬间记起传闻,就在今天中午,北街那边被咬死一个头目,眼前这小子是真会杀人的。他吓得双腿发软,噗通跪地道:“小祖宗饶命!” “快说!”赵瀚表情严峻。 麻五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知道的全说出来:“你杀了侯爷的人,侯爷派人到处找你,说逮到了直接打断腿。你们都是孩童,断了腿更好讨饭,侯爷是不会杀你们的。” 打断自己和妹妹的双腿去乞讨? 赵瀚按下心头怒火,问道:“侯爷是谁?” 麻五回答道:“侯爷就是侯爷,北码头附近的叫花子都归他管。” 赵瀚问道:“丐帮帮主?” “丐帮?”麻五摇头纠正道,“我们是莲花会的。” 赵瀚继续问道:“那个侯爷,只是乞丐头子?还是有什么其他身份?” 麻五说道:“就是讨饭头子,现在不自己讨饭了。” 赵瀚问道:“你说码头附近是侯爷的地盘,天津其他的地方呢?” 麻五回答:“别的地方不是,侯爷就管北城墙到北码头这一片。” 雷声愈急,雨点开始洒落。 赵瀚突然变得沉默,握矛的双手松了又紧,他正在分析自己当前的境况。 首先,即将迎来乱世。 其次,自己和妹妹年幼。 两个稚龄孩童,必须思考如何在乱世活下去。 究竟是哪一年,赵瀚已经记不清了。 反正不是明年,就是后年,或许是大后年,女真军队就要破关而入,势如破竹杀到北京城外。 到时候兵荒马乱,天津恐怕也不安全。 如果赵瀚穿越成二十岁,他其实有许多出路,甚至可以跑去陕西参与农民起义。 但他现在才十岁啊,而且还拖着个六岁的妹妹。 唯一选择,就是寻找机会南下,在安稳的江南先长大成人再说。 而且小冰河时期,北方冬天太冷,去了南方不容易被冻死。 南下之事暂且不提,眼下有人要打断他的腿,还要把他当成乞讨的工具! 赵瀚挺直腰杆,迷茫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他厉声问道:“说,那个侯爷住哪儿!” (ps:第一天三更,以后每天两更,中午十二点,晚上八点定时更新。另外,有意向打赏的豪客老爷,可以留着下周一再打赏,到时候冲冲榜。) 004【杀人越货】 麻五不明其意,老实回答:“侯爷住在码头西街。” 赵瀚继续打听:“那是你们莲花会的老窝?” 麻五摇头:“莲花会的老窝在南街,就在城墙根下。以前发大水,北城墙塌了一截,好多房子也砸坏了,莲花会的弟兄都住在破房子里。” 赵瀚再问:“侯爷家里有多少人?” 麻五说道:“就他一家子。” 赵瀚没好气道:“我是问你,侯爷家里有几个人。男的多少,女的多少,老人孩子又有多少!有没有家丁护院?” “没有护院,只有煮饭的婆子,”麻五想了想,数着手指说,“家里有侯爷,有他两个婆娘,还有几个孩子。孩子是三个?还是四个?也可能是五个。” 情况已探明,似乎可以一搏。 “站起来,带我过去!”赵瀚呵斥道。 “去哪儿?”麻五有些拎不清。 赵瀚说:“去侯爷家!” 轰隆隆! 雷声更响,闪电更亮,雨势更大。 来到西街时,赵瀚兄妹俩,浑身上下都已湿透。 “就是这家。”麻五指着院门。 赵瀚命令道:“再看清楚些!” 麻五定睛看了看,他有夜盲症,哪里看得清楚?只糊弄说:“我闭着眼睛都不会认错。小祖宗,地方我带到了,能不能把我放了?” 赵瀚扯下这厮的腰带,将其手脚捆好,又扯破布堵住其嘴,塞在门檐之下,对妹妹说:“等我出来,不要乱走!” 赵贞芳点头说:“二哥,我晓得。” 院墙不高,但淋雨之后很滑,赵瀚又年幼矮小,失败好几次终于放弃翻墙。 他回去查看院门,发现门缝狭窄,若想顶开里面的门闩,必须用极薄的刀片插进去。 场面有点尴尬,赵瀚下定决心杀人,却连别人家的院墙都进不了。 被大雨淋得全身湿透,冰冷的雨水拍打脸颊,赵瀚的思维变得愈发冷静。他绕着墙根仔细探查,想要寻找院墙低矮处,来来回回走了十多遍,竟然看见门槛旁边不远有个小洞! 这玩意儿叫狗洞,猫狗可以进出,其实真正的作用是排水。 此时此刻,院中积累的雨水,正从狗洞快速往外流。 洞口非常狭窄,成人无法通过,但小孩子却可以。 狗洞是竖着的长方形,赵瀚尝试了一下,发现趴着根本进不去。于是,他又侧躺着往里蹭,高度宽度都刚刚合适。 从狗洞涌出的积水,冲得赵瀚难以睁眼和呼吸,中途差点被卡在那里无法动弹。 好不容易蹭进去,衣袖已被刮破,两臂也被磨出血条子。 这是一栋小四合院,只有正房(北房)和东西厢房,并没有建造什么倒座房(南房)。 院中有颗大树,还有一个石制大水缸。 赵瀚快步奔至北房屋檐下,捅破一格门棂纸,趴在那里静静等待闪电。 闪电再次来临,赵瀚借着微弱光亮,勉强看到屋内情况。 里面有桌椅板凳,明显不是卧室,而是古代民居的堂屋,他立即折身往旁边的房间走。 将左侧房屋的窗纸也戳破,赵瀚贴耳一听,里面隐约传来呼噜声。 孩童手臂小巧,刚好可以伸进窗棂格子,赵瀚很快摸到里头的窗闩。不过由于个子太矮,只能用手指尖往上顶,没顶几下就把木闩给顶掉了。 “嗙当!” 窗闩落地滚动,发出不小的声音,吓得赵瀚连忙矮身躲藏。 屋内之人并未醒来,只是翻了一个身。 赵瀚小心打开窗扇,从窗户爬进房里,蹑手蹑脚走到床边。 床上只有一个男人,隐约可见其颔下的长胡子。 赵瀚感觉有些不对,因为从麻五口中得知,“侯爷”家中一妻一妾,按常理来说不应该独睡。 他用矛尖顶住此人的喉咙,一只手按住其口鼻。 很快,这人就呼吸困难,猛地睁眼醒来。他下意识惊慌挣扎,被矛尖顶得颈部生疼,恐惧之下不敢再乱动,害怕自己被戳破喉咙。 “不准叫喊,听话就用脚捶两下床铺。”赵瀚低声道。 “砰砰!” 这人连忙抬脚,用脚后跟捶打床面。 赵瀚慢慢放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 这人能说话之后,并没有回答问题,而是惊慌哀求:“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赵瀚将矛尖下压,再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 这下终于老实了,答道:“我叫张春才,今年五十一。” 果然找错了人! 赵瀚随口胡诌一个名字:“李建国的房子在哪边?” “什么李建国?”张春才迷糊道,“我不认识啊,这附近就没有叫李建国的。” 赵瀚终于露出微笑:“很好,你没有随便指个去处把我支走。侯爷住哪儿?” “侯爷?”张春才猛地反应过来,连忙说,“好汉是找叫花头子邓贵?他不住这里,还要再往东走两家。” 赵瀚害怕又走错,问道:“邓贵家的院墙怎么认?” 张春才仔细思索,说道:“他家的铺首是狮子,我家的铺首是蝙蝠。” “铺首是什么东西?”赵瀚提出了一个幼稚问题。 张春才愣了愣:“铺首就是用来挂门环的。” 赵瀚又问:“还有没有别的?” 张春才又仔细想了想,说道:“我家的狗洞是方的,他家的狗洞是圆的。” 赵瀚再问:“你换下来的衣服呢?” 张春才说:“在床边上。” 赵瀚摸到一堆衣物,先用裤带将其双手反绑,又胡乱把一团破布塞入其口。 “唔唔唔!” 张春才奋力挣扎,却是塞嘴的物事,是他自己的裹脚布。 赵瀚没有立即离开,留在屋里翻箱倒柜,不多时便寻到一件武器——剪刀! 他回到床边,将张春才的衣物,剪成许多细长布条,又用布条搓成几根布绳。将布绳绑在竹矛上,复将剪刀拴在腰间,大摇大摆的开门出去。 麻五被绑在门檐下,不时发出声响,希望赵贞芳能给他松绑。 小姑娘不理不睬,只蜷缩在檐下,半边身体被风吹雨打。 “嘎!” 院门突然打开,赵贞芳惊喜道:“二哥!” “不要说话,不要乱跑,等我回来。”赵瀚叮嘱说。 “嗯。”赵贞芳乖巧点头。 赵瀚又走到麻五身边,毫无征兆的踢出一脚,然后拔掉塞嘴布问:“侯爷家的狗洞,是方的还是圆的?” 麻五迷糊道:“圆……圆的吧?” 赵瀚用剪刀顶着此人喉咙:“再问一遍,方的还是圆的!” 麻五带着哭腔说:“记……记不清了。” “这里真是侯爷家?”赵瀚又问。 麻五怕得要死,实话实说道:“不晓得,我有雀蒙眼,晚上看不清楚。” “没用的东西!” 赵瀚低声咒骂,再次堵住其嘴,往旁边的民居继续探寻。 按照张春才的说法,赵瀚很快发现目标,门环铺首是狮子,狗洞也是圆的。 但这个狗洞太小,赵瀚没法钻进去,他只能回去找妹妹,让赵贞芳冒雨钻狗洞而入,然后再从里面给他打开门闩。 兄妹俩都进了院子,赵瀚干脆带小妹去门廊避雨。 来到正屋,故技重施,赵瀚用手探进窗棂,但这次事先拿布绳结套。他用绳套拴住窗闩,避免顶掉窗闩落在地上,悄无声息的翻窗进入正屋卧室。 床上睡着三人,一大两小。 夏天不盖被子,借着微光,一目了然,是一个妇人和两个孩子。 赵瀚用剪刀抵住妇人的咽喉,捂住口鼻将其弄醒说:“你敢叫唤,我就杀了你儿子!” 妇人惊得失语,瑟瑟发抖。 赵瀚松开一只手,低喝道:“邓贵在哪儿?说!” 妇人哆嗦道:“在在在……在东厢。” 赵瀚说道:“我只求财,不要人命,老实翻身让我反绑!” 妇人不敢违抗,翻身趴着,双手放于后腰。 赵瀚准备的布绳派上用场,将这妇人的手脚捆好,又将她的嘴巴塞得严实。 快速来到东厢房外,赵瀚悄悄翻窗而入。 果见床上躺着两人,一男一女,男的当是侯爷邓贵无疑。 二人似乎“酣战”过一番,此刻全部光着身子睡觉,邓贵四仰八叉睡得鼾声震天响。 赵瀚站在床前,只犹豫了数秒,就手持剪刀戳下。 做大事就不能犹豫,否则必然反受其害。赵瀚也没那个本钱,去跟对方斗得有来有回,甚至连正面冲突都毫无胜算,必须主动出击一次性解决问题! 剪刀刺破喉咙,邓贵猛地被痛醒,下意识去捂脖子。 他想要叫喊,血液涌进咽喉,反而变成连声咳嗽。这厮抓住赵瀚的手腕,使尽全力把剪刀往上推,双脚胡乱踢打着床面求救。 旁边妇人是他的小妾,在睡梦中迷糊道:“当家的,别闹了,还没折腾够啊?” “不……咳咳咳……” 邓贵嘴里只吐出一个音节,就再次变成咳嗽声,咳着咳着一口鲜血喷出。 至于其颈部,汩汩涌出的血液,已经流下去染红大片凉席。 终于,邓贵的挣扎越来越弱,双臂垂下,浑身抽搐。 这个盘踞在天津码头区,专营乞讨,兼职偷窃,偶尔拐卖孩童的大恶人,就此死得不明不白,甚至连谁杀的他都没搞清楚。 或许是动静太大,旁边的小妾终于醒来。 她迷迷糊糊揉眼坐起,打着哈欠道:“什么味儿?腥得很。” 赵瀚吓得连忙跳上床头,从身后捂其嘴,反握剪刀抵其喉,压着嗓音说:“不许叫喊!” 小妾彻底清醒,惊恐点头道:“唔唔唔!” 赵瀚慢慢松手。 “啊!” 刚把手放开,小妾就叫起来,赵瀚连忙再次捂住,顺手一剪刀戳下去。 赵瀚第一次蓄谋杀人,精神高度紧张。他本不想杀这小妾,但被对方的喊声刺激,惊慌之下干脆一并杀了! “呼呼呼!” 赵瀚跪坐在两具尸体之间,拉风箱一般喘着粗气,他此刻也累得够呛。 而且,有些精神恍惚,仿佛自己的杀人行为如同梦游,鬼使神差就干下这等暴力凶残之事。 “呼……” 赵瀚吐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怪我。 对,不怪我! 这人想抓住自己和妹妹,打断了腿做乞讨工具,自己只是提前反抗而已。而且此人作恶多端,杀了他是为民除害,自己无错反而还有功! 擦干双手沾满的鲜血,赵瀚再次回到正屋卧室,扯掉妇人嘴里的破布,问道:“邓贵的钱在哪儿?” 妇人惊恐道:“我不晓得。” 赵瀚恶狠狠逼问:“不说就杀你儿子!” 妇人连忙说:“靠床的墙角有块砖,钱就藏在里面。” 赵瀚在墙角摸到一块松动的青砖,用剪刀将砖撬出,里面果然有个钱袋子。 “这么点?”赵瀚质问。 钱袋里只有些散碎银两,加起来顶多能有十两银子。 妇人连忙解释:“真就这么多,上上下下都要打点。当官的,做吏的,还有那些军将,哪个不得喂饱了?侯爷的在码头讨生活,每个月弄来银钱,五成要上贡卫所和漕军,剩下三成分给官吏,只有两成才是自己的。我家五个孩子,四个都在读书,束脩和笔墨纸砚也费钱。” 赵瀚不相信,说道:“剩两成也不少吧?” 妇人说道:“侯爷想谋出身,前些天刚送了几百两,说是能在码头弄个官府差事。家里的钱,真就只剩这么多了,我枕头底下还有些铜钱。” “倒霉!” 赵瀚不但拿走银钱,还拿走几套孩童衣物,甚至将床前的两双童鞋顺走。 “这是什么?”赵瀚在桌上摸到一件刀斧型物事。 妇人回答:“火镰。” 赵瀚将火镰也塞到怀里,堵上妇人的嘴巴。 再次摸索翻找,找到妇人的梳妆台,将首饰全部收下。临走时,又摸到一把梳子,一把篦子,他想到小妹乱糟糟的头发,便把梳子和篦子也全都带走。 此刻依旧下着暴雨,赵瀚带着妹妹出去,在隔壁不远找到麻五。他解开麻五的绳子说:“你自己走吧,侯爷被我杀了。你带的路,我是主犯,你是从犯,知道啥意思吗?” 麻五大惊失色,连忙回答:“我啥都不晓得。” “聪明。”赵瀚赞许道。 麻五恢复自由,立即慌张跑路。 赵瀚则拉着妹妹的手,一路冒雨跑向城墙,他不敢在码头区混了,因为邓贵上面有人罩着。 至于收编丐帮,别扯淡了,上要打点官吏军将,下要跟其他乞丐争夺地盘。赵瀚若是成年人,或许还玩得转,可他现在只是个十岁孩童。 天津北城墙塌了几十丈,二十年来一直没有修复。 兄妹俩趟着泥水,从城墙缺口爬入,悄无声息的来到天津城内。 (ps:多谢缁衣紫的盟主打赏,也多谢烟寒无心、皎皎明月剑飞扬、龙翔升腾、群英会好莱坞等等等等同学的打赏支持。新书上架之后,一个盟主会加两更,暂时先存着,上架之前不能更新太猛。) 005【篦虱子】 夜黑风急,雷雨大作。 赵瀚带着妹妹,在天津城内胡乱穿行。 城中有宵禁,但暴雨天气,一切形同虚设,更何况南北城墙早就塌掉大片。 也不知走了多远,寻到个背风屋檐,赵瀚抱着小妹避雨睡觉。 此时将近黎明,兄妹俩又累又困。 特别是赵瀚,虽然吃肉包恢复些精力,但终究长期营养不良。雨夜偷袭杀人,看似没费啥劲,其实短暂的搏斗就令他几乎虚脱。 能从城外逃到城里,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寻到躲雨处,虽然浑身湿漉漉的,但赵瀚倒头就睡死过去。 翌日醒来,已是正午。 天空依旧下着小雨,淅淅沥沥,将天津笼罩在一片雨雾当中。 景色如画,只是可惜,赵瀚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 兄妹俩身上的衣服,已被体热烘干,静静等待着老天爷放晴。 赵瀚又感觉饿了,冒着小雨买些吃食,便迅速回到屋檐下躲雨。 填饱肠胃,左右无事。 赵瀚掏出顺来的篦子和梳子,笑着对妹妹说:“小妹,二哥给你梳头。” “好啊,好啊!”赵贞芳颇为欢喜。 毕竟是个小姑娘,靠坐在哥哥怀里,还有闲趣伸手接檐外细雨,似乎暂时把悲惨境遇都遗忘了。 篦子的主要功能,不是用于梳头,而是刮掉发间的头皮屑和虱子。 赵贞芳已经多日未梳头,秀发被汗水黏合板结,好在昨晚淋雨稍微泡散了些。 赵瀚用细雨将手心润湿,轻轻抹在小妹头发上,然后拿起篦子慢慢梳理。一些颗粒状的东西被刮出,有凝结的盐渍灰尘,有大量的头皮屑,还有几只饱血的虱子。 将虱子挑出来,逐一摁死,不片刻就满地尸体。扫视那些被摁死的虱子,赵瀚居然生出一种成就感,就像洁癖者将屋里的垃圾收拾干净。 整整篦了半个时辰,赵瀚将小妹头上的虱子清理完毕,这才开始拿起梳子真正梳头。 盘发髻?不会! 弄造型?不会! 赵瀚只给妹妹梳了两条大辫子,而且把辫子编好之后,才感觉中间的发线给梳歪了。 赵贞芳一直靠在哥哥怀里,篦虱子的时候很痛,可梳头时却很舒服。她不由闭上双眼享受,完全忘记烦恼,好似回到以前无忧无虑的日子。 感觉哥哥停止动作,赵贞芳问:“二哥,梳好了吗?” “梳好了。”赵瀚回答。 赵贞芳伸出脑袋,用檐外地面的积水当镜子,在那照来照去好一阵,摸着辫子开心道:“二哥梳的辫子真好看!” 赵瀚说:“等雨停了,找地方洗个澡,把身上的虱子也除干净。” 赵贞芳站起来,拿起篦子说:“我也给二哥梳头。” 几个月不曾下雨,一下起来却不停歇。 到了下午时分,淅淅沥沥的小雨,又重新变成大雨,兄妹俩只能躲在檐下互相梳头、捉虱子玩。 小姑娘不知轻重,赵瀚的头发又板结得厉害,梳理时扯得他头皮阵阵生痛。 赵瀚一直忍着,非但没有出声阻止,反而颇为享受的闭上眼睛。 “哎呀,断了!”赵贞芳惊呼。 赵瀚回头一看,顿时笑起来,小妹竟把篦齿给梳断了,可见刚才是用了多大的劲儿。 “弄死它们!”赵瀚指挥道。 赵贞芳立即捏住篦子根部,将那些疏下来的虱子全部捏死。 赵瀚见到此景,不由笑道:“哈哈,痛快!” “咯咯咯咯!” 赵贞芳也拍打小手,跟着哥哥欢笑起来。 赵瀚扫了一眼小妹脚上的破布鞋,拿出昨夜顺来的两双童鞋:“小妹,换上试试。” 赵贞芳高兴的脱鞋换上,可惜都太大了,穿起来不合脚,反而是赵瀚穿着比较适合。 赵瀚还是让妹妹穿上好鞋,再用布绳拴住固定,至少比原先磨破底的烂鞋更好。 兄妹俩都穿上新鞋,而且头发梳理整洁,只剩一身破烂衣服还像小乞丐。 衣服,暂时不敢换,因为是丝绸的,怕穿上被人抢劫。 当天晚上,赵瀚哼唱儿歌哄妹妹睡觉。即便睡熟了,小妹也将他抱得死死的,似乎是怕失去最后一个亲人。 唉,赵瀚轻声叹息。 又过一日,太阳终于出来,这场豪雨足足下了一天两夜。 赵瀚事先取出些铜钱,去买干粮充饥,抢来的银子和首饰都不敢拿出来。 来回路上,赵瀚暗中观察城市情况。 明代天津城,又称“算盘城”,整座城市形同算盘,相传为刘伯温依风水而设计,其实此城是朱棣登基之后修建的。 城墙周长九里,城内街道,九纵九横。 城东建祖庙,城西修祭坛,城南有街市,城北为官署。发展到现在,天津城内有五集一市,城外还有北运河码头和南运河码头。 城中居民,多为世袭军官和军户,亦有无数富商巨贾安家。 那些大官和大贾的房子,动辄占地几十上百亩,斗拱飞檐如同公侯贵族。 城南有二潭,是筑城时留下的大水坑,可以直通城外的护城河。如今也被圈占起来,成为权贵之家的园林湖泊,公子小姐们可以尽情悠游嬉乐。 “闪开,闪开!” 数匹健马横冲直撞,贵公子们纵马驰骋,身后是数十个家奴跑步追赶。 干旱几个月,又连续两天大雨,早把纨绔子弟给憋坏,如今约好了集体出来撒欢。 赵瀚猛地把小妹拉开,兄妹俩差点被当街撞死。 “呵呵!” 看着眼前的鲜衣怒马,又想到城外干尸般的饥民,赵瀚忍不住报以一声冷笑。 漫无目的逛游到南城墙,那里也塌了好几十丈。 朝廷拿不出修缮银子,竟放任天津这个军事要地,南北城墙出现大缺口二十年之久! 许多城砖被百姓拾去,但还零散剩下一些。 赵瀚寻来一块大青砖,拿出前日杀人的剪刀,抡起板砖就砸,猛烈锤击铆接处。 赵贞芳蹲在旁边问:“二哥,你在做什么?” “做武器防身。”赵瀚回答。 “嘣!” 锤了半天,铆钉断裂,剪刀被砸成两半,赵瀚累得气喘吁吁。 其中一半剪刀,被赵瀚接到矛尖,再用布条反复捆扎牢固。 竹矛变成铁矛! 剩下那一半剪刀,也用布条缠绕把手。如此,便是一把匕首,有布条增加摩擦力,不怕杀人溅血时手滑。 匕首藏进怀中,矛尖也用布包好,暂时不用露出锋芒。 城内的治安,似乎比城外好些。 在正式南下之前,赵瀚都不准备出城,甚至想尝试着寻找工作。 他们在城东南寻到一家食肆,规模不大。过于高档的酒楼,肯定拒收身份不明者,估计赵瀚刚走到门口就被轰走。 或许是兄妹俩不再蓬头垢面,因此即便衣着破烂,店小二也允许他们进去。 “身上有钱吗?你家大人呢?”店伙计盘问。 赵瀚摆足了架势,先是整理衣襟,接着端正拱手作揖,满嘴胡扯道:“好教阁下知晓,小子祖上乃英宗御厨。土木堡之时,先祖随御驾出征,不幸在乱军中罹难。” 好家伙,一看言行就非来自底层,普通百姓哪有这等家教见识。 店伙计被唬得一愣一愣,好奇道:“您……这是要吃饭?” 赵瀚叹息道:“小子家道中落,前来天津投奔亲戚,可惜亲戚也艰难度日。我有一身宫廷厨艺,想要自力更生,不知可否在贵店做厨子?” 为啥赵瀚首选当厨师谋生? 因为他在部队的时候,曾以新兵身份,成功入选我军最强兵种——炊事兵! 新兵能进炊事班,那是非常牛逼的,意味着各项军事技能绝对过硬。 “你想留下做厨子?” 店伙计打量赵瀚一番,摇头说:“这我做不了主,自己过去找掌柜吧。” 赵瀚带着妹妹,很快找到掌柜,重复一番刚才的说辞。 “你祖上真是御厨?”店掌柜不动声色问。 赵瀚说谎都不带眨眼,一本正经道:“千真万确。” 店掌柜想了想说:“真有本事,倒是可以留下来帮厨,等你再长几岁就能掌勺。” “多谢!”赵瀚喜道。 店掌柜又补充一句:“你说自己来天津投亲戚,把你亲戚叫来做保。城外的保人不算,只能是城内的。” 赵瀚瞬间傻眼。 在古代,各行各业都重视保人。就连童生们考秀才,都必须三个老秀才作保,以此来防止考生谎报个人信息。 而店铺招工,同样需要保人。 甚至给人做学徒,也得有三个保人出面,并且保人还必须是本地清白人家。 一个来历不明的外地流民,想在天津应聘雇工? 做梦吧! 赵瀚依旧没有放弃,说道:“掌柜的,不如让小子烧一道菜,您先尝尝味道如何?” 店掌柜似乎看出什么,冷笑着憋出一个字:“滚!” 赵瀚锲而不舍,又说:“掌柜的,我还会说书,要不我现在就说一段。且说南宋末年,临安府有个牛家村……” 店掌柜已经完全把赵瀚当成骗子,大呼道:“给我打出去!” 店伙计立即过来赶人,赵瀚只能选择麻溜滚蛋。 又寻了几家店铺,不管赵瀚如何吹逼,不管赵瀚想做啥工种,都得满足一个必要前提:三个出身清白的本地人联合作保! 做工赚钱,看来是没希望了,只能另外寻找出路。 那就即刻南下吧,抢在秋天到来之前,抵达相对温暖的南方,免得冬天留在天津被活活冻死。 当然,还有一件事情,眼下显得更加急迫。 赵瀚来到一家药铺,问道:“掌柜的,你这可有外伤药?” “哪种外伤?”掌柜反问。 赵瀚沉默片刻,选择实话实话:“肛裂……” 昨日便秘,撑破旧创,血流如大姨夫串门儿。 006【踏破天】 药膏挺管用,就是有点贵,三钱银子一勺。 涂抹患处,凉飕飕的,神似马应龙。 估计还有杀菌功效,半天便消肿。可惜赵瀚总是便秘,一用力就伤口崩裂,前后折腾了好几日,足给药铺送去一两二钱银子。 从侯爷家抢来的银钱,一下子就用去十分之一。 唉,不论如何,咱也算刚烈的男人。 天津粮价越来越贵,就拿买包子来说,几天时间价格增涨三成,肯定是天津粮商在坐地起价。 赵瀚没有省着用钱,肉馅包子,蔬菜包子,每天轮换着买来吃。 钱可以再赚,身体必须养好。 兄妹俩气色好了许多,能跑能跳,不再走一阵就感觉累。 天可怜见,两个营养不良的幼童,淋了一场大雨居然没生病,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赵瀚行事非常小心,每次买吃的,都不在同一家店铺。但还是被人给盯上,只因他一个孩童,在药铺里连续数日支付碎银子。 “快走!” 赵瀚拉着小妹的手,在街头转角处,突然加快脚步,继而奔进另一条街巷。 一个混混跟上来,却发现目标失踪,气得在那儿跺脚咒骂。 兄妹俩直奔城东南而去,那里有天津卫学和贡院,是天津学子读书考试的地方。 再怎么世风日下,读书人也要一张面皮,流氓混混不敢在卫学附近撒野。 卫学对面,是一家书铺。 兄妹俩蹲在檐下吃东西,书店老板也不驱赶,只是让他们别靠门口太近。 几个卫学生结伴而来,在店中挑选一阵,各自拿着新购书本离开。 赵瀚偷偷瞧去,学生手里全是小说。 他顿时计上心来,或许可以讲故事赚钱,仙侠武侠什么的随便瞎编都行。 当夜,就在书店房檐下睡觉。 “二哥,我冷。” 半夜里,小妹在他怀里直哆嗦,将赵瀚紧紧抱住取暖。 赵瀚也被冷醒了,不由咒骂:“这鬼天气,简直不给穷人留活路!” 才农历八月初啊,竟突然袭来一股寒潮。 从侯爷家抢来的两件孩童丝衣,赵瀚一直不敢拿出来穿。此时此刻,却顾不得许多,赶紧让小妹穿上御寒。 可还是冷! 兄妹俩只得抱成一团,蜷缩在屋檐下,好歹挨到了天亮。 天津没法再待下去了,昼夜温差本来就大,若迟迟不动身南下,入秋之后肯定被冻出毛病。 顾不得说书赚钱大计,赵瀚立即准备食物。 买了一些干粮,又买了几斤杂粮,还买到少许劣质食盐,兄妹俩隔日便结伴出城。 …… 天津北码头,位于城东北。 而天津城的东南方,还有一个南码头。 南码头虽不如北码头繁华,却设有“极冲级”(最高等级)驿站——杨青水驿。 几十年前,杨青水驿在更南边的杨柳青镇,靠静海县的财政拨款来维持。 途经驿站的官员实在太多,不管是否有公务在身,都亮出官牌白吃白住,而且还得好酒好菜伺候着。 一个驿站而已,竟成为静海县最大的固定财政支出。 于是,静海县撂挑子不干了,但极冲级驿站又不能裁撤,朝廷只得把杨青水驿移到天津。 天津富庶,一个驿站还养得起。 赵瀚打算走南码头,一路顺着运河南下。 谁知过了护城河,才发现从杨青水驿,一直到南码头,再延伸至城外居民区,到处都有士兵驻守。 连续多日大雨,运河水位恢复,临时木桥也已拆掉,运河外的饥民难以过河,陆陆续续都散去了。 但是,城西和城南的饥民,却似乎越积越多,且只有一条护城河挡着。 在降雨之后,其实许多饥民选择回乡,借高利贷买种子补种粮食。可他们返回户籍所在地,遭遇的却是官府催粮,逼着他们赶紧上交赋税,只能选择回天津躲避征粮官吏。 夏粮田赋,必须在九月以前结清,北直隶大员们催得急,州县官吏只能硬着头皮征收。 天津城南和城西,如今已汇集五万多饥民,吓得天津官将连忙派兵构筑防线。 任何人不得进出,兄妹俩暂时被阻住去路。 又过数日,饥民无法越过防线,开始成群结队的散去。 一部分选择离开,到四野乡村讨饭求活。 一部分选择死扛,只要拖到九月份,过了夏粮征收期,回乡之后就不怕官府,拖欠的税款也将变成“账面逋赋”。再过两三年,为方便征收来年新税,皇帝自会下旨“抹除逋赋”。 最后一部分灾民,确实饿得无法动弹,在天津城外躺平了等死。 渐渐的,警戒开始放松,外头不能进来,但里头可以出去。 赵瀚站在护城河边,眺望对面的灾民情况,感觉应该可以顺利通行。 那些灾民毫无组织度,东扎一个帐篷,西搭一个窝棚,绝大多数露天而居。若是遇到危险,只需杀人立威,干掉一两个,剩下的都会选择退让。 赵瀚揭掉包裹矛尖的破布,一手持矛,一手携妹,背着行囊过桥而去。 大约前进数百步,眼见赵瀚携带物品,而且行囊还胀鼓鼓的,陆续有数十个饥民围上来。 “小妹,拉着二哥的衣服,跟在后面别走远了。”赵瀚叮嘱道。 赵贞芳有些害怕,连忙抓住衣摆,亦步亦趋跟着。 赵瀚挺矛前进,随时准备杀人立威,这乱世容不得丝毫妇人之仁。 有了前些日子的经历,赵瀚早就已经适应。 此乃明末,并非21世纪的和平中国! 兄妹俩在遍地饥民当中穿行,无数麻木或贪婪的目光投来,他则回敬以凶狠的眼神。 可惜,孩童表现得再凶狠,也终究是没有大人护着。 一个稍显健壮的饥民,率先走到他们面前,心怀不轨的问道:“你们从城里出来,有吃的没?” “没有。”赵瀚面无表情回答。 那饥民说:“我不信,把包袱打开看看。” 赵瀚冷笑:“再走近些,我给你看。” 那饥民立即迈步,根本没把赵瀚当回事儿。 一根竹竿,绑着半把剪刀,又是孩童拿在手中,能有什么威胁可言? 彼此愈发接近,赵瀚突然挺矛刺击。 赵瀚没有练过传统武艺,不知该如何用矛,但刺刀术却玩得很溜。 此时此刻,对方都没反应过来,就被竹矛前端的剪刀准确刺入咽喉。 鲜血涌出,目标轰然倒地,眼神里全是不可置信。 饱食休养半个多月,虽然力气依旧不大,但赵瀚的速度比以前更快了。 四下一片惊呼,虎视眈眈的饥民们,飞快避让赵瀚这个小瘟神。 兄妹俩踏步向前,无人再敢阻拦。 赵贞芳低头去看死者的伤口,鲜血淋漓让她颇为害怕,小手死拽着二哥的衣服往前走。 走着走着,又有三个饥民拦住他们的去路。 赵瀚冷笑着亮出武器,竹矛前端的剪刀还在滴血,跟那三人形成对峙局面。 “大哥,点子扎手,没必要拼命。”一个饥民劝道。 被呼为“大哥”的饥民,龇牙冲着赵瀚狞笑,但终究还是让开去路。 就似虎豹捕食,但凡有受伤可能,都会选择更换目标。 待赵瀚兄妹走远,“大哥”越想越憋屈,说道:“这日子没法过了,被官兵欺负且不提,如今还被一个孩童唬住。咱回乡没钱交夏粮,留在这里也要饿死,索性结伙干一票大的!” “就咱们三个?” “哪里才三个?几千上万呢!” …… 又过一日。 天津城里出来一主一仆。 主人是个书生,名叫费映环,约末四十岁。身着儒衫,清癯美髯,手持折扇,腰悬长剑。 仆人颇为健壮,真名不可知,化名魏剑雄。膀大腰圆,络腮胡子,背着书箱,腰间横着一根熟铁棍。 二人迈步走过护城河,过桥的瞬间立即严肃起来。 费映环收起折扇,顺手拔出文士剑,从容不迫的继续前行。 魏剑雄抄起熟铁棍,扫视周遭饥民,视线所及之处,心怀叵测者纷纷低头。 直到穿过了饥民区,费映环终于收剑回鞘,转身回望遍地饿殍,悲悯叹息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唉,古人诚不欺我。” 魏剑雄虽是仆人,说话却不客气,提醒道:“公子,现在不是悲天悯人的时候。咱们盘缠用尽,得赶紧去静海县访友借银子,否则就只能讨饭回铅山了。这一路多半不太平,万事都要小心为妙。” “我晓得,真是倒霉!”费映环一脸无奈。 本来是进京会试的,谁知不但名落孙山,回乡时还在天津搁浅逗留。又莫名其妙生一场大病,身上银钱都拿去寻医问药,搞得现在连雇船的钱都没有。 费映环这个名门之后,手里头还不如赵瀚资金宽裕。 两个健壮灾民,盯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开始窃窃私语: “大哥,就这么放人过去?他们身上肯定有财货。” “做大事要紧!张兄弟、赵兄弟、陈兄弟他们准备好没?” “都准备好了。” “记住,今后不准喊本名本姓,免得哪天被朝廷挖祖坟。我叫踏破天!” “晓得,我以后就叫震山响。” “起事之后,北直隶不能留,咱一路杀去山东。先抢杨柳青镇,让大夥儿都吃顿饱的,再去打静海县。能打就打,打不下就走。北直大旱,没啥粮食,山东那边吃的更多。” “可听说山东去年也遭灾了。” “那就去河南。” “河南前年旱灾,大前年水灾,好多灾民都跑咱们乡里讨饭。” “闭嘴,恁多废话,反正到时自有去处!” “……” 距离南护城河二里地,早已架起几个大缸,有人在饥民群中呼喊:“踏破天分肉了,都快去吃肉啊!” 饥荒多日,能有什么肉可吃? 饥民们早已猜到真相,但濒临饿死,顾不得那么多。甚至有不少饥民,私底下偷偷摸摸吃肉,只是没摆在明面上而已。 半日之后,分食肉汤结束。 踏破天挑选三千壮丁,又带数百壮丁家属,浩浩荡荡的杀向南方。 所谓壮丁,不过是还能拿起棍棒拼命的人,剩余饥民早就饿得走不动路了。他们手里拿着各式“武器”,关键时候用于作战抢劫,行军过程中则可以充当拐杖。 不拄拐杖,这些人连走路都困难。 赵瀚已经扇动蝴蝶翅膀,崇祯元年的北直隶,莫名多出一个叫踏破天的匪首。 (哭,被企鹅大佬翻牌子了,居然打赏一个白银盟,受宠若惊。) (另外,还看到丁博约等老朋友,也感谢风昇水祁、道缘浮图and诡秘之主、树犹如此12等等朋友的打赏,名字就不全部列出,打赏的很多,大家太热情了。) 007【变故】 不论是影视作品,还是阅读小说时,赵瀚看到主角指着天空,嘶声力竭的大喊“贼老天”,都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尴尬。 但是,他现在自己也想痛骂——日他x的贼老天! 日,入,直,一个意思,在明代全国通行。 “直娘贼”看似古典文雅,其实这三个字很脏,比“日x妈”更恶心百倍,出现在央视大剧里纯属扯淡。没错,说的就是电视剧《水浒传》! 日头,月亮,这是俗语。 太阳,太阴,这是学名。 在“日”字流行之后,“日头”听起来像骂人,甚至因此倒逼“太阳”,使得学名渐渐变成了民间俗语。 那么,赵瀚为何想要日老天爷的母亲呢? 因为他被贼老天恶心到了! 在天津遭遇寒流,赵瀚专门花费银钱,买了几尺棉布,兄妹俩晚上裹着御寒。谁知离津之后,仅走出几里地,天气突然由阴转晴,晒得他跟小妹差点中暑。 酷热难当。 半路上,不得不停下来休息,找一个背阴的地方躲避日晒。 南下第一天,只走了不到二十里路,多数时间都在歇凉躲太阳。 傍晚抵达杨柳青镇,数十年前,此镇异常繁荣。但随着杨青水驿搬走,小镇渐渐衰落,已经不复往日的热闹。 这里也有饥民! 作为天津往南的第一个大镇,自然是逃荒要饭的好地方。此时大概有数百饥民,化身为叫花乞丐,在镇内镇外扎堆乞讨。 镇上的店铺,全部选择关门,害怕被饿急的饥民给抢了。 镇外的运河边上,有一座废弃的天妃庙。 妈祖不但是海神,也是漕运守护神,而且有大明朝廷的官方背书。杨柳青镇因漕运而兴,集资建起了天妃庙,可如今早就没了香火。 兄妹俩打算在天妃庙过夜,可还没走进庙门,就看到里头躺着密密麻麻的饥民。 “这里不能住。”赵瀚拉着小妹,转身就顺着运河继续走。 又行二里地,天色早已尽黑。 兄妹俩沿途捡拾枯枝败叶,拿出一只破瓦罐,准备生火煮粥喝。 “嚓,嚓!” 从侯爷家顺来的火镰,赵瀚已经使用娴熟。 用枯草垫着火石,再以火镰擦击,几秒钟就能引燃,方便程度不输给火柴,而且还不怕被雨给淋湿。 大米价格太贵,赵瀚只买了三斤黍米、三斤玉米。 黍米就是黄米,古代五谷之一。 至于玉米,万历年间已传入中国,第一个种植省份是广西,第二个种植省份是河南。只看地域如此跳跃性,就知道有官员在推广,不论什么时代,总会出现几个做事的好官。 底层百姓,别无他求,只能期待自己遇到好官。而且,不必是青天,能做实事就足够了。 “二哥,我来淘米。”赵贞芳非常积极。 赵瀚笑道:“那以后煮饭,就都交给你了。” 赵贞芳自豪道:“我四岁就会烧火,娘跟大姐都夸我能干呢。” 赵瀚轻抚小妹的头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水是从运河里舀来的,将黍米和玉米混合下锅,再撒进去一小撮粗盐,很快就传出阵阵食物的香味。 兄妹俩大快朵颐,吃饱之后,裹着棉布抱在一起露宿。 翌日清晨,赵瀚感觉不对劲。 小妹浑身发烫,再去摸额头,果然是烧得不轻。 现实就是这般不讲道理,赵贞芳跟着全家逃荒,期间风餐露宿,饥饿虚弱时没生病。在天津淋了一场大雨,全身湿透也没生病。遇到寒潮入侵,夜里冷得瑟瑟发抖,那时依旧没有生病。 可现在天气转热,昨夜气温正常,还能吃饱穿暖,营养也算比较充足,却莫名其妙就生病发烧了! 赵瀚怕妹妹烧坏脑子,忙问道:“小妹,能听到我说话吗?” 赵贞芳睁开眼睛,挤出一个微笑,精神虚弱道:“二哥,我没力气……” “那就睡会儿,先喝点粥,二哥带你去找大夫。”赵瀚安慰道。 昨晚煮的杂粮粥,还剩下一些,赵瀚搀扶着小妹喝下。 他没有返回杨柳青镇,因为大量饥民的存在,镇上店铺都已关门歇业,根本不可能给陌生人开门。 十岁的赵瀚,背着六岁的小妹,就这样顺着运河,踏上前往静海县的路途。 只前进一里地,赵瀚就双腿发颤。 他把小妹放下来,将用以御寒的棉布,撕成几根长布条。然后从脚一直捆到膝盖,一圈圈慢慢缠绕,做成行军利器——绑腿。 不绑腿不行,超负荷长途赶路,就算能走到目的地,两条腿也会直接废掉。 赵瀚一手拄着长矛,一手托住小妹的腿弯,每前进一步都在咬牙坚持。 即便休养半个多月,但这幅身体还是太弱,体力在同龄人的平均线以下。 当初若非夜里偷袭,根本不可能杀死侯爷! 不知走了多远,赵贞芳突然醒来,趴在哥哥肩头说:“二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死不了。”赵瀚停下来擦汗道。 赵贞芳还在自说自话:“我要是死了,肯定能见到爹娘,还能见到大哥。就是不晓得姐姐在哪,好吃的她以前都留给我,我这些天好想姐姐啊。” 赵瀚安慰说:“等长大了,咱们就去找姐姐。” 赵贞芳没再说话,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又走两里地,在河边遇到一株没被扒皮的柳树。赵瀚实在走不动了,而且热得全身汗湿,只得停在树荫下歇息片刻。 再摸小妹的额头,依旧烧得滚烫。 赵瀚从运河里打水烧煮,又用凉水浸湿棉布,给小妹擦拭身体物理降温,趁机也让自己恢复一下体力。 等开水不烫了,把小妹叫醒喝下。 天空飘来乌云,瞬间遮蔽太阳,气温变得闷热起来。 别下雨,别下雨,千万别下雨! 赵瀚变得心慌意乱,赶紧又背起小妹赶路,正在发烧的小妹可淋不得雨。 “呼呼呼……” 短促而又沉重的呼吸,伴着天空传来的闷雷,赵瀚只能一步一步往前挪。他不敢再停下,害怕停下来就走不动了,但渐渐的确实走不动,只能坐下来休息,顺便给小妹物理降温。 不知何时,天空乌云散去,老天爷似乎又不打算下雨。 赵瀚长舒一口气,本地农民却只能哀叹。 继续前进数里,赵瀚遇到三个农民,看样子应该是父子三人。 这些属于佃户,只给地主交租子,不用应付征税的皂吏。着实运气好,遇到仁慈的地主,允许他们拖欠田租,而且还借种子给他们补种秋粮。 赵瀚立即停下脚步,把小妹放在地上,然后拿起长矛警戒。 父子三人也吃了一惊,远远的跟赵瀚大眼瞪小眼。 确认过眼神,是毫不相干的人。 赵瀚继续赶路,三个佃户前往运河偷水。 是的,偷水! 枯水季节,或者遭遇干旱,为了保证漕运畅通,大运河不准任何人前来挑水。沿岸的护漕军,其中一个重要任务,就是防止农民偷运河水灌溉田地。 双方交错而过,互相看看,都是苦命人。 突然,赵瀚掏出一把铜钱:“老丈,你缺钱吗?” 老农没好气道:“谁不缺?” 赵瀚问道:“还有多久到县城?” 老农回答:“十几里路。” “帮我把妹妹背到县城,这些铜子儿是定钱,”赵瀚又摸出一粒碎银子,“到了地方,银子也给你们。” “真的?”老农的一个儿子大喜。 赵瀚把铜钱放到地上,又退后几步:“自己来取。” 老农立即过来捡钱。 “慢着!”赵瀚又喝止。 “还有啥事?”老农问道。 赵瀚说:“只准一人去县城,其他人不能跟着。丑话说在前头,我怕你们杀人越货。当然,你们也可以试试,我这杆矛已经杀了十多个人,不再乎多杀那么三五个。” 父子三人,面面相觑。 赵瀚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他体力几乎耗尽,根本不可能把小妹背去县城就医。 只能赌一把,赌这三个农民是老实人。 父子仨商量一阵,决定老农和次子继续挑水,长子跟着赵瀚一起去县城。他们也在赌,赌赵瀚说话算话,到时候能给一些救命钱。 继续赶路。 长子背着小妹前进,赵瀚持矛跟在后边,一有异动就直接出手杀人! 二人走走停停,每前进两里地,就停下稍许歇息。顺便打水,用湿毛巾给小妹擦额头,以免体温太高把人烧坏了。 将近二十里路,足足走了大半天,前方终于看到静海县的城墙。 及至护城河外,那农民放下赵贞芳,转身对赵瀚说:“小兄弟,我就不过去了。” “可以。”赵瀚退后几步,把碎银子放地上,然后绕开等着对方来捡。 并无意外发生,农民捡了银子就走。 赵瀚眺望护城河对岸,心头凉飕飕的,他预感自己可能无法进城。 只因静海县城外,也有大量饥民汇集。 而且,饥民已经涌过护城河,散布于城外的居民区,在大街小巷到处讨饭吃。 附郭而居的静海百姓,可谓人心惶惶,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若再持续几天,他们也得断粮,因为根本没法上街买米。 赵瀚背起小妹过桥,城外街道饿殍遍地,到处横七竖八躺着饥民。 一直走到城门外,大门紧闭。 …… 费映环和魏剑雄主仆俩,比赵瀚晚一天离开天津,但他们走得快,此时正好也来到静海县。 “开城门!”费映环大吼。 门卒站在城楼上,见费映环一身儒衫,回答说:“这位相公请回,县尊有令,禁止任何人进出。” 费映环拔剑指着城楼,气急败坏道:“快去禀报王用士,就说铅山费大昭来了。他要是不放我进去,等我回到江西,就宣扬他在静海县做的好事。横征暴敛,饿殍遍地,相食人肉……我要教他名声扫地,让王家遭桑梓父老永世唾弃!” 王用士,就是静海知县。 门卒不敢怠慢,立即跑去禀报。 赵瀚眼前一亮,让小妹靠墙躺好,整理衣襟走过去,拱手作揖道:“小子拜见先生!” 008【沸腾】 城墙之下。 费映环打量赵瀚一眼,有些奇怪道:“你是……哪位故人之子?” “家父霸州府武清县举人,姓赵,讳士朗。”赵瀚满嘴胡扯,而且面不改色,直接把秀才父亲说成是举人。 “赵士朗?”费映环苦苦思索,随即摇头,“未曾听闻令尊大名。” 废话,一个落第秀才,你若听过才是怪事。 赵瀚一脸哀恸,半真半假道:“家父正直耿介,虽中举人,却依旧清贫如水。今年县中大旱,父亲携全家逃荒,在天津城北遭遇马匪。父亲、母亲、大哥皆故,吾与幼妹侥幸得活……” 费映环听了有些动容,而且他逗留天津时,也知道城外出现马匪,正好跟赵瀚所言能对上。不由叹息道:“唉,这污浊世道,读书人竟也如此悲惨境遇。” 赵瀚指着半昏迷的小妹,又举起手中长矛说:“我带着幼妹在天津讨饭,经常遭到别的乞丐欺凌,幸好曾随父亲练习武艺。南下途中,幼妹病重,欲进县城求医问药,怎奈城门紧闭不得入内。” 费映环瞧了一眼赵贞芳,同情道:“汝兄妹二人年幼,一路至此想必不易。” 都是冠冕堂皇的废话,这厮是一个打太极的高手。 见对方还是不肯开口帮忙,赵瀚猛的跪地磕头:“请先生带我兄妹二人进城!” 旁边的魏剑雄突然帮腔:“公子,举手之劳而已。” 费映环瞪了自己的仆人一眼,这才说道:“起来吧,且跟我一起等着。” 等待大概一刻钟,静海知县王用士,终于出现在城楼上。 费映环笑着抱拳打招呼:“旂召兄,一别数载,甚是想念。” 王用士板着一张脸,没好气道:“费大昭,听说你要回江西坏我名声?” 费映环笑嘻嘻说:“岂敢,愚兄此来静海,不过是盘缠用尽,想找旂召兄借几两银子做路费。” 王用士突然破口大骂:“费大昭你个混账,老子是山西阳城王氏,可跟江西王氏没卵子干系。你尽管回江西造谣便是,老子今天还真就不让你进城!” “嘿嘿,”费映环依旧在笑,“老弟真不让我进城,又何必亲自登城来见?” 王用士冷哼一声,遂对门卒说:“放下柳筐,把这狗日的吊上来!” 满口粗鄙之语,毫无士人风度。 王用士,字旂召,山西阳城人,出自三槐王氏,万历三十七年举人。 二人属于多年好友,一起考过三次会试,皆双双落榜。 王用士不愿再考,就请托家中长辈,出钱谋得考城知县职务。任职期间,惩奸除恶,颇得民心。丁父忧守孝三年,去年转任静海知县。 江西有一支王氏,属于阳城王氏的分支。 十多年前,江西王氏建宗祠,欲重修族谱,派人前往山西主宗联络。王用士作为主宗代表,跑去江西帮着修族谱,期间与费映环相识并结为好友。 两只柳筐从城楼放下来,费映环迈步进筐,悠哉哉潇洒坐好,仿佛是在乘坐轿舆,还挥着折扇发令:“起!” 赵瀚不等魏剑雄进筐,就跨步走到中间挡住。 面对魏剑雄,赵瀚一揖到底,并不说话。 就刚才的短暂接触,赵瀚已经觉察出来:看似和善可亲的费映环,其实很难打交道。粗鲁凶蛮的魏剑雄,反而是个热心肠。 果然,面对赵瀚的鞠躬长揖,魏剑雄没有选择跨进柳筐。他反手拔出熟铁棍,转身面向围过来的饥民,对赵瀚说:“你自己坐进去。” “多谢!” 赵瀚抱着小妹,一起坐进柳筐。 魏剑雄爆喝一声,挥舞熟铁棍,对那些饥民说:“谁敢再踏前一步,准教他脑袋开花!” 这厮面相凶恶,顿时吓退众人。 赵瀚来到城楼,又对知县作揖致谢,王用士只略微颔首表示接受。 费映环趴在女墙垛口,看上去慵懒无比。他俯视城外的惨状,好似漠不关心,随口说道:“这两个孩童,是我一故友之后。唉,全家惨死,只剩他们相依为命,麻烦老弟帮忙找个好医生。” 王用士懒得多问,直接对随从说:“带他们去县衙,请大夫来看病。” “多谢两位恩公!” 赵瀚闻言直接跪下,真心诚意的表达感谢。 待兄妹二人离开,魏剑雄也被吊上来,费映环突然转身,正色道:“静海县饿殍遍地,贤弟为何还派皂吏下乡征缴田赋?就不怕激起民变吗!” 王用士无奈苦笑:“那些皂吏,不是我派出去的。兄长相信吗?” 费映环点头:“换作别人,我肯定不信。” 王用士解释说:“静海县政,皆操于主簿之手。愚弟上任一年,粮马、税征、户籍、巡捕诸务,竟不能插手丝毫!便是县丞,也与吾一般无二,仿佛那主簿才是一县主官!” “还有这等事?哈哈,贤弟真乃庸官也!”费映环居然大笑不止。 王用士冷冷一笑,自嘲道:“唉,谁让那主簿之女,是河间同知的小妾呢。我等士子寒窗苦读,竟比不过一贱妾的枕头风。” 费映环揉着手腕说:“贤弟忍了一年,如今又全县大灾,是时候该收网了吧?” “知我者,铅山费大昭也!” 王用士笑道:“大昭兄来得正好,今夜咱兄弟联手,好好惩治一番奸商污吏!” 费映环摩拳擦掌,对仆从魏剑雄说:“老魏,该你大显身手了。” 魏剑雄不屑道:“些许宵小,手到擒来。” 王用士顿时大笑:“魏兄还是那般豪勇,今夜便作前锋大将!” …… 县衙。 “寒邪外束,五气不调,郁而为热,因此发烧,”大夫放下赵贞芳的手臂,对赵瀚说,“我开个方子,早晚煎服,或可得愈。” “或可得愈?”赵瀚惊道,“大夫,我妹妹病得很重吗?” 大夫捋了捋胡子,解释说:“只是寻常的伤寒症,但患者体弱,又兼郁气已久,非一朝一夕之病,乃长期累积而发作。唉,不好说,看造化吧。”话锋一转,“这问诊钱,谁来付啊?” 得嘞,王知县只让请大夫,却没吩咐手下给医药费。 赵瀚问道:“多少钱?” 大夫张开一个巴掌:“看在县尊的面上,只收五钱银子。” 赵瀚很想一拳打过去,这只是问诊费,不含药钱在内,居然就敢索要半两白银。 治病昂贵,古今皆然。 从怀里掏出碎银子,赵瀚感到有些不安,因为他的钱快用完了,只剩下一些首饰还没敢动。 大夫收下碎银子,让身边学徒拿出小秤,称重之后找补赵瀚几个铜钱。又说:“我的医馆也卖药,可让徒儿把药抓来。” “如此,便烦劳大夫了。”赵瀚还能说啥?知县请来的医生,至少比他自己找的更靠谱。 药费不够,赵瀚的全部家当,只能买来两天的剂量。 那就先买两天,等明日见到王知县,看能不能死皮赖脸的讨要一些。 若讨不来,再想办法!!! 大夫走了,赵瀚独自守在病床前,等着医馆学徒把药送来。 “小公子,水来了。”侍女端着开水进房,那是王知县的丫鬟。 赵瀚连忙起身说:“多谢姐姐。” 侍女笑道:“小公子真会说话,我就一个伺候老爷的下人。” “姐姐貌美贤惠,他日必然富贵。小弟不会煎药,姐姐能否费心再帮个忙?这是一点心意,还请姐姐收下。”赵瀚害怕侍女不尽心,当即拿出一支钗子。他在天津找当铺看过,铜的,镶缀药玉(彩色玻璃),不怎么值钱。 侍女满心欢喜,收下铜钗说:“煎药而已,包在我身上!” 不值钱也看对谁而言,这支铜钗若是崭新的,至少也得三四百文才能买到。 入夜之前,医馆学徒把药送来,侍女立即拿去煎煮。 药还没煎好,赵贞芳就醒了,迷糊的看看蚊帐顶子:“二哥?” “二哥在呢。”赵瀚连忙握住小妹的手。 赵贞芳问:“这是哪儿?” 赵瀚说:“爹爹以前的朋友家里,你安心吃药养病。” “哦。”赵贞芳依旧迷糊。 开水有些凉了,赵瀚扶起小妹,喂她喝了一小口,便一直陪在床前说话。 又过一阵,侍女进来说:“小公子,药煎好了,我放桌上凉着。” “多谢姐姐。”赵瀚起身道。 …… 当夜。 静海县突然传来喊杀声,知县王用士亲自率队,抓捕城中最大的豪强。罪名是:勾结匪寇,窝藏要犯,私藏兵甲,意图谋反! 主簿李兴得知消息,连忙从小妾床上爬起,坐着轿子匆匆赶赴现场。 “王知县,快快住手!”李兴大喊。 王用士转身微笑:“李主簿也来协助抓捕乱党?” 李兴气急败坏,怒斥道:“胡说八道,这是良民士绅的宅子,哪里有什么乱党?” 突然,魏剑雄从内宅出来,将两副铠甲扔在地上,拱手说:“县尊,在宅中搜出两副甲胄。” 王用士阴恻恻笑道:“敢问李主簿,依《大明律》,私藏甲胄该当何罪?” “你,你……你栽赃陷害!”李兴勃然大怒,直接威胁道,“姓王的,别不识抬举,这静海县不是你说了算!” 王用士露出一脸惊讶表情,阴阳怪气道:“李主簿,你如此惊慌愤怒,难不成也跟乱党有勾结?” “放屁!”李兴顿时气得肝疼。 王用士踱步走过去,低声说道:“李主簿,县衙六房,已有两房为我所用,张县丞也占了一房。你还能一手遮天吗?对了,新任知府已经履职,是我当年会试时的旧友。识相一些,乖乖听话,大灾期间我不想撕破脸!” “新知府到了?是哪位老爷?”李兴顿时大惊,突然捂着肚子说,“唉哟,怎闹肚子了,快扶我回家如厕。” 望着李兴离去,王用士吐了口唾沫,踩踏蹂蹭道:“狗一样的东西,连个举人都不是,还敢在爷爷面前嚣张跋扈。待灾民归乡,就让你脑袋搬家!” 费映环慢悠悠走来,取笑道:“贤弟啊,河间那位新知府,确实跟咱们一起会试过。可非什么旧友,你当年争风吃醋,把人家打得鼻青脸肿呢。” 王用士撮撮牙花子:“这等私密事情,他一个秀才出身的主簿怎会知晓?不怕的。” …… 时间拉回当日下午。 远在二十里外的杨柳青镇,踏破天的队伍增长到四千余,将该镇里长张济臣的庄子团团包围。 踏破天举着火把高呼:“大夥儿听着,这姓张的鱼肉乡里,把咱们逼得卖儿卖女。今天,有仇的报仇,有冤的伸冤,杀了姓张的全家,把这狗东西扔到锅里煮汤喝!随我杀呀!” “杀!” “杀!” “杀!” 许多人无力举起手中棍棒,只将棍棒拄在地上蹒跚而行,仿佛科幻电影里笨拙移动的丧尸。 准确的说,是丧尸潮! 护院家丁趴在围墙上,一个个看得汗流浃背。 院门不但上了多重门闩,还抬来各种重物堵住。饥民趴在门外无法推开,但是一个推搡一个,重重叠叠,压得门轴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可能倒塌。 踏破天见无法攻入,大吼道:“都退开,点火烧门!” 大量败草枯枝被抱来,堆在门前点燃,半刻钟后大门开始燃烧。 “老爷,快跑,乱民要杀进来了!” “老爷,后门也有乱民,走不得!” “老爷,有人翻墙进来了!” “……” 又过两刻钟。 “嗙!” 燃着大火的院门,被推得轰然倒下。 几个护院家丁,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灾民,突然转身举刀:“杀呀,宰了张邦臣分粮!” 其他家奴也回过神来,既然打不过,那就选择加入,主动带领饥民往里冲。 孱弱的灾民,本是受害者,此刻变得凶残无比,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和人性。 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 鸡犬不留,妇孺俱亡,无辜弱小亦不放过。 起事消息传出,乡野灾民纷涌而来,主动跟随踏破天造反。 两日之后,农民军暴增至六千多人,拖家带口朝着静海县杀去。 (ps:普通书友群,308968034。书友v群:1082032729。另外,盟主进群之后,可以联系管理员,进专门的盟主群。) 009【献计】 “姐姐,县尊还没回衙吗?” “昨夜回衙一趟,只睡两个时辰,大清早又出门了。” “若县尊再回来,麻烦姐姐通知一声。” “小公子放心,我都记得。” 目送侍女离开,待桌上的药汤不烫了,赵瀚扶着小妹坐起喝药。 住进县衙已经一天两夜,小妹的病情时好时坏。有时体温勉强降下来,有时又发烧特别严重,反反复复不知哪天才能病愈。 但是,药快煎没了,赵瀚手里又缺钱。 而费映环和王用士两人,似乎完全把赵瀚忘记。这也正常,谁会将两个逃荒的孩童放在心上? 等到下午时分,王知县还没回县衙,赵瀚终于等不及了。 他找到侍女说:“姐姐,我要出去一趟,劳烦你帮忙照料小妹。” 侍女专职伺候王知县的起居,老爷不在家里,她也闲得无事做。赵瀚嘴巴很甜,又兼一支钗子贿赂,侍女干脆利落的答应帮忙。 提着长矛出去,赵瀚扯起费映环的虎皮,在县衙一阵打听情况,结果谁都说不准知县在哪里。 没办法,赵瀚只能离开县衙,一路询问寻找当铺。 “咚咚咚咚咚咚!!!” 突然,钟楼方向传来阵阵钟声,县中皂吏纷纷往各城门跑去。 赵瀚正在纳闷的时候,见王用士、费映环、魏剑雄等人,也从远处狂奔过来,身边还跟着几个低级武官。 “县尊……” 赵瀚打算上前搭话,却直接被皂吏推开,众人朝着北门方向而去。 出大事了! …… 王用士使用霹雳手段,将城里最大的豪强抄家。 又联合没啥实权的卢县丞,挟威反压坐地虎李主簿,耗费一天时间掌控县衙的三班六房。紧接着,召集城中大户开会,迫使粮商平抑米价,半强迫士绅们捐钱捐粮。 如此种种,手段可谓非常高明,眼看着明天就能开仓赈济饥民。 就在这时,一个副巡检带伤出现,还带来了灾民起事的消息。 杨柳青镇巡检司,相当于杨柳青镇派出所。该镇邮局(驿站)虽然迁往天津,但派出所却保留下来,遭到踏破天的农民队伍包围攻打。 从九品巡检当场被分尸,副巡检侥幸逃过一劫,慌不择路的跳河而走,又绕一大圈来到县城报讯。 登上北边城楼,王用士极目眺望,并未见到农民军的影子。 副巡检张奋说道:“县尊,此时此刻,乱民怕是在劫掠独流镇。” 独流镇,位于静海县城与杨柳青镇之间,也是因漕运而兴起的一个大镇。 从军事角度而言,独流镇比杨柳青镇更重要,南运河、子牙河、大清河在此合而为一,这便是“独流”镇名的由来。 “哒哒哒哒!” 一骑忽从北方而来,却是独流镇派出所所长宋春明,孤身一人骑马前来县城报信。 为啥只有他一人? 因为派出所只有一匹马,所长直接骑着马开溜了! 奔至城下,宋春明大呼:“我是独流镇巡检宋春明,有紧急军情来报,快快放我进城!” 王用士下令:“吊他上来。” 宋春明连坐骑都不要了,依靠柳筐来到城楼,慌张说道:“县尊,饥民起事,独流镇已经没了!” 王用士不慌不忙问:“乱民有多少?” “几千上万。”宋春明说。 费映环皱着眉头插话:“到底是几千还是上万?” 宋春明说:“少则几千,多则上万。” 王用士压下心头怒火,问道:“你的人呢?” 宋春明道:“都没了,要么被杀,要么从贼。” 杨柳青镇副巡检张奋,阴阳怪气地说:“我二十多里都跑来了,宋巡检十里路骑马现在才到?” 宋春明大怒,质问道:“那你为何不先到独流镇报讯,好歹让我也有个准备,不会被乱贼杀个措手不及!” 张奋也愤怒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到了独流镇巡检司,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巡检司衙门是空的。你跟你的部下,上哪儿鬼混去了?” “我……我当时带人下乡缉盗。”宋春明吞吞吐吐说。 张奋讥讽说:“缉盗?怕是打着缉盗的幌子,带人进村鱼肉乡民!” “你血口喷人!”宋春明胀红了脖子。 一个乡镇派出所副所长,一个乡镇派出所所长,就这样当着县长的面吵起来。 “闭嘴!” 王用士实在听不下去,喝止二人的争吵,对费映环说:“大昭兄,乱贼今日劫掠独流镇,怕是明日就要来县城。你帮着我守城,到时多借你十两银子路费。” “十两?至少一百两!”费映环讨价还价。 这两个家伙,都火烧眉毛了,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就在此时,县丞卢惠、主簿李兴赶来,惊慌问道:“可是乱民杀来了?” 王用士不作正面回答,反而面露欣喜:“李主簿,你来的正是时候!” “为何正是时候?”李兴一头雾水。 王用士满脸微笑道:“本县想请李主簿帮个忙。” 李兴感觉有些不对劲,下意识问:“什么忙?” “借君人头一用!” 话音未落,王用士突然转身,探手拔出费映环腰间宝剑。 剑光闪过,鲜血飞溅,主簿李兴捂着脖子倒地抽搐。 这位王知县,竟然剑术高明! 众人大惊,两个戴罪的派出所长,吓得直接跪伏于地。 县丞卢惠惊道:“县尊为何如此?” 王用士说:“此獠盘踞静海多年,所犯恶事罄竹难书,如今县里出现乱贼,皆是他官逼民反所致。来人,带着这厮的头颅,出城安抚城外灾民,先把民愤平息下来再说。县衙、县学、文庙、书院、贡院,全部腾出来安置城外百姓和灾民,明日天亮之前,城外不得再留一人!” 城外有大量附郭而居的百姓,还有无数逃荒而来的灾民。 若不让这些人进城,等农民军杀到城下,这些人估计全都会被裹挟,到时候敌人的数量将成倍增长。 王用士又说:“卢县丞,你去召集城中大户,让他们立即出粮赈济百姓。咱们把人放进来,若是不让其吃饱,怕是城里也得生乱。” 既然有人顶着,卢惠也镇定下来,抱拳道:“下官这就去。” 王用士继续发令:“陈典史(县公安局长),你负责城中治安。黄巡检、宋巡检、张巡检,你们三个协助陈典史,在城里募集乡勇,天亮之前我要一千义兵!” “是!”四人领命。 王用士再说道:“县衙三班六房,各司其职,把军饷、粮草、兵器准备好,找不到刀枪剑戟就用菜刀棍棒。搜集金汁、菜油、砖石、滚木,本县明日要拿来守城!” 一切吩咐完毕,突然北城门卒前来禀报:“县尊,有位小公子求见,说是县尊的晚辈。” “本县哪来的晚辈?轰他走!”王用士不耐烦道。 门卒提醒:“他说有破敌之计相告。” 王用士冷笑一声,想了想:“带过来问话。” 乱民即将攻打县城的消息,已经在大街小巷传开,显然许多官吏不知道啥叫保密。 就连在街头行走的赵瀚,都顺耳听说此事,于是壮着胆子前来献计。 献计而已,又不是自己动手,万一成功岂不是赚到了? 赵瀚被带上城楼,王用士感觉有些面熟,很快想起这是被他安置在县衙的孩童。 “你的故人之后?”王用士问费映环。 费映环感觉有点意思,模棱两可说:“算是吧。” 赵瀚拱手道:“拜见县尊。” 王用士直接问:“你小小年纪,能有什么破敌之策?” 赵瀚反问道:“请问起事乱民有多少人?” 王用士回答:“几千上万。” 赵瀚又问:“请问这几千上万乱民,有甲胄多少,有刀剑多少,有弓箭多少?” 王用士说:“饥民造反,又没抢到军械库,能有什么甲胄兵器?” 赵瀚再问:“请问乱民现在何处?” 王用士说:“正在劫掠十里外的独流镇。” 赵瀚复问:“再过些时候就要天黑了,请问乱民是否会连夜前来攻打县城?” 王用士说:“必然不会,今夜肯定在独流镇歇息,明日……”说到这里,王用士突然面色狂喜,大笑道,“哈哈,真是好计策,果然后生可畏。快把陈典史叫回来,立即重金招募五百壮士,多作火把,杀猪造饭,本官要亲自率军夜袭!魏兄,你立即骑马,前往独流镇打探军情。” “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魏剑雄笑道。 王用士转身问赵瀚:“你献策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赵瀚拱手作揖道:“小妹病重,无钱买药,还望县尊施以援手。” “此事易耳,哈哈哈哈!”王用士开怀大笑,心情变得无比舒畅。 (不敢再定时发布了,怕出问题。马上要出门,八点那章提前发出来。) 010【夜袭】 对于聪明人而言,有些道理一点就通。 王用士、费映环、魏剑雄等人,完全陷入了思维误区,只想着如何防守县城,却没考虑过可以主动出击。 毕竟这是崇祯元年,农民起义还没成为普遍现象。 作为知县,王用士第一次遇到农民军,而他手里只有少数衙役,守城都还得连夜招募乡勇。 赵瀚献策,纯属临时起意,甚至不清楚敌军情报。 当时,他看到李主簿的头颅,被人拎着沿街示众,这才下定决心赌一把。 能杀主簿平民怨,知县是个狠人啊! 既然是狠人,那就给出冒险计策。这叫看人下碟,也叫问客杀鸡。 若换成一个庸碌之官,赵瀚肯定献保守之策,他才不会自讨没趣呢。 再次返回县衙,待遇又不一样,有吏员全程护送引导。 赵瀚虽然立下大功,却并未沾沾自喜,态度恭敬的拱手说:“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估计是王知县杀人立威,赵瀚又得知县赏识,这个文吏不敢怠慢,赔笑着回答:“免尊,姓杨,唤作守中,县衙礼房一小吏而已。” “原来是杨先生。”赵瀚恭维道。 文吏忙说:“不敢当先生之称。” 一路闲聊,渐至县衙大门口。 大门西侧设一门亭,地面明显磨损严重,想必平时经常有人进出。 赵瀚随口询问:“那是什么所在?” 文吏介绍道:“此乃申明亭,专用于和解小案。” 赵瀚颇感兴趣,忙问其细节。 经过文吏一番解释,赵瀚的固有认知被颠覆,原来明代审案不是直接击鼓升堂。 县衙大门西侧,必建有申明亭。 财产纠纷、打架斗殴等民事案件,得先到申明亭进行劝解。 案件双方的里甲长官,还有县衙的相关文吏,一起对当事人陈说利害。若能庭外和解,则用不着打官司。若双方都不肯让步,那就拟状击鼓立案,由县太爷亲自升堂审理。 是不是非常熟悉? 司法调解啊! 这玩意儿是朱元璋首创的,可以把各地州县长官,从鸡毛蒜皮的小事里解放出来。 当然也有缺陷。 随着大明吏治败坏,县衙主官们开始怠政,啥事儿都让文吏去处理。文吏可以和里甲长勾结,在司法调解阶段,威逼当事人让步,导致弱势方总是吃哑巴亏,许多积年老吏甚至因此掌控民事大权。 既然穿越回到古代,就必须了解各种社会情况,否则今后打官司都不知道该走哪扇门。 见赵瀚问这问那,似乎对县衙很感兴趣,文吏主动客串起了导游。 他指着县衙的第二道门说:“此乃仪门,并不常开。只有知县上任、迎接贵宾、祭祀庆典……此类喜庆日子,才会打开仪门出入。” 赵瀚立即领会:“礼仪之门。” “小公子正解,”文吏又指着仪门东侧的偏门,“此乃人门,又称喜门,供县尊及亲随出入。” 赵瀚指着西侧的偏门问:“那道门呢?” 文吏解释:“那是鬼门,又称绝门。用于提审重犯,或者押解死囚赴刑。” 赵瀚说道:“晦气。” “可不正是晦气吗?靠得近些都阴风阵阵。”文吏笑着说。 仪门之内是大堂,知县升堂审案的地方。 大堂东西两侧,是钱粮库和武备库,县衙六房分置左右。钱粮库由县丞负责,相当于财务室兼档案室;武备库由典史负责,里头放着刑具、兵器及其清单。 “前面便是宅门,在下不便再送。”文吏止步道。 赵瀚拱手说:“多谢。” 宅门隔绝内外,有门房看守,想见知县必须通报,不给钱一般不让进,俗称“走门子”。 宅门之内是二堂,知县真正的日常办公场所,穿过二堂才到知县的起居内宅。 赵瀚一路走走停停,牢记县衙布局。 这玩意儿是制式的,南北通行,记住一个就记住全部。 “小公子,你回来啦,”侍女笑道,“医馆刚把药送来,我正准备去煎煮呢。” 赵瀚忙说:“让姐姐费心了。” 交谈几句,侍女自去煎药。 赵瀚来到病床前,手贴小妹的额头,还是有些发烫,但体温已经降下来。 就怕又反复,忽起忽落,让人揪心。 赵瀚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看外面景色,心里想的却是夜袭是否顺利。 ……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五百壮士很快募集,而且还多出来几十个。 王用士将这五百多壮士,临时编为十二伍。 又挑选二十四人,分别担任伍长、伍副。也不做旗令训练,只说击鼓便前进,听到敲锣就撤退。 战场出错无所谓,反正他们的敌人更烂。 杀猪造饭,填饱肚子,再喝一碗壮行酒,王用士就亲自率领部队出发。 打着火把前进,王用士边走边说:“大昭兄,还打算继续科举?” 费映环一手握着剑柄,一手高举火把,叹息道:“吾弱冠之年便中举,会试已考了二十年,总不可能半途而废吧?” “若一直科举不第,难不成还要再考二十年?”王用士劝道,“别再考了,使钱去吏部走门路,以你费氏先祖的荫泽,轻轻松松就能弄到一个知县。” 费映环嘀咕道:“我考进士,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整个铅山费氏。” 王用士不再说话,感觉费映环怪可怜的。 铅山费氏,在第六代、七代和八代达到顶峰,每代平均两个进士,举人和秀才更是无数。 叔侄连登一甲,父子并中五魁,兄弟同为阁部。 何其风光! 可从第九代开始,铅山费氏开始衰落,竟连一个进士都不出。 第十代更惨,全是些秀才,费映环属于唯一的举人。 他是全族的希望,费氏主宗,还有分出去的横林费氏、河口费氏、烈桥费氏、鹅湖费氏……都指望他光耀家族,费映环怎敢不继续考下去? 费映环道:“休提这些,今日酣畅杀贼,也算沙场建功了。” 王用士摇头慨叹:“这算哪门子的沙场建功?一群饿得走投无路的饥民而已。大昭兄打仗在今夜,愚弟打仗却在今后,造福一方才是我的战场。静海县百废待兴,不知得耗多少心血,才能够恢复些许生气。” 费映环安慰道:“你安民,我读书,与君共勉吧。” “哒哒哒哒!” 黑暗中,一骑奔来。 魏剑雄翻身下马:“县尊,公子,快将火把灭了。” 王用士问道:“敌情如何?” 魏剑雄讥笑道:“那贼首踏破天,根本就不会打仗。别说派出哨探,竟连营寨都不扎,乱贼散住于镇内民房,只在镇外扔出几人守夜。” 王用士瞬间安心,此战必然胜利,当即下令道:“火把全部熄灭,前后抓住同伴腰带,嘴里衔着筷子噤声行军!” 五百多勇士,渐渐接近独流镇。 费映环、魏剑雄主仆俩,带二百多人埋伏于镇南待命。 王用士亲率二百多人,绕去镇东准备突袭。 镇西是运河。 镇北留给乱民溃逃。 王用士悄然绕去小镇东侧,稍许歇息准备,对背着大鼓的陈典史说:“你来击鼓!” “遵命!”陈典史颇为忐忑,又有些兴奋。 王用士又说:“传令下去,点燃火把!” “咚咚咚咚咚!” “杀呀,荡平贼寇!” 寂静深夜,沉闷的鼓声响起,一支支火把被点燃,同时伴随激烈的喊杀声。 镇南方向,费映环立即率众响应。 几百临时招募的勇士,将三千多支火把插在地上,又挥舞着火把嘶声大喊,瞬间造成千军万马的假象。 011【贼败】 踏破天并不在镇上过夜! 不是这厮有多么警醒,而是镇东三里地左右,有本地土豪修建的大宅子。非但奢华富贵,而且院墙巍峨,既可舒适享受,又能保护自身安全。 最强壮的两百多乱民,被踏破天选为亲兵护卫,跟他一起住在镇外的大宅里。 宅中的娇妻美妾,被几个造反头子瓜分。 侍女丫鬟,分给那些亲卫统领。 就连浆洗洒扫的健妇,以及镇上掳来的妇人,也赐予二百亲兵,饱食之后便是释放欲望。 踏破天此刻正呼呼大睡,身边躺着个一丝不挂的少妇。 少妇显然惨遭蹂躏,待踏破天睡熟了,才悄悄摸黑爬起。她从柜子里摸出一把剪刀,眼泪划过脸颊,一步步朝踏破天走去。 “砰!” 黑暗中,少妇绊到一张凳子。 踏破天猛的惊醒,问道:“你要作甚?” “恶贼,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少妇自知报仇无望,竟然反握剪刀,狠狠刺向自己的胸膛。 踏破天连忙点燃油灯,看着胸口淌血的少妇,失魂落魄道:“你……你就不想做皇后吗?我是真要娶你,不在乎你已嫁人的。你死了算什么?你死了算什么啊?呜呜呜……” 这贼首居然低声痛哭,只因少妇是他暗恋多年的心上人。 踏破天的老家,就在独流镇。 他曾是个私盐贩子,而且属于最低级那种。 明代贩卖私盐,有以下几种方式—— 一为官私,官员及家属夹带运输;二为军私,军队参与私盐贩卖;三为商私,超出盐引额度多装斤两;四为漕私,使用漕军和漕船玩走私;五为枭私,又称盐枭,聚集暴徒搞大规模私盐贩卖活动。 至于踏破天,只能称为盐棍。 纠集三五个青壮,穿乡过镇贩卖土盐,性质类似赚辛苦钱的货郎。 土盐,又分碱盐和硝盐,是刮硝碱土壤煎制而成。味道苦涩,带有毒性,只有最底层百姓才会购买。 即便是贩卖土盐,这微薄利润也被巡检司盯上。 踏破天的伙伴被抓了两个,他带着剩下两个弟兄,逃往天津南码头求生。本来可以卖力气苟活,谁知又遇到数月干旱,运河枯浅断航,码头苦力的工作也因此丢掉。 那就造反,杀回老家,抢到自己的心上人——本镇胡员外的孙媳妇。 踏破天泪流满面,坐在少妇的尸体旁,压抑着声音撕心裂肺哭泣。 “咚咚咚咚咚!” “杀啊!” 击鼓和喊杀声突然传来,踏破天惊慌站起,边穿衣服边大喊:“可是官军杀来了?” …… 王用士将衣摆扎在腰间,挽起袖子提剑冲锋:“儿郎们,保卫桑梓,就在此时,随我杀啊!” 这些勇士在出发前,每人领到三两银子安家费,战后还能获得二两银子赏钱。并且王用士承诺,免除他们今后三年的徭役,役钱直接在一条鞭税里面抹除。 五两银子,三年免役,足够让人豁出命来。 勇士个个精壮,有夜盲症的不要。 可惜都不会打仗。 冲锋时行伍全乱了,伍长找不到自己的手下,什长也搞不清伍长在哪里。而且不知保存体力,隔得老远就全速奔跑,等冲到小镇已累得气喘吁吁。 乌合之众。 还是那句话,农民军更烂! 散居在镇上的乱民,被鼓声和呐喊声惊醒,慌慌张张穿衣出门查看。只见镇外火把无数,吓得立即调头就逃,还不忘把抢来的粮食带上。 不带武器,只带钱粮,完全忘记自己是造反的农民军。 许多乱民还有夜盲症,慌不择路跌入运河,夜里淹死无数。 “杀呀!” 五百多勇士本来怕死,见到这种情况,突然就不怕了,一个个化身为绝世猛将,往往一人就敢追杀数十人。 乡勇追得失去建制,乱民逃得失去建制,夜袭变成稀里糊涂的乱仗。 张奋、宋春明这两个乡镇派出所长,不复白天的狼狈相,此时好似吕布附体,挥舞着腰刀一路追砍。所过之处,无一合之敌,各自踏上人生的高光时刻。 费映环追击一阵,便觉意兴索然,停下来还剑入鞘,掏出折扇赏月乘凉。 魏剑雄都懒得使用熟铁棍,只是举着火把追赶。他骑马追上一个乱民,擒来质问:“踏破天在哪儿?说了饶你不死!” 乱民惊恐回答:“东边,胡员外的宅子里。” “不在镇上?”魏剑雄追问。 “不在,不在。”乱民都快吓晕了。 魏剑雄扔下此人,骑马往东疾驰,一路大喊:“快快随我追杀贼首!” 无人响应,都杀疯了,也追乱了。 魏剑雄只得单骑而往,他不知胡员外的宅子在何处,估摸着方向往东边策马狂奔。 不知跑了多远,终于看到几个乱民,身上带着大包小包在逃命。 魏剑雄打马追赶,一棍子敲死一个,连续砸破几个脑袋,抓住幸存者逼问:“踏破天在哪儿?” “不晓得,都跑了!” “混账!” 魏剑雄气得一棒砸下,这人顿时脑浆迸裂。 踏破天此刻也怒火中烧,官兵夜袭独流镇,他在镇外本是安全的。慌忙召集两百多亲兵,甚至还有时间搬运财货,打算带着这些班底继续流窜。 谁知,仅逃出一里地,两百多亲兵就散去大半。 就连一起贩卖土盐的老兄弟,都悄悄带着财货离队,黑灯瞎火的鬼知道去了何方。 队伍难以收束,踏破天心灰意冷,对剩下的百余亲兵说:“都是一起厮杀的好兄弟,如今大难临头,咱也不为难大夥,各自拿着财货散了吧。” 众人大喜,纷纷从车上取走财货。 但还剩下十多人,围在踏破天身边不愿离开,他们说:“将军,投降官兵是死,回乡种地也是死,不如跟着将军拼一个前程!” 这话让踏破天重新燃起斗志,感动落泪道:“都是好兄弟,你们不负我,我也不负你们。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多余的财货不要了,只带粮食和兵器,绕过静海去盐山县起事!” 一个披头撒发的乱民,本来缩在最后面,此刻突然上前:“将军,小的给你牵马。将军是关二爷,小的愿做周仓。” 踏破天顿时大笑:“哈哈,看来你也听过戏,肚子里头有点学问。老家哪里的?” 这个乱民回答说:“启禀将军,小的家住子牙镇宗保村,举家逃荒到独流镇要饭。时运不济,苍天无眼,家人悉数都饿死了,正好遇到将军做大事。” “说话文绉绉的,你还读过书?”踏破天疑惑道。 乱民拱手说:“读过几年村塾,可惜没考上秀才,家里没钱就不读了。” 踏破天说道:“我去宗保村卖过盐,村里去年出了个举人,叫……叫什么来着?” “高尔俨,字中孚,”乱民解释说,“那是我族兄,他出于主宗,我只是旁支。小的名叫高尔顺。” 踏破天回忆道:“高尔顺?有点印象,你家是不是住村东头?” 乱民说道:“正是,将军好记性。” 踏破天终于不再怀疑,颇为欣喜道:“高兄弟既是读书人,那今后便做我的军师。我当了皇帝,你就当宰相。” “多谢将军,小的为将军牵马。”乱民趁机上前。 踏破天把缰绳递给对方,说道:“高军师,我打算去盐山县起事,你给我定个计策可……” 话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一把匕首捅进踏破天的肚子。 这乱民将匕首拧了半圈,又拔出来再次捅进去。 连捅几下,踏破天缓缓倒地。 乱民拔出踏破天的腰刀,利索无比的翻身上马,不等其他乱民反应过来,便策马挥刀劈砍过去,大吼道:“子牙镇举人高尔俨在此!” 众贼皆惊,四散而逃。 高尔俨立即回转,割下踏破天的首级,纵马朝独流镇的方向奔去。 “哒哒哒哒!” 奔行一阵,旷野里传来马蹄声。 高尔俨勒马大呼:“对面来者何人?” 魏剑雄应道:“静海王县尊麾下大将魏剑雄!” 高尔俨举着首级说:“吾乃子牙镇举人高尔俨,贼首踏破天已经伏诛,头颅在此!” (普通粉丝群:881552692。另外,有空的同学,可以给本书角色比个心,顺便点几下就行。) 012【义子?】 独流镇巡检司衙门,占地两亩,位于镇中心偏北,此刻是王知县的临时办公点。 夜袭已经结束,又似乎还没有结束。 五百多乡勇,撒出去就收不回来,黑灯瞎火一顿乱追,天快亮了尚有四十多人未归。 “县尊,魏壮士求见。” “请他进来。” 魏剑雄踏步走进巡检司正堂,拱手道:“禀县尊,贼首已伏诛。” 王用士顿时惊喜道:“真的?可曾验明身份?” 魏剑雄一身血污,胸前还沾着白色脑浆,回答说:“回来的路上,已经验过了,确是踏破天无疑。据投降的乱贼说,此獠唤作刘长林,乃独流镇宽河村人,以贩卖土盐为生。其父母兄弟,俱已病亡多年,有一长姊嫁去了唐官屯。” 王用士问道:“是谁擒斩贼首?” 魏剑雄说:“静海县举人高尔俨。” “原来是他,”王用士笑道,“快请高举人进来说话。” 高尔俨很快被带进来,依旧披头散发,身上还穿着不伦不类的丝绸女装。 旁边的费映环笑道:“阁下为何这幅打扮?” 王用士立即介绍说:“中孚,此乃本县好友,铅山举人费大昭。” “见过前辈,”高尔俨面带悲痛之色,诉说遭遇道,“独流镇胡崇道是吾好友,昨日晚辈带着书童,正在胡兄家中做客。谁知那踏破天突然杀来,胡兄一家数十口,皆遭不测。便是晚辈的书童,也惨死在贼军刀下。晚辈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得披散头发,换上家奴的衣服,佯装从贼投了乱军。幸得王县尊带兵杀至,这才有机会手刃贼首,为胡兄全家报了灭门之仇!” 费映环指着他身上的丝绸女装:“这是家奴的衣服?” 高尔俨解释说:“乱民贪图享受,看到好衣裳就抢。不拘男装女装,也不管是否合身,只要是绫罗绸缎便穿上。晚辈为了蒙混过关,也只得换上这一身。” “你倒是不拘小节。”费映环似笑非笑。 王用士赞道:“忍辱负重,手刃恶贼,不愧是忠良之后!” 崖山海战,陆秀夫抱着幼帝跳海,枢密使高桂也跟随殉国。静海县有两支高氏,中旺镇高氏乃高桂长子的后代,子牙镇高氏则是高桂次子的后代。 听王用士提起自己的老祖宗,高尔俨不免有些自豪,当即作揖道:“县尊谬赞了。” 又是一番勉励嘉许,双方交谈半刻钟。 王用士委婉送客说:“如此大功,本县定然上报朝廷加以褒奖。阁下劳累一夜,想必颇为疲倦,便在这巡检司暂作歇息吧。” “多谢县尊体恤,如此便先告退了。”高尔俨从容离去。 巡检司正堂,只剩王用士、费映环、魏剑雄三人。 “啪!” 王用士猛拍桌子,破口大骂:“如此奸诈之徒,枉读圣贤书!” 费映环手摇折扇,微笑不语。 魏剑雄没弄明白,不由疑惑道:“县尊是在骂这高举人?我看他能屈能伸、行事果决,是个有本事的大才啊。” 王用士咬牙切齿说:“我已审问过诸多乱民,能住进胡家大宅的,皆为贼首踏破天的亲兵,而且必须纳投名状才行。高尔俨当时就在胡家做客,骤然遭遇乱民攻打,靠乔装打扮就能从贼?还摇身一变成了贼首的亲军?这厮必然伪装成奴仆,跟乱民一起杀过胡家人。为了活命,竟对自己好友的家人举刀!” 魏剑雄瞠目结舌,久久说不出话来。 费映环突然感慨:“厚颜无耻,心狠手辣,也算一个人物。” …… 县衙。 赵瀚扶着小妹,喂下一碗汤药:“感觉好了些没?” “头不昏了,就是还没力气。”赵贞芳挤出一个笑容。 赵瀚安慰说:“再养两天就好了。” 赵贞芳问道:“我听小环姐姐(侍女)说,这里是知县老爷家。知县老爷真是爹爹的朋友?” “爹爹的朋友可多着呢。”赵瀚笑道。 赵贞芳张嘴欲言,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赵瀚将小妹缓缓放下:“你再睡会儿。” “嗯。”赵贞芳闭眼躺着。 突然,外头传来喧哗声,很快侍女小环狂奔进来。 赵瀚起身询问:“可是县尊破贼了?” 侍女惊讶道:“小公子怎晓得?” 赵瀚解释说:“从十里外奔回报信,时辰差不多可以对上。姐姐又满脸喜色,显然县尊老爷并未吃败仗。” 侍女崇拜道:“小公子可真是厉害!” 再厉害能有什么用? 孩童之躯,无长辈庇佑,赵瀚只能努力求生存。 计策献出,又已成功,他在等待收获。 堂堂一个知县,总不可能厚颜无耻,真的只给些汤药钱吧? 可左等右等,王用士、费映环都没回县城,留在独流镇处理善后事务。 王用士身边奇缺人手,他的师爷不在静海县,已前往河间府城多日。新知府刚刚走马上任,年轻时还被王用士殴打过,必须派个可靠之人去缓解关系。 又过一日,费映环独自返回县衙,魏剑雄继续在独流镇帮忙。 费映环仿佛把县衙当自己家,吆五喝六的命令仆人烧洗澡水。沐浴更衣之后,还把侍女小环叫去,帮他梳头束髻搞了半个时辰。 “小公子,费相公请你去用餐。”侍女前来禀报。 赵瀚嘱咐小妹几句,便起身抱拳:“烦请姐姐带路。” 再次见到费映环,此君正在花园里自斟自饮。 而且换上一身新衣,金冠束发,玉佩悬腰,美髯长须,活脱脱的中年大帅哥。 这厮从王用士那里,借来二百两银子。有钱之后,也不干别的,先去购置一身行头,恢复自己富家大少爷的装备。 家里老爷未死,即便四十岁了,费映环依旧是大少爷。 听到脚步声,费映环也不回头看,只端着酒杯说:“过来坐。” “小子见过先生。”赵瀚作揖行礼,也不多话,安然坐下。 待赵瀚坐定,侍女小环守在旁边,非常有眼力劲儿的给费少爷斟酒。 “贼首死了。”费映环端起酒杯。 赵瀚拍马屁道:“先生神勇。” 费映环笑道:“干我屁事。当晚夜袭,我身上都没沾血,只顾着站在河边赏月了。” 赵瀚只得换个角度恭维:“临阵不乱,沙场赏月,先生好气度。” “哈哈哈哈!” 费映环欢快大笑,指着赵瀚打趣道:“小小年纪,满嘴谎话,令尊教子有方,想必也是一位妙人。”突然他又叹息起来,“唉,这个年月,有趣之人不多。可惜令尊已遭不测,否则我定要结交一番。” 赵瀚沉默不语,面露戚容,这个话题他不方便多说。 费映环放下酒杯,拿出折扇摇啊摇,问道:“两日前,你连敌情都不清楚,为何就敢登楼献策?” 赵瀚回答说:“好教先生知晓,小子也是流民,饿得久了浑身都没力气。那些乱民就算抢到粮食,也才吃饱几天?能有几分战力?早一日主动出击,就可多一分胜算。若等贼军杀到城下,不论是否能够守城,城外街巷必然被毁,到时候又该有多少百姓无家可归?县尊又该耗费多少财力去安置?” “你倒是给他省了许多银钱,”费映环摇头自嘲,“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听闻灾民起事,众人都想着如何守城,破敌妙策竟被你一个孩童点醒。” 赵瀚谦虚道:“侥幸而已。” 费映环饶有兴趣打量赵瀚,嘴里咀嚼着一粒花生米:“小小年纪,心思敏捷,性格沉稳,可惜不是我儿子。” 赵瀚小心应答:“先生过誉了。” 费映环蓦地无奈忧伤:“我有两女一子,女儿皆兰心蕙质,偏偏儿子是个蠢货。陶诗有云:‘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我若早生千载,必与五柳先生结为莫逆知己。” 赵瀚忍不住笑道:“五柳先生诸子愚钝,可能是因为他酒喝多了。” 费映环看看杯中之物,表情古怪道:“喝酒过多会让儿子变成蠢货?” “有此一说,不知真假。”赵瀚回答。 “那我要戒酒,或可再生一麒麟儿,”费映环把酒杯放下,吃了两颗花生米,复又举杯饮尽,“戒酒如治国,不可贪一日之功,非得循序渐进不可,等我回家再戒酒也不迟。” 赵瀚只能报以微笑,等着对方道明真实来意。 平白无故,突然找他一起吃饭,还说了这么些废话,肯定是带着什么目的来的。 果然,费映环三杯酒下肚,随口问:“你兄妹二人,今后有何打算?” 赵瀚回道:“先去南方,北边冬天太冷,露宿街头恐遭冻死。” “南边就不冷吗?”费映环语气诚恳说,“做我义子吧,跟我回江西,陪我那傻儿子读书。” 听到“义子”二字,赵瀚心中狂喜,恨不得直接磕头喊爸爸。 可听完后面的话,顿时心头拔凉。 这哪是做干儿子,分别是到费家做书童! 太祖朱元璋有规定,平民百姓不得蓄奴,就算拥有功名的读书人也一样。因此,收买奴仆的契约,就伪装成收养义子义女的契约。 亲近一些的家奴,不喊主人“老爷”、“夫人”,而是直呼为“爹”、“娘”。 比如某文学巨著,家奴对外称呼西门庆,都用“俺爹”、“西门爹”等字样,又称西门庆的结拜兄弟为“二爹”。 明末武将喜欢用家丁打仗,家丁里面常有一堆干儿子,其真实身份就是奴仆! 既然属于收养契约,似乎拦不住家奴脱身,但那玩意儿更具实际威力。 这是因为主仆关系,变成法律认可的父子关系,按照儒家三纲五常,儿子怎么可能随意自立门户?敢擅自逃跑的,连户籍都弄不到,直接就成了黑户流民! 赵瀚没有立即拒绝,只说:“我要跟小妹商量一番。” 费映环也不强求,微笑道:“动筷,吃饭。” 013【天下第一青楼】 县衙,刑房。 一老吏捧着册子而来,略带讨好语气:“小公子,这便是《大明律》。” “多谢先生。”赵瀚双手接过。 老吏笑道:“不敢当。” 整日清闲,无聊透顶,赵瀚琢磨着弄本《大明律》看看。 一来可以打发时间,二来熟悉回忆繁体字,三来了解明代的法律常识。 县衙那些吏员,搞不清赵瀚的底细。有人觉得他是费映环的晚辈,有人觉得他是王用士的晚辈,反正对赵瀚都颇为恭敬,默许他在县衙各房随意出入。 狐假虎威,赵瀚深得其中三昧! 至于书童之事,赵瀚当然没跟小妹商量,赵贞芳肯定会说“都听二哥的”。 给人做家奴,只要不受虐待,他其实毫无心理负担。 至少比当乞丐强啊,再过两三个月,就要进入冬季了。小冰河时代,南方的冬天恐怕也不好过,万一小妹又生病发烧怎么办? 只要自己能长大成人,到时还不是说走就走! 逃奴会变成黑户? 嘿嘿,自己本来就是流民,好像也没什么损失。 更何况,大明眼看要完了,到时候遍地流民,说不定还能干一番大事业。 在满清统治下做顺民,赵瀚自认没那个福分,金钱鼠尾的发型太难看。少不得要抗争一番,能成功固然最好,失败了就去当和尚,或者带着小妹流亡海外。 之所以没有立即答应费映环,纯粹是想等王用士回来,万一王知县能提供更好的条件呢? …… 坐在刑房里,赵瀚翻开《大明律》。 开篇是朱元璋亲自作的序,阐述颁布《大明律》的初衷和意义,紧接着就是为长辈守丧的礼制。 丧礼五服,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 其实就是根据亲疏远近,为死者披麻戴孝,每种丧服的样式都有区别。 赵瀚连蒙带猜没什么难度,但还是有些术语无法理解,只能请问刑房老吏:“先生,继母、养母、嫡母、生母、后母,这些我都能看明白。慈母又特指哪位?” 老吏耐心解释道:“嫡母或生母病逝,孩童由父亲的妾室抚养,这妾室便是此子的慈母。” “原来如此。”赵瀚恍然大悟。 司法术语,果然跟俗语有区别,必须由专业人士进行解答。 赵瀚把“服制篇”看完,不得不感慨礼教繁琐。 比如一个妾室,若能生下儿子,丈夫的其他子女,必须称这妾室为“庶母”。如果不能生儿子,那就没有做“庶母”的资格,也得不到应有的家庭地位。真真是母凭子贵啊! 再往下看,赵瀚突然来了精神。 好家伙,凌迟篇! 而且凌迟条目还不少,并非只有什么谋逆大罪。 若平白无故,杀人一家三口及以上,主审官可以直接判处凌迟。子孙殴打长辈致死,也可以判凌迟。 长辈死了,收纳长辈妻妾,问斩! 兄弟死了,收纳嫂子或弟媳,绞刑! 赵瀚询问老吏:“先生,这收纳兄嫂弟媳,恐怕不会真判绞刑吧?” 老吏笑道:“律是死的,人是活的。若贫苦之家,兄死而嫂寡,艰难抚养子女,弟又无钱娶妻。便是纳嫂又如何?皆大欢喜的事情。民不举,官不究。” 这话也可以反着听,弟纳其嫂,违背礼教,民若举,官必究! 再继续往下看,赵瀚有些被吓到了。 殴打四服之内的兄姐或长辈,至其重伤者,不问缘由,绞刑! 《大明律》果然严酷啊。 白天在刑房只看完三篇,赵瀚抱着法律书籍,打算拿去县衙内宅继续阅读。 临走之前,赵瀚突然问:“请问先生,义男(奴仆)为何籍?” 老吏愣了愣,详细解释说:“户籍有正副之分,与主人共居的义男,附籍于主家正户,视同主家的子孙。有田别居的义男,落籍于主家副户,视同主家的雇工。另外,义男、义女,若收养时日不长,也视同于主家的雇工。” 赵瀚皱眉道:“何为雇工?” 老吏解释道:“这个不好分说。雇工介于良贱之间,不良不贱,又良又贱。雇佣期间为贱,依附于主家,地位连家奴都不如。若雇佣契约解除,可化为良民,子孙亦可参加科举。” 好嘛,赵瀚顿时大开眼界。 此雇工非彼雇工,属于明代法律术语,民间俗称“雇奴”,不是社会上的普通打工人。 雇工不被主家视为自己人,因此往往苛刻对待,就连家奴都能欺负他们。但至少还留有念想,不必更改祖宗姓氏,子孙还能正常参加科举! 理论上,雇佣期满,雇工可以自由离去。 不过在现实当中,雇工必遭主人苛待,根本存不了什么钱。没有经济能力,当然谈不上自立门户,还不如老老实实做家奴呢。 “多谢先生赐教。”赵瀚抱着《大明律》,迈步朝县衙内宅走去。 …… 王用士回县城了,但不怎么回县衙。 此君胆大包天,竟将已经征收的夏粮扣下,拒不送往河间府上交。而是将这些钱粮,用于赈济全县灾民,上疏请求皇帝减免赋税。 赋税都不上交,政绩考核必难合格。 王用士在拿自己的前程,挽救无数灾民的生命! 不仅如此,他还挟带斩杀主簿、消灭贼寇之威,强迫粮商平抑粮价,逼着大户捐钱捐粮。一时间,士绅沸腾,怨声载道。 有钱有粮有人,王用士建立官仓,借给灾民粮食种子。 实在无田耕种的灾民,施行“工赈”之法,让他们修补县城,接着再疏通水渠,重建已经废弃的唐官屯驿站。 如此,忙得昏天暗地,王知县早把赵瀚给忘了。 就连费映环,再次见到王用士,也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 王用士疲惫憔悴,似乎又苍老许多,他笑道:“大昭兄,你倒是富贵公子命,小日子过得很清闲舒畅啊。” 费映环叹息道:“唉,旂召兄何必如此,你这乌纱帽恐怕戴不到明年了。” 王用士有些无奈,但还能笑得出来,故作轻松道:“我就不是当官的命,趁早罢官归乡也好。一人丢官,胜过万千百姓丢命,这笔账算起来很划算。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此番造了十万层浮屠,或许能让子孙享些荫福。” 费映环无言以对,只能端正衣冠,朝着王用士一揖到底。 王用士微笑道:“我已派了师爷,前去河间府,与知府、御史周旋。只希望这顶官帽,能够戴过明年春天,不至让百姓青黄不接,再闹他娘的一次饥荒。” 费映环心情沉重,惭愧道:“旂召兄心系万民,吾不如也。” 王用士突然哈哈大笑:“反正我这知县,也是使银子走门路得来的。丢了就丢了,无非损失些银钱,权当在青楼扔给了窑姐儿。” 费映环终于被逗笑,莞尔道:“吏部之官,确如窑姐儿,给足银钱便来者不拒。” 王用士笑得更加开心:“如此说来,吏部便是天下第一青楼!” 费映环凑趣道:“尚书是老鸨,侍郎是龟公。” “哈哈哈哈哈!”王用士笑得飙泪,突然咬牙说,“大昭兄,我辈寒窗苦读,究竟算婊子还是恩客?” 费映环嘀咕道:“婊子吧。” 王用士说:“就算是婊子,我也要做梁红玉。” 费映环撇嘴道:“那我顶多能做苏小小。” “苏小小足矣,”王用士悲愤道,“天下官吏,不如婊子者居多,能为一代名妓已是不易。” 二人促膝长谈,最后干脆坐在城楼喝酒。 夕阳坠落。 费映环拍拍屁股起身,抱拳说:“旂召兄,愚兄是来辞行的。” “什么时候走?”王用士问。 费映环说:“明日便走。” 王用士道:“祝君一路顺风。” 费映环说:“进献破敌之策的孩童,我打算收为犬子书童。他不做答复,估计一直等着见你。” 王用士皱眉道:“何必如此乘人之危?” 费映环道:“确实乘人之危,可我费氏衰败至斯,犬子又是个天生蠢货。我若哪天死了,犬子定守不住鹅湖费氏家业,迟早会被别的宗支侵吞殆尽。我得给儿子留个顾命大臣啊。” “大昭兄也是煞费苦心。”王用士表示理解。 费映环说:“此子机敏过人,来日定非池中之物。他若真有经天纬地之才,我也会助他平步青云,为我鹅湖费氏之强援。他若只是中上之资,也可辅佐犬子守住家业。横竖左右,是不亏的。” 王用士笑道:“你倒是打的好算盘。也罢,我派人封二十两纹银给他,且助大昭兄断了他的杂念。”说着,又揶揄讥讽,“好好栽培此子,说不定他能入阁为相,到时候再许配婚姻,你铅山费氏不就又能大兴吗?” 费映环哭笑不得:“旂召兄,何必再挖苦我?” 王用士啐骂:“你就是个混蛋,两个举人,算计一个孩童。没脸没皮,无耻之尤!” 费映环为自己开脱道:“算计归算计,也没伤天害理,甚至救了他们兄妹性命。” “若非如此,老子才不会帮你,”王用士又忍不住爆了粗口,“你这狗日的虽然油滑,却多少还有点良心。不似满朝禽兽,良心都被狗吃了!” (求个推荐票,月票。尝试一下高科技,听说这样可以链接投票页面。) (外站的朋友,本书首发起点中文网,可以下载起点app,跟广大基友一起扯淡抖机灵。) 014【奉剑童子】 面前摆着一个封包,拆开来看,有四枚小银锭,共计二十两白银。 “唉!” 赵瀚一声叹息,伸手把玩银锭。 活了两辈子,他如今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银元宝的实物。 不似电视剧里那么规整精致,眼前四个银锭子都够粗糙的,表面还有大大小小的密集气孔。 赵贞芳已经能下地走路了,来到哥哥身边:“二哥,这些是银子吗?好多钱啊。” “是啊,好多钱。”赵瀚说道。 赵贞芳疑惑道:“有了银子,二哥怎么还不高兴?” 赵瀚自嘲一笑:“期望过高而已。” 王知县既然送来银子,而且封装整齐、礼数周到,却又不将赵瀚召去见面,显然不愿再多有瓜葛。 将一个有献策之功的孩童,如此煞费苦心的疏远,肯定是费映环在捣鬼啊! 这又何尝不是费映环在表达诚意? 用尽心思,只为招一家仆,自不是为了招回去打骂虐待。 至少到了费家,赵瀚与妹妹不会过得很辛苦。 赵瀚手心托着银锭子掂量,二十两白银,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勉强也能混下去。 可兄妹俩真正需要的,是安稳的成长环境,而非朝不保夕的生活。 罢了。 ……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天气渐渐转凉。 赵瀚推开房门,披戴着月光,去隔壁找费映环掰扯。 “小兄弟请进。”开门的是魏剑雄,似乎早已等待多时。 费映环正在点灯看书,听到外头的动静,笑问道:“汝兄妹二人,已经商量好了?” 赵瀚回答:“商量好了。” “如何?”费映环又问。 赵瀚说道:“小子愿与费家签订十年长契。” 本来有些得意的费映环,听到此言顿时皱眉:“你要做雇工?” 赵瀚说道:“正是。” 朝廷为了扼制投献风气,曾在万历年间,将不跟主人共居的家奴,一律视为雇工进行分类。虽然没啥卵用,但也造成如今的雇工,多半都是投献田产之人。 这种主仆关系,缺乏牢固的约束力! 费映环问道:“为何?” 赵瀚解释说:“小子不愿改名换姓。” “这个好办,”费映环指向魏剑雄,“老魏跟我十四年,至今也没有改姓。” 魏剑雄立即捧哏:“没改。” 费映环继续诱惑道:“我准许你参加科举,十五岁以前,若能考中秀才,便真正收你为义子!” “家奴也能科举?”赵瀚疑惑道。 费映环反问道:“既是收义男,便入费氏正户。若单论户籍,与费氏子弟一般无二。为何不能科举?” 赵瀚恍然大悟,原来这玩意儿可以操作。 但大明就快完了啊,我考上秀才又有毛用? 如果一帆风顺,十五岁中秀才,二十岁中举人,二十五岁中进士,再留任京官两年,刚好可以给李自成开门。然后被闯王抓住拷饷吗? 不论如何,费映环已经表达出足够善意。 条件丰厚到让人怀疑,赵瀚问道:“费相公为何如此抬爱?” 费映环笑道:“见猎心喜,如此而已。” 费映环也是没办法了,费氏已有两代不出进士,而他属于家族的独苗举人,偏偏儿子还是个扶不起来的蠢货! 乍逢一个神童,自然要加以投资,今后无非三种结果。 第一,伤仲永,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若赵瀚变成一个废物,费氏顶多养个吃闲饭的。 第二,赵瀚今后是个良才,可以给费映环的废物儿子当家。 第三,赵瀚是个栋梁之才,那就送去考科举,真正纳入费氏宗祠。 古代望族经常这么干,特别是豪商大贾,每年都会挑选孩童进行培养。家奴做到极致,直接独当一面,成为整个地区商号的总负责人。 这比去外面招人更有保障,因为家奴的户口,捏在主人的手里! 而且,真正的大家族,不怕家奴反客为主。 铅山费氏有很多分支,大部分都离得非常近,费映环所在的鹅湖费氏只是其中一支。 如果哪天赵瀚跳反,欺负鹅湖费氏的孤儿寡母,其他费氏宗支简直要笑破肚皮。他们可以化身正义使者,打着清理恶奴的旗号,勾结官府将赵瀚下狱,然后一起瓜分费映环留下的产业。 费映环死后,赵瀚与鹅湖费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必须全心全意辅佐小主人! 除非,以赵瀚的实力,能把整个铅山费氏吃掉。 赵瀚想了想,问道:“江西的秀才,恐怕不怎么好考吧?” 费映环笑言:“确实。十五岁以前,能在江西考中秀才的,不说凤毛麟角,但也绝对不多。所以你要万分努力啊,成了可入费氏宗祠,不成就只能做费氏家奴。” 我考个鬼的秀才,有那功夫读四书五经,不如多看几本兵法,多结交几个豪杰…… 赵瀚又问:“不知小妹有何安排?” 费映环说道:“我有两女,次女今年七岁,令妹可做小女的玩伴。” 赵瀚问道:“我该如何称呼费相公?” “便叫爹爹吧。”费映环笑道。 “还是称公子好些。”赵瀚还在坚持,那称呼总让他感觉自己被包养。 费映环指着赵瀚,对旁边的魏剑雄说:“这小子跟你当初一样。” 魏剑雄昂首挺胸:“有本事的人,脾气自然要硬些。” …… 翌日,众人南下。 静海县政务繁忙,王用士分身乏术,并未前来相送。 小妹大病初愈,由魏剑雄背着走,书箱暂让皂吏携带,至城外码头搭乘商船。 费映环还是那副骚包模样,浑身收拾得雍容贵气,只凭那风仪就能唬住不少人。 至于赵瀚…… 在没有回到铅山以前,都临时客串费映环的仆僮,也就是传说中的“童子”。 头上疏两个犄角,打扮得比较中性。 仆僮是一种风雅的存在,游山玩水、会客访友都要带着,经常出现在诗歌散文当中。有侍酒童子,专门奉盏倒酒;有侍琴童子,专门捧琴调音;甚至有侍渔童子,专门伺候主人钓鱼。 当然,还有侍寝童子,某些家伙喜欢走旱道。 此时此刻,赵瀚客串的是侍剑童子,专门跟在身边给费映环捧剑。 登船之后,安置妥当。 费映环把赵瀚叫来问话:“几岁开蒙?” 赵瀚随口胡诌:“七岁。” 费映环又问:“你已十岁,可曾考过童生?” 赵瀚摇头:“未曾。” 费映环再问:“不说四书五经,小四书总该读完了吧?” 赵瀚说道:“小子家贫,小四书并未通读,都是家父教到哪学到哪。不过,家父借来的杂书,倒是胡乱看过不少。” 费映环无奈,从书箱里取来笔墨纸砚,说道:“研墨!” 赵瀚慢吞吞拿出墨条,凭借这幅身体的记忆,倒了些清水把墨研开。 “写字,随便写。”费映环说。 赵瀚害怕简繁体出错,捉笔写下一首《静夜思》,自认为书法还过得去,他小学的时候在培训班练了几年。 费映环看得头疼不已:“令尊是怎么教你练字的?我那傻儿子都比你写得好!” 赵瀚只能说:“家贫,爱惜纸墨,练字的机会不多。” “罢了,以后勤加练……”费映环突然盯着那首诗,惊问道,“这字体是跟谁学的?” 赵瀚回答道:“家父所创。” 费映环不禁拍手赞叹:“令尊乃书法大家也!如此字体,似台阁又非台阁,简洁稳重,不媚不俗,字形结构更是精妙。” 呃,启功体而已,书法培训班都练这个。 费映环连忙又说:“快多写几首诗,我要好生研究此体!” 就算不将赵瀚重点培养,只当成一个童子栽培,费映环也是要亲自进行教导的。 好的随身童子,可以作为主人的门面。 可以想象这幅画面,几个士子结伴出游,身边各带童子跟随。突然,某人诗兴大发,唤童子研墨记录,自己的诗词绝佳,童子的书法又精彩,相得益彰多有逼格啊。 因此,被主人看重的童子,往往不做任何粗活,由主人亲自辅导,闲暇时候专门读书练字。 费映环此刻就在亲自辅导,谁知被启功体吸引,一路上都在研究书法。 015【长矛之术】 船舱。 密密麻麻摆满了碑帖,到处散乱着新写的笔墨,费映环胡子拉渣显得有些憔悴。 此时此刻,商船已经过了东昌府,一路上他都在研究启功体。 “啪!” 费映环将毛笔一扔,叫来船上的仆役,先是洗脸清醒头脑,接着对镜刮去多余的胡渣。 不多时,赵瀚敲门而入:“公子唤我何事?” 费映环指着满地碑帖:“将我的字帖都收起来。” 赵瀚只得弯腰收拾字帖。 费映环负手而立,突兀问道:“你究竟出自哪个大族?” 赵瀚回答:“只是普通儒户出身,听说祖上有人做过知府。” “不可能,”费映环非常笃定的说,“令尊所创字体,博采众家之长,吸纳历代名家精髓,非得有海量名帖供其借鉴不可。此体看似简单,却包罗万象,区区一普通儒户,根本没那个底蕴能创出!” 赵瀚对书法没啥钻研,此刻只能糊弄:“家父常年外出游历,谁也不知道他行踪何处。” 费映环居然信了,不再追问底细,提醒道:“令尊字体,独成一派,初学者不可过多接触,否则书法必然走入邪道。” “公子教诲得是。”赵瀚虚心接受。 “去吧,我一个人静静。”费映环挥手说。 赵瀚收拾好各种字帖,躬身退出房间,顺手把舱门关上。 费映环又提笔写下几字,左看右看,心情烦闷,已有些走火入魔的征兆。 启功的书法,笔画特别差,字形特别正,结构特别稳。 费映环研究数日,已经有些被带歪了,字形结构的优点他没学到,笔画反而变得越来越差劲。 就仿佛武学高手,偶得一奇门秘笈,修炼之后却导致经脉紊乱。 学不来,学不来,会把人学废的! 费映环舒缓情绪,拿出一张名家碑帖,犹如刚学字的孩童,小心翼翼进行临摹,试图把启功体的影响彻底抹去。 临摹片刻,费映环再次捡起扔掉的启功体。 反复比对,细细品鉴,若有所思。 不必学其形,只需会其意,我也能自成一家啊! …… 赵瀚并不知道,自己写出的那些字,竟让费映环经历一场书法蜕变。 他此刻站在甲板上,遥望运河两岸的情形。 景州南北,仿佛两个世界。 坐船一路行来,景色越来越绿,似乎从地狱重返人间。 今年的旱灾,主要集中在两个省。 一是北直隶,二是陕西,山东只被略微波及。 更可怕的是,北直隶至少下雨了。而陕西,从前年一直旱到现在,期间只有几场局部降雨,有个叫高迎祥的已经起事,自号“闯王”。 面对如此严重的灾情,面对揭竿而起的农民军,只有少数地方官在艰难应对。至于中央朝廷,不但没有拨款赈灾,竟还在对陕西百姓加征辽饷! “这是你的兵器?” 身后传来魏剑雄的声音,这厮依旧背着熟铁棍,手里还拿着赵瀚那竿长矛。 赵瀚抱拳说:“正是。” “接着,”魏剑雄把长矛扔来,笑道,“左右无事,比划比划。” 赵瀚顺手接住长矛,摆出“准备格斗”的架势。但长矛跟步枪区别巨大,刺刀术也得跟着变,他一手握着矛身中端,一手位置相对靠后,双腿略微呈半弓步站立。 魏剑雄空手站立,大喇喇说:“来吧。” 赵瀚凝神屏息,突然身体前倾,一个突刺扎向对方腰部。 魏剑雄稍稍后退闪避,同时俯身去抓长矛,赵瀚连忙收力撤回,顺势变招将长矛往上斜挑。 非常精彩的挑刺,可惜遇到练家子。 魏剑雄闪躲之间,竟将长矛前端抓住,把赵瀚连人带矛都扯过去。 “魏叔武艺高超,小子心向往之。”赵瀚站定之后,非常干脆的认输。 魏剑雄评价道:“你这招式,有点大枪的影子,但力道用得太死,变招又颇为僵直。你的枪术老师,连滑刺都没教你吗?” 赵瀚当然会滑刺,可刺刀术的滑刺,跟大枪术的滑刺,完全就是两个概念。 解放军的刺刀术,融合了华刺(国军)、日刺(日本)、苏刺(苏联)的优点,又添加传统大枪术的某些手法。 但是,步枪终归是热兵器,跟长枪、长矛有着巨大差别。 如果按大枪术的插滑之法,直接运用到步枪上,多半会把步枪给扔出去,根本就控制不住武器重心。 步枪想要滑刺,整个身体都得跟着动,与传统冷兵器对战很吃亏。 赵瀚说道:“这些招式,都是我自己瞎琢磨的。” 魏剑雄摇头说:“也不全是胡闹,你刚才的挑刺就不错,我躲得慢些肯定挂彩见血。” “班门弄斧而已。”赵瀚谦虚道。 魏剑雄又批评说:“你那挑刺,虽然变招迅捷,而且枪路刁钻,但发力手法全然不对。” 并非赵瀚的发力手法不对,而是手里的兵器有问题,应该给他换把上了刺刀的步枪…… 赵瀚顺势单膝跪地,拱手道:“请魏叔不吝赐教!” 魏剑雄估计也闲得发慌,窝在船舱多日啥都不能干。他挺矛站立说:“看着我咋使的,只教几遍,太笨了学不会可别怨我。” 赵瀚连忙认真观察。 魏剑雄开口指点道:“矛跟枪不一样,矛硬,以刺为主,变招不够灵活,有机会你可改练枪术。先说用力,腰力最重要,其次是臂力,再次是脚力。你每天挥矛千次,若是悟性够用,自可摸清其路数。从脚力、腰力到臂力,众力合用,收发随心。我只教你基本的握矛、出招方法,其余你自己慢慢体会。” 这就够了,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魏剑雄挺身站直,接着踏脚前屈,缓缓刺出一矛,问道:“看清了没?” “看清了。”赵瀚回答。 魏剑雄说:“每天刺击一千次,自己体会用力窍门,两个月后我再教你下一招。” 靠,这跟刺刀突刺有啥区别? 好吧,细细品味也有区别,身体移动幅度没那么大,这是武器重心差异所决定的。 赵瀚提着长矛,站在甲板反复刺击,每刺一下都要认真思考。 不知何时,费映环也来到甲板,默默站在旁边观看。 魏剑雄邀功道:“公子,这小子悟性不错,是块练武的好材料。” 费映环一脸郁闷,没好气说:“我还指望他考科举呢。” 魏剑雄嘿嘿一笑:“当年唐瞿公,不是也文武全才?读书练武两不耽误。” “此子也能跟唐瞿公相提并论?”费映环摇头道。 唐瞿公,即费尧年,是费映环的叔祖,乃铅山费氏最后一位名臣。 魏剑雄摸摸鼻子,嘀咕道:“管他呢,先练着再说。” 费映环走到船头,负手而立,久久不语,也不知是在摆造型装逼,还是心里真想着什么事情。 迎面而来的,是运河之上无数漕船,漕军、漕船绵延数里。 王用士求仁得仁,终于迎来罢官结局。 静海县士绅奔走疾呼,跑去巡按御史那里告状,河间知府也顺手上疏弹劾。 正好这批漕船路过静海县,跟巡按御史取得联系,一不小心就翻船两艘。并且,翻船责任推给静海官吏,漕粮损失要求静海百姓平摊。 王用士严词拒绝,表示不背这口锅。 巡漕御史、巡按御史、河间知府,联名上疏弹劾,王用士终被革职处理。 卸任之时,静海百姓横躺于官道,阻止王用士的车驾前进。 然民心所向,又能为之奈何? 好官,是当不长的。 (推荐朋友的书:《异世界征服手册》,仙侠世界举国流,一辆大巴群穿过去。) 016【京口驿】 镇江,京口驿。 同属水路驿站,杨青驿吃垮静海县财政,但京口驿却是日进斗金。 岸边建起的驿舍,堪称花园式酒店,甚至有三间戏台,常请戏班子驻唱。这哪里是驿站,分明就是大型综合娱乐场所! 不惟岸上,还有水里,运河口的客船也属驿站产业。 来往商旅不必登岸,可直接住进大型客船。客船之上,食宿娱乐一应俱全,甚至能够招徕名妓,环肥燕瘦直接看画册,保证让你足不出船就尽享镇江繁华。 京口驿的规模有多大? 一共100多间驿舍,30多艘船,70多匹马,3座亭台,3间卷棚,3间戏台,26间马棚,1座道观(马王殿),驿卒、马夫、水手、馆夫、伙夫、轿夫500多人。另配轿房、餐厅、兽医房、囚犯房、草料房、萧王堂等等。瓜州那边还有分部,设漕房和马房多处。 京口驿的驿丞,换个知县都不当! 赵瀚他们搭乘的商船,到镇江就不走了,停下来卸货做买卖。 费映环这厮大手大脚,懒得登岸寻找便宜客栈,直接住进驿属豪华客船,等着换乘前往九江的船只。 照这种花钱方法,从王用士那里借的银子,估计还没回铅山就已经没了。 客房。 费映环品味着一篇启功体,对赵瀚说:“再写一首《将进酒》。” 赵瀚立即翻开《唐诗选集》,认认真真开始抄诗,顺便熟悉相应的繁体字。 其实,赵瀚的书法还过得去,小学在培训班也下过苦工的。之前被费映环贬低,纯粹是启功体的笔画问题,字形和结构都比较过硬,真写得烂怎会被费公子拿去研究? 在赵瀚挥毫的同时,费映环品鉴手中书法道:“这个‘禅’的字形,当脱胎于智永和尚,但又略有变动,结体扎实上乘……” 这货是在拆字,熟悉启功体的字形结构,每天让赵瀚不停的写新字儿出来。 启功体乍看有些丑,为何多看两眼又漂亮,费映环始终没给搞明白,因为他不知道啥叫黄金比例。 用科学角度分析,启功体就是牺牲笔画,让字形结构以黄金比例呈现。 好歹把一首《将进酒》写完,赵瀚问道:“公子,还要再写吗?” “不用,明日继续。”费映环盯着手中字体,头都懒得抬一下。 赵瀚揉揉发酸的手腕,走去推开窗户吹江风。 岸边,商旅如织,繁华兴盛,哪有半点末世的征兆? 山东与北直隶是两个世界,江南与山东又是两个世界,就连乞丐的精气神都不一样。 江南富庶啊! 驿站戏台上,有个士人正在讲学,台下站满了不同阶层的听众。 士人讲学的内容听不见,台下喝彩声却不时传来,那疯狂模样就似明星在开演唱会。 赵瀚忍不住问道:“公子,船上的客人都说,这位蕺山先生很有名,你怎不下船去听他讲学?” 费映环冷笑讥讽:“我见过这刘宗周,浙江山阴人,受王学影响颇深,却反过来批评阳明先生。不但批评阳明先生,他还批评朱子,批评陆象山。狂生一个,数典忘祖,虚名倒是挺大。” “原来如此。”赵瀚不再多言。 其实,赵瀚自己想下船去看看,毕竟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历史名人。 刘宗周,蕺山先生,东林党人,拒绝满清贝勒的礼聘,断食二十三天而死。 费映环费大公子,明显对刘宗周误解颇深。 刘宗周年轻时太过傲气,确实逮着朱熹、陆九渊、王阳明开喷。但如今罢官潜修多年,学术思想迎来巨大转变,居然成为王阳明的忠实信徒。 崇祯继位,刘宗周被选为顺天府尹,北上途中一路受邀讲学。 赵瀚趴着窗户眺望一阵,好奇道:“公子,你对东林党人怎么看?” 费映环笑道:“东林书院都被烧了,哪还有什么真正的东林党?皆攀附之徒而已。倒是你小小年纪,也听说过东林党?” 赵瀚只能胡扯:“家父生前颇为推崇东林党。” 费映环解释说:“魏忠贤弄权时,但有反魏之人,不拘籍贯出身,都被打为东林党。魏忠贤倒台后,人人争做东林党,否则就会被斥为阉党。非此即彼,是为党争。我年初进京会试,寄居在一长辈家中,听他说朝堂每天可热闹着呢。” 好嘛,东林党属于政治站队,这个说法出乎赵瀚的意料。 费映环继续研究书法,赵瀚回到自己的客舱。 主仆四人,住的是同一个套房。 费映环独居里舱大屋,赵瀚、赵贞芳、魏剑雄合住小屋,有需要就随时吩咐他们做事。 “二哥,你快看,你快看!”赵贞芳举着玩具欢快跑来。 赵瀚笑着将小妹抱住,问道:“这是什么?” 赵贞芳献宝似的说:“这是魏叔送的木偶,脖子和手脚都可以动。” 赵瀚讨过来把玩一阵,装作惊讶状:“真的可以动,好精巧的木偶!” 赵贞芳咧嘴笑得更开心,露出正在换牙的大豁口,小姑娘变得越来越开朗了。 哄了小妹一阵,赵瀚感激道:“多谢魏叔……” “不必,下船办事,顺手买的,”魏剑雄躺在地铺上,悠闲翘起二郎腿,嘴里叼着根草,“你去收拾行李,船已经找到了,明天就动身往九江。” 赵瀚连忙去收拾东西,一路上的杂活都由他来做,魏剑雄悠闲得变成半个少爷。 干完事情,魏剑雄又问:“今天练矛了吗?” 赵瀚说道:“还没来得及。” 魏剑雄督促道:“每日刺击一千次,一次都不能少。” 赵瀚只得拿出自己的长矛,在船舱里练习突刺,招式一成不变,枯燥而又乏味。 好不容易练完,魏剑雄又开始使唤:“去喊酒菜来。” 赵瀚端起板凳出舱,门口有个铃铛,他要搭板凳才摸得着。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响起,很快就有伙计过来提供客房服务。 赵瀚说道:“劳烦送些吃食来。” 魏剑雄躺在里面喊:“一只金陵烤鸭,一碟卤豆干,两斤酱牛肉,一条蒸鳜鱼,一甑白米饭,再来一壶绍兴花雕。” 伙计说:“客官,酱牛肉卖没了,怕得等到明日才有。” 别扯什么朝廷禁令,牛肉也卖,猴脑都有,甚至可订购鱼翅,只要你付得起钱。 魏剑雄道:“那就换成羊肉。” “好嘞,各位客官稍等!”伙计小跑着离开。 大概两刻钟之后,伙计端着酒菜过来,先送进大屋供费映环享用。 费映环的胃口不大,仅吃了一些烤鸭、半条鳜鱼,剩下的都留给三个仆人解决。 魏剑雄吃了几口不得劲,突然起身走进里屋,伸手就去抓桌上的酒壶。 费映环提醒道:“我还要喝的。” 魏剑雄笑嘻嘻说:“公子,酒不热了,冷酒伤胃,老夫人让我一路照顾你。” “胡扯,酒哪里就不热了?快快放下!”费映环有些生气。 “还是热的?那我尝尝,”魏剑雄对着壶嘴猛灌一口,惊讶道,“怪了,真就没冷,且还给公子。” 费映环看着壶嘴的口水,顿时一头黑线,破口大骂道:“天杀的刁奴,拿着酒给我滚!” 魏剑雄拱手作揖:“多谢公子赐酒。” 大摇大摆回到小屋,魏剑雄双眼圆瞪,看着空盘子问:“金陵烤鸭呢?” 赵贞芳正在吸吮手指,满嘴流油,一脸无辜。 “吃完了,就剩半个鸭头,魏叔你要吃吗?”赵瀚把含在嘴里的鸭头递过去。 魏剑雄扼腕叹息:“你俩是真能吃啊,那么大一个鸭子,转眼就给吃没了。” 赵贞芳捂嘴偷笑,端出装卤豆干的盘子:“魏叔,逗你玩的,鸭腿肉、鸭脯肉一片都没动。” “还算有点良心。”魏剑雄撇撇嘴。 做了费氏家奴,别的不说,一路上饮食非常丰盛。 费映环奢侈铺张惯了,由着魏剑雄随便点菜。他自己只吃少许,剩下的全都进了赵瀚、赵贞芳、魏剑雄三人肚皮。 当抵达九江换船时,兄妹俩直接胖了一圈,不再是以前瘦弱的样子。 与此同时,赵瀚也终于明白,魏剑雄为啥能膀大腰圆,这货是个彻头彻尾的干饭人! 不过,费映环、魏剑雄的关系,让赵瀚有些摸不透。 根本就不似主仆,反而更像是结拜兄弟。 (求推荐票,月票。) 017【礼教森严】 铅山费氏,原有三支主宗:横林费氏、范坞费氏、费墩费氏。 宣德年间,横林费氏因商而兴,在涉足官场之前,已把生意做到浙江、福建。 众人过湖口县,在九江逗留两日,便穿鄱阳湖而入信河,一路坐船来到铅山县河口镇。 别看江西近代经济落后,古代却属于八省通衢,有俗语云“买不尽的汉口,装不完的河口”。 河口镇,就是铅山费氏的地盘,祖辈凭此商业大镇而崛起! 此地,向东可达浙江,东南可至福建。若返回鄱阳湖,南达广东,西至湖广,北接长江。各路皆多河湖,又有官道相连,贸易繁荣到令人咋舌。 路过河口镇时,赵瀚直接看傻了,他万万想象不到,一个“偏僻小镇”竟能发到如此程度。 景德镇的瓷器、茶叶,若想卖到福建,必然经过河口镇。若想快速卖去浙江,也可以走信河,再沿官道直抵金华,河口镇同样是必经之地。 明代瓷器远销欧洲,仅以景德镇瓷器而论,至少有一半以上,是经河口镇运往沿海港口。 难怪费氏如此牛逼,难怪费映环出手大方,已经霸占了宝地两百年啊。 在小镇到横林费氏祖宅之间,铺设有青石板大道,遥遥耸立着一串牌坊:状元坊、探花坊、进士坊、大学士坊、尚书坊…… 小船缓缓驶过河口镇,继续沿着信河而上,魏剑雄解释说:“公子家在鹅湖山下,已从横林主宗分出去多年。” 说得更直白一些,费映环所在的宗支,虽然无法染指河口镇,却控制了从江西到浙江,路程最近的商业水道! 信河,清代改称信江,赵瀚还真没来过。 一路饱览水乡景色,不多时便来到鹅湖镇。此镇虽不如河口镇兴盛,却也属于商业大镇,无数景德镇的茶叶、瓷器,从这里向东运去浙江各地。 鹅湖镇上的商铺,大半都是费映环家的。 鹅湖镇周边的土地,也有小半是费映环家的。 “大少爷回来啦!大少爷回来啦!” 在费映环踏出船舱的瞬间,就有码头工人认出来,随即扯着嗓子开始大吼。 接着,叫喊声此起彼伏,一直从码头传到街道。 很快有几个小年轻,朝着鹅湖山的方向狂奔,你追我赶犹如赛跑一般。谁先跑到费家报信,谁就能获得更多赏钱,这种好事怎能落于人后。 “大少爷!” “大少爷!” 一路走过,沿途所遇之人,皆停下来报以问候。 费映环昂首挺胸,始终面带微笑,仿佛大明星在检阅粉丝。 在赵瀚的心目中,费公子此刻形象大变,完美化身为……地主家的傻儿子。 仔细观察这些老百姓,赵瀚发现他们的精神面貌都不错,显然小日子暂时还过得下去。 出了小镇,便是田地阡陌。 许多农民正在田间劳作,秋粮的禾苗郁郁葱葱,看来今年又会迎来大丰收。 若是只看表面,似乎此地已经全民迈入小康社会! 行走片刻,一群人急匆匆赶来。 两个舆夫奔至费映环面前,放下滑竿恭敬道:“大少爷请上轿。” 费映环也不多言,习以为常的坐上去。 “起轿,撑伞!”又有一个中年家奴大喊,却是伴随费映环长大的书童,如今已在费家担任中层管事。 舆夫抬着滑竿前进,有健仆撑起太阳伞,避免费大少爷被晒着了。 滑竿前方有家奴开道,防止意外跑出人畜,一不小心冲撞到大少爷。 滑竿之后跟着三个童子,都是费映环的仆僮。 魏剑雄背着的书箱,赵瀚手里的行囊,也都被其他家奴接过去。 书童出身的管事,护着滑竿一路呐喊:“大少爷回家了,大少爷回家了!” 我尼玛! 赵瀚看得目瞪口呆,一个举人回家而已,阵仗搞得如同封疆大吏出巡。 最扯淡的是,那三个紧随滑竿的童子,区区仆僮罢了,身上竟然全都穿着丝绸。 天下士绅,果然该死! 有农夫挑着粪桶过来,远远就选择避开,而且躲到数十步外,生怕粪水把费家大少爷给臭到。 现在知道铅山费氏,为何连续两代不出进士,这一代甚至只有个独苗举人了吧? 家风坏了! 费宏、费寀在世之时,费氏不得分家析产,兄弟姊妹必须团结友爱。费氏子孙不得沉溺享乐,即便拥有举人功名,也严格规定奴仆数额,平时出门顶多能带一两个。 可现在,不准分家的族规,早就被破坏得彻底,已然分出无数小支。 各宗支之间,非但没有齐心协力,反而互相竞争吞并,甚至还暗中勾结外人。 派往福建、浙江的经商族人,直接在外省自立门户,偌大的家族势力被肢解成无数份。 人心散了,聚不起来。 费氏子孙也渐渐无心科举,平时纵情享受,考上秀才便能买个杂流小官。若是考秀才都够呛,能作弊就作弊,无法作弊就终身啃老。 又过片刻,依山而置的建筑群,出现在赵瀚视线中,至少占地两三百亩。 一百多个族人、家奴,站在门口等待大少爷归来。 为首者,是费映环的二弟费映玘,接着是三弟费映珂。 “大兄!”兄弟俩上前见礼。 滑竿落地,立即有家奴扶着费映环下来。 费大少爷作揖还礼,问道:“四弟呢?” 费映玘回答:“四弟成天不着家,也不知上哪儿发疯去了。大兄快快进门,二老都在家等你呢。” 正门的门槛,放着一个火盆。 费映环抬步从火盆跨过,能够除去一路沾染的晦气。 至于赵瀚兄妹俩,以及费剑雄等一众家奴,只能绕道从偏门进入。 森严的礼教规矩,顿时显露无余。 不管费映环、魏剑雄多么亲近,即便亲如兄弟,主就是主,奴就是奴,身份的鸿沟不可逾越。 赵瀚牵着小妹的手,跟随魏剑雄走进侧门,七弯八拐的来到一个院落。 魏剑雄解释说:“这里是公子的景行苑,附近二十多间房,皆为公子的私地。如非受到召见,不可闯入第三进院落。” “多谢魏叔指点。”赵瀚抱拳道。 三人来到魏剑雄的房间,等待着听候发落。 略等一阵,费映环拜见父母未归,跟他一起长大的书童却来了。 魏剑雄介绍说:“这位是景行苑的总管事费廪先生。” 赵瀚立即拉着妹妹见礼:“小子见过费管事。” “魏兄安好,”费廪先是笑着跟魏剑雄叙旧,突然面无表情问赵瀚,“你就是大少爷带回来的童子?” 赵瀚只能再次行礼:“小子赵瀚,见过费管事。” 费廪立即唤来一个侍女,吩咐道:“墨香,带这兄妹去忠勤院,挑一间好房子给他们。” 不待赵瀚离开,费廪又笑容满面,跟魏剑雄勾肩搭背:“魏兄,半年多不见,咱们且去喝两杯。” 礼教家规之下,奴仆也分许多等级。 或许费映环比较好说话,可这管事费廪却得小心伺候。 去他妈的规矩! 018【以理服人】 侍女墨香年龄不大,约二十岁左右,容貌清丽,还未成婚。 曾经有段时间,费映环突然生出兴致,想玩一下红袖添香夜读书。于是通过牙婆,买来能诗善书的乐户少女,专职研墨、理书、唱诗、送夜宵,并给这位少女取名墨香。 渐渐的,费大少爷有些沉迷其中。 妻子娄氏虽然吃醋,却未哭闹折腾,也没打骂侍女,竟大张旗鼓的给丈夫纳妾。 既非通房丫头,亦非奴婢贱妾,而是正规纳妾。将这贱籍侍女墨香,遣媒下聘,定契报官,风风光光纳作良家妾! 此事有辱门风,性质颇为恶劣。 费家老太爷,闻讯大怒,将费映环一顿暴打,勒令其书房不得出现女人,以免因女色耽误了读书科举。 专理书房的墨香,转而变成少夫人的婢女,除了洒扫庭院之外,也做一些传话、迎客的差事。 显然,费家那位大少奶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而墨香也不简单,侍奉大少奶奶多年,竟没被揪住错漏直接打死! 将兄妹俩带到一进院落,墨香微笑介绍:“几间正屋,住的是费管事一家。大少爷的仆僮,住东边的厢房,如今还空着三间,你们兄妹可以随便挑一间。” 赵瀚没有去看厢房,而是仔细观察正屋。 费管事不愧是高级家奴,生活品质远超小地主,住的房子也阔气敞亮,甚至还有属于自己家的堂屋。 赵瀚好奇道:“魏叔为何不住这里?” 墨香笑着说:“魏爷嫌房子太大,他着实住不惯,硬要搬去外面住小屋。” 魏爷? 看来魏剑雄地位很高啊! 东厢空置的三间屋子,兄妹俩很快参观完毕,陈设布局一模一样。不寒酸,也不奢华,风格偏于质朴。 赵瀚随手一指:“就这间吧。” 墨香说道:“我让人送床铺被褥、毛巾面盆过来,剩下的日用物件,你们自己花钱置办。” 赵瀚问道:“吃饭在哪里?” 墨香回答:“凌夫人会安排。” “凌夫人是谁?”赵瀚完全摸不着头脑。 墨香依旧在微笑,只是笑中带着讥讽:“凌夫人,就是费管事的正妻。” 一个管事家奴,老婆可以被称为夫人? 而且,墨香刻意强调正妻,难不成这费管事还能纳妾? 真是活见鬼了! 墨香离开之后,赵贞芳终于开始说话。 小丫头在房里奔跑,张开双臂转圈,蹦蹦跳跳说:“二哥,这屋子真大啊!咱们以后就住这里吗?” 赵瀚正色告诫道:“就住这里,但房子不是咱们的,你千万别把这当自己家。等咱们长大了,二哥就带你去找姐姐。” “嗯,我记住了,”赵贞芳说,“只要能找到大姐,让我住再小的房子都行。” 过不多久,又有一仆妇前来,帮兄妹二人铺床叠被,还留下夜壶、面盆、牙刷等日用品。 只有牙刷,没有牙粉。 牙粉需要自己购买,那玩意儿有点贵。主要成分是盐,还添加有中药,高级货甚至添加香料,呼吸之间有一种清新香味。 舍不得买牙粉,就用清水刷牙呗。 免费配备牙刷,也属于忠勤院的特权,外面的低级奴仆很少有人刷牙。 “砰砰砰砰!” 赵瀚正在打扫屋子,突然有人疯狂拍门。 开门一看,赵瀚顿时笑了,外面站着十多个小屁孩儿。 三个穿丝绸的仆僮,并肩立于最前方,看那嚣张表情就知道是来找麻烦的。 其他小屁孩,就穿得比较普通了,几乎每人的衣服都有补丁。 “我叫琴心,专门伺候大少爷弹琴!” “我叫剑胆,专门伺候大少爷舞剑!” “我叫酒魄,专门伺候大少爷喝酒!” 三个童子自报家门,说话的语气无比自豪,他们是从诸多家生子当中挑选出来的。 首先必须相貌清秀,其次还得聪明伶俐,甚至还要定期考教文化课。 在家奴当中,他们是佼佼者,未来也将被重点培养。 显然,并不只有赵瀚得到栽培,今后谁发展得更好,谁就可以做鹅湖费氏的大管家! 赵瀚强忍着笑意,憋得非常难受,实在是这些名字太过中二。 琴心、剑胆、酒魄…… 隔这玩武侠还是仙侠? 费映环喜欢装逼,给童子取名都这么骚包。 “你笑什么?”琴心喝问。 剑胆也说:“不准笑,老实点!” 酒魄威胁道:“我们都打听过了,你是大少爷路上捡来的童子。不要觉得自己有多受宠,敢不听话就打死你。现在跪下磕头,琴心是大哥,剑胆是二哥,我就是三哥。磕头认了哥哥,今后便是自家兄弟,受了欺负咱们也护着你!” “跪下!”琴心和剑胆同时吼道。 “跪下,跪下!” 身后十多个小屁孩一起喊。 赵瀚感觉非常有趣,笑问:“你们几岁了?” 酒魄似乎话最多,不但报上自己的年龄,还帮另外两个一起答:“琴心十四岁,剑胆十三岁,我也十三岁,你又几岁了?” 赵瀚一本正经道:“我十六岁,我妹妹十五岁,都比你们年长。你们三个,快点跪下,叫哥哥姐姐!” 三人有些发愣,看看矮他们一头的赵瀚,又看向刚开始换牙的赵贞芳。 这他妈能有十五六岁? “你骗人!” “胡说八道!” “你肯定没我岁数大!” 三人的反应非常激烈,似乎感觉自己智商受到侮辱。 酒魄突然大呼:“打他!” 十多个小屁孩,立即扑上来,赵瀚顺手把门关上,还飞快的扣上门闩。 “唉哟!” 也不知是谁,冲在最前面,被门板撞得鼻血长流。 赵贞芳有些惊慌:“二哥,他们好多人。” 赵瀚笑道:“不怕。” 酒魄隔门吼叫:“是好汉就快出来,别躲在里头当王八!” 赵瀚笑着回应:“十多个打我一个,你们就是好汉吗?要论好汉就单挑!” “单挑就单挑!快快出来。”剑胆立即说道。他伺候费映环练剑,偶尔也跟着学几招,自负打遍费氏家僮无敌手。 赵瀚笑道:“你发誓!” 剑胆立即叫喊:“我发誓单挑,说话要是不算数,就让我掉进茅坑里淹死。” 好毒的誓言,是个狠人! “快快开门,二哥都发誓了。”酒魄还在吼叫。 赵瀚让小妹退后几步,自己也侧身站立,然后突然抽开门闩。 “唉哟!” “别压着我!” “你快爬起来!” 一堆小屁孩儿摔进门来,语气最嚣张的酒魄,赫然被压在最下边。 折腾半天,众孩童狼狈爬起。 剑胆害怕衣服被撕破,脱掉自己的丝绸外衣,煞有介事抱拳道:“请赐教!” 赵瀚也是练过的……军体拳。 剑胆毕竟十四岁了,比赵瀚高出一个脑袋,而且常年营养充足,力气也比赵瀚强上许多。 这小子挥拳砸过来,赵瀚立即矮身躲避,同时冲拳直击对方肾脏。 “啊!” 剑胆一脸痛苦,双手捂着腰子,被打得弓腰驼背,疼得话都说不出来。 赵瀚乘胜追击,接着一记后手贯拳,狠狠击中剑胆的胃部。 “呕!” 剑胆的胃里翻江倒海,差点把中午吃的饭吐出来。 最后一下,右勾拳,满脸开花。 剑胆头晕目眩,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只剩剑胆痛苦的呻吟声,十多个小屁孩儿全都吓傻了。 赵瀚抬臂指着酒魄:“你也要单挑?” 酒魄立即说:“君……君子动口不动手!” 琴心连忙帮腔:“对,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样打人有辱斯文!” 不愧是举人的仆僮,还知道什么叫有辱斯文,想来也是读过几本圣贤书的。 赵瀚开始扯大旗作虎皮,昂首挺胸道:“我这一身武艺,是魏爷亲自传授。谁要是不服,随时可以跟我比划!” 魏爷的徒弟? 众孩童又开始发愣,感觉似乎踢到了铁板。 酒魄仿佛学过川剧变脸,瞬间一脸讨好笑容,身体也矮了三分:“都是自家兄弟,不打不相识……” “闭嘴!” 赵瀚厉声打断:“既是兄弟,就该分出大小。谁是兄,谁是弟?” 众童愕然,面面相觑。 赵瀚举起拳头:“拳头大的就是兄长,还不跪下叫哥哥!” 无人应答,都抹不开脸。 赵瀚猛地抓住酒魄的衣襟,喝问道:“跪是不跪?” “跪!” 酒魄连忙跪下,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今日之辱将来十倍奉还。当即磕头大呼:“酒魄拜见哥哥。” 赵瀚又指着小妹:“还要拜姐姐。” 酒魄满脸羞红,双拳紧握,硬着头皮喊:“拜见姐姐。” 赵贞芳有些害怕:“站……站起来说。” 赵瀚又问琴心:“你呢?” 琴心咬牙切齿道:“打死都不跪!” 赵瀚立即作势欲打。 “哥哥!”琴心砰的一声跪下。 一番以理服人,十多个孩童都心悦诚服,陆陆续续跪拜兄长和大姐。 年仅六岁的赵贞芳,一下子就有了十几个臭弟弟。 被打破嘴皮的剑胆,脑袋还有些晕,小心翼翼问:“哥哥,我们可以走了吗?” “不急。” 赵瀚取来包袱,掏出十两白银,塞到剑胆手中:“诸位兄弟,今天咱们不打不相识。我既受了大家的跪拜,做了你们的兄长,自当有所表示。特别是剑胆兄弟,嘴角都被蹭破了,银子且拿去买些吃的补补。至于剩下的银子,就分给兄弟们吃茶。” “哥哥豪爽!” 一群小屁孩儿顿时大喜。 琴心、剑胆和酒魄,虽然能穿丝绸,却根本没几个钱。 丝绸衣服,是费映环为了装逼,给亲近仆僮置办的工作服。 即便偶得赏赐,他们也要交给家长,他们的父母也是费氏家仆。 十两银子,即便十多人平分,对他们而言也算一笔巨款。 刚才被逼着下跪的屈辱,瞬间就荡然无存,一个个欢天喜地嚷着分银子。 最终,琴心、剑胆和酒魄,各自分得二两,剩下的再分给其他孩童。 众童内部瞬间被分化,其余孩童都觉不公平,认为琴、剑、酒三人太过小气。 新拜的哥哥,说好了银子大家分。 凭啥十两银子,你们三个就拿走六两? 剑胆也有些不高兴,认为自己嘴角被打破了,理应分得更多一些,琴心和酒魄不该跟他一样。 019【鬼话连篇】 忠勤院,正屋。 一个家僮帮忙提东西进去,离开时被丫鬟叫住:“莫急着走,夫人有话问你。” 家僮立即止步,跟着丫鬟往里屋走。 景行苑总管事费廪的妻子凌夫人,此刻穿着一件赤红罗衣,头上插满了钗环饰品,乍看还以为是哪家的少奶奶。 臣子僭越,未得皇帝赏赐,私下就敢穿蟒袍。 家奴僭越,不经主人同意,私下就敢穿绫罗。 礼乐崩坏,便是如此。 凌夫人抱着一只猫儿,随口问道:“又跟谁打架了?” 家僮跪在地上回答:“回禀夫人,不小心摔的。” “胡说,脸上还能摔出巴掌印子?”凌夫人冷笑道。 家僮只得说道:“起了口角,就打了一架。” 凌夫人问道:“东厢新来的两个家僮,听说你们去寻他晦气了?” 家僮回答道:“剑胆哥哥说,要给一顿杀威棒,便带着我们去了。那厮打架厉害,咱们不是对手,听说是魏爷教出来的徒弟。” “魏剑雄?”凌夫人眉头紧皱,吩咐家僮道,“以后多盯着点,新来的童子不懂规矩,有什么做错事的地方,你都要记下来告我知晓。” 家僮连忙说:“听夫人的。” 凌夫人唤来丫鬟:“赏他几个茶钱。” 丫鬟立即拿出一串铜钱,家僮欣喜接过,千恩万谢的磕头离去。 出了房间,家僮仔细一数,只有云南铸钱三十文。 而且,不是品相良好、用料十足的嘉靖通宝,却是那粗制滥造的万历通宝! 家僮心里嘀咕埋怨:“什么凌夫人?一身小家子气,也就是当下人的贱命,还痴心妄想做少奶奶?三十文烂钱,休想让我出卖赵家哥哥!” 琴心、剑胆、酒魄,各分得二两银子,虽然剑胆有些不高兴,却始终没有说什么怪话。 剩下四两银子,由十二个家僮平分。 但兑换成铜钱之后,又因分赃不均打起来。眼前这个家僮,脸上的伤便是打架弄的,就算打输了他也分到八十文! 不拘打架输赢,不管分到多少,反正家僮们已经认可赵瀚。 从赵瀚那里得到八十文好钱,从凌夫人那里得到三十文烂钱,心里该向着谁还用再说吗? …… 所谓凌夫人,以前是老夫人的丫鬟,后来做了大少奶奶娄氏的丫鬟。 因为试图勾引大少爷,被娄氏果断许配给费廪,当时费廪还只是一个书童。 书童费廪渐渐得势,升为景行苑总管事,其妻竟也以夫人自居,迫使家奴们尊称她为凌夫人。 费廪和凌夫人育有二子,其中一子,正是小少爷(费映环的傻儿子)的书童。 夫妻俩已经得到消息,费映环带回来的孩童,也打算扔去做小少爷的书童。 这可不行,太子伴读的美差,不容任何人染指! 他们当然不敢胡乱动手,否则必然触怒费映环,于是打算慢慢观察使绊子,迟早要将赵瀚兄妹赶出费家。 朝廷的烂事多,豪族的烂事也不少。 “夫人,少奶奶唤你过去。”丫鬟突然前来禀报。 凌夫人闻言立即起身,拔掉满头的饰品,洗掉脸上的妆容。又将华贵的红罗衣脱掉,换上一件普通衣裳,带着卑微笑容朝内院小跑而去。 …… 娄氏今年三十八岁,风韵犹存,端庄秀丽,出自九江娄氏。 鄱阳湖大战之后,朱元璋迁来一批流民,留在九江进行军垦。九江娄氏先祖,便是军垦人员之一,洪武年间已经转为民籍。 当年宁王叛乱,宁王妃便是娄氏女。且宁王妃的妹妹,还嫁给了费寀。 费氏拒绝支持宁王叛乱,祖宅被烧,祖坟被毁。致仕阁臣费宏,多次遭遇刺杀,费宏的兄长被杀,弟弟也遭到绑架,举族躲进铅山县城据守。 费氏和娄氏,都因宁王之乱而损失惨重,两家世代通婚早已联为一体。 费映环回江西的时候,在九江逗留数日,便是去拜见自己的岳父。 “给少奶奶请安。”凌夫人跪下磕头。 娄氏微笑道:“起来吧,不必拘礼。” “谢少奶奶。”凌夫人小心起身,低眉顺眼站在那里。 娄氏说道:“三日之后,巡抚老爷要来费家做客。先去横林祖宅那边,接下来便是鹅湖,可能会到景行苑坐坐。你准备一些吃食,果脯、瓜子、花生、美酒、茶茗都要备齐,听说魏巡抚喜欢吃炒花生佐酒。” 凌夫人立即应声:“奴婢记住了,定让巡抚老爷满意。” 娄氏又说:“魏巡抚此行,主要是去拜祭鹅湖书院,大少爷必然会陪同左右。上山之事,不用我们景行苑筹备。你只需挑选几个小厮,要体格健壮的,全程跟随伺候便可。” 凌夫人问道:“多少小厮为好?” 娄氏说道:“不能太多,四个正好,多了怕惹巡抚不高兴。对了,不论仆僮还是小厮,衣着都要朴素一些,听说魏巡抚不喜奢侈。” 凌夫人应道:“奴婢回去便做安排。” 娄氏说道:“此外别无他事,你且退下吧。” 凌夫人连忙跪下磕头拜别,小心翼翼的退出房间。 她回到忠勤院,瞬间气质大变,神态动作都刻意模仿娄氏,端着架子说:“召集全院奴仆,我有要事差遣!” …… 琴心、剑胆、酒魄,此刻都在认真读书。 费映环离家大半年,如今回来,一有空闲,必然考教他们的功课。 三人读得抓耳挠腮,好赖能背诵一篇,立即结伴去找赵瀚耍子,顺便试探赵瀚的深浅虚实。 凌夫人以为赵瀚要做小少爷的书童,他们则以为赵瀚要做大少爷的仆僮。 赵瀚正在屋内练矛,小妹抱着木偶帮忙计数。 “哥哥,哥哥在家吗?”三个家僮拍门大呼。 小妹跑去垫着脚开门。 三人也是有趣,齐刷刷抱拳:“见过姐姐。” 赵贞芳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咧嘴报以微笑,门牙今天又掉了一颗。 进得屋内,剑胆看到长矛,顿时喜道:“哥哥也练兵器?” 赵瀚模棱两可说:“嗯,魏叔正在教我练矛。” 剑胆疑惑道:“魏爷不是使棍吗?” “魏叔身手了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赵瀚笑道。 剑胆点头附和:“魏爷确实高明。” 酒魄问道:“哥哥平时不读书吗?” 赵瀚回答:“只瞎看一些闲书,连蒙学小四书都没读完。” 三个家僮顿时放心,不怕在学问方面被赵瀚比下去。 琴心的性格相对沉稳,剑胆则要豪爽许多,酒魄这厮干脆就是个话痨。他们仅有的共同特点,便是长相清秀,能够带出去充门面。 还未坐定,酒魄就开始絮叨:“昨日分钱,听说那些小子打起来了。” 赵瀚笑问:“没伤和气吧?” “伤不了,都是自家兄弟,”酒魄说道,“拳头大的多分几文,拳头小的少分几文。还是哥哥豪爽,十两银子说给就给,我攒了好几年也只攒到三钱银子。” 赵瀚说道:“既是自家兄弟,银子何分彼此?” 酒魄赞叹:“哥哥爽快,我们就不行。每月的例钱,都发到爹娘手里,主子给的赏钱,也多被爹娘拿走。要是哪天,我能像哥哥那般,十两银子说给就给,我怕是做梦都能笑醒。” “孝顺父母,是应有之事,三位兄弟让人佩服。”赵瀚一本正经道。 琴心不由出声:“一样的事情,哥哥说来就是更好听。” 剑胆问道:“咱还没出过远门,哥哥且说道说道,你跟大少爷这一路上,都有什么稀奇见闻?” “唉,今年北方大旱……” 赵瀚开始讲述严重灾情,说到吃人肉的时候,把三人听得惊骇不已。 又讲到乱民起事,赵瀚临危献策,王知县率众夜袭,三人顿时就赞叹激动起来。 最后这段添油加醋,已经跟说书差不多,赵瀚也在故事中现身战场:“我与少爷、魏叔,跟随王知县昼行夜伏,一口气急行军八十里,在五更时分来到独流镇外。当时夜黑风高,贼军大营绵延数里,探子回报说有好几万人。而咱们这边,只有五百多勇士。还不是正经的官兵,都是临时招募的乡勇……” 三人听得一愣一愣。 赵瀚继续说道:“五百多勇士,分为两队,围三缺一……” 剑胆插话道:“分成两队,咋就围三缺一呢?” 赵瀚解释说:“小镇建在大运河边,运河也帮咱们围了一面。” “原来如此。”酒魄恍然大悟。 赵瀚又开始胡扯:“我跟魏叔,当时站在少爷左右。每人背来十多根火把,将火把全插在地上点燃,双手再各持一只。只听战鼓敲响,我们高举火把挥舞,喊杀声震天响,五百乡勇闹出数万人的阵仗。” 酒魄猛拍大腿点评:“嘿,贼军怕不是要吓得尿裤子!” “可不是?”赵瀚又接着瞎编道,“数万贼军,竟被咱们五百多人吓傻了,哭爹叫娘的满地乱窜。我跟着少爷冲向贼营,见到营帐就烧,一时间遍地火起,把黑夜都照成了白天。魏叔举着熟铁棍,见到贼军就砸,一棍敲死一个,杀人不用第二招!” 剑胆听得热血沸腾,问道:“少爷呢?” 赵瀚说道:“少爷当然也骁勇无比,挥剑连斩数人。不过少爷心善,说乱贼也是吃不饱饭的可怜人。他厮杀一阵,便不愿再多造杀孽,竟收剑回鞘,掏出折扇在贼军大营里赏月!” 三个家僮对视一眼,已然确定赵瀚没有瞎编,因为费映环还真能干出这种事儿。 酒魄问道:“哥哥杀了几个贼军?” 赵瀚说道:“我年幼跑不快,只杀了六个。” 嘶! 三人倒吸一口凉气,赵瀚手里居然有六条人命,这种杀坯他们怎惹得起? 一番鬼扯之后,赵瀚说道:“回到县衙,因献策杀敌之功,王知县赏了我二十两银子。” 琴心忍不住问:“这么说,哥哥身上一半的银子,昨日都拿出来分给我们了?” 赵瀚笑道:“钱财乃身外之物,便是有几万两又如何,哪比得上结交三位好兄弟?” 三人肃然起敬,蓦地感动莫名。 正待再说,忽听外面喊道:“凌夫人训话,院中下人都快过来!” (感谢云外飘摇、树犹如此12、起点八百万大雕骑士总教头、寒风潇瑟、提菩树无、奈文摩爾的盟主打赏,也感谢众多长老护法堂主舵主执事弟子学徒见习的打赏,人数太多就不举名了。感谢大家!) 020【少夫人娄氏】 赵瀚终于见到传说中的凌夫人。 模样长得不错,身段也还可以,就是有点装腔作势。 “巡抚老爷,再过几天就要来鹅湖了,指明要到咱们景行苑坐坐。少夫人吩咐,选几个得力的小厮丫鬟,到时候专门伺候巡抚老爷……” “巡抚老爷是何等样人?那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你们这些下贱胚子,能伺候巡抚老爷,那是烧了几辈子高香!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哪个出了纰漏,我亲手打断他的腿……” “费安,费隆,巡抚老爷登鹅湖山那天,你们两个跟随左右伺候……” 酒魄就站在赵瀚旁边,此刻低声说:“费安以前叫凌安,是凌夫人的娘家侄儿。费隆以前也是少爷的仆僮,上一代的剑胆,年龄大了就不叫剑胆,已经改回本来的名字。” 好嘛,琴心、剑胆和酒魄,原来属于工职名称,超过了年龄就要换一批。 赵瀚好奇询问:“剑胆既然在这里,上一代的琴心和酒魄呢?” 酒魄详细回答说:“琴心去了含珠书院,在书院做助教,专给幼童开蒙,主讲《百家姓》、《三字经》、《童蒙须知》和《小学》。酒魄去了鹅湖镇,在一家商铺做副掌柜,每月有六两银子可拿。我也是酒魄,今后也想去商铺。先做一年司务,再做一年招待、一年跑街、两年外账房,若是一切都顺利,五年就能升副掌柜。要是哪天做了正掌柜,每月的月钱就足有十两!” 赵瀚瞬间明白过来,费映环作为大少爷,他的身边人可以外放,一步步接管家族产业! 二人嘀咕之间,凌夫人已经安排妥当。 负责后勤采买之人,都是她的心腹属下,显然有油水可捞。 负责左右伺候之人,要么是她的心腹,要么是费映环的重点培养对象。她还故意留下少量名额,暂时不对外宣布,等着有心人上贡银子前来投效。 训话结束,各回各处。 琴心、剑胆、酒魄还想听杀贼故事,一起簇拥着赵瀚兄妹回屋。 赵瀚没有立即吹牛逼,而是问道:“我初来乍到,没有差遣还情有可原。为何三位兄弟,早就是少爷的腹心之人,这次也啥都没捞到呢?” 琴心的表情颇为自豪,不屑冷笑:“她也配使唤咱们?” 酒魄解释说:“咱们三人的差事,皆由内院亲自过问,只是吃住在忠勤院而已。对了,哥哥是谁领着住进来的?” “墨香。”赵瀚答道。 剑胆笑着说:“哥哥跟咱们一样,都是自己人,只受内院差遣,不必怕那凌夫人。” 酒魄又补一句:“但也别轻易招惹她。” “她来头很大?一个家奴,竟敢以夫人自居。”赵瀚有些好奇。 酒魄回头看看,发现房门已经关好,低声八卦道:“她以前是老夫人的丫鬟,颇得老夫人宠爱,甚至当成半个女儿养大。少夫人怀孕的时候,老夫人就把她送到景行苑,本意是给大少爷做妾暖床的。少夫人就不乐意了,强行将她许给费管事,当时费管事还只是少爷的书童。” “少夫人如此做法,老夫人就不说什么?”赵瀚问道。 剑胆也忍不住八卦:“老夫人自然生气,面子上挂不住啊。可少夫人脾气也大,竟然挺着大肚子回娘家,少爷坐船一天一夜才追回来!” 赵瀚感觉好有意思,就像在看古装宅斗剧。 一个丫鬟,好不容易讨得老夫人欢心,如愿以偿的去伺候大少爷。还趁着正妻怀孕,不知如何说动老夫人,眼看着就能给大少爷做妾,谁知却被正妻许配给书童!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这位凌夫人,显然还做着夫人梦,虽然无法梦想成真,却可以在家奴面前过干瘾。 …… 又过两天。 费映环接到横林祖宅召唤,匆匆赶去河口镇,全程陪同江西巡抚。 赵瀚兄妹俩,暂时啥都不干,每日好吃好睡。 给小少爷做书童的事情,似乎已经被人遗忘,小妹也暂时没有任何安排。 不过嘛,费大少爷血战反贼,兴之所至沙场赏月的事迹,已经迅速从忠勤院传到内院。 而且添油加醋,演化出各种版本! 这天,侍女墨香突然过来,满脸微笑道:“瀚哥儿,少夫人有请。” 赵瀚吩咐小妹不要乱跑,拱手作揖道:“烦请姐姐带路。” 跟随墨香离开忠勤院,经过一条植满翠竹的过道,又踏进一扇拱门便来到内院。 穿过小院,顺着回廊七弯八拐,很快便进了间小厅。 墨香站在小厅门口,对另一个侍女说:“迎春姐姐,人带到了。” 侍女迎春说:“你自去吧。” 侍女墨香,立即作礼告退。 迎春瞧了赵瀚一眼,面无表情说:“跟我进来。” 少夫人的贴身丫鬟,看来不好打交道,赵瀚全程闭嘴没乱说话。 迎春掀开门帘,带赵瀚进入里面的大厅。 大少奶奶娄氏,正坐在桌前翻阅什么,不时拿起毛笔写写画画。 “娘,女儿把人带来了。”迎春终于露出笑脸。 这一声“娘”,当然不是亲妈的意思,而是内院奴仆对主人的亲昵称呼。 娄氏放下毛笔,转过身来,吩咐道:“给小哥儿沏杯茶。” “是。”迎春躬身退后。 娄氏的气质温柔端庄,对待赵瀚也非常和蔼,微笑说:“不要害怕,坐下说话。” “多谢夫人!”赵瀚拱手坐下。 娄氏对此颇为满意,点头赞许:“不怕生,不露怯,举止从容,确实比家生子更优秀。” 赵瀚说道:“夫人谬赞了。” 娄氏见他小小年纪,就表现得言行得体,不由问道:“你家里是作何营生的?” 赵瀚重复当初的谎言:“回禀夫人,小子出身儒户,家父乃霸州府武清县举人。因耿介清正,家父虽然中举,却拒绝乡民投献,家贫挨不过今年灾荒。举家逃难之际,又遇马匪洗劫,全家只剩我与小妹相依为命。” “令尊清廉之士,让人佩服,”娄氏叹息道,“小小年纪,就流落异乡,你们兄妹也是可怜。” 赵瀚说道:“人各有命,不必怨天。” 一个十岁孩童,表现得如此从容,娄氏越看越喜欢。她问道:“独流镇夜袭乱贼之事,可是真的?” 赵瀚微笑道:“半真半假。” “哦?”娄氏有些诧异,“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赵瀚说道:“小子当时体弱,妹妹也在病中,没有跟着公子一起杀敌。之所以那般说,是小子初来乍到,害怕被其他下人欺负。至于进献破敌之策,也是公子所为。” 娄氏略作思索,笑道:“你就别往少爷脸上贴花了,若真是他想出的计策,早就自己说了无数遍。” “可以是公子献策,”赵瀚提醒道,“听说巡抚老爷就要来了。” 娄氏不由笑得更开心:“小小年纪,便七窍玲珑,不愧出自世举儒业之家。你这般优秀,想必令妹也不差,明日让她住进内院。” “多谢夫人提携。”赵瀚非常高兴。 娄氏又说:“至于你,少爷另有安排,且先在忠勤院安心住着。” 赵瀚说道:“小子随时听候差遣。” 侍女迎春终于把茶沏来,放下说:“小哥儿请慢用。” 赵瀚说道:“有劳姐姐。” 娄氏对迎春说:“瀚哥儿初来,给他包二两银子见面礼。” 二两银子? 迎春顿时有些惊讶,不由多看了赵瀚几眼,领命前去准备封包银子。 娄氏又开始拉家常,问赵瀚吃住是否习惯,适不适应江西的气候云云,仿佛化身为赵瀚的家族长辈。 终于,迎春把封包拿来。 娄氏笑道:“这是见面礼,拿去吃茶。” 赵瀚立即起身作揖:“多谢夫人赏赐,小子先行告退。” “去吧。”娄氏面带微笑。 迎春一改之前的面无表情,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不但把赵瀚送出小厅,甚至亲自将他送到内院门口。 “瀚哥儿,”迎春突然告诫说,“若是遇到棘手之事,又进不了内院,见不到少爷、少夫人,可去找忠勤院的仲良。” 赵瀚拱手道:“多谢姐姐提点。” 回到忠勤院,赵瀚先是找到酒魄,旁敲侧击的打听消息。 酒魄打开窗户,指着一个给大树浇水的老仆:“喏,他就是仲良,专职忠勤院和翠竹巷的洒扫浇灌。” “你跟他熟吗?”赵瀚又问。 酒魄笑道:“一个扫地浇水的老家伙,我没事跟他熟干嘛?” 好嘛,就连酒魄都不知道,这里有个老仆是内院的眼线。 少奶奶娄氏,显然对忠勤院了若指掌,包括费管事的老婆以夫人自居。 之所以没翻脸,无非两个原因: 第一,费管事是费映环的书童出身。 第二,凌夫人是老太太的丫鬟出身。 哪天费氏的老太太,也就是费映环的亲妈,两腿一蹬魂归西天,少奶奶娄氏必定撕破脸皮! 赵瀚仔细琢磨,自己究竟算大少爷的人,还是少奶奶娄氏的人? 021【麻将改良者】 翌日,清晨。 内院侍女冬福,悄然来到忠勤院。 不可一世的凌夫人,闻讯立即出门迎接,讨好道:“冬福姑娘有甚差遣?可是巡抚老爷的事情?” 冬福面无表情,缓缓说道:“奉少夫人之命,来你这里接个女童。” “敢问是哪个女童?”凌夫人打听道。 冬福说道:“赵贞芳。” 凌夫人的脸色有些不悦,但瞬间恢复笑容,随即呵斥身边丫鬟:“还不去把赵贞芳带来!” “不必,我亲自过去。”说话间,冬福已经迈步。 凌夫人连忙跟上,没话找话:“冬福姑娘难得来忠勤院,不如吃盏茶再走?前些日子,我家那口子去拱北苑听差,老爷赏了二两上好的河红茶。” 河红茶是铅山本地特产,已然行销全球,颇受欧洲贵族追捧。 “既是老爷赏的好茶,我一个丫鬟恐怕无福消受,”冬福目不斜视,缓步行至东厢,轻轻敲响房门,“瀚哥儿在吗?” 赵瀚推门而出:“我就是,给姐姐问好。” 冬福终于露出微笑,自我介绍道:“瀚哥儿,我叫冬福,是少夫人的使女。” “原来是冬福姐姐。”赵瀚作揖见礼。 冬福道明来意:“我此来,是接贞芳妹子去内院。” 赵瀚恭迎道:“请姐姐到屋里坐。” “也罢,便去坐坐。”冬福微笑着进屋。 赵瀚又说:“凌夫人请进。” 这个称呼,让凌夫人有些惊慌,下意识朝冬福看去。 冬福已经进屋,头也不回,似乎啥都没听到。 凌夫人忐忑跟进去,左右打量屋内陈设,朗声说:“有些寒酸了,这洗脸架都是破的,不晓得用了好些年头,回头我就让人送新的来。” 赵瀚说道:“多谢夫人好意,我只是个家僮,身子没那么精贵。” “莫喊夫人,这不是折我寿吗?”凌夫人愈发殷勤,“瀚哥儿得少爷、少夫人器重,若还用个破洗脸架,岂不是落了少爷、少夫人的颜面?” 说话之间,赵贞芳主动给客人倒水。 带缺口的瓷杯,老旧的陶土壶,普通的凉开水。 冬福端起杯子就喝,同时打量赵贞芳,赞许道:“确实乖巧懂事。” 凌夫人似乎有些嫌弃,端起破杯子没喝,也不好意思放下。甚至她嫌板凳又脏又破,怕污了自己衣服,就那样握着水杯微笑站立,顺便可以显示自己对冬福的尊重。 喝了两口,冬福将杯子放下,拉着赵贞芳的手说:“跟姐姐走吧。” 兄妹俩昨晚就沟通过,赵贞芳不舍道:“二哥,我走了。” “去吧,好生听话。”赵瀚笑道。 一直把妹妹送到内院门口,赵瀚独自返回忠勤院,凌夫人早就已经不见了。 琴心、剑胆和酒魄,这哼哈三人组,结伴前来道贺。 内院几乎没有男仆,那里面的丫鬟使女,真正与主人同食同寝。 别看她们缺少存在感,平时几乎不露面,但随便一个来到忠勤院,凌夫人都得小心伺候着。 小妹被带去内院,不但自己身价百倍,就连赵瀚都跟着沾光。 赵瀚需要沾光吗? 他只是有些佩服少奶奶娄氏,做事恩威并施,还不会让人心生反感。 小妹被带去内院培养,可以算作恩赏,也算扣押人质。 究竟是恩是威,全凭赵瀚自己选择。 …… 当天下午,赵瀚正在熟读《大明律》。 这本法律书籍,他离开静海县时忘了归还,县衙老吏也不意思开口讨要。 突然,侍女墨香来到东厢传令:“琴心、剑胆、酒魄,还有瀚哥儿,立即收拾行头去永平镇!” 搁屋里打牌的哼哈三人组,顿时鸡飞狗跳,慌慌张张收拾着出差。 墨香递给赵瀚一个书箱:“瀚哥儿,这是你的行头。” “有劳姐姐了。”赵瀚笑着接过书箱。 墨香又朝屋里喊:“你们快些,哥哥快些,拿起行头就走,衣服可上了船再换!” 看来任务紧急。 “就来,就来!” 三人组从屋里跑出,琴心背着一把琴,剑胆带着一把剑,酒魄抱着一坛酒。 赵瀚同他们一起,从费家侧门离开,全程小跑前往鹅湖镇,码头有人接他们上船。 客船顺信江而下,桨楫划得很急,似乎在疯狂赶时间。 一路跑来累了,躺船上喘息片刻,赵瀚终于顺气,问道:“什么事情如此着急?” 琴心猜测道:“定是巡抚老爷,临时变了行程,要去别的地方游山玩水。” 酒魄拿出一把梳子,又拿出一根红头绳:“哥哥,我先给你梳髻。” “为啥是红色的?”赵瀚有些抵触。 酒魄拎着红头绳,笑嘻嘻说:“红色喜庆啊。” 赵瀚问道:“有没有别的颜色?” “这个怎样?”剑胆递过来一根藏青色头绳。 “还行。”赵瀚勉强接受。 酒魄给赵瀚梳头,剑胆给琴心梳头,很快就梳成双丫髻,具体发型样式可参考哪吒。 彼此梳髻之后,又换上工作服,四人便躺船里闭眼瞎聊。 琴心已虚岁十四,再过两年,就该奉命转职了。他不知该去哪个单位,趁着坐船的空档,让兄弟们给些好建议。 剑胆建议道:“去书院呗,先在藏书楼做两年杂役,再跟着先生读几年书,就能做助教给孩童授课了。” 酒魄则说:“做助教虽然清闲有面子,却赚不到几个银钱。不如讨个商铺的差事,或者去造纸坊也行,正掌柜的月钱能拿十两,若干得好年底还有红利。” 铅山不但是贸易集散中心,而且还有许多特色产品。 铅山河红茶行销全球,铅山连四纸也鼎鼎大名,造纸业可追溯到后汉时期。 琴心嘀咕道:“我又想清闲体面,又想赚足银钱。兄弟们可有法子?” 酒魄不由笑道:“有法子啊。” “什么法子?”琴心连忙追问。 酒魄详细指点道:“走出船舱,跳进信河,重新投胎,下辈子做少爷。” “哈哈哈哈哈!”剑胆捧腹大笑。 赵瀚也忍俊不禁,竖起大拇指说:“果然是好法子。” 琴心只得报之以白眼,颓然躺平道:“唉,那我还是去书院吧,至少能一辈子体面。” “莫说了,去永平还早,咱们打牌消遣。”酒魄从怀里掏出一副默和牌。 这玩意儿是麻将的前身,但还属于纸牌形式,分为文钱(饼)、索子(条)、万贯(万)三种花色。 麻将牌的二饼,很可能最初代表两文钱,二条则是代表两吊钱。 赵瀚很快弄懂了玩法,琢磨着哪天进行改进,因为这种初代版麻将只有60张牌,三副加一对(11张)就能和牌取胜。 打了几把,感觉不得劲,因为每个花色只有两张。 既然只有两张相同花色,那就不能碰,也没法开杠,缺了杠上花的麻将还有甚意思? 赵瀚突然问道:“谁还带牌了?” “我有。”剑胆也掏出一副。 赵瀚说道:“两副牌合在一起玩,每人开局多模三张。” “那怎么玩?”琴心觉得不靠谱。 于是乎,赵瀚手把手的进行麻将教学,很快就让这三人沉迷其中。 已经有红中、发财、白板,可惜暂缺东南西北风。 傍晚时分,终于抵达河口镇。 船却没有停下,而是点燃灯笼,转向驶入铅山河,径直前往铅山县城而去。 四人拿出干粮,围坐在船舱里,就着清水吃饼。 顺便挑灯夜战,点着油灯继续打麻将。 半夜在永平镇靠岸,众人惊觉时间已晚,连忙收起麻将呼呼大睡。 从鹅湖到永平,这一番折腾,纯属江西巡抚抽风,突然说要去吊祭辛弃疾墓。 022【清廉巡抚】 明代铅山县城,不在信江边上的河口镇,而在铅山河畔的永平镇。 清晨。 铅山知县冯巽,早早候于宾馆,身后站着诸多士子。 费映环在那等得直打哈欠,心中对巡抚腹诽不已,若非族长和亲爹再三训诫,他才懒得陪这个智障浪费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杂役打开大门,巡抚魏照乘踱步走出,身后只跟着一个中年仆从。 主仆二人,皆衣着简朴,浑身上下都彰显着什么叫清廉。 “惭愧,惭愧,让诸位久等了。”魏照乘抱拳笑道。 知县冯巽立即上前,赔笑讨好道:“瑶海公莫要自责,只怪我等来得早。” “见过瑶海公。”众士子纷纷行礼。 魏照乘捋着胡须,抬眼一扫,微笑颔首:“县中俊才,今日似又多了几个。” 冯巽连忙介绍新面孔:“此为本县举子胡梦泰,字友蠡。” 胡梦泰拱手作揖:“晚辈见过瑶海公。” 魏照乘见此人穿戴虽普通,腰间玉佩却价值不菲,一看便知出自地方大族。他的笑容愈发亲切和蔼,拉着胡梦泰的手说:“友蠡一表人才,如此年轻便已中举,他日定为国之栋梁!” “瑶海公谬赞,晚辈愧不敢当。”胡梦泰谦虚道。 一番掰扯,冯巽又介绍:“此为本县廪生任伊屑……” “可是斯庵公(任希夷)之后?”魏照乘连忙问道。 任伊屑难掩脸上的自豪,拱手说:“后进末学,拜见瑶海公。” 魏照乘顿时又拉手鼓励:“斯庵公乃理学功臣,尔当努力向学,不可坠了先祖之名。” 任希夷是朱熹的亲传弟子,朱熹、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等人的谥号,皆由任希夷上疏请求议订,也因此被视为理学大功臣。 作为任希夷的后代,任伊屑连忙说:“前辈敦敦教诲,犹如洪钟大吕,晚辈万万不敢或忘。” 这套虚伪把戏,还在继续进行当中。 费映环站在宾馆大门前,很想一剑把巡抚砍了。 磨磨唧唧,沽名钓誉,让人直犯恶心! 两天前,费映环在横林祖宅,也是这样被魏照乘拉着手。 当时还有些受宠若惊,但他很快就发现,只要是出身大族的士子,都要被魏照乘拉手扯上半天。 再仔细一打听,好家伙,朝堂新贵啊。 去年的江西巡抚叫杨邦宪,此君远离京城,不知朝政变故。竟把周敦颐、程颢、程颐请出三贤祠,把魏忠贤的塑像搬进去,江西三贤祠摇身变成魏公公的生祠。 糊涂蛋一个,结局可想而知。 左副都御史陆文献,随即被选为江西巡抚,还没出京就遭弹劾罢免。 右副都御使张飬素,接任江西巡抚的职务。这位好歹离开北京了,只可惜走在半路上,莫名其妙又遭弹劾罢免。 魏照乘这个家伙,自己担任吏科都给事中,老师又是南京右都御史陈于廷。 崇祯扳倒魏忠贤之后,陈于廷参与南京的京察事务,魏照乘参与统计全国官员信息。 统计工作结束,魏照乘连升八级,一跃变成太常寺卿! 这都还不满意,生生干翻两个副都御使,如愿以偿跑到江西做巡抚。 …… 知县亲自充当导游,一众士子全程陪同,后面还跟着士子们的大量仆从。 再加上皂吏开道断后,队伍竟绵延二三里。 将巡抚老爷引至一民巷,知县冯巽指着矮亭说:“瑶海公,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报本坊。” 魏照乘连忙端正衣冠,上前查看亭匾,惊喜道:“果为朱子亲笔,吾当拜之!” 魏照乘提起衣摆跪下,对着朱熹的题字长跪,身后士子也只能跟着大拜。 跪拜一番,魏照乘起身欲走,却见亭边有块石碑,石碑上还刻着一颗大白菜。 魏照乘皱眉问道:“此乃朱子题名之亭坊,何人竟敢擅自立碑于斯?” 冯巽回答:“前任知县所为。” “拆了!”魏照乘喝道。 冯巽连忙低声提醒:“瑶海公,不便拆除,否则必然引起民愤。” 魏照乘愣了愣,只得说道:“细细讲来。” 冯巽解释说:“十年前,铅山大灾,饥荒遍地,又逢加派辽饷。当时,铅山百姓只剩两万人,加派的辽饷就有三万两。知县笪继良刻白菜碑,题‘为民父母,不可不知此味;为吾赤子,不可令有此色’于碑上。他与官吏同吃杂粮、同饮菜汤,劝导大族放粮济民,如此保得一方平安。” 魏照乘瞬间沉默,不知如何言语,这里头的水有点太深啊! 铅山县经济繁荣,怎么可能只剩两万人? 定有无数百姓,托庇于士绅豪族,不在官府的黄册显示。 至于劝导大族放粮济民? 怕是当时刀光剑影,知县用了雷霆手段! 魏照乘盯着白菜碑的落款,仔细回忆笪继良此人信息,很快拍手笑道:“原来是笪郎中,不料他竟有如此政绩。” 冯巽惊讶道:“笪知县做郎中了?” 魏照乘说道:“今年刚选为户部员外郎,吾奉命大计天下官吏,笪郎中的生僻姓氏颇为好记。” 笪继良在铅山做了六年知县,搞得本地豪族苦不堪言,于是大家合伙凑钱,给他买官去赣州做知州。 南赣地区民风剽悍、贼寇众多,本是一个苦差事,谁知笪继良搞得风生水起,又被当地豪族出钱送去山西……区区数年时间,竟然混成了户部员外郎。 更有意思的是,魏照乘和笪继良都是东林党。 只不过,笪继良是被阉党打为东林党,在山西做官时遭革除功名,如今又被东林党视为同志得到起用。 看着眼前的白菜碑,魏巡抚左右感觉别扭,一番夸赞便匆匆离去,再也不提什么砸碑之事。 长长的队伍离开县城,登船前往辛弃疾故居。 永平相当于铅山县的城关镇,赵瀚乘坐的客船就停靠在镇外岸边。 费映环带着魏剑雄离队,很快来到自家船上,对舵手说:“跟着前面的船队!” 赵瀚、琴心、剑胆和酒魄,由于昨夜打牌太晚,此刻正在舱内睡懒觉。 听到动静,立即起身拜见: “公子,魏叔!” “爹爹,魏爷!” 费映环扭了扭脖子,一屁股坐下,精神疲惫道:“莫要废话,快过来帮我按按。” 赵瀚还没反应过来,哼哈嘿三人组,已经迅捷无比的冲上去。 剑胆和酒魄分列左右,负责给费映环捶腿,琴心绕到后面去按肩膀。 “呼,舒坦!” 费映环闭眼享受按摩,忍不住吐槽道:“这劳什子魏巡抚,惯会装腔作势,怕是个只知党争的贪官。江西百姓,有得苦受了。” 赵瀚问道:“不是传言魏巡抚清廉节俭吗?” 费映环咂嘴说:“就怕他清廉节俭啊!” 免费的,往往才是最贵的。 一个官员标榜清廉,暗地里贪起来要人命,不是三瓜两枣能打发的。 魏照乘干翻了两个副都御使,才得到江西巡抚的职务,不吃得脑满肠肥会乖乖离开? 扫到桌上的纸牌,费映环突然来了兴致:“至稼轩墓还有些路程,老魏快坐下,且陪我打牌耍子。” 魏剑雄盘腿而坐,抓起纸牌问:“怎这么多牌?” 酒魄献宝似的说:“瀚哥儿有打牌的新法子,两副牌混在一起打。四张牌可以开杠,杠上花的番数可多了。还能做对对胡,碰碰碰碰就胡了……” “听起来蛮新鲜,详细说一下规矩。”费映环笑道。 于是乎,众人又开始打麻将。 费映环、魏剑雄、赵瀚、酒魄坐一桌,琴心继续按摩肩膀,剑胆坐在旁边给大少爷当牌术顾问。 打了几圈,费映环终于熟悉规则,果然比以前的玩法有趣得多。 费大少爷颇为高兴道:“老魏,拿钱出来发了,没彩头可玩得不尽兴。” 魏剑雄取出几吊嘉靖通宝,桌上每人分得两吊,输赢都由费映环买单,没打牌也能得到赏钱。 至于什么魏巡抚,早就被费映环忘到天边。 而在隔壁那条船上,出身永平胡氏的胡梦泰,似乎也不想再伺候魏巡抚游玩。 胡梦泰更有意思,懒得再浪费时间,突然出舱走到船头,“噗通”一声失足落水。 “少爷掉河里了,少爷掉河里了!” 家僮慌张大喊。 费映环正在做清一色,听到喊声立即吩咐:“快划过去救人!碰,八索!” 河面上热闹非凡,附近的几条客船,合力将胡梦泰救起。 费映环不准众人动牌,走出船舱,隔船问道:“胡兄无恙吧?” “我家少爷昏过去了。”胡氏家僮喊道。 费映环说:“快快送回县城就医。” 胡家的船慌忙调头,两船交错之际,昏迷的胡梦泰突然眨眼,朝着费映环偷偷贼笑。 费映环猛拍大腿,扼腕叹息:“如此妙计,我怎就没想到?胡兄真大才也。” 魏剑雄说:“要不,咱也落水?” 费映环呵斥:“蠢货,可一不可再,东施效颦罢了!” 赵瀚看得无语,这都什么人啊? (献祭一本书:《重生:崛起香江》,镔铁老大的新书。) 023【卖官鬻爵】 船只停靠,秋雨忽至。 知县冯巽撑伞询问:“瑶海公,时雨寒凉,是否等雨停了再上岸?” “微风细雨,正是好时节!” 魏照乘推开仆从伸来的伞,拄着一根登山杖,边走边吟:“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冯巽咬咬牙,也索性收起油伞。想了想,又将大帽戴好,疾步追赶道:“瑶海公潇洒豁达,可为东坡先生知己也!” 后面的士子见状,纷纷收伞戴帽,顶着秋日细雨前往辛弃疾故居。 “公子,咱也不打伞?”魏剑雄问。 费映环说:“且跟着,把伞带上,反正雨也不大。” 赵瀚倒是颇为兴奋,毕竟是辛弃疾故居,可隔空领略一番圣贤风采。 听说巡抚要来拜祭,本地里长早已等候多时。 附近姓辛的百姓很多,有些是辛弃疾的后裔,有些是辛弃疾的家仆后代。 里长便姓辛,一路领着巡抚去瓢泉,介绍道:“此地便为先祖故居。” “山清水秀,真是归隐田园的好所在!”魏照乘连声赞叹。 辛弃疾在江西有两处别墅,一为稼轩庄园,失火烧个精光。于是又建瓢泉庄园,并在此终老,抱憾而长逝。 赵瀚被挤在外围人堆里,年幼矮小,垫脚蹦跳,终于看清大名鼎鼎的瓢泉。 瞬间后悔,不如不看。 就是一泓山泉,流入瓢形石坑,并无任何稀奇惊艳,甚至可以说非常普通。 不过,辛弃疾的传世词作,三分之二都在此创作,其中就包括那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赵瀚突然联想到秦淮八艳,不知那位柳如是,有没有开始挂牌营业。 魏照乘取来一瓢,在瓢泉当中舀水,品尝之后赞叹不绝:“澄淳甘甜,世所仅有,诸君可饮泉品鉴。” 都是本地士子,哪会没喝过瓢泉水? 唉,就当没喝过吧。 众士子纷纷上前,你一口我一口,尽是溢美之词,仿佛喝的是琼浆玉液。 忽然间,秋风大作,雨点如豆。 顾不得一蓑烟雨任平生,魏照乘双手捂着脑袋,命令仆从赶快撑伞,然后小跑回船上躲雨去了。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辛弃疾的墓地在半山腰,肯定没法再去凭吊,众人坐船原路返回县城。 赵瀚站在船舱门口,欣赏雨幕中的船队,再想到魏巡抚的嘴脸,心里忍不住一阵恶心。 费映环也走过来欣赏雨景,心情愉悦道:“真乃及时雨也,否则还得跟着去爬山。若得二三挚友,冒雨为稼轩先生扫墓,也算平生风雅痛快之事。可此间皆为攀附之徒,只会惊扰先生在天之灵!” 赵瀚指着远处十多艘船:“那些都是衙役皂吏?” “非也,多为临时差役。”费映环摇头说。 临时差役,就是给官府打白工的老百姓。 为了陪同巡抚游山玩水,铅山知县征召诸多百姓服役。非但不给工资,百姓还要自带干粮,甚至那些船也是免费征募的。 另外,为登山而准备的酒食瓜果,也从相关役户那里收取。就算半途而废,不去登山扫墓,一应物资也不退还,大概率会被皂吏们瓜分! 即是说,魏照乘心血来潮出游一趟,就可能导致某些役户卖儿卖女。 更加可怕的是,魏照乘还打算去拜祭鹅湖书院! 那里属于理学圣地,而且荒废日久。一旦巡抚亲临拜祭,就必须按照官方流程,还得进行简单的打扫修缮。少则花费几百两,多则花费上万两,铅山县财政直接就要崩溃。 而魏照乘能得到什么? 名声! 鹅湖书院,是朱熹、吕祖谦、陆九龄、陆九渊等人聚讲之地,由此奠定理学、心学兴盛数百年之基石。 魏照乘随便祭拜修缮一番,就能借此名扬四海。 回到县城,把魏巡抚送回宾馆歇息,冯知县立即召集诸多士子开会。 面对一帮举人、秀才,冯巽姿态低得像个灰孙子,几乎用乞讨的语气说:“诸位都是本县贤才,瑶海公欲修缮鹅湖书院,此乃重振铅山文脉之壮举。还请诸位朋友,各自回家告之长辈,能不能每家都捐赠一些银钱。县衙实在太穷,能出百十两银子已是砸锅卖铁……” 冯巽没有说谎,铅山官府确实没钱。 河口镇,江西四大名镇之一,八省通衢,贸易中心。鹅湖镇,控厄江西至浙江距离最短的商道。永平镇,控厄江西至福建唯一的商道! 仅此三镇,就可让铅山县财政充裕。 但收不上来税啊! 而且偌大的铅山县,官府在册人口只剩一万余,导致各种杂税也征不到多少。 冯巽这个知县,做得是憋屈无比。 一听知县号召捐钱,众士子集体化身太极宗师。 鹅湖书院位置偏僻,除非当世大儒亲临教学,否则根本就招不到学生。本朝修缮过好几次,每次修缮都荒废了,纯属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让士绅豪族出银子,为巡抚邀买名声,帮知县讨好上官,可滚一边去吧! “禀县尊,晚辈家中还有要事,就先行告辞了。” “好教县尊知道,贱内待产家中,晚生得赶回去照料。” “县尊,晚辈淋雨受寒,此时头疼欲裂,欲找大夫开两副汤药。” “县尊……” 一时间,士子皆散,冯知县急得想哭。 见费映环也要走,冯巽顾不得颜面,连忙上前抓住:“大昭兄弟,可否再喝一杯茶?” 费映环笑道:“今日饮茶已多,在下内急。” 冯巽拉着费映环的手说:“我陪大昭兄弟一起去如厕。” 费映环懒得再装,直接说道:“费氏没钱。” 冯巽伸出一个巴掌:“五千两银子,魏抚台可保举知县,不是小县,是大县的知县。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换作别时,非得上万两不可。” 费映环笑道:“他一个巡抚,就能保举大县知县?” 冯巽解释说:“魏抚台的恩师,可是东林党大老湛如公(陈于廷)。魏抚台自己,也深受陛下恩宠,一日之内连升八级岂为侥幸?” “大老”一词,古已有之,多出现在日常交流和书信笔记当中。 “县尊不必再言,我要是想做知县,早就带着银子去吏部捐官了。”费映环直接拒绝道。 冯巽着急道:“此知县,非彼知县。大县的官缺本来就少,更何况只要五千两银子,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告辞!”费映环拂袖而走。 “唉……” 冯巽独自唉声叹气,也顾不得脸面,直接给家有举人的大族写信,白纸黑字的帮着魏照乘卖官。 但这官还真不好卖,除非年龄太大,举人都想着考进士。 就算真打算捐官,人家也自有门路,为啥要找新上任的巡抚? 唯一的卖点,只剩下五千两买大县主官,类似于商家搞打折促销活动…… 魏照乘的算盘打得精妙,既想着卖官赚钱,又想着修缮鹅湖书院赚名声! 船上。 赵瀚问道:“公子有甚烦心事?” “嗙!” 费映环猛拍舱壁,破口大骂道:“公然卖官鬻爵,脸面都不要了,这姓魏的该杀!” 魏剑雄嘀咕道:“我也姓魏。” 费映环气愤道:“这魏照乘,做科道言官多年,一直找不到捞钱的机会。而今连升八级,外放为江西巡抚,便急不可耐的到处卖官。听说,他这几个月都在巡视州县,想来是一路卖官卖到铅山。狗日的为了银子,真真连面皮都不要!” “可能是急着充业绩吧。”赵瀚讥讽道。 费映环问:“什么充业绩?” 赵瀚笑道:“口误,没什么。” 魏照乘急着到处卖官,并非单单为了银子。 还可以结交地方豪族,收纳士绅子弟为门生,将党羽爪牙送去各地为官。层层拉帮结派,如此东林党就壮大了,逐渐把控从中央到地方的话语权。 费映环在这里矫情,他远在鹅湖的亲爹,收到冯知县书信却很高兴。 只要五千两银子,就能买一个大县知县,这笔买卖太划算了啊! 六一八,双十一,也没见这么实诚的商家,打折已经打到粉碎性骨折,不赶紧下单仿佛损失了一个亿。 (再献祭一本书:《溯流文艺时代》,重生回去搞文学创作,文艺大湿很能装逼。) 024【训诂学】 赵瀚提着书箱,琴心背着古琴,剑胆捧着宝剑,酒魄抱着酒坛,簇拥费映环前往胡家做客。 这就是费大少爷的排场,登门访友也不忘装逼! 听说魏巡抚生病了,感冒发烧流鼻涕,如今正在县内医治。谁让他一蓑烟雨任平生呢?连大帽都不戴一顶。 巡抚患病,行程取消。 费映环左右无事,便来永平镇看朋友,就是那位中途落水的胡举人。 遥望胡氏大宅,规模不输鹅湖费氏,赵瀚好奇问道:“公子,论及源远流长,费氏与胡氏孰强?” 费映环颇为得意,手摇折扇说:“铅山费氏,源自汉代江夏费氏。而永平胡氏,出自清华胡氏,始祖为唐末进士,追随李克用平定黄巢而起。” “原来如此,那还是费氏底蕴深厚。”赵瀚立即奉承。 其实,费映环在往自家脸上贴金,铅山费氏谱系只能追及元末。 而永平胡氏、官溪胡氏,还有景德镇那边的胡氏,都是从清华胡氏分出来的,明明白白记载着世系变迁。 这种真正的望族,传承接近千年,对历代开国君主而言,属于打击和拉拢的对象。 只看其宗祠正门,按照大明礼制,就已经够得上抄家流放——官宅和民宅,禁止使用重檐,胡氏宗祠直接是三重飞檐! 费映环站定,负手而立。 魏剑雄前去递名帖,对门子说:“鹅湖费大昭,冒昧拜访胡举人。” “诸位贵客请进。”门子都不通报,直接把人带去花园。 显然,费映环是这里的常客,递拜帖纯属走个过场。 “哈哈哈哈!” 等不多时,胡梦泰大笑而来。 此君穿着丝织道袍,头戴一顶大帽,揶揄调侃道:“听说大昭兄在瓢泉淋雨了,可是到我家来讨姜汤喝?” “你这厮掉进河里怎没淹死?”费映环不甘示弱,立即予以反击。 胡梦泰的妻子李氏,此刻就跟在丈夫身后。李氏携侍女二人,亲自端着酒菜过来,朗声说:“费相公恶语伤人,且罚酒三杯。” 费映环不再生气,状若调戏道:“若妹子亲手斟酒,那为兄喝了便是,想必尊夫不会吃醋。” “兄长还是那般毫无正形。”李氏爽朗一笑,将美酒摆在桌上。她身材修长,从容大方,举止潇洒,不似寻常闺中妇人。 费映环和李氏,论关系可算表兄妹,铅山县几大家族全是亲戚。 三人坐定,余者站立。 赵瀚提着书箱候在旁边,完全充当人肉布景板,酒魄倒是捧着坛子过去伺候。 胡梦泰突然指着赵瀚:“兄长又多了一童子?三个还嫌不够啊。” 费映环得意道:“此子聪颖,宛若璞玉。” “那我倒要考教考教,”胡梦泰对赵瀚说,“且上前来。” 赵瀚拱手说:“见过胡相公。” 胡梦泰问道:“今年几岁,可读四书?” 赵瀚回答说:“今年十岁,四书五经,囫囵读过,只背得少许篇幅。” 他能背啥篇幅?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教科书上有的,赵瀚都会背诵。 作为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学生,当然也有自身强项。 比如中国古代文学发展脉络,赵瀚就知道得非常清晰,且对名家名篇的理解,绝对超过古代大部分读书人。 只一套《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就囊括了几乎古代所有名篇。且这玩意儿还是必修课,老师逐字逐句讲解,期末考试不及格要重修的。 甚至还有一门《训诂学》,音韵、文字、语法都得知道,只不过本科内容相对粗浅,考研究生可以专选这个方向。 “小小年纪,也敢说囫囵读过五经?我都只习得本经,”胡梦泰笑道,“也罢,你用《诗经》里的一首诗,来形容一下昨日见到的魏巡抚。” 赵瀚张口就来:“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 “哈哈哈哈哈!” 胡梦泰似乎很喜欢笑,赵瀚一首诗还没背完,他就已经捧腹大笑起来。 费映环也忍俊不禁,拍手赞叹:“此诗颇为贴切,真乃硕鼠也。”又问胡梦泰,“如何,我这童子是否聪颖?” 胡梦泰点评说:“如你一般,尖酸促狭。” 费映环有些不乐意:“你说我促狭便也认了,为何还要加尖酸二字?” 胡梦泰笑着问魏剑雄:“老魏,你家公子是否尖酸?” 魏剑雄摸鼻子道:“别扯上我。” “哈哈哈哈哈!” 胡梦泰再次大笑,并不理会赵瀚,而是直接考教费映环:“大昭兄,昨日贱内问我,射与矮二字是否反了。射,寸身,矮也。矮,委矢,射也。你怎解释?” 费映环顿时愣住,不知如何解释,甚至怀疑千百年来真用反了。 胡梦泰挤眉弄眼,问道:“大昭兄,要不要我教你啊?” 赵瀚知道自家少爷爱面子,当即出声道:“这个简单,公子早就教过我。” 胡梦泰笑道:“那你说说。” 赵瀚用手指蘸酒,先画一把弓,再画一只手,然后写个“射”字。又画一根矛,画跪地举物之人,在旁边写个“矮”字。 费映环瞬间理解其意,下意识拍手称赞,喊出声又临时改口:“好!好……好记性,教你多日的功课竟还记得!” 李氏突然抿嘴笑问:“真是兄长教的?” 费映环的面皮颇厚,反问道:“若不是我教的,难道还能是他自学的?” 既然已经装逼,那就装逼彻底! 赵瀚突然插话道:“我家公子说,确实有两字用反,但并非射和矮。” 胡梦泰又是狐疑,又是好奇,问道:“哪两个字?” 赵瀚并不作答,而是面向费映环:“公子,我可以说吗?” 费映环一脸得意,故作潇洒:“说与他们听便是,自家人不必藏私。” 赵瀚再次用手指蘸酒,写下“麦”和“来”的繁体字。 李氏凑过脑袋问:“这二字如何用反了?” 赵瀚引用《诗经》里的一句:“贻我来牟。” 胡梦泰说:“那是通假之法,‘来’通‘麦’,不能证明二字用反。” 赵瀚没有立即解释,而是写出一个“麦”字,然后将其下半部分翻转为“止”。 胡梦泰瞬间傻眼,“止”就是“趾”,麦字为何要加脚趾? 真用反了! 创字之初,“来”表示麦子,“麦”表示来往。 《诗经》里的“贻我来牟”,并非什么通假字,而是麦子的真正写法。 胡梦泰此刻心悦诚服,起身作揖道:“数月未见,大昭兄的学问竟突飞猛进,小弟佩服之至!” 费大少爷浑身舒坦,抬手笑道:“不必如此,且坐下说话。” 李氏瞧瞧费映环,又再看看赵瀚,全程微笑不语。 魏剑雄偷偷给赵瀚竖大拇指,意思是你小子真牛逼,今天可让公子长脸了! 牛逼个啥啊。 训诂学经典案例,有些老师教第一堂课,就甩出来吸引学生的兴趣。 要是能把这忘了,赵瀚的训诂学老师,怕要跟着穿越过来,把他暴打一顿再穿回去! 当晚,在胡家留宿。 费映环被胡老太爷请去吃饭,赵瀚则跟着胡家下人一起用餐。 “哥哥,你学问真好!”琴心由衷赞美。 赵瀚还在装傻:“都是公子教的。” “哥哥莫要哄我们,”酒魄低声说,“少爷窘迫的时候,习惯用右脚大趾顶鞋面,刚才我站在旁边又看到了。” 还有这种操作? 魏剑雄喝止道:“闭嘴,这是在胡家!” 嘿哈嘿三人组立即噤声。 魏剑雄把赵瀚叫到一边,偷偷塞来几颗碎银子:“公子很高兴,让你拿去买茶吃。” 赵瀚已经有些练出来,随手掂了掂,估计约有七八钱银子。 如此赚钱很快啊,恨不得天天帮费映环装逼。 这是月底,没办法赏月,费映环喝得大醉,被胡家仆人扶回客房休息。 赵瀚他们连忙去接住,帮着脱衣脱鞋,然后甩床上去。 费映环睁开醉眼,迷糊道:“老魏,明日去含珠书院。你差人回家报讯,就说我要在那里住两个月,陪友蠡(胡梦泰)闭关修学,以备崇祯四年之会试。” 魏剑雄嘀咕道:“就是没事找事,家里不一样读书?非得结伴去山里。” “你说什么?”费映环醉了听不清。 魏剑雄道:“我说好。” 费映环又说:“几个孩童一起进山,他们的功课也该抓紧了,不要成天只知道打牌玩乐。” “诶,好的,我记下来了,你就快点睡吧。”魏剑雄敷衍催促道。 铅山费氏,由于不断繁衍扩张,几百年来建了三家书院。 含珠书院,位于横林祖宅南五里的含珠山。 东岗书院,位于县城以西五十里的东岗坪。 景行书院,直接就在县郊的永平镇外。 费氏最后一位名臣费尧年,临死之前的遗言,是把自己名下的产业,全部变卖了建第四座书院。 结果他两腿一蹬,子孙就忙着抢家产,完全把建书院的事情抛之脑后。 第二日,胡梦泰带着一个童子,跟费映环一起前往含珠山。 费家的傻儿子,也在那里寄宿读书,赵瀚总算要正式做伴读书童了。 (再再献祭一本书:《玄门不正宗》,小兵的野路子修仙。) 025【小少爷】 含珠书院,是铅山费氏的文脉基石。 自商业起家之后,费氏便建起“含珠私塾”,并通过商队不断购来闽浙书籍。一百年前,“含珠私塾”扩建为“含珠书院”,已有四十多位官员从这里走出。 书院属于横林费氏共有,各总支每年集资运营,同时允许外姓子弟求学。 若是发现好苗子,不管他姓什么,费氏都会投资培养。 别看费氏已有两代不出进士,但近些年资助的外姓学子,却出了一个进士、四个举人! 船上。 琴心、剑胆、酒魄,还有胡梦泰的家僮乐荣,四个小屁孩正在打麻将。 魏剑雄抱着熟铁棍,靠坐于船舱呼呼大睡。 赵瀚则在认真读书,胡梦泰带来的《春秋》,此君所治本经有些难读啊。 至少赵瀚没法当故事书看,就算书中带着注解,那些人名地名也搞得他头疼。 里舱。 胡梦泰叹息道:“家父心动了,竟真想捐五千两银子,为我谋得一大县知县!” “他魏照乘,区区一巡抚,有那能力大肆卖官?”费映环摇头讥笑,“反正我是不信的。” 胡梦泰说道:“家父猜测,朝中东林党复起,怕是急需大量银钱。这魏照乘,不过是一悍卒,卖官所得恐怕大半都要上贡。” 费映环问道:“他们手里,真有那么多大县的官缺?” 胡梦泰说道:“东林党如今掌控南北京察,手里的官缺肯定不少。大昭兄家里也是做生意的,许多时候用不着财货两清。魏照乘在江西卖二十个知县官缺,按五千两一个来算,就能收到十万两雪花银。他可以只兑现两三个,剩下的托词等缺候补,也不算出尔反尔。如此,打开销路之后,还可以坐地起价,谁给的钱多就先给谁实缺。” 费映环恍然大悟,惊道:“还能如此运作?那他岂不是,只用三五个实缺,就赚得三五十个士子的买官银!这种事情见不得光,能出钱买官的也要面子,就算发现被骗了也不敢声张。” 胡梦泰笑着说:“谁先交钱买官,谁就更容易得到实缺,算是他魏照乘给的‘马骨’。” 费映环哭笑不得:“这等经商奇才,他还做什么官啊?早早致仕做生意,于国于己都算大好事!” 胡梦泰又说:“大昭兄若想捐官,就得赶快出手,如今的吏部尚书可是王永光。” “王永光还敢左右腾挪不成?”费映环连连摇头。 胡梦泰说道:“但凡陛下,稍微露出对东林党不满的心思,以王永光的秉性必然反戈一击。” 费映环仔细思索,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两个还没踏进官场的举人,能把王永光看得如此透彻,一是由于他们拥有情报来源,二是因为王永光实在太有名了。 泰昌元年,此人仗义执言,得罪许多权贵,且立场偏向东林党。 天启三年,此人卷入癸亥京察,跟东林党闹翻,被迫辞官归乡。 天启五年,此人被魏忠贤起用,努力攀附阉党。 天启六年,此人借王恭厂爆炸案,突然攻击魏忠贤,上疏请求归还票拟权,并帮着几个东林党大佬说好话。遭罢官。 崇祯元年,就是今年,此人被东林党起用,一下子就做了吏部尚书。 反复横跳,其左右腾挪之术,看得人眼花缭乱,谁都不知道这货到底是哪边的。 你说他趋炎附势吧,人家又不畏权贵。 在东林党式微时,帮着东林党说话。又在东林党最强时,跟东林党闹翻。在魏忠贤刚刚崛起时,不要脸面攀附阉党。又在魏忠贤权势滔天时,站出来为东林党张目,而且闹着要魏忠贤交出内阁大权。 按照这个规律,如今东林党风头无两,王永光又到了该跳反的时候了。 历史上,崇祯朝的东林党内阁,就是王永光联合周、温二人弄垮的……这是一根贯穿明末党争的搅屎棍,只要自己不嫌恶心,那么恶心的就是别人! 费映环、胡梦泰虽然偏居江西,却每月都要阅读塘报,以此来了解朝中局势。 每次读到关于王永光的大新闻,都让他们完全摸不着头脑,根本看不懂王永光到底想干啥。 胡梦泰说道:“吾此次到含珠山闭关修学,便是为了阻拦家父的买官之举。吾已在胡氏宗祠发誓,三年后不能中进士,就回含珠山继续闭关!” “友蠡好志气,愚兄就陪你苦读……两个月!”费映环痛下决心。 胡梦泰好笑道:“对大昭兄而言,两月已是不易。” 船只靠岸。 赵瀚放下那本《春秋》,交还给胡梦泰的家僮,这玩意儿没有老师讲解,根本就没法自学成才。 难怪关二爷一辈子都在读《春秋》,这书可以读几辈子。 手里拎着书箱,赵瀚跟随众人前进,慢悠悠散步前往含珠山。 私塾就在山下,其学生都没考上秀才。 书院则在半山腰,有功名者方可上山进修。 含珠私塾的规模不大,仅有几间教室而已,每间教室可坐学生二三十人。另有藏书楼,还有学生宿舍,离家远的学生可以选择寄宿。 赵瀚来到私塾院中,见教室里的学生,有少数穿得极为寒酸,深秋时节竟然还打着赤脚。他不由问道:“魏叔,贫寒子弟可以免费读书吗?” 魏剑雄点头道:“只要有志向学,都可来含珠山求学。不收束脩学费,但书本、笔墨需要自备。真有过目不忘的神童,费氏定会资助其考取功名。” 江南之地,文风极盛,识字率非常高。 便是费家的奴仆,随便揪几个出来,也有一半能读懂通俗小说。 根据朝鲜文人的日记,早在明中期的时候,就能靠写字在江南进行交流。而北方就不行,朝鲜文人说,在江南多找几个路人,总能找到识字的,而北方可能一整天都见不着。 铅山这边也是如此,既然含珠书院免收学费,那他们就乐意送孩子读书。就算考不上秀才,也能给费氏做家奴、伙计,能识字往往可得优待。 费映环在亭中歇息片刻,他的傻儿子就被带来。 费如鹤是一个小胖墩儿,并非虚胖,而是肥壮。这货小跑过来,磕头喊道:“见过父亲,见过表姑父(胡梦泰)!” 在儿子面前,费映环特别正经,表情严肃道:“功课念到哪儿了?” 费如鹤回答:“已学到《季氏篇》。” 费映环顿时大怒:“开蒙数载,你竟还在学《论语》?” 四书有学习顺序,依次是:《大学》、《论语》、《孟子》、《中庸》。 读书几年还在学《论语》,那智商真的有一点感人…… 费如鹤跪在地上不敢说话,眼睛贼溜溜的瞟向胡梦泰,希望表姑父能够帮忙美言几句。 胡梦泰笑而不语,甚至在憋着不笑出声来。 费映环头疼欲裂,也不想再费口舌,只说道:“我给你寻了个书童,跟你一起读书。他小四书都没读完,若是哪天将你赶超,老子定然亲手打断你的腿!” 费如鹤嘀咕道:“我已经有书童了。” 费映环呵斥道:“你的学问进步迟缓,书童也难辞其咎,我给你换个更好的!” 费如鹤哀求道:“父亲,费纯挺好的,不用再换了。若换个书童,孩儿难免不适应,恐怕今后念书更困难。” 还真他娘的有些道理。 费映环想了想说:“那就不换,只多一个书童。赵瀚过来,跟小少爷认识认识!” 赵瀚上前拱手:“见过小少爷。” 费如鹤抬头望着赵瀚,顿时不乐意:“你是我的书童,凭啥我跪着,你还在那站着?快快跟我一起跪!” 赵瀚回答说:“我是公子派来敦促小少爷学习的,不是陪小少爷下跪的。” 费如鹤立即告状:“父亲,这个书童不听话,快快把他赶走!” 费映环非常满意,微笑道:“便该如此。赵瀚,以后小少爷贪玩,你可替我教训他。只要不打死打残打破相,随便怎么打都行!” “遵命!”赵瀚拱手作揖。 费如鹤目瞪口呆,感觉自己今后的日子不好过。 026【我听少爷的】 费映环很快就走了,与胡梦泰结伴上山,前往半山腰的书院潜修。 只剩下赵瀚、费如鹤,以及书童费纯。 费如鹤今年十一岁,估计是营养过剩,长得又高又壮又胖。这种身材,不去练武可惜了,非常适合当将军,古代名将全是膀大腰圆之辈。 反而是书童费纯,模样生得颇为清秀,遗传了父母的优秀基因——他爹以前是大少爷的书童,他妈以前是老夫人的丫鬟,相貌方面经过了严格挑选。 主仆站在一起,费纯更像少爷,费如鹤活似跟班。 眼见费映环已经走远,费如鹤突然冷笑,双臂交叉抱于胸前,半眯着眼睛蔑视赵瀚。 这位小少爷,明显不是啥蠢货,心思没用在读书上而已。 他在父亲面前唯唯诺诺,在孩子堆里估计是小霸王,只有他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他的份。 学校还在上课,费如鹤是被中途交出来的。 赵瀚微笑提醒道:“小少爷,该回书舍学习了。” 费如鹤依旧冷笑不语,等了半天没动静,突然扭头朝书童努努嘴。 书童费纯终于反应过来,厉声呵斥道:“大胆,还不给小少爷跪下磕头请安!别以为大少爷护着你,在这含珠私塾,小少爷才是你的主子!还有,我是大书童,你是小书童,今后你要听我的话!” 赵瀚露出害怕的表情,问道:“小少爷,真是这样吗?” “少爷就是少爷,书童就是书童,”费如鹤举起拳头,威胁道,“从今往后,你都要乖乖听我的。若爹爹问起,你就说我念书很努力,只可惜太笨了学得慢。爹爹让你监督念书,还说可以打我,你可千万不要当真了。不信的话,你倒是打我一下试试……” 话音刚落,赵瀚一脚踹出。 费如鹤的吨位太大,赵瀚又不敢下狠手,竟没有被当场踹倒。他后退两步站定,低头看胸前的脚印,不可思议道:“你还真敢打啊?” 赵瀚一脸疑惑表情,反问道:“小少爷,刚才不是让我听你的话吗?” 费如鹤生气道:“我没真让你打!” 赵瀚道:“可我当真了啊。” 费如鹤大怒:“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赵瀚突然歪着脑袋,样子仿若智障儿:“我奉小少爷的命令打小少爷,有什么不对吗?” 好像确实没什么不对,可费如鹤快被气出内伤了。 书童费纯连忙提醒:“小少爷,这混蛋在消遣你!” “本少爷当然知道,还用你来说?”费如鹤勃然大怒,已经脸红脖子粗,举起拳头走向赵瀚,“你找打!” 这货肯定练过,下盘极为沉稳,出拳也有章法,一上来就直取赵瀚的面门。 赵瀚抬臂拨挡,骨头被打得生疼,小胖墩儿的力气好大! 又是一拳砸来,赵瀚侧身躲闪,同时出拳击其软肋。 费如鹤竟然不闪不避,撤臂去裹赵瀚的手腕,另一只手也快速抓来,试图直接将赵瀚抱住摔跤。 赵瀚连忙后退挣脱,紧接着转身就跑。 都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傻子才会贴身肉搏,先放风筝遛遛狗再说。 “别跑!” 费如鹤愤怒狂追,跟赵瀚一前一后绕着亭子跑。 费纯就没安好心,站着看戏不说,还在那儿火上浇油:“少爷,这混蛋消遣你,快一拳打死他!” 绕了两圈亭子,赵瀚折身朝费纯跑去,凌空飞起直踹其心窝。 “你别过来……唉哟!”费纯正在隔岸观火,突然吃了冲锋一脚,仰摔在地,四脚朝天,只觉胸闷气短爬不起来。 费如鹤追在后面大喊:“我俩单挑,你打他作甚?” “吵得很,聒噪!”赵瀚边跑边说。 费如鹤又喊:“有种你别跑,跟我打上一回!” “有本事先追上我!”赵瀚还打算继续遛狗。 两人你追我赶,又绕着亭子跑了一圈,费如鹤的体力竟然十分充沛。 “还来?”费纯好不容易爬起来,却见赵瀚又往这边冲,顿时吓得转身逃窜。 “跟我打,你别追他。” “就是,别追我啊!” “我就追,你有种别跑。” “混蛋,你才有种别跑!” “你们自去打,别追我行不!” “……” 费如鹤追赵瀚,赵瀚追费纯,三人绕着亭子,到最后也不知谁在追谁。 突然,赵瀚抓住栏杆,借势翻入亭内。 费如鹤连忙减速停下,也想翻栏杆进去,爬到一半顿觉眼前漆黑。 却是赵瀚站于亭中长凳,居高临下猛然踹出,在小少爷的面部留下脚印子。 得势不饶人! 赵瀚又快速接上两脚,踹得费如鹤头昏眼花。 他算看出来了,这小少爷皮糙肉厚,没那么容易被打坏。 费如鹤双臂遮脸后退,想先拉开距离再说。 赵瀚翻过栏杆追击,踹向其毫无防备的小腹,疼得费如鹤连忙捂住肚子,再次把自己一张胖脸露出来。 “嗙!” 一拳过去,鼻血长流。 费纯停在前面直喘粗气,惊叫道:“你……你……呼呼,你好大狗胆……呼……竟把少爷打出血了!”突然,这厮转身又跑,惊恐道,“你打少爷就打少爷,为何又来追我?唉哟!” 赵瀚扔下费如鹤不管,追着书童一路暴打,打得这厮直接不逃了,双手抱头蹲下去硬扛。 费如鹤终于缓过劲来,捂着鼻子爆喝:“混账,我要杀了你!” “来啦,追得上就任你打。”赵瀚挑衅道。 于是乎,又绕着亭子追赶,跑了两圈,赵瀚再次翻入亭中。 费如鹤的动作没那么灵活,害怕重蹈覆辙,只敢站在亭外喊:“你出来!” “哈哈,你进来!”赵瀚笑得非常开心。 费如鹤气得跺脚,绕了半圈跑入亭中,赵瀚立即翻栏杆去亭外。 费如鹤都快被气炸了,嘶吼道:“你进来!” 赵瀚笑道:“你出来!” 费如鹤说:“本少爷偏不出去!” 赵瀚不再理会他,折身朝费纯追去。 “呜呜呜呜……” 费纯被追上之后,竟然放声大哭,满腹委屈道:“你跟少爷打架,为啥总来打我?唉哟,别打了,好汉爷饶命!” 费如鹤站在亭中质问道:“对啊,你为何要打他?” 赵瀚理直气壮说:“你不好打,他更好打,当然要挑软柿子捏。这道理你都想不明白?” 说得好有道理,费如鹤竟无言以对。 费纯抱着脑袋趴地上,扛着痛揍呼喊:“少爷救命,我快被这厮打死了!” 费如鹤思路清晰道:“我若去救你,他肯定又要跑,绕着亭子回来再打你。反正你也被打,不如让本少爷省些力气。” “少爷英明,正是此理!”赵瀚赞叹道。 费纯被打得痛哭流涕,呜咽道:“咱们谁都不打谁,行不?” “不行!”费如鹤立即否决此提议。 “少爷说不行,我听少爷的。”赵瀚继续拳打脚踢。 费纯哭喊道:“呜呜呜,少爷,他听你的,你快说不打了,再打下去我真要死了。” 费如鹤此刻头痛不已,而且被搞得毫无脾气,郁闷跺脚道:“不打了,不打了,快快停手!” “我听少爷的,”赵瀚迅速将费纯扶起,关怀备至道,“费纯兄弟,你哪里伤着了?要不我帮你揉揉。” 费纯已经鼻青脸肿,挤出难看笑容说:“多谢哥哥关心,我哪都不疼。” 赵瀚乐呵呵道:“少爷,费纯说他哪都不疼,看来我还是很有分寸的。毕竟自家兄弟,不能伤了和气,下次动手还这样打。” “不打了,不打了,没有下次了,”费纯连忙说,“不打不相识,今后都是好兄弟。” 听着自己的两个书童,在那你一言我一语,费如鹤已经气得好笑。他指着赵瀚说:“你这厮有趣,颇对本少爷胃口,便收下你这个书童。” 赵瀚瞬间化身马屁精:“少爷力大无穷,武艺超群,本人也佩服之至!” 费如鹤对此非常受用,哈哈大笑道:“走,咱们去竹林耍子。我看你有些本事,今后每天跟我一起练武!” 赵瀚指着教室:“少爷,书舍里还在授课呢。” “授什么课?”费如鹤不耐烦道,“好不容易出来,我还自投罗网回去?” 赵瀚说道:“那我记下来,今日少爷逃课了。” 费如鹤大怒:“你讨打!” 赵瀚抿嘴微笑。 费恩吓得瑟瑟发抖,哭丧着脸:“少……少爷,咱们还是去念书吧,明日再练武也不迟。” 027【血性与骨气】 费如鹤终究还是回教室了,因为已经快到下课时间。 明末底层百姓,每日两餐都困难。 但在富庶地区,基本上都吃三餐。就算粮食不够,白水煮石头,也得冒出炊烟来,免得被乡亲四邻看扁了。 含珠私塾的课程表,大致如下—— 晨读:老师带读,集体朗诵,抽人点读。 早餐时间。 习字:练习寸楷一百字。 经义:讲解四书五经。 午餐时间。 背诵:温习课本,背诵章句。 辞章:讲诗、讲对联、讲古文、讲试贴。 晚餐时间。 晚自习:温习今日所学,偶尔讲解习文。 …… “先生!” “进来吧。” 费如鹤的鼻血已经止住,获得老师准许,大摇大摆走进教室。 费纯则鼻青脸肿,以袖捂面紧随其后,生怕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相。 反而是赵瀚丝毫未伤,踱步走进教室,挨着费纯坐下。 授课先生叫庞春来,老秀才一个,似有近视眼,此时正在讲经。 他根本不管学生在干啥,将课本凑到眼前两寸,坐在讲台摇头晃脑:“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血气为何物呢?形之所侍以生者,血阴而气阳。就是说,一个人想活下来,就得有血有气,就得阴阳调和……” 突然,一个学生举手:“先生,什么是戒色?” “哈哈哈哈!”众孩童大笑。 费如鹤也跟着起哄:“我知道,戒色就是戒女人!” “哈哈哈哈哈哈!” 学生们笑得更大声,课堂里弥漫着快活的空气。 赵瀚低声问费纯:“那捣乱的是谁?” “费元鉴,横林那边的,”费纯低声说道,“论辈分,他是咱们小少爷的叔祖,跟咱们老太爷是族兄弟。” 好嘛,这辈分够高,费映环的叔叔辈儿。 被打断了讲课,庞春来也不生气,捋着胡子说:“汝等皆童子少年,血气未定,不可沾染女色。该当戒之!” 费元鉴估计有十二三岁,也是个资深留级生,继续捣乱道:“少年不近女色,那岂不是没法生孩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先生你肯定讲错了!” “对,讲错了!”费如鹤跟着起哄。 此班有二十多个学生,费元鉴、费如鹤这对“爷孙”,应该属于班霸型人物。 他们给老师捣乱,各自的小弟也跟着咋呼。 只一瞬间,教室吵闹得如同菜市场。 “砰砰砰砰!” 庞春来终于忍不住,用戒尺敲打桌面,吹胡子瞪眼道:“肃静,肃静!此处戒色,当是不可沉迷于女色。食色性也,吃饭饱腹,娶妻生子,乃是人之天性,如何可以真正戒除?然而,饕餮贪吃,荒淫享乐,则是人之欲望。此处戒色,非戒人性,乃戒人欲也!” 费元鉴还在继续唱反调:“先生乱讲,朱子集注里可没这么说。” “就是,朱子没说的,便是先生在乱讲!”费如鹤跟着抬杠。 一唱一和,好生热闹。 赵瀚仔细观察情况,发现全班都在跟着起哄,只有最前排的一个学生,始终在埋头默默看书。而且,这学生衣衫单薄,一看就知道来自贫寒家庭。 “砰砰砰砰砰!” 庞春来疯狂敲打着戒尺,可教室里已经吵嚷一片。他实在没办法了,只得喊道:“自习,不许乱走,且等着下课!” “哇……哦哦哦哦哦哦!” 学生们集体欢呼,仿佛在庆祝胜利,然后彼此之间打闹不止。 庞春来懒得再管这些混蛋,换上一副慈祥表情,对前排那个贫寒学生说:“徐颖,你上前来。” 唤做徐颖的学生立即过去,态度恭敬道:“先生有何教诲?” 庞春来关切道:“今日所讲,你可都明白了?” “明白。”徐颖点头说。 庞春来提醒道:“孔夫子所言戒色、戒斗,并非寻常的戒女色、戒争斗,而是克制心中之欲。血气所动,便是欲望所指。圣人同于人者,血气;圣人异于人者,志气。你当思慕圣人,养志气而克血气,如此方能有一番大作为。” 徐颖仔细思索,问道:“可先生曾说,大丈夫不可无血气。” 庞春来解释道:“此处血气,乃人之欲望,克制血气,便是克制欲望。而大丈夫不可无血气,乃血性也,乃骨气也。与人无妄争斗,是意气之争,并非血性之争。”庞春来朝堂下一指,“此般顽劣之辈,便是血气过旺而血性全无。你好生读书,不要与他们争斗,莫要辜负自己的一身才华。但也不可失血性,不可无傲骨。” 徐颖连忙作揖:“多谢先生教诲。” 教室里打闹成一片,授课老师管都不管,只给那贫寒士子开小灶。 “当当当当!” 过不多时,钟声响起。 学生集体欢呼,一窝蜂的涌出教室。 离家比较近的学生,直接跑回家里吃饭,寄宿学生则都奔往食堂。 也有不远不近的走读生,拿出自带食盒,就在教室里吃。 费如鹤犹如刑满释放,迫不及待往外跑,突然转身指着赵瀚:“那个……那个谁……” “赵瀚。”赵瀚笑道。 “对,赵瀚,一起去吃饭。”费如鹤说道。 在他们离开教室的同时,那位贫寒学子徐颖,也捂着一个小包慌忙奔走。 可惜跑得不够快,刚起身就被人堵住,四五个人将他团团围住,不让正在收拾东西的老师看见。 领头者,赫然就是费元鉴。 徐颖不愿与之争斗,低头转身欲走,立即被人推回去。 费如鹤突然拉住赵瀚,笑着说:“不忙吃饭,先看一场好戏。” 庞春来腋下夹着课本和戒尺,手里拄着一根拐杖,终于颤颤巍巍离开教室。 见老师走了,费元鉴用嘲弄的语气说:“徐大才子,今天吃的什么啊?” 徐颖护着装午餐的小包,低头回答:“麦饼。” “你家欠的租子还没交,居然吃得起麦饼?”费元鉴笑得更起劲,同时伸手抓出,“快打开让我看看。” 徐颖连连摇头,抱着包袱蹲下,等着被群殴一顿。 面对躺平等候挨打的徐颖,费元鉴顿时兴趣缺缺,转身离开说:“真没劲!” 其他学生拳脚相加,一人来几下,也都陆续走了。 挨打之后的徐颖,反而松了一口气,抱着东西飞快往外跑。 赵瀚全程目睹,也没出手帮忙,而是问:“少爷,你就不路见不平,来个拔刀相助?” “拔个屁,”费如鹤没好气道,“那蠢货跟我爷爷平辈,我还能殴打长辈不成?”随即又说,“不过嘛,本少爷确实看他不惯。等他哪天闹得大了,比如把人打得半死,我再出手也就情有可原。” 费纯立即拍马屁:“少爷有勇有谋,又是侠义心肠,日后一定可做大豪侠。” “哈哈哈,”费如鹤浑身舒坦,“说得好,本少爷今后肯定是大豪侠!” 赵瀚瞬间无语,一个豪族嫡系,不想着考科举也就罢了,至少得有做将军的志向。幻想当侠客是什么鬼? 《水浒传》看多了吧! 三人结伴前往食堂,走出几十步,隐约可见徐颖蹲在凉亭的栏杆下。 赵瀚说道:“少爷,我过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肯定在哭。那厮每次被欺负,也不晓得还手,只知道躲起来一个人哭。”费如鹤撇嘴道。 费纯解释说:“少爷也帮过,那小子不知好歹,死活不肯接受。” 赵瀚轻手轻脚走过去,果然听到一阵抽泣声。 徐颖蹲在凉亭的栏杆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啃食麦麸饼。他家属于半自耕农,全家拢共几亩地,肯定是吃不饱的。必须另外再佃耕土地,偶尔也打些短工,如此才能生存下来。 这样的半自耕农、半佃农家庭,若是哪天遇上灾荒,仅有的土地必然被兼并。 惊觉背后有人,徐颖不敢回头,也不敢站起来。他将剩下的半块饼,疯狂往嘴里塞咽,然后抱着脑袋准备挨打。 赵瀚心生怜悯,摸出几枚铜钱说:“你这年纪,正在长身体,只吃麸饼可不行,且拿去买些吃的。” 见到递来的铜钱,徐颖终于缓缓抬头。他不知道赵瀚是谁,起身作揖道:“阁下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一个饼子足以吃饱。” 果然倔得很,赵瀚拱手离开,快步追赶费如鹤。 “怎样?”费如鹤笑问。 赵瀚说:“是个有骨气的。” 028【穿越者的拿手本领:说书】 入读含珠书院的各项手续,魏剑雄都已经帮忙办妥,领到木牌(学生证)便可在食堂打饭。 一般而言,古代私塾没有食堂,因为离家都很近。只有书院才会提供食宿,因为书院更高级嘛,名气大的甚至能吸引外省学子。 含珠山这边很有意思,最初仅是私塾,渐渐扩为书院。 就拿鹅湖费氏来说,从鹅湖镇坐船过来就很远,还得下船再走好几里路,不建一所食堂怎么能行? 赵瀚来到食堂,发现不用自己打菜,已有仆役把菜端上桌。 五六个孩童围坐一桌,有荤有素有汤。 刨除走读生和自己带饭的,食堂里的学生并不多,包括他们的书童在内,拢共也才二三十人。 私塾老师们也坐一桌。 赵瀚拿碗去打米饭,费如鹤却坐着不动,自有费纯帮他盛来。 坐定之后,赵瀚正准备开吃,拿起筷子又放下,因为大家都没动筷子。 老师那桌。 一个年轻助教,扯开嗓子喊道:“学童背诗!” 食堂里立即响起朗朗背诗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大家都在背诗,包括费如鹤在内,一改课堂里的顽劣。 背诗完毕,年轻助教恭敬道:“诸位先生请动筷!” 年长的老师拿起筷子,这是一个信号,所有学生也拿起筷子,费如鹤干脆埋着脑袋狼吞虎咽。 赵瀚见此不禁莞尔,食堂竟比课堂更有纪律。 赵瀚刚扒拉几口,费如鹤已经干完一碗,费纯飞快跑去帮少爷加饭。 “嗝!” 连吃四碗,费如鹤捂着肚皮,打嗝道:“饱了,舒坦。” 又是一个干饭人,这货的饭量真大。 赵瀚也吃了两碗,跟费如鹤一起回宿舍,顺便拿着牌子去领取铺被。 费纯从床下拖出几件兵器。 费如鹤说:“自己挑一件。” 有矛,有刀,有剑,有棍……都是没开锋的,专用于日常训练。 费如鹤拿了把刀,费纯取了根棍,赵瀚当然是选矛。 连带午餐时间,中午可休息两个小时,三人结伴前往后山竹林。 费如鹤抡刀就开始,不练任何武术套路,只练简单的劈、砍、扫、截、扎、撩、挂等招式。 费纯则明显是花架子,这货不愿吃苦,一直在练棍法套路。 耍弄一阵,费如鹤气喘吁吁收刀。见赵瀚只是反复刺击,忍不住问:“魏叔教你的?” “少爷怎知道?”赵瀚反问。 费如鹤笑道:“当初我让他教我刀法,他就只教一招正劈,说等我练好了再教下一招。” 赵瀚好奇问:“那少爷的武艺老师是谁?” “当然是四叔,”费如鹤说着又提醒,“别告诉我爹,他不知道四叔教我武艺。” “原来如此。”赵瀚不由对那位四叔产生好奇心。 一直到现在,鹅湖费氏的四少爷,都还从来没有露面过,听说是跑南昌游历去了。 费如鹤把刀插在地上,趁机休息说:“你可知道,我最崇拜哪位费氏先祖?” 赵瀚答道:“定是鹅湖公(费宏)。” 费宏是铅山费氏的第二个进士,十三岁童子试第一,十六岁乡试第一,二十岁就中了状元,且为大明数百年最年轻的状元。 “非也,非也,”费如鹤笑道,“我最崇拜的是唐瞿公(费尧年)!” 费尧年是铅山费氏最后一位名臣,从小就天资聪颖。可十岁的时候,突然跑去跟七叔学武,骑**湛,通晓韬略。如此就耽误了读书,被长辈关进书院,发奋苦读两年,十六岁终于中秀才,二十四岁便考取进士。 此君督造皇宫内的万寿桥时,由于精打细算,节省百万两银子,被权贵弹劾到地方做守备。又在福建惩治粮商,平抑物价,得罪主官和豪族,被迫转升苏州兵宪。苏州豪强也被祸害得不轻,搞得他再次升官调任。之后往往平调,虽政绩卓著,却升官非常缓慢,只做到广东左布政使……治理民生,督造工程,练兵打仗,无所不通,最终被扔到南京吃闲饭,气得费尧年直接辞官归乡。 费如鹤举着大刀,牛逼轰轰的说:“大丈夫在世,若不能安邦定国,那就当任侠一方!” 任侠一方,劫富济贫吗? 这里最富的就是费家,你有种把自家给抢了再说。 费如鹤突然问:“可看过《水浒》?” 赵瀚点头道:“看过。” 费如鹤又问:“你最喜欢哪个好汉?” 赵瀚想了想:“鲁智深。” 费如鹤拍拍肚皮:“我最喜欢卢俊义。今后我做卢俊义,你便来做燕青!” 费纯忍不住插话:“少爷,你说过让我做燕青的。” 费如鹤嫌弃道:“你武艺不行,平日里操练总是偷懒。” 费纯欲言又止,感觉一肚子委屈,犹如被情郎抛弃的怨妇。 赵瀚提醒说:“卢俊义下场不好,被奸臣给毒死了。” “那是宋江太混账,”费如鹤愤愤不平道,“我若是卢俊义,便杀了松江,自己坐梁山的头把交椅!” 赵瀚闭嘴,槽多难吐。 费如鹤又说:“宋江这厮不是好汉,听他话的李逵也不是好汉。李逵那入娘贼,连无辜孩童也杀,我读《水浒》时气得把书都死了!” 好嘛,看来三观还蛮正的。 少不读《水浒》,容易走上邪路,赵瀚觉得应该加以引导。于是说:“《水浒》有甚好看?我给少爷讲个更精彩的故事。” 费如鹤疑惑道:“还能有比《水浒》更精彩的?” “那当然,”赵瀚张口就来,“且说五代之际,终南山有个采药的老汉。一日,他往山中采药,突然群山震动,老汉跌入悬崖的山洞之中。救一穿山甲,告之老汉惊天消息。却是那穿山甲,无意中打穿镇妖洞府,放走了两个千年妖精……” 小孩子嘛,读什么《水浒》? 《葫芦娃》才更合适! 古人哪听过这个,费如鹤、费纯迅速被吸引。 “嘭!” 赵瀚说得口沫横飞:“葫芦落在地上,却听一声巨响,一个童子劈开葫芦而出。童子发髻上戴着葫芦,全身穿着火红衣服,裙子也是一片葫芦叶。此童子,正是七个葫芦娃里的大哥。他力大无穷,又生具神通,可变得像一座山那么大,一脚就能踩死妖怪……” 费如鹤、费纯二人,听得目瞪口呆,恨不得立即回家种葫芦。 “却说那二娃,也是天生神通。慧眼可看千里,双耳能听八方,正所谓千里眼、顺风耳是也……三娃铜头铁臂,刀枪不入……” “好了,今日便讲到这里。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费如鹤顿时急了:“别啊,快讲下去,这三娃有没有救出大哥、二哥?” 费纯也说:“对啊,哥哥你快讲,我心里跟猫抓似的。” 赵瀚得意微笑:“今日只讲这么多,莫要耽误了读书练武。” 费如鹤呵斥费纯:“听书要给赏钱,快快赏了,再讲一段。” 费纯连忙摸出一把铜钱,讨好道:“哥哥快讲。” 赵瀚接过铜钱,愤怒道:“咱们都是兄弟,竟用这些阿堵物来侮辱我。我偏不讲了!” 费纯无言以对,心想:那你好歹把钱还我啊。 费如鹤只得问道:“好弟弟,如何才能再讲一段?” 赵瀚昂首挺胸,负手而立:“看在少爷面子上,今日便把三娃的故事讲完。若还想听后面的,课堂上不许捣乱,功课也要进步才行。” “行,我不捣乱,你快讲讲三娃。”费如鹤连忙说。 “咳咳,”赵瀚清理嗓子,“却说那三娃,铜头铁臂,刀枪不入。他杀进妖怪洞中,寻常刀剑不得伤其分毫。有蝙蝠精飞来,奋力掷出飞叉。三娃不闪不避,飞叉落在他身上,精钢打造的叉尖,竟也撞得弯曲不可用。又有蜈蚣精执斧而来,当当当砍出,斧头被嘣出几个口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费如鹤听得心痒难耐:“好兄弟,快再讲一段,该四娃出世了吧?那四娃又有何种神通?” 赵瀚拿起长矛练习刺击,笑道:“练武!” 费如鹤只得举刀锻炼,炼着炼着,心烦意乱,对费纯说:“你去寻些葫芦种子,本少爷要种葫芦。” 费纯叫苦不迭:“少爷,我上哪儿寻葫芦种子去?” 费如鹤当即呵斥道:“这种事也办不好,要不你来做少爷?” 费纯小跑着离开竹林,满世界寻找葫芦种子去了。 029【严师高徒】 下午第一堂课,是温习背诵上午所讲经义,有什么弄不明白可以请教老师。 众学童摇头晃脑,看似在认真背书,其实是趁机聊天耍乐。 庞春来拄着拐杖来回走动,眯着近视眼观察情况。他来到赵瀚面前,突然弯腰凑近脑袋,仔细看了半天,问道:“新来的?” “新来的。”赵瀚回答。 庞春来见桌上啥都没有,又问:“你的书本笔墨呢?” 赵瀚说道:“还未去领。” “做学童没有书本笔墨,就似那农夫没有锄头,就似那士卒没有刀剑,”庞春来气得吹胡子瞪眼,呵斥道,“还不快去领取!” “先生教训得是。”赵瀚立即说道。 费如鹤也跟着站起:“先生,我帮他去领。” “坐下,他自己没长腿吗?”庞春来对费如鹤没啥好印象。 “哦。”费如鹤坐回座位,摇头晃脑背书,心里想的却是葫芦娃。 赵瀚很快来到藏书阁,这里都是些浅显书籍,真正的好书已搬去含珠书院。 “先生,我是新来的学童,想要领取书本笔墨。” “学牌呢?” 赵瀚掏出自己的学生证。 眼前是一个年轻人,多半出身费氏家奴,暂时在私塾担任校工。若通过考核,就能升级为助教,专门为孩童们讲解蒙学(学前课程)。 校工瞥了眼赵瀚的学牌,便拿出一套文房四宝,还给了四书课本和少许草纸。 仿照官学规矩,含珠私塾也有两种学生。 一种是正学生,交齐了学费,享受全套待遇。 一种是附学生,免费听课,仅此而已。 在正学生当中,又分本家子弟和外姓子弟。费氏本家学童,可免费领取学习用品,可免费在学校吃住。 书童费纯,贫寒学子徐颖,都属于旁听授课的附学生。 而赵瀚手里的学牌,却跟费氏本家子弟一样,这是极为特殊的优等生待遇! 贫寒学子徐颖,若能顺利考取童生,并且获得老师举荐,也能从附学生转为正学生,并获得赵瀚此刻享有的优待。到那个时候,徐颖将在含珠书院吃住免费,每月领取一定数量的墨锭和草纸。 校工敲敲册子:“清点好了就签字。” 赵瀚仔细比对物品清单,签字道:“多谢先生。” 校工瞧了一眼赵瀚的姓氏,收起册子说:“获得费家资助不易,你要好生读书。” “学生谨记。”赵瀚把东西打包带走。 他现在的身份状态,有些类似“薛定谔的猫”。 雇工没有当成,被迫签了收养契约,名义上属于费映环的养子。 但是,这份收养契约,按例没去官府报备。他跟小妹的户口,既不在费氏户籍正册,也不在费氏户籍副册。 这种现象非常普遍,而且性质极为恶劣,即托庇于士绅大族的隐匿人口! 一旦哪天发生意外,费家可以立即拿出契约,火速前往官府进行报备,让收养关系受到法律保护——这样既能不给官府交税,又能随时阻止家奴跳反。 朝廷也不是傻子,万历年间专门出台文件,规定收养(生效)时间较短的养子(家奴),一律按照雇工身份进行界定,如此就可避免大族长期隐匿人口。 可法律是死的,地方官吏是活的,完全成了一纸空文。 若赵瀚表现得特别优秀,费映环可以进行操作,让他以义子身份参加科举。名字肯定要改成费瀚,否则身份不被考官认可。但今后考上举人、进士,名字又可以改回来,以世侄的身份做官,融入费家的社会关系网。 对赵瀚而言,对费氏而言,都是不亏本的买卖。 可惜,赵瀚就没想过走科举之路,他只是拖延时间到自己长大。 抱着书本笔墨回教室,赵瀚刚刚坐定,就被庞春来叫过去训话。 “名字。”庞春来问。 赵瀚回答:“赵瀚,浩瀚之瀚。” 既然不姓费,又能领书本,那就是费家资助的优等生。 庞春来稍微重视起来,表情也变得和蔼,问道:“四书学到哪了?” 赵瀚回答:“囫囵读过,只背得少数篇幅。” 庞春来告诫道:“读书不求甚解,那是学有所成之后的事。便如那百尺高楼,你当打好地基,否则便如空中楼阁、镜花水月。堂下学童,我已教到《论语》,你要赶紧把《大学》补上,如此才能跟得上功课。” “先生教诲得是。”赵瀚说道。 庞春来说:“趁着堂下学童背书,我来给你讲《大学》经义,你把自己的课本取来。” 这是要单独补课了,看样子是个好老师。 赵瀚取来课本。 庞春来问:“可会诵读?” “会。”赵瀚说。 庞春来道:“把前几段读出来。” 赵瀚立即抱着书朗读:“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读了几段,庞春来突然叫停,问道:“可知何意?” 赵瀚觑了两眼朱熹的注释,思考回答道:“大学是大人的学问。何谓大人?洗去后天蒙昧,明白先天道理。欲明白道理,当时时自新,洗去旧染污秽,革除自身恶习,以达至真至善之境……” “解得虽不透彻,却也没有太大错误,”庞春来对赵瀚非常满意,说道,“大学之大,古音为太,大学即太学。明德是根本,新民是手段。心学一脉,自阳明公以来,对新民另有解释,但你现在不用去知道。再说止于至善,不是说至善便是终点,至善只是一个开端。你要去做,要去实践,不能空谈,如此方得始终。只会空谈之人,道德先生而已,不是真正的大人……” 赵瀚一边听着讲解,一边看朱熹的注释,发现眼前这老学究肚子里真有货! 庞春来并非完全照本宣科,有时还特意提醒,说某处可另行理解,只不过暂时不用去管。 师生两人,一讲一听。 赵瀚偶尔提问,皆问到关键处,因此庞春来讲得也很舒服。 “当当当当当!” 不知过了多久,放学钟声响起。 庞春来顿时惊醒:“糟糕,讲过时辰了!” 下午的课,温习背诵只是一小部分。 大部分时间,是要讲解辞章的。根据教学进度,可以讲诗歌,可以讲对联,可以讲古文,也可以讲试贴。 谁知给赵瀚补课太过投入,庞春来竟然忘记时间,将下午的辞章课给弄没了。 “咳咳!” 庞春来咳嗽两声,朗声说道:“今日便如此,放学了。” 全班兴奋高呼,恨不得天天这样,只怨赵瀚怎没早来,他们就可以轻松混日子了。 庞春来捋着胡子,对赵瀚越看越满意,问道:“你今年多大?” “十岁,虚岁十一。”赵瀚说道。 “孺子可教也!”庞春来非常高兴。 《大学》一书非常重要,很多深入道理,小孩子不可能懂,需要用一辈子去体悟。 但是,赵瀚所表现出的智慧,根本不像一个小孩子,这让庞春来如获至宝,想要细心雕琢此等璞玉。 费如鹤突然冲过来,拉着赵瀚说:“快讲《葫芦娃》,那四娃究竟有何神通?” “混账!” 庞春来厉声呵斥,用拐杖指着费如鹤:“你自己顽劣也就罢了,不可污染赵瀚。想要学神通,回家读《封神演义》去!” 费如鹤疑惑道:“先生,《封神演义》里也有四娃吗?那书我还没看过。” “滚!” 庞春来大怒,用拐杖猛敲桌案,吓得费如鹤转身就逃。 就在此时,费纯冲进教室,兴奋大喊:“少爷,葫芦种子寻来了!” 费如鹤闻言,欣喜问道:“你去哪找的,现在才回来?” 费纯说:“我到处跑了一下午,方圆几里都跑遍了,累得脚疼。” “本少爷重重有赏,不会让你白费力气,”费如鹤迫不及待道,“快随我去种葫芦!” 庞春来懒得管这两个蠢货,出声叫住徐颖:“你且留下。” 徐颖立即上前,正好摆脱纠缠者。 庞春来拍出自己的腰牌,对赵瀚说:“去食堂取饭回来,一起吃饭听课。” 什么鬼,吃饭还要补课? 搞得跟高考复习一样。 赵瀚快步跑去食堂,用两块牌子取来饭菜。 回到教室,其他学童都走了,只剩庞春来、赵瀚、徐颖三人。 庞春来对徐颖说:“下午耽搁了,我给你补讲诗词,我的饭菜你且分一半去。” 徐颖连忙拒绝:“先生好意,学生心领了……” “榆木脑袋!” 不待徐颖说完,庞春来就一戒尺打过去:“让你有骨气,不是让你迂腐。老师给饭都不吃,你索性去饿死算了!” 赵瀚笑道:“徐同学,长者赐,不敢辞。” 庞春来顿时又高兴起来,教训徐颖说:“好生记住,就是这般道理,你要跟着赵瀚学习应变。” 徐颖连忙拱手:“学生受教了。”又给赵瀚行礼,“多谢阁下提点。” 三人坐下,捧碗吃饭。 庞春来一手拿碗,一手用筷子指着书本:“今日讲绝句,律诗八句,绝句只其一半。绝者,截也。可截律诗首尾,可截律诗前半,可截……若按谱调,又分律绝、古绝和拗绝……”突然,庞春来问赵瀚,“你可学过《平水韵》?” “囫囵学过一些。”赵瀚回答。 庞春来皱眉:“你怎什么都是囫囵学过?今后不可糊弄,须得好生学习!” 赵瀚心中嘀咕:废话,就一大学选修课,随便了解概况就行,难道我还把各种韵书都背下来? 对于顽劣学生,庞春来基本不管。 可对于优等生,庞春来严格得可怕,赵瀚已经被他盯上了。 此后时日,赵瀚仿佛重回高三…… 030【庞夫子】 竹林。 主仆二人,相向踞蹲,注视中间一小坑。 费如鹤嘀咕道:“都已经种了三天,为啥葫芦还不发芽?” “难道种子有问题?”费纯左思右想,猛觉自己破案了,愤怒起身道,“定是那老农给我坏种,简直欺人太甚!” 费如鹤翻个白眼:“无冤无仇,他给你坏种作甚,招你去打他一顿?” “少爷此言有理,”费纯又蹲下去,嘀咕道,“难道是水没有浇足?” 费如鹤问:“你每天都浇水吗?” 费纯说道:“昨日半路把水打翻,我就撒尿代替的。庄上的农夫种地,也用粪尿浇灌,听说比清水更能肥田。” “混蛋!” 费如鹤勃然大怒,扑去揪住书童的衣襟:“你居然敢用自己的尿,去淋本少爷的葫芦娃,我我……我要杀了你!” 费纯惊慌哀求:“少爷饶命,屎尿可以肥地,葫芦只会长得更好。” 费如鹤不依不饶,一脚将书童踹翻:“就算葫芦娃长得更快,等他们降生的时候,怕也不愿我叫爷爷。多半暴喝一声:兀那贼子,你竟让我吃屎喝尿,今日便教你不得好死!” “不……不会吧。”费纯额头冒汗,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噗!” 赵瀚已经来到竹林多时,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费如鹤终于放开书童,指着种葫芦的小坑,对赵瀚说:“这葫芦娃,该不会胎死腹中,被尿骚味给熏死了吧?” 赵瀚忍俊不禁:“少爷,如今已是秋末冬初,你见谁大冬天种庄稼?而且才种下三日,就算能够发芽,时间也没那么快。” “对对对,没那么快!”费纯连忙附和。 一个少爷,一个书童,哪里知道如何种地? 赵瀚不由问道:“少爷,你该不会魔怔了吧?真以为这个能长出葫芦娃?” 费如鹤嘿嘿笑道:“我又不是真傻,种着玩呗。” 费纯从地上爬起来:“我陪少爷一起玩。” 赵瀚:“……” 敢情这二人不是傻子,搁那儿演戏解闷呢。 费如鹤提起自己的大刀,随手舞动几下,问道:“今日先生为何放你出来?” “唉,”赵瀚叹息道,“我撒谎说闹肚子,溜出来透透气。” 费纯顿时幸灾乐祸,大笑道:“哈哈,少爷说你能撑半月,不料三日就受不了啦?” 谁受得了啊? 庞春来怕赵瀚跟不上学习进度,天天给他开小灶补课,放学之后也不让他休息。 刚开始,赵瀚学得非常认真,躺床上都在背诵《大学》。 以为这能让自己早脱苦海,谁知庞春来见他进步神速,竟然越教越兴奋,宣布延长课后补习时间。 真的就跟高考复习一样! 三天时间,赵瀚已能背诵《大学》全篇。 这也不算什么,拢共就2200多字,记性稍微好些都能搞定,但庞春来还让他把朱熹批注背下来。 那就特别扯淡了,加上正文足有近万字! 赵瀚绝不可能去背批注,这不符合他的学习理念。正文字句精妙,全部背诵可以,但朱熹批注只需理解就行,强行背诵纯属浪费时间精力。 《葫芦娃》的篇幅本就不长,昨天便抽空讲完,主仆二人此刻也不再缠他。 费如鹤抡起大刀开始锻炼,赵瀚坐在旁边看他舞刀,随口问道:“庞夫子究竟是何来头?” “不清楚。”费如鹤没有停下,一刀接一刀劈出。 费纯放下棍子偷懒:“我听大少爷说过,庞夫子以前给人做幕僚,他的恩主是什么大官,遇到党争做不得官了。” 原来如此,果然不是寻常的老学究。 万历末年,党争激烈。 浙党、齐党、楚党联合,统称为“齐楚浙党”。他们掌控南京京察,大肆驱逐东林党人。东林党掌控北京京察,也大肆驱逐齐楚浙党。 此后,双方轮番执掌京察,变本加厉的互相攻击。 魏忠贤得势之后,快撑不住的齐楚浙党,纷纷投靠太监形成阉党势力。 讲不清谁好谁坏,只能说半斤八两。 赵瀚突然对时政产生兴趣,他立即往藏书阁跑,凭学生卡借来几份手抄塘报。 都是半年以前的过时新闻,新鲜出炉的塘报价值不菲。 翻开一份今年二月的,官职调动能看懂,但背后的意义却完全不明白。 陕西左布政使詹士龙,调任南京光禄寺卿。 这个调动,可以理解为明升暗降,被政敌扔去南京养老。也可能是受重用的前兆(可能性不大),以南京光禄寺卿为跳板,混个履历很快节节高升。 詹士龙是哪个派系的?此次变动是好是坏?他的朝中靠山又是谁? 赵瀚看得两眼一抹黑。 但他没有气馁,而是拿出练字的草纸,照着塘报记录各种关键词。 誊抄几份之后,也快到上课时间了。 回到教室,众学童陆续前来,庞春来照常宣布温习背诵。 赵瀚跑到讲台上,说道:“先生,学生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便该如此用功。”庞春来非常高兴。 赵瀚低声问:“詹士龙是谁?” 庞春来的一双近视眼,眯成缝隙审视赵瀚:“你问他作甚?” “学生刚去藏书阁,顺便看了几分塘报。”赵瀚说道。 庞春来本想批评几句,敦促赵瀚好生读书。但又觉得赵瀚乖巧,没必要多说什么,便答疑道:“詹士龙正是广信府人,老家在铅山隔壁,出身于永丰大族。他的儿子詹兆恒,如今便在含珠书院求学,此子天纵奇才,怕是弱冠之年就能中进士!” 好家伙,一来就问到个本地人,儿子还在这半山腰上读书。 费映环的好基友胡梦泰,历史上散尽家财抗清,守城数月之后,夫妻双双殉国。 而庞夫子口中的詹兆恒,也是散尽家财抗清,亲率三千子弟兵出发,仅剩十八人生还,本人壮烈殉国。 小小的含珠山,就有两位抗清志士,正在书院里闭关备考。 费映环勉强也算,他后来加入复社抗清,失败后就潜逃回乡隐居了。 赵瀚继续问道:“鹿善继又是何人?” “此人是孙承宗的左膀右臂……不对,”庞春来突然睁大双眼,怒目而视,“你小小年纪,不好生读书,尽问这些朝臣做什么?” 赵瀚解释道:“只是随口一问。学生刚才读二月塘报,提到的首位大臣是詹士龙,第二位大臣便是鹿善继。” 庞春来喝道:“滚下去!” 赵瀚麻溜滚蛋,不敢再作停留,庞夫子是真生气了。 庞春来闭目养神,胸口浮动,呼吸急促,久久不能平静。 鹿善继这个名字,让他回忆起一些往事,一些很不开心的往事! 庞春来的恩主叫做王在晋,跟《明史》里记载的不一样,王在晋并非什么无远略、不知兵。人家就是靠抗击倭寇起家的,一路所任官职,有一半都跟军事有关。 天启二年,王在晋代替熊廷弼,担任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使,经略辽东、蓟镇、天津、登莱。 王在晋主张战略收缩,放弃关外大部分地盘,以山海关为中心,层层构筑关隘。如此,辽东的军费压力、军事压力都可以减轻,而且可以集中防御战略要地,抓住时机还可以出动出击。 于是,王在晋完蛋了,他居然敢消减辽东军费,他居然敢主动放弃辽东将门的固有地盘! 袁崇焕被推出来做马前卒,在叶向高那里打小报告。 接着孙承宗出马,请求巡视山海关,回京之后说王在晋没本事,遂开始大规模修筑狭长防线,从此辽东彻底变成军费黑洞。 就在今年三月,王在晋又回来了。 半年时间,先做刑部尚书,后做兵部尚书,接着罢官归乡。 从没接触过兵事的王洽,继任兵部尚书,这人是东林党大佬赵南星的门生! 庞春来每月都看塘报,当他看到王在晋罢官归乡,王洽接任兵部尚书的时候,庞夫子心想:辽东完了…… (孙承宗怎么讲呢,军事能力很有水份啊,这个说法可能会让某些读者感到不适。) 031【风调雨顺】 “却说那大娃喝道:‘变变变变,大大大大!’霎时迎风见长,变得跟山一样高。嗙嗙嗙嗙嗙嗙,他每往前走一步,地面就震一下……” “有个蛤蟆精杀来,大叫道:‘小娃娃,你快快投降,否则定教你吃滚刀肉!’大娃理都不理,一脚踩下去,就跟踩臭虫一下。吧唧,嘿,就给踩扁了……” 凉亭之中,费纯正在讲说《葫芦娃》。 而且水得一逼,各种拟声词,还自行配台词,顺便表演一些打斗动作。 赵瀚一刻钟就讲完的情节,费纯能够生拉硬扯三刻钟。 “好!” “给本少爷赏!” 大小学童齐声喝彩,他们的书童纷纷上前,把铜钱投进费如鹤的书箱里。 费如鹤嗑着瓜子,心里已经乐开花。 “……轰!只听一声巨响,葫芦落到地上,出来个身穿橙衣的娃娃。咳咳!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费纯比赵瀚更狠,只把大娃讲完就断章,还留下二娃出世的扣子。 “继续讲啊,快快打赏!” “二娃又是什么神通?” “大娃被抓住死了没有?” “……” 众学童吵吵嚷嚷,心痒难耐,恨不得一口气听完。 费如鹤继续嗑瓜子。 费纯抬手大喊:“诸位同学,安静,安静!这每天呢,只能讲一集。不过嘛,我这里有葫芦种子,是专门向山神老爷求来的。把这些种子,每日好生供奉,到了春天就能种出葫芦来。一粒葫芦种子,只要五钱银子,就这么一点啊,给钱慢就买不着了!” “真能种出葫芦娃?”一个学童问。 费纯回答:“只要好生浇水,真能种出葫芦!” “那我买十粒种子。”学童兴奋道。 费纯摇头:“不行,种子珍贵,每人限购一粒,顶多把你的书童也算上。” 竟然限购? 那肯定是好东西! 富家子弟纷纷掏钱,贫寒子弟心生羡慕,都在幻想自己能种出葫芦娃。 含珠书院,分为私塾和书院。 含珠私塾,又分蒙馆和经馆。 蒙馆讲授学前读物,基本都是几岁大的幼童。 经馆讲授四书五经,全是没考上童生的学童。 这些愿意掏钱买葫芦种子的,多半不足十二岁,而且以几岁幼童居多,一个个捧着种子傻乐。 费如鹤、费纯奔回竹林,赵瀚正在那里练习刺击。 “分钱,分钱!”费如鹤兴高采烈。 听书打赏,再加上出售葫芦种子,一共赚得16两5钱银子,外加700多枚各式铜钱。 三人平分,每人分得白银5两半、铜钱238文。 费纯由衷的拍马屁说:“哥哥真是奇才,出得赚钱的好主意。一天就得这么许多,等把《葫芦娃》讲完,还不能赚到上百两?” 赵瀚泼冷水道:“哪那么容易?葫芦种子是一锤子买卖,今后只能赚几个赏钱。” 费纯笑道:“能赚赏钱就够了。” 费如鹤手里拿着银子,心生巨大的成就感,高兴道:“往日都是花钱,今日竟能赚钱,瀚哥儿今后便是我的军师!” “少爷,那我做啥?”费纯连忙问。 费如鹤道:“你是本少爷的麾下大将!” “好啊,你们三个骗子!” 突然,费元鉴带着跟班出现,威胁道:“我要去告之山长,你们三个骗同窗的银子!” 费如鹤握着拳头问:“谁看见我骗钱了?” “就是!”费纯躲在少爷身后。 赵瀚问道:“我们说书,同窗打赏,你情我愿的事,怎能算骗钱呢?” 费元鉴道:“你们卖假种子!” 赵瀚笑道:“谁说是假种子?开春种下,好生栽培,肯定能长出葫芦藤。” “肯定长不出来葫芦娃!”费元鉴说。 赵瀚转身问费如鹤:“少爷,你说了能长出葫芦娃吗?” 费如鹤摇头:“没有啊,只说能长出葫芦。” 赵瀚笑着说:“既然如此,那就不算骗人吧?” “对,没骗人!”费纯捧哏道。 还能这样? 费元鉴顿时语塞,胀红脸道:“我不管,你们的银子,必须分我一份。否则我就去报告山长!” 费如鹤笑道:“你去告啊,我还想告你欺负同学呢!” “你……你们等着。哼!” 费元鉴愤怒离开,越想越气。 他不是生气没分到银子,而是羡慕对方出了风头。但凡费如鹤说句软话,费元鉴立即就会选择加入,跟着他们一起出风头骗人。 “十五叔,咱们要去告状吗?”一个学童问道。这厮辈分也挺大的,是费如鹤的族叔。 费元鉴说:“告状算什么好汉?” 他的书童问道:“那就这么忍了?” 费元鉴想了想:“且先找个人出出气!” 私塾一里外有条小溪,徐颖放学之后,常在这里练习写字。 他还没考上童生,无法获得资助,笔墨纸砚都得家里掏钱买。如此是扛不住的,于是就用树枝作笔,以小溪泥滩为纸,每日在此练字不辍。 开蒙读书就算学童,考过童子试前两关,便可晋级为童生,拥有考秀才的资格。 徐颖开蒙比较晚,想成为童生的话,至少还得再努力一年半载。 手里握着树枝,徐颖盘腿坐在溪边,一笔一划练习着小楷。 “打他!” 背后突然传来喊声,吓得徐颖连忙扔下树枝,死死抱住破布书包,然后趴在原地等着挨揍。 其实,最近几天,他已经很少被打了。 因为他不还手,打起来没甚意思,费元鉴正在另寻目标。 可今天费元鉴很憋屈,总得找个人出气才行,徐颖就是个完美的出气包。 一阵拳打脚踢,徐颖忍着痛不叫喊,只盼早点挨完这顿打,然后抓紧时间继续练字。 “把他的书包拖出来!”费元鉴喊道。 徐颖终于忍不住,惊恐大呼:“不要抢我书包,你们打我吧,你们快打我!”喊着喊着就哭起来,“求求你们快打我,不要抢我的书包。呜呜呜,快打我啊……” 众学童不管不顾,一些拉开徐颖的双臂,一些趁机把书包抢过来。 费元鉴将书包里的物品全部倒出,捡起一块鹅卵石磨制的砚台,讥笑道:“什么破石头?送我都不要,帮你扔了换新的。” 噗通! 砚台扔进小溪里。 徐颖想要冲出去捡,却被学童死死按住。 费元鉴又捡起《四书集注》,随手翻了翻,也一并扔进水中,笑道:“先生夸你是神童,我看你这神童,没了书可怎么上课!” “我的书!” 徐颖突然嘶吼起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四个人都没把他按住,连滚带爬跳进小溪,捞起浮在水面的课本。 古代书籍也分档次,这本属于最劣等的私印活字,刚买的时候就有许多地方模糊不清。 现在被溪水一泡,直接就完蛋了。 徐颖捞起《四书集注》,又摸回鹅卵石砚台,趟水来到小溪对岸查看。 一页一页翻开,徐颖泪流如柱,他的书本和墨锭,都是家里卖了老母鸡买来的! 那生无可恋的样子,让费元鉴颇为得意,心中郁闷一扫而空,欢笑着带领跟班玩耍去了。 下午,课堂。 庞春来皱眉看着空座位,问一个农家子弟:“徐颖为何没来?” 农民也分很多种。 有贫农,有富农,有佃农,甚至还有豪佃! 豪佃就是佃户攀附大族,得到大量土地的田皮(永佃权),再招募长工、短工进行耕种。他们对上巴结士绅,对下盘剥佃农,手段比绝大多数豪强还狠辣,因为压榨得不狠就肯定亏本。 眼前这个农家子,家里就是攀附费氏的大佃农。他读书的目标不是科举,而是跟费家少爷搞好关系,因此一直在做费元鉴的跟班。 “先生,我不晓得。”农家子低头回答,心虚不已。 庞春来问道:“你跟徐颖同村,怎会不晓得?” 农家子把头埋得更低:“我真不晓得。” 庞春来意识到不对劲,就算生了小病,徐颖都要坚持上学,更何况上午还在,怎么下午就不见了? “谁去把徐颖寻来?”庞春来问道。 “先生,我去!” 只要不是费元鉴的跟班,都踊跃举手报名,费如鹤更是直接站起来。 寻人是假,满山转悠是真,只要不留在教室就行。 庞春来闭上双眼,握着戒尺说:“汝等都去。” 教室里瞬间空了大半,只剩费元鉴跟自己的小弟。 庞春来问:“你们怎不去?” “啊?”费元鉴有些慌了,连忙站起来,“去,去,我去。” 费如鹤仿佛脱笼之鸟,欢快的满山闲逛。 赵瀚问道:“徐颖平时爱去哪儿?” “我怎知道?我又不是他爹?”费如鹤笑着说。 赵瀚想了想:“先去他家里找。” 费纯插话道:“我知道他家在哪。” 大概走了一刻半钟,赵瀚来到山下的村落。 费纯往前一指:“穿过这片小竹林,再走几十步就是徐颖家。” 三人进入林中,突然听到响动。 过去一看,却是农民在挖坑,身边还放了个竹篮。 赵瀚走过去问:“这位乡亲,你有没有看到徐颖?” 农民猛地转身,见他们是三个孩童,便继续埋头挖坑,低声说:“没见着。” “赵瀚,走啊,愣着作甚?”费如鹤催促。 费纯也问:“哥哥怎么了?” 赵瀚目视竹篮,浑身都在颤抖,最终选择默默离去。 竹篮之中,是一具婴儿尸体,虽有破布遮盖,脖颈间却隐约可见淤青手印。 生孩子养不活,只能掐死,埋了…… 这就是富庶的江南,而且今年铅山风调雨顺! 032【失心疯】 虽是初冬,今日暖阳,并不显得寒冷。 微风吹进竹林,发出沙沙声响,似在弹奏大自然的美妙音符。 如此天气,如此景色,本该是一首清新田园诗。可赵瀚仿若看到一副鬼蜮图,遍地血肉残肢,恶鬼张牙舞爪,天空还有夜叉盘旋戾笑。 似乎又回到天津城外,赵瀚拉着妹妹的手,从无数瘆人的目光中走过。 或许,是这些日子衣食无忧,赵瀚差点忘了当日苦难。忘了他曾在天津城南,瞥见有人交换孩童尸体,看到有人用骨头当柴煮汤喝。 来到铅山,赵瀚隐约可以猜到,这里的底层百姓也不好过。 但那繁华兴盛的小镇,粮食丰收的田野,世外桃源的书院,都给现实盖上一层面纱。没人愿意去揭开,直视隐藏的丑恶,赵瀚同样也不例外,因为那真的让人难以接受。 一直如此下去,赵瀚估计会被驯化吧,他自己都无法察觉到的驯化。 觉得生活还不错,直到某日灾祸降临。 习以为常? 不! 不该如此! “少爷,哥哥,便是这里了。” 赵瀚突然被惊醒。 不知何时,他们已离开竹林,费纯抬手指着几间土屋。 墙壁是用泥土夯的,墙内夹着竹篾,类似钢筋的作用。同时还夹杂着稻草,能够有限隔绝温度,以此获得冬暖夏凉的效果。 屋顶是草顶,一段时间就得修葺,否则肯定会透风漏雨。 有个妇人正在晾晒竹叶,这是非常优质的生火材料。每天都有竹叶自动掉落,须得赶紧去收集,捞到别家的可能还会打架。 “请问,徐颖在家吗?”赵瀚拱手询问。 妇人明显想错了,瞬间脸色煞白,手握竹耙道:“他……他在书院里闯祸了?” 费如鹤说:“徐颖今天下午……” “没闯祸,”赵瀚立即打断费如鹤,微笑道,“我们是徐颖的同窗,逃课出来到处玩耍的。” 妇人顿时轻松许多,变得热情起来:“三位少爷,快到家里坐坐,我给你们倒水来!” “有劳伯母了。”赵瀚说道。 这妇人看似三四十岁,又像是四五十岁,根本无法准确观察年龄。 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拖着长鼻涕,趴在门口偷瞧他们。鼻涕流至上唇,滋溜一下吸回,复又从鼻孔探出,寻着固有路径重新流淌。 赵瀚踢开一团竹叶,泥土地面写着许多字,应该是出自徐颖之手—— 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走吧。”赵瀚转身离去。 他们都消失无踪了,妇人终于端水出来。 她左手拎着一个水壶,右手重着三个陶土碗,那是家中缺口最少的碗。而且刚才清洗了好几遍,务必干干净净,免得招来儿子同学的嫌弃。 …… 费元鉴此刻越想越慌,脑子里全是自己被吊起来打的画面。 欺负同学没什么,一个贫贱农家子而已。 他所犯下的最大错误,是不该把书扔进水里。如此行为,放在铅山费氏,跟欺师灭祖没有区别! 带着跟班来到溪边,发现徐颖还在原地没动。 这个农家子箕踞而坐,裤子和鞋都被溪水打湿。他双手捧着鹅卵石砚台,愣愣看向被毁掉的书,目光呆滞,喃喃自语,不知在嘀咕着什么。 费元鉴走得近了,终于听清内容,原来徐颖在背诵《论语》,而且是连朱熹批注一起背。 已经背了半个多时辰。 众学童来到徐颖身边,他依旧背诵不止,不看旁人一眼,仿佛与世界隔绝。 “这厮不会傻了吧?”一个学童说道。 “我看像。” “喂,徐颖,先生让咱们寻你回去念书!” “真傻了,说话他都不理。” “要不扇他一耳光?听说犯了失魂症,打一耳光就能醒来。” “要打你打。” “凭什么我打?” “……” 平时被任意欺负的学生,此刻竟然无人敢接触,只围着他不停转悠查看。 费元鉴终于忍不住,把那本泡水的书踢开,喝道:“莫要再装疯卖傻,快说几句话!” 这个举动,产生了效果。 本来死盯着书看的徐颖,因为书被踢开,缓缓抬头望向费元鉴,背诵的声音变得更大:“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行,孙,并去声。危,高峻也。孙,卑顺也……” 费元鉴威胁说:“我不管你真傻假傻,反正你的书落水里,跟本少爷毫无干系,你莫要在先生面前乱讲。否则的话,见一次打你一次!” 徐颖脸上还挂着泪痕,捧着鹅卵石砚台站起,双眼通红,目视费元鉴:“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有德者,和顺积中,英华发外……” 费元鉴顿觉心头发毛,下意识后退两步,呵斥道:“听到没有!” “南宫适问于孔子曰:‘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徐颖背诵着《论语》继续前进。 费元鉴吓得再次后退,退了几步感觉没面子,麻着胆子站定说:“别装傻了,我……啊!”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 一句接一句背诵,徐颖已经走到费元鉴面前,突然举起手中的鹅卵石砚台砸出。 费元鉴一声惨叫,额头流出鲜血,仰躺着跌入溪水之中。 “快救少爷!”费元鉴的书童大喊。 其他学童,被徐颖的失心疯吓住,本来全都不敢靠近。 此刻见费元鉴受伤坠溪,立即分出几个前去营救,剩下的合力将徐颖给制服。 徐颖根本没反抗,砸出砚台之后,面无表情,犹如死人,继续背诵《论语》:“子曰: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苏氏曰:爱而勿劳,禽犊之爱也……” 费元鉴此刻脑袋晕乎乎的,被人奋力拉起来,耳边听闻惊恐喊叫:“血,流了好多血!” 费元鉴伸手去摸额头,果然好多血,吓得直接晕倒。 这货晕血,不晕别人的,只晕自己的。 众学童无比慌张,背着费元鉴回书院,同时把徐颖也押回去。 徐颖依旧在神游天外,一字不错的背诵《论语集注》,甚至超过老师讲授的进度。由于老师没讲,有些内容意义不明,徐颖开始默默思考其道理。 “大夫,大夫,少爷流血晕倒!” 含珠书院就配了医生,平时头疼脑热,或者斗殴受伤,立即就能请来医治。 费元鉴的书童说:“你们在这看着,我回去禀报老爷、夫人!” 庞春来闻讯赶至,没有过问费元鉴伤得如何,而是看着失心疯的徐颖,暴怒质问:“徐颖究竟怎么了?” 一个学童回答:“他把费元鉴打得流血昏过去了。” 庞春来用拐杖砸地:“我是问你们,徐颖是怎么回事!” “不晓得,可能是他的书掉水里,自己被自己吓傻了。”另一个学童说。 “胡说八道!” 庞春来揪住一个学童:“他把书看得比命还要紧,怎会掉进水里?快说,不然就把你的父母叫来!” 那学生吓得不轻,哆嗦道:“真……真是他自己把书掉进水里的。” 庞春来又去揪住一个相对胆小的:“不说实话,便将你驱逐出书院!” 这人出身富农家庭,不敢直视老师,低头回答:“不是我丢的书。” “那是谁丢的?”庞春来追问。 富农子弟沉默,不敢在老师面前说谎,也不敢把费元鉴供出来。 “好啊,好啊,连圣贤书也敢毁,费氏真是好家风,”庞春来对那富农子弟说,“书在哪里?给我拿回来!” 富农子弟如蒙大赦,连忙跑去溪边寻书,顺手把书包也捡回,包括把费元鉴砸伤的鹅卵石砚台。 陆陆续续有学童归来,围在旁边看热闹。 不多时,那本《四书集注》也拿回来了。 庞春来端详被泡毁的书本,随即一言不发,带着傻掉的徐颖,拄着拐杖去找山长。 山长不在私塾,而在半山腰的含珠书院。 他们敢走不久,费元鉴的父母,便坐着滑竿而来。 其父只是脸色阴沉,其母却没下滑竿就开始咆哮。 这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四十二岁生下费元鉴,老来得子,平时宠上了天。她嘶声力竭大喊:“谁伤我儿子,快给我滚出来!” 033【好大的辈分】 费元禄,字学卿,号无学,含珠书院山长,《费氏宗谱》的编撰者,名臣费尧年的嫡长子,大明最年轻状元费宏的侄孙。 此君年过六旬,秀才功名,荫国子监生,以诗词见长,著有《甲秀园集》。 下一任族长,非费元禄莫属! 费元禄正在校长室作画,突然房门被人推开,庞春来拉着徐颖气呼呼走入。 放下画笔,费元禄用绸帕擦了擦手,笑问:“今天刮的是什么风,竟把蔚然吹上山了?” “妖风!”庞春来没好气道。 费元禄愣了一愣,笑容不改道:“且说说,是谁把蔚然气成这般啊?” 庞春来指着徐颖,怒不可遏道:“你那个族弟,把我的学生逼疯了!多好一个孩子,上午还在跟我学经,转眼就成了这幅模样!” 费元禄终于收起笑容,仔细观察徐颖的情况。 徐颖目光呆滞,似不能视物,口中背诵《论语》不停:“子曰:‘君子贞而不谅。’贞,正而固也……” 庞春来越听越伤心,竟流下两行浊泪,哽咽道:“此子家贫,天资聪慧,更难得自强不息。便是失心疯了,都还一直在背《论语集注》,此番我如何也要为他讨个公道!” “不急,不急,且让我看看。”费元禄安抚说。 庞春来拄着拐杖坐下,闭目养神,缓和激动的情绪。 费元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徐颖继续背《论语集注》:“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为,去声。不同,如善恶邪正之异……” 费元禄抓住徐颖的手腕,开始认认真真把脉。 良久,费元禄叹息道:“唉,这孩子犯了癔症,可能是惊吓过度所致。” “可有医治之法?”庞春来忙问。 费元禄问道:“除了一直背书,他是否还胡言乱语、癫狂打人?” 庞春来回答:“胡言乱语没有,只把你那族弟给打了。” 费元禄想掰开徐颖的眼皮,仔细观察瞳孔,刚把手伸过去,徐颖就吓得接连后退。 费元禄只得跟上前去,凑过脑袋仔细查看。随即回到书桌,提笔写下一剂药方,叫来自己的长随说:“照着方子,去河口镇抓药,含珠山这边缺了几味药材。” “能治愈吗?”庞春来问。 “看他自己的造化,”费元禄又取出一个木匣,拿出一套针石,“蔚然兄,帮我按住他。” 庞春来起身抱住徐颖,轻手拍其后背,柔声安抚道:“孩子莫怕。” 或许是对庞春来感到亲近,徐颖立即安静下来,甚至连《论语》都不背了,老老实实让费元禄扎针。 费元禄一边扎针,一边说道:“这孩童,暂时让他住在山上,每天早晚我给他针灸一次。不让他下山,也是免得再受惊吓,我这里无人敢来打扰。” “咚咚咚!” 有人敲门道:“山长,有几个学童求见。” 费元禄说:“让他们等着。” 敲门之人突然惊呼:“你们怎过来了?未经许可,不得入内!” 门外传来费如鹤的喊声:“先生,费元鉴的爹娘来了,多半是来寻徐颖的晦气……来了,来了,他们进院了!” 费元禄不慌不忙施针,吩咐道:“把人赶出去,别在院子里吵嚷!” 院中。 费元鉴的父亲费松年、母亲张氏,坐着滑竿闯入,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家奴。 得到山长命令,几个杂役上前阻拦。 “落轿!” 费松年、张氏夫妇,很快从滑竿下来,四个家奴连忙搀扶。 费松年的辈分很高,是正德、嘉靖朝名臣费宏的侄子。身材完全胖成一个球,走两步都要喘气,也是难为轿夫把他抬上山。 张氏却保养得非常好,五十多岁了还不显老,她属于费松年的续弦。 费松年的正妻,一连生出四个女儿,妾室也生了三个女儿,连一个带把的都没有。反倒是续弦张氏,嫁过来多年未孕,在费松年快满六十岁时,一下子竟生出个男丁。 “打伤我儿的小兔崽子,是不是藏在里面?”张氏喝问道。 费元禄的仆从说:“山长有令,闲杂人等莫要打扰。” 张氏顿时大怒:“我是闲杂人等?便是你们山长当面,也要叫我一声婶娘!” 仆从不说话,只让杂役堵住门口。 张氏指挥自己的家奴:“来人啦,把这些混账打将出去!” 家奴们左顾右看,没人敢动手,这可是含珠书院啊。 “养你们何用?” 张氏气得浑身发抖,竟夺过家奴手中的棍棒,亲自上前去打书院杂役。 毕竟是山长的婶娘,杂役们不敢还手,只能原地抱头硬扛。 张氏趁机绕过杂役,提着棍子往校长室冲。 “老夫人请回!”赵瀚也是刚来不久,立刻站出来补位。 张氏喝问道:“你是哪宗哪房的,竟敢挡我去路!” “鹅湖。”赵瀚说道。 张氏冷笑:“鹅湖那边的,辈分最高也是我侄儿!你是哪个字辈的?” 赵瀚不说话。 费如鹤想了想,也站在赵瀚身边,拱手道:“见过祖奶奶。” 书院杂役可以乱打,费氏子孙却不便动手,否则其长辈肯定要来闹腾。 张氏的目光越过赵瀚、费如鹤,朝着校长室喊道:“费元禄,我是你婶母,快快出来主持公道,你幺弟都快被人打死了!” “轰出去!” 屋内传来费元禄愤怒的声音。 费元鉴的父亲费松年,似乎稍微明白事理。他圆球似的滚过来,劝自己的妻子道:“大夫都说了,鉴儿只是外伤,戴着帽子没被打坏。有什么话,平心静气……” “放屁!” 张氏揪住丈夫的耳朵,当成孙子呼喝:“儿子流那么多血,差点被人打死了,你让我平心静气?你给我平心静气一个看看!”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已经快八十岁的费松年,竟然是一个怕老婆的。他被揪着耳朵求饶,又见书院杂役在憋笑,顿觉没有面子,挣脱道:“岂有此理,成何体统,有辱斯文!” 张氏呵斥丈夫:“没用的老东西,只知道跟我耍横,快把你侄儿叫出来!” 费松年无奈,只得朝校长室喊:“贤侄,且出来说话。” 费元禄在屋里一边施针,一边讥讽道:“叔父果然有男儿气概,不知是效仿房玄龄,还是在追慕戚武毅?” 费松年讷讷不能言,一张老脸臊得通红。 突然,庞春来推门而出,又将房门给关上。他走到费松年面前,将泡水的《四书集注》递上:“尊者可识得此书?” 费松年拱手说:“自然识得,这是朱子亲批的《四书集注》。” 庞春来说道:“吾有一学生,家境贫寒,购书不易。他常遭令公子欺辱,今日更被令公子毁书。请问,尊者可记得《费氏家训》?” “记……记得。”费松年额头开始冒汗。 庞春来问道:“《费氏家训》有教导子弟欺压乡邻、侮辱同窗吗?” 费松年无言以对。 庞春来又问:“《费氏家训》有教导子弟毁坏圣人之书?” 张氏突然大吼:“你个老学究,别跟我来这套。我儿子……” “啪!” 费松年突然转身,照着妻子就是一巴掌,呵斥道:“闭嘴!” 张氏被打得原地发愣,随即嚎啕大哭,在那儿撒泼道:“好几个费松年,我一个大族千金小姐,委身下嫁给你做续弦,四十多岁了还给你生儿子。今天儿子都快被人打死了,你不给儿子讨回公道,居然还反过来打我?你有没有良心?你是不是男人!” 费松年无比尴尬,左右不是,只能劝说:“夫人,咱们先回家说话。” “我不管,今天非得出口恶气不可!”张氏纠缠不休。 费松年低声说:“这里是含珠书院,咱们鉴儿又理亏。他毁坏圣贤书啊,便是闹到宗祠都没理。听我一句,不要再闹,出气有的是时候,你还怕乡下的泥腿子?” 张氏顿觉有理,但输人不输阵,指着校长室说:“好你个费元禄,帮着外人欺负长辈。哼,你等着,改天再来跟你理论!” 见这两个老家伙,如此干脆利落的离开,赵瀚感觉很不正常。 赵瀚低声对庞春来说:“先生,他们怕是要对徐颖的家人动手。” 庞春来想了想说:“你扶着为师去费氏宗祠!” 034【我教你造反怎样?】 铅山河畔。 庞春来拄着拐杖,遥望数里外的含珠山,慨然长叹道:“唉,不料费氏门风,竟已败坏至斯。” 在赵瀚的搀扶下,庞春来先去费氏宗祠,祭拜那里的费家先祖。接着又去费氏祖宅,拿出泡水的《四书集注》,以含珠书院的老师身份,要求立即面见费氏族长。 这是应有的程序,且不说一百年前,就算放在五十年前,费氏族长也肯定亲自过问。 然而,庞春来此行,竟连大管家都没见着。 只被迎客的家仆请进去,坐在小厅里喝茶,问明事件的缘由经过,说是帮着向上面通报。 族内子弟毁坏圣贤书,将同窗欺负到失心疯,家长还敢大闹含珠书院——放在以前,都可以召集族老开会了! 可现在呢? 庞春来一杯茶喝完,就被礼送出去,费家根本就懒得理会。 庞春来扭头看向两河交汇之处,河口单独屹立着一座牌坊。那叫“三人阁坊”,费宏当首辅时立的,庞夫子冷笑道:“铅山费氏,文脉衰弱,仕途黯淡,绝非偶然啊。” 赵瀚陪庞春来傻站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先生心中已有定策了吧?” “你怎知晓?”庞春来反问。 赵瀚分析道:“先生若无定策,早就心急火燎的回含珠山了,哪还有此等闲心在河边叹息?而且,特意带着学生逗留,或许此计需要学生去执行。” “你果然聪慧过人,”庞春来不由赞叹,又说,“我只是还在犹豫,要不要那么做。” “看来是个下策。”赵瀚说道。 “上策便是说动费氏族老,让他们执行费氏家规,”庞春来叹气摇头,“这执行家规,做做样子也成啊。谁又想得到,费氏竟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赵瀚猜测道:“宗支太多,又各有产业,自是人心难聚。族长说话不管用,时间一长,也就懒得去管了。” 庞春来盘腿坐下,拐杖横放膝前,问道:“赵瀚,你可知为师是哪里人?” 赵瀚回答:“听口音,似是山东?” “辽东。”庞春来望着静静流淌的铅山河水。 赵瀚对此颇为惊讶:“那先生的老家……” “被那建奴霸占了,家人也都没啦,”庞春来似乎陷入回忆,“辽东士子,多出将门,为师勉强也算将门子弟。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一介书生,沦为流民。天启元年,岵云公受命署户、工、兵三部事……” “岵云公是谁?”赵瀚忍不住打断。 庞春来说:“王公,讳在晋。” 赵瀚又问:“署三部事,就是这三部都归他管?” 庞春来点头:“身兼三部左侍郎。” 赵瀚暗暗咋舌,想法只剩两个字:牛逼! 王在晋这个名字,赵瀚是听说过的,但还真的不知道,此人竟兼署三部事务。 大明数百年,有揽权兼掌两部的,嘉靖朝汪鋐就同时担任吏部、兵部尚书。 但那是两部尚书,而王在晋是三部左侍郎! 怎么说呢? 你可以理解为,户部、工部、兵部的具体事务,全都交给王在晋来打理。老黄牛一个,若干得好,功劳归尚书,干得不好,就是自己的责任。 当时,东林党和齐楚浙党,正在进行非常激烈的党争,每个左侍郎的职位都很宝贵。 双方竟然暂时达成妥协,让王在晋做三部左侍郎,可见他的办事能力有多强! 无非是辽东军情十万火急,其他人都搞不定,也不愿担那个干系,就把担子全都压在王在晋肩上。 庞春来继续说道:“岵云公,经天纬地之才也。广宁兵败,岵云公奉命经略辽东,我便是那时投奔岵云公账下。我一个酸秀才,并无多少本事,只因熟悉辽东地理,便有幸做了岵云公的幕宾。可惜啊,可惜,能够做事的人,终究抵不过党争之辈。” 赵瀚越来越吃惊,眼前这个老学究,竟然曾是辽东经略的幕僚。 庞春来苦笑道: “我只追随岵云公四个月,他的辽东经略就被夺了,没有任何罪名,没有任何过错,只是有人诋毁他难当大任。召回北京还不满意,硬是被迫卷入党争,被排挤去南京养老。” “党争双方都容他不得,只因他意图收缩辽东防线!我就是辽东人,全家惨死建奴刀下,谁愿意舍弃辽东土地?辽东百姓,那时能跑的都跑了,没跑的都被掳走。数百里皆为白地,收回来做什么?还得把逃出去的百姓,重新迁回关外!防线拉得越长,便处处遭到建奴攻击,只能被动防守,无法主动进攻,徒耗人力物力财力!” “就仿佛与人斗殴,你不能手臂一直伸出去,随时等着被人用刀砍。你得收回来捏成拳头,如此方可打出力道。朝堂衮衮诸公,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赵瀚说道:“不敢懂,懂了就是弃土弃民,就要担上国土沦丧的干系。” “你小小年纪,这个道理都懂?”庞春来扭头看着赵瀚。 赵瀚说道:“略懂。” “你果然天赋异禀,智慧远超常人,”庞春来继续说道,“岵云公不堪受辱,怒而辞官。这请辞奏疏,从北京一直写到南京,我也跟着他去了南京。岵云公仁厚,他辞官归乡之时,竟还想着给我安排出路。修书一封,荐我来费氏做塾师,否则我这老朽之身,怕是早就饿死在南京!” 所以,你绕了一大圈,到底想跟我说啥? 赵瀚疑惑的看向庞春来。 庞春来赞许道:“你今天做得很好,那贼妇欲闯山长房,只你一人挺身而出。男儿在世,可以无权,可以无钱,可以无才,唯独不可无担当。你有担当,又兼仁义,甚好,甚好!” 赵瀚提醒说:“费少爷(费如鹤)也站出来阻拦了。” 庞春来摇头道:“他那是江湖义气,见你挺身而出,也一并站出来保你,否则你定被贼妇记恨。”突然没来由问道,“兵法第一要义为何?” “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赵瀚不能确认。 “不错,小小年纪,竟看过《孙子兵法》,”庞春来笑道,“咱们今天要讲的,是攻敌之必救!” 赵瀚问道:“费氏为敌?” 庞春来看向赵瀚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欣赏:“然也。想救下徐颖的家人,所敌者不惟费元鉴之父母,而是要与整个铅山费氏为敌。因为面对外人,费氏必为一体。但铅山费氏,又非铁板一块,其族内矛盾重重。” 赵瀚想了想说:“于是,就要攻敌之必救,让费氏自乱阵脚,逼得费元鉴一家不容于费氏。” “孺子可教也!” 庞春来对赵瀚满意到极点,问道:“费氏最看重的是什么?” 赵瀚分析道:“费氏不缺钱财,如今看来也不顾及名声,就剩最后一点家族脸面了。” “什么脸面?就是一块遮羞布,”庞春来讥讽道,“咱们就撕下那块遮羞布!” 赵瀚问道:“先生不怕我去告密?” “你今天能站出来拦路,就不是什么告密小人,”庞春来自嘲道,“就算告密又如何?我家破人亡,孑然一身。好不容易遇到个得意弟子,已将徐颖视为半个儿孙,怎容得费家如此糟践?” 好嘛,不仅仅是护犊子,而是给自己的“儿子”讨还公道! 庞春来也有私心,他的家人全都死了,估计想收养徐颖传香火,没想到被费元鉴欺负到失心疯。 赵瀚说道:“怎么做事,先生请明言吧。” 庞春来道:“费松年得子之时,已经年近古稀,坊间隐有不堪传闻。我来执笔编写风月故事,你拿去贴到各处撒播。费氏祖宅贴几份,河口镇贴几份,含珠私塾和书院再贴几份。特别是含珠书院,有一些领县士子求学,还有一些儒学名师授课,这家族丑事让他们知道了,怕是明年就会传遍半个江西。” 我操,好狠毒的计谋,好卑劣的手段! 不管费松年是否真的戴了绿帽子,只要消息散播出去,那顶绿帽子不戴也得戴! 赵瀚提醒道:“这样一来,恐怕徐颖的家人,会被报复得更惨。” 庞春来神秘一笑:“含珠书院的山长,到时候会帮我们的。” “为什么?”赵瀚疑惑道。 庞春来说:“费元禄此人,乃费尧年嫡长子。别看他只是秀才,可一身才学却不低,过于沉溺诗词文章而已。他早就想着整顿家风,早就想整顿含珠书院,但一直找不到动手的契机。一旦丑闻散播开来,闹得越大越好,他肯定借机掌控书院大权。” “他不是本就执掌书院吗?”赵瀚问道。 庞春来摇头:“含珠书院,好比一国。费元禄这个山长,只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各总支便是地方豪族,他们的家奴,早已掌控书院的各种事务。甚至连含珠书院的学田,都在费尧年死后,因分家不均而招致抢夺。含珠书院现在没钱,学田只剩几百亩,书院经费需要各宗凑钱承担。费元禄必须借机拿回学田,他才能真正掌控书院!” 我尼玛! 赵瀚彻底服了,一个校园霸凌事件,竟玩出政斗和兵法,用得着这么惊心动魄吗? 赵瀚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先生,此事与我无关,我为何要冒着巨大风险帮你做这种事情?” 庞春来反问:“你为何天资聪慧,又有费映环资助,却漠视那科举功名,不愿跟着我好好学经?你为何每日练习武艺?你为何关注塘报上的政事?一个小小孩童,如此心机深沉,你究竟想干什么?” “学生就是贪玩而已。”赵瀚笑道。 “费如鹤贪玩我信,你贪玩我绝对不信,”庞春来追问,“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便是今后打算造反,为师也全力相助。” 赵瀚连忙否认:“先生想多了,我没事造反干嘛?” 庞春来冷笑道:“可以造反。我若年轻二十岁,也会图谋造反。真的,造反比科举有前途,就算你没这个想法,我也劝你今后试试。” “先生为何这般说?”赵瀚问道。 庞春来这货明显在引诱小孩子,给赵瀚灌输造反的想法:“关内之人不知,我在辽东却明白,这大明恐怕时日无多。赋税日蹇,军姿陡增,只能加税加饷,不啻于饮鸩止渴。若新皇英明,或许还有转机,但我看了近一年的塘报,当今圣上只是个没担当的小聪明。” 赵瀚说道:“当今圣上,智除阉党,万民皆赞其英明神武。” “他英明神武个屁,”庞春来讥讽道,“整死个太监,一句话的事情,被他办得犹犹豫豫、扭扭捏捏、遮遮掩掩,横生出如此多的枝节!最后还不是一句话办成?选举阁臣,他竟然抓阄决定,把朝堂当成了赌桌,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登位一年,已换三任首辅,乱国之举也。论权谋担当,他连万历都不如!” 马上就要换第四个首辅了…… 庞春来说:“便是江南百姓,都被辽饷搞得不堪重负,西北苦寒之地能受得了?十年之内,天下必有大乱,或生张角、黄巢之事!” 顺便说一句,明末加派三饷,并非只向北方开刀,而是按照土地面积全国平摊。 但江南土地肥沃,而且人口众多,平摊下来还能过日子。 西北就不行了,简直逼着百姓造反。 庞春来笑道:“乖儿,我教你造反的本事怎样?” 赵瀚心想,这还用你教?高中政治教材就是屠龙术。 035【不是传遍江西的事儿】 庞春来就住在含珠山下,那里有几间破茅屋,听说是自己花钱请人搭建的。 吃饭在私塾搞定,其他事情自己做,连个仆人都没请。 想来是不怎么洗澡的,因为懒得烧水啊,乡下连卖柴的都没有,烧水柴禾还得自己捡拾。 回到茅屋之中,赵瀚帮忙研墨,庞春来开始编写花边故事。 赵瀚见他无论远近都看不清,又似老花眼,又似近视眼,不由问道:“先生这眼疾是何时患上的?” 庞春来的眼睛,都快贴到了纸上,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写字,自嘲道:“万历四十七年,我随军去杀鞑子。一个鞑子没杀着,还险被掳去当奴才,奔逃之时坠下山崖,眼睛被树枝刮伤。左眼近乎失明,右眼只能视近物。” 赵瀚顿时默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庞春来突然抬头,笑问道:“你猜为师年庚几何?” “六十岁?”赵瀚猜测道。 庞春来哈哈一笑:“四十五岁了。” 这是四十五岁? 你说自己七十岁都没人怀疑。 费映环也是四十出头,看起来刚过而立之年,谁知竟与庞夫子是同龄人! 庞春来如今满头花白,头发是白的多、黑的少。全家死得只剩他一个,仅有右眼能视物,也不知还遭过什么罪,难怪会唆使诱导小孩子造反。 他自己没有造反的本钱,又无法忽悠成年人,只能慢慢培养小孩子,怕是徐颖也在反贼培训计划当中。 这货既恨鞑子,也恨大明朝廷! 不多时,庞春来就写出一篇文章,文笔类似通俗小说,力求让读过几年书的就能看懂。 赵瀚埋头一读,再看向庞春来,心想:生不逢时啊!你若生在几百年后,肯定是一个自媒体大博主。 人家说,开局一张图,内容全靠编,这庞夫子是连图都没有。 上来就是伦理哏! 暗指张氏四十岁不生子,于是勾搭自己的侄孙,提前为丈夫准备古稀寿礼。 至于那侄孙是哪个? 反正张氏辈分大,费氏又人丁兴旺,侄孙一抓一大把,读者就可劲儿猜去吧。 婶奶奶跟侄孙苟且生子,情节太过劲爆刺激,远比勾搭家奴更具话题性,保证几天时间就迅速传播开来。 庞春来说:“用左手帮我抄几份。” 右手写毛笔字还算可以,可让赵瀚用左手写字,纯属赶鸭子上架。 只写了几个字,庞春来就皱眉说:“别写了,去把费如鹤叫来。” 赵瀚如蒙大赦,放下毛笔,麻溜跑去私塾找费如鹤。 费如鹤摸不着头脑,带着书童费纯前来。他站在旁边,下意识朝纸面看去,桃色文章顿时令其表情古怪。 庞春来已经抄写了六七份,对费如鹤说:“你主仆二人,把这东西贴于含珠书院、私塾各显眼处。” 费如鹤可不傻,嘿嘿笑道:“夫子,你还是找别人吧,要是被我爹知道,他非揍死我不可。” “你爹不会打你,”庞春来说,“你家虽是主宗旁支,却远远分到鹅湖,在河口这边没得到多少产业,在含珠山也没塞几个人进来。此事若成,有得你家好处。正好你爹在山上,又是这一代仅有的举人,山长必定最先寻他商议,联手整顿一番含珠书院的学风。” “我不干。”费如鹤还是摇头。 庞春来又开始引诱小孩子:“你每日勤练武艺,可是长大了想做将军?” 费如鹤昂首挺胸说:“我要当大豪侠?” “什么?”庞春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要当大豪侠,替天行道,劫富济贫!”费如鹤说出自己的远大志向。 庞春来忍不住吐槽:“那你得先把费家给劫了,铅山县就属费家最富。也不用劫,等你以后当家,将鹅湖费氏的田产店铺,全都分与乡中穷苦百姓,那才是真正的大豪侠!只劫别人,不劫自己,虚伪之辈也,算得上什么大豪侠?” 说得好有道理,费如鹤无法反驳,嘀咕道:“做不成大豪侠,便做大将军也成。” 庞春来循序善诱:“做大将军,可不能只练武艺。一味的冲锋陷阵,匹夫之辈也!” 费如鹤问道:“那还要练什么?” “兵法!”庞春来说道。 费如鹤顿时头大如斗:“《孙子兵法》我也看了,一篇看不完就得睡着。还有那什么阵图,看得人眼皮子直打架。” 庞春来讥讽道:“兵法何止这些?如何扎营你知道吗?统筹粮草你知道吗?练兵整军你知道吗?” “不知道。”费如鹤摇头说。 庞春来捋着胡子,贼兮兮笑道:“我都会,为师教你。” 费如鹤不信:“别我哄了,你一个老夫子会这些?” 庞春来拍桌子说:“我乃辽东将门子弟,跟鞑子不知打了多少仗,我会不知道那些东西?” 费如鹤常听四叔说起辽东战事,不屑道:“你们辽东将门要是厉害,也就不会被鞑子打成那样了。” “关老子屁事,老子出的谋略再好,也得那些混蛋愿意听啊!就算他们听了,也得照着做啊,全他娘的出卖友军、临阵脱逃!”庞春来是真的生气了,“我胸有兵法韬略,就问你学不学?” 费如鹤歪着脑袋想了想,试探道:“能学着试试吗?若学不会,我还是去练武当豪侠。” “可以,”庞春来拍出自媒体文章,“拿去贴到书院各处,夜里悄悄散布,莫要被人抓了现行。” 费如鹤、费纯拿起就跑,心中多少有点小激动,悄悄干坏事总是这般令人上头。 庞春来继续誊抄,又抄了十多份,扔给赵瀚说:“你拿去贴到横林与河口。” 费氏横林祖宅,距离河口镇好几里,赵瀚来回奔跑至少得一晚上。因此要把费如鹤主仆找来,让他们负责含珠书院,人手少了根本忙不开。 赵瀚先去横林费氏祖宅,小跑五里地,累得直吐舌头。 黑灯瞎火的,也见不着人,倒是不时传来几声狗叫。 费氏祖宅大门口点着灯笼,赵瀚先躲在暗处,用米饭糊纸抹匀,然后冲过去贴在大门上。贴完就跑,转身奔去侧门,每道侧门都贴一张,接着再去贴费氏宗祠。 一番动作,已是半夜。 寒风吹过信江水面,冷得赵瀚直打哆嗦,他顺着信江一路奔跑,终于赶到了河口镇。 这里街市繁荣,即便到了夜里,也有货船在装货、卸货。 过桥来到镇口,赵瀚不敢再迟疑,害怕被人记住面孔。他走至“三人阁坊”,将剩下的大字报,全都贴到牌坊柱上。 可怜费宏一世英名,作为大明最年轻状元,死后却遭人这般侮辱。专门纪念他做首辅的牌坊,被人密密麻麻贴满桃色文章,内容还是他侄媳妇勾搭后辈族人……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太阳渐渐升起,河面水汽氤氲,牌坊柱上的大字报,都被夜里的露水浸湿。 这牌坊孤零零立在河口,属于铅山县人流量最大的所在,南来北往的商旅云集,包括许多来自湖广、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的客商。 不是什么传遍大半个江西的事儿,而是传遍整个江南! 半上午,终于有一位外地客商,趁着伙计装船的间隙到处溜达。他前来瞻仰“三人阁坊”,却发现牌坊柱上贴了许多纸,凑过去一看,顿时目瞪口呆——好家伙! 036【脑溢血】 早在宋元,江西便是戏窝子。 江西人周德清,独力制定《中原音韵》,结束元曲创作的混乱现象,被誉为“曲韵之祖”。 江西人魏良辅,吸收江浙地方戏腔调,改良昆山腔唱法,创出一种新式唱腔,被誉为“昆曲鼻祖”。 江西人汤显祖,一代戏曲大家,自不用过多赘述。 费松年平生有两大爱好:一是美食,二是戏曲。 年近八十高龄,身体胖成一个球,他也没有别的可享受,每天吃饱了便听戏而已。 “几曲屏山展,残眉黛深浅。为甚衾儿里不住的柔肠转……” 费松年半躺在椅子上,手指敲着肥肚皮,跟着戏台上的旦角一起唱。 唱着唱着,有些口干舌燥,轻轻抬起一根手指,家奴立即把茶壶嘴塞过来。 润润喉咙,费松年继续摇头晃脑。 “老爷,老爷,不好了!”一个家奴惊慌奔至。 费松年皱眉道:“祖宅起火了?何事敢来扰爷听戏?老老实实站着,天大的事情,等我把戏听完再说!” 那家奴焦急等待,可横竖没忍住,展开大字报,举在费松年面前:“老爷还是先看看吧。” 费松年好奇瞟了一眼,突然双眼圆瞪,挣扎着坐起来,抢到手里仔细阅读。 读着读着,顿觉气血上涌,整个人几欲晕倒。 他六十多岁得子,本就心里有所怀疑。只不过,随着儿子年龄渐长,愈发像自己小时候,如此才彻底安心下来。 并且为此骄傲,自诩宝刀不老! 可这份大字报说,妻子张氏勾引侄孙。若真是哪个侄孙的种,长得像他似乎也正常,毕竟费氏子孙同出一脉。 费松年浑身发抖,喝问道:“这东西哪来的!” 家奴回答说:“贴在三人阁坊的立柱上。” 三人阁坊! 三人阁坊! 那是费氏为了彰显威风,宣告家族出了首辅,专门建在最热闹地区的牌坊! 整个铅山县,就数那里人最多。 老婆勾引侄孙的文章,居然贴在三人阁坊,岂不是被江南数省商贾都看到了? “轰!” 费松年突然倒下,从椅子滚到地上,耳朵和鼻子出血,瞳孔渐渐变得散大。 “老爷!” “老爷你怎么了?” “快快去请大夫,老爷晕过去了!” 年近八十岁的大胖子,能活到这年纪已是不易,此刻高血压直接冲得脑溢血了。 医生还没请来,费松年已经断气。 不管是赵瀚,还是庞春来,他们都没想过,竟会把人当场给气死。 “老爷,老爷,你死了我可怎么活啊!” 张氏闻讯赶来,趴在那里哭天抢地,身后站着私塾小霸王费元鉴同学。 费元鉴反而没什么悲痛感,他跟父亲年龄相差悬殊,从小是被乳母悉心带大。而且,父亲整天泡在戏班子里,父子俩连一起吃饭的时间都少。 费元鉴下意识扫视众人,发现身边的那些家奴,都用一种异样眼神看着自己。 对,我应该哭,否则就是不孝顺。 “爹啊,爹啊……”费元鉴扑过去嚎啕大哭,可惜演技实在太差,不但完全挤不出泪水,就连悲痛表情也显得很僵硬。 突然,张氏起身指着戏台:“都是这些下贱胚子,唱戏,唱戏,成天只知唱戏,勾得老爷魂都没了,如今更是把命都勾走了。来人啦,把他们从老爷那里骗的银钱,统统都给我搜回来,再把他们给我打将出去!” 费松年一生共纳有八妾,其中七妾都是戏子出身,张氏早就忍受了几十年。 费松年平时对戏子们很好,整个戏班子都视其为亲人长辈,此刻许多戏子正围在旁边痛哭。 他们是真情实意在哭,既哭费松年意外去世,又哭自己以后找不到这么好的主家。 可张氏的一番言语,把戏子们都听傻了,哪有搜回以往赏钱的做法? 家奴们立即出动,提着棍子驱打戏子,逼迫他们赶快交出钱财。 “哇!呜呜呜呜……” 张氏重新趴回去,继续在那儿悲伤痛哭。 她的贴身侍女,终于拿来大字报,低声提醒说:“夫人,别急着哭,你先看看这个。” 许多家奴捂嘴偷笑,甚至感到幸灾乐祸。 不要以为大族出身,就有多少风度涵养,虐待家奴的事情随处可见。 明末江南奴变,甚至有家奴杀死主人,提着主人脑袋去官府自首。说是不堪受辱,要跟主人同归于尽,可见平时被欺负到什么程度。 张氏不明真相,抹着眼泪看去,还没看完纸上内容,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夫人也晕倒了!” 全家上下,鸡飞狗跳。 戏子们趁机收拾行头逃跑,有的家奴也跑回主人屋中,偷窃一些金银饰品藏起来。 费元鉴毕竟年幼,搞不明白状况,好奇的捡起那份大字报。 然后,人傻了。 我真不是亲生的? 那我的亲生父亲是谁? 张氏很快醒转过来,睁眼第一句话,就是嘶声哭喊:“我不活了……” 她起身便往戏台下的水池跳,被忠心的家奴死死拉住。 其实跳下去也无所谓,池水顶多淹没膝盖,也就冬天太冷容易感冒。 …… 河口镇,街边茶馆。 “你们听说了吗?费太公的儿子,不是他亲生的!” “哪个费太公?” “就是生得很胖,家里养戏班子,六十多岁得子那个。” “嘿,我早就说过,六十多岁哪还能生儿子?” “奸夫是谁?” “定是他家的家奴。” “不是家奴,是他的侄孙。” “婶奶奶跟侄孙?还生了个儿子?” “可不是?” “唉哟,这可得天打雷劈!” “何止呢?那张氏五十多岁了,上次我在码头见她,白净得跟小妇人一样,还涂脂抹粉一看就不守妇道。我听说啊,她不止是勾引侄孙,还跟家里的戏班子有染呢。” “费太公也不是什么正经东西,经常穿着戏服扮女人。你们还记得不,年初有次庙会,费太公穿着女人戏服就出来了。听说他好男色,七十多岁了老不修,跟戏班子里的男人打得火热。” “我知道,我知道,有个名角叫李胜,听说经常跟费太公、张氏同睡一张床。” “啧啧啧,听起来就脏耳朵。” “……” 河口镇热闹得很,街面和码头都在疯传,而且各种添油加醋。 庞春来的桃色文章,写得非常概括。 可那些市井传播者,却自动补齐细节,甚至确定好几位男主角,由此衍生出十多个不同版本。 南来北往的商旅们,本来长途跋涉颇为疲乏,这回终于有了让他们兴奋的谈资。 还有客商,在路过牌坊的时候,讥笑着呸过去口水。 婶奶奶勾引侄孙,还生下一个孽种,简直就该天打雷劈! 费氏子弟,不论主宗,还是旁系,得知消息都连忙跑开,没脸在镇上被人指指点点,纷纷回到家中将此事告之长辈。 …… 含珠书院。 费元禄傻傻看着大字报,先是暴怒,继而阴沉,最后骂道:“这个庞蔚然,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枉我当初善心收留他!” “山长,听说书院各处贴了十几张,要不要派人去收回来?”仆从提醒道。 费元禄一脸郁闷:“收得回白纸黑字,收得回谣言人心吗?既在书院贴了,想必河口镇也贴了。” 费元禄直奔费映环的房间,敲门半天,魏剑雄出来开门,费大少爷尚在里面穿衣打哈欠。 “日上三竿了,美中还在睡呢?”费元禄冷着脸说。 美中,大昭,都是费映环的表字。 费映环嘿嘿笑道:“叔父莫怪,侄儿昨晚看书耽搁了时辰。” 费元禄把大字报递过去:“美中且看看吧。” 费映环本来睡眼惺忪,看了两段立即精神振奋,不由夸赞:“好文采!看似通俗直白,却得小说家三昧,只言片语便令人浮想联翩。” 这是文采的事儿吗? 费元禄听得满额头黑线。 如此不着调的晚辈,费元禄很想一脚踹过去。他压下怒火,吩咐魏剑雄:“你先出去,把门关好。” 魏剑雄带门而出,屋里只剩两人。 费元禄说:“此荒唐谣言,多半已传遍河口镇。” 便是费映环的性格,也不由瞠目结舌,惊呼道:“费氏之名,怕要响彻江南了!” “什么响彻江南?你好歹是映字辈唯一的举人,说话用词能不能正经一点!”费元禄感觉心好累。 费映环坐在床边慢悠悠穿鞋,笑着说:“侄儿正经一点,就能阻止谣言散播?铅山费氏,腌臜事还少吗?我看闹开了也好,可以借机整顿一番门风。” 费元禄面露赞许之色:“美中虽然性格轻佻,但不愧是我费家的千里驹,所思所想正合我意。” “叔父请明言。”费映环还在慢悠悠穿鞋。 费元禄说道:“若欲整顿费氏门风,当从整顿含珠书院做起。若欲整顿含珠书院,当拿回被各支侵占的学田、学产。纵观天下豪门大族,哪有霸占自家学田的?简直就是不要脸!美中可愿助我?” 费映环笑道:“侄儿悠闲惯了,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美中可做含珠书院的副山长。”费元禄立即开出价码。 费映环哭丧着脸:“叔父,侄儿真不想管,族中乱七八糟的事太多了,一旦沾上今后就别想清净。” 费元禄说道:“我那位老叔叔(费松年),此番丢尽费氏颜面,总得给族里一个说法。他在河口有家铺面还不错,不知美中是否看得上?” “叔父休要多说,侄儿是那样的人吗?” 费映环一脸怒容,旋即又义不容辞道:“既然叔父想要整顿门风,侄儿自当鼎力相助!” 感谢各位大神! 本书的运营官是真牛逼,帮着老王去要章推,一下子要来一大推。 书实在太多了,只能开个单章,排名不分先后,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去拜读各位大神的作品—— 永恒之火《众神世界》 海底漫步者《在下壶中仙》 范马加藤惠《我在东京教剑道》 榴弹怕水《绍宋》 七只跳蚤《诸天最强大佬》 林海听涛《禁区之狐》 大罗罗《大宋有种》 裴屠狗《大道纪》 阴天神隐《怪物被杀就会死》 姬叉《这是我的星球》 北川南海《我真没想当训练家啊》 枯玄《仙王的日常生活》 咯嘣《世界树的游戏》 黄老湿《重生之最强大亨》 御炎《启明1158》 白驹易逝《人族镇守使》 这很科学《什么叫游走型中单啊》 摩碣《万历新明》 愁啊愁《玄门不正宗》 听日《术师手册》 潭子《摘仙令》 南山行者《我真是飞翔的河南人号船长啊》 tx程志《我在明末有套房》 阎zk《镇妖博物馆》 打死不鸽《剑圣的星际万事屋》 昭灵驷玉《重生之金融巨头》 一夕成道《诡异流修仙游戏》 名称被占用《我在决斗都市玩卡牌》 白色十三号《拼搏年代》 手握寸关尺《这个医生很危险》 争斤论两花花帽《朕又不想当皇帝》 卧牛真人《地球人实在太凶猛了》 云中殿《仙帝的自我修养》 关关公子《太莽》 陈风笑《大数据修仙》 感谢帮忙章推的大神,感谢运营官龙腾兄弟。 百拜,顿首! 037【不要脸的】 徐颖家,破堂屋之中。 全家都在,愁眉苦脸,茫然等待着世界末日。 昨天上午,费家恶奴已来过一次。 说徐颖打坏了费少爷,让赔十两银子汤药钱。又清算往年积欠的租子,加上滚动利息,一共折银四两七钱二分六厘。 家里省吃俭用,总算养大几只鸡,眼看着就能下蛋了,全被恶奴捉走抵债。 甚至,家中粮食也被夺走,让他们今后无米下锅。 恶奴们离开时说:“老爷仁义,允你们拖欠田租,便是少爷被打坏了,也不将你们逼上绝路。这般慈善的老爷,整个铅山上哪找去?也算你们八辈子积德。老爷说了,再给你们一天时间,把剩下的银钱凑足便罢。若是凑不齐,那就准备好田契过户。咱家老爷真真善心,只要田皮,田骨还留给你家。今后可要记得老爷恩德!” 全家嚎啕大哭。 若按新中国的划分标准,徐家也曾富裕过,可评为“富裕中农”:有自己的土地,生活还算富足,但无力雇佣长短工。 但十年前,铅山大灾,旱蝗齐至。 徐颖的祖父、祖母相继饿死,父亲兄弟三人,带着全家逃荒求生。 逃荒途中,徐颖的大哥、大姐、堂哥饿死,堂姐被卖给牙婆换粮食。徐颖的二叔也饿死,婶婶后来改嫁。还没结婚的三叔,入山做了土匪,至今音讯全无。 幸而遇到好官,知县笪继良上任,立白菜碑,施粥放粮,以工代赈,徐颖全家总算没有死绝。 回乡之后,只能借高利贷种地。 利滚利,连利息都还不起,田产陆续被收走大半。 一下子从“富裕中农”,变成半耕半佃谋生,还得打短工的“下中农”。 如今又遇这种事,看来仅剩的土地也要没了,等待他们的结局是成为“贫农”。 …… “就不该让三子读书,老实种田哪里会闯祸……”徐父脸上有伤,是昨天被打的,嘴里反复嘀咕着几句话。 徐母无声流泪:“总得有个念想,万一考上秀才呢。” 徐父不敢反抗恶奴,只能责怪妻子:“秀才没考上,倒闯了天大祸事。三子买书买笔的钱,还不如给浩娃娶亲讨媳妇!” 浩娃,是徐颖的堂哥徐浩。 二婶改嫁时,不便带着拖油瓶,就过继给徐父喂养,今年二十岁了还没成亲。 徐浩老实巴交,性格有些沉闷,他说:“三弟打小就聪明,是该去读书的。做了秀才相公,咱家就不用出役,我晚几年成亲也行。” 徐母低声说:“要不去寻珍娘和姑爷帮忙?” 珍娘,是徐颖的姐姐徐珍,嫁给邻村一个普通农户。 徐父摇头说:“珍娘能帮上什么忙?她还没出月子呢,这事莫要让她知道。” 全家再度陷入沉默。 只有徐颖的弟弟徐茂,三岁小屁孩儿一个,还拖着鼻涕满地玩耍,不明白家里的天就要塌了。 左等右等,徐父出了堂屋,拢着袖子蹲在门口,远远打望费家恶奴的身影。 一直没有出现,仿佛刽子手的刀,始终举着不砍下来。 恶奴没来,却等来三个学童。 费如鹤穿着华贵丝袍,一看便知是富家少爷。 徐父自惭形秽,不敢与之直视,埋头问候道:“少爷安好!” 不管是哪家的少爷,反正先问候总没错。 徐母却认出他们,知道是儿子的同学,连忙回屋倒水:“少爷们请喝水。” 一路走来,费如鹤确实渴了,接过陶土碗就猛灌。他是寻机出来玩耍的,懒得管这种破事,对赵瀚说:“你来讲吧。” 赵瀚将碗放下,拱手道:“见过伯父、伯母。” 徐父连忙起身,点头哈腰,惶恐道:“不敢的,不敢的,少爷莫要折咱庄稼汉的寿。” “少爷有礼了。”徐母竟道了个万福。 徐母是见过世面的,年轻时在费家做丫鬟。因为意图勾引老爷,遭主母扫地出门。先被许配给一个瘸腿老鳏夫,待丈夫病死后,才改嫁给徐颖的父亲。 徐母行礼之后,忙问道:“颖娃……我家徐颖没事吧?他已两天没回家了。” 赵瀚没有说出真相,微笑安抚道:“徐颖无事,山长怜他聪慧,今后就住在书院里。” “那就好,那就好。”徐母终于放下心来。 徐父虽然埋怨不该送儿子读书,但也只是口头说说,心里还是盼望儿子出人头地。 甚至面对恶奴欺压,要被收走仅有的土地,全家都不敢让儿子知道,免得影响了儿子读书的心情。他们也没去含珠山,心想儿子躲在书院,总好过回到家里受欺负。 赵瀚又说:“伯父,伯母,徐家欠的租子和利钱,今后都不用再还了。” “真的?”徐家人难以置信。 赵瀚解释道:“费太公已然病逝,他们无暇来催租,今后恐有大变动。你们佃租的田亩,今后也会被收为学田,山长答应多佃给你们几亩。” 徐父噗通一声跪下,疯狂额头道:“多谢山长,多谢先生,多谢少爷。今后咱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们的恩情。谢谢,谢谢……” 其他人也跟着磕头,呼啦啦跪一地。 甚至三岁小屁孩都在跪,似乎觉得这特别有趣。 赵瀚见徐家男丁个个带伤,想必家里也被抢过。他没有阻拦对方磕头,而是留下一粒碎银子,叫上费如鹤、费纯默默离开。 徐家人磕头好半天,才发现三位少爷都走了,地上还放着碎银子在那儿。 徐父泪流满面,抹泪道:“好人啊,都是好人啊,今天遇到好人了!” …… 费氏内卷,已经持续二三十年。 主要还是分出去的宗支太多,无法拧成一股绳对外,且附近的土地和生意,都已被费家占得差不多。 还想继续扩张,就得对同族下手! 费松年被气死的消息传出,附近的族人抢先下手。 赵瀚来回这一路上,已经目睹了几场好戏。 “不准动,这是我家老爷的田!” “你家老爷?你家老爷都被气死了。你家夫人干得好事,丢光了咱们费氏的面!” “再敢扒田基,我们可要动手了!” “你还动手?抄家伙,打死他们!” “……” 两伙家奴就在田边打起来,属于费松年家的田基,被族人生生给扒掉,然后挪到十多丈外。 就硬抢,完全不要脸的。 费松年死后,只剩孤儿寡母,几个女儿早已嫁出去,此时不抢又更待何时? 不仅如此,跟费松年血缘较近的侄儿、侄孙,也纷纷上门讨债。说当年老太爷(费松年之父)分家不均,某某店铺该归我,某某宅子该归他,还说费松年霸占了老太爷留下的名人字画。 张氏穿着一身丧父,带儿子去祖宅哭诉,族长很不巧的就生病了。 于是乎,张氏又派人回娘家求救,她的兄弟们义愤填膺,率领上百家奴前来讨还公道。 此举惹来费氏公愤:费家的族内之事,哪容得了外人插手?张家这是要抢夺费家的产业吗? 两族闹得不可开交,已经决定打官司了,把知县冯巽搞得焦头烂额。 作为一县主官,遇到家产官司,可以吃了上家再吃下家。 可那也得看苦主是谁,就费氏和张氏,冯知县哪个都不敢吃,于是冯知县也生病了。 两族上演械斗,闹出几条人命。 费氏人多,张氏打不过,直接派人去南昌,给巡按御史递状子。 巡按御史很快过来,吃拿卡要一番,转身就不见踪影,说是去微服调查案件经过。 含珠书院。 胡梦泰讥讽道:“大昭兄,费氏门风,真让愚弟大开眼界。” 费映环居然还笑得出来:“闹呗,让他们闹,反正已经烂透了,索性脱光衣服让外人看个清楚。” 胡梦泰愕然,竟无言以对。 费映环摇头叹息:“走吧,找詹老弟读书去。我算看明白了,费氏已经无可救药,只看我自己能否考中进士跳出去。闭关闭关,发奋读书,三年后赴京会试,若落榜了就捐官做知县。” 费映环和胡梦泰,便去找詹兆恒一同读书制艺。 三人志在科举,平时里互相切磋,日子倒也过得十分充实。 特别是詹兆恒,虽然年仅十五岁,甚至还没有中举,八股文章竟能碾压费映环、胡梦泰。 江西乡试属于地狱难度,对詹兆恒而言却如探望取物。他两年后若是中举,崇祯四年就能进京会考,说不定反而更先考取进士。 三人互相勉励,不问纷繁杂事。 至于帮忙整顿书院,费映环只需以独苗举人的身份,关键时候出来表明立场便可,轻轻松松就能捡来河口镇的一家商铺。 038【神来之笔】 费松年的尸体,被火速出殡下葬。 张氏想拦都拦不住,她若敢出面阻拦,就又多了一个罪名:心肠恶毒,不令丈夫入土安息! 刚埋下去没两天,费松年的两个侄子、十一个侄孙,就集体上门跟张氏无端扯皮。 “婶婶,昨日我等整理旧宅,偶然发现一份祖父的遗嘱。此遗嘱的内容,与当年分家颇多不同之处,还请婶婶过目。” 说话之人,是费松年的四侄子,今年已经六十三岁。 至于前面三个侄子,早就死了,老病而死。 张氏勃然大怒,内容都不看,就冷笑道:“你们若要伪造遗嘱,至少得请匠人做旧吧。老太爷已过世四十三年,他的遗嘱怎还是新的?便我茅房里的厕纸,都比这更像老太爷所留!” 四侄子厚颜无耻说:“一直未见天日,遗嘱保存得极好,婶婶就不要多想了。” “敢请婶婶(婶奶奶)过目!” 一堆侄儿、侄孙齐呼,若张氏还不配合,他们就会彻底撕破脸皮。 张氏强忍着怒火,打开所谓遗嘱一看,顿时气得浑身发抖。 眼前这帮混账,竟只留给她母子几亩薄地,就连眼下住的宅子都想霸占。 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可张氏根本没法反抗,偷奸侄孙的罪名太大。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闹起来永无宁日,甚至儿子都可能进不了宗祠。 历史上,柳如是怎么死的? 钱谦益都还没下葬,族人就上门“讨债”,上演了一出灵堂蹦迪。 前后闹腾两个月,不但天天都来,并且到处疯传柳如是的“通奸”旧事。 为了保住产业,柳如是立下遗嘱,随即悬梁自尽。 她想以死明志,也想吓退钱氏族人。 然而,死也没用,家产照样被瓜分。就连柳如是的坟墓,都被逐出钱家坟地,成了虞山脚下的一座孤坟。 张氏是明媒正娶的续弦又如何? 柳如是也一样! 张氏给丈夫生了个儿子又如何? 是不是亲生的都存疑! “你们明天再来吧,容我再考虑考虑。”张氏已经横不起来,甚至连吵架的精神都没了。 “那婶婶就好生考虑,莫要拖延时间,晚辈明日再来。” 侄儿、侄孙们终于走了。 张氏坐在原地,久久不动,心灰意冷。 哭泣一阵,她传唤自己当年的陪嫁丫鬟,侍女去了半天却报告说找不到人。 不但找不到陪嫁丫鬟本人,其全家都消失无踪。 张氏惨然苦笑,颓丧自语:“今天总算明白,什么叫树倒猢狲散,什么叫墙倒众人推。” 张氏枯坐半晌,突然起身前往一处偏院。 “咚咚咚!”叩响院门。 一个中年侍女把门打开,然后默默放张氏进去。 偏院里有间小佛堂,隐隐传来木鱼声,费松年最后一个小妾陈氏便在里头。 丈夫死后,张氏将妾室全部驱逐,只留下这个陈氏未动。 跨进佛堂,张氏关好门窗,哀求道:“妹妹,你再帮姐姐出个主意。” 陈氏依旧敲击木鱼不停:“没什么主意了。我让姐姐不要惊动娘家,姐姐偏是不听,闹出几条人命,如今局面再难挽回。” 张氏突然噗通跪地,磕头道:“妹妹,以前是姐姐做得不对,这次务必救我母子一命啊!” 陈氏终于缓缓放下小锤,横插于木鱼之中:“我没那么大本事,只能救鉴哥儿,怕救不得姐姐。” “能救鉴哥儿便成,”张氏连忙抓住救命稻草,“妹妹快快出主意,否则那帮黑心胚子,迟早要将鉴哥儿逐出费氏家门!” 陈氏不疾不徐道:“能救鉴哥儿,唯有一个法子,姐姐去死吧。” “什么?” 张氏突然蹦起来,终于再度发作,指着陈氏破口大骂:“好几个毒妇,寻机报复往日仇怨是不是?到了此时,你竟还要算计。我就算偷汉子,也是费家明媒正娶的续弦,你又算得了什么?一个犯官之女,一个腌臜贱妾!便是害死了我,你又讨得了什么好?迟早被人打发卖了!” 陈氏并不生气,微笑解释:“自姐姐的娘家人介入,局面便不可收拾,再无回旋之余地。姐姐何妨一死,把自己变成棋眼,便可保得儿子性命。就如姐姐所说,我如今依附于费家,与鉴哥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又怎会去害他?” 张氏瘫坐于地,恐惧颤抖道:“说!” 陈氏缓步走来,弯腰贴到张氏耳边,将自己的计策徐徐道来。 张氏听罢,面若死灰,但眼中总算生出一丝希望。她咬牙道:“好,便听妹妹的,我这就去死!” …… 二人结伴走出偏院,张氏亲笔写下一封书信,接着又开箱整理丈夫留下的遗产。 不多时,费元鉴被叫来。 短短十余日,费元鉴已经性格大变。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被家奴悄悄议论,偷着跑出去,更是被族中孩童讥为野种,曾经的跟班也躲得老远不跟他玩耍。 费元鉴刚开始愤怒异常,谁说坏话他就打谁,结果反被人痛殴多次。 渐渐的,费元鉴变得沉默,不敢再踏入家门一步。 “鉴儿,过来!”张氏喊道。 费元鉴心中对母亲也充满怨恨,走过来之后不说话,甚至不肯喊一声“娘”。 张氏起身,对陈氏说:“妹妹且坐。” 陈氏没有推辞,坐在张氏刚才的座位。 “鉴儿,跪下!”张氏喝道。 费元鉴一头雾水,虽不情愿,却也跪了。 张氏又说:“磕头,叫娘,她是你亲娘!” “啊?”费元鉴瞠目结舌。 都说我亲爹不是亲爹,咋亲娘也不是亲娘了? 张氏解释说:“你爹,确你亲爹,我不是你的亲娘。我当年确实怀上,但不足三月就小产。” 张氏拿出一把钥匙,塞到费元鉴手里:“虽不是亲生,但这些年,我还是将你视若己出。我死以后,万事要听亲娘的话。好生读书,今后为我报仇,我是被你那些族兄、族侄逼死的!” 费元鉴已经大脑宕机,完全失去思考能力。 “去吧。”张氏挥手。 陈氏拖着费元鉴离开,带着张氏的亲笔书信,悄悄从后门而出,一路直奔含珠书院。 陈氏又叫来家里的一个管事:“费敏,这三十多年来,我待你不薄吧?” “夫人有什么吩咐,老奴绝无二话。”费敏跪地。 张氏笑道:“老爷过世,府上人心惶惶,便我的陪嫁丫鬟,也都全家携款逃了,我知道你肯定也自有盘算。” 费敏连忙否认:“夫人莫要乱想,老奴绝对忠心耿耿。” 张氏拍出几张纸,缓缓说道:“这是你全家的身契,拿去官府可自立门户。” 费敏惊讶抬头。 张氏又拍出几张纸:“这是一百亩地契,直接给你无用,肯定被别人抢走。” 地契确实无用,离族人的土地太近,一个家奴根本保不住。 张氏说指着一个箱子说:“把你的腹心奴仆喊来,将这里头的银钱分了。不要你们做别的,三日之内,谁来家里胡闹,全部给我打将出去。三日之后,自可带着身契和田契,去寻含珠书院的山长庇护,他会帮你恢复自由之身,也会帮你兑现那一百亩地。” “夫人这是要?”费敏又惊又喜。 “我若不死,这件事完不了,”张氏竟笑起来,挥手道,“去吧。” 费敏立即磕头:“夫人保重。” 当日,家奴费敏召集心腹,分了银子便持棍防守家宅。 张氏孤身前往横林宗祠,一路上被人戳脊梁骨唾骂。 当她来到宗祠时,许多族人也闻讯赶至,各种脏话铺天盖地袭来。 张氏冷笑,割破手指,在宗祠大门血书——吾身清白,以死为证! “她要作甚?” “不会真是寻死吧?” “这妇人跋扈惯了,在祠堂撒泼都干过,她会舍得去死?” “倒也是。” “今日又来宗祠,还血书清白,恐怕想做一场戏。” “哼,费氏颜面都被她丢尽了,在宗祠唱三天大戏也没人信她!” “……” 张氏退后几步,转身朝族人冷笑,突然加速疾奔,撞向宗祠大门旁的砖墙。 鲜血喷涌,倒地不起。 众皆大惊,纷纷上前围观,竟无人去请医生抢救,都害怕无端跟她沾染关系。 含珠书院,山长室。 陈氏拿出那封书信:“请君过目。” 信件内容大致有三: 第一,张氏是清白的,并无通奸之事。 第二,费松年留下的产业,张氏已经整理出清单。五成捐给书院做学产,三成交给费元禄处置,只剩两成留给她儿子。 第三,请费元禄主持公道,并保护她儿子长大成人。 费元禄读罢书信,惊骇道:“何至于此,婶娘糊涂啊,快快随我去宗祠!” 等费元禄赶到,张氏已失血过多而亡。 费元禄命人收敛其尸体,拿着书信去找族长,接着召开族老大会。 一连开会好几天,各宗支争吵不休。 某日,突然吹吹打打,竟是要给张氏立牌坊。 牌坊横楣,由冯知县亲书“贞洁烈女”。 两侧石柱,是独苗举人费映环所作对联。 费氏的名声保住了,而且家族还多了一座烈女牌坊。 含珠书院得到好处,费松年留下的五成产业,都成了书院名下的学产。 几个主要宗支,也都得到好处,三成产业各有分配。 费元鉴不会被家族驱逐,而且还能保住两成家产,只因他的母亲以死证清白。 …… 含珠山下,茅草屋内。 赵瀚的心情难以平静,问道:“先生,我们做错了吗?竟然气死一人,逼死一人。” “你觉得呢?”庞春来反问。 赵瀚仔细思索:“错与对,并非事情关键,而是咱们只能这么做,因为咱们也是被逼的。” 庞春来惊叹道:“你这回答,大出为师意料,已经跳出了是非之念。做大事者,当如此也。”随即,庞春来又告诫,“做事不论是非,但切记要心存仁义。若无仁义道德,心中便无底线,与那逐利小人何异?” “学生谨记。”赵瀚拱手道。 庞春来又摇头感慨:“那张氏贯来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我还以为她是愚昧泼妇。却没想到,她竟能以死明志,还把后事安排得妥妥当当。切记,切记,在这世间,不可小觑任何一人。不要总觉得自己聪明,把旁人都当成傻子,那时你就离死不远了!” 赵瀚对此也很震惊,深以为然。 一个泼妇般的女人,居然能立下那种遗嘱。 五成产业捐给书院,一下子占据道德制高点。 三成产业让费元禄分配,瞬间就把矛盾核心,转移到书院山长费元禄身上。 费元禄在成为受益者的同时,立即跟张氏母子进行绑定,还化身为她儿子的监护人,并且不敢染指剩下的两成家产。 张氏一死,便成棋眼,谁都不能在此处落子。 计谋缜密,取舍果决,手段非凡! (昨天的改写名单,把两位大神弄错了,重新章推一下:一夕成道《全球神祇时代》,一个超玄幻超科幻的众神时代;我也很绝望《诡异流修仙游戏》,诡异游戏,照进现实。) 039【老相好】 在烈女牌坊立起来以前,陈氏和费元鉴都暂住在书院。 至于家里,费元禄已经派人封门。 胡思乱想多日之后,费元鉴终于找到陈氏,忍不住问:“你真是我亲娘吗?” 陈氏手捧念珠,模棱两可道:“傻孩子,无论是与不是,今后都只能是了,咱们娘俩都别无选择。” 费元鉴琢磨一阵,实在想不明白,又换个角度问:“那……那我以前的亲娘,确是我亲娘吗?” “她为你而死,无论是与不是,你心里都必须认。知恩图报,这个道理可明白?”陈氏还是不愿说清楚。 费元鉴都快被逼疯了,干脆提出关键问题:“那我亲爹到底是谁?” 陈氏起身走过去,轻抚其头顶,低声说:“记住,你亲爹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始至终,你只能有那一个亲爹。若今后有谁找上门来,你不得认,打走便是。” 费元鉴瞬间脸色惨白,这话他总算能听懂,自己果然是一个野种! 难怪母亲留下的遗言,并不怨恨造谣者,只说是被族人逼死,确系造谣者歪打正着了。 陈氏踱步回到座位,手里拨弄着念珠,轻声细语道:“坐下说话。” 费元鉴乖乖坐好,第一次仔细观察这位小娘。 陈氏今年只有三十多岁,常年青灯古佛,皮肤有些苍白。她并不涂脂抹粉,甚至不戴任何饰品,但那瓜子脸还是显得妩媚,一对漆黑的眸子似乎能洞察人心。 陈氏的目光扫来,费元鉴连忙低头,不敢与之直视,心中生出几分敬畏。 陈氏叹息一声,说道:“我知你心有抵触,但你娘临死之前,已把你托付给我,还让你跪下认我为亲娘。我与你,是一体的,今后便是你的慈母。” “娘。” 费元鉴喊得有些别扭。 陈氏顿感欣慰,露出慈爱笑容,告诫道:“从今往后,不可再任性妄为。” “孩儿晓得。”费元鉴经历了许多,就算没有变得成熟,也知道自己拽不起来了。 陈氏仔细给费元鉴做分析:“你母亲留下的遗产,珍贵者不是那些家业,而是冷冰冰的烈女牌坊。牌坊不倒,你一个孤童,便无人敢动你。” 费元鉴默然,突然感动得想哭。 陈氏继续说:“含珠书院的山长费元禄,此番得了偌大好处,威望甚至盖过族长,他也是必须保住你的。你要多多倚仗于他,可知?” 费元鉴听得认真,连连点头。 陈氏又说道:“不论是烈女牌坊,还是那费元禄,都只能保得你一时。你要努力出人头地,可知?” “可孩儿真的不擅念书。”费元鉴苦恼道。 “再不济,也要考个秀才,”陈氏说道,“有了功名,才能花钱捐贡生,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捐个小官来做。你一直窝在铅山,只会在这里发霉,横竖要跳出去才行。” 费元鉴若有所思,他确实不想留在铅山,这里戳他脊梁骨的太多。 陈氏吩咐道:“被你吓坏的学童,听说近日有所好转,你且去当面赔礼道歉。” “我凭什么给他道歉?”费元鉴故态复萌,那跋扈的脾气始终还在。 陈氏教导道:“你自己念书不行,其他族人又不与你亲近,今后谁又能帮衬你呢?你以往比较顽劣,又背负着不堪谣言,必须勤修自己的德行。不管是做给旁人看,还是真的改过自新,你都要孝敬长辈、友爱族人、团结同窗、宽待乡邻。如此,你便是德孝之人,就算谁要抢夺家业,好歹也得顾忌悠悠之口。你若仍像以前那般,恐怕被夺了产业,旁人还会拍手称快。” 这话说得非常透彻,结合近段时间的遭遇,费元鉴由衷敬佩道:“娘教训的是,孩儿一定牢记。” 陈氏微笑道:“我听说,那个学童颇为聪慧,你要多与他亲近亲近。不惟是他,凡有出息的同龄人,你都要多多结交。你若与那个学童和好,便能让旁人知道,你费元鉴已经改过自新了。快去!” “我听娘的,孩儿走了。”费元鉴快步离开。 他也确实想交朋友,毕竟只是个半大孩子。 不说以前的跟班,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书童,都跟随其亲人逃得无影无踪,顺便还卷走家里许多浮财。 他得交朋友才行,至少要有个聊天玩耍的伙伴。 虽然只跟陈氏接触数日,费元鉴却愿意听这位小娘的话。 “咚咚咚!” 费元鉴离开片刻,突然有人来敲门。 陈氏只有一个心腹侍女,如今留在家里镇场子,并没有带来含珠书院。 她亲自前去开门,看清来人之后,吓得立即把门关上。 “小姐!” 魏剑雄伸手阻住,他力气很大,生生把门推开:“小姐,我又不是贼人,你这般害怕作甚?” 陈氏退后几步,再无之前的从容:“阁下请回。” 魏剑雄这个糙汉子,竟然羞涩吐露心声:“自老爷流徙边疆,我寻了小姐整整三年,从扬州一路打听到铅山。小姐不肯见我,也不愿跟我说话,我便在鹅湖做了家奴。这十多年来,只盼每年盂兰盆节,借小姐礼佛的机会,能远远看小姐几眼……” “休要胡说,你快走吧!”陈氏心慌意乱。 魏剑雄继续说道:“我知自己卑贱,不求别的什么。老爷当年救我母子,我这条命都是陈家给的……” “你快走!”陈氏转身低吼,呼吸变得急促。 魏剑雄咬咬牙,鼓起勇气说:“小姐,我至今也未娶妻,也从来没有近过女色。每次跟随费少爷去青楼,便是他给我叫女人,我也一直守身如玉,我连那些女人的手都不碰……” “混账,快滚!” 陈氏终于发作,浑身颤抖着,将手中念珠砸过来。 魏剑雄伸手接住,把念珠收进怀里,小心翼翼保存好,退出房间说:“小姐,今后有甚麻烦事,就派人告我一声。就算豁出命来,我肯定也是要帮忙的。若是……若是小姐不愿留在铅山,我便带小姐逃去别处。我这些年也攒了些钱,可以置家立业……” “滚!” 陈氏压抑不住,大声怒吼起来。 魏剑雄不敢再说,把门关好之后,羞红着脸跑出院子。 陈氏跪地合十,胸口起伏不定,闭眼念诵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 显然,二人私下见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 癔症,学名“分离转换性障碍”,受剧烈精神刺激而发作,多数在一年内就能自行缓解。 《儒林外史》里范进中举,突然高兴得发疯,被人打一巴掌便好,那也属于癔症。 刚开始的半个月,徐颖完全隔绝自己。 端饭给他就吃,也不跟你说话,只一直不停的背书,而且还知道自己找茅房。 背完《论语》,就背《大学》,背完《大学》,再回头去背小四书。 小四书可不简单,虽是蒙学读物,却堪称包罗万象。一般不要求背诵,只需理解记忆,以塑造学童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 这些书本内容,徐颖竟能全背下来,从头到尾记得一字不差。 一直背到《五字鉴》,这本书他没有,只旁听背下几段。 徐颖便去请求庞春来:“先生,蛇身而牛首,继世无文章,后面几句是什么?” 庞春来愣了愣,随即大喜:“你的癔症好了?” 徐颖也愣住了,瞪大眼睛,吞吞吐吐道:“我……我……” “好了便成,好了便成,不要去多想。”庞春来连忙安抚。 这天傍晚。 庞春来正在开小灶,教导赵瀚、费如鹤、徐颖学习算术,费纯则在一边悄悄打瞌睡。 费元鉴突然进来,朝着庞春来作揖:“先生,弟子以往顽劣,扰乱课堂讲学,还请先生原谅。” 庞春来干了坏事,不免心虚多疑,只点头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费元鉴又对徐颖作揖:“徐同学,我不该欺负你,请你原谅我不懂事。” “不用道歉,不用道歉,我原谅你了。”徐颖心有余悸,一看到费元鉴就怕。 费元鉴又对赵瀚、费如鹤作揖,甚至把费纯都算上:“诸位同学,今后我要努力念书,只盼能与诸位做朋友。” 赵瀚下意识朝庞春来看去,师徒俩对视一眼,都搞不清楚啥状况。 赵瀚哈哈一笑,起身拉着费元鉴的手:“都是同学,何必说那许多,快快坐下一起学算术。” 在遭到无数人排斥嘲笑之后,赵瀚能够第一个接纳,费元鉴感到非常高兴,对赵瀚的观感直线上升。 赵瀚心里却更加警惕,气死别人爹,逼死别人妈,这是不共戴天之仇。 然后,非常头疼,庞春来硬拉着他学算术,说是今后行军打仗用得上…… 040【天元术?】 又是一日傍晚。 放学之后,费纯被派去食堂等着打饭,庞春来闹肚子蹲茅房去了。 费元鉴傻傻留在教室,坐立不安,犹如患有多动症。他不想天天补课,但除了赵瀚几人,其他同学都不跟他玩,甚至看到了还要嘲笑他。 坐好学生这么困难的吗? 费如鹤的情况差不多,手里翻着《算法统宗》,思绪已经飘到天外,见鬼的算术比四书还难。 终于,费如鹤忍不住说:“先生拉屎,许久未归,肯定闹肚子了,我看今天的算术不必再学。” “对啊,对啊,不必再学了。”费元鉴连忙附和,他是来交朋友的,不是来一起努力学习的。就他那知识基础,真想要奋发向上,必须先回蒙馆重修幼儿读物。 徐颖不敢说话,虽然没有那么害怕了,但还是跟富家少爷有隔阂。 赵瀚笑道:“那你们去竹林里练武呗。” 本已经站起来的费如鹤,闻言又坐下去,嘿嘿笑道:“你都不去,那我还是留下来吧。” 费如鹤同样做贼心虚,贴大字报他也有份,完全不敢跟费元鉴单独相处。 “哈哈,那我也留下来学习。”费元鉴附和着傻笑。他根本没地方可去,以前得罪的同学太多,一旦落单就容易被群殴。 费纯来回跑了几趟,终于把众人的饭菜打来。 不多时,庞春来也回到教室,拿起筷子说:“边吃饭边学。这算术之道,比经学更为实用。今后,不论你们做地方官,还是行军打仗,又或者管理家业,算术都是肯定用得着的。” “是。”费如鹤、费元鉴和费纯,三人愁眉苦脸。 徐颖则老实端坐,如饥似渴的等待学习新知识。 至于赵瀚,全程不语,埋头熟悉古代的各种相关术语。 比如“长”和“宽”,很多时候叫“广”和“从”。这要是不搞明白,数学再好也没用,你连题目都看不懂。 又比如计时单位,时、刻、更、点。 一天12时辰,一时辰2小时,这谁都知道。 记刻却有些麻烦,以前一天100刻,西洋钟表传来,一天又改为96刻。听说北京那边,有人建议改为108刻,反正乱七八糟的。 此外,还有秒、芒、忽等非常用时间单位。 而且赵瀚惊讶发现,中国古代居然有“周”,而且已经沿用了两千年。 平周7天,闰周8天,秦汉时期用来定工作日,朝廷官吏每周只工作6天。只因平闰换算麻烦,后来不怎么使用了,还是每月三旬更直观方便。 “星期”一词也有,特指七月初七,并衍生为结婚日期。 星期将至,就是婚期将至。 赵瀚已经熟悉掌握算筹,然后就不情愿学了,缠着庞春来讲解各种单位和术语。 ≡⊥=‖_x 能看出上面是啥意思不? 算筹版的3622.14(小数必须矮半格)。 其实只要用习惯了,跟阿拉伯数字没两样,无非是不同的符号表达而已。 …… 见赵瀚只关注专业术语,不喜欢学习基础算术,庞春来笑着拍出一道题:“赵瀚,你能算出来吗?” 实在是赵瀚进步太快,且明显表现出厌学情绪,必须出道难题来敲打一番! 徐颖、费如鹤、费元鉴和费纯,四人好奇的阅读题目,然后集体看傻眼了。 题目内容大致为:“前线只剩军粮28万石,每天消耗7千石。若运粮补给,25日可达,途中每日消耗1千石。求,需要运送多少粮食,才能让前线将士坚持90天?” 徐颖仔细思索解题方法,脑子里一团浆糊,他才刚开始学习乘法而已。 费如鹤忍不住说:“先生,你这不是刁难人吗?” “又没让你们解题,”庞春来笑眯眯看着赵瀚,“若解不出来,今后就老老实实用功!” 赵瀚没有立即答题,而是问:“运粮队完成军令之后,是留在战场等九十天,还是立即原路返回?或者说,运完兵粮之后,就不管运粮队死活。先生的题目含糊,有三种不同的答案。” 庞春来哈哈大笑:“思维缜密,实属难得,三种解你全都算出来吧。” 赵瀚拿起草纸,设运粮数为x,然后开始列方程式。 一元一次方程,小学题目而已。 三个很快答案甩出。 众学童顿时惊为天人,不管是好学生,还是坏学生,都用崇拜的目光看向赵瀚。 庞春来抢过赵瀚的运算稿,一串串神秘代码搞得他头晕,现代方程式对他来说就是天书。 “这是哪国字符?”庞春来迷惑道。 赵瀚试探着问:“先生可知徐光启?” 庞春来点头说:“徐光启此人,为师虽没见过,甚至不知其字号,却也是久闻其名。萨尔浒大败之后,他奉命在通州编练新军。如今新皇登基,据朝廷塘报所载,他已被起复为清军使。” 清军,就是清查军队情况,包括将官、兵额、训练、粮饷、军械等等。 徐光启如今的职务,便是奉命清理大明军队。 既然庞春来说没见过,那赵瀚就可以随便胡扯了。 赵瀚眼睛都不眨一下,张口便来:“西方有一传教士,名唤利玛窦,携《几何原本》而至大明。徐光启将此书翻译,家父生前有幸拜读,这些数字都是西方传来的。” “你且讲讲。”庞春来顿时兴趣盎然,他让学童们吃饭做题,自己则请教西洋算术。 赵瀚写出阿拉伯数字,又写出各种运算符号,在其下方逐一标注汉字。 庞春来对阿拉伯数字并无好感,却惊讶于西方运算符号的便捷。可是,若想引入那些运算符号,就得配合阿拉伯数字才行。 算筹表达是不行的,因为算筹里的“4”,跟乘号长得一模一样,“2”又跟等号长得差不多。 庞春来只能强行比对两种字符,然后去看赵瀚的方程式。 “此天元术也!”庞春来猛拍桌子。 徐颖和三费,手里拿着筷子,傻乎乎的看过来,他们完全听不懂傻意思。 天元术,就是方程式。 庞春来又说:“你这是泰西的天元术,只列一元而已,可否解二元、三元、四元?” 赵瀚好奇问道:“先生可用算筹来解四元吗?” 庞春来摇头说:“有人会,但我不会。据闻,元代算学大家朱世杰,曾创出四元解法。可我只读过他的《算学启蒙》,无缘得见其《四元玉鉴》一书。不说那么许多,我来出一道题,你用泰西的天元术解出来。” 很快,一道题目出炉。 赵瀚以二元一次方程式解出,把解题稿递过去:“先生请过目。” 庞春来对阿拉伯数字还不熟,只能比对着慢慢验算,继而拍手赞道:“妙哉,妙哉!” 用算筹解二元一次方程,其实速度非常快,效率不输给列方程式。 但是,算筹天元术的解题过程,在纸上表达更加繁琐,远远不如方程式那么简便。 若是二元二次题目,那天元术就更繁琐了! 庞春来哈哈大笑:“此术巧夺天工,且来教教为师。” 学生教老师? 徐颖和三费更是愕然,感觉赵瀚真的好厉害! 庞春来对四人说:“你们也一起学。” 从此,他们的算术学习速度,比之前成倍提升,就连费元鉴都觉得更轻松。 毕竟都不是傻子。 费元鉴与众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 每天跟黏皮糖似的,一起读书、练武、学算术。徐颖很快就接受他,其他人却心里有疙瘩,若即若离始终有所保留。 转眼便到冬至。 烈女牌坊已经修好,但朝廷的批文还没下来。 这玩意儿,需要官府层层审批,然后以皇帝的名义进行御赐。 可到了明末,基本上给钱就行。 速度慢的找知县,速度快的找巡按御史。送去朝廷之后,皇帝根本不管,内阁直接甩给礼部,礼部官员拿钱就能批下来。 贞节牌坊,也是有钱人的专属! 因为朝廷只拨款三十两,根本就不够立牌坊,上下打点更需要钱。无钱无地位的百姓,除非地方官为了政绩,否则再怎么贞烈都立不起牌坊。 礼教吃人? 抱歉,你家里如果没钱,连被吃的资格都没有。 (求下月票,推荐票。外网看书的朋友,本书首发起点中文网,可以下载“起点app”一起过来搞基。) 041【冬至大过年】 冬至是大日子,一般而言都放假三天。 庞春来拿出些许银钱,让赵瀚他们去镇上买菜,打算师徒一起欢庆节日。还把徐颖全家叫来,说是帮着煮饭烧菜,无非变着法的接济而已。 抵达河口镇,三人阁坊不远,赫然是新立的烈女坊。 “这也太着急了吧。”费如鹤吐槽道。 赵瀚嘀咕说:“不着急不行,费家的名声就靠它挽回。” 跟巍峨华丽的三人阁坊相比,烈女牌坊简直粗制滥造。只是把字儿刻好了,石料的毛边都没修整,便急匆匆的树立在河边上。 剩下的细节,由匠人搭着脚手架,一凿一磨慢慢搞定,可能还会继续打磨一两年。 手续也没办好的。 县衙那边,已经请旌列表了,但奏报文书还未进京,最快也得明年春末得到批准。 一切如同儿戏,官府也懒得追究。 放在几十年前,贞洁牌坊还审批严格,如今已呈现泛滥趋势。大明三万六千座贞洁牌坊,有一半是明末树立的,反正你有钱申报建造就给你批。 到了清朝更泛滥,贞洁烈妇多达百万人,二百九十六年间,平均每个县有三千多烈女! 那更像一种家族间的攀比,也是地方官员的政绩体现。 单拿徽州来举例,其贞洁烈女数量:唐代2个,宋代5个,元代21个,明代710个,清代7098个。 这种狂飙突进的数据,起于明末,兴于大清,可一窥礼教之畸形发展。 费如鹤低声说:“那个事情,不会露馅吧?费元鉴天天都挨着咱们,他是不是有什么怀疑?我现在看着他就心虚。” “对啊,我也怕得很。”费纯附和道。 赵瀚笑问:“你们说什么?我可没做亏心事,横竖听不明白。” 费如鹤一愣,随即连连点头:“对对对,听不明白,我也啥都没做过。” “少爷,我还是怕。”费纯纠结道。 费如鹤顿时呵斥:“又没干坏事,你怕个屁啊!” 费纯连忙闭嘴。 徐颖好奇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赵瀚笑着解释,“他们偷看小寡妇洗澡,差点被人当场抓住。” “我没有,你不要胡说!”费如鹤矢口否认。 赵瀚笑道:“对嘛,不承认便没有。” 费如鹤喊冤道:“我真没偷看小寡妇洗澡啊。” …… 大概是在成化、弘治年间,社会经济开始大发展,平民百姓也热衷于过节。冬至前三日,店铺便纷纷歇业,大家迎来送往,像过年一般热闹。 但河口镇没法歇业,这里是八省通衢,是繁荣的商运中心。 到了镇上,赵瀚发现,贩夫走卒皆穿新衣,至少也得换上干净的好衣服。 许多脚夫挑着担子,送往货船或客栈。 这些担子里都穿满礼物,俗称“冬至盘”。小门小户,提食盒即可,来往是番心意;豪门大族,却必须用担子挑,送礼太寒酸就没面子。 总有一些外地客商,冬至没法回家,生意伙伴之间,自得礼数周到。 于是镇上的酒楼,就专做“冬至盘大礼包”,分成不同的价位档次,而且还提供送货上门服务。 赵瀚在河边走着,便见一脚夫挑担登船。 身穿丝衣的二掌柜,对船上客商拱手说:“在下代表长隆号前来拜冬,恭祝贵家老爷财源广进,也祝刘兄大吉大利发大财。” “费掌柜有心了,一点小礼,不成敬意。”客商立即回赠礼物。 便是那些挑担的脚夫,也每人都有赏钱可拿。 穿过码头,来到镇街,赵瀚不得不承认,江南大体上还是很富庶的。 一种畸形的富庶。 这来来往往许多百姓,有些是失地黑户,有些是大族家奴,他们的日子都还不错。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不错,让他们揭竿造反是不可能的。 除非连年大灾,朝廷又提高赋税! 物价涨了一些,庞春来给的钱不够,赵瀚和费如鹤掏钱补上。买了几斤糯米粉,一斤肉猪,两尾鲤鱼,一只大公鸡,还有些果脯蔬菜,便兴高采烈的返回含珠山。 费如鹤特别兴奋,他以前没亲自买过菜,市场上看到啥都觉得新鲜。 回去的路上,还遇到一些拜冬农户。 这些农户不管有多穷,也得穿着最好的衣裳,提着“冬至盘”去走亲访友。 有可能,他们的盒子里,只是一碗糙米饭。 “少爷,那是咱家的轿子!”费纯突然指向远处。 “还真是!”费如鹤连忙提着大公鸡去追赶。 费映环的妻子娄氏,此刻正坐着一副舆轿,径直朝含珠书院而去。 队伍很长,另有两副舆轿,坐着费映环的女儿。 还有十多个脚夫,一路挑着担子,都是送给师长和同窗的礼物。 “娘,娘,等等我!”费如鹤欢快奔跑。 娄氏还没听见,舆轿上的小姑娘就喊起来:“是哥哥,哥哥在后面!” 娄氏连忙招呼落轿,喜滋滋看着儿子。 费映环有两个女儿,长女名叫费如兰,今年十三岁,已经许配了人家。次女名叫费如梅,今年七岁,此刻身边赫然跟着赵贞芳。 之前还生了两个,一个流产,一个夭折。 赵贞芳站在二小姐身边,穿着崭新的衣裳,远远望着二哥直傻笑。 “娘,大姐,小妹,你们怎么来了?”费如鹤问道。 娄氏轻抚儿子头顶,微笑道:“你爹派人报信,说今年冬至不回去了,他要在书院闭关读书。又说你也有长进,近来学习刻苦,待过年再一并回家。娘放心不下,便带着你姊妹来看看。” “那娘也在书院过节?”费如鹤问道。 娄氏笑着说:“下午便赶回去,明天家里也要庆冬。” 费纯手里拎的东西最多,总算跟赵瀚一起追上来。 费纯口齿伶俐道:“纯儿给娘拜冬,给兰姐姐拜冬,给梅妹妹拜冬!” 赵瀚只放下手里的猪肉,作揖道:“拜见少夫人,见过大小姐,见过二小姐。” 徐颖连忙跟着拜:“给夫人拜冬,给两位小姐拜冬!” 娄氏非常高兴,赞许道:“都是好孩子。” 迎春立即过来发钱,并非赏钱,而是冬至节的喜钱。 徐颖还打算推辞,被赵瀚偷踹了一脚,领钱之后再次拜谢。 队伍再次出发。 赵瀚走到赵贞芳身边,低声说:“小妹,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赵贞芳高兴道:“可好得很,夫人和小姐,还有内院的婆婆姐姐们,个个都待我很好呢。” 赵贞芳如今是二小姐的玩伴,内院丫鬟只要不傻,就绝对不敢有任何苛待。 赵瀚又问:“换了多少颗牙了?” “二哥走后,只掉了一颗。”赵贞芳龇开透风的嘴巴。 “我也在换牙。” 二小姐费如梅突然说话,还刻意张嘴给赵瀚看清楚。 赵瀚随口奉承:“二小姐的牙换得好,整齐又白净。” 费如梅好奇的打量赵瀚:“你就是春芳的哥哥?春芳经常讲故事呢,说你在天津厉害得很,还打跑了很多坏蛋。” “二哥,我现在叫春芳。”赵贞芳有些不安,害怕改名之后挨骂。 春芳? 真是俗气的名字。 不过也无所谓,等长大以后再改回原名便是。 赵瀚笑道:“春芳蛮好听的。” “喂,春芳的哥哥,”费如梅又开始说话,“你也是小孩子,就不怕大人吗?怎有胆子把坏人赶跑?” 赵瀚回答说:“坏人欺负妹妹,我当然要把他们赶跑。” “那你可真好,”费如梅噘嘴说,“我哥哥就不好,只知道捉弄我,上次回家还拿毛毛虫吓我。” 赵瀚说道:“我帮你揍他。” “真的吗?”费如梅瞪大眼睛,“可你是他的书童,书童怎么能揍少爷呢?” 赵瀚说道:“他若敢欺负你,我就肯定要揍他。” 费如梅高兴拍手:“那说好了,不许撒谎。” “不撒谎。”赵瀚说道。 赵贞芳得意道:“我二哥可厉害了。” 费如梅坐在舆轿上,伸过来手臂:“光说不算,咱们拉钩。” 哄小孩子嘛,手到擒来。 两人拉钩完毕,费如梅突然喊道:“哥哥,你不许再欺负我,不然你的书童要揍你!” 赵瀚无语,只当没听见。 包括娄氏在内,全都寻声看过来。 费如鹤举起拳头说:“他打不过我,只晓得逃跑。” 费如梅道:“春芳的哥哥很厉害,他在天津打跑了很多坏人!” “我也会打坏人!”费如鹤不甘示弱。 赵瀚感到很无奈啊,穿越成一个小屁孩儿,只能跟一群小屁孩儿打交道。 042【好白菜不堪猪拱】 赵瀚带着买来的食材,送去山下茅草屋,交给徐颖的父母处理。 跟庞春来招呼一声,便随娄氏前往书院。 毕竟,他的真正身份是书童,学生只是兼职而已,主家来了必须伺候着。 娄氏母女,皆坐舆轿上山,赵贞芳全程步行跟随。 赵瀚心疼道:“小妹,累吗?” “不累,”赵贞芳此时心情愉悦,笑着说,“我每顿都吃得饱,可比在天津更有力气。之前一直住内院,今天可以出来爬山,又遇到了二哥陪着,我心里欢喜的不得了。” “不累便好。”赵瀚也笑起来。 一路爬到半山腰,终于来到含珠书院。 费如鹤丢下母亲,快步朝里奔跑,去往父亲读书的院子,边跑边喊道:“爹,爹,娘来了!” 众人来到一个院落,费映环闻讯出来迎接,还有胡梦泰、詹兆恒等几个士子。 娄氏自去分发礼物,帮丈夫交好各位同窗。 费如兰、费如梅两位小姐,以前都没来过书院,好奇的左顾右看、四处打量。 趁此机会,赵贞芳把哥哥拉到一边,压抑着兴奋之情,低声说:“二哥,我也能赚钱了呢。” “小妹真厉害!”赵瀚夸赞道。 赵贞芳从怀里摸出一串铜钱,塞到赵瀚手中:“听说要来书院,我便把钱带来了,二哥你都拿去用吧。” 铜钱用布绳穿好,约有八百多枚,全都是工资和赏钱,冬至的喜钱暂时还没给。 费映环家的顶级奴仆,月薪能达到二两银子,而且担任着管理职务,暗地里还有油水可捞。 内院的大丫鬟们,月薪一两左右。 赵贞芳作为小姐的玩伴,包吃包住包穿,每月有600文工资。 底层奴仆就不行了,不但工资很少,还经常被管事们克扣。有些家奴日子过得惨,却不怨恨主人,只恨那些大小管事。 当然,这也得分哪家的。 同样是鹅湖费氏,费映环的二弟那边就苛刻。女主人非常小气,家奴工资直接砍半,还动辄打骂虐待,前段时间失手打死一个,只谎称害病悄悄给埋了。 “你平时不用钱吗?”赵瀚问道。 赵贞芳笑着说:“不用,吃的穿的都有,少夫人对我可好了。”说罢,又撸起左手袖子,亮出腕上银链,“这是二小姐送的,她有几条新的,旧的便不要了。” “那行,二哥帮你存起来,哪时要用了你再拿去。”赵瀚把铜钱塞入怀中。 大小姐费如兰,在院中踱步走了几圈,忍不住说:“娘,我可以去书院别处逛吗?” 娄氏很疼女儿,立即叫来费如鹤:“你带姐姐四处走走。” “我也要去!”费如梅连忙喊道。 娄氏笑道:“都去,都去。” 既然是费如鹤带路,赵瀚和费纯作为书童,自然也要一并跟上。 大小姐费如兰,丫鬟惜月;二小姐费如梅,丫鬟春芳……呃,就是赵贞芳。大夥结伴出了院落,费如鹤兴冲冲开道,一个人飞快跑得老远。 望着儿女们离开,娄氏突然问:“听说……立烈女坊那家的,也住在书院里?” 费映环点头道:“就快搬下山了。” 娄氏说:“孤儿寡母,也怪可怜,送他们一份冬至盘吧。” 一直不出声的魏剑雄,突然蹦出来:“我去送,我知道他们住哪儿。” 娄氏分拣出一份礼物,递给魏剑雄说:“就这些。” 魏剑雄拿起便跑,整个人已心花怒放。 “他这是怎的了?”娄氏没看明白。 费映环笑道:“不晓得,反正这些日子很奇怪。” 不片刻,陈氏便带着费元鉴过来,答谢娄氏赠送的冬至礼,魏剑雄满脸喜悦的跟在旁边。 看那样子,关系似乎有所进展。 烈女怕缠郎,陈氏再有心机,也是个感情空虚的女人,更何况他们从小就认识。 娄氏和陈氏,两个女人,一番交流。 气氛极为融洽,还约好了年前同去拜佛。 待陈氏离开之后,娄氏微笑道:“这位小婶娘,也是个机敏伶俐的。” 费映环的关注点却不同,喃喃自语道:“老魏很不对劲,便是与那陈氏偷情,也莫要搞得如此明显,得空了我须提醒他。既是偷情,便该悄无声息,神不知鬼不觉方可长久。” 费大公子的思路,还是如此刁钻清奇。 觉察出家奴与同族长辈有私情,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阻拦,而是吐槽家奴的偷情技术,还打算提醒对方谨慎行事。 娄氏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半句废话都懒得说,显然对此早已习惯。 突然,费映环猛拍双手:“忘了告诉夫人,瀚哥儿有个新法子。将两副牌合在一起,其玩法叫做麻将,快进屋细细分说!” 娄氏被拖进屋里,哭笑不得。 费映环捧出个木盒子,献宝似的说:“瀚哥儿是个聪明的,为夫照着他的想法,请人用木头雕了副麻将牌,为此还专门配了骰子。快快坐下,为夫教你打牌。” 娄氏终于忍不住了,摆脸色质问道:“你抛下家里不管,跑到山上闭关读书,就读了一副麻将牌出来?” 费映环嘿嘿一笑,厚着脸皮说:“夫人莫急,我也不是每天玩牌,读书烦闷了消遣而已。” 娄氏坐下生闷气。 费映环死皮赖脸,一顿哄劝终于奏效,夫妻俩开始研究麻将艺术。 …… 赵瀚平时都在山脚私塾,从没来过山上的书院,跟着众人一阵瞎转悠。 这里的藏书楼很大,规模远胜于山下。 十三岁的费如兰,抬眼望着藏书楼,低声自语道:“我若是男儿身便好了,不用整天藏在家里学女工。” 费如鹤笑道:“姐姐比我聪明,若是男儿身,恐怕已中了秀才。” 费如兰无奈一笑,不再言语。 她的未婚夫,出身九江望族,浪荡名声已传到铅山。 纨绔一个,秀才都考不上,蒙荫做了国子监生,前段时间花钱买了个小官。 巡抚魏照乘信守承诺,收了二千两银子,很快就帮忙弄到实缺。 荫监生肯定没法当知县,做正八品县丞却是可以,只待过年之后就能去山西上任。 这买官的价钱,也是逐年上涨的。 嘉靖中期,一个州判只需300两,郎中也只要3000两。如此便宜实惠,一来当时白银稀缺,二来买官者本身资历足够。 嘉靖晚期,郎中价格已涨到上万两,那时美洲白银流入增多,而且敢把官位卖给资历不足者。 至于现在嘛,三千两只够买小县主官,富裕大县非得七八千,甚至是上万两不可。 而且还出现配套金融业务,北京有权贵专门放高利贷。 你没钱买官? 不用着急,借高利贷就是。 这种高利贷叫做“京债”,借款一万两,实际到手只有五千两,而且利息还高得吓人。举债买官之后,必须赶紧搜刮地方,否则这辈子都只能白干。 费如兰想到再过一两年,自己就得履行婚约,嫁给一个混蛋纨绔,顿时想死的心都有。 缓步走到崖边,费如兰眺望原野,生出纵身跳下去的冲动。她回头一看,身边全是小屁孩儿,不禁吟诗道:“三冬季月景龙年,万乘观风出灞川。遥看电跃龙为马,回瞩霜原玉作田。” 赵瀚找到一块石头,歪屁股坐下,又觉冰凉站起来,笑道:“姐姐想做上官婉儿吗?可惜当今皇帝是个男的。” 费如兰有些惊讶:“你学过这首生僻诗?便是举人进士,恐怕也少有听过。” “家父生前教我的。”赵瀚已经习惯了,什么东西都往亲爹身上推。 费如兰赞许道:“令尊想来是位博学之士。” 赵贞芳连忙说:“我爹可厉害了,读了很多很多书。” 费如梅不甘示弱:“我爹也很厉害,也读了很多很多书。” 两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也不懂得什么事,只晓得比较谁爹更厉害。 费如鹤感觉自己插不上话,刻意寻找话题道:“赵瀚可厉害了,先生教我们算术,他只学了几天,先生反过来还要请教他。” “真的?”费如兰不信。 “我可没说谎,姐姐不信便问费纯。”费如鹤道。 费纯使劲点头:“真的,瀚哥哥的算术,把我脑子都看晕了。” 费如兰终究只有十三岁,自杀念头旋起旋灭,此刻又恢复少女的活泼。她笑言:“那我且考你一考,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呃,鸡兔同笼,能不能有点新意? 这道题,好像是初中一年级难度吧,也有可能是小学六年级。 赵瀚都懒得去列算式,答道:“23只鸡,12只兔子。” “果然算学高明!”费如兰赞道。 赵瀚谦虚道:“只是略懂。” 费如兰久居深闺之中,每年就三五个节日能出门。古代又没有互联网,宅女当得难受啊,便是可看的小说都找不到几本。 她见赵瀚颇为有趣,顿时也来了谈性,忙问道:“你可会作诗?” “不会。”赵瀚回答得很干脆。 费如兰略微失望,又问:“可会作对子?” “也不会。”赵瀚懒得耗费脑细胞。 赵贞芳突然说:“二哥会的,爹爹教过他作对子。我们逃荒的时候,半路上爹爹还在教呢。” “呃……”赵瀚无语。 费如兰想了想,出题道:“俊秀才何为酒醉?你对一个下联。” 赵瀚随口说:“好白菜哪堪猪拱。” “不对,不对,错得大了,”费如兰连连摇头,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哪有你这般作对子的,半点都不文雅。” 唉,我是不想再跟你瞎扯,这种游戏实在太幼稚了,还不如跟你弟弟一起练武呢。 费如兰总算找到个可聊天的,一路说个不停。赵瀚随便回上几句,便逗得她捂嘴直笑,也不知笑点为啥那样低。 中午就在书院吃饭,歇息半个时辰,娄氏便带着女儿下山。 费如兰有些恋恋不舍,一旦回到家中,又没人跟她说话,只剩丫鬟可以玩耍。 晚饭在庞春来的茅草屋里吃,徐颖一家都在。 庞夫子非常高兴,多喝了几杯,然后就生病了,只因晚上没盖好被子。 见鬼的天气! 半夜寒流袭来,竟然飘起大雪。 赵瀚早晨起床,推开门一看,漫山遍野全是白的。 他总算领略到小冰河的威力,这里可是江西,一夜之间竟然积雪半尺。 幸好没留在北方,否则不知被冻成什么鬼样子。 庞夫子生病,接下来半个月,都是让助教来代课。 赵瀚上午学经,中午习武,下午练字,傍晚辅导同学们算术,转眼间就该过小年了。 无论书院还是私塾,学生们都纷纷回家。 费映环亲自辅导儿子的功课,因为开春有童子试,费如鹤被逼着去考童生。 能否考上,毫无悬念,重在体验考场气氛。 (献祭两本书:《带着系统来大唐》,开元二年,盛世大唐,喜欢盛唐的朋友,绝对不可错过。 《这些妖怪太难敕封了》,伏笔多,悬疑多,格局大,冒险仙侠悬疑类,独创修仙体系,30章后起飞。) 043【当场录取?】 崇祯元年冬天,铅山县积雪两尺,不知冻死多少百姓和牲畜。 相比陕西,已是天堂。 陕西旱情还在持续,中央朝廷别说赈灾,就连巡视灾情的专员都没派出。 并且,朝廷还在继续催逼赋税。 崇祯皇帝仁慈,免除三年以前的逋赋,但天启六年、天启七年的欠税还得交。崇祯元年更不像话,陕西全省大旱又如何,居然拖欠赋税5.2万两,简直不给新皇面子嘛! 征税,继续征税,辽饷也得全额征收! 转眼之间,已是崇祯二年。 元宵假期刚刚结束,崇祯皇帝就召集阁部重臣,裁定“魏忠贤谋逆”一案。 新鲜出炉的首辅韩爌,虽然是东林党大佬,却不想再继续搞党争,要求把阉党名单定在50人以内。 崇祯皇帝不高兴,说肯定还有漏网之鱼。 韩爌顶住各方压力,依旧不想扩大化,第二次给出阉党名单,还是只有那么几十个人。 崇祯皇帝终于生气了,亲自制定各条罪目,拍过魏忠贤马屁的就算阉党! 首辅韩爌无奈,最终报上阉党名单258人。 崇祯皇帝依旧猜忌,不断安插厂卫探子,一时间搞得人心惶惶。 党争? 被崇祯这么一弄,朝廷已经没法玩党争了,收拾阉党只是个借口,真正矛头直指东林党。善于揣摩圣意的大臣,私底下紧锣密鼓筹备,只要等待良机出手,就能一举干翻东林党内阁。 从某个角度来看,崇祯也是搞政斗的高手,连消带打便获得无上权威。 …… 阳春三月。 赵瀚坐船前往铅山县城,跟费如鹤一起参加童子试。 他本来不想科举,费映环劝他试试,庞春来也劝他试试,那就随便去考一场呗。 为了获得考试资格,赵瀚暂时改名为费瀚,终于从黑户变为养子,户口落在费家的户籍正册。 县试前一天,众人便在县城住下。 同考者有费如鹤、徐颖,费纯虽然也是书童,却连考试资格都没有。 众人半夜起床,早早来到考棚外等候,黎明时分检查身份入场。 铅山县的考试条件很好,不用自带考桌和板凳,更不用把县衙当临时考场来凑合。 费如鹤打着还欠,吐槽道:“怎还不开门搜检?我还等着进去补觉呢。” 赵瀚笑道:“考一整天,够得你睡觉。” 费如鹤叹气说:“唉,我刚把《论语》学完,《孟子》、《中庸》都没读过,爹非要我来考甚童子试!” “家里就没帮你买通知县?”赵瀚低声调侃。 费如鹤揉了揉胖脸:“买通知县有何用?便考过了县试,照旧还是个学童。若想做童生,还得把知府也一并买通了。” 赵瀚转身问徐颖:“你有几分把握?” 徐颖摇头道:“半分把握也没有,我开蒙太晚,至今还没学完《孟子》。若非先生让我应试,我肯定明年再来考。” “今年就考是为你好,免得明年啥都不熟悉。不要紧张,就当来参观考棚。”赵瀚安慰说。 考场外,只有费纯跟随。 费映环也来了,琴心、剑胆、酒魄都在,如今全在客栈呼呼大睡,说是等天亮了就去石塘镇访友。 至于儿子考试,费映环才懒得管,考场一日游而已。 费大公子唯一的作用,就是找来几个秀才,给赵瀚他们联合作保。 黎明时分,考生开始入场。 差役确认赵瀚的身份,便放他进去搜身。 县试搜检纯属糊弄,衣服都不用脱,随便摸几下做样子,反正有人作弊也无所谓。 进了考场,赵瀚连忙抢号,务求别挨着厕所。 天空突然下起小雨,赵瀚抓进时间钉油布,一切搞定已经被打湿半身。 睡觉! 赵瀚和费如鹤隔得不远,都不把考试当回事儿,几乎同时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只有徐颖很紧张,忘了自己是来一日游的。 晨光微亮,赵瀚被人叫醒。 差役举着题目板,在考棚之间穿行,光线太暗看不清,还得等着差役再走近些。 两道题,只考四书,时间是一个白天。 赵瀚定睛一看,出的什么玩意儿? 第一道还好说:子曰。 第二道就尼玛离谱:食不多。 费如鹤见到题目,顿时抓耳挠腮。 “子曰”一题,肯定出自《论语》。可满篇的“子曰”,让人根本无从下手,不知道从哪个角度破题才好。 这胖子想了半天,决定先做第二题。 略微思索,便文思泉涌,提笔写下破题:食不可多也,多则必胖! 破得妙啊,费如鹤已经开始自我陶醉。 徐颖那边。 同样对“子曰”无从下手,因为《论语》里遍地都是,仿佛被要求证明“1+1=2”。 再看“食不多”,徐颖顿时笑了,这道题非常简单。 赵瀚的情况刚好相反,看到“子曰”,立即想起苏轼雄文。 他读大学的时候,虽然没有全文背诵,但还记得开篇几句,直接搬过来破题: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接下来几句,继续抄袭苏轼原文。 抄着抄着,后面就给忘了,于是搜肠刮肚,东拼西凑往纸上堆字数。 折腾一刻钟,好歹凑齐二百字,再略作一番修改,便开始誊到答题纸上。 接下来第二题:食不多。 赵瀚一时间记不得原文,但可以进行推理。 孔子是个吃货嘛,《论语》里关于吃的最多,这道题估计也出自《论语》。 冥思苦想一阵,终于他娘的想起来,原句应该是“不撤姜食,不多食”。 可以理解为:孔子喜欢吃姜,顿顿不离,但不多吃。 也可以理解为:姜可以清醒思维,其他食物都撤走了,姜可以留下,但不能多吃。 朱熹的解释是:姜通神明,可去秽恶。孔子不多吃,是因为不贪心。 这是一道截上下题,破题的时候非常困难,不能提及前后文字眼,又必须把相关内容表达出来。 赵瀚想了好半天,终于提笔写道:戒持自省,圣人以修身也。 破题非常妙,可惜剩下的不好搞,赵瀚胡乱瞎写一通,凑齐两百字就誊抄交卷。 时间还早,但已有四人交卷。 赵瀚是第五个,打算放下卷子就走,冯知县却把他叫住。 “县尊有何见教?”赵瀚拱手问道。 冯巽捋着胡子说:“你走什么?且等着!” 赵瀚老实站在旁边,有一哥们儿正在参加面试。 冯巽出了一个上联,那哥们儿迅速答出,便欢天喜地获准离开,似乎是被当场录取了。 县试不用糊名,冯巽瞧了一眼,问道:“费氏哪宗的?” “鹅湖。”赵瀚回答。 “费大昭是你何人?”冯巽又问。 赵瀚说道:“我爹。” 冯巽瞬间和颜悦色起来,笑着说:“令尊大才,想必你也不差,且待吾一观雄文。” 赵瀚无语,这县试也太扯了,一点都不避嫌吗? 冯巽扫了一眼破题,猛地拍案叫绝:“妙哉,妙哉!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真虎父无犬子也!” 赵瀚傻了,这位知县老爷,就没读过苏轼的文章吗? 咱这篇八股,前六句可是原文照抄苏轼! 明末许多士子,别说唐宋散文,就连四书五经都不背,直接题海战术强记各种范文。 就连大才子钱谦益,也是在做官多年之后,才开始真正研究古文,并迅速成为文坛新锐领袖。在此之前,他虽然知道唐宋八大家,却没有读过韩愈、柳宗元的散文。 冯巽再看第二篇,又拍手说:“费氏出了麒麟儿也!” 然后,冯知县开始苦恼,案首已经定下,第二名也有人选。赵瀚的八股文再好,也只能列为第三名,真是委屈这位神童了。 冯巽叮嘱道:“回家好生准备府试。” 赵瀚有些迷糊,我这就被当场录取了? 不是说江西科举很难吗?老子四书都还没学完! 044【文衰甚矣】 距离中午还早得很,带进考场的食盒无用,赵瀚又原封不动的提出来。 费纯就守在考场之外,立即迎上来问:“哥哥考完了?” “考完了,”赵瀚把食盒打开,分过去一块饼,“你等候许久,想必也饿了,且拿去填肚子。” 费纯一边吃饼,一边安慰道:“哥哥莫急,今年不过,明年再来便是。” 赵瀚笑道:“我过了啊。” 费纯继续说:“少爷怕也要考两三年,明年咱们再一起来。” “我考过了。”赵瀚重复道。 “我晓得哥哥考过……呃,”费纯顿时愣住,“哥哥被取中了?” “取中了。”赵瀚点头。 费纯一手执饼,一手帮赵瀚提书箱:“哥哥定是说笑,哄我寻开心。这才多久啊,大少爷怕是还未起床。” “那便回客栈寻大少爷去。”赵瀚懒得再解释。 费纯说:“我还要等小少爷呢。” 此时此刻,费如鹤也已经交卷,并正在接受冯知县的面试。 冯知县面色古怪,看着手里的两篇文章。 第一篇破题为:“之乎者也,圣人之言,不听不可,不可不听。” 好吧,勉强还算正常,县试文章要求不高。 第二篇破题为:“食不可多也,多则必胖。” 这什么鬼东西? 冯巽憋着笑问:“你也是鹅湖费氏子弟?” 费如鹤点头:“是啊。” 冯巽又问:“费大昭也是你爹?” 费如鹤点头:“是啊。” “哈哈哈哈哈!” 冯巽终于忍不住了,坐在那里捧腹大笑,诸多考生都好奇的偷瞧过来。 费如鹤见知县似乎很开心,顿时也得意起来:“县尊,我是不是做得很好?” “很好,堪称绝妙,”冯巽都快笑岔气儿了,咬着嘴唇止笑,挥手道,“且去吧。” 费如鹤心情愉悦离开,经过前排一个考棚,有考生低语:“县尊如此赏识,兄台文章必佳,请问‘食不多’如何破题?” 费如鹤性格豪爽,愿与众人分享成功经验,朗声道:“食不可多也,多则必胖。” “立即离场,不可喧哗!” 监考差役连忙喝止。 听到费如鹤的回答,一些考生捂嘴偷笑,一些考生如闻仙音。 及至中午,陆续有考生交卷,许多都跟吃的有关,冯知县已笑得腮帮子发僵。 此刻师爷前来顶班,冯巽没有立即走,而是拿出赵瀚的卷子:“贤弟且看,这里有一篇雄文。” 师爷瞟了一眼,表情有些古怪,只说:“果然好文章。” 冯巽兴奋道:“此文可为模范,应当张榜贴出,供众学童习之。” 师爷憋笑道:“必当如此也。” 今天的考试题目,就是这师爷出的,昨晚冯知县喝花酒去了。 望着跑去吃午饭的冯巽,师爷的奉承表情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鄙夷。 …… 且说费如鹤离开考场,立即招呼道:“走了,回客栈去,爹爹肯定还没走。” 费纯接过书箱,问道:“少爷考得可好?” 费如鹤喜滋滋说:“虽都是乱写的,本少爷却有急智,县尊看了开怀大笑,当场对我夸赞有加。” 费纯又惊又喜,连说:“恭喜少爷,贺喜少爷,咱们快回客栈,把这好消息说与大少爷听。” “还不快走。”费如鹤已经迫不及待了。 三人回到客栈,费映环果然还没起床,魏剑雄早去河边备好船只。 琴心、剑胆、酒魄也没睡醒,他们昨晚都在陪费映环打麻将。 费如鹤兴冲冲跑去敲门:“爹,爹,孩儿来报喜了!” 费映环迷迷糊糊爬起,打着哈欠开门,带着起床气说:“这才几时,你怎已交卷了?” 费纯抢着报喜:“爹爹,少爷考得好,得了县尊老爷夸奖。” 费映环一边穿衣,一边问道:“你写的什么文章?” “第一题还凑合,”费如鹤得意洋洋说,“县尊看了第二题,当即开怀大笑。题目是‘食不多’,孩儿以‘食不可多也,多则必胖’破题,想来正中县尊下怀……爹,你拿板凳作甚?” “轰!” 一张板凳飞过去。 费如鹤连忙躲闪,惊恐道:“爹,你为何要打我?孩儿这次考得很好啊。” 费映环闭眼缓和情绪,似乎不想再看傻儿子,吩咐赵瀚说:“帮我教训这兔崽子!” “好嘞!”赵瀚一脚踹出。 费如鹤完全没有防备,被这一脚踹到屁股,顿时在屋里跌个狗吃屎。他爬起来,转身怒视赵瀚:“你竟敢偷袭我!” 赵瀚指了指费映环,表示自己听命行事。 费如鹤气呼呼坐下,估计也想明白情况,嘀咕道:“这次丢脸了,县尊定然在笑话我。” 费映环总算穿好衣服,问赵瀚:“你怎么也交卷了?” 赵瀚回答道:“胡乱写了两篇文章,县尊让我回家准备府试。” “当场录了?”费映环有些惊讶。 “录了。”赵瀚点头说。 费如鹤、费纯主仆二人,顿时面面相觑,都觉得赵瀚真是好牛逼。 费映环问道:“怎过的?” 赵瀚解释说:“第一题,孩儿抄了苏东坡的散文,哪知县尊老爷拍案叫绝。” “也是个不学无术的,”费映环忍不住讥笑,也不知在讥讽赵瀚,还是在讥讽冯知县,他问道,“抄了哪篇文章?” 赵瀚回答道:“也没抄完,后面的记不住,只能胡乱凑字数。题目是‘子曰’,孩儿以‘匹夫而为天下师,一言而为天下法’破题。” “那句竟是苏东坡……”费映环突然顿了顿,改口说,“抄得好!” 赵瀚:???? 不会吧,不会吧。 费映环自诩文采了得,竟也跟冯知县一样,没有读过苏东坡的文章? 还真没读过! 明代受理学思想禁锢,早期全是道德文章。就连怀念妻子的悼亡诗,都不准写男女之情,只能写妻子有多么贤惠。 弘治、正德两朝,王阳明、湛若水开始改良心学,一大批经学家也在改良理学,前七子则掀起了复古运动,大明的学术思想和文坛风气得以突破。 渐渐的,心学丧失其活力,实学又应运而生。 后期至继续搞复古运动,但到了明末完全走偏:文必秦汉,诗必盛唐! 明末的文章,各种模仿秦汉古文,甚至跑去研究先秦诸子。他们可能读过《墨子》、《韩非子》,却没读过唐宋八大家的散文,这是一种非常诡异的文坛风气。 而今,钱谦益正在搞“新文化运动”,对唐宋八大家推崇备至,号召诗词文章都回归本质,堪称明末文学复古运动的旗手。 就拿费映环来说,他当然知道苏轼,也熟读苏东坡的诗词,但就是不读苏东坡的散文。 匹夫而为天下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这两句话,费映环还是年轻时候,背诵八股范文记住的。 费映环面带微笑,故作平静道:“你学过苏东坡的散文?” “囫囵读过。”赵瀚回答。 “唐宋八大家的散文都读过?”费映环又问。 明代中晚期的复古运动,唐顺之、茅坤属于唐宋派,编撰《唐宋八大家文钞》,因此有了“唐宋八大家”的说法。 此书在嘉靖年间影响甚大,万历之后就不行了,许多士子只闻其名,懒得花时间去翻阅。 赵瀚说道:“只读过一些。” 费映环考教问:“你最喜欢哪篇?” 赵瀚答道:“《岳阳楼记》。” “可会背诵?”费映环问道。 “或许有些句子忘了,”赵瀚开始背诵,“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 费映环越听越心惊,这篇文章太好了,他竟然没有读过,只知道其中一些名句。 “好,甚好!”费映环连连赞许。 赵瀚则越背越心惊,认真观察费映环的表情,这位老兄竟然不知道《岳阳楼记》? 明末的举人也太水了吧! 也不能这么说,费映环熟读诸子百家,家里收藏了许多秦汉文章。 “走了,走了,”费映环掩饰心中尴尬,招呼孩子们登船出游,半路上又悄悄对琴心说,“去买一本《唐宋八大家文钞》,速去速回,我在船上等你。” 众人登船许多,琴心终于买书回来。 “爹爹,我跑了好几家书店,总算是买到一本。”琴心的手上全是灰尘,也不知这本书被嫌弃了多少年。 开船启航,前往石塘镇。 费映环独自坐在舱中,连续品读几篇雄文,突然泪流满面:“今日方知文章真谛,吾已蹉跎半生矣!” 其实不算晚,新文化运动旗手钱谦益,也是四十岁之后才读唐宋八大家。 赵瀚坐在船头,眺望两岸风景,心情极为复杂。 这大明,不仅该给老百姓提供粮食,还得给天下士子提供精神食粮啊。 一个颇具才名的举人,竟然不知道《岳阳楼记》! 045【古文观止】 明代文学发展脉络,赵瀚是大略知道的,因为专业课老师大略讲过。 将近三百年的时间里,大明一共经历了三次文学复古运动。 此时此刻,第二次复古运动早已结束,第三次复古运动还在萌芽当中。 在两次复古之间,是浪漫主义文学的兴起和衰落。 万历时期,朝政腐败,社会矛盾重重。包含大量异端思想的《焚书》(李贽)刊印,奠定了浪漫主义文学思潮的基石。 随即,公安三袁横空出世,通俗文学也百花齐放,翻开了明代文学最精彩的篇章。 当时的流行文学有三种:公安派文学、情色小说、讽刺文学。 明代海量的小黄文,多在这个时期产出。 公安三袁死了两个,硕果仅存的袁中道,突然自我否定和修正。他抛弃复古主义回归道路(真情实性),严重倒向复古派(伟丽虚矫),浪漫主义文学思潮戛然而止。 于是,催生出竟陵派。 竟陵派一边吸取公安派的性灵主义,一边强调古典诗歌的体裁法度。 两者之间,很难进行调和,导致明末诗歌充满幽情鬼趣,力求晦涩诡谲、怪字险韵,已然彻底走进了邪道之中。 文章也是如此,士子们喜欢研究秦汉古文,又不吸取秦汉古文的菁华。反而热衷于晦涩诡谲,特别喜欢用生僻字。 崇祯初年,青黄不接,属于大明文气最凋敝的年代! …… 船儿在石塘镇停靠,费映环手捧《唐宋八大家文钞》,已然失去访友的兴致,只想留在船上继续读文章。 “少爷,到了。”魏剑雄提醒说。 费映环只得捧着书走,徜徉回味古文真趣,满脑子的“朝闻道,夕死足矣”。 赵瀚跟在身后,此刻目瞪口呆,心想:铅山县究竟有多少个超级大镇? 石塘镇,明代全国最大的造纸业中心! 仅此一镇,每年造纸1000多万张,其中30多万张奏本纸是贡品,专门作为朝廷官员的奏章用纸。 镇上的造纸工人就上万,而此时整个铅山县,在籍人口也只有一万多。 来到镇外的豪华大宅,递上名帖之后,门子立即带他们去会客厅。 “大昭兄,哪阵风把你吹来了?”费兆甲走出院落迎接。 费映环说道:“犬子童试,顺便来你这里走走。” 费兆甲是费映环的族兄弟,并不出自横林主宗,两支的字辈都对不上。 石塘费氏也很有实力,主要经营造纸业务,费兆甲的家里养了上千造纸工人。 寒暄两句,费映环迫不及待道:“贤弟且观此书。” 费兆甲亦颇有才名,可惜只是个秀才。他瞧了瞧封面,便摇头道:“这本书我看过,对科举文章无甚帮助。” 费映环想了想,点头说:“确实如此。” 科举发展到明末,四书五经的每个句子,都被反复考过多次,根本不可能再写出新花样。 那就只能一味求怪,越怪就越能吸引阅卷官。 能用生僻字,就坚决不写常用字。 一个字有多种写法,那就专挑复杂的来写。 而唐宋八大家,皆真情实性,遣词造句比较直白。这种文风很难模仿,若无深厚的功底,若无丰富的阅历,便容易写得平庸粗浅。 科举文章,最怕平庸,到了明末,士子们干脆不读八大家。 准确来说,唐宋八大家,被科举淘汰了…… 突然,费映环又摇头说:“乡试如此,会试则不尽然。” “或许吧,”费兆甲苦笑,“我乡试都未过,不敢模仿八大家。” 全套科举流程,乡试可称最难,尤以浙江、江西难上加难! 浙江、江西士子,若无超卓才学,以八大家的文风去考乡试,那无疑就是自寻死路。 全国会试则不一样,不用刻意求怪求新,能把道理讲清楚就是好文章。 费映环负手而立:“吾当潜修八大家,两年之后再去京城赴考!” “祝君金榜题名。”费兆甲拱手笑道。 …… 却说徐颖走出考场,已经是下午时分。 冯知县当时不在,师爷对徐颖青睐有加,但无法做主录取,只说一定帮忙推荐。 应该考过了,县试并不难,录取了也没啥用,真正难的是府试和道试(即院试)。 府试通过可做童生。 道试通过可做秀才。 徐颖在考场之外,找不到自己的小伙伴,便顺着铅山河走路回家,估计要走到半夜才能抵达。 一边走,一边回忆文章,徐颖越想越兴奋。 他的“子曰”破题是:圣人之言,千秋教化,君子以修身治国平天下也。 师爷看罢,欣喜问道:“开蒙几载了?” 徐颖老实回答:“小子家贫,开蒙较晚,只两载而已,《孟子》尚未学完。幸而运气好,今日两题皆出自《论语》。” “识字只两年,就能做出这等文章?”师爷愈发惊讶。 徐颖又是自豪又是羞涩,回答说:“家母识得一些字,开蒙之前,我已经能写两百多字。” 师爷见徐颖穿得寒酸,不禁想起自己的童年,嘉许勉励道:“好生读书,莫要辜负令堂期望。以你的聪慧才智,他日必能登阁拜相。” “先生谬赞了。”徐颖心里跟吃了蜜一样。 师爷目送徐颖离开考场,忍不住摇头叹息,科举可不是只靠才学。他当年也有神童之名,蹉跎半生却还是个秀才,反而冯巽这种草包做了知县。 顺着河边欢快疾走,徐颖梦想着自己金榜题名,然后给父母修一栋大宅子享福。 走着走着,徐颖又变得忧虑,望着沿途的禾苗若有所思。 从开春到现在,一直没有正经下雨,今天考试也只飘洒少许,连衣服都不能完全打湿。 幸好冬天大雪,积雪融化可以补充水份,否则今春的禾苗根本扛不住。 希望能来几场春雨,若再这么干旱一个月,今年家里恐怕又交不起租子了。 贫寒子弟,总是想得更多,哪像费如鹤只知道玩闹。 …… 在石塘费家住了两天,费映环终于坐船回家。 赵瀚指着山下无数造纸坊,问道:“公子,咱家的造纸坊也这么大吗?” “还叫公子,不叫爹爹?”费映环笑问。 赵瀚说道:“敬在心中,不在嘴上。” “滑头,”费映环笑着说,“咱家的造纸坊,可没石塘这边兴盛。拢共也就两三百工人,哪像石塘的造纸坊,动辄便有几百上千人?而且纸质欠佳,造不出贡品奏本纸,派人偷师好几次都没学会。” 纸厂的工人,全是雇工,又称雇奴,身契掌握在雇主手中,你想花钱挖人都没法挖。 而且,石塘奏本纸工序复杂,从采料到出纸售卖,制作工期长达一年,挖人和偷师都不是容易的事儿。 “爹爹,酒来了。”酒魄抱着一个酒壶过来。 费映环接过酒壶对嘴吹,灌了一口说:“令尊生前真是举人?” 赵瀚答道:“千真万确。” “不是出身哪个大族?”费映环狐疑道。 “寻常儒户而已。”赵瀚说道。 费映环心里愈发迷惑:“除了八大家和范文正公,你还学过哪些人的文章?” 赵瀚模棱两可道:“学过许多,记不太清,也背不出来。” “拿纸笔来!”费映环突然喊。 琴心和剑胆,立即捧着文房四宝过来。 费映环说:“你读过哪些好文章,且写一个条目出来。” 赵瀚仔细思索片刻,懒得再去多想,干脆凭记忆写下《古文观止》的目录。 肯定有些文章忘了,但一半应该还记得,毕竟只是写标题而已,又不是让他默写全文。 费映环趴在旁边观看,刚开始都是先秦文章,他大部分读过的——就是如此诡异反常,费映环不读唐宋八大家的散文,却对先秦古文非常熟悉。 写着写着,费映环突然说:“秦汉古文都不用,我是认真研习过的,你且从魏晋六朝开始写。” 赵瀚立即换行,费映环颇为期待。 《陈情表》,读过。 《兰亭集序》,读过。 《归去来辞》,读过。 一直写到《北山移文》,此后的十多篇文章,费映环发现自己只知道一两篇。 杜牧的《阿房宫赋》,那么有名的文章,费映环竟然听都没听过! 杜牧,不是盛唐之人。 复古派大都鄙视晚唐(晚唐派除外),别说是晚唐的古文,就连晚唐诗歌都很少去读。 赵瀚只是闷着头写,转眼就写了上百篇。内容他多半都忘了,可文章标题却记得许多,扔给费映环慢慢看呗。 费映环的表情愈发惊骇,把视线从纸上转向赵瀚,仿佛就像在观察一只怪物。 看过这么多文章的孩童,怎可能只是普通儒户出身? 明代可没有《古文观止》。 费如鹤、费纯、琴心、剑胆、酒魄,此刻站在旁边尽皆傻眼,他们……几乎一篇都没有读过。 哥哥牛逼! 046【想读古文也找不到】 在石塘镇逗留两日,路过县城略作停留,隔天便可看到童试放榜。 拖这好几天,并非冯知县阅卷太慢,而是应考的学童太多。考棚实在坐不下,县试前后考了两批,每一批的出题都不相同。 在册人口不足两万的铅山县,这次参加县试的学童就有四千多。 是不是感觉很诡异? 史学界有两种说法:一种认为,明代黄册只统计成年男丁;一种认为,明代黄册只统计成年男女。 不论哪种,都不统计小孩,就算落户了也不计数。 但还是不对劲啊,学童和在册人口的比例依旧对不上。 呵呵。 官府在册人口,是给中央朝廷看的,有可能上百年没变动了,铅山县这边甚至一直下降。 只因人口增加,赋税总额也得增加。一来知县不容易征够赋税,二来知县能截留的就要变少,地方官脑子进水了才会变动黄册。 实际征税的时候,又是另一套系统。 以前靠粮长,现在靠里长。根本不需要户口册子,乡里乡亲的,谁还不认识谁啊,没有大族庇护就得交税。 “让开,让开!” 费如鹤年龄虽幼,却也算身体强壮,一路把其他看榜学童推开。 他走到榜下仰望—— 第一名,费如玉。 第二名,胡宗儒。 第三名,费楷。 第四名:费瀚。 一直看,一直读,他自己赫然取中了。 第一百一十七名:徐颖。 第三百九十八名:费如鹤。 铅山县的乡试榜单,一共录取了500个学童,大概是参考人数的十分之一! 一般情况下,县试只录取几十个,但那仅适用于正常州县。 北方最高纪录是河南汝阳,一次县试8000多人参加,录取800名左右。 南方最高纪录是江西临川,一次县试10000多人参加,录取了1000多人。 参加县试的学童水份很大,许多都是来体验气氛的。 也没有啥定额,通常十取其一,人太多就让知府头疼去吧。 “爹,我过了,我过了!”费如鹤欣喜若狂。 费映环面无表情:“过了便过了,不用去参加府试,你怕连府试题目都看不懂。” 费如鹤依旧保持幻想:“万一运气好,知府老爷还是给过了呢。” 费映环脸色非常好不看,咬牙切齿道:“知府可没知县好说话,你爹也跟知府没啥交情可言!” 费如鹤立即闭嘴。 赵瀚问道:“公子,那我也不用去府试?” “可去,可不去。”费映环让赵瀚自己决定。 府试录取了便是童生,人数依旧没有定额,通常二取其一。但如果考生人数太多,也可能三取其一、四取其一、五取其一。 江西的地狱难度,首先便体现在府试,已经通过县试的孩童,至少要被刷下去四分之三。 而其他省份的州县,府试录取率约为二分之一。 “那我还是不去吧。”赵瀚笑道。 就算通过府试又如何? 道试那一关还得疯狂刷人,江西秀才不是那么好考的!从县试、府试,再到道试,三道关卡加起来,秀才录取率可能不足1%。 录取榜单旁边,贴着几篇范文,赵瀚的文章赫然便在其中。 一个十七八岁的学童,摇头晃脑,连声赞叹:“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真乃奇文也!不知费瀚是哪位神童?” “费瀚是哪个?” “费瀚是我费氏哪宗的?定要结交一番。” “肯定是我陈江费氏!” “胡说,定是我石塘费氏!” “……” 赵瀚连忙开溜,悄咪咪的挤出人群。 这看榜的无数人之中,竟然没人发现他的文章是抄的。 费映环回到含珠书院,立即跑去藏书楼找文章。 赵瀚写了一百多篇文章的标题,秦汉古文也写进去了,大概是《古文观止》里的一半。 …… 藏书楼内。 费映环看着古文目录,问道:“这篇《与韩荆州书》的作者是谁?” “李白。”赵瀚立即回答。 再回答不出来,费映环就要打人了。 之前有好几篇古文,赵瀚只记得文章标题,却连谁是写的都忘了,这让费映环如何去寻找? 一听是李白写的,费映环非常高兴,因为藏书楼里有《李太白文集》。 “这边!”费映环招呼校工。 两个杂役抬着木梯过来,费映环亲自爬上去,取出《李太白文集》快速翻阅。 古代文集也有目录,费映环很快找到原文,扔给琴心说:“把那篇文章抄下来!” 赵瀚连忙说:“《春夜宴桃李园序》也是李白的。” 琴心连忙翻看目录,说道:“爹爹,就在我手里这一册。” “一并抄了。”费映环叮嘱。 这两篇文章,赵瀚虽然不能背诵全文,却对其中几段印象非常深刻。 “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开篇就吹捧,李白是拍马屁的高手。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非常适合做qq签名来装逼。 费映环扫了一眼古文条目,问道:“《吊古战场文》也是李白写的?” “呃……忘了,应该不是李白。”赵瀚有些尴尬。 “那便无从寻找了,”费映环只能放弃,又问,“《阿房宫赋》的作者是谁?” 赵瀚说:“杜牧。” 费映环学过杜牧的诗,他立即带着仆僮寻找。 一番折腾,只找到本《樊川诗钞》,里面全是杜牧的诗,根本就没有收纳古文。 对于现代人而言,《阿房宫赋》随随便便就能看到。 可在明代,只能从两个途径获得:一是明刊仿宋本《樊川文集》(诗文皆有),二是吴峙刊本《樊川文集》(有文无诗)。 这两套刻本,俱为地区性发行读物,大部分州县想买都买不到。 搜寻无果,费映环说:“算了吧,这篇也不找了。” 赵瀚连忙说:“公子,这是一篇旷世雄文。” “真的?”费映环有些不相信,因为他读过杜牧的诗,其文风不像能写出旷世雄文的样子。 赵瀚说道:“我能背一下,不知能否背全。” 费映环吩咐剑胆:“你且记录下来。” 赵瀚立即背诵:“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剑胆记着记着就哭了,放下笔说:“哥哥,你慢点。” 赵瀚凑过脑袋一看,好家伙,“六王毕”写成“六王毙”,后面也一堆错别字。 “还是我来写吧。”赵瀚只能说。 默写出前面几段,中间就全给忘了,赵瀚苦思半天也想不起来。 那就干脆打省略号,直接跳到最后一段:“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费映环站在旁边看完,顿时惊叹:“果然千古雄文,不料杜樊川也能写出如此文章!” 赵瀚说:“公子,咱们继续找文章吧。” 费映环指着《阿房宫赋》:“中间的呢?” “忘了。”赵瀚表示无奈,他是真的忘了。 “如此好文章,你怎能忘了呢?快再想想。”费映环催促道。 赵瀚苦笑:“想过了,实在想不起来。” 费映环见到好文章,这文章却是残缺的,顿时心痒难耐如猫挠。他对酒魄说:“你去书院各处打听,谁知道哪里能买杜樊川的文集,本少爷给他五两银子。谁若能当场默写《阿房宫赋》,本少爷给他二十两银子!” 酒魄领命而去,费映环继续寻找文章。 如此寻找好几天,赵瀚给出的一百多篇标题,只在藏书楼找到七十多篇,其中还包括许多唐宋八大家的文章。 问遍含珠书院的老师和学生,竟无人能够默写《阿房宫赋》。 不过,有一个老师给出线索,曾在泰和县欧阳氏的藏书楼里看见过《樊川文集》。 为求一篇完整的《阿房宫赋》,费映环竟然拿出50两白银,对魏剑雄说:“你与琴心,立即前往泰和县,备好登门礼物,拿我的名帖拜会欧阳氏,务必把《阿房宫赋》抄回来!” 魏剑雄惊讶道:“一篇文章五十两?” “值,一百两都值,”费映环说,“只要你能把文章带回,不管真正用去多少钱,剩下的银子都归你了。” “还有这种好事?”魏剑雄高兴道,“公子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琴心也很高兴,魏剑雄一向豪爽,他此番跟去办事,定也能分到不少钱。 魏剑雄和琴心走了,费映环继续苦寻两日。 眼见找不到更多文章,费映环只能打道回府,他似有所指的对赵瀚说:“瀚哥儿,你家以前的藏书楼,肯定比我家的要大许多。” 赵瀚面不改色,回答道:“家父生前,喜欢到处借书看。” 费映环想了想,叹气道:“唉,我也不刨根问底了,你祖上肯定来历非凡。今后若能中举,你便改回本来的姓氏吧。” “多谢公子。”赵瀚拱手作揖。 《古文观止》里的一些文章,如今要么在《永乐大典》里寻找,要么躺在某个家族的藏书楼里。 寻常士子,一辈子都别想接触。 庞春来得知此事,中途前来拜会费映环,让徐颖也帮着抄录了一份。 七十多篇古文,而且都是名篇,庞春来以前只读过二十多篇。 不是不想读,只是读不到。 将这些文章全部看完,庞春来把赵瀚叫去:“这些都是令尊生前所授?” “是的。”赵瀚的脸皮越来越厚。 庞春来开玩笑道:“你家该不会是赵宋后裔吧?” “不是。”赵瀚一口否定。 “可以是,今后造反用得着。”庞春来说道。 赵瀚笑道:“赵宋的旗号,打出来也没用。更何况,造反还得看自己,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哈哈哈哈!” 庞春来大笑:“有志气,大丈夫该当如此!”又问,“你不去考府试?” “我能考过?”赵瀚反问。 “不能。”庞春来摇头。 赵瀚、徐颖、费如鹤,三人都通过县试,但没有一个去参加府试。 谁都知道府试的难度! 047【兵法武艺】 “曲罅巉岩傍水乡,一庵中置势轩昂。清池似鉴非关凿,绝壁为垣可不墙。萧鼓船移乘我暇,木鱼声老笑僧忙。登临颇喜今宵胜,载得江天月一航。” 这首诗,是含珠书院山长费元禄,在前两年游玩天乳寺时写的。 此寺位于河口镇北的九阳山下,始建于万历年间,费氏各宗都捐了不少钱。 四月初八,佛诞节,听说是释迦牟尼的生日。 附近的善男信女们,邀约前往天乳寺浴佛。可惜魏剑雄被派往泰和县寻书,错过了大好机会,否则肯定能趁机跟陈氏幽会。 广信府的府试,也终于开始。 报考的学童太多,考场实在塞不下,便以县为单位分批应考,这在江西、浙江两省属于常规操作。 对于秀才们而言,也是赚钱的大好时机! 每个考生,不但需要一个本县生员作保,参加府试还要再加一个廪生作保。 廪生就是可以领工资的生员,真正意义上的秀才。一次府试,每人可能给十多个考生作保,这一年的生活费就有着落了。 四月初八,佛祖生日,府城考试,赵瀚也十一岁了。 很巧,赵瀚和释迦牟尼同一天出生。 整个书院都在放假,学生应考的很多。许多老师也跑去府城,以廪生的身份赚取保人钱。 竹林中。 徐颖正在默记《孟子》。 庞春来手持拐杖,盘腿坐在中央:“这扎营之法,无外乎遵循两点,一是自固,二是扼敌,攻守而已。取攻还是取守,当视实情而为……” “一般行军,可在高山扎营。便在山脚驻扎,也当派人占据山岭。如此,可防备敌军偷袭。若能背山险、向平易,攻守兼备,自是最佳……” “若有特殊军令,以扼敌为主。那么扎营地点,就当设于水陆要冲,等同在敌军背后扎下钉子……” “扎营须避水火。尤其是夏天,不可选择卑湿之地,否则或有水淹七军之难。荆棘丛生之地,敌军容易潜行,方便进行火攻。若实在无地可选,当清除营外荆棘杂草……” “虽说应当防备水淹,没有水却也不行,人吃马嚼都得靠水。找水之法,可观测鸟兽,野马黄羊出没、鸟群聚集之地,附近多半是有水源的……” 赵瀚、费如鹤、费纯、费元鉴,此刻都坐在地上,听得非常认真,这可比四书五经有意思多了。 讲述一番如何选择营地,庞春来突然说:“今日止讲选地,明日再讲扎营,我先考教你们的算术进展。” “啊!” 除了赵瀚,尽皆哀嚎。 其实也没啥可怕的,无非是加减乘除混合运算。 三费慢慢做题去了,抓耳挠腮,坐立不安。 庞春来不管这些学生,自己去阅读古文,他喜欢苏轼的《留侯论》,当即摇头晃脑朗诵:“古之所谓豪杰之士,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 徐颖依旧在默读《孟子》,他的记性非常好,最多默读四五遍就能记住。然后每天温习一遍,以此加深记忆,防止时间过久又忘掉。 赵瀚无事可做,拿起身边的竹矛。 刺击他已练了无数遍,前不久,魏剑雄又教他格挡之术。 格挡要复杂得多,而且必须攻守兼备,在格挡的同时准备变招出击。 足足练习一刻钟,赵瀚扭头看去,发现三费还在做数学题,看来小学低年级应用题是难为他们了。 终于,费元鉴捧着草纸:“先生,我做出来了。” 庞春来接过草纸一看,点头赞许:“做得很好,你进步颇速。” 费元鉴顿时高兴起来,他背书不如徐颖,打架不如费如鹤,只能认真学习算术,如此才能寻找到一点存在感。 赵瀚也很高兴,喊道:“快快过来跟我喂招。” 练习格挡,不能一个人傻练,非得有人对打不可。 费元鉴就是个废物,以前打架全靠人多,这段时间正跟着费如鹤习武。他举起一根竹棍,漏洞百出的进攻,被赵瀚轻松格开,随即肩膀遭反击砸中。 “再来,你的重心有问题,前脚的步子别迈太大。”赵瀚纠正他的错误。 费元鉴进步还是很快的,都是通过对战来改正,没有那么多虚头巴脑的招式。调整步伐之后,他出手果然稳了许多,却又被赵瀚格开武器,腰部吃到赵瀚的反击。 费如鹤一边做题,一边往对战之处瞟去,恨不得自己也立即加入。 “做不出来?”庞春来笑问。 费如鹤挠头说:“先生,是这道题太难了。” “胡说!” 庞春来拿起拐杖,在地面画线段:“我军主力已走出三百里,每日行军五十里。援军每日急行八十里……” 费如鹤看着地上的两条线段,嘀咕道:“你早点画图,我不就早做出来了。” “你自己不会画图吗?我有没有教过你!”庞春来斥责道。 费如鹤急着去打架,便说:“先生,你再出一道同样的题,我定能做得出来。” 庞春来随便改动题目内容,扔给费如鹤道:“拿去做吧!” 或许是急于练武的吸引力,费如鹤仿佛突然开窍,自己用竹枝画线段,飞快将这道追击应用题做出。 他扔下纸笔,拿起自己的兵器,哈哈大笑道:“我来也!” 费纯终于也把题做完,提着棍子加入战团,四人分成两组进行大混战。 而徐颖,依旧目不斜视,继续默读《孟子》。 庞春来静静旁观,他的视力很差,近处也只能看到几个人影。但心情却极为愉快,捋着胡子一直微笑,仿佛看到造反成功的那天。 这糟老头子坏得很,与费元鉴独处时,各种灌输负面思想,引诱费元鉴敌视自己的家族。 因为母亲自杀,费元鉴本就深恨族人。被庞春来这么诱导,渐渐的心态就变了,一门心思想着找族人复仇。 一番打斗,众皆疲惫。 费如鹤一屁股坐下,喘气道:“等咱们长大了,不如在鹅湖山立一山寨。我来做寨主,赵瀚是二当家,元鉴是三当家,徐颖来做军师……” “少爷,那我呢?”费纯着急打断。 “你做掌柜,寨中的吃穿用度,打造军械都归你管。”费如鹤说道。 费纯顿时高兴起来:“那我便做掌柜。”随即又疑惑,“鹅湖山北麓是咱家,鹅湖山其他地方,也大多是费氏别的宗支。咱们该抢谁呢?” 费元鉴突然说:“就抢费家,劫富济贫!” “对,费氏家大业大,便抢几遭也不算啥。”费如鹤傻乎乎说。 费纯出主意道:“要我看啦,先抢石塘镇,那里的造纸坊赚钱得很!” “都抢,管他哪家的。”费如鹤拍着大肚子说。 铅山纸品类齐全,有好几十种,石塘镇只是奏本纸最优,这样的造纸基地还有好几个。 另外,还有制茶基地,铅山河红茶行销全球。 赵瀚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劫富济贫有甚意思,还不如扯旗造反呢。” 费如鹤吓了一跳,吐舌头道:“那可不行,要掉脑袋的。梁山那么多好汉,不也被朝廷招安了?” “我就说说而已,哈哈。”赵瀚笑道。 费纯低声说:“哥哥,这种话可不能乱讲,我听说谋反要诛九族。” “屁的诛九族,”费如鹤不屑道,“当年宁王造反,若是真诛九族,我娘的家里早没了,我还能坐在这里跟你们说话?” 费如鹤的母亲,出自九江娄氏,正是宁王的妻族。 费纯拍拍小心肝,心有余悸道:“不诛九族便好。” 费如鹤呵斥道:“你说什么呢?难不成真要造反?” 费纯猛然反应过来:“对啊,我又不造反,管他诛几族呢。” 几个小屁孩瞎扯淡,赵瀚笑着坐到庞夫子身边。 庞春来低声说:“正月的塘报,昨日我看见了。皇帝裁定魏忠贤谋逆案,似要大兴诏狱。内忧外患,又起朝争,看来天下是真得乱了。” 赵瀚摇头道:“江西欲乱,非得连年大灾不可。” “确实如此,江西怕是乱不起来,”庞春来说道,“待再过几年,等你长大一些,或许我们可以去北方。” “到时候再说吧。”赵瀚不着急。 他刚刚年满十一岁,这年头讲虚岁也才十二。 小屁孩儿一个,能够干啥? 当务之急,是认认真真磨炼本事,顺便再结交一些朋友。 048【侠耶?匪耶?壮士耶?】 五月初,道试放榜。 铅山县一共考取21个秀才,含珠书院就占了4个。山下私塾,一个也没考上,全都来自半山腰的书院。 这五个新出炉的秀才,只有一个姓费,其余皆为外姓子弟。 学校随即恢复上课,中午吃饭,只见一群学童簇拥着费如玉进来。 “这费如玉是哪家的?”赵瀚好奇发问,“平时也没听说过,突然就中了县试的案首。” 费元鉴讥笑道:“我二侄子家的,肯定贿赂了知县。” 县试若得第一,府试肯定被录取,否则就是知府不给知县面子。 因此,贿赂知县做案首,必然可以晋级为童生! 费如鹤也耻笑道:“神气什么?只是中了童生,搞得跟中秀才一样。” “秀才怎是那么好考的?”费元鉴开始八卦,“我听人讲,今年的江西督学,是一个很有名的大儒。叫蔡……蔡什么来着?” 徐颖突然插话:“蔡懋德。” “对,就是蔡懋德!”费如鹤也加入讨论,“我爹前些天说过,这位蔡提学是真清官。今年想在道试作弊的,全都被查出来了。想花钱买秀才的,也都被蔡提学赶走了。春天的时候,他被请去白鹿洞书院讲学,好几千士子慕名听课,书舍根本就容不下,最后只能露天开讲三日。” 这么牛逼吗? 赵瀚似乎有些印象,又似乎是第一次听说。 赵瀚这桌在闲聊,费如玉那边也坐下,被众学童围着拍马屁。 “县试第一,府试亦过,实属侥幸,”费如玉居然还很谦虚低调,他问身边一个族人,“八弟是如何过府试的?” 被呼为八弟的童生,顿时哈哈大笑:“乱写的,多亏邻座相助。” 费如玉惊讶道:“邻座帮你破题了?” 八弟摇头笑道:“嘿嘿,邻座帮我破了一半。” “且说说。”费如玉颇为好奇。 八弟自己都觉得好笑:“知府老爷就是疯子,出个截搭题都把我看傻了。” 费如玉说:“我知道,就是那‘王如好色,王之臣,托其妻子与其友’。你怎么破题的?” 八弟说道:“我就一直念‘王之臣托妻’,把邻座的学生都念烦了,那人便说‘托其友而非王者,盖王好色也’。我连忙照抄上去,这便过了府试!” “哈哈哈哈哈!” 众学童都大笑不止。 徐颖面色古怪,低声说道:“此人能过府试,定然贿赂了知府,至少也是贿赂知府的师爷。” 赵瀚则惊叹道:“江西科举,竟困难到府试就出这种题?” 知府就是个混蛋! 把《孟子·梁惠王》的前后两段经文,生生割裂之后扯到一起。 两段原文的大意是:统治者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那么好色并不可耻,人之常情而已……有人把妻儿托付给朋友,自己却跑去旅游,回来发现妻儿在挨饿受冻。这种朋友该如何对待? 而那位八弟的破题,完全就不挨边,其意为:臣子不把老婆托付给齐王,却托付给齐王的朋友,是因为齐王好色。 然后,这人被录取为童生…… 没掏钱贿赂才真见鬼了! 费如玉和那位八弟,吃过午饭之后,被小伙伴们簇拥着上山。 就算没考上秀才,只要能做童生,便可脱离山下私塾,跑去半山腰的书院进修。 若非提学副使蔡懋德清廉,这两个家伙靠暗中使钱,估计能够直接弄到秀才功名! 此时此刻,蔡懋德正在写奏章,他要弹劾广信知府,罪名是乱出考题,故意把考生往沟里带。 为啥乱出题? 把大部分考生都弄晕了,全部考得一塌糊涂,这样就能轻松保送几十个,而且查不出任何科举舞弊的证据。 经此一事,赵瀚彻底断了科举念想。 “莫要管他们,咱们且练武去!”费如鹤笑道。 费元鉴说:“对对对,练武!” 费如鹤挑选十多个私塾学童,编练老师刚教的军阵,意气风发如同大将军。 学童们迫于其淫威,又觉练兵打仗好耍,初时都兴致勃勃。 可到了第二天,就有一半学童出状况,要么拉肚子,要么感冒发烧,反正就是不来操练。 太辛苦了! 费如鹤大怒:“敢糊弄本少爷,我去打死他们!” 赵瀚连忙拉住,笑道:“不情不愿,拉来练兵又如何?这些人指望不上的,还是咱们自己练吧。” 接下来几个月,平顺无事。 赵瀚每日读书、练武、学习兵法,跟徐颖和三费的交情愈发亲密。 费元鉴有了一个新的书童,是陈氏挑选送来的。书童名叫费瑜,聪明伶俐,颇为懂事,三费于是变成四费。 赵瀚开始蹿个头了,半年长高六公分。 这年冬天,含珠山突然来了个壮汉,身后还跟着一黑一白两个壮汉。 “四叔,你怎回铅山了?”费如鹤欣喜若狂。 费映珙说:“家国大事!” 费如鹤道:“四叔,我结识了几个好兄弟,今后也要学你一样行侠仗义。” “你先弄碗水来,渴死我了。”费映珙口干舌燥。 叔侄俩去了宿舍,把赵瀚给吓一跳。 这位四叔带来的随从,其中一个赫然是黑人,被葡萄牙卖到中国的鬼奴! (鬼奴者,番国黑小厮也。广中富人多畜鬼奴,绝有力,可负数百斤,言语嗜欲不通,性淳不逃徙,亦谓之野人。其色黑如墨,唇红齿白,髪鬈而黄,有牝牡。) 大明是整个东亚地区,最主要的黑奴进口国,富人多买来看家护院,而不是用于种地摘棉花。 费映珙身边的黑奴,身高超过一米八,显然是精挑细选的,购买价格极为昂贵。 “拜见四叔!”赵瀚拱手作揖。 费如鹤介绍道:“这是爹爹收养的义子赵瀚,也唤费瀚。” 费映珙猛灌一碗清水,朝赵瀚点头示意,便说:“我去山上,你自己耍吧。” 费如鹤忙问道:“四叔几年不回家,怎一回来就往山上跑?” “出大事了。”费映珙边走边说。 “什么大事啊?”费如鹤连忙跟上。 费映珙道:“鞑子破关,朝廷束手无策,八百里急诏勤王。魏巡抚正在召集江西勤王军,我回铅山招募费氏子弟兵。入他娘的,费氏各宗,没有一个愿意勤王,只打发几两银子说是资助军费。我来书院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招募几位志士。” 赵瀚非常吃惊,也追上去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个月,”费映珙懒得跟小孩多说,“不与你们讲了,我还要速速上山!” 江西巡抚魏照乘,虽然贪婪无能,但崇祯二年冬,他是整个南方地区,唯一奉命勤王的地方督抚。 至少,衷心可嘉! 目送费映珙上山,赵瀚忍不住问:“你四叔平时是做什么的?” “大豪侠!”费如鹤得意洋洋,竟与有荣焉。 明代中晚期,由于社会矛盾激烈,“侠义”思想蔚然成风、畸形发展。 比如天启元年的南直解元陈组绶,此时已经在豢养侠客。等他做了兵部郎中,赫然结交壮士千余人,皆“渔阳大侠”。他死后,有人想要收编这些侠客。那些侠客却说:“我等激义而为陈君效死,岂肯仰文吏鼻息?”众侠哭丧,纷纷散去。 又如嘉靖年间的兵备副使尹耕,无钱赴京会试,靠诈赌赢来十两银子,买一匹劣马北上。仅出百里外,就得到一匹好马。及至京城,满身钱财,全是沿途盗贼所赠。 还有嘉靖年间的左都御史刘焘,外放到山东的时候,中原盗贼首领纷纷投奔,跟着他一起去济南府上任。 首辅高拱的哥哥高捷,少年任侠,即便中举之后,也与群盗一起打劫商旅,中了进士总算有所收敛。 王阳明的徒子徒孙,更是出了一堆江湖大侠。 这些人平时是大儒,带着弟子到处讲学,每每引得万人空巷。盗贼、侠客多来投奔,拜入其门下为弟子,大儒摇身变成侠客头子。 阉党五虎之首崔呈秀,在巡按淮扬的时候,结交了许多豪侠,地方抓捕的强盗,交二千两银子他就放人。 费家的四少爷费映珙,便是一个“儒侠”。 这厮身上带着圣人之书,以游学为名到处晃荡。时而拜访名师求学,时而结交匪类抢掠,已在江西、福建、广东三省闯出名气,许多地方官都对他礼敬有加。 此次勤王,他带了上百匪贼,已归入巡抚魏照乘麾下。 国之将亡,必出妖孽! 049【勤王?闹剧!】 傍晚,放学。 庞春来正在收拾课本,赵瀚突然走过去,低声说:“先生,鞑子破关了,朝廷八百里急诏勤王。” “什么?”庞春来猛然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虽然庞春来是辽东人,虽然他家破人亡,虽然他故土皆失,但在庞春来的心目中,后金政权没啥可怕的,顶多又是一个鞑靼、瓦剌而已。 他一直认为,就算大明要亡,也是亡于朝政腐败、农民起义,后金政权没有一丁点希望。 这是因为,辽东也受小冰河困扰,社会生产力根本发展不起来。 而且,后金政权结构松散,八旗制度也不完善,就一帮只会抢劫的蛮子。他们不但抢劫汉人,也抢劫其他部落,野人女真什么的被抢得很惨。 真的,辽东的少数民族,正在不断进行反抗,因为后金统治太残暴了。 即便是归顺后金的部落,也会遭到二次、三次征讨,简直莫名其妙。缺粮就去抢粮,缺人就去抢人,许多野人女真部落都在怀念大明。 庞春来离开辽东之时,后金政权已有内部崩溃的征兆。 但他信息获取迟缓,不知道黄台吉上位,搞了一套“天聪新政”,把后金从崩溃边缘给拉回来。 此时的后金,跟庞春来在辽东时的后金,已经发生了质的突变! 赵瀚说道:“鞑子真破关了,江西巡抚打算奉诏勤王。” 庞春来连连摇头,吐槽道:“江西勤个屁王,等魏照乘抵达京城,鞑子都抢完回家了。这厮打的好算盘,一可借勤王之名敛财,二可彰显自身之忠勇。到时候,一仗都不用打,既能弄到银子,又得皇帝赏识。” “确实有些小聪明。”赵瀚由衷佩服,难怪姓魏的能连升八级。 庞春来仔细思索,说道:“其一,鞑子肯定不能攻破京师;其二,京畿各州县必遭蹂躏;其三,辽东经略袁崇焕要倒霉了;其四,东林党内阁恐怕会倒台。” 赵瀚望着这位夫子,难掩惊讶之情,心中直呼牛逼! 庞春来的信息都来自塘报,今年五月份的塘报,完全暴露崇祯的政治意图。 皇帝借京察的机会,降职、罢免、外放、辞退近两百京官,又提拔好几十个科道言官,再加上之前清理两百多阉党,崇祯已经彻底掌控朝堂局势。 至少,崇祯觉得自己已经控制局面。 下一步,就是清理东林党内阁,而鞑子破关正好提供充足理由。 崇祯确实想要励精图治,迫不及待的一扫颓势,可惜步子迈得实在太大了。他提拔的诸多年轻官员,只知道胡乱放嘴炮,论能力还不如东林党呢。 师徒二人,对坐而视,沉默无言。 突然,赵瀚问道:“先生,侠为何物?” 庞春来不屑道:“乱法犯禁之徒而已,无丝毫可取处。” “哥哥,吃饭了!”费纯突然喊。 “就来!” 吃过晚饭,赵瀚直接返回宿舍,研墨之后枯坐发愣。 他突然想写武侠小说,大致情节照抄,附带夹杂各种私货。要宣扬家国情怀,要宣扬民族气节,同时号召那些侠客为国为民。 文笔不能太正式,否则普罗大众读不懂。 文笔也不能太现代,否则不符合古人阅读习惯,而且会被认为粗鄙不堪。 《水浒传》那种文风就正好。 最适合拿来改编的,自然是《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 可当赵瀚研墨之后,发现剧情似乎忘了,似乎又还记得许多,小说和各版电视剧傻傻分不清。 但不论如何,里面的杂鱼配角,肯定已忘记大半,只能自己胡乱瞎编了。 还有丐帮,不能写得太正派,谁让兄妹俩被乞丐欺负呢! …… 却说四少爷费映珙,在家乡募兵无果,拿着银子直奔南昌,发现魏照乘已经带兵出发。 他紧赶慢赶,总算在南康府追上。 江西总兵正巧生病了,躺在南康府不肯走。耽搁多日,魏照乘等不及,便自己领兵继续出发。 南赣总兵也没来,说是南赣匪患严重,一时半会儿走不开。 巡抚魏照乘麾下,只有南昌卫提供的两千豆腐兵,好歹又募集了千余乡勇,以及费映珙带来的百余匪贼。一路坐船而行,加上船工水手,兵力勉强达到四千人。 他们所带粮草不多,走半路上就兵粮告急。 好在坐船跑得快,抵达南京之后,魏照乘得到陈于廷的资助。 陈于廷是东林党大佬,也是魏照乘的恩师,此时官拜南京右都御史。而且,连续两年主持南京京察,是一个说得上话的实力派。 在南京弄到一些粮草,勤王大军继续赶路,经过淮安钞关的时候,竟被守关主事索要过路费。 军将士卒,为之大喜,趁机翻脸,把淮安码头抢了一遭。又趁着护漕军还未集结,连忙撒丫子跑路,一个个都因此赚翻了。 崇祯三年,二月初。 江西勤王大军,乘船抵达德州,遇到大量白莲教匪徒。 这次没有作假,真有白莲教匪徒。 因为鞑子破关而入,北直隶乱成一锅粥,各州县连遭鞑子和官军洗劫。白莲教徒趁机作乱,绵延北直、河南、山东三省,把漕运通道都给堵死了。 魏照乘有些害怕,想要退回东昌府。 费映珙却跃跃欲试:“抚台莫慌,待我去灭了贼人!” “贤弟不可,贼人势众,恐难力敌。”魏照乘连忙劝阻。 “些许贼人,有甚好怕的?”费映珙哈哈大笑。 当晚,费映珙亲率百余贼寇,又拣选二百乡勇,许以金银,登岸夜袭。 城外的白莲教众大乱,德州知州趁机带兵出城,里应外合击溃上万白莲教匪——其实就是一帮刚拿起武器的难民。 魏照乘犒赏士卒,挑选青壮俘虏为兵,江西勤王军的兵力达到五千。 等他们抵达通州时,战事早已结束,鞑子抢掠一番便退回辽东。 江西勤王大军,被要求立即撤离北直隶。 那混蛋朝廷,不给赏钱不说,军粮也不提供。 而魏照乘只知贿赂朝中大臣,把自己的勤王之功给坐实,顺带给几个将领报功,丝毫不管麾下士卒的死活。 大军返回途中,在山东耗尽粮草,愤而下船劫掠乡镇。 就一路抢回去的! 此番勤王,如同闹剧。 山西总兵张鸿功奉命勤王,第一天驻扎通州,第二天调守昌平,第三天调守良乡。 如此频繁换防,只因军队抵达当日,朝廷不用提供粮草。 山西兵千里救驾,三天换防三个地方,一丁点口粮都没捞到。士兵怒而劫掠乡镇,朝廷遂将山西巡抚和总兵下狱。五千精锐边军一哄而散,逃回山西之后,要么参加农民军,要么占山做土匪。 延绥总兵吴自勉,以勤王的名义,勒索不愿入卫的军士,又克扣粮饷、盗卖军马。行军途中,士卒多逃散,巡抚张梦鲸忧愤而死。 甘肃勤王军队,由于没领到开拔费,又被长官催着急行军,士兵和战马都累死许多。 于是,甘肃镇发生兵变,士卒杀死主官,抢夺粮饷,返回家乡。中途遭到镇压,一部分继续勤王,一部分回乡戍边。 这一连串的骚操作,不但没能杀鞑子,反而把西北边军给玩崩了。 山西、陕西的边军精锐尽丧,农民起义迅速蔓延。 甚至,一些地方的起义军,其主力就是逃散的边军。精锐边军参加起义,使得农民军战力猛增,不再像去年那样被追着打。 北方已经变天,江南依旧繁华。 江西虽然受了小灾,但整体上还算正常,只是夏粮略微歉收而已。 赵瀚仍旧是每天读书、练武、学习兵法,顺便再写一下《水浒传》文风的《射雕英雄传》。 当勤王大军回到江西时,赵瀚已经年满十二岁,虚岁十三。 距离崇祯上吊,还有十四年! (第一卷完) 050【怎不去死?】 崇祯五年秋。 两年前的江西旱灾,似乎已经缓过劲来,就是山里的土匪还未剿灭。 鹅湖镇,商旅如织,依旧那么繁华。 费映环已在家中告别父母兄弟,但妻子和儿女,又一路把他送到码头。 魏剑雄背负一根熟铁棍,静静站在大少爷身边。 离别在即,费映环看着已十七岁的女儿,嘱咐妻子说:“如兰的婚事,你也要多多留意。不必门当户对,只要品行端正便可,莫管旁人说三道四。” 娄氏叹息道:“怕是老爷子那里不肯。” “不要管他,生米煮成熟饭,他不肯也得认了!”费映环说话还是那么随意。 “爹爹不要乱讲,什么生米煮……” 费如兰有些脸红,又有些哀怨:“事关费家门风,女儿不嫁便是,横竖不能让桑梓看笑话。” “胡说八道!”费映环顿时斥责道,“你青春韶华,难不成守寡一辈子?我便赴任之后,也会留意青年俊才,总得给你找个好婆家才行!” 费如兰的未婚夫死了,本打算任期一满,就立即回乡完婚,谁知去年死在农民军的刀下。 这桩婚事,费映环一直都不同意,是费家老爷子强行安排的。 听了父亲言语,费如兰颇为心动,只盼能嫁个好郎君,远远离开这令人窒息的铅山。 说完女儿的事情,费映环又看向儿子。 费如鹤已经十五岁,生得人高马大,看起来没那么胖了,但依旧显得魁梧过人。 “你……”费映环心里有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一声叹息,“你就好好习武吧,今后给你捐个武职。” 鞑子破关之后,由于财政吃紧,买官已经合法化了。 朝廷允许捐钱做官,但一般有品无职,也就买个官身而已,想放实缺还得另走门路。 “真的?”费如鹤大喜过望,“爹爹,我真不用念书了?” 费映环板着脸说:“书还得继续念,便是考武举人,也要文章过得去才行!” “哦。”费如鹤低头不高兴。 费映环又抚摸小女儿的头顶,柔声说:“如梅,爹爹不在家,你要听娘亲的话。知道吗?” “嗯,我知道。”费如梅重重点头。 费映环又看向赵瀚:“我左右催促,你总算中了童生,真不再去考秀才?” “那便试试吧。”赵瀚笑着回答,反正到时随便考,能中就中,中不了拉倒。 最后,费映环对妻子说:“要说的话,昨晚已经说完了,你在家里好生操持。待我在任上安顿好了,便派人接你过去。” “保重。”娄氏擦拭眼泪。 费映环转身登船,魏剑雄连忙跟上。 费映环和胡梦泰,去年再次双双落榜。反而是借读含珠书院的詹兆恒,年仅十八岁,一举而金榜题名! 人和人,不能比啊。 落榜之后,费映环没有立即归乡,而是前往江浙一带寻书。 遍访世家大族的藏书楼,费映环不但搜齐文章,还自己另选三十余篇,编成《古文选缉》在江南刊印。 费映环编撰的《古文选缉》,录有历代古文一百四十七篇。 可惜他自费出书,又缺乏名气,裤子都亏掉了,根本就没几个人买。 谁知时来运转,罢官在家的钱谦益,从朋友那里获得此书。一时间引为同道,主动与费映环结交。并为费映环引荐大佬,只花五千两银子,就弄到宿迁知县的实缺。 这是个肥缺,宿迁地处南北商贸要道,想买知县非得上万两银子不可! 也即是说,赵瀚提供的古文条目,至少为费映环节省了五千两,还帮他在东林党那里打开人脉。 只此一事,就足够让费映环对赵瀚愈发看重! …… 望着客船远去,费如鹤浑身轻松,笑呵呵说:“总算走了。” “你说什么?”娄氏皱眉怒视。 费如鹤连忙改口:“孩儿舍不得父亲走。” “回家!” 娄氏很想打儿子一顿。 费如鹤没有再坐滑竿,而是跟赵瀚并肩走路,低声问道:“你那《射雕英雄传》还没写完?” “快完了。”赵瀚说道。 费如鹤抓耳挠腮:“你写了三年,我读了三年。眼见就要写完,你又一直拖着,真真急煞我也!” “就是,”费纯突然蹦出来,“那郭靖跟黄蓉,到底有没有成亲?我还等着看呢,哥哥你就快点写完吧。” 赵瀚笑道:“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除了借鉴大致情节之外,《射雕英雄传》几乎等于重写。 里面的名门正派,都有肮脏一面,特别是丐帮被写得非常阴暗。 尤其洪七公这个角色,甚至有影射万历皇帝的嫌疑。都是躲起来不理政事(帮务),只知道自己享受,放纵手下玩党争(污衣派和净衣派)。 太湖陆家庄,干脆被赵瀚描写成水匪窝子,陆乘风就是一个凶残的水匪头领。 可以理解为暗黑版《射雕英雄传》,有那么几分《水浒传》的味道。 郭靖最后大彻大悟,领会到“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真谛。他散尽钱财组织义军,结果被朝廷给坑了,差点中埋伏而死,最后心灰意冷,选择与黄蓉隐居桃花岛。 费如鹤、费纯打听着大结局,赵瀚笑而不语,一路回到费氏大宅。 刚进忠勤院,就有奴仆连声喊道:“瀚哥儿安好,纯哥儿安好。” 赵瀚一路微笑回礼,费纯则心安理得接受问候。 凌夫人闻讯出来,热情备至道:“唉哟,瀚哥儿回来啦,快快到屋里喝茶。” 赵瀚微笑道:“不必了,多谢盛情。” 凌夫人又说:“纯儿,还不请瀚哥儿进屋里坐坐。” “哥哥,进去吧,到我家喝盏茶。”费纯连忙说。 “我回屋里写小说。”赵瀚婉拒道。 当你失意的时候,满世界都是恶人。 当你得意的时候,全天下都是好人。 跟红顶白,捧高踩低,如是而已。 赵瀚得到大少爷赏识,赵贞芳又做了内院丫头,兄妹俩的地位直线提升。 趾高气扬的凌夫人,本来对赵瀚怀有恶意,但如今的态度完全变了。每次赵瀚回到鹅湖费宅,凌夫人都笑脸相迎,有事没事各种献殷勤。 回到房里,赵瀚继续写小说,已写到郭靖组建的义军,被奸臣出卖中了埋伏。 其中借鉴崇祯二年的勤王故事,郭靖麾下的义军,三天换防三个地方,一粒军粮都没领到…… 一章还没写完,费如鹤就派费纯过来,反复催促了好几遭。 翌日,娄氏回娘家探亲。 其实是拜托娘家,给大女儿寻找对象。 真不好嫁出去,费如兰已经十七岁,而且还死了未婚夫,正经大户人家是不乐意的。 娄氏前脚刚走,费如兰就被费家老爷子喊去。 来到主厅。 费如兰跪地磕头道:“孙儿给祖父请安,孙儿给祖母请安。” 老太太似乎心中有愧,闭眼不说话,只拨弄着手中念珠,嘴里一直低声念诵佛经。 老爷子费元祎,已经年近古稀,此刻面无表情道:“起来吧。” 费如兰端正站好:“不知祖父祖母,唤孙儿来有何训诫?” 费元祎绕着弯子问:“你那夫婿,过世有一年零两个月了吧?” “是的。”费如兰回答。 费元祎又说道:“你父亲回来这三个月,一直都在为你另寻婆家。他爱女心切,我是知道的,但也要顾及费家的名声。既已换了八字,又约定了婚期,你便算作婆家的人。夫婿死了,继续住在娘家成何体统?” 费如兰脸色发白,咬着唇说:“孙儿去过那边,公公婆婆都让我回来,还让我另择夫婿嫁了。” “那是你公婆仁义,不忍见你年轻守寡,”费元祎说道,“但我堂堂鹅湖费氏,嫁出去的女儿,一直住在娘家,这又成何体统!” 费如兰已经听明白了,但她不想死,流着泪说:“孙儿这就寻一女观,束发做姑子去。” “胡闹!” 费元祎顿时大怒,拄着拐杖站起来:“我费氏之女,就没有做姑子的,简直有辱门风!” 费如兰望向老太太:“祖母也让孙儿去死吗?” 老太太浑身一缩,双眼紧闭,连连念道:“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孙儿告退。”费如兰含泪微笑。 若嫁过去再守寡,那便是婆家的事,是否殉节都与费氏无关。 可未婚夫死了,婆家又不收,那就是费家的事情! 能赶紧再嫁还好,若一直嫁不出去,那就要永远孀居在娘家。这定然被人耻笑,乡里乡亲会议论:“你看费家那大女儿,死了丈夫也不孝顺公婆,一直留在娘家等着改嫁呢。这点家教都没有,哪里懂甚么贞节,就是个思春的x妇!” 眼见孙女即将踏出房门,费元祎沉声道:“你好自为之,莫要辱没了祖宗!” 费如兰身形一滞,脚步踉跄,泪如雨下。 一路回到自己屋里,丫鬟惜月见她脸色难看,忍不住问:“小姐是来月事了吗?我让人煮红糖姜汤。” “不必。”费如兰茫然坐下。 惜月不敢多问,只在一旁站着听候。 不知过了多久,费如兰偷偷抹干眼泪,对丫鬟说:“去弄一碗红糖姜汤来。” “哦。”惜月小跑着出去。 费如兰起身打开衣柜,找出一匹打算用来做衣服的绫子。 试了好几次,红绫总算穿过房梁,再牢牢的打成死结。 费如兰将脖子挂在上面,心头恐惧万分,犹豫再三,终于踢翻凳子。 惜月吩咐婆子煮红糖姜汤,半路碰见内院的丫鬟,偷懒贪耍聊了一阵。她慢悠悠踱步回来,猛见屋里挂着一人,吓得连忙冲进去抱住。 “咳咳咳!” 费如兰疯狂咳嗽,差一点就窒息了。 惜月抱着费如兰不敢走开,惊恐大呼道:“来人啦,小姐寻短见啦!来人啦……” 051【出刀见血】 “却说郭靖义军,被蒙古四王子托雷围于山谷。昔日俺答,今朝仇寇,势要在沙场见个分晓……” “托雷立马横刀,抬臂喝道:‘郭靖,你已插翅难逃,念在往日情分,只要你率众投降,我可保举你做先锋大将。莫要再想着援兵,左近宋军皆已投降,你们都被宋国的官儿卖了!’义军乍闻此事,皆心若死灰,立有全军崩溃之兆……” “‘休要诳言,乱我军心!’只见郭靖腾空而起,踩踏士卒肩膀前掠,弹指间已杀入蒙古军中。他抬掌便是一招‘亢龙有悔’,但闻龙吟之声响彻山谷,数十蒙古骑兵人仰马翻……” 院子里,赵瀚躺椅子上打盹儿。 费纯依旧客串说书先生,口沫横飞的读着最新章节,费如鹤坐在那里听得如痴如醉。 一章读罢,费如鹤突然排掌而出,嘴里大喊:“吃我亢龙有悔!” “啊!” 费纯一手拿着稿子,一手捂着胸口,往后高高蹦起再倒下:“好……好身手……呃……” “呼!” 费如鹤双掌缓缓按下,正在吐息收功。 费纯笑嘻嘻爬起来:“少爷,我这回死得像不像?” “死得还不够惨,难以彰显我降龙十八掌的功力。”费如鹤摇头表示嫌弃。 费纯又提起棍子:“少爷请指教,看我这打狗棒法如何。” 费如鹤立即举刀,与书童厮杀起来。 可惜实力悬殊,费纯只打出两棍,就被费如鹤一脚踹飞。 费纯捂着肚子爬起,这次是真的难受,忍痛奉承道:“少爷好身手,这怕是丐帮的铁帚腿法!” 费如鹤负手而立,得意道:“此乃桃花岛旋风扫叶腿。” “来人啦,小姐寻短见啦!来人啦……” 就在此时,隔壁院子传来喊声。 正在打盹儿的赵瀚,突然从椅子上蹭起:“快去看看!” 费如鹤说:“是我大姐那边。” 懒得出门绕弯子,赵瀚和费如鹤直奔内院隔墙。一人多高的院墙,他们借着冲锋势头,已然轻松爬上墙头,翻身就落到院墙的另一边。 费纯也跟着冲,爬到一半上不去,只能跳下来老老实实绕路。 “怎么了?”费如鹤边跑边问。 惜月在屋里喊:“小姐上吊自尽,被我救下来了!” 赵瀚率先奔入屋内,见房梁还悬着红绫,费如兰坐在旁边沉默不语。 费如鹤惊问:“大姐,你这是作甚?” 费如兰只是流泪,低着头不说话。 赵瀚则是转身问丫鬟:“惜月姐姐,你把事情详细说来。” 主子死了,丫鬟也讨不得好,惜月心有余悸道:“老太爷派人唤小姐过去,也不知说了什么,小姐回来就脸色不好。小姐让我去弄碗红糖姜汤,我出去吩咐了婆子,然后就看到小姐上吊。” 事实很清楚了,赵瀚感觉一阵恶心! 此时此刻,内院的丫鬟婆子,也陆续闻讯赶来,看到情况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如鹤!”赵瀚喊道。 “什么?”费如鹤转身。 赵瀚说道:“夫人走了没多久,可能刚过河口镇。你跟费纯,立即坐船去追!” “好!”费如鹤猛然醒悟。 这一番对话,也不知谁主谁仆,反正费如鹤立即照做。 “这里是大少爷的内院,你们不能进去!” 外面突然传来墨香的呵斥声,冬福等丫鬟婆子纷纷出去查看情况。 赵瀚对惜月说:“看着小姐,别让他再做傻事。” “嗯嗯嗯。”惜月连连点头。 赵瀚快步奔出去,只见一群陌生家奴,正站在内院门口,被墨香带人给堵住。 费如鹤还没来得及离开,喝问道:“你们来做甚?” 一个家奴回答:“我们听说小姐出事了,便结伴过来看看。刚才好像有人喊,说小姐寻短见了,可是真的……” “放屁!” 费如鹤立即打断,大怒道:“这里是景行苑的内院,你们都是拱北苑的奴仆,哪来的狗胆踏进此地一步!” 那家奴陪着笑脸说:“小少爷,我们也是听命做事,若小姐……我们可以帮着操办后事。” “好啊,好啊!” 费如鹤气得浑身发抖:“人都还没死,就想着操办后事了,爷爷今天就给你们操办后事!” 费如鹤举刀欲砍,被赵瀚伸手拉住。 赵瀚吩咐道:“这里我来看着就行,你立刻去追夫人回来。” 费如鹤想了想说:“好!”又命令费纯,“跟我走!” “刀留下。”赵瀚说道。 费如鹤把刀扔给赵瀚,抬手推开那些家奴,带着费纯朝码头狂奔而去。 那些家奴不敢阻拦,等费如鹤离开之后,才忍不住问:“大小姐真的没事?” 赵瀚冷笑:“你们要不要进来看看?” “那便看看。”那些家奴还真想往里闯。 迎春跟着娄氏回娘家去了,内院的事务由冬福做主。 冬福展开双臂阻拦,娇喝道:“我看谁敢乱闯!” 墨香悄悄从后门溜出,跑去忠勤院召集自家奴仆。 那些家奴都是老太爷的心腹,平时作威作福惯了。他们见费如鹤不在,居然还真敢往里硬闯,领头者直接将冬福给推开。 “找死!” 赵瀚突然一刀劈出,当场砍断其三根手指。 “啊,我的手,我的手!”两根手指落地,一根手指还连着皮,那家奴捂手倒地,在内院门口打滚痛呼。 赵瀚持刀而立,目视众人:“谁再乱闯试试!” 不管哪个院子的家奴,此刻全都被吓傻了。 无人再敢往里闯,甚至都不敢离开,愣在那里等候赵瀚发落。 僵持片刻,墨香带着忠勤院的奴仆赶到,将拱北苑的闹事家奴前后堵住。 赵瀚立即下令:“全都捆起来,等夫人回来发落!” 冬福低声说:“瀚哥儿,这些都是老太爷、老夫人院里的。” 赵瀚冷笑一声:“我管他哪个院的,擅闯景行苑内院就是坏了规矩。难不成,还是老太爷、老夫人派他们擅闯小姐闺房不成?” 这帽子扣得大,老太爷费元祎亲来都无法反驳。 赵瀚随即又质问:“你们是谁派来的?” 那些家奴不敢回答,因为帽子已经扣下来。 赵瀚朗声大喊:“老太爷、老夫人慈祥仁善,怎可能下这种缺德无礼的命令?定是这些恶奴自作主张。他们欺负到咱们景行苑头上,已经蹲在咱们头顶拉屎了,大夥且说说,能不能轻易放过?” “不能!” 刚刚赶来的忠勤院奴仆,完全就不明真相,此刻被说得义愤填膺,顿时一致对外怒吼起来。 赵瀚趁机下令:“全部捆起来,在夫人回来之前,谁来领人都不准放走!” 赵瀚在景行苑没有任何管理职务,按理他不能使唤任何人。但此时此刻,无论内院还是外院,都下意识听从赵瀚的命令。 转眼之间,闹事家奴就被五花大绑。 凌夫人也闻讯赶来,顿时大惊失色,呼喊道:“快快放人,这都是老太爷院里的。” 冬福冷笑:“请问,凌夫人是哪个院的?竟能到这里来做主。” 凌夫人无言以对,尴尬退下,悄悄跑去给老夫人报信。 赵瀚继续下令,让忠勤院的男仆,押着那些家奴去柴房。三人一组进行看守,轮值守卫,责任到人。若有任何情况,立即前来通报。 接着,又让内院丫鬟,轮流陪伴大小姐,防止费如兰再次寻死。 一番指示,各司其职,赵瀚则提刀坐在内院门口。 众皆散去,只剩费如梅和赵贞芳两个丫头片子。 “你们怎不走?都去陪大小姐说说话。”赵瀚说道。 赵贞芳崇拜道:“二哥,你刚才好威风啊。” 费如梅也说:“是啊,大家都听你的,就是拿刀砍手好吓人。流了好多血,我都被吓坏了。” 赵瀚问道:“二小姐,你就不关心姐姐?” 费如梅说:“我刚陪了姐姐一会,她只是哭,不跟我说话。” “快去,不然大小姐又要寻死。”赵瀚吓唬道。 费如梅果然被吓住:“那……那我去陪姐姐了,你在这里守着,不要让坏人进来。” 两个小丫头,飞快跑进内院。 不多时,忠勤院的男仆报信,说老太爷派心腹过来领人了。 赵瀚立即赶去,还没走进院子,就听一个家奴嚣张大吼:“快快把人放了,吃了熊心豹子胆,连老太爷的人都敢扣住!” 忠勤院的奴仆不敢说话,同时也不敢放人。 凌夫人连忙笑着打圆场:“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把人放了便是。” “锵!” 赵瀚抽刀走进忠勤院,呵斥道:“不把话说清楚,今天谁都别想走!” 老太爷的心腹看看赵瀚,皱眉问:“这又是谁?” 凌夫人解释说:“大少爷的义子。” 寻常义子,就是家奴! 此人顿时冷笑:“做奴婢的,就该有做奴婢的样子。我们奉老爷之命而来,便是大少爷当面,也不敢这样说话!来人,把这不长眼的兔崽子,给爷我狠狠打一顿!” 赵瀚持刀继续前进,对面的家奴提着棍子冲来。 “当!” 一刀劈开棍棒,赵瀚顺势斜削,家奴持棍的拇指被削掉。 这人抱着手哇哇惨叫,吓得其余家奴不敢上前。 就没这样做事的,家奴斗殴顶多用棍子,哪能一上来就动刀见血? 凌夫人吓得躲回屋里,生怕赵瀚发疯了,突然也给她来一刀。 “既然来了,那就别急着走,”赵瀚喝令道,“全部捆起来,一并扔进柴房看押!” 忠勤院的奴仆齐声欢呼,纷纷拿着绳子去捆人,反正就算闯出祸事,也有赵瀚在前面顶着。 第二拨闹事家奴,看着赵瀚手里滴血的刀,竟然没有一个敢反抗,老老实实等着被捆了送去柴房。 052【乡绅!乡愿!】 若把妾室生的一并算上,费元祎足有十六个孙女儿。 老大费映环,正妻凶悍,并未纳妾,一子二女。 老二费映玘,正妻凶悍,并未纳妾,三子一女。 老三费映珂,正妻柔弱,八房小妾,五子十二女。 老四费映珙,正妻早死,没有续弦,没有纳妾,带回一个私生女。 孙女,真不缺! 费元祎是个老秀才,有着丰富的晚年生活,尤喜参加文会,写上几首酸诗。 这类属于老年文会,往往以致仕官员为首,士绅耆老乐于附庸风雅。他们不怎么喝花酒,就算招来名妓弹唱,也是正儿八经听曲——有心无力啊! 多数时候,竹杖芒鞋,悠游山林,吟诗作词。 又或者呼朋引伴,钓鱼、吃酒、喝茶、听戏、打牌,安享晚年,好不自在。 别以为这群老家伙,似乎没什么存在感! 历任知县,若想留名乡贤祠,必须获得他们的认可。 民间纠纷,一般不会选择报官,也是请他们来调解裁判。 若出现盗贼,或遇到天灾,知县想要筹集钱粮,也是请他们来号召募捐。 巡按御史奔走地方,听取所谓民间舆论,往往是跟这些老家伙交流。 乡绅,乡愿! 想混这个圈子,第一要有名望,第二再论钱财。 名声,脸面,是费元祎的命根,是他的人生价值所在,远比一个嫡亲孙女更为重要! 去年,山西义军攻破县城,知县麻溜的提前跑了。 费如兰的未婚夫比较傻,被城中大族一阵忽悠,站出来募集乡勇守城。只一炷香功夫,就有奸细开门献城,这货吓得转身就跑,起义军追来给一刀砍了。 事后,朝廷认定其殉城就义,命令地方政府旌表褒奖。 老家伙们聚会之时,有人赞叹说:“子美兄,你真有个好孙婿,死战不退,舍身报国,陛下已赐了节义牌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费元祎总觉刺耳,回到家中辗转反侧,咋看咋觉得孙女碍眼。 孙婿可是殉国烈士,皇帝钦赐节义牌坊。可孙女却好端端活着,若不以死殉夫,如何说得过去?怕是从今往后,他要被人一直耻笑,在众多乡绅面前抬不起头! 这半年来,费元祎多番试探,孙女却一直装听不懂。 直到今日,费元祎干脆把话说开,把话说得毫无余地,抬出家族祖宗,逼迫孙女自杀。 …… 门外,一个家奴来回踱步,满心焦急却又不敢进去打扰。 左等右等,费元祎总算写完一副字,擦手说道:“老五,那边怎还没有回讯?” 被唤作老五的家奴,连忙走去说:“老爷,景行苑那边,咱们进不去啊。” “进不去?” 费元祎没听明白,说道:“只让你派人打听消息,若是如兰真殉夫了,便帮着处理一番后事。若是如兰不听话,还是不肯殉夫,你们回来便是了。进不去又是几个意思?” 老五苦着脸解释:“老爷,我前后派去两拨人。第一拨确实听说孙小姐自尽,就赶着进去处理,没成想竟被抓去关在柴房。我又派出第二拨,想把人领回来问明情况,谁知进了忠勤院便音讯全无。” “音讯全无?”费元祎还是不明白。 老五继续解释道:“如今景行苑那边,不论是内院还是外院,正门侧门全被堵死了,死活不让任何人进出。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形,完全搞不清楚啊。” “你让景行苑赶紧放人!”费元祎生气道。 “他们不放,说要等少夫人回来,”老五委屈道,“那是大少爷的院子,总不能真让人明火执仗的去破门。” 费元祎道:“就说是老夫的命令,让他们立即放人!” “说了,不管用,”老五趁机上眼药,“大少爷那院子,是越来越跋扈,平时都不把咱拱北苑放在眼里。” 费元祎大怒,拍桌子吼道:“反了天了,你亲自带人过去,不开门就直接撞开!” 老五领到圣旨,立即召集家奴,风风火火杀向景行苑。 “快快开门放人,否则就不客气了!” 此时已近天黑,老五打着火把大吼,颇有一言不合就点燃房子的架势。 “接着!” 里面不知何人回应,突然扔出一件物什。 老五让手下捡起来,却是一个荷包,荷包里还装着东西。 “打开看看。”老五吩咐。 手下打开荷包,用火把一照,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惊叫道:“是四根手指头!” 老五也吓得脸色煞白,指着里边喊:“你……你们竟敢杀人?” 无人回答。 老五也已经一把年纪了,可经不起这种恐吓。他吩咐手下说:“你们在此守着,我去请示老爷!” 这货一路狂奔,奔跑疾呼:“老爷,老爷,出人命了!” 费元祎正准备吃饭,皱眉道:“慌什么?有话好好说。” 老五拿出几根断指:“老爷,景行苑非但不开门,还扔出来几根手指。”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太太放下筷子,连声念诵着佛号。 费元祎整个人都傻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他只想逼着孙女自杀,并派人过去打探消息。 若真自杀了,立即安排后事,火速联系知县旌表立牌坊。 若没自杀,那也毫无办法,总不能派人把孙女打死吧? 就这么简单一回事儿,现在搞得全乱套了。派两拨家奴过去,都被景行苑给扣押,而且堵死大门隔绝内外。 现在更离谱,居然扔出来几根手指。 这种事情,费元祎不可能亲自出面,可他若不亲自出面,底下的家奴又毫无办法。 费元祎左右为难,突然望着妻子:“要不,你去走一趟?” 老太太拨弄念珠站起,饭也不吃了,径直前往佛堂,只扔下一句话:“你造的孽,你自己收拾,莫要打扰我念佛。” 费元祎原地愣了半天,突然掀翻饭桌:“反了,都反了!” “老爷,这……”老五不知该说什么。 费元祎强行压住怒火:“你去,就说今日是个误会,赶紧把人给老夫领回来。我院里的一堆奴仆,若被长房那边扣一夜,传出去像什么话啊,鹅湖费氏必将沦为滑稽笑柄!” 老五连忙又往景行苑跑,这事超出他的理解范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儿子的奴仆,把老子的奴仆扣下,整个铅山就没出过这种事儿! 气喘吁吁跑到大门外,老五喊道:“今日是个误会,快快把人给放了。” 赵瀚在里头回答说:“今日恶奴擅闯景行苑,不知有何阴谋,我等无权放人,须等少夫人回来处置!” “你究竟是何人?”老五质问道。 赵瀚回答说:“吾乃大少爷忠仆。” 老五只能喊道:“老爷说了,快快放人,今日之事既往不咎。” 赵瀚惊讶道:“难道这些恶奴,擅闯内院闺房,竟是老太爷派来的?” “自然不是!”老五哪敢承认。 赵瀚怒斥道:“既不是老太爷派来的,老太爷又怎会说既往不咎?大胆刁奴,居心叵测,竟敢假传老太爷命令,究竟想置老太爷于何地?你姓谁名谁,还不快快报上名来!” “我……你……”老五气得想吐血。 赵瀚讥讽道:“是不是被我拆穿真面目,已经哑口无言了?” “你……我……气煞我也!”老五疯狂跺脚,无端背锅,气血上冲,几欲晕倒。 就在此时,娄氏回来了。 不理眼前状况,娄氏慢悠悠走来,脸上没有丝毫愠怒。她行至院门前,柔声说道:“我回来了,开门吧。” “咿呀!” 沉重的院门立即打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娄氏说道:“户枢老朽,该上油了,这声音刺耳得很。” 赵瀚持刀抱拳:“夫人,今日有恶奴擅闯景行苑,已被我悉数拿下关在柴房。” 丫鬟冬福突然上前,在娄氏耳边低语,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娄氏微笑嘉许:“瀚哥儿,你很好。” 赵瀚回答:“分内之事。” 娄氏又对其他家仆说:“你们也很好。” 众家仆皆大喜,赏钱肯定少不了的。 老五上前说道:“少夫人……” “莫急,”娄氏立即打断,“此间事情,我还没有理清,一桩一桩的慢慢来。” 老五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话。 娄氏突然呵斥:“来人,将那吃里扒外的刁奴拖出来!” 谁吃里扒外? 当然是凌夫人! 就算不是,也必须是,因为她是老太太的人,今天必须收拾一个,给老太爷、老太太那边看。 凌夫人被拖到院中,惊恐大呼:“夫人饶命,冤枉啊!” 费纯亦是大惊,连忙跪下磕头:“夫人,你饶了我娘吧,我娘没有勾结外人。” 娄氏对墨香说:“我问你,这刁奴都有哪些罪状?” 墨香都不用念稿子,直接张口就来:“我有一个账本,细账便不说了,零头也索性抹去。天启四年,凌氏贪墨克扣四十七两。天启五年,凌氏贪墨克扣七十九两。天启六年,凌氏贪墨克扣一百二十五两……” 景行苑的总管事、凌夫人的丈夫、费纯的父亲费廪,此刻并不在家中,奉命到田庄收夏粮租子去了——费映环名下有田。 凌夫人吓得瑟瑟发抖,疯狂磕头求饶。 “给我打!”娄氏怒喝。 费纯只能向费如鹤求救,哭喊道:“少爷,你救救我娘吧。” 费如鹤有些心软,说道:“娘……” “闭嘴!” 娄氏呵斥一声,下令道:“狠狠的打,打死打残无算!” “啊……夫人饶命!” 凌夫人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或许是疼得失去理智,最后竟然喊道:“少夫人,我可是老夫人的人,你不能这样打死我!” “打死,给我打死!”娄氏愈发愤怒。 眼见凌夫人被打得皮开肉绽,赵瀚上前提醒:“夫人,好歹要给少爷留些情面。” 这话里的少爷,既指费映环,又指费如鹤。 只因凌夫人的丈夫,是跟费映环一起长大的书童。而凌夫人的儿子,又是跟费如鹤一起长大的书童。 娄氏发泄一通怒火,听得赵瀚求情,抬手说:“停下。” 凌夫人已经快昏死过去。 娄氏问道:“你可知罪?” “知罪,知罪。”凌夫人有气无力道。 娄氏又问:“你是谁的人?” 凌夫人哭泣着回答:“我生是少夫人的人,死是少夫人的鬼。” 娄氏冷笑:“送去治伤。克扣院中奴仆的月钱,半个月内你自己补上,否则我就将你发卖出去!至于你贪墨的银钱,我就不予追究了……凌夫人!” “补上,补上,一定补上,”凌夫人惊恐痛哭道,“多谢夫人开恩,多谢夫人开恩。奴婢不是什么凌夫人,奴婢就是一个贱婢,不敢再称什么夫人。不敢称夫人了,我就是一个贱婢,奴婢是一个贱婢。是贱婢,真是贱婢……” 娄氏懒得再理会她,吩咐道:“柴房里恶奴,都带出来,我亲自送回拱北苑!” 一共十九个家奴,被五花大绑着,从柴房里全部押出。 娄氏对那些家奴说:“走吧,随我去见老太爷。” 令众人散去,娄氏只带一个丫鬟,就迈步前往费元祎的拱北苑。 她站在院中喊道:“儿媳来给公公请安,今有一些恶奴,擅闯儿媳的内院。之前并不知是公公的人,如今已审问清楚,儿媳不敢擅作主张,便带来交给公公发落。” 里屋传来费元祎的声音:“这些恶奴,我自会处置。天色已晚,你且回去吧。” “儿媳告退!”娄氏行礼退出。 “嗙!” 里屋传来一声闷响,却是老太爷又在砸东西。 053【鸳鸯谱】 娄氏回到自己院中,冬福已将晚膳备好。 费如兰整个人浑浑噩噩,心里又惊又怕,又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倒是费如梅年幼,道理只懂得两三分,已然恢复了平日活泼。 费如鹤憋了一肚子气,捏着拳头说:“娘,若是照我的意思,便将那些恶奴全打得半死……” “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娄氏立即喝止,对墨香说:“把瀚哥儿也喊来一起吃饭。” “是。”墨香退出饭厅。 娄氏突然质问大女儿:“你就那么听话,让你去死便去死?” 费如兰低头说道:“这一年来,祖父已暗示多次。今天他把话挑明了,女儿……女儿只是害怕,稀里糊涂便寻了短见。” “既然已暗示多次,为何不告诉我,为何不告诉你爹?”娄氏气得拍桌子,“万一惜月回房慢些,来不及将你救下,此刻吃的就不是热饭了!那老东西的脑子坏了,你的脑子也跟着坏了?” 费如兰双手捏着衣角,似在数那里的线头,不敢与母亲对视。她解释说:“事后……女儿也想明白了。我与那人虽有婚约,但他是他,我就是我,他家已退回婚书,彼此不再有瓜葛。女儿若是徇节,无非死给旁人看,于自己毫无益处,只会让爹娘伤心。这等蠢事,女儿不会再做了。” “你能想明白就好。”娄氏总算舒了一口气,她最怕的就是女儿钻牛角尖。 “都不要动筷,等我回来!” 娄氏回到自己的卧房,很快取来一份名单。 稍待片刻,墨香也把赵瀚领来了。 “拜见夫人,见过两位小姐。”赵瀚抱拳行礼。 娄氏面带微笑,柔声说道:“你劳累大半天,想必已经饿了,坐下来一起吃饭。” “多谢夫人。”赵瀚并不推辞,非常随意的坐下。 娄氏又唤住墨香:“别走,这东西拿去。” 墨香接过名单,好奇问道:“夫人这是?” 娄氏一边给赵瀚夹菜,一边解释说:“老太爷最是要脸,这次让他颜面尽失,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这单子里的人,都是从景行苑放出去的,你去好生安排,速速将他们召回来!” “是。”墨香领命欲走。 刚要跨出房门,突然听到娄氏说:“办完此事,我让人护送你去宿迁。大少爷为官在外,缺人伺候,终须有个端茶倒水的。若能诞下一子,便给你补上纳妾文书。” 墨香浑身一颤,激动转身回来,朝着娄氏端端正正磕头。 “去吧。”娄氏挥手。 墨香起身退出,全程都没再说废话,一心一意办事去了。 娄氏又问赵瀚:“可知我为何把人都召回来?” 赵瀚扒着饭回答:“老太爷吃了亏,又不能明着撒气,必然迁怒景行苑的下人。而且,他没法插手景行苑事务,只能在费氏各处产业动手。大少爷外放出去的人,都在各处产业做活办事,若被老太爷长期刁难,时间一久必定离心离德。要么怨恨夫人不能为他们做主,要么干脆就死心投靠老太爷。” “说得好,”娄氏突然问儿子,“这里头的道理,你能想明白吗?” 费如鹤正吃得满嘴流油,放下筷子说:“都明白呢,我跟瀚哥儿的想法一样。” 娄氏笑道:“那我问你,瀚哥儿今天面临困局,为何让你亲自追我回来,还特地让你带上费纯。而不是随便派几个奴仆?” “这……”费如鹤仔细思索,回答道,“肯定是我跟费纯脚力好,比寻常奴仆跑得快!” 娄氏懒得再看儿子一眼:“瀚哥儿,你与他分说。” 赵瀚解释道:“少爷若不走,那些恶奴肯定不敢再闯内院。他们若不闯内院,咱们就没理由扣人,从头到尾吃亏不说,对方必然得寸进尺,今后的麻烦事会更多。少爷走了,才好引他们入套。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听明白了吗?”娄氏问道。 费如鹤挠挠头,感觉脑子不够用,硬着头皮说:“明白了。” 娄氏又问:“费纯呢?” 赵瀚继续解释:“凌夫人……凌氏那边,可能会不听话。她确实不听话,我派人堵门的时候,凌氏还想出去报信,几乎是被我软禁在房里。若不把费纯支走,这样对待他娘,难免要伤了兄弟情义。” 娄氏问道:“听明白了吗?” 费如鹤嘀咕道:“我哪有你们恁多弯弯绕绕。” 娄氏再问:“你为何敢自作主张,公然扣了拱北苑的恶奴?” 赵瀚回答说:“换成别人做主,我自然是不敢的。但此间做主的是夫人,以夫人的脾气手段,怎能忍下这口恶气?因此,并非我擅自扣人,而是在替夫人扣人。” 娄氏问儿子:“听明白了吗?” 费如鹤彻底不说话了,只顾埋着头扒饭,似要把脑袋塞进碗里。 费如兰也从丫鬟口中,知道了今天所有经过。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明白赵瀚的许多用意,一双大眼睛盯着赵瀚看个不停。 至于费如梅,小吃货一个,根本不管大家在说什么。 一顿饭快吃完了,娄氏突然问:“瀚哥儿,你今年十五了吧?” 赵瀚说:“虚岁十五。” 娄氏话锋一转:“明年没有童子试,后年你一定要考中秀才!” “尽量吧。”赵瀚说道。 “不是尽量,一定要考中,再拖下去就不好了。”娄氏反复强调时间。 赵瀚抬头看看娄氏,又看看费如兰,只当没有听懂:“尽量。” “唉。”娄氏一声叹息。 费如鹤依旧在吃饭,已经是第五碗,完全不知道他老娘在说啥。 费如兰脸色羞红,偷看赵瀚一眼,便迅速低头回避。 干饭完毕,赵瀚告退。 望着赵瀚离去的身影,娄氏对女儿说:“虽比你小三岁,身份也低贱,却是个可依靠的。待他中了秀才,便改回本名本姓,若能招赘自是好的。但看他那样子,恐怕不愿入赘,你们自过小日子去吧。” “娘,女儿不嫁。”费如兰愈发窘迫。 娄氏笑问:“看不上他?” 费如兰摇头:“也不是,只是……” “那便如此说定了,”娄氏笑骂道,“这小兔崽子,七窍玲珑,滑头得很,我还要费心思慢慢说服他!” “我都听娘的。”费如兰说完便走,脸红得都快发烧了,小心肝儿怦怦直跳。 在这顿饭之前,费如兰对赵瀚没啥特殊感情。 但经娄氏强点鸳鸯谱,她立即生出许多心思,别说当面跟赵瀚接触,便是一想起来都觉得很害羞。 费如鹤目瞪口呆:“赵瀚……我姐……他们……” 娄氏叹息道:“不然呢?如兰年龄太大,又是殉国忠臣的遗孀,哪有正经人家愿意结亲?便是有人愿意,怕也居心叵测,嫁了还不如不嫁。” 费如鹤难以接受道:“他是我兄弟,比我年龄还小,怎又能做我姐夫?”这货眼珠子一转,“不如做我妹夫吧,这样我也有面子。” 费如梅年幼不知羞,拍手道:“好啊,好啊,我长大了嫁给瀚哥哥。” “胡闹,”娄氏举起筷子欲打,呵斥道,“就没个正经点子,快快给我滚出去!” 费如鹤抱头鼠窜,心里憋屈得很,兄弟变姐夫是什么鬼? 赵瀚回去躺床上,也是纠结万分。 说实话,费如兰挺漂亮的,完全称得上白富美,可真让他娶来做老婆,总还是有些不情不愿。 至于为啥不情愿,赵瀚自己也不知道。 两个字,矫情! 正胡思乱想之间,费纯突然来敲门。 开门之后,费纯噗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多谢哥哥为我娘求情,不然我娘怕要被打死。大恩大德,今后我一定报答哥哥。” 赵瀚哈哈大笑:“你我兄弟,说恁多作甚?快快起来。” 费纯依旧跪着,怀里捧着个酒坛,高高举起说:“这是我爹私藏的美酒,已经好几年了,一直舍不得喝。今日拿来孝敬哥哥,请哥哥不要推辞,一定要收下。” “那我便收下了,改天咱们一番畅饮,”赵瀚搀扶他起来,拍着费纯的肩膀,嘱咐道,“快回去照顾你娘,她这番被打得不轻。” 费纯似乎懂事了许多,作揖道:“哥哥,那我就先走了,今后有什么吩咐便知会一声。” (感谢妖刀万华,感谢衣柜客卿光头宋,感谢两位兄弟的盟主打赏,也感谢其他兄弟的打赏。老王拜谢!) 054【自力更生】 琴心、剑胆、酒魄,此时都已经转职了。 由于费映环常年在外,这三个称号断了传承,不再有新鲜血液补充进来。 琴心改回原名费承,被分配到景行书院,目前在做图书馆助理。三大书院,属于整个费氏共有,因此没有被娄氏召回来。 剑胆改回原名费泽,被分配到鹅湖码头的货栈工作。 酒魄改回原名费德,被分配到鹅湖码头的商号工作。 陆陆续续,共有十七个家奴回归,其中包括一个大掌柜、两个二掌柜,另外还有一个纸厂的槽长。 这些人,要么是储备干部,要么已经是正式干部,相当于鹅湖费氏的家族产业,正在慢慢移交到费映环手里。 但是,娄氏选择全部放弃! “当!” 一个茶杯狠狠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瓷片乱飞。 费元鉴气得浑身发抖:“她到底想做甚,是不是要闹分家啊!” 家奴们不敢出声,生怕触了老太爷的霉头。 除了生气,费元鉴毫无办法。 他原本的打算,只是想随便挑些纰漏,处罚那些景行苑的外放奴仆,并断掉景行苑的财政供给,逼着儿媳娄氏主动来认错。 就如同皇帝,对东宫大臣下手,不给东宫发放物资,以此来敲打太子和太子妃。 谁曾想,费元鉴还没出招,娄氏就战略大撤退,把家奴全都召回宅里待用。 一拳打中空气,费元鉴憋得要吐血! 二少爷费映玘闻讯赶来,故作震惊道:“父亲,听说大嫂把尚茗号的大掌柜都撤走了?” 费元鉴余怒未消,瞪着儿子问:“怎么,你想接手?” “万万不敢,”费映玘连忙否认,随即又叹息道,“大嫂的性子也太烈了,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说?非要做得这么绝。” 费元鉴冷笑道:“你高兴坏了吧?” 费映玘苦着脸说:“父亲冤枉孩儿,家和才能万事兴,孩儿难过都来不及,又怎会感到高兴呢?” “没有就好。”费元鉴气呼呼坐下。 费映玘开始上眼药:“大嫂那边,总不能父亲主动服软吧?” “休想!” 费元鉴怒拍交椅扶手,显然是被儿子戳到痛处。 费映玘说道:“若依孩儿的意思,便这样耗着,就比谁先撑不住。大嫂那一院子奴仆,可要花不少银子养着,干脆断了他们每月的列钱。她把人都撤回来,外头的收入也没了,看她如何养活那么许多人!” “也只能这样了,”费元鉴捋胡子说,“尚茗号没了大掌柜,便由你去接手吧。” 费映玘喜道:“那孩儿就先扛着,等大嫂哪天服软,便立即把商号让出来。” “滚吧。”费元鉴头疼欲裂,家里没一个省油的灯。 更为头疼的是,四个儿子当中,只有费映环比较成气,如今还做了大县的知县,以后全家都得仰仗费映环。 闹得如此僵,恐怕难以收场,等费映环回家还得再闹一次。 唯一的办法,就是断掉财政供给,逼迫娄氏赶紧低头认错! …… 景行苑,忠勤院,家中奴仆全部集结。 费廪、凌氏夫妇,连同他们的儿子费纯,此刻都跪在院里听候发落。 静坐片刻,娄氏终于开口:“费廪。” “小的在呢,夫人请吩咐。”费廪跪着往前爬行一步。 娄氏说:“你是大少爷的书童出身,跟大少爷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则兄弟。” “不敢,不敢。”费廪连连磕头。 娄氏说道:“你贪了多少银子,我也懒得追究。自己估摸着拿出一些,分与院内兄弟姊妹,此事就算彻底揭过。如何?” 费廪感激涕零道:“夫人仁慈。” 娄氏笑道:“景行苑的总管事,还是由你来当,今后可要收敛一些。再被我抓住把柄,恐怕也顾不得大少爷的面子了。” “小的定不敢再胡来,一切都听夫人吩咐。”费廪再次疯狂磕头,把额头磕得流血不止。 娄氏不再理会此人,说道:“费洪,费福,费喜,费佑。” 立即有四人上前,年龄最大的已经快五十岁。 娄氏微笑道:“你们跟随大少爷多年,皆能独当一面。特别是费洪、费福,一个是商号大掌柜,一个是造纸坊的槽长。不说红利和外水,每月的工钱就有十两。现在被我召回来,权财皆失,心里恐怕怨恨我吧?” “小的不敢。”四人连忙否认。 娄氏说道:“我在九江,有几百亩好田,还有几间商铺,都是娘家的陪嫁物。这些年,也只让娘家人打理,已经被搞得一塌糊涂。费洪,你带几人,去九江接管那些商铺。费佑,你带几人,去九江接管田产!” “是!” 费洪和费佑立即领命。 娄氏又说:“鹅湖山的西北麓,有一片山林已被我买下。费福,若让你新辟一家纸厂,你能胜任否?” “须有工人。”费福回答。 “可否挖来?”娄氏问道。 费福回答:“可以挖人,且不必挖费家的工人,信州官局有的是造纸工匠。” 明初之时,朝廷在江西设立西山官局,全国最大的官方造纸厂就此诞生,特产便是“宣德纸”。 两百年过去,西山楮木被砍伐殆尽,朝廷把造纸坊搬到信州,地址距离鹅湖镇非常近。 大名鼎鼎的宣纸,便是偷师西山官局,此时称为“泾县纸”。因为原材料日益缺乏,改成青檀皮混合稻草制造,在明末清初渐渐演变为宣纸。 唐宋宣纸,宣德纸,泾县纸,宣纸,其实是四种不同的纸,很多时候都被混为一谈。 娄氏对此不甚明白,问道:“挖官局的工匠,他们愿来吗?” 费福解释说:“信州官局,贪腐成风,官匠沦为私奴。只要咱们出得起价,又能庇护工匠,怕是官匠全都愿意来。” “如此便好,你去办吧。”娄氏点头赞许。 信州官方造纸厂,早就已经名存实亡。 产量和质量都严重下滑,所得利润装进私人腰包。朝廷需要贡纸的时候,便上下勾结,趁机兴风作浪,以行政命令扰乱市场,强迫铅山县的私人纸厂低价出售。 费福提醒道:“夫人,若新辟纸槽,即便一切顺利,也要半年才能出纸。欲得上品好纸,非得一年以上不可。” “一年而已,我还耗得起!”娄氏信心十足。 费福拱手说:“如此,小的竭尽全力。” 娄氏又对另一个家奴说:“费喜,你带几个人,去接管河口镇的酒楼。” 河口镇的酒楼,是费映环捡来的,原本属于费松年的产业。 费松年被气死之后,五成产业捐给书院,三成产业由费元禄分配。 其中,酒楼被费映环分走,但管理人员一直没动。 而今酒楼每况愈下,娄氏早就想整顿了,正好趁此机会更换管理层。 赵瀚突然说:“夫人,我想讨个差事。” “讲来。”娄氏微笑道。 赵瀚说道:“河口镇的酒楼,我想去做副掌柜。” 正掌柜只有一个,俗称大掌柜。 副掌柜可以有很多个,俗称二掌柜、三掌柜、四掌柜……分别负责不同的部门。 娄氏也不多问,只提醒道:“做事可以,莫要耽搁念书。” 赵瀚又说:“我还要几个人手。” “自己挑吧。”娄氏答应得很干脆。 055【红油辣子】 鼎盛楼,两层木制建筑,位于河口镇码头。 来往客商,可选择二楼雅间。一边吃喝畅聊,一边欣赏河景,还能观察自己的商船状况。 若想雅致些,便招来乐户听曲,以丝竹之声佐酒。 也有雅俗共赏的法子,一楼设置戏台,戏班定期驻唱——江西是戏曲窝子,但凡大型酒楼茶楼,缺了戏班子就不合格。 大清早,天光未亮。 鼎盛楼还没营业,甚至连门板都没摘,就有人跑来疯狂拍门。 “谁啊?来了,来了,别再敲了!”看店的伙计刚睡醒,他取下一块门板,见外面站着七八人,打着哈欠说,“厨子都还没来,各位这是赶早了。” “不早,查账!” 费喜(大掌柜)一声令下,身边奴仆立将店伙计给制住。 赵瀚、费泽(剑胆)和费德(酒魄),带着几个奴仆,迅速闯入店中。 “你们要作甚?” “救命啊,强盗抢人啦!” “……” 一共四个看店伙计,转眼间全被扣下,整座酒楼都被接收。 刚把账本翻出来,又来几个酒楼员工,悉数被扣在二楼雅间,分开审问他们的所知信息。 酒楼后门,陆续来了些送菜的,同样被请进店中套话。 有个送鱼的还想跑,被费泽(剑胆)迅速抓回。一番查问之下,原来这人是掌柜的侄女婿,负责在渔民那里收货,再统一运来卖给酒楼。 其他那些送菜的,情况也差不远,或多或少跟管理层有关系。 赵瀚带来的账房先生,正在紧锣密鼓的查账。 费喜(大掌柜)对赵瀚说:“食材进价有问题,至少比寻常市价要高出五成。” 赵瀚说道:“分开审了一遭,互相揭发,那些普通伙计,只小偷小摸而已。几个厨子最厉害,故意把鲜鱼弄死,又或者说肉已坏了,晚上收工就带回家里,再低价卖给左邻右舍。香料偷得也凶,特别是胡椒。对了,有个伙计供述,负责戏班、乐班的二掌柜,跟那些唱戏唱曲的有猫腻。” “哥哥,那大掌柜来了!”费泽跑过来禀报。 “抓住!” 酒楼大掌柜叫费忠,刚刚跨入店中,稀里糊涂就被逮了,顿时吓得大呼:“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一共三个掌柜,陆陆续续被抓。 赵瀚说道:“喜叔,你是夫人派来的大掌柜,酒楼经营当然是你来管。至于这三个人,必须押送他们去见官,其他店工捏住把柄便可。” “就依瀚哥儿的。”费喜陪笑道。 赵瀚又把厨子们都叫来,一个大厨,三个徒弟,还有一群帮厨。 大厨叫彭正祥,属于雇工,已经一把年纪了。除非有贵宾豪客,他平时都不亲自动手,只让三个徒弟负责烹饪。 赵瀚抓起一把干辣椒,笑道:“这番椒用得很快啊,喜欢吃辣的客人很多吗?”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彭正祥连忙跪下磕头。 赵瀚也不提其罪名,只问道:“铅山本地可有种植番椒?” 彭正祥回答:“番椒多从浙江运来,近几年本地也种,但种得不是很多。” 关于辣椒的简单文字记载,最早出现在万历十九年。 而辣椒的详细文字描述,包括开什么颜色的花,最早出现在天启元年。 也就是说,至少在三十多年前,辣椒就已经传入大明。而且,真正的传入时间,肯定还要早许多,三十年前被文人首次记录而已。 辣椒的早期传播路线有两条,一条起自浙江,一条起自辽东。 铅山县紧挨着浙江,远比湖广、四川、贵州接触辣椒的时间更早。 “把香佐料都拿出来。”赵瀚说道。 “啊?”彭正祥没听明白。 赵瀚问道:“你是讨论自己捞了多少钱,还是想跟我切磋一下厨艺?” 彭正祥立即大呼:“把香佐料都拿来!” 厨房里顿时鸡飞狗跳,一个个又害怕又好奇。 赵瀚抓起片香叶闻了闻,笑着说:“这玩意儿原产地中海,大明居然也有,价钱很贵吗?” 彭正祥小心翼翼回答:“以前很贵,这些年不那么贵了,许多地方都有栽种香桂树。” 赵瀚指着一盅干辣椒,命令道:“舂碎!” 彭正祥连忙吩咐徒弟:“舂碎。” 赵瀚瞪其一眼:“若不想学,你便出去吧。” 彭正祥愣了愣,他已五十多岁,真没想过再学厨艺,也不相信赵瀚有什么厨艺。但被人抓住把柄,不学都不行,只能自己动手舂辣椒。 赵瀚又让人准备其他香佐料。 一切就绪,他吩咐道:“烧菜油。” 一个大厨,三个厨师,一群帮厨,此刻忘记害怕,纷纷上前围观。 只见赵瀚摊手试油温,突然端锅将热油淋入。 “兹!” 连续两拨油倒下去,随着赵瀚用筷子搅动,强烈的香气扑鼻而来。 彭正祥深吸一口,表情陶醉,忍不住想尝尝。 咽了咽口水,彭正祥问:“这是……” “油辣子,”赵瀚微笑道,“可惜,酿豆瓣酱需要时间,也不知铅山的空气菌落是否合适。嗯,最主要的,还是我不清楚具体工序。” 江西菜的品种很多,尤属铅山菜比较重口,而且因为商贸繁荣,吸收了大量其他菜系的特征。 就说明末的铅山菜,上流士绅商贾,吃得相对比较清淡,但也整体偏向重口。下层的贩夫走卒,简直越重口越好,街头小吃早已五花八门。 赵瀚属于野路子,对川菜比较熟悉,正好符合此地口味。 可惜,川菜之魂“郫县豆瓣”,此时还没有被发明出来。 明代的川菜,跟后世川菜,完全就不挨边的。 四川流行胡辣汤,你敢信吗? 根据明代文人记载,胡辣汤也曾是四川美食,大致做法跟北方一样,只是改用了米粉来勾芡。 若赵瀚提前统一中国,四川人没死那么多,用不着湖广填四川,恐怕这个时空很难诞生“川菜”。 “有米线吗?”赵瀚问道。 “有。”彭正祥没再使唤徒弟,而是自己把米线给端来。 米线,隋朝叫“粲”,宋朝叫“米缆”。明清两朝,书面写法是“米糷”,民间已经俗称“米线”。 烧水下锅,十多碗米线捞起来,放入酱油、蒜泥、葱花和油辣子。 红绿白相间,色香味俱全。 赵瀚说道:“没有味精,以后做米线,可熬鸡汤或骨头汤提鲜。” 彭正祥不知道味精是啥,只能奉承点头:“师父教诲,徒儿记住了。” 赵瀚吩咐道:“端出去,让他们别查账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彭正祥忍不住问:“师父,我能尝尝吗?” “尝吧。”赵瀚笑着说。 彭正祥下意识放入薄荷,被赵瀚给阻止,让他单纯体会油辣子的魅力。 此时做菜,各省喜用紫苏,铅山这边尤喜薄荷,好多菜品都把薄荷往里扔。 彭正祥把米线拌匀,吃了一口,又辣又爽,辣得流鼻涕道:“若寒冬腊月,吃上一碗油辣子米线,怕是更加美味百倍。” “你算一下成本,拿给掌柜的定价,以后早晨就卖油辣子米线。嗯,油辣子汤面也可以。”赵瀚说道。 彭正祥想了想说:“师父,这油辣子,似乎还有别的用途?” “你自己钻研吧,”赵瀚笑道,“每半个月,我教你一道新的菜品。今日便教你做红油白斩鸡,正好顺手给米线熬鸡汤。” 已经五十多岁的彭正祥,突然端正跪地,磕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赵瀚生受一拜,并未拒绝。 还没到中午,就陆续有食客来到酒楼。 这里消费偏高,底层百姓吃不起,不说二楼雅间,一楼大堂也挺贵的。 好在河口镇商贸发达,根本不缺客源。 每有一个客人进来,店伙计都积极推销红油白斩鸡、油辣子米线(面条),说是从宫廷御厨那里流出的新品菜式。 宫廷菜式? 好家伙,那还不赶快端上来! 厨房的鸡都不够用,酒楼采购员被派去满世界找鸡。 楼上楼下,随处可见倒霉食客,被辣得坐那儿直吐舌头。 只听一个壮汉,拍桌子大喊:“再来一盘红油鸡!” 赵瀚坐在柜台观察情况,见这厮穿着普通,似乎不是有钱人,却又点了一桌好菜,而且还随身携带棍棒。他招来店伙计,问道:“那桌是做什么的?” 店伙计回答:“都是铁脚会的头目。” “铁脚会?”赵瀚没听说过。 店伙计解释:“这几十年来,各行各业都建了行会,米行有米会,布行有布会。苦哈哈们有样学样,也都组了会社。铁脚会就是码头苦力的行会,后来镇上的脚夫也都加入,哪个雇主若敢拖欠工钱,铁脚会就几百上千人扛着扁担上门讨要。” 好家伙,这是行业工会的雏形啊。 赵瀚并不知道,铅山的各种工会,尤数造纸业工会最牛逼。 都是些技术工人,而且产业人群密集,许多还识得几个大字。稍微遭受苛待,动辄就闹罢工,私人造纸厂的老板只能妥协。 至于官方造纸厂,完全不把员工当人看,敢带头闹事的直接打死打残——耽误了生产无所谓。 清中期,铅山县的造纸工人,占全县人口30%以上(不计孩童)。 明末没那么厉害,但造纸工人数量同样恐怖。仅石塘镇一地,若把砍竹、烧槽、挑抬的也算上,一个镇就有五六万造纸工,可说全镇都在围着造纸坊打转! 工会? 罢工? 有点意思。 赵瀚起身走过去,拱手笑道:“诸位客官,咱们酒楼的新品菜,大夥可还吃得满意?” (郑重献祭一本书:《赤心巡天》,特别牛逼的仙侠文,三百多万字量大管饱。) 056【会社组织】 赵瀚身穿一袭程子衣,头戴逍遥巾,模样似贫寒秀才,又似是哪家的公子。 穿得普通,却有气质! 一时间,这些铁脚会的头目,都猜不透赵瀚是什么来头。 先前喊着上菜的汉子,不由起身抱拳,回答说:“红油鸡好吃得很,小相公可是费家的少爷?” “在下赵瀚,”赵瀚拱手笑道,“我见各位粗犷豪爽,定是响当当的好汉,因此特来领略一番风采。” 姓赵? 可这是费家的酒楼啊。 但也无所谓了,赵瀚说话很好听嘛。 汉子被奉承得浑身舒坦,哈哈大笑道:“我叫孙显宗,平时都唤作孙二郎,小相公快快请坐。这是我三弟孙振宗,叫他孙三郎便是。这是费诨,费家的旁支子弟,也不晓得旁了几代,只能下苦力做脚夫。这是张铁牛,绰号小李逵。这是李大柱……” 待对方介绍完毕,赵瀚朝着柜台喊:“再来一壶酒,还有这桌菜,都记在我账上!” 孙显宗连忙说:“这哪使得,我们人多,该我们请客才是。” “对对对,该我们请客。” 众人纷纷推辞,都在猜测赵瀚的身份,同时也在猜测他的来意。 “啪!” 赵瀚猛拍桌子,佯怒道:“还以为你们是好汉,一顿饭钱也争来争去,扭扭捏捏跟个娘儿们似的!” 几人面面相觑,搞不清赵瀚葫芦里卖什么药。 气氛有些尴尬。 孙显宗打圆场说:“教小相公笑话了,今天这顿饭就不争,改天再请小相公喝酒。” “那便对了,”赵瀚拿起桌上的酒壶,摇了摇发现还有酒,便给自己倒上,“来来来,是好汉的,先干一杯再说。” “好,干了!”众人举杯痛饮。 一杯酒下肚,气氛变得融洽许多。 孙显宗主动给赵瀚满上一杯,打听道:“小相公似是读书人?” 赵瀚摆手说:“只考了童生,不算什么读书人。” “童生再往上就该秀才了,哪里不算读书人,”张铁牛连忙举杯说,“我铁牛是个粗人,今天是撞大运了,能与小相公同桌吃饭。来,我敬小相公一杯!” “好说。”赵瀚来者不拒。 孙显宗继续打听:“鼎盛楼的掌柜换人了,小相公是掌柜的亲戚?” 赵瀚笑着说:“我是鼎盛楼的二掌柜。” 什么鬼? 这个身份,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李大柱犹豫道:“小相公看起来……不显年纪。” “明年就十五岁了,”赵瀚笑道,“来来来,吃肉,喝酒!” 才十四岁? 童生,十四岁,费家酒楼的二掌柜,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越是猜不透,这些人对赵瀚就越恭敬。 孙显宗还想继续打听,赵瀚却不吐露更多信息,反而转过来套他们的话。 赵瀚说道:“我在含珠书院学经的时候,就已仰慕铁脚会的大名。你们这会社,入会是要交钱吗?我也入一个怎样?” “小相公说笑了,”孙显宗连忙拒绝,“铁脚会都是些脚夫苦力,天生的苦哈哈。小相公是童生,今后还要考状元,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哪能跟咱们混在一起。” 赵瀚跟众人又碰一杯,拍着桌子说:“哪个规定苦力就该低贱?没有你们力夫,河口镇来往恁多货,让贵人们自己搬上船?” “贵人们可搬不起,怕要连人带货掉河里。”张铁牛哈哈大笑,似是联想到富人搬货时的窘相。 “就是嘛,”赵瀚笑道,“这河口富庶,都是力夫用麻袋扛出来的。要我看啦,你们力夫才是河口镇的贵人!” “可不敢当。” 几人连连推辞,心里却开心得很,再看赵瀚也愈发顺眼。 孙显宗终于忍不住,直接敞开了问:“小相公,你请咱们吃饭喝酒,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来,孙二哥,咱们再走一个。” 赵瀚与孙显宗碰杯,只呡了一口说:“我这人,就爱交朋友。我交朋友,不看贫贱富贵,只看是不是仗义豪爽。仗义好汉子,喝了一杯酒,便是我的朋友。你们说,愿不愿意跟我做朋友?” “愿意,自是愿意。”几人开心回答。 赵瀚又说道:“这许多读书人,满嘴仁义道德,心里却男盗女娼,我是横竖瞧不起的。诸位好汉就不一样,说什么做什么,一口唾沫一个钉子。是不是这个道理?” “说得好!” 费诨拍桌子大赞,这个费氏旁系,估计被读书人坑过。 赵瀚继续胡扯,一顿酒喝完,得到如下信息: 第一,河口镇的铁脚会,会员大概有两千多人。 第二,铁脚会的会员,必须按月缴纳会费。若受欺负,可以得到会社的帮助,还能帮他们逃脱官府徭役。 第三,铁脚会的大小头目,都已是半脱产状态。 一句话概括:早期三合会组织! 从明中期开始,各种会社遍地开花。 东林党,早期属于文人会社,后来才衍变成政治派系。 商业行会,也是正德、嘉靖年间兴起的,伴其而生的还有各地镖局。 底层百姓,则出现“义助会”组织。 根据地域和形式的区别,义助会又有许多类型,例如:合会、集会、做会、请会、赊会、善会、义社、粮社、祭社等等。 究其本质,无非穷苦百姓,抱团取暖求生。 可惜,这种会社组织,跳不出变质腐化的窠臼。 眼前这个铁脚会,就已开始对小摊贩收保护费。他们诉说时还很自豪,认为保了无数摊贩的平安,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出钱。 赵瀚摇摇晃晃站起,抱拳道:“众位哥哥,小弟不胜酒力,咱们……咱们改日再饮!” “好……好说!”孙显宗扶桌站起,跟赵瀚勾肩搭背。 张铁牛也喝得晕了,拉着赵瀚的手说:“小相公,听你说话就是舒坦,明天咱们再喝一场。以后要是搬东西,便派人来说一声,铁牛我保证给你卖力!” “说那么许多作甚,都是自家兄弟。”赵瀚拍着他的肩膀。 孙振宗笑道:“对对对,都是自家兄弟。” 又是一番扯淡,总算将这些人送走。 赵瀚回到柜台,瞬间恢复清醒,招来伙计问话:“这河口镇,除了铁脚会之外,还有哪个会社最厉害?” “当然是船会,”店伙计回答说,“船会里面全是船工,他们的大当家叫舵爷,也叫舵主。铁脚会在陆上,船会在河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赵瀚又问:“有没有农会?” 店伙计笑道:“农会也有,一般都不长久,也搞得不是很大,顶多结伙互相救济。十多年前有个‘苍社’,纠集一千多佃户入会,还教孩童唱什么‘裂裳为旗,销锄做刀’,喊什么‘铲主奴贵贱,平世间穷富’,社主自称是甚‘铲平王’。刚闹起来,都没惊动官府,就被乡老们带着家奴给灭了。” 我操,“铲平王”这诨号可以啊,比陕西那票反贼的名号响亮多了。 看来这“铲平王”读过书,就连造反口号都文绉绉的。 别看江西地处南方,若单论起义次数,堪称大明第一省。 特别是南赣地区,造反如同家常便饭,起义失败就进山为匪。为此,江西不但有江西总兵,还另设一个南赣总兵,专门用来镇压起义、平息匪患——南赣总兵一直存续到清末,这里起义频发,贯穿明清两朝,改朝换代也拦不住他们造反。 两年前,福建农民起义,流窜转战江西,跟瑞金反贼合流,直到现在都还没剿灭。 颇有才名的“赤水六俊”,在乡试回家的路上,被瑞金反贼给弄死四个。 瑞金知县,已经不敢出城了。 赣南的造反形势,可谓一片大好,赵瀚都忍不住想去参加。 赵瀚跟店伙计继续聊造反……啊呸,继续聊会社组织,费如鹤、费纯主仆俩突然来了。 “书局我已联系好,”费如鹤端起茶壶猛灌,“只要咱们给钱,他们就愿意印刷。但印出来的东西,须得咱们自己卖,书局嫌咱们没名气。” 自费出书,自负盈亏。 费纯忍不住说:“哥哥,那啥旬刊能卖掉吗?要我看啦,不如直接印小说,《射雕英雄传》肯定卖得好。” 赵瀚笑着解释:“不能直接卖小说,一旦卖得畅销,必有无数盗印,钱都给盗版的赚去了。咱们细水长流,一个月连载三次岂不美哉?若想看下文,就得老老实实买我的《鹅湖旬刊》!” 《鹅湖旬刊》是什么? 赵瀚的舆论宣传阵地,顺便连载小说赚些银子。 赵瀚指着身后的戏台:“费纯,你来酒楼里说书。每次出刊,只说三分之一,勾得他们心痒痒。剩下三分之二内容,谁想看就出钱来买,旬刊办得再烂都有人要。” 费如鹤表示不理解:“搞那多事作甚?你若怕盗印,一册一册的卖小说便是。” “说了你也不明白,”赵瀚直接问道,“你可相信我的本事。” 费如鹤点头说:“自是信的。” 赵瀚勾着费如鹤的肩膀:“既然信我,那就照我说的做。” 057【退钱!】 横林书局,诞生于正德末年。 由于费氏不配合宁王造反,被挖了祖坟,还烧了祖宅。 当时只有含珠私塾,并没有含珠书院,费氏藏书放在祖宅那边,也被一把火给烧得精光。 致仕在家的费宏,亲自出面组建书局,从南直、浙江收购科举资料,专门印刷教辅书籍供子弟学习。 百年来,横林书局发展壮大,出版内容越来越多,主要经营三种类型:教辅、文集、戏曲话本。 万历末年,甚至开始偷印黄色小说…… “就雕几个断句符号,你这加钱也太多了吧?”赵瀚非常不高兴。 书局掌柜费豫好笑道:“只雕几个?一篇就是好几十个!” 赵瀚指着桌上两张稿纸,开始认真讲道理:“费掌柜,咱们摸着良心说话。只有断句符的读起来方便,还是加上逗号、冒号的读起来方便?” “都方便。”费豫说道。 “同样一本小说,两种断句符号,你愿意买哪种?”赵瀚问道。 费豫模棱两可道:“都行。” 赵瀚气得发笑:“那好,铅山也不只你一家书局,我便拿到别家印书去。等人家印完书之后,断句符的活字都留着,还能再印其他图书。” 费豫伸手拦着:“别急着走啊,谈生意就该慢慢谈,哪有几句话能说完的?” “新增的断句符,雕刻活字不该我出钱,”赵瀚坚持道,“谈得来就谈,谈不来一拍两散。” 费豫见讨不得便宜,便笑着说:“行,不另收钱。” 明末的出版业异常繁荣,除了印刷技术进步之外,还有就是“宋体字”的彻底成型。 宋体字,其实该叫印刷体,特别适用于活字印刷。 南京甚至出现彩色套印技术,同一页纸印几种颜色,还可以附带插图,一次性就给套印出来。 明末的印刷品,特别是通俗读物,基本上都有断句符号。 只一个黑点,既是逗号,又是句号。 赵瀚要求增加的标点也不多,逗号、句号、冒号、引号而已,力求底层大众看书更方便。 又是半个月过去,《鹅湖旬刊》第一期终于付梓。 总裁:赵瀚。 副总裁:庞春来。 主笔:赵瀚、庞春来。 编校:庞春来、徐颖、费元鉴。 第一版块:赵子曰。 第二版块:辽东论。 第三版块:古文选刊。 第四版块:诗词鉴赏。 第五版块:戏曲话本。 第六版块:小说连载。 第七版块:泰西数学。(前几期不印,启动经费不够,数学符号要加钱) …… 崇祯五年,十月初一。 鼎盛楼。 费元禄带着一个儒士,在二楼挑选雅间,笑着说:“龙如,你初来乍到,带你尝尝铅山的新品菜肴。” “让山长破费了。”郑仲夔拱手道。 郑仲夔,字龙如,上饶人。自幼失怙,由兄长养大。 此君虽连举人都考不上,却被誉为“才绝一世,博学多闻”,已出版《清言》、《耳新》、《偶记》、《隽区》等书。 《清言》又名《兰畹居清言》,可称得上明代版的《世说新语》。 其余书籍内容,多为随笔小说,涵盖政治、经济、民族、外交、文学、艺术、风俗。历史上,《偶记》和《隽区》,还被乾隆列为禁书。 这几年,费元禄都在整顿书院,让含珠山的学风大为改观。 他还延请名师执教,郑仲夔已是第三个,写了十多封信终于请来。 酒菜上桌。 费元禄介绍道:“此为红油鸡,鲜辣爽口。此为东坡肘子,肥而不腻。都是鼎盛楼的新品,龙如且品尝一番。” 郑仲夔夹了一块肘肉,放进嘴里咀嚼细品,顿时赞叹不绝:“此乃人间奇珍也!” 费元禄推开靠过道的窗户,笑道:“鼎盛楼换了个戏班子,弋阳腔堪称一绝,龙如可享用美食,再以那戏曲佐酒。” “山长如此款待,晚生实在愧不敢当。”郑仲夔连忙说。 费元禄说道:“龙如才名远播,广信府谁人不晓?书院的教务,还望多多费心。” “定当竭尽全力。”郑仲夔应道。 突然,外面传来费纯的声音:“肃静,肃静,今日戏班开演之前,便由我来说一段传奇故事。” “不要听说书,快让戏班子上台!” “你是谁啊?毛都没长齐,快快回家吃奶去!” “快滚,快滚!” “……” 费元禄立即把窗户关上,顿时噪音散去大半,笑道:“吃菜,不用管他。” 此时此刻,费纯站在戏台上,手里提着纸筒大喇叭,满脸尴尬根本没法开讲。 赵瀚只能自己上台,夺过喇叭说:“喂,喂,喂……” 食客发现又多了个人,吵闹声稍微变小,都在好奇赵瀚想干啥。 赵瀚趁机喊道:“红油鸡,东坡肘子,都是在下祖传的菜品。各位说说,这两道菜是否可口?” “好吃!” “哟,敢情是厨房里的小师傅。” “你祖上是不是御厨?” “……” 话题瞬间变了,全往吃的上面靠。 赵瀚举着大喇叭继续喊:“大家安静,好生把故事听完,明天就能吃第三道新品菜式。好不好?” “好!” 许多食客齐声欢笑。 赵瀚将大喇叭交给费纯:“开始吧。” 费纯毕竟是半路出家,嗓子没有练过,在大场合说书,必须借助喇叭。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这段故事,发生在宋宁宗年间。却说那钱塘江边,有一个牛家村……” 渐渐的,噪音越来越小,食客们都沉浸其中。 甚至有人已经吃完,却赖着不肯走,继续坐那儿听故事。 讲到金国在宋国杀人,宋国官兵居然还帮忙,听众都表现得义愤填膺,拍桌子大骂宋国皇帝是昏君。 讲到丘处机斩杀贪官,杀死那些金国兵将,听众们又纷纷喝彩叫好。 然后,费纯来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还有呢?” “这就不讲了?” “小兄弟,再来一段!” “……” 尼玛,这断章简直缺德。 两位忠良义士之后,一个被金兵杀死,另一个又生死不明。他们的妻子又怀有身孕,其中一个好像被救了,但是谁救的她?剩下一个如何,孩子是否保得住? 戛然而止,不干人事! 费纯拿出一本《鹅湖旬刊》,笑着说:“诸位欲知后世,也可买这本书,每册只要一分钱(0.01两银子)。” 正德、嘉靖年间,由于活字印刷术还不完善,当时的书价非常昂贵,一套《李商隐诗集》价值4两银子。 万历时期就降了许多,一套《封神演义》价值2两银子。 天启、崇祯年间,印刷术更为发达,而且出版社也越来越多,书籍价格还在持续下降。 赵瀚这份《鹅湖旬刊》,采用的纸张相对廉价,而且紧挨着造纸产地,可以说卖得非常便宜了……嗯,说得更直白些,大概等于一斤鸡肉。 能在鼎盛楼吃饭的,可不缺那一斤鸡肉钱。 虽然心怀不满,但还是想知道后续,当场就有十多人购买杂志。 然后,破口大骂…… 他们是买小说来看的,谁知到手之后,只有三分之一属于小说,前面都他娘的什么玩意儿? “退钱!” “退钱!” 赵瀚冲上戏台,吼得比消费者还凶:“谁再乱叫,老子就不往下写了,今后也不出新菜品了!” 众人顿时无语,忽略前面的内容,直接翻到后边看小说。 又有酒楼的伙计,给二楼雅间上菜,怀里全都揣着一本杂志。 一个伙计进屋添酒,问道:“费老爷,这位先生,可有兴致购买旬刊?诗词散文,戏曲小说,应有尽有,好看得很。” “且拿来看看。”郑仲夔微笑道。 伙计连忙将《鹅湖旬刊》递上,郑仲夔没有立即给钱,而是先翻开来浏览一二。 扉页没有创刊词,直接就是本期目录。 第一版块《赵子曰》,作者赵子曰,文章标题:《天下之人,生而平等》。 郑仲夔眼皮子一跳,连忙翻看正文: “……一曰,男女平等……二曰,百业平等……三曰,良贱平等……” 058【时装大佬】 “啪!” 郑仲夔还没看完文章,隔壁雅间便有人拍桌子:“写得好,男女自当平等,良贱也当平等!” 旋即,此人推门而出,欢快大喊:“赵子曰是谁?快来痛饮三百杯!” 赵瀚抬头朝二楼望去,顿时被吓了一跳。 只见此人穿着一袭儒衫,既非制式的蓝色和白色,也非科试不及格的绿色。而是……粉红色打底,还有大红色、紫色、绿色、黄色做点缀。 活像一只披挂儒衫的人形孔雀! 再观其头饰,金色小冠虽然花哨,但还属于正常范围。可那透冠而过的簪子,竟然坠着嵌花珠玉,走起路来活像女子的步摇。 抬手一甩,折扇展开,扇面赫然画着仕女图。 明代也有女装大佬? 嗯,也不算真的女装,严格来说是不男不女。 赵瀚踱步走到二楼,拱手道:“在下赵瀚,敢问公子大名。” 见赵瀚脸嫩,此人不由皱眉道:“赵子曰如此年幼?” 赵瀚反问:“阁下可穿异装,在下就不能年少?” 此人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抱拳说:“费如饴,字畅怀,刚从苏州回来。我这套装扮,在苏州可时尚得很。” “苏州多有异装者?”赵瀚颇为讶异。 费如饴得意洋洋说:“不惟苏州,苏松常湖,异装者皆多也!” 明末社会,非常畸形。 北方是地狱,百姓苦于温饱;南方若天堂,已经诞生时装。 一面思想禁锢,妇人多殉夫者;一面思想奔放,离经叛道者众。 有压迫,就有反抗。 有禁锢,就有放肆。 百业平等的口号,王艮早就喊出来了,一百年前。 男女平等的口号,李贽早就喊出来了,五十年前。 王艮,李贽,都是王阳明的徒子徒孙。 如今,赵瀚提倡人人平等,不过加了句“良贱平等”而已。 只要不公然宣传造反,别说中央朝廷,就连地方官府都懒得管。 若是赵瀚闯出大名气,甚至可能接到官方的讲学邀请。 …… 郑仲夔放下杂志,若有所思。 费元禄拿起一看,顿时气得不轻,怒道:“歪理邪说,嚣张至斯,竟敢自称赵子!” 郑仲夔报以微笑,既不同意,也不反驳。 费元禄迅速冲出雅间,站在过道大喊:“哪个是赵子曰?” 赵瀚正在跟费如饴说话,闻言转身作揖:“启禀山长,学生便是赵子曰。” 费元禄立即有了印象:“你是费美中的义子,庞蔚然的学生?” “山长竟记得学生,荣幸之至。”赵瀚从容应对。 费元禄呵斥道:“不可鼓吹歪理邪说,全部拿去烧毁了!” 赵瀚还没再次说话,费如饴就突然上前:“祖父此言差矣……” “费如饴!” 这货还没说完,费元禄就炸毛了,咆哮道:“你穿的什么鬼东西?快快回家换身体面的!” 好嘛,竟然是爷孙俩。 费如饴一点都不害怕,还故意原地转了两圈,尽情展示其美丽服饰,嬉皮笑脸道:“祖父不知,此华服美装也,苏州俊才多此穿戴。” “胡说八道,”费元禄都快气晕了,破口大骂,“你这不知羞的混账,说是要去江左游学,游了几年回来,举人也考不上,就学到这些狗屁东西?我……我……老子打死你!” 费如饴抬手挡住老拳,据理力争道:“祖父莫要乱了伦常,你若变成我老子,我爹又该如何自处?” “哈哈哈哈!” 瞬间满堂大笑。 却是一楼的食客,早就在关注二楼过道,此刻都被这对爷孙给逗乐了。 听到笑声,费元禄立即停手。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整理衣襟以掩饰尴尬,低声呵斥:“进里间去说,你们两个都进来!” 费元禄率先回到雅间,赵瀚和费如饴只能跟上。 郑仲夔起身作揖,二人连忙回礼,碍于费元禄在场,也不便过多交流。 费如饴还在犯浑,扯着自己的衣服说:“祖父,此服色彩绚丽,染色都贵得很呢,寻常染坊都做不出来。你若多看孙儿穿几天,定然就觉得顺眼了。” 费元禄难忍怒火,低吼道:“混账东西,这黄色紫色,是你能穿的吗?” 费如饴轻摇折扇,笑着说:“天高皇帝远,官府都不管的,祖父就不用操心了。” “还有,”费元禄指着孙子的脑袋,“你这发簪怎么回事?别的不学,竟学妇人装扮!” 费如饴解释说:“祖父误会了,此非妇人装扮,乃苏州时髦之装扮也。” 时尚,指流行风尚。 时髦,指新锐才俊。 费元禄憋不住火,厉声咆哮:“苏州,妖孽之地!” 费如饴嘀咕道:“祖父书房的钟表,似也是苏州所产。” “闭嘴!” 费元禄呼吸急促,好歹没有当场气死。 赵瀚眺望窗外,抿嘴憋笑。 郑仲夔低头看杂志,他已经看到第二版块“辽东论”。 “辽东论”属于专栏系列文章,作者署名“辽东匹夫”。第一期不讲大道理,只介绍辽东鞑子的由来,从李成梁攻打王杲开始,逐条驳斥努尔哈赤的“七大恨”。 郑仲夔跟大部分明人一样,并不清楚辽东鞑子的来历,读完这篇文章总算有了清晰脉络。 他想结交“辽东匹夫”! “嗙!” 却是费元禄忍不住动手,一个盘子砸出,竟把孙子的额头砸破,然后盘子撞墙四分五裂。 费如饴去摸额头,发现已经流血,顿时惊呼:“要破相了!” 费元禄大吼:“滚回家去闭门思过!” 费如饴飞快跑出雅间,却不是回家思过,而是找大夫治伤,害怕漂亮额头留下疤痕。 费元禄余怒未消,指着赵瀚:“你区区一童生,安敢自称赵子?” 赵瀚一脸无辜,回答道:“山长,学生并未自称赵子,文章的署名是赵子曰。” “有何区别?”费元禄质问。 赵瀚解释说:“若署名赵子,便是僭越圣贤。若署名赵子曰,则是思慕圣贤。学生本姓赵,子曰出自《论语》,两者连在一起,表明学生以《论语》为尊,时刻牢记孔夫子之言。” 费元禄气得发笑:“强词夺理,好个牙尖嘴利的童生。那你且说说,为何违背儒家纲常,写什么‘天下之人,生而平等’?” “文章里已经讲得很明白,既然山长还要问,恐怕书院的诸多同学也有疑问,”赵瀚面带贼笑,“不如这样,学生把《鹅湖旬刊》带去书院,让同学们都看看,有什么疑问也记下来。咱们约个日子,学生前往含珠山,接受诸多先生和同学的质询。” 正在看杂志的郑仲夔,突然抬头望着赵瀚,心想这小子的胆儿可真肥。 这是要舌战群儒,把思想传到含珠山,把杂志也卖到含珠山,顺便再闯出偌大的名声。 费元禄似乎想起什么,愤怒的表情消失,取而代之微笑:“好胆,我便成全你,就看你是否受得住!” “三日之后如何?”赵瀚选定日期。 “可以,”费元禄再次提醒,“无论辩论是胜是负,你都免不了千夫所指,成为众矢之的。你可清楚?” 赵瀚拱手道:“固所愿也。” 明代中晚期,不怕离经叛道。 在千夫所指的同时,也会有无数人仰慕,王艮、李贽当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李贽被捕入狱,宣传新锐思想只是由头,真正原因有三个: 第一,李贽写文章攻击耿定向。他曾在耿家的私塾做老师,而且是被耿定理邀请的,也不知如何就跟耿家闹翻了。 第二,冯应京是李贽的粉丝,粉丝数次求见偶像,李贽都不愿意见他,只因此人的名声不好。从此,冯应京换恨在心,从迷弟转化为黑粉。 第三,李贽晚年跟利玛窦走得很近,吸收了大量基督教思想,因此跟许多士人闹得很僵。 于是,耿定向的门生,冯应京,东林党(当时还未结党),三方联合起来迫害李贽入狱。 即便如此,万历皇帝也没想拿他怎样,只是下令把李贽押解回乡。李贽不愿回老家丢脸,直接在狱中自杀了,把万历搞得一脸懵逼。 有李贽的前车之鉴,赵瀚尽量不搞定点攻击,开地图炮都比得罪小人更安全。 却说费元禄离开酒楼,已然怒火全消,高高兴兴前往县城迎接大佬。他要借着这次机会,为含珠书院扬名立万,给那位大佬留下深刻印象。 在费元禄眼中,辩论的胜负无所谓,赵瀚也只是个工具人。 对赵瀚而言,费元禄同样是工具人。 互相利用,只为扬名,谁管他礼教纲常? 059【离心离德】 含珠山下,茅草屋内。 赵瀚和徐颖,今年都已考取童生,但并未另寻经师,依旧跟着庞春来学习。 庞夫子的本经是《诗经》,他们也只能学《诗经》。 费纯照着账簿念道:“鼎盛楼售出48本,河口码头售出11本,含珠书院售出65本。总计卖出124本,得银1两2钱4分。请店伙计吃饭,让他们帮忙推销,已用去3钱银子。” “太便宜了,”费如鹤吐槽道,“卖得越多,亏得越多!” 费元鉴附和道:“是啊,若多做几期旬刊,咱们投的钱全都要赔光。” “慢慢来,不急。”赵瀚笑呵呵说。 《鹅湖旬刊》首印五百本,如果全都能卖出去,不算请店伙计吃饭的钱,便可净亏13两5钱8分银子。 嗯,净亏! 想要赚钱,售价必须乘以五。 到时候,每本杂志的价格,顶得上一只老母鸡,都可以买本《四书集注》了。 只因《四书集注》的成本低,一次印刷上万本,堆起来能卖好几年。而《鹅湖旬刊》的印刷量太小,且小说字数还挺多,即便采用廉价纸张,依旧难以压下制作成本。 “书院的学生评价如何?”赵瀚问道。 徐颖回答说:“爱看小说者最多,先生的《辽东论》次之,也有喜欢读古文的。你那篇文章,争议颇大,主要争论在第三条。男女平等,百业平等,许多人都赞同,唯独良贱平等不被接受。” “你也不接受吧?”赵瀚笑问。 很多时候,屁股决定脑袋。 徐颖家里虽然穷困,但也是属于良民,从法律地位而言,天生比贱籍高尚一等。 徐颖连忙否认:“良贱本就该平等,我当然是接受的。” 费纯是费如鹤的书童,费瑜是费元鉴的书童,他们两个都属于贱籍。 此刻二人不敢说话,害怕招来主人的不满,但打心眼里支持赵瀚的观点。 谁又愿意自轻自贱呢? 或许有被洗脑的,但青春少年,肯定还抱着幻想。 赵瀚又问费如鹤、费元鉴:“你们呢?” 费如鹤挠头不语。 费元鉴则说:“主是主,奴是奴,若都平等了,那该谁来做主?” 费瑜顿时黯然,心里非常伤心,少爷平时待他不错,没想到还是被轻贱了。 费纯也差不多,费如鹤不说话,便是不承认良贱平等。 赵瀚提出“三个平等”,良贱平等最为激进,其他两个反而更容易被接受。 男女平等,只针对性别。 百业平等,只针对分工。 良贱平等,直指阶级矛盾——奴隶和奴隶主的矛盾! 费纯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转移话题:“哥哥,不如把诗词戏曲取消,那些内容纯粹多余。” “对,戏曲不要,”费如鹤跟着说,“江西谁还不会唱几句戏?除非能够刊载新戏,否则根本吸引不了读者。” 徐颖说道:“诗词虽有人看,但也可有可无。” “行,那就取消吧。”赵瀚从善如流。 创刊号只是试水,取消两个版块,正好能够降低成本。 今后,杂志就只剩如下内容:赵子曰,辽东论,古文选刊,小说连载。 至于泰西数学,等销量增长了再加上。 徐颖突然说道:“如今,书院闹得最凶的,可不是旬刊上的文章。” “那是什么?”费如鹤问。 徐颖解释说:“今年的江西秋粮,正式取消生员优免。” 众人皆惊。 赵瀚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徐颖回答:“就这两天,书院都传遍了,你们没来上课,怕是还不知道。” 费元鉴这两年学业精进,有那么一丝希望考取秀才。他猛地蹦出一句大逆不道之言:“皇帝疯了吗?” “看来,皇帝被逼得没办法了。”赵瀚忍不住发笑。 嘉靖二十四年之后,只要考取秀才,就能免田赋两石,免丁役二人。 崇祯干了什么事儿? 取消生员优免,从每个秀才口中,抠出两石粮食补充财政。 对富家子弟而言,两石粮食算个毛,他们有的是法子逃脱赋税。 真正受影响者,全是贫寒秀才! 这项举措,只能增加三十万两岁入,却会引发非常严重的恶果。 贫寒士子度日艰难,纷纷依附士绅豪族,否则没钱继续考举人。北方许多秀才,因为怨恨皇帝,加之生活困难,干脆跑去投了农民军。 崇祯三年颁布法令,碍于汹汹舆论,各省官府一直在暗中抵制。 但还是扛不住,今年的江西秋粮,终于要对秀才全额征税——崇祯派来太监督理赋税! 崇祯元年,皇帝竭力打压太监,文官欢呼雀跃。 崇祯二年,皇帝突然扩充厂卫。东厂和锦衣卫,执法权虽被收回,监督权却日渐壮大,京城到处都有厂卫探子。 崇祯三年,皇帝不再信任武将,太监开始染指军队,监军权力获得提升。发展到最后,任何前线决策,文官武将都得跟太监商量。 崇祯四年,皇帝不再信任文官,太监管理国家财政。 如今,户部、工部的钱袋子,全都捏在太监手中,专设一个“户工总理”(太监担任,形同总督)。 太监还掌控铸币权,崇祯四年以后的铜钱,背面都印有“监”、“敕”等字样(若让户部、工部铸钱,背面会印“户”、“工”字样)。 太监又被派到地方,监督各省的赋税征收。 崇祯五年,皇帝独揽大权,太监权势滔天,文官武将都是弱鸡。 明末不收商税? 鞑子破关之后,中央财政困难,田赋再次提高,商税、关税、工税、契税……全面增加! 国库没有充裕多少,倒是把各路太监喂饱了。 文官、武将、地主、商人、农民、秀才,皆怨声载道,日渐与皇帝离心离德。 在这种情况下,谁还真管赵瀚写什么文章? “子曰,子曰,我来看你了!” 费如饴突然来到茅草屋,还带着一个俊俏小厮。 这主仆二人,虽然没再穿奇装异服,但整体来看还是显得花哨。 赵瀚拱手笑道:“畅怀兄快请进!” 费如饴没有作揖,而是直接握手。拉着赵瀚的手说:“贤弟,我是来给你报信的。” 死基佬! 赵瀚感到一阵恶寒,费如饴借握手之便,竟然在抚摸他的手背。 “不知兄长带来什么消息?”赵瀚连忙把手抽出。 费如饴又跟赵瀚勾肩搭背,模样更似搂抱,笑道:“祖父昨日去了县城,邀请提学副使到书院,届时恐会参加你的辩会。” “多谢兄长提醒。”赵瀚朝旁边挪动,尽量摆脱身体接触。 费如饴继续凑过来,直接伸手搭腰:“那位提学副使,非但清廉如水,而且还是个道学先生。贤弟可要多加小心。” “一定,一定。”赵瀚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老子不怕什么提学副使。 老子现在最怕你! 死基佬,还不赶快滚远点! 费如饴没有滚开,徐颖、费如鹤、费元鉴等人,反而下意识往后退,一脸惊恐的看着这位老兄。 明末不但异装癖很多,而且还有无数基佬。 搞基成风,毫不掩饰,甚至传为美谈。 060【反了算了】 河口码头。 费元禄亲自打开舱门,殷切道:“蔡督学,请登岸!” 蔡懋德非常谦虚,微笑道:“不敢当,长幼有序,费前辈先请。” 提学道,又名:督学、学政。 若由按察副使充任,便叫“提学副使”。若由按察佥事充任,则称“提学佥事”。 这些五花八门的称呼,其实都指同一个官职——省教育厅长。 蔡懋德身为江西提学道,这几年被人恨得牙痒痒。因为他不贪财,科举不让作弊,搞得许多富家子弟,有钱都买不到秀才功名。 而且,此人神出鬼没,只带一个长随,就敢满江西乱跑,暗中调查各州县的学风。 前些日子来到铅山,在县学走访半天,终于有秀才把他认出来。新任知县郑伦,连忙跑来伺候,结果扑一个空,蔡懋德凭吊辛弃疾去了。 “人杰地灵,含珠山果然好所在。”蔡懋德遥望山岭道。 费元禄连忙说:“尚缺大儒执教,若督学能在山中开讲,书院士子必定大有长进。” 蔡懋德微笑道:“含珠山文脉充沛,吾不过班门弄斧而已。” 两人结伴前行,身后又有数人跟随。 其中一人,体格健壮,腰悬长剑,背负书箱,似是蔡懋德的亲随。 上山途中,蔡懋德突然问道:“含珠书院的学生,对朝廷取消优免是何反应?” 费元禄回答说:“国朝优待士人二百余年,如今太仓钱粮不济,士子自当为国分忧。” 答非所问,蔡懋德懒得再问。 来到书院门口,门侧院墙贴着一张纸。 蔡懋德走过去查看,顿时表情古怪,问道:“天下之人,生而平等,这是书院哪位大儒的杰作?” 费元禄回答道:“一狂妄童生所为,已然引起公愤。朝廷不因言获罪,书院亦当如此也。老朽打算明日举行辩会,令此童生与书院师生辩论。若他败了,便责其改正,不得再有异谈怪论。若他能驳倒满院师生,自为神童之流,大可放任其发展。” “此法甚好,吾当一观。”蔡懋德对此颇感兴趣。 费元禄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即打蛇上棍:“此事虽荒诞,却也实属罕见,督学可否作文以记之?” 蔡懋德猛然转身,似笑非笑的盯着费元禄。 费元禄比他年长二十多岁,满头白发,皱纹纵横,此刻一脸讨好,眼神里还带着哀求。 蔡懋德心头一软,叹息道:“罢了,便写一篇。“ 费元禄整理衣襟,端正作揖。 这篇文章很重要,出自提学副使之手,辩论话题又具有争议性,定然能让含珠书院名声大振。 同时,还另有深意,牵扯到前人的恩怨。 王阳明的父亲叫王华,费宏是王华的门生。费宏的堂弟费寀,是娄谅的孙女婿,而王阳明又是娄谅的学生。 宁王之乱,王阳明带着费宏,一起把宁王给干翻。 在人格上,费宏对王阳明推崇备至。在学术上,费宏对王阳明非常抵触。在政治上,费宏对王阳明坚决打压。 双方矛盾,起于对宁王的处置,即应该把俘虏交给谁。 后来,费宏阻止王阳明复出,又压着不给王阳明升官。王阳明死前八个月,费宏主动示好,双方表面上达成和解。 因为这些,王阳明的徒子徒孙,一直不待见铅山费氏。 如果,蔡懋德能给含珠书院写文章,就意味着他这一派接纳费家。 得到肯定回答,费元禄高兴道:“督学请进。” “请。”蔡懋德不再推辞。 时过境迁,前辈恩怨早已淡薄,二人携手跨过书院大门。 后面那个佩剑之人,却没有立即跟上,而是仔细阅读墙壁上的文章。时而微笑,时而皱眉,最后若有所思。 此人,名叫朱之瑜,是来自余姚的秀才。 却说费、蔡二人进了书院,迎面便撞上一拨学生。 “见过山长!”学生们纷纷行礼。 又有学生认出蔡懋德:“拜见座主(座师)!” 费元禄拱手回礼,问道:“汝等行色匆匆,欲往何处?” 一个学生说:“朝廷取消生员优免,我等结伴去找巡抚,意欲联名上疏,请求陛下收回成命!” 另一个学生说:“既然督学在此,那就不舍近求远了,请督学帮忙递上奏疏!” “胡闹!” 费元禄立即呵斥:“取消生员优免,是两年前的皇命,江西拖到现在才施行而已。你们几个秀才上疏,就能让陛下收回旨意?” 一个学生激动道:“山长,学生出身寒微,全赖费氏资助。可学生也要养家啊,总不能全家都仰仗费氏得活。两石粮食不多,对学生而言,却是家里的救命粮。如今朝廷取消优免,天下生员数十万计,如学生这般穷困士子,又有哪个不感到心寒?此乱国之政也!” 费元禄无言以对。 蔡懋德叹息道:“把你们的奏疏给我吧。” “多谢先生!”学生们顿时大喜。 蔡懋德又说道:“我只帮你们转递通政司,陛下能不能看到,这个我无法保证。” 学生们瞬间黯然,继而愈发愤懑,觉得崇祯就是个昏君。 事关自身利益,不怨恨才怪了! 可崇祯皇帝也没办法,他必须搞钱维持局面。 就拿崇祯三年来说,户部第一次请求加赋,皇帝是直接拒绝的。半年之后,国库里实在没钱了,皇帝只能硬着头皮同意。 也没加多少,每亩地0.003两银子。 但是,前几年就加过一次,老百姓哪里撑得住? 南方稍微好些,毕竟亩产更高。 北方土地贫瘠,又连年遭遇干旱,简直把农民往死里逼。 政策实行,全国开花。 山西直接炸了,农民起义蜂起。 北直、河南、山东,白莲教徒越来越多。 偏偏此时,崇祯为了掌控军队,往全国各地派出心腹太监。 太监们走马上任,第一要务便是捞钱,跟文官武将一起盘剥士卒。一年之内,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五个省份相继爆发兵变——其中不乏武官怂恿,要给新来的太监一个下马威。 跟这些乱局比起来,秀才那两石米又算得了什么? 学生们垂头丧气,一人说道:“那狂生宣扬良贱平等,可咱们这些秀才,却是连家奴都不如。你看那些豪奴,哪个不锦衣玉食,而我等秀才只能吃糠咽菜。如今连优免都没了,我倒想跟家奴平等一番。” “何必说气话?咱们还可以考举人,家奴一辈子都是家奴。”另一个学生劝道。 之前那学生说:“你考一个给我看看?江西乡试本就万难,又兼官绅勾结舞弊,让一些草包中举!我等贫寒士子,能有几分希望?” 到了明末,乡试舞弊现象,几乎年年都有发生。 如今罢官在家的钱谦益,就是卷入乡试舞弊案,而且很难证明自身清白! 众人默然。 突然,有个学生说道:“我不考了,明日就去南昌投亲戚。若能寻个塾师的差事最好,实在不行,便给人抄书写信,绝不能坐等家人饿死。” “我去上饶,我大伯在那里做工,看能不能寻些事做。”又有学生说道。 这些都是普通秀才,只有廪生才能按月领廪米,只有廪生才能赚府试廪保银子。而他们啥都挨不着,顶多在县试给人作保,如今朝廷取消优免,同时还增加田赋,贫寒秀才真的扛不住了。 就算扛得住,也心灰意冷,认为自己被朝廷抛弃。 “这朝廷,不如反了算了!” “快快噤声,你疯了?” “我没疯!寒窗苦读,科举无望,又遭朝廷嫌弃,咱们还能做什么?” “长卿兄疯了,快把他拉回去!” “……” 一时间,鸡飞狗跳。 赵瀚的“含珠之辩”,就在这种背景下到来。 061【诡辩】 含珠书院。 大樟树下,早早就坐满了学生。 想去打工的两个秀才,也准备听完了辩论会再走。 多稀奇啊,多热闹啊,一辈子都难遇上。 秀才、童生和学童,大都抱着看戏的心态。老师们则自恃身份,不愿跟一个童生辩论,输了肯定颜面扫地,赢了也没啥好处可拿。 只有少数假道学,此刻跃跃欲试,想给赵瀚一个深刻教训。 “前辈请。” “朋友先请。” 庞春来与郑仲夔并肩而来,这两人一见如故,三天时间就交情颇深。 余姚秀才朱之瑜,也没有跟着蔡懋德,独自一人挎剑到场,坐在大樟树下悠闲看书等待。 “嚯,来了个服妖!” “简直有辱斯文!” “那不是畅怀兄吗?几年不见,竟变得喜穿异装?” “……” 辩会现场突然沸腾,却是费如饴闪亮登场,瞬间吸引所有人目光,成为整个书院最靓的崽。 服妖! 从汉代到清朝,每当礼乐崩坏,必有服妖现世。 如今,许多大臣也是服妖,而且还拿节俭当借口。他们的朝服腰带,按制必须用皮革,却换成笋壳材质,就为了图个轻便——腰带是松垮的,没有束缚功能,外面裹着青绫,不怕笋壳被崩断。 面对师生的指点议论,费如饴不以为耻,反而刻意放慢脚步,好让人欣赏自己的风姿美仪。 这是来自苏州的时尚,一群乡巴佬懂得什么? 走到赵瀚面前,费如饴微笑道:“子曰,你可准备好了?” 赵瀚顿时菊花一紧,退后抱拳:“多谢畅怀兄关心,小弟尽力而已。” 看到赵瀚的下意识反应,费如饴感到很忧伤,如此翩翩美少年,怎就抗拒自己呢? 他又往赵瀚的身边扫去,费如鹤太过健壮,费元鉴长相平平……咦,费如饴突然死盯着费纯,这个小厮也长得不赖嘛。 费纯被看得头皮发麻,横步移到费如鹤身后。 就在此时,费元禄、蔡懋德联袂而出。 大樟树下有几把椅子,费元禄微笑道:“督学请上座。” “如此,却之不恭。”蔡懋德坐在最中间一把。 费元禄朗声说道:“书院有一狂生费瀚,撰文鼓吹邪论,已激起师生义愤。国朝优待士子,不以言获罪,书院亦然也。今日举行辩会,书院师生可轮番质询,务必要纠正此童生之偏颇……江西督学蔡公,屈尊纡贵,驾临含珠书院,此为全院师生之幸事。便请蔡公,担任今日辩会的总裁。” 蔡懋德缓缓起身,朝四下作揖:“诸君,幸会!四百余年前,朱子与二陆辩于鹅湖,此谓‘鹅湖之辩’也。今日效仿先贤,可称‘含珠之辩’。君子和而不同,不论谁胜谁负,都莫要伤了和气。胜者,当戒骄戒操,恪守本心,探求天理;败者,亦不可沮丧气馁,更应勇猛精进学问。” 鹅湖之辩,在中国思想发展史上,具有重大深远的意义,其影响力一直延续到民国。 当时,朱熹的理学,对阵陆九渊、陆九龄的心学。 朱熹主张多读书,多观察事物,多与人交流,如此才能总结经验,通过格物致知来领悟天理。 二陆主张先立志,体认本心,心就是理。遵从志向和本心,不被外物所干扰,再去观察世界、改造世界。 没有谁对谁错,若让普通人实践起来,理学容易随波逐流、同流合污,心学容易脱离现实、狂妄极端。 “费瀚是谁?”蔡懋德突然问。 赵瀚走到辩场中央,拱手作揖:“晚生拜见督学。” 蔡懋德微笑询问:“年方几何?” 赵瀚回答:“虚岁十五。” 蔡懋德又问道:“你那些异论,是老师教授的?” 赵瀚回答:“古今圣贤皆吾师也。” “哈哈,”蔡懋德被逗笑了,“小小年纪,果然狂妄,吾拭目以待!” 赵瀚说道:“自当竭力争辩。” 蔡懋德对众人说:“今日之辩,天下人是否生而平等。费瀚,你来阐述自己的论调吧。” 赵瀚负手而立,朗声说道:“不必再阐述,文章里已经写得明白。谁还有疑问,说出来便是,吾自会解答。” 狂妄至极! “好,”蔡懋德宣布说,“先来讨论男女平等。谁欲发言?” 老师们都不出声,不愿跟童生争辩。 “我来问!” 费如玉突然站起来,这货二十多岁了,至今还是一个童生。 赵瀚微笑道:“学长请说。” 费如玉自信满满:“你可知三从四德?” 赵瀚说道:“三从: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费如玉质问:“既然从父、从夫、从子,又何来男女平等之说?” 赵瀚反问:“何为私尊?” “什么?”费如玉没听明白。 赵瀚讥笑道:“你用《仪礼》来问我,我已答了什么是三从。我用《仪礼》来问你,你为何不回答什么是私尊?” 费如玉只知道三从四德,哪晓得“三从”出自《仪礼》? 即便本经为《礼记》的士子,科举都不会考《仪礼》。 科举不考,那还看个屁啊! 赵瀚却是早有预谋,他这三年来,把儒家经典都翻了一遍。也不背诵,只记大概意思,而且刻意在书中找茬挑刺。 赵瀚不再理会费如玉,而是环顾四周:“三从出自《仪礼》,没看过这本书的,别来跟我胡说八道!” 此言一出,全场尴尬。 别说普通师生,就连山长费元禄,都没有看过《仪礼》。 突然,余姚秀才朱之瑜站起来:“父为子尊,父在世,子不得尊其母,只可私尊其母。私尊也。此‘天无二日’之意,正好彰显男女不平等。” 赵瀚问道:“既然私尊其母,可见母为尊也,又何来‘夫死从子’之说?” 朱之瑜解释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是女尊男也。天无二日,只尊其一。父在,子私尊其母。父死,母从其子。” 《仪礼》是确定礼教纲常的玩意儿,目的是为了巩固统治秩序。 如果放在皇室,以上这段论述,可以理解为:皇帝没死,太子要尊皇帝,只能私底下尊皇后。皇帝死了,太子成为新皇帝,皇后变成太后,那么太后就必须以皇帝(儿子)为尊。 这是一个尊卑转化问题,皇室如此,民间亦如此。 赵瀚望着朱之瑜,心里感觉很无奈。 唉,遇到个懂行的! 历史上,朱之瑜的学术思想,一共经历了三个时期。 此时的朱之瑜,还没有转向实学,而是致力研究先秦古学。他前后拜了几个老师,陆续都跑去做官了。老师奉诏入仕,朱之瑜只能游历四方,这段时间跟着蔡懋德到处跑。 赵瀚的半吊子学问,只能欺负一下外行,遇到专业人士立即抓瞎。 那就胡搅蛮缠,把对方拉到自己的水平线,再以自身的丰富经验将其打败! 赵瀚早有预案:“请问学长,父为长子斩衰三年,何也?” 如果翻译成白话,就是作为一个父亲,为什么要给嫡长子服丧三年? 朱之瑜回答说:“嫡长子承嗣祖宗正体,身负传继宗庙的重任。身为父亲,不是为儿子服丧,而是为宗庙传承服丧。” 就等你这句话! 赵瀚大声质问:“当今之世,可有哪个父亲,为儿子服丧三年的?” 朱之瑜无言以对,硬着头皮说:“没有。” 赵瀚朗声说道:“妇人三从,商周之礼。而今移风易俗,哪还需要遵从?若要遵从,那就来个全套。什么时候,父亲为儿子服丧三年,我就承认男尊女卑!” “说得好!” 费如饴拍手大赞。 朱之瑜目瞪口呆:我跟你讲道理,你跟我扯风俗,要不要这么无耻啊? 一个叫李晟的老师说:“此非移风易俗,而是礼乐崩坏。既然礼乐崩坏,我等士人更应遵从礼教,不可与世俗同流合污!” 赵瀚拱手道:“这位先生,请问《仪礼》规定,臣子该为天子服丧多久?我大明历代皇帝驾崩,又让臣子服丧多久?难不成,大明皇帝体恤万民,不遵守商周礼制,也是带头礼乐崩坏不成?” 老师哑口无言。 没法说,说了就是谤君! 蔡懋德不由赞叹:“好一个胡搅蛮缠,此坚白之术也!” 啥叫坚白之术? 诡辩! 赵瀚转向蔡懋德,拱手说:“督学谓我坚白,那晚生就来堂堂正正之言。诸位师生,且听好了!” 062【格位之论】 赵瀚站在辩场中央,朗声说道:“我为何说人人平等,此乃圣贤教诲也……” “胡说八道!” 之前抬杠乱扯,不但难以服众,反而激起大家的愤怒。 面对众人呵斥,赵瀚依旧微笑:“请问诸位,谁读过《朱子语类》?” 一个叫陈立德的老师说:“朱子之书,自然是要看的。” 赵瀚拱手道:“敢问先生,朱子认为天地之初,第一个人是如何诞生的?” 陈立德回答:“以气化生,二五之精,合而成形。” “再请问先生,这天地第一人,是男是女?”赵瀚歪着脑袋看向对方。 陈立德犹豫说:“这……应当是男子。” 赵瀚笑道:“朱子可没说过,先生自己猜测的吧?” 陈立德回避问题:“多半是男子。” 赵瀚不再理会此人,对着诸多师生说:“朱子论及第一人诞生,却不说明是男是***阳交感,五气杂糅,可男可女也,非男非女也。朱子又言:同者理也,不同者气也,五行之生各其性……” “天地万物,秉承阴阳五行之气而生,都自带有天地至理。人也一样!” “不论男人女人,不论皇亲黎民,不论良籍贱籍,皆为人也。” “既然为人,先天皆圣贤,只在降生之时,被后天浊气蒙蔽。只要洗去污浊,就能感知天理。《礼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是此理也。《孟子》人皆可以为尧舜,是此理也。《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是此理也。” “诸君以为然否?” 全是圣贤之言,根本无从反驳。 赵瀚引用了《朱子语类》、《礼记》、《孟子》、《大学》,说的全是一个道理——人皆可致尧舜。 这是大学之道,是古代士子的终极追求。 反对此言,就是挖了理学的根基,更是挖了儒学的根基。 赵瀚继续说道:“既然,人皆可致尧舜,人皆可为圣贤,岂非人人平等?既然人人平等,岂非男女平等、百业平等、良贱平等?” “我不同意!” 一个老师站起来:“你这仍是坚白之术,混淆视听而已。” 赵瀚笑道:“哪里在混淆视听?” 这个老师说:“圣贤所言人者,乃君子也。” 赵瀚一脸迷惑的样子:“在先生看来,古今圣贤,只认同君子是人?小人不是人?女人不是人?贱民不是人?工匠不是人?”赵瀚猛然发笑,“说我坚白,阁下才是白马非马、坚石非石!” 这个老师厉声质问:“难道女子也可致尧舜?” “难道女子不可致尧舜?古今圣贤说过这话吗?”赵瀚反问道。 “如此浅显的道理,圣贤不屑说教而已。”这个老师也开始胡搅蛮缠。 赵瀚笑道:“既然圣人没说,那就是你编造的!” 突然,一个童生站起:“圣人说了。孔夫子有言: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赵瀚立即讥讽:“阁下真读过《论语》?此女子与小人,特指魅惑主君的臣妾!你刚才那句话,敢不敢回家说给你亲娘听?” “哈哈哈哈!” 众皆大笑,气氛变得欢快起来。 那童生抬手指着赵瀚,激动道:“你在曲解孔夫子之言!” 赵瀚有些无语:“我懒得跟你说,你非但不读《论语》,朱子的批注也不知道。女子和小人,特指魅主臣妾,那是朱子说的,可不是我瞎编的。” 那童生欲言又止,环顾四周师生,发现都在憋笑,顿时羞愧坐下。 三个平等,良贱平等最难被士绅接受。 但是,谁都不敢反驳良贱平等,因为那是违背圣贤道理的。 百业平等也无从反驳,孔子对管仲推崇备至,而管仲就做过商人等职业——这个容易被赵瀚反击。 那就揪着男女平等不放! 一个秀才起身说:“男尊女卑,夫为妻纲,此天地至理。我是治《易经》的,系辞有言: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又言,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此言记述,不正是天尊地卑、男尊女卑吗?你莫要再狡辩!” 好家伙,扯那么半天,赵瀚终于被刺刀见红。 蔡懋德突然笑起来,他想看看赵瀚怎么应付,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大了。 《易》为百经之祖,《系辞》又是孔子所著,早就定下“天尊地卑、男尊女卑”的基调。所有男尊女卑的思想,都是源自此处! 五十年前,李贽提倡男女平等,也被这句话给问住了。 李贽离经叛道到什么程度? 此君直接指出《易经》有问题,直接否认太极的存在,直接否认天理的存在。他说,万物生于二,是乾坤,是男女,乾坤平等,男女平等。什么太极、什么天理,都是扯卵子的鬼东西。 推崇者无数,仇视者无数! 赵瀚抱拳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秀才脾气火爆,勉强回礼,便急着说:“在下刘子仁,字长卿。莫要闲话,快快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秀才,就是喊着要造反的“长卿兄”。 赵瀚聪明得很,可不会正面回答,而是绕着弯子问:“铅山前任知县冯巽,此人如何?” 刘子仁讥讽道:“不学无术,搜刮之徒也。” 赵瀚再问道:“他是举人,你是秀才。他是官,你是民。他尊贵乎?你卑贱乎?” 刘子仁大怒:“哪能这样评议尊卑?我与他,皆士子,皆大明子民,并无尊卑之分!我心存高远、洁身自好,他不学无术、残民害民。若论德行,我为尊,他为卑!” “佩服,佩服!”赵瀚恭敬作揖,心头直笑。 刘子仁不耐烦道:“快快说回正题,莫要胡乱掰扯。” 赵瀚不敢直接否定《易经》,继续绕弯子:“若以德行论尊卑,历代昏君,历代贤臣,谁尊谁卑?” “呃……”刘子仁瞬间语塞,同时反应过来,他落入赵瀚的话术圈套了。 赵瀚穷追猛打:“朱子乃圣人,亦为臣子。是朱子尊,还是宋代的昏君皇帝尊?是朱子卑,还是宋代的昏君皇帝卑?” “这这这……”刘子仁难以回答,憋得脸红脖子粗,生气道,“你又在说那坚白话术,莫要扯远了,先把《易经》讲清楚!” 赵瀚笑着继续说道:“朱子是圣人,皇帝为天子。孔夫子是圣人,周天子为天子。圣人与天子,请问诸君,谁尊谁卑?” 无人回答,无人敢回答,无人能够回答。 思维敏捷者,包括蔡懋德、费元禄、庞春来、郑仲夔、朱之瑜……皆若有所思,既恐惧又兴奋,感觉有个东西要蹦出来了! 赵瀚长身而立,仰望天空,似在对着苍天说话: “圣人之尊,在其德行,吾谓之人格。” “天子之尊,在其权位,吾谓之人位。” “圣人教化万民、致君尧舜,此人格之尊贵也。天子统御万民、执掌社稷,此人位之尊贵也!” “天尊地卑,在其位;天地平等,在其格。” “男尊女卑,在其位;男女平等,在其格。” “士尊民卑,在其位,百业平等,在其格。” “良尊贱卑,在其位,良贱平等,在其格。” 赵瀚来回踱步,每走一步,便发一言,铿锵有力,震耳发聩。 “人人生而平等,非人位之平等,乃人格之平等!” “历代昏君,位尊而格卑;历代贤臣,位卑而格尊。” “凶残暴虐之主,位尊而格卑;忠诚仁义之仆,位卑而格尊。” “无能无德之夫,位尊而格卑;贤良淑德之妻,位卑而格尊。” “就人格而言,无论王侯将相,无论良贱百姓,当生而平等也!” “人格之尊卑,当视其德行。” 赵瀚目视众人,斩钉截铁道:“由是吾言,若论人格,人人生而平等!” “轰!” 全场哗然。 乱了,全乱了,已然控制不住场面。 有人被当头棒喝,念头通达。 有人被踩了尾巴,疯狂谩骂。 赵瀚说的这些,可谓石破天惊,将地位与人格强行剥离。犹如庖丁解牛,没有一丝滞碍,完全符合儒家的价值观,完全符合古今圣贤的教诲。 他没有反对儒家,没有反对孔孟,没有反对程朱,但他敲进去一颗钉子。 一颗可以被大众接受的钉子。 在场的书童会想:我虽然只是家奴,但我人格尊贵,比智障主人强上百倍。 在场的士子会想:我虽然没有官身,但我人格尊贵,比贪官污吏强上百倍。 在场的官员会想:我虽然不在庙堂,但我人格尊贵,比满朝禽兽强上百倍。 便是草民,只要德才兼备,也比那皇帝更为尊贵! 还有一句话,大家都不敢想,想了也不敢说:格不配位该怎么办? 凶残的主人,该不该推翻? 贪婪的官吏,该不该推翻? 昏庸的皇帝,该不该推翻? 人格平等了,是否可以追求地位平等? 嘘! 安静,还没说完呢。 秋风乍起,卷动枝叶,树欲静而风不止。 赵瀚突然停步,衣袂随风摆动,猛地振臂高呼:“诸君,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洪钟大吕,撼动人心。 蔡懋德、郑仲夔、朱之瑜、庞春来四人,齐刷刷站起来,满脸都是震惊之色。 费元禄握紧衣袖,喃喃自语道:“小小年纪,敢喊出最后这句,是想开宗立派吗?” 当年王阳明,也是从这一句开始下刀。 063【朱子】 一个学童完成开蒙,正式学习四书五经,接触到的第一句经义,就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它是一个士子的梦想发端,它是一个士子的学术兆始,它是一个士子的处世格言,它是一个士子的终极追求! 明明德:人生降世,本通天理,受浊气蒙蔽,由此浑浑噩噩。应当革除污浊,重新领悟天地至理。 亲民:朱熹认为是新民,是革除污浊的手段,也是领悟天理的过程。王阳明认为是亲民,讲的是仁爱治国平天下。但是,他们两个都认为,必须将“明明德”推广到万民。 止于至善:使得自身、万民、万事、万物,都趋于理所当然的完美状态。 赵瀚害怕普通士子听不懂,当即解释所言之意: “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是人人皆可成尧舜的道理。孟子如此追求,朱子如此追求,阳明公如此追求。” “若人格生来不平等,如何能人人成圣?惹是人人都能成圣,又哪来的人格不平等?” “《大学》讲明明德,讲亲民,便含有人格生而平等之意。止于至善,则不但追求生而平等,更是追求人人平等、人人成圣!” “只有确立此理,人格生而平等,才能明明德,才能亲民,才能止于至善,才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番话,是在理学的根基处,扎下一颗非常显眼的钉子。 蔡懋德、庞春来等人,早就听明白赵瀚的意思。 此时详细解释,一些普通士子也听懂了,被这些话说得热血沸腾。 格位之论,人人平等,可融入大学之道,也是对大学之道的补充和完善。 同时,赵瀚也是在喊口号,让大家别犹豫了,快快行动起来,将平等思想传诸于世,践行大学之道、践行圣人之道! 开宗立派? 他当然还不够资格。 他只是提出了一个新思路,还得许多人一起来完善理论。 赵瀚搭建框架,众人补充血肉,无数圣贤言论可往里面扔。许多充满矛盾的儒家经义,也可借助“格位之论”而圆畅起来。 思想风暴,已经袭来。 仿佛一道闪电划过,蔡懋德突然闭上双眼,浑身都在轻微颤抖着——他猛地想到了别处。 他从少年时代,就在研究王阳明的《拔本塞源论》,一直明其理而不得其法,甚至王阳明自己都找不到解决方法。 可赵瀚的“格位之论”,却为“拔本塞源”的关键内容,提供了具有理论支撑的解决方案! 只能说,误打误撞。 赵瀚没有读过《拔本塞源论》,因为铅山费氏专习理学,王阳明的著作收藏得不多,朱熹的著作倒是收藏有全套。 蔡懋德思绪万千,又是激动,又是恐惧。 “拔本塞源”的关键问题,可以用“格位之论”来解决,但必须把“人格平等”推广到全天下。 蔡懋德知道这有多难,心学讲究知行合一。他现在“知”了,却难以去“行”,整个人痛苦纠结的同时,又不由生出以身殉道的冲动。 当蔡懋德重新睁开眼睛,辩论会已经吵成了菜市场。 支持者和反对者,互相之间吵起来,赵瀚反而被晾在辩场中心。 “咳咳!” 蔡懋德作为辩会总裁,大声喊道:“肃静,肃静!” 毫无效果,吵闹依旧。 费元禄只能游走全场,以山长的身份,强行呵斥令其安静。 等没人再说话了,蔡懋德终于开口:“辩义不是骂街,莫要失了体统。谁还有疑问,一个一个慢慢来。” 蔡懋德刚刚说完,全场又开始争吵。 “我来说,我认同格位之论。只要吾守正持义,只要吾勤修德行,虽不可比肩圣人,却也是天下一等一之尊贵人也!” “胡言,尊就是尊,卑就是卑。哪能此尊而彼卑,哪能此卑而彼尊?若人人都做此想,必定纲常混乱,此乱世之妖言也!” “格不配位,禽兽高居庙堂,宵小残害地方,这才是乱世之由。当以人格得其位,此圣人‘用贤’之理。” “你说自己人格尊贵,你就真的尊贵吗?怕不都是些伪君子!” “混账,安敢横加诋毁于我!” “……” 这次吵得更凶,甚至开始人身攻击。 若不加以阻止,恐怕会升级为物理攻击。 “不要吵了,不要吵了,”费元禄又去满场安抚,“诸君,若欲发言,请先举手。” 刷刷刷,手举起一大堆。 费元禄从老师开始点名:“陈先生,你先讲。” 陈立德根本坐不住,直接走入场中,质问赵瀚:“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哪来的平等。你在搅乱纲常!” 赵瀚微笑道:“纲,绳也,法也,制也。无非指人位,这与人格有关吗?这妨碍人格平等吗?” 陈立德终于忍不住了:“若君上无德,难道臣子还能造反不成?” 赵瀚收起笑容,表情严肃,拱手向北:“若君上无德,臣子更当勤修德行,辅佐君上贤明仁爱,此正是‘致君尧舜上’之理。” 陈立德对此无法反驳,顿时急得额头冒汗,捶胸顿足道:“朱子言,男女有尊卑之序,夫妇有倡随之理。既然夫倡妇随,便是男尊女卑、夫尊妻卑。丈夫即便无德,妇人也只能跟随!”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另一个老师大喊:“老匹夫,你真真该死,竟敢曲解朱子之言!” 陈立德回呛道:“此便朱子本意,我又哪里曲解了?” 等大家闹得差不多了,等费元禄压下辩场噪音,赵瀚才微笑道:“陈先生,这句话不是朱子说的,是朱子在书中收纳的程子(程颐)之言。” 程颐说的? 陈立德有些尴尬,他以为是朱熹说的。不过输人不输阵,再次嘴硬道:“既然朱子收纳程子之言,便是朱子赞同此理!” 赵瀚哈哈大笑:“陈先生,在下才疏学浅,不懂太多儒家经义。可要说到朱子,那还是有些研究的。含珠书院的藏书楼,有朱子的所有著作,包括朱子与朋友、学生的通信。这三年来,在下可是把朱子的著作都读完了。请问陈先生,朱子的著作,你又读了多少?” 陈立德顿感不妙,关于朱熹的文章,他只认真读过《四书集注》,因为那是科举考试内容。 当然,陈立德比普通士子更强,他还粗略读过《朱子语类》。 至于朱熹的其他著作,闲得蛋疼才会跑去读。 “莫要扯那许多,朱子收纳程子之言,赞成夫倡妇随之论,”陈立德冷笑道,“你说男女平等,你说夫妻平等,便是忤逆了朱子和程子!” 赵瀚摇头道:“朱子收纳的程子之言可多了,还包括那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这句话也是程颐说的? 陈立德心中暗道侥幸,他还以为是朱熹说的呢,刚才差点就一起吼出来了。 赵瀚环顾场上众人:“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这句话害了多少女子?若是朱子泉下有知,怕要痛骂徒子徒孙,一个个都是数典忘祖之辈!” “难道守节还有错?”陈立德顿时兴奋起来,认为自己抓住了赵瀚的话柄。 赵瀚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都是他摘抄的朱熹语录,专门为今天的辩论做准备。 翻开朱熹语录,赵瀚开始给朱熹正名:“朱子在《近思录》当中,记录了程子之父,让甥女改嫁两次的故事。朱子的学生不解,为何程子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程子之父却让甥女两次失节改嫁。陈先生,你知道朱子怎么回答吗?” 陈立德已经快疯了,反复被颠覆三观。 说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程颐,其父居然自己违背,而且还违背了两次! 赵瀚继续说:“朱子回答,大纲恁地,但人亦有所不能尽者!” 朱熹的意思很明显,守节是儒家纲常,固然应该遵守。但是,并非每个人都能做到,不能把对圣人的要求强加于凡人之身。 陈立德立即抓住其中关键:“人亦不能尽者,是因为礼乐崩坏,凡人不能遵守纲常,朱子对此痛心疾首!” “真是这样吗?” 赵瀚低头查找朱熹语录,说道:“那再来看朱子说的其他话。朱子有言:礼之大体,固重于食色矣,然其间事之大小缓急不同,则亦或有反轻于食色者,惟理明义精者,为能权之而不失耳。” (朱熹说:礼法固然重要,但世间之事,有轻重缓急之分。只有真正明白经义道理的人,才能权衡其中利弊得失。) 赵瀚继续说:“这句话,可能还模棱两可。咱们再看下一句:盖经者只是存得个大法,正当的道理而已。盖精微曲折处,固非经之所能尽也……权者即是经之要妙处也。” (朱熹说:儒家经义,只提供纲领性精神,只提供正当的道理。细微之处,难以言尽。审时度势,应对变化,不生搬硬套经义,要灵活运用经义,才是真正掌握了经义的精髓。) 陈立德还不肯认输:“此段话,乃朱子辩经,非朱子赞同寡妇改嫁。” “好,那就说更直接的,”赵瀚继续讲述朱熹语录,“陈师中之妹不愿改嫁,朱子这样劝说: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自世俗观之,诚为迂阔!” 轰动! 全场轰动! 无数师生都惊得站起来,他们寒窗苦读,以程朱理学为尊。 从来就不知道,朱熹竟然劝寡妇改嫁,竟然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是迂腐之言。 原来,你是这样的朱熹! 064【欺负你们读书少】 之前的格位之论,让郑仲夔非常震惊。 但此时此刻,郑仲夔都快笑死了,眼前场面只能用一句话形容:滑天下之大稽。 赵瀚,也在断章取义! 可在座的师生二百余人,包括提学副使蔡懋德在内,竟无一人发觉赵瀚在鬼扯。 蔡懋德确实是名儒,但他主修的是心学,看过《朱子语类》已算合格,哪会去翻阅全套的《晦庵集》? “蔚然兄,你这弟子,真是……一言难尽啊。”郑仲夔憋笑道。 庞春来问道:“他在胡说八道?” 郑仲夔摇头:“也不算全部胡言,大体还是正确的。只是劝寡妇改嫁上,你的学生在断章取义,欺负在场之人没读过《晦庵集》。” “朱子怎说的?”庞春来颇为好奇。 郑仲夔笑道:“陈师中之妹,夫死欲改嫁,朱子劝她守节,结果愣是没劝住。” “咳咳咳!” 庞春来连声咳嗽,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郑仲夔愈发觉得好笑:“你这学生,可妙得很。他用朱子的原话,断章取义,生将劝其守节,变为劝其改嫁。可若通读朱子著述,他这么断章取义,却又没有违背朱子的本意。” “怎么说法?”庞春来被绕晕了。 郑仲夔解释说:“对于寡妇,朱子的观点无非三个:赞成守节,同情改嫁,反对殉夫。陈师中之妹,又有特殊原因,其亡夫也是朱子的朋友。朱子一向宣称,若丈夫死了,上有老下有小,妇人应当守节,以照顾公婆和儿女。朱子劝陈师中之妹守节,便是此理。” “原来如此,”庞春来恍然大悟,又问道,“他就不怕被拆穿?” 郑仲夔笑着说:“你这学生,精明着呢。《晦庵集》足足一百卷,能通读此书之人,自能领悟朱子真义,不会当场拆穿他。而想要反驳他的人,又没有耐心通读此书。” 庞春来问道:“他不怕有人去查阅朱子经义?” 郑仲夔反问:“怎么查?《晦庵集》有一百卷,具体文章,并无目录。且朱子还有其他著作,真想把这篇文章找出来,至少得耗费十天半个月。” 庞春来赞许道:“此子奸……聪慧,吾心甚慰。” 别看在场师生,此刻都被朱熹语录给震惊。 但辩会结束之后,恐怕没有几个人,愿意潜心研读朱熹著作。就算有人去读,肯定也坚持不了几天。 真正能坚持下来的,必可领悟朱熹真义,又怎会拆穿赵瀚的鬼把戏? 如果赵瀚哪天翻车,简直可喜可贺,证明他已经名声远播! …… 赵瀚继续拿着小抄翻找,很快找到新的内容:“陈先生,我再来读一段,此文出自《朱子语类》,想必先生也是看过的。” 陈立德确实看过《朱子语类》,却是在少年时代,距今已有好几十年了。 见赵瀚又要读朱熹语录,陈立德忍不住后退,只想赶快逃离这尴尬现场。 赵瀚说道:“原文挺长的,我便述其大意。簿权县有一妇人,因丈夫无力养家,想要跟丈夫离婚。朱子的学生说:‘夫妇之义,怎能因家贫而相弃?官府不可能答应。’陈先生,你可知朱子如何回答?” “当然是……”陈立德吞吞吐吐,他实在不敢再乱说了,这不是他印象中的朱熹。 赵瀚笑道:“朱子说,这件事情,不能只听一面之词,要了解夫妻双方的情况。若真是因为丈夫的过错,导致其妻难以度日,那就不能拘泥于纲常大义。” 赵瀚突然停下来,环望着全场师生,朗声说道:“朱子之言,已经很明白了。即便在嫁从夫,即便夫为妻纲,但丈夫有重大过错,妻子可以请求离婚,官府也应当允许其离婚!这难道不是男女平等,难道不是夫妻平等?” 辩论现场死寂一片,理学三观再次被刷新。 庞春来低声问:“这个没有断章取义吧?” 郑仲夔摇头道:“没有,朱子真是如此说的。” 闹着要造反的秀才刘子仁,终于忍不住发问:“学弟所言,可是千真万确?” 赵瀚指着藏书楼的方向,说道:“含珠书院有朱子全套著述,已在藏书楼里躺了近百年。诸位老师,诸位同学,若有疑问,可自行查找翻阅。” “多谢提醒。”刘子仁抱拳答谢。 朱之瑜突然走到费元禄面前,拱手说:“费山长,余姚士子朱之瑜,请求在含珠书院借读一年。” 把余姚士子都吸引来了? 费元禄心头非常高兴,说道:“向学之心,人皆有之,朋友尽可留下。” 朱之瑜八岁丧父,家道中落。兄长考取武进士,这才变得富裕起来,但还是找不到机会,无法阅读朱熹的全套著作。 真正向学的士子,不是不想看“闲书”,而是“闲书”太过珍贵! 许多时候,有钱都买不到。 比如费映环想看古文名篇,还得自己游学于江南,到各大家族的藏书楼里去找。 赵瀚再次拿起手中小抄,问道:“陈先生,你还要跟我辩朱子吗?也不用枯燥的辩经,可以来说说月亮。朱子认为月亮不发光,受太阳照射而明亮,如此才有了月亮的阴晴圆缺。” “不必辩了,朱子说日照月发光,那定然就是日照月发光。”陈立德说完就走,直接转身离开辩场。他没脸再留下来辩论,甚至没脸留在含珠山,等这个月的工资拿了就辞职。 赵瀚询问众人:“谁还要跟我辩朱子?” 无人回答。 赵瀚手里捏着几张纸,全是朱熹的语录。而在座之人,又对朱熹一知半解,哪还敢上去跟他争辩! 赵瀚又询问众人:“谁还要跟我辩格位之论?谁还反对人格生而平等,只因后天德行而分高下?” 至少三分之一的师生,对此论调是不同意的。 但是,联想到陈立德的遭遇,这些人都不敢站出来,生怕自己也被怼得灰头土脸。 作为辩会总裁,蔡懋德站起来说:“既如此,今日之辩,当判费瀚取胜。” 一部分学生欢呼,一部分学生沮丧,还有许多人愤愤不平。 反对格调之论的,辩会结束,就立即散去。 支持格调之论的,将赵瀚团团围住,甚至包括几个书院老师,他们想请教一些相关问题。 费如饴冲得最快,拉着赵瀚的手说:“子曰,可愿跟我去苏州?铅山的学术陈腐,不易传播你的学问。你若去了苏州,必然大受欢迎,必为士人拥戴之时髦!” “呃,那倒不必,”赵瀚把手抽出,趁机拱手转向另一人,“张先生,您刚才说及……” 蔡懋德、费元禄并肩离开辩场。 费元禄笑问:“督学,今日之辩如何?” 蔡懋德说:“开一新风气也,含珠书院必然名声大振。” “全赖督学主持。”费元禄话里有话,是在请求蔡懋德帮忙传播。 蔡懋德没有正面答复,而是说:“还烦前辈,将这费瀚请到我房里来。” 费元禄说道:“能得督学敦敦教诲,此子之幸也。” 065【大同社】 午饭在山上吃,吃完了再去见蔡懋德。 前往食堂的途中,许多学生一路跟随。等赵瀚坐下,又有一些围过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也有几桌人,面露冷笑,一脸不屑。 “此异谈怪论,不过哗众取宠耳。” “山长就该他把逐出书院!” “我听说啊,这厮就是个养子,家奴一类的货色。” “难怪他说生而平等,不过卑贱之人的妄语。” “哈哈哈哈,喊几句人人平等,一个家奴变想做主子吗?” “既是家奴,为何又是童生?奇哉怪也!” “无非牙尖嘴利,魅惑其主,在主家的户籍落了名字。” “可恶,如此岂非污我费氏门风,我定要去族长那里告状!” “……” 赵瀚那边,同样热闹。 一个童生说道:“陈立德便是假道学,我早就深恶其言行。今日被辩得掩面而走,真乃大快人心也!” 赵瀚微笑道:“陈先生毕竟是老师,做学生的究其错便可,莫要诋毁其人品德行。” 一个秀才赞叹道:“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学弟才是真道学!” 又有童生问道:“阁下道出朱子所言,皆惊世骇俗,都是出自哪本大作?” 赵瀚回答道:“多出《朱子语类》、《晦庵集》,亦有朱子其他著述。” 之前那秀才咋舌道:“《晦庵集》我见过,还翻了一下,足有一百卷。我当时忙于科举,便没有再细看,今后定要认真拜读!” “我也只是粗略读过。”赵瀚说道。 这真不是谦虚,三年多的时间,哪能认真看完儒家经典? 对于《晦庵集》,赵瀚是有选择性的阅读。 诗词直接不读,喜欢的章节细读,无聊的章节略读,只摘抄关键内容,剩下的知其主旨便可。 他这么读书,也就欺负一般人。 换成理学大儒当面,能把赵瀚驳斥得哑口无言。 显然,这食堂里,全都是一般人。 有的学生既想装逼,又不想认真看书,于是说道:“学弟研究朱子透彻,可否给我们再讲一下朱子?” 这不是在求学请教,而是想获取只言片语,好回头拿去别处装逼。 “对对对,快讲讲朱子。”众人纷纷赞同,都想多记住几句惊人之语。 饭菜已经打来,围着桌子坐不下,许多人干脆捧着饭碗聆听。 赵瀚拿起筷子说:“我就先说《晦庵集》吧,此书多惊人之论,诸位可知孔子诛少正卯之事?” “自是知道。”秀才刘子仁捧碗说。 孔子与少正卯,同时聚众讲学。少正卯讲课更好听,孔子的学生都跑光了。后来,孔子担任大司寇,上任仅七天,即诛杀少正卯,还将其暴尸三日。 最早出自《荀子》,只说孔子诛少正卯,没有讲课和暴尸的内容。经过多番演绎,后人言之凿凿,把故事细节给补齐了。 《史记》春秋笔法,也不扯任何细节,只在孔子当官之后,在诛杀少正卯之前,添加“有喜色”三个字。 赵瀚举着筷子说:“朱子在《晦庵集》中,否认有‘诛少正卯’事,还骂荀子是陋儒,故意诋毁孔夫子。因为这个故事,首出于《荀子》,次见于《吕氏春秋》,其他先秦典籍都没有记载!” “原来如此!” 诸生非常高兴,又有吹牛逼的话题了。 就连远处那几桌,虽然鄙视赵瀚,却也侧耳倾听,唯恐漏掉一个字。 赵瀚放下筷子,拱手笑道:“诸位可知,朱子不仅骂荀子,还消遣过孔子呢?” “真的?”众人惊骇。 赵瀚详细解释道:“朱子说,春秋乱世,礼乐崩坏,孔子的学问屁用没有。此出《朱子语类》。” 嗯,严格来说,不算断章取义,朱熹隐有吐槽孔子的意思。 诸生先是惊骇,继而兴奋。 原来朱子也跟咱一样,都消遣过孔老夫子呢。 “还有甚?还有甚?快快说来!”这些家伙,不喜欢听大道理,就喜欢听这种八卦。 既然大家想听,赵瀚也乐于扯淡:“宋金并立,请问,朱子主和还是主战?” 在大明士子的心目中,朱熹敦和儒雅,应该不会喊打喊杀,可能会是主和派吧。 可赵瀚口中的朱熹,似乎又不一样。 于是,大家都不说话,等着赵瀚娓娓道来。 赵瀚猛拍桌子:“朱子说,金国,蛮夷也,禽兽也。跟禽兽讲什么道理?跟禽兽议什么合约?不要怕,就是干,北伐北伐!” “好!” “朱子真猛士也!” 既然赵瀚口中的朱熹,如此不正经,那是不是私底下……更不正经呢。 费如饴一脸猥琐笑容,突然问道:“那朱子可有娶尼姑为妾?” “畅怀兄,你怎能乱说!” 众人纷纷呵斥,随即又看向赵瀚,脸上写满了求知欲,似乎都有些期待是真的。 快讲啊,快讲啊,咱就喜欢听这个。 赵瀚解释说:“当时宫变,新皇登基,朱子被召为帝师。拥立之人有二,一是宗亲赵汝愚,一是外戚韩侂胄。二人相争,朱子首当其冲,被污十大罪状,其中就有私娶尼姑之罪。” “那他究竟娶没娶尼姑?”费如鹤追问道。 “你说呢?”赵瀚反问一句,继续讲道,“十大罪状,朱子并不辩解,全盘都认下了。就此退出朝堂,只为躲避当时的党争。可还是没躲过,理学门徒多被排挤迫害,朱子闲居家中也屡遭弹劾。” 费如鹤不禁挠头:“这认了算什么?娶还是没娶?” “当然没娶尼姑,朱子怎是那样人!”秀才刘子仁喝道,“党争攻讦之言,岂可做得了真?” 没娶尼姑啊? 大家都对朱熹好失望。 费如饴还是不放弃,又问:“那朱子有没有迫害名妓严蕊,又有没有偷娶严蕊的女儿丽娘?这两段故事,哪段真,哪段假?” “胡说八道!” 刘子仁揪着费如饴的衣襟,怒斥道:“你这服妖,不可污蔑圣人!” 费如饴见刘子仁满脸横肉,长得一点也不俊俏,嫌弃道:“这些故事,又不是我编造的,江左之地早已传遍了。” “江左乃藏污纳垢之地!”刘子仁也是一脸嫌弃,猛地把费如饴推开,靠得太近他都嫌恶心。 一个基佬,一个直男,相看两厌。 赵瀚慢慢讲述道:“那年浙东大灾,朱子赋闲在家。宰相王淮,虽然厌恶理学,也不待见朱子,却又只能启用朱子去赈灾?诸君可知为何?” “定是朱子擅于治理地方。”徐颖突然说。 “然也,”赵瀚说道,“朱子曾经主政崇安县,大灾之时,官吏贪污,商贾居奇,士绅袖手。朱子惩治贪官污吏,打压地方劣绅,逼着商贾平价卖粮。朝堂和地方,被朱子得罪完了,然而崇安县百姓却活命无数。” “果然是我辈楷模,朱子,圣人也!”徐颖、刘子仁等学生大呼。 赵瀚继续说:“此次浙东大灾,灾情实在太严重。宰相王淮无人可用,只能启用朱子做事。浙东大灾,非止天灾,更为人祸。台州知州唐仲友,残害地方甚矣。朱子连上六道奏疏弹劾此人,满朝皆惊,因为这唐仲友,正是宰相王淮的同乡和姻亲!” 徐颖忍不住问:“最后怎么了?” 赵瀚叹息道:“灾情被控制了,唐仲友被罢官,朱子……也被罢官。” “岂有此理!” 诸生闻之大怒,包括费如饴在内。 费如鹤吼叫道:“那皇帝和宰相,真是昏庸无能。唐仲友做尽坏事,只是罢官而已,都不追查其罪吗?朱子赈济百姓,竟也丢了乌纱帽?朱子便是夜壶吗?拿来就用,用完便扔!” “这这这……”刘子仁本来也愤怒,听了这话立即反驳,“你怎能说朱子是夜壶?” 费如鹤瞪着对方:“你还是秀才,听不懂人话吗?并非我说朱子是夜壶,而是那昏君宰相把朱子当夜壶!” 刘子仁气得跺脚道:“那也不能如此比喻!” 徐颖连忙劝解:“咱们都为朱子鸣不平,莫要伤了和气。” 费如饴突然催促:“快讲名妓的事。” 赵瀚解释道:“名妓严蕊,正是贪官知州唐仲友的小妾。唐仲友还有一友,名叫洪迈。多年之后,朱子因党争而罢官,洪迈正好主修国史。他不但编史中伤朱子,还编撰《夷坚志庚》,虚构朱子与那名妓之事。” 赵瀚对众人说道:“诸君,朱子是反对妇人殉夫的。朱子题字表彰殉夫烈女,也是洪迈之流所杜撰。因为当时殉夫,并非什么好事,反而会遭士大夫唾弃。那些反对理学之人,便说朱子鼓吹妇人殉夫。” 赵瀚指着山下的方向:“若依朱子之真义,贞节烈女牌坊,都可拆了。” 众人面面相觑。 费元鉴放下碗筷,双拳紧握,他的亲娘,此刻便是一道贞节牌坊。 刘子仁突然说:“学弟精研朱子之真义,不如咱们组一学社,便为理学正本清源。” “我也加入!”费如鹤立即响应,这货纯粹是为了好玩。 徐颖问道:“叫含珠社如何?” 赵瀚笑道:“不如叫大同社,取天下大同之意。” 朱之瑜走过来:“我可以加入吗?” 066【赵濯尘】 有明一朝,文人结社,多如牛毛。 王阳明年轻时就参加过好几个,东林党最初也只是一文社。之前提到赣南的赤水六俊,乡试回家被反贼弄死四个,他们也是组建了一个赤水社。 报名参加大同社的,当场便有三十多人。 赵瀚也不挑剔,一股脑儿的接受。 只要多搞几次社团活动,纯凑热闹的自然暴露,再从剩下的人里发展核心社员。 靠一帮秀才、童生造反? 靠他们抗击鞑子? 纯属扯淡。 还有河口镇的铁脚会,赵瀚也乐于结交。 但是,同样不能引为倚仗,工会兼混混组织不可靠。 文会的力量可以借用,工会的力量可以借用,费家的力量可以借用。 但是这些势力,都很难成为赵瀚的基本盘! 没有基本盘,便如无源之水,便如无根之萍。能一时兴起,能顺风顺水,却不能遭遇重大挫折。 “诸君!” 吃过午饭,赵瀚抱拳道:“结社之事,咱们改日细谈,今蒙督学召唤,须得前去听候训诫。” “且快去,莫让督学久等了。”诸生说道。 蔡懋德住在客房里,有一健仆前来开门。 赵瀚问道:“请问阁下,督学可在?” 健仆作揖说:“督学已等候多时,小相公请进。” 此时此刻,蔡懋德坐在案前,桌上摆了笔墨纸砚。 一张草稿纸被摊开,随手写着“拔本塞源”、“万物一体”、“道心精一”、“五教和顺”、“格位之论”等关键词。 显然,此人正在做学问,而且是非常重要的学问。 似乎还有哪些关窍没有明白,蔡懋德闭着眼苦苦沉思,赵瀚进屋了他都不知道。 赵瀚不便打扰,于是悄然坐下,也开始在那儿闭目养神。 良久,蔡懋德突然睁眼,旋即奋笔疾书,草稿纸上又出现十多个关键词。 当他打算正式写文章的时候,终于看到旁边坐了个人。蔡懋德搁笔笑问:“来很久了?” 赵瀚起身作揖:“晚生见过督学。” 蔡懋德此刻心情愉悦,越看赵瀚越喜欢,用和蔼的语气说:“坐下说话。” 赵瀚随即坐下,问道:“不知督学召唤,有何训诫?” 蔡懋德问道:“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宏论,都是自己想出来的?” 赵瀚回答说:“学生十岁之时,读《大学》似有所悟。又用四年时间,翻阅儒家经义,才有这贻笑大方的格位之论。” “十岁?” 蔡懋德又是惊讶,又是遗憾:“四年前,铅山那个冯知县,就该推荐你参加神童试。” 明代的州县长官,可推选十岁左右的神童,不用经过县试、府试,直接就去参加道试。主考官会特别照顾神童,降低评判标准,优先对其进行录取。 写下《三言》的冯梦龙,便是神童试出身,十一岁就做了廪生。 嘉靖朝的赵时春,九岁参加神童试,文章写得太好被怀疑作弊。 提学官面试出题“子曰”,赵时春立即破题: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提学官惊讶不已,又用“赵时春”为题。赵时春立即破题:姓冠百家之首,名居四序之先。 神童试,比普通道试更难作弊。 但凡选出一个,必受全省关注,若是出了问题,提学官将背负终身污点。 赵瀚疑惑道:“晚生还很年少,督学为何如此急迫?” 蔡懋德叹息说:“你若想传播格位之论,至少得有秀才的功名。我便提携你,也没有机会了,明年科试之后,我多半会被调任他职。” 童子试,三年两考。 明年只考科试,不考童子试,也不录取秀才。 明年的所有考试,都围绕着乡试打转。科试合格的秀才,即有资格去考举人,顺便借科试来检测秀才的学业。 蔡懋德已经任职几年,一般情况下,明年底就要被调走,这个职务不允许做太久。 等赵瀚后年去考秀才,江西提学官已经换人了。 赵瀚说道:“晚生一定勤修学业,誓要考得秀才方可。” 蔡懋德心中疾呼:我等不及了啊! 他想借用“格位之论”,重新解读王阳明的“拔本塞源论”,誓要重振阳明心学的传世名声。 这种情况,赵瀚至少得是秀才,童生的思想会遭人鄙视。 当然,蔡懋德也可以不要脸,不管铅山士子的非议,将“格位之论”占为己有。 蔡懋德仔细思索,想出一个折衷法子,问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提学官主动收徒,童生还不赶快拜师! 赵瀚起身作揖:“督学好意,晚生心领了,但晚生已有老师。” 不愿意? 当面拒绝? 蔡懋德瞬间愕然,心中生出一丝怒火。但他心学功夫高深,立即把怒火压下,诱惑道:“又不是只能拜一人为师,待我明年离任,你可追随我履任新职。” 那就更不能拜师! 我是要造反的人,跟着你到处做官吗?瞎耽误我时间! 赵瀚一揖到底,沉默不语。 “唉,罢了,罢了,”蔡懋德只能叹息,同时生出感慨,“能提出格位之论的人,果非凡夫俗子,你切莫走了李卓吾的旧路。” 李卓吾,就是李贽。 明末允许离经叛道,但好歹该有个限度。 理学也是有宇宙观的,而且源于道家思想,即太极、阴阳、五行,即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是理学的根基。 而李贽为了证明男女平等,直接否定太极的存在,甚至不承认《易经》之言,等于把理学的根子给刨了。 李贽的成名之作,叫《焚书》! 不是秦始皇的物理焚书,而是他自己要思想焚书。 即便如此,仍有无数儒生追捧,其中还不乏名士,可见人们有多想冲破旧思想的牢笼。 几十年前,李贽火到什么程度? 各地出版商为了赚钱,新书往往署名李贽著作,短时间之内就能卖光。就像某个年代,啥小说都署名“黄易”,黄易的作品能摆满几面墙。 赵瀚说道:“晚生明白,多谢督学教诲。” 蔡懋德又说:“李卓吾离经叛道,其著作却畅销无阻。你则需要多加提防,因为‘格位之论’是真有用处!” 啥意思? 李贽的言论太过离谱,大儒们都懒得去批判。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有人说牛顿力学是假的,物理学家会站出来否认吗?对理学家而言,说太极不存在,就等于说牛顿力学是假的! 而赵瀚提出“格位之论”,可看作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 若是传播出去,大儒们会炸锅的! 一些大儒,可能欣喜不已,主动接纳并完善格位论。 一些大儒,可能暴跳如雷,不惜一切代价,对赵瀚进行攻击。 “晚生既然敢说话,就不怕说话之后被人指摘。”赵瀚面带微笑,凛然不惧。 蔡懋德也笑了,笑得很开心:“格位论传到江南,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风浪。下一任江西督学,若是个做学问的,可能会提携你,也可能会打压你。明白吗?” “晚生明白。”赵瀚说道。 蔡懋德说道:“既然你不肯拜师,那我赠你一个表字如何?瀚,浩瀚也,不若字‘浩然’。虽不能保你一世,却能保你一时之全。” 督学若是赐字,那么在其任期之内,江西儒生不会轻易攻击赵瀚,否则就是在打蔡懋德的脸。 “长者赐,不敢辞,多谢督学栽培。” 赵瀚拱手致谢,继而又说:“晚生也给自己取有一表字,今后行走于世,可能会更改过来。” 蔡懋德有些生气,又有些好奇,问道:“你给自己取的什么字?” 赵瀚回答道:“濯尘。” “哪个濯?哪个尘?”蔡懋德问。 赵瀚说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之濯。‘无将大车,维尘冥冥’之尘。” 蔡懋德顿时愕然,复又大笑:“哈哈哈哈,后生可畏也!” 笑毕,蔡懋德站起来,整理衣襟,端正作揖:“你既已立心立志,此心志又博大艰难,务必百折而不挠。” “虽九死而无悔。”赵瀚说道。 瀚,即有浩瀚的意思,也有清洗的意思。 《无将大车》是描写劳动者忧患苦难的诗,劳动者推动大车,尘土遮天辟日。劳动者看不清前路,摸不清方向,百病缠身,终日疾苦。 濯尘,有革除己身污垢,保持灵魂高洁的意思。 濯尘,也是为劳动者荡平污尘,为劳动者清除障碍,为劳动者引导方向! 这个劳动者,又可理解为士子、世人、天下万民。 “赵濯尘,赵濯尘,”蔡懋德反复念了两遍,挥手说:“去吧。” “晚生告退。”赵瀚拱手离开。 蔡懋德喃喃自语:此少年之志耶?理学耶?心学耶?实学耶? 明末的学术思潮,主流是批评朱熹、批评王阳明,正本清源探寻孔孟之道。主张儒学不能脱离实际,提倡儒学必须经世济民。 这叫做“实学”。 不管具体做得如何,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东林党是高举“实学”大旗的。 但是,东林党又人员构成复杂。 一些人舍弃理学,探究真正的孔孟。 一些人修改理学,认为朱熹是正确的,只不过被后人搞歪了。 蔡懋德也是东林党,他正试图修复心学,认为王阳明是正确的,只不过被徒子徒孙曲解了。 待赵瀚离开房间,蔡懋德提起毛笔,引用格位之论,要写一篇震撼心学诸派的大文章! 067【农事】 含珠书院,藏书楼。 果然不出所料,辩会结束之后,头两天有很多人来借书,而且都是借阅朱子的各种著作。 但从第三天开始,看书的师生日渐变少。 五天之后,仅剩寥寥数人而已。 小心将《朱子语类》归还,刘子仁收好抄写的内容,抱拳说道:“诸位同窗,我就先走了,今日家中收获番薯(红薯),我还要赶去田间劳作。” “既有农务,便不可耽搁,”赵瀚也放下书本说,“正好闲得无事,我也下山去帮忙吧。” 刘子仁连连推辞:“不必,不必。” 赵瀚想要更多的接触农民,自然先得学会干农活,否则根本无法真正沟通。 在赵瀚的强烈要求下,刘子仁只能带他去地里干活。 二人结伴离开,费如饴不愿独自看书,将《梦溪笔谈》退还就走了。 无论哪家的藏书楼,都不允许书籍外借,你要么在藏书阁中阅读,要么就把书的内容抄走。 赵瀚边走边问:“今年的番薯收成如何?” 刘子仁详细解释道:“去年开始试种,今年方知其性。听人说,番薯必须翻藤控旺,否则的话,薯藤长得越好,番薯就结得越差。去年不识此理,只是蒙头乱种,或许今年能够丰收。” “原来如此,果真术业有专攻。”赵瀚还真没接触过农事。 红薯传入中国,是在万历二十一年。 福建秀才陈振龙,在菲律宾做生意时,贿赂土著获得薯藤。又将薯藤绞入汲水绳,避开西班牙殖民者的检查,这才把红薯藤带回福建插载。 同年,又有几个商人,从日本带回薯藤,在浙江普陀山的寺田里种植。 三十年过去,由于地方官的推广,红薯已经遍布福建、广东。 浙江那边,则传播比较慢,只在江浙地区小范围种植。 江西夹在这三个省中间,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从广东传入的红薯,如今已遍及赣南地区。 前些年,又从福建传到铅山县。几乎一年传一个镇,老百姓争相种植,有些农户靠卖薯藤大赚一笔。 刘子仁家里种的红薯,就是去邻镇购买薯藤回来插载的。 两人结伴下山,很快就抵达目的地。 刘子仁跟徐颖家里一样,也有几亩私田。但还不够养活家人,于是又佃耕学田,在两次乡试落榜之后,他亲自下田耕地的时间越来越多。 “这便是我家佃耕的学田。”刘子仁指着前方说。 地里已经有人在劳作,是刘子仁的父母、妻子、弟弟和弟媳。就连刘子仁六岁的儿子,三岁的女儿,也在帮忙捡拾被遗漏的红薯。 赵瀚过去认识其家人,一番坚持之后,终于卷起裤腿、挽起袖子帮忙。 锄头数量不够,赵瀚没机会挖土。 刘子仁说道:“薯藤还有少许嫩叶,可以摘来做菜。老藤也不能丢弃,可以喂养家禽家畜,有养猪户专门在镇口收购。贤弟若欲劳作,便去采摘嫩叶吧。” 赵瀚从善如流,蹲在地里采摘薯叶。 红薯的嫩叶确实可以做菜,但早就过了季节,无论赵瀚怎么挑选,都找不到鲜嫩可口的。 扭头看去,刘母已经采摘一篮子,全是那种难以下咽的老叶。 估计接下来好几天,刘家都会以薯叶为生,顶多加点杂粮、糙米一起煮粥。 而刘子仁堂堂秀才,此刻正大力挥舞锄头,将一颗颗红薯从地里挖出来。 虽然获得费氏资助,但刘子仁没考上廪生,更没考上举人老爷。随着年岁增长,获得的资助越来越少。若是明年还考不上举人,就只能在藏书楼免费看书了,其他资助项目都会被取消。 刘子仁越挖越兴奋,欣喜道:“翻藤控旺之后,这番薯果然结得更好,至少比去年增加两三成收获。” “恭喜,恭喜,今年丰收矣,”赵瀚笑着说,“我教刘兄一个法子,可以将番薯切成条,再晾晒烘烤成薯干出售,如此能卖得更多银钱。” “此言可真?”刘子仁高兴道。 赵瀚笑着说:“刘兄若是不信,可先少量做成薯干,拿去镇上试着卖卖。” “那边试试。”刘子仁笑道。 转眼间,红薯已经挖满两筐,刘子仁的弟弟立即挑走。 赵瀚连忙去捡起锄头,让刘子仁教他挖土的诀窍。 挖了一阵,腰酸背痛,这玩意儿比练武还累人! 赵瀚只能咬牙坚持,问道:“刘兄,你家的田租如何?” 刘子仁解释说:“现在还好,我考上秀才之后,就请求山长佃耕了学田。学田的租子要少些。另外还给人佃了几亩私田,私田的租子可就高了。还要看田地的好坏,上上田每年交租两石以上,下下田最少也得交租一石。” 赵瀚又去问刘父,想知道更普遍的数据。 很快得知,田租高低,全看地主是否仁义。 田租并不按比例收取,而是根据田地好坏,事先就定下具体数额。丰年还好,灾年特别艰难,只能硬着头皮拖欠租子,经常有人因为欠租卖儿卖女。 非但如此,由于天灾越来越频繁,地主们开始提前收租——佃耕可以,先交些租子上来做定金。 仁义的地主,田租约为收入的三成。 一般的地主,田租约为收入的四成。 贪婪的地主,田租在收入的五成以上! 而且,几乎所有地主,都是大斗进、小斗出。即,借给农民粮食,用小斗来装盛,收租的时候则用大斗。 就算地主仁慈,家奴也会耍诈,没有太大区别。 当然,想要掌握更详细的数据,赵瀚还得走访更多农民,最好是写成一篇农民调查报告。 半下午,刘子仁把妻子叫到一边,让她赶紧回家煮饭,低声叮嘱道:“煮粥的时候,不要只放番薯叶,多放两个番薯进去。” “我省得。”妻子李氏点头。 见李氏突然收工,赵瀚立即扔下锄头,抱拳笑道:“刘兄,我还有书要看,就不帮你挖番薯了。明日再会!” 刘子仁又是尴尬又是感动:“这……这怎好意思,要不吃了饭再上山吧。” “吃了饭再回书院,天色早就黑透了。你们忙,我走了。”赵瀚说完就走,根本不给对方挽留的机会。 刘子仁目送赵瀚上山,心里难受得很,于是继续埋头挖红薯。 信步回到宿舍,费如鹤、费纯都不在,反而是朱之瑜等候许久。 “楚屿兄!”赵瀚拱手问候。 朱之瑜拱手还礼,递过来一封信:“蔡督学给你的。” “蔡督学走了?”赵瀚问道。 “走了,”朱之瑜笑道,“他来去都不喜惊动旁人,只给费山长留了一封信。” 赵瀚拆开信一看,信纸有好几页,全是蔡懋德新写的文章。 粗略读完,赵瀚感觉没啥意思,或许对心学弟子有用,对自己而言却没什么帮助。 朱之瑜见赵瀚身上占有泥土,不由问道:“贤弟耕种去了?” “长卿兄家里收番薯,我去帮忙而已。”赵瀚说道。 朱之瑜叹息道:“农事艰苦,我也尝试耕作过,农忙时节干几天就累坏了。” 赵瀚笑着说:“阁下出身显贵,自不必做这种卑贱之事。” “农事怎能言卑贱?天下一等一大事也!”朱之瑜立即反驳,神色哀恸道,“万历末年,浙江大灾,我亲眼见流民易子而食!你可知世间有此惨事乎?” 赵瀚收起笑容:“楚屿兄,我就曾为流民,又怎会不知流民事?” 朱之瑜惊讶道:“贤弟不是费家子?” 赵瀚解释说:“崇祯元年,北畿大旱。我的大哥被饿死,姐姐被卖了换粮,父母遭匪贼掠杀。我当时只有十岁,带着六岁的幼妹,游走于灾民之间,什么惨事没有见过?我于费家,可称义子,也可称家奴。把户籍上我的名字勾掉,我就立即变成流民。” “竟是如此。”朱之瑜难以置信。 在赵瀚接触的人里面,庞春来是坚定的造反者,徐颖是可以培养的造反者,刘子仁是能够吸收的造反者。 眼前这个朱之瑜,似乎也可试探一番。 赵瀚问道:“楚屿兄,你尝过挨饿的滋味吗?” “尝过,有段时间天天吃不饱。”朱之瑜答道。 “每天都能吃饭,你这哪是挨饿?”赵瀚感觉很好笑。 朱之瑜点头说:“也对,我那不算挨饿。” 士绅大族的家道中落,跟普通人想象中不一样。 朱家最惨的时候,只剩几十个奴仆……因为灾荒,发不起工资,家奴全都跑了。 多惨啊! 就这样,族亲还来嘲讽,指着他们家说:“看,这就是清官之家。” 真的是清官之家。 朱之瑜的曾祖父,死后追赠荣禄大夫。祖父,死后追赠光禄大夫。父亲,死后追赠光禄大夫,上国柱。 连续三代都是一品官,而且又身处江南,居然只有几十个家奴。还因天灾而发不起工资,导致家奴跑得精光,这不是清官是什么? 两人结伴去食堂,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聊着聊着,赵瀚愈发觉得朱之瑜这名字耳熟,但又实在想不起来那里听说过。 浙江? 赵瀚灵光一闪,忙问:“朱兄家在余姚?” 朱之瑜说道:“正是。” “朱兄的家乡,是否有一条河叫舜水?”赵瀚追问道。 “你去过余姚?”朱之瑜惊讶道。 赵瀚终于开心的笑起来:“没有去过,但听人说起过。” 朱舜水! 068【国事】 “当! “当当当当!” 竹林之中。 朱之瑜手持长剑,费如鹤提着大刀,前者剑术精妙,后者势沉力猛,两人打得难分难解。 赵瀚在旁边喝彩助兴。 “当!” 费如鹤一刀劈出,直接把朱之瑜的长剑打飞。 捡起佩剑,朱之瑜心疼无比,剑刃已有好几道缺口,不由感慨道:“你这身力气,不去做将军可惜了。” 费如鹤说:“我也想考武举,就是读不进去书,听说考武进士也要有学问。” 朱之瑜道:“有了去年那档子事,武举会试的时候,文章已不那么重要,你大可放心去考便是。” 费如鹤挠挠头:“去年发生何事?我怎么不知道。” 赵瀚是定期看塘报的,解释说:“去年武举会试,有人能舞百斤大刀,堪称当世之猛士。可此人却落榜了,皇帝震怒,主考官和监试官全部下狱,兵部共有二十二人被革职。” “还能有这种事?”费如鹤目瞪口呆。 崇祯的权谋手段,并不输给政键专家,许多决策都是有意图的。 罢免兵部二十二人,正好可以换批新的。 并趁此机会,宣布设武科殿试,由皇帝亲自监考。今后所有的武进士,都将属于天子门生,崇祯想要直接掌控武官。 朱之瑜看了赵瀚一眼,好奇道:“濯尘怎知此消息?” “看塘报啊。”赵瀚笑道。 “倒是个好法子,”朱之瑜说道,“我已许久未看塘报,武举之事,还是听兄长所说。” 朱之瑜的大哥,实在考不上举人,就跑去做了武进士。 朱之瑜自己,同样能提剑砍人。 历史上,崇祯十一年,他以贡生的身份,举文武全才第一,受到礼部的特别征召。 后来的南明小朝廷,三次征召其做官,朱之瑜都不答应,不愿卷入党争的旋涡。 但他毅然加入抗清队伍,以年迈之躯,七赴日本,六下安南,为义军筹措经费,为大明争取外援。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六十一岁还亲自上阵杀敌。 最终,兵败流亡日本,几乎受到国师待遇。 他的学问,在日本形成“水户学”,“水户学”又催生“维新派”,间接影响了日本明治维新。 从某个角度来说,朱之瑜是日本明治维新的思想导师! …… 听说武举不再看重笔试,费如鹤颇为心动,问道:“如今皇帝最看重哪样本事?” “韬略,骑射。”朱之瑜回答。 费如鹤惊道:“糟糕,我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明日便拜访名师,须把射箭先学会再说!” 这货说完就跑,竹林里只剩赵瀚和朱之瑜。 大同社结构松散,赵瀚也没有别的要求,只让社员做三件事—— 第一,接受“格位之论”,不接受的就滚蛋。 第二,研究理学典籍,初一、十五聚会,分享各自的读书心得。 第三,每天一起练习武艺和兵法。 结果很糟糕,仅坚持了几天,就没人再来竹林练武。 只有赵瀚、费如鹤、朱之瑜,他们早就有练武的习惯,哪天不练反而感觉不利索。 赵瀚的长枪已换了一把,正儿八经找铁匠打造的。 一枪扎在地上,赵瀚盘腿坐下说:“楚屿兄,你对西北流贼如何看?” 朱之瑜收剑回鞘,说道:“我经历过浙江大灾,到易子而食的程度,百姓都还没有举事造反。只因熬过那一阵,来年就有活下去的希望。可想而知,陕西百姓,已经不做来年之想了。若不反,来年必死无疑。” “你觉得流贼能灭吗?”赵瀚又问。 朱之瑜摇头说:“百姓者,分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神。其心既变,川决山崩。欲平西北之乱,非兵事可定,那得让百姓吃上饭啊!” 赵瀚再问:“君以为,如何能让百姓吃上饭?” 朱之瑜仔细思考道: “其一,推行教化,振作道德精神。不是那虚伪道德,而是真正的道德。” “其二,整顿吏治,清理贪腐之风,拔除昏庸之治。如今的官场,有两大弊病。一是贪,二是庸。朝堂内外,又贪又庸,治理的本事没有,捞钱的本事十足。” “其三,正本清源,倡导实学。天下士子,不可空谈,阳明心学已堕入禅道,朱子理学亦面目全非。我认为,道是日用,于国于民有利才是道,于国于民无益便是邪道!这几日我看朱子,又有大体会,许多道理已说得很明白!” 赵瀚又问:“这三条,哪一条能做到?” 朱之瑜黯然:“都不能,大明已积重难返。” 赵瀚追问:“若朝廷征召你做官,你愿意奉诏入仕吗?” “不愿意。” 朱之瑜不假思索道:“我若做县令,第一年就行逮捕事。到第三年,百姓诵德,上官称誉。尔后,必获大罪,身家不保!我若留在中枢,做了科道言官,怕是两三个月就要下狱!” “哈哈哈哈,”赵瀚忍不住大笑,“君真个有自知之明也。” 朱之瑜叹息说:“党争不止,国无宁日。我大哥一介武官,都曾卷入党争,被罢免好几年。文臣但凡想做事的,又怎能独善其身?” 赵瀚问道:“圣君临朝,不是没有党争了吗?” “呵呵。” 朱之瑜感到好笑,甚至都不愿多做解释。 此时的朝堂,六大派正在围攻光明顶……啊呸,拿错剧本了。首辅周廷儒,正在联合东林党,集体围攻次辅温体仁。 温阁老说:“老子要打一百个!” 于是再过半年,东林党就要人仰马翻,首辅周廷儒被迫辞职,温体仁高高兴兴继任首辅。 没有党争,只有政斗。 这种情况入朝做官,要么啥都别干,要么加入政斗,要么尽忠职守,被搞得里外不是人。 谁干正事,谁就死得快! 愿意干正事的,不论其能力优劣,不论其私德好坏,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子。 朱之瑜突然回过神来,我跟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扯这些国家大事作甚? 可是赵瀚的言行,又总让人忽略他的年龄。 赵瀚继续问道:“既然这三条都不能重整朝纲,大明岂不是没救了?” 朱之瑜沉默无言,他真的看不到希望。 在他眼中,大明早已得了绝症,只看还能活多久而已。 朱之瑜最精通的,不是理学和心学,也不是先秦古文,更不是诗词歌赋,他潜修了十多年史学……以史为鉴,大明算什么鬼样子? 赵瀚说道:“我倒是觉得,大明的病根不在朝堂,而在于土地兼并太过。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如此情形,哪能收得上来赋税?朝廷没钱,又哪里能做正事?越是没钱,越要征敛。越是征敛,天下越乱。” 朱之瑜颇为惊讶:“能有如此见解,堪称神童!” 赵瀚问道:“楚屿兄,你说天下田亩,若能收归国有,朝廷再分给百姓。这样会不会长治久安?” 朱之瑜笑道:“隋唐的均田制,便是用你说的法子,男子成年就可分配土地。初时确实有效,到高宗时已不行。武周打击望族,稍微有所恢复,到玄宗时又彻底败坏。你觉得节度使怎么来的?朝廷没钱用兵,令地方自决而已。天下哪有长治久安的田亩制度?” 赵瀚笑了笑,搞均田确实不行,人口一多就陷入崩溃。 毕竟,天下土地就那么些。一千亩地,以前只十个人分,然后一百个人分,最后一千个人分。分得过来吗? 21世纪的中国,是靠工业化来解决土地饱和问题。 不能生搬硬套到明末。 甚至红色思想,也不能生搬硬套。因为马克思教导我们,生产关系决定上层建筑,在17世纪强行搞红色,那是违背社会发展规律的。 应该实事求是,理论结合国情。 赵瀚最后问道:“我等士子,就坐视社稷崩溃吗?” “除此之外,又能做什么?”朱之瑜好笑道,“做官救不了大明,难道造反建立新朝?” 赵瀚没说话。 朱之瑜见赵瀚不对劲,猛然惊道:“你欲行黄巾、绿林之事?” “我可没说,楚屿兄别吓我。”赵瀚立即否认。 这个人不好忽悠,思路太清晰了。 而均田地的口号又太过激进,除非江南大乱,否则别想说服这种大族子弟! 就在尴尬之时,费纯突然跑来:“哥哥,《鹅湖旬刊》第一期,总算是卖完了。你猜哪些人买得最多?” “哪些?”赵瀚懒得去猜。 费纯笑道:“外地客商,他们有钱得很,等货装船的时候又没事做。许多商贾还催我,让赶快刊出第二期,他们还等着读《射雕英雄传》呢。” 赵瀚顿时高兴道:“提价,加印。第一期只印五百本,售价还低得很,倒赔了十多两银子。第二期就印八百本,售价直接翻倍,否则咱们的老底儿都得赔光。” “翻倍也亏钱啊,涨价再狠点。”费纯提议道。 “慢慢来,愿者上钩。” 069【绿帽忘八】 “格位之论,人人平等,蔡督学看了都说好!” “快来看,快来买啊,《射雕英雄传》出新的啦!” “鞑酋努尔哈赤,竟是李成梁家奴!” “鞑子头目罔顾人伦,伪金宫闱秽事大揭秘啊。” “……” 费纯和费瑜,两个书童四处奔走,只为将《鹅湖旬刊》卖给客商。 可惜,客商的流动性太大,小说连载容易断片儿。 一个前两天买了杂志,还没来得及走的客商,立即对长随说:“快把《旬刊》第二期买来!” 没过多久,长随买回杂志,对客商说:“老爷,《旬刊》提价了。价钱翻番,页数还变少了许多。” 客商居然笑道:“确实该提价,以前卖得太便宜。我还怕他们亏本,不出第二期呢,小说岂不是没得看?” “老爷仁义。”长随奉承道。 客商直接翻去最后,捧着小说慢慢阅读。 读着读着,突然没有了,这让客商心痒难耐,只能翻回去看其他内容。 “妙啊!” 突然,客商猛拍大腿赞叹:“这鞑酋努尔哈赤,竟是李氏的家奴出身,竟还勾引自己的姨娘!” 庞春来身负国仇家恨,写文章逮着鞑子往死里黑。 这一期的《辽东论》,不但说努尔哈赤是李成梁的家奴,揭露后金在辽东犯下的滔天罪行,还编造后金贵族之间的宫闱秽事。 客商对此文反复观摩,打算好生收藏,拿回福建那边吹牛逼。 直至最后,客商才开始看《格位论》。 先是惊骇,又觉有理,继而欣喜。 他是佃户出身,因为家里欠租,被卖给地主抵债。做了几年杂活,又跟随少爷出海做生意,刚开始只是跑腿儿的小喽啰。 靠着聪明勤奋,一步步往上爬,拼搏三十年,才有现在的地位。 他也置办了家业,甚至娶了娇妻美妾。 但是,他依旧属于卑贱家奴! 这种情况非常多见,明末的金坛奴变,首领潘某是京营守备。李自成攻陷北京,潘某带着钱财逃回老家,坐豪车、携仆从去见知县,在县衙宾馆外遇到旧主人。他被主人暴打一顿,打落两颗牙齿,回头就煽动全县家奴造反。 一个京营守备,钱财丰厚,随从众多,竟然是家奴出身,就连卖身契都还掌握在主人手中。 这样的家奴,不缺钱,不缺势,只缺身份! 嗯,还缺一样,人格上的平等。 客商反复阅读《格位论》,甚至逐字逐句背下来,然后将杂志小心翼翼收入怀中。 在怀中捂了一阵,他又把杂志拿出,抚摸着封面自语:“旷世奇文,这个赵子曰先生,真乃世间奇男子也。下次再来河口,一定要去当面请教。” 突然,客商大喊:“快快去买书,把《鹅湖旬刊》买一百本回来!” 码头上。 “买一百本?”费纯以为自己听错了。 长随扔去一锭银子:“这是二两,快快称重,我还要赶回去见老爷呢。” 费纯全程懵逼,不知这人抽什么疯,心想下一期还得涨价,至少得把本钱给收回来。 客商得到一百本杂志,顿时视若珍宝。 他这种情况属于豪奴,豪奴与豪奴之间,也会组建同仁会社。把杂志买回去,让社员们暗中宣传,“格位论”越多人知道越好! …… 鼎盛楼。 今天的戏曲总算演完,陈茂生回到后台卸妆,他是新近蹿红的旦角。 或许是演女人太多,即便离开戏台,举手投足也带着妩媚。 陈茂生还没坐稳,就有一个家奴进来,赔笑道:“茂哥儿,我家老爷有请,今晚务必要去一趟。” “我晓得了。”陈茂生面无表情,声音却透着娇俏。 家奴听得心头一荡,随即感觉浑身恶寒,忙说:“那……那我在外面候着,已经备好了轿子。” “便去等着吧。” 家奴离开,陈茂生枯坐在那,连妆都不想卸了,只是一直茫然发呆。 绿帽子,缩头龟,都是对同一个群体的称呼——出身乐籍的男人。 贱籍中的贱籍,平时必须戴绿头巾,腰间系着红搭膊,一出门就能被认出来。 即便到了明末,官府管得没那么严,但在许多特殊场合,他们还是必须佩戴绿头巾。 身边的戏班伙伴,都下楼吃饭去了,只留陈茂生一人独坐。 他暗自叹息,开始继续卸妆。 卸妆完毕,还是不想动弹。瞥见旁边有一本书,随手拿过来看,也不知是谁留下的。 至于那个家奴,就慢慢等着吧。 《格位论》? 良尊贱卑,在其位;良贱平等,在其格! 陈茂生死盯着那一行字,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良贱平等! 良贱平等! 良贱平等! 今天杂志出新刊,赵瀚又来到酒楼,顺便结交一下三教九流。 此刻他坐在柜台看书,突然来了一个俊俏少年。 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而且走起路来恨不正经。水蛇腰不自觉扭动,上下带动臀部和胸脯,整个人就像是蟒蛇成精。 “请问,是赵子曰先生吗?”陈茂生刻意压着嗓子,让自己尽量雄壮一些。 赵瀚反问:“你认识我?” 陈茂生说:“我常在酒楼唱戏,自然认得先生。” “哦,原来你是唱戏的。”赵瀚笑道。 这个笑容很真诚,并无任何歧视,陈茂生能够感受得到。 他犹豫再三,忍不住问:“先生,良贱真能平等吗?” 赵瀚解释说:“若论人格,人人生来平等。当然,如果这人做坏事,品行不端,那他就不平等了,他的人格非常卑劣。” 陈茂生又问:“我没做过坏事,是不是比做尽坏事的老爷们更尊贵?” “对,就人格而言,你比他们尊贵,他们给你提鞋都不配。”赵瀚斩钉截铁道。 陈茂生突然笑起来,发自内心的高兴。但他很快又疑惑:“可为什么,这些人格卑劣的老爷,又能有钱有权作践咱们呢?” 赵瀚回答说:“他们的权位,有些是继承自祖宗,是他们祖宗传下来的福荫。有些是自己挣来的,坏事做尽,不修德行,却得了好处。” 陈茂生愈发疑惑:“做尽坏事,人格卑劣,却能得好处。我不做坏事,人格尊贵,却被人欺辱。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赵瀚反问道:“满朝禽兽,身居高位。贪官污吏,残害地方。他们还自诩有德行,天下这般道理不多得是?” 陈茂生顿时怒道:“那你的《格位论》还有甚用?写出来消遣我们这些贱户吗?” “我也是贱户,我是流民,我是家奴。”赵瀚说。 陈茂生愣了愣,低声问:“那有甚法子,让老天爷开眼呢?” 赵瀚说道:“你唱戏的,该是乐户吧?凭啥乐户生来就低贱?就算你们的祖宗做错了事,这也过去两三百年,十几代人了,怎能还揪着不放。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就是这个道理。”陈茂生连连点头。 赵瀚也低声说:“既然是这道理,那便是朝廷的规矩错了,要让朝廷把规矩改过来。” 陈茂生问:“怎才能让朝廷改规矩?” 赵瀚笑道:“朝廷要改,早就改了。便是皇帝答应,做官的也不答应。他们若答应了,还能随意欺辱你吗?他们不肯改规矩,就是为了骑在贱户头上作威作福!” 陈茂生默然不语。 赵瀚又说:“既然朝廷不改规矩,你想不被人欺负,那就只能建个新朝廷。” 陈茂生猛然抬头,一脸惊骇的望着赵瀚。 赵瀚微笑道:“你若想去报官,那便去吧,反正我不承认。我是童生,你是戏子,看官老爷相信谁。” 陈茂生虽然感到恐惧,却又没来由的有些兴奋。 左思右想,陈茂生问道:“赵先生,以后我还能找你说话吗?” 赵瀚点头道:“我每月来酒楼三天,若有什么话,尽管来找我说。你是乐户,我是家奴,咱们该是兄弟才对。” “那我先走了。” 陈茂生捏了捏拳头,迈步朝门外走去,水蛇腰也不再扭了。 一想到要陪糟老头子过夜,他就恶心得发吐,脑子里全是赵瀚说的那些话。 “茂哥儿请!”家奴守在轿旁。 陈茂生恢复做派,轻移莲步而行,缓缓坐入轿中,娇声吩咐:“烦劳,帮我买本《鹅湖旬刊》来。” 070【稿费】 赵瀚发现一个有趣现象,最能接受格位论的,既不是农民,也不是工人,而是贱户和家奴! 同时,还必须识字,有一定的自我思想。 就拿费纯、费瑜来说,他们也想加入大同社,却遭到社员们的集体反对。 不但他们的主人保持沉默,就连徐颖、刘子仁等贫寒士子,也都不愿站出来帮忙说话。 赵瀚试图说服众人,强调人格生来平等,但还是无法得到大家的认同。 无非—— 我承认格位之论,我也承认人格平等。 但是,集结文社,家奴没资格参加! “哥哥,今天卖得可好了,”费纯兴高采烈道,“有个客商,足足买走一百本,给的还是二两足银。” 费瑜则吐槽道:“铁脚会和船会就很小气,好多人合买一本。买回去以后,还给别人讲故事,一文钱听一章小说,把买书的钱都赚回来了。” “对了,”费纯又说道,“有客商打听,能不能花钱订购。他们都是外地商贾,只在河口镇逗留半个月,害怕错过后面的小说章节。” 赵瀚猛拍大腿,高兴道:“这主意好,我怎没想到。你们去说,想要订购的,就交十文钱定金,在酒楼这里登记便可,今后直接来酒楼柜台取书。酒楼只保管三个月,逾期不取,订购作废,订金不退。” “好,我这就去说。”费纯立即行动。 “我也去。”费瑜喊道。 这两个书童,对卖杂志特别积极,尤其是这一期《格位论》! 他们表现得迫不及待,想要更多人懂得“人格平等”的道理。就算不能改变现状,只要大家认同人格平等,他们都是打心眼里高兴的。 农民是进步力量,但农民同样思想消极。 想要吸引农民,非得有天灾人祸不可,一旦出手就要闹出大动静。 而有知识的贱户,才应该是早期争取对象。 将近傍晚,赵瀚收拾东西回书院,费瑜突然带着一个商贾过来。 “哥哥,有位老爷想见你。”费瑜喊道。 这人穿着棉花夹心的曳撒,头戴一顶黑色大帽,拱手说:“金陵卢裕,子光大,万历三十年进学。见过赵先生!” “不敢当,”赵瀚连忙回礼,“阁下是前辈,在下只能称晚生。” 卢裕立即笑道:“那我就托大,叫一声贤弟如何?” 赵瀚说道:“光大兄太客气了。” 卢裕拿出一本《鹅湖旬刊》,直接翻到小说部分:“贤弟,这《射雕英雄传》是否写完?” “写完了。”赵瀚说道。 卢裕说明来意:“我欲带回金陵出版,贤弟可否赐稿?至于润笔费,那个好说。” “多少钱?”赵瀚直接问。 “三十两如何?”卢裕开价道。 赵瀚扭头看向费瑜:“送客!” 费瑜笑道:“卢老爷请。” 卢裕伸出一个巴掌:“五十两。” 赵瀚说道:“五十两可以,只给你一半稿子。” “太贵了。”卢裕摇头。 江浙一带,经济繁荣,文风鼎盛,出版业发达,稿费是很高的。 但也要看作品类型。 比如通过特殊渠道弄来稿件,印刷程墨集子(应届进士文章汇编)发行,这种教辅资料的稿费就很高。 需请一名家,给程墨集子作序,稿费至少一百两,甚至是二三百两,具体看这个名家的地位。 再请几个才子,点评文章、编校文章,稿费至少每人十两,还得请他们吃一顿好的,印刷出来再每人送几本样书。 这类教辅资料,印刷量非常大,根本不缺销量,稳赚不赔,稿费可观。 小说就不行了,谁也猜不准啊,纯粹是赌运气。 卢裕很看好《射雕英雄传》,他想了想说:“六十两,我要全部稿子,作者署名李卓吾如何?” 唉,这些奸商,李贽都死几十年了,居然还想蹭人家的热度。 赵瀚笑道:“四十两卖你一半,若销量过得去,你想全部刊完,剩下一半再卖你一百两。” 卢裕无语,很不想说话。 行情就是这样,出版程墨集子,名家随便作一篇序,就能有一二百两稿费到手。 赵瀚耗费三年时间,辛辛苦苦写出《射雕英雄传》,却被书商认为只配拿几十两稿费——这还是书商觉得他的小说会畅销。 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一百两成交,双方都觉得自己亏了。 赵瀚一次性获得100两,其余的他就不管了,作者署名阿猫阿狗都可以。 这玩意儿没法扬名,士子创作小说,只会惹人耻笑。 《封神演义》近些年畅销,可是谁写的都搞不清楚。甚至,根本没有作者署名,只备注“某某某编辑”,几百年后还在猜真实作者。 卢裕封来三十两定金,还请赵瀚吃一顿酒。 免费晚餐,不吃白不吃,赵瀚把费纯、费瑜也叫上桌。 推杯换盏之间,赵瀚指着杂志问:“这《格位论》,光大兄怎么看?” 卢裕避而不谈,笑道:“我只管赚钱,早就不研究学问。” “阁下是来铅山进货的?”赵瀚问道。 “买几船纸回去。”卢裕回答。 全国产纸的地方很多,南京周边就有。卢裕舍近求远,是因为铅山纸品类齐全,价格还相对便宜得多。 明代的贸易运输,若能全程装船走水路,那最大的成本就是关税(过路费)。 但是,笔墨纸砚和书本,可以免收过路费! 即便勋贵豪强私设关卡,也不敢对文化用品下手,这玩意儿容易引起社会公愤。 赵瀚又敲着杂志说:“李卓吾先生,已经死了几十年,恐怕没人相信《射雕英雄传》是其遗作。若把《格位论》,印在小说的扉页,岂不是更能让人相信?” “对啊!” 卢裕心领神会,高兴道:“此法甚妙。来,我敬贤弟一杯!” 一顿饭吃完,两人约好明日抄稿。 稿子不能让卢裕带走,赵瀚自己还要用呢。只能请人抄写,抄完了再结稿费尾款。 至于抄书之人,赵瀚推荐了刘子仁、徐颖,也算帮他们赚点外快。 赵瀚扔出一锭银子,足有二两,对费纯、费瑜说:“你们推销旬刊,这几日辛苦得很,且拿去分了吃酒。” “多谢哥哥!” 二人大喜,感觉跟着赵瀚更有混头。 赵瀚也很高兴,总算是发财了,这可是一笔巨款。 翌日,卢裕来到书院,请徐颖、刘子仁抄稿。 他急着要稿子,干脆费瑜、费纯也加入,四个人一起抄速度更快。 中午休息,徐颖和刘子仁,结伴前来致谢。 赵瀚笑道:“都是自家兄弟,有好处自然想着你们,莫要再说那么许多。” “大恩不言谢,今后必有回报。”刘子仁拱手道。 徐颖则不再说话,他愈发内向沉默,什么事情都是记在心头,不会轻易说出来招惹是非。 明中期的抄书人还很多,随着活字印刷技术的普及,明末已经很少有抄书业务了——偏僻州县例外。 普通书籍,书铺里就能买,而且价钱还便宜。 真正价格昂贵的书,有需求的人又很少,帮人抄书赚钱纯属碰运气。 不知何时,费元鉴突然冒出来,低声说道:“陈立德走了,我见他一脸怨恨,恐怕会到处诋毁你。” “敢提出格位论,我就不怕人诋毁,”赵瀚跟费元鉴勾肩搭背,“不过,还是多谢提醒,最近学得怎样了?” 费元鉴说:“已在学习本经,两年后看能不能考秀才。” “与君共勉。”赵瀚笑道。 却说那书院老师陈立德,在辩会被搞得颜面扫地,没脸留在含珠书院教书。 这货领了工资,立即卷铺盖离开。 他远远跑去石塘镇,投奔年轻时的同窗,在石塘祝家的私塾谋得一份差事。 071【人性】 铅山祝氏,不比铅山费氏逊色多少,只是祖上没出什么名臣而已。 祝氏祖宅位于石塘镇,什么时候搬来的,已经无法考证了。但是,石塘祝氏的族谱,请来两位名人作序,一个是朱熹,一个是辛弃疾。 石塘祝氏,分出五个大宗,又分出无数小宗,子孙遍布铅山县六个乡镇。 他们掌控制造连四纸的顶尖技术,与迁到石塘镇的费氏宗支联姻。又与许多商人联姻,结成一个“祝氏商帮”,已将商业影响力扩散到福建。 但很奇怪,这个经营造纸业数百年的家族,并没有积极创办书院,只是陆续建了几个私塾而已。 而且,还没有专门的家族藏书楼。 他们似乎更喜欢做生意,子孙能考上秀才就行,若考取举人就更值得庆祝。有了功名,然后买官…… “端止兄,小弟……小弟……唉!”陈立德满脸悲痛。 祝守正好笑道:“在费家受气了?” 陈立德拿出一本《鹅湖旬刊》:“端止兄请过目。” “格位论?” 祝守正仔细阅读一遍,顿时赞道:“此论甚好,可称雄文也!” 祝家出的士子很多,可进士、举人却没几个。他们更喜欢经商,而商人则需要“人格平等”,赵瀚提出“格位论”,可以说正中祝家的下怀。 陈立德急道:“端止兄,你可知此文是谁所写?” 祝守正说道:“自是出自名家大儒之手。” “这是一个十四岁家奴写的!”陈立德痛心疾首道。 “十四岁的家奴,就能有这般见解?”祝守正吃惊不已,问道,“费氏的家奴?” 陈立德拍案说:“可不正是费氏家奴!” 祝守正顿时冷笑:“这费氏啊,守着河口镇那块宝地,自己也是靠做生意起家,偏偏就不好好做生意。祖上出了几个名臣,还想着一直出名臣?本家子弟考不上,就资助同乡士子,现在居然连家奴都弄去读书。” “他们想做官想疯了!”陈立德连连附和。 祝家和费家,虽然多次联姻,但两族矛盾越来越大。 一是抢生意,二是争田产,没直接打起来,已经算彼此克制。 陈立德又说:“这个家奴,听闻是北方流民,被那费映环带回铅山。家奴就家奴,竟还落了户籍,以义子身份科举,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祝守正讥笑道:“简直败坏费氏门风。” 陈立德继续说:“这个家奴,受了费氏如此恩遇,竟不老老实实读书。写文章宣扬格位论,他是想做什么?无非记着家奴出身,想真正做主人呢。” 祝守正点头道:“确实如此,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陈立德还在继续上眼药:“含珠书院的山长费元禄,非但不阻止,反而为其举行辩会。我怎看得下去?就出头与之辩论。谁知那厮牙尖嘴利,断章取义,歪曲圣贤。费元禄又偏帮于他,我这堂堂的经馆先生,竟被一个童生驳倒了。” “哈哈哈哈!” 祝守正幸灾乐祸,指着陈立德说:“贤弟啊,你怕是面子丢大了。我就说嘛,好好的含珠书院经师不做,跑来我这石塘镇做私塾蒙师,原来是没脸在河口镇待下去了。” 陈立德苦着脸说:“端止兄,你我相识数十年,又何必如此奚落?” 祝守正再次阅读《格位论》,说道:“不论如何,这篇文章写得不错,道理也讲得很明白。” 陈立德急道:“端止兄,此乃乱国乱家之文也!” “何来此说?”祝守正不解道。 陈立德解释道:“石塘镇数万造纸工匠,有一半都是祝家雇奴。石塘镇无数田亩,至少六成是祝家产业。若格位论传播至此,那些雇奴、佃奴心里怎想?他们会觉得,自己也不低贱。既然不低贱,会不会造反闹事?” 祝守正愕然。 陈立德继续说道:“我可听说,石塘镇的造纸匠,无理都要闹几番。若格位论通行于世,他们再闹事就更有理了!” 祝家主营造纸业,最怕的就是工人闹事,平均两三年就要罢工一次。 特别是几道核心造纸程序,工匠们一个个都精贵得很,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培养出来的。 别的家奴若敢胡闹,直接打死埋了便可。 这些工匠罢工,祝家真舍不得打。别说打死,就是打坏了,那也等于把自家银子往水里扔。 祝守正再看《格位论》,顿觉不堪入目,低语道:“果然是乱国乱家之文。” 陈立德说:“须趁着传播不广,赶紧将那家奴踩翻在地!” “可费家的家奴,我又怎管得了?”祝守正眉头紧皱。 陈立德笑道:“鹅湖费氏的户帖,在那费元祎的手中。铅山费氏的族长费元真,又跟含珠书院的山长费元禄矛盾重重。只要说服费元真、费元祎,就可将那家奴从黄册除名!到那个时候,童生做不成了,一个家奴写的文章,又有什么用处?” 户籍黄册,分为两份。 “户帖”由百姓自己保管,可以理解为户口本。 “户籍”留存于官府,是统计人口、征收赋役的依据。 最初,任何户口、土地变更,都要层层上报到户部,户部盖章又传下来方可生效。 人口一多,这就不具备操作性了。 到明中期,权力被迫下放到州县,知县、知州盖章就能搞定。 费元祎跟儿媳娄氏闹矛盾,一直藏着个大杀器没用,那就是手中掌握的户帖。他想抹掉“费瀚”这名字,可谓轻轻松松,也就跟知县吃顿饭的事儿。 一旦在户帖除名,赵瀚的童生也就没了,这就是主人对家奴的控制力。 祝守正沉吟半晌,不作任何表态,只说:“祝家私塾,能礼聘贤弟执教,今后科举定然兴旺。” “吾一定竭尽全力,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陈立德起身作揖。 待陈立德离开房间,祝守正唤来一个家奴:“去送我的拜帖,请乡老们下月初五来石塘,就说我备下酒菜要泛舟赏雪。记住,费元真、费元祎两位老爷,务必要把他们请来。” 其实,不必陈立德上眼药,费元真此刻已经动手了。 费元禄扩充学田,整顿含珠书院,处理费松年一家的后事,在家族内部的威望迅速提升。再加上,铅山费氏的宗谱,也是费元禄负责编撰的,风头早就把族长给压下去。 这两三年来,族内出了什么纠纷,都跑去找费元禄解决,族长费元真反而被无视。 赵瀚公然提出格位论,又获得费元禄的支持,立即就卷入族长、山长之争。 鹅湖,费宅。 费元真拍出一本杂志:“贤弟啊,令郎收的那个家奴,可真真有好大本事!” 费元祎阅读文章,沉默不语,并无表态。 “怎不说话?这是要造反,是要翻身当主子!他自己造反不论,还煽动家奴都造反!”费元真愤怒道。 费元祎突然露出微笑:“既然在书院学习,那便是元禄的学生,我不是很方便插手。” 都是老狐狸,族长跟山长的争斗,费元祎怎会傻到去掺和? 而且,赵瀚是费映环领回来的,也是费映环建议上户口的。他虽然跟儿媳有矛盾,却不愿再跟儿子闹翻。 费元真手里也有秘密武器,开出价码道:“若是贤弟能帮忙,我就让弟妹进宗祠。” 费元祎愕然,脸色古怪,迟疑良久,终于叹息说:“且容我考虑。” 费元真口中的“弟妹”,自然不是鹅湖费家那位老太太,而是被老太太打死的良妾。她是费元祎心中的白月光,是他一生最美好的爱情,也是老二费映玘的生母! 四十年前,费映环的生母,杖杀了费映玘的生母。 二少爷费映玘,这四十年来,一直称呼杀母仇人为娘亲! 费元真走了,费元祎却心绪难平,他喃喃自语道:“清儿,清儿,我都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 费元祎是一个为了名声,逼着孙女去死的老顽固。 但曾几何时,他也离经叛道,为了真爱而逃婚,被父亲派人捆去拜堂。 谁还没年轻过? 只是那吃人的礼教,将鲜活可爱的人性,一点一点蚕食殆尽。 此时此刻,费元祎仿佛被唤醒,生出多年未有的冲动。为了曾经的爱人,他宁愿跟长子闹一场,实现他当初许下的诺言。 他许诺的时候,爱人已奄奄一息,就躺在他怀里惨笑。 把爱人送进宗祠,把赵瀚移出户籍! 翻出户帖,费元祎挥笔一钩,“费瀚”变成一团墨迹。 “备轿,备船,我要去县衙!” 072【理清矛盾】 “荒唐,昏聩,短视之极!” 费元禄咆哮怒吼,气得失去理智,在屋里疯狂的摔东西。 但凡童生,都在县学有备案。 费元祎把“费瀚”移除户籍,又跟费家没有血缘关系,再经知县亲自过问,童生档案立即被删除。 良久,费元禄终于冷静下来,一脸阴沉前往横林祖宅。 “山长,我家老爷不在。”门子堆笑应付。 “闪开!” 费元禄大喝一声,提着登山杖就冲进去。 下人哪敢阻拦? 一路闯进内院,费元真早已接到通报,亲自来到院中迎接,亲热笑道:“元禄,我刚做了一首诗,你来帮忙斧正斧正。” 费元禄站在院中不动,质问道:“兄长,你为何要那般做法?” “出什么事了?”费元真一脸茫然。 费元禄说道:“书院童生费瀚,被县学给除名了!” 费元真还在装傻:“费瀚是谁?是我费氏子弟吗?哪宗哪房的后生?” 费元禄说道:“此人是鹅湖费氏的义子,天资聪慧,大有可为!” “鹅湖费氏?”费元真叹息说,“贤弟啊,你又不是不知,我这个没用的族长,连横林本宗都管不动,哪有能力去管鹅湖费氏?此事我真的不知,你若想做什么,尽管去找费元祎。” 费元禄终于忍不住,怒吼道:“你我有什么矛盾,可以摆出来明说。费氏文脉衰落,子孙皆不济事,好不容易收个有前途的养子,哪里能够自毁长城!” 费元真讥笑道:“一个养子,也能倚为费家的长城?我看你是糊涂了!” 费元禄痛心疾首道:“此子小小年纪,便已有学问主张,被蔡督学大加赞赏。不管他以后是否考得举人进士,都能提振我费氏名声。你……你们将他移除户籍,真真是目光短浅之辈!” “养子便是家奴,居然还给他上户籍?要不要哪天让他进宗祠?”费元真冷笑。 “若能成事,便进宗祠又如何?”费元禄针锋相对。 “可笑至极!”费元真拂袖而走。 费元禄提着登山杖大吼:“老匹夫,你枉为费氏族长!” 铅山费氏,大明朝廷,一个样子,并无区别。 有人想要做事,就会有人使袢子,令其一番心学付之东流。 费元禄踉跄而行,失魂落魄的离开。 一个赵瀚,不至于让他如此痛心。 而是费家的内斗,让他感到绝望,一时间什么心气儿都没了。 坐船前往河口镇,仰望那巍峨的三人阁坊,回想当年铅山费氏的威风,费元禄不知不觉间老泪纵横。 雪花飘落,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 “哥哥,你莫要难过。”费纯安慰道。 赵瀚哈哈笑道:“一个童生而已,不做便不做了,哪有甚值得难过的?” 费纯焦急道:“这可不是童生的事。哥哥被户籍除名,今后便跟我一般,只能做费家的奴仆。” 赵瀚收起笑容,郑重说道:“费纯,你要记住。人生天地之间,没有谁比谁低贱,家奴就不如童生吗?” “话是这么说,家奴跟童生,又哪能相提并论?”费纯哭丧着脸。 费如鹤这些日子,不知跑哪儿去了,估计回家缠着母亲要钱,想要拜访名师学习骑射。 费纯被留在河口镇,跟费瑜一起售卖《鹅湖旬刊》,反而与赵瀚接触得更多。 赵瀚曾经救过他的母亲,免于被主母娄氏打死。赵瀚出手大方,为人也很仗义,而且是家奴出身,让费纯觉得更加亲近。 家奴跟家奴,可以真正交心。 家奴跟主人,便关系再好,也总是隔着一层。 费如鹤只能是主人,赵瀚才是费纯的朋友。 很快,徐颖、刘子仁、费元鉴、费瑜,也得知消息赶来安慰。 “哈哈哈哈!” 赵瀚爽朗大笑:“诸位何必愁眉苦脸,一个童生有甚了不起的?莫要再为那妇人态,今日我做东,且去鼎盛楼吃酒!” 众人尽皆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朱之瑜静立雪中,看着赵瀚反过来安慰伙伴,心中生出一种非常古怪的想法。 换位思考,这种事如果落在自己身上,朱之瑜不认为自己能坦然面对。 这真不是童生的事,而是由良籍沦为贱籍! 一辈子受影响,子子孙孙全都完了。 可眼前这个少年,却还笑得出来,并且不是强颜欢笑,更似一种解脱束缚的畅快! 难道,他把费家义子的身份视为牢笼? 难道,他把费家的恩遇视为枷锁? 他到底想干什么? 朱之瑜回忆《格位论》的内容,不敢再想下去。这不是普通造反的事情,寻常造反,应该借助费家势力才对,而不是急着跟费家疏远! 朱之瑜也想过要造反,但只是一闪而逝的念头,那出于他对时局的绝望。 造反? 想想就算了,世家子不可能去造反的。 …… 茅草屋内,师徒对坐,大雪封门。 赵瀚搓着手呵气说:“先生,冬天一年比一年冷,你该换一间好点的屋子了。” 庞春来拢着袖子,缩成一团:“跟辽东的冬天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还是先说说你的事吧。” 赵瀚笑道:“弟子能有什么事?” “唉,科举还是该去考的,”庞春来叹息道,“再怎么说,也该有个秀才功名,今后举事也更为便利。” 赵瀚摇头道:“费氏对我恩遇过重,如果一直不摆脱出去,今后做事处处都受掣肘。” 庞春来训诫道:“古今起事,哪个不借助大族?刘邦借助吕氏,杨坚、李渊本就是豪族,赵匡胤那是篡权。便是当朝太祖,也借了岳父的势头!” 赵瀚笑道:“太祖皇帝的江山,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 庞春来道:“我是说太祖投军之初,若没有岳父的提携,他又如何能快速积累人脉和威望?” 赵瀚解释说:“弟子认为,看待世间的问题,当理清其矛盾关键。” “矛盾一词,是这么用的吗?”庞春来好笑道。 “能理解就可以了,”赵瀚继续说,“大明时局崩坏,什么党争,什么吏治,什么后金,什么流贼,都是浮于表面的次要矛盾。我们应当抓住主要矛盾!” 庞春来总算来了兴趣:“大明的主要矛盾是什么?” 赵瀚说道:“土地兼并严重,生产资料被少数人垄断,国家丧失社会资源再分配能力,大量底层生产力得不到释放!” “什么意思?我只听懂了土地兼并。”庞春来已然一头雾水。 赵瀚解释说:“土地是生产资料,工厂作坊是生产资料,这些都被士绅大贾垄断。他们可以逃税避税,可以官商勾结。于是,国家财政匮乏,百姓食不果腹。” 庞春来点头道:“是如此的。” 赵瀚继续解释:“社会资源再分配,就是百工百业所创造的财富,以赋税的形式被朝廷集中起来,再通过各地官府回馈给天下万民。保境安民,兴修水利,抵御外寇,营建城池,治理地方,建设官道……这些都是社会资源再分配。” 庞春来豁然开朗,这哪是什么社会资源再分配,简直就是解释了一个国家如何运转! 赵瀚又说道:“生产力,就是人们创造财富之力。更简单的说,就是人能做多少有益处的事!而今,农为佃奴,工为雇奴,兵为军奴,仆为家奴,放眼神州,尽皆奴才!既为奴才,朝不保夕,又有甚心气做工?又有甚心气种地?又有甚心气打仗?不过苟且求生而已!” “你欲如何施为?”庞春来有些兴奋了。 “农民!”赵瀚说道。 核心矛盾,还是土地兼并,因为中国的农民占绝大多数。 历史上,满清是如何解决土地矛盾的? 在直隶,把人杀了,把地抢了,自然就没矛盾了。把抢来的土地一分,还巩固了自己的基本盘。 在其他地方,不合作就杀,愿意合作就接纳,有矛盾也视而不见。 就拿江西的土地矛盾来说,一直就没有解决,别说清朝,民国都在,还是新中国来解决的。 江西的农民运动,贯穿了整个清朝。 闹得小的搞佃变,闹得大的直接造反,满清的做法就是派兵镇压。 最后如何缓和的? 江西佃变持续到雍正、乾隆时期,小冰河时代已经结束。经过数百年的经验,士绅们也总结出套路。 跟资本家对付工人一样,先是提高基本待遇,再进行内部分化。让佃农去对付佃农,把阶级矛盾,转化成阶级内部的矛盾! 赵瀚可不希望自己打下的江山,直到自己都老死了,农民还一直起义不息。 虽然他现在还没造反,也不知道能否成功,但必须制定正确的路线。 当然,这个正确路线,肯定不是搞红色,那违背了社会发展规律,步子迈太大会扯着蛋的。 073【税使】 “全都退社了?” “都退了,就剩我们几个。” “也好,剩下的都是真朋友。” “……” 赵瀚被取消童生的消息传出,总共三十四个大同社成员,两天之内退得只剩下几个:朱之瑜、费如饴、费如鹤、费元鉴、刘子仁和徐颖。 也没别的原因,羞与家奴为伍而已。 当然,一个个都说得比较委婉,没有当面跟赵瀚闹翻,只是寻找各种借口证明自己没时间。 费如饴那个死基佬,已经很久没来书院,说是回家慢慢研究《梦溪笔谈》——他读《朱子语类》的时候,震惊于月亮不发光之说,突然对自然科学产生兴趣。 费如鹤同样失踪半个月了,正闹着让家里延请骑射老师。 将精钢枪头用布裹着,赵瀚以长枪做拐杖,踏雪前去跟山长费元禄辞别。 这杆枪是用桑木制成的,桑树长得慢,且容易长歪,农民还不舍得砍,一根桑木做的枪杆价值不菲。 白蜡杆就算了,用于民间比武还行,战场厮杀纯属扯淡——“以徽州牛筋木为上,剑脊木次之。红棱劲而直,且易碎。白蜡软,棍材也。” 真正顶级的战场长枪,全都是复合材料:以韧木为芯,外裹皮革,再缠铜丝和绳线。 “咔吱,咔吱……” 赵瀚一脚深一脚浅,在积雪中蹒跚前进,不拄着棍子还真难借力。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大,庞春来的茅草屋顶,都被积雪给压塌了。庞夫子只能住进私塾,再坚持独居的话,晚上非被冻死不可。 短短几天,铅山县已冻死不少人。 “咚咚咚!” 赵瀚掸掉身上的雪花,将长枪倚着墙壁,抬手敲响了房门。 “进来。”屋内传出声音。 赵瀚推门而入:“小子拜见山长。” 费元禄笑问:“怎不自称晚生了?” “童生已除名,小子不配有此自称,”赵瀚拱手说,“小子此来,是跟山长辞行的。” “唉!” 费元禄一声叹息,说道:“我也没赶你下山,若是你喜欢读书,依旧可在书院旁听。“ 赵瀚说道:“小子是鼎盛楼的二掌柜,以前怠工颇多,往后还得勤奋一些。” “也罢,”费元禄说道,“做酒楼掌柜,也算个好营生,只是莫要丢了诗书。” “小子谨遵教诲,”赵瀚作揖道,“告辞。” 费元禄意兴阑珊,挥手说:“且去吧。” 除了银钱和书稿,赵瀚啥都没带,也谁都没惊动,拄着长枪独自下山去了。 风雪吹打着面庞,不时踩空跌倒,赵瀚却心情愉悦,犹如脱困而飞的笼中之鸟。 再过四个月,他就十五岁了,古代算虚岁十六。 鼎盛楼二掌柜,是赵瀚给自己留的后路。可以一边打工赚钱,一边结交三教九流,待时以静观天下之变。 凛冬时节,河口镇依然繁华,只要信江和铅山河不被冻住就行。 “哥哥,你来啦!”费泽(剑胆)热情招呼,这厮现在是酒楼的账房先生。 赵瀚将长枪靠在柜台里,问道:“这几天生意如何?” 费泽叹气道:“生意还好,就是门摊税又涨了。” 赵瀚笑道:“朝廷缺钱,什么税不涨?” “也涨得太多了,”费泽低声说道,“前些天,县里来了太监,是专门催税的,县太爷也没办法。” “当今圣上,颇有万历爷遗风。”赵瀚调侃道。 正德时期,市面上有门摊税、行市税、商(品)税等种类。由于到处设立皇店,太监胡乱摊派,搞得税种五花八门。 嘉靖初年,力行改革,各税合一,统征“门摊税”。 这种门摊税以县为单位,规定各县应缴的税额。知县根据应收税额,让县城和市镇进行分摊,每个季度征收一次,年底再运往课税(司)局,由课税部门层层上交到中央。 万历年间直接炸了,皇帝派出矿监税使,不要命的疯狂盘剥。 当时最恐怖的是矿税,太监见哪家特别有钱,便污说此人家里有矿,不赶紧补税就直接抓人,当时搞得倾家荡产者无数。 崇祯皇帝如今被逼急了,也派太监到处催税。 河口镇的门摊税,年初就涨了一拨,年底又说还要涨,而且太监直接跑去县衙催逼。 太监肯定能吃饱,知县跟着啃骨头,吏员们可以喝汤,苦的是店铺和摊贩——中央朝廷其实增收有限,那些商税都被层层私吞。 费泽指着街面上说:“咱们还好,无非酒楼少赚点,外面的摊贩才是真惨。” 赵瀚走到酒楼门口,左右看了看,回来说:“难怪摊贩变少了,这是涨了多少税啊?” “我也不知怎涨的,反正小摊小店做不下去了,”费泽低声说,“这些小摊贩,都被迫入了铁脚会。铁脚会的几位当家,已被摊贩们闹得不敢出门。” “哈哈,收钱就得办事。”赵瀚好笑道。 铁脚会已经从苦力工会,彻底转变为混混组织。街面那些小摊贩,说好听点是加入铁脚会,其实就是给混混们交保护费。 平时保护费收得爽,现在不该表示一下? 赵瀚问道:“大掌柜呢?” 费泽答道:“去镇头开会了,商量怎样对付税吏。” 傍晚,大掌柜费喜回来,立即吩咐道:“准备棍棒,店内伙计,明天一起上街!” “喜叔,怎么个法子?”赵瀚问道。 费喜把赵瀚拉到角落里,低声私语道:“上面的老爷们,已在各乡镇串联好了,明天一起上街抗税,把税吏全都打回县城去!” 有点意思。 第二天上午,全镇都行动起来,无论摊贩还是伙计,每人准备着一根棍棒。 铁脚会担任抗税主力,等到税吏下船之后,立即将码头给堵住。 税吏们没有发觉异常,还在继续往前走,一直来到摊位前终于停下。 小摊贩提着棍子不说话。 其他商贩也不做生意了,全都把棍子拿出来。 “你……你你们要作甚?” 税吏终于感觉不妙,吓得转身就要逃跑,却被身后的铁脚会给堵住。 “打!” 众人冲上来群殴,那些税吏哭爹喊娘,渐渐的惨叫声变得微弱。 当场打死两个,其余皆受伤不提。 赵瀚全程目睹经过,不知怎么给这场行动下定义。 士绅串联,商贾指挥,工会、摊贩、伙计全部亲自上阵。 暴力抗法? 问题是增税合法吗? 即便连续两次提高门摊税,整个铅山县的税务总额,也还不到四百两银子,崇祯皇帝增税真的不多。 但到了太监那里,实际征税能有一万多两,知县、文吏、皂吏们也跟着捞钱,全县的门摊税已经接近二万两。 全县士绅串联,一起暴力抗税,把知县吓得不敢出门。 但太监却不怕,亲自带着家丁,直奔横林费氏祖宅。 太监手执皮鞭,指着费元真说:“铅山一县,河口镇最是富庶,全年门摊税提至二千一百两。你是费氏族长,给你半个月时间,若是征收不齐,我直接来费家要银子!” “咳咳咳咳!” 费元真连声咳嗽,虚弱无力道:“好教尊驾知晓,老朽体弱多病,而且身在横林,实在管不了河口那边。请尊驾……” “抬进来!”太监打断其说话。 太监带来的家丁,是在本县招募的混混。这些混混耀武扬威,竟抬进来一口薄皮棺材。 费元真吓得面无人色。 “半月之后,若门摊税收不齐,你就自己躺进去吧!”太监扔下一句便走了。 费元真气得直跺脚:“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士绅们立即商议,始终无法可想,只能去找巡抚和巡按御史告状。 那些巡按御史,本就是崇祯提拔的,哪会管征税太监的闲事? 江西巡抚已经换成解学龙,这人倒是个有能力的。但如今东林党式微,他不敢再得罪太监,一心忙着重建滕王阁,顺便借机捞些银子回来。 短暂较量,太监赢了。 各家凑银子交税,二千一百两而已,他们还拿得出来。更何况,小摊贩也得分摊,对于士绅来说,每家每户也摊不了多少。 但是,明年继续增税咋办? 太监是喂不饱的,知县和皂吏也虎视眈眈! 这还只是门摊税,他们茶厂、造纸厂……哪样不在增加工税? 转嫁给工人和农民呗! 工人工资,整体下降;佃户田租,整体上升。 就连家奴们的月钱,也都跟着降低,社会底层普遍酝酿着不满情绪。 临近过年,太监在铅山私设四道钞关。 一道设在鹅湖镇,一道设在石塘镇,一道设在横林镇,一道设在上泸镇,将铅山的几条商业水道全部堵死。 太监不敢对纸(文化用品)收税,另立名目收取“坐舱税”,过往船只全都得交钱。 这下子,外地客商也苦不堪言,只能硬着头皮交钱。同时,一边提高商品售价,一边压榨船工的工资。 船工,船会,怨恨渐增。 赵瀚对此冷眼旁观,只盼着太监再烧几把火。 074【大小姐】 鹅湖费宅。 景行苑,内院。 娄氏翻着第二期《鹅湖旬刊》,费纯跪在她面前不敢说话。 良久,娄氏开口道:“瀚哥儿被除名,为何不早点回来告之于我。” 费纯硬着头皮回答:“瀚哥说,此事不能立告夫人。童生除名之事,已然不能挽回。夫人若知道得早,必定与老太爷起冲突。家宅不和,非瀚哥之意。” “瀚哥儿是你的主子,还是我是你的主子?你怎都听他的?”娄氏质问。 费纯吓得磕头:“少爷不在书院,我也不知该听谁的。” “下去吧。”娄氏懒得跟一个书童怄气。 “是!” 费纯躬身退后。 去到小少爷院中,只见费如鹤正在射箭,旁边还站着一个箭术老师。 一箭射出,勉强中靶。 费如鹤放下弓箭说:“你何时回来的,瀚哥儿呢?” 费纯低声道:“少爷,瀚哥的名字,被老太爷抹了,他的童生也没了。” 费如鹤顿时惊讶无比:“祖父怎想的?那是父亲让上的户口。我这就去找娘亲说道!” “夫人已经知道了。”费纯连忙拉住。 “嗨!” 费如鹤将手中弓箭扔掉,心烦意乱不知何为。 就像费纯,因为是主奴关系,跟费如鹤总隔着一层。他无法与少爷交心,反而将赵瀚视为真朋友。 费如鹤同样如此,不自觉的轻视费纯,只将赵瀚视为好兄弟,没有把赵瀚当家奴看待。 但是,赵瀚真的变成家奴了,这让费如鹤心里很别扭。 …… 费如兰快步走进母亲房中:“母亲唤女儿何事?” “你看看吧,”娄氏把杂志递出,“第一篇文章,是瀚哥儿写的。” 费如兰接来过仔细阅读,很快就开心笑道:“写的真好呢,帮咱女儿家说话,若真个男女平等便好了。” 娄氏突然说:“瀚哥儿的名字,被你祖父从户帖勾掉,他的童生功名也没了。” “什么?” 费如兰惊得笑容顿失,双拳紧握道:“祖父前番逼我殉节,此番又将瀚哥儿除名,他是真要致自己的孙女于死地吗?” 赵瀚被户帖除名,但依旧是家奴身份。 而娄氏原本的打算,是让赵瀚考取秀才,再解除收养关系。有了功名,自能立业,费如兰便可嫁过去,既不会委屈女儿,传出去也不会失了面子。 现在可好,让女儿嫁给一个家奴吗? 入赘都不行,上门女婿也必须是良家子! 娄氏叹息道:“你父亲来信,说给你物色了一个贫寒士子。虽只是秀才,却也品行端正,只看明年能否中举。若能中举最好,若是不能中举,你也只能将就做秀才之妻。” “娘,女儿便那般没人要吗?远隔千里去找个贫寒秀才!”费如兰的情绪有些激动。 娄氏安慰说:“毕竟也是有功名的。” 费如兰突然眼眶湿润,压抑着情绪低吼:“望门寡又怎么了?女儿也是处子之身,女儿也是名门闺秀。在这江西没人敢娶,就在千里之外挑捡秀才?若嫁过去以后,夫家知我过往,怎会不招惹嫌弃?到那时,女儿远嫁在外,任打任骂,任人欺辱,还不如现在就去死,至少能落个烈女的名声!” “你莫要这样想,那秀才品性端正,并非薄情寡义之人。”娄氏劝道。 费如兰抹掉眼泪,质问道:“母亲见过那秀才吗?你怎知他底细如何?女儿一辈子的事,就赌那秀才的人品?人心会变,若是中举,变得更快,女儿怕不是要被休了!” 娄氏默然,无言以对。 费如兰的眼神愈发变得坚决,斩钉截铁道:“娘,女儿守寡返家,已经失了一次贞节。娘把我口头许给瀚哥儿,如今又要做反悔打算,便是失了第二次贞节。若嫁去千里之外,再被夫家羞辱,再被丈夫休妻,女儿又算是什么?与其在千里之外赌运气,不如选个知根知底的。瀚哥儿,我嫁定了,请母亲撕毁身契!” 赵瀚的户帖,在费元祎手中。 赵瀚的身契,却在娄氏手中。 只要撕掉身契,赵瀚立即恢复自由身,不过会变成没有户籍的流民。 “你决定了?”娄氏问道。 “若不能如此,女儿只剩一条死路,”费如兰突然跪地磕头,“还请母亲成全!” 娄氏叹气道:“就算毁了身契,也是家奴出身,你嫁给他之后,必遭乡邻耻笑。”说着说着,娄氏突然笑起来,“你那祖父,会被气疯的,必定怒而报官,告瀚哥儿拐带良家女。” 费如兰说:“有爹娘签字便不怕。” 古代结婚,须有婚书。 婚书分两种,一种在官府报备,叫做“官约”;一种不在官府报备,叫做“私约”。 无论官约还是私约,只要双方父母同意,都将具备法律效力。 婚书不需要双方签字,但主婚人和媒人需要签字。 “好!” 娄氏猛然站起:“这份婚书,娘做主婚人,娘来给你签字!” 来回踱步一阵,娄氏又为难道:“就是过门的时候,恐被你祖父拦着,须寻个他不在家的日子。唉,还是算了吧。便是你祖父不在家,你那二叔、三叔,也会将花轿给拦下,除非你从侧门嫁出去!” 侧门进出,那就不叫明媒正娶了。 费如兰说:“二叔,三叔,巴不得看咱笑话,他们又怎会拦着?” “也不行,也不行,”娄氏心烦意乱道,“迎亲队伍,敲敲打打,要惹多少人注意?但凡有人阻拦,你以后怎还有脸见人?就算嫁出去了,也要遭人耻笑。你祖父落了面子,必然百般刁难,你婚后的日子又如何安生?” 费如兰瘫坐当场,脸上写满茫然,不知人生的希望在哪边。 娄氏的脑子也乱得很,怎么想法子都不对,只能劝说:“如兰,相信你父亲的眼光一回,他看人应该错不了的,瀚哥儿不就是他带回家的吗?你高高兴兴嫁去外地,只要守口如瓶,夫家不会知道你的过往。” “我不干,”费如兰连连摇头,“嫁去千里之外,没有娘家照看着,被夫家打死也只囫囵埋了。” “他们敢!”娄氏大怒。 费如兰说道:“有何不敢?便说我害病死了,那么远的路程,还把尸体运回来给你们看?” 娄氏眉头紧皱,想了想说:“我给你多陪嫁几个奴仆。” 费如兰说道:“都说夫家是贫寒士子,女儿若多带奴仆过去,岂非惹得丈夫和公婆不快?他们定要认为女儿耍威风,定要认为女儿盛气凌人,到时候必定夫妻不和!” 娄氏左想右想都没办法,突然笑出声来,打趣道:“我看你是认定了瀚哥儿,尽找些歪理来对付爹娘。” 费如兰反问:“瀚哥儿有甚不好?虽然出身卑微了些,可却是个有本事的。他虽不经常回来,家里的奴仆却都服他。你看那几个小的,开口闭口瀚哥。他还有学问,能做出这等文章,还说男女平等,定不会辜负女儿。眼前有这好男子,为何要去千里之外赌运气?” 娄氏叹息道:“唉,你倒是变得伶牙俐齿了,为何之前傻到去寻短见?” 费如兰回答说:“有些道理,女儿以前没想明白,如今已彻彻底底想通了。闲言碎语都是别人说,自己过得舒心才是正经。” “若明媒正娶,这费家的大门你出不去。”娄氏也是忧心。 费如兰嘀咕道:“女儿从侧门出去便是。” 娄氏瞬间怒火中烧:“纳妾才偷偷摸摸走侧门,我的女儿必须明媒正娶,我看你是才子佳人小说读多了!还是那句话,你便从侧门偷嫁出去,今后的日子能过得安宁吗?你那祖父怕要天天派人上门找茬!” “母亲息怒,”费如兰居然露出微笑,“女儿倒是有个法子。” “快讲。”娄氏说道。 费如兰说:“先毁掉身契,还瀚哥儿自由身,再帮他落户为良民。待再过一两年,等他长得大些,就让他去九江那边做营生。女儿托辞回九江探亲,半路上遭遇匪贼,为保贞洁便跳江死了。如此,我俩可在九江偷偷成亲。” 说着,费如兰语气一变:“等哪天祖父归西,家里由父亲做主,女儿再带着夫君回娘家探亲。对外只须说,女儿被夫君所救,以身相许,喜结连理!” 娄氏沉吟道:“这倒是个有用法子,不愧是我的女儿。只是,那老……你祖父硬朗得很,也不知还能活十年八年。” 费如兰笑道:“女儿一辈子的事,十年八年都等不得?到时候,直接抱孙子回来给父母看。” 娄氏又好气又好笑:“这种不知羞的话,你真讲得出口!” “娘同意了?”费如兰喜形于色。 娄氏叹息:“唉,你都拿定主意了,做娘的不同意又如何?” (明天中午十二点,正式上架,求下首订和月票。) (本书首发起点中文网,外站的朋友可以下载“起点app”,过来跟大佬们一起搞基。) 075【吃了上家吃下家】 不管费映环有多么开明,不管娄氏有多么机智,他们在费家是无法做主的。 父为子纲,真正的大事,老太爷说了算! 还不能主动要求分家,父母在世,分家析产,是为不孝。 不孝乃大罪,比贪污严重得多。若被人弹劾,可以直接罢官,还没法为自己辩解。 没有老太爷点头,费如兰别想正正经经嫁给赵瀚。 那就只能暗度陈仓。 母女俩达成共识,此事便定下来。 费如兰顿觉浑身轻松,仿佛晒干羽毛的鸟儿,振翅就能高飞入云。她端正跪好,俯身磕头道:“请娘赠予瀚哥儿五亩地。” “连流民怎么落户,你都已查清楚了?”娄氏好笑道,“皆说女生外向,你这还没嫁出去呢。” “请娘做主!” 费如兰带着灿烂笑容,再次端正磕头。 大明有相关法律,流民若在异地有田亩,就可去当地官府申请户籍。 流民大量存在的时期,比如成化皇帝继位之初。为了解决百万流民问题,甚至不需出示田契,只要实际开垦有荒地,官府就会给流民办理户籍。 明代中晚期的豪奴们,大都携款去外地购买田产,然后贿赂官府获得户籍身份。可是,一旦被其旧主人发现,把卖身契往州县长官那里一拍,这种豪奴的新身份立即就要作废。 娄氏赠送五亩土地,赵瀚就能拿着地契,去县衙自立门户了。 娄氏取来几份文书,递给费如兰一张:“这是瀚哥儿的身契,你且拿去吧。” 费如兰双手接过,折起来放入怀中。 娄氏又递出几张田契:“我的随嫁田都在九江,这是你父亲名下的田产,皆为考取举人时乡邻投献。只有田骨,没有田皮,租子也收得低,你拿去送给瀚哥儿。我再派一家奴,陪他去贿赂师爷,把良民户籍给落实了。” 投献,就是农民把土地,主动送给贵族官绅,然后自己给人做佃户。 其根本原因,是“一条鞭法”之后,徭役改为丁役银子上交。逃役的人越来越多,丁役钱就集中在少数农民身上,导致每年需要上交的丁役钱,竟然超过了需要上交的田赋。 而官员和士子,正好可以优免丁役,双方岂非一拍即合? 一品京官,只能免粮三十石,却可免田一万亩。不是说一万亩土地不收税,而是附着在一万亩土地上的徭役关系,可以直接免除! 费映环作为举人,只能免粮二石,却可免除一千二百亩土地的徭役。 于是,许多农民就把土地,无偿赠送给费映环,以此来逃脱繁重的丁役钱。但这些土地,不能随意夺佃,只能佃给原有田主耕种,否则就是不要脸皮、名声尽丧! 转送给赵瀚十亩地,其实无所谓的,官府不会更改鱼鳞册,该逃役的还是能逃役。 费如兰双手接过田契,小心放入怀中。 娄氏又取来二十两银子,叮嘱道:“流民落户,这些须够了,师爷肯定能答应。莫要惊动知县,县太爷胃口更大,少不得要刁难一番。” 费如兰收下银子,给母亲磕三个响头。 娄氏笑道:“等这些办妥,你们在九江成亲之时,再给你陪嫁许多妆田,定不会让你们饿着的。” 费如兰又羞又喜,红着脸说:“娘真好。” 娄氏笑道:“你让弟弟护送,亲自把身契送去,瀚哥儿必然感动,今后把你当宝贝捧在手心里。” “嗯,女儿这就去河口。”费如兰转身就跑。 娄氏喊道:“都快晚上了,就不能等明天?” “早去早回。”费如兰说。 娄氏笑着喝止:“明天再去,你如此急迫,会被人看轻的,还以为你嫁不出去呢!” 费如兰只能乖乖回房,一晚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觉。 她来年就十八岁了,换成别的女子,早已嫁为人妇。如此大龄剩女,就算不是望门寡,也很难找到合适夫婿,多半只能给正经人家做续弦。 既然如此,为何不找个自己喜欢的?管他什么出身呢。 幻想着脱离家族,在九江过幸福小日子,费如兰睡着了都还带着笑容。 翌日清晨。 费如兰叫上丫鬟惜月,跑去隔壁找弟弟:“如鹤,快跟我去河口镇。” 费如鹤问道:“姐姐,你可知瀚哥儿的事?” “我自知道,娘已经有主意了,你快陪我过去找他。”费如兰说。 费如鹤高兴道:“那可好,待我换身衣服。” 叫上费纯,将弓箭挂在背上,费如鹤边走边说:“等见了赵瀚,我要跟他切磋箭术,本少爷最近可是进步神速!” “瀚哥儿又没练过箭,你怎不跟农夫比试耕田?”费如兰吐槽道。 …… 鼎盛楼,厨房。 “师父,番椒一直不够用,”大厨彭正祥说道,“本地所产番椒,都被咱们用完了。如今鹅湖镇又设钞关,浙江运来的番椒变得更贵,能不能传授几道不辣的菜品?” “没问题,”赵瀚叮嘱道,“番椒价格越来越高,明年肯定很多农民种植,到时候就不会缺货了。” 彭正祥笑道:“我留了许多番椒籽,让侄子明年种它十几亩!” 赵瀚正在传授新菜品,突然听费泽说:“哥哥,少爷跟大小姐来了。” 赵瀚扔下锅铲,解了围裙,跟着费泽上楼。 走进雅间,便听费如兰说:“你们先出去。” 费纯和惜月立即离开,只剩费如鹤傻站着当电灯泡。 费如兰说:“你也出去。” “我?”费如鹤表情迷惑。 “对,你也出去。”费如兰重复道。 费如鹤一头雾水,嘀嘀咕咕出了雅间。 屋内只剩孤男寡女,费如兰的心儿怦怦直跳,她红着脸拿出文书:“请君收下。” 赵瀚不解其意,接过来一看,瞬间面色古怪。 好不容易挣脱道德枷锁,如今又受娄氏母女恩遇! 身契和田契文书,在费如兰怀里放了许久,还带着女儿家的体香和余温。 无法拒绝。 费如兰已经豁出去,放下所有矜持和顾忌,遭到拒绝她又该如何自处? 突然,赵瀚想通了,露出温暖的微笑,眼含柔情凝视费如兰。 一个决心造反的人,在情感方面扭捏作甚,岂非连个闺阁女子都不如? 费如兰不敢与他对视,低头转身说:“我先回家去。” 赵瀚突然伸手一拉,将她扯回自己怀中,紧紧拥抱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这话一语双关,费如兰并不明白,又羞又怕:“你……你放开我。” “让我抱一会。”赵瀚闭上双眼,嗅着少女发间的清香,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真的轻松,他每天想得太多,神经一直绷紧着,此刻不用再费心思虑。 费如兰浑身僵直,别说跟男子拥抱,她连男人的手都没碰过。感受着赵瀚身上的体温,耳畔还传来温热的呼吸,费如兰的身体渐渐发软,仿佛踩着棉花,又仿佛飘在空中。 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静静抱在一起。 “砰砰砰砰砰!” 突然,费如鹤猛拍房门:“姐姐,你有甚事,还没说完吗?” “我走了!” 费如兰猛将赵瀚推开,面红耳赤转身就逃,犹如一头受惊的小鹿。 又过两日,景行苑总管事费廪,亲自陪着赵瀚去县衙落户。 费家的人,必须出面,否则二十两银子搞不定。官府如果不知底细,不会轻易给流民立户,害怕得罪本县哪个大族。 来到县衙,花二两银子贿赂门子,他们很快就见到知县的何师爷。 知县已经换人,师爷自然也换人。 师爷名叫何灿,大约四十岁出头,非常赏脸的答应去吃酒。 赵瀚表现得很乖巧,全程不发一言。 酒过三巡,费廪道明来意,当面把身契撕掉,又拿出地契说:“这瀚哥儿,颇得主家赏识,已答应还他身份。地契也有,请师爷方便则个,高抬贵手帮忙立户。” 何灿觑了两眼文书,突然问:“可是那个被除名的童生费瀚?” “师爷怎知?”费廪惊讶道。 何灿笑着说:“童生除名可是大事,你们家的老太爷,亲自出面请知县吃酒,当时我也在旁边作陪。县学那边,也是我去跑的,亲眼看着除名,记不住才怪了。” 费廪拿出银子:“请师爷笑纳。” 何灿扫了一眼,只是吃菜,不再说话。 坐地起价,嫌银子给少了。 赵瀚只能自掏腰包,又补十两,赔笑道:“师爷请拿去吃酒。” “此事好办。”何灿立即收下银两。 酒足饭饱,何灿带他们回县衙,迅速将户帖给写好。 就在此时,何灿猛拍脑袋:“唉哟,大印在县老爷那里,你们过了年再来取吧。” 费廪瞬间傻眼,扭头看向赵瀚。 赵瀚心中明了,只能再取十两银子:“师爷请高抬贵手。” 何灿再次收下银两,笑着解释:“大印真在县老爷那里,下次我寻机取来盖了。” 赵瀚说道:“我们可在县城等待几日。” “这可说不准什么时候。”何灿还在敷衍。 赵瀚勃然大怒,直想一刀戳死这厮,没见过这么贪得无厌的! 行情价二十两能办的事,已经涨价到四十两,收了银子竟还不肯满足。 无非知道赵瀚是被除名的童生,觉得肯定另有隐情。又见赵瀚出手大方,还想继续索要贿赂,直到探出赵瀚的底线为止。 赵瀚强压着怒火,拱手问:“不知怎样才能拿到户帖?” “还要一百两,县衙各房皆要打点。”何灿说。 赵瀚哪来的一百两,当即摊手道:“把银子还来,我不立户了。” “什么银子?”何灿开始装傻。 费廪终于也忍不住,愤怒质问:“何师爷,你就不怕得罪费家吗?赵瀚可是费举人亲自领回家的,费举人如今也是知县!” 何灿笑道:“我不知你们在说什么。” 这货当然不怕,费元祎亲自拜访知县,生生抹去赵瀚的童生,明摆着费家内部就有矛盾。 见他们真拿不出一百两,何灿又试探道:“五十两?” 赵瀚没有搭腔,只是怒视此人。 何灿叹息说:“罢了罢了,再给十两。你们在县城的客栈等着,也就几天的事情,我寻机从县老爷那里弄来大印。” 赵瀚拿出十两银子,却不交出去:“三日之后,我来县衙取户帖,到时再给你这十两。” “你们安心等着吧。”何灿笑道。 待二人离开县衙,何灿立即修书一封,唤来一个吏员:“即刻坐船去鹅湖费家,把这封信交给费老太爷。” 这厮黑心无比,知道费家有矛盾,竟然暗中通风报信。 如果费元祎愿意出钱,他就立即翻脸,不给赵瀚立户口,还将已收的银子吞掉。 如果费元祎不愿出钱,他就收下最后十两,顺顺当当把户帖给赵瀚。 也不会偏帮谁,何师爷眼里只有银子! (明天中午12点上架,希望各位看官能给个首订。顺便求月票。) (本书首发起点中文网,外站的朋友,可以下载“起点app”,过来跟大佬们聊天搞基。) 上架感言 又一本书上架,还是有些忐忑。 《梦回大明春》摸到一些转型历史的路数,这本《朕》算是野心之作吧。去年底就有大概想法了,跟编辑聊了聊,编辑说恐怕吃力不讨好。 因为现在的明末文,要么穿越成皇帝、太子、王爷;要么穿越成世家子、读书人、武将或小兵。 想必最近几章大家看出来了,我这本要走底层路线。家奴,流民,一辈子的印记,这样的明末文不是没有,但非常稀少,也没看到成绩好的。 说实话,麻着胆子写的,心理活动是成绩不好就回去写都市。 好在朋友们给力,新书成绩居然一路走高,无数新老读者支持,盟主就有许多,还有企鹅老大的白银盟。 成绩越好,写得越慢,从第五章开始,后面的存稿全删,因为觉得不满意。 企鹅大佬说要上黄金萌,可老王实在不给力,存了那么久的稿,昨天晚上还得写通宵。每次头天晚上存稿一两章,第二天觉得不满意,又不停的删改,改着改着等于重写。 昨晚红牛喝多了,躺着一直睡不着,现在脑袋还是晕乎的。 这个感言也不知所谓,晕晕乎乎写出来的,若有错别字多多包涵,懒得去检查了,上传了收费章节就去吃饭补觉。 希望能给个首订和月票,拜托,拜谢。 076【跟少夫人有染?】 赵瀚刚在客栈住下,就听街面上传来响动。 他连忙出门去看,却见前方有一顶蓝呢大轿,后面跟着许多带刀随从,再后面是一长串的挑抬队伍。 回到店中,赵瀚向掌柜打听消息:“敢问先生,外面这许多人是甚来头?” 掌柜朝门外瞟了瞟,摇头叹息道:“太监总算挪窝了,河口镇的士绅商贾可有得受。” “原来如此,多谢指教。”赵瀚拱手说。 明代有地方镇守太监、分守太监,最初只是监督和协助边疆军事,渐渐普及到全国监督军政事务。后来,“矿税监”突然膨胀,太监专门跑去地方监督收税。 辽东乱局,除了文官武将的功劳,矿税监高淮也难辞其咎。 高淮原本是北京混混,在崇文门替人收税为生。他听说万历要派太监到地方收税,竟然挥刀自宫,贿赂宠臣谋到辽东税监的职务。 由于搜刮本事高明,万历把辽东镇守太监的府邸赐他居住。高淮洋洋得意,自命为镇守太监,遭到官员的弹劾。万历听了,不但不怪罪,反而说“朕固命之矣”,真把高淮升为辽东镇守太监。 十年时间,仅辽阳一地,四十七家大户全部破产,而皇帝只得到四万五千多两银子。九成以上的银两,被司礼监和高淮本人吞掉。 大户会把自身损失,悉数转嫁给百姓。 大户都被搞破产了,百姓的日子会如何惨状? 于是辽东有妖道现世,蛊惑三千多人(《朝鲜实录》记载为五万人)起义,尽起辽东精锐镇压半年才平息。 闹出这么大动静,高淮居然屁事没有,继续奉皇命搜刮辽东。大量辽东军户、工匠、百姓,被逼得主动逃去投奔女真,努尔哈赤的实力迅速提升。 最后实在太不像话,万历皇帝压不住舆论,终于把高淮给召回来。 这太监离开辽东十年之后,萨尔浒之战就爆发了。 崇祯继位之初,曾撤销大部分的镇守太监、监税太监。 可是,只过了一两年,又把太监派往全国。因为他不信任文官和武将,想要利用条件来掌控军队和税收。 皇帝重用太监的消息传出,大量百姓挥刀自宫。阉人多得用不完,朝廷只得重申法令,民间自宫者要治罪,左邻右舍都会被连坐。 却说铅山税监王衡,本是京城文吏出身,狠心给自己一刀,又靠贿赂得到肥差。 这货孤身赴任,用了一年时间搜刮,又拿钱大量招募地痞流氓。如今,他在四条水道私设钞关,为了方便控制,于是将大本营移到河口镇,那里才是整个铅山县的中心所在。 船队浩浩荡荡杀往河口,王衡来到浙江会馆门口,对手下说:“此处甚好,让里面的人搬家。” 一时间鸡飞狗跳,商人被悉数赶出,浙江会馆成了太监的税监府邸。 这死太监谋划多时,早就掌握河口镇的情况,地方士绅们却还后知后觉。 又过半日,铁脚会头目费诨,被悄悄请到会馆。 费诨吓得不轻,噗通跪地道:“草民,拜见……拜见……嗯,拜见税监老爷!” 王衡把玩着一块玉佩,笑着说:“前些日子,河口镇抗税,还打死了税吏。听说是你带头的?” “跟草民无关,是士绅老爷们串联指使。”费诨连忙撇清关系。 “来人!”王衡突然喊道。 费诨吓得浑身哆嗦,连连磕头:“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王衡笑着安慰:“莫慌,不要你的命,还会给你好处。” 二两一锭的银子,足有五锭,很快摆在费诨面前。 费诨不解其意,傻傻看着太监。 王衡诱惑道:“铁脚会殴打税吏,还打死了两个,这是要吃人命官司的。咱家宽宏大量,可以既往不咎。你可将功赎罪,做铁脚会的大当家,今后只听咱家的差遣?” 费诨推脱道:“草民只是铁脚会的四当家,说话实在没什么分量。” “咱家说你是大当家,你就是大当家!”王衡微笑凝视。 费诨左右为难,但为了保住自己,终于还是咬牙磕头:“多谢老爷提携,今后都听老爷的话。” “把你的人叫来,跟咱家一起控制铁脚会,”王衡继续利诱,“若是做得好,今后保举你一个官身。” 费诨本就是大户子弟,只可惜宗支比较偏,到他这一辈彻底衰落。 他还被族人给坑了,仅剩的田产也被谋夺,只能在码头做苦力为生。 太监把消息打听得清清楚楚,专门选择费诨当二五仔。 费诨脑子里千回百转,他不愿背叛铁脚会的兄弟。但是,太监威逼利诱,要么去死,要么投效,投效了还可能做官。 很容易做出选择! 费诨离开浙江会馆,刚出门就见数百力夫,已将会馆大门给堵住。却是大当家孙显宗,听说费诨被太监抓走,立即带着兄弟们前来营救。 不愧是结拜兄弟,费诨心中一阵感动。 孙显宗问道:“贤弟,那太监没刁难你吧?” “哥哥放心,他不敢的。” 费诨走上前去,突然抽出匕首,朝孙显宗的肚子捅了一刀。 “你……”孙显宗难以置信。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费诨立即撤回会馆,大喊道:“姓孙的吃里扒外,快快将他打杀了。大柱兄弟,咱们可是说好的!” 李大柱连忙喊道:“我没有,这厮诬陷我,快给大哥报仇! 王衡站在楼上,全程目睹经过,颔首赞道:“果然是聪明人。放箭!” 这太监的手下,全是地痞流氓出身,弓箭射得歪歪扭扭,并未造成多大的伤亡。 但铁脚会的苦力,却被吓得四处奔逃。 费诨趁机进行劝降:“李兄弟,跟我一起干吧!” 李大柱头皮发麻,被费诨吼了几嗓子,他哪能洗去自身清白?索性临场变节,召集身边几个心腹,朝着孙显宗、孙振宗、张铁牛等头目杀去。 孙显宗被捅了一匕首,早就遭受重创,撤退不及被当场打死。 “狗入的,还我哥哥命来!” 孙振宗也不逃了,提着棍子带人杀回,太监亦派人持刀砍杀。 一方用棍,一方用刀。 一方惊慌失措,一方早有准备。 胜负立判,瞬见分晓。 张铁牛被砍了两刀,不敢再战,挥舞木棍竟冲杀出去,趁乱逃得不见踪影。 混混组织,真没什么用,被太监轻松分化掌控。 由此,太监王衡控制河口镇,费诨、李大柱充当爪牙,铁脚会成了税监的打手。 …… 鹅湖费宅。 安顿何师爷派来送信的文吏,费元祎眉头紧皱,叫来心腹家仆:“老五,大少爷房里,究竟是怎生回事?” “老爷,小的没听明白。”老五回答。 “你拿去看吧,”费元祎把信扔出去,“给那赵瀚落籍,算是为费家培养做官的。可赵瀚已经被除名,今后做不成官了,为何还要还他身契,又送田产、送银子给他自立门户?” 娄氏的举动太反常,由不得费元祎不起疑心。 老五看完信件,也是摸不着头脑,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太扯淡了,我当初怎没这种好事? 费元祎又问:“让你打听消息,三个多月了还没有眉目?” 老五回答说:“景行苑的口风很紧,小的撒了许多银钱,大约把事情查明了。那天小姐确实自尽,似乎被丫鬟给救了。小少爷也不在家,都是那个赵瀚指挥的,包括砍断咱院里奴仆的手指。” “好啊,好啊,又是赵瀚!”费元祎连连冷笑。 老五当天被落了颜面,也把赵瀚恨得牙痒痒,趁机诋毁道:“这厮小小年纪,便目无主人,再长大一些还得了?” 费元祎嘀咕道:“老夫还是想不明白,区区一个家奴,已经做不成官了。为何要还他身契,花银子送田产帮他自立门户,这种事情可真是闻所未闻。” 老五心念一转,震惊道:“那个赵瀚,该不会……该不会……” “说!” 费元祎呵斥道。 “赵瀚那厮虽然年幼,却也身体健壮,而且长得还俊俏。该不会与少夫人有染吧?”老五直接想歪了。 费元祎顿时瞠目结舌,越想越有这种可能,渐渐气得浑身发抖:“败坏门风,败坏门风,这种事竟也做得出来!” 老五连忙说:“老爷,此事不能张扬,连提都不能提。” “对,不能提。”费元祎心头恐惧万分,生怕丑事被传出去,他今后别想在乡绅队伍里混了。 老五建议道:“须得让赵瀚消失无踪。” 费元祎思虑再三,叮嘱说:“你带五十两银子,跟着送信的一起去县城,让那何师爷把赵瀚抓起来关了!弄死,在牢里头寻机弄死!” 明末流民很多,大量失地农民,逃到城里寻求生计,这种游民也可视为流民。 一般而言,官府是懒得管的,真要全都抓起来,县衙大牢非得爆满不可。 但是,官府保留抓捕流民的权利,皂吏也会寻机勒索城内流民! 娄氏真没有想到,师爷竟贪婪到那般程度。拿了四十两银子还嫌不够,又跑来费元祎这里报信,横生出这么许多枝节。 在何师爷眼中,赵瀚就是个臭虫,一伸脚就能踩死那种。 家奴出身,流民身份,年岁又小,不是臭虫是什么? 别说什么莫欺少年穷,等再过两三年,赵瀚还没长大,师爷就要跟着知县调走了。 因此,费元祎才是值得结交的对象,只要跟乡绅搞好了关系,会让师爷这几年过得很舒服。 赵瀚给出五十两银子,费元祎也出五十两银子,师爷的选择肯定是:拿走一百两银子,乖乖听费元祎的话! 这种做法,从来没有过闪失。 前提是,别碰上不要命的。 077【枪出如龙】 三天时间,转眼过去。 赵瀚前往县衙拿户帖,何师爷推脱还没弄到大印,让他回客栈继续等两天再说。 “这师爷不对劲,”费廪琢磨道,“他是不是还想加钱?” 赵瀚摇头道:“不能再加。至少户帖盖印之前,不能再给银子了,否则就是个无底洞。” 穿越前,赵瀚也读过贪官污吏的故事,也知道古代师爷们的贪婪。 如今总算亲身领教,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赵瀚开始慢慢捋细节,知县拖着不办事,无非还想继续捞钱。 既然想要捞钱,死拖着也不对劲。 正常做法,应该先给户帖盖章,当面让赵瀚加价,这样才是办事的规矩。 一直不盖章,等于不急着捞钱,难道还另有所图? 接下来两天时间,赵瀚悄悄监视县衙,还真给他发现了问题。 费元祎的心腹家奴老五,跟送信文吏一起到县城,并结伴进入县衙之中。 老匹夫! 赵瀚总算知道什么情况,敢情这师爷没把自己当回事儿,只顾着讨好顾家老太爷呢。 快步奔回客栈,赵瀚对费廪说:“廪叔,你立即出城准备,等我到了码头就赶紧开船。” “怎么了?”费廪不知情况。 赵瀚说道:“老太爷的家奴,刚刚进了县衙!” 身为景行苑的总管事,费廪也不是傻子,立即慌道:“那咱们快回去,你的身契已经撕掉,现在只是一介流民。老太爷想要害你,县衙肯定抓人,躲进景行苑就没事了。” “我不想让夫人和小姐为难,我若躲回景行苑求生,她们与老太爷定要再起冲突,”赵瀚摇头说,“你去码头准备开船吧。” “那你究竟是怎生想法?”费廪问道。 赵瀚笑着说:“廪叔,我与费纯情同兄弟,也算你的半个儿子。不论做什么,反正不会害你,就莫要再问了。” 费廪想了想,点头道:“好,你是个有主见的,我就不多问了。一切小心为妙!” 目送费廪离开客栈,赵瀚收拾随身行囊,用棉布仔细擦拭枪头。 这铅山县是没法再待了,赵瀚本想慢慢发展实力,可惜跳得太厉害遭人记恨。 他也可以选择不走,躲在景行苑继续做家奴,官府不敢冲进豪族家中搜查流民。 但那又有什么意思? 索性干票大的,反正这几年憋屈得很,正好舒畅一下心怀,正好伸展一下筋骨。 真以为老子是卑贱家奴呢! 重新用布把枪头裹好,赵瀚来到客栈柜台,拍出银钱付房费:“掌柜的,剩下的钱不用找补,给我两根火折子便是。” “好嘞,”掌柜立即喊道,“拿两根火折子过来!” 赵瀚仔细检查,确认两根火折子都没问题,便提着长枪踱步走向县衙。 “止步!” 行至县衙大门,衙役将他拦住。 赵瀚拱手讨好道:“这位官爷,我跟何师爷约好的,劳烦放行则个。” 一声“官爷”,喊得衙役颇为舒坦。他脸上露出微笑,指着赵瀚的长枪说:“县衙重地,不可携带兵器进入。” 赵瀚掏出一把铜钱,点头哈腰道:“还请帮忙通报。” 收了钱,衙役笑得更开心,小跑着进去通报,但依旧不放赵瀚进去。 约末一炷香工夫,何灿从县衙走出来,笑容满面道:“小兄弟,放下兵器,快快进来。” 赵瀚故作愤怒状:“好叫师爷知道,我们等了几天,实在是等不下去。廪叔已去码头开船,我来县衙询问一番,若还是不能办妥,只得等年后再来。师爷这般办事,也太让人寒心了!” 何灿解释道:“已经办妥,快放下兵器进来。” 赵瀚摇头说:“在下这杆枪很贵重,不敢交给旁人拿着。” 何灿安慰道:“交与衙役便是,堂堂县衙重地,还会吞没你一根长枪?” “这可说不准。”赵瀚死活不愿交出武器。 何灿没有办法,只能说:“那你进来吧,你的户帖已经落了大印。” 如此轻易,就让百姓带武器进县衙? 果然有鬼! 赵瀚随师爷跨进大门,没有进入大堂,而是绕去旁边的户房。 “你在此等着,我去拿户帖出来。”何灿说道。 赵瀚面露冷笑,站在户房外面不说话。 何灿闪身进屋,突然关闭房门,在里面喊道:“将这贼子拿下,竟敢携带兵器擅闯县衙,怕是图谋不轨想要谋害县尊!” 早已埋伏好的衙役,立即从各房奔出,提着水火棍将赵瀚团团围住。 赵瀚表现得非常惊恐,大喊道:“师爷可是嫌少?你已经收了三百两,我再给五百两银子便是!” 三百两? 五百两? “慢着!” 典史从武备库瞬移而出,勒令衙役们不要动手,冲着户房喊道:“何师爷,竟是八百两的生意,你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主簿也从钱粮库出来,一句话不说,只站在旁边看热闹。 “放屁!” 何灿立即打开房门,脸色非常难看,站在门口喊:“莫要听这厮胡说,真有八百两,我还会让你们掺和?” 赵瀚惶恐不安道:“何师爷,是我说漏嘴了吗?罪过,罪过!” 说着,赵瀚连忙又对众人解释:“真没有给八百两,我只给了三百两,各位不要错怪师爷。” 典史顿时冷笑,死盯着何灿:“师爷,三百两的大生意,劳我这么多弟兄办事,你就给我区区五两银子?这怎也说不过去吧,你当打发叫花子呢!” “咳咳!” 主簿在旁咳嗽两声,还是没有说话,只表示自己听见了。 见者有份! “果然是牙尖嘴利之辈,”何灿指着赵瀚,气呼呼说,“这就是一个家奴,便是把他给卖了,他又怎拿得出几百两?” 赵瀚顿时大怒:“何师爷,你收了钱还想反悔不成?我只是自立门户,寻你帮忙弄个户帖。门子那里给了二两,又请你去酒楼吃好的。你先说二十两办妥,一直拖着要加钱,加到三百两才能办事。这也就罢了,为何收了三百两,今日还想加害于我?” 说完,赵瀚又问那些衙役:“诸位官爷且说说,这世间哪有如此黑心的?” 衙役们虽然还围着赵瀚,却陆陆续续放下水火棍,已然认可赵瀚的说法,都觉得师爷办事不地道。 贪有贪道,只拿钱不办事,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更可恶的是,师爷收了几百两,今天让他们抓人,却每人只给几十文赏钱! 太小气了,衙役们很想帮着赵瀚,当场将师爷暴打一顿。 典史一步步走来,手按刀柄:“何师爷,此事闹到县尊那里,恐怕也说不过去吧。” 何灿有口难辩,哭丧着脸:“我真没收三百两,这混账血口喷人。” 典史换上一副笑脸,朝着赵瀚走去,和颜悦色道:“小兄弟,你且详细说来,本人定要为你主持公道。” 赵瀚指着何灿:“何师爷,当着这位老爷的面,你可敢过来与我对质?” “莫要听他胡言,快把这厮抓起来!”何灿气得头晕。 赵瀚破口大骂:“你这乌龟王八蛋,收了我三百两办事,还想抓我下狱拷打银钱吗?今天便豁出去了,你敢不敢过来对质!” “对啊,”典史也问何灿,“师爷,敢不敢当面说清楚?” 何灿只得走到典史身边,低声说:“金老弟,有什么话咱们私下说,当着这么多衙役的面,又怎能说得清楚?” 典史也压低声音:“分我一百两。” 何灿没好气道:“上家下家,两边加起来,我才拿一百两。这一百两里头,还有十两没到手呢!” 典史还要再说,主簿已经走到跟前。 主簿也不说话,就静静看着两人,横竖也是要分一杯羹的。 何灿心念一转,突然说道:“这么的吧。鹅湖费氏的老太爷,想要弄死这个家奴,指不定背后有甚腌臜事。咱们把人抓了下狱,先关起来个把月,再写信给费老太爷。就说县衙人多眼杂,几十两银子不能办妥,让他再加二百两银子。” 典史迟疑道:“得罪费氏,怕不好吧。” 何灿笑道:“有甚不好?事情都闹开了,衙役和六房文吏哪个不晓得,这是五十两银子能办妥的事?” 典史回头一看,果然六房大门皆开,文吏们一个个探头探脑。 “好,就这么办!”典史咬牙道。 主簿却突然冷笑,总算开口发声:“何师爷,你莫不把旁人都当傻子?办事中途加价,定然惹怒费老爷,你倒是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我跟金典史还要继续在铅山干下去呢。” “对啊,老子还要干半辈子!”典史回过神来。 主簿又阴阳怪气道:“说不准啊,有人惹怒了费老爷,暗中把罪责推到咱们头上。” 典史再次按住刀柄,怒目瞪着何灿。 何灿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肉疼道:“这桩买卖,一成分给文武吏员,剩下的咱们三人平分。” “哈哈,好说!”典史大喜。 主簿也面带微笑,站在那里又不说话了。 何灿说:“先把这厮抓起来!” 典史正要下令,赵瀚突然大喊:“我还有银子,再给你们一百两。这位官爷,求你放我一马!” “真的?” 典史见钱眼开,下意识又朝赵瀚走了两步。 进入攻击范围,赵瀚突然举枪刺出。 整整四年,每天只是刺击动作,赵瀚就要训练一千次。 他可以从各个角度发力,指哪刺哪,如臂使指。 瞬间枪出如龙,直取典史的咽喉。 典史,相当于县公安局长,也是现场武力值最高的,杀死此人就群龙无首了。 078【火烧县衙】(为企鹅大佬加更) 在金典史的眼中,只瞥到赵瀚翻转手腕,那杆竖直拄地的长枪,突然跟变戏法似的平伸而出。 那么长的一杆大枪,一个带着书香气质的少年,竟然单手就轻松刺了出去。 魏剑雄没怎么教导招式,赵瀚却学到他的精髓,练武无非就是练习如何用劲。 借用翻腕前扑的巧劲,枪身在手心猛然滑出。 速度极快,快到眨眼功夫,就已刺到金典史面前。 包裹枪头的棉布,瞬间被枪尖刺破。枪尖透布而出,命中典史的咽喉,赵瀚突然曲指一握,枪身立即停止向前滑动。 整整四年的练习,此刻又谋划多时,才有这惊艳骇人的一枪。 甚至,力气都用得不多不少,攻击距离把握得分毫不差。 真当这四年里,老子只是在看书? 金典史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都没意识到危险。直至赵瀚拔出枪尖,鲜血如喷泉般往外冒,他才惊恐无比的捂着喉咙倒下。 一刻不停,抖枪踏步往前,赵瀚又冲向何灿。 当赵瀚跨出两步,才有衙役惊呼:“金典史被杀了!” 衙役们下意识往后退,退开几步又回过神来,提着水火棍想要围捕凶犯。 “救我!” 何灿转身欲逃,刚奔出半步,后脑便被枪头扎入。 他真的只想弄钱,不是成心要害赵瀚,哪想到遇着个不要命的! 何灿至死都搞不明白,一个家奴出身的流民,小小年纪为何如此凶残,竟敢在县衙大堂前动手杀人。 这种事别说见过,他甚至都没听过,只在侠义小说里看过。 逝者安息,以后不用见,也不用再听了。 面对围困,赵瀚抽枪横扫,衙役们吓得集体后退。 许多衙役就是泼皮流氓,跑来官府打白工的,连基本工资都没有,靠其他灰色收入赚生活费。 讨口饭吃而已,谁愿意跟凶徒拼命啊? 若是自己因此殉职,怕是只能换来三瓜俩枣的抚恤。 战场上,士卒不愿舍命。 县衙里,皂吏同样不愿赴死。 至于六房文吏,吓得纷纷关闭房门,他们只是拿笔杆子的。 衙役退开之后,避过赵瀚的横扫,复又慢慢围拢,都指望旁人出手,自己等着捡便宜。 主簿飞快逃回钱粮库,闭门大喊:“快把县衙大门关上,瓮中捉鳖!” 此言一出,立即有几人去关大门,想将赵瀚困死在县衙。 赵瀚迅速转身追赶,一枪挑翻挡道之人,踏步朝着大门冲去。 “啊呀,吴六被戳死了!” “贼子凶悍,大夥并肩子上!” “围死他!” “你们上啊!” “……” 这些混蛋衙役,平时欺负百姓厉害,真遇到凶徒全都畏缩不前。 直至此刻,赵瀚已在县衙连杀三人,不但没有遭到围殴,反把衙役们吓得直往后退。 “啊!” 又是一声惨叫,跑去关门的被追上,被赵瀚提枪刺个透心凉。 剩下几个,也顾不上关门,顺势直冲到大街上。 此时赵瀚若想逃跑,前方已无任何阻拦,大门就洞开在他的面前。 那些衙役以为赵瀚要走,于是做样子往前追。就跟武将遇到鞑子入寇一样,先是据城而守不敢出去,等鞑子离开时再进行追击,立即就能获得退敌之功,还能趁机“收复”沿途失地。 可是,赵瀚竟然转身杀回,就像鞑子回击追兵! 衙役们见状集体刹车,惊骇得转身逃跑。可惜冲得太密集,最前方的来不及跑掉,有个衙役被水火棍绊倒,登时被赵瀚又刺死一人。 赵瀚虎入羊群,还剩十多个衙役,被他撵的满地乱跑。 追赶之间,再杀一人。 死伤越多,衙役们越怕,早已心惊胆战,完全不敢回头迎敌。 赵瀚率先杀死金典史的作用,此刻完全体现出来。没有典史坐镇指挥,这些衙役只会逃命,早就丧失了可怜的组织度。 “快保护县尊老爷!” 突然,有人大呼一声。 其他衙役纷纷惊醒,提着水火棍冲进大堂,然后朝着县衙内宅跑去。 保护知县老爷,多好的逃命理由。 转眼之间,户部六房只剩文吏,全躲办公室瑟瑟发抖,紧闭房门根本不敢出来。 铅山县没有县丞,师爷、典史皆死,知县又不在场,只剩主簿一个领头的。 赵瀚冲向钱粮库,飞起一脚踹门。 主簿和两个文吏,躲在里面以身堵门,把赵瀚的右腿反震得发麻。 主簿此刻只想哭,从头到尾关他屁事,却没想惹来杀身之祸。这厮哭喊道:“好汉饶命,不关我事啊!是何师爷吞你的钱,联手金典史害你下狱,我我我……我冤枉啊!” 赵瀚退后两步,一枪戳出。 枪尖透过门棂格子,立即扎入主簿的肩膀。 “啊!” 主簿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往里躲,生怕赵瀚又来一枪。 赵瀚拄枪大喊:“吾乃赵二郎,原是北直书香子弟,家父也是正经的举人。只因家父清廉,不曾接受乡邻诡寄,灾荒之年竟然阖家惨死……” 赵瀚退到大堂之前,朝两边的六房衙门大呼:“幸得费举人恩遇,带回铅山做了义子,又刻苦念书考得童生。受那奸人陷害,吾被抹除童生功名。主家如今还我自由身,赠田让我自立门户。可那天杀的何师爷,数次贪我银两,迟迟不肯办理户帖。如今还诱我至此,想要抓捕我下狱!” 赵瀚嘶声怒吼道:“普天之下,哪有这般道理?今日我便豁出去了!” 躲在六房的诸多文吏,听到赵瀚这番倾诉,或多或少都心生同情。 他们也是拿笔杆子的,赵瀚这位举人之子,被生生逼得在县衙杀人,只能怪那何师爷太过贪婪。 瞬息之间,何师爷被文吏们恨之入骨。 甚至有文吏在房中惊叹:“这赵二郎,真乃壮士也!” “赵二郎,此间之事,与我等无关,可否先放我们离开?”又有文吏喊道。 赵瀚没有回答,只是重新站在钱粮库门口:“开门不杀,别等我自己冲进来!” “咿呀!” 房门突然洞开,主簿受伤躲在角落里。 两个文吏跪在房门两侧,磕头求饶道:“二郎饶命!” 其他各房的文吏,见赵瀚进了钱粮库,连忙开门逃之夭夭。 赵瀚提枪喝道:“把库房银子交出来!” 主簿指着一个大箱子,哭丧道:“钥匙在知县那里,也没什么多少钱了,县衙的银子都藏在内宅。” 赵瀚呵斥道:“全部脱衣服!” 文吏怕死,连忙脱衣。 赵瀚用枪头当撬棍,几下便将箱子撬开。随即大呼晦气,箱子里全都是铜钱,银子果然已被知县拿走。 赵瀚命令道:“用你们的衣服做包裹,把铜钱都包起来!” 两个文吏不敢违抗,在他们包裹铜钱之时,赵瀚掏出火折子,点燃钱粮库的账册。 主簿惊恐大呼:“你还不如杀了我!” 钱粮库,由主簿管理。 这间房子被烧,全县的钱粮税收账目,都得化作寥寥青烟,等待主簿的下场是坐牢。 主簿哭泣道:“好汉,你快放我出去,我要带家人赶快逃走,再耽搁一阵就来不及了!” “滚吧。”赵瀚说道。 主簿立即往外奔跑,两个文吏也跟着跑了。 赵瀚将铜钱迅速打包,太多了影响速度,只扛起两袋铜钱往外走。 随即,他又前往隔壁的户房,将全县的户籍黄册、鱼鳞册也一并点燃。 此时此刻,知县被衙役们簇拥着,总算从内宅来到了二堂。 知县也不敢出去,只命令道:“我在二堂坐镇,你们出去把贼人抓了!” 衙役们面面相觑,硬着头皮往外走,然后集体站在大堂力,跟大堂外面的赵瀚对视。 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敢动。 赵瀚轻蔑一笑,捡起典史的佩刀,慢悠悠在自己腰间挂好。 又当着诸多衙役的面,仔仔细细开始摸尸,从典史身上搜出二两银子,又从何灿身上搜出五十多两——其中五十两银子,是费元祎派家奴送来的,何师爷还没来得及回家存好。 扛起两包铜钱,赵瀚提枪走出县衙,立将其中一包钱戳破。 “快来拿钱啊!” 一路拖撒铜钱,路人纷纷争抢。 还没走到城门,两包铜钱就已撒完,连店铺里的伙计都上街来捡。 “快抓捕贼人啊!” 衙役们见赵瀚离开县衙,顿时变得英勇起来,提着烧火棍大叫着追击。 追到大街上,被捡钱的百姓阻住,衙役们干脆也弯腰捡钱。 “糟了,县衙起火了!” 一个衙役突然回头,惊恐大呼起来。 他们身后火光冲天,县衙六房的办公室,已经被点着了一半,火势迅速蔓延到县衙大堂。 知县在二堂左等右等,忍不住出去查看情况。 瞬间吓得背心冒汗,也顾不上缉拿凶手,知县急得跺脚大喊:“快救火,快救火!” 赵瀚提着长枪,大摇大摆来到城门。 守城的门卒不明真相,都在遥望城中浓烟,完全没人阻拦赵瀚出去。 抵达码头,赵瀚跳到船上:“廪叔,开船!” 费廪指着县衙方向,瞠目结舌道:“你……你你你做的?” 赵瀚冷笑:“只杀了几个污吏,算不得什么。” 赵二郎的大名,借六房文吏之口,迅速在铅山县城传播开来。 甚至有县学童生,因为同情赵瀚的身世遭遇,又早对知县不满已久,竟然添油加醋的创作戏曲折子。 在戏文里,赵瀚出身北直名门,父亲乃当朝重臣。只因得罪阉党,被逼得家破人亡,赵瀚孤身流落江湖,被鹅湖的费举人收为义子。 接下来的情节,跟赵瀚的叙述大同小异,但知县被描述成幕后黑手。 期间还编了段子,说赵瀚因为揭发县试舞弊,就此被知县一直嫉恨在心。 同时,赵瀚还被描绘成林冲一般。生得虎背熊腰,力能搏狼伏虎,一杆枪冲进县衙,杀得上百衙役屁滚尿流。 赵二郎,豪侠壮士也! 079【黑夜盗头】(为企鹅大佬加更) 客船沿着铅山河,顺流而下直往河口镇。 这几天都没有下雪,但两岸的积雪未化,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费廪不断转身回望,生怕有官府追兵杀来。 “廪叔莫怕,”赵瀚笑着说,“官差忙着救火呢,哪分得出人手来追我?” 此事完全超乎费廪的想象,再看向赵瀚的时候,心里已带着三分畏惧。 愁思片刻,费廪叹息道:“瀚哥儿,何必如此啊。大不了再等两三年,换一个知县上任,咱们重新去办理户帖便是。” 赵瀚摇头道:“换做三年前,我肯定就忍了。如今我已十五岁,怎还忍得了这等憋闷气?” 十五岁……十五岁的时候,我还在陪大少爷瞎胡闹呢。 费廪心里吐槽一句,问道:“你还要回鹅湖?” “不回了,”赵瀚遥望天际,“天下恁大,自有我的去处。” 赵瀚可以躲回费家,许多江洋大盗,就是被豪族窝藏,官府根本不敢上门搜捕。 但回去作甚? 只可惜,赵瀚在铅山结识许多人,铺垫了三四年的盘子,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发展,此刻不得不选择全部放弃。 总有一天,是要杀回来的。 赵瀚进舱拿出纸笔,一连写下好几封信,交给费廪说:“廪叔,这些信请转交夫人、小姐、少爷和我妹妹。纯哥儿那里,你就帮我传句话,让他读书学艺用功一些。” “我晓得了。”费廪收好那些书信,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眼前的赵瀚,太陌生了! 一个家奴,一个书生,摇身变成豪侠般人物,在县衙杀人放火还全身而退。 这事只在演义小说里有。 赵瀚低声问道:“这几个船工,都信得过吧?” 费廪点头道:“都是少夫人掏钱养着的,跟老太爷那边没有干系。” 赵瀚又说道:“廪叔,到了河口镇,你就换条船回去。这几个船工,操船送我一路,我会给他们银子的。” “这没得问题,”费廪提醒道,“你要搞快些,太监在横林设了钞关,莫要被海捕文书认出来。” “哈哈,”赵瀚顿时笑道,“知县哪能跟太监搞到一起。等官府把海捕文书贴到各处,我早就离开铅山不知多久了。” 不到半天时间,客船就抵达河口。 费廪背着包袱准备上岸,刚走出船舱,就吓得脸色煞白,惊呼道:“这哪来的脑袋?” 赵瀚连忙出舱查看,只见河口码头上,赫然竖起一根木杆,杆头悬着孙显宗、孙振宗兄弟俩的头颅。 估计是觉得晦气,挂脑袋这段码头,没有一条船愿意停靠。 费廪立即下船打听,不多时就跑回来说:“税监王衡,已经占了河口镇,府邸设在浙江会馆。铁脚会投靠太监,费诨做了大当家,李大柱做了二当家,孙氏兄弟被杀了立威,还有个张铁牛下落不明。” “这太监好手段啊。”赵瀚忍不住佩服。 税监王衡自己坐镇河口,在横林镇设卡控制西边航道,在鹅湖镇设卡控制东边航道,在石塘镇设卡控制南边航道,在上泸镇设卡控制东南航道。 整个铅山县的商业路线,已被这死太监彻底掌控! 一年前,王衡来铅山上任之初,身边只有几个随从而已。 继续霍霍吧,再乱搞两三年,搞得铅山天怒人怨,赵瀚就能回来寻机起事了。 费廪另外雇船前往鹅湖镇,赵瀚给几个船工一两银子,让他们就在船上等着,饿了便让鼎盛楼送饭菜来。 “瀚哥儿,咱们的船就停这里?要不再挪挪?”船工指着杆上的脑袋问。 赵瀚笑道:“不碍事的,这里挺宽敞。” 说完,赵瀚便提着长枪前往含珠山,离开前他要去跟庞春来面谈。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可惜今年没什么年味。 铅山士绅、外地客商,都被太监搜刮盘剥,于是把损失转嫁到工人和农民身上。 铁脚会彻底变质成打手团伙,码头苦力遭到压榨,工资平均下降了三成,再没有社团组织帮他们说话。 佃户们则在为明年苦恼,地主纷纷要求提前交租,至少也得提前交一部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佃户们害怕被夺佃! 明末的田皮制度,并没有彻底成型,地主随时可以毁约夺佃。 家家愁苦,户户落泪。 赵瀚来到含珠私塾,由于将近年关,学童们都陆续回家,庞春来正在独自看书。 “先生,我来了。”赵瀚推门而入。 “坐吧。”庞春来放下书本。 赵瀚把手中长枪一靠,笑着坐下说:“师爷何灿,收了银子不给我户帖,还串通典史要抓我下狱。” 庞春来惊问道:“怎的突然出了这等大事?” 赵瀚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端起老师的茶水就喝,润润喉咙说:“我气不过,杀了师爷,杀了典史,又杀了几个衙役,索性一把火将县衙给烧了。” 庞春来以为自己听错了,凑过脑袋仔细打量赵瀚,然后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良久,庞春来恢复平静,问道:“你要离开铅山?” “对。”赵瀚点头。 “去哪里?”庞春来又问。 赵瀚笑着说:“瑞金那地方不错,我去学习他们是怎么造反的。” 阅读塘报,只能知晓朝廷大事。 蹲在酒楼,却可打听江湖消息。 这些日子,赵瀚结交三教九流,得知许多关于瑞金的情况。 最初是闽南爆发农民起义,福建官兵前往镇压,闽西农民趁机举事。 闽南民乱平息之后,官兵又挥师前往闽西。闽西农民军敌不过,被迫逃进赣南大山,又在赣南掀起农民运动。 几年过去,闽西、赣南已经连成一片。 官兵根本无力镇压,来得少了打不过。若是来得多了,起义军就逃入大山,哪里能够清剿得干净。 而瑞金更有意思,此地的农民军自称“田兵”。 一共有三位田兵首领,他们的做法并不激进,没有直接打土豪分田地。而是逼迫地主交出三成土地,分给参加起义的农民,又让地主给予佃户们永佃权,世世代代都不得夺佃改佃。 这些田兵冲进瑞金县城,逼着知县在土地过户文书上盖章。 一次性盖了好几万份,可怜的知县、师爷和文吏,没日没夜轮番工作,做梦都能梦见自己手拿印章,吃饭都忍不住把筷子往桌上怼。 随即,三大首领,退出县城,各据一方,互为支援。 瑞金官府,不敢出城征收赋税。 瑞金地主,不敢逼迫农民交租。 于是,瑞金县形成一种诡异的和谐局面。 南赣参将和瑞金知县,联手上报已经平息民乱,居然受到朝廷的嘉奖。就算收不齐规定赋额,也可推说农民军破坏太严重,知县平白捡了一个平乱之功。 瑞金的士绅地主们,见农民军并不胡乱杀人,虽然丢失三成土地很肉疼,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真不敢再请官兵镇压,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在瑞金地主眼里,朝廷派来平乱的官兵,比那些农民军还更可怕! 赵瀚在酒楼听到这些传闻,只是忍不住想笑,明末的许多事情简直毁人三观。 地主和农民军,一起防备朝廷官兵是什么鬼? 庞春来说道:“瑞金既有三大田兵首领,又跟官府、参将、地主达成默契,恐怕没人愿意再起乱子。你就算去了瑞金,也捡不到什么便宜。难道虎躯一震,三大首领都投效与你?” 赵瀚解释说:“学生只是去瑞金看看情况,顺便结识那三位首领,真正的目标在吉安、泰和两县。费家四少爷,如今是井冈巡检,可先去投靠于他。若在此处起事,退可躲进大山(井冈山一带),进可南下取赣州,与赣南、闽西农民军连成一片。” 庞春来突然站起来:“我与你一起去!” “天寒地冻,先生不宜长途跋涉。”赵瀚连忙劝道。 庞春来笑着说:“跟辽东比起来,江西的冬天算个屁。别看为师老迈不堪,但满头白发都是假象,我至今还没有五十岁呢。” 赵瀚知道老师固执得很,并不多劝,只是问道:“先生可想清楚了?” “还想什么?”庞春来吐出一口浊气,“在含珠山窝了好几年,早就想换地方了,这里实在把我憋得慌!什么时候走?” “今晚。”赵瀚说道。 庞春来立即坐下写信,一封写给山长费元禄,一封写给好友郑仲夔,一封写给学生徐颖。 将三封信件,交给相熟的塾师,庞春来带上银钱立即就走,还取出一柄铁剑挂在腰间。 赵瀚搀扶着老师,踏着未消的积雪,在凛冽寒风中直往河口镇走去。 抵达时已是傍晚,师徒俩也不着急,先去鼎盛楼吃一顿再说。 吃喝之间,赵瀚叫来费泽:“剑胆兄弟,我要出一趟远门。等如鹤来了,你就把我屋里的书稿给他,《鹅湖旬刊》是否再印由他拿主意,提价之后第四期应该能赚钱了。” “哥哥要去哪儿?”费泽问道。 赵瀚笑着胡扯:“受少夫人所托,去她九江娘家办事。” 费泽恭喜道:“哥哥愈发受夫人器重了。” 闲聊一阵,填饱肚子。 赵瀚搀扶着庞春来,摸黑前去码头登船,却见一个黑影正在攀爬木杆。 只当没看到,继续往河边走。 师徒俩很快进了船舱,一个船工立即上岸,解开拴在岸边的绳索。 黑影失败好几次,总算爬到杆头,抽斧子砍断绳索,取走孙氏兄弟的头颅。 船工刚刚解绳完毕,黑影便拎着脑袋奔来,手执斧头低声威胁:“开船送我去横林,不然就宰了你!” 并非巧合,挂脑袋的木杆附近,只停了这么一条船。 “好……好好汉饶命!”船工吓得浑身发软。 “快点,快点!”黑影连连催促,船工不敢不从,一前一后走到船上。 这货莽莽撞撞冲进船舱,提着斧子低吼:“都老实点,洒家只是搭船,莫要逼我……咦,小相公也在?” 赵瀚笑道:“铁牛兄弟,外面天寒地冻,快坐下向火暖暖身子。” 080【杀人抛尸】(为企鹅大佬加更) 客船连夜出发,纯靠几个灯笼观察河道。 张铁牛把斧头插回腰间,又取出一个布袋,将孙氏兄弟的脑袋装进去。 赵瀚介绍说:“这是我的恩师庞先生,这是铁脚会的张铁牛。” 庞春来并不鄙视底层百姓,抱拳道:“幸会!” “我不是铁脚会的,”张铁牛气冲冲说,“现在的铁脚会,只剩一帮不讲义气的混账!” 赵瀚笑着说:“铁牛兄弟确实仗义,竟敢冒险取回首级。” “两位哥哥身首异处,我便是死,也得还他们全尸,”张铁牛拍桌子说,“倒是你这小相公,细皮嫩肉的,见了脑袋也不害怕,算你还有几分胆气。” 赵瀚身边无人可用,生出收小弟的想法,故意哈哈大笑:“你若去县城打听打听,就知道什么叫胆气了。” 张铁牛不屑道:“难不成,你在县城也帮谁拿回脑袋?” 赵瀚从炭炉取下水壶,给两人冲了杯茶,说道:“师爷和典史,吞了我银子,还想抓我下狱。我便将他们一并杀了,又顺手杀几个碍事的衙役,一把火将那县衙烧得精光。全县的户籍黄册、鱼鳞册、赋税册子,如今都已变成飞灰。” 张铁牛笑着喝茶,又烫得吐出来,指着赵瀚说:“你这小相公,可真会吹牛。” 赵瀚捧着茶杯暖手,微笑道:“若是不信,你可去县衙看看……当然,如果县衙没烧光的话。” 张铁牛只当这是个笑话,对庞春来说:“庞先生,你信吗?” “我信,”庞春来明白赵瀚的意图,“干出那等祸事,我们师徒两个,只能畏罪潜逃了。” 张铁牛看看庞春来,又看看赵瀚,突然感觉似乎是真的。 否则的话,师徒俩为何连夜坐船离开河口? 张铁牛目瞪口呆,他觉得自己摸黑取首级,已经是非常《水浒传》的行为,哪想到还能遇见在县衙杀人放火的。 “小相公,”张铁牛竖起大拇指,“你是条汉子,铁牛心服口服!” 赵瀚问道:“两位孙兄的首级,你要带去横林镇?” “没到镇上,往回走一点,”张铁牛说道,“两位孙家哥哥,老家就在横林镇外,尸身悄悄埋在林子里,我把脑袋送去合葬了就走。这铅山是混不下去了,费诨那厮正派人到处找我。” “可有去处?”赵瀚又问。 张铁牛摇头道:“还没想好,走到哪算哪,大不了换个码头做苦力。” 赵瀚微笑道:“今后跟着我吧。” “跟着你考秀才吗?我可做不来书童。”张铁牛连连摆手。 赵瀚反问:“我把县衙都烧了,你觉得还能考秀才?” “呃。”张铁牛顿时语塞,摸着脑袋傻笑。 赵瀚又问:“我打算换个地方造反,你有没有兴趣?” “造反就造……什么?你要造反!”张铁牛惊得直接站起来。 这声音太过响亮,连几个船工都听到了,吓得浑身一哆嗦,有种要跳河逃跑的冲动。 赵瀚叹息:“唉,小声点,坐下说话。” 张铁牛连忙压低声音,坐回去问:“小相公真要造反?” 赵瀚不答,只问道:“你家里还有几口人?” “死光了,就我一个,”张铁牛回忆道,“十多年前,铅山大灾,家里人全饿死了。当时我才十五岁,亏得知县老爷仁慈,让我跟着修水渠糊口,后来就到河口镇做了苦力。可惜啊,我活了快三十岁,就遇到那么一个好官。” 赵瀚开始引导:“若咱们造反夺了天下,就不准有贪官坑害百姓!你知道太祖皇帝怎么对付贪官的吗?” 张铁牛摇头说:“不晓得。” 赵瀚说道:“太祖皇帝也是苦出身,父母都饿死了,他给地主放牛为生。又遇到饥荒,只能去当和尚。庙里也吃不饱饭,就跑去当叫花子。你说他能不恨贪官吗?” “那肯定恨啊,跟我铁牛一样惨。”张铁牛拍桌子说。 赵瀚继续引导:“所以啊,太祖皇帝得了天下,就对当官的有个规定。谁要是贪了六十两银子以上,把皮剥下来往里面填草!” 张铁牛咋舌道:“真那么厉害?” 赵瀚点头说:“真那么厉害。后来杀的贪官太多,州县主官都不够用了。太祖就让贪得不多的官儿,戴着枷子继续治理地方。当时审案啊,犯人戴枷子跪在堂下,当官的戴着枷子坐在堂上。” “哈哈哈哈,那可稀奇得很。”张铁牛联想那副画面,越想越觉得有趣。 “所以,跟我造反如何?我做太祖皇帝,你来做常遇春。”赵瀚循序善诱。 张铁牛拍拍腰间斧头:“我要做李逵,专门打了两把斧子。” 赵瀚斥骂:“瞧你那出息,李逵有个屁用,常遇春可是封王的,你就不想今后封王?” “封王?”张铁牛咽了咽口水,怀疑道,“就咱们三个,造反能成吗?你还是个书生,人家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赵瀚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太祖当乞丐都能坐天下,我又为何不能!” 张铁牛嘀咕道:“太祖皇帝是星宿下凡。” “你怎知我就不是星宿下凡?”赵瀚质问道。 “这个……”张铁牛只能挠头。 好像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可惜咱家底不够,聪明人暂时没法招揽到麾下。 赵瀚说道:“我帮你埋葬两位孙兄的脑袋,你跟我一起造反打天下。如何?” 张铁牛立即点头:“好!” 客船往西一直行驶,很快就能遥望横林镇。 张铁牛走到舱外,黑咕隆咚的一阵观察,突然喊道:“就在前面靠岸!” 庞春来留在船上等候,赵瀚和张铁牛一起上岸埋人……嗯,埋脑袋。 张铁牛似乎对这里很熟,摸黑来到一片小树林,指着树下插根棍子的地方:“两位哥哥就埋在这里,不敢起坟,也没有立碑。” 赵瀚在黑暗中一阵摸索,问道:“你没事先准备锄头?” “忘了,”张铁牛猛拍脑袋,又递给赵瀚一把斧头,“用这个吧,新埋的地,土松得很。” 赵瀚很想一斧子劈过去,这尼玛得挖到什么时候? 两人只得用斧头刨土,大冬天的晚上,很快就累得浑身冒汗。 突然,赵瀚低声说:“别动,有人来了。” 张铁牛立即停止动作,趴在树后偷偷观察,只见几盏灯笼由远及近。 那些人也进了小树林,一共四人,其中两人抬着麻袋,另外两人则扛着锄头。 “就埋这里吧。” “半夜三更的,埋什么埋?直接扔河里算了。” “对,塞几块大石头,扔河里就往下沉。” “黑乎乎的,哪去找大石头?就这样扔,泡几天就烂了,管叫他亲娘都认不出。” “……” 这些家伙朝河边而去,正好从赵瀚不远处经过。 张铁牛低声说:“杀人抛尸的,这闲事管不管?” “不管,”赵瀚说道,“莫要节外生枝。” 突然,又听一人说:“嘿,还在动,这厮的命可真硬,打成那样都没死呢。” “寒冬腊月的,往江水里一扔,不淹死也要冻死,看他的命能有多硬。” “要我说啊,老夫人也太狠了些。” “狠什么?这厮勾引老爷在先,又上了少爷的床,不被老夫人打死才怪了!” “……” 张铁牛听得目瞪口呆,话里头的信息量太大,居然父子同睡一个女人,传出去绝对轰动整个铅山。 “人还没死,救不救?”张铁牛问。 赵瀚已经放下斧头,提着两颗脑袋冲出去。 “什么人?”对方大惊。 赵瀚伸直双手,将两颗脑袋举在前方,以此来遮住自己的脸。也不管对方是否能看懂,他一蹦一跳扮演僵尸,嘴里发出瘆人的怪笑声。 那些家伙已经毛骨悚然,提着灯笼小心往前照,猛地发现是两颗脑袋。 “鬼呀!” “快跑,是山魈,要吃人的!” 扔下麻袋和锄头,全部吓得惊慌逃窜,有个家伙甚至连灯笼都扔了。 赵瀚捡起灯笼,用火折子重新点亮,解开麻袋查看情况。 满脸鲜血,看不清长相,伸手一探还有气儿。 赵瀚把锄头扔过去,对张铁牛说:“你自家挖土,我把人扛回船上。” “你去吧。” 张铁牛高兴跑来捡锄头,他用斧子刨土已经快累疯了。 赵瀚扛着麻袋回到船舱,先给这人烤火取暖,否则肯定会被冻死。 庞春来问:“这是何人?” 赵瀚回答:“不晓得,有人抛尸,还没死透呢,能不能活看他自己。” 脱下麻袋,此人浑身是血。 赵瀚很快在他头部发现伤口,似乎是棍子砸的,在前额发际线处,被砸出一道大口子。头上还有好几个包,都是被乱棍打出来的。 船上也没啥医疗用品,赵瀚只能徒手作业,将翻开的头皮给按回去。 至于剩下的,听天由命吧。 又拿出一件干净衣裳,撕下布片当绷带包扎,比给畜生治伤还敷衍凑合。 再撕下一块布,赵瀚给此人擦拭脸上血迹。 突然,赵瀚表情变得古怪,不由吐槽道:“今天的际遇可真离奇,上午杀人放火,晚上接连遇到熟人。” 庞春来问:“这人你认识?” “聊过,”赵瀚解释说,“戏班里的旦角,也是个苦命人,叫什么名字我忘了。” 081【姑奶奶惹不得】 距离横林镇一里地,有太监新设的非法钞关。 办公条件非常简陋,两边临时搭些茅草屋,便是办理过税的吏房。河面拉起一根绳子,阻拦江上船只通行,交税之后才能准许通过。 黎明时分,乌漆嘛黑。 钞关两边,停满了来往船只,都在等着天亮之后交税过关。 太监设置私卡,不但增加了商贾的税收成本,同时还大大提升时间成本。以前通行无阻的江面,现在得慢慢排队,而且夜晚还不上班。 张铁牛站在舱外,遥望前方关卡,心虚道:“等天亮了,太监发现两位哥哥的头颅不见,会不会派人在这里拦卡搜检?” “你怕什么?我火烧县衙都不怕,”赵瀚好笑道,“大不了下船厮杀一通,将钞关吏房全给他烧了,把银钱全部倾撒出来让人去捡。” 杀人放火,如同儿戏。 张铁牛低声嘀咕:“还读圣贤书呢,你才是一个杀坯。” 等待许久,终于天亮,钞关开始工作。 大约排队半个时辰,税吏登船搜检,瞥了一眼迎风招子,问道:“费家的客船?” 赵瀚拱手说:“鹅湖费氏家仆,奉少夫人之命,给九江娘家送一些年货。” “年货也是货,得按货船交税。”税吏刁难道。 赵瀚连忙说:“自家造的连四纸,送给亲戚一些罢了。官爷,朝廷有规定,笔墨纸砚都可以免过税。” “那就交坐舱税。”税吏笑道。 “还劳官爷高抬贵手。”赵瀚递过去一串铜钱,都是崇祯元年南京工部铸造的,仅次于崇祯元年北京铸造——嘉靖中期的铸钱最优,现在已经很少流通了,原因是劣币驱逐良币。 崇祯四年的铸钱就不行,全部改由太监负责,重量和用料都变得更差。 税吏掂了掂重量,心中已有估算,约值五钱银子,顿时笑道:“走吧。” “不给税票吗?”赵瀚问道。 “你还想要税票?”税吏把手一摊,嘲讽说,“可以,得加钱。” 赵瀚连忙赔笑:“我就问问,官爷走好。” 太监私设的钞关,有个锤子税票。 招募的税吏也不正规,都懒得进舱查看货物。征多征少,全凭税吏的一张嘴,不给足贿赂就往死里坑! 赵瀚回舱笑道:“这税可收得可真便利。” 庞春来说:“私卡便是如此,我在辽东时见多了。” 张铁牛躺在榻上打哈欠:“小相公,都快过年了,咱们要往哪走?” 赵瀚回答道:“先去弋阳县,找个大夫治伤。” “那厮的脑袋被打破,身上到处皮开肉绽,还有好几处淤伤,怕是要活不成了。”张铁牛闭眼开始打盹儿。 中午时分,抵达弋阳。 客船在葛溪水驿靠岸,赵瀚亲自去城里请来大夫。 大夫被吓了一跳,咋舌道:“这可伤得不轻。” 赵瀚说道:“你只管治,死活不论。” 大夫把赵瀚包裹的布片拆下,涂抹金疮药重新包扎,折腾一番拿钱走人。 一路坐船,过贵溪、安仁、余干,驶入鄱阳湖转赣江。 如果前往瑞金,其实可以走近道,直接从信江转抚河往南。但水道网络实在太复杂,费家的船工搞不清楚,只能绕远路顺着赣江走,这样还能避免遇到水匪。 …… 陈茂生是傍晚醒来的,轻轻一动,感觉浑身哪里都痛。 “醒了?”赵瀚把陶罐座到炭炉上,拨弄着木炭说,“粥是冷的,我给你热一热。” 陈茂生有些疑惑,虚弱无力道:“是赵先生吗?我这是在哪儿?” 张铁牛迈步过来坐下:“昨晚你差点被扔河里,是小相公救你上船的。” “多谢。” 陈茂生已经回忆起昨晚的事,他被糟老头子请到府上。谁知家里临时来客人,糟老头子一直在作陪,夜里还跑去秉烛赏雪。 他被安排在客房休息,那家的少爷突然闯进,威逼利诱便做了腌臜事。 夜里是被打醒的,又被一阵乱棍打晕,接下来就没有任何记忆。 赵瀚问道:“家里还有人吗?” “有,”陈茂生回答,“爹娘俱在,我落籍在弋阳县。” 弋阳县就在铅山隔壁,是江西戏曲的两大发源地之一,弋阳腔后来影响了几十个剧种的发展。 赵瀚说道:“弋阳已经过了,你若想回家,我寻个县城放你下船,给你些银两在客栈养伤。等你把伤养好,你自己回家便是。” 听了这话,陈茂生也不言语,两眼望着舱顶发呆。 “嘿,你这厮好不懂事,”张铁牛有些看不惯,“小相公跟你说话呢,你想走想留倒是开口啊。” 陈茂生只得说:“赵先生,我不想回去,我……我能跟你走吗?” 赵瀚笑道:“我要造反,你怕不怕?” 陈茂生惨笑:“死过一回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哈哈,咱们的造反队伍又壮大了。”赵瀚非常高兴。 张铁牛心中吐槽:一个老夫子,一个小书生,一个唱戏的,还有我这苦力,四个人就想造反? 虽然没什么信心,但张铁牛还是忍不住幻想。 他甚至都安排好职务,若是赵瀚当了皇帝,庞春来可以做宰相,自己可以做大将军,陈茂生干脆阉了做太监。 冷粥稍微温热一些,赵瀚就倒在碗里,吩咐道:“铁牛,扶他起来,动作轻些。” 张铁牛哪懂得照顾人,伸手抄住陈茂生的后颈,一下就将其上半身托起,疼得陈茂生差点晕过去。 赵瀚坐拢来,亲自给伤患喂粥。 陈茂生张嘴喝了一口,联想到自身遭遇,痴痴望着赵瀚说:“赵先生,你人真好。等我伤愈了,就给你做家奴,每天唱戏伺候你。我很会伺候人的,你莫要嫌我身子脏。” 这话听得赵瀚浑身恶寒,连忙克制情绪道:“我是要造反的,等我做了皇帝,天下便没有贱籍。没有乐户,也没有家奴,你说这样可好?” “没有贱籍吗?” 陈茂生的双眼亮起来,仿佛夜空中的星辰,一股莫名情绪被点燃。他满腔火热,浑身充满精神力量:“赵先生,我跟你去造反,你一定要当上皇帝!” 赵瀚微笑道:“放心,我肯定能当皇帝,你先填饱肚子再说。” 张铁牛一手扶着陈茂生,一手摸着腰间斧头,嘀咕道:“又疯了一个。” 经过短暂接触,张铁牛已经可以肯定,庞春来就是一个神经病。 往往没聊几句,庞春来就扯到时政,一会儿说鞑子多么残暴,一会儿说朝廷多么腐败,反正就是要坚定张铁牛的造反决心。 那种疯狂的态度,脑子没问题才怪了! …… 鹅湖镇。 老五下船之后,飞快往费宅跑去,他比费廪回来得更晚。 当日贿赂了师爷,老五没有立即离开县城,而是慢悠悠去吃酒耍乐。 喝得微醺时,突然听到吵嚷声,似乎有人惊呼哪里起火。 老五也没当回事,继续把酒菜吃完,出门才发现事态严重,逃出来的文吏正在添油加醋讲故事。 老五吓得魂飞魄散,飞奔出城,火速回家。 一路冲回拱北苑内院,老五累得直吐舌头,趴在书房门口喊:“老……老爷,呼呼呼……不好……呼……不好了!” “进来说。” 费元祎正在读一本诗集。 老五弯着腰挪进书房,双手撑住膝盖,喉咙发干道:“不……不好了……呼呼,容我缓……一缓……呼呼呼……” 费元祎皱眉问:“是不是太监又增税了?” “不……不是……” 老五喘着粗气,稍微恢复之后,终于完整说道:“那个赵瀚,杀了师爷和典史,还杀了好多衙役,又把县衙六房给点着了。我出城的时候,县尊正在组织人手救火!” “什么!” 费元祎惊得站起,哆嗦道:“他怎敢?” 老五也是心惊肉跳:“老爷,你说他会不会知道,是咱们花银子弄他下狱?这厮敢在县衙杀人放火,哪天要是……要是来咱家……” “不至于,不至于,他不敢……” 费元祎在书房走来走去,越说就越是心虚,仿佛赵瀚随时会来取他性命。 老五提醒道:“大少奶奶那边,赵瀚还有个幼妹。” “莫要动她,”费元祎连忙说,“不要动他的妹妹,这种亡命之徒,千万不能再招惹。县衙他都敢烧,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老五解释道:“老爷,我是说亡羊补牢,收下他妹妹做义孙女如何?” 费元祎连连摇头:“不可,在县衙杀人放火,已经形同造反了。老夫一身清白,怎能跟反贼扯上干系?” “那就,赏赐他幼妹一些财货?”老五试探道。 “这倒是可以。” 费元祎解下腰间玉佩,叮嘱道:“你把这块玉佩拿去,再支五两银子,一并送去景行苑那边。” 老五心里慌得一逼,甚至比费元祎都慌,因为事情是他亲手去办的。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赵瀚如今下落不明,谁知是否就藏在附近? 万一哪天他出门办事,被赵瀚一枪戳死,到了阴曹地府都没处喊冤。 亡命之徒,惹不得,惹不得! 老五心里后悔万分,带着玉佩和银两,快步跑去景行苑搞好关系。 从今往后,赵贞芳就是他的姑奶奶。 (本书首发起点中文网,外站的朋友可以下载“起点app”,通过看广告视频来免费阅读正版小说。) 082【费家儿女】 景行苑。 娄氏坐在厅堂主位,面前站着费如兰、费如鹤、赵贞芳三人。 “春芳。”娄氏率先点了赵贞芳的名。 赵贞芳立即上前一步,应道:“娘,女儿在呢。” 内院家奴,名义上都是养子养女,关系亲近的可以喊主人为爹娘。 娄氏脸上带着微笑,和颜悦色道:“你哥哥信里写的什么?你若不想说就算了。” 赵贞芳完全不知发生什么事情,老实回答道:“二哥在信里说,娘派他去九江办大事,可能要两三年才能回来。二哥让我听娘的话,平时多读书习字,不要总是伙同二姐(费如梅)贪玩。“ “没了?”娄氏追问。 赵贞芳回答道:“二哥还说,等他下次回家,会给我买很漂亮的大玩偶。” 娄氏笑着挥手:“你去陪二姐玩吧。” “女儿告退。”赵贞芳立即行礼退出房间。 待赵贞芳离开之后,娄氏又问儿子:“如鹤,赵瀚给你的信说了什么?” 费如鹤总感觉事情不对劲,说道:“瀚哥儿说,他被娘差遣去九江办事,一年半载恐不能回来。还说他把小说稿放在酒楼,《鹅湖旬刊》是否办下去,全凭我自己的意思。若想继续办,可以跟徐颖、刘子仁、费元鉴商量。第四期提价之后,一定是能赚钱的。” “就这些?”娄氏问道。 费如鹤点头说:“就这些。对了,他还让我好生练习骑射本事。” 娄氏挥手道:“你也下去吧。” 屋内只剩母女二人。 彼此对视,都知实情。 费如兰此时已憋不住,主动开口说:“娘,瀚哥儿在县衙杀人放火了。” “我晓得,”娄氏说道,“此事是娘失策了,不料师爷竟如此贪婪。瀚哥儿都答应给他五十两,这蠢货居然还不知足,悄悄派人给老太爷通风报信。” 费如兰顾不得怨恨祖父,焦急道:“闹出恁大事,瀚哥儿能逃得了吗?” “到这时你还为他操心?”娄氏又好气又好笑,还带着几分无可奈何,“我知道他有本事,也知道他有脾气,却着实没有料到,他的本事和脾气竟那般大!费廪回来跟我说,赵瀚杀了师爷和典史,又放火烧了县衙,出城时还全须全脚的。别说哪里受伤了,就连衣服都完好无损,他身上甚至都没沾血!” 费如兰听得瞠目结舌,之前她不知道细节,还怕赵瀚被人砍伤打伤了。 此刻娄氏这么一说,费如兰总算放下心来,甚至开始想象赵瀚大杀四方的英雄场面。 娄氏问道:“他信里怎么跟你说的?” 费如兰回答:“瀚哥儿说,女儿若不想等他,就另寻良家子嫁了。女儿若是愿意守着,短则两三年,迟则四五年,他定会再回铅山。到时候,把春芳(赵贞芳)的婚事也定下。” “还算有良心,没逼你苦守,”娄氏询问道,“你自己的主意呢?” 费如兰低头看着地面,不敢与母亲对视,声音轻柔却很坚决:“女儿与他私定终身,当然是要耐心等候的。” 在费如兰想来,鼎盛楼一次拥抱,就已经属于私定终身。 娄氏没有斥责女儿,也没有赞同女儿,只是冷静分析:“赵瀚一向聪明果决,就算被污下狱,也可等着我拿钱救人。他为何让费廪先出城,自己去与人厮杀,还放火烧掉县衙,彻底断绝自己的后路?” 费如兰仔细思索,却怎么也想不通。 “绝对不是年少气盛,”娄氏摇头皱眉,苦苦思索道,“他让费廪出城的时候,就把一切都谋划好了。他迫不及待脱离费家,迫不及待的离开铅山,究竟是想做什么?” “女儿想不明白。”费如兰说。 “我也想不明白,”娄氏继续分析,“他是个重情义的,绝不可能丢下亲妹不管。但他就是这样走了,还写信托我照料幼妹,说有朝一日定有厚报。他笃定自己能回来,但他此去究竟意欲何为?” 费如兰说道:“瀚哥儿定有大志向。” 娄氏实在想不明白,挥手让女儿先退下,又把费廪、费纯父子喊来。 “费纯,你与赵瀚关系亲近,可知他有什么大志向?”娄氏问道。 费纯吞吞吐吐道:“可……可能是做官吧。” “说!”娄氏突然怒喝。 费纯吓得浑身一抖,硬着头皮说:“真不知,他也不跟我说。” 娄氏诈道:“在给我的信里,他都已经写清楚了,难道你还敢骗我?胆大包天!” 费纯趴伏在地,咬牙说道:“我真不知。” “下去吧。”娄氏有些无奈。 父子俩领命,小心翼翼退出房间。 费廪慌忙问道:“瀚哥儿究竟要干啥?” “我不能说,爹你也最好别知道。”费纯守口如瓶。 早在去年,费纯就偷听到真相。 当时,庞春来和赵瀚正在讨论天下大事,评判南方三省起义的得失。 崇祯初年,广东、福建、江西三省,接连爆发农民起义。广东民乱闹得最大,但只坚持两三年,就被巡抚带兵给平了。福建、江西的起义,却依托大山坚持下来,历史上甚至把崇祯给熬死,后来投靠南明做了抗清义军。 费纯当时听得清清楚楚,赵瀚说江西山多地少,是造反的天然宝地。 这小子早就知道赵瀚的心思,却藏在心里谁都没说,甚至扛过了娄氏的诈问。 “夫人,费珍(老五)求见。” 迎春进来禀报。 娄氏咬牙切齿道:“他还有脸来见我,放他进来!” 老五滚进厅堂,噗通一声跪下:“拜见大少奶奶!” 娄氏冷笑道:“五叔,瀚哥儿给我写信,说见你跟一个文吏进了县衙。你是去县衙办什么事啊?” “啊?他……他他看到了?” 老五几欲昏倒,心中的侥幸破灭。甚至害怕赵瀚就藏在这里,立马冲出来将他一枪戳死。 娄氏问道:“你在怕什么?” “没没没怕,”老五哆嗦着摸出玉佩和银子,“春芳乖巧懂事,老太爷甚是喜欢,这些都赏赐与她。” “呵呵,你们还真是有脸啊。”娄氏气得发笑了。 转眼已是过年,今年比较冷清。 大少爷在宿迁做知县,四少爷吉安做巡检,都没赶回来跟家人团聚。 倒是赵瀚干的好事,已经传到鹅湖这边,鹅湖镇码头还贴了海捕文书,官府悬赏一百两捉拿反贼赵瀚。 在县衙杀人放火,不管有没有起兵造反,都会被官府视为反贼! 费如鹤兴奋莫名,跑去忠勤院找到费廪:“廪叔,赵瀚真在县衙杀人放火了?” 费廪只能承认:“真的。” 费如鹤扼腕叹息,又埋怨道:“做这等大事,他怎不叫上我?真真没把我当朋友!” 费廪哭笑不得:“小少爷,这可是杀头的买卖。” “大丈夫就该如此,”费如鹤拍手大笑,追问道,“是怎么个情形,快快说与我听。” 费廪把前因后果,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费如鹤听得义愤填膺,破口大骂道:“那混账师爷,收了银子不办事,竟还反过来害人。换做是我,也定与瀚哥儿一样,杀了他才能纾解心中怒火!” 费廪不敢搭话。 费如鹤又问:“你可知瀚哥儿去哪了?” “不知道。”费廪摇头。 元宵节转眼过去。 娄氏跟费元祎达成一致,欲寻贫寒士子,只要品行端正即可,火速招来做上门女婿。 费如兰太傻了,竟还要苦守赵瀚,等一个被官府通缉的要犯。 必须断了她的念想! 媒婆端着茶碗,满脸堆笑:“夫人你放心,我保证把事办得妥帖,若铅山找不到合适的,便去周边几县寻人。只是……” “只是什么?”娄氏问道。 媒婆为难道:“只是能不能要求放低些?年轻秀才,就算家里贫困,也肯定心傲气高,哪愿意做上门女婿?童生可好?” 娄氏反复思量道:“若是本县秀才,不做赘婿也可。若是外地的,必须招来做上门女婿,我怕女儿嫁出去吃亏。童生勉强也可,但要有才名,要孝顺父母那种。” “那就好办了。”媒婆高兴起来。 娄氏突然板着脸说:“此事没有办妥之前,你不得对外吐露半个字。若被我听到闲言碎语,你且自己掂量下场!” “一定不会乱说。若我跟旁人说了,便让我肠穿肚烂而死。”媒婆连忙赌咒发誓。 媒婆领了赏钱,欢天喜地离开。 费如兰却突然闯进来,面无表情道:“娘,刚才走的是媒婆吧?” 娄氏笑道:“确是媒婆,如鹤也到了适婚之年,我让媒婆物色几个好人家的女儿。” “费家娶媳妇,不是该跟大族联姻吗?”费如兰冷笑。 娄氏说道:“终归是要挑拣的。” 费如兰说:“娘,你若也逼女儿,那女儿只能去死了。” 娄氏终于绷不住,脸色难看,勉强笑道:“你多想了,娘怎会逼你。” “女儿说了等瀚哥儿几年,便不会再改口,”费如兰说,“瀚哥儿现在是海捕要犯,娘肯定不愿意的。若欲逼迫,女儿必死,娘仔细想一想吧。” 费如兰说完就走,娄氏气得想摔东西。 好歹忍住了,娄氏唤来冬福,塞出一两银子:“追上媒婆,让她别忙活了,我女儿已定了未婚夫!” 冬福刚刚离开,费泽(剑胆)突然被带进来,手拿一封信说:“娘,小少爷跑了!” 却是费如鹤在酒楼留信,然后带着费纯去游历四方。 这货被赵瀚给刺激到,不愿窝在铅山县,想去外面闯荡一番大事业。 娄氏拆开信件,只写了一句话:“娘,孩儿走了,勿念。四叔在吉安做巡检,孩儿这便去投奔他,孩儿在外做了大事业就回来。” “混账!” “反了,都反了!” “我真是养出一对好儿女!” 娄氏气得几欲晕倒,女儿不省事也罢了,现在连儿子也不听话。 083【落魄巡检】(为企鹅大佬加更) 到了坞子水驿,再往前便是鄱阳湖。 几个费家船工,说什么都不肯再往前,害怕遇到鄱阳湖里的水匪。 赵瀚也不好逼迫他们,干脆就在驿站住下,自己掏钱置办年货,众人在此欢度新年。 在驿站逗留数日,陈茂生的伤势已然痊愈,前额发际线处留下一道大疤。 跟驿卒一打听,原来不用进鄱阳湖。 坞子水驿位于三岔河口,西边那条就是赣江支流,没必要从鄱阳湖绕一圈。 来往商船很多,赵瀚四人付了船费,便坐商船直奔南昌而去。 几天之后靠岸,岸边便是滕王阁! 嗯,滕王阁的残骸。 十七年前,滕王阁毁于大火,如今解学龙正筹备重建。 解学龙此人有些本事,他并非东林党出身,只因得罪了魏忠贤,被阉党打为东林党之流。去年巡抚江西,遇到太监上蹿下跳,解学龙不敢针锋相对,只能选择投身文教事业。 在南昌逗留数日,又换船继续往南。 中途有三道太监私设的钞关,又在峡江县遭遇一次水匪。 水匪也不直接动手,只是把商船给围了,得到几两银子便放行,看那模样更像是来收税的。 抵达吉安府,赣江有一支流叫做禾水。 赵瀚雇船沿禾水而上,三日之后来到一处谷地。 四面皆山,一水穿过,中间谷地形似井底,四面山峰形似井壁,谓之“井冈镇”,朝廷在此设立“井冈巡检司”。 跟后世的井冈山,没有任何联系,而且在民国以前,也不存在井冈山的叫法。 硬要扯关系的话,此地距离井冈山约70公里,走山路更是要走好几百里。 “赵相公,前面有钞关,”船工突然提醒道,“若是过钞关,过税你得自己出。若不想多给银子,可以在这里就下船。” “那便下船吧。”赵瀚说道。 禾水是赣中通往湖广的水路要道,太监在此私设关卡捞钱,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四人下船步行,客船则调头回吉安。 赵瀚一路观察山势,来到谷口处,顿时惊叹道:“在此陈兵五百,修筑水寨,就可抵挡数万大军。” 庞春来笑道:“你还得建水师才行,否则官兵直接坐船就能入谷。” “确实。”赵瀚点头说。 谷中是个封闭世界,被四面山峰给封死。 耕地比较稀缺,许多山坡都被开垦出来,种着一些杂粮来增加粮食产量。 赵瀚一路打听,终于找到巡检司所在,竟是一座破庙…… 几个弓兵正躺地上晒太阳,见到赵瀚四人也不吱声,甚至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请问费巡检在吗?”赵瀚问道。 弓兵并非什么兵种,而是巡检司的士卒,兼职民警、刑警和武警。 那些弓兵终于睁眼,其中一人问:“找四爷有事?” 赵瀚拱手道:“我们是费巡检的家人,他两年没回家过年,老爷让我来看望一番。” “那便是自己人了,我这就带你去。”一个弓兵拍屁股起来带路。 赵瀚边走边问:“你们的巡检司衙门怎是破庙?” 那弓兵郁闷道:“衙门被太监给占了,银子也捞不着了,整个巡检司跑得就剩咱几个。” “原来如此。”赵瀚感觉有点意思。 又继续打听详情,原来费映珙勤王有功,被扔来井冈镇做巡检,他麾下匪贼也摇身变成巡检弓兵。 刚开始还挺滋润,毕竟守着一个商业小镇。 可就在去年,突然空降税监,带着十多个打手而来。太监二话不说,就把巡检司衙门霸占,又出钱引诱弓兵投靠。 费映珙手下的士卒,三分之一投靠太监,三分之一选择离开。 开春之后,陆陆续续又走一些,此时只剩下六个弓兵。 如此这般窝囊,纯粹是太监的身份,杀害太监形同造反,因为太监代表着皇命。 众人很快进入小镇,只有沿河的一条街道,规模完全不能跟河口镇相比。 “四爷便住这里。”带路弓兵指着一栋民居说。 敲门一阵,黑人壮汉出来。 赵瀚顿时笑道:“铁奴,咱们又见面了。” 黑人壮汉挠挠头,对赵瀚毫无印象,但还是放他们进院子。 非常普通的民间小院,费映珙正在院中舞剑,舞的明显还是醉剑。 这货手里拎着酒壶,脚步踉跄,连站都站不稳,胡子拉渣也不知多久没打理。 “四叔!”赵瀚喊道。 费映珙醉眼朦胧,歪歪倒倒提剑走来,盯着赵瀚看了半天:“你是……大哥院里那个……” 赵瀚拱手笑道:“我叫赵瀚,拜见四叔。” “大哥让你来寻我?” 费映珙打个酒嗝,摇摇晃晃说:“老子……不……不回去,老子不是费家的……人!” 费映珙的妻子早死,领了一个女儿回家,却不被费老太爷认可,气得这货直接带着女儿走了。 “爹爹,有客人来了?”费如惠从屋里走出。 观其发髻,便知已经嫁人,这里很可能是费映珙的女婿家。 赵瀚拱手道:“见过姐姐,我叫赵瀚,是来投奔四叔的。” 费如惠连忙招呼:“快到屋里坐。” “姐姐不必客气,你若有事就去忙吧。”赵瀚笑道。 “不忙,不忙。”费如惠热情道。 费如惠今年十六岁,生得比较端庄,此刻穿着一身朴素的棉衣。 她忙前忙后张罗着,端出几条长凳到院里,又给众人沏茶倒水,是那种贤惠大方的性格。 赵瀚隐约记得,费映珙身边有两个跟班。 此时只剩一个黑人,另外那个估计跑了,难怪费映珙整天窝在家里喝酒。 落魄不得志啊。 缓了好了一阵,费映珙稍微酒醒,说话利索了许多:“我大哥呢?考上进士没?” 赵瀚回答道:“大少爷落榜了,如今是宿迁知县。” “做县官儿也好,”费映珙拎着酒壶坐地上,干脆又平躺下去,迷糊道,“你又怎到这里了?” 赵瀚三分假七分真,开始编故事:“小姐的未婚夫,死于流寇之手,老太爷逼迫小姐殉夫……” 刚说一个开口,费映珙突然坐起,破口咒骂:“那老混蛋,他还真做得出来!不认我的女儿就算了,连大哥的女儿都往死里逼!” 赵瀚继续说道:“少夫人想把小姐许配给我,此事被老太爷知晓,便夺了我的童生学籍。少夫人又归还我的身契,想让我自立门户,再把小姐嫁给我。县中师爷收钱不办事,又与老太爷串通,诱我至县衙抓捕下狱。” “你怎逃出来的?”费映珙问道。 赵瀚笑着说:“我气不过,便杀了师爷和典史,一把火将那县衙烧了。” “哈哈哈哈哈!” 费映珙先是双眼圆瞪,随即哈哈大笑,指着赵瀚说:“你这厮有种,贪官污吏,就该杀之而后快。来来来,陪我喝一壶!” “爹爹,你莫要再喝。”费如惠连忙劝阻。 “好,不喝,不喝,”费映珙摇头苦笑,又猛灌一口酒,“你来投奔于我,可惜来得晚了。这巡检,当着实在没甚意思,被一个没卵蛋的太监欺负。当初跟我的那帮兄弟,如今也只剩下几个。你投奔我没前途,快走吧,快走吧。我就是个废人了!” 赵瀚也不是真要投靠,只想先寻个落脚处,然后观察哪里的农村适合起事。 赵瀚说道:“四叔,天下恁大,何处去不得?被一个太监欺负,就躲起来整日喝酒?” “关你屁事,快滚!” 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刚刚还好言好语,费映珙突然就骂起来,看来依旧属于醉酒状态。 “那我就滚吧,四叔再会。”赵瀚也不生气,找间客栈住下再说。 费如惠连忙打圆场:“大家别生气,我爹最近脾气不好。” 费映珙还在耍酒疯,坐地上大吼:“老子脾气一向不好,要滚就滚远一点!滚啊,快滚啊!” 张铁牛本来没吭声,此刻实在忍不住,持斧大怒道:“一个破落巡检,神气什么?有种跟我铁牛大战三百回合!” 陈茂生连忙劝道:“铁牛哥哥不要动怒,有话好好说。” 庞春来一直不说话,这种小事,他才懒得管呢。 “铁奴,把人轰出去!”费映珙吼道。 黑人壮汉提起一根棍子,照着张铁牛的脑袋就打,也不怕当场把人给打死。 “入娘贼,你还真拼命啊。”张铁牛连忙闪避。 费如惠见状大呼:“别打了,别打了!” 院子里闹成一团,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赵瀚也是无语,说道:“走吧,莫要跟酒疯子一般见识,等他酒醒了以后再说。” 四人还没离开,突然又闯进来一人。 来者农夫打扮,大约二十来岁,扛着锄头跑来说:“泰山大人,镇外打起来了。” “打,都打死了才好!”费映珙吼道。 赵瀚拱手说:“姐夫,我是四叔的家人,到底出什么事了?” 此人愣了愣,随即说道:“春耕争水,梁家投靠了太监,把镇外水渠给占了。其他几家气不过,纠结佃户去抢水。谁知太监竟派来打手,眼下就快打起来了。” 费映珙突然问:“咱家的田也没水啦?” “没了,水渠一占,只能从河里跳水灌田。”此人说道。 费映珙猛地站起,提剑往外冲:“入他娘,老子没去找他麻烦,这死太监还蹬鼻子上脸了。老子今天就砍了他,这巡检不做了,进山做土匪去!” (求订阅,求月票。) 084【洗劫钞关】(为企鹅大佬加更) 费映珙属于醉酒狂怒状态,却又保持着一丝清醒。 他提剑冲出门去,还顺带喊一声:“严九,招呼弟兄们,随我去杀太监!” “好嘞!” 给赵瀚带路的弓兵,顿时喜笑颜开。 能抵挡太监的金钱诱惑,又能留下来一直不走,那绝对属于费映珙的死忠。 这些家伙不怕官府,早就想一刀砍了太监,然后做土匪逍遥快活去。 “爹爹!” “泰山大人!” 女儿、女婿惊慌失措,想拦却拦不住,只能站在门口干着急。 这女婿叫杨丰粟,是本镇的童生,家贫无钱考秀才。他家其实住在镇外,被费映珙招了做上门女婿,这座小院也是由费映珙出钱置办。 此外,费映珙还置了十多亩地,施展手段从大户手里强买的。 “咱们去看看不?”张铁牛问道。 “去吧,”赵瀚转身说道,“先生,你和茂生在此等着,把院门关好别放人进来。” 庞春来拍拍腰间铁剑:“一起去吧,我可杀过鞑子的。” 陈茂生有些害怕,但也麻着胆子,从院里寻来一根木柴,当做棍棒拿在手里,亦步亦趋跟随赵瀚出门。 “唉,罢了,罢了!” 杨丰粟扛起锄头,也跟着出门追赶。 费如惠疾呼:“夫君,你莫要去拼命!” 杨丰粟停下说道:“泰山大人去杀太监,不论是否杀得了,咱们还能逃脱干系?今日便跟太监拼了!” 费如惠气得跺脚,突然转身进屋,从床底摸出一把剑,飞快朝父亲那边追去。 “娘子,你……你你你……”杨丰粟惊骇莫名。 费如惠已经冲到丈夫前面,催促道:“拼命啊,你还愣着作甚?” 杨丰粟此刻脑子已成浆糊,下意识跟着妻子奔跑,看着妻子手里那把剑,总感觉自己扛锄头太过业余。 因为争夺水渠,镇外已经打起来。 费映珙却不管不顾,径直奔向破庙,提剑大喊:“老子受够了鸟气,今日要杀太监,你们敢不敢一起去!” “同去,同去!” 躺在地上晒太阳的弓兵,瞬间变得精神抖擞,纷纷进庙里寻找兵器。 他们的职务是弓兵,却连一把弓都没有,全是刀剑和棍棒。 “杀啊……唉哟!” 费映珙提前小跑起来,突然一脚踩空田埂,整个人都摔进水田里。 “哈哈哈哈哈!” “四爷喝醉了,这是在醒酒呢。” “四爷摔得好看,快爬起来再摔一个!” “好活,看赏!” “……” 六个弓兵毫无正形,见费映珙摔跤也不去扶,反而大笑着在旁边看好戏。 便是那黑人壮汉,都站在旁边挠头傻笑。 这些家伙,是纵横闽、赣、广三省的亡命徒。不置产业,不娶妻子,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今朝有酒今朝醉,根本没考虑过身后事。 费映珙狼狈爬起,半身沾染泥污,转身对弓兵们说:“狗入的,都不准笑,看老子今日手刃太监!” 算上黑哥们儿,一共有八人。 他们提刀捉剑,不管镇外的抢水争斗,径直杀向巡检司衙门……现在该叫税监衙门。 杨丰粟、费如惠夫妻俩,半路加入进来。 费如惠说:“爹,我跟你去杀贼。” “你胡闹什么?滚回家去!”费映珙呵斥道。 “我又不是没杀过人。”费如惠道。 杨丰粟闻言大骇,他的结发妻子,竟然是一个杀人犯。 费如惠突然扭头,指着丈夫说:“不许嫌弃我!” “不嫌弃,不嫌弃。”杨丰粟连连应承。 赵瀚拦在前方,抱拳问:“四叔,要帮忙吗?” “不用,”费映珙说,“闪开,别挡道。” 赵瀚说道:“你们去巡检司衙门,我带人去钞关,抢来的银钱对半分如何?” “不行!” 一个弓兵立即反对:“加上费姐儿两口子,咱们这边有十个人。你们那边只有四个,还有一个是糟老头子。便是抢了钞关,也得按人头分钱。” 庞春来拔出铁剑,冷笑道:“老夫在辽东杀过鞑子,真鞑子,你敢吗?” “原来是老英雄,那你算两个。”弓兵严九立即说道。 赵瀚笑问:“我怒杀贪官污吏,放火烧了铅山县衙,能算几个?” 弓兵们大为惊讶,他们虽然业务娴熟,却还真没烧过县衙。此时此刻,恨不得立即坐下喝酒,跟赵瀚交流火烧县衙的心得。 朝廷不把百姓当人,自然有人不把朝廷当回事。 嘉靖年间,沿海打行盛行,都是抗倭义军转换而来。倭寇退了,他们找不到工作,干脆三五成群混社团。 朝廷派翁大立巡抚南直,主要任务就是惩治打行。 刚到地方,翁大立就被打行埋伏,暴打一顿扬长而去。 翁大立气得七窍生烟,立即下令抓捕打行之人。这些家伙冲进大牢,救出同伙,火烧巡抚官邸,毁掉巡抚的任命文书,还差点把巡抚翁大立给宰了。 此事,发生于嘉靖三十八年,那时的大明还有得救呢。 如今的大明,更乱了! 赵瀚和庞春来,说出自己的光辉事迹,立即获得这些亡命徒的认同,答应把抢来的钞关银子对半分。 张铁牛提着两把斧头,跟着众人一道疾奔,总感觉自己弱得一逼。 好像夜盗人头,也不算什么本事。 费映珙害怕赵瀚搞不定,分配任务道:“严九,郑二,铁奴,你跟他们去钞关。记住,抢一条好船,把银钱都搬船上去,等我杀了太监就进山。” 每组七人,分头行动。 赵瀚带人往河边钞关而去,距离尚有二十多步,他就高声喊道:“钞关的弟兄,咱们是来投奔税监老爷的。” 严九立即会意,也跟着喊:“付老弟,我是严九。老子想通了,还是跟你们一起干,留在巡检司就他娘的只能喝风。” 看守钞关的士卒放下戒心,那个付老弟笑道:“嘿嘿,你想通了就能来?那得看中官老爷答不答应。” 严九掏出银子说:“我这不是来找付老弟吗?你帮咱们说几句好话。” 双方越走越近,付老弟见到银子,顿时笑得更开心。 “杀!” 赵瀚提枪戳死一个守卡士卒,接着横扫而出,将旁边一人砸翻,随即飞快冲向第三人。 于此同时,严九猛地挥刀,将伸手接银子的付老弟砍倒。 黑哥们儿铁奴,提着又长又粗的木棍,横冲直撞见人就砸过去。 张铁牛拎着斧子猛冲,可一个敌人都捞不着,挡在前面的守卡士卒,要么被赵瀚戳死,要么被铁奴砸倒。 终于,见到一个被打翻的,居然还想爬起来。 “就是你,别跑!” 张铁牛连忙冲上,不待那人站稳,就一斧子劈去。 这货学聪明了,就跟在铁奴屁股后面。铁奴砸翻一个,他就冲过去补刀,转眼间便砍死好几个。 钞关士卒作威作福惯了,从没想过有人敢造反,此刻被杀得措手不及。 二十多个士卒,许多都来不及拔出兵器,便被稀里糊涂放倒。剩下的见势不妙,立即转身开溜,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 其余税吏,皆不带兵器,一股脑儿的脚底抹油,有人干脆直接跳河逃走。 巡检司衙门那边。 费映珙没有选择强攻,而是绕到衙门后院的侧方围墙。 他在这里住了将近两年,等于回到自己家里。女婿杨丰粟的锄头,终于有了作用,被倒立着靠围墙放置,正好可以当做翻墙的梯子。 一个个翻墙而入,就连杨丰粟都被推上墙头。 费映珙带人直冲后堂,遇到有人阻拦,立即提剑大呼:“费四在此,挡我者死!” 一剑砍翻一个,余者纷纷后退。 甚至有人跪地磕头:“四爷饶命!” 又有人喊:“四爷,太监不在后堂,他在卧房里睡午觉!” 这些混蛋家伙,许多都跟费映珙是老相识,甚至一起前往北京勤王,曾几百人夜袭上万白莲教徒。 当费映珙提剑出现,以往的威名立显,昔日手下纷纷倒戈。 众人杀向卧房,太监早已听到动静,正带着心腹搬银子逃跑。 “你这阉货,今日便杀你出口恶气!”费映珙提剑大呼。 太监惶恐跪地:“好汉饶命,银子都归你!” 费映珙一剑挥出,顿时斩落人头,哈哈大笑道:“儿郎们,且搬银子!” 足有一整箱碎银子,都是太监盘剥而来,此刻悉数便宜了费映珙。 抬着银子来到码头,赵瀚已经占据钞关。 见费映珙也来了,大夥纷纷上船,打算进山里做土匪。 费映珙率先踏上甲板,等女儿、女婿、心腹和银子都已上船,突然挥剑砍翻一人:“开船!” 心腹们早就收到命令,此刻纷纷动手,砍死已经登船的昔日叛徒。 “四爷,你别扔下我们啊!”船只缓缓离岸,那些倒戈者如丧考妣,站在岸边哭嚎大喊。 费映珙将尸体踢落河中,唾骂道:“你们这些人,一点江湖义气也无,都是有奶便喊娘的王八蛋!” 岸上众人,纷纷逃散,有的干脆冲回镇上抢劫,反正这破地方是不能再待了。 至于镇外水渠边,还在抢水斗殴。 船舱里。 庞春来低声说:“这些人匪气太重,不是当兵的好料子。” 赵瀚笑道:“他做他的山大王,我做我的反贼头子,本来就不是一伙的。待分了银子,就好聚好散。” “你心里有底便可,我只提醒一句。”庞春来说道。 085【黄家镇,黄老爷】(为企鹅大佬加更) 张铁牛擦干斧身血迹,朝陈茂生一看,顿时笑道:“你还拿着木柴作甚?” “啊?” 陈茂生一脸呆滞,看了看张铁牛,又看看自己的手。他突然把手松开,木柴落下,砸在船板上一声闷响。 整个战斗过程,陈茂生都已经毫无记忆。 这货哇哇大叫往前冲,挥舞木柴胡乱劈打,一个敌人没挨着,全程跟空气斗智斗勇。他喊着喊着,打着打着,钞关就被赵瀚抢占了。 当时大脑一片空白,连怎么上船的都不知道。 陈茂生此刻终于恢复神智,连忙去摸自己全身,惊喜发现居然没有受伤。 “咱们这是去哪?”陈茂生问。 张铁牛收起斧头说:“不晓得。” 严九走过来说:“前面就进大山,是宣化乡的边界,再出大山便是永新县,过了永新县即算湖广地界。” 从明代中期开始,里甲制就与都图制并行。 里甲制,按户口计算,主要用于收税。 都图制,按地域计算,主要用于军事。 乡下有都,都下有图,皆属于地域概念,并不会设置行政职务。 宣化乡的辖地面积非常大,包含后世从天河镇到永阳镇的大片区域。 舱外。 费映珙望着群山说:“前面风水不错,我就在那里下船,且来分银子吧。” 费映珙从巡检司衙门抢来的一箱碎银,是此行收获的大头。 至于从钞关抢来的银钱,都是这几日的税收。好几个箱子,别看体积很大,但以铜钱居多,银子都得送到太监那里。 “称银子吧。”赵瀚拿出一大一小两把秤。 费映珙笑道:“你倒是早有准备。” 赵瀚说道:“在钞关薅来的。” 装银的箱子挺大,都是些散碎银子,缝隙空间多得很,而且还没有装满。 用大秤反复称重好几次,约有6176两。 赵瀚吐槽道:“这太监可真穷,铅山税监只征门摊税,听说就能捞一万多两。” “这里能跟铅山比?”费映珙坐下说,“闲话休提,开始分银子吧。说好的对半分,我绝不会改口,银子一人一半,分完了再分铜钱。” “好说。”赵瀚笑道。 一人分得3000两出头。 铜钱有质量好坏的区别,谁也不占谁便宜,伸手抓几串慢慢数,无论好坏都得认了。 费映珙问道:“你不跟我一起进山?” 赵瀚有些搞不清楚地理,反问道:“前面都是大山吗?” 费映珙说道:“大山多得很,出了大山便是永新县。” “我就不过去了,便在进山之前下船吧。”赵瀚对永新县久仰大名,也不知道明代有没有三湾村。 费映珙好奇道:“你千里迢迢从铅山而来,弄到银钱又不跟我一路。你究竟想做甚?” 赵瀚咧嘴笑道:“我说要造反,你会信吗?” “呃……” 费映珙顿时语塞,横看竖看,赵瀚不似作伪,顿时哭笑不得:“你可真有志气,老子都没想过要造反。” 赵瀚指着群山说:“你在山里,我在山外,可以互相照应。你若想下山劫掠,尽管去那永新县,别到我这边来抢。” “我倒要看看,你造反几时能成功。”费映珙笑着说。 赵瀚好笑道:“你杀了太监,难道不算造反?” 费映珙猛拍脑袋:“我倒把这茬给忘了,我他娘的现在也算是反贼。行吧,都是反贼,互相照应,我在山里,你在山外。” “劳烦操船的兄弟,前面靠岸!”赵瀚高喊道。 费映珙说:“提醒你一句,前面叫黄家村,也叫黄家镇,全镇有一半人姓黄,先祖是唐代的节度使。” 好嘛,又是一个可以追溯到唐朝的大族。 几百年之后,这里有个功阁水电站。 而此时,没有水电站,也没有大坝和水库,耕地面积比后世要多得多。 黄家镇有一个小码头,专为前往湖广的商船提供服务,特产都是一些农产品和手工艺品。 赵瀚跟张铁牛合力抬银子,3000两,足足80斤重,按明斤算就是95斤。 接着又抬铜钱,这玩意儿更多,足足两个大箱子。 来到河边一家小客栈,店伙计热情迎接道:“四位是住店吗?” 赵瀚说道:“长住,收了几箱货,等掌柜的来装。” “那快里边请。”店伙计更加高兴。 选了两间上房,赵瀚和庞春来住一间,张铁牛和陈茂生住一间。 下榻之后,立即开会。 赵瀚盘腿坐在床上,开门见山道:“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咱们先把规矩定下来。先确立一个组织,我也懒得想名字,还是叫大同会吧,取天下大同之意。谁有意见?” 张铁牛看看陈茂生,陈茂生又看向庞春来,庞春来选择闭目养神。 “既然都没意见,那就定下来了,”赵瀚继续说道,“这些银钱,不是我的,也不是你们的,而是咱们大同会的。此次行动,论功行赏,茂生你负责记账,铁牛你负责看管银钱,庞先生负责每月查账。” 陈茂生忍不住问:“赵先生,咱们就在这里不走了吗?” 赵瀚笑着解释:“暂时不用走,先打听消息,摸清村镇情况,再寻机组建农会。” “农会是甚东西?”张铁牛问道。 赵瀚解释说:“铁脚会是脚夫的会社,农会就是农民的会社。咱们帮农民说话撑腰,然后再组建农兵,逼迫地主减租减息,逼着地主给农民永佃权。若有哪个地主不听话,那他就是黑心地主,便杀了这个族长,将其土地分给族内子弟,逼着这个家族分家析产!不是一半人姓黄吗?我就看有多少人想分家的。” 庞春来突然睁眼,点头赞许:“这个法子好,也不抢他们的产业,就是逼着他们分家。家族越大,宗支旁系就越多,族内子弟就都是咱们的人了。” 赵瀚说道:“看这里有没有私塾,先生可以去应聘塾师。” “老本行了,应该无碍。”庞春来笑道。 “那我呢?”张铁牛问道。 赵瀚说道:“你就守着银子,好几千两,换成别人我不放心。” 张铁牛感觉自己受到信任,顿时喜道:“包在我身上,别说三千两,便是三万两,我铁牛都绝对不会卷银子跑了。” “我……我去唱戏吗?”陈茂生捂着额头伤疤,有些自卑道,“可我破相了,唱不成戏。” 赵瀚安慰道:“戴一顶大帽,便看不出来了。你也不用唱戏,每天就跟着我,多看多学,我教你一些东西。” “那好,我听赵先生的。”陈茂生连连点头。 赵瀚感觉心好累啊,辗转千里换地方,人生地不熟,身边又只有三人可用,三人当中还只有庞春来让他省心。 这造反难度,也不知是什么级别。 该死的何师爷,老子本来是想在铅山起事的! 当晚,张铁牛留在客房看管银钱,赵瀚、庞春来、陈茂生下楼吃饭。 酒菜端上来,赵瀚招呼店伙计别走:“这位兄弟,打听个事儿。” 店伙计道:“客官尽管问。” 赵瀚随口胡扯道:“我老家是吉水的,以前在南赣做生意。南赣那边农民闹事,生意不好做了,就想走湖广这条商道。家人派我来打前站,想在这里设一个转运货仓,这买地建仓该找谁商量?” “那你可问对人了,我都知道啊。”店伙计说到这里就闭嘴。 赵瀚拍出几枚铜钱:“事成之后,还有你的好处。” “客官豪气,”店伙计喜滋滋收下银子,“咱这黄家镇,以前叫黄家村,镇外有个黄家大祠堂,祠堂旁边有黄家祖宅。但凡大事,都是祖宅里那位黄老爷说了算。你建货仓肯定不能离河太远,河边的好地,那都是黄老爷的。河滩有些碎石地,种不起来庄稼,一直都没人要。既然没人要,那就是黄老爷的。你给黄老爷一笔钱,他就把碎石滩地卖给你建货仓了。” “原来如此,多谢兄弟指点,”赵瀚抱拳道,“请问兄弟贵姓?” 店伙计笑道:“免贵,我也姓黄,叫黄大亮。我娘生我的时候,挨了一晚上,天色大亮了才生下来。” 赵瀚恭维道:“既然是黄家镇,黄氏必定是大族,原来黄兄也是大族子弟。失敬,失敬。” 黄大亮叹息道:“都是一个祖宗,我可没那福分。祖宅的人说,咱老祖宗是唐朝姓黄的节度使,可我长这么大连族谱都没见过。见了也不认识,我就会写自己的名字,只认得水牌上的菜名。” 赵瀚继续问道:“黄兄弟从家族分出来很久了?” “不晓得,”黄大亮说,“反正从我爷爷的爷爷那辈儿,就在耕那几亩薄田。后来薄田也没了,只能给人做佃户,家里为了让我到客栈做伙计,还借钱给地主送了一只鸡呢。” 赵瀚不忿道:“都是同宗同姓,怎这般欺负人,应该互相帮衬才对。” 黄大亮笑道:“这世道,谁帮衬谁啊,能不饿死就算老天爷开眼了。” 赵瀚又问道:“这附近就没有别的大族?” 黄大亮朝身后一指:“西北边有姓李的,前几代祖坟冒青烟,居然出了个进士。李家那就起来了,占的地也越来越多……” “伙计,我的菜怎么还没上?” 突然,有食客拍桌子。 “诶,来了!”黄大亮应了一声,说道,“客官,我不跟你聊了,还要赶去上菜。” 赵瀚举起酒杯,咂嘴道:“黄老爷?别来个黄四郎就好。” 086【愿者上钩】 崇祯六年,春。 流贼进入北直隶,参将杨遇春中伏而死,赵州、西山、顺德、真定诸地陷落。 又流窜至邢台摩天岭下,稍作恢复,前往武安,击败左良玉。守备曹鸣、主簿吴应科等,皆战死。 农民军肆虐河北,京师为之震动。 于此同时,官军围困登州水城,孔有德、耿仲明逃遁。 大明开国以来第一位武状元王来聘,就是崇祯罢免大量兵部官员,下令重考而取中的那位。武科殿试结束之后,王来聘实授山东副总兵,对崇祯皇帝感激涕零,每遇战事必身先士卒,在围攻孔有德时力战而死。 山东遂平。 连番战事,朝廷又没银子了,勒令各省赶紧把盐课银送来,一共积欠了三百二十多万两。 另外还有金花银,也赶紧交上来,这项命令导致江南诸府农民生活日艰。因为需要缴纳金花银的官田,早就被勋贵、士绅、豪强霸占,朝廷一旦逼迫,等于佃农必须重复交租两次。 天下局势,愈发混乱。 …… 赵瀚翻出从铅山带来的丝绸衣服,手持折扇前往黄氏祖宅。 计划临时更改。 赵瀚乔装为吉水富商之子,庞春来是他带来的账房先生,陈茂生是他身边的小厮,张铁牛则扮演随身护卫。 “赵先生……公子,”陈茂生摸着帽檐,“我额头的伤疤,真看不出来吗?” 赵瀚有点不耐烦,说道:“真看不出,你别去摸了。” 张铁牛依旧守在客栈,赵瀚只带庞春来、陈茂生出门。 黄家镇的规模非常小,同样仅有一条街道。出了镇子,一路询问,没走片刻,就能遥望黄家祖宅。 “今年又春旱了。” 赵瀚扫视周围农田,这话是说给庞春来听的,老夫子的视力只能看近物。 庞春来只能叹息:“国之将亡,天灾频现。” 真的很扯淡,连续好几年,江西都是春旱、夏洪、冬雪轮番来。唯一能够庆幸的,是一直没有酿成大灾,旱涝灾害持续一阵便适可而止。 赵瀚望着路边那条水渠,突然忍不住笑起来。 水渠沿途都有人看守,在河边用水车提进来,流淌进一些固定的水田——应该都是黄老爷的田。 至于别家的田地,就算离水渠再近,也必须绕远路去河边挑水。 赵瀚看到许多农夫,成群结队前往河边,一担一担把水挑回来,从早挑到晚也灌溉不了几亩。 “嚯,这宗祠真漂亮。” 赵瀚经过黄氏宗祠时,阴阳怪气的赞叹一声。 主要是附近的农民太穷了,附近的民居也太破烂了,使得黄氏宗祠鹤立鸡群。 斗拱飞檐,雕梁画栋,门口还有石狮、石龟。虽然跟费家宗祠相比,就如土财主遇到大富商,但它矗立在此地是那么的碍眼。 过了宗祠约数十步,便是黄家祖宅所在。 赵瀚早就打听过了,黄家只在正德朝出过进士,之后连举人都没有一个。而且,黄家本身也是不经商的,只把一些农产品和手工品,卖给途经此镇的外地客商。 没有额外收入,只靠盘剥乡里,竟能维持这么阔气的祖宅! “砰砰砰!” 门子开启大门,见他们是生面孔,不由问道:“各位找谁?” 赵瀚只是摇动折扇,一副翩翩世家子的模样。 庞春来捋着胡须,都不正眼看人。 只有陈茂生上前一步,单手递出名帖,态度倨傲道:“我家公子是吉水秀才赵言,字子曰,要见黄老爷。你赶快去通报,慢了你可担待不起。” 这三位派头十足,一看就是大地方来的,门子不由自惭形秽,连忙拿了名帖跑去通报。 赵瀚暗中竖起大拇指,夸奖陈茂生演技精湛。 不多时,门子又跑出来,点头哈腰道:“三位贵客,我家老爷有请。” “看赏!”赵瀚跨步而入。 陈茂生从褡裢里,取出一串铜钱,顺手甩给门子。 这玩意儿多的是,量大管饱。 门子双手接过赏钱,粗略估计,至少两三百文。顿时心花怒放,变得更加热情,把三人当成大城市来的豪客。 赵瀚被带入候客厅,很快有茶茗奉上。 “呸!” 赵瀚端起喝了一口,猛地全部吐出,不屑道:“这什么劣茶,也是给人喝的?” 庞春来连忙劝阻:“公子,这是在别人家里,就算茶水再不好,也该给主人几分面子。” “行吧,行吧,便给他面子。”赵瀚把茶碗放下,再也不端起来。 奉茶的丫鬟,端着托盘离开,快步跑去见黄老爷。 一番诉说,黄老爷心生怒火,感觉自己被羞辱了。可又有些自卑,他在村镇住了大半辈子,还真的不配给豪商们提鞋。 黄老爷不敢再怠慢,快步来到厅堂,抱拳笑道:“鄙人黄遵道,字持正。哈哈,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赵瀚也起身拱手,用倨傲的语气说谦虚话:“哪里哪里,在下初来乍到,一切还要仰仗黄老爷。” “不敢称老爷,阁下唤我一声员外便是,”黄遵道问道,“还没请教阁下名讳?” 赵瀚自报家门道:“吉水秀才赵言,字子曰。” 黄遵道更加自卑,他虽然六十多岁了,却还只是一个童生。 整个大明,江西进士最多。 整个江西,吉安进士最多。 黄遵道生在吉安府的偏远农村,教育资源不好,科举压力却大。他这童生都是买来的,继续买秀才实在太贵,只能凑合着在乡邻面前装逼。 吉水同样属于吉安府,赵瀚自称吉水秀才,这含金量远超云南、贵州的举人。 “原来是前辈当面,失敬,失敬。”黄遵道连忙作揖。 这是功名的较量,也是财富的较量。 一个童生面对秀才,一个土财主面对富商子,黄遵道真的跳不起来。 当然,如果涉及自身利益,那就又要另说一番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 “既然黄小友也是士子,那咱们就好说了,”赵瀚摆架子道,“我要在黄家镇建货仓,河边的乱石荒滩,可愿意卖给我?” 黄遵道惊讶道:“前辈要在这里建货仓?” 赵瀚突然叹气:“我赵家在吉水也算大族,以前在福建、广东做生意。你见过大海吗?” “正欲前往一观。”黄遵道说道。 赵瀚吹牛逼道:“我家的货物,那都是要出海的。卖给福建商贾,便是出海运去台湾、吕宋、琉球、日本。卖给广东商贾,那就是运去泰西之地,有佛郎机,有法兰西,有英吉利。你可听说过这些异邦?” 黄遵道更加自卑,赔笑道:“略有耳闻。” “可恨那些乱民!”赵瀚猛拍桌子,把茶碗盖都拍偏了。 黄遵道只知附近乡镇的事情,忙问道:“哪里有乱民?” 赵瀚说道:“南赣、闽西皆有乱民,退则啸聚山林,进则攻略州县,把我赵家的商路都堵死了。这些狗入的,遇到过往客商,要强行抽取三成货物!” 黄遵道点头说:“这些乱民,确实该死。” “南赣参将也是个蠢货,剿匪好几年,反被乱民剿得不敢出城。朝廷就该捉他下狱!”赵瀚破口大骂。 第一任南赣总兵是俞大猷,但只要匪乱不猖獗,平常只设一个南赣参将,南赣总兵由江西总兵兼任。 南赣巡抚也是如此,一般由江西巡抚兼任,事情闹大了才会专设。 如今那位南赣参将,辖管范围正是闽西和赣南,放眼望去全是农民军…… 黄遵道惊讶道:“南赣参将都不敢出城了?” “可不是?”赵瀚冷笑。 黄遵道连忙问:“朝廷没有派兵镇压?” 赵瀚叹息说:“朝廷哪里还有兵?近年来,广东民乱,福建民乱,江西民乱,湖广民乱。北直、山东、河南又闹白莲教。陕西、山西流贼肆虐,辽东还被鞑子占了,你说朝廷从哪派兵过来?” “这这这……怎会如此?”黄遵道大惊失色。他只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对外界毫不知情,也不会跟过往客商打听。 赵瀚又说道:“南边的生意是没法做了,我赵家打算走禾水,专门从赣中运货至湖广。我被家里派来探路,觉得黄家镇位置不错,想在这里建一个中转货仓。” ()“这个嘛。” (上一章,银两换算错误。已改为:共抢到3000多两,一边分了1500两。) 一旦牵扯自身利益,黄遵道就矜持起来,端起架子开始拿捏,甚至称呼都变了:“不瞒贤弟,这河滩的乱石荒地,虽然不值几个钱,却是黄家各宗的共有产业。想要说服各宗,恐怕不是很容易,老夫还要慎重考虑。” 赵瀚也改变称呼,笑道:“既然黄员外做不得主,那我就换一个地方建货仓。告辞!” “贤弟莫急,”黄遵道连忙劝阻,“凡事都好商量。” 赵瀚胸有成竹道:“黄家镇虽然地处商业要道,可禾水沿岸的乡镇多得是!我在黄家镇建货仓,对于黄员外而言,可是一件大好事。货仓一建,停驻的商贾就越多,小镇的生意就越好,黄员外的土产不就更能卖钱了吗?说不定,十年二十年之后,黄家镇会变成一个大镇!” 这大饼画得好,黄遵道是真信了。 赵瀚又说道:“我要建货仓,要招工人,要买石料、木料、灰浆。招哪个工,不是黄员外说了算?石料、木料、灰浆,不是从黄员外手里买?” 对啊! 黄遵道心里窃喜,又可以趁机赚一笔。 赵瀚手握折扇,微笑道:“河滩的荒地,又不能种粮食,黄员外若能免费送我,那就继续谈生意。若不愿意,那我就去隔壁的镇子。只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一过,我立即走人!” 黄遵道说:“不用考虑了,只要是不能种地的荒滩,贤弟你要多少就拿走多少。不过嘛,建货仓的工人、材料,都由我来负责。如何?” “哈哈,成交!”赵瀚大笑。 这不就上钩了吗? 087【送来个婢女】 又过两日。 家奴躬身小跑,来到黄遵道跟前,低声说:“老爷,消息已探来了。” 黄遵道躺在竹编摇椅上,背后一个丫鬟轻摇椅子,旁边一个丫鬟给他捶腿。这货眼睛都不睁开,只沉声说:“讲来。” 家奴弯腰凑近些:“那拨人共有四个,是前些天坐船来的。一下船就住进客栈,还带来几个箱子。那些箱子挺沉,来回抬了好几趟。” “这两天,他们在干嘛?”黄遵道问。 家奴回答说:“到处走动,到处跟人说话,可能是在给货仓选地方。” “那就没问题了。”黄遵道突然坐起。 家奴问道:“老爷,这些人该不是骗子吧?” “能骗什么?”黄遵道胸有成竹道,“河边荒滩,本就无用,就算送给他们,还能把河滩的地皮刮走?从头到尾,我是半分银子不出的。只要开始建货仓,就让他拿钱来。建到一半,还可以坐地起价,几个外地人敢跟我翻脸?他这买卖若是成了,黄家镇今后就要变成大镇。他的买卖成不了,货仓又带不走,我不是白捡一个货仓?” 家奴心服口服,奉承道:“老爷真是高明,横竖左右都是咱们赚!” 黄遵道讥笑道:“一个黄口小儿,仗着家族势力,就敢在老夫面前摆谱。老夫吃的盐,比他吃的米还多。莫要着急,让他慢慢选河滩,你派人过去帮着选。只要拿出银子平整滩地,他们就算是被套住了,今后的事情都得任我拿捏。” “老爷真是好手段。”家奴由衷赞叹。 黄遵道叮嘱道:“在他们出银子以前,你让人好生伺候着,不管是哄是骗,千万别让他们离开黄家镇。” “我这就去办。”家奴躬身后退。 “慢着。那个吉水秀才,模样生得俊俏,打扮也颇讲究,似是个风流的,”黄遵道轻拍捶腿侍女的小手,说道,“小翠啊,你去客栈住几天,把那秀才哄高兴了,让他越早掏银子越好。” 捶腿侍女慌张跪下:“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黄遵道没好气说:“你怕什么?快起来。这是给你派差事,做好了重重有赏。第一,你要哄那个秀才开心,不要让他离开黄家镇;第二,找机会哄他掏银子,就说工人难找,越早平整滩地越好;第三,多涨几个心眼,多听他们说话,得到什么消息,就悄悄跟客栈掌柜说。” 侍女小翠依旧面无人色,她这是要去给外人暖床。 立功什么的,都是瞎扯淡。 黄老爷不喜欢身子不干净的,等她办完事情回来,别想再做内院侍女。 “还愣着作甚?快去!”黄遵道怒吼。 小翠吓得浑身发抖,忙不迭领命离开,被家奴护送着前往客栈。 一直等到中午,赵瀚总算考察河滩回来。 家奴立即上前:“赵相公身体娇贵,出门在外也没个人服侍,我家老爷特地送来一个端茶倒水的。” 赵瀚用折扇挑起侍女的下巴,语气轻佻道:“不错,小家碧玉,我见犹怜。这等偏僻村镇,也找不到更好的。本公子就勉为其难,将这侍女给收下了。” “赵相公喜欢就好,”家奴点头哈腰说,“一个乡下婢女,能被赵相公看中,也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说着脸色一变,呵斥道:“小翠,还不跪下谢恩!” 小翠欲哭无泪,跪地磕头说:“多谢相公大恩大德。” 赵瀚鼻孔朝天,不屑道:“起来吧。你这样的货色,若在吉水那边,本公子还真就看不上。” 小翠缓缓站起,低着头不说话,眼泪流下来也不敢让人看到。 赵瀚又说:“这侍女值几两银子?快让你家老爷,把她的身契送来。” 家奴愣了愣,解释说:“赵相公,这就是我家老爷,专门送来给相公端茶倒水的……” “不肯卖?也不肯送?恁地小气,果然是个土财主!”赵瀚生气道,“快快把人带回去,本公子用不惯别家的东西。” 家奴不知如何应对,只能说道:“赵相公息怒,我这就回家请示老爷。” 家奴一阵狂奔,飞快回到黄家祖宅。 黄遵德也有些傻眼,没见过这么霸道的,左思右想道:“回去告诉那秀才,就说侍女会送给他,什么时候货仓修好了,就什么时候把身契送过去。” “还是老爷高明。”家奴又开始跑腿。 到了客栈,一番分说。 赵瀚讥笑道:“乡下人就是小气,侍女而已,说送便送了,还要等事情办完?赏他一吊钱,快快滚吧!” 陈茂生掏出一串铜钱,塞到家奴手中。 家奴拿到几百文赏钱,自是心花怒放,也开始觉得黄老爷小气。 人家赵相公多大方啊,不愧是城里来的富家子。赵相公什么美女没见过,还会贪图一个乡下小婢?自家老爷真真做得丢脸,连他这个家奴都感觉没面子。 家奴连忙替黄老爷赔不是:“赵相公,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跟咱们乡下人一般见识。” “好说,这话我爱听,再赏他一吊钱。”赵瀚笑道。 陈茂生又把一串铜钱塞过去。 家奴立即跪下磕头:“赵相公真是做大事的,奴婢给您磕头了,祝您生意兴隆,今年必发大财。” 你喜欢听好话? 那我就多说一点。 快赏我啊,快赏我啊! “滚吧!”赵瀚没有再赏,只是笑着赶人。 家奴再次磕头:“赵相公有甚吩咐,今后尽管招呼一声。” 这货还想继续讨赏钱呢。 跟赵瀚比起来,黄老爷简直抠门到了极点。 赵瀚将侍女带回客房,微笑道:“自己坐吧。” “奴婢不敢。”小翠面带惧色。 赵瀚笑着安慰:“莫要害怕,之前说那些,都是给旁人看的。我最是爱惜女子,家中恁多婢女,一个都没亏待过。” 看在赵瀚模样俊俏的份上,小翠对此半信半疑。 赵瀚问道:“你叫什么?” 小翠回答:“小翠。” “我问你的真名。”赵瀚说道。 小翠说:“黄三妹。” 赵瀚继续打听:“你既姓黄,跟黄老爷同宗?” 小翠回答说:“奴婢也不晓得,村里的人家,大半都是姓黄。” “多大岁数了?”赵瀚问道。 “十七。”小翠说。 “那你比我年长,”赵瀚见她还是很拘谨,便拉着她坐下,柔声安慰道,“姐姐莫要害怕,快先坐下说话。” 听闻赵瀚喊自己姐姐,小翠在害怕的同时,又心里颇为受用。 横看竖看,赵瀚都不似作伪,而且是那般俊俏的秀才公。 猛地,小翠芳心狂跳,幻想着事成之后,黄老爷把身契送来,自己就能跟这小相公去城里。 赵瀚继续聊着家常,这是最容易拉近距离的话术:“姐姐家里有几口人?” 小翠老老实实回答:“大姐嫁人了,二姐病死了,下面还有两个弟弟。爹娘都在给黄老爷种地,前几年交不起租子,奴婢就被抵债做了丫鬟,大弟也抵债做了小厮。” “真是可怜啊,姐姐不要难过,今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赵瀚柔声说道。 听到这普普通通的话语,小翠突然没来由的想哭。 她十二岁就到黄家做丫鬟,几年来任打任骂,稍微做错事就是一顿打,哪有人会这样来安慰他? 更何况,说话之人,还是个贵公子,是从城里来的秀才相公。 小翠心想:今后若能伺候赵相公,多听他说几句体己话,便被主母活活打死,这辈子也算值得了。 赵瀚帮小翠擦泪:“姐姐莫要哭啊。” “不哭,不哭,”小翠连忙横袖,把眼泪抹干净,挤出笑容哽咽道,“赵相公,你人这么好,哪家小姐能嫁给相公,上辈子肯定服侍过观音菩萨。” 小翠擦泪的时候,露出手腕伤痕,似是被竹条抽出来的。 “黄老爷还打你?”赵瀚问道。 小翠回答说:“下人做错事,就该打的,不怪老爷。” 赵瀚一脸严肃,郑重说道:“下人也是人,怎能随便打呢?黄老爷太可恶了!” 小翠连忙说:“是奴婢不好,打碎了老爷的杯子,被打一顿也是活该。” “你不能这样想,”赵瀚开始普及格位论,“宋朝有一位大学问家,叫做朱熹,读书人都喊他朱子。童生、秀才、举人、进士,但凡是读书人,读的都是朱子注解的圣贤书。你知道朱子怎说吗?他说人人生来平等。做皇帝的,做将官的,做老爷的,做下人的,大家生来都是一样,没有谁比谁低贱。” 小翠茫然道:“朱子老爷真这么说?” “朱子就是这么说的,”赵瀚痛心疾首道,“可那些读过书的,都胡乱篡改朱子的话。做老爷的,明明知道不对,还要欺负下人,你说是不是坏得很?” 小翠下意识点头,随即又摇头:“老爷打下人,总是下人的不对。” 赵瀚忍不住扶额,这什么破地方,给奴仆洗脑如此严重,铅山那边可要正常得多。 赵瀚只能说道:“这种道理,我慢慢给你讲。咱们去隔壁房里,我教你读书认字。” 小翠心中惊喜,嘴上却说:“奴婢笨得很,怕是学不会。” “不怕,隔壁还有个比你更笨的,”赵瀚笑道,“还有,今后不要自称奴婢,说‘我’就可以了。” 推开隔壁房门,赵瀚喊道:“铁牛,读书时间到了。” 张铁牛正躺在钱箱子上睡觉,迷迷糊糊听到这话,顿时吓得蹦起来:“我……我尿急,我要去拉屎!” “滚回去,坐好了!”赵瀚呵斥道。 张铁牛满脸委屈,觑了一眼小翠:“这小娘也入伙了?” 赵瀚笑道:“早晚的事。” 张铁牛忍不住想翻白眼,心道:一个夫子,一个戏子,一个苦力。现在可好,连婢女也来造反了,说出去怕要给人笑死。 造反队伍,即将壮大到五个人。 088【扬州瘦马】(为企鹅大佬加更) 黄氏祖宅。 “老爷,老爷!” 家奴狂奔进来,喜气洋洋道:“赵相公送银子来了!” “真的?”黄遵道瞬间站起,吩咐下人说,“快快上好茶,把赵相公请进厅里。” 黄遵道换了一身新衣服,自觉体面了许多,不会再被城里人看扁。 他迈步走进厅堂,见赵瀚正在喝茶,立即笑着拱手:“晚生特地准备的好茶,前辈可还喝得顺口?” “勉强能入口,”赵瀚放下茶碗,赞许道,“小友有心了。” 秀才以上,可互称朋友。 秀才以下,便是老得半截入土,也只配被人喊一声小友。 读书人之间,若论前辈后辈,必须按考中秀才、举人、进士的时间来算。 黄遵道问道:“前辈可曾选好滩地?” “选好了,”赵瀚甩开折扇装逼,“茂生,给银子。” 陈茂生提着一个布袋,猛地砸在桌上,解开袋口说:“整五百两银子,你们可自己称。” 黄遵道眼睛都直了,忙说:“快快拿秤来!” 对于乡下土财主而言,若不经商做生意,全靠从地里获利,五百两绝对是一笔巨款。 一个上了年纪的家奴,被叫来验证银子的成色,接着又上秤称取重量。 很快,家奴轻轻点头,示意银子没有问题。 黄遵道连忙拍马屁道:“前辈不愧出身大族,做事果然豪爽!” “五百两银子,算得了什么?”赵瀚摇动折扇,“小友可曾去过苏州?” 黄遵道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晚辈对苏州久仰大名。” “苏州不但有能工巧匠,还有天下最好的厨子,”赵瀚瞎胡吹道,“想吃鱼翅,就让人下海去捞。想吃猴脑,就让人上山去捕。我在苏州求学的时候,五百两银子,不过是一顿饭钱。” 这些话,都是听费如饴说的。 除了一顿饭五百两银子太扯淡,其他都是真的。明末苏州,喜欢猎奇,爱吃鱼翅,爱吃猴脑,都是商贾斗富的手段。 黄遵道猛吸一口凉气:“一顿饭五百两?” “真是乡下人,恁的没见识,”赵瀚讥笑道,“五百两银子算什么?一顿饭上千两的都有。南京北京,元宵灯会,一盏鳌灯价值数万!” 鳌灯,黄遵道听说过,也知道那玩意儿费钱,可惜一直没机会亲眼见到。 赵瀚吹得越凶,黄遵道就越是自卑。 他本打算,平整滩地之后,货仓建到一半再涨价。可此时此刻,却连忙打消此念头,生怕得罪了赵瀚身后的家族。 黄遵道赔笑恭维:“前辈见多识广,晚生实在佩服。” 赵瀚突然用舌头舔嘴唇,面露轻佻贱笑:“你送来的那个小翠,虽只是乡下婢女,却也颇有姿色。说句实话,本公子家中侍女也多,却还没用过这等山野丫头。真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可否把她的身契送来,我打算带回家里慢慢享用。” “这个好说,”黄遵道变得非常干脆,“既然前辈喜欢,我便再送一个。几个粗野婢女,能得前辈怜爱,算她们祖坟冒青烟了!” 五百两银子都拿出来了,还在乎几个丫鬟? 黄遵道家里的奴仆,不管是男仆女仆,那都是可以忽略成本的。 每年总有佃户欠租,再怎么逼迫也没用,还能把佃农全部打死? 什么时候,家里缺人用了,就让欠租的佃户,把少男少女送来抵租子便是。 小翠和她的弟弟,当初一共抵了五石租子,还抵了八钱银子的高利贷。 加起来也就几两银子而已。 在黄遵道的催促下,不但很快拿来小翠的身契,而且还买一赠一,又送来一个婢女小红。 黄老爷心里还有些舍不得,小翠和小红,都是模样俊俏的,而且被调教得非常听话。 为了赚大钱,也只能忍痛割爱。 回头再打听一下,看哪家佃户有漂亮女儿,弄过来慢慢调教便是。 赵瀚表现得色与魂授,揉摸着小红的嫩手说:“黄小友,你家中的婢女虽然寒酸,没养得几分礼仪,却好在原汁原味,身上带着乡野田园气息。” 小红被摸得不敢动弹,整个人僵直在原地。 黄遵道奉承道:“前辈果然是花丛圣手,晚生佩服!” 赵瀚笑着说:“本公子要在黄家镇逗留些日子,今后还有这等好货色,只管给我送来便是。谈钱伤感情,我也不买,可以交换。我家中的婢女,都是悉心调教的,从小学习琴棋书画。模样就不说了,只论礼仪才学,比那些小地方的千金闺秀都强上百倍。” 听闻此言,黄遵道心向往之,比大家闺秀还知书达理的侍女啊! 黄遵道咽了咽口水,推辞道:“既是前辈培养多年的婢女,晚生万万不敢接受。” “这有什么?再好的婢女,也不过是低贱下人,”赵瀚信口说道,“等我回家一趟,下次再来的时候,就送一个给你暖床叠被!” 黄遵道听得浑身发热,努力克制冲动,拱手道:“如此,就多谢前辈了。” 赵瀚还在继续吹牛逼:“你可知道扬州瘦马?” “略有所闻,请前辈赐教。”黄遵道变得像个勤奋好学的小学生。 赵瀚笑着说:“扬州瘦马,是人而非马。扬州多盐商巨贾,自是奢靡成风。便有那牙婆,拣选美人胚子,从几岁就开始调教。琴棋书画,那都是最根本的。还得会跳舞唱曲儿,还得会伺候男人,让她端庄便似节妇,让她妖娆便似荡娃。便是出门先迈哪只脚,那都是有讲究的。” “天下间真有此神物?”黄遵道仿佛被打开新世界。 赵瀚讥讽道:“你买不起。” 黄遵道忙问:“作价几何?” 赵瀚解释说:“扬州瘦马也分品级。便是最低等的,一匹瘦马也得好几百两。” “那高等的呢?”黄遵道难以想象。 赵瀚敞开了吹牛:“三年前,有一匹养了七年的瘦马,天姿国色,才艺绝佳。被一个盐商买走,整整五万两银子。” “五……五万两?就买一个女人?”黄遵道瞠目结舌,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瀚笑道:“盐商不缺钱。五万两买一匹瘦马,立即给国公爷送去,今后赚到的钱更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黄遵道总算相信了,这五万一匹的瘦马,盐商巨贾都不敢骑,怕也只有国公爷能够受用。 赵瀚叹息说:“唉,我家就不行。只买了匹三千两的瘦马,还因此被家父关了三天,让我好生面壁思过。你说这气不气人?” 是啊,好气人,要是我的该多好。 三千两的瘦马,哪是骑女人,简直就是骑银子。 黄遵道连忙赔笑:“令尊家教甚严,不愧是豪门大族。” “三千两的瘦马,小友想看不?”赵瀚挤眉弄眼,“下次带来,让你见识见识。不过嘛,只能给你弹词唱曲,这匹瘦马是我心爱之物,旁人是摸都不许摸的。”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黄遵道连连说,“能听上一曲,便是晚生的福分。” 黄遵道被一番鬼扯搞得心痒痒,恨不得立即变卖家产,也去扬州买来一匹瘦马。 可想想那价格,还是算了吧。 赵瀚见这老家伙,已经被说得五迷三道,立即转回正题:“这五百两银子,三百两用于平整滩地。我可给足了银钱,你负责招募工人做活,必须半个月内平整出来。剩下二百两,你先拿去买石料、木料,估计是不够的,用完了我再给你补上。” 三百两用于平整河滩? 这钱也太好赚了,简直就是败家子啊! 黄遵德转念一想,三百两算个屁,人家买匹瘦马就三千两。 黄遵德当即拍胸脯说:“包在我身上,不用半个月,十天就能把滩地给平整了!” 十天工期虽然有点短,而且春耕期间不好招人,但为了钱也只能拼了,谁敢不听话就往死里抽! “好了,不说了!” 赵瀚拿起小红和小翠的身契,又拉起小红的手来回抚摸,都懒得再看黄老爷一眼:“工地就交给你,本公子要回去尽享山野美趣。嘿嘿,一个已是受用,两个摆在一起,岂不飘飘欲仙?” “我送前辈。”黄遵德矮着半截身子说。 “不用,你回去吧。”赵瀚搂着小红的腰身出门。 黄遵德还是送出厅堂,目视赵瀚离去,又忍不住喊道:“前辈慢走,若是两个不够,晚生这里还有,只管来取用便是。” 家奴傻站在原地,还在浮想翩翩,脑子里全是赵瀚刚才的话。 “咳咳!” 黄遵德咳嗽两声,呵斥道:“还愣着作甚?” 家奴回过神来,忙问道:“老爷,赵相公讲的那些,可都是真的?” “还能有假?”黄遵德一脸鄙夷,“扬州,苏州,皆富郡也。一匹顶级瘦马,就抵得上咱们全镇。赵相公若不说,你便一辈子都不知道,就是做梦都梦不到。” “老爷教训得是。”家奴连忙赔笑。 黄遵德不再理会家奴,抱起白花花的银子,在那儿摸了又摸。 之前他还想着,怎么从赵瀚那里坑钱。 可人家出手大方,五百两说给就给,这还只是前期工程费用,今后少不得再有几千上万两。 用得着坑钱吗? 跟着赵相公喝汤便是,赵相公指缝里随便漏几个,就够咱黄老爷赚足银子了。 突然,黄遵德对家奴说:“你快快去客栈,对那赵相公说,我把所有河边荒滩全送他,问他要不要都平整出来。钱加得不错,再给五百两就成。” “好嘞,小的立即去办。”家奴高高兴兴走了,他喜欢跟赵相公打交道,因为总有赏钱可以拿。 黄遵德怀里抱着银子,心里想的却是扬州瘦马。 那得美成什么样的女人,才值五万两银子啊。若能让他摸一下,这辈子也值了,可惜他连见都见不着。 赵瀚吹出的牛逼,黄遵德全部当真。 而关键之处,就是什么都没讲好,赵瀚直接甩出五百两银子。 如此豪门做派,会骗一个乡下土财主? 089【一起磕头】(为企鹅大佬加更) “赵相公!” “赵相公慢走!” 家奴飞快追赶上来,气喘吁吁道:“赵相公,我家老爷说……呼呼……说,要把乱石河滩全部送你。只加五百两银子,河滩全给你平整出来!” 赵瀚缓缓转身,表情古怪的盯着家奴:“你家黄老爷,以为我是傻子?” “啊?”家奴不知该如何接话。 赵瀚朝河边指去:“那些荒滩,长足有二三里,中间还断断续续,夹着好几块耕地。全平出来作甚?” 确实,全部平出来做毛啊。 总不能让赵相公的货仓,东一间,西一间,拖两三里地那么长,修建和使用时还得绕开耕地吧。 家奴无言以对,觉得自家老爷糊涂了。 家奴小心翼翼问:“那……那小的就回去禀报老爷,说赵相公不要那么多?” 赵瀚突然和颜悦色,说道:“认识几天了,还不晓得你叫甚名字。” 赵相公问我的名字? 赵相公看重我了吗? 家奴压抑着内心喜悦,躬身说道:“回赵相公的话,小的姓黄,贱名三水。” “黄三水是吧。”赵瀚拍拍此人肩膀。 被这么随便一拍,黄三水感觉浑身轻了二两,内心弥漫着被大人物青睐的荣幸。他把腰弯得更低,兴奋道:“赵相公有事只管吩咐。” 赵瀚笑道:“回去跟你家老爷说,本少爷虽然败家,却也不是傻子。他打什么主意,我心里清楚得很,无非是想多弄些银子。告诉他,五百两我可以加,但得答应我几个要求。” “赵相公请讲。”黄三水连忙说道。 赵瀚把折扇一甩,刷的一声展开,扇着风说:“第一,把中间夹着的几块耕地,也一并卖给我;第二,乱石河滩太窄,再拓宽一些。肯定是要占着耕地的,买地的钱另算,保证不让你家老爷吃亏。此事办成了,有你的好处!” 有好处可拿? 黄三水顿时干劲十足,赌咒发誓道:“赵相公放心,保证干得成!” 这货兴冲冲跑回去复命,侍女小红却一脸忧愁。 赵瀚边走边问:“你怎么了?” 小红突然跪下,带着哭腔说:“求相公不要占那么多地,给留一条活路吧。” “那里有你家的地?”赵瀚问道。 小红明显比小翠更机灵,说话也更利索:“相公,乱石滩中间夹着的几块地,都是黄老爷的。夏天容易涨水被淹,做不得水田,只能种些蔬菜杂粮。那里有两块地,是……是奴婢的爹娘哥嫂在佃耕,求相公给条活路!” “黄老爷把你的身契送我,那你现在就是我的奴婢,”赵瀚笑道,“起来吧,我不会亏待自己人。” “谢谢赵相公,谢谢赵相公!”小红飞快磕头,生怕赵瀚反悔。 回到客栈,领着小红进屋。 小翠正在练字,用毛笔蘸清水,在木板上写一、二、三等数字。 听到响动,小翠欣喜回头:“公子回来啦……咦,小红!” “小翠。”小红笑得有些勉强。 小翠过去拉着小红的手说:“你莫要害怕,公子对咱们下人很好的,公子这两天还教我识字呢。你快过来看,我已经能写到十了。” 小红茫然跟去,看着小翠提笔写字。 小翠脸上始终带笑,边写边说:“在外面说的那些话,公子都是装出来的,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主人家。” 小红完全不信,赵瀚把她吓坏了。 赵瀚拿出两人的身契,递过去说:“你们的身契,自己撕了吧。” 本来很开心的小翠,突然表情惶恐,噗通跪下说:“求公子不要嫌弃,奴婢……我今后一定好好做事。” 小红也连忙跪下,以为赵瀚有心试探。 “唉!” 赵瀚一声叹息,重新拿起身契,当即撕成粉碎。 小红欣喜若狂,只差没有开怀大笑。 小翠却失魂落魄,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她以为被赵瀚遗弃了,今后只能回家种地,然后找一个庄稼汉嫁掉。 “都快起来,”赵瀚亲手扶起二人,“在我这里,人人平等,没有主人,没有家奴。你们若是想回家,便自己回去吧。你们若是想留下,那就继续跟着我,保证不让你们吃亏。” 本来高兴的小红,此刻又一脸疑惑,她搞不清楚赵瀚到底想做啥。 把奴婢打死都可以,用得着这样惺惺作态? 小翠却连连磕头:“我跟着公子,当牛做马都成。” 说着,她又扯动小红的衣角,催促道:“你快跪下啊,公子不打人的,每顿都能吃饱饭。” 不打人? 每顿都能吃饱? 小红突然福至心灵,跟着磕头道:“奴婢也愿给公子当牛做马。” 小翠更懂规矩,教导道:“在公子这里,不能自称奴婢,必须说‘我’,可不要搞忘了。” “我……我……”小红又有些晕,彻底搞不明白状况。 赵瀚重新扶起二人:“不能说奴婢,也不能动不动就跪下。咱们在一起,都是兄弟姊妹。铁牛!” 张铁牛本来在看热闹,突然被赵瀚点名,吓得连忙说:“我今天练字了!”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赵瀚问道。 张铁牛说道:“码头扛包的。” 赵瀚指着张铁牛,对二女说道:“听到没有,他以前就是个脚夫,靠给人扛包过日子。现在却是我兄弟。” 张铁牛笑道:“对,都是兄弟。” 赵瀚又指着陈茂生:“他以前是唱戏的,乐户,贱籍。现在也是我兄弟。” 陈茂生咧嘴一笑,显得特别开心。 赵瀚又说:“在我这里,没有高低贵贱,只有兄弟姐妹。以后,你们就是我的小红姐姐、小翠姐姐。” 小翠刮着自己的手指甲,颇为伤心道:“可我想做公子的丫鬟。我都过来两天了,公子也不让伺候睡觉,肯定是嫌我身子脏。” 赵瀚只能叹息,这真是被洗脑严重,脑子里装的全是奴性思想。 那就来点更刺激的! 赵瀚猛地跪下:“小弟给两位姐姐磕头!” “啊!” “公子你快起来!” “使不得,我们要折寿的!” “……” 两女连忙搀扶,却根本扶不动,吓得也立即跪下,跟着赵瀚一起磕头。 三人互相磕头,搞得就像集体拜堂。 张铁牛和陈茂生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震惊之色。 张铁牛看不起戏子陈茂生,陈茂生也看不起丫鬟小翠,他们心中自有等级之分。 可是,赵瀚竟给两个丫鬟磕头下跪,瞬间就击碎了他们的三观。 突然间,陈茂生眼泪流淌,他终于彻底相信,赵瀚是真的没有良贱之分。 人人生而平等,没有高低贵贱。 这两句话,赵瀚成天挂在嘴上,以前他们半信半疑,此刻却变得异常笃定。 陈茂生也跪下来,但没有给谁磕头,而是双手合十,流着泪心中默念:“观音菩萨在上,你一定要保佑公子做皇帝。他是天上的星宿下凡,给咱们苦命人来出头的……” 张铁牛看着地上跪的四人,喃喃自语道:“疯了,都疯了。” 张铁牛提着斧子出门,站在门口不知在想啥。 “怎的了?”庞春来从隔壁房间走出。 张铁牛嘿嘿笑道:“里面四人在磕头玩呢。” “磕头玩?” 庞春来推开半扇门,他看不怎么清楚,只见地上跪着四人。其中三个在互相磕头,另一个似乎在合掌拜菩萨。 帝王术啊! 如此求贤若渴,就连乡下丫鬟,都豁得出去磕头,这收买人心的手段绝了。 庞春来感到欣慰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必须提醒一下,收买人心也该挑选对象,为了两个丫鬟不值得。 小翠磕头半天,见赵瀚还没停下,突然扑过去抱住痛哭:“公子……呜呜呜……你莫要这样,你再磕头,奴……我就要去死了。” 赵瀚跪直了身体说:“那你可愿做姐姐?” 小翠哭着点头:“愿意,只要公子不磕头,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赵瀚露出笑容,又问小红:“你呢?” “愿……愿意。”小红迷糊答应。 “哈哈哈哈!” 赵瀚开怀大笑,站起来拍拍膝盖灰尘:“两位姐姐,都快起来吧,咱们且来说说正事。” 让两女在床沿坐好,赵瀚也拖张板凳坐下。 小红和小翠,虽不知道赵瀚为何那样,却晓得他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人。 不乱打奴婢的就算好主子。 给奴婢跪下磕头的,可不是一等一的好人? 跟着这样的好主人,就算死也值了。即便赵瀚撕碎身契,她们也不愿离开,这样的主人还能上哪找去? “小红姐姐,你家里有几口人。”赵瀚问道。 小红回答说:“前几年歉收,爷爷上吊死了,二哥去了县城,至今也没回来。家里还有爹娘,有大哥和嫂嫂。” 赵瀚继续问:“平时可还过得下去。” 小红条理清晰道:“我在黄老爷家做活,省吃俭用捎钱回家里,爹娘和哥嫂也佃种了几亩地,勉强饿不死,就是有时会欠租。” 赵瀚又问道:“若我把河边的旱田买了,你家里还过得下去吗?” “怕是……怕是要饿死人,”小红忍不住问,“公子心善,不会这样做吧?” 赵瀚笑了笑,也不回答,只问道:“黄老爷是不是有三个儿子?他的幼子在县学读书,你们都知道多少?” 小翠说:“三少爷只有过年才回来,他看不上黄家镇,把妻儿都接去城里了。” 小红补充道:“大夥都说三少爷是文曲星下凡,不但考上秀才,还是县里的廪生。可我知道,三少爷早就不是廪生了。他还在县里喝花酒,没钱付账被人绑了,三少奶奶派家奴回来拿钱赎人。” “还有这事?”小翠惊讶道。 小红得意说:“我偷听的,当时老爷气坏了。你忘记啦,去年你无端被打一顿,便是触了老爷的霉头。” “是那回啊,我还没搞明白自己哪做错了。”小翠瞬间有了印象。 见她们越扯越远,赵瀚连忙收回话题:“这黄家镇内外,除了黄老爷,还有哪家的田最多?” “我知道,我知道,”小红连忙抢答,“镇东北边的黄二爷,他的祖爷爷,跟黄老爷的祖爷爷是兄弟。我听村里的老人说,当时闹得可凶了,兄弟俩带着几百人分家产,当场便打死十几个。” 赵瀚笑道:“那咱们说说黄二爷……” 090【火药桶】(为企鹅大佬加更) 又是数日过去,黄遵道答应了赵瀚的全部要求。 赵瀚也爽快得很,再次支付五百两银子。从钞关抢来的一千五百两,瞬间只剩三分之一,另外还剩着一箱半铜钱。 三人出门送银子,张铁牛继续看管钱财。 小红把小翠拉到一边,低声细语道:“公子怕是要做什么大事。” 小翠笑道:“公子做的本来就是大事。” “不许叫出声来,”小红贴到她耳边说,“公子要害黄老爷,出了那么多本钱,肯定想把黄老爷弄死!” “怎……” 小翠连忙捂嘴:“怎么可能,公子不是要跟黄老爷做生意吗?” “公子怕不是什么富家子,”小红问道,“你见过哪个富家子,甘愿跟奴婢跪下磕头?” 小翠摇头道:“没有。莫说富家子,便是村中佃户,不看在老爷面上,也不会给咱们奴婢磕头。” “就是这个道理,”小红说道,“我猜想啊,公子可能是强盗。” 小翠笑着说:“哪有这般俊俏的强盗。” 小红感觉跟小翠沟通很累,自顾自说道:“公子若做强盗,那我就去做强盗婆子。” “你莫要乱说,公子哪会是强盗,做强盗被官老爷抓了要杀头的。”小翠有些害怕。 小红埋怨说:“你真笨呢,公子这两天,一直在打听村里的消息。哪家有田产,哪家有店铺,哪家跟哪家有过节,有的没的全让咱们说了。这不是强盗踩盘子么?” “什么是踩盘子?”小翠问道。 “就是先打听清楚,到时候好下手,”小红告诫说,“你不准往外讲啊,可别坏了公子的好事。” 小翠连忙摇头:“不会,不会。” 小红突然开始幻想:“你说公子抢了财货,回到山寨里,会不会封咱们做压寨夫人?我比你大半岁,到那时候,我是大夫人,你是二夫人。” “那可好咧,就怕公子看不上咱们。”小翠也笑起来。 小红问道:“你不怕被官府抓吗?” “怕啊,不过公子聪明得很,肯定不会被官差抓到,”小翠用手托着腮帮子,歪着脑袋说,“这辈子,都是我给别人下跪,还头一次有人跟我跪。当时吓坏了,可回头却欢喜得很,做梦都能笑醒呢。” 小红似乎很懂,说道:“公子在收买人心。” 小翠问道:“咱们本就是公子的人,他收买人心作甚?” 小红熟络说:“笨蛋,公子不但要咱们的身子,还想要咱们的心呢。” “你胡说,公子可不会骗咱们。”小翠生气道。 “被骗又怎的?”小红笑着说,“有男人愿意给我跪,还跟我磕那么多头,便是被骗了我也心甘情愿。不管他是土匪还是强盗,今后跟着他走便是。” 小翠喃喃道:“是啊,跟着他走便是了。” 做丫鬟的要求很低,不动辄打骂,给她们吃饱,就能让她们忠心耿耿。 赵瀚却说人人平等,没有良贱之分,还给她们下跪磕头。 这哪里招架得住? 那天晚上,两个少女整夜未睡,各自抱着枕头偷偷哭泣。 有人把她们当人看,是真心把她们当人,不是装出来哄骗的! 说得极端一些,哪天赵瀚遇到危险,小红和小翠肯定冲上去挡刀。 在古人看来,这就是收买人心。 战国名将吴起,麾下有士兵长了毒疮,吴起亲自为其吸痈。士兵的母亲听到消息,立即给儿子准备后事,哭着说:“丈夫已经为将军赴死,儿子怕也离死不远了。” 你对我好,我为你死! …… 赵瀚要做强盗吗? 已经有人把他当强盗了,而且人数还不少。 赵瀚来到黄家镇的第十六天,突然有上百佃户包围客栈。 一切的起因,是黄遵德被银子搞昏头,连续一千两银子砸出,后续还有无数银子等着进腰包。他立即答应赵瀚的要求,把征地面积加长加宽,许多耕地也包含在内。 而且,由于赵瀚催促工期,黄遵德也急着赚银子,直接逼迫佃户去平整石滩,逼着佃户进山砍树凿石。 春耕还没结束呢! 这是把佃户们往死里逼,万一耽误春耕,全家老小就没法过了。 因为赵瀚占用耕地,而惨遭夺佃的那些农民,率先开始在工地抱怨。其他佃户越想越气,他们不敢找黄老爷算账,于是就串联起来前往客栈。 只要赶走赵瀚,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赵瀚站在楼上俯视众生,下面是无数高举劳动工具的佃农。他们群情激奋,嘴里吐出无数脏字,把赵瀚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 “公子,”张铁牛提着斧头过来,“要不要我杀将出去,把这些混账全部赶走?” 赵瀚没好气道:“滚回去练字!” “哦。”张铁牛挠挠头。 小红伸脖子望了一眼,低声说:“公子,我爹和大哥都在下边。” “没事。”赵瀚笑道。 小红又说:“公子,等你抢了黄老爷,走的时候能不能分几两给我爹?” 赵瀚哈哈大笑:“放心,我不走。” 客栈门窗紧闭,客人纷纷躲藏到屋里,码头的商船也能走就走,生怕这些佃户会酿成民乱。 可笑的是,这间客栈是黄老爷的,闹事佃户们不敢强行攻打。 每过多久,黄遵道带着长子黄顺成、次子黄顺章,还有上百家奴一起来到客栈外。 “都要造反吗?”黄遵道大声怒斥。 一个佃户麻着胆子说:“黄老爷,你莫要被这外地人骗了,春耕可耽误不得。” 另一个佃户说:“乱石滩可以占,田地却占不得,那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 “放屁,”黄遵德大怒,指着那些佃户说,“快给我滚回河滩干活,谁再敢闹事就当即打死!” 在黄老爷看来,耽误春耕不算什么,无非饿死几个人,少收几石粮食。赵相公给足了银子,粮食不够去买便是,饿死佃户关自己屁事。 一个佃户饿死,无数佃户等着耕种,抢得越凶越好,还可以趁机提高田租。 至于占用了耕地,那更不算什么,只要货仓能搞起来,今后会有更多客商在黄家镇停留。 佃户们聚着不肯走,也不敢跟黄老爷动武,只能僵持在那里不知所措。 赵瀚突然在楼上喊道:“都是误会,黄老爷跟我都没有歹意,咱们有事坐下好好商量!” “没得商量,你快快离开黄家镇!”一个佃户大吼。 黄遵道顿觉在赵瀚眼皮底下失了颜面,他怒火中烧道:“给我打!” 长子黄顺成,次子黄顺章,立即带着家奴杀出。 佃奴们不敢反抗,只得抱头鼠窜。 赵瀚对小红、小翠说:“看得仔细些,哪个被打伤便记下来。” 小红、小翠不知其意,只默记被打伤的佃户。 赵瀚的意思很简单,他不想再慢慢发展,必须尽快有一个根据地。 黄家镇就很不错,往西便是大山,而且这里阶级矛盾非常严重。 只不过迫于黄老爷淫威,佃农们不敢反抗,还缺一个火药桶来引爆。 一千两银子,足够做火药桶! 黄家人也没有真的下死手,轻伤无数,重伤全无,毕竟工地需要人手,打坏了怎么赚赵相公的银子? …… 夜里。 赵瀚带着陈茂生、小红、小翠,摸黑前往小红家里探望伤者。 敲门半天,终于打开。 “爹,是我!”小红连忙说。 由于光线黑暗,老农并没认出赵瀚,听到女儿说话,立即将他们放进屋内。 赵瀚突然塞一把铜钱过去,说道:“老丈,我便是那外地商人,我是来给你们赔礼道歉的。” 老农手里捏着铜钱,想要骂人却骂不出口,只愣在那里不说话。 赵瀚又说:“我给了黄老爷一千两银子,让他请人平整乱石滩。事先说好了的,每人每天工钱三十文,而且可以等春耕完了再动工。却不知,他怎就……唉……是我对不住你们。我一个外地人,也不好跟黄老爷对着干。你说是不是?” “真的每天工钱三十文?”老农抓住了重点。 赵瀚说道:“我本想定五十文,可黄老爷说用不了恁多,只能降下来定三十文。你们慢慢养伤,我还得去拜访下一家。” 老农连忙说:“我送老爷走。” “不用,不用,老丈先休息。”赵瀚拱手退出。 等他们离开,小红的爹娘和哥嫂,立即掌灯数钱,足足有两百文铜钱! 嫂嫂说道:“这位赵老爷是好人,半夜了还亲自来赔礼。” 大哥气愤道:“我刚才听清楚了,赵老爷是给了工钱的,他黄老爷每天只管两顿饭。还全是稀的,吃都吃不饱!” “有甚法子,”老农叹息说,“在这黄家镇,黄老爷就是土皇帝。” 一夜之间,赵瀚探望了十七户伤者。 第二天。 河滩工地上,到处都在传工钱的事。 有佃户麻着胆子问工头:“六爷,这工钱怎算的?” 工头冷笑:“什么工钱?每天给你们吃两顿,还不知道好歹?” 那佃户愤愤离开,半上午吃饭时,对旁人说:“黄老爷把工钱都吞了,一文钱都不给咱们。” “不给钱就算了,我家的田还没耕完,耽误了春耕今年咋办!”另一个佃户,说着说着就开始哭。 火药桶已经埋下,就差有人来点火。 091【赵老爷救命】 “当当当当!!!” “嘿咗!嘿咗!嘿咗!” 牛岭之下,锤击和号子声此起彼伏。 一共十余人,正在凿磨石料,并抬到河边堆放。等对岸的乱石滩平整出来,采获的石料就会装船运过去。 这些石匠,都是半业余的。 一个小镇,哪有恁多专业活可干? 他们平时都以种田为生,做石匠纯属兼职赚外快。 即便是业余石匠,也相对孔武有力,不似普通佃户那么好欺负。 因此,黄老爷特别开恩,只要他们进山采石,每人每天给十文工钱,而且提供一顿干饭、一顿稀饭。 “开饭了,开饭了!”工头叫喊道。 开饭时间,每天上午十点左右,每天下午四点左右。一天只吃两顿饭,这在偏远乡村是惯例,可不比铅山那边吃三顿。 十多个石匠坐在一起,端起饭碗顿时就炸了。 一个叫黄顺的石匠吼道:“不是说五天见一次肉吗?怎全是咸菜!” 工头冷笑:“有干饭吃就不错了,贱皮子还想吃肉?” 上次在客栈闹了一回,黄遵德也有些害怕。不是怕佃户们造反,而是怕佃户们又闹事,耽误赵相公的工期不说,还在赵相公那里落了面子。 于是,平整石滩的佃户,每家只出一人做工,其余家人可以去忙碌春耕。 而进山采石、伐木的工人,不但拥有普通佃户的待遇,并且每隔五天就能吃一次肉。 命令下达的第一天,大家果然见着肉了,虽然分量非常稀少。 此时正好是第六天,本来该吃肉的,却连一点油腥也没,竟然让他们吃咸菜! 黄老爷说吃肉就吃肉? 负责后勤伙食的家奴,负责监督的工头,他们不趁机捞钱的吗? 层层克扣,只剩咸菜。 石匠们一边吃着糙米饭,一边啃着咸菜,脸上全是愤怒。 进山采石是重活,一顿干的,一顿稀的,还只能啃咸菜,哪能吃得饱啊?等于每天饿着肚子干活。 而且,他们都是家里的壮劳力,缺了他们肯定耽误春耕。 “幺叔,你听说了吗?外地来的赵老爷,每天可不止给十文工钱。”一个石匠低声说。 幺叔叫黄幺,辈分挺大,其实也就二十多岁。 黄幺是见过世面的,每年被派去县城押粮,就是把村里的田赋押送去县衙。有一年,他还被知县留下,帮着修了半年的城墙。 就这半年,工钱没赚到几个,家中的亲爹却饿死了,亲娘为了节省粮食选择上吊。 黄幺问道:“赵老爷给的多少工钱?” 那个石匠说:“赵老爷给了一千两银子,八百两买乱石滩,黄老爷负责把河滩平整出来。另外二百里,都是给采石匠和伐木工的工钱,赵老爷买石料、木料的钱另算。” 石匠们顿时惊到了,赵老爷可真有钱啊! 一个石匠说:“咱们采石的,还有那些砍树的,只工钱就给了二百两?” “可不是?”之前那石匠说,“赵老爷当初定的工钱,采石匠一天80文,伐木工一天60文,乱石滩那边一天50文。现在可好,咱们采石的一天就10文,砍树的一天5文,乱石滩那边连工钱都没有!” 另一个石匠则说:“我也听人讲了,赵老爷没有催工期,劝黄老爷春耕完了再开工。” “那黄老爷急什么?” “急着拿银子啊。这货仓还没开建呢,赵老爷就拿了一千两出来。剩下的钱,不得有好几千两?” “狗入的黄扒皮!” “这赵老爷真是好人,听说被打伤的佃户,他连夜去送钱赔礼。他一个外地来的,哪敢欺负咱们本地人?都是黄老爷在使坏!” “唉,莫说了,这都是命。咱们天生的贱命!” “……” 饭还没吃完,工头又开始催了,众人只能囫囵往嘴里刨。 下午时分,突然一块石头滚落,有个石匠避之不及,小腿胫骨给压断了。 对于采石场而言,这是很常见的工伤。 工头不慌不忙,只让黄幺把伤者背到河边,等船开过来再送伤者回家。 其余石匠,继续做工。 等船的时候,黄幺问道:“李四受伤了,汤药费怎算?” 工头反问:“他自己受的伤,自己出汤药费,关黄老爷什么事?” 黄幺不再说话,只紧握着拳头。 …… 客栈。 黄遵德连称呼都变了,愤怒质问道:“赵老弟,你为何半夜去赔礼,还胡说定好了工钱?” 赵瀚一脸迷糊:“什么工钱?本公子没提工钱啊。” “那你有没有半夜给佃户赔礼?”黄遵德问道。 “有啊,”赵瀚解释说,“我一个外地人,以后还要在黄家镇做生意,可不能把那些佃户都得罪了。家父常说,做生意和气生财,把人打伤了还有甚和气?今后把货仓建起来,要是本地人三天两头闹事,我赵家的生意还怎么做?” 黄遵德勉强信了,痛心疾首道:“你糊涂啊。几个贱皮子怕甚?敢闹事就打!” 赵瀚冷笑:“你黄老爷当然敢打,我一个外地人哪敢?把本地百姓得罪狠了,半夜烧光我的货仓,我怕是哭都不哭出来,甚至都查不出是谁干的。” 黄遵德无法反驳。 赵瀚又说:“黄兄啊,你没出远门做过生意,你不知道这里头有多难。我为啥给你那么多银子?不就是想交好本地士绅吗?你真以为我是冤大头败家子啊?” “赵老弟说笑了,我又没坑你银子,哪来的什么冤大头。”黄遵德有些尴尬,接受了这个说法。 赵瀚继续说道:“我赵家在泉州也有货仓,就是因为得罪了泉州地痞,几万两的货物一把火烧个精光。” 黄遵德听着都肉疼,几万两的货被烧没了。 赵瀚叹息道:“黄兄你白天打人,小弟我晚上送钱,我这容易吗?三更半夜的,搂着丫鬟睡觉不好?” 黄遵德疑惑道:“真没提工钱的事?” “我提工钱干嘛?吃饱了撑的。”赵瀚郁闷道。 黄遵德告辞离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怎么也想不明白。 就算赵瀚暗中煽动佃户,那也该有所图谋啊。 可赵瀚一千两银子都给了,煽动佃户能图些什么?无利可图啊! 左思右想,黄遵德还是选择相信,因为赵瀚没理由扯什么工钱。 肯定是佃户耽误春耕,心怀怨恨之下,有人故意在造谣! 黄遵德回家之后,立即多派家奴做监工。就连进食,工人都不准坐到一起,必须隔离三步以上开饭。 这银子,黄遵德一人吃不下。 征地涉及了三个大户,都是黄家分出去的族人。那天出动上百家奴,也是三家一起凑数,黄遵德自己只能出六十多个。 黄老爷家里,算上丫鬟和烧饭婆子,家奴人数也才勉强过百。 …… 河滩开工第八天。 怨怒情绪已经达到临界点,由于工地不准私自交流,可以用道路以目来形容。 而且,乱石滩的工人待遇,变得愈发差劲。 监工多了几个,克扣分润的也变多,每天提供的稀饭犹如清水。工人们根本吃不饱,晚上回到家里,还得自己煮饭加餐。 “轰!” 一个抬碎石的佃户,突然晕倒在地。 “怎又晕了?”工头皱眉道。 另一个监工说:“怕是在偷懒。” 工头被逗笑了:“偷个屁懒,你每天吃那么点,天天做重活也得晕。” 几个监工都在发笑,盼着多累死几个才好。 这些佃户都是家中壮劳力,一旦他们在工地累死,今年肯定交不起租子。 监工们都是黄老爷心腹,可以撺掇主人夺佃,转给自己的家人耕种。全镇就那么点土地,佃户死得越多,空出来的耕地也就越多。 累晕的佃户,被抬到旁边躺了一阵。 刚刚醒来,正打算喝水,就被监工一鞭子抽去:“还在偷懒,快去干活!“ 就是要打,就是要催,累死了最好。 此人佃耕的水田,有一块的收成还不错。将这人累死了,今年就等着欠租吧,再趁机撺掇一番,明年肯定被夺佃。 环境险恶,同类死了,可分而食之! 做工的众人停下活计,纷纷怒视监工,却又不敢动手造反。 “看什么看?讨打!”工头大喝。 积攒的怒火,又生生压下,众人只能埋头干活。 突然,赵瀚带着小红、小翠,慢悠悠往工地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客栈伙计。 工头连忙迎上,点头哈腰说:“赵相公,您怎来了?” 赵瀚笑道:“我来看看进度。” 工头拍胸脯说:“赵相公放心,保证干得快,谁敢不听话,往死里抽他!” 监工们纷纷附和。 赵瀚朗声劝道:“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是不要打人为好。我是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你们把人打坏了,还有什么和气?大家都恨我呢。” 附近许多佃户都听到了,觉得赵老爷是个讲理的,反而是本镇黄老爷坏得很。 赵瀚让两个客栈伙计,把挑来的木桶放下,大声喊道:“乡亲们都过来。你们做工辛苦,我准备了一点茶水,算是犒劳诸位。” 工头也不敢阻拦,连忙奉承道:“赵相公真是仁义。”说着,又朝众人吼道,“还不快滚过来吃茶!” 佃户们纷纷围拢,取碗等着喝茶。 赵瀚面带和煦微笑,关切慰问:“大家过得还好吧?放心,你们给我做工,保证不让你们吃亏。” 众人面面相觑。 突然,一个佃户跪下痛哭:“赵老爷救命啊!” 092【投名状】 “我救什么命?我只是个外地商人。” 赵瀚连忙摇头拒绝。 佃户们互相看看,又有一人跪地,接着呼啦啦跪倒一大片。 “赵老爷救命啊!” “赵老爷行行好,放咱一条生路吧。” “赵老爷离开黄家镇,黄老爷就不逼咱们做工了!” “赵老爷……” 此时此刻,赵老爷都快气死了! 前后谋划二十多天,又酝酿了八天怨恨情绪。这些受到压迫的佃户,脑子里想的居然不是反抗,而是请赵瀚撤资离开黄家镇。 在他们看来,黄老爷凶残暴虐,赵老爷心地善良。 所以,赵老爷更好说话,亏一千两也不算什么。 而黄老爷不好说话,咱们就只能忍了。 一种变相的欺软怕硬。 赵瀚现在不想弄死黄遵道,反而想把眼前的佃户给砍了。怒其不争! “皮子痒了是不是?” 幸好有可爱的工头帮忙,这厮一鞭子抽出,呵斥道:“赵老爷心善,亲自给你们送茶水来,你们就想着让赵老爷赔本。一点良心都没有,忘恩负义的东西。都不准吃茶了,快去干活!” 监工们纷纷挥鞭,打得那些佃户抱头躲避。 他们挨着打,却跪着不愿离开,还想哀求赵瀚撤资走人,把全部的求生希望,都寄托于赵瀚的善良。 赵瀚还在挑拨离间,连忙拉着工头:“这位兄弟,有话好说,别把人打坏了。” 工头停手道:“赵相公莫要管,这些贱皮子讨打,再打一顿便好。” 监工们顿时下手更重,佃户们不敢反抗,却又不听话去做工,只是硬挨着跪在那里。有人甚至受着鞭打,忍痛往前爬,死死抱住赵瀚的腿,哀求赵老爷赶紧离开黄家镇。 看着被打得满地乱滚,却没有反抗勇气的佃户,赵瀚的心态有炸裂趋势。 都什么鬼啊? 赵瀚似乎不忍见佃户受苦,哀叹道:“罢了,罢了,我便亏一千两银子。谁去把黄老爷叫来,我要跟他把账结了。” “赵相公,你可不能走啊。”工头连忙劝阻,他还想继续克扣工程伙食费。 赵瀚怒喝:“快去!” 工头只能派出一个监工,仅一炷香功夫,便把黄遵道请到河滩。 “反了,反了,都给我滚去做工!” 黄遵道呵斥佃户两句,又赔笑说:“赵前辈,你莫要听这些人胡说八道,货仓保证很快就能建好。” 赵瀚忧心忡忡:“得罪这许多佃户,就算把货仓建好,万一他们哪个起了歹心,趁夜跑来烧我的货物怎办?算了算了,我认亏一千两,便去隔壁镇重新选址。” “不至于,不至于,”黄遵道生怕赵瀚半途而废,“有晚生看着,这些人不敢乱来,前辈尽管放心就是。” 赵瀚指着那些佃户:“都把人打成什么样了?我哪里放心得了!” “我保证没人敢烧仓。”黄遵道连忙说。 “你怎保证?”赵瀚怒气冲冲道,“要不咱们立契,万一哪天,我的货被烧了,由你全额赔偿。” “这……”黄遵道顿时语塞。 赵瀚冷笑说:“你都做不得准,还跟我保证什么?” 黄遵道没法跟赵瀚交代,只能找佃户撒气,问道:“刚才是谁领头闹事?” “老爷,是黄老实带头!”工头指着最先跪地求救的佃户。 黄遵道满脸狞笑:“好啊,黄老实,你还真不老实,敢带头破坏老夫的好事!你家的田没了,今年让给别人耕吧。”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黄老实瘫坐当场,傻傻看着黄遵道。 黄遵道又看向其他佃户,威胁道:“谁敢再乱嚼嘴皮子,今后也别耕田了!” 佃户们全被吓住,陆陆续续站起,拿着工具转身去干活。 赵瀚刻意挑起的矛盾,被黄遵道三言两语就压下。 土地! 土地! 土地! 黄遵道手里握着田产,就等于握住佃户的命根子。 予取予夺,不敢反抗。 难怪历朝历代,农民起事口号都是“均田地”、“不纳粮”,土地和粮食才是成事的关键。 人人平等? 太虚幻了。 人人有地? 干他娘的! 黄老爷当场给赵瀚上了一课。 赵瀚手握屠龙术,却缺乏实操经验,很多时候都想当然了,他太过高估群众的觉悟。 或者说,他对铅山县的情况比较了解,但黄家镇比铅山县封闭百倍,老百姓的忍受底线……已经没有底线了。 换成铅山县,受到如此恶劣的对待,把佃户大规模往死里逼,根本不用赵瀚继续挑拨,佃户们自己就会揭竿而起。 铅山县的士绅,只敢单独欺负一家,不敢欺负一大片。 赵瀚对那句话领悟更加深刻:因时制宜,因地制宜! “且慢!”赵瀚突然喊道。 不能放佃户回去干活,否则积攒的怒火会被浇灭。 黄遵德笑道:“前辈,你看这事不就解决了?” 赵瀚气呼呼说:“屁的解决了。你是本地大户,你这样逼迫佃户,他们自然不敢反抗。他们会把怨恨,全算在我头上!” “他们不敢。”黄遵德觉得赵瀚胆子太小。 “今天非得把话说清楚不可,”赵瀚大声质问,“我给你一千两银子,为何不给这些人工钱?” 佃户们顿时止步,一个个转身看着黄遵德。 “我家的佃户,做工给吃饭,已经仁至义尽,还要什么工钱?”黄遵德觉得赵瀚不仅胆子小,而且脑子也有问题。 赵瀚大怒:“说好了的,每人每天50文工钱。你硬要降到30文,我也不好反对,怎的现在一文钱不给?” “你不要乱说,什么时候谈过工钱?”黄遵道终于警醒,但还是不知道赵瀚想干啥。 赵瀚转身对佃户们说:“大夥都评评理,做工是不是该拿工钱?” 佃户们心里向着赵瀚,却迫于黄遵德淫威,没人敢说一个字。 赵瀚又问工头和监工:“你们也是有工钱的,工头每天100文,监工每天50文。你们且说,该不该拿工钱?” 工头和几个监工,顿时面面相觑,才知道自己的工钱也被吞了。 “放屁!” 黄遵德急到跳脚,指着赵瀚大骂:“姓赵的,你他娘诚心挑事,快给老夫滚出黄家镇!” 赵瀚怒火中烧:“你吞了大夥的工钱,还想吞我一千两银子?你不是欺负人吗?” 一千两银子啊,众人开始同情赵老爷,那黄老爷真是太坏了! 黄遵德虽然不知赵瀚想干啥,但肯定有大问题。反正白捡一千两银子,自己也不吃亏,黄遵德冷笑道:“我懒得跟你再说,我也没收过你的银子。若再不走,我就把你打出去,这黄家镇是我说了算!” “你这个混蛋,”赵瀚气得更凶,“我让春耕过后再动工,你非要现在就做,把佃户都逼急了。现在我的生意做不成,你连银子也不还我!” 黄遵德没法解释,也懒得解释,干脆默认破坏春耕,指使家奴道:“给我打,把姓赵的赶走!” 佃户们瞬间哗然,原来事情是真的,春耕期间急着动工,果然是黄老爷在使坏。 扣工钱他们能忍,耽误春耕他们却快忍不住了。 所有的一切,都为了救命粮食! 眼见家奴要动手,佃户却还在围观,赵瀚感到非常心寒。 赵瀚吼道:“有卵子的,就站出来,我给你们讨还工钱!” “我看谁敢!”黄遵道扫视众人。 佃户们本来前进了两步,被黄遵德一吼,瞬间又退回去。 赵瀚又看向被夺佃的农夫:“黄老实,你没田耕了,全家都得饿死。你还忍得下去?” “我……我我……” 黄老实双眼通红,抄起扁担往前冲:“我给你拼了!” 黄遵道连忙后退,吼道:“打死他!” “锵!” 陈茂生腰上有刀,正是铅山县典史那把。 赵瀚拔刀而出,当即砍翻一个家奴,又冲过去砍向黄遵道。 黄遵道整个人是懵逼的,不是黄老实被激怒了吗?怎么赵瀚也动手砍人? 而且,只是财货纠纷,一个秀才居然亲手杀人。杀一个还不够,竟要他杀黄老爷? “啊!” 黄遵道刚刚转身,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一刀砍在背上。这货惨叫着倒地,忍痛大呼:“快救我,快救我!” 家奴们顾不上黄老实,纷纷朝赵瀚冲去,挥舞着棍棒乱打。 赵瀚今天没带长枪,兵器稍微有些不顺手。他只顾往前冲锋,一刀削掉家奴持棍的手指,抢身撞翻另一个家奴,持刀再辟中第三个家奴的手腕。 连续杀伤,场面血腥,吓得其他家奴全部后退。 黄遵道已经爬起来,却被黄老实的扁担砸中。 黄老实疯狂挥舞扁担,已经失去理智,口中只是喊:“我跟你拼了,我跟你拼了……” “好汉绕……唉哟!” 黄遵道挣扎爬起,却再次被打倒,躺在地上直叫唤。 “快救老爷!” 家奴们见赵瀚凶猛,不敢上前硬拼,立即去寻黄老实的晦气。 “别跑!” 赵瀚持刀砍杀家奴,在砍翻两人之后,家奴们吓得全部逃跑。他们想跑回去,给大少爷、二少爷报信,带着更多家奴过来帮忙。 至于黄老爷,谁敢去救啊? 被削掉手指那个家奴,都不敢弯腰去捡,连滚带爬就溜出好几丈。 “杀……杀人啦!” 佃户们惊叫一声,集体退出老远,却又麻着胆子不走,想看着黄老实把黄遵道打死。 赵瀚指着一个佃户:“你过来!” 佃户战战兢兢上前。 赵瀚把刀塞到这人手中,指着黄遵道说:“去捅他一刀。” “当!” 佃户吓得浑身发抖,握不稳刀落在地上。 赵瀚冷笑:“你不捅他,我就杀你。快点!” 佃户又连忙把刀捡起,几乎是被赵瀚拖着过去,在黄遵道身上象征性砍了一下。 “都不许走,谁走我杀谁!” 赵瀚指着河滩上的佃户。 这些佃户都吓傻了,居然真没人跑,全傻愣愣站在原地不动。 或者,其实他们心里,真的不愿意走。 “你,过来!”赵瀚指向另一个佃户。 那人连忙摇头,不敢上前,也不敢逃跑。 赵瀚心里郁闷得不行,他还想宣传造反思想,激起佃户们的造反情绪,最后却被逼得使用土匪路数——投名状! “我来!” 突然一个佃户站出来,对赵瀚说:“赵老爷,我家里只有个老娘。你若愿意带我走,我便杀了这黄扒皮!” “好!” 赵瀚大喜:“你叫什么名字?” 此人说道:“我姓江,叫江大山,不是镇上的大姓,留在这里也是受欺负。” “好汉子,去吧!”赵瀚把刀递过去。 江大山手持利刃,推开还在打人的黄老实,一刀砍在黄遵道脖子上。 赵瀚下令道:“茂生,你立即回客栈,把先生和铁牛叫来办事!” 陈茂生立即行动,这次他看到杀人,总算是不害怕了。 至于小红和小翠,远远躲在一边,两个客栈伙计早已逃走。 小翠比较害怕,小红却面带快意,恨不得自己冲上去给黄遵道一刀。 赵瀚又对江大山说:“带几个人划船过河,把对面的石匠都接过来!” “好!” 江大山对着人群中喊:“有卵子的,都跟我走。” 一片死寂之中,突然站出两人。 他们主动跑去黄遵道身边,挥舞铁钎和扁担,对着尸体打了两下,然后跟江大山一起操船过河。 赵瀚对剩下的佃户说:“都听好了,我已杀了黄老爷,我还要去杀他两个儿子。跟着我干的,都有地可以分。我不是强盗,杀了人不会走,我家跟巡抚有交情。巡抚是什么?巡抚是江西最大的官。我就要把黄家镇占了,土地都分给你们,官府也不会派兵。谁想分地的,都站出来!” 迟疑片刻,陆续又站出三人,都是快要活不下去的。 小红突然冲过来,捡起一块石头,在黄遵道尸体上砸了两下,然后对着人群喊:“大哥,你还不站出来。我都反了,你逃得掉吗?” 小红的哥哥黄有田,惊恐得直往后退。 退了几步,黄有田硬着头皮上前,举起铁锹开始鞭尸。 赵瀚笑道:“这几位兄弟,都有田土可以分。黄老爷的田,今后就是我的田,谁想分田就赶快!” 没人再出列,他们还要观望。 因为黄遵道的两个儿子还在,许多家奴也在,除非把那些人也打死。 黄大山把石匠们接过河,还没来得及说话,黄顺成、黄顺章就带着家奴杀来了。 另一边,张铁牛疯狂奔来,双手提着板斧,哇哇大叫:“俺铁牛来也!” 093【顺民?暴民?】(为盟主“缁衣紫”加更) 却说江大山交了投名状,带着两个佃户上船。 那是一条渡船,船夫见识不妙,早就躲得没有踪影。 其中一个佃户划桨,另一个佃户撑篙,渡船快速驶向对岸。 江大山手握铁锹,船未停稳就跳下,正好有四个石匠,抬着一块条石过来。 “大山,你们怎来了?”其中一个石匠问。 江大山笑道:“过来办事。” 说话间,另外两个佃户也下船,各自手持一根扁担。 七人结伴前往采石场,工头正躺在场边打盹儿,让几个监工好生看着干活。 “黄老爷让我过来传话。” 江大山边说边往前走,工头还是躺着没动,几个监工也站在原地。 工头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问道:“传什么话?” 江大山颇为紧张,手心里全是汗水,脸上的笑容也开始发僵。他走到工头跟前,突然抡起铁锹砸下,同时大喊:“幺叔动手!” 黄幺正在用铁钎撬动条石,却见江大山一锹抡下,直接将工头的脑袋砸开花。 所有人,全看傻了,不管是石匠还是监工,都站在原地没有反应。 因为画面太劲爆,红的白的迸出来,又血腥,又恶心。 “黄老爷被打死了!”江大山又喊。 工头一死,采石场只剩四个监工,而石匠却足有十多个。 此刻闹出人命,且不知什么情况,又听说黄老爷被打死,四个监工下意识往后退,再也没有往日的蛮横嚣张。 江大山又喊:“幺叔,你忘了你大姐怎么死的?黄老爷已被打死了,你还不敢动手?” “杀!” 黄幺突然面色狰狞,用铁钎当做铁枪,朝着最近一个监工冲刺而去。 那监工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打算逃跑,却被旁边的石匠伸脚绊倒。 这石匠正是黄顺,抡起大锤砸下,狠狠砸中背心,监工顿时口吐鲜血。黄幺也冲过来,铁钎猛然扎下,在监工的腰部捅出个血洞。 江大山带着两个佃户,朝另外三个监工追去。 三个监工脚底抹油,一人被追到河边,跳河朝下游去了。另两个逃进山里,江大山也没有再追。 “过河!”江大山说。 黄幺拖着铁钎说:“走吧!” 黄顺扔掉大锤,也捡起一根铁钎,对其他石匠说:“对面都把黄老爷打死了,你们还在这里敲石头?” 十多个石匠呆立原地,很想过河去看看,却又恐惧不敢动弹。 “咱们走!”黄幺跳到船上。 江大山奉命过河接人,却只接到两个,他觉得这事没办好。 就在即将开船时,突然有石匠说:“过去看看。” “对,过去看看。”其他石匠应声。 真的只是过去看看,有便宜且没危险,他们才会跟着打顺风仗。 见大家都上船了,江大山下令开船,对石匠们说:“黄老爷坑了大夥的工钱,还想吞掉赵老爷的一千两银子。赵老爷就联合村中佃户,把黄老爷当场打死。赵老爷还说,巡抚老爷是他亲戚。他要留在黄家镇不走,黄老爷的田产,以后都是他的。只要咱们跟着他干,他就愿意把田分出来。” 黄顺问道:“这赵老爷该不会骗咱们吧?他真的愿意分田?” 江大山笑道:“一千两银子,得买多少田产?赵老爷连一千两银子都不在乎,会赖掉你那几亩田?” “那就干!”黄顺咬牙切齿说,“老子早就想动手了!” 黄幺一直没说话,只是遥望对岸,也不知在想啥。 渡船靠岸,江大山率先跳下:“赵老爷,我把人接回来了。” 赵瀚还没开口,黄氏兄弟便带着家奴杀来。 这次来的家奴不多,只有四十几个,其他两家的奴仆都没出动。 黄幺扔掉铁钎,默默走到乱石滩,捡起一根扁担握在手里——铁钎太过笨重,不如扁担好使。 “我爹呢?” 黄顺成隔得老远就大喊:“爹,你没事吧?爹……” “你爹死了,你爷爷在这呢。”赵瀚笑着回答。 “爹!” 黄氏兄弟终于看到父亲的尸体,瞬间怒火中烧,带着家奴就往滩上冲。 大部分佃农躲得老远,就连交了投名状的佃户,也被四十多个家奴吓得连连后退。 张铁牛从另一边冲来,提着板斧哇哇大叫:“俺铁牛来也!” “公子接枪!” 陈茂生扛来赵瀚的长枪,使劲全身力气掷过来。 长枪在空中划过抛物线,以优美的姿势落地,距离赵瀚……足足两丈远。 赵瀚强忍着没有吐槽,奔过去捡起长枪,把手中佩刀给陈茂生扔回去。 单刀换成长枪,赵瀚的武力值陡然翻倍,虎入羊群般开始冲杀。 他算彻底明白了,再挑拨,再怂恿,都不如杀几个。他是外地人,银子再多,不过是冤大头,不过是仁慈老爷,必须在这些佃户面前展示武力。 家奴们还没近身,就被赵瀚挑翻一个,转眼之间又是一个。 连续刺死三人之后,其他家奴都绕着赵瀚跑,根本不敢跟他正面相对。 张铁牛杀入家奴的侧方,双手持斧不断挥砍。被家奴砸了几棍,他也全然不当回事,只是一味的往前冲杀。 这货没有练过武艺,出招毫无章法,就是仗着勇武砍人而已。 根本不用帮忙,只他们两个,在一照面之间,就把四十多个家奴杀得崩溃。 黄顺成、黄顺章兄弟,也不想着给父亲报仇了,扔下棍棒转身就跑。他们不是铅山县衙役,也不是匪寇出身的钞关士卒,平时顶多逞凶欺负佃户,哪遇到过这种烈度的阵仗? “杀呀!” 直到此刻,陈茂生终于捡起腰刀,把刀高高举过头顶,中门大开就那样冲出去。 庞春来远远站立,手按铁剑,捋着胡子,面带微笑。 就这距离,他根本看不清,只见一团团影子动来动去。 “杀黄家,分田地!”江大山举起铁锹做动员。 黄幺和黄顺已经在冲了,各自挥舞扁担,追着逃跑的家奴就打。 “分田地,分田地!” 交了投名状的佃户,此刻终于敢动手。 其余佃户躲得老远,见黄氏兄弟和家奴溃逃,突然有人按捺不住,捡起石块去砸黄老爷的尸体。 “叫你占我田,叫你害我娘,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这佃户抓着石块不停的砸,一边砸一边喊,一边喊一边哭,黄老爷的脑袋很快变得血肉模糊。 此时,又有佃户举着扁担冲出,疯狂大喊:“分田,分田!” 越来越多佃户开始行动,表情狰狞可怕,完全进入狂热状态。 一个人追上家奴,立即几个人帮忙,各种工具胡乱招呼。把家奴活活打死了,依旧不肯停手,田野间到处是各种死相的尸体。 “去黄家祖宅!” 不知有谁喊了一句,所有佃户都惊醒过来,随即以更疯狂的状态涌向黄家。 黄幺生了一双大长腿,跑起来比赵瀚还快。这厮很快超过张铁牛,手持扁担冲到最前方,飞起一脚把黄顺章踹倒。 黄顺章挣扎爬起,迎面就挨了一扁担。 黄顺成却是自己踩空,狼狈跌入水田。张铁牛从田埂跃下,凌空一斧劈出,斧头直接嵌入黄顺成的脑袋。 赵瀚追上来,一枪把黄顺章刺死。 无数佃户和石匠,抄近路杀往黄氏祖宅。 大门进不去,那就翻墙而入。 冲入宅中,见人就打,见东西就抢。 “别打,那是我闺女!” “我兄弟是给黄家背柴的,他才十三岁,没造过孽!” “……” 留在宅里的黄家奴仆,要么是丫鬟婆子,要么是未成年小厮。却也被这些佃户泄愤,好些无辜奴仆,都被打得头破血流,甚至是被当场打死。 很快有人冲进内院,黄遵道的正妻五十多岁,只来得及惊叫一声,就被佃户被打翻,接着被活活围殴致死。 当赵瀚赶到时,黄遵道的四个孙子、两个孙女,全都已被打死了,年龄最大的才十四岁。 “快停手,快停手!” 赵瀚嘶声大喊,却根本压不住。 这些佃户,要么做顺民,要么做暴民,拿捏不准中间值。 此时此刻,赵瀚真的想前往瑞金,向那三位田兵首领取经。他们又是如何约束农民,压制官府和地主,达成一种奇妙和谐的呢? “给老子停手!” 赵瀚调转长枪,将一个佃户砸翻,上前揪住其衣服说:“停下来!” 这个佃户,刚才正在暴打小孩,可能是哪个家奴的儿子。 小孩已经奄奄一息,眼看着活不成了。 每个顺民的心中,都潜伏着一头猛兽,赵瀚一下子释放出上百头猛兽。 这是一柄双刃剑,用不好会割伤自己。 赵瀚拄枪跳上院中石缸,踩稳缸沿大喊:“还有没有清醒的,快快来我身边!” 连续喊了好几遍,黄幺最先奔来,接着是张铁牛、江大山和陈茂生。 张铁牛惊骇道:“都他娘的疯了,连几岁孩童也杀,老子拉都拉不住。” “赵老爷,有人要放火,被我打跑了。”黄顺突然也跑过来。 “不准再杀人,更不准放火,”赵瀚下令道,“你们各自去寻相熟的,让他们不要再动手,否则我就不分田了。赶快去,切记切记,谨防有人放火!” 不知何时,小翠和小红,搀扶着庞春来进了院子。 庞春来一身稀泥,估计是眼神不好,半路摔进水田里了。 虽然稀泥裹身,庞春来依旧保持风度,缓缓说道:“瀚哥儿,暴民成不了事。他们眼下有多凶,遇到官兵就有多怕。” “我晓得。”赵瀚无奈道。 若非想要快速建立根据地,他哪会选择这种低级手段? 094【占领黄家镇】 江大山的行动并不顺利,因为他是外姓,很多人都不听他的。 黄幺和黄顺却迅速破局,他们首先收拢石匠,威胁再杀人就不给分田。又将十多个石匠分出,各自寻找关系要好的佃户,半威胁半劝阻的让众人停下来。 至于张铁牛和陈茂生,两人在村镇里没啥熟人,只能一路暴力解救妇孺。 嗯,陈茂生没再当气氛组了。 张铁牛负责把人救出,陈茂生负责安抚人心,并让妇孺们跟在自己身后。 只一炷香功夫,局面已经稳定。 有个佃户恢复神智,看着满地尸体,“哇”的一声呕吐出来。 赵瀚没有再亲自出手,而是仔细观察情况。 江大山,有胆气,有脑子,因为是外姓,往往被孤立。 黄顺,有胆气,做事稍显暴躁,不听劝的佃户,直接就拳打脚踢。但顾全大局,赵瀚召集人手时,他制止了放火事件才过来。 黄幺,话不多,沉稳细腻,自制力强,执行力强,在黄家镇威望极高。 如果没有赵瀚出现,他们自行起事的话,黄幺肯定是农民军首领。 “赵相公,救命啊!” 黄老爷的心腹家奴黄三水,这货竟然没被人打死,此刻鼻青脸肿爬出来求饶。 黄顺疾步走过来,一脚踏其背心,将黄三水踩趴在地:“赵老爷,谁都可以饶过,独这黄三水饶不得。” 黄幺、江大山也走来,一人拿扁担,一人持铁锹,随时准备把黄三水打死。 黄三水惊恐大呼:“赵老爷救命,我晓得黄遵道的银子藏在哪!” 赵瀚微笑道:“捆起来。” 张铁牛提着斧子,带着陈茂生往这边走,身后还跟着一串老弱妇孺。 他们把幸存者都收拢了,陈茂生边走边做思想工作:“我家公子心善,是专为苦命人做主的。你们不要怕,只要听公子的话,公子就会护着你们……” 赵瀚扫视一眼,问道:“都齐了吧?” 当然没人肯走,佃户和石匠们,都还等着赵老爷分田呢。 “你们,愿意听我的吗?”赵瀚问道。 江大山突然跪地:“全凭赵老爷做主,都听赵老爷的!” “都听赵老爷的!” 众人反应过来,齐刷刷跪了一地,只求赵瀚能够兑现分田的承诺。 赵瀚呵斥道:“都站起来,老子不喜欢膝盖软的。” 有些人站起,有些人还跪着,都眼巴巴望着赵瀚,脑子里想的全是分田。 赵瀚指着院中空地:“之前没定规矩,你们胡乱杀人,我也不好责罚。现在定第一条规矩,把抢的东西都交出来,全部放在那里等我处置!谁敢私藏,被我搜出来,就不给他分田!” 众人惊骇,纷纷交出财货,害怕赵瀚派人搜身。 赵瀚又说:“大山,你清点佃户人数。茂生,你清点还没死的黄家人。” 两人立即行动,佃户(包含石匠)共有103人,幸存的黄家人(包含丫鬟婆子和小厮)还剩18人。 另有几个重伤者,死活全看天意,镇上只有个蹩脚郎中。 赵瀚宣布说:“黄遵道的田产,我拿出一半来分,优先把你们佃耕的分出,毕竟田里还有你们种的庄稼。” 突然,有个佃户说道:“赵老爷,能不能重新分,我家佃的都是下田。” “对,我家佃的田也不好。”又有佃户附和道。 赵瀚说道:“若分到下田,我会酌情给予补偿,多给你们分一些。” 听到这话,没人再有异议了。 赵瀚继续说道:“今天立功的,陈茂生、张铁牛、黄幺、黄顺、江大山、江良、刘柱。你们每人可以多分二亩地!” “多谢赵老爷!”黄顺大喜,连忙跪下。 其余受赏的,也纷纷跪下。 江良和刘柱,都是跟随江大山,一起过河接石匠的外姓人。 赵瀚随即又宣布,率先站出来交投名状的,包括那个黄老实在内,每人可以多分一亩地。 立马又跪一堆,赵瀚都懒得叫人起来了。 其余佃户,皆懊悔不已,只恨自己太傻。若早些跟着赵老爷办事,家里岂不就能多出一两亩地? 赵瀚说道:“铁牛,黄幺,你们带些人,去接管镇上店铺。黄遵道的店铺,现在全都是我的!分田先不急,明天丈量土地,今天把名册登记出来。” 张铁牛和黄幺领命离去。 赵瀚又让小红、小翠,去安抚那些老弱妇孺,顺便甄别黄遵道的直系血亲和心腹。 取来笔墨纸砚,浑身污泥的庞春来,坐下给分田者登记造册。 小红和小翠,家里自然也是可分田的。 造册完毕,众人欢喜,情绪高涨。 赵瀚笑道:“黄家还有两个大户,一个是黄二爷,一个是黄大爷。要是我哪天进城办事,这两人会饶得了你们?你们分到的田产,若不想被抢回去,就跟着我再杀一通!敢是不敢?” “敢!” “跟着赵老爷干了!” “……” 众人纷纷怒吼。 赵瀚说:“不准杀害老弱妇……嗯,就是不杀老人、不杀小孩、不杀女人。谁再敢乱杀,就把他的田收回来。记住没有?” “赵老爷,地主家的小崽子也不杀?他们长大了报仇咋办?”有佃户质问。 赵瀚回答:“先抓起来,交给我处置!” 黄家祖宅外,已经围了许多佃户,都是闻讯赶来入伙的。 赵瀚带人杀向黄二爷家,那些佃户主动跟随,半路上又陆陆续续增员,到地方的时候已经变成两百多人。 黄二爷家,大门紧闭,并悄悄派人去县城报官。 赵瀚还没下令,佃户们就开始翻墙,又是一阵烧杀抢掠。 分了田的佃户没乱来,可后续加入的却不管。即便半路上,赵瀚再三强调,那些家伙还是动手滥杀,生怕留下黄家孽种会有后患。 另外还有个黄大爷,根本不用赵瀚带头,就被自发起事佃户抢杀干净。 镇上三黄,悉数灭门。 而参与抢劫杀戮的佃户,有六成以上也姓黄,几百年前是同一个祖宗。 更诡异的是,赵瀚没有对黄大爷动手。可那些自发起事的佃户,在抢光黄大爷之后,主动搜来田契献给赵瀚。 他们怕事,怕官府追究。 因此,赵老爷必须出面顶着。赵老爷吃肉,佃户们自愿喝汤,今后给赵老爷做奴才便是。 赵瀚对此非常无语,只能给后续起事的佃户分田。 但是这些佃户,分到的田产较少,算是一种变相惩罚,不听话的就要惩罚! “赵老爷,西北边还有个李老爷,咱们一道去抢了分田!”黄顺喜滋滋跑来建言,这货分田已经尝到甜头。 赵瀚笑道:“不急。” 李家也是镇上的大姓,约占两成人口,祖上出过一个进士。 不过,李家的地盘靠山,位置不是很好,许多田产都是山地。他们占据了大片山林,除了耕种之外,还会烧制木炭卖给过往客商。 可以把李家留下,算是一个对比,让自己这边的农民,看看他们有多幸福。 幸福,都是比较出来的。 然而赵瀚料错了,三黄灭门的消息,当天下午就传到西北边。 傍晚时分,无数李氏佃户,自发灭了李老爷的满门,带着田契过来投献给赵瀚,请求赵老爷主持分产分地。 带头者叫李正,是李家的烧炭工,这场暴动也以烧炭工为主力。 “赵老爷,田契都在这里,一亩田都没动,”李正跪地磕头道,“请赵老爷主持公道,把田产都分给咱们苦命人!” “李兄弟请起,我保证公平。”赵瀚只能接纳。 这些田产,赵瀚都能自己截留一半,等于他变成黄家镇最大的地主。 拿出一半,分给参与起事者。 剩下一半,归赵瀚所有,可佃耕给普通农户。只要他减租减息,就能获得佃户支持,就是仁慈善良的好老爷。 不得不承认,赵瀚也尝到甜头了,甚至有些沉迷其中。 但是,赵瀚很快清醒下来。 这些农民,把抢来的土地主动投献,无非是让赵瀚去扛官府压力。 扛不住,万事皆休。 必须以土地为纽带,将农民们糅合为一个整体。 立规矩,聚民心,编行伍,明赏罚。 自己拿着恁多土地有啥用? 今后论功行赏,立小功者赏钱,立大功者分地,把自己的地全分完也无所谓。 只要外部威胁还存在,这些农民就被绑定了。 分了地的农民,可不会轻易跟官府妥协。 而且,黄家镇的事情,若是传到隔壁村镇,恐怕还有人趁机起事。 农民起义就像病毒,爆发起来很可怕。 就拿闽南那边来举例,史姓大地主盘剥无度,府城郊外的农民只能忍受,卖儿卖女、上吊自杀也不敢反抗。 崇祯初年,突然有农民起事,数百人冲进地主宅院,灭了史老爷的满门而分地。 消息传出,犹如星火燎原。 南安、安溪、永春、德化、长泰、尤溪、大田、永福、闽清、仙游……跨府连州,纷纷起事,旬月之间占领十多个州县。 可惜,都是自发起事,农民军一盘散沙,被官军半年之内剿灭。 清扫刷洗黄家祖宅,赵瀚当夜就住进去,押着黄三水去拿黄老爷的银子。 (感谢echoss、龙翔升腾、皎皎明月剑飞扬、hello付先生的盟主打赏。另外,才发现蛋灵帝是本书的宗师,感谢灵帝陛下翻牌子。) 095【费二愣子】 黄遵道的银子,藏得并不隐秘,就在后院挖一地窖而已。 地窖之中,有个大木箱,用黄铜皮包裹着箱身。 明显是为了防止偷窃,几根大铁钉穿过箱底,狠狠打入地面石板中,整个箱子都被固定住了。 另外,箱盖被上了六把锁…… “铁牛,砸开!”赵瀚吩咐道。 张铁牛不敢用斧刃,只拿斧背一顿乱砸。他手臂都砸软了,总算砸坏四把锁,这让赵瀚对箱子里的财宝愈发期待。 “砰!” 最后一把锁砸掉,张铁牛掀开箱盖。 赵瀚的表情非常精彩,愣了几秒钟,突然骂道:“这狗日的,银子没藏几个,箱子倒是挺唬人。” 抬着大秤那么一称,仅有二千七百多两。 其中一千两,还是赵瀚扔出的鱼饵! 难怪黄遵道会如此着急,连春耕都顾不上,就逼着佃户赶紧做工。赵瀚随便扔出的银子,已经是黄家几代积蓄的一半多。 一个偏远乡下的土财主,真的不能有过多指望。 黄遵道虽然在镇上开了客栈,还开了几间店铺,但客流量并不大,一年下来也赚不到几个钱。 靠盘剥农民佃户,又能炸出几两油水? 更何况,黄遵道还有个儿子,已经搬去县城居住,因为付不起嫖资,让妻子回家拿钱赎人。这又是一笔花销! 黄老爷的真正财产,是土地,是祖宅! 仅这黄家祖宅,没有千两银子,根本别想建出来。 唉,也聊胜于无吧,大同社的现金流,总算增涨到3000多两。 接下来几天,就是登记人口,丈量全镇土地。 无论是制定规矩,还是要杀人立威,都得把地分出去再说。 只有分配完土地,赵瀚才能真正建立权威! …… 丈量土地期间,黄家镇农民暴动的消息,迅速朝着禾水下游传播——上游是大山。 下游的茅田村、银坑村,都还只是村落,连镇子也没形成。 在明代,镇与村不属于行政单位,没有镇长和村长,两者之间没有统属关系。 两村的里甲长官,皆大惊失色,一面防备农民起事,一面派人去县里报官。 报官有用? 最近的卫所在永新县,即永新守御千户所,那边管不了庐陵县的事情。 庐陵县治,附郭吉安府城。 “县尊,黄家镇暴民作乱,为一吉水秀才赵言蛊惑。请县尊为民做主,海捕通缉秀才赵言,派兵镇压那些闹事乱民!” 堂下站着两人,一是庐陵黄氏的族老黄煜,二是黄遵道的幼子黄顺理。 黄家镇的黄氏,仅仅是庐陵黄氏的一个分支! 知县孙扬怀,捋着胡子说:“本县已知,这就去通报府尊,你们回去慢慢等吧。” 附郭府城的知县,能有什么权力可言? 你当人人都是王阳明啊。 王阳明离开龙场驿,第一个职务就是庐陵知县。任期仅七个月,县内大小势力,就被治得服服贴贴。 同样身为庐陵知县,孙扬怀上任两年,只能管到县衙一条街。 本来公公婆婆就多,突然又空降一个太监…… 第二天,吉安知府徐复生,收到庐陵知县的汇报。 徐复生是徐霞客的族兄弟,徐复生的女婿吴基美,正是徐霞客的亲外甥。 但这货昏庸不做事,徐霞客后来到吉安旅游,情愿住在陌生人家里,也不愿麻烦这位亲戚。并且,还在《徐霞客游记》里吐槽,说徐复生一点都不负责,本该亲自主持生员岁末考试,考试当天却突然放鸽子,整个吉安府的秀才都非常失望。 “就一个小镇?” 此时此刻,徐复生接到民乱消息,笑了笑便扔在一边不理。 在徐知府看来,一个小镇出事,那也配叫民乱? 知府手里是没兵的,必须等事情闹大了,才有理由招募乡勇,从士绅口袋里弄钱。 吉安也有千户所,但指望不上,卫所兵还不如乡勇管用。 赵瀚占领黄家镇的事情,只在徐复生脑子里停留几秒。这位知府,慢悠悠走出府衙大门,坐着轿子听曲看戏去了。 想让知府募兵镇压,麻烦先把整个宣化乡占了再说! …… 吉安知府不着急,吉安税监却急得很。 井冈监税太监被杀,钞关被洗劫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吉安府。 吉安监税太监大怒,但也无计可施,只能派人前往南昌,报告给江西镇守太监知晓。 江西镇守太监也没法…… 崇祯皇帝,在重用太监的同时,也收回太监许多特权。 江西镇守太监,若无巡抚支持,没有资格调兵。就算有巡抚支持,也还要跟江西三司沟通,等流程走完估计都明年了。 江西巡抚解学龙,正忙着重建滕王阁,别的事情他啥都不管——特别是太监的事情! 无奈之下,只能重新派太监,前往井冈镇收税。 同时,通缉井冈巡检费映珙,传令铅山税监王衡,联合铅山知县去费家搜捕要犯。 铅山官府还没收到消息,费家就已经得知详情。 费元真紧急召开族老会议,将费映珙从家族除名,然后聚集家奴准备对抗官府。 真把费家惹毛了,知县今年别想征收赋税! …… 却说费如鹤带着费纯,千里迢迢来到井冈镇。 他逮着个农民问道:“老表,井冈巡检衙门在哪边?” 农民顺手一指:“那边,都没人住了。” “没人住?” 费如鹤迷糊道:“费巡检不在吗?” 估计是太监招人恨,农民幸灾乐祸道:“费巡检干出好大事,早就带着银子跑了。” “跑了?”费如鹤有些傻眼。 农民说道:“费巡检杀了太监,抢了钞关银子,不晓得跑去哪边。”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 继续往前走,费纯说道:“少爷,咱在镇上歇一夜,明天就回铅山吧。” 费如鹤连连摇头:“好不容易出来,就是要做大事的,哪能找不到四叔就回去?” “那咱们该去哪儿?又该干啥?”费纯问道。 “容我再想想。”费如鹤急得直挠头。 远在异乡,一个人都不认识,这他娘的能干啥啊? 在井冈镇寻客栈住下,费如鹤左思右想,突然有了眉目:“咱们学《水浒传》里的好汉,锄强扶弱,劫富济贫,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 费纯不敢反对,只嘀咕道:“少爷,你那是做土匪。” 费如鹤烦躁不已,郁闷道:“唉,别说了,先去填饱肚子。” 主仆俩来到客栈大堂,点了酒菜,趴在桌上发愣。 “听说了吗?黄家镇的农民造反了!” “真的?那还怎么做生意?” “不耽搁做生意,乱民只杀地主,对来往客商分毫无犯。” “这可说不准。” “嘿,这事我晓得,我前两天就在黄家镇,还跟带头起事的赵相公同桌吃过饭。” “兄台快坐过来,今天的酒我请。”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快说说,到底怎生回事。” “那赵相公,是吉水秀才,姓赵,名言,字子曰。” “赵子曰?这名字有趣,一听就出自书香门第,怎的就带着农民起事了?” “嗨,都是镇上黄员外逼的。这赵相公出了一千两银子……” 赵子曰? 费如鹤与费纯对视一眼,又是欣喜,又是惊骇。 费纯喃喃自语:“瀚哥果然还是造反了。” “你知道他打算造反?”费如鹤问道。 费纯点头说:“不止瀚哥要造反,庞夫子也要造反,他俩去年就在暗中谋划。” “嗙!” 费如鹤猛拍桌子,由于声音太大,店中食客都扭头望着他。 “咳咳!” 费如鹤咳嗽两声,连忙说:“那黄员外欺人太甚了。” 食客们顿时附和:“就是欺人太甚,竟然坑骗赵秀才一千两银子。” 等那些人转移注意力,费如鹤才低声抱怨:“先生和赵瀚,悄悄做恁大事,竟也不告诉我一声!” 费纯问道:“少爷敢造反吗?” “有……有什么不敢?”费如鹤语气变弱,他还真的有些害怕。 费纯劝道:“少爷,咱还是回家吧。” “我不回!” 费如鹤咬牙道:“咱们改名换姓,跟着他造反试试,痛痛快快干一场!” 费纯一脸苦涩:“少爷,何必呢,你又不缺银子花。” 费如鹤纠结道:“我就想干大事,老实考武举做官,那是干不成大事的。就算能带兵打仗,还得看文官脸色,还得给太监当孙子。这话是四叔说的,他肯定不会骗我。” 费纯无力再劝,只得闭嘴。 突然,客栈外面有人喊:“太监又来了!” 众人纷纷跑出客栈,却见门口贴着告示,大意为:监税太监重建井冈钞关,现招募税吏、税卒若干,有意者明日到巡检司衙门报道。 费如鹤顿时眼睛一亮。 他拉着费纯去打听消息,太监只带了四人赴任,其中一人在河边看守船只,另外三人跟太监一起住进巡检司。 这些监税太监,麾下没有编制,只能自己临时招募,就连带来的四个跟班,也是在庐陵县招的混混。 费如鹤前往河边,花费双倍价钱,从渔民手里买来一艘小船。 他对费纯说:“你守在船上,夜里打着灯笼,等我来了就开船!” “少爷要作甚?”费纯问道。 费如鹤笑着说:“学四叔,杀太监,做大事!” 费纯惊道:“你疯了!”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费如鹤讥笑道。 事实上,费如鹤也不知自己的志向是什么,他只希望能轰轰烈烈做大事。 让费纯守在渔船上,费如鹤提刀背弓前往巡检司衙门。 “嗙嗙嗙嗙!” 费如鹤疯狂拍门。 一个太监的跟班把门打开,没好气道:“税监老爷今天刚到,一路累得很,想入伙明天再来。” “老子就要今天入伙!”费纯一脚把此人踹翻。 其他跟班纷纷围过来,费纯也不拔刀,只用刀鞘将这些人打倒。 太监寻声而来,正好见到此景,赞叹道:“真壮士也!” 费如鹤抱拳说:“九江张尧年,拜见税监老爷。我在九江杀人了,有命案在身,税监老爷敢不敢收?” 太监大喜道:“怎不敢收?杀十个八个都不成问题,今后跟在咱家身边好好干!” 太监觉得自己招到了猛将,不怕像前任那样被人宰了,当即让跟班去买酒菜回来招待。 说是买酒菜,肯定是不要钱的。 费如鹤大吃大喝一顿,更加感激涕零,自告奋勇要为太监守夜。 当天夜里,费如鹤摸进房间,一刀把太监砍了。 这货提着头颅直奔河边,跳上渔船说:“快开船,黄家镇在上游!” 新上任的太监纯属倒霉,遇到费如鹤这种二愣子。一两银子也不抢,只为见鬼的办大事,稀里糊涂就被取走脑袋。 太监在睡梦中被砍死,估计醒来已是阴曹地府,见了阎王也不知该咋说自己的死因。 096【立信立威】(为盟主“丁博约”加更) 全镇的户口册,已摆在赵瀚面前。 数据做得非常详细,除了个别自耕农、小地主之外,其他佃户都不敢隐匿信息。 是的,黄家镇还有自耕农和小地主! 都是近几十年内,从三黄、李家分出去的族人。他们也恨三黄和李氏,如果遇到天灾,很容易被大地主侵占田产。 全镇有517户,共计丁口3645人,其中男丁2029人、女口1616人。 以上数据,12岁以下孩童未统计,因为古代非常容易夭折。赵瀚下令,专门给12岁以下孩童另立副册。 同时,大族留下家奴,也暂未进行统计,赵瀚另有安排。 若把全部人口算上,应该能超过4000人。 从以上数据可以看出,男女比例非常离谱,黄家镇肯定有杀害女婴的传统,并且有大量光棍儿存在。 另外,老年人口比例很低,全镇平均年龄为31.26岁(12岁以下孩童不统计)。 医疗卫生水平差,并不是主要原因。 纯粹是种的粮食不够吃,一旦遇到歉收,就有老人主动自杀。特别是老妇人! “公子,田分好了。”陈茂生捧着鱼鳞册进来。 赵瀚手里,包括山地在内,约掌握18000亩土地。 江大山、李正等主动立功者,每户分得20亩地; 黄老实等交投名状者,每户分得19亩地; 第一批起事者,每户分得18亩地; 第二批起事者,每户分得16亩地; 第三批起事者,每户分得15亩地; 从头到尾看戏的顺民,每户分得5亩地。 当然,以上只是粗略规定。若有人分到下等田,赵瀚会酌情多给,尽量以公平为前提。 一共分了8000多亩地出去,赵瀚自己还剩10000亩左右。 “没出乱子吧?”赵瀚问道。 陈茂生说:“闹了几场,还有人打架,都被铁牛带人制止了。” 黄家镇最大的地主赵子曰先生,收起户籍册和土地册,面带笑容道:“召集全体农户,后天早上来黄家祖宅大门外开会。对了,告诉他们,不管大人小孩,来了就能白领粮食!” …… 此时春耕已经结束,赵瀚在分田的时候,尽量谁佃耕的土地就分给谁,避免出现不必要的利益纠纷。 天光微亮,算上孩童在内,约有四千人左右,陆续来到黄家祖宅外。 大门开启。 赵瀚跨步而出,身后是庞春来、张铁牛、陈茂生、江大山、黄幺、黄顺、李正、江良、刘柱、小红、小翠等人。 扫视众人,赵瀚朗声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来领粮的,不晓得开会是啥子东西。” “哈哈哈哈。” 一些农户笑起来,更多农户则是满脸期待。 “我也不让你们久等,”赵瀚对陈茂生说,“开始放粮,每个大人(12岁以上)五斗米,小孩减半。按登记的户册来分……” “赵老爷!”突然有人喊。 赵瀚问道:“怎么了?” 那人吞吞吐吐道:“我……我要登记户册。” “立即给他登记户籍,”赵瀚也不责罚此人,而且语气和蔼道,“谁还没造户册的,都可以来登记,按户口领粮食,大人五斗米,小孩子减半。” 此话一出,突然跑来二十一户村民,全是自耕农和小地主。 他们跟被灭门的大户关系较近,不是感情关系,而是血缘关系,被分家出去不超过五十年。 登记完毕,赵瀚开始放粮。 说好的每人五斗,就是五斗,而且没有用小斗。 黄遵道虽然银子不多,屯的粮食却多,这玩意儿才是农村硬通货! 另外几个大户同样如此,黄二爷家甚至只有300多两银子,粮食却屯了好几千石——有些都发霉发黑了,也不愿拿出来分给穷人。 赵瀚这次分发的,就全部属于陈粮,继续储存只能烂掉。 只见一个又一个农户,被点名之后过去领粮。虽然都是些陈粮,却足够他们高兴,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情。 还没领粮的农户,都翘首期盼,生怕赵老爷中途反悔。 一直放粮到接近中午,总算所有人都分到粮食。 “菩萨保佑赵老爷!” 突然有农户下跪,带着哭声高喊。 犹如病毒传播,一个传染一个,转眼间四千余人全部跪倒。 赵瀚也懒得制止他们下跪,他已经想明白了,喊一万句口号,不如做一件实事。 分粮就是实事,无非三个目的: 第一,处理即将烂掉的陈粮。 第二,清查户籍人口,让没有登记的农民,为了分粮自己冒出来。 第三,立信。赵老爷说话算话,说分粮就分粮,说五斗就五斗,而且不用小斗。 只有确立了信用,接下来的开会内容,才会有人真正服从。 “还有谁没分到粮食?”赵瀚问道。 无人说话。 “那好,”赵瀚笑道,“我宣布第二件事,黄家镇今后改名武兴镇。由我担任镇长,陈茂生担任副镇长。武兴镇,下辖四个村,每村设村长一人。” “第三件事,天启年之后,官府增加的田赋,你们分到的土地都不用交,只按万历年间的田赋征收!” “第四件事,不征辽饷!” “第五件事,不征火耗!” “第六件事,不征杂派!” “第七件事,不征徭役!” “第八件事,我剩下的一万亩地,按人头均摊佃租给你们。租子下调一成半,就是说,你们以前交一石租,今后只交八斗半!” 会场瞬间闹腾起来,农民对更改镇名无所谓,剩下的几件事却句句震撼人心。 他们下意识的不敢相信,可想想赵瀚放粮的行为,不由自主的又都相信了。 江大山、黄幺、黄顺、李正四人,他们都是有见识的聪明人,此刻又是兴奋又是恐惧。 赵老爷要造反! 可他们已经杀了大户,上了贼船,再想下船很难。 而且他们分了田地,也不愿再过老日子,只能跟着赵老爷一起拼命。 赵瀚示意众人安静,笑着说:“第九件事,黄家宗祠,改为武兴镇私塾,由庞夫子担任山长。全镇十二岁以下孩童,不管男童女童,每天必须上课半日。不收你们的学费,中午还管一顿饭,饭钱由我来出!十二岁以上,愿意读书的,也可以来旁听。不收学费,但不会管饭!” 农民们都没当回事,读书有个屁用,又没钱考秀才。而且,几岁的娃娃,可以帮家里干活,跑去读书岂不浪费? 突然,赵瀚说道:“七岁以上,十二岁以下,不管男童女童,谁要是不来上课,我就加田赋、涨租子!” 这话都把人听傻了,只有逼着农民做工的,哪有逼着孩子读书的? 可若不送孩子读书,就得加田赋、涨租子。 赵瀚又说:“第十件事,你们之中,但凡是佃户,就算没有跟我做事,至少也分到了五亩地。既然分地了,那就得出力。每家每户,出一个青壮,我要编练勇团!谁敢不来,我把田收回去!” 农户们都不说话,死寂一片。 “押上来!” 赵瀚突然爆喝。 从黄家祖宅,陆续押出七人。 赵瀚指着黄三水说:“此人是谁,你们都清楚,也知道他都干了什么。我就不开公审大会了,铁牛,行刑!” 张铁牛抡起斧头,将嘴里塞布团的黄三水,当场砍得脑袋开花。 赵瀚又指着两人说:“这两个人,带头抢杀地主黄遵明。黄遵明虽然是黄遵道的亲兄弟,但早就分家出来,他只是个小地主,干的坏事也不多。我已经再三申明,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胡乱杀人,却还有人敢抗命。铁牛,行刑!” 张铁牛抡起斧头,又把这两人砍死。 他们的家人,今天也来领粮食了,顿时哭喊声震天响。 其余农户,也战战兢兢,不敢把赵老爷当成好欺负的大善人。 赵瀚又指着剩下的四人:“我挑选能写会算的,帮着一起清丈土地。这四人偷奸耍滑,把别人家的田往大里量,把自家的田往小里量,想蒙混过关多分一两亩。大夥说说,他们有没有罪!” “有罪!” “该杀!” 这种事情激起众怒,无数农民喊打喊杀。 赵瀚说道:“此事虽然恶劣,但罪不至死。罚他们每人交出一亩地,充做私塾的学田。再让他们四人轮值,给私塾扫一年学堂!” “好!” 农民们开始欢呼。 放粮是立信。 杀人是立威。 赵瀚趁机喊道:“现在,每家出一个青壮,过来登记编练团勇。大家放心,不会占用农忙时间,不会耽误你们种粮食!别糊弄我,四十五岁以上的不要,谁敢作假就等着被收田吧!” 农民们左顾右看,纠结之余,只得把家中青壮送出去。 因为,赵瀚已经有了威信! 更重要的是,赵瀚手里掌握着土地,那才是一件大杀器。 顷刻间,赵瀚有了五百多杂兵。 五百多分了田地,只能跟着赵瀚走,而且一大半见过血的杂兵。 殴杀地主,也算见血。 赵瀚这种玩法,有点类似隋唐时期的府兵制:土地国有,分给百姓。忙时耕种,闲时训练,战时打仗。 唐代府兵制的崩溃,是由于土地虽然国有,分出去却收不回来,人死了都还占着地。而且豪门大族,暗中吞没国有土地,却又仗着特权不交税。 长此以往,人口渐多,土地渐少。底层百姓,名义上可分土地,国家却无地可分,还要百姓交税和打仗。 土地国有,分配万民,并非什么灵丹妙药,关键还是中间的执行力。 执行力一完蛋,再好的政策也跟着完蛋。 (我去,蛋灵帝打赏盟主了,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097【发老婆】 在明眼人看来,赵瀚已经造反了。 杀几个乡绅大族,只能算匪寇;不交田赋和辽饷,只能算抗税。 改镇设村,实属造反! 明代的镇和村,都只是聚落名称,不具备行政意义。 严格算来,只有镇上及周边,那三十余户算黄家镇,满打满算也就两三百人。因此黄家镇,只是一个小镇。 其余地方,按里甲制来算,约有30个里、300多个甲(官府报备没这么多,因为有大量隐藏户口)。按都图制来算,一共有2个都、24个图。 赵瀚直接更改朝廷的行政区划,废除了里甲制、都图制,将手里的地盘设为武兴镇,下设一个中心村、三个自然村。 仅从这个角度来看,赵瀚乃是大明第一反贼! 赣南、闽西农民军连成一片,跟官府对峙好几年。陕西、山西农民军,已经攻入北直隶,马上就要流窜到四川、河南。 以上这些起义军,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也没见谁更改行政区划。 赵瀚跟各省的造反同行们,已表现出本质区别,算是农民军中的一股泥石流。 普通农户,陆陆续续散去,只留下五百多青壮。 “江大山!”赵瀚喊道。 “在!” 江大山出列。 赵瀚说道:“兹任命你为武兴村村长。” 江大山大喜称谢,武兴村属于中心村,是四村当中最重要的。 “黄幺,任命你为上黄村村长。” “黄顺,任命你为下黄村村长。” “李正,任命你为李家村村长。” 首批追随者,他们分到的土地,只比其他农户多一点点。官职便是给他们的补偿,村长每月可领两斗禄米! (按《中国历代粮食亩产研究》,一石约为153.5明斤,两斗米就是30明斤。也有一石120斤的说法,可能是用小斗计算。) 另外,由于人才紧缺,这四人还兼有军职。 五人一伍,十人一什,五十人一小队,一百人一大队。 张铁牛、江大山、黄幺、黄顺、李正,都被任命为大队长。 其中,张铁牛统领百余人,划归为赵瀚直管的标兵。 从嘉靖中期到崇祯初年,大明军队的作战主力,其实是各省标兵,而非武将们的家丁。 标兵制脱胎于营兵制,由名臣翁万达首创。 即总督、巡抚、总兵、副总兵、参将,因为军队不堪使用,于是挑选标兵亲自训练和指挥,跟卫所制、营兵制是并行不悖的。标兵的后勤,也由这些主官亲自负责,标兵兵额少则数百,多的时候能有上万。 翁万达就统领过上万标兵,以文臣的身份,军事实力傲视九边。 就连南方诸多省份,总督(巡抚)也有标兵配额。 很有意思,放眼全国,唯独江西督抚和总兵,没有资格招募标兵,蝎子粑粑独一份……这也算赵瀚的优势。 隔壁的湖广也弱,湖广督抚和总兵,不得招募标兵,但勋阳巡抚有少量标兵配额。 崇祯二年底,各省军队进京勤王,主力便是各地标兵。 它们是大明军队的最后菁华,直接被折腾得垮掉大半,接下来打仗只能靠家丁卖力。 当然,标兵制还没彻底崩掉。 历史上,闯王高迎祥,就是被孙传庭的标兵俘获。 头两批跟着赵瀚起事的,也悉数被任命武职,都有格外的补偿。 赵瀚宣布说:“团勇没有粮饷可拿,但是,训练期间管饭,打仗期间有开拔费和行饷!” 因为害怕官府围剿,赵瀚暂时不搞思想工作,必须集中全力进行军事训练。 “小队长以上,光棍儿都站出来!”赵瀚说道。 立即站出十二个,包括江大山、李正、黄幺和黄顺,果然是没有牵挂才敢闹事啊。 赵瀚问道:“想不想讨媳妇?” “想!” 稀稀拉拉回答。 赵瀚喝问道:“想不想讨媳妇,大声点!” “想!”全体吼道。 赵瀚立即让陈茂生带人过来,都是大户家中的未婚丫鬟和寡妇。 赵瀚当场撕掉卖身契,对这些妇人说:“你们自由了,可以选择回家。也可以留在我府上,我给你们重新签短契。不管是回家的,还是想留下做工的,都可以选个丈夫。当然,你们也可以不选。想要成亲的站出来!” 大姑娘、小寡妇们,都显得拘谨不安,竟无一人主动出列。 赵瀚又说:“想要成亲的,我当场送半石粮食做贺礼!” “我……我……” 终于有个寡妇出声,吞吞吐吐道:“我还有个儿子,今年两岁了。” 这寡妇,是黄老爷心腹家奴的遗孀。 赵瀚问道:“谁愿养便宜儿子?” 九个单身汉互相看看,用眼神沟通之后,一个小队长出列:“我愿意。” 便宜儿子也姓黄,都不用改姓。 赵瀚又问寡妇:“你愿意嫁给他吗?” 寡妇看看小队长,虽然这人相貌难看,但也算比较壮实,于是红着脸点头不说话。 士绅大族才讲贞节,底层百姓哪管许多,能顺利讨到老婆,能吃上饱饭就知足了。 “好!” 赵瀚笑道:“你们便是一家人,过去领半石粮食做新婚贺礼。” 那小队长只是傻笑,将寡妇拖到自己身后,生怕被别人抢去一样。又喜滋滋带着老婆领粮食,浑身充满了干劲,官府若派兵来征讨,这厮为了土地、老婆和儿子,能豁出命去跟官兵拼了。 见他们组成新家庭,而且还有粮食可拿,其他男女都蠢蠢欲动。 赵瀚继续问丫鬟和寡妇:“谁还想要成亲?” 立即有二十多人站出,只剩少数还拉不下脸来。 黄幺突然说:“赵老爷,我能先选一个吗?” 赵瀚对黄幺非常器重,说道:“你选。” 黄幺对一个丫鬟说:“妹子,跟我过吧。” 那丫鬟哭着点头,越哭越大声。 赵瀚把江大山叫来,低声问:“怎么回事?” 江大山回答:“黄幺跟这人的姐姐是相好,都张罗着成亲了,被黄老……被黄遵道的儿子抢去做妾,后来又被正妻打死。黄幺的姐姐,也被黄老爷失手打死了。” “唉,都是苦命人,”赵瀚叹息说,“你们且去领粮食。” 黄幺没急着领粮食,而是跪在地上磕头:“赵老爷,我黄幺这条贱命,以后就是老爷的。什么时候让我去死,尽管支会一声便是!” “好兄弟,快起来!”赵瀚连忙把黄幺扶起。 黄幺眼眶湿润,忍住没有落泪,带着老婆领粮食去了。 赵瀚也不讲什么人人平等,对江大山、黄顺、李正说:“你们也去选媳妇。” 三人大喜,各自挑选一个。 张铁牛看得有些眼热,他都快三十岁了,至今也没有成家,忍不住说:“公子……我……” 赵瀚笑道:“你也去选。” 张铁牛心里早就有目标,也不选年轻好看的,直接挑中二十多岁的寡妇。 屁股大,好生养。 张铁牛不问寡妇是否愿意,而是开门见山道:“有孩子吗?” “两个儿子。”寡妇有些害怕,因为张铁牛长得太凶了。 “我不嫌弃,今后都姓张。”张铁牛立即多了两个便宜儿子。 这寡妇的公公,正是黄三水,尸体还摆在那没收殓呢。她的丈夫也是心腹家奴,前些天被打死,坟头草刚刚长出来。 男女平等? 先放一边再说! 理论和实操,总有一个要妥协,而今的主要问题是应对官府围剿,必须尽快收获这些“军官”的忠心。 小队长以上,都分完老婆了,赵瀚又让什长选老婆。 小翠和小红,没人敢去选。 赵瀚问陈茂生:“你不选一个?” 陈茂生咧嘴道:“我年纪还小,以后再说。” 没分到老婆的“军官”,每人发两斗粮食做补偿,答应今后给他们物色妻子。 其他不是光棍的军官,每人也领到一斗粮食。 普通小兵,每人领半斗粮食,算是他们的入伍费。 老婆和粮食发出去,杂兵们立即就有劲了,不再想着开小差回家。 …… 黄氏宗祠内。 庞春来佩剑盘坐于地,他面前是两个塾师,一个来自黄家私塾,一个来自李家私塾。 “你们也看出来,赵老爷是要造反的,”庞春来威胁道,“你们可以逃走,也可以去报官。但你们若敢离开此地,全家必然横死,家里的地也会被收走。今后,黄家宗祠改为武兴私塾,你们就跟着我教书吧。” 两个塾师面露苦色,都不敢出言拒绝。 “江西不愧文风鼎盛之地,”庞春来感慨道,“宣化乡许多村镇都很偏僻,居然出过一个状元、一个探花,还有十几个进士。难以想象啊。” 两个塾师还是不敢说话。 庞春来口中的状元,出自大山之中,即费映珙如今做土匪的地方。 正因为出了状元、探花和许多进士,才导致这些乡村土地兼并加剧,竟然找不出多少自耕农。要么是大地主,要么是分出来的小地主,普通农民全部沦为佃户! 黄家镇及周边村落,就那三黄和李氏,四家掌控90%的耕地,剩下10%也是他们的族人在占有。 人口拢共4000多一点,他们四家的青壮男仆,加起来就超过150人,随时可以转换成打手! 这不算什么,根据史料记载,明末的江南豪族,一家占有百万亩土地也不稀奇。在那种地方,你根本找不出异姓的自耕农,全他妈是大小地主和佃户。 犹如一个个肿瘤,切之不尽,将大明活生生拖垮。 098【叫花子兵】 费纯坐在渔船上等待,脚边是个血迹半干的布袋。 费如鹤踩着石阶而上,一顿抓耳挠腮,盯着“武兴镇”的木牌看半天。 又来错地方了? 费如鹤一路坐船,已经走错好几个村镇。 “老表,”费如鹤叫住一个背锅的农民,“黄家镇是不是还在更上游?” 农民刚来镇上把锅补好,笑道:“这就是黄家镇,赵老爷改名字了。” 费如鹤顿时激动起来:“赵老爷是不是赵言,赵子曰?” 农民迷糊道:“赵老爷就是赵老爷。” “多谢指点,”费如鹤抱拳说了句,立即转身大喊,“快上来,到地方了!” 费纯提着染血的麻袋,将小渔船在岸边拴好,便快步来到费如鹤身边。 主仆俩前往客栈,生意不是很好,都快中午了,大堂里也只有几个人吃饭。 客栈门口还贴着告示:本镇重金求购苞谷(玉米)、番薯(红薯),越多越好,按市价两倍收购,有意者可联系客栈掌柜黄大亮。 费如鹤不由叹息道:“瀚哥儿怕是过得不好,都快没粮食吃了。” 费纯说:“这客栈掌柜,该是瀚哥的人。” 原本的客栈掌柜,是黄遵道的亲信,被罚去山里烧木炭,也算一种劳动改造。 黄大亮识字不多,只能写自己的名字,能认识菜名却不会写。他被提拔为掌柜之后,每天还得抽空去私塾旁听,回到客栈一边工作一边练字。 赵老爷说了,一年之内,若学不会加减乘除,学不满两百个字,明年就换别人当掌柜! “两位客观,是打尖还是住店?”店伙计跑来问。 这店伙计是小翠的弟弟,以前专给黄家打柴,如今被扔到客栈做伙计。 费如鹤说道:“我是赵老爷的族兄弟,我叫赵尧年。” 这货还跟“尧年”较上劲了,只因其崇拜叔祖——费家最后一位名臣,文武双全的费尧年。 店伙计大喜,对黄大亮说:“掌柜的,赵老爷的家兄弟来了!” 黄大亮几乎从柜台瞬移而出,三两句安排好客栈事务,便带着他们前往镇公所。 黄家宗祠,改为武兴镇私塾。 黄家祖宅,改为武兴镇公所。前院都是办公场所,赵瀚自己住在后院,庞春来、陈茂生、张铁牛及其妻儿也住后院。 一些丫鬟婆子,包括嫁给“军官”的,都可以留下来做活,签短约按月领取工资。 边走边聊,说了一些武兴镇的变化。 费如鹤忍不住问:“镇长是什么东西?” 黄大亮解释道:“里甲长都没了,现在只有镇长,镇长下边是四个村长。” 费如鹤朝费纯看去,主仆俩都一脸震惊。 这已经不是普通造反,赵瀚竟然敢直接改制! 黄大亮见他们被惊到了,顿时笑道:“这算什么?赵老爷还让女人当官呢。” “女人当官?”费如鹤没听明白。 黄大亮解释说:“以前黄老爷家的丫鬟小红,现在改名叫黄绯,赵老爷亲自给取的大名。人家现在是武兴镇妇孺科科长,女人和孩童都归她管。赵老爷说了,不准随便打女人孩子,谁不听话就罚去扫镇街。” 费纯疑惑道:“女人做官,男人们愿意?” 黄大亮笑道:“不乐意还能怎样?再说了,女人做官,也只是管女人跟孩子,总不能让男人去管吧。” 突然,黄大亮低声道:“赵老爷还说了,不准再溺婴。要是被查出来,就加租加赋,这事也归黄科长(小红)管。” 费如鹤点头道:“确实不该溺婴。” 黄大亮叹息说:“要是养得活孩子,谁干那种事啊?其实吧,赵老爷不用定规矩,大夥现在都分了地,佃田也降了租子,日子好过了就没人乱来。” “全都分了地?”费如鹤问道。 黄大亮说:“还有二十多户没分。” 没分到地的,都是自耕农和小地主,如今属于被村民孤立的对象。 武兴镇公所。 赵瀚对几个当官的说:“一户一户的来,让他们释放家奴。奴仆愿意回家的,主人不准阻拦。想继续干的,就换成短约,每个月多少工钱写清楚。今后不准称‘奴’字,叫佣人、佣工、帮工什么都可以。还有,不准殴打佣人,谁敢再打佣人,就送进山里烧木炭!” 陈茂生得到命令,立即带着小红出发,前往哪个村办事,该村的村长就必须全力协助。 自耕农家里养不起奴仆,此次打击的对象,是仅剩的几户小地主。 家里奴仆多的,蓄养七八个。 家里奴仆少的,也就一两个。 掀不起什么风浪! 而且,赵瀚不是强制清除佣人,一来避免家奴失去工作,二来也能减轻抵触情绪。 仅两天时间,武兴镇仅剩的家奴,就被陈茂生全部释放,少数愿意继续做佣人。 不要拿家奴的卖身契说事,为了隐藏人口,民间几乎全是白契,根本不去官府报备,撕毁身契便立即成为自由人。 接下来,便是逼迫小地主分家,一户超过十口人的必须分家(12岁以下孩童不算)! 还有,小地主和自耕农,没提供青壮编练团勇。因此不能获得减赋优待,通通课以重税重赋,直到他们提供青壮参军为止。 …… 费如鹤走在乡间小路上,发现秧苗都已插下,男男女女被组织起来开挖水渠。 而且干劲十足,不时传出一阵欢笑。 黄大亮主动解释说:“以前只有两条水渠,一条用水车从河里取水,一条从山上小溪引水下来。如今农闲,赵老爷就组织村民修挖水渠,挖出来的水渠大家都能用。赵老爷说话算数,他说水渠是公产,那肯定就是公产。” “农民就信了?”费如鹤疑惑道。 “当然信啊。赵老爷说的话,哪句没有兑现?村民欠下的利钱和租子,前两天他翻出来全烧了,赵老爷是真对咱们好,”黄大亮笑道,“开挖第一天,赵老爷还挽起袖子,亲自带人一起挖渠。你见过这样的老爷?都不用官府催工,村民们自己就来了,连大姑娘小媳妇都在出力。” 费如鹤忍不住挠头,总觉得这地方古怪,具体怎么古怪却又说不出来。 费纯作为一个家奴,他能有更多理解。 他可以带入村民身份,若真有那么一个人,主持分田减赋减租,还承诺开挖水渠大家使用,他也会自带干粮卖力挖渠。 越走越近,费如鹤猛然惊醒,终于发现哪里古怪。 但凡这种基础工程建设,在铅山县那边,要么由官府组织,要么由大族主持。干活的老百姓,一个个愁眉苦脸,稍有机会就偷懒开小差。 而眼前的施工现场,却能见到无数笑脸,挥汗如雨却越干越起劲。 不用喊口号,不用宣传什么思想。 只要给农民一分希望,他们就会迸发出劳动热情。 若给农民一万分希望,他们可以改天换地! 赵瀚带头杀死地主,分田,降赋,减租,发粮,放奴,烧掉积欠的田租和高利贷。一套流程下来,已经给了农民十分希望。 费纯一路暗中观察,他觉得赵瀚能成事,但不敢当着费如鹤的面说出来。 “杀!” “呵!” 距离武兴镇公所越来越近,主仆俩听到一阵喊杀声。 费如鹤终于兴奋起来:“快去看看,瀚哥儿在练兵!” 一阵狂奔,费如鹤来到公所大门外,高声喊道:“赵子曰,我来了,我来陪你干大事!” 不多时,赵瀚站在门口,见到费如鹤有些惊讶,随即笑着说:“你是来当大将军的?可我手里只有五百兵。” “莫说五百兵,五十个也成!”费如鹤激动难耐。 “哥哥。”费纯跟上来,轻轻喊了一声。 赵瀚点头笑道:“你也来啦?很好。” 黄家祖宅被改为镇公所之后,一段院墙也被推倒,花园被清理为平地,跟院外连在一起作为练兵场所。 费如鹤很快见到队伍,有些失望道:“正经兵器也没有?” “穷啊,凑合着用吧。”赵瀚也很无奈。 为了赶快训练军阵,应对官兵围剿,赵瀚没搞什么大学生军训。 上手便是简配版鸳鸯阵! 砍毛竹为狼筅,前端枝丫留着,保护友军推进。此为狼筅兵。 又用木制锅盖为盾牌,手持镰刀或菜刀,用以掩护和拒敌。此为藤牌手。 削制硬头黄竹为矛身,捆绑剪刀为矛尖,是杀伤敌人的核心力量。此为长矛手。 毛竹、黄竹、锅盖、镰刀、菜刀、剪刀……这就是武兴镇农民军的装备,乍看如同一群叫花子兵。 费如鹤是要做大将军的,在他想象中,自己麾下的士兵,应该刀剑锐利、甲胄齐备、军容威武。 梦想跟现实,似乎差距得有点远。 见到赵瀚来了,张铁牛立即迎接,低声道:“公子……” “张队长,请你称呼军职!”赵瀚立即打断。 “总长!” 张铁牛连忙站直,扯嗓子喊一声,便低声叫苦:“总长,我还是给你做亲卫吧,这劳什子鸳鸯阵没意思。” 赵瀚现在有两个职务,一是武兴镇镇长,二是团勇营总队长。 如果说,下面的大队长戴三道杠,那么赵瀚这总队长就能戴五道杠。 面对张铁牛的诉苦,赵瀚斥责道:“其他队长都能操练,你就操练不得?” 张铁牛一脸痛苦道:“这劳什子军阵,要一起进一起退,还要听什么号令,练得我脑子都晕了。费那事作甚?打起仗来往前冲就完了。” 赵瀚已经快要放弃张铁牛,这货操练好几天,表现得连普通佃户都不如。 就不是规规矩矩打仗的人,正确的用途,是让张铁牛率领敢死队,执行夜袭、游击等特种战术。又或者,带着一票先登部队,不要命的跑去攀墙攻城。 “唉!” 赵瀚叹息一声:“行吧,你今后做我的护卫,第一大队交给费……”说到这里就停住,赵瀚问费如鹤,“你现在叫什么?” 费如鹤笑道:“我叫赵尧年。” “第一大队,就交给赵尧年来操练!”赵瀚立即做出调整。 费如鹤突然想起什么,从费纯手里要来布袋,敞开袋口说:“这是我的投名状,在井冈镇杀了一个太监。” “我要这玩意儿干嘛?”赵瀚瞬间头疼无比,张铁牛脑子不正常,费如鹤似乎也好不了多少。 费如鹤却洋洋得意,开始诉说经过:“我这次使了妙计,不费吹灰之力就赚来太监首级。当时我去井冈镇寻四叔……” 这货兴高采烈说了一通,细节处添油加醋,以表现自己的机智和武勇。 然后,费如鹤望着赵瀚,一副“快夸我聪明”的表情。 赵瀚心中叹息,轻拍费如鹤的肩膀:“你真聪明,都知道用计了。” “哈哈,小意思,临机应变而已。”费如鹤得意道。 赵瀚突然问:“那为何不将计就计,留在太监身边做心腹,趁机发展自己的手下。等太监搜刮到银子再杀,带着许多银子和手下,再来投奔我不是更好?” “呃……” 费如鹤愣了愣,猛拍脑袋:“对啊,错失良机了!” 099【干大事】(为盟主“云外飘摇”加更) 费纯来到武兴镇,为赵瀚缓解了人才缺口。 陈茂生虽然识文断字,但统计钱粮真的够呛,事务繁忙也没时间学习算术。 本地居民,当然有能写会算的,却无法让赵瀚放心,之前清丈土地就有好几个乱来。 搞得钱粮事务,只能让庞春来兼理。 费纯一来,立即得到重用,任武兴镇户科科长,兼任团勇营后勤官。 他暂时也没有别的事做,就是给镇公所的官吏发工资,顺便负责团勇营训练期间的后勤。 一切草创,缺部门,缺人才,今后慢慢完善。 赵瀚每天忙着训练士卒,并派人划船去下游,探听官兵的军事动向。 左等右等,屁事没有,官兵的影子都没见着。 庐陵县只有不到六十个都,赵瀚一下占了两个都,知县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转眼进入五月,稻子都开始抽穗了,依旧是风平浪静的样子。 反而是河对岸的簧坝村,下游的茅田村、银坑村、平阳村,北边的上坊村、乾上村,这些村落的士绅被搞得风声鹤唳。 原因很简单,武兴镇的黄姓太多,同姓之间不能通婚,因此经常娶隔壁村的女人。 如今分了土地不说,赵瀚还发放了粮食。就有媳妇悄悄回娘家,带几斤陈米救济娘家人,顺便把武兴镇的变化散播出去。 方圆好几个村落,佃户们蠢蠢欲动,地主们如履薄冰,纷纷派人去县城告状。 …… “镇长,”陈茂生突然前来汇报,“河对岸的采石场,被簧坝村的左姓地主霸占了。” 赵瀚笑道:“倒是会挑时候。” 陈茂生又说:“那个采石场,应该算本镇的公产,许多百姓都希望出兵夺回来。” “等收了稻子之后再说。”赵瀚没有否定这个提议。 河对岸是陡峭山坡,其实算簧坝村的地盘。只因黄家人多势众,十几年前强行占有,把对岸的一片山林给抢了。 如今,几位黄老爷已经完蛋,采石场一直空置着,簧坝村的左老爷就想着收回。 想法也是挺奇葩的,把赵瀚当成强夺黄氏族产的匪寇,而且认为赵瀚不敢轻易过河动武。 赵瀚还真的暂时没空,官兵迟迟不见踪影,农忙时节又快到来,只能先放杂兵们回家。他正好抽出时间,结合实操经验,编写大同会的会章。 顺便改编《白毛女》,让陈茂生负责排练,等收割水稻之后进行公演。 将陈茂生打发走,赵瀚开始提笔写会章。 开篇的总章,引用《礼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考虑底层出身的会员看不懂,赵瀚又把这段翻译成大白话。 接下来是细目—— 第一,年满十五岁的华夏子民,承认大同会的纲领和章程,愿意执行大同会的决议、接受大同会的领导,就可以申请加入大同会。 第二,大同会之会员,不拿俸禄,需交会费。 第三,大同会之会员,以实现天下大同为己任,不惜牺牲个人的一切。 第四…… “愿意加入吗?”赵瀚把写好的会章递过去。 费如鹤认真看完全部内容,挠头说:“大同会所到之处,都像武兴镇这样分田分产?” 赵瀚笑道:“你是想问,如果我打到铅山县,怎么处理费家吧?” “对,就是这个。”费如鹤点头道。 赵瀚早就想好了:“便拿你家来举例。第一,必须分户口,你家里的人太多,二叔、三叔得自立门户……” “为何要分门别户?”费如鹤打断道。 赵瀚回答说:“避免地方宗族尾大不掉。” 费如鹤道:“你继续。” 赵瀚又说:“第二,费家的店铺、造纸坊和炒茶坊,可以全部保留下来。但是,不得使用家奴做工,必须撕毁卖身契,改为雇佣契约。你家里的奴仆,也必须改为雇佣契约。可签三年五年,但最多只能签五年。契约期满,可以续约,若佣工不愿续约,不得阻拦其离开。” “契约期没满,佣工就要走呢?”费如鹤问道。 赵瀚解释说:“你们可以报官,让佣工赔偿违约金。违约金有限制,不得超出佣工的承受能力。” 费如鹤点头道:“明白,你继续说。” 赵瀚又说道:“第三,你家里的土地,按户籍人口来算,每人只能保留两百亩。剩下的全部没收……” “你疯了!” 费如鹤猛然站起,指着赵瀚说:“你这样搞,得不了天下,士绅大族会恨死你!” “你听我说完,”赵瀚笑道,“如果愿意主动捐献土地,那么剩下的土地,十年之内免收田赋,二十年内田赋减半。每人保留两百亩地,够你们吃穿用度了,更何况还有店铺、造纸坊和炒茶坊。” 费如鹤怒气稍微消减,连连摇头:“瀚哥儿,你这样真不行。我是无所谓的,我又不贪图享受。可别的士绅子弟呢?就拿费如饴来说,他在苏州花钱如流水,一件奇装异服就价值百金。你若杀到铅山县,他必然招募乡勇跟你打仗!” “唉,大明要亡了,你知道吗?” 赵瀚叹息道:“陕西、山西二省民乱,朝廷清剿几年,农民军越剿越多。福建、广东、江西、湖广,也接连爆发民乱,闽西、赣南现在还没平。北直、山东、河南的白莲教,剿而复生,除之不尽。辽东又被鞑子占了,年年叩关。朝廷没钱,增赋加税,而今只有辽饷,以后怕要征剿饷。你觉得,是不是到王朝末世了?” 费如鹤默然。 赵瀚继续说:“如今的江西,只差一场大灾,到时必定烽烟四起。你知道民乱是甚样子吗?让我来打天下,还给你每人留二百亩地,还给你留店铺和工坊。遇到其他农民起事,怕不直接把你家抢光了!” 费如鹤依旧不说话。 赵瀚继续说道:“南赣那边的田兵,只让地主交出三成土地,剩下的减租减息。他们算是少有的克制,你知道山西、陕西是甚鬼样吗?” 费如鹤扭头望着窗外,似乎不愿多看赵瀚一眼。 赵瀚说道:“山西、陕西二省,农民军所过之处,士绅大族无一幸免。他们倒是不要土地,却要抄家灭族,把钱粮给抢光,把家奴、佃户、平民全部裹挟从军。就像蝗虫一样,越滚越多,吃完一个县,再去下个州,过境之后几成白地!” 费如鹤终于动容,可能是联想到自家遇到这种情况。 赵瀚朝外面一指:“我在武兴镇闹一场,周围几个村,佃户全都蠢蠢欲动。你信不信,只要我放出一点风声,他们自己就杀地主起事了。为何会这样?你敢不敢回答?” 费如鹤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这里跟铅山县不一样,铅山县更富裕,这里太穷了!” 赵瀚冷笑:“对于贫苦百姓而言,铅山县的富裕,只是他们能勉强活命。我说过了,铅山县只差一场大灾!为何如此局面?士绅侵占土地太多,对佃户的盘剥已至极限!” 费如鹤辩解道:“我家可没把佃户往死里逼,便是我爷爷,也是要面子的,田租收得非常低了。” “你家收得低?费氏族长呢?那死老头收得可重了!”赵瀚冷笑道,“一旦农民起事,管你家的租子低不低,把你整个费氏都洗劫了再说。我再问你,费家的土地是怎么来的?” 费如鹤回答:“做生意赚钱,买来的。” “你自己信吗?”赵瀚讥讽道,“两百年前,费氏不过偏居横林一隅,便是做生意起家之后,撑死了也只有上千亩地。如今,费氏各宗的土地加起来,至少有几十万亩吧?都是正经买来的?费氏各宗,哪家没放高利贷?包括你家!” 费如鹤无言以对。 高利贷属于地主的大杀器,自耕农遇到困难,只能借高利贷度过危机。借了又还不起,那就得咬牙卖地,土地渐渐向大地主集中。 费如鹤突然质问道:“你分土地给农民,就能天下大同?就算所有士绅都听话,把土地交给朝廷处置,再由朝廷分配给百姓,还禁止土地买卖流转。可百年之后呢,两百年之后呢,天下人越来越多,哪有土地继续拿出来分?” “能有两百年的天下太平不好吗?”赵瀚说道。 费如鹤冷笑:“那是强夺士绅土地,换来的两百年太平!士绅何辜?” “士绅何辜?”赵瀚猛拍桌子,“天下哪个士绅,敢问心无愧说出这句话!” 费如鹤欲言又止,无力反驳此问。他一向表现得很莽,今天说这么多,已经算超常发挥了。 这家伙并不蠢,只是经常缺根筋而已,也可以说是没心没肺。 跟他爹一个样子,费映环也没心没肺,脑子其实聪明得有些可怕。 赵瀚又说道:“统一天下之后,咱们可以开工厂,把货物卖到海外,赚那些异国番邦的钱。粮食不够,就多多推种番薯、苞谷。若土地不够分了,也可以海外移民,只要朝廷不乱套,总是有办法可想的。” “容我再想想。”费如鹤心烦意乱。 “嗙!” 赵瀚猛拍桌子:“你口口声声,说要做甚大事。可事到临头,却小家子气。我要的是天下,你只顾盯着自家一亩三分地,你像什么能干大事的样子?老子今后打下安南,赏你几万亩地又有何难?天下都有了,你还怕没地吗?钓鱼都要有鱼饵,你鱼饵也不挂,是想做姜太公?” 费如鹤豁然开朗,是啊,天下都有了,还怕没有土地? 赵瀚又说:“干大事不惜身,死都不怕,却怕自家的地没了?费如鹤,你是要干大事的人,不是乡下目光短浅的土财主!” “哐!” 费如鹤面红耳赤,一脚把凳子踹翻,拍桌子说:“老子便豁出去了,不要命,不要钱,不要地,就是要干大事!” 扯尼玛半天,还是“干大事”三个字有效果。 100【赵老爷来了喜纳粮】 黄家祖宅,不知什么时候建的,但大部分扩建于正德朝。 黄氏宗祠,也建于正德朝。 原因很简单,弘治、正德年间,黄氏族人出了个大官! 建筑倒是修得阔气,但从细节而论,远远不如富庶地区。一是黄家财力有限,二是设计师和工匠的水平不足。 如今,花园被赵瀚下令铲平,一段围墙也被扒掉,跟墙外平地连起来,充作操练士卒的演武场。这就彻底毁坏宅子布局,看起来愈发不伦不类,难免失了咱赵老爷的体面。 五百多士卒,已全部回家,准备迎接农忙。 赵瀚坐于廊下台阶,望着空荡荡的操练场,此刻心中比费如鹤还要乱。 旁人看来,赵瀚一帆风顺,其实他处处遭遇挫折。 是理想和现实的妥协,是理论和实操的差异。说得好听一些,因时制宜、因地制宜。说得难听一些,赵瀚处处退让,很多事情他没法落实。 让小红担任妇孺科科长,只是管理全镇的妇女儿童。 这个职务,仅制止过于极端的家暴,普通家暴根本不可能去管。还有就是宣传“禁止溺婴”的政策,勒令全镇寡妇不得殉夫,给镇中孤寡提供一些有限帮助。 几乎管不到男人,却依旧被说三道四,全靠赵瀚的威信强制推行。 赵瀚想要团结自耕农,同样搞得里外不是人。 首先,自耕农仇视赵瀚。 他们跟黄遵道的血缘关系较近,几乎不受黄老爷的压迫盘剥,反而有时还得到黄老爷的救济。并且他们有土地,面对无数佃农,他们充满了优越感。 现在,黄老爷的救济没了,他们的优越感也没了,他们看不起的佃户居然分到土地! 他们根本不会去想,只要再过一两代,血缘关系变得疏远,子孙一旦遇到天灾,必被大地主夺去田产,到时候也会沦落为佃户。 他们只知道,赵老爷是个大恶人! 其次,在对待自耕农、小地主的态度上,佃户们也对赵瀚腹诽不已。 佃户们觉得,这些有土地的,都该全部杀光了分田。赵老爷太过心善了,还留着那些狗崽子,指不定哪天就要勾结外人报仇。 双方矛盾,很难缓和。 自耕农还稍微好些,佃户们已经对小地主动手了。他们不敢违抗赵瀚的命令,不敢直接杀死小地主分田,却三天两头就去找麻烦,小地主被搞得非常害怕出门。 私塾里面同样如此,佃户家里的小孩,抱团欺负小地主、自耕农家的孩子。 这只是个偏僻小地方,未来在大地方操作,矛盾恐怕还会继续放大。 军队的问题,暂时还不明显。 但如果去外地作战,不说离家多远,只说前往隔壁村镇,他们会不会杀人抢劫,会不会勒索敲诈? 必须要统一思想! 李自成的“闯王来了不纳粮”,不管能否做得到,也算是一种思想,同时也是宣传口号。 元末的农民起义,也有思想依托,弥勒教那一套。 不管是口号,还是所谓思想,无非形成一种共识。就算做不到,就算谁都不当真,它也必须存在! 红色那套没法照搬,赵瀚只能从《礼记》中寻找,把“天下大同”思想给弄过来。 可是,赵瀚自己相信吗? 如果他都不相信,还想让手下相信? 另外,还有今后的政策转换,也是一件头疼的事情。 发展初期必须暴力,必须肃清地主,这样才能夯实根据地。但发展起来之后,不可能将地主完全推到对立面,否则赵瀚必然举步维艰! 可是,即便赵瀚做出妥协,还是要割地主的肉,地主又怎会愿意? 弄翻所有大地主,那是不可能的,主要是执行力问题。 若把江西全省都占了,哪有那么多忠心的基层官吏,能够完全按照赵瀚的思路做事?他们肯定会欺上瞒下,打着赵瀚的幌子胡来,弄死旧地主,自己变成新地主。 当务之急,团队建设,思想建设。 “公子,该吃饭了。”小翠不知何时走来。 赵瀚笑着站起:“好,吃饭。” 小翠改名黄翡,跟小红的黄绯读音很像。但两人性格迥异,小红敢去镇公所做妇孺科长,小翠却不敢抛头露面,只想留在赵瀚身边当丫鬟。 赵瀚边走边说:“我编了一出戏,茂生说演员……就是戏子不够,你去演个旦角吧。” “公子,我不会唱戏。”小翠婉言拒绝,她虽出身丫鬟,却觉得戏子低贱。 赵瀚解释道:“这种戏,不怎么唱,都是在说话。还有,现在没有家奴了,一律改叫佣工。今后戏子也不低贱,你莫要看不起戏子。” 小红害怕惹赵瀚生气,连忙解释:“公子,我没有看不起戏子。” “那你就去演戏。”赵瀚笑着说。 小红满肚子的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下来,只是听从命令而已。 直到,陈茂生给她念剧本,小红好几次听得伤心大哭…… …… 六月,川军奉诏剿贼,射杀义军首领紫金梁。但先胜后败,参将中伏而死,义军借其旗帜,诱杀其他官兵,川军连续大败。 整个四川,已经没什么官兵主力,只待农民军缓过劲来,就能大举入川进行裹挟。 七月,鞑子攻取旅顺。 驻守旅顺的总兵官黄龙,派水师援助鸭绿江,被孔有德等汉奸趁虚而入。黄龙因兵力不足,数战皆败,弹矢俱尽,自杀殉国。游击将军李惟鸾,先烧死自己全家,又带着残兵出战,力战而亡。 江西这边,瑞金农民军依旧存在,只要他们不攻打县城,就没有官兵出城去清剿。 江西巡抚解学龙,还在忙着修滕王阁。 滕王阁已经快要竣工了,非但如此,他还在旁边修建亭阁,作为士子名流的聚会场所。 文人们忙着拍马屁,称颂解巡抚振兴文脉,大赞其捐赠俸禄的无私义举——巡抚大人为了重修滕王阁,把自己全年俸禄都捐出来了。 被征来修建滕王阁的役工,由于没有工钱可拿,还要自带粮食工具,又被官吏克扣伙食,差点酿成暴动! 江西督学蔡懋德,引用“格位论”来解释《拔本塞源论》,被诸多士子奉为心学大儒,名声甚至传到江左诸府。 “格位论”因此得到士绅认可,刻意忽略对下平等,只是强调对上平等,商贾们更是自发掏钱进行宣传。 吉安知府、庐陵知县,忙着送秀才去乡试,完全把武兴镇的民乱给忘了…… 武兴镇又是另一番景象,虽然五月份遇到干旱,但旱情并不严重。 而且,赵瀚开放水渠,让农民随便使用。距离水渠较远的田地,还让农民互助帮忙挑水,没有受到太大的旱灾影响。 放眼望去,一片丰收景象! 等新稻晾晒完毕,赵瀚也不派人催赋,只让四个村长带头,主动挑自家粮食到镇公所。 农民们暗中观察,发现真的没有征收火耗,也没有征收杂派和辽饷。而且,是按照万历年间的标准征粮,还不使用特制的大斗坑害百姓。 渐渐的,有农民主动把田赋送来,待遇居然跟四个村长一样。 全镇轰动! 陈茂生、费纯累得腰酸背痛,派人来叫苦:“镇长,送粮的百姓太多,能不能再调拨一些人手?” 没办法,只能招人。 私塾里的两个塾师,自耕农和小地主家的士子,都被临时征召过来干活,承诺每天给他们发工钱。 黄顺德家里是自耕农,若论血缘,属于黄老爷的堂侄。 这货一直考不上秀才,又没钱到县城继续深造,只能窝在家里勤奋读书。 对于赵瀚,黄顺德恨到了骨子里,但他又不敢逃离本镇,害怕自家土地被收走。 可一边恨着赵瀚,又一边主动登记造册,变相承认赵瀚的统治地位——只为领取赵老爷发放的陈粮。 被召去镇公所做临时工,黄顺德同样矛盾得很。 他不愿给反贼做事,又惦记反贼给的工钱,扭扭捏捏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隔得老远,黄顺德就目瞪口呆。 只见镇公所大门外,全是排队等待征粮的百姓。他们挑着新收的稻谷而来,脸上没有缴纳赋税的愁苦,反而一个个兴高采烈,等候期间还有说有笑,甚至有人唱起了黄色小曲。 黄顺德茫然走到征粮点,立即有人喊道:“昭义兄,快快过来帮忙!” 黄顺德认得此人,一个学童而已,连童生都没考上。只因顺从反贼,居然做了武兴镇的刑科科长。 “就来。”黄顺德应道,倨傲迈步过去。 武兴镇仅有两个秀才,一个是黄老爷的幼子,如今躲在县城不敢回来。一个是黄二爷的孙子,已经被暴民给杀了。 黄顺德自动晋级为最高学历者,他是童生,傲视全镇! 这货没有立即开始干活,而是翻阅征粮册子,很快就惊呼道:“我家的应征粮额,怎高出这许多!” 那个学童出身的科长笑道:“镇长说了,不出壮丁编练团勇,全家就按老规矩课税。” 黄顺德心头滴血,问道:“若现在出壮丁,是否还来得及?” “我不晓得,你得去问镇长。”学童科长笑道,言语间有些幸灾乐祸。 黄顺德立即跑进公所,顺利获得召见。他不敢怠慢,规规矩矩作揖:“赵……镇长,我家现在出壮丁练勇,今年的夏粮能否一视同仁?” “可以,只要出了壮丁练兵,那咱们都是自己人。”赵瀚笑着说。 黄顺德告退之后,疯狂往家里跑,让自己的哥哥赶紧去参军。 什么从贼,已经顾不得了。 反正他只是童生,朝廷也没有优待,考功名更看不到半分希望,还不如现在少纳粮得到实惠。 以往年月,官府不断催收,几个月都征不齐的夏粮,如今几天时间就全部搞定。 而且,还是农民主动纳粮,主动把粮食挑到镇公所! 大哥参军,自己做公所临时工,家里比以往少纳了田赋,黄顺德飞快扭转自己的观念。 反正已经从贼,不如从得彻底一些。 “你想当官?”赵瀚笑问。 黄顺德义正辞严道:“晚生并非贪图高官厚禄,只因仰慕镇长德行威严。而今贪官横行,污吏遍地,惟镇长清廉爱民。纳粮一事,令晚生叹为观止,愿为镇长驱驰效力!” “哈哈,那就任命你为武兴镇团勇营主簿。”赵瀚当场收下。 黄顺德脸色一变,连忙作揖掩饰:“得镇长器重,晚生必定鞠躬尽瘁以报大恩!” 黄顺德想做文职,今后方便投降官兵。 可赵瀚却给个军中文职,而且是非常重要的职务,恐怕将被官府列入主要反贼名单。 而且,这货是自耕农出身,不受佃户们认可,他若贪污很容易暴露,反而比佃户出身的更好用。 赵瀚说道:“既然到了军中,那就以军职相称。我是团勇营总队长,你呼我总队长也可,呼我总长也可,莫要再叫镇长和老爷。” “谢过总长!”黄顺德连忙改口。 101【话剧公演和诉苦大会】 黄顺德搀扶母亲,带着全家前往打谷场,老父亲怎也不愿从贼,选择独自留在家中看门。 父母,兄长,嫂嫂,弟弟,弟媳,他自己和妻子,再加上年龄超过12岁的侄儿,家里的丁口刚好九个人。若再有一个孩子长成12岁,就达到了赵瀚的强制分家标准。 这也是黄顺德不满的地方,强迫别人分家析产,不符合儒家观念,也不符合道德风俗。 唉,形势比人强,不从贼就得完蛋啊。 便是赵瀚不动手,以前那些佃户,估计都能把他们欺负死! 打谷场已经坐了许多村民,都是奉命来看话剧的。一个村,一个村,慢慢演过去,每次观众几百人,再多就听不见演员说什么。 黄顺德全家来到打谷场,没收到什么好脸色。 换成以前,这些贱皮子佃户,早就冲过来喊“黄相公”,对他这个童生点头哈腰问好。 黄顺德宁愿像以前那样,给官府交更多赋税,至少能活得体面一些。 他的大哥黄顺功,却认为如今更好。 自耕农虽然没有分到土地,却也是获益者。少交田赋,不交火耗,不交杂摊,不交丁役钱,家里能多留好几石的粮食! 若非父亲和弟弟拦着,黄顺功早就投靠赵瀚了,全家种田可是他卖力最多。 现实复杂性就在这里,同样一个家庭,一母同胞兄弟,哥哥愿意支持赵瀚,弟弟却打心底厌恶赵瀚。 打谷场中间,有个临时搭建的戏台,全村老小围着戏台坐下。 黄顺德全家来得稍晚,只能坐比较靠后的地方。他其实没心思看戏,只因村长说了,又有什么好处,这才把全家都带来。 再等待片刻,人越聚越多。 终于,陈茂生走上戏台,拱手说道:“父老乡亲们,我是副镇长陈茂生,今年的收成好不好啊?” “好!” 男女老幼纷纷大喊,脸上带着幸福笑容,从没有现在这么高兴过。 陈茂生又说:“赵先生,赵镇长,还是觉得你们太苦。平摊下来,有每人不到两亩地的,这户人家多分一亩!什么意思呢?打个比方,你家里五口人,还不满十亩地,那赵先生就再给你们一亩!” “好!” “菩萨保佑赵先生!” “赵老爷是大好人啊!” “赵老爷长命百岁!” “……” 一片欢腾当中,许多农民直接跪下,虽然赵瀚此刻并不在场。 以明代的农业生产效率,南方最好的田地,一亩地就能养活一人。再往下细分等级,两三亩、三四亩地能养活一人。北方的旱田就要弱许多,产量只有南方的一半,甚至是更少。 以上数据,有个前提:官府正常征收田赋,不要胡乱摊派,不要乱征火耗,不要乱摊丁役。 算上那些贫瘠山地,武兴镇的耕地总面积,也就两万亩左右,平摊下来人均不到五亩地(未计算12岁以下孩童)。 而且,赵瀚自己还占了一万亩,导致人均耕地面积不到2.5亩。 陈茂生等众人安静,继续说道:“有人就要说了,地分得最少的,当初斗地主没有出力。凭啥这次发田,出力的捞不着,没出力的反而有一亩。” 许多农民暗暗点头,他们就是这样想的,但乡里乡亲不好明说。 陈茂生笑道:“这次额外分一亩地的农户,你们可得好生出力了。咱们五百多子弟兵,操练时鞋磨得快,现在到处是稻草杆子,你们要给子弟兵打草鞋!操练期间,你们每户分一人出来,轮流给子弟兵浆洗缝补!还有,赵先生打算开设济养院,济养村里的孤寡残疾,你们要轮流出人,给济养院挑水、担柴、扫地。这样子好不好?” “好!” 为了换得一亩地,做这些事肯定值。 而没能额外分地的农户,心里也稍微平衡了些。 陈茂生又宣布道:“赵先生还说,今年他初来乍到,真心跟大家做朋友。他念大家辛苦得很,所有佃耕的土地,租子再下调半成!已经交租的,明天可以去把退租领回家。” 全场轰动,手舞足蹈。 因为村民分到的土地,许多都不够家里人吃,他们还得佃耕赵瀚的田。之前就下调一成半,而今再次下调半成,等于田租只有去年的八成。 “奸诈之徒!”黄顺德嘀咕道。 黄顺功问弟弟:“你说什么?” “没什么。”黄顺德立即闭嘴。 不直接减租两成,而是春耕后减一成半,交租之后再减半成,无非持续给全体农户施恩。 其中,还带着立信。 已经收上去的租子,就如吃进嘴里的肉,这样都能退还给佃户,赵瀚的个人信用简直要爆棚! 黄顺德心想:如此奸诈之徒,惯会蛊惑民众,怕是要闹出大乱子。官府怎还不来清剿?都是些昏官、庸官!你们再不来剿贼,过几天重训团勇营,我可就要真正从贼了。 转念又想:若是闹得更大,到时候再受招安,我能不能混个一官半职呢? 管他的,先闹大了再说! 黄顺德心思百转之间,戏台上已开始表演话剧。 为了让底层百姓更有代入感,赵瀚改编的《白毛女》,没有啥文绉绉的唱词。排练期间,还让不识字的演员们修改,把台词对话都变成本地的方言。 故事以黄家镇为背景—— 杨白劳早年丧妻,只有一女喜儿。常受邻居杨大春母子照顾,两家和睦相处,少男少女情投意合,约定明年秋收后就完婚。 恶霸地主黄世仁,意图霸占喜儿,以重租厚利,强迫杨白劳年内还债。除夕之夜,杨白劳无力还债,被逼着把女儿卖掉,痛不欲生之下自杀。大年初一,喜儿被抢到黄家,受尽侮辱折磨。接着,又驱逐杨大春母子。 男主角杨大春,其母亲被驱逐时,风餐露宿害病死了。他被一个赵先生所救,赵先生听闻黄世仁劣迹,同意帮他把喜儿救出来。 喜儿怀有身孕,被好心的黄家侍女放走,途中生下婴儿夭折。躲入大山之中,一头青丝变成白发,又因为偷取庙中贡品,被村民奉为白毛仙姑。 赵先生带着杨大春回来,镇压了黄世仁,又给黄家镇百姓分地。听说白毛仙姑的传闻,杨大春进山寻找多日,有情人终成眷属。 戏台上。 小翠演喜儿,陈茂生演杨大春,费纯乔装扮演黄世仁,费如鹤全程扮演不说话的家奴。其余演员,都是镇公所的公务员,以及赵瀚府上的丫鬟婆子。 村民都觉得很稀奇,第一次见到话剧。 唱词少就不说了,对话还是本地方言,而且穿着也非常普通,不是正经戏台上的戏服。 再加上,故事发生在黄家镇,黄世仁也是黄老爷,代入感简直满格了。 黄顺德的妻子看得起劲,他自己却满脸不屑,认为这种话剧上不得台面,台词和唱词都粗鄙不堪。 渐渐的,黄顺德惊骇起来,因为周围的村民都在躁动。 杨白劳除夕之夜,被黄老爷逼着卖女儿,想不通直接自杀了。大年初一,喜儿又被抢走,还遭到毒打和侮辱。 戏台上,几块门板竖起,算是黄老爷的卧室。 喜儿因为反抗,先在屋外被打一顿,又被拖到屋里强暴。 村民看不见门板后的情况,只听到喜儿一声声痛哭。离戏台近的,甚至能听到衣服撕裂的声音。 “打死黄扒皮!” 终于有村民绷不住,其他村民也跟着怒吼。 接着又冲上去数人,将扮演黄世仁的费纯,逮着一阵拳打脚踢,把可怜的喜儿给营救出来。 “好!” 看到喜儿获救,无数村民欢呼雀跃。 陈茂生连忙带人阻止,不停解释这是演戏,让村民们别当成真的。 倒霉的费纯,被打得鼻青脸肿,还得继续留在台上演戏。 接下来的剧情,同样压抑无比。 杨大春被驱逐,母亲半路惨死。喜儿逃出生天,却又孩子夭折,满头白发犹如疯子,又像是游荡在山中的野鬼。 终于,赵先生带着杨大春回来了! 赵先生智斗黄老爷,领导佃户造反。男女主人公重逢,并在赵先生的主持下,拜堂成亲结为夫妻。 长时间的压抑得到释放,村民们站起来欢呼,喝彩之声此起彼伏。 今天虽然没在上黄村演出,但黄幺还是被请来看戏。 他根本没看完,就悄悄躲到打谷场边,一个人捂着嘴巴无声痛哭。虽然他的遭遇,只跟《白毛女》少许类似,但就觉得这是在演他自己,他的青梅竹马也是在黄家惨死。 不知何时,新婚妻子来到他身后,一言不发的陪着黄幺流泪。 戏台上,《白毛女》已经演出结束,接下来的环节是诉苦大会。 江大山第一个上台:“我是外姓人,比你们很多人都苦,黄老……黄遵道专门欺负外姓人。我家祖上也是有地的,都被黄遵道的祖宗占了。外姓人交的租子最重,好处见不着,坏事全沾上。押粮是苦差事,自己带吃的,把粮食押去县城。贪官污吏总是找茬,把粮食故意撒出来,说我押的粮没装满,缺额全得咱们押粮的自己补。” “黄家的宗祠、祖宅、水渠,若是需要修补,次次我都有份。不给工钱,不给口粮,干得不好还要挨打。十多年前大旱,黄遵道派家奴催租,把我家的粮食抢走,我爹、我哥哥嫂嫂,都是被活生生饿死的……” 说着说着,江大山就哭起来,根本无法再继续说话。 陈茂生让他下台,问道:“还有谁要诉苦,上来敞开了说,咱们都是苦命人,不要憋在心里难受。” “我来说!” 这次不是托儿,一个老农冲上戏台,开始诉说自己的凄惨遭遇。 黄顺德听得心惊肉跳,同时也变得沉默起来。他从小刻苦读书,后来家里人口增多,日子渐渐变得拮据。而他自己又科举无望,二十多岁开始学种地,并不十分关心村民的生活。 直到此刻,黄顺德才知道,他的堂伯干了那么多坏事。 这样的大地主,该不该打死了分田地? 黄顺德的思维变得混乱起来,他是读书人,而且吃苦不多,心底还保留着一丝士子的追求。 “娘,大伯真干了这许多坏事?”黄顺德低声问道。 黄母叹息一声:“唉,人都死了,莫要多问。” 那就是真的了。 黄顺德不知该说什么,就愣愣站在那里,听村民一个个上台诉苦。 (感谢往事成烟、摇身一变,还有两个手指图案不晓得咋描述id的朋友的盟主打赏。也感谢其他各位书友的打赏!) 102【天下大同】(为盟主“树犹如此12”加更) 黄家祖宅的会客厅,被改造为武兴镇公所会议室。 今天,是大同会的成立会议。 参会者共有十二人:赵瀚,庞春来,张铁牛,陈茂生,费如鹤,费纯,黄绯,黄翡,江大山,黄幺,黄顺,黄顺甫。 黄顺甫就是那个学童科长,虽然属于自耕农出身,但跟黄老爷血脉比较疏远。 而且,他家的地虽然不少,但丁口也多啊,已经被赵瀚强制分家了。 在黄顺甫看来,分家什么的无所谓,能少交赋税才是重点,他家今年终于能吃饱了。 作为本镇第一个主动投效的读书人,而且做事非常积极认真,赵瀚当然是要加以重用的,大同会的成立大会也允许其参加。 赵瀚笑问:“都看了《白毛女》吧?” “看了。”众人点头。 “如何评价此戏?”赵瀚又问。 “没有弋阳戏好看,”费如鹤率先开口,说完又补了一句,“我见村民都义愤填膺,这个戏是演给他们看的,想必已经演到他们心里。” 黄幺感慨道:“演得很真,我每次都不忍看完。” 小翠说:“我排练的时候,演着演着就哭了。” 费纯则哀叹道:“能不能换个人演黄世仁?后面这几场,要不是有团勇营站岗,我怕要演一次被打一次。” “哈哈哈哈!” 众人放声大笑,就连庞春来都笑个不停。 幸好演出的时候,沾了假胡子,还戴着帽子,否则费纯出门就要被打! 庞春来虽然一直想要造反,但他的造反思想很传统。无非结交士绅大族,结交三教九流,静待天下之变,趁机揭竿而起。 直到现在,庞春来渐渐被赵瀚影响,开始接受底层变革路线。 庞春来发言道:“话剧这种戏很好,老百姓一看就懂。先演《白毛女》,再开诉苦大会,老百姓的情绪就调动了。若官府敢派兵,老百姓不会答应的,他们都不想再过以前的苦日子。老夫觉得,今后每到一个地方,就先给农民分田,再演《白毛女》,接着开诉苦会。开完诉苦会,立即招兵买马,百姓必定踊跃投军!” “庞先生说得好!”赵瀚带头鼓掌。 “啪啪啪啪!” 其他人也跟着鼓掌,他们已经知道了,庞春来是赵瀚的老师。 赵瀚突然说:“衍初(黄顺甫),你来读大同会的总章。” 被赵瀚单独点名,黄顺甫非常兴奋,连忙站起来朗诵:“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赵瀚询问众人:“都能听明白吗?” 读过书的点头,没读过书的点头又摇头,大概是能听懂一小部分。 赵瀚吩咐道:“衍初,你给大家用俗话讲讲。” 总章里面是有翻译的,且是赵瀚夹带私货的翻译,黄顺甫照着念就是: “天底下最大的道理,就是要有公心,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朝廷是皇帝的朝廷,是当官的朝廷,是地主的朝廷,也是工匠的朝廷,是农民的朝廷,是千千万万劳苦大众的朝廷……” “既然是大家的朝廷,选官做事的时候,就该选好人做官,就该选有能力的做官。” “朝廷跟官府,应该讲信用,对待老百姓要和气,不能整天只晓得盘剥百姓。” “官府和百姓,百姓和百姓,都该亲如一家人。要爱自己的爹娘、自己的子女,也要爱别人的爹娘、别人的子女。” “老人应该安享晚年,人老了不能干活,也该有吃有穿,有儿女孝顺送终。年轻人就该有田耕、有工做、有活干、有书读,更有能力的,就让他们去做官,把天下治理得更好。小孩子要有人养,让他们顺顺道道的长大。” “没有子女的老人,没有丈夫的寡妇,没有爹娘的孤儿,官府该救济他们,左邻右舍也该帮他们。” “男人长大了,都可以娶媳妇,都可以找到活干。女人长大了,都可以嫁个好人家。” “财货钱粮,自己辛苦赚来,不要嫉妒别人,不要铺张浪费,不是自己的就不要。别人有才学、有力气,也不要去嫉妒。有才学的人,有力气的人,应该好好做事,不要仗着才学和力气就欺负别人。” “这样一来,老百姓就不会想着造反,也不会舍家去当盗贼。不闩门都没人来偷窃。这就是大同!” 有些翻译,是赵瀚故意曲解的,听得费如鹤等读书人一阵皱眉。 江大山、黄幺等不读书的,却听得无比向往。 黄幺赞叹道:“这是孔夫子的书吗?写得真好!” 赵瀚笑问道:“你们想不想天下变成这个样子?” 费如鹤吐槽道:“谁不想啊?古今没有哪个圣贤能做到。” “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要不要去做,又是另一回事,”赵瀚叹息说,“天下大同,不容易做到。但能接近一分是一分,能做到一分是一分!” 江大山突然说:“朝廷就做不到让好人当官,县里都是些贪官,这天下大同,怕是不好来。” “大地主也坏得很,有大地主在,肯定搞不成天下大同。”黄顺也出声道。 “嗙!” 赵瀚猛然拍桌站起:“朝廷做不到,那就咱们来做。天下大同做不到,那就先让武兴镇大同,再让宣化乡大同,再让庐陵县大同,再让吉安府大同!” 武兴镇的变化,众人看在眼里,知道这是在造反。 但赵瀚亲口承认要造反,还加了一套大同说辞,仍旧让在座众人震撼莫名。 赵瀚目视众人,铿锵有力道:“让天下人皆有公心,不是只让别人去做,我就先从自己做起。我把名下的一万亩地,全都捐出来只剩一百亩。” “这些地,今后就是武兴镇的公产,用来给老百姓做好事。今后哪个立功,就从一万亩里奖励土地。哪个农民攒了钱,也可以把地卖给农民,但只卖给地少的农民,卖给辛苦种田还不够吃的农民!” 其他人听到这话,只是震惊和佩服。 费如鹤却静静望着赵瀚,他知道这一番话,多半是说给自己听的。 很管用,费如鹤听进去了。 那一万亩地虽是抢来的,但只要赵瀚不继续造反,官府很可能就默认了。赵瀚是真的捐出了一万亩地! 赵瀚都能捐一万亩,自家那些地又有何不可? 为了干大事,值得! 赵瀚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斗志昂扬:“我成立这个大同会,就是要搞天下大同。让昏君退位,让贪官滚蛋,让男女老幼都吃饱饭。谁愿跟跟着我做事?谁愿意加入大同会?” “我!” 陈茂生和黄幺,同时吼出来。 第三个响应的,居然是学童科长黄顺甫,他踌躇满志道:“我治的本经便是《礼记》,今日方悟其真义,此圣贤大道也!” 其他人也跟着响应,只剩费如鹤、费纯、小红、小翠。 “女……女人也能加入吗?”小红有些不敢确定。 赵瀚笑道:“你都当科长了,还怕不能入会?” 小红腼腆道:“我那个官儿,只能管女人和小孩。这个大同会,怕是不一样的,以后要管很多人。” 赵瀚摇头说:“大同会,只是会社,不是官府,当不得官。拿不到俸禄,反而还要每年交会费,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当然,会费不多,老百姓也交得起。” “那我加入。”小红笑道。 小翠犹豫一番:“我也想入会。” 费纯看看费如鹤,等着少爷表态,他不敢擅自加入。 费如鹤站起来说:“我要干大事。你这个大同会,不是一般的大事,是捅破天的大事。老子便豁出去了,陪你赌一把,看能不能把天捅破!” “很好,既然大家都愿意加入,那咱们便是同志了。”赵瀚笑道。 费如鹤嘀咕道:“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同志,古已有之,本带褒义,指志同道合之人。 在明末,特指党争同伙,已经隐约变成了贬义词。 赵瀚解释道:“党争为私利,便不是好词。咱们为公义,便是好词了!” 说完,赵瀚又开始宣布:“现在咱们有三套班子,大同会、武兴镇、团勇营。武兴镇公所的主要官员,必须是大同会的会员。团勇营改名为子弟兵,都是老百姓的子弟,大队长及以上必须是大同会的会员!” 庞春来皱眉道:“今后如果地盘做大了,也让大同会管着官府和军队?怕是要乱套!” 赵瀚解释说:“大同会虽有内部职务,但包括我在内,所有会员,没有高低大小之分,也没有俸禄可拿。大同会的内部职务,无权干涉官职和军职。官府按官府的职务走,军队按军队的职务走。” “不可能的,”庞春来摇头说,“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赵瀚叹息说:“如果发展到那种地步,我肯定要解散大同会。” 不再纠结这个,赵瀚直接说:“咱们盟誓入会吧!” 宣誓仪式也改了,得按古人乐意接受的方式来。 在桌案上摆一牌位,无主牌位,代表天地,代表圣贤,也代表万民。 赵瀚领着众人,对无主牌位跪拜,行九叩大礼,最后对着牌位宣读誓言。 做大事,必须要有仪式感。 九叩大礼一拜,大同誓言一喊,本来不怎么当回事的费如鹤,都莫名其妙感到热血沸腾。 似乎有天地神明注视,世间神佛都在保佑,天下兴亡就寄托在他们身上。 崇祯六年,七月九日,大同会正式成立。 103【你以为我只会修滕王阁?】 赵瀚家里的丫鬟婆子,要么是无家可归之人,要么想留下来工作赚钱。 现在只剩下四个,全部换成短期佣工契约。一个负责劈柴煮饭,一个负责浆洗洒扫,另两个给赵瀚和庞春来端茶倒水。 本来更多,被送去济养院了,主要以婆子为主。 朱元璋都在全国搞济养院,赵瀚要实现天下大同,怎能不把济养院弄起来。 现在济养院的鳏寡孤独还很少,因为老人往往选择自杀,今后就会慢慢变得多了。 他们也不是吃闲饭,要力所能及的做些事情,比如给子弟兵缝制棉鞋和军装——即过冬的衣服,赵瀚买了批棉布和棉花,都是向来往客商订购的。 玉米和红薯也有了眉目,一个跑“赣中—湖广”路线的客商,答应下次把玉米、红薯种子运来。 中午,饭桌。 庞春来扔了个小册子,然后端起碗吃饭:“这是茂生改的,你那套说辞,有些在村民面前不顶用。” 赵瀚接过来一看,顿时笑起来:“确实是我的疏忽。” 农忙过后,赵瀚没有选择扩张,而是让会员宣传大同思想,让村民和士兵明白自己要干啥。 一番实践之后,宣传内容被陈茂生改了许多,剔除一些高大上的东西,全部改成口水话和俚语:大同就是让老百姓吃饱饭,大同就是让老百姓不受欺负……诸如此类。 庞春来建议道:“茂生可以调任礼科科长,专门宣传大同思想,不是给他降职,他真不适合做副镇长。黄顺甫办事很扎实,可以升为副镇长。你看如何?” “可以的。”赵瀚点头认同。 突然,一个女佣进来禀报:“先生,黄主簿求见,还带来一个上坊村的。” 小翠没做丫鬟了,被调去镇公所妇孺科,跟小红一起宣传大同思想。也就是每天跑去串门,跟女人们拉家常,专在妇女儿童之中搞宣传。 “请他进来。”赵瀚说道。 不片刻,黄顺德走进饭厅,身边还跟着一个士子。 见赵瀚正在吃饭,黄顺德迟疑道:“总长,要不属下先去会客厅等着?” “不必,”赵瀚笑道,“大中午的,还没吃饭吧?快坐下一起吃。小竹,再添两副碗筷来。” 黄顺德连忙引荐:“总长,这位是上坊村的童生,杨桂,字冠举。” 杨桂作揖道:“晚生拜见赵先生。” “好说,快坐下吃饭。”赵瀚拉着两人坐下。 杨桂刚坐下又站起来,拱手道:“求赵先生做主,把上坊村的乱子给平了。” “上坊村又乱了?”赵瀚惊讶道。 上坊村在武兴镇的正北偏西,村中多山地,民众非常穷困。 武兴镇四个村子丰收之后,一些妇人回娘家,带着新米接济娘家人。少不得就要吹嘘一番,说武兴镇家家都能吃饱,把上坊村的村民给羡慕坏了。 于是,自发暴动。 大小地主,要么被杀,要么逃跑,上坊村的农民开始分田。 赵瀚忙着做思想宣传工作,没时间管邻村的事情。当然,主要是害怕擅自行动,会激起上坊村村民的反感,把他们当成来抢占土地的。 杨桂虽然是童生,但属于自耕农,家里也没几亩地,这次算躲过了一劫。 “赵先生,”杨桂哀叹道,“上坊村的农民,在杀死地主之后,分田时又自己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赵瀚询问。 杨桂解释说:“上坊村的好田,本来就不多,一半以上是山地。这分田的时候,谁分好田,谁分差田,根本就谈不拢,分到差田的都心怀不满。带头起事的佃户,又有私心,把好田都分给亲朋好友。他自己也占了许多土地,几乎把上田都占完了。” “原来如此。”赵瀚立即明白。 这是打倒了旧地主,领头者摇身变成新地主,不乱起来才怪! 杨桂继续说:“今天早晨,不服气的村民,上门去讨说法,却被殴打了一顿。消息传开,全村又闹暴乱,死伤二十多个人。现在领头的全死了,群龙无首,谁都不相信谁。” 黄顺德在旁边补充说:“上坊村的村民,公推冠举兄(杨桂)为村长,请总长亲自过去主持分田。” 赵瀚笑道:“上坊村的农民,连本村的不信,就那么相信我?” 杨桂拱手说:“赵先生爱民如子,办事公允,周围村子哪个不知?” “行吧,那我就去一趟。”赵瀚说道。 吃过午饭,赵瀚带着一票人过去,发现上坊村真的穷啊。 全村拢共不到五百人,连续两次暴乱,死得只剩四百二十几个。若是均分土地,人均耕地面积九亩以上,远远超过武兴镇这边,但一大半都是贫瘠山地。 黄老爷为啥人多势众? 就是因为武兴镇地处河湾地带,土地又平又肥还不缺水,农业生产条件碾压周边村落。 赶到村口,杨桂对一个村民说:“赵先生来了。” “赵先生来了!”村民惊喜高呼,然后朝着村里奔跑。 不多时,上坊村的村民,拖妻带子前来,就连争斗受伤的都来了。他们呼啦啦跪一地,满怀期待的看着赵瀚,这些农民谁都不相信,现在只信赵瀚这个外地陌生人。 接下来半个月,就是主持上坊村的分田工作。 没有再按户数来分,而是按人头均分,拿到差田的酌情多分。同时,派遣礼科、妇孺科干部,进驻上坊村宣传大同思想。 杨桂被任命为上坊村村长,该村划入武兴镇治下。 上坊村都按人头均分土地,其他四个村子难免心里不平衡。 于是,赵瀚再次主持分田,把捐出的一万亩地,按照人口重新调整,一下子又分出六千亩,全镇只剩四千亩地作为公产。 二次分田还没结束,北边偏东的乾上村也炸了。 真的就跟传染一样,乾上村佃户发起暴动。而且,有了上坊村的前车之鉴,他们第一时间派人过来,请求赵瀚亲自去乾上村主持分田工作。 乾上村的情况,比上坊村好不了多少,也是贫瘠的山地无数,再加上地主盘剥,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转眼之间,赵瀚不再动武,却有了六个村的地盘,辖地总人口4936人(不含12岁以下孩童)。 …… 江西巡抚解学龙,终于把滕王阁修好。 他邀请士绅前来聚会,吃喝之间募集一笔银子,突然决定南下剿匪。 这厮本来人畜无害的样子,却猛地露出獠牙。 勒令南昌卫出兵三百,瑞州千户所出兵五十,抚州千户所出兵五十,临江千户所出兵五十……一路坐船南下,得到卫所兵八百余,又招募了五百乡勇。 都是一些叫花子兵,被各大卫所军官,临时从地里抓来充数,论战力还不如瑞金的田兵。 但是,解学龙给这1300多士兵,换上了崭新的官军衣服,又召集民夫多造旗帜,乍看上去真能把农民给唬住。 虽然一路都可以坐船,但解学龙还是征召了1500运粮民夫。 不到三千乌合之众,对外号称三万大军。 行军至赣州府,解学龙立即停下,派人到瑞金县做宣传。 瑞金农民军大惊失色,三大田兵首领立即开会,但意见却产生了分歧。 沈士昌是童生出身,认为可以趁机请求招安;何志源是佃户出身,认为应该暂避锋芒,躲进大山等官兵自己撤退;张胜是坐过牢的私盐贩子,不把官兵放在眼里,认为可以设伏将官军杀退。 三人莫衷一是,闹得非常不愉快。 事实上,刚开始的两年,他们配合得非常默契。但随着时间流逝,外部压力暂时消失,他们的矛盾就与日俱增。 巡抚解学龙,卡时间卡得特别好。 这货靠散播三万大军的消息,震慑住农民军之后,又派人私下跟沈士昌接触,许诺保举沈士昌为瑞金县典史。 都不等沈士昌答应,“三万大军”就杀到瑞金县,许多商船也被强行征召,密密麻麻插满了旗帜。 农民军暗中打探,搞不清楚官兵有多少人。 解学龙又效仿董卓故事,白天派一千人打着旗帜进县城,晚上又偷偷跑出来,第二天继续大张旗鼓进城。 连续数日,把农民军吓坏了,真以为他有三万大军。 沈士昌亲自跑进县城,请求巡抚老爷招安。 隔日,解学龙出兵攻打张胜,双方还没正式交战,沈士昌突然偷袭张胜的老巢。 张胜得知自己老窝被端,瞬间军心崩溃,被杀得屁滚尿流。 何志源见势不妙,带着心腹躲进大山。 解学龙任命沈士昌为瑞金县典史,带着军队进山追击,并让沈士昌做开路先锋。 沈士昌进山转了好几天,被何志源埋伏杀退,身边逃得只剩数十人。 解学龙立即撤兵,并以临阵脱逃为由,把刚招安的沈士昌给砍了。 旬月之间,瑞金县三大田兵首领,一个战死,一个问斩,一个躲在山里不敢出来。 修了一年滕王阁的解学龙,威名震慑整个南赣地区,便是太监都要给他三分面子。 瑞金地主有苦难言,他们宁愿巡抚别来。 那“三万大军”作战太过勇猛,连解学龙都压不住,把半个瑞金抢成白地,地主家的余粮都被搬走大半。 就在解学龙班师回南昌时,庐陵县突然传来消息。 半个庐陵县,接连发生暴动,纷纷效仿武兴镇杀地主分田! 104【两个左秀才】 吉安府。 解学龙放下一封密信,努力克制却没忍住,破口大骂道:“阉贼可恶!” 幕僚李宗学忍不住问:“抚台为何动怒?” 解学龙把密信递过去,解释说:“铅山税监盘剥过度,有妖人创立密密教,愚夫愚妇信之者众。密密教已传到抚州,抚州知府写信来报,南丰县恐有教众起事!” 赵瀚还是离开费家太早,不晓得铅山县出大事了。 张普薇、马廖洋两个妖道,在铅山暗中创立密密教,不断有失地农民和佃户加入。 太监在铅山县大肆收税,损失被转嫁给农民和工匠,导致密密教信众突然激增。并且,已经出圈传到其他州县,甚至被几个弟子传播至抚州。 江义、周八在南丰县传教,前不久聚义于军峰山下。 封山附近的农村,已被密密教徒占领。二人正在联络的邱纯,这邱纯也是个妖道,占了云石浒一带的村镇。 他们杀死地主,不给朝廷上交赋税,只差没有公然造反,情况跟赵瀚那边差不多。 “抚台,妖人事大,不可小觑,当立即剿灭!”李宗学建议道。 解学龙头疼无比,叹息道:“萍乡县,也闹出民乱了。” “萍乡也乱了?”李宗学震惊无比。 解学龙说道:“袁州知府田有年,还算一个知兵的,未经朝廷许可,就在黄花桥设立营寨,派遣士卒堵住西出咽喉。田有年写信来,求我赶紧调兵镇压,若被乱民攻破黄花桥,今后想要清剿都困难,乱民随时可以逃去湖广。” 李宗学默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虽然把瑞金的暴民杀败,却有一支逃入大山,估计冬天就会重新出来闹事。 走到半路,庐陵县又是大规模民乱。 解学龙赶紧回驻吉安,正准备谋划平乱呢,铅山、南丰又出现妖道谋反。 萍乡也传来农民起事的消息,那里是真正的咽喉之地,是沟通赣中和湖南的军事、商业要道! 到处都出现民乱,该先剿哪一路? 解学龙其实是个牛人,历史上,他手下没有正规军,却把江西义军全剿了。而且,还不止以上这些,后来鄱阳湖周边也闹民乱,同样是解学龙出面平定的。 可惜呀,遇到南明小朝廷,卷入无休止党争。 罢官闲住,变卖家产,捐助军资。 南京城破,投江殉国。 解学龙耗费一年时间,在南昌慢慢修滕王阁,想要青史留名只是其中之一,更深层次的意图是捋清士绅关系网。 否则他哪来的银子剿匪? “老爷,外面有个左秀才求见。” “带他进来!” 一个穿着贵气的秀才,腰悬剑鞘走入,长剑被收走了。他拱手作揖:“晚生左孝成,拜见石帆先生。” 左氏属于江西大族,解学龙不便怠慢,笑迎道:“一表人才,果为栋梁,不愧是左氏弟子。” 左孝成开门见山道:“晚生去了一趟黄家镇,如今被反贼改名叫武兴镇。” “哦,快坐下说。”解学龙顿时重视起来。 左孝成端正坐下,说道:“暴民遍及半个庐陵县,杀害地主,强分田产。但各乡皆不足惧,跳梁小丑耳。惟那宣化乡的赵言,必须赶紧剿灭,否则定为心腹大患!” 解学龙问道:“那赵言有何奇异之处?” 左孝成解释说:“相传此獠为秀才出身,他在宣化乡创立大同会,取天下大同之意。杀地主,均田地,释奴仆,轻徭赋,练团勇,甚至改‘乡都制’为‘镇村制’。” “此獠虽为贼寇,却不取钱财为己用。抢来的土地,他捐给武兴镇做公产;抢来的银钱,他捐给大同会做会产。” “均田地时,亦公平不徇私,愚夫愚妇皆愿为其效死。周边都图佃户,杀了地主之后,也自愿请他去分田地。而今,半个庐陵县的反贼,皆奉所谓的‘赵先生’为主。” 解学龙听完这番话,立即知道事情大条了,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反贼! 左孝成又拿出几张纸:“这是大同会的会章和《白毛女》的话本。” 左孝成弄来的会章并不全,都是道听途说抄下来的,无非是陈茂生给农民宣传的那一套。 解学龙连忙接过来查看,越看越是心惊肉跳。他叹息道:“此人实乃乡野遗才,可惜不能为朝廷所用。” 左孝成又建言道:“出兵须速。而今,虽半个庐陵县的乱民,都奉那‘赵先生’为主,但赵贼实际只有五都之地。其余乱民皆各行其是,并不听从赵贼的调遣。若再给赵贼半年时间,肯定能将周边反贼全部吞并。到时候,恐怕就得调用外省之兵!” 幕僚李宗学,此刻也把会章和话本看完,他拱手附和道:“抚台,此贼惯会蛊惑人心,务必速速将其剿灭!” “吾亦作此想。”解学龙深以为然。 于是,江西巡抚放着萍乡反贼不管,放着铅山和南丰妖道不理,开始谋划着如何剿灭赵瀚。 他没有立即出兵,而是联络庐陵县士绅,让士绅出钱出力招募乡勇。 庐陵县士绅大喜,他们早就想募兵了。 可惜朝廷不允许办团练,乡绅募兵形同造反,必须借用官府的名义。 而今,巡抚恩准他们招募乡勇,这些都属于家乡子弟兵,不怕打仗时被外来官兵洗劫。 解学龙很快得到乡勇三千,之前的“三万大军”实在太烂,直接从正兵变成乡勇们的辅兵。 操练月余,乡勇们能列阵了,解学龙立即带兵出征。 他不敢再继续练兵,因为赵瀚发展太快,暴兵速度估计也吓人得很。 …… 赵瀚其实很头疼,农民暴动一个接一个。 江西山多地少,加之官绅无数,土地兼并的程度,在大明可谓数一数二。 这里早就是个火药桶,他在武兴镇起事成功,官府还迟迟不来镇压,立即引来周边村镇效仿。 一个村起事,就能传染几个村,旬月间传染了半个庐陵县。 离得近的村落,愿意请赵瀚主持分田,愿意服从赵瀚的统治。 可那些离得远的,一边打着赵瀚的招牌,一边对赵瀚不理不睬,派去的政工干部都被赶回来。 忙活一番,赵瀚的地盘扩张到十二个村,治下人口约7800人(不含孩童),其中有四个属于贫穷山村。 编练子弟兵八百人,共计八个大队。 有十七个读书人投效,但全是学童和童生,暂时还没招到秀才。 “会首,商旅全部断绝了,这几天一条商船都没有。除非把乱子平掉,否则咱们订的货,根本就运不过来。”黄顺甫前来汇报。 赵瀚点头说:“不必着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商船不是被官兵拦截的,而是下游那些暴民,在杀地主分田地之后,竟然还划着小船打劫商贾。 赵瀚订购的玉米和红薯,全被这些水匪给吓回去! 处理一番军政事务,突然又有人来报:“镇长,有个姓左的秀才求见。” “秀才?”赵瀚大喜,“快请他……我亲自迎接!” 赵瀚快步跑出去,却见一个贫寒秀才,正袖手站在门口等候。 秋凉时节,此人还穿着单衣,脚踩一双稻草鞋。 “可是左秀才?”赵瀚笑道,“我便是赵言,快快请进!” 倒履相迎的把戏,让这秀才非常受用,他拱手道:“左孝良,字大善,拜见赵先生。” 赵瀚拉着左孝良往里走,说道:“我这地方,童生不少,秀才也有,就是躲着不肯见我。” 左孝良意有所指道:“我家若是地多,也不会来见先生。” “哈哈,让大善笑话了。”赵瀚不正面接话。 左孝良说道:“不瞒先生,吾与族兄,已在武兴镇观察多日,对先生的手段略有了解。” “你那族兄呢?”赵瀚问道。 左孝良回答:“投奔巡抚去了,他家里的地多。” 赵瀚摇头好笑:“情理之中。” 穿过回廊,左孝良并不进屋,而是站在门口说:“吾献一策,若先生能采纳,孝良愿为驱驰。若先生不采纳,孝良立即就走,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说无妨,我就喜欢快言快语。”赵瀚觉得这人很有意思: 左孝良评价道:“先生的宗旨,本是极好,吾亦苦求天下大同。可行事未免太过粗暴,不可为长久之计。” “你说不能直接杀地主分田?”赵瀚听明白了。 左孝良解释说:“田肯定要分,但不必直接杀地主。地主里面,也有乐善好施的,并非全都是坏人。” 赵瀚点头道:“确实如此。你觉得该怎么做?” 左孝良突然低声说:“吾观先生之大同会,颇能调动百姓。每到一地,先驻军队,再令百姓抗租抗息。到地主无法承受之时,再由官府出面,低价赎买土地分给百姓。” 赵瀚反问道:“哪有恁多钱买地?” 左孝良拱手说:“不必官府出钱赎买,只需重新给佃户分配田皮,让他们每年交些粮食给地主,算是分期支付购地银子。佃耕十年八年,便把土地给买了。” 这个方法,说得直白一些,就是把真刀子架在地主脖子上,再用软刀子慢慢割肉放血。 赵瀚仔细思索一番,说道:“可以试试看,效果不好再改正。但是,穷凶极恶的地主,必须杀之而后快!每到一个都(约几个村),至少杀一个最坏的地主,否则老百姓不会愿意跟我。” 左孝良就怕一刀切,此刻突然笑起来,拱手作揖道:“愿为主公效劳!” 105【实战练兵】(为盟主“起点八百万大雕骑士总教头”加更) 左孝良来投奔赵瀚,并非什么两面下注。 黄氏与左氏,皆为吉安大族。 黄家镇的黄氏,簧坝村的左氏,只是大族分出来的偏远小支。 左孝良的老家在簧坝村,位于武兴镇的河对岸,村民自发暴动分田地。此时已经被赵瀚接管,左孝良穷得只剩几亩地,反而因此逃过了一劫。 至于投奔巡抚的左孝成,老家则在永阳镇。 那里属于最前线,西边、北边和南边,都已被暴民占领。永阳镇因为商业繁荣,土地也比较肥沃,农民暂时还过得下去,因此没有出现杀地主的事情。 可士绅们还是害怕,悄悄召集族人和家奴练兵,时刻提防着农民揭竿而起。 左孝成、左孝良本来互不认识,直到两人都考上秀才,看名字就知道是族兄弟,于是关系迅速变得亲近。 宣化乡接连暴乱时,他们两个正在南昌乡试。 考举人双双落榜,结伴回乡时得知情况,又相约前往武兴村探查虚实。 一番探听,左孝成惊骇莫名,连忙前往吉安,跑去求见巡抚解学龙。 左孝良却喜忧参半,继续观察赵瀚的施政,居然渐渐的为之折服。 他家里已经很穷困了,乡试期间都吃不饱,还是左孝成送他几个肉饼。他十六岁中秀才,却次次乡试落第,朝廷还取消优免,这让左孝良失望透顶。 左孝良觉得,赵瀚可能会成事! “嗙!” 费如鹤把刀拍在桌上,一屁股坐下说:“是不是要打仗了?” “不晓得,”赵瀚头疼道,“下游的暴民劫掠船只,已经没有商船敢过来,消息自然也传不到。我已经派船前往府城,希望别被暴民给抢了,否则咱们的探子都回不来。” “应该要打了,”左孝良突然开口,“我的族兄,已经前去投奔巡抚,他知道武兴镇是甚样子。巡抚只要不傻,必定发兵来攻,不过肯定先打下游的暴民。” 费如鹤觑了左孝良一眼:“这又是哪个?” 赵瀚说道:“左孝良,字大善,秀才相公。” “呵,总算有秀才投奔了,”费如鹤笑了笑,问左孝良,“会不会带兵打仗?” 左孝良摇头:“不会。” 费如鹤嘴上毫不客气:“那就是文官,跟咱不是一路的。” 左孝良报以微笑,不与这厮计较。 赵瀚对众人说:“李家拐必须拿下,明日立即出兵,相关人员也跟着,你们各自回去做准备!” 李家拐是一个大村,甚至发展出集镇,地处禾水的几字湾处,土地非常平整肥沃。那里北边是山峦,河对岸还是山峦,是巡抚出兵的必攻之地。 如今被一群暴民占据,杀死地主之后,摇身变成新地主,还拉帮结派镇压佃户。 更可恶的是,这些家伙打着赵瀚的招牌,口口声声遵“赵先生”为主,却又拒绝政工人员进驻宣传。 如果解学龙带兵来攻,那些霸占李家拐的蠢货,很可能直接投靠巡抚,帮着官军跑来打赵瀚。 翌日,出兵。 八百子弟兵顺河步行前进,粮草则用小船运输——赵瀚太穷,买不起运兵的大船,只能自己造一些运粮小船。 左孝良跟在赵瀚身边,看着后面的叫花子军队,内心涌出非常古怪的情绪。 毛竹、黄竹、锅盖、菜刀、镰刀、剪刀……这样的队伍,能跟官兵作战? 偏偏精气神又很足,比左孝良见过的官兵好上百倍! 那个叫陈茂生的,听说以前是戏子。此刻走在队伍前方,带着大家一起唱小曲,士兵们不时发出欢笑声。 行军不是该庄严肃杀吗? 左孝良不知兵,有些搞不懂状况,他还需要慢慢融入集体。 赵瀚的主帅大旗,由一个叫刘柱的扛着。 那面大旗啥图案都没有,就一块靛蓝色的棉布。这是平民服装之色,因为靛蓝染色便宜,贩夫走卒都穿得起,可以用来代表老百姓。 传令官更有意思,腰插几面令旗还算正常,挂着一面铜锣也正常,居然还背着一只唢呐。 这传令官以前是民间乐手,专门给人婚丧嫁娶吹唢呐的。 听说,唢呐一吹,全军冲锋。 这是给自家吹喜呢? 还是要给敌人吹丧? 黄顺德已经走得脚疼,他是军中主簿,不敢叫苦停歇,只能一瘸一拐往前蹦。 “这才走几里路,就把腿都累折了?”赵瀚笑着打趣,忽悠变得严肃,“今后跟士卒一起训练!” “遵令!”黄顺德连忙说。 他一个好端端的童生,被迫与泥腿子为伍,也算是逼良为娼了。 不过改造得还算可以,不再抵触赵瀚的政策,只是招安的心思还没彻底抹去。 “大善兄,”黄顺德挪到左孝良身边,“你一个秀才,以前还做过廪生,怎也跑来投靠赵先生了?” 左孝良反问:“你呢?” 黄顺德立即说:“我当然是仰慕赵先生风采,佩服赵先生的德行威严,认定了赵先生能够成事。” 左孝良说道:“我也是。” “呃……”黄顺德没法接,话已经被聊死了。 终于来到李家拐地界,传令官掏出喇叭吹小曲,用来吸引本村百姓的注意。 等来的村民多了,陈茂生立即上前,带着手下男男女女,高喊着大同社的口号,无非人人有田耕、有饭吃、有衣穿那一套。 “赵先生来了,咱们有救了!” 无数村民欢欣鼓舞,主动跟在队伍后面,还有人跑来给赵瀚带路。 左孝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喜迎王师! 霸占李家拐的那群暴民,被八百大军给吓住,多数躲进地主的大宅子里,个别机灵的直接逃进山中。 赵瀚将八百士卒分为四股,把大宅子给团团围住。 正琢磨怎么攻打呢,本村百姓突然抬来梯子,还主动帮他们靠墙搭好。 于是,狼筅兵举着带枝丫的毛竹,干扰墙内敌人的视线和动作。藤牌兵一手拿着锅盖,一手拿着镰刀或菜刀,飞快的爬梯子翻墙,坐在墙上掩护长枪手上来。 张铁牛可不管那么多,三两下爬到墙头,拎着斧子就跳下去。 费如鹤见不得有人比他强,也提刀往下跳。 这两个杀坯以寡敌众,竟撵得敌人满院子乱窜。我军顿时士气高涨,也不管什么作战计划,纷纷跟着往院子里跳。 一炷香功夫,战斗结束。 张铁牛提着一颗脑袋过来,笑呵呵看向赵瀚,似乎等着被夸奖。 赵瀚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月的军饷没了,记大过处分!” 行军打仗期间,是有军饷可拿的。 张铁牛一头雾水,委屈道:“打赢了啊。” “军法官,你跟他讲!”赵瀚懒得跟这二货瞎扯。 学童出身的李显贵,瞬间跑过来说:“张铁牛队长,你这次犯了两个错误!” 张铁牛愁得直挠头,迷糊道:“我犯错了,还犯了两个?” 江良逐条讲述:“第一,此次作战,以练兵为主,训练士卒的实战配合,这是出发之前就下达的军令。你破坏了实战练兵!第二,军规有令,不得砍人头论功,你手里就拎着一颗人头!” 张铁牛目瞪口呆,瞬间无话可说。 赵瀚看着他手臂和肋部的伤口,再次鄙视道:“对付一群村霸恶棍,你居然受伤了,还受了两处伤,真是威猛神勇!” 张铁牛解释说:“都是小伤。” 费如鹤突然现身,笑道:“我全须全脚的,一处伤都没有。” “你也记大过!” 赵瀚非常生气,直接爆粗口道:“你他娘的是一大队队长,指挥着老子的标兵,居然扔下自己的兵,一个人跳进院里乱砍。砍到最后,人都见不着了,你的兵都找不到主官在哪!若是上了战场,你也这样丢下兵不管?就你这样,莫要干大事了,回老家当土匪去吧!” 费如鹤欲言又止,终究是自己理亏,叹气道:“是我错了,脑子一热,忘了手下的兵。” 乌合之众啊,赵瀚心里着急。 别看平时练得中规中矩,这还没遇到官兵呢,只打一群村霸而已,一个个就原形毕露! 赵瀚不再管这两人,对左孝良说:“你跟着陈茂生、费纯、黄绯、黄翡,学习怎么做事。先开仓放粮,吸引村民登记造册,不登记的就领不到粮食。户册造好,再按户口去清田分地,注意分田时有人偷奸耍滑。等分好了地,再演《白毛女》,公审这些恶霸,召开诉苦大会,宣讲咱们的大同思想。” “先生放心,我一定好生学着做事。”左孝良非常谦虚,虽然他知道这个套路,但还是没表现出半分不耐烦。 赵瀚又说道:“等把李家拐的政务搞完,我亲自做介绍人邀你入大同会。” 左孝良抱拳说:“必竭力而为!” 就在此时,被派往府城的探子,半路划着船回来,疯狂跑来报信:“先生,官兵打来了,足有六万大军。前面好多村镇的头领,都请你去主持大局,说要合兵对付官府的清剿。” “屁的六万大军,”赵瀚忍不住吐槽道,“巡抚、知府、知县,一起把屁股卖了,都凑不齐六万大军的粮草!” “哈哈哈哈哈!” 众人欢声大笑,本来还很紧张,被赵瀚一句话逗乐了。 106【就是换家】 三江口,泸水、禾水交汇处。 这里是解学龙聚兵、练兵之地,陆续有乡绅带子弟兵投奔。 子弟兵,顾名思义,就是家乡子弟。 佃农不配称“子弟”,多为族人和良家子,实在不行就让奴仆家生子补进来。绝对忠心,不会里通反贼。 如今解学龙的麾下,共有卫所兵800余,自募乡勇500余,士绅子弟兵3200余,另有2000多运输辎重的役丁。 河边军营。 解学龙坐于高台,面无表情道:“押上来!” 十多个军将士卒,被一股脑押到台下,纷纷哭爹喊娘,有人则破口谩骂。 有个军官嘶声怒吼道:“姓解的,爷爷是临江千户,杀我得有朝廷公文,你擅杀武将是要造反吗?” 解学龙冷哼一声:“在瑞金剿匪时,你就纵兵劫掠,我早就警告过你。如今平贼练兵之际,你又无故缺操,带兵侮辱良家妇女。杀了你又如何?来人,把这厮砍了!” 眼见刽子手提刀过来,军官又开始哭喊:“解老爷,我错了,我错了,我保证听话,求老爷让我戴罪立功!” 一刀下去,人头落地。 陆陆续续,问斩十余人,其中军官就砍了四个。 顿时全军肃穆,无人再敢喧哗,听着解学龙再次重申军令。 “抚台,孟暗先生率子弟兵来了。”幕僚李宗学快步登台,来到解学龙身边耳语。 解学龙闻言大喜,命令士卒继续操练,自己则疾奔向军营大门。 “解抚台!”李邦华拱手道,身后站在三十多个乡勇。 解学龙连忙作揖:“晚生拜见孟暗先生!” 李邦华笑道:“罢官赋闲之人,当不得如此大礼。” 解学龙又躬身道:“孟暗先生请入营。” 李邦华,吉水人,就在庐陵县隔壁。 他也是自耕农出身,当年父子二人,结伴进京赴考。穿的只是布衣,甚至没钱坐船,一路徒步走到京城。 之前的政绩就不说了,崇祯元年起复工部,很快改任兵部右侍郎,因治军得体升任兵部尚书。 半年之内,李邦华通过整顿京营,收回占役士兵上万人,清理虚冒兵员千余人,淘汰老弱残兵数万人,选编一万精锐进行操练。又严管京营军马,先将自己的班马减少三分之一,不准官员私自占用军马,着手开始整顿骑兵。 同时考察京营将官,清理京营库银,在得罪无数人之后,京营迅速恢复战斗力。 就在此时,鞑子破关而入。 李邦华选派三千精兵守卫通州,又遣两千精兵增援蓟州,自己亲率各部驻扎京城周边。 这个思路很清晰,不呆板死守北京,而是在京城以外布置防线。 扯淡的事情就来了,崇祯突然让李邦华回来,勒令京营精锐不得出去打仗,必须老老实实的守卫北京城。甚至连哨骑都不派出,完全断绝前线消息,李邦华气得想要吐血。 无奈之下,李邦华这个兵部尚书,只能窝在城里缉捕盗贼、捉拿间谍、禁止谣言、捐款制造火器。 因为李邦华整顿京营期间,得罪的人实在太多,断了无数人财路。鞑子还没打退,李邦华就被罢官,滚回江西养老至今。 解学龙已经是个猛人了,如今又来前任兵部尚书,赵瀚这小小反贼的面子真大。 还好,王思任十月调任九江兵备佥事,如今尚且还在赴任途中,否则王思任多半也要来凑热闹。 全是能臣干吏! 将李邦华请进帅帐,解学龙指着地图说:“孟暗先生,晚生已派出探子,五日之后正式出兵。逆禾水而上,以永阳镇为中心,南北并进收复村镇,肃清周边反贼,将这些反贼朝上游驱赶。届时,各村镇反贼必定合兵,看似贼兵众多,其实各怀心思,反而更容易击破。” 李邦华看了一眼地图,问道:“阁下可有精兵?经得起长途奔袭那种。” 解学龙说道:“我出兵瑞金之前,在南昌募了五百乡勇,已经操练数月之久。虽勉强可算精兵,但恐经不起长途奔袭。” “那就算了。”李邦华叹息道。 解学龙问道:“先生有何妙计?” 李邦华指着地图:“若有数百精兵,就可坐船逆泸水而上。中途下船,借道步行前往永新县。以巡抚的名义,让永新知县征集船只和粮草。再顺禾水而下,直插黄家镇后背,将那赵贼的老巢一举拿下!咱们再大军逼近,配合绕后精兵,前后夹击贼寇。” 解学龙目瞪口呆,这个大迂回太牛了! 解学龙左思右想,突然决定道:“奇兵贵精不贵多,我立即拣选二百精锐。” 这个大绕后计划,共分为三段路程,其中两段都可以坐船。即便有一些山路弯绕,但也只需步行百里,训练了几个月的乡勇足够胜任。 李邦华说:“我来带兵奇袭,我带来的乡勇,也都可以算上。” “先生何必亲自奔波?”解学龙劝阻道。 李邦华冷笑道:“我虽年愈五十,却还走得动路,当年进京赶考也是走着去的。此行必须借道永新县,若是所托非人,一路烧杀劫掠,怕要激起永新县民变!到时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庐陵县的乱子还没压住,永新县也得暴民遍地。” 解学龙肃然起敬,拱手长揖:“如此,就拜托先生了!” 可怜的前任兵部尚书,满腹韬略不能用来杀鞑子,只能带兵二百余镇压反贼。 翌日。 拣选二百精锐乡勇,再加上李邦华带来的三十多人,坐船沿着泸水绕道前往永新县。 算上联络永新知县,令其征船征粮的时间,若是一切都顺利的话,半个月就能绕到武兴镇后方。 到时候,赵瀚的老窝肯定被端,还将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 赵瀚会老实等着挨打吗? …… “不去跟各路首领汇兵?”费如鹤惊道。 赵瀚白了费如鹤一眼:“你又不是没看过《三国演义》,十八路诸侯讨董是什么下场?咱们不是十八路诸侯,而是十八路村霸恶棍,混在一起必定自乱阵脚。” “那咱们怎么打?”江大山问道。 赵瀚手里连地图都没有,全靠询问本地人,才知道路程和方向,他斩钉截铁道:“直接攻打吉安府城!”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已经听傻了。 官府大军压境,不想着如何退敌,竟然跑去奔袭府城。拢共八百杂兵,能攻下固若金汤的吉安府吗? 左孝良连忙劝阻:“先生,还请从长计议。” 庞春来似乎非常感兴趣,眯着眼问:“说说怎么打?” 赵瀚解释道:“官兵有船,顺着禾水而来,想打哪里就打哪里。咱们没有大船,只有一些小渔船,水战肯定拼不过,那就只能处处设防,处处被动挨打。想要扭转局面,必须攻敌之必救!” “理当如此。”庞春来点头道。 赵瀚继续说道:“官府本来就没有正兵,全靠募集乡勇,吉安府城哪会有兵防守?那里既是府城,也是县城,一旦被攻破,巡抚必须回兵,咱们的地盘就保住了!” 黄幺问道:“可咱们把兵都带走,武兴镇就不要了?” 赵瀚说道:“让所有村民百姓,提前收拾好家当。上游下游,前方后方,全部派人盯梢,一旦发现官军,立即划船回来同知,大家夥儿都暂时躲到山里。把粮食、钱财和衣服带走就成,房子任他们烧,庄稼任他们踩。只要人保住了,一切都可以重来!庞先生留在武兴镇,费纯留在李家拐,左先生回簧坝村,获知敌情立即带百姓进山!” 黄顺德突然问道:“即便打下吉安府城,咱们孤军在外,官兵回师救援,又如何能挡得住?怕是去了就回不来。 赵瀚笑道:“打下府城,开仓放粮,在府城募兵。然后出城杀地主,煽动百姓造反。到时候遍地义军,咱们趁机转移,我看巡抚该怎么办!” “秒啊!”黄顺德心服口服。 左孝良傻傻看着赵瀚,心里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天生的造反头子。 本来全盘死局,一下子就活过来,反而把巡抚给将上一军。 当即安排分工,文官前去组织百姓,政工人员也跟着宣传,劝百姓不要心存侥幸,早做逃进大山的准备。 赵瀚亲率八百子弟兵,打着绑腿奔北坡,走山路直往梅塘镇而去。 他们其实可以走更平坦且更近的路,但沿途人多眼杂,很可能提前暴露行军动向。 李邦华的大迂回也是如此,害怕朝近道迂回泄露消息,于是直接从永新县绕后——李邦华还有个顾虑,怕山路走多了部队逃散,毕竟乡勇不适合奔袭,大迂回反而可以一路坐船。 赵瀚的军队轻装前进,后勤辅兵都没有,每人只带了三天干粮。 前往梅塘镇,直线距离60里,走山路却超过200里。 中途粮食将近,杀了一个山中地主,略作补给继续行军。靠着绑腿和精气神,四天时间就抵达梅塘镇,立即杀地主开仓放粮。 有趣的是,李邦华的大迂回奇兵,两天前也从这里过去。 将梅塘镇搅乱之后,由于镇上的船只,早就被巡抚给征走,赵瀚只能摘店铺门板,绑起来做成木筏过河。 过河之后,直奔府城而去,只剩四十多里路! 107【遛狗】 中午时分,府城西北数里外。 赵瀚正在快速行军,突然前方出现一骑。见他们来了,立即后撤数十步,却始终堵在那里观察情况。 暴露目标了,肯定有人跑去府城报信。 江西的马儿不多,到处都是水网,骑马远远不如坐船方便。 能派哨骑出来打探,显然官府已经警觉起来! “吃饭!” 赵瀚也不着急走了,命令八百士卒聚拢吃饭。 费如鹤啃着饼子,忧虑道:“咱们漏了行踪,府城肯定大门紧闭。” 黄幺也说:“我以前押粮去县衙,被留下来筑过城。府城很高很大,东边是赣江,南边、北边都有护城河。西北边倒是没有护城河,却有山坡远远挡着,下去就是一片洼地。” 江大山说道:“我也押粮去过县衙,若是没有战船,只能从南北两边攻城。可城外全是街市民房,咱们穿过街市的时候,城里就能赶快关闭城门。” 偷城,不是那么好偷的,特别是吉安这种临水大城。 就算没兵防守,只要城门一闭,你爬墙都要爬老半天,而且还得弄来许多云梯。 填饱肚子,赵瀚拍拍屁股站起,突然说:“往北走!” 八百士卒突然调头,刚吃饱饭,行军速度很慢,就仿佛武装郊游一般。 哨骑远远缀在后面,一路尾随,直至天色将黑,才打马疾奔回府城报信:“府尊老爷,贼寇去了北方偏西,可能是往安福县流窜。” “不来府城就好,不来府城就好!”徐复生总算松了一口气,虽然安福县也是归他这知府管。 稍微冷静下来,徐复生又下令:“快坐船禀报解巡抚,就说有一股贼寇,往安福县的方向去了。” 赵瀚行军速度太快,虽然暴露行踪,但没人知道他的底细,只晓得是宣化乡的一股贼寇。 事实上,现在贼寇正满地乱跑。 …… 永阳镇。 解学龙接到各部汇报,脸色非常难看,他的初步作战意图,已经宣告失败了。 除了赵瀚之外,他没把其他反贼放在眼里,因此分兵南北驱逐。将那些不成气候的贼寇,驱赶着往武兴镇方向跑,目的就是要让大小反贼聚在一起。 到时候,反贼看似兵多,其实来源复杂,内部必然矛盾重重。 而且,聚在武兴镇方向,三面都有大山阻挡,还更方便一网打尽,最坏局面也只是反贼遁入山中。 换成其他农民军领袖,若谁拥有巨大威望,肯定会串联聚兵,合流共同抗击官府。山西、陕西二省反贼,就一向是那么搞的,因为单打独斗玩不过官兵。 可赵瀚却不接招,非但不出面聚贼,反而还玩起了失踪。 四邻八乡的贼头子们,以为赵瀚带人跑了,于是也琢磨着跑路。 禾水以北的农民军,拖家带口,翻越山岭,直往安福县流窜。禾水以南的农民军,则绕过大山,前往泰和县西部。 杀地主,分田地,这是坐寇行为。 官军一来,众贼惊惧,生生变成南北两股流寇。 赵瀚也失算了,他想让那些贼头,帮自己稍微阻挡几天官兵。可是别人也不傻,既然打不过官兵,那就直接玩流窜战术,跑去祸祸邻近的州县。 “你们怎么看?”解学龙问道。 幕僚李宗学说:“抚帅,当立即传令安福、泰和两县,命令知县联合士绅,尽快招募乡勇保卫地方。流寇,流寇,不能让他们流窜起来,否则贼势将越滚越大。” 左孝成则说:“赵贼才是心腹大患,可不管那些流寇,坐船直击黄家镇!” 李宗学也建议道:“先破黄家镇,再回兵追杀流贼。到时候已是冬季,安福县、泰和县应该也有乡勇了,我等派兵追杀堵截,冻也要把流贼给冻死。” 解学龙思虑良久,拍板说道:“便依此策,立即出兵黄家镇!” 其他人都奉命去办事,解学龙独自坐在帅帐,内心有一种深深的忧虑。 根据反贼俘虏的供述,“赵先生”拒绝合兵一处,完全不顾其他反贼的死活,而且似乎带兵进山做土匪去了。 但是,解学龙总感觉不对劲。 因为赵瀚在黄家镇的做派,完全不像要当土匪的样子,那就是冲着改朝换代去的! 数千官兵,从永阳镇坐船出发,很快来到李家拐登陆。 解学龙派出开路探子,自己坐镇战船等待消息。 又是半日过去,探子陆续来报,李家拐附近空无一人,进山的路上留下许多人畜脚印。 解学龙脸色阴沉,干脆派出数股小部队,沿着两岸村落进行探查。 全进山了…… 解学龙移师黄家镇,同样空无一人,镇上连根毛都没有。 怎么办? 解学龙根本不敢进山追击,因为他麾下的士卒,训练度实在太低。一旦山中遇伏,稍有风吹草动,必定全军崩溃。 幕僚李宗学出主意说:“再有月余便是冬天,山中苦寒之地,怎能长久作乱?只需陈兵黄家镇,一边操练士卒,一边耐心等待。让那些反贼,在山中自己冻死饿死。直到明年开春再进山,到时乡勇更加精锐,反贼则士气尽丧,可一举而破之!” 解学龙闭上双眼,苦苦冥思,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艘快船驶来,却是留在永阳镇督粮的水兵。 “抚帅,梅塘镇被贼兵攻陷,贼兵渡河往东去了。离开梅塘镇之前,贼兵杀了几个地主,好多佃户趁机起事,如今梅塘镇附近遍地贼寇!” 解学龙猛然一惊,大吼道:“快回府城!” 梅塘镇就在泸水边上,报信本该很快的。 可解学龙把船只全部征走,导致赵瀚抢不到船,只能用门板扎木筏过河。同样的,报信的士绅也没船,只能一路坐骡子疾奔,消息拖到现在才传过来。 那匹骡子,还是赵瀚抢剩下…… 解学龙迅速坐船回师,半路又接到知府徐复生的报捷。 对,就是报捷! 有上千贼寇,想要攻打吉安府城,被英明神武的徐知府,率领城中青壮轻松击溃,贼寇已经折道朝安福县流窜。 这个消息,令解学龙感到有些疑惑。 李宗学看完信件,思虑道:“赵贼胆大包天,定然想要奇袭府城。可他半路泄了行踪,徐知府把城门一关,赵贼只能无功而返,遁往安福县做流寇去了。禾水以北的众贼,也翻山去了安福县,赵贼定然是去跟众贼合流。” 解学龙认同这个解释,因为吉安府城,真不是轻易能攻下的,单靠吉安府、庐陵县的衙役就可坚守。 为了稳妥起见,解学龙将八百卫所兵分出,让他们坐船回吉安府守城。 这些卫所兵战斗力低下,连乡勇都不如,而且喜欢劫掠,扔回去守城刚刚好,谅他们也不敢在府城抢劫。 至于解学龙,带着主力驶入泸水。 泸水有支流,向西可去永新县,即李邦华大迂回的路线。向北则往安福县,去那里可追击流寇,也可以等着赵瀚过来送死。 解学龙朝安福县行船一日,再次接到快船送来的军情信息:在吉安以北八十里,贼寇洗劫了江边的白沙镇,沿途抢掠地主家的牲畜和粮食,朝着安福县的方向遁去。所过村镇,许多佃户被煽动造反,请巡抚老爷赶紧派兵镇压。 种种迹象表明,赵瀚果然去了安福县,试图与逃往那里的宣化乡流寇汇合。 解学龙顿时坚定决心,不再返回赣江沿线,继续坐船沿泸水而上,加快速度直奔安福县。 他根本不怕赵瀚偷取府城,因为派了八百卫所兵回援,用那些废物守城绰绰有余。 …… 庐陵县、安福县交界地带。 赵瀚那八百多士卒,已经扩充为一千三百多人。 新入伙的,多为家中无牵挂的青壮,也有一些偷偷舍家从军的穷人。 洗劫赣江边上的白沙镇时,陈茂生招了几个戏子入伙,张铁牛招了二十多个苦力入伙。 他们现在,还有许多驴子、骡子和黄牛,用来驮运从地主家借来的粮食。嗯……这些牲口也是向地主借的。 “什么?又回去?” 费如鹤郁闷道:“咱们在这里,兜兜转转好几天,我都快要被转晕了!不是去安福县吗?怎又回头去打府城?” “你都晕了,官兵肯定更晕,”赵瀚笑道,“如今府城周边村镇,到处都是造反的,咱们回去不怕再露行踪。” 随军主簿黄顺德嘀咕道:“确实不怕暴露行踪,可城外遍地乱民,府城还不重兵防守?” “谁说回了吉安府,就一定要去攻打府城?”赵瀚反问。 黄幺问道:“那咱们打什么?” “钞关啊!”赵瀚大笑,“钞关的银子可多了,船也多得很,抢了银子就能坐船溜走。” 江大山挠头道:“可咱们从武兴镇出发时,不是说好了偷袭府城吗?” 赵瀚解释说:“这打仗,要随机应变,哪能说干啥就干啥?咱们露了行踪,知府把城门关了,那就只能去别的地方。把四下村镇都搅乱之后,官府迷糊得很,只知道咱们要去安福县。我已经找人问了,去安福县最近的路,就是从泸水坐船而上。那个巡抚解学龙,肯定被诱往安福。这种时候,咱们再杀个回马枪,吉安府那边怎受得了?” 费如鹤也学过兵法,领悟道:“这叫声东击西,也叫攻敌不备。虚虚实实,又虚又实,下次让我带兵,也可以这么干。” 108【夜袭钞关】(为盟主“寒风萧瑟”加更) 解学龙此人,是非常难对付的。 他一路来往全是坐船,包括派去守城的八百卫所兵,赵瀚就算得知消息都没法进行伏击。 而且坐船跑得还快,不但运兵速度快,获取情报的速度,也比赵瀚快好几倍。 机动性不足,便处处受制于人。 赵瀚必须演戏,在吉安北边到处绕,每次都做出要去安福县的动作。他甚至把自己人都绕晕了,搞得麾下士卒,真以为要去安福县。 如果解学龙聪明,就会坐船抄近路,快速跑去安福县等着。 如果解学龙是个铁憨憨,又或者胆小怕事,被吓得赶紧回防吉安,那赵瀚只能自认倒霉。 不怕巡抚聪明,就怕巡抚太笨! 二大队队长黄幺,夜里客串了一把侦察兵。因为这货跑得快,而且经常到吉安押粮,所以是最好的探路人选。 小山梁里,全军正在休整。 黄幺半上午跑回来,低声汇报道:“钞关有兵,而且还不少。” 赵瀚问道:“穿得如何,拿什么兵器?” 黄幺说道:“都是真正的官军,衣服跟乡勇不一样。” “看来徐知府胆子很小,又胆子很大啊。”赵瀚忍不住好笑。 在吉安私设钞关的,是分守太监张寅,这职务其实没有收税大权。 但只要收来的银子,给宫中大太监送一笔,再给南昌镇守太监送一笔,也就没人敢举报他胡乱征税了。 举报也没用! 当然,吉安的进士太多,吉安籍的官员无数,本地士绅拥有极大能量,太监在征税时也得收敛一些。 前些天,吉安府周边乱起来,到处都能看到反贼。太监张寅有些害怕,不但临时关闭钞关,自己也跑去府城躲避。 可听说最厉害的贼寇,已经前往安福县,巡抚还调回八百卫所兵,这死太监的胆子立即变大。 张寅跑去找到徐复生,强行要走750个卫所兵,只给吉安府留50个守城。 于是钞关恢复营业,太监也重新住回城外大宅。 夜晚。 赵瀚留下三十多人,在小山梁里看守牲口和粮食,其他士卒携带干粮,趁着夜色轻装前进。 夜盲症? 松针熬水喝,一个星期搞定。 府城的方向很好分辨,特别是城南码头,彻夜灯火通明,隔老远都能看到亮光。 钞关在北边一些,主要是南边太堵,不方便给商船征税。 太监府邸与钞关之间,设有一个临时营寨,750个卫所兵就在里面。 这扎营位置挺奇葩的,完全无险可守,纯靠木栅栏防御,只为快速救援太监和钞关。 …… 吴勇是临江千户所的军户,但直到半年前,他都没摸过兵器。平时一直扛锄头,给千户老爷种地,过得比普通佃户还惨。 几个月前,巡抚让千户提供士兵,吴勇就放下锄头入伍了。 刚开始他还挺害怕,幸好解巡抚用兵如神,在瑞金县轻松杀灭反贼。吴勇只是跟着摇旗呐喊,就取得决定性胜利,又被千户老爷带去四处“征粮”。 吴勇在瑞金县,抢了许多粮食和银子,可惜都是千户老爷的,他自己只悄悄私藏二两。 搜身检查时,把银子夹在腚眼里,险之又险的蒙混过关。 后来,千户被巡抚砍了,抢来的财货都被巡抚拿走。 眼看就快要到冬天,吴勇只想赶紧回临江府,将银子交给亲娘保管,他还指望存钱娶媳妇呢。 唉,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吴勇靠着木栅栏打瞌睡,上眼皮磕着下眼皮,不知不觉就进入梦乡。 放哨? 别扯淡了,睡觉多好,反贼可不敢过来。 也不晓得睡了多久,吴勇突然被惊醒,或者说被木栅栏砸醒。 无数反贼推倒木栅栏,就那样杀进营寨,周围的哨兵都被砍死了。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尖锐刺耳的唢呐声响起,仿佛阎王爷在招魂,反贼们瞬间化身为牛头马面。 吴勇平躺在地上睡觉,又躲在木栅栏后边,竟然没有被反贼发现。 只是木栅栏被推倒后,把他脑袋砸得很疼,又被反贼踩着木栅栏过去,好几次差点把他踩闭气了。险险从空隙里钻出,却见另一波反贼又杀来,吓得吴勇连忙抄起长枪,装作反贼的样子冲向营寨中心。 跑着跑着,吴勇干脆把官兵的衣服脱了,这样自己看起来就更像反贼。 750个卫所兵彻底崩溃,有些干脆原地投降。 吴勇正琢磨着该怎么逃跑,突然有反贼来到他身边,笑着说:“老表,你也弄了杆官兵的枪?这可比竹子绑剪刀好用多了。” 吴勇吓了一跳,急中生智道:“是啊,好用得很,我抢来的。” “你是半路参军的吧?我可是武兴镇的老兵。”那反贼颇为得意。 “嗯,我半路参军的。”吴勇边说边往府城跑。 那反贼立即喊道:“老表,你走错了。快去那边帮忙,别让狗太监跑了,赵先生说要抓活的!” 吴勇只能端起长枪,硬着头皮往前冲,又被身边的反贼裹挟,朝着喊杀声最响的方向而去。 闷头不知跑了多远,吴勇听见有人喊:“太监从那边跑了,快追,快追!” “唉哟!” 吴勇假装摔倒,想等反贼走了,再折身过桥进城。 旁边那反贼竟不去追太监,而是扶起吴勇问:“老表,你没摔坏吧?” “没……没有,崴脚了,”吴勇装出一瘸一拐的样子,“你去杀狗太监,快别管我。” 反贼还是不走,扶着吴勇说:“赵先生说了,咱们都是战士,不能抛弃战友。追太监的人多得很,我先扶你回营寨,那里有人在接收俘虏。” 吴勇哪敢回去自投罗网,蹦蹦跳跳说:“咦,又没事了,快去杀太监!” 两人在夜里闷头瞎冲,只是寻着声音追赶,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 突见有人跑来,那反贼立即拦住:“投降不杀!” 吴勇也跟着喊:“投……投降不杀!” “好汉饶命!” 来人噗通跪地,掏出银子说:“我有钱,都给你们,快放我去城里。” 吴勇下意识准备拿银子,身边这反贼却一枪砸下,怒斥道:“爷爷我可是大同子弟兵,有田有屋有粮食,不要你们这些狗官的臭钱。赵先生说了,官府惯会骗人,等咱们信了,就要把咱们的田抢走!”说完便大喊,“这里有个狗官,我抓到一个狗官!” 有银子都不要? 脑子坏了吧! 吴勇已经把手伸出去了,连忙悄悄收回来,跟着喊道:“这里有个狗官!” 张铁牛不知从哪冲出,一脚将此人踹倒,大骂道:“你个狗日的,还真是会跑,害老子白追了白天。来人,把这太监押回去!” 吴勇顿时张大嘴巴,惊得差点叫出声来,自己居然把太监抓了?他可是奉命来保护太监老爷的! 回到卫所兵的营寨中,赵瀚正在重新整队。 这黑灯瞎火的,冲起来编制全乱了,军官和士兵谁也顾不上谁。 “总长,太监抓住了!”张铁牛兴奋道。 赵瀚下令道:“快找十几个人,换上官兵的衣服,试着去诈一下城门。闹这半天,多半诈不开,但总得试一试。” 钞关已经被占领,但没啥银子,全都搬去太监家里了。 目前正在搜查太监的宅子,另外还在河边抢到两条大船,连船工一起堵在船上不准下来。 赵瀚拔刀抵住太监的咽喉:“可是吉安分守太监张寅?” 张寅吓得浑身瘫软:“回大……大大王,我……我我是张寅。” “不想死就老实听话!”赵瀚呵斥道。 “听……听话,”张寅居然很聪明,瞬间明白什么情况,而且越说越利索,“我帮大王诈城,求大王放我一条狗命。” 吴勇稀里糊涂的,又穿上官兵衣服,等着跟太监一起去诈城。 左等右等,越想越怕,吴勇浑身都在发抖。 赵瀚竟然没有立即动手,而是押着俘虏上船,把抢来的财货跟俘虏,逼迫船工开船运往赣江下游。 留下五百士卒,藏进太监的大宅里。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徐复生、孙扬怀彻夜未眠。 二人属于难兄难弟,一个知府,一个知县,闹出这么大乱子,就等着朝廷治罪吧。 站在城楼上,孙扬怀望着江面自语:“反贼走了?” “该是走了,”徐复生却轻松不起来,满脸愁苦道,“反贼是来抢钞关的,估计太监凶多吉少,咱们闹出祸事了。” 孙扬怀嘀咕说:“死一个太监,总好过丢城失地。” 正说话间,一个浑身湿透的卫所兵,狼狈奔至城下,大喊道:“我是岳千户的兵,快放我进城!” “吊他上来!”徐复生吩咐道。 一群衙役持刀拿棍,此人被竹篮吊上城楼,立即遭到团团围堵。 “别杀我,我不是反贼!”卫所兵惊慌道。 徐复生问:“你怎活下来的?” 卫所兵跪地回答:“回知府老爷,我当时没在营寨,被派去钞关守夜。反贼一来,我就跳进江里,游到钞关的石阶下。我全身泡在水里,只有脑袋露出来,黑漆漆的没被反贼看到。” “摊开手。”孙扬怀突然说。 卫所兵连忙摊开双手,手指都起褶子了,果然在水里泡了大半夜。 徐复生又问:“反贼往哪边走的?” 卫所兵说道:“反贼抢了两条商船,还搬走许多财货,开船往北边去了。” 徐复生和孙扬怀对视一眼,心里都松了口气,他们就怕反贼赖着不走。 陆陆续续,又回来十多个卫所兵,都是半夜逃散了,天亮才敢冒险回城。他们被单独吊上城楼,缴械之后放入城中,由皂吏分开看管起来。 徐复生虽然昏庸,但毕竟进士出身,基本智商还是有的。 他亲自进行审问,又让那些卫所兵对质,很快就确定没有任何问题。 当然没问题,因为都是真的,假的还没出来呢。 直到半上午,从西北小山里,又跑回来一群卫所兵,而且还搀扶着太监张寅。 “狗日的,快放我们进去,镇守老爷受伤了!” 赵瀚一手扶着太监,一手拄着长枪,冲城楼上嚣张大叫。 太监张寅确实受伤了,为了演戏更逼真些,一条腿被赵瀚生生打骨折。 (感谢saybyesayhi的盟主打赏,也感谢各位朋友的打赏和订阅。月底了,求一下月票,听说月底有双倍。) 109【夺城】 昨天半夜被吓醒,又搞了一个早晨,徐复生困得直打哈欠,他对身边众人说:“我先回去补个觉,反贼不会再来了。” 孙扬怀还是有些害怕:“府尊,这赵贼奸诈无比,就怕他杀个回马枪。” 徐复生一边打哈欠,一边指着城南码头:“我现在想明白了,赵贼只是想抢船,连抢钞关都是顺带。” 孙扬怀朝码头一看,顿时恍然大悟,由衷佩服道:“府尊高见!” “府尊高见!” 旁边十多个官员,纷纷开始拍马屁。 吉安府城很奇特,虽然城高池深,但城墙围起来的面积不大,是在唐朝旧城的基础上建造的。 城墙之内,除了民居以外,几乎全是官府衙门。 城北是参将官邸和县学,城西是守备衙门和仓库,城南是庐陵县衙和府学,城中心到城东归吉安知府管辖。 真正的菁华之地在城外,绕城建了许多民居。 特别是南城墙到码头一带,面积竟然比城内还大,商业繁荣,货物云集,各种店铺鳞次栉比。 如果把城内城外算作整体,城内面积约占五分之二,城外面积反而超过五分之三。 赵瀚若是为了财货,昨晚其实不用抢钞关,直接抢城南码头赚得更多! 因此,徐复生非常笃定,赵瀚的目标是抢船,抢劫钞关只是顺带的。此时此刻,怕是已经坐船远遁,不知流窜到那个州县了。 知府、知县心中有底,各自安排一番,便回家补觉休息。 就在他们路过参将署时,突然听到城上大呼:“张镇守回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又好气又好笑。 太监强行把卫所兵调出城,被搞得几乎全军覆没。徐复生和孙扬怀自然生气,可他们更怕张寅死了,不好向江西镇守太监交代。 “这阉贼倒是跑得快,居然没被反贼砍了。”徐复生讥讽道。 孙扬怀也在打哈欠:“看来还睡不成,得去把这阉贼迎回城里,看能不能让他美言几句。” …… 城楼上放下箩筐,赵瀚扶着太监,低声说:“还想活着,就别玩花样。” 张寅当然在想着耍诈,一旦城破,他就失去利用价值,还不被反贼给一刀砍了? 赵瀚拍拍太监的后背,贴在他耳边说:“破城之后,我会杀死知府和知县,到时候不但把你放了,还会派船送你去南昌。记住,丢城失地,都是知府、知县的责任。巡抚解学龙养寇自重,故意把兵力调去安福县,将府城留给反贼趁虚攻占!而你张镇守,奋勇杀敌,一度击溃贼寇,还因此身负重伤。” 张寅顿时目瞪口呆,随即心头狂喜——我还有用,我还有用,反贼不会杀我! 而且,他不但能够活命,还可以把责任推到文官头上。 想通此理,张寅顿时求生欲无限,开始了自己的炸裂表演,他以最嚣张的语气大喊:“爷爷腿摔断了,快把城门打开,谁不听话就弄死他!” 守城官员和士卒,根本不敢开门,依旧是把箩筐放下。 赵瀚和费如鹤披头散发,脸上和身上都是灰尘。他们扶着太监坐进箩筐,故意抬着太监的断腿,用力往箩筐边缘撞去。 “啊!!!” 太监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疼得额头直冒汗珠子。 这根本不用再演,他脸色苍白的呼喊着:“快开城门,我的腿断了,快去找接骨大夫!” 守城士卒面面相觑,陆续有官员赶到这里。 一些官员想要开门,少数官员不敢冒险,在那儿闹得不可开交。 徐复生和孙扬怀姗姗来迟,见太监不似作伪,否则不可能演得那么真。于是,徐复生说:“开门,迎张镇守进城。还有,把最好的接骨大夫请来。” 城门开启,赵瀚和费如鹤左右搀扶,拖着已经快要痛晕的太监进去。 进门之后,众人都心惊胆战,反而比在城外还紧张。 因为除了临江的城门之外,其他几道城门全都筑有瓮城。赵瀚他们此刻就在瓮城内,一旦被发现有问题,就等于被人瓮中捉鳖,那是想跑都跑不了的。 总算有惊无险,顺利穿过瓮城,来到真正的府城内。 “哎呀,张镇守,你总算回来了!”徐复生笑着走下城楼,快步过来迎接。 孙扬怀则说:“张镇守是有福之人,区区几个反贼算什么?” 吉安府、庐陵县的诸多官吏,也全都前来拍马屁,只希望太监能帮忙说好话。因为本地民乱闹得太大,朝廷多半要治罪,也就太监还能在宫里吹吹风。 张寅已经不想其他事了,他的断腿痛得死去活来,有气无力道:“找大夫,快找大夫。” 活该! 诸多官吏嘴上拍马屁,脸上全是讨好笑容,心里却都在幸灾乐祸。 徐复生推开赵瀚,亲自把张寅扶住,安慰说:“镇守放心,接骨大夫很快就来。” 孙扬怀也把费如鹤推开,搀着另一边说:“镇守昨夜指挥若定,竟将贼寇击溃远遁,真乃朝廷之栋梁也。” 张寅汗如雨下,哀求道:“唉哟……慢点,慢点,腿断了。” 知府和知县也坏得很,故意把太监往前拖,就是要让这厮活受罪。 “啊呀,”徐复生连忙收住脚步,一脸关切道,“张镇守没事吧?是在下鲁莽了。” “不……不碍事,慢点就……成。”张寅已经快说不出话,一张脸痛得完全扭曲变形。 说话之间,吉安府、庐陵县诸多官员,已经陆续围到太监身边。 “杀!” 赵瀚一枪戳死知府徐复生,又抽刀砍死一个府同知,接下来便是挥刀乱砍。 这里人挤着人,彼此的距离很近,长枪不如短刀好使。 反贼? 徐复生捂着胸口缓缓倒下,他致死都想不明白,反贼怎么可能还没走? 城里又没什么好抢的,为何不去抢城南码头,竟然冒险跑来诈取府城。这实在是说不通啊! 就在赵瀚动手的同时,费如鹤也将知县砍翻,又挥刀砍死县丞,闯进官吏堆里所向披靡。 张铁牛提着斧子,把官员杀穿之后,又去杀守城士卒。 此时此刻,吴勇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贼还是兵。他只能硬着头皮冲杀,一枪戳死试图爬起的通判,接着又戳死正在挣扎的推官。 连杀两名官员,吴勇兴奋莫名,仿佛什么东西觉醒了。 他是军户,实为农奴,比佃户过得还惨。 杀杀杀,当官的都该杀! 吴勇越战越勇,他也不杀兵,专杀当官的。地上躺了一堆,总有人还没死透,但凡还在动弹的,都逃不过吴勇一枪。 真是爽快,吴勇浑身酣畅,顿觉前面二十年白活了。 如今这样子,才算是个人,以前只是牲畜。 “杀呀!” 吴勇双目通红,朝着守城士卒冲去,甚至忘记了恐惧和死亡。 赵瀚一边往城头冲,一边喊道:“如鹤,你带人守住城门。铁牛,不要再冲了,带人过来跟我守城楼!司号手快来!” 司号手飞快跑到赵瀚身边,从布袋里掏出唢呐。 “嘟嘟哒,嘟嘟哒嘟哒嘟哒,嘟嘟嘟呜~~~~~~~~~~~~” “嘟嘟哒,嘟嘟哒嘟哒嘟哒,嘟嘟嘟呜~~~~~~~~~~~~” 尖锐刺耳的唢呐声响起,城外太监的豪华宅邸,大门突然被推开,江大山带着五百士卒朝府城冲来。 司号手还在吹个不停,他以前只吹婚丧嫁娶,如今站在府城的城楼上,欢快的给府县两级官员集体送葬。 “反贼杀来了!” “快跑啊!” 守城士卒惊慌逃窜,官员都被一锅端了,他们哪里还有战心? 太监张寅摔在地上,疼得哇哇大叫,打斗之时又被踩几脚。其中一脚,正好踩在他断腿上,如愿以偿的痛晕过去。 等江大山带领五百士卒入城,守军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城外街市很快混乱起来,商户和居民纷纷关门,码头的商船也连忙起航。有些逃出城的士卒,以及流氓混混,趁机在城外烧杀抢掠,而且还打着反贼的旗号。 赵瀚立即下令:“如鹤,你带一百人,去码头那边平乱。大山,你带五十人,占领吉安府衙。铁牛,你带五十人,占领庐陵县衙。黄顺,你带五十人,占领府县仓库。李正,你带人前往县学,让那些秀才不要惊慌。记住,除了趁机闹事者,不准随便杀人!” 陈茂生此刻躲在小山梁里,负责管理粮食、牲口和政工人员。 黄幺带着两艘抢来的商船,跑去北边十里外靠岸,约好了中午时分再开船回来。 赵瀚亲自带人前往府学,由于他动手太快,里面的秀才有些还没跑。 眼见反贼杀来,秀才们端起板凳要拼命。 赵瀚笑着跨前一步,突然有秀才扔下板凳就跑,还有秀才吓得直接跪地求饶。 “放心,我不会乱杀人,我也是读过书的。”赵瀚笑道。 秀才们惊魂未定,但总算不那么怕了。 赵瀚问道:“就剩你们几个?” 一个秀才提醒道:“还有些在县学,江中尚有白鹭洲书院。” “我倒是把那里忘了,”赵瀚笑了笑,突然喝令,“来人,把白鹭洲书院围了,一条船都不准进出!” 白鹭洲书院,与白鹿洞书院、鹅湖书院、豫章书院,并称江西四大书院,想必那里还能捞到几个人才。 (本书每天两更,再一章盟主加更,一共三更。另外,求月票。) 110【白衣秀士】 赵瀚正在顺利接收府库,被派去平乱的费如鹤,却遭遇莫名其妙的攻击。 许多混混趁乱抢劫,费如鹤分兵到各街道制止。其中一个十人队竟遭围攻,什长被棍棒砸得头破血流,当场就晕过去不省人事。 费如鹤得知消息,立即聚兵扫荡,并亲自审问俘虏。 “你们是什么人?”费如鹤压着怒火问。 那些家伙垂头丧气,全部跪在地上,其中一个说:“牛马。” 费如鹤勃然大怒,抽刀呵斥:“再不老实,就送你转世去当牛做马!” 突然间,一个士子走过来,作揖道:“这位将军容禀,所谓牛马者,便是打行之流。” 打行遍布南方各省,具体称呼有所不同,比如南直一带称为“骡夫”。 “你又是谁?”费如鹤问道。 士子拱手说:“庐陵秀才,萧焕,字景明。” 费如鹤也拱手道:“赵尧年,字如鹤。” 萧焕说道:“请将军借我五十兵,半个时辰之内,可彻底平息城南之乱。” 费如鹤皱了皱眉头,说道:“若平不了,我把你平了!” “敢立军令状!”萧焕笑道。 一个小队长,带着五十人,跟随萧焕前去平乱。 沿途遇到零散闹事者,萧焕根本就不理会,直奔一条街巷里的宅院,下令道:“破门,抓人!” 藤牌手举着锅盖,轮番前去撞门,很快就将院门撞开。 狼筅兵随即突进开路,长枪手迅速跟上,片刻之间就将宅院占据。 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让萧焕颇为惊讶。他踱步踏进院中,对一个被抓住的老头说:“刘二爷,赶紧把你的牛马喊回来。这个时候还敢作乱,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刘二爷冷笑道:“你这白衣秀士也投贼了?” 见刘二爷不配合,萧焕对一个藤牌手说:“老表,借你兵器一用。” 啥兵器? 竹篾匠用来砍竹子、削竹条的篾刀! 萧焕穿着一身白色儒衫,手提篾刀挥臂就砍。刘二爷旁边的少年,直接没了半个脑袋,只来得及惊叫一声就死掉。 “小五!” 刘二爷惊怒交加,随即咆哮哭喊。 萧焕说道:“我已杀了你一个儿子,还想让我杀你全家吗?” 刘二爷表情阴狠,咬牙切齿道:“让我出去!” “请吧。”萧焕微笑道。 这老头来到街上,召来几个打行发布命令。 很快,附近三条街的打行,全部来到宅院中报道,几乎每人身上都挂着抢来的财货。 “关门,杀人!” 萧焕一声令下,院门立即关闭。 由狼筅兵、藤牌手、长枪手组成的战阵,冲向手拿各式武器的混混,双方在一瞬间就分出胜负。 可以说,混混们毫无还手之力。 有几个藤牌手,还趁机更换武器,扔掉手中的镰刀、菜刀,换上抢来的铁质腰刀。 “一个不留,”萧焕指着刘二爷,“务必杀他全家!” 小队长却不听话:“赵先生说了,不能乱杀人,全部捆起来押走。” 萧焕无奈,只得押送俘虏,包括刘二爷家中妇孺,交给负责平乱的费如鹤。 紧接着,萧焕又带领这些兵,前去寻找其他打行头目。 不到一个时辰,乱子全部平息,杀死、抓获打行及家人四百余。 费如鹤亲自写了安民告示,让手下到各街道张贴,拍着萧焕的肩膀说:“不错,做事有章法,我带你去见会首。” “可是赵先生?”萧焕问道。 费如鹤笑道:“就是他。” “固所愿耳。”萧焕拱手道。 府衙。 赵瀚指着各种官方文档,对十几个秀才说:“五年之内的,全部找出来,过几天我要带走。” 秀才们不敢拒绝,害怕被一刀砍了。 他们都是些贫寒秀才,真正有钱的读书人,哪会留在府学和县学?学籍虽然挂在这边,日常读书的地方,却在白鹭洲书院。 李正突然跑进来,低声说道:“总长,府库里没啥钱财,府衙内院却找到两箱,怕是有上万两银子!” “这位徐知府,真是有钱人啊,”赵瀚感慨一声,吩咐道,“等黄幺回来了,立即把银子搬上船。” 过不多时,费如鹤带人前来:“总长,有秀才投效。名叫萧焕,字景明,是个会做事的,帮我平了城南的乱子。” 赵瀚转身看去,却见此人一袭白衣,身上还沾着许多血迹。 萧焕拱手作揖:“晚生拜见赵先生。” 赵瀚笑问:“为何愿意从贼?” 萧焕面色如常,回答说:“便是不从贼,晚生在世人眼中,也与那贼寇无疑。” “哦,说来听听。”赵瀚生出几分兴趣。 萧焕说道:“晚生家贫,又因父亲病重,无奈借了印子钱(高利贷)。没钱偿还巨债,只能投身打行,给人做师爷讼棍为生。” 明代晚期打行盛行,发展到崇祯朝已经体系完备。 打行中人,可分三个等级—— 第一等,官宦子弟和秀才。 第二等,士绅、商贾子弟。 第三等,街头流氓混混。 往往是官宦士绅子弟,负责打通上层关系。商贾子弟提供钱财。秀才充当讼棍,事后负责打官司,还兼职出谋划策。流氓混混做打手,冲锋在干坏事的最前线。 江南喜欢打官司,而打官司的时候,必须请打行帮忙。 一来开庭当天,不怕半路被人埋伏;二来诉讼律师,往往是打行的讼棍;三来震慑官员,提醒知州、知县别太贪婪。 如果涉及争夺家产、争夺风水墓地,事主还得请来外地打行,因为本地打行之间互相会留情。 渐渐的,看家护院的业务,也被各地打行垄断,有的镖局干脆就是打行总部。 婚丧嫁娶,拦路讨钱,这种事情更不在话下。 甚至还有专门替人受刑的…… 眼前这位秀才,如果放在《古惑仔》电影里,相当于洪兴帮的专职律师。 赵瀚好笑道:“你做讼棍衣食无忧,怎愿冒着杀头之险做反贼?” 萧焕正色说:“若做讼棍,一辈子也是讼棍。若做反贼,要么千刀万剐,要么登阁拜相!” “我像是能成事的吗?”赵瀚考教道。 萧焕回答说:“城南码头,乃整个吉安府之菁华所在。先生已经占领府城,城外财货唾手可得。可先生并未纵兵劫掠,反而派出士卒惩凶安民。不为财货所动,此大智慧也,古今起事者又有几人能做到?” 赵瀚继续问道:“你可知我在乡下怎做事的?” “听说了,杀地主,均田地,平贵贱!”萧焕回答。 赵瀚询问道:“你可反对这种做法?” 萧焕回答说:“起事之初,必行凶暴,便激烈百倍亦无不可。当务之急,乃是击败巡抚解学龙,其余皆为细枝末节的事情。” “怎么击败解学龙?”赵瀚继续问,其实没抱什么希望。 萧焕却低声说道:“解学龙为了出兵,强征无数商船,已为豪门大族所厌恶。若是明年开春之后,他还不把商船归还,恐怕弹劾奏章都能递到皇帝面前。如今,赵先生攻破府城,那就更好办了。请用府城获取之财货,拿出重金贿赂江西镇守太监!” 赵瀚露出微笑:“说下去。” 萧焕突然问道:“不知那分守太监张寅,现在是否被赵先生砍了?” “还留着,暂时没死。”赵瀚说道。 萧焕出主意道:“此人有大用。可为其募集一批打行混混,充作他的私兵。待解学龙回师救援府城,先生可立即离开,将府城交给太监张寅,就说是张寅收复城池。” “江西镇守太监,吉安分守太监,皆肩负守土之责,吉安府城沦陷,他们难辞其咎。若先生再修书一封,承诺不占州县城池,并暗中馈以重金。这两个太监,为推卸府城失陷的罪责,定然买通中官陷害解学龙。而先生带兵退走,士绅商贾不再惊惧,也会一起弹劾解学龙,他们只为拿回自己的商船。” “到时候,根本不必正面交战,解学龙就得罢官还朝!天底下,又能有几个解学龙?下一任巡抚过来,恐怕连募兵的本事都没有。” 这个秀才,心好脏啊,不愧是混社团的! 赵瀚再次问道:“府城周边的商贾和士绅,对我是什么看法?” 萧焕想了想,回答说:“惊惧,观望。” “细说。”赵瀚没好气道。 萧焕解释道:“惊惧,是他们怕自己被杀了分地。观望,是看先生接下来怎样做法。如果先生只留在宣化乡,他们才懒得管闲事。若先生今后不杀地主分田,而且官府难以剿灭,他们可能会暗通曲款,选择跟先生悄悄合作。” 这个分析很有趣,对地主的心思看得很透彻。 真的,只要不伤及自身利益,就算反贼把隔壁乡闹翻天,这里的地主都不愿掏钱练兵。 一旦赵瀚哪天做大了,只要不再乱杀地主,曾经做过的事情都可以忽略不计。 李自成杀得多狠啊,与之相比,赵瀚的手段算个屁。可李自成打到北京,满朝文武还不是磕头相迎? 赵瀚问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萧焕说道:“有一老母,有一妻一子。” “把他们接到军中,跟我一起回去分地。”赵瀚笑道。 这既是施恩,也是扣留家属做人质。 萧焕拱手说:“多谢先生赏赐土地。” 赵瀚又问:“白鹭洲书院你熟吗?” 萧焕回答:“旁听过半年,缺钱就没再去了。” 赵瀚起身道:“那就跟我走一趟,看看那里是否名副其实。” (求月票。) 111【狂生?】(为盟主“提菩树无”加更) 白鹭洲书院,位于江心洲上,有渡船可以过去。 萧焕跟随赵瀚前往渡口,边走边说:“先生欲得人才,大可不必去白鹭洲,便是去了也无济于事。” “为何?”赵瀚问道。 萧焕解释道:“白鹭洲书院之中,真正的俊杰皆为举人。而今这些举人,正在赴京考试的途中,至少明年五月才能回来。” “忙着造反,倒把这茬忘了,”赵瀚不由自嘲而笑,又问,“秀才里就没有什么杰出者吗?” 萧焕反问道:“即便有,难道将他们绑去造反?” “倒也是,世家子怎能从贼?”赵瀚叹息一声,“唉,既然来了,怎也要去看看,那可是文丞相(文天祥)少年读书之地。” 踏上渡船,不到片刻,赵瀚已来到白鹭洲。 白鹭洲书院由于位于江心,多次毁于大水,眼前这书院重建于万历十九年。 这是一个建筑群,屹立于山水之间。 从正门进去,迎面便是三坊,分别供奉大儒(立德)、忠烈(立节)和名臣(立功)。 学房十区的老师和学生,还在洲上的都被“请”来。 一群士子站在那里,对着赵瀚怒目而视。 赵瀚没有理会他们,而是作揖祭拜三坊先贤,又在供奉节臣的地方,找到了文天祥的神主牌位。 “拿纸笔来!”赵瀚说道。 士卒早有准备,捧着笔墨纸砚上前。 被反贼堵在书院不得离开,士子们本来极为愤慨。见赵瀚拜了三坊先贤,众人稍微有些改观,觉得这个反贼也非一无是处。 此刻赵瀚提笔写字,诸多士子又颇为好奇。 放下毛笔,赵瀚转身问道:“白鹭洲书院的山长呢?” 一个年轻士子笑道:“随巡抚杀贼去了,在三江口督运粮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那倒是不巧,回头我再去找他,”赵瀚也不生气,反问笑问,“此人颇为胆大,是何来历?” 萧焕介绍道:“安福县举人欧阳蒸,祖籍湖广潜江。” 赵瀚有些惊讶:“你连他的祖籍都知道?看来很有名气啊。” 萧焕解释说:“这位是神童,也是个狂生,早就名震吉安了。十三岁取神童试,十八岁中举,至今也没考上进士。他此时本该进京赴考,却不知为何还留在吉安。” “怎么个狂法?”赵瀚问道。 “他写了一篇文章,我还会背诵呢,”萧焕当即朗诵道,“平生作老蠹鱼,不肯干死案头萤。私憾千古少真读书人,从来儒学者皆保阙守残,党枯护朽,以致成古不化,持论多迂。胪传发冢则诗礼为梯,白昼攫金则科第首祸。内寇外贼,皆以我辈为口实,而读书种子似绝矣!” 翻译成白话,大意为:儒生多抱残守缺,结党营私,思想迂腐。诗书只是做官的敲门砖,科举只是为了方便捞钱。外贼内寇起事,都拿此类读书人当借口,说是被贪官庸官给逼反的。真正的读书人,似乎已经没有了。 赵瀚哈哈大笑:“此真读书人也!” 萧焕立即给赵瀚泼冷水:“先生,此人不可能从贼,欧阳氏乃地方大族。” 欧阳蒸的祖父虽只是乡绅,连秀才都没有考上,可前来上任的官员,却各种被忽悠着结亲。长子娶了提学使的女儿,次子娶了巡按御史的女儿,三子娶了知府的女儿。欧阳蒸的父亲是四子,当时娶了知县的女儿,这位知县后来做到山东参政。 一个官绅姻亲网络,就此成型。 赵瀚把自己写的对联,派人递给欧阳蒸,问道:“此字可还看得?” “犹留正气参天地,永剩丹心照古今,”欧阳蒸把对联内容念完,冷笑着直接撕碎,“一个反贼,也配题写文丞相?文丞相若泉下有知,死不瞑目矣!” 见赵瀚所写对联被撕毁,诸生顿时惊骇莫名,害怕惹得赵瀚当场杀人。 赵瀚没有动怒,而是问道:“我只在黄家镇起事,并未四处裹挟。为何仅数月时间,半个庐陵县皆反?我从梅塘镇一路过来,只杀几个臭名昭著的地主,为何这些地方的百姓也跟着造反?” 欧阳蒸不敢回答,因为他知道是什么原因。 “哼,实话都不敢说,沽名钓誉之徒!”赵瀚说完就走,他只是来拜祭文天祥的。 感觉自己被一个反贼鄙视,欧阳蒸忍不住说:“皆贪官污吏,盘剥百姓过度。我辈读书人,若能金榜题名,必定勤修德政,令百姓安居乐业。” 赵瀚停下脚步,问道:“佃户算不算百姓?” “当然是百姓。”欧阳蒸说。 赵瀚冷笑道:“佃户没有土地,被地主重租重息压榨,另有移耕、冬牲、豆粿、送仓等诸多苛例。就算没有贪官污吏盘剥,他们能活得下去吗?你勤修德政,能让地主减租减息,能让地主取消苛例?” 移耕,以押租方式夺佃,不提前交租子就收回佃田。 冬牲,每逢冬至节日,佃户必须给地主送礼,多为鸡鸭鹅等家禽。 豆粿,过年的时候,佃户必须给地主送糍粑。 送仓,把田赋运去县衙,本该是地主的责任,却全部转嫁到佃户身上,让佃户承担粮耗、火耗损失。 这些玩法五花八门,在赣南那边,佃户嫁女都得给地主送礼,疑似是初夜权的文明变种。 面对赵瀚的质问,欧阳蒸无言以对,因为他家就是大地主。 赵瀚讽刺道:“你说儒生抱残守缺,多为迂阔之辈,你自己不就是吗?你无非清醒一些,可也只是清醒,你为天下苍生做过什么?” “我……”欧阳蒸双手紧握,想要驳斥这反贼,却又找不到说辞。 因为赵瀚讲的那些话,正是他平时苦闷的原因! 他知道这朝廷没救了,也知道症结所在,可他对此毫无办法。 历史上,此人崇祯十年中进士,被外放为江都知县,顶着朝廷压力不加赋税,也不向百姓征收剿饷。又组织修筑堤坝,开挖河渠。清理县中积案,尽量消除冤狱。后来调任滑县,又以怀柔手段,让数万盗贼(沦为匪寇的流民)归顺,分配土地给这些流民耕种。 崇祯上吊自杀,欧阳蒸跟着自杀,被同事给救起,大病一场。 同年,欧阳蒸投降满清。在主持河南乡试期间,有考生把“皇叔父多尔衮”写成“王叔父多尔衮”,欧阳蒸被牵连下狱,这也是清朝第一场文字狱。 这是个非常典型传统文臣,神童出身,年轻时满腔抱负,做官时保境安民。也曾追随崇祯自杀,死过一次开始惜身,投降外寇毫无心理负担。 赵瀚没有再跟士子们扯淡,离开之际,突然说道:“把那狂生捆走,让他看看我是如何治民的!” 欧阳蒸还想挣扎,直接被士兵按在地上,五花大绑带离白鹭洲。 渡船上。 萧焕笑嘻嘻说:“宪文老弟,你也别害怕,赵先生不会轻易杀人的。” 欧阳蒸的手脚全被捆住,怒视萧焕道:“你枉为士子,竟然投靠一个反贼!” 萧焕感慨道:“我可不像你,家世显赫,能够无忧无虑考科举。为了给父亲治病,只能硬着头皮借印子钱,又被迫给打行做讼棍。你且说说,我都做了打行的牛马,再投降反贼又有甚奇怪的?” “毫无读书人气节,你真该死!”欧阳蒸鄙夷道。 萧焕又变得嬉皮笑脸:“我若有气节,早就饿死了,今日还能跟你说话?” 欧阳蒸说道:“我若是你,便跳进赣江一死了之!” 萧焕冷笑道:“你死无所谓,家中父母有的是人伺候。可要是我死了,留下老娘你来养?孤儿寡母你来养?你这世家子,说得倒是轻巧!” 欧阳蒸无言以为,这里牵扯到孝道,不可以随便乱说。 萧焕指着城南码头:“你看那里,街市已然恢复,逃走的商船也回来装货了。你可见过这样的反贼?” 欧阳蒸挣扎着坐起,果然看到码头繁华依旧。 他面露惊骇之色,将赵瀚视为朝廷心腹大患。能攻下府城不劫掠,反而迅速恢复秩序,可非什么普通的反贼! 赵瀚此刻立于船头,正在观察码头的情况。 萧焕指着赵瀚,低声说:“宪文老弟,此为雄主,你可相信?” “此为贼寇也!”欧阳蒸还在嘴硬。 “迂腐,”萧焕鄙视道,“如今之朝廷,已然大厦将倾。你们这些蠢货,目光何其短浅,迟早被塌下来的老房子压死。假以时日,吾主必定一扫宇内,重造那朗朗乾坤!” 欧阳蒸讥笑道:“你还想做开国宰相?怕是要被诛灭功臣!” 萧焕乐呵呵说:“你休想使什么离间计,若是能做开国功臣,被诛九族又如何?至少老子风光过,不比做打行的讼棍强上百倍?” “狂悖之徒!疯子!”欧阳蒸唾骂。 萧焕反问:“世上谁人不疯癫?” 就在二人说话之间,南城外突然闹腾起来。 却是陈茂生已经进城,带着政工人员,挨家挨户宣传大同思想,许多没有牵挂的家奴踊跃从军。 顺便,把旧主暴打一顿! 112【零伤亡,破万贼】 吉安府有很多望族,但哪个姓氏的人最多? 刘氏。 汉景帝之子、长沙定王刘发,一共生了十六个儿子,其中一子受封安成侯,管辖安福、永新、泰和等县。 一代一代繁衍生息,已然遍布吉安各县,甚至遍布整个江西。 吉安有上千个村落,整村整村全部姓刘! 此时此刻,陈茂生就在一户吉州堂刘氏的家中——大族的主宗和祖宅,肯定不会在城里,因为城里根本容不下。 这户人家以经商为业,因此搬到城里定居,不过在乡村也有田产。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他们以为陈茂生是来洗劫的,呼啦啦跪了一地。甚至主动献上财货和粮食,只求满足反贼胃口,期待反贼不要杀人。 陈茂生却说:“赵先生创立了大同会,大同是什么?大同在乡下,就是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城里没什么农民,可城里有许多家奴……” “大同没有高低贵贱,士绅商贾是人,奴仆就不是人?在赵先生的治下,已经没有家奴,全部家奴都被释放。我们不要银子,我们不要粮食,大同会是给苦命人做主的,你们快快拿来家奴的卖身契!” 刘定中傻望着这些反贼,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反贼不要金银,也不要粮食,居然跑来释放家奴? “快点,把家奴的卖身契拿来,我还要走下一家呢!”陈茂生怒斥道。 刘定中吓得一哆嗦,连忙说:“我……我这就去拿。” 卖身契还没到场,陈茂生继续宣传道:“各位家奴兄弟姊妹,你们都不要怕。不瞒大家,赵先生以前也做过家奴……” “轰!” 满院子哗然,家奴们震惊莫名,这次占领府城的贼头子,居然也是一个家奴! 震惊之余,还有些兴奋。 陈茂生又说:“赵先生是家奴,我以前是戏子,咱们都是贱人。可天下谁不是贱人?佃户是佃奴,农户是农奴,工人是雇奴,士兵是军奴。就连那些读书人,不也给人做奴才?当了官便是官奴,考科举便是士奴。谁能比谁高贵?” “愿意跟咱们走的,以后都是兄弟姊妹。想种地给你们分田,想做活给你们找工作。没人再敢欺负你们,没人再敢打骂你们,你们自己就是自己的主人。你们看我身后的人,陈淮,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戏子。” “刘振宗,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嘿嘿,我是梅塘镇刘老爷的家奴。” “刘高,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是白沙镇刘老爷的家奴。” “萧仲,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是黄桥镇萧老爷的家奴。” “你们如今可都吃得饱?” “顿顿吃饱。” “可有人敢打骂你们?” “去他娘的!” “……” 看着威风凛凛的陈茂生及其手下,许多家奴开始心生羡慕。 家奴过得好不好,纯粹看主人的品德,而这往往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就拿徐霞客来说,他对家奴还算友善,可除了他之外呢?徐霞客的一个儿子,后来就是被家奴暴动杀死的。 在南明小朝廷抗清时,无数家奴揭竿而起,他们宁愿投靠满清,也要干翻自己的主人! 历史上,陕西流贼只是打到湖广,江南各省家奴就纷纷起事。 大明满地火药桶,稍碰点火星子就要炸。 终于,刘定中把家奴的卖身契找到,战战兢兢献到陈茂生的手中。 陈茂生一个接一个念名字,念完之后问:“还有谁的身契没拿来?” “我!” 一个家奴站起来:“我的身契不在。” 陈茂生微笑道:“刘老爷,你不老实啊。” “找,马上去找,定然是寻漏了!”刘定中连忙说。 不多时,又送来几份身契。 陈茂生当众烧毁所有卖身契,对家奴们说:“谁愿意跟我走?不再受主人的鸟气!” 陆续有三人站出。 陈茂生说道:“可曾被克扣过月钱?” “个个月都被克扣。”一个家奴说。 陈茂生指着地上银子:“拿回你们被克扣的东西,不要胡乱拿太多。” 那三个家奴立即去拿银子,只敢多拿二三两。 见此情形,又有几个家奴出来,拿了银子站在陈茂生身后。 其中竟然有一对兄妹,哥哥十二三岁,妹妹只有七八岁。 “剩下的都不愿走?” 陈茂生扫了一眼:“不走也可以,都是苦命的兄弟姊妹,我帮你们把身契换成雇工契。” 当场重新订立契约,这玩意儿肯定没用,主人回头就要翻脸不认。 但是,只要主人不认账,家奴肯定心怀怨恨。 陈茂生带着八个被解放的家奴,即刻前往下一家,居然真不抢银子和粮食。 刘定中傻坐在地上,看看身边的钱粮,看看身边的家奴,有一种做梦的荒诞之感。 跑遍所有城南大宅,陈茂生共带走五十一个家奴,多数家奴依旧不愿离开主人,即便他们今后还会被虐待打骂。 紧接着,陈茂生又招揽十多个戏子。 甚至他还跑去青楼妓馆,有六个妓女愿意跟他走,主动追随的龟公多达九人——陈茂生和那些龟公,都是戴绿帽子的乐籍! 张铁牛则跑去码头招人,征召到二十多个苦力,并带走苦力的家人七十多个。 萧焕和欧阳蒸两位士子,看着那些家奴、苦力、妓女和龟公,脸上的表情都颇为古怪。 欧阳蒸不屑冷笑:“你的雄主,就靠这些人打天下?” “唉,”萧焕感慨一声,“先生真乃神人,普天之下,又有谁看得起低贱者?先生解救他们,他们定然誓死追随。” 就在此时,无数人奔走相告,成群结队主动跑去投军。 这些人是一个特殊群体,而且几乎在大明形成一个阶层。 游民阶层! 大量失去土地的农民,涌进城里打工为生。他们在乡下属于逃农,在城里属于无籍游民,只能做一些非常低贱的工作。也有些投身打行,还有些做了摊贩,多数是去当苦力,还有很多做了乞丐。 你可以理解为明朝版的农民工,而且这些农民工没有身份证。 张铁牛在码头招收苦力,消息迅速传开,无数游民蜂拥而来投军,他们也是真正的无产者,而且很多是没有家人的单身汉。 赵瀚都被惊到了,投军者足有两千多人! …… 安福县。 禾水以北的暴民变成流寇,他们翻山越岭来到安福县,竟一路裹挟壮大至上万人! 人多势大,贼首忘了自己姓什么,居然跑去攻打县城。 好吧,也不算失智。 正常情况下,别说上万人,上千人就能把县城拿下来。 偏偏巡抚坐船跑得快,带兵后发先至,已然赶到县城外扎营。 探报得知有流贼自投罗网,解学龙立即让船只开往别处。他自领一千人进城藏好,又派一千五百人藏于蒙岗岭,再派一千埋伏于县城西南的树林。 流贼首领“震罗霄”,连探子都不知道派出,便傻乎乎带着上万人前来攻城。 “杀贼!” 突然城楼响起鼓声,解学龙打出自己的帅旗,一千乡勇和衙役竖起无数旗帜。 震罗霄惊骇莫名,恐惧呼喊:“有埋伏,快撤!” 上万流贼立即惊慌撤退,解学龙亲率士卒出城追赶,吓得流贼们连粮食都扔下不要。 西南伏兵突然杀出,流贼彻底崩溃。 蒙岗岭的一千五百伏兵,已有一千人绕向南边,阻截流贼们的退路。 流贼远远望到旗帜,吓得又朝东边跑,紧接着蒙岗岭的五百伏兵杀出。 许多流贼跪地求饶,更多流贼逃往东北边,完全就是慌不择路,因为等待他们的是泸水河。 上万流贼,一战剿灭,官兵伤亡为零。 “抚帅用兵如神,犹若阳明公在世,”左孝成作揖恭维道,“晚生佩服之至!” 解学龙却眉头紧皱:“那赵贼怎还没现身?” 李宗学猜测道:“定是察觉到官兵行踪,吓得躲进哪座大山了。” “此贼不除,吾心难安,”解学龙吩咐说,“多派探子搜寻,一旦发现赵贼踪迹,就算进山也得去速速剿灭!” 俘虏数千流贼,解学龙没有滥杀。 他将贼首甄别出来砍头,拣选三百青壮为乡勇,剩下的等着放回去明年春耕。 又在安福县苦等两日,探子骑着骡马到处跑,却依旧没有赵瀚的任何消息。 解学龙开始变得急躁起来,这种情况实在太难受了。 “紧急军情,紧急军情!” 一艘快船驶来,站在城外焦急呐喊。 此人被带去见巡抚,噗通跪地道:“抚帅,吉安府城没了,吉安府、庐陵县大小官员,已悉数殉国!” “什么?” 解学龙惊得呆立当场,几个幕僚和将领也瞠目结舌。 李宗学起身问道:“府城有八百卫所兵,城高池深,怎会被反贼攻陷?” 信使哭丧着脸:“据逃出的卫所兵说,太监张寅强行带走七百五十人出城,去防守他的钞关和大宅。反贼夜袭钞关军营,又诈城而入,将官老爷们一股脑儿杀了!” “阉竖可恶!该杀,该杀!” 解学龙气得浑身发抖,突然拔剑砍下,斩落一个案角。 这仗没法打,一旦回援府城,反贼肯定要跑。如果不沿着河跑,没有骑兵的解学龙,根本就无力予以追击。 他的兵实在太少,而且缺乏训练,想搞大包围也做不成。 即便知道回援府城没用,即便知道会被反贼牵着鼻子跑。可解学龙还是得回去,府城失陷是大罪。一旦造成巨大损失,士绅串联官员弹劾,能把他这巡抚轻松搞到下狱。 “回援府城!” 解学龙感到心好累,很想亲手把太监给掐死。 而远在西边的永新县,负责大迂回的李邦华,则想把知县给活活掐死! 113【狭路相逢】 永新县主簿被砍了,就在上个月。 也不晓得谁干的,反正是一群匪寇,其中貌似还有女人。 亦有黑厮,手持长棍,力大无穷,浑身焦黑如墨。 这群匪寇坐船而来,先是抢劫县衙,又挟持衙役做苦力,大摇大摆将府库钱粮搬走。继而出城夺船数艘,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此扬长而去。 李邦华带二百多乡勇,弃船步行奔袭至此,知县的第一反应是紧闭城门。 好说歹说,总算让李邦华进城,却又勒令乡勇驻扎城外。 这也算是守规矩,客兵一般不得入城。 可是,李邦华以巡抚命令,让永新知县赶紧出粮征船,却被一直拖着不办事儿。 县里没粮,秋粮刚征上来一些,就被匪寇抢得精光。 知县答应李邦华,一定帮忙筹集粮草,士绅们却个个哭穷。就连船只,也只征到两艘小船,大船谁都不愿借出。 “这是欺我军纪太好啊!” 李邦华被晾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要发作。 两百多个乡勇,一路从泸水迂回而来,沿途可谓是秋毫无犯。在李邦华的约束下,甚至庄稼都不去踩,借用百姓的稻草铺床都会归还。 太安分了,太善良了,以至于谁都不怕他们! “锵!” 这位五十岁的前任兵部尚书,突然拔剑而出:“随我去码头抢船,不要滥杀,一条船杀一人立威!” 乡勇们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跟随李邦华冲到码头。 李邦华分配了杀人名额,只能由谁出手杀人。其他乡勇不敢违抗,却变着法泄愤,冲上船就一阵拳打脚踢。 抢船之后,留下部分乡勇守着,李邦华又亲自带兵去县郊抢粮。 第一个被抢的,就是永新守御千户所的千户! 接着又抢了一个地主,为了立威,前后接连斩杀十余人。 李邦华带着粮草上船,选了一艘大船为座舰,站在船头喝令:“出发!” 这荒唐世道,守规矩还真办不成事。 知县站在城楼上,被吓得面无人色。他并非一味拖延,而是真的无粮可征,自己掏银子买粮又舍不得。 顺流而下,一日便至天河镇。 这里两岸全是大山,中间有一条禾水穿过,村镇多在山脚沿河地带。 夜色降临,不敢继续行船,因为此段水流湍急,而且河中还有一些暗礁。 李邦华为了不惊扰此地百姓,没有选择在镇上停靠。而是稍微下游一些,将大船抛锚固定,又将小船绑定大船,派二十个乡勇下船放哨,其余乡勇全部留在船上休息。 此君在吉安府威望极高,仅凭自身威望,还有个人魅力,就让两百多乡勇服服贴贴。 这支杂牌部队,军纪并不输给赵瀚太多。 镇外,山中。 一处大宅之内。 “四爷,官兵来了!几条大船,二十多条小船!” 费映珙蹭的站起,拔剑冷笑:“还敢来送死,招呼弟兄们夜袭。” 费映珙没啥大同思想,但他的做法,却跟赵瀚非常相似。 这货先是杀死本镇的地主,抢了地主的宅子住进去,把地主家的女眷,赏赐给手下为妻。甚至连黑哥们儿铁奴,都分到一个寡妇。 接着分田,他自己是大地主,手下全是小地主,又分田给许多穷人成为自耕农。 瞬间在天河镇站稳脚跟! 这里的地形更厉害,两岸全是临河大山,耕地要么在群山之中,要么在河边一线。若有官兵杀来,拔腿就能跑进山里,攻守转换轻轻松松。 半夜时分。 李邦华正在船舱睡觉,突然被喊杀声惊醒,只见岸边亮起无数火把。 在岸边放哨的乡勇,少数被贼寇砍死,少数吓得跳河逃生,也有几个脚快的逃回船上。 乡勇们惊骇无比,纷纷收锚砍索,操船赶快离开此地。 黑暗中,一条大船不幸触礁,几条小船在湍急的河流中倾覆。 李邦华愤恨不已,却又无计可施,划船回去必须用纤夫,而此地一个纤夫都找不到。 为啥? 因为纤夫都是费映珙的人,而且已经分了土地,偶尔还客串盗贼去永新县抢劫。 “四爷,抓到一个活的!” 一个乡勇被带到费映珙面前,已然吓得浑身瘫软。 费映珙亲自审问道:“谁带的兵?” “李尚书。”乡勇老实回答。 “什么东西?尚书?” 费映珙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霸占一个贫穷村镇而已,无非就是把县衙钱粮抢了,用得着尚书亲自带兵镇压? 乡勇解释说:“吉水李老爷,李尚书。” 费映珙面色古怪,他曾游学至白鹭洲书院。当时李邦华罢官在家,被请去书院教学,费映珙还听过几个月。 也就是说,李邦华是费映珙的老师。 费映珙连忙问道:“李尚书怎会带兵至此?” 乡勇回答道:“庐陵县有贼……有义士,杀地主分田地,闹得好大阵仗。巡抚正在带兵清剿,李尚书带咱们抄后路。” 费映珙不可置信,喃喃自语:“那小子究竟干了什么?把李尚书和巡抚都招来了。” 说完,一剑将乡勇劈死。 翌日上午,费映珙安排人手,到上下游全天候放哨,一旦发现官兵立即卷铺盖进山。 至于莫名其妙被攻击的李邦华,天亮时分清点人数,气得想要杀回去弄死天河镇的匪寇! 二百三十多个乡勇,此时只剩一百九十多个! 来到黄家镇登陆,李邦华立即派人探查敌情,自己带兵在河滩略作休整。 探子很快回到汇报,说镇内镇外一个人都没有。 李邦华眉头紧皱,他带兵绕个大圈子,前后耗费二十天,竟然还是扑了个空? 李邦华拾级而上,来到客栈门口,那里还挂着求购玉米、红薯的广告牌。 带兵来到镇外,经过几间民房时,李邦华若有所思。 那些民房都是土墙,用石灰刷着宣传标语:人人有田耕。 又来到一处民房:人人有房住。 接下来,还有许多五花八门的标语—— 人人有衣穿。 人人有饭吃。 老人有人送终,孩子有人养活。 寡妇快快改嫁。 不让小孩读书要罚粮。 均田地,等贵贱。 李邦华盘腿坐在田埂上,看着“均田地,等贵贱”直发愣。 李家虽是大族,可李邦华却出身贫寒。 他父子都考上举人,读书花了太多钱。家里的十几亩地不够花销,连进京赶考的路费都不够,只能跟父亲结伴,徒步从江西走到北京——他那村里的田亩,都被当地几大家族占了,他即便考上举人,也无人前来投献土地。 底层农民有多苦,李邦华清楚得很,他自己也下田种过地。 突然间,李邦华很想见见赵瀚,跟那个反贼当面聊聊。他想劝说反贼,天下大同不是这么搞的,应当努力科举做官,然后齐家治国平天下。 放眼望去,冬小麦苗郁郁葱葱,李邦华看得一阵喜欢。 看着看着,李邦华猛地站起,大声呵斥道:“不准踩坏麦苗!” 一个乡勇说:“先生,这是反贼的麦苗,全部给他们毁了才好。” “放屁!” 李邦华大怒道:“反贼是反贼,庄稼是庄稼,种下去的庄稼哪能毁弃?谁再毁坏麦苗,军法处置!” 乡勇们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位李先生太迂腐。 但无人胆敢抗命,各自跑去民房里,试图搜寻没有带走的财货。 就在李邦华准备撤兵时,突然有探子来报:“先生,反贼下山了!” 李邦华怔了征,随即拔剑大呼:“众儿郎,随我杀贼!” …… 庞春来已经带人进山二十多天,村民们都闹着要回去,给进山前种下的冬小麦锄草追肥。 再不回去干活,可是要耽误收成的! 而且天气越来越寒冷,再耽搁可能会下雪,到时肯定有人畜被冻死冻伤。 由于官兵退去多日,对岸稍微下游的簧坝村,左孝良已经带着村民返回。他安置一番,又过河进山,跑去寻找庞春来。 两人一合计,认为官兵不会再来,于是武兴镇的全体村民也开始下山。 李邦华派进山里的探子,正好跟庞春来派下山的探子撞上。 双方探子,只隔十余步,大眼瞪小眼,吓得各自回去禀报敌情。 “不要慌乱!” 庞春来虽然眼神不好,但地形轮廓却知道。 他立即下令说:“咱们拖家带口,还有粮食和牲畜,肯定跑不赢官兵。撤回后面那道山梁,把粮食和物资,堵在一起做屏障。快快搜集石块,青壮在前,女人也上,把老弱和牲畜保护好!” 李邦华带着一百九十多乡勇,紧赶慢赶来到山中,迎接他的是简易工事。 麻袋和箩筐里都装着粮食,还有独轮车和其他物资,都被排成御敌的屏障。无论男女,只要有力气的,都拿起了锄头扁担,还搬来许多石头准备往下砸。 每家被抽调走一个青壮当兵,陈茂生的宣教队也抽走一些,剩下的青壮已经很少,大半属于老弱妇孺。 庞春来瞪大了双眼,想要看清敌情,却只看到一些影子在晃动。 左孝良高举着锄头,呐喊提振士气:“乡亲们,狗官带兵来了,想把咱们的土地和粮食抢走。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 老弱妇孺齐声大呼,他们虽然心里害怕,却更怕失去土地和粮食。 而且,地形也对他们有利,官兵只能正面仰攻。 左孝良又喊:“杀狗官!” “杀狗官,杀狗官!” 村民们越吼越大声,就连几岁的孩童,都跟着一起呐喊,似乎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李邦华的脸色极为复杂,他忠君报国、勤政爱民,到头来却被皇帝罢官回乡,征讨反贼又被骂成是狗官。 “叔父,都是些老弱妇孺,青壮顶多三四百。他们没啥正经兵器,只要咱们士卒用命,当可一战而下。”李邦华的侄子建言道。 李邦华默然不语。 第一,对方占据地利,又士气旺盛,真的可以一战而下? 第二,对方多为老弱妇孺,全部杀了很光彩? 思虑良久,李邦华对侄子说:“你去劝降,就说只要他们归顺官府,以往的罪责都既往不咎。” 侄子立即爬坡而上,还没来得及开口,几块脑袋大的石头就滚下来。 114【得道者胜】(为盟主“奈文摩爾”加更) 一门三进士,隔河两宰相,五里三状元,百步两尚书,十里九布政,九子十知州。 以上几句,说的正是吉水县,进士人数全国排第一。 谷村李氏,一个村一个姓而已。若算上追赠的,只这几十年里,就有十一个尚书。 当然,目前的尚书数量,还保持在八个。必须等到朝廷无人可用,崇祯不得不起复李邦华,他的父亲、祖父、曾祖才会被加封或追赠尚书。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这话用在李邦华身上,再合适不过。他是真的家道中落,祖母过世的时候,薄皮棺材都没有,只能用禾杆裹着偷偷葬了。 眼见侄子被滚石吓回来,李邦华立即思索如何破敌。 为报皇恩,为国除贼,便是老弱妇孺也得杀了! 李邦华不敢强攻,他带兵堵着下山道路,派遣士卒探查其他上山路径。 敌我双方,开始对峙。 一个不敢退,一个不敢攻,就那样互相看着。 对峙一阵,有乡勇回来禀报:“叔爷,右边两里地,可以饶坡爬上去,但坡上也有反贼守着。” 奇袭没有道路,那就只能正面强攻了。 “儿郎们,随我杀贼!”李邦华拔剑出鞘,亲自率众冲锋。 庞春来立即下令:“投滚石!” 脑袋大小的石头,不断顺着山坡滚落,陆续有十几个乡勇被砸倒。 可惜山势并不陡峭,石头滚落的速度不快。 两个倒霉蛋被撞断胫骨,其余只是被压倒脚面,被撞倒的也很快爬起来。 “姊妹们,杀狗官啊!” 小红组织妇女儿童,抄起拳头大的土块石块,朝着冲锋当中的乡勇扔去。 这玩意儿,竟然比滚石更具杀伤力,砸到身体只是疼痛,砸到脑袋必然头破血流。 就连李邦华本人,堂堂的前任兵部尚书,都不知被哪个村妇砸中头,前额上冒出一个大青包。 山口狭窄,村民太多排不开。 见女人和孩子砸石头见效,后方无法临阵的村民,纷纷捡起石块土块往下面扔。 乡勇的第一次冲锋,竟被村民用石块给砸退。 三千人一起砸石头,无数小石子在空中乱飞,场面壮观得就像枪林弹雨。 “快捡石头,不要大的,只要小石子!” 小红一声令下,跟小翠一起,带着妇女儿童捡石子,附近的石子已经被捡光了,有人干脆是脱鞋往下面砸。 李邦华带兵撤回坡下,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不但额头起了大青包,在撤退时还被砸中后脑,头发间隐隐透出血迹。 有几个乡勇,甚至直接被小石子砸晕,费了一番力气才被同伴拖回去。 “赢了,我们赢了!” 村民们大声欢呼,乡勇们却愁眉苦脸。 李邦华憋了一肚子火,又有种深深的挫败感,他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仗。 正常情况下,村民应该一冲即溃,可现在被击退的却是乡勇。 庞春来忍不住笑道:“下面那个官儿,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种道理你都不明白?快快降了吧,模样助纣为虐。” 见反贼里有读书人,李邦华上前几步,朗声说道:“在下李邦华,阁下是何方神圣?” 这个名字,让庞春来颇为诧异,他拱手说:“原来是李孟暗,当年有幸在天津一见,可叹今朝已物是人非。” 天津见过? 李邦华仔细思索,如果在天津见过,那就是他当天津巡抚的时候。 他曾大力整顿天津新军,一度使得天津新军,成为北直隶地区最强的部队。 可眼前此人,似乎没什么印象啊。 庞春来笑道:“李兄莫要再想,那年你是天津巡抚,而我只是个小小幕僚。你是不可能记得我的!” “请问阁下是哪位大臣的幕僚?”李邦华好奇道。 “嘿嘿,我可不会说,说了必定拖累旧主。”庞春来笑得很开心。 就在此时,南边突然升起狼烟。 李邦华惊疑不定,搞不清楚是啥状况。 庞春来却笑容古怪,那是他派出的哨兵,狼烟本该在官兵出现时就升起。 哨兵共有六人。 两人在李家拐那边的山上,负责探查来自东边的敌人。 两人在西边的高山上,负责探查绕后的敌人。 两人守在武兴镇客栈,即便狼烟放不出来,也可徒步跑进山里报信。 然而,哨兵全部失效,不知出了什么问题。 李邦华回望狼烟,心里全是担忧,他的粮草都在船上。 因为害怕兵力不足,李邦华不敢分兵进山,每条船仅留一个士兵看守,剩下的全是永新县船工。 眼见攻山无望,身后又起狼烟,李邦华突然下令:“全军撤回河边!” “来了还想走?” 庞春来猛然拔剑,大喝道:“今天便是死上一半人,也要把你李孟暗留下!” “撤!” 李邦华命令撤退,亲率一百乡勇殿后。 庞春来爬出临时搭建的屏障,喝道:“十五岁以上,青壮全部上前,拖住这些王八蛋!” 将近六百青壮,手持农具出阵,都是赵瀚挑剩下的。多为15—18岁、45—50岁的男丁,仅有百余人在18—45岁之间。 一个浑身是伤的汉子,突然从后方翻山而来,气喘吁吁道:“庞先生,昨晚后半夜下雨,把柴草和牛粪淋湿了,狼烟一时半会儿点不燃。黄壮还在继续点火,让我先跑回来报信!” 他回头一望,又勉强笑道:“燃了,燃了。” “回头再治你们两个的罪,”庞春来好笑道,“不过错打错着,此番钓到一条大鱼。” 庞春来率领六百青壮,慢慢朝李邦华走去。但又不敢挨得太近,这些人未经训练,多半一冲就溃了。 越是如此,李邦华心头越慌,干脆全体朝着河边跑去。 庞春来害怕被杀个回马枪,只敢带人远远跟随,他手里头实在无兵可用。 …… 却说留在客栈的两个哨兵,一人睡觉,一人放哨。 但李邦华顺流而下,当时来得实在太快,上游又没狼烟示警,导致客栈的哨兵发现太迟。 把睡觉之人叫醒,两人本想进山传递消息,李邦华已在上游河滩靠岸。并且,迅速派出乡勇四处探查,把最近的进山之路给阻住。 两个哨兵惊慌之下,一个绕路进山通知庞春来,另一个朝下游的李家拐跑。 绕路进山之人,因为不知庞春来要下山,直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大部队。 但跑去李家拐那个,却已见到黄顺甫。 “黄(副)镇长,快快带人进山,官兵来了!”报信者说。 黄顺甫问道:“来了多少?” 报信者回答:“没来得及数,可能有几百号,还来了许多船。” “二子,你快去通知村民,收拾家当准备进山,”黄顺甫想了想,又说道,“让刘老四他们几个,划渔船去看看什么情况。” 几条渔船很快抵达武兴镇,朝岸边的大小船只靠拢,跟船上的船工们大眼瞪小眼。 “反贼来了,快跑啊!” 船工们惊慌失措,下意识就想开船跑路。 “不要乱!” 李邦华在每条船留了一个乡勇,都是他从吉水带来的子弟兵。 那些乡勇,足够震慑船工,居然迅速稳定下来。 渔民们赶回李家拐报信,说船上没什么官兵,黄顺甫立即带着青壮跑去抢船。 眼见来了两百多号反贼,船工们终于撑不住了。不顾乡勇的弹压,纷纷开船朝下游逃窜,一直逃过李家拐才停下来。 “官兵来了!” 黄顺甫正在思考如何追敌,李邦华突然带兵从山中出来,吓得他连忙阻止村民撤退。 李邦华远远追着黄顺甫,庞春来又远远追着李邦华。 李邦华下令回击,庞春来立即撤退,双方距离足有半里地。 这仗打得很搞笑,一个害怕一个,麻杆打狼两头怕。 主要是大家的兵力都不够,李邦华无法分兵看守船只,此刻船丢了心里慌得很。 而庞春来和黄顺甫,他们带领的村民虽然人多,却没有半点训练度可言。距敌半里地还能听话,若是在平地被靠近,肯定瞬间溃散的下场。 要多多感谢费映珙,昨晚莫名其妙夜袭,让李邦华损失了四十人,那是官兵六分之一的兵力。 而且,多数不是被杀死的,是黑夜行船触礁淹死的。 否则的话,李邦华留四十乡勇守船,哪里会惧怕村民偷袭船只? 折腾好半天,李邦华总算在下游,找到了自己船只,也保住了自己的粮草。 “唉,还是没留住。”庞春来只能叹息。 村民只能目送官兵离开,追是不敢追的,短兵相接必然败北。 李邦华同样无比郁闷,他属于绕后突袭,结果贼寇早有准备。更无语的是,解学龙的主力去哪儿了? 当初说好的,就算突袭失败,也可以前后夹击。 如今队友消失无踪,自己不到两百兵力还怎么夹?自己被夹击还差不多! 武兴镇和李家拐,还有对岸的簧坝村,到处都有贼众出现,甚至河面都有渔船远远缀着。 李邦华只能选择攻取一路,还得分兵看守船只粮草,这仗根本就没法打啊。 无奈之下,李邦华选择坐船开溜,一直撤到永阳镇才敢靠岸。 上岸一打听,方知解学龙早撤军了。 李邦华只能仰天长叹,又坐船前往三江口,终于获得更详细的军情:解学龙先是走泸水去安福县,击破上万贼寇之后,又坐船回来援救府城,因为府城已经被贼寇攻占。 吉安府城失陷? 李邦华整个人都懵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府城是咋被反贼得手的。 更扯淡的还在后头。 李邦华乘船前去府城,想要跟解学龙汇合,路过石山镇又获得消息——巡抚解学龙,全军覆没! (求月票。) 115【扩军整编】 吉安府城,并非什么练兵的好地方。 因为太过繁华,就连质朴的农民子弟兵,都被城里的欲望渐渐腐蚀。 赵瀚一口气杀了五个兵,其中一个是武兴镇老兵,一个是途中招募的士卒,三个是在府城招募的新兵。 本想着让老兵带新兵,派他们去城南维持秩序。 谁知三个游民出身的新兵,诉说自己的悲惨遭遇,把两个老兵听得义愤填膺。五人擅自离开巡逻街区,闯入一户奸商家中,杀死奸商全家男丁,又在新兵的引诱下,对这家的妇人进行奸辱,随即还洗劫财货私藏。 违反的军令太多,谁都保不住。 “行刑!” 城南码头,五个士兵一字排开,跪在地上等着被砍头。 无数府城居民前来看热闹,溅出的鲜血,滚落的人头,看得胆小者惊叫,看得胆大者兴奋。 赵瀚大声说道:“这五人,不遵军令,擅离职守,淫杀抢劫,现正法示众!” “好!” 一些民众开始喝彩,想来他们被赵瀚的兵欺负过。 “押上来!” 赵瀚一声令下,又是十余人被带到码头。 赵瀚对围观者说道:“这些人,或是吃饭不给钱,或是低价强买货品。当罚军棍!” 本来按赵瀚的意思,打算取消军棍等肉刑,改以关禁闭、罚跑步等内容。可他渐渐发现,不打军棍压不住,只能又恢复一些肉刑。 “啪啪啪啪啪!” 行刑者已经手下留情,否则几十军棍下去,能把人当场打死打残。 即便如此,被打板子的士兵,也有些扛不住。疼痛是一方面,另外还有心理因素,当着几千人脱裤子打屁股,脸面真是丢到姥姥家了。 惩治完毕,赵瀚随即整编军队,同时颁布更详细的军法。 一共将近四千人,按嘉靖年间的营哨制,重新进行拣选编练。 五人一伍,二伍一什,三什为队,三队为哨,五哨为总,五总为营。 赵瀚自领全军,为总兵官。 费如鹤为营副兼千总,协助赵瀚统领全军,并亲领中军500人。 江大山、黄幺、黄顺、李正、江良,皆为把总,各领500人。 李显贵,为军法官,领军法队50人。 陈茂生,为宣教官,领宣教团120人,包含妓女、龟公和戏子。 又拣选家奴、军户出身之人,组建赵瀚的亲兵“奴儿军”,暂时只有92人。张铁牛为亲兵队长,刘柱为亲兵副队长,旗帜为白布之上血书“奴”字。 剩下几百人,编为辎重队,由萧焕负责后勤。 另外,费纯实际督管钱粮,黄顺德担任主簿(赵瀚的军中秘书)。 每哨(约100人)必配一个宣教官,负责宣传大同思想,负责给士卒讲解军法纪律,还要关心照顾普通士卒的生活。但是,不得干预军官指挥作战! 除了执勤部队之外,其余全部退回城内操练,参将署和城守营被划为练兵场。 操练数日,新兵勉强能列阵,可惜稍微移动就会生乱。 赵瀚为啥不抢城外大户的钱粮? 因为整个吉安府,各县陆续输送的秋粮,粮食全在西城仓库,银子全在知府内院。这些钱粮,要到明年二月,才起运前往京城,如今全便宜了赵瀚。 军饷给足,饭菜管饱,即便操练很辛苦,即便军法很严厉,士卒们也充满了干劲。 每当休息时间,各哨的宣教官,就开始嘘寒问暖。拉近与士卒的关系之后,宣教官们便宣讲军法,宣讲各种通俗化的大同思想。 其实,这些宣教官也有点迷糊。 士卒训练时,他们就听陈茂生讲课。士卒休息时,他们现学现卖,把刚领会的道理讲给士兵听。 有时,宣教官甚至被士兵给问懵,带着问号跑去请教陈茂生,逗得各哨士兵们哈哈大笑。 就在新兵训练走上正轨时,赵瀚突然接到消息,巡抚解学龙带兵来了。 赵瀚立即停止训练,命令士卒布防,并召集总哨官(把总)以上开会。 费如鹤现在独领500中军,还协助赵瀚统领全军。这货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拍着桌子说:“就该坚守府城,咱们现在3000多人,差一点点就4000。有兵有粮,还怕那什么鸟巡抚?” 萧焕说道:“在下认为,应该弃城而走,把府城留给太监。太监为了推脱罪责,必定弹劾巡抚,朝廷会帮咱们将那巡抚罢官。如今那些官兵,其实都是乡勇,是解学龙募集的。一旦巡抚被罢官,那些乡勇自动就散去了。能够智取,就没必要硬拼。咱们看似有将近4000人,其中一大半都是新兵,连军阵也还没操练好。” 此言一出,大部分军官表示认同。 不管承不承认,这些泥腿子出身的军官,内心都隐藏着对官府的恐惧。 他们害怕巡抚,他们害怕官兵,能不打最好就不打。 见众人都不言语,似乎被萧焕说服了,费如鹤愤怒道:“你们这些鸟人,见了官兵就缩卵子,还他娘的造甚反?都回家种地去吧!” 包括陈茂生在内,都忍不住低头,他们确实害怕,朝廷来的官越大,他们心里就越怕。 张铁牛附和道:“打,就是打,老子却不怕的。” 陈茂生出声道:“我觉得吧,萧队长(辎重队)说的在理。既然朝廷会收拾巡抚,那些乡勇自动就散了,那咱们还去拼什么?” 费如鹤冷笑:“那今后也别打仗了,就等着皇帝帮咱吧,最好自己让位出来。” 众人不语,都望向赵瀚。 赵瀚微笑道:“萧队长之计,确实是上上策。萧队长智谋无双,乃我军之张良、诸葛也。” 萧焕心里颇为受用,但没表现出来,表情平静的接受众人崇拜。 “但是!” 赵瀚猛地站起:“赵千总(费如鹤)话糙理不糙,他看似莽撞失智,却道出我军之致命弱点。你们都在害怕,都不敢直面巡抚!一个巡抚而已,只带几千乡勇,跟咱们兵力相当,咱们还有府城为依托,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除了少数几个,其余军官全部低头,不敢直视赵瀚的怒火。 “本来,我是听了萧队长之计,打算快速撤出府城的,”赵瀚拍桌子道,“但现在嘛,我决定不走了,老子要练练你们的胆气!给我坚守城池!” “好!” 费如鹤大喜。 “总镇(总兵别称),”萧焕连忙说道,“总镇请三思,莫要争一时之气。” 赵瀚摇头道:“萧队长,你不懂。有的时候,上上之策,未必就是最好的选择。咱们是在造反,必须打出军威,否则眼前这些军官,还不知什么时候能直面官兵!” 萧焕着急道:“军威可以慢慢打出来,今后还怕没仗打吗?” “此时退缩,今后就不退缩?”赵瀚语气坚决道,“眼下屋内这些军官,眼下城内那些士卒,都是咱们造反的种子。连种子都不饱满,今后长出的庄稼能强壮吗?打,必须打。打得咱们的种子自信起来,打得江西官府闻风丧胆。” “这……”萧焕欲言又止。 赵瀚说道:“萧队长,你是聪明人,聪明人往往喜欢取巧。可有的时候,咱们不能取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萧焕叹息一声,问道:“总镇打算怎么打?” 赵瀚笑道:“咱们占据坚城,咱们粮草充足,吉安府今年征收的秋粮,除了被解学龙带走的,大部分都在咱们手里。那还怕什么?着急的该是解学龙,他丢了府城,他不敢拖下去。一来害怕朝廷问罪,二来征借的船队也要还给绅商,三来他拖下去就得为粮草犯愁。” “确实如此。”萧焕不得不承认,真正着急的该是解学龙。 …… 解学龙已经急坏了,吉安府城源自唐代。 那个时候南方人少,城池以军事为主,城高池深却面积不大。而且,除了靠着赣江的城门,其他城门全都修建有瓮城。每座城楼还有箭塔,甚至还有几座炮塔——赵瀚军中暂无炮手和弓箭手。 三千多反贼,只要粮草充足,占据这种类似城堡的城池,几千官兵打十年都别想打下来。 甚至不用花费力气维持治安,因为80%以上的居民,都聚居于城外各街市。 解学龙也就欺负赵瀚没有水军,城外的大型商船都跑光了,赵瀚只抢到几艘大船。这货用船只封锁府城,自己屯兵白鹭洲上,开始征集役工打造攻城器械。 然后他发现,铁匠和木匠奇缺,都被赵瀚弄进城里打造兵器去了。 那就只能去周边乡镇征召! 工匠和百姓苦不堪言,一个个心中充满怨恨,他们没被反贼欺负,反而遭到官府的压迫。 官府征召役工是不给钱的,都属于服役性质,还得自带干粮和工具。而且,解学龙暂时断了后勤,正在派船去其他州府征粮,目前也没有多余钱粮支付给役工。 役工们满腔怒火,干活自然偷懒,攻城器械的制造速度堪忧。 解学龙心中着急,只能不断催促,下面的官吏跟着催工,毒打喝骂如同家常便饭。 被征召商船的士绅商贾,则催着解学龙赶紧归还船只,他们还得跑船去别处做生意,多耽搁一天都在损失白花花的银子。 太监的弹劾奏疏,已经在送去京城的路上。 这些士绅商贾也不可小觑,因为江西的进士太多,在朝中做官的也太多。他们纷纷发动关系,弹劾奏章如雪花般飘往京城。 为了剿灭反贼,解学龙征粮征役,也让老百姓恨得牙痒痒。 这位解巡抚,已经把太监、士绅、商人、百姓全部得罪! 不论能否夺回府城,他的仕途都肯定完蛋了。 (感谢这个是妖怪、烟寒无心、为溪式谷的盟主打赏,感谢各位书友的支持和打赏。另外,厚着脸皮求月票。) 116【种田吃饭】 “抚帅,拆屋吧。”李宗学劝道。 解学龙满脸愁苦:“反贼没有拆屋,巡抚竟然拆屋,我这当的是哪门子官?” 一般而言,守城部队会主动拆掉城外民居,甚至把城墙附近的树林给烧了。这是为了让攻城方,更难获得制造攻城器械的材料,同时也让攻城方更难设置伏兵。 但赵瀚守城,偏偏不拆屋,就是要留给解学龙! 吉安已经多年没有战事,就连城墙根下,都有许多非法搭建的民居。 解学龙如果想要攻城,必须把这些屋子拆掉。否则赵瀚往下面扔火把,一烧就是一大片,攻防战必然变成烧烤大会。 而且拆屋之后,木料可用于打造攻城器械。 但解学龙真敢拆毁民居吗? 李宗学说道:“抚帅,知府、知县已死,他们那是殉城殉国。府城失陷,朝廷问罪,抚帅首当其冲。镇守太监也是大罪,可太监远在南昌,没有参与此间战事。太监为了推罪,必定把过错都甩到抚帅头上。若不赶快收复府城,罢官下狱都是轻的!” 巡抚幕僚有好几个,如今全跑了,只剩一个李宗学。 包括前些日子投奔的左孝成,得知府城失陷,立即消失无踪。 “再等等,再等等。”解学龙进退两难,他真的不敢拆毁民居。 城内城外,就此陷入对峙状态。 赵瀚在守城的时候,还有时间轮训新兵,每天上午下午,各抽调500士卒进行操练。 而解学龙那边,若非屯兵白鹭洲,四面全是赣江水,估计乡勇都已经跑完了。 这次是决战,不是遭遇战。 决战就急不得,双方都在耐心准备。 赵瀚忙着训练新兵,解学龙同样在练兵。这位巡抚,一边派人到隔壁州府征粮,一边请求士绅征募乡勇,因为他手里这点兵是不可能破城的。 转眼又过两日。 刚征募的数百乡勇,还没走到江边就哗变,半夜打晕军官直接跑路了。 紧接着,解学龙的战船也跑了两艘,白鹭洲的乡勇开始跳江逃跑。他们知道攻城无望,不愿跟着巡抚送死,两三天时间就减员八分之一。 面对如此窘境,解学龙居然还沉得住气,派遣心腹严防士兵逃亡。同时,又给士卒加餐,对表现良好的士卒予以奖赏。 逃兵依然存在,但总算遏制住了势头。 解学龙此时还心存幻想,他跟左布政使何应瑞关系不错。之前能顺利募兵去瑞金,就有何应瑞的帮忙,希望这次也能给他增兵增粮。 然而,他刚写信派人送出去,就突然收到何应瑞的密信。 信中只有十个字:阉竖谤谗,望君好自为之。 解学龙放下密信,面若死灰,一切都完了。 这封信明面上是说,太监要告叼状,让解学龙早做准备。潜台词却是,你这次死定了,我没有办法帮你。 崇祯年间,皇帝不停催税,唯独江西一省,敢违抗皇命年年压征。 什么是压征? 就是地方出现各种灾害,今年的赋税,压着明年来收。 陕西、山西闹成那副鬼样子,布政使都不敢年年压征,偏偏富庶的江西却敢! 何应瑞作为江西左布政使,已经被崇祯点评批评好几次。不是他胆子有多大,也不是他贪得太狠,而是江西的赋税根本收不齐。 土地都被士绅霸占了,小地主和自耕农很少,这让官府怎么征收田赋? 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明末江西,就没有哪年把赋税征齐过。 直到现在,崇祯都以为江西连年大灾…… 何应瑞没法给解学龙增兵,他得抠出每一分钱粮,乖乖给皇帝送去。能送多少是多少,反正交不齐的,崇祯皇帝也早就习惯了。 “唉,撤兵吧。”李宗学说道。 解学龙苦着脸说:“反贼就在府城,我怎么可能撤兵?一旦撤兵,怕是要问斩!” 李宗学反问:“就这么看着?” “只能如此,”解学龙叹息道,“就算只剩一兵一卒,也必须留在白鹭洲,若是离开便为弃城逃遁。” 赵瀚啥都不干,只是据城而守,解学龙就已经穷途末路。 谁让他出兵剿贼呢? 解学龙若不做正事,老老实实留在南昌,吉安失陷也用不着背大锅。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谁做事,谁倒霉! 站在白鹭洲岸边,解学龙望着对面的府城,整个人已经心如死灰。 他攻不得,也走不得,只能傻看着。 整个江西,没人愿意帮他,他在独力对抗反贼。 本该赵瀚这反贼被围剿,可世事离奇,却似巡抚被围剿,解学龙已被压得喘不过气。 李宗学来到解学龙身边:“抚帅,不能再拖下去了。就算必败无疑,也得寻机攻城,否则咱们的乡勇,自己就要悄悄跑完。” “慕宗,你说这大明究竟怎的了?”解学龙仰望苍天。 李宗学默然。 解学龙指着城南码头方向:“就因为反贼不再劫掠,城外那些士绅商贾,便如平常无事一般。他们非但不帮我剿贼,反而责怪我挑起战事。究竟老夫是贼,还是那夺了府城的赵言是贼?” 李宗学说道:“他们其实心里清楚,只不过在观望而已。” “观望?”解学龙冷笑。 “是啊,他们在观望,”李宗学说道,“现在赵贼势大,随时可以出城杀人,他们朝不保夕,自然埋怨抚帅多事。若抚帅手里的士卒,不止几千乌合之众,而是一万朝廷精锐。那么就是抚帅势大,抚帅掌握生杀大权,他们自会帮着抚帅杀贼。” 解学龙摇头苦笑,意兴阑珊道:“慕宗啊,还是你看得透彻,人心便是这样。朝廷如此,地方如此。” 李宗学低声说:“也是朝廷失了威严,偌大一个江西,连几百正兵都凑不齐。否则怎容那小小反贼闹腾?” 解学龙突然按住剑柄,正色道:“慕宗,我若死了,你便去投贼吧。” “抚帅何出此言?”李学宗没听明白。 解学龙说道:“大明没救了。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能以死报君王。可西北的流贼,东北的鞑子,皆无再造乾坤之能。各地反贼,也是目光短浅之辈。只有眼前的赵贼,占据府城之后,却能约束部下,让吉安城外繁荣依旧。大明江山若是倾覆,成事者必为此人!” 李宗学连连摇头:“我一个举人,怎能从贼?” “随你吧,”解学龙懒得再谈此事,只说道,“明日拆毁城外民房,加紧打造攻城器械,十日之内必须强行攻城。” 解学龙已经心怀死志,他这不是攻城,而是去撞城墙送死! 年年压征,不照额上交赋税,江西在全国是独一份。 巡抚不能公然开府建牙,不能合法征募标兵,江西在全国也是独一份。 换去别的省份做巡抚,解学龙哪会如此憋屈?他至少能编练2000巡抚标兵,是有正式军队编制那种,地方官府必须老老实实给钱给粮! 翌日,解学龙派出乡勇,大规模拆除城外民居。 士绅百姓惊怒交加,反贼来了都有屋住,巡抚居然拆他们的屋? “大胆贪官,竟敢骚扰吾之子民!” 赵瀚站在城楼上,愤怒大喊道:“如鹤,快快带兵出城,保护百姓的房屋财产!” “好嘞!” 费如鹤心里乐开花,当即带着五百士卒,出城杀向那些拆屋的官兵。 官兵吓得转身就跑,费如鹤一阵追杀。 赵瀚又下令:“大山,快出城帮百姓修房子!” 江大山乐呵呵出发,竟然真的带上士兵,带上一些木匠,跑去帮助百姓修缮房屋。 “青天大老爷啊!” 无数底层百姓,齐声跪地高呼,对着城楼上的赵瀚连连磕头。 萧焕见状,哭笑不得。 究竟,谁是官,谁是贼? 欧阳蒸也在城上,而且不再被捆绑,当然他也没从贼。这货看得目瞪口呆,随即朝着白鹭洲的方向,破口大骂道:“解贼,你枉为朝廷命官,竟然不如一个反贼!” 解学龙也气炸了,感觉自己就像跳梁小丑。 “随我上岸杀贼!” 赵瀚前后派出一千士卒出城,解学龙立即抓住机会,他就怕赵瀚躲在城里不出来。 “吹号!” 赵瀚命令司号手,用唢呐吹响集结号。 他自领千余士卒守城,其余全部放出城去,要跟官兵堂堂正正决战。 解学龙怕赵瀚躲在城里,赵瀚还怕解学龙躲在白鹭洲呢。 双方似乎达成某种默契,集体朝着城北聚兵,不愿在城南繁华之地开战。 解学龙的兵力……呃,不好算。 因为从白鹭洲开船过来,眨眼间的短短距离,竟然又跑了一艘船。 特别是征来的民夫,眼见真要打仗了,不顾江水寒冷,纷纷跳入江中逃遁。 还有许多军中文吏,不愿跟着巡抚上岸,躲进白鹭洲书院不肯露面。 双方列阵。 起义军三千人,由费如鹤统领。 官兵将近三千,由解学龙统领。 双方都没有远程部队,纯以步兵进行交战,而且都采用简化版的鸳鸯阵。 战斗即将开始,混在军中的宣教官,不断做着战前动员:“杀了狗官,人人有田耕,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咱们要是败了,咱们的田,就要被官府抢走!新兵弟兄们,打赢这一场,赵先生就带着大家去分田!” 解学龙也喊:“儿郎们,忠君报国,保卫桑梓,随我杀灭这些反贼!” “咚咚咚咚咚!” 战鼓敲响,缓慢进兵。 双方中军皆未动,派出三哨人马对战,左右两哨前进待命。 更扯淡的是,两边都不敢走太快,一旦加速就阵型混乱,全是他娘的乌合之众。 还没接战,就各自有士卒逃跑。 解学龙立即派出督战队,斩杀临阵脱逃的乡勇。 起义军这边,却是执法队拿着棍棒阻拦,宣教团疯狂大喊:“老表,逃了就没田耕,逃了就过苦日子!咱们要种田吃饭啊!” 宣教官们不断呐喊,追在逃兵身边喊。 喊着喊着,逃跑士卒陆续返回,哇哇大叫着重新冲锋:“种田吃饭!种田吃饭!” “种田吃饭!” “种田吃饭!” 起义军集体高呼,犹如神灵附体,完全不顾生死的往前冲。 除了武兴镇的八百老兵,其余新兵阵型全部混乱。不管手里拿着什么兵器,反正往前冲就是,已然忘了训练时掌握的技能。 卫所兵出身的吴勇,已经被查出底细,但赵瀚没有驱逐他。 吴勇因为多番立功,此刻已然升为什长。 家里的老娘,可以让兄弟先照看。他要跟着赵先生,一起去乡下分田,若是遇到寡妇,说不定还能讨老婆。 吴勇做梦都想有自己的田,做梦都想讨个媳妇。 “种田吃饭,种田吃饭!” 吴勇提枪往前冲,他忘了指挥自己的十人队,他的队员也不会听什长指挥。 反正,冲就完事儿! 吴勇甚至冲出军阵,跑到狼筅兵前面,不要命闯入敌方阵中,嘴里只反复大叫:“种田吃饭,种田吃饭!” 战斗迅速分出胜负,起义军不怕死,乡勇却个个惜命。 这些乡勇,绝大部分是良家子,他们家里有田,不愁吃穿用度,哪愿意跟泥腿子拼命? 解学龙的督战队挡不住,这位巡抚只能亲自压阵,带着中军士卒冲锋:“杀贼报国,保卫桑梓!” “种田吃饭!” “种田吃饭!” 起义军喊得更大声,就连老兵都失去理智,渐渐失去应有的阵型。 当然,也不用再保持阵型了。 “嘟嘟哒,嘟嘟哒嘟哒嘟哒,嘟嘟嘟嘟嘟嘟呜~~~~~~” “嘟嘟哒,嘟嘟哒嘟哒嘟哒,嘟嘟嘟嘟嘟嘟呜~~~~~~” 唢呐声在战场响起,起义军彻底狂热起来,就连费如鹤的中军也一起冲锋。 解学龙的乡勇,已经全线崩溃。 解学龙本来想率领中军压住阵脚,此刻反被溃兵给冲散。他双目通红,突然拔剑横颈,转身望着北方自语:“陛下,臣不负君,君可负臣乎?” 本该在南京跳江殉国的解学龙,提前十多年,自刎于吉安城外。 得知解学龙兵败自杀,远在白鹭洲的幕僚李宗学,也毅然跳进赣江自杀。他不是殉国,而是追随恩主,朝廷对他没有情义可言。 117【逮到个野生尚书】(为盟主“妖刀万华”加更) 看着眼前的两具尸体,赵瀚叹息道:“葬了吧。死者为大,入土方安。” “请厚葬!” 欧阳蒸突然拱手,说道:“忠臣义士,不可怠慢,我来为他们写墓志铭。” 赵瀚冷笑:“你以为自己很高尚?” 萧焕也忍不住说:“总镇心怀天下,此等忠臣义士,按理当厚葬之。” “若给他们厚葬,”赵瀚指着解学龙、李宗学的尸身,又指向远处起义军的遗体,“我的兵要不要全都厚葬,泥腿子就比做官的卑贱吗?我说葬了他们,是以死者为大,我干不出曝尸荒野的事儿!” 萧焕欲言又止,他已慢慢摸清赵瀚的路数,知道这个时候劝谏是没用的。 赵瀚吩咐道:“给他们买普通棺材,正正经经立块碑。至于有谁看不惯,就自己出钱寻风水,为这两位迁坟换碑,我也不会横加阻拦。” “我来出钱!”欧阳蒸当即说道。 “随你。” 赵瀚说完就走开,来到自己的士兵遗体前。 几千人规模的大仗,起义军伤亡过百,但阵亡者只有六人,重伤者十余人,剩下的全是轻伤。 赵瀚宣布道:“死者烧成骨灰,带回去好生安葬。明日挥师去打永阳镇,把那里的萧氏宗祠改为英魂殿,今后战死之将士皆入英魂殿供奉。” 火葬在明代虽不是主流,但也不会遭到排斥,官员和商贾在异地死亡,可以烧成骨灰带回家乡安葬。 萧焕的面色有些古怪,虽然他老家不在永阳镇,可那里的萧氏也算跟他同宗。 在这庐陵县,姓刘的最多,姓王的第二,姓李的第三,姓萧的第四。 “你有意见?”赵瀚笑问。 萧焕莞尔道:“总镇说笑了,我能有甚意见?便留着萧氏宗祠,我这辈子也进不去。” 赵瀚又对其他士卒说:“此番重伤残疾者,皆入济养院,做些力所能及的活。阵亡而无子嗣者,今后若遇孤儿,可在济养院抚育成人,改名换姓给他们传香火,土地就分给他们的义子!” 此言一出,将士膺服。 萧焕更是暗暗叫绝,赞叹赵瀚收买人心的手段。 活着可以分地,残疾有人照料,死了配享庙殿,无子还能传香火……这套搞下来,何愁将士不用命? 欧阳蒸则死盯着赵瀚,心中直呼:此乱世之妖孽! “你叫吴勇是吧?”赵瀚走到一个受伤士兵面前。 吴勇露出憨厚笑容:“回总镇,我是吴勇。” 赵瀚拍打其肩膀,勉励道:“今后好生带兵,不要一味乱冲。这次先授田,继续当什长,下次立功再升官。记住,要学着写字,以后把总以上必须识字三百!” “多谢总镇老爷赏田!”吴勇下意识要跪。 赵瀚呵斥道:“起来,军中不得跪拜!” 吴勇连忙站起行礼,单臂横于胸前,这是赵瀚发明的军礼。 明代的军礼,大概分为四种:直接跪拜,拱手作揖,双膝跪地拱手,单膝跪地拱手。 具体怎么搞,要看彼此的军职,还要看是否身穿甲胄。若是身穿甲胄,不太方便跪下,一般单膝跪地,或者站着拱手。 反正挺混乱的,赵瀚看着别扭,全部改为单臂横于胸前。 赵瀚又走到一个士卒面前:“你叫王扁担?” “诶,我是王扁担。”这货非常高兴,没想到赵先生还记得他。 赵瀚勉励道:“你是在白沙镇投的军,咱们的地盘,暂时到不了白沙镇,但总有一天能杀回去!” 王扁担听得激动,连忙站直了行军礼。 眼见赵瀚缓缓走过,叫出一个又一个士兵的名字,欧阳蒸脸上的忧色越来越浓。 这个反贼头子,是天生的将帅之才,可惜不能为朝廷所用。 赵瀚突然转身:“萧队长,你负责后勤辎重,这两天可有得忙了。征缴的战船都带回去,正好可以运兵运粮。” “要不要出钱赎买?”萧焕问道。 “向谁赎买?”赵瀚笑着反问,“那些船只,都是咱们缴获的军资。哪个敢来讨要,就让他们找解巡抚,若是自己不敢上路,就送他们去见解巡抚!” 萧焕拱手说:“卑职明白!” 赵瀚纠正道:“不要自称卑职,我军中没有卑下之人。” 萧焕立即站直,大声喊道:“明白!” 萧焕、费纯、黄顺德等人,累得就跟灰孙子一样,统计安排各种后勤物资,连续两天搞得昏天暗地。 离开之前,赵瀚把张寅叫来,这死太监的腿还没好。 “恭喜张镇抚,你要收复吉安府城了。”赵瀚笑着说。 张寅坐在板凳上,点头哈腰道:“一切都仰仗赵先生,今后我就是赵先生的一条狗。” “别扯这些没用的,这话你自己信吗?”赵瀚递过去一封信,“帮我转交给江西镇守太监。” “一定转交,一定转交。”张寅连连说道。 按照萧焕的意思,是要重金贿赂江西镇守太监,他还代笔写了一封文采飞扬的密信。 赵瀚直接把信改了,内容通俗易懂:你做你的太监,我做我的反贼,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派兵来庐陵县,我必带兵至南昌府。我已撤出吉安府城,算是送你大礼,收不收自己掂量。 看完赵瀚改过的密信,萧焕哭笑不得。 但又必须承认,威胁可能比贿赂更管用! 此时此刻,赵瀚开门见山道:“张镇守,咱们划个地盘如何?” 张寅问道:“怎么划地盘?” “宣化乡、永福乡、东都乡、田心乡,这四个乡归我管辖,”赵瀚笑着说,“官府别来这四个乡征收赋税,我也不会闲着没事干攻打府城。” 庐陵县一共八个乡,赵瀚直接划走一半! 张寅眼珠子乱转,推脱道:“这我做不了主,是庐陵知县的事情。” 赵瀚很好说话:“我也不为难张镇守,你可以转告新任知县。新任知县若不愿意,杀了重新换一个便是。” “呵呵,一定转告,一定转告。”张寅听得心惊肉跳。 赵瀚说道:“我明日就走,咱们有缘再会。” “再会,再会!”张寅连忙赔笑应承,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赵瀚。 正德六年,十一月中旬。 吉安分守太监张寅,募集乡兵英勇拼杀,终于把反贼赵言赶出府城! 当然,还有江西镇守太监的功劳。 至于其他官员,都算壮烈殉国,包括巡抚解学龙在内。 死者为大嘛,若太监咬着解学龙不放,东林党可不会善罢甘休,那必然是要激起众怒的。 赵瀚带兵离开府城之前,又有上千人拖家带口,愿意跟着反贼一走。赵瀚照单全收,并承诺都可以分田,反正他现在不缺土地。 宣化乡流贼到处跑,还把永福乡裹挟走一大批,空出大片的无主之地,正好缺人口安置耕种。 分田政策已经调整,年满十二岁者,无论男女,每人可分到三亩地(以中等田为标准)。 如果还想分田,就得立功。不必是立下军功,文职人员也能算功分,普通村民为官方办事也有功分。 这种搞法不能长久,今后肯定无地可分,但现阶段非常适合。 而且,个人分田数量有上限,超过额度就奖励其他东西,比如钱财、粮食、官职等等。 赵瀚的船队刚从赣江进入禾泸水,迎面就撞上李邦华的座船。 “抢船,抓人!”赵瀚立即下令。 萧焕问道:“总镇不是说过,不抢劫商船吗?” 赵瀚笑道:“那是屁的商船,吃水恁浅也不怕亏本?” 却是李邦华听说解学龙全军覆没,便让乡勇原地解散。因为那些乡勇,本就是在附近招募的,李邦华自带的子弟兵只有三十多人。 如今,李邦华的子弟兵尚存二十多人,全都乘坐一条大船回家,而且拔掉旗帜伪装成商船。 李尚书确实有大才,可他忘了商船的吃水线,他应该弄一些石头压舱的。 赵瀚在铅山河口镇混了好几年,来往商船见过无数,吃水这么浅的商船,肯定要亏到姥姥家。 太可疑了! 李邦华被团团围住,他也能屈能伸,卑躬屈膝道:“这位军爷,老朽是从永新县来的客商,准备前往吉安去进货。” 赵瀚带着士卒登船,问道:“你做什么生意的?” “买卖一些纸品。”李邦华对各种纸类非常熟悉,毕竟他是文人嘛。 赵瀚质问道:“你就空船去买货?” 李邦华顿时醒悟,自己这是露馅了。其实也不算空船,船舱里还有几石粮食。 “抓起来!”赵瀚下令。 李邦华身上没带兵器,子弟兵也藏在船舱,身边只有两个子侄辈,一瞬间就被起义军擒获。 赵瀚笑道:“说吧,你是什么来历?” 李邦华闭口不言。 萧焕颇为兴奋地上船:“总镇,这位是前任兵部尚书李孟暗先生。”说完,萧焕恭敬作揖,“晚生拜见孟暗先生!” 李邦华什么也不说,只是站着等死,他都懒得痛骂反贼。 赵瀚对李邦华不甚了解,问道:“此人如何?” 萧焕回答:“国之干才,社稷之臣。” “那就跟我回去吧,”赵瀚笑着说,“把船上的其他人放掉,让他们回家报信,就说李先生被我请去做客了。” 这个意外收获,简直莫名其妙。 (现在到下个月初,打赏的双倍月票,只在8点到24点有效,半夜打赏不算双倍月票。) 118【软弱的地主阶级】 永阳镇的地主,真是非常有意思! 周边村镇佃户自发造反时,这里的地主开始编练乡勇。听说解学龙要剿匪,他们立即把乡勇送过去。 而今,解学龙败了,赵瀚必取永阳镇。 因为这里是吉安府的南大门,赵瀚如果以永阳镇为统治中心,则可以西控永新县、北出安福县、南扼泰和县、向东直奔府城! 脑子正常的地主,都知道赵言要来永阳镇,但只有少数人收拾家当逃跑。大部分都坐在家里等着,也不晓得他们在等啥。等着被杀了分田地,还是等着赵瀚心存善良? “老爷,反贼下船了!” “再探!” 萧万全浑身直打哆嗦,在书房里坐立不安,一股深深恐惧笼罩心头。 “老爷,有一股反贼,直奔咱们村来了!” “什么?” 萧万全双腿发软,让家奴扶自己出门,又下令把全家老小召集起来。 当赵瀚亲自带兵来萧家时,眼前已经跪了一地。 赵瀚没有理会这些家伙,而是抬头仰望“状元祠”。 这个祠堂很有意思,正门和侧门,修得像三道牌坊。牌匾一大堆,写的内容够吓人:状元、榜眼、翰林、会元、解元、会魁、经魁、大司马、大司寇、大中丞、学政……全是萧家祖宗考取的荣耀,又或者是祖宗做过的官职。 瞻仰一阵状元祠,赵瀚终于笑着说:“你们这是要从贼啊?” 萧万全跪地叩首,又跪直了拱手道:“赵先生心系万民、广施德政,更闻先生去了府城,却约束部众秋毫无犯。此真乃义师也,怎能呼为贼寇?老朽虽然愚钝,却也知人心向背,今日不过是投效明主而已。” “哈哈哈哈哈!” 赵瀚被这老头儿逗乐了,问道:“你可知我如何施政?” “略有所闻。”萧万全心中狂跳。 这货尚且心存幻想,觉得赵瀚杀地主分田,是前期聚集人心的手段。而今打败巡抚,势力猛然大增,多半会交好本地士绅大族。 赵瀚问道:“萧家的田,可愿献出?” 此言一出,萧万全感到绝望,他的幻想破灭了。 但他又没法离开此地,这里有萧氏宗祠、萧氏祖宅、状元祠,也有萧氏的无数土地。离开之后,萧氏还能称为萧氏吗? 可如果不配合反贼,萧氏恐怕要被杀光! 左思右想,萧万全磕头道:“萧氏愿献出族中田产,世世代代为赵先生效命!” “田产全部献出?”赵瀚问道。 “全部献出!”萧万全硬着头皮说。 我去,这还不好办啊,赵瀚心里有些犯难,他倒希望萧家奋起反抗。 “哈哈哈哈哈!” 赵瀚突然开怀大笑,亲手将萧万全扶起,安慰道:“老先生深明大义,我又怎会不顾人情。这样吧,萧氏全族,十二岁以上丁口,不论男女老幼,每人皆可留二十亩地。” 每人只留二十亩? 萧万全已经快哭了,硬生生挤出笑容拍马屁:“赵先生真是仁义,老朽感激涕零。” 赵瀚又说道:“萧氏必须分家析产,不计孩童,一户最多十口人。” 萧万全几欲晕倒,很想把赵瀚给咬死。 一旦分家,人心就散了,他的号召力也没了。 赵瀚问道:“老先生不同意吗?” “愿意,老朽愿意!”萧万全连忙说。 赵瀚继续说道:“萧氏家奴,必须全部释放。愿意分地的,我给他们分地。愿意继续留下的,全部改为佣工契约,今后可不要随意打骂佣工。” 萧万全已经无话可说,若是能够分田,有几个家奴愿意留下? 赵瀚笑道:“我手中缺人才,萧氏可推荐子弟做官。” 萧万全仿佛又活过来,能做官就不怕没地。这反贼闹得很大,今后多半要招安,萧氏子弟跟着招安便是。若反贼真的夺了天下,萧氏岂非从龙之功臣? 萧万全挺着腰板说:“我萧氏有举人一名,秀才七人,童生、学童无数,愿意追随先生左右!” “可有进士在做官?”赵瀚问道。 萧万全回答说:“文风衰落,暂无进士官,举人做官的尚有两个。” 难怪投贼如此干脆,原来是这两代没有进士。 只要是读书人,那就全部收下。 不过这些读书人,不能都留在永阳镇。给他们分地时,必须打散分到其他村镇,否则肯定成为内部隐患。 就算在永阳镇有地的,也得收回土地,大不了在别处多分几亩做补偿! 赵瀚对萧家的投诚非常满意,传令陈茂生:“茂生,萧氏义举可为表率,让宣教团去告之其他地主。也给百姓士卒说清楚,这萧氏虽然曾有劣迹,但已洗心革面……嗯,”赵瀚突然对萧万全说,“老先生,为平民愤,可否弄几个管家、管事出来?他们欺上瞒下,盘剥民众,真真该死!” 萧万全已是怒极,同时又恐惧到极点,因为那些恶奴都是代主受死。 不死几个恶奴,死的就是他萧万全! 可是,把心腹家奴推出去受罪,今后谁还会听他差遣? 完了,一切都完了! 萧万全猛然跪下:“恶奴该死,老朽亦想杀之而后快!” “哈哈哈哈哈哈!” 赵瀚再次把萧万全扶起,指着状元祠说:“萧氏祖宅、宗祠和状元祠,全部都可以留下。至于英魂殿,换一家不听话的地主!” 有萧家做表率,附近三分之二的地主,都主动把土地献出来。 他们心里自然打着算盘,从龙成功自然是极好的,今后招安也能接受。若是被招安,分出去的土地,可以再通过各种手段抢回。反正,现在不能触怒反贼,否则族人都要被杀光。 这些大地主的反应,完全出乎赵瀚的意料。 他在隔壁村镇杀了许多地主,但只要大兵压境,地主阶层没有想象中那么顽固。非但不抵抗,反而主动投献田产,而且还提供大量读书人。 哈哈,太有意思了! 至于剩下三分之一,那些死活不从贼的大地主,都是有族人在朝中做大官的。 赵瀚当然不会手软,正好拿这些家伙开刀。 陈茂生的宣教团,很快扩充到两百人,借永阳镇及周边村落,一边做事一边训练宣教员。 目前赵瀚的地盘,西边挨着永新县(中间夹着费映珙),北边挨着安福县,南边挨着泰和县。东边以泸水为分界线,泸水以东属于官府的辖地。 说实话,官府的地盘更加肥沃,赵瀚的地盘相对贫瘠,许多村镇都有大片山地。 但贫瘠的地盘,更利于巩固基础,更利于培养官员和练兵,否则腐化的速度会非常快! 赵瀚的当务之急,并非盲目扩大地盘,否则他留在府城不走便是。 他得把宣教团体壮大起来,把基层官员培养出来! 一旦巩固势力,根本不用出兵,直接在官府的地盘组建农会。农会带领佃户扛租抗息,带领佃户反对地主,不用占领任何一座城池,就能把触角延伸到周边三个县。 农村包围城市! 这个策略,不是打不赢官兵,而是为了麻痹朝廷。 只要县城、州城、府城不丢,地方官会帮着赵瀚欺瞒中央,说不定实际控制整个吉安府之后,崇祯皇帝都还不晓得赵贼已经做大。 至于官府征不了赋税? 唉,肯定是又有大灾啊,反正江西每年都那样,无非递解中央的税收变得更少。 就在赵瀚巩固地盘时,向南流窜的农民军,已然占据半个泰和县。 北边被解学龙俘虏的上万流寇,本来准备放回家安排耕种,如今也再度闹起来了。一部分在安福县裹挟流窜,一部分自发回到庐陵县,请求赵瀚给他们分配土地。 赵瀚是基层官员和宣教人员不足,否则南北两县可轻松入手。 甚至,泰和县、安福县的官员,会帮着赵瀚巩固地盘——不攻打县城的坐寇赵言,远比那些流贼可爱得多! 世事便是如此荒诞,官府居然心向赵瀚…… 崇祯六年,冬。 诸路官兵围剿西北流贼,农民军趁着黄河结冰,冲出官兵的十路合围。接连攻陷渑池、卢氏、伊阳,农民军进入河南地界。 河南巡抚重兵堵截,农民军转而南下,一路劫掠汝州、淅川、内乡、光化、南阳。 面对官兵追击,已经合流的农民军,突然分散成好几股。他们不但在河南流窜,老回回等五路流贼,甚至转而攻入了湖广。 收不住了! 陕西、山西、四川、河南、湖广,到处都能看到流贼的身影。甚至就连北直隶,也有小股农民军流窜,朝廷哪顾得上江西这边? 被赵瀚“请”来的李邦华、欧阳蒸,粗茶淡饭供养着,赵瀚也不跟他们见面,只让两人随宣教团观察施政。 与此同时,赵瀚攻占吉安府城,巡抚兵败自杀的消息,迅速向整个江西扩散。 “赵言”的威名无人不知,被传为杀人不眨眼的巨寇。 这带来一系列连锁反应,本来在农村猥琐发育的密密教,趁机提前聚众起事,铅山县和南丰县同时爆发教民起义。 而在鄱阳湖那边,都昌县起义也提前爆发,并跟鄱阳湖水匪勾结在一起。 如果下一任江西巡抚,也是个知兵能臣的话,根本顾不上来征讨赵瀚。官府必须先剿灭都昌反贼,那里实在太重要了,不管是从政治、军事,还是经济角度出发,都得先把都昌反贼给平下来! 大明天下,已经彻底残了。 (本卷完。) 119【朝堂】 紫禁城,文华殿。 崇祯皇帝召集内阁、六部、六科大臣议事。 如今的大明朝廷,已进入温体仁时代,阁臣有一大堆:温体仁,钱士升(东林党),吴宗达(东林党),王应雄,文震孟,何吾驺,张志发(齐党),林釬。 本来还有个徐光启,一个月前不幸病逝。 这些阁臣当中,文震孟的曾祖父,大家想必很熟悉,即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文征明。 林釬也挺牛逼,三年前收受贿赂,写过一篇报捷奏章,内容大意为:义士郑芝龙收降郑一官有功。 郑一官当海盗,关我郑芝龙什么事? 郑芝龙瞬间被洗白! 眼前,被招来议事的,还有六部尚书。 吏部尚书李长庚,“被东林党”之人,为了反对首辅温体仁,已经跟东林党走得很近。 户部尚书侯恂,东林党,明末四公子侯方域的父亲。 礼部尚书李康先,正在结交东林党,联合抵制首辅温体仁。 兵部尚书张凤翼,阉党出身,因边臣身份没有被清算。 刑部尚书胡应台,楚党出身,曾运二十四门火炮进京。那是大明最早的红夷大炮,其中十一门运往辽东,宁远之战“似乎”命中努尔哈赤。 工部尚书周士朴,跟东林党走得很近,主要政敌是督理工部的太监。 左都御史张延登,能臣干吏,文武全才。 崇祯皇帝似乎有些疲惫,说道:“流贼已入四川、河南、湖广,该是如何剿法?” 无人应答,无人敢答! 崇祯皇帝已经登基好几年,大臣们也摸清了路数,如今个个都“明哲保身”。 首辅温体仁犹如菩萨,木愣愣的站在那里。 他虽然私下培植党羽,明面上却是孤臣,深得崇祯皇帝信任。 此人年轻时,也曾意气风发过,无论能力还是手段,都可做力挽狂澜的社稷重臣。而且他还清廉,东林党虽然恨之入骨,却也不敢说温体仁贪污。 一个有能力、有手段的清廉之臣,在明末担任首辅数年……嗯,一件正事都没干过。 在崇祯手下,只要不干正事,就不会有任何纰漏。 如果说,崇祯是个甩锅皇帝,温体仁就是不粘锅首辅。 君明臣贤,相得益彰! 温体仁不粘锅到什么程度? 他只要随便帮着说几句好话,而且对自己并无影响,就能挽救一些真正做事的干臣。可他就是不表态,看着做事之臣下狱,自私自利到了极点,丝毫没有内阁首辅的担当。 眼见崇祯向自己看过来,温体仁立即看向张凤翼。 兵部尚书张凤翼,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当设五省总督,总揽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剿匪之事。” “可有合适人选?”崇祯又问。 温体仁说道:“李尚书夹袋中人,该有能够胜任者。” 吏部尚书李长庚立即辩驳:“臣不党不私,哪有夹袋之人?” “说说吧。”崇祯皇帝道。 李长庚说道:“延绥巡抚陈奇瑜,或可担此重任。” 崇祯立即就有了印象,他还曾经嘉奖过此人——陈奇瑜担任延绥巡抚期间,斩杀截山虎、柳盗跖、金翅鹏、薛仁贵、一条龙、金刚钻、翻山鹞等170多个贼首。 其实吧,都是接受朝廷招抚,返回老家耕田的贼首。 可实际问题没有解决,反贼虽然回乡耕田,却难以承担沉重赋役。这些做过贼的,自然不愿再被欺压,因此多行不法之事,甚至有些还重新揭竿造反。 陈奇瑜或剿或骗,砍了170多个贼首,又斩杀老贼千余人,普通贼众全部放回去种地。 崇祯皇帝对此非常满意,点头道:“给陈奇瑜升官,升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五省军务。各路大军,务必听其节制,不可让反贼继续流窜!” 这个任命,差点把西北流贼一锅端,反贼们靠着贿赂和诈降,才险之又险的逃出生天。 包括高迎祥、张献忠、罗汝才、李自成在内,全被陈奇瑜堵在车厢峡。只要陈奇瑜再冷血一些,再独断果决一些,明末历史就不一样了。 崇祯皇帝突然又问:“五省剿贼,粮饷可足用?” 户部尚书侯恂回答道:“陛下,恐不甚够用。” “户部该当尽快筹措。”崇祯皇帝说。 侯恂作揖道:“臣竭尽全力。” 崇祯皇帝突然想起来:“南直、浙江的金花银,还欠着几十万两,快快让他们递解到京城!” 侯恂说道:“陛下,请留金花银剿贼。” “不准!”崇祯断然拒绝。 金花银属于官田收入,直接送进皇帝的私库,怎么可以拿来打仗呢? 侯恂退后,不再言语,更不敢再劝谏。 户部和工部,几乎已经破罐子破摔。 特别是户部尚书,本就另有大臣督理仓场,崇祯又弄个太监过来管着。 侯恂执掌户部之后,啥事都懒得做,啥事都懒得管,也管不得那么许多。 而且,侯恂坚决反对加派,毕竟钱粮又不过他的手。加赋加税,侯恂得不到半毛钱好处,反而还要背上残害百姓的骂名,他可不愿意给皇帝背锅。 内阁六部,都不愿管事儿。 有皇帝和首辅做榜样,阁部重臣全变成甩锅侠、不粘锅。 场面突然变冷,因为没人说话了。 在崇祯皇帝的统治下,重臣甚至不敢直接攻击政敌。若有两三个大臣,同时攻击一人,就会被皇帝怀疑结党,政治前途基本可以宣布完蛋。 “咳咳!” 崇祯咳嗽两声,打破文华殿的尴尬气氛。 温体仁立即说道:“江西有一反贼赵言,据传为吉水秀才,前日里窃据吉安府城,吉安、庐陵官员数十人殉国。江西巡抚解学龙,在收复府城时阵亡。吉安分守太监张寅,率部强攻,身负重伤,夺回府城。此间赏罚任命,还需诸位同僚商议。” 崇祯面无表情说:“此事我已知悉,殉国忠臣,皆当旌表褒奖。” 礼部尚书李康先作揖道:“巡抚解学龙,知府徐复生,可追赠三级,各荫一子为国子监生。” “准。”崇祯说道。 张凤翼又说:“江西萍乡、都昌,皆有贼讯。臣建议,可为江西巡抚配两千标兵,着令其快速平息民乱。” “可,”崇祯居然真的答应,给江西巡抚配两千标兵,遂问道,“何人可为江西巡抚?” 首辅温体仁,闭嘴不说话。 左都御史张延登,突然说道:“按察使卢象升,可为江西巡抚。” 温体仁轻轻挪动脚步,似乎是保持姿势太久站累了。 礼科都给事中薛国观,立即反驳:“卢斗瞻在北直剿匪颇利,显然是知兵之人,可调任郧阳巡抚,助剿蹿入湖广之流寇!” 卢象升是东林党,温体仁不想让他接任江西巡抚。 崇祯对卢象升印象甚佳,顿时点头:“流贼之患堪忧,便让卢象升去郧阳剿贼。” 张延登只能重新推荐人选:“太仆寺少卿沈犹龙,可为江西巡抚。” 沈犹龙,也是个会剿匪的,历史上因为抗清而兵败殉国。 薛国观则说:“江西乃文盛之地,乱民亦可教化之。苏松督学李懋芳,德行兼备,洁己守正,可为江西巡抚。” 张延登怒不可遏,说道:“陛下,江西贼寇并未肃清,便是那赵贼也遁逃入山,非得有知兵之人剿抚不可!” 事实上,很多大臣都知道江西实情。 因为江西官员太多了,随便哪个家仆进京报信,都会很快传遍中央朝廷。 但此事牵扯到太监,不方便直接戳穿。 朝中局势,首辅温体仁是大boss,东林党正在结交太监搞事儿。 历史上他们成功了,东林党借刀杀人,让曹化淳和温体仁狗咬狗。一个秉笔太监,一个内阁首辅,居然两败俱伤,全部辞官归乡。 双方就江西巡抚的人选吵起来,吵得崇祯皇帝脑壳痛,只得说道:“莫要再吵,廷推决议!” 择日举行廷推,沈犹龙得票自然最多,李懋芳只有寥寥几票。 那么结果就很明显了,崇祯选择……李懋芳。 左都御史张延登,怒而请辞。 他是个想做事的,但朝中的局势,不允许他做事,还不如辞官回乡养老。 皇帝不允,张延登无奈,继续做官受煎熬。 幸好这年夏天,南京东厂查出一封信件。一个官员请托另一个官员,希望对方帮忙,到张延登那里谋职升官。 信都没寄出去,张延登毫不知情,却因此被牵连其中。 三请三辞,张延登总算滚蛋。 但崇祯知道他有能力,只允许张延登回家调理,病好了再回朝廷效命——阁部大臣当中,敢于任事的官员,终于走得一个不剩。 崇祯七年春天,李懋芳从苏州出发,坐船前往江西担任巡抚。 怎么说呢? 温体仁看走眼了,李懋芳也是个不听话的。 李懋芳虽然弹劾过周延儒(温体仁的政敌),但纯粹是出于个人恩怨。李懋芳虽然不是东林党,但也跟温体仁尿不到一个壶里,而且在苏松督学期间已经靠近东林党。 这位老兄,同样有能力带兵剿匪! 只不过,相比起解学龙,李懋芳打仗稍弱,贪污受贿则更厉害。 (新开一卷,整理思路,今天只有两更。) 120【从贼】 赵瀚占据的四个乡,很快就被废除,反正“乡”只是地理概念。 所有地盘,改为八个镇。 每镇设一个中心村,四个自然村,赵瀚总共统治五十个村。 这些村也被重新划定,面积都有所扩大。一个大姓当中,掺和许多小姓,不让某姓在某村占绝对优势。 尽量打破宗族影响! 虽然大地主要么被杀,要么被强迫分家。但同姓长期主导村落,假以时日必定形成新的宗族势力,赵瀚无法避免这种事情发生,但可以努力延缓它的出现! 基层官员数量不足,既要忙着清丈分田,又要忙着搞行政区划,整个冬天都混乱得一逼。 萧氏提供的那个举人,本来就不愿意从贼,又苦于高强度工作,直接撂挑子不干了。他觉得自己大材小用,堂堂一个举人,整天跟泥腿子打交道,甚至还要跟女人打交道,这简直就是对他的侮辱。 李邦华、欧阳蒸两人,每天在各村镇溜达,身边还跟着几个士卒。 “快快住手,有话好说!” 几个宣教员飞快奔跑,从李邦华、欧阳蒸身边掠过,因为前方的田野里正在打架。 在分田期间,隔三差五就要打一架。 有时是怀疑分田有问题,村民殴打公务人员。 有时是因为田界纠纷,村民之间互相动手。 欧阳蒸幸灾乐祸,讥笑道:“赵贼就是在乱来,好端端许多村镇,这些日子被搞得一团糟。” 李邦华一直只看不说,此刻终于忍不住:“宪文,你是神童出身,真觉得赵贼是在施行乱政?” 欧阳蒸黯然,埋头无言良久,叹息道:“唉,晚生只能这样想,难道还要拍手喝彩?” 二人继续前行,很快来到闹事的地方。 却是村民怀疑分田有问题,宣教员带着村民重新丈田,果然查出是丈田人员在乱搞。 这两个负责丈田的,一个来自萧氏,一个来自刘氏。两人伙同作弊,给各自族人多分,给其他村民少分,欺负村民们不识数。 “带走!” 宣教员直接抓人回去,移交给刑科官员处理。 “抓得好!” “逮回去砍脑袋!” 村民们拍手称快,也不围观分田了,一起押着人回去审查。 宣教员根本拦不住,只走出几十步,就有村民动手打人。等回到镇公所时,两个分田作弊者,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 李邦华走累了,盘腿坐下田埂上:“宪文,你会从贼吗?” “宁死不从。”欧阳蒸说道。 李邦华苦笑:“观政多日,我都想从贼了。” 欧阳蒸惊道:“先生,你可不能做此想,怎能助纣为虐呢?” 李邦华望着无垠田野,语气有些幽怨:“此间事务,公正无私,轰轰烈烈,不由令人想投身其中。你若在朝廷当过官,你若为政处处被掣肘,就知道这种做事的感觉有多美妙。” 欧阳蒸突然眼含热泪:“这大明究竟怎的了,衮衮诸公,连个反贼都不如吗?” “唉!” 李邦华叹息一声:“积重难返,大厦将倾。老房子要倒,住在房子里的人,没一个是无辜的。包括我在内,也一直在拆房子。” “先生正直为国,甚至因此罢官,怎能如此自怨自艾?”欧阳蒸真的害怕李邦华从贼。 李邦华拔出田埂上一根枯草,捏在手里把玩道:“我考中进士之前,家里连年卖地,卖得只剩下六亩田。祖母过世,棺材都没有,用稻草裹着偷偷下葬。而今,我家良田上千亩,这些都是怎么得来的?我罢官归乡,主动上交田赋,吓得知县亲自把粮送回我家。” 欧阳蒸不由莞尔,又收起笑容:“先生就算罢官,也是一品大员,知县哪敢收先生家的粮赋。” “这几日,我打听过了,”李邦华说道,“那赵贼把上万亩田地,都捐给武兴镇公所,偏偏留下一百亩。他是舍不得那一百亩地吗?非也。他要留着一百亩地,给镇公所按时缴纳田赋,别的贼官就不敢避逃赋税。” 欧阳蒸哀叹道:“晚生一直骂那赵贼,可心里却还是佩服的。” 李邦华说道:“京畿皇田,成祖皇帝的时候,每年也要缴纳田赋。成祖以身作则,皇帝也要交粮,天下官员自然也得交粮。可成祖驾崩之后,皇田就再没有纳过粮。上行下效,勋贵文武,又有哪个愿意纳粮?” “所以应当变法,大明需要一个张太岳(张居正)。”欧阳蒸说。 “你不明白,张太岳当年变法,主要是针对江南,而且人亡政息,”李邦华摇头道,“西北百姓,江南小民,如今被一条鞭法害苦了。若没有一条鞭法,可能西北流贼都闹不出那么大乱子。至于江西,士绅太多。我家里不纳粮,别个家里会纳粮?士绅都不纳粮,国库哪能不空虚?” 欧阳蒸说道:“所以还是得变法,彻彻底底的变过来。” “自上而下,已经变不得了,”李邦华指着被清丈出的田亩,“须得自下而上,如此才能扭转颓局。若赵贼能坚持两三年,半个江西都会是他的,到时必成尾大不掉之势!” 欧阳蒸说道:“赵贼滥杀地主,必不能成事。” 李邦华笑着说:“愿意献土的地主,他可没有滥杀。他若真的滥杀,我反而不用担心了。” 李自成一直招不到读书人,就是因为身为流贼,始终没有根据地可言。每到一地,必然拷饷,杀地主抢粮食,裹挟百姓开溜。 这让读书人怎么投靠? 扔下自家的产业不管,跟着李自成一起跑路吗? 赵瀚则不一样,他有根据地,他赖着不走。 地主家的产业,都在赵瀚地盘上,但凡不想死的,只能硬着头皮从贼。 欧阳蒸回望身后的士兵,低声问道:“朝廷为何不派大军征讨赵贼?” 李邦华说:“没钱,没兵。朝廷的士卒粮饷,要么拿来对付流贼,要么拿来对付鞑子。江西贼寇,只能靠地方官征剿,你觉得哪个地方官,能把赵贼给剿了?” 欧阳蒸灵光一闪:“可令士绅操办团练!” “那也是个法子,”李邦华随即摇头,“其一,朝廷不会允许士绅办团练;其二,若是允许地方团练,大明就名存实亡了。” 欧阳蒸默然。 李邦华也不知该说什么,反贼的政策,他看得越多,就越有投贼的冲动。但他不能投贼,他是前任兵部尚书,他的父亲和兄弟,还在大明的统治之下呢。 两人在乡间走了一遭,结伴回到永阳镇。 赵瀚的统治中心,已经从武兴镇迁出,永阳镇现在才是核心基地。 八镇公所之上,是赵瀚的总兵府,军政事务一把抓,有些类似应天时期的朱元璋。 庞春来是首席文臣,费如鹤是首席武将,萧焕负责军事后勤,左孝良主管民政事务,费纯督管钱粮事务,陈茂生负责宣教,黄顺甫调任永阳镇镇长。 以上七人,便是核心团队。 萧氏那些大族贡献的人才,都还处于试用期。唯一的举人,已经扛不住繁重工作,也不愿跟泥腿子打交道,自己辞官回家读书了。 只有扛过这个艰难阶段,又表现优秀的大族子弟,才能真正获得赵瀚的认可。 举人、秀才投贼,就能立即获得重用? 想得美! 路过镇公学时,听到学校里朗朗读书声,李邦华不由驻足多听了一阵。 欧阳蒸说道:“这赵贼,真是一言难尽,竟然知道大办学校。” 何止是大办学校,李邦华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赵瀚抢来的钱粮虽多,却要安置陆续回乡的流贼,还要安置在府城投军的游民,又购买了许多玉米、红薯种子。 那些钱粮,已经渐渐不够用了,顶多撑到明年夏粮收获时节。 即便如此,赵瀚依旧挤出钱粮,在每个镇都兴办官方学校,相当于大明的一个乡有两所公学。 免收学费不说,还给所有适龄学童,免费提供一顿午餐。 不送孩子读书的家长,被查出来就罚钱! 赵瀚甚至招来一批旧式学童,即连生员都考不上的读书人,亲自教这些人“泰西算术”。估计再过几个月,这些旧式学童,就能熟练掌握四则运算,就能分配去各镇公学当数学老师。 回到住处,已是中午,士卒端来饭菜。 全是粗茶淡饭,李邦华还能接受,毕竟年轻时连饭都吃不饱。 欧阳蒸却吃腻歪了,他可是大族子弟,从小锦衣玉食过来的,这些日子夜里都在返酸水。 有时候,欧阳蒸甚至在想,但凡赵贼待他尊重些,他估计就愿意投贼了。 “吃不下?”李邦华笑道。 “就快习惯了。”欧阳蒸只能说,然后硬着头皮吃饭。 李邦华嚼着杂粮麸饼,就着菜汤艰难咽下,感慨道:“我听人说,就连赵瀚自己,每天也是吃的这种东西。早晨连饼都不吃,只吃稀粥就咸菜。如今钱粮紧缺,在夏粮收割之前,所有官员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欧阳蒸笑道:“哄骗小民的把戏而已。” “我倒是相信,”李邦华说道,“此贼志向颇大,并非贪图享受之人。他府上只有一个丫鬟伺候……嗯,他说是女佣,而且还是姿色欠佳的女佣。另外就有一个婆子浆洗煮饭。造反快一年了,至今不近女色,每日粗茶淡饭又有什么稀奇?” 欧阳蒸收起笑容,狠狠咬了一口麸饼:“此贼之志向谋略,若能在朝做官,必为国之干臣。” 李邦华摇头说:“如今那位温首辅,同样清廉得很。不住大宅,不爱女色,家奴很少,吃穿从简。就私德而论,温体仁堪称大贤。” “此为朝廷之福。”欧阳蒸说。 李邦华却说:“温体仁非但私德高尚,而且过目不忘。再繁琐的公务,他都能轻松处理得宜。只见过一面的小官,他都能记住其姓名籍贯。论私德,我不如温体仁;论能力,我也不如温体仁。温体仁若生在国朝初年,必为一代贤相!但是,自新君继位以来,温体仁一件正事都不做。” 欧阳蒸瞠目结舌,不可置信道:“怎会如此?” “做了正事,就肯定会犯错,”李邦华说道,“我就是因为做事,才被罢官归乡的。” 欧阳蒸以前只是瞧不起地方官,听李邦华这么一说,彻底觉得大明没救了。 认认真真把饼子啃完,下午又去村镇溜达,晚上欧阳蒸怎么也睡不着。 翌日清晨,欧阳蒸跑去找李邦华:“先生,我想从贼。” 李邦华说:“随你吧。” 欧阳蒸害怕李邦华生气,解释道:“大丈夫在世,总得做些事情。听先生说了朝局,晚生实在看不到前途。就算晚生金榜题名,也不过在朝廷做木头,还不如从了那赵贼呢。” “去吧,去吧。”李邦华并不阻拦。 欧阳蒸拱手说:“先生,告辞!” 反贼都得给自己取个假名,赵瀚改名叫赵言,欧阳蒸直接改名叫欧震。 这货从贼之后,也没得到重用,只是被扔去永福镇协助分田。 欧阳蒸并不感到失落,因为他观政多日,知道只要干得好,就肯定被快速提拔。 眼看就要过年了,李邦华也有些忍不住。 他实在闲得慌,这里找不到好书读,整天都无事可做。而四邻八乡,又搞得热火朝天,李邦华很想投身其中。 因为,赵瀚在做正事,都是李邦华一直想做,却又不可能去做的正事。 腊月二十八,李邦华前去拜见赵瀚,想要掏心掏肺辩论一场。 121【缺粮】 永阳镇,总兵府。 费纯匆匆走进来,将大帽往桌子一甩:“又回来一批流民,闹着要分地呢。” “这是好事啊,”赵瀚高兴道,“之前打仗闹得太凶,老百姓都被官兵吓跑了。别看咱们有半县之地,丁口还不足五万人,须得多叫回来一些才行。” “粮食,粮食不够啊!” 费纯的职务是督理钱粮,他郁闷道:“萧氏献土之后,许多地主都跟着学。他们的地倒是分出来了,可他们的钱粮却没抄走。从府城跟来的游民,从安福、泰和回来的流民,这些人手里都没粮食,连种子都要向官府借。本地佃户也没什么存粮,马上就是青黄不接的时节!” 费纯越说越焦躁:“你还要办恁多学校,还给学童提供午餐。除了武兴镇之外,各镇的镇长和户科科长,都跑来找我要粮。我到哪儿变粮食出来?” “哈哈,”赵瀚起身给费纯倒茶,笑着安抚道,“稍安勿躁,急也急不来。” 费纯喝了一口热茶,润润嗓子说:“学校得停下来,就算实在要办,也须等夏粮征收之后再说。” “什么都能停,学校不能停。”赵瀚说道。 办学校真不需要太多钱粮,全是7—12岁的孩童,勉强可算四年义务教育。 如今赵瀚治下只有四万多人(12岁以上),7—12岁的适龄学童仅3000多,每天一顿午饭能吃多少?一个月也才消耗200石。 而且,教书内容以识字为主,对老师的要求也很低,无非大面积普及蒙学而已。 四五个老师,就可以教一个镇。 书本笔墨也消耗不多,用白晋土当粉笔,在黑木板上写字教学。学生有钱的自备笔墨,甚至在自家读书,根本看不上公学。没钱的家庭,父母用头发制作毛笔,学生蘸水在木板上练字。 只要有心气儿,办法总比困难多! 真正的粮食消耗,是大量流民、游民和佃户,得靠赵瀚借粮才能存活。 费纯捧着茶杯暖手,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说:“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向地主征粮!” 赵瀚问道:“咱们的存粮,还能坚持多久?” “之前我还很乐观,觉得能坚持到夏粮收割,”费纯说道,“可回乡的流民越来越多,照这个趋势下去,三月份就得粮荒,顶多能坚持到四月。” 赵瀚仔细思考片刻,说道:“那就向地主借粮。” “借粮?直接征粮便是!”费纯负责督理钱粮,他可不想今后有粮了,还要把粮食还给地主。 “你听我说,”赵瀚表情严肃道,“既然这些地主听话,老实把土地交出来,咱们就不能言而无信。一口唾沫一个钉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些地主才会安稳,才不会有朝不保夕的担忧。” 费纯问道:“真要借粮?” 赵瀚点头道:“改天把庞先生他们都叫来,咱们建立一个粮行。” “粮行是什么?”费纯疑惑道。 赵瀚解释道:“就是咱们建仓库,把粮食屯起来。谁都可以往里面存粮,按月支付给他们利息,借粮的农民也得支付利息。但必须是低息,不能放高利贷!” 费纯试图理解:“比方我是地主,我把粮食存在粮行,过几个月能取出来,还能得到粮行给的利息?” “对,就是这样。”赵瀚说道。 “唉哟,我的哥哥,”费纯顿时脑壳疼,“存储粮食是有消耗的,老鼠要来啃,米虫也来啃,还可能受潮发霉。存粮进来还拿利息?我不收保管费都算给面子!这是一笔亏本买卖!” 赵瀚笑道:“现在是存粮借粮,今后可以存钱借钱。” “钱庄?”费纯眼前一亮。 赵瀚点头:“也可以叫银行。” 明代钱庄,源自正统年间,主要做白银、官钱、私钱的兑换业务。 嘉靖年间,私钱泛滥,朝廷禁止铜钱兑换业务,全国的钱庄大范围倒闭。 万历初年,重新允许钱庄的存在。甚至,遍布全国的钱庄,实质成为官钱的发行终端——朝廷铸造铜钱,钱庄用银子买钱,帮助朝廷把新钱发行到市场。 发展到崇祯年间,钱庄已经跟后世的银行非常相似。 大型钱庄,已出现异地汇兑业务,汇票甚至具备信用流通功能(类似支票)。 而在广大农村,则出现无数的兑钱铺或钱米铺,银子、铜钱、粮食可以进行有效兑换。 赵瀚说道:“钱米铺,不能掌握在地主手里,咱们得趁机拿过来。” “人手不足啊!”费纯叫苦道。 这是个技术活,银子、铜钱都有成色优劣,非得有资深老师傅把关不可。 赵瀚笑道:“所以先开设粮行,等做大了再经营钱庄。你带人,挨家挨户去借粮,借多少粮都写清楚,给这些地主签发票据,承诺夏粮收获以后,就可以连本带利归还。今后农民借粮,也一律到粮行来借。当务之急有二,一是度过粮荒,二是树立信用。” 费纯顿时头大无比,只想立即返回铅山,老老实实做费家的奴仆。 他手底下就没多少识字的,储存粮食的仓库也奇缺,还他娘的要去找地主借粮? “总镇,李先生求见!” “快请!” 赵瀚猛然大喜,他跟庞春来交流过,知道李邦华是多厉害的人才。 亲自出门把李邦华迎进来,赵瀚又给老先生倒茶,问道:“孟暗先生可是想家了?” 李邦华懒得绕弯子,直接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攻略州府?” “两三年之内。”赵瀚说道。 李邦华又问:“占据江西之后,准备攻打哪个省?” 赵瀚回答说:“福建和广东。” “不去打南京?”李邦华的表情有些玩味。 赵瀚好笑道:“我打南京作甚?就算能打下来,也会变成天下第一号反贼。” 李邦华说道:“你若能独占江西,早就是天下第一号反贼了。” “不一样的,”赵瀚辩解道,“只要我不打南京,不去碰江浙一带,甚至不碰湖广,朝廷的首要征讨目标,就肯定是西北那些流贼。崇祯皇帝若敢调集大军征剿江西,半年之内打不下来,流贼和鞑子就能攻破京师!” 这个说法,李邦华非常认同。 江西距离北京太远,而流寇和鞑子又太近。崇祯只要脑子还清醒,就得先把江西放一边。 李邦华又问:“占据福建和广东之后呢?” 赵瀚回答道:“巩固三省地盘,开海贸,练火器。若是有空,把广西也收了。” 李邦华突然起身,在房里走来走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来回踱步好半天,李邦华问道:“你觉得朝廷能剿灭流寇吗?” 赵瀚回答说:“流寇就像韭菜,割了一茬又长一茬。山西、陕西连年大灾,朝廷还在继续征收赋税,农民哪里能活得下去?除非把两省农民全部杀光,否则流寇永远都剿不干净。” 事实上,北方的某些情况,比赵瀚想象中更加严重! 崇祯还没登基,北方就已经烂透了。 天启七年,吴应箕曾记录他的见闻,大致内容如下—— 出河南真阳县城,连续走了四十里,沿途田亩全部抛荒,地里长的都是杂草。 吴应箕问车夫:“本县的土地,像这样抛荒的有多少?” 车夫回答;“十有八九。息县那边要好得多,抛荒的土地只有四五成。” 来到驿站,吴应箕又问驿卒:“本县百姓为何不种地?” 驿卒回答:“本县多养马户,马政徭役严苛。服役者不能承担,只能逃往他乡。人不在了,赋役还在,官府施行连坐法。一户连坐十户,邻居连坐完了,又连坐亲戚。富户交钱应役,穷人只能逃跑,全县都逃得差不多了。” 吴应箕感到非常奇怪:“逃跑之前,为何不卖地呢?” 驿卒回答:“马政徭役,会转给田主。本县田亩,无人敢买,只能抛荒。” 然后又说起其他苛政,再论及本地官员。从知县到知府,很多不是进士出身,多为贡举买官而来,上任之后立即盘剥,否则很难收回买官的成本。 一个富裕大县,被搞得八成以上土地抛荒! 非但佃户过不下去,自耕农和小地主都得逃跑。而那些大地主,也不敢侵占土地,粮食收成还不够承担马政徭役。 因此,当西北流寇进入河南,很多河南百姓也自发起义。 不是被裹挟的,而是自发起义! 山西同样如此。 在陕西流寇进入山西之后,短短半年时间内,山西本地的起义军数量,就已经远远超过陕西。 这种情况,李邦华怎会不知道? 朝廷很多官员都知道! 李邦华拿出一封信件,交给赵瀚说:“你派人去吉水谷村,把信交给我的父亲。” 赵瀚高兴道:“一定办妥!” “说吧,让我做什么。”李邦华直来直去道。 “正好有件棘手的事情,”赵瀚把缺粮状况说明,拱手作揖道,“向富户借粮之事,就拜托先生了。他们暂时不太信任我,想必先生出马应该没有问题。” 李邦华笑道:“聪明人都会信。你若是不想归还粮食,那还借什么?直接抢就可以了。” 除了向地主借粮,赵瀚还想找官府借粮。 泰和、安福两县,都有流寇、流民存在,官员和士绅皆如履薄冰。 那就让他们筹集钱粮,赵瀚负责把流民带走——赵瀚得了粮食和人口,流民可以安居乐业,官府和士绅不再担惊受怕。 不是双赢,而是三赢,多么划算的买卖! 122【借粮】(为盟主“衣柜客卿光头宋”加更) 李邦华的影响力,在本地士子中非常惊人。 他一旦表明自身立场,许多不愿从贼的秀才、童生,也都纷纷挺身站出来追随。 反正李邦华名气大,天塌了有他顶着! 几天时间,粮行团队就组建完毕,以李邦华和本地士子为主。费纯当然也全程参与,主要是跟着学习,同时负责监督账目。 这么重要的事务,交给一群本地士子,实属人才短缺的无奈之举。 等赵瀚把自己人培养出来,到时候就可以打开杀戒了。具体杀多少,全看李邦华的约束力,看有多少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胡来。 “唉哟,孟暗先生大驾光临,真令寒舍蓬荜生辉。”萧万全大笑着迎接。 李邦华抱拳道:“萧朋友过誉了,鄙人不过一老朽耳。” “哪里,哪里,孟暗先生快请进。”萧万全笑呵呵道。 相比起从前,萧万全家中非常冷清,只剩下几个丫鬟婆子。全部改签雇佣合同不说,还得涨工资才行,因为以前给得实在太低。 两人寒暄几句,李邦华就说明来意。 萧万全说道:“敢问,在这粮行里存粮,年利是几分?” “一分利。”李邦华说。 “才一分啊?”萧万全颇为失望,他以前借粮给佃户,那都是利滚利各种翻的。 李邦华说道:“有利息已经不错了,粮行为你们储存粮食,各种损耗还没收保管费呢。” “那是,那是,”萧万全又问,“粮行如果借粮给佃户,又是几分利息?” 李邦华笑道:“一分二厘。” 萧万全惊讶无比,说道:“粮行岂非要亏本?” 李邦华说:“赵总镇开设粮行,本就不是为了赚钱,只为给升斗小民留条活路。” “赵先生仁义,就是……”萧万全面色迟疑。 李邦华起身拱手:“既然萧朋友为难,那鄙人就不叨扰了。告辞!” 萧万全猛地站起,连忙说:“不为难,不为难。” “萧朋友果然是聪明人。”李邦华面露微笑。 萧万全想得太多了,他知道赵瀚缺粮,害怕把赵瀚逼急了,直接就来个杀人抢粮。 再守规矩的反贼,归根结底还是反贼! 李邦华表现得越无所谓,萧万全心里就越害怕,生怕是引蛇出洞拿他开刀。 萧万全愿意借粮,纯粹是赵瀚握着刀把子。 而让李邦华亲自出面,无非是令地主们安心,这粮食不会有借无还,老李同志还是很有信用价值的。 李邦华连续拜访好几个村落,大部分都愿意借粮。 然后,老李的骚操作来了…… 由于粮行的仓库不够用,那就暂时留在地主家不动。 哪个镇的百姓缺粮,就由该镇的户科出面,联系粮行人员一起去地主家。需要借多少,就从地主家拿多少,以借粮日为起始日期,给地主开具存粮票,同时给农民开具借粮票。 粮行等于空手套白狼,仓库都没有,只出工作人员,就左手倒右手,平白赚到两厘利息的差价。 但是,这个中间商非常重要。 如果直接由地主借粮,年息怎么可能才一分二厘?月息三分那是仁义价,月息五分、七分都有可能! 为啥明末的各村镇,都有钱粮铺存在? 一是为了放高利贷。 二是给农民兑换银子,一条鞭法只收银子,从中可以赚取巨额利润。 当然,一条鞭法没有严格施行,许多地方的杂派税项,依旧在向农民直接收粮。这也是吏员牟利的重要手段之一。 被李邦华这么一搞,地主们恨得牙痒痒,今后别想放高利贷了。 “哥哥,这李先生可真是绝了,”费纯兴高采烈道,“我还在头疼,上哪儿找仓库存放粮食。嘿,李先生一出马,直接把粮食存在地主家。一来不需要那么多人手,二来没有粮食存储损耗,三来还省了许多存粮的利息。” 李邦华整顿天津新军,接着又整顿京营部队,虽然得罪了无数权贵,却把各路人马收拾得服服帖帖。 几个乡下地主又算什么? 简直杀鸡用牛刀。 “李先生确实有手段,”赵瀚赞许了一句,立即又说,“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等今后腾出手来,还是要自建粮仓钱库。否则,地主怨恨日深,咱们也手中无钱粮。” 费纯感慨道:“能有权宜之计就不错了,前几天差点把我给愁死!” 赵瀚拿出几封信,说道:“正是用人之际,本来不想让你去,但派别人做事我又不放心。这封信交给吉水李先生的家人,另外几封信你带回铅山那边,帮我跟如鹤回去看望一趟。” “那可好。”费纯也有些想念父母。 费纯带上几个随从,坐船直奔吉水而去。 费如鹤、黄幺也带兵坐船出发,一南一北去找官府借粮。 为了方便跟知县打交道,左孝良跟着前往泰和县,萧焕跟着前往安福县。 …… 泰和知县叫刘太垣,崇祯四年的三榜进士。 这官并非买来的,是朝廷正经任命的,因此不用急着偿还买官贷款。 总得来说,刘太垣官声还不错,只顺手贪污几个而已,没有疯狂盘剥治下百姓。 谁知,庐陵县出了反贼,巡抚还跑去清剿,把禾水以南的反贼逼成流寇,一股脑儿的涌进泰和县劫掠。 这些家伙杀害地主,霸占地主的大宅,抢劫钱粮还不走了,似乎有变成坐寇的趋势。 “县尊,士绅乡老们,联名请求征募乡勇剿贼。”县丞张淮南说道。 作为一个新手知县,刘太垣连师爷都没请。他叫苦不迭道:“解巡抚剿贼,都已兵败身亡,我又如何能剿得贼寇?且等新任巡抚到了再说吧。” 张淮南提醒说:“县尊,只要有钱粮,反贼便可以剿。” 刘太垣惊问:“难道,张兄竟是知兵之人?” 张淮南感觉心里好累,新手知县经验不够,必须把事情给说清楚:“县尊,钱粮可以先收着,乡勇也可以先练着。至于剿贼,可伺机而动。万一新任巡抚,也是个有能力剿贼的,县尊早早做了准备,还能得到巡抚的赏识。” 刘太垣怔了征,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多谢张兄提醒!”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做了县令,又初逢反贼闹事,确实需要积累经验。 捞钱的经验! “县尊,不好了,反贼杀来了!”老吏慌张跑来禀报。 刘太垣吓得浑身哆嗦,忙问道:“反贼到城外了?” 老吏回答:“坐船来的,还在赣江里泡着,派了个贼官来叫城。” 刘太垣连忙跑去城楼,果然城外只有个书生,而且江上只有反贼的一条船。 “吊他上来!”刘太垣下令。 左孝良坐着箩筐登城,拱手作揖道:“晚生左孝良,拜见县尊。” 刘太垣拱手道:“阁下也是读书人?” 左孝良家里没几口人,干脆使用本名做贼,他说:“惭愧,晚生只是个秀才。” 刘太垣痛心疾首道:“既是秀才,何以从贼?” 左孝良说:“吃不饱饭。” “呃……”刘太垣不知该怎说下去,这个从贼理由太扯淡了,同时也太理直气壮了。 县城张淮南突然问:“既是反贼,贼首是谁?又派你来泰和县作甚?” “吾主赵言。”左孝良说道。 “赵贼?” 县官们大惊失色。 那可是攻占府城,杀了几十个官,还让巡抚兵败身亡的巨寇! 刘太垣只觉喉咙发干,吞咽口水问:“赵贼……赵言派你来作甚?” 左孝良拱手说:“吾主听闻泰和县有流民,如今天寒地冻,不忍他们冻死饿死,因此想将这些流民接走安置。” 刘太垣和张淮南对视一眼,都搞不清楚状况。 还有这么懂事的反贼? 刘太垣忍不住问:“此言当真?” “当真,”左孝良说道,“只不过,吾主缺粮,为了安抚流民,请县尊借粮二十万石。” “我哪有二十万石借给你?”刘太垣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 左孝良笑道:“做买卖嘛,问天要价,落地还钱。” 不仅刘太垣给气到了,就连张淮南都觉匪夷所思。 张淮南秀才出身,给人做了多年的师爷,靠恩主的关系打折买官,才总算弄到一个县丞职务。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还是头次遇到这等稀罕事,反贼缺粮居然来找县令借,而且借多少还能讨价还价。 但似乎,这笔买卖可以做! 张淮南低声说:“县尊,此地人多眼杂,且去县衙慢慢分说。” “也好。”刘太垣还在迷糊当中。 于是,反贼左孝良,成了知县的座上宾。 双方讨价还价一番,刘太垣只愿借出3万石粮食,而且需要左孝良把流贼带走之后再支付。 最终,6万石成交,预付款5千石! 知县当然不可能给粮,一切都得士绅地主提供。 先派人散播消息,说县内流贼缺粮了,随时可能再抢其他大族。 紧接着,费如鹤昼伏夜行,率五百士卒杀地主抢粮。这个目标,还是县丞提供的,属于那种杀了也没什么后患的土财主。 连续抢了两个地主,其他地主都吓尿了。 刘太垣随即召集乡绅开会,说他可用粮食劝返那些流贼。士绅们只要凑齐五千石,就能把流贼送往泰和县边界。到时再凑足六万石,就能让流贼们回乡种地。 这些乡绅只能试试,反正五千石也不多,各家凑一点很容易。 费如鹤拿了预付款,立即去流贼的地盘招人。 听说“赵先生”要主持分田,普通流贼纷纷脱营逃跑,几个流寇头子拦都拦不住。 短短几天时间,费如鹤招到八千多人,还剩三百多流寇冥顽不灵。 费如鹤立即发动进攻,将不听话的家伙杀死,顺手抢来两万石贼粮。八千多流民帮忙运粮,慢悠悠向北而去,停在泰和县、庐陵县交界,等待知县把尾款给送来。 等待期间,又有两千多百姓,拖家带口前来投奔。 而且,都是泰和县本地的佃户,听说隔壁“赵先生”要分田,呼朋唤友收拾家当就来了。 继续等待数日,依旧不见尾款。 费如鹤大怒,又杀了两个地主抢粮,并扬言不给粮就把泰和县地主全杀光。随即,又带兵在县城外散步,绕着县城转了好几圈。 知县惊怒,士绅恐惧。 又过半月,尾款送至,交易完成。 此次出门一趟,士绅们虽然只凑6万石粮食,费如鹤却整整带回去14万石,多余的全靠抢地主和流寇。 顺便,还带回去一万一千多人口。 粮食问题,其实很好解决嘛。 (求保底月票。) 123【为了孽种】 李邦华负手站在水渠边,看着四下里的农忙景象,不由笑吟道:“溪水堪垂钓,江田耐插秧。人生只为此,亦足傲羲皇。” 庞春来捋着胡子说:“孟暗先生,此处春耕,跟吉水的春耕相比,有什么不一样吗?” “为自己种田,为地主种田,自是不同的。”李邦华感慨道。 赵瀚却在旁边望着天空:“开春以来,至今未雨,今年怕又有春旱。农会须组建起来,待春旱严重时,令农民互相帮忙挑水灌溉。学生亦可放回家中,无论用碗用瓢,能帮一分是一分。” 庞春来说:“其他村镇都还好,北边靠山的几个村,水源只有几条小溪流。一旦春旱严重,溪水是要干涸的。” “还得继续把水渠修得更长,”赵瀚说道,“用水车提河水到渠中,北边村镇挑水就能近得多。” 欧阳蒸突然冒出来:“我在北边丈田分地时,发现那里的田亩相对贫瘠。或可组织村民,将几块收成不佳的下田,在农闲时节挖为蓄水塘。多雨时蓄水,少雨时取用,平时还能用来养鱼。” “此法甚好,便交给你了。”赵瀚笑道。 “固所愿也。”欧阳蒸拱手说。 这两个月来,欧阳蒸的表现,让赵瀚刮目相看。 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一个神童出身的读书人,竟然可以跟泥腿子打成一片。 而且兢兢业业,不喊苦不喊累,做事公正,深得民心。 这货每天累得半死,居然还有精力读书,每天晚上必然秉烛夜读,隔三差五写一首诗赞美分田。 非常优秀的内政人才! 欧阳蒸又说:“附近山岭多石灰石,但只永阳镇的山上有石灰窑,可再辟一石灰窑烧制石灰。本地又多白云土,我去过景德镇,那里烧瓷器也用白云土。咱们何不建一瓷窑?” “没有烧瓷工匠啊。”赵瀚叹息道。 欧阳蒸说道:“本地是有陶工的,但只能烧陶罐、陶碗。或可携重金去景德镇,召几个瓷工至此,令本地陶工慢慢学习改进。” 李邦华说道:“宪文想当然了,烧制瓷器,可不是招几个瓷工就能干成的。” 赵瀚则表扬道:“宪文的想法很好,不过要一步步来。当务之急是春耕,等忙完春耕就建农会,由农会组织村民携手抗旱,同时组织村民修缮开挖水渠。江西连年旱灾,一年比一年严重,水利工程才是重中之重!” “对,水利才是根本!”李邦华深以为然。 崇祯朝的全国旱情,既是天灾,更是人祸。 自万历中期以来,中央就没怎么组织水利工程,全靠地方官员凭责任道德办事。 地方官越来越烂,各地水利就相继荒废,一遇小旱便成灾祸,一遇大旱便饥民遍地。只要赵瀚认真兴修水利,不说没有灾情影响,但肯定比其他地方要好得多。 永阳镇镇长黄顺甫说:“本镇现有两条水渠,都短得很,且年久失修。待春耕结束,可令村民加深拓宽增长。不说惠及全镇,至少要惠及小半个镇。” 一个来自禾水南岸的童生刘芳,他此刻担任总兵府照磨,协管各级官员的绩效考察。此人突然说:“晚生来自银坑村,那里是产银的,银子早就挖完了,山林和坡地被挖得千疮百孔。农闲时节,可组织村民平整荒坡荒地,如此便可得田数百上千亩。” 又有一个叫李弘文的文职人员说:“每年夏秋时节,簧坝村、李家拐都有汛情。以前不断圩田夺河,导致河道越来越窄,洪灾也越来越大。可在河边多多栽植树木,禁止村民继续圩田,再清理该河段的淤泥,或可减缓每年的汛情。” “都记下来,”赵瀚非常高兴,“众人拾柴火焰高,各位有什么想法,都可写成公文送至总兵府。而今大业初创,百废待兴,还望诸君多多努力!” “我等必竭尽全力!”众人应道。 李邦华只能暗自感慨,这种氛围太让人舒服了。 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只要愿意做事,就能获得提拔。若是做事又快又好,那就提拔得飞快,真正做到了任人唯贤、论功行赏。 就说那个叫刘芳的照磨,年前还是普通的分田人员,如今已提拔为总兵府红人。所有官员的政绩审查文件,都要经过此人之手,然后再转交到更上层部门。 在李邦华眼中,大明已是落日余晖,此地却如朝阳初升。 “总镇,”一个士卒疾步奔至,“李先生的家人来了。” 李邦华闻言欣喜,拱手说:“总镇,我先告退了。” 赵瀚笑道:“一起去吧。” 众人前往码头,见到所来家人,李邦华又有些黯然。 只有一个老妻、一个老妾,各自带来一个丫鬟。李邦华的父母和儿孙辈,都留在吉水没来,显然是不愿意从贼的。 既然不从贼,就必须跟李邦华撇清关系,多半已将李邦华从家族除名,甚至儿子估计还过继到叔父名下——这肯定不保险,若是闹得大了,同样要诛族。 “你们来了就好,别的不用多说。”李邦华换上笑脸,安慰自己的老妻老妾。 妻妾皆无言,她们是懵逼的,自己的丈夫莫名其妙就从贼了。 特别是正妻,好端端的二品诰命,居然摇身变成贼婆子。 …… 却说,费纯坐船直奔铅山,半路就听说铅山发生教乱。 妖道马廖洋、张普薇率教民起事,迅速占据上泸镇及周边村落。不但把太监的钞关抢了一个,还卡死通往福建的商业水道,太监、士绅和商贾正在联络剿匪。 “夫人,我回来了。”费纯跪在娄氏面前,总觉得有些别扭,他已经一年没给人跪过。 娄氏无法保持平静,焦急问道:“如鹤呢?” “少爷跟瀚哥,正在外地做生意。”费纯递出两封信,一封是费如鹤的,一封是赵瀚写的。 娄氏连忙拆开信件,两封信的内容大同小异,都说在吉安府做生意,而且生意兴隆大有可为,让娄氏不要牵挂担忧。 既然儿子没有危险,娄氏稍微放心下来。她问:“四爷劫掠钞关,被朝廷海捕通缉,你们可知道此事?” “不晓得,我们没有见到四爷。”费纯说了一半实话。 娄氏又问:“你们在吉安做什么生意?” “贩运商货。”费纯回答。 “贩的什么货?”娄氏追问。 费纯说道:“贩卖漆器。” 娄氏冷笑:“从哪里进货,贩运到哪里?进价几何?售价几何?” 费纯被问得有些懵,想要继续编造谎言,却又觉得无法骗过娄氏。 见费纯说不出来,娄氏叹息道:“说吧,你们究竟在做甚大事,就算是造反我也撑得住。” 费纯只能说:“回禀夫人,我们就是在造反。” 娄氏浑身一软,迎春连忙扶住。 缓了好久,娄氏声音颤抖道:“果然做得好大事,你们真是在……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费纯嘀咕道:“夫人,大明没救了,咱们造反能成的。” “你说能成便能成?就是你跟赵瀚,把少爷带坏了!”娄氏紧握双拳,已经愤怒到极点。 费纯索性豁出去,跪直了腰杆说:“夫人,如今咱们已有半县之地,连巡抚都兵败自杀了,知府、知县被杀个干净。就连……就连吉水李先生,现在都是咱们的人。李先生做过兵部尚书,他都愿意从贼,咱们可不是小打小闹。” “那庐陵巨寇赵言,居然是赵瀚?”娄氏惊问道,显然赵言的威名已传至铅山。 费纯说道:“海捕文书排第二的赵尧年,便是少爷。” “夫人!” 迎春焦急大喊,却是娄氏晕倒了。 内院里鸡飞狗跳,折腾好一阵,娄氏终于幽幽醒来。 她勒令迎春不得多嘴,又屏退其他家奴,只留下费纯和费如兰。 费纯说道:“夫人,事情既已做下,是怎也不可能收手的。” 娄氏叹息:“你们这是要连累费家,让整个费氏抄家灭族啊!” “夫人,李尚书都愿从贼,难道他也糊涂吗?”费纯忍不住反驳。 娄氏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道:“你们还想改朝换代不成?” 费纯说道:“只求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瀚哥儿果真好志向。”娄氏苦笑连连,脸上全是悲凉之色。 费纯突然豪气干云道:“好教夫人知晓,若是瀚哥愿意,此时可尽收吉安府。咱们已有精兵数千,官府如果敢翻脸,半个江西也可拿下!” “你倒是长本事了!”娄氏咬牙切齿道。 费纯猛地站起:“夫人,我如今掌管钱粮,也算一号人物。” “好,很好,”娄氏怒极而笑,“你们都很好,我真是看走眼了!” 费纯拱手道:“夫人且稍待,两三年内,瀚哥必定拿下整个江西,到时候费家也可以跟着沾光。此非妄言,夫人也知瀚哥性情,他可不是什么傻子。” 这话让娄氏稍微冷静,开始思考得失利弊。 她只有一个独子,既然儿子做了反贼,娄氏也得豁出去了。 什么忠君爱国,那都是扯淡,都不如自己的儿子重要! 苦思良久,娄氏问道:“瀚哥儿是贼首?” 费纯知道说不清楚,只捡娄氏能懂的说:“瀚哥儿便如太祖皇帝,少爷便如徐达,庞先生是刘伯温,李尚书是李善长。” 娄氏又问:“官府真拿你们没办法?” 费纯笑道:“吉安府、庐陵县,当官的都被杀绝了,江西巡抚也兵败死了,除非朝廷调集数省大军围剿,否则江西没有谁敢出兵!” 这话娄氏相信,江西以前也闹过乱子,都是调集数省大军征缴。 其中,广西狼兵威震江西,至今还留下无数传说,比如广西兵爱吃人之类的。 都不是什么好名声,广西狼兵进入江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个县一个县的沦为白地。 以至于,之后江西出现反贼,能不让朝廷知道,就尽量不让朝廷知道,生怕又有外省官兵跑来征缴。 娄氏踌躇不定,又问:“李尚书也投靠你们了?” “千真万确。”费纯说道。 李邦华在江西名气很大,含珠书院曾多次聘请,都没法把李邦华请来铅山教书。 娄氏觉得赵瀚、费如鹤不靠谱,却觉得李邦华比较靠谱。 突然,娄氏对女儿说:“你的瀚哥儿,带着你弟弟做反贼了。你是什么想法?” 费如兰的脑子有些乱,甚至不知如何开口,只一直站在旁边聆听。 “你可愿嫁去庐陵?”娄氏干脆敞开了问。 费如兰欲言又止,她心里纠结得很。 娄氏说道:“你跟着费纯去庐陵吧,等瀚哥儿杀回铅山,我再给你补上嫁妆。” 娄氏做出这种选择,纯粹是为了儿子。 既然儿子做反贼,她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但凡多一个儿子,娄氏都不会如此,权当生了一个孽种出来。 可惜,她只有一个孽种…… 124【骗上贼船】 四月底,鹅湖镇码头。 鹅湖镇东边的钞关,如今已变成兵站,太监王衡正在组织剿匪。 真的很扯淡,去年还人人憎恨的太监,居然成了官员、士绅、商贾的希望。 知县是个没卵子的,士绅们又不齐心,只能请这位太监带头。此时已招募1500乡勇,另有太监的私人武装600余,日夜操练,还配有商船改造的战船! 上泸镇就在鹅湖镇隔壁不远,一条信江的支流发源自武夷山脉。 因此,上泸镇也是商业大镇,可沿河直通大山之中,再走小道便能抵达福建。 密密教的造反教众,进可攻击鹅湖镇和信州,退可蹿入群山之间躲藏——此镇四面皆山,非常难以清剿。 “纯哥,”赵贞芳拿出一个荷包,“这是我亲手绣的,烦请转交给二哥。” 费纯接过荷包收好,笑道:“我会的,妹子放心。” 赵贞芳已经十二岁,日子过得还不错。平时就陪二小姐玩耍,一起读书认字,一起学习女红,她绣花绣得比费如梅更好。 娄氏把大女儿送去庐陵县,却把赵贞芳留下,继续做二女儿的玩伴。 赵贞芳低声提醒:“荷包里有东西。” “我省得,妹子放心。”费纯已经摸出荷包里有银子,应该是赵贞芳攒下的私房钱。 赵贞芳又叮嘱道:“你让二哥好生做事,手头要是紧了,就用我的银子,叫他不要一直存着。” 费纯笑着说:“瀚哥可有钱了。” 一番话别,费纯率队出发。 上游钞关,太监王衡,也率部出征。 这货带着2100士卒,坐船快速杀到上泸镇。 两个妖道在沿河布有探子,甚至当地农民主动通风报信。太监赶到上泸镇时,教众已经聚兵三千严阵以待。 上泸镇的情况非常畸形,出产纸张、茶叶等多种商品,又位于水路要道,商业比较繁荣。但严重缺少耕地,除了河滩地比较肥沃,其余大部分是贫瘠的山地。 因此,农民过得苦不堪言,纷纷加入密密教造反。 双方在河边大战一场,乡勇虽然兵力更少,但武器相对精良,并且还编练军阵。这种货色,打赵瀚肯定够呛,打密密教徒却非常轻松。 只一盏茶功夫,密密教徒就开始崩溃,妖道带着教众逃向大山。 王衡提剑大呼:“杀贼,杀贼!” 乡勇们跟着太监疯狂追赶,王衡居然冲在最前面,挥剑连续砍翻数人,甚至一剑砍死密密教主马廖洋。 眼见贼首被斩,乡勇士气大振,一股脑儿的追进山中。 山坡上,副教主张普薇手持桃木剑,念念有词开始跳大神,突然喝道:“尊请祖师降落石,急急如律令!” 无数石块从高空坠落,砸得乡勇一片混乱。 张普薇还在舞剑,撒出一把豆子,大喊道:“撒豆成兵!” 埋伏在山中的上百教众,突然手持竹枪杀出,二千乡勇瞬间崩溃,簇拥着王衡狼狈逃出大山。 之前溃逃的教众,也开始调头反杀,一直把乡勇追回岸边。 大部分乡勇,甚至来不及逃回船上,只能沿着河岸一路狂奔。 这场战斗,密密教教主马廖洋,被太监王衡亲手阵斩。但先胜后败,回到钞关清点人数,2100士卒只剩800多,下午和傍晚,又陆续逃回数百,兵力折损约500人。 王衡虽然心中愤恨,却立即报捷,说自己把密密教主给砍了。 可惜,还不如不砍。 马廖洋和张普薇两个妖道,起事之后暗生矛盾。 死一个刚好,张普薇扶正做教主。不但盘踞在上泸镇,还派人去铅山河沿岸传教,县城周边都开始出现密密教徒。 而远在南丰县,密密教徒已然攻占县城! 萍乡县反贼,攻占县城! 都昌县反贼,攻占县城! 瑞金县田兵,被解学龙追进山里,冬天冻死一大批,初春时节也杀回来。并且变得更加暴力,开始杀地主抢粮,吃饱穿暖之后攻占县城! 以上这些反贼,如果解学龙还活着,那是根本蹦跶不起来的。 要么被杀到山里不敢出来,要么直接被巡抚剿灭。解学龙一死,无人再能镇压反贼,江西陆续丢了四个县城。 跟攻略县城的反贼比起来,主动退出府城的赵瀚,显得是那么温和友善。 四川方向。 流寇一举攻占夔州府(重庆东北方),然后就踢到铁板,被秦良玉带兵撵回陕西,真真是毫无招架之力。 汉南方向。 流寇抢掠河南、湖广多地,裹挟无数,粮食充足。面对官兵围剿,重新往汉南聚集,落入官兵正在收缩的包围网。 但是,陕西、山西再度爆发旱灾,连续十个月不下雨,新兴反贼一茬一茬往外冒。 崇祯皇帝,终于拨款赈灾,而且用的还是私房钱。 这是崇祯第一次用内帑办公事,也算非常难得了,之前的明朝皇帝坚决不干。 值此艰难时局,鞑子又将破关而入。 …… “濯尘真愿分地?”刘子仁半信半疑。 费纯笑道:“可不是?少爷跟瀚哥儿,在九江合伙做生意,去年可是发了大财。他俩缺人手帮忙,只要你们过去,家人都能分到土地。” 徐颖为难道:“可我刚考上秀才。” 费纯说道:“考上秀才更好,九江多名师大儒。可一边读书,一边帮忙做事,又能赚钱又能考科举。” 刘子仁说道:“要不,我跟徐颖先去,把家人留在铅山?” “把家人留下,你们放心吗?”费纯忽悠道,“少爷跟瀚哥儿,在九江置了好多地,一家给你们分几十亩也无所谓!” 刘子仁踌躇道:“可地里已经种下粮食,如何离得了人?” 费纯笑着说:“你们种的那些地,交了租子和杂摊,还能剩下几斗?放心,去了九江之后,会给你们发粮食的。” 两人回家一说,都忍不住土地诱惑,决定举家搬去九江那边。 他们不相信费如鹤,却相信赵瀚能履行承诺。 稀里糊涂,两家人就上了贼船。 此次出行,娄氏还派了一条船,对外宣称费如兰回外婆家探亲。又说费如鹤跟着表兄,在九江做生意赚了大钱,以此来掩盖费如鹤的去向。 把徐、刘两家接上,船刚过河口镇时,费元鉴突然在岸边招手。 这厮上船之后,直接问道:“我听说,如鹤在九江做了大生意?” “你都知道了?”费纯惊讶道。 费元鉴笑道:“整个费氏都传遍了,娄夫人逢人便说此事。” 好嘛,娄氏也是煞费苦心,生怕儿子被怀疑是反贼。 不等费纯再开口,费元鉴便说:“我今年又没考上秀才,估计也考不上了,索性投奔如鹤他们。我娘(陈氏)也说,去九江见见世面更好,闯荡一年再回来娶亲立业。” “那正好,少爷缺人手呢。”费纯心中暗笑:你若去了,估计一年半载可回不来。 于是乎,费元鉴、费瑜主仆二人,也主动踏上了贼船。 众人顺着信江而下,很快走支流去南昌。 徐颖和刘子仁,都辨不清方向。 只有费元鉴提出疑惑:“这似乎走错了啊。” 费纯解释说:“都昌县有反贼作乱,鄱阳湖里的水匪也造反了,只能从南昌那边绕赣江而上。” “原来如此。”费元鉴立即信了,因为都是实情。 来到南昌之后,费纯把众人叫进舱里吃饭,趁机让船工往南边航行。 连续赶路数日,众人都开始迷糊,怎还没有到九江?但他们没出过远门,也不知道九江有多远,只能把疑惑藏在肚子里。 直至驶入禾泸水,费元鉴终于忍不住:“不是进鄱阳湖吗?怎进了一条小河!” “请里面说话。”费纯微微一笑,把刘子仁、徐颖也请进去。 费如兰就坐在舱内,起身行礼:“三位相公万福,我是瀚哥儿的发妻费如兰。” 赵瀚结婚了? 听这名字,还是费家小姐。 面对女眷,三人不敢怠慢,纷纷称呼弟妹。 费元鉴忍不住问:“弟妹是费家哪房的?” 古代闺名秘不示人,就连费元鉴,都没听说过费如兰的名字。而且,闺阁女子出门,多半戴着面纱,也没人见过费如兰的真面目。 费如兰回答说:“如鹤是我弟弟。” “原来是鹅湖大小姐,”费元鉴笑道,“听娄夫人说,遣了长女去九江探亲,原来一直都在这条船上。” 费如兰微笑道:“费纯言语,两日之内,便能到永阳镇。” 徐颖迷惑道:“哪个永阳镇?” “庐陵县永阳镇,”费如兰说完便问,“三位相公,可曾知道庐陵巨寇赵言?” 刘子仁点头道:“听说了,传闻赵言此人,身长八尺,力可扛鼎,且文武全才。只因屡试不第,厌恶贪官污吏,便率众做了反贼。可惜,可叹啊!” 费元鉴也道听读说开始瞎扯:“我听说这赵言,麾下有一百单八将,皆为江西绿林豪侠。有个叫赵尧年的,会武当梯云纵功夫,左脚踩着右脚,嗖的便跳上吉安府城,将城中官吏杀个干干净净。” 好嘛,《射雕英雄传》看来已经传开,梯云纵功夫也广为人知了。 就是不晓得,赵瀚手下有哪个会降龙十八掌。 突然,徐颖开口问道:“巨寇赵言,该不会字子曰吧?” 刘子仁、费元鉴惊骇莫名,面面相觑。 费如兰有些无奈,随即挤出笑容:“巨寇赵言,正是字子曰。” “那赵尧年,便是如鹤少爷?”徐颖又问。 “徐相公又猜对了。”费如兰道。 “唉!” 徐颖缓缓坐下,喃喃自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一听说巨寇赵言,就觉得该是濯尘。他跟先生(庞春来),早就想着要造反了,迟早是有这么一天的。”说着说着,徐颖苦笑起来,“我刚考上秀才呢,说不定还能中举。” 刘子仁疯狂挠头,在舱内走来走去:“何必呢,这可是杀头的买卖。” 居然是费元鉴拍桌子说:“反了就反了。正好我考不上秀才,家里只剩千余亩地,买官还得先捐贡(国子监捐生),不如造反大干一场!” 费如兰再次欠身行礼:“外子做得糊涂事,又骗了三位从贼,我这厢给大家赔不是。” “罢了罢了,”刘子仁沉默片刻,叹息道,“今年铅山闹教乱,地主们都加租子,又碰上了春旱,横竖是过不下去的。便是不从贼,我怕也得去做土匪。” 徐颖沉默,没有表态。 事实上,早在登船之前,他就已经有所猜测。但庞春来和赵瀚,都对他有大恩,这一趟无非是去报恩的。 三人拜别费如兰,结伴离开卧舱。 等他们走了,费如兰却在叹气。她不想做贼婆子,只愿家里有几百亩地,养一些丫鬟小厮,跟丈夫平平静静过日子。 可到了这个地步,她又有什么选择? 不但要屈身做贼婆,还得为丈夫安抚人心。 125【宣教大同】(为盟主“道缘浮图and诡秘之主”加更) 船儿快要抵达永阳镇,众人都收拾东西,陆陆续续走到船头。 过了禾水与泸水的交汇处,费纯便指着前方说:“禾水两岸,都是咱们的地盘!” 刘子仁看着两岸郁郁葱葱的秧苗,惊叹道:“一路坐船过来,这里的秧苗涨势最好。” 费元鉴有些迷糊:“我怎没看出来?” 刘子仁解释道:“你不要只看挨着河道的,要往更远的地方看。你看远处那些水田,秧苗颜色都青翠得很,沿途其他州县,只要离水源较远的,已经旱得有些偏黄了。” “这里没有春旱吗?”费元鉴疑惑道。 “也旱了,你看两边河道。”徐颖往岸边指去。 水位明显降了许多,退水之后的河岸,还能看到干掉的污泥。 很快,他们就目睹了热闹场面。 由于河中水位下降许多,水车已经无法正常提水。于是十多人站在河边,用木桶打水一路传到岸上,再将水倒进引水渠中,以方便水渠附近的水田灌溉。 一直流到水渠尽头,还临时挖了蓄水坑。更远地方的村民,可以在水坑里挑水,不必走远路跑到河边来。 刘子仁咧嘴笑道:“我喜欢这里。” “官民一心。”徐颖评价道。 这种搞法看似简单,却必须要有威望的人来组织。否则的话,水渠沿线不知要起多少纠纷,甚至有可能因为抢水而集体斗殴。 从铅山一路坐船而来,居然只有永阳镇能够做到。 “换班了,换班了!” 又一批人来到河边,之前提水的那些,则笑嘻嘻上岸,互相之间有说有笑。 有半吊子宣教官在河边说:“看到没有,这就是农会的用处,不比你们挑水浇田便利百倍?这农会,是大同会帮咱们农民组建的……嗯,”宣教官突然卡壳了,低头翻阅小本本,继续说道,“农会,就是咱们农民的会社。农民的会社,就是要帮农民做事……” “萧相公,你就别再念了,跟和尚念经一样。”有村民吐槽道。 “哈哈哈哈!” 众人顿时大笑,把宣教官当成说书的。 这位萧相公,是出自永阳萧氏的童生,业务显然还不是很熟练。他继续翻阅小本本说:“什么是天下大同……” “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一个村民已经学会抢答,“天天念,天天念,我都会背了。” 又是一阵哄笑。 姓萧的宣教官终于生气:“你们不要打岔,我还没说完呢!” “萧相公你说。”村民们笑道。 宣教官昂首挺胸,在河边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什么是人人有田耕?天下田亩,被皇亲国戚占了,被文武官员占了,被勋贵士绅占了。你占几万亩,他占几千亩,咱老百姓就没田耕,只能做佃户给地主耕田。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 村民们齐呼,没有再说笑捣乱。 宣教官也没再看小本本,负手踱步道:“地主手里有地,他就能欺负佃户。田租说定多少就定多少,灾荒歉收,他大斗进小斗出。他还放印子钱,月息五分算少的,月息七八分都有。佃户一年忙到头,收成全是地主的,自己吃都吃不饱。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 村民们一边提水,一边抽出功夫大喊。 宣教官继续说道:“佃户这么惨,自己有地的就过得好?只要不是大地主,都没有好日子过。” “这朝廷年年加赋,知县也变着法摊派。还有那一条鞭法,只收银子,不收粮食。佃户不必交田赋,小地主却要交的。只有几十亩地的小地主,有时没银子交鞭税咋办?只能用粮去钱粮铺换银子,又要被大地主趁机坑一遭。” “这一条鞭法,本意是好的,把田赋和杂税都算进去了。交了一条鞭税,就不该再交别的杂税。可到现在,鞭税交完又有杂税,等于杂税收了两次。许多杂税,它还不收银子,让农民把粮食自己送去县衙。嘿,皂吏用脚一踢,能给你踢撒好几斤。又污你粮食没装满,硬要你把粮补上。坏得很!” 这位宣教官,估计就是小地主出身,说起自身的遭遇,咬牙切齿、满腔愤怒。 宣教官继续说道:“你们是佃户,我是小地主,咱们都是苦命人。就拿我家来说,一共三十多亩地,不算家里的孩童,也要养活八口人,平摊下来一人只有四亩地。四亩地,交税纳粮之后,还能剩下多少?我还要读书,有时候买纸都没钱。两年前,我去府里考道试,只能住那种大通铺。一间房几十个人,里面都是下力的,汗味、脚臭味把我给熏晕了,走进考场脑子都是迷糊的!” “哈哈哈哈!” 村民们又是一阵哄笑。 宣教官又说道:“我身上就几个饼,写文章的时候没注意,把饼子都打翻了。我一个一个捡起来,拍掉灰尘就那样吃。考道试要请廪生作保,廪保银子又是一笔花销,等回来的路上,我连坐船的钱都不够,只能硬走回家。中间还要过河,过河的钱也不够。我就傻坐在渡口,坐了一个下午。艄公见我可怜,说半价送我过去……我是读书人不假,可我容易吗?撑船的艄公都觉我可怜,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宣教官愈发觉得委屈,竟然蹲在河边哭起来。 村民们终于不笑了,闭上嘴巴认真提水。 哭了一场,宣教官又站起来,擦干眼泪说:“这人人有田耕,不是说佃户给地主耕田就行,也不是说小地主给自家耕田就行。咱们不仅要耕自己的田,还得不给官府交苛捐杂税。要有田种,种了田还要能吃饱,还有钱买布缝衣裳穿。这才是,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 “说得好!” 村民们开始欢呼。 宣教官又说道:“赵先生来了,给佃户们分田,也给小地主减轻赋税。官府肯定不乐意,因为贪不了咱们的血汗。所以呀,咱们就该每家出壮丁,跟着赵先生一起打仗。所以呀,赵先生组建农会,让农民种更多粮食,大家都能过得好。大家给赵先生纳粮,赵先生才能养兵,才能保住咱们的田。只有那样,才能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做到这样了,就是天下大同!天下大同万岁!” “天下大同万岁!” “天下大同万岁!” “天下大同万岁!” 村民们跟着呐喊,然后干得更加卖力。 宣教官说得嗓子冒烟,就地坐下来喝水,然后继续翻阅小本本。 费纯带着众人登岸,一些村民正在镇上赶集。 集市之中,也有宣教官在演讲。许多农民也不急着买东西,就围在那里聆听,人群里不时爆发出喝彩声。 徐颖和刘子仁两家人,都是半佃户半自耕农,只路过时听了一阵,便流露出无限的向往。 费纯说道:“永阳镇公所在镇上,总兵府却在附近村中,以前是一个大地主的宅子。前院是总兵府的办公衙门,后院只住着瀚哥和庞先生,后院许多房间还空着。今天咱们都住进去,明天再给大家安排别的住处。” 赵瀚正在总兵府衙门办公,费纯没有去打扰,直接把人带到后院。 费如兰和丫鬟惜月,则来到赵瀚住的院子。 “这里怎冷冷清清的?”费如兰责怪道,觉得赵瀚没有被伺候好。 费纯解释说:“瀚哥不要人伺候,院里只有一个丫鬟,一个婆子。丫鬟也不叫丫鬟,叫女佣,瀚哥不许任何人养家奴。惜月姐姐……” 费如兰愕然,随即说道:“你且详细讲讲。” 费纯就把大同思想简略说了一通,又讲述赵瀚的各种政策。 费如兰沉默许久,把惜月叫回房里,说道:“你的身契,在我娘那里,也不便拿回来。既然瀚哥儿有规矩,那就当身契不存在,我给你重新定个工契。以后你不是丫鬟,也做那甚么女佣……” “小姐,”惜月噗通跪下,连连磕头道,“奴婢生是小姐的人,死也是小姐的鬼!” 费如兰不禁笑道:“我要一个女鬼作甚?莫要这样,瀚哥儿还不准跪,你快快起来说话。” 惜月小心翼翼站起。 “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反贼便是贼婆子,”费如兰自己说着就笑起来,“活了快二十年,一直想着自己的夫君,会是个满腹经纶的书生,还真没想过是胆大包天的反贼。这反贼规矩古怪得很,细细想来却有道理。他定下来的规矩,我总不能带头坏了吧?” 惜月扭捏不安,却又有些向往,今后可以不给人下跪了,而且还是没有卖身契的自由人。 一老一小两个女佣,得知女主人来了,也放下活计过来拜见。 “夫人!” 两人道了一个福礼,忍不住偷偷打量夫人,果然生得俊俏端庄,配得上咱们赵先生。 费如兰微笑问:“你们叫什么名字?跟了赵先生多久?” 年轻女佣说:“我叫黄招弟,从武兴镇来的,跟着先生大半年了。” 老婆子说:“我叫黄李氏,也大半年了。” “都姓黄啊,”费如兰让惜月取来些铜钱,“初次见面,且拿去喝茶。” “谢夫人。” 两个女佣颇为高兴,觉得眼前这位夫人,比赵先生出手更大方。 惜月则有些生气,差点出口斥责,因为她们领赏钱时,居然没有跪下来谢恩。混熟了或许可以,但第一次见面,收主人的礼物必须跪谢! 费如兰脸上笑容依旧,又询问几句情况,便带着她们收拾院子。 甚至屋里的摆设,都很有些讲究。 两个女佣佩服不已,觉得夫人太厉害了。同样的东西,只挪一下位置,看起来似乎就顺眼得多。 当赵瀚下班回来,家里已经焕然一新,就连犄角旯旮都擦得干干净净。 虽然赵瀚对此没啥要求,但感觉是还是非常舒心,劳累一天的疲惫瞬间消失。 (感谢小喵喵向前衝、genius945的盟主打仗,也感谢各位书友的打赏和支持。顺便求一下月票。) 126【就抱一会儿】 见了赵瀚,费如兰有些害羞,又颇为高兴,带着惜月行万福礼。 赵瀚拱手还礼之后,便拉着费如兰坐下:“白天就知姐姐来了,公务繁忙实在走不开。此时春耕已毕,要做的事情反而更多,各村镇的农会事务就让人头疼。还有抽调青壮练兵,如今地盘更大了,偏远村落的青壮,不方便聚到永阳镇。便让他们在村中组织训练,又得派去许多练兵军官,那些军官得先集中操练……” 气氛本来显得尴尬,赵瀚非常自然的举动,让费如兰也变得轻松起来。 她被赵瀚拉着坐下,又听赵瀚说起许多公务,一直微笑聆听着,并不插嘴去打断。 良久,费如兰望着赵瀚,说道:“你变黑了,也变瘦了,累得脸颊都凹进去了。” “太阳晒的,”赵瀚笑着说,“许多时候,不能枯坐总兵府,还要亲自去各村镇巡视。一些大族出身的官员,总是不让人省心,虽有宣教官进行监督,可宣教官也不是专职御史。对了,听说铅山有教匪作乱?” 费如兰说:“就在鹅湖镇隔壁的上泸镇,妖道起兵的消息传来,可把祖父吓得不轻。幸好还有钞关在前,剿匪真要出来劫掠,也是先抢太监的钞关。” “哈哈,看来太监也有用处。”赵瀚忍俊不禁。 费如兰说:“家中一切都好,娘让你安心……造反。弟弟既然做了反贼,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反复叮嘱莫要暴露家世,毕竟爹爹还在朝廷做官。” “咱爹还在宿迁当知县?”赵瀚问道。 “咱爹”这个称呼,让费如兰耳根子一红,羞道:“爹爹升官了,还升了两级,在湖州府做通判。” 升官这么快,肯定又使了银子。当然跟东林党也有关系,费映珙正在跟钱谦益一起,搞那什么“正本清源”的古文运动。 赵瀚和费如兰都不知道,费映珙正在着手剿匪,清剿湖州水匪…… 费如兰让人把饭菜端来,惜月帮忙盛饭之后,便一直站在旁边伺候。 赵瀚有些别扭,说道:“惜月姐姐也坐下吃吧。” “瀚……公子,这可不能。”惜月吓得退缩,而且还不知该怎么称呼赵瀚。 赵瀚朝费如兰望去,费如兰笑道:“自己加一副碗筷,难道还要让我亲手给你盛饭?” 惜月只得听从,盛饭过来,战战兢兢坐下,只敢坐半个屁股。 吃过晚饭,赵瀚起身说:“我去跟他们三个聊聊。” “瀚哥儿只管去,我在家里等着。”费如兰把赵瀚送到门口。 赵瀚借着月色,前去隔壁院落,半路掏出荷包把玩,这是小妹托费纯带来的。 来到院中,见到徐颖的家人,才知徐颖被庞春来叫去。 徐颖、刘子仁、费元鉴,三人都在庞春来那边,正有说有笑的月下乘凉,就连费如鹤和费纯也在。 “哈哈,你总算来了!”费如鹤大笑。 费元鉴也揶揄道:“都在猜你何时能来,还以为你今晚要陪夫人。” 庞春来说:“坐。” 这些家伙,早就给赵瀚留了位置,一张空着的竹椅,面前还摆了个茶杯。 赵瀚一屁股坐下,自己倒茶说:“夏粮收割之前,钱粮都比较紧张,我也懒得去买酒喝。今日故友重聚,我以茶代酒,先敬诸君一杯!” “好说!” 费如鹤和费元鉴同时举杯。 费元鉴似乎已经走出阴影,如今变得开朗许多。刘子仁则比较矜持,倒是徐颖依旧内向。 费元鉴率先开口道:“庞先生讲了一番道理,咱们初来乍到,也不能坏了此处规矩。打仗我不会,农事我也不会,那什么宣教我更不会。瀚哥儿,你帮我安排个职务吧。对了,我现在可是有表字的,鄙人字大器。” 赵瀚想了想,笑道:“大器兄,你先跟着庞先生,处理一些文牍事务如何?” “有事干就成,我已闲得发慌了,”费元鉴叹息说,“你不知道,自你跟如鹤走后,我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只能窝在书院里读书。我都那么用功的,嘿,还是没考上秀才,倒是徐颖先中了秀才。” 徐颖拱手道:“侥幸。” 赵瀚不由问道:“蔡督学可曾离任?” 徐颖回答说:“去年就调职了,新任督学姓候,讳峒曾。” 江西提学佥事候峒曾,历史上也是抗清义士,带着老百姓坚守嘉定城。 城破之后,他的两个儿子被砍数十刀而死。侯峒曾带着另外两个儿子,朝着宗祠方向拜祭,然后投水自尽。父子三人被捞起,侯峒曾已经气绝,两个儿子还有气,被清军乱刀砍死。 由于侯峒曾率领百姓激烈抵抗,清军破城之后,立即下令屠城。 便是嘉定三屠中的第一屠! “这位官声如何?”赵瀚问道。 “不好说。”徐颖既然考上秀才,侯峒曾就是他的座师,必须为尊者讳。 费元鉴却无所谓,直来直去道:“这位侯督学,没蔡督学那么清廉,但总体也还算过得去。” 如此评价,可以理解为认真做事的小贪,在明末官场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费纯突然说道:“总镇,我在路上打听了一遭。新巡抚李懋芳已经到任,跟江州兵备佥事王思任,一起清剿鄱阳湖的水匪。听说,他们有大小战船三十多艘,把鄱阳湖水匪打得东逃西窜。” “这两人厉害啊!”赵瀚忍不住赞叹。 解学龙兵败自杀的时候,王思任刚赶到九江做官。李懋芳来到江西,更是只有三个月。 不到半年时间,两人竟然已经组建水军,而且还能吊打鄱阳湖水匪。 不过嘛,咱还能苟,官府再厉害,也必须先打都昌反贼。 那里距离南昌实在太近,而且威胁到景德镇,反贼还可能进攻湖口。如果说,赵瀚的威胁度是100,都昌反贼的威胁度就是1000。 只希望,都昌反贼能多撑几个月! 昔日故友一阵闲聊,刘子仁突然说:“濯尘,我想加入宣教团。” “为何做此想?”赵瀚笑问。 刘子仁说:“我觉得宣教团很好,天下大同也很好。能上百姓吃饱饭的朝廷,才是一个好朝廷。现在别说普通百姓,就连我这秀才,都早已吃不饱饭了。” 赵瀚说道:“那你先跟着陈茂生做事,多看多学。等你学会了,就去村镇做宣教官,只要做得好,保证提拔得快。” 对费元鉴和刘子仁的安排,都是从基层做起。 但有一层老朋友关系,两人的升职速度,肯定比其他人快好几倍。 赵瀚没有安排徐颖做事,徐颖也没有多问,只是陪大家聊天喝茶赏月。 直至散场之后,赵瀚才单独对徐颖说:“永阳镇有家客栈,东家投降得太快,我也不好夺人产业。你去那里做二掌柜,熟悉酒楼和客栈的运作。” “好!”徐颖拱手。 赵瀚又递给徐颖一套《唐诗选缉》,说道:“我这有套‘字验’之法,你且拿回去慢慢熟悉。不得向任何人泄露,就连家人也不行。” “我晓得了。”徐颖把书收好。 中国的军事保密通信,早在战国时期就出现了,那个时候叫“阴符”和“阴书”。阴符以符节长短,来对应各种信息;阴书则把书信内容,横截为数段,派不同信使送出,必须合起来才能得到完整信息。 后来又出现反切法、析字法、隐语法,对使用者的要求比较高。 直至宋代,终于有了军事密码——字验! 赵瀚交给徐颖的,是升级版字验法,民国谍战剧里常用的那种。 回去已是三更天(零点左右),费如兰还在点灯看书,惜月趴在桌上打瞌睡。 “还没睡呢?”赵瀚笑道。 费如兰笑着说:“这本书有趣,多看了一阵。” 惜月惊醒,猛地站起,揉着惺忪睡眼,去给赵瀚打洗澡水。 费如兰突然问:“本地可有合适的人家,如鹤也该成亲了。” 赵瀚说道:“我改天让人问问。” 费如兰叹息道:“本来,我有个表妹不错,娘去年就想派人提亲。如鹤却离家出走了,事情一直耽搁下来,你们做大事的也该有家业。” 赵瀚不说话,看着费如兰直笑。 “你看着我作甚?”费如兰有些窘迫。 赵瀚说道:“这阵子很忙,忙完这阵又是农忙时节,等夏粮收割以后就能清闲些。到时候咱们就拜堂成亲。” 费如兰羞得不敢与赵瀚直视,两人的关系似乎很明朗,却又有些不清不楚。于是,费如兰就提弟弟的婚事,想要旁敲侧击,却被赵瀚一口拆穿,而且还定下拜堂时间。 灯下少女,霞飞双颊,美艳娇羞。 赵瀚正是热血少年,浑身上下哪都热,如今更是热得不行。 泡澡回来,直接摸进费如兰房里,把费大小姐吓得差点惊叫出声。 “你怎进来了?还没拜堂呢。”费如兰吓得不敢动弹。 黑暗中,赵瀚钻到床上:“我就抱一会儿,着实想你了。” “你哄我,你才不会想我呢。”费如兰浑身轻微颤抖,害怕的同时,又无比期待。 按照古代结婚年龄,费如兰这个岁数,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她平时也有各种旖旎幻想。 “别摸我!” “我没摸啊,就抱一会儿。你是不是有点热?我帮你脱衣服。” “我不热……啊呀,我自己脱,你笨手笨脚的。” “……” 127【贼窝乎?此桃源也!】 “轰隆隆!” 如今已是初夏,终于痛痛快快来一场雨。 费如兰趴在赵瀚胸口,痴痴望着窗外的大雨。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如胶似漆,总想跟枕边人腻在一起,惜月都已经喊了两次,还是不情愿起床吃饭。 “夫君,想什么呢?”费如兰挪了挪身体,脑袋枕着赵瀚的手臂。 赵瀚叹息道:“这场雨下得,真他娘……一言难尽。” 费如兰好奇问:“不是一直春旱吗?难道下雨还不好?” 赵瀚解释说:“去年遭了一场兵灾,许多冬小麦都是补种的,如今正值开花授粉,碰到下雨肯定要减产。而及时播种的小麦,再过些天又该收割了,这大风大雨,容易让成熟的麦子倒伏。希望别一连下雨好几天,否则今年的夏粮至少歉收三四成。” “你这反贼做得可真累,旱也担忧,雨也担忧。”费如兰叹息道。 赵瀚无奈道:“以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手下好几万人,我得为他们的肚子着想。” 南方也是要种小麦的,特别是赵瀚的地盘,有许多旱田存在,小麦属于主要的夏粮作物。 见赵瀚躺在床上不安生,费如兰坐起来说:“快起床吃饭吧。” “亲一个就起来。”赵瀚突然嬉皮笑脸。 “不亲。”费如兰又躺下去,翻身背对着赵瀚,眼睛都笑成了月牙。 赵瀚扑过去啃了半天,终于腻腻歪歪起床,手拉着手出去吃饭。 一连下雨三天,河里落下的水位,全部都涨回来了,而且还漫到岸上。 接下来几日,都是阴雨天气。 雨也不大,却总要撒几颗,把赵瀚愁得掉头发。 将高层人员都叫来,一番开会讨论,赵瀚颁布命令:“村民回乡补种的小麦,今年肯定大面积歉收。李先生,费纯,粮行那边要做好准备,困难村民的借粮,可以暂时不用偿还。从六月到秋粮收获,这几个月间,借粮全部免息!地主那里,存粮利息照给,宁愿咱们亏一些。” “明白!”李邦华和费纯立即应道。 赵瀚又说道:“茂生的宣教团,大善(左孝良)的农会,天晴之后立即开始宣传组织。先抢收因风雨倒伏的麦子,能抢回多少是多少!” 古代小麦,没有抗倒伏的良种,成熟之后遇到大风大雨,很可能成片倒地导致歉收。 左孝良说道:“总镇放心,农会早就行动起来了。这些天,已经动员各村镇百姓,互相帮助把倒下的麦子扶起。大家插下竹竿,用篾条编简易篱笆,发现倒伏就立即扶起来绑住。” “做得很好,记你们农会一功!”赵瀚非常高兴。 欧阳蒸举手说:“春耕之后,我组织村民挖了四口蓄水塘。那边的路不好走,特别是山路,我想再组织村民修路。” 赵瀚说道:“等农忙过后,让农会协助你做事。” 把农业和基建方面的事情讲完,萧焕突然说:“据留在府城的探子来报,吉安知府、庐陵知县,前几天已经陆续到任。” “吉安知府是谁?”赵瀚问道。 萧焕回答道:“杨兆升,天启二年的三榜进士,此人具体如何尚不知晓。” 赵瀚问李邦华:“李先生可知此人?” 李邦华摇头:“没听说过。” 既然没听说过,那就肯定是小角色,众人都没放在心上。 萧焕又说:“新任知县叫王调鼎,好像是崇祯四年进士,具体为人如何也不清楚。” 新任巡抚,是个混日子的。 新任知县,却是个真正的好官。 王调鼎之前担任献县知县,非但不贪污,居然捐钱修筑城墙。不但捐了俸禄,还捐出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银子。 当时献县民不聊生、遍地匪寇,王调鼎只用三年时间,就让盗贼绝迹,百姓得以生息。 此时此刻,王调鼎正在探访民情。 由于赵瀚把县衙官员杀个干净,王调鼎不用再整顿官吏,也不怕被手下官吏给架空。 他带着几个随从,把各乡都巡视一遍,终于来到泸水岸边。 “对面便是反贼窃据的地盘?”王调鼎问道。 一个皂吏回答:“正是。” 王调鼎踱步朝渡口走去,边走边说:“且过河看看。” “县尊,万万不可!” “县尊,那赵贼杀人不眨眼,咱们恐有去无回啊!” “县尊难道忘了,赵贼去年屠尽了府县官员!” “……” 随从们连忙追上,抱胳膊扯大腿,生生将王调鼎拉住。 王调鼎笑道:“赵贼据府城而不掠街市,又主动归还城池而走,他定不愿再跟官府冲突。只要我不募兵剿贼,赵贼肯定不会擅杀知县。诸君且放手,随我去一探敌情。” 随从们无法阻拦,只能硬着头皮跟随知县过河。 他们属于微服私访,并没有穿官差服装,更似来乡间踏青旅游的。 王调鼎踩在田埂上,走着走着,突然蹲下查看稻穗,赞叹说:“这稻子长得真好,反贼的地盘没有春旱?” “不晓得。”随从们纷纷摇头。 继续行走一阵,总算看到个背柴的农民。 王调鼎拱手说:“兄台,我是外来客商,你们这里稻子长势喜人,就没有遇到春旱吗?” 农民非常得意:“旱了,有农会带头,你帮我,我帮你。赵先生说了,只要河里还有水,田里就不怕旱着。” “农会又是什么?”王调鼎问道。 农民说道:“农会就是乡里乡亲,你帮我,我帮你,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王调鼎心中震惊,江西果然文风鼎盛,一个农民都知道天下大同。 农民笑呵呵说:“天下大同,就是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赵先生说了,想要天下大同,就要办农会,你帮我,我帮你。” 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又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王调鼎追问道:“农会怎么个帮法?” “就是你帮我,我帮你,你这后生怎听不懂?”农民的语气里充满鄙视。 王调鼎确实是后生,已做了三年知县,如今还年轻得很。 他神童试出身,不但考取秀才,而且还是廪生。 十一岁的廪生! 正因为科举道路畅通无阻,家里也有钱不愁吃穿,一直保持着赤子之心。他年纪轻轻做官,怀着满腔热血,居然不贪银子,还把家里带来的银子捐出去筑城。 这是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青年官员。 反复追问,农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王调鼎只能继续往前走。 沿途所见,百姓安乐,稻麦丰硕。 王调鼎瞠目结舌道:“这里竟是贼窝?” 一个随从说:“县尊,这里就是贼窝。庐陵县有八个乡,西边的四个乡都是贼窝。” 王调鼎自嘲苦笑:“若这里是贼窝,之前巡视的村镇,本官治下的乡里,却是连贼窝都远远不如。此间赵贼,真奇人也!” 众人继续往前走,终于来到丘陵地带。 这里的水田很少,八成都是旱地,多数种着麦子,也有少数其他杂粮。 只见一块麦地里,居然有二十多人在收割,甚至有几个小孩在捡拾麦穗。 山坡上插着一面旗帜,很常见的靛蓝色棉布,跟大同子弟兵的军旗一样,不过此旗上绣了个“农”字。 又有人挑着茶水过来,分与收麦者解渴,趁机说道:“乡亲们再加把劲,先收倒伏的麦子,再收没倒的麦子。争取下一场雨来以前,把麦子都晒干了进仓!” “刘相公放心,保证收得完。” “一块地二十几个人,三两下就完事了。” “这里收完了,明天该去哪家?” “……” 那些农民一边说话,一边喝茶解渴。 喝茶之后,也不用谁催促,就立即回去割麦子。 又有农民把麦秆捆扎好,挑着下坡前往打谷场,王调鼎立即跟上去。 却见打谷场更热闹,而且乱中有序。 这里被分成好几个区域,男人们正在用连枷脱粒,女人们则在用木耙翻晒麦子。 劳动一阵,有宣教官喊休息,大家就聚在树荫下喝茶聊天。 都是廉价茶沫子泡的茶,早就泡白了,跟喝开水没有两样。但大家就是喝得起劲,还有个颇具姿色的女人,趁着休息给众人唱小曲。 “好!” “再来一个!” 一曲唱罢,齐声喝彩欢呼。 那个唱小曲的,本是府城妓女,自愿从贼来此。 她也分到了三亩地,但没有能力耕种,只得佃给有余力的农户。平时跟随宣教官,拿着一份工资,专门唱曲活跃气氛。 王调鼎默然不语,朝着下一个村镇走去,结果发现到处都差不多。 他望着欢腾收麦的百姓,突然眼眶湿润道:“这哪里是贼窝,这分明是桃源。” 王调鼎转身问随从们:“这里是贼窝吗?” 众皆不语,不敢乱说。 突然,有个皂吏大着胆子说:“他们都分田了,听说赋税也不重,给自己收粮食怎不欢喜?” “你们不懂,你们不懂!”王调鼎连连摇头。 这岂是分田就说得通的,那么多农民亲如一家,互相帮着收麦晾晒。非但没有看到纠纷,而且一片和谐景象,这种组织力太恐怖了。 甚至,可直接编民为军! 一路打听前行,王调鼎居然直奔总兵府,拱手对门卫说:“烦请通报赵先生,庐陵知县王调鼎求见。” (求月票。) 128【要不,你从贼算了】(为盟主“echoss”加更) 古代江西,真是要种麦子的。 如《建昌府志》记载:“麦,十月种,四月收。” 清朝中后期,江西的南部、东北部,双季稻和三季稻推广成功。 但江西其他地方,由于水热条件不足,只能搞多熟制种植——冬小麦和晚稻连种,或者荞麦、油菜、豆子和晚稻连种。 赵瀚此刻就在接待一个儒商,本来做生意路过永阳镇,见此地反贼非常重视农业,于是主动跑来献计献策。 此人名叫李凤来,虽是秀才出身,说起种地却头头是道:“这稻子可以迟种,等麦子收获之后,再把晚稻种下去。同一块田,一年可收两次主粮。” “早稻和晚稻,除了栽种时间,还有哪些不同?”赵瀚问道。 李凤来解释说:“早稻三四个月就能成熟,晚稻的成熟时间更长。越晚播种,就越长得慢,短则四五个月,长则需要半年时间。” “总镇!” 突然有秘书敲门。 赵瀚皱眉头道:“说。” 秘书回答:“庐陵知县求见。” 嗯? 赵瀚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即差点笑出声来,说道:“请他进来。” 王调鼎被请进办公室,拱手道:“鄙人庐陵知县王调鼎,见过赵先生。” 赵瀚拱手见礼,说道:“请坐,稍等。” 李凤来也起身见礼道:“南昌府秀才李凤来,见过王知县。” 然后,王调鼎就被晾在那儿。 李凤来继续说道:“若要种植晚稻,普通的稻种不行,必须是以‘番粳’为种。农民伺候晚稻,与早稻大致相同,但也有一些细微差异。个中区别,我可写下来,赵先生令人试种便成。” “庐陵县适合种晚稻吗?”赵瀚疑惑道。 李凤来说:“我也不知,但赣南多地遍种晚稻,南康、饶州二府也多晚稻。可麦稻连种,可荞稻连种,可豆稻连种,可油稻连种,一年二熟,收粮倍矣。” 赵瀚拱手道:“如此便请李先生,送来一些番粳种子,我让人在自家田亩进行试种。” “包在我身上。”李凤来笑道。 作为一个商人,自然不可能无事献殷勤。 李凤来献计献策,无非是想购买赵瀚的粮食。也不说压价,市场价购买即可,主要运到江浙一带售卖。 这是长期的大宗生意,只要跟赵瀚搞好关系,今后每年都能在此收粮。 李凤来又说:“那些山地、坡地,收获麦子之后,刚好能种上苞谷(玉米)。苞谷还能跟番薯套种,如此又能增产无数。” 赵瀚说道:“苞谷种子,我已经买回来了,只待收了麦子就种下去。” 李凤来笑道:“此时就该育种了,直接播种产量更低。可以先用粪土球育种,以垄载之法种苞谷,再于垄沟种植番薯。如此,便能各取其利,苞谷、番薯皆能增产。” 赵瀚连忙起身,拱手作揖道:“先生真乃大才也!” 李凤来还礼说:“不敢当,鄙人既是粮商,自然熟悉农事。” 赵瀚说道:“只要先生传授种粮之术,今后在我的地盘上,卖粮肯定优先卖给先生。” “好说,好说,”李凤来非常高兴,又瞟了一眼王调鼎,“既然赵先生还有贵客,那鄙人就不叨扰了!” “我送先生。”赵瀚一直把李凤来送出门。 “对了,”李凤来在门口停下,掏出一件物事,“此为烟梗,可舂碎成末,插秧时撒在根旁,便能驱灭害虫也。” 无污染农药? 赵瀚喜道:“请先生收购烟梗,明年插秧时节,我要大量购买。” “好说,好说。”李凤来笑道。 赵瀚的心情更加愉快,不但把李凤来送出前院,甚至将此人送出总兵府。 玉米和红薯,今年就能大规模种植了。 不要觉得没有良种改进,这两样作物就产量不高,人家美洲土著种植上千年,难道就一直不知道育种? 明末清初,红薯已干翻所有杂粮,成为赣南地区的农民主粮。至清中期,红薯传遍整个江西,成为各山区农民的主粮——农民是用肚子投票的,产量高不高他们很清楚。 此刻,王调鼎坐在房中,脑子还有些迷糊。 他一时冲动跑来见反贼,没想到被晾在那里半天。更有趣的是,他居然没有感到愤怒,反而认真聆听赵瀚和粮商的对话。 赵瀚回到办公室,笑道:“王知县,你好大的胆子,就不怕被我一刀砍了?” 王调鼎反问:“把我砍了,对赵先生有何好处?” “哈哈,你这县官有趣,”赵瀚笑着说,“寻我何事?就直说吧。” 王调鼎居然站起来,整理衣襟,端正作揖:“请赵先生不吝赐教,如何能做到万民一心?” 赵瀚说道:“无非四个字,教化、德政。” 王调鼎又问:“如何教化万民?” 赵瀚解释说:“我欲求天下大同,便寻来志同道合之辈,令他们宣讲天下大同的道理。这种道理,不能太艰涩,要老百姓也能听懂。光说还不行,得给百姓分田,摒除苛捐杂税。如此,便能万众一心。你是官儿,我能做的,你不能做。” “是啊,我不能做。”王调鼎黯然,他确实没法给百姓分田。 当然,王调鼎也分过。献县匪寇众多,好些地主被杀,他剿灭贼寇之后,也给流民分了土地。 但头一年分给农民,由于苛捐杂税太重,第二年就被大地主兼并无数。 王调鼎又问道:“如何能官民一心?” 赵瀚笑道:“百姓不傻,若是好官,他们自然拥戴。怎样把官都变成好官呢?一要给官员立志,让他们明白,做官不是为了人前显贵,也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为了济世救民。二要选贤任能,要赏罚分明。有能力的上,没能力的下,功绩卓著便该升官。” “这么简单?”王调鼎疑惑道。 赵瀚说道:“天下间,许多道理都很简单,真正困难的是能不能做到。朝廷能做到选贤任能吗?朝廷能做到赏罚分明吗?” 王调鼎默然。 就拿王调鼎自己来说,他在献县剿匪、修筑城墙、安置流民,随便哪样政绩都该升官。结果呢?干满了三年,只因没给文选司送礼,就被平调到庐陵县来——这个职位,无人敢受,都知道府县两级官员,已经被反贼给杀光了。 暗自叹了口气,王调鼎拱手问道:“赵先生如此大才,不知师从哪位名儒?” 这个问题不能回答,赵瀚调皮得很,低声说道:“我冒充是秀才,其实就一个童生。这可丢人得很,你莫要出去到处说啊。” 王调鼎被逗笑了,说道:“赵先生主动退出府城,是想今后接受招安吗?” “我为什么要招安?”赵瀚反问道。 王调鼎说:“半县之地,还能抵挡朝廷大军?而今,李巡抚正在征讨都昌反贼,待到讨贼成功,便能练出强兵,届时赵先生如何自处?” “嗙!” 赵瀚猛拍桌子:“我八百士卒,就敢攻占府城。而今数千精兵,若是把我惹毛了,便去把南昌打下来。那位李巡抚,能练多少兵出来?如今,我治下之民,十二岁以上丁口,已有六万多人!若是强行征兵,能征出一万五千之数!” “我又不是没打过仗,”王调鼎表示不信,“六万多丁口,15岁以上男丁,顶多能有三万,你抽一半去打仗?你粮草够吗?” 赵瀚咧嘴笑道:“你信不信,我要是一声令下,农民会自带粮食跟着我打仗。” 王调鼎联想到今日见闻,心里居然信了,没来由一阵恐惧。 “我就算打不过,还能跑进山里,”赵瀚质问道,“你猜朝廷要派多少兵马,才能将我彻底剿灭。” 王调鼎估算道:“得五万大军。” 赵瀚伸出两个指头:“非二十万不可!把我逼急了,我不但能进山,还能行那裹挟事。到时候,就算我被灭了,整个江西都得跟着完蛋。” 王调鼎的心情有些沉重,他能想象那个场面。 以赵瀚恐怖的组织力,若是一路裹挟,还有无数大山为依托,恐怕二十万大军都难以清剿。 不说二十万,便是十万大军,也得几个省同时出兵。一来朝廷无兵可用,二来就算能出兵,也得把江西打成白地。 “你想改朝换代?”王调鼎问道。 赵瀚并不正面回答:“我只愿天下大同。” 王调鼎又不说话了,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赵瀚突然说:“要不,你从贼算了。” 王调鼎说道:“我考虑一下。” 这二人对话,一个比一个离谱,不晓得谁是官谁是匪。 赵瀚也不强求,只问道:“我若把农会,发展到整个庐陵县,你会招募乡勇征讨吗?” 王调鼎避开问题,反问道:“都那样对待地主?” 赵瀚解释说:“不是我的地盘,手段可以柔和些。只是在各乡建立农会,团结佃户抗租抗息,团结小地主和自耕农抗税。” 王调鼎仔细思考那种情况,摇头苦笑:“那我这知县没法当了。” 赵瀚再问道:“我若把农会,发展到整个吉安府呢?” 王调鼎叹气说:“真到那个时候,赵先生振臂一呼,整个吉安都是你的。” 赵瀚继续问道:“我若把农会,发展到整个江西,发展到两京十三省呢?” “告辞!” 王调鼎突然起身,他不敢再聊下去。 赵瀚也不亲自送客,只对着王调鼎的背影喊:“哪天若是想明白了,王县尊随时可以来从贼!” 王调鼎走出总兵府,抬头看着天空,总觉得乾坤已经颠倒。 (感谢一人独钓一江秋的盟主打赏,感谢各位书友的打赏和订阅。例行求月票。) 129【又是农民暴动】 在赵瀚面前表现恭敬,甚至说要考虑从贼问题。可王调鼎一回到城里,立即前去拜见知府,试图商量着如何把赵瀚弄死! 王调鼎见面就说:“府尊,昨日我去见了赵贼。” 杨兆升稍微有些惊讶,居然能保持平静,只说:“哦,晓得了。” “此贼不能以力剿之,”王调鼎说着自己的观点,“怀柔招抚更不可能,只得设计诱杀!” 杨兆升问道:“你在贼巢见到了什么?” “贼众一心,志向高远。百姓安乐,宛若世外桃源,”王调鼎说完就感慨道,“贼首赵言,欲求三代之治。” 杨兆升摇头笑道:“看来,也是个好贼。” 王调鼎皱眉道:“府尊就没想过剿贼?一两年内,赵贼恐将窃据整个吉安府!” 杨兆升叹息道:“赵贼把府库都搬空了,闹出恁大兵灾,陛下也不减免田赋,只默许吉安府压征。庐陵县被占去一半,安福县、泰和县也遭了流贼,今年的夏秋二粮恐难征收。我哪有什么心思剿贼啊?今年若再压征,恐怕这辈子都别想升官了。” “阁下只想着升官,不想着为国剿贼吗?”王调鼎愤怒道。 “粮食呢?没有粮食怎募兵剿贼?”杨兆升反问。 王调鼎说道:“此贼不能力敌,须想个法子诱杀之!” 杨兆升笑道:“那你就想法子诱杀吧。当务之急,是要征收夏粮,你庐陵县恐怕征不起来几个。”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不欢而散。 待王调鼎离开府衙,杨兆升叹气道:“年轻真好,我也年轻过啊。” 杨兆升其实很有能力,但经历了太多黑暗,早就被现实磨平棱角。如今,只求安安稳稳做官,顺便捞些银子养家。 他倒是羡慕同窗好友吴柔思,在河南痛快剿灭白莲教,还杀死两个白莲教巨寇。但江西跟河南不一样,士绅没那么听话,这赵贼也不似白莲教好对付! 杨兆升身上充满了暮气,没啥干正事的魄力,只剩一死报君王的底线。 历史上,他被清军抓住,选择宁死不屈,除此之外毫无作为。 王调鼎从知府衙门出来,又召集庐陵县的乡绅。 他把农会的事情详细诉说,对那些乡绅讲:“赵贼之农会,恐将扩散到全县。诸位若是力压佃户,恐激起佃户暴乱。不如主动减租减息,对佃户示之以恩,如此便可冲淡赵贼的影响。” “县尊,去年资助解巡抚剿贼,咱们的粮食已经不多。哪还能减租减息?” “就是啊,佃户不好过,地主就好过吗?朝廷年年加赋,地方又有摊派。若再给佃户减租减息,今后的日子没法过了。” “那赵贼既然划河而治,想必短期之内,不会有什么大动作。” “……” 反贼都在眼皮底下了,这些士绅竟然唯唯诺诺,奢望赵瀚满足于半县之地。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王调鼎把士绅们送走,便瘫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的心好累。 他没有聘请师爷,招来一个文吏议事。 文吏说道:“县尊容禀,那些地主是在害怕啊。若真能剿灭赵贼,全县士绅定然踊跃捐献钱粮,可县尊真能将那赵贼剿灭吗?” “不能,至少暂时不能。”王调鼎摇头道。 文吏又说:“既然赵贼无人能剿,那些士绅就不敢妄动,他们害怕惹恼赵贼而身家不保!县尊不行,府尊也不行,至少得巡抚带大军而来,本县士绅看到希望才会出手。” 王调鼎问道:“可我也没让他们捐粮剿贼啊,只让他们减租减息,对佃户示之以恩。” 文吏笑道:“他们可以被赵贼刀架着脖子分地,却绝不可能主动减租减息。就像一条狗嘴里有肉,怎会自己把肉吐出来?非得有人用棍棒殴打,打得痛了才会吐出肉食。” “皆目光短浅之辈!”王调鼎鄙视道。 文吏摇头:“县尊能想明白的,乡绅又怎会不知?他们不傻。但不能开这个口子,今年减租减息,明年该不该减?以后都减租减息吗?佃户就不得寸进尺?若把佃户养刁了,今后怕是租子都收不起来!” 就像资本家,若给工人涨一次工资,就能彻底解决罢工问题,他们其实是非常愿意的。 资本家害怕什么? 害怕涨了一次,就有两次、三次,工人永远也喂不饱。那就一次都不涨,宁愿花更多钱来镇压,坚决不开涨工资的口子! 死局,无解。 王调鼎想想赵贼那边的世外桃源,又想想自己这边的知府和士绅,再想想文选司那些官员的嘴脸,他突然就生出一股投贼的冲动。 冷静,冷静,坚决不能从贼! …… 士绅们没动,农会也没动,佃户们却动了。 泸水东岸的佃户,见到西岸夏粮丰收,一个个羡慕得要死。 佃户们私下串联,推举出一个代表,以携妻回娘家的借口来到永阳镇。 “你叫什么名字?”赵瀚问道。 “草民罗宪,也读过几年书,早年间有六亩地,如今已沦为佃户,”罗宪跪在地上磕头,“今年春旱严重,收麦子又遇到雨水,乡邻都歉收了,还被地主催租。赵先生,东岸的佃户都盼您过去,都想跟西岸一样过好日子。” 赵瀚笑问:“大家都这样想?” 罗宪说道:“只要赵先生去东岸分地,草民这条命都是先生的。便是官兵来了,草民也拿起扁担跟官府拼命!” 民心可用啊。 赵瀚说道:“我与官府有约定,已经划泸水而治。人不可言而无信,暂时还不能给你们分地。但是,我可以派出宣教团和农会,帮助你们自行组建农会。不能什么都指望我,你们自己也要站起来,遇到灾年必须让地主降租。还有印子钱、高利贷,利息太高了不合理,你们借的钱粮都可以不认账!” 数日之后,陈茂生亲自带着宣教官过河,身边还跟着几个士卒和农会骨干。 泸水东岸的村镇,迅速组建起农会,佃户踊跃加入不说,许多自耕农也参与进来。 也不是不给地主交租子,只是今年夏粮歉收,佃户先要留够自己的口粮,剩下的才给地主送去。而且,以前借的高利贷,全部都不认账了! 同时,农会带领自耕农抗税,按正常的一条鞭税缴纳,坚决不承认地方征收的苛捐杂税。 这下子,连小地主都愿意加入农会! 很多小地主,是不愿投献土地的,一旦投献就得给人做佃户,因此成为给官府纳税的主力。他们加入农会,纯粹是为了抗税,因为地方苛捐杂税,已经超过了朝廷正税。 从这个角度来看,小地主也具有斗争性,也是赵瀚造反的主力军。前提是,他们家里没有举人,举人可以逃掉大量杂派和丁役。 “反了,都反了!” 一位胡老爷按捺不住,他不敢攻击宣教团,却敢朝着自己的佃户开刀。 这货让儿子带着家奴,直接上门武力收租,竟将一个佃户打成重伤。 在陈茂生的指挥下,六百多农会成员,攻占胡家大院,将胡老爷和几个儿子抓住。然后,开诉苦大会,接着又是公审。 赵瀚本想一步步来,先发展农会,再锻炼基层官员,逐渐蚕食整个庐陵县。 可是,收不住! 老房子着火,又猛又烈。 在诉苦大会和公审大会之后,宣教团突然失去对农会的控制。 农民因为农会而找到组织,迅速团结起来,连续杀了好几个大地主。接着,没有加入农会的佃户,也自发起事杀灭地主。 杀了地主之后,再去请陈茂生主持分田。 减租减息? 呵呵,只隔着一条河,西岸的日子那么好,东岸为啥不直接分地? 陈茂生火速赶回永阳镇:“总镇,我办事不利,控制不住农会,你就处分我吧!” “也不是你的错,是我考虑不周,小看了农民的积极性,”赵瀚说道,“你再抽调一些宣教官,把农民的情绪控制好。我让左孝良亲自过河,多多派遣农会骨干,立即组织分田工作。再让江大山和黄幺,各领五百士卒帮你们镇场子。记住,利用分田的机会,把各村镇农会巩固起来。新建的农会必须听话,不能再违令行事!” 连锁反应再度出现,陈茂生和左孝良还在分田,农民运动已经自发蔓延。向北传播到庐陵县的边界,向东传播到府城之外,向南传播到大山边缘。 五分之四个庐陵县,都已实质成为赵瀚的地盘。 大地主们被吓坏了,之前不愿减租减息,如今自动前来投靠赵瀚。只希望保住性命,保住钱粮和少量土地。 这一年多来,赵瀚训练提拔的基层官员,许多都被派往新兴地盘,各级官员再次出现短缺现象。 升职快得很,官员们干劲十足。 贪污的心思都被淡化,只想着继续扩大地盘,继续往上面升官。他们大部分是童生和学童,少部分是秀才,以前不可能做官的,现在却看到做大官的可能。 无数底层读书人,开始死心塌地跟着赵瀚造反,甚至造反的心情比赵瀚还急切。 知县王调鼎彻底放弃了,转眼之间,他的辖地就只剩五分之一。 或者说,五分之一都没有,因为天河镇附近区域,被费映珙那帮土匪给占了。幸存的大地主,慌忙请求知县剿匪,王调鼎都懒得见这些混蛋。 照这速度下去,赵瀚今年就能占领全县,只剩一个府城留给当官的。 事业一片大好,赵瀚也要结婚了。 130【刺客也要随礼】 明代的参将权力很大,往往独领一路,佼佼者类似副总兵。 守备就要弱得多,可能守备一路,可能守备一城,经常归于参将统辖。 而吉安府特别有意思,有个职位叫“吉安守备参将”。 这是源自明中期,参将、守备还没严格区分的遗留产物。说明吉安已经很久没打仗了,朝廷都懒得进行改动,一个过时官职还残留至今。 吉安守备参将,属于流职武官,办公地点在参将署。 这货甚至连家丁都没有,手下只有几个大头兵,战斗力可以参考衙役,主要收入来源于吃空饷。 去年冬天,赵瀚夺取府城,把守备参将一刀给砍了。 文官陆陆续续赴任,守备参将却没补上,参将署已被太监张寅霸占。 张寅不敢再住城外,生怕又被反贼抓住。而且,钞关最近也散伙了,因为农民暴动已出现在钞关附近。 王调鼎在参将署等候一阵,张寅终于现身。 “见过张镇守。”王调鼎没给啥好脸色,他非常讨厌太监。 张寅笑道:“咱家知道,你们这些当文官的,都看不惯没卵子的。放心,很快就不用看了。” 王调鼎有些惊讶:“张镇守何出此言?” 张寅叹息道:“咱家已经接到皇命,择日就要返回京城。各地太监,都得撤回,你们戴大头巾的赢了。” 王调鼎听得一怔,随即大喜,想要直呼“陛下圣明”。 崇祯皇帝,无论干啥事,都一阵一阵的。 文官武将不给力,他就大肆任用太监,甚至让太监掌握军队和工部、户部。 而今三年过去,太监搞得乌烟瘴气,官怨民愤已经积攒到顶点。 于是乎,崇祯皇帝又一刀切,召回外放到全国的太监。前线军队的太监监军,工部、户部的太监监部,还有各省的太监监税,不分青红皂白一股脑儿撤销! 当然,撤回太监也是暂时的,等发现文官武将不给力,明年就会重新将太监派出来。 并且变本加厉,把太监监军的权利,提升到大明开国以来的最高峰! 简直神经病。 治大国如烹小鲜,崇祯治国全是猛火,发现炒糊了立即关掉,等锅冷了又使用猛火。 张寅愤恨道:“赵贼打断我一条腿,将养两个月才恢复,如今下雨天还隐隐生疼。我既然要被调回京城,走之前怎也得出口恶气!” “张镇守要剿匪?”王调鼎问道。 “我哪有能力剿匪?行荆轲之事而已,”张寅露出阴狠笑容,“从去年底,我就在物色刺客。李巡抚已剿灭鄱阳水匪,我托关系捞出来一个。来人!” 有随从捧出一个盒子,小心放在桌子上。 张寅指着木盒说:“里头是三百两银子,等刺客得手,你便将银子给他。” 王调鼎疑惑道:“为何把银子交给我?” 张寅解释道:“整个府城,只有你王知县在串联剿匪,咱家相信你不会贪掉银子。刺客为鄱阳湖巨寇,只要他杀死赵贼,就能将功折罪,而且还有赏金可拿。你把银子,还有刺客,全都带回去吧,我明日便坐船回京了。” 赵瀚留着太监有用呢,可惜猜不透崇祯的心思,竟然把太监给一股儿召回。 最郁闷的,当属铅山税监王衡。 这位太监重振旗鼓,已将妖道张普薇赶进山里。正待最后一击,却突然得到调令,让他立即回京复命……王衡一走,张普薇肯定又要杀回来,铅山士绅无比希望太监能留下。 当然从全国来看,士绅商贾非常高兴,该死的太监终于滚蛋了! 王调鼎带着银子回县衙,傍晚时分,刺客终于来见。 “你叫什么名字?”王调鼎问道。 刺客回答:“古剑山。” 一听就知道是假名,王调鼎懒得再问,只说:“赵贼求贤若渴,你可谎称投奔于他,再伺机下手行刺。得手之后,不但有银子可拿,我还能保举你做本县武职。” “定不负所托!”古剑山抱拳道。 翌日,古剑山坐船前往永阳镇,背上斜插着一把双手战剑。 他原名古山,四川人,军户子弟。 不但读过书,而且考取秀才,游历全川遍访名山。一次在青城山学道半年,回家发现人没了,因为卷入闹饷兵变,父兄皆下狱论死,女眷全部打入教坊司。 古山遂改名为古剑山,在川东做了几年游侠。为躲避官府抓捕,一路流浪到鄱阳湖,非常愉快的当水匪。 前阵子,李懋芳、王思任扫荡鄱阳湖,古剑山遭手下出卖而被俘。 本来是要砍头的,太监又花钱捞他出去,让他去刺杀庐陵巨寇赵言。一旦刺杀成功,就能洗白做良民,结束多年的匪寇生涯。 靠岸下船,古剑山来到客栈打听:“请问赵先生在哪里?在下慕名前来投奔。” 大掌柜正要回答,徐颖突然过来问道:“阁下何方人士?” 古剑山说道:“在下古剑山,原为鄱阳湖水匪,前些日子兵败逃亡。久闻庐陵赵先生大名,因此特来投其麾下。” “你先在客栈住下,明日再去总兵府,今天赵先生没空。”徐颖说道。 古剑山问道:“赵先生不在吗?” 徐颖笑道:“今天赵先生成亲,怎有时间见你?” 古剑山只能住进客栈,左思右想坐不住,便背着长剑出门踩盘子。 徐颖已经不在客栈了,他要去吃赵瀚的喜酒。 走着走着,古剑山发现许多百姓,都带着东西朝总兵府涌去。 古剑山来到一个汉子身边:“老表,你们这许多人,都去吃赵先生的喜酒?” 那汉子说道:“赵先生要结婚,咱们都是去送礼的。” “你打算送什么?”古剑山问道。 那汉子笑道:“我是陶匠,送赵先生一口陶缸,先生可以泡咸菜吃。” 古剑山瞟了一眼,汉子背着的竹筐里,应该就是那口陶缸。他不禁心头冷笑,觉得这赵贼真是可恶,借着娶亲来盘剥百姓,连陶缸这种小玩意儿都不放过。 只不过,古剑山渐渐发现异样。因为沿途所见百姓,一个个都很高兴,并无被盘剥的愁苦。 很快来到总兵府外,这里重兵把守四门,无数百姓被堵在外面不得进入。 费纯拿着纸质大喇叭,耐心解释说:“各位乡亲父老,赵先生说了,不要大家送什么礼,都好好回家干活种地。赵先生也没想着惊动百姓,不晓得是谁传出的消息。特别是身有公务的,按照纪律,不准给长官送礼!乡亲们都回去吧!” 一个农妇提着竹篮,走上前说:“这位老爷,赵先生结婚是大喜事。我家也没别的,就几个鸡蛋,留着给夫人做月子吃。” “拿回去,都拿回去,”费纯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你们这样送礼,我若自作主张收了,是要犯错误的!” 前来送礼的农民越聚越多,有些偏远地方的百姓,甚至是昨天收到消息,半夜就带着礼物赶来。 快到中午时,总兵府周围,已经聚集数千人,而且还在继续增加,就连远处田埂都站着人。 古剑山看得有些晕,他又寻了个农民,问道:“老乡,不给赵先生送礼,是不是要遭记恨啊?” “可不是?” 那农民笑道:“赵先生娶亲都不随礼,这要是传出去了,还不被人戳脊梁骨?你看这摇篮,我刚给孙子做的,听说赵先生要成亲,正好拿出来随礼。夫人要是生个大胖小子,睡我老李做的摇篮长大,我李家的祖坟都要冒青烟。” 古剑山总算彻底明白,这些送礼的农民,并不是被逼迫的,而是发自真心汇聚于此。 突然,有一个农民喊道:“赵先生不收,咱们不能不给,我的就放在这里!” 此言提醒了其他农民,纷纷将礼物放在门前空地。而且,他们还很有秩序,放好了就退到老远,并不阻碍其他人上前。 转眼间,各种乱七八糟的礼物,已在门口堆积成山。 有村民纳的布鞋,有鸡鸭等禽类,有刚捕捞的鲜鱼,有装在竹篮里的鸡蛋,有板凳椅子等家具,有新麦蒸出的点心,还有许多日常用品……都不值钱,却又代表天底下最宝贵的东西。 古剑山就站在那里看着,他是来行刺赵瀚的,此刻却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这样的人哪能杀? 若他真个动手,死后怕是要下十八层地狱! “赵先生长命百岁!” “菩萨保佑赵先生没病没灾!” “夫人早生贵子!” “……” 许多农民放下礼物,远远对着总兵府跪拜,嘴里喊着五花八门的祝福语。 古剑山已忘了自己的任务,他摸遍浑身上下,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礼物。突然,他解下自己的兵器,一把精钢打造的双手战剑,捧过去跟村民的礼物放在一起。 古剑山退到远处,整理衣襟,对着大门端正作揖:“叙州秀才古山,恭贺赵先生新婚!” “咿呀!” 蓦地,总兵府大门被推开,赵瀚带着新婚妻子,携手走到大门之外。 “菩萨保佑,赵先生多子多福!” “赵先生长命百岁!” 瞬间跪倒一大片,许多刚站起来的农民,见到赵瀚又重新跪下。 131【闲趣】(为盟主“龙翔升腾”加更) 赵瀚四下扫了一眼,说道:“铁牛,带人把东西搬进去。” 张铁牛是亲兵队长,刘柱为亲兵副队长,每天轮值守卫总兵府。 “好嘞!” 张铁牛挥手招呼:“都过来搬东西!” 赵瀚的亲卫已扩充到120人,完全脱产进行操练,分到的土地都佃给农户耕种。 亲卫的主要来源是家奴,少部分来自倒戈的卫所兵。比如那个吴勇,现在就是亲兵什长,整天除了军事训练,就是托人给自己物色老婆。 既然都是家奴和军奴,于是就整出中二名字——奴儿军! 亲卫们喜滋滋搬着礼物,农民们高兴得欢呼喝彩,竟然有人高呼“赵先生万岁”。 赵瀚接过费纯手中的纸皮喇叭,大声说道:“多谢各位乡亲的贺礼,今天没想着要大肆操办,只请了一些亲朋好友。这饭菜不够,就不请大家吃流水席了,且都过来喝一杯喜酒!” 其实,酒也不够。 只能临时打来井水,将酒倒入其中,勉强是个意思。 数千农民排队喝酒,场面热闹非凡。 费如兰看着满脸欢笑的农民,看着被搬进去的一件件礼物,突然明白丈夫在做什么大事,也明白了前日阅读的天下大同小册子。 “这个婚礼,你可喜欢?”赵瀚问道。 费如兰笑道:“欢喜得很。” 赵瀚拉着妻子的手说:“莫要嫌太寒酸了。” 费如兰摇头,正色道:“便是嫁给新科状元,也没得恁多人真心贺喜。虽然礼轻,情义却重,天下恐怕再无这般喜庆的婚宴。” 突然间,又有一行人赶来,却是二十多个妇人。 “你们怎回来了?”赵瀚问道。 小红和小翠,如今都进了宣教团,各镇也随之取消妇孺科。她们麾下全是妇女,辅助宣教官们做事,已渐渐被农民们接受。 小红说道:“先生,我们是代表宣教团,专程回来给先生贺喜的。请先生放心,分田和宣教事务不会耽搁!” 小翠领着妇女们喊道:“恭贺先生、夫人新婚大喜!” “好!” 农民们拍手喝彩,他们越热闹越喜欢。 “多谢诸位姐妹,”赵瀚拱手道,“你们都晒黑了,想来这些日子煞是辛苦。” “不辛苦,快活得很呢!”一个妇人笑道,却是从府城跟来的妓女。 又有个妇人说:“以前活得糊涂,如今活得明白,做啥事都高兴。” 赵瀚也笑道:“高兴就好,姐妹们请吃喜酒。” 费如兰也听说过这些人,知道宣教团里有妇女。她走上前去,端起一碗酒水:“我敬诸位姐妹一杯!”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妇女们恭敬道贺,接着便叽叽喳喳笑闹起来。 “夫人生得真好看,难怪赵先生一直等着。” “夫人会唱曲吗?我给夫人唱一段。” “等夫人诞下小公子,我给公子纳一双童鞋,我的女红活可厉害了。” “……” 或许是工作原因,这些女人变得个个开朗活泼,围着费如兰说起来没完没了。 只小翠有些失落,她还想着给赵瀚做妾呢。 不过也仅是稍许失落而已,她们现在整天忙得很。既然有事情做,那就过得很充实,儿女情长反而放在一边。 如今地盘再次扩大,赵瀚治下的人口,已经超过了十万。 可惜,十多万人里面,也只有这二十多个妇女,敢整天抛头露面跟着宣教团做事。 也算一个良好开局吧,今后肯定越来越多,赵瀚还想组建战地护士团呢。 一桶一桶的井水打起来,一缸一缸的好酒倒下去,喝完喜酒的农民们陆续散去。 古剑山也上前喝了一碗,然后默默退到旁边。 张铁牛拿着那把双手剑,来到赵瀚身边低声说:“总镇,有人送这种贺礼。” 赵瀚拔剑出鞘,屈指一弹,不禁赞道:“好剑!” 古剑山见状,立即上前拱手:“拜见赵先生。” “拿去,”赵瀚把剑抛回,说道,“有甚事情,明天早晨再讲。” “在下告辞。” 古剑山也不啰嗦,提着剑回客栈吃饭去了。 庞春来、李邦华、费如鹤、徐颖,此刻都站在门后看着。萧焕、左孝良、欧阳蒸、黄幺、费元鉴、刘子仁等人,此刻却在新地盘努力工作。 “如何?”庞春来捋胡子微笑。 李邦华感慨道:“如此盛景,闻所未闻,今日方知民心为何物。” 历朝历代的民心,那都是士绅之心。 所谓万民箪食壶浆,也是士绅站出来组织的,黔首百姓能懂得些什么? 而今,李邦华看到另一种民心,他看到了庶民之心! 徐颖依旧沉默,但嘴角微微翘起,此刻心里欢喜得很。 一向没心没肺的费如鹤,则生出莫名的责任感。自赵瀚以下,他是最高军事长官,他觉得自己必须保护好这片世外桃源。 其实,这种责任感早就有了,只是没有今天这样强烈。 费如鹤每次出门,都有村民向他问好。他在铅山之时,虽然也是如此,但明显不一样的。 鹅湖镇周边的村民,在向他问好的时候,都表现得非常谦卑,也带着无端的讨好奉承,点头哈腰像路边摇尾巴的狗。而此地村民的问候,显得那样自然真诚,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 费如鹤不是傻子,他能感觉出来,因此他喜欢这里。 晚间,喧嚣散去。 费如鹤睡在躺椅上,望着夜空中的弦月,叹息道:“搁两年前,哪想到会在此地,人生际遇真是离奇得很。” 徐颖说道:“两年前,我只想着考秀才。” “后悔吗?”费如鹤笑问。 “考上秀才又能怎样?”徐颖摇头,“没有中举,一切虚妄,只是说起来好听。对了,就此话别,我过几日要离开永阳镇。” 费如鹤吃着果脯,躺着翘起二郎腿:“我晓得你去作甚,无非是瀚哥儿派出去的探子,今后你怕要做锦衣卫大统领。” “就是出去开店,”徐颖头疼道,“店面可不好盘,有银子都不好使。” “哈哈,你就慢慢开店吧,我在这边好生练兵。”费如鹤笑道。 突然,费如鹤站起来,指着赵瀚的院子,贼兮兮说:“要不,去闹一闹?” 徐颖惊讶道:“那可是你姐。” “闹洞房还管是谁?快走,快走!” 费如鹤带着徐颖,还把正在恶补数学的费纯叫上。这些家伙被院外亲卫拦着,一番嘀咕之后,张铁牛干脆也加入其中。 他们悄咪咪进去,聚在窗下偷听,全都贼兮兮傻笑。 “今日那些姐妹真精神,个个好似女将军,我想起平阳公主的娘子军。” “娘子军里可没几个女人。” “娘子军里没女人吗?” “肯定没什么女人的,只因带兵的是公主,所以才叫娘子军。大明也有位女将军呢。” “谁啊?” “四川土司秦良玉将军,杀过鞑子,也杀过流寇。” “……” 窗外的混蛋们不乐意了,听来听去也没啥劲爆内容。 “洞房花烛夜,他们就聊这个?”张铁牛迷惑道。 费如鹤挤眉弄眼,怂恿说:“要不你进去,让他们聊点别的?” 张铁牛连连摇头:“我可不敢,你莫要害我。” 徐颖这厮,竟也不老实,起身趴在窗外,想透过缝隙看里面啥情况。 又过一阵,屋里终于暧昧起来。 “夫人今天真好看。” “哪有,你就会哄我开心。” “这红烛照起来,夫人就像是胭脂做的。” “你要是喜欢,我便多抹点胭脂。” “……” 屋里窸窸窣窣,似乎是在脱衣服。 费如鹤低声说:“莫要做声,等他们脱完衣服……嘿嘿,到时候一起吼,吼完了就开溜,把他们吓得半死。” “你吼什么?” 不知何时,赵瀚已站在檐下,手里还拎着一把长枪。 “吼……”费如鹤扭头一看,猛然惊叫,“快跑啊,风紧扯呼!” 众人四散而逃。 徐颖惊慌失措,猛地撞上院中水缸,整个上半身都扑进去,迷迷糊糊灌了好几口。 费纯连滚带爬,蹿到大树后面躲避。见赵瀚正在追打费如鹤,他总算放下心来,悄悄往树上爬。 张铁牛直接翻墙溜走,这货出去以后,又带着亲卫进来,装腔作势道:“总镇,可是有刺客?” 费如鹤被赵瀚踩在脚下,已经暴打一顿。赵瀚说:“刺客在此,扒光了拖出去示众!” “遵命!” 张铁牛摩拳擦掌,也是一脸贱笑。 刚走到面前,赵瀚一脚踢出,将这货踹翻在地,抡起拳头就开打。 “唉哟,哥哥停手,铁牛不敢了。”张铁牛哀嚎道。 费如鹤幸灾乐祸:“哈哈,打死他,这厮玩忽职守……啊,疼,姐姐打我作甚?” 费如兰提着撑闯的棍子,抡起来一阵暴打:“叫你偷听,叫你偷听!” 费如鹤不敢还手,只是抱头躲避,把树上的费纯乐得偷笑。 上半身湿透的徐颖,还想趁机开溜,赵瀚猛然喝道:“徐颖,去把树上那混蛋抓下来!” 徐颖只得折身回来,站在树下大喊:“你下来。” 费纯继续往上面爬:“有种你上来。” “你下来,我不会爬树。”徐颖喊道。 “你上来!”费纯哈哈大笑。 赵瀚指挥说:“爬上去抓他!” 徐颖问道:“用竹竿捅可不可以?” “可以。”赵瀚点头。 徐颖立即跑出去,抱来一根晾衣服的竹竿,照着费纯就是一顿乱戳,戳得费纯哇哇直叫唤。 好端端的洞房花烛夜,被这些家伙搞得像闹剧。 赵瀚其实特别高兴,好久没这样玩了,今后这样的场面就更少。 (感谢寒秋子、半斤八两的盟主打赏,感谢各位书友的打赏和订阅。顺便,例行求月票。) 132【战略发展】 家里又雇了一个女佣、一个男工,女佣帮着浆洗洒扫,男工专门背柴劈柴。 如今的青壮劳力,要么聚兵训练,要么修路开荒。赵瀚家里请来的男工,都快五十岁了,已经白发苍苍。 昨日小姐拜堂成亲,今天惜月就精神振奋。 她是陪嫁丫鬟,院里又没管家,惜月自动升级为女管事。 因为赵瀚有规矩,惜月本身也有教养,倒没有胡乱抖威风。 她把四个佣工召集起来,训话道:“若是按从前的老规矩,你们连内院都进不了,只能做外院的杂仆。既然进了内院,那就该有内院的章程。夫人来时,买了些牙刷和牙粉,你们各自领去刷牙。你们看看自己的牙齿,一说话嘴巴就臭得很……” 赵瀚踱步前去上班,隐约听到惜月训话,又觉有趣,又是好笑,这丫头正在做管事过瘾呢。 来到总兵府衙门,古剑山已经等候多时。 见到赵瀚,古剑山立即起身抱拳:“见过赵先生。” “坐吧。”赵瀚回礼道。 古剑山没有入座,而是解下自己的兵器,捧过去说:“赵先生,我是刺客。” 赵瀚并不接剑,挥手让他拿回去,问道:“谁派来的?” 古剑山说道:“吉安分守太监张寅,这太监奉命回京,让我听从知县王调鼎的指示。” “张寅回京了?”赵瀚有些惊讶。 古剑山说道:“我也不太清楚,好像太监都要回京。” 太监都要回京? 赵瀚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崇祯皇帝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赵瀚说道:“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古剑山说:“在下姓古名山,原为川南军户,侥幸考了秀才。后来家中变故,便流浪至鄱阳湖为匪,前些日子被官兵抓了。” “巡抚李懋芳?”赵瀚问道。 古剑山说道:“巡抚李懋芳不足为惧,先生更须警惕江州兵备佥事王思任。” 赵瀚连忙问:“这二人有何不同?” 古剑山解释道:“巡抚李懋芳,虽也极有才干,可此人贪婪得很。他上任之后,立即征募两千标兵,由于缺乏钱粮,便伙同南康知府横征暴敛。又以剿匪为由,截留各卫所的粮饷,九江卫被他激得兵变,还是王思任帮忙平的乱子。” “王思任呢?”赵瀚又问道。 古剑山说道:“王思任此人深得民心,他麾下的士卒,所到之处秋毫无犯。若非跟李懋芳搅在一起,我当初都差点主动投奔于他。” 王思任不仅会做事,而且会做官。 别看只是小小的兵备佥事,如今的六部尚书,有三个都跟他关系好。而且,这三个尚书,还属于不同的派系。 王思任文韬武略皆精,而且相对比较清廉,简直称得上完美。 硬要找什么缺点,怕就只剩下好色了,正式纳妾就好几个,还有许多没名分的通房丫鬟。 赵瀚继续打听:“这二人兵力如何?” 古剑山说道:“王思任募兵三千余,其中一千为水兵。李懋芳有标兵两千,还征召了许多民夫。这两人惯会使银子,鄱阳湖的水匪头目,被他们买通招降好几个,否则我也不至于败得那么快。” “都昌县的起义兄弟呢?”赵瀚又问道。 “顶多再有两三个月,官兵就能平定都昌县。”古剑山猜测道。 赵瀚开始静静思考,如果按照正常流程,李懋芳、王思任平定都昌民乱之后,应该先去征讨南丰、萍乡和瑞金,毕竟那些起义军把县城都打下来了。 可谁又能笃定,这两位老兄不会抽风呢? 若是觉得赵瀚威胁更大,带着水军直杀过来,难不成咱又去奇袭府城? 古剑山建议道:“赵先生,江西河湖纵横,欲在此地建立基业,非得有强悍水师不可。” “你会练水师吗?”赵瀚问道。 “会!”古剑山连忙说。 赵瀚问道:“练水师是否需要火器和弓弩?” 古剑山说道:“火器和弓弩,若有自然最好,没有也能打仗。遇到水战,径直冲锋接舷。先掷石灰,再投标枪,以长枪刺击来掩护登舷。若有投石机,可近距离投出瓦罐,瓦罐里装石灰、石块,能更好的帮助接舷。” 赵瀚问道:“王思任的水军,火器和弓弩多吗?” 古剑山说道:“没有火器,只有少许弓弩。” 明代的兵器制造部门,主要是工部的军器局,还有内府管辖的兵仗局。 这两个部门,早在嘉靖朝就完犊子了,兵器制造权下放到地方卫所。 赵瀚仔细询问过李邦华,江西还能产兵器的地方,只剩南昌卫下辖的兵器所——大概每年能生产两三副甲胄、十多把弓弩、几百把长枪。 只要出得起高价,他们甚至愿意卖给反贼! 赵瀚又问道:“一艘战船,当配多少军士?” 古剑山回答道:“内河水师,四百料战船已是极限,超过四百料就不利行动。四百料战船,除了船工之外,配50到70个士卒便可。更小的战船,视其大小,或配士卒二三十,或配士卒三五十。” 赵瀚说道:“我击败解学龙之后,顺手俘获了一批船,今后都交给你来统御。” “吾必鞠躬尽瘁!” 古剑山异常激动,他只是来建言献策的,真没想过能当水师统领。毕竟,他跟赵瀚只是第二次见面,不被信任才属于正常反应。 而今,赵瀚却让他做水师统领,这份信重让古剑山感激涕零。 其实没有那么玄乎,赵瀚自身威望极高,就算古剑山想要乱来,舰船将士也不会完全听话。 赵瀚叮嘱道:“我给你一些木匠、铁匠,你指挥他们继续改造战船,毕竟以前都是些商船。投石机也可试着做做,实在不行就去南昌聘请工匠。训练水师之余,也要帮着运送货物,我手里就那么点船。” “遵命!” 古剑山就此被任命为水师统领,其实更类似水上运输队,现阶段主要工作是运送物资,距离真正形成战斗力还早得很。 渔民出身的左篼,此前负责运输,今后改为水师副统领。 陈茂生的左膀右臂李怀,担任水师宣教长,每条战船必配一个宣教官。 待古剑山离开,萧焕又立即进来。 萧焕这厮阴毒狠辣,其实更适合做情报头子,但这个职位实在太重要,交给徐颖更能让赵瀚放心。 目前,萧焕掌握着两套系统,一是府城那边的探子,二是地盘内部的监督。 说起来似乎很牛逼,其实他手下只有十多个人。 进屋之后,萧焕低声说:“府城传来消息,萍乡的起义军没了。” “什么时候的事?”赵瀚惊讶道。 萧焕说道:“已经快两个月了,袁州知府田有年,自行募兵平定萍乡民乱。” 赵瀚叹息:“唉,大明之官,有能力的还是多啊。” 这江西的造反同行们,实在是太不给力了。 萍乡反贼已灭,都昌反贼也快完蛋,下一个目标多半就是赵瀚。 而且,在巡抚的调配之下,赵瀚很可能被左右夹击,袁州知府多半要跨境来捅赵瀚的菊花。 不等被派去东岸的官员回来,赵瀚立即召开高层会议。 说明情况之后,李邦华捋胡子道:“形势变化太快,不必再等了,可立即拿下吉安府城!” “我也赞成夺取府城,”庞春来说道,“之前是想稳健壮大,与官府井水不犯河水,而今却来了几个能打仗的官。不管咱们占不占府城,他们早则今年冬,迟则明年春天,肯定会发兵围剿庐陵。既然如此,就该主动出击,先把府城要地拿下!” 李邦华突然来一句:“把谷村占了吧。” 谷村是李邦华的老家,那里已经属于吉水县。但是,这个建议公私两便,并非只是出于私心。 此时赵瀚已经有简易地图,是从府衙带回来的。李邦华指着地图说:“赣江以西的吉水县辖地,必须全部拿下,再挥师西进拿下安福县。” 庞春来皱眉道:“这未免扩张太快了吧?咱们的官员够用吗?” “够用了,而且绰绰有余,”李邦华说道,“如今村镇两级,有太多官员,分田时刚好,分田之后就显得冗余。一直这么搞下去,等咱们地盘大了,官员俸禄支出就吓人得很。” 赵瀚问道:“李先生觉得该怎么做?” 李邦华说道:“两镇并为一镇,类似以前的一个乡。这就腾出一半官员,完全可以安排去吉水、安福两县。”说着说着,李邦华就站起来,指着地图画一个圈,“拿下安福县,再取永新县。派几百个士卒,把出山要道一堵,袁州知府就无法绕后,只能老实远走赣江。” 这是在做战略发展计划,拿下吉水、安福、永新三县,那么赵瀚的地盘周围全是山,东边则是一条赣江——南边暂时不考虑,因为没有官兵。西边也可以不考虑,那是湖广地界,跨省用兵很复杂的,走流程就得一两年。 李邦华越说越兴奋:“此战若胜,再南取泰和、万安、龙泉,那时便山河形胜、固若金汤。” 按照李邦华的扩张思路,等于占领整个赣中盆地,到时候四面八方全是山,只需着重防守来自赣江的敌人。 赵瀚笑道:“然后呢。” 李邦华往地图下方一指:“巩固地盘之后,立即南取赣州,把整个赣南都拿下来。夺取赣南之后,便可北上攻打南昌,同时派遣偏师拿下抚州。待水师练成,就能占据江西全省!” 133【兵不血刃】 虽然做出了扩张决策,但赵瀚没有立即动兵。 因为即将秋收,不能误了农时。 由于小冰河气候的影响,庐陵县水稻收割时间,大概在农历六月底到七月中下旬。 期间,重新调整行政区划,之前的两镇并为一镇。 赵瀚仔细算过一笔账,基层官员确实太多了,农业社会根本养不起。 前期凭借分田减税,以及大量的提拔机会,让基层官员充满积极性,很低的俸禄就能让他们满足。但这种发展模式是畸形的,必须提高官员俸禄,让他们不依靠土地收入,也能维持相对较好的生活。 而且即便两镇合一,官员数量也远超大明,毕竟大明的基层在县城,而赵瀚的基层深入村镇。 七月底,行政区划调整结束,一半官员被抽调出来,暂时没有任何职务。 非但无人抱怨,反而个个兴奋,许多人都猜测是要扩张地盘了。 得益于江西的文风鼎盛,这里秀才、童生、学童数量奇多。他们科举无望,郁郁不得志,很多人还陷入贫困,每个月都有读书人“出山”,想要辅佐赵先生创立惊天伟业。 赵瀚这个反贼,完全不缺人才,只是时间尚短,来不及批量改造这些人才。 所有打算派往新地盘的官员,都被赵瀚叫来短期培训,主要是让他们加深理解大同思想。 信与不信,其实已无所谓,重要的是守规矩! 赵瀚在短期培训结业时,对这些官员说:“规矩你们都背熟了,坏了规矩怎么处罚,你们心里也很清楚。从下个月起,各级俸禄增加五成,我不苛待你们,你们也别苛待百姓!” 抓到贪污怎么处理? 降职是肯定,而且还要罚田。若第二次被逮到,没收全部田产,送去山里烧石灰、烧木炭! 其实还真没啥贪污空间,贪得少了不值当,贪得多了容易被发现,现在就敢贪的全是傻子。即便要贪污,也是地盘大了再贪……更何况,还有宣教官和农会盯着呢。 八月中旬,秋收完毕,兵分两路出发。 赵瀚亲自带兵,沿禾水入赣江,直取吉安府城。 费如鹤独领一路,沿泸水前往安福县。左孝良被任命为安福知县,带着诸多基层官员同行,随军的还有许多宣教人员。 庞春来留在永阳镇,黄顺甫辅以文事,江大山辅以武事。 …… “县尊,赵贼杀来了!” 王调鼎正在县衙内院读书,他现在也只能读书了,除此之外根本无事可做。 一听反贼杀来,王调鼎立即起身,提剑来到城楼上。 知府、同知、通判等官员陆续登上城楼,望着城外贼兵面面相觑。他们全都属于倒霉蛋,春天前来赴任,秋天贼兵攻城,身边还没有可用之兵防守。 “府尊,打开府库,在城内募兵守城吧。”王调鼎说道。 杨兆升丝毫看不出紧张,只阴阳怪气说:“府库?府库都能跑耗子了。整个吉安府,到处都是刁民,夏粮就没征上来几个,八月以前必须递解到南昌。我这刚把夏粮送出去,秋粮还没开始征缴,反贼便跑来攻城,可真选得个好时候!” “就这样等死?”王调鼎问道。 “人生艰难,惟一死而已,”杨兆升无比淡定道,“赵贼何时破城,老夫便何时殉国。” 这知府当得真牛逼,没有本事剿贼,早就等着自杀了。 王调鼎懒得再跟知府扯淡,他跟府同知、府通判一起,开始调集衙役守城。又去劝说城中富户,让富户出钱出力,怎么也要把城池守住。 那些富户更有意思,全都闭门不见客。 咱们之前说了,大部分居民在城外,城内的居民很少。去年冬天,城内富户就见识过反贼,知道赵贼不会抢粮抢钱,只是逼他们释放家奴而已。 既然钱粮无忧,那为何要反抗? 王调鼎满腔愤懑和无奈,重新回到城楼,却见反贼的舰船已然北上。 那是李邦华带兵去吉水,回到自己的老家分田,也算赵瀚给老李同志卖个面子。 在李邦华的主持下,吉水县那些地主,能不杀肯定不会杀,前提是老老实实配合分田。同时,有李邦华的名声感召,有黄幺带兵镇压地主,想必许多读书人会主动投效。 当然,害怕李邦华心软,陈茂生、萧焕也跟去了。 老李若是不愿杀人,他们两个可以帮忙。 至于赵瀚,则亲自坐镇白鹭洲,把书院围得严严实实。 又派兵到城外维持秩序,接着出钱募集游民,到城西去填平洼地。 城西原是大校场,供吉安千户所练兵,渐渐的一个兵都没有了。普通军户,全部变成农奴,校场附近兴起许多民居,能种田的地方用来种田,不能种田的则淤涝变成洼地。 “反贼在作甚?”王调鼎问道。 心腹文吏说:“维持城南治安,拆除城西民居,填平洼地重新做校场。还有许多人去了更西边,看来是要给军户分田。白鹭洲书院也被围了,反贼没打算即刻攻城,不过肯定不会再走就是。” 其实,王调鼎也看出来了,只是心里不愿意承认。 王调鼎快步奔向南城楼,发现城外码头井然有序。别说普通百姓,就连商贾都不怕反贼,他们知道赵瀚不会胡乱抢劫。 突然之间,城外传来欢呼声。 王调鼎悬筐派人下去打探,探子回来报告说:“县尊,赵贼贴了安民告示。而且……而且今年商税全免,门摊税从明年元旦起征,按崇祯元年的税额征收,废除崇祯以来的历年增税,商户应征的杂税也全部废除。” “好个赵贼,真会收买人心!”王调鼎浑身无力,傻傻看着正在欢呼的城外商户。 之前还是分田讨好农民,现在又降低门摊税讨好商户,除了大地主谁还会抵抗赵贼? 其实无所谓讨好,门摊税已经够重了,废除崇祯朝的增派非常合理。 数日之后,城西洼地已经平整出来。 附近民居也被拆除,赵瀚不但照价赔偿,还帮拆迁居民在更西边重建房屋。 继而,吉安千户、副千户,全家被发配去劳动改造,扔进大山里烧木炭和石灰。他们侵占的军田,悉数分给普通军户,全体军户都转为民户。 就这样,赵瀚还不急着攻城,而是在城西校场练兵。 每天喊杀声从城外传来,惊得城中官吏睡不着觉。 当官的不敢投降,他们妻儿老小全在外地。本地吏员,却毫无心理负担,开始暗中串联着献城之事。 终于,一天夜里。 心腹文吏带着衙役,半夜闯进县衙内院:“县尊,对不住了,咱们全家老小得求活命。” 王调鼎似乎早有所料,说道:“不必绑我,我不会逃的。知府那边也有人?” “知府,同知,通判,推官,他们府上都有人去。”文吏说道。 “等我把衣服穿好。”王调鼎从容起床。 而在府衙那边,听到外面有人闯进来,知府杨兆升同样不慌不忙。这货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绳子,手脚麻利的上吊自杀,临危一死报君王而已。 很扯淡,死都不怕,却不愿做事,更没想过募兵剿贼。 翌日清晨。 吉安府同知丁德昌、推官杨禄,带着府县两级官吏开门献城。知府自杀,通判自杀,还有个推官不知所踪,其余经历、照磨、检校、司狱等官员全部投降。 赵瀚领兵来到西城门外,那里已经跪了一堆,只有知县王调鼎还站着。 “拜见赵总镇,恭迎赵总镇入城!” 这些家伙不但投降,而且还知道赵瀚自封的官职。 赵瀚扫了一眼跪着的官吏,最后看向王调鼎,笑问:“不逃,不降,也不自杀,你心里是怎想的?” “不晓得。”王调鼎茫然道。 赵瀚说道:“李先生正在吉水县分田,要不你过去看看,等想清楚了再来见我?” 王调鼎说:“好。” 不怕王调鼎逃跑,知县丢城失地,就算成功逃走,最轻的处罚也是罢官。如果不花银子打点,还有一定几率被砍头。 赵瀚又指着其他官员:“至于你们,全都去协助分田,干得好可以升官。至于府城的官职,你们暂时就别想了,今后靠立功升迁吧。” 这一堆倒霉官儿,全是今年赴任的,想残害百姓都没什么机会。 黄顺德跟在赵瀚身边,神气十足的跨入府城。他是第一个从贼的童生,虽然当时不情不愿,虽然最初只为工资,现在却已经死心塌地。 大明朝廷,肯定干不过赵瀚,黄顺德对此非常笃定。 现如今,赵瀚身边有三大秘书,具体职务叫做“掌书”。一个负责政事,一个负责军事,一个负责大同会(含宣教和农会事务),黄顺德就是赵瀚的军事秘书。 从跪着的官员群体中间走过,黄顺德扫了一眼府同知,心中那是说不出的畅快。 他一个秀才都考不上的童生,正五品的同知却跪在面前,那种踩踏权力的滋味实在太爽了! 假以时日,他还想踏进南昌府,让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给自己下跪。 天下大同? 黄顺德不信那玩意儿,但嘴上可以相信。他聪明得很,工作也很努力,一文钱都不贪,只梦想着今后做大官。 134【士绅组团】(为盟主“皎皎明月剑飞扬”加更) 吉水县城,在赣江东岸,但其菁华之地却在西岸。 李邦华坐船从县城外驶过,看到城楼上已有许多士卒,显然吉水知县募集了乡勇守城。 “还好,还好,反贼没有攻城。”知县冯章满脸惊惧,目送贼船离去,浑身瘫软着坐下。 一个儒士说:“吉水完了。” “须得杀回来才行。”另一个儒士握拳道。 这两人是族兄弟,一个叫周瑞豹,一个叫周瑞旭。 周瑞豹去年还在四川做知县,由于当地连年大旱,他带领百姓修筑塘堰,又挖井取水以缓解旱情。粮食都拿去赈灾了,自然无法上交赋税,因此被罢官滚回老家。 周瑞旭以前是在浙江做知县,由于政绩卓著,受到崇祯褒奖,连升四级为文选司郎中。当然,他的业师和同窗帮助很大,否则这个升迁也太离谱了。可惜屁股还没坐热,突然接到噩耗,连忙赶回老家奔丧。 兄弟俩得知庐陵贼情,结伴前来拜见吉水知县,串联本县士绅募集乡勇。 刚开始,吉水县的士绅还在观望。可到了夏收时节,大半个庐陵县暴动,把隔壁吉水县的士绅都吓坏了。 如今,他们已募集乡勇一千余人。 参与募兵的乡绅,皆带着银子和粮食,举家搬到县城居住,村里只留少数族人和家奴。 “长度兄,得赶紧联络巡抚剿贼!”说话之人,名叫李淳安,大理寺丞李日宣之子,同时也是李邦华的族侄孙。 周瑞旭忧虑道:“李巡抚正在都昌剿贼,恐怕要等到开春才能南下。” 旁边还有个士子叫李穆生,吏部文选司主事李元鼎之子,同样也是李邦华的族侄孙。 这里的士子有一大堆,给事中罗万爵的儿子,知府施逢元的哥哥,诸如此类。还有从庐陵县逃来的,比如给事中胡一龙的兄弟等等,有家人在朝做官的可不会轻易妥协。 他们带着一千多乡勇,用自家的粮食养着,凭借赣江之险死守吉水县城。 直至傍晚,反贼还没来攻城,众人终于散去,留下部分士卒轮值警戒。 第二天传来消息,反贼正在扫荡村镇,而领头之人正是——李邦华! 众人尽皆默然无语,李邦华居然从贼,实在太难以想象了,他们之前都以为是假消息。 当着李家兄弟的面,诸多士绅不好明言,私底下聚到一起,却把李邦华的祖宗十八代骂个干净。 李穆生悄悄找到李淳安:“兄长,叔祖做了反贼大官,要不咱们也去从贼吧。” “混账!” 李淳安破口大骂:“你的父亲,我的父亲,皆为朝廷命官。咱们若从贼,父亲都要下狱,你这是要做不忠不孝之辈!” 李穆生苦着脸说:“咱们若不回乡,田产就全被反贼给分了。” “分田又如何?”李淳安冷笑,“钱粮都已带出来,只要朝中有人,还怕今后没有土地?” 李穆生叹息说:“反贼凶悍,我怕巡抚也不能剿灭,到时候又如何是好?” 李淳安呵斥道:“莫要再胡言,赵贼还能夺了江山不成?” 李穆生默然不语,他家的田产最多,那可是上万亩地,是几代人攒下来的! …… 谷村,李家。 “跪下!” 李廷谏气得浑身发抖,用拐杖指着儿子大吼。 李邦华老老实实跪地,对属下说道:“你们去做事,先分我家的田,若有人阻拦就捆起来。” 李廷谏都听傻了,一脸震惊道:“你这逆贼,是不是被灌迷魂汤了?从贼也就罢了,竟然还带着反贼来分自家的地!” 李邦华叹息说:“父亲可还记得,祖母是如何下葬的?” “那时家贫,一切从简,”李廷谏叹息道,“儿孙无能,只能让长辈裹着稻草,躲避村邻偷偷下葬。但你富贵之后,又选了风水宝地,为长辈风风光光移葬一回,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 李邦华又问道:“父亲可还记得,当年家里只剩几亩地?而今却有千余亩。” 李廷谏说道:“你做恁大官,家中只有千亩地,已经是极为清廉了。” 李邦华跪直了质问:“父亲可知,天下有多少士子,天下有多少百姓,长辈过世只能潦草下葬,整日辛劳却食不果腹?父亲可知,北方数省,又有多少百姓,死了非但不能下葬,还要被人分了吃肉!” “关我何事!”李廷谏怒吼。 李邦华语气放缓:“父亲,孩儿肚子里的文章,都是当年你教的。何为仁?何为义?” 李廷谏怒斥道:“何为忠,何为孝!” 李邦华苦笑道:“孩儿何曾不忠?可这忠得有甚用!孩儿巡抚天津,当时天津新军,才组建几年而已,却已烂得一塌糊涂。孩儿得罪权贵无数,整顿天津新军,使其为北直诸镇之模范。可孩儿崇祯元年起复,回京途中路过天津,短短几年时间,天津新军又是战力全无,士卒逃亡得只剩三四成。” “孩儿整顿京营,殚精竭虑,布置层层防线。不说击溃鞑子,至少能让鞑子难以大掠。可鞑子刚刚破关,离京师尚有数百里,朝廷就把京营全部撤回,数道防线漏得跟筛子一般。孩儿堂堂兵部尚书,竟只能在城里捉拿奸细!守城士卒,孩儿一个都指挥不动,城上放炮误伤友军,竟也是孩儿的罪责,就此罢官归乡!” “这朝廷,这皇帝,让人如何效忠!” 李廷谏气得拐杖疯狂杵地:“那你也不能从贼!” 李邦华突然笑了:“父亲觉得,孩儿是轻易从贼之人?若遇到寻常反贼,便是被俘,大不了一死而已。” 李廷谏终于稍微冷静,疑惑道:“那赵贼究竟有何过人之处,竟把你迷得颠三倒四?” “济世救民而已。”李邦华也不信天下大同,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李廷谏被气得发笑:“一个反贼,你说他济世救民?” 李邦华感慨道:“朝堂诸公,尸位素餐,置天下黎民而不顾。竟让一反贼来济世救民,此乾坤颠倒也。颠倒便颠倒吧,早一日再造乾坤也好。父亲久居江西,不明白北方是甚样子。陕西、山西、河南、山东,连年灾祸,民生日艰。朝廷只知剿抚,却没能力休养生息,北方反贼只会越剿越多。这大明,已经是王朝末路了。” 突然,李邦华恭敬磕头:“父亲,李家的田产,是肯定要分的,否则难以服众,请父亲谅解!” 李廷谏坐回椅子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李邦华再次磕头,起身走出堂屋,亲自去主持分田,先分他自家的田。 …… 夜晚。 周瑞豹、周瑞旭等士绅子弟,带着数百乡勇划小船渡江。 抵达西岸时,由于黑灯瞎火,这些乡勇已经分散成好几股。但带头的读书人也多,足有二三十人,各自率部摸黑进入沿江乡村。 “杀!” “杀死那些暴民!” 陆陆续续杀声响起,士绅带着乡勇,见到民居就冲进去砍杀。 周瑞豹这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为了赈济百姓而丢掉乌纱帽。可此时却化身刽子手,亲手将两户佃农灭门,只是为了报复佃农瓜分地主田产。 黄幺、黄顺等武官,这次随李邦华来到吉水县,每五十个士卒驻扎一村,负责保护分田官员和宣教人员。 听到喊杀声,黄幺立即惊起,大声呼喊道:“罗春,你的人在此守护,其他人跟我去杀贼!” 宣教官萧禾迅速奔来:“黄把总,我们不用保护,跟你们一起去杀贼。” 事态紧急,黄幺懒得再说,只叮嘱道:“跟紧了,千万别跑散。” 众人举着火把,士卒们带着兵器,文职人员的手里五花八门。 分散在各村的士卒,都朝着附近的敌人杀去。乡勇不仅杀人,而且还放火烧屋,火光冲天很好辨认方向。 “杀贼!” “贼兵来了,快跑!” 两边都呼对方为贼,也不晓得谁才是贼。 但有一点很清楚,士绅募集的乡勇,临战都非常胆怯。见到农民军杀来,立即转身就跑,奔回岸边坐船逃之夭夭。 也有许多乡勇,黑暗之中慌不择路,根本找不到自己的船在哪儿。 黄幺就碰见一队敌人,顺着岸边疯狂逃窜。他顾不得手下士卒,一双大长腿加速疾奔,独自冲到敌人的身后。 “杀!” 黄幺大喊着给自己壮胆,一枪捅进敌人的后腰。 乡勇们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知身后有多少追兵,全都摸黑向前蒙头狂奔。 “船在那边!” 借着月色,有乡勇大呼。 “杀!” 黄幺追上去又捅翻一个。 乡勇们惊慌爬上小船,这才看清只有黄幺一人。但他们也不敢反杀,因为远处还有更多追兵。 “杀!” 黄幺捅翻第三个。 “快拉我上去!” “我还没上呢,你们别开船。” “别挤,别挤,要翻了。” “……” 此处有六条小船,慌乱之下,只有两艘成功逃回对岸。 许多乡勇干脆跳水逃跑,黄幺站在岸边又戳死两个。 第二天清晨,李邦华匆匆赶来,看到烧毁的房屋和佃户尸体,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死者可清点出来?”李邦华问道。 黄幺回答说:“贼寇夜袭了六个村,并不抢劫钱粮,只是杀人放火。咱们带来的人,无一伤亡。但吉水县的农民,算上孩童在内,一共有358人被杀。贼寇跑得快,我们只杀了21个,活捉了6个。” 李邦华叹息:“唉,迟早会出这种事的。” 135【哄堂大孝】 眼前五花大绑,跪着六个俘虏。 赵瀚直接无视乡勇,朝那个士绅看去,冷笑道:“不错啊,还穿着丝衣夜袭。”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钟性朴吓得连连磕头。 历史上,这货崇祯十六年进士,崇祯十七年先降李闯、再降满清,最后做到清朝的山东巡抚。 骨头不是很硬的样子。 赵瀚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跟钟性朴说话:“你们杀农民有甚用?就算要夜袭,也该杀我派去的兵啊。” 根本就没有严刑拷打,甚至没有进行审问,钟性朴就自己开始供述:“大王的义师军纪严明,一看就不好惹。而且都派了哨兵,我们怕夜袭不成,反被聚兵包围……” “所以,你们就攻击沿江村落,杀几个农民就跑?”赵瀚已经愤怒到极点。 钟性朴说:“是胡正松出的主意,他说多杀一些农户,杀得农民害怕,活着的就不敢分田了。” 赵瀚问道:“胡正松是谁?” 钟性朴出卖队友毫无心理负担:“胡正松的老家在庐陵县白水村,他家也被分田了。他还想带兵夜袭庐陵县的村镇,但距离太远,其他人害怕回不来,就干脆过江随便杀几个。” “胡正松还有家人在庐陵县吗?”赵瀚问道。 “有,”钟性朴回答道,“他爹,他娘,他两个侄子,全留在庐陵县没跑,每人还留了二十亩地。” “这是主动献田的地主啊,”赵瀚对身边人说,“立即传令,去白水村一趟,把胡家十二岁以上的男丁,全都送去山里烧石灰。女眷就在镇上劳动改造,孩童由济养院来抚养成人!” 钟性朴听得愈发恐惧,浑身战战发抖,又疯狂磕头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赵瀚问道:“吉水县城,有多少士卒?” 钟性朴说:“乡勇千余人,都是家奴和良家子。” “操练过多久?”赵瀚又问。 “这千余乡勇,是陆陆续续征召的,”钟性朴回答说,“有的操练了两个月,有的只操练了几天。” 赵瀚再问道:“为首者是谁?” 钟性朴说:“周瑞旭,他去年是吏部文选司郎中,今年春天丁忧回家守丧。” “周梦暘是他什么人?”赵瀚问道。 钟性朴回答:“是他的族叔祖,去年病逝了。” 李邦华给赵瀚推荐了几个贤才,其中就有周梦暘。此人是水利专家,鉴于全国水利一塌糊涂,还专门编了本《水部备考》,成为大明水利官员的必备书籍。 可惜,周梦暘居然病逝了,侄孙还带头对抗赵瀚。 赵瀚挥挥手:“把这些人,带回吉水公审。”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钟性朴被拖着往外走,已吓得肝胆欲裂,眼泪和鼻涕都往外迸。 赵瀚笑道:“将此人留下。” 钟性朴浑身瘫软在地,裤裆已经湿了,犹如一条狗,趴在那里望着赵瀚。 赵瀚闻到尿骚味,皱眉说:“带出去看好!” 屋内只剩下自己人。 黄幺跪下说:“总镇,是我失职,请求责罚。” 赵瀚问道:“你哪里失职了?” 黄幺回答道:“应多派人在江边放哨。” “这不是你的错,”赵瀚摇头说,“整个吉水,江岸线长得很,你那点人哪里防得过来。回去告诉陈茂生和萧焕,让他们尽快组建吉水农会。发动吉水本地的农民,每家每户抽人在江边盯梢。不论白天还是晚上,便是孩童都可以在江边放哨。咱们要依靠百姓,百姓才是根本。” “属下记住了。”黄幺说。 赵瀚皱眉道:“站起来,别动不动就跪,犯了错就犯了错,你下跪作甚?对了,留五百人在吉水,剩下的全都跟我去攻城。” “攻城?”黄幺疑惑道。 赵瀚猛然站起:“杀了几百个农民,难道此事就这么揭过?” 两天之后,赵瀚亲领士卒2000余,坐船来到对岸的吉水县城外。古剑山的水师,也将码头完全封锁。 知县冯章惊恐万分,吓得差点直接投降。 但这货做不得主,现在主持事务的,是那些带着乡勇的士绅。 赵瀚刚刚登岸,就有一大群百姓涌来。 “赵先生,你可要为咱们做主!”无数百姓跪在赵瀚面前,而且过来下跪的越聚越多。 赵瀚扭头问钟性朴:“怎么回事?” 钟性朴弯着腰回答:“好几十个士绅,带着全家逃到吉水县城,还带着钱粮和贵重物品。城外不安全,必须住进城里,城里的房子肯定不够……” 城里的房子不够,那就把普通百姓撵出城,暂借百姓的房子住几个月! 眼前这些,都是城内的普通居民,本来好端端过日子,突然之间就无家可归了。 赵瀚对黄幺说:“离城较远的民居,挨家挨户去敲门,让难民跟他们合住一屋。房租钱给足,我们来出钱租房,任何闹事的都抓起来。” 黄幺立即带兵行动,其实真正做事的,是随军的宣教官们。 城楼之上,士绅和乡勇正在观察敌情。 周瑞旭疑惑道:“贼寇在作甚?” 李淳安看了一阵,叹气说:“在安置百姓。” 众皆无语,还有点良心的,都感觉脸上臊得慌。 这些反贼正在安置的百姓,正是被他们赶出城的。可不如此又不行,几十个士绅,全是大地主,家人就是一大堆,还有无数钱粮财货。 不把百姓赶出城,他们又该住哪儿? 很多士绅还觉委屈呢,以前都住华屋大宅,如今只能住普通民居。而且为了储存带来的粮食,许多屋子都堆满了,必须两三个人住一屋,多么遭罪糟心的日子啊。 周瑞豹此刻茫然迷惑,他真是一个好官,为了赈济四川灾民,他把乌纱帽都丢了。 夜袭屠杀佃户,也不是他出的主意。群情激奋之下,周瑞豹只能从众,但真的杀人见血,他又完全丧失理智,亲手杀了不少农民。 杀完回城,周瑞豹又冷静下来,连续好几夜睡不安生。 他内心煎熬到憔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下贼寇竟然安置百姓,周瑞豹瞬间三观炸裂,不晓得这个世道怎么了。 胡正松面色狰狞,握着剑柄说:“周兄,贼寇竟然敢分兵,还散入大街小巷,何不趁机出城突袭?” 周瑞旭摇头道:“守城为上,咱们钱粮充足,可以撑到巡抚带兵救援。” 城外虽然有些混蛋,但很快被士卒弹压下来。 有宣教官劝导,又给足了房租,城外居民也愿意腾出屋子,让城里的难民跟他们合住。 一切竟然变得井然有序,那些有屋可住的难民,许多自发投靠赵瀚,拿着简易武器打算协助攻城。他们不为别的,只为杀进城里,夺回自己的房屋,杀死那些混账王八蛋! 见到百姓主动投军,周瑞豹彻底心灰意冷,他已经搞不清楚,自己这些日子究竟在干啥。 失魂落魄回到家里,那是一栋普通小院,如今已经周瑞豹霸占。 东厢几间屋子,全都堆放着钱粮财货,那是周家几代人的积蓄。还有几个心腹家奴,没有出去守城,此刻全都在看家护院。 “豹儿,贼寇真要攻城了?”周母在丫鬟的搀扶下,满脸惊恐的来到院中。 周瑞豹安慰道:“母亲莫慌,贼寇打不进来。” 说了一阵,周瑞豹回到卧房,屏退丫鬟小厮,独自枯坐发呆。 周瑞豹喃喃自语:“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这是文天祥的《绝命词》。 周瑞豹凄苦一笑:“庶几无愧乎?庶几无愧乎?” 周瑞豹觉得暴民是不对的,不该抢夺地主的田产。同时,也觉得士绅们不对,不该霸占居民房屋。更后悔夜袭屠杀农民,而且自己还杀红眼,此后无时无刻不在煎熬中度过。 什么都不对,但哪里又是对的? 周瑞豹突然研墨提笔,下了一封遗书,主要叮嘱亲弟弟照顾家人。 然后,他解下腰带,就此悬梁自尽。 自三观崩溃之后,周瑞豹早已心死,之前活着的不过是行尸走肉。 翌日,城外。 赵瀚使用半强迫手段,劝离城墙较近的居民,赔偿他们钱粮之后,让居民搬走再拆屋。 眼见反贼在拆房子,显然是准备攻城了,城上的士绅和乡勇更加惊惧。 但是,他们还是不敢出城袭杀,只投落滚石和滚木,延缓反贼的拆屋举动。 士绅们吵成一团,有的说要坚守,有的说要夜袭,有的说直接杀出去。他们领头的人太多,没谁镇得住场面,甚至为防守哪段城墙而争执不休——赵瀚围三缺一,都想防守缺出的那段城墙。 夜晚。 李穆生苦苦劝道:“兄长,这县城守不下去了,等反贼拆完城下民居,就会打造攻城器械。李巡抚的援兵,怕是明年才能来,咱们的乡勇又顶什么事?开门献城吧,叔祖是反贼的大官,这反贼像是能成事的。咱们都去从贼,今后少不得荣华富贵。” “你爹是吏部文选司主事,”李淳安冷笑道,“如此要职,你敢从贼?” 李穆生低声说:“这里可是全族的性命,只能……只能对不起爹了。”突然,李穆生又激动起来,“我去年就派家奴去京城,也写信请求江西巡按御史,可朝廷都没把赵贼当回事啊。朝廷要是早早重视起来,赵贼哪能做大到这般?” 李淳安讽刺道:“你不要爹,我还要爹呢,我爹是大理寺丞!” 李穆生反讽道:“你眼里只有爹,就没有母亲和祖母?一旦反贼破城,必然阖家身死,举族灭亡!这些乡勇能守城吗?贼兵还没攻打,一个个就吓得半死。再说了,哪天夜袭各村,咱们的船炮散了,被江水冲到下游,一个农民都没杀。咱们手里没沾血,又有献城大功,还有叔祖是反贼大官,今后肯定被赵贼重用的!” “我再想想。”李淳安也很纠结,到底是该要亲爹,还是要母亲和祖母。当然,还有自己的性命。 “还想些什么?”李穆生急道,“再拖下去,反贼就要攻城了,到时候举族尽灭!” 李淳安被说得脑壳疼,犹豫良久跺脚道:“罢了,罢了!” 为了族人,爹你去死吧。 136【饱和式献城】 城外,军营。 政务秘书刘芳走进帅帐,将一封信交给赵瀚:“总镇,府城急报。” 赵瀚打开书信,看完又放下,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众人皆不敢出声,以为府城那边发生了大事。 赵瀚自己思索一阵,见账中气氛严峻,顿时笑道:“你们这是作甚?” 萧焕忍不住问:“可是府城有人生乱?” “不是有人生乱,”赵瀚叹息说,“而是那许多游民,本就是失地进城的农民。他们听说可以分田,现在都闹着要回乡下。一旦这些人离开,府城就要陷入瘫痪,码头恐怕连个苦力都找不到。” 萧焕顿时笑道:“恭喜总镇,贺喜总镇!”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他娘的少给我绕弯子。”赵瀚忍不住笑骂。 萧焕连忙说道:“城中游民踊跃回乡,岂非都是心向总镇,认为总镇能够打下江山?此民心所向也!” “恭喜总镇,贺喜总镇!”文武官员纷纷大呼。 赵瀚没心情接受他们的奉承,为难道:“各地城市,皆依赖游民而运转。甚至许多游民,已在城市繁衍数代。他们虽然没有户籍,却有的做小贩,有的做苦力,有的做帮工,城里离不得他们。这些人闹着要回乡分田,答应也不好,不答应也不好,这是个大难题啊。” 萧焕也变得严肃起来,仔细思索道:“不如发两种户籍,一种为城镇户籍,一种为乡村户籍,只有乡村户籍才能分田。” 赵瀚摇头说:“一人智短,众人计长,此事需得集思广益,等今后开会详细商议。今天,且先讨论如何攻城。” 黄幺说道:“吉水县城那么大,一千多乡勇哪守得过来?先假装强攻几处,再派人猛攻别处就打下来了!” “那样肯定伤亡不小。”赵瀚说。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黄幺嘀咕道。 赵瀚笑了笑,他不怕死人,但死于攻城,却觉得不值。 吉水县城,甚至比吉安府城更难攻打。 西边是赣江,南边是恩江,这两处的城外地形都非常狭窄。幸好守军没有弓箭,否则根本无法陈兵,那种情况必须从船上登陆进攻。 东边还紧挨着太平山,若城内有三千正规军,两千用于守城,一千在山麓结寨,便成可攻可守的掎角之势,赵瀚非得有数万大军强攻不可。 正德年间,这里增筑城池,土墙变成了砖石墙。 天启二年,又在各城门外修建瓮城,导致从城门攻入变得不可能。 真的,但凡城中有五百正规军,赵瀚也不敢跑来耀武扬威。这里的城墙高5.5米、厚4.6米,比府城的城墙还恐怖,难怪士绅们都逃到此地! 一个县城而已,有必要修得如此豪华? “我……小人可说话吗?”被吓得尿裤子的钟性朴,按捺不住戴罪立功之心。 “说吧,”赵瀚笑道,“把你带来议事,就是让你说出更多城内情况。” 钟性朴缩着脑袋说:“其实不必强攻,每天打造攻城器械便可。再宣传义军之田政,顶多十天半个月,就会有人开门献城。” “为何如此?”萧焕问道。 钟性朴详细解释:“逃进城里的士绅,一共有二十八家。每家少说有七八人,多则二三十人,还带着丫鬟奴仆,还带着几辈人积攒的钱粮财货。又有一千多乡勇,这些乡勇大部分是良家子,也是全家都逃进城里的,他们都不晓得义军田政如何。” “人心不齐?”萧焕问道。 “何止人心不齐,”钟性朴介绍说,“拖家带口的,一下子涌进来上万人,这些日子每天都纠纷不断。咱们只需把城围住,士绅大族倒是粮食足够,可城中小民却有苦难言,粮商必定趁机涨价。还有蔬菜、肉食,也运不进去。” 赵瀚已经听明白了。 城中之敌,是以二十八家士绅为首,以一千多良家子为辅的反动势力。他们不但自己来,还拖家带口,甚至有奴仆跟随,各种人口加起来上万。 士绅们过不得苦日子,良家子也跟着学,上万人实在无法安置,干脆鸠占鹊巢把许多居民赶出城。 为啥逃来上万人,却只一千多乡勇守城? 因为他们带了太多财货,不但要防备城外敌人,还得看家护院防着城中抢劫。 没有贼军围城还好,一旦城池被围,里面什么矛盾都会爆发。特别是城中原有居民,城里的那些流氓混混,心里早就怨恨外来者,指不定哪天就要放火抢劫。 而且士绅之间,也互相有矛盾,以前因为抢水抢田搞出了世仇。 “那就继续围城吧,攻城器械也得加紧打造,”赵瀚笑道,“不能全指望城内自己生乱。” 又过两日,城内开始物资紧缺。 到底缺啥? 柴禾! 你可以想象,全城被赵瀚断了天然气供应。 一些柴禾储备不够的居民,开始拆门板烧火煮饭,一扇门也够他们烧几天。 陆续有混混闹事,周瑞旭干脆撒银子募兵,把全城的无业游民,都编练为守城军队,城防部队一下子接近三千。 眼见城墙之上,守城士卒越来越多,赵瀚非但不担忧,反而变得更加开心。 二十八家士绅统率乡勇,本就已经够混乱了,如今又在城内临时募兵——嫌死得不够快吗? “喊话吧!”赵瀚下令道。 十多个宣教官,提着纸皮喇叭,轮流上前喊话。 “城上的老表,莫要给地主卖命。你们当兵能拿几个粮饷?赵先生来了,人人都能分田!” “家奴兄弟都听着,赵先生以前也是家奴,赵先生的亲兵叫奴儿军。赵先生说了,今后不准再养家奴,只要你们开城投降,家奴都可以回乡分田。愿意投军的,赵先生的亲兵也在招人,一个月半石粮食,给的都是好米!” “赵先生说了,前些天夜袭杀害农民,只诛灭首恶,不清算士卒!” “城上的良家子听着,你们有些是小地主,有些是自耕农。有些虽然出自大族,每月却只能拿月钱,根本就没自己的土地。帮着大地主打仗,你们能换来什么?赵先生不会分你们的田,还要给你们减赋减税,今后不再收任何苛捐杂税!” “……” 作为守城主力,那一千多乡勇,瞬间军心动摇。 什么是良家子? 其实就是自耕农和小地主,只有少数来自还没分家的大地主家庭。 他们被大地主洗脑,宣传说赵贼来了,要没收所有人的土地,而且还会被杀了分田,于是才跟着士绅举家逃到县城。 既然赵瀚不分他们的田,而且还要减赋减税,屠杀农民也只诛首恶,那他们还守个屁城啊? 或许,身有功名的良家子,为了科举不愿从贼。但没有功名的,却毫无心理负担,他们更怕破城之后被反贼杀了。 至于新招募的城内青壮,那就更是蠢蠢欲动。 他们属于县城本地居民,纯粹为了银子来参军。若是可以下乡分田,士绅给的军饷算个屁! “莫要听信谣言,”周瑞旭连忙大呼,“反贼狡诈,出尔反尔,一旦城破,贼军会把城内杀光!” 其他士绅,也纷纷约束部下,来来回回就那几句,污说反贼之言不可信。 但是,城楼上的守军,却忍不住竖起耳朵,想听听反贼还要说啥。 反正没啥损失,听一听也不要钱。 “各位老表听好了,赵先生来府城两次,城南码头繁华依旧。赵先生信守承诺,从来说话算话,没有抢掠烧杀,府城的游民都等着分田呢!” “咱们是仁义之师,被赶出县城的居民,都被赵先生安置好了。靠城而建的民居,赵先生拆了攻城,那也是有补偿的,你们眼睛不瞎也都看到了。” “……” 守城士卒互相看看,想要探知其他人的想法,都不敢率先投敌倒戈。 被安置和拆屋的百姓,也由宣教官组织起来,朝着城上诉说自己的情况,更加增强了喊话的可信度。 萧焕赞叹道:“总镇此计绝妙,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城内士卒哪还有抵抗之心?”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本来就是被骗来的,”赵瀚笑道,“除了那些大地主,我又何尝亏待过良家子?” 城东。 李穆生低声说:“兄长,动手吧。再不动手,这些乡勇都要造反了。” “再等等,”李淳安说,“等反贼开始攻城,咱们再临阵倒戈,必然轻松夺门献城。” 李穆生说道:“看这样子,反贼还没打算攻城,估计要在城下喊好几天。我怕喊着喊着,乡勇就自发献城了,到时候咱们就没了献城之功。” “再等等,再等等。”李淳安觉得太危险,生怕献城一半被士绅杀了。 “杀呀!” 突然城北传来喊杀声。 李穆生大惊:“兄长,怕是刘家献城了,咱们已经晚了一步!” “这些姓刘的混账,昨天还对反贼咬牙切齿。”李淳安怒不可遏。 “莫说那么多,献城抢功要紧。”李穆生焦急道。 就在说话间,他们附近的一段城墙,邹家士绅突然大喊:“儿郎们,朝廷不仁不义,且都随我反了!” 邹家也是大族,有个先祖叫邹守益,王阳明的得意弟子,吉水邹氏是从安福县迁来的。 李穆生更加焦急,突然提剑喊道:“我叔祖是反……是赵先生的大官,快跟我一起杀官造反,今后定能封妻荫子!” 转眼间,二十八家士绅,就有三家临阵倒戈,都是当晚没有沾染农民鲜血的。 这些家伙并非真心从贼,而是出于延续家族的考虑。此刻军心浮动,哪里还能守城?那就干脆提前动手,把自己的族人保住再说。 区区三家士绅,若论数量,自然打不过剩下的二十五家。 但临时招募的城内新兵,足有一千多人,也在几个混混和坊长的带领下倒戈。 倒戈之兵,已经超过守城之兵! 钟性朴急忙冲到城外,抢过宣教官手里的纸皮喇叭,嘶声大喊道:“爹,大哥,我是性朴。我已经投诚了,你们快快反正,莫要让钟家有灭族之祸!” 赵瀚看着乱做一团的城墙,微笑道:“攻城。” 137【PUA大师】(为盟主“Hello付先生”加更) 邹孟谙提剑往前冲杀,大喊道:“晋卿,你也反了吧!” 刘同升茫然看着周遭,反贼都还没攻到城下,却有越来越多的士绅倒戈。就连他自己招募的乡勇,也都纷纷大喊着“开城”,甚至有几个乡勇还围过来。 “族兄(少爷),反了吧!” 族人和家奴围着刘同升,若是他敢说一个不字,估计立马就要被捆起来。 这些族人,多是小地主和自耕农,只有一个是大地主。这些家奴,也都等着投贼分田。他们只是念及旧情,没有直接动手,想要胁迫刘同升率众倒戈。 “罢了,罢了!” 本该三年之后考状元的刘同升,此刻被逼得弃剑掷地,他现在只能先保住家人再说。 邹家、刘家、李家全部倒戈,迅速占领一整段城墙,北边也有个刘家倒戈。只要不遭受攻击,他们也不继续进攻,都乡里乡亲的,谁愿意拼个你死我活啊。 因此,别看到处打得热闹,其实伤亡可以忽略不计。 邹孟谙的祖父叫邹元标,生前为吏部左侍郎,死后追赠太子太保、吏部尚书,赠谥“忠介”。 而刘同升,则是邹元标的学生,同时也是汤显祖的女婿。 这一堆士绅虽然互有矛盾,却又组成了巨大的关系网。 他们即便从贼,心思也很不单纯,无非存着三种想法:第一,赵贼若能成事,这些士绅便拉帮结派,成为新朝的元勋阶层;第二,赵贼若是兵败,这些士绅就会寻机跳反,通过朝廷关系再次反正;第三,暂时苟住全家性命,不能断送了家族的未来。 就连正在都昌剿匪的王思任,都是刘同升父亲(已死)的门生。 刘同升朝着四面看去,发现几个士绅正在自杀。都是亲手屠杀过农民的,他们想用自己一条命,来保全整个家族延续。 家族,大于自身,大于土地,大于钱财,大于朝廷! 赵瀚不是鞑子,只是一个反贼,他们用不着断送整个家族。只有满清这种异族来了,许多士绅才会举族反抗,捐出全部产业来募兵抗清。 当然,也有贪生怕死的,凭借投靠清廷来保住富贵。 比如历史上,李穆生他爹李元鼎,在李邦华殉国之后,第二年就投靠满清,叔父(李邦华)还尸骨未寒啊——李家在清朝出了好几个尚书! “恭迎赵先生!” 城门大开,不要脸的直接跪下迎接,要脸的就站着鞠躬作揖。 还有些家伙手染农民鲜血,想自杀又下不去手,此刻纷纷跪在赵瀚面前,希望能侥幸保住一条狗命。 赵瀚站在城门口,扫视一眼说:“举人站出来,到我左手边去!” 一共九人,陆续起身,站在赵瀚的左方。 刘同升很想暴起行刺,又怕连累家人,只能带着满腔怨恨站队。 “听说还有进士?”赵瀚笑道。 周瑞旭昂首上前,拱手说:“周瑞旭,字长度。” 赵瀚问道:“你回乡之前,所任何职?” 周瑞旭说:“文选司郎中。” “这是个肥缺啊。”赵瀚感慨道。 吏部文选司郎中,可不经吏部尚书批准,任命四品以下的地方官,包括任命全国各地的知府! 周瑞旭回答说:“刚刚履任,还未办公,便丁忧回乡。” 这人的仕途堪称离奇,在当文选司郎中以前,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县。突然入了皇帝的法眼,亲手提拔为文选司郎中,却又屁股没坐热就回家奔丧了。 赵瀚问道:“这次是你带头的?” “是。” 周瑞旭硬着头皮承认,其实只是因为他官大,被公推为名义上的首领。包括那天夜袭杀害农民,也是许多乡绅商量好了,然后逼着周瑞旭带头出兵。 赵瀚质问:“那天晚上,你手头沾血了吗?” “沾了,也没沾。”周瑞旭回答。 赵瀚呵斥:“说清楚!” 周瑞旭说:“无辜百姓,我不忍杀之。但我手下的兵,杀了十多个百姓,也可算我本人杀的。” 这他娘的怎么算? 赵瀚说了只诛首恶,这个首恶却又没杀人。 赵瀚又问那些举人:“谁手上沾了血?” 其中一个举人走出,瞪着赵瀚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放过我的族人!” “锵!” 赵瀚拔刀出鞘,一道刀光闪过,举人轰然倒下。 众士绅惊骇不已,这可是举人啊,居然说杀就杀了。若是别的反贼,有一个举人投靠,杀再多百姓都无所谓。 赵瀚冷笑道:“别看我暴起杀人,我这是在帮他,否则直接拉去公审,全家都没有好下场!谁还手上沾血的,全部站出来,别逼我一个个审问。若是被审出来的,全家拉回去万民公审,老百姓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你们!” 又有两个士绅站出来,还有一些躲在人群里瑟瑟发抖。 “留你们全尸,不再追及家人,我赵某人说到做到。”赵瀚对这两人说。 四个士兵很快上前,用绳索勒住二人脖子,当着无数人的面活活勒死。 这下子,是真把士绅们吓坏了,甚至有人吓得当场失禁。 “恶贼,你残暴无度,擅杀士绅,这辈子也别想得天下!”剩下那八个举人当中,有一个突然破口大骂。 赵瀚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举人昂首挺胸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杨钟是也!” 赵瀚问道:“你也杀人了?” 杨钟回答:“没有,那晚我都没出城。” “哈哈哈哈!” 赵瀚突然大笑起来,居然朝着杨钟作揖:“我就佩服有骨气的读书人,你随便骂我便是,只要不坏规矩就行。”说着,又对其他士绅宣布,“在我这里,不因言获罪,大家尽可畅所欲言。只有一点须记住,莫要造谣生事。” 士绅们还没缓过神来,刚才连杀三人,实在是太刺激了。 赵瀚只得走向杨钟,拉着此人的手说:“你是好样的,这么多士子,敢第一个站出来骂我。如此耿介,在朝也必为栋梁,可惜那崇祯皇帝不能用人。杨先生,可愿来我麾下做事?” 杨钟整个人都傻住了,他激于义愤痛骂反贼,早就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 谁知这反贼不怒反笑,还夸他是栋梁之才,甚至当场进行招揽。即便知道赵瀚在收买人心,可杨钟心里还是很爽,甚至生出了知遇之感,觉得赵瀚是个礼贤下士的豪杰。 “好汉子,一句话,愿不愿跟我做事?”赵瀚问道。 “我……我……”杨钟左右看看,想要当场答应,又实在抹不开面子,犹豫半天终于说,“晚生愿意。” 刘同升一声叹息,不是因为杨钟从贼,而是感慨赵贼的可怕。 先是当众赞叹,给足杨钟面子,让杨钟放下抵触之心。 接着又当众招揽,把杨钟架在火上烤。 杨钟能考上举人,自然聪明得很。他知道自己如果拒绝,就等于坏了赵瀚的好事,今后肯定被打击报复,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杨钟第一个投诚,必须跟着赵瀚走到黑。别人可以被招安,杨钟绝无招安的可能,会被朝廷当做典型来问斩! 这他娘是怎样的反贼啊,拿捏人心的手段也太可怕了。 换成其他反贼,杨钟估计都被一刀砍了,必然激起士子的集体仇恨。可赵瀚却轻松化解,还将杨钟给招到麾下,士绅之心也因此被分化,不但削弱了刚才杀人的影响,一些读书人甚至觉得赵瀚有英主之资。 刘同升心想,难怪李尚书会从贼,这个反贼果然不一般。 赵瀚拉着杨钟的手,笑着说:“得君之助,胜过十万精兵矣。” “赵……主公谬赞了。”杨钟此刻头皮发麻。 赵瀚这句话杀人诛心,若传到朝廷那边,杨钟肯定被列入核心反贼名单。 唉,老子就是个普通举人,能不能考上进士都不知道,你说我胜过十万精兵? 杨钟委屈得想哭,后悔刚才站出来骂人,他情愿被赵瀚一刀砍了,至少还不会牵连家人。 只不过,委屈的同时,怎么又觉得很爽呢? 得君之助,胜过十万精兵,这话说得杨钟有些飘飘然。 赵瀚又对杨钟说道:“不过嘛,恐怕得委屈你了。在我手下做事,必须从小官小职做起,一切都得靠政绩来升迁。愿做事者,能做事者,必定升迁迅速,你可愿为总兵府一经历(文书)?” “吾必鞠躬尽瘁!”杨钟也进入状态,反正已经从贼,那就好好干呗。 “哈哈哈哈!” 赵瀚大笑,转身看着众人。 这一场“君臣得宜”的好戏,居然看得某些士子心痒痒,特别是那些举人都考不上的秀才。 一个秀才突然蹿出来,拱手作揖道:“赵总镇求贤若渴、礼贤下士,真乃英明之主也。晚生不才,愿毛遂自荐,襄助总镇分田,请自我郭家之田分起!” “大善,郭先生快快请起。”赵瀚亲手上前搀扶。 众士绅咬牙切齿,这个姓郭的太狡猾了。他家祖上就出了一个进士,而且四邻全是大族,拢共只占到几千亩地,反而是做生意风生水起。 这货只要搭上赵瀚,根本就不怕分田,反而更利于做生意! “走,二位随我进城。”赵瀚一手牵着一个,仿佛在牵刚勾搭上的小情人。 李穆生突然跪地,李淳安也跟着跪下:“谷村李氏,愿为总镇效犬马之劳!” 邹孟谙也带着族兄弟跪下:“东门邹氏,愿为总镇效犬马之劳!” 李家自不用说,李邦华早从贼了,就算李家兄弟不从贼,他们两个的爹估计也要被牵连。 邹孟谙更无心理负担,他爷爷邹元标,是张居正变法的得力助手。可自从爷爷死后,邹家就再没出过进士,说不定投了反贼还能发达。 “愿为总镇效犬马之劳!” 城门口突然跪倒一大片,都想混进反贼队伍做事,今后根据形势随机应变。 刘同升也只能跟着跪下,能不能招安很难说,但他肯定不能考状元了。 138【占领三县】 “赵贼,你不得好死!” “赵先生饶命啊!” 赵瀚进城的第二天,又有几个士绅被拖出去。 他们都被赵瀚给麻痹了,礼贤下士的好戏,并不意味着放过杀人凶手。 在接收士卒的时候,就顺便问询了一番。 族人一般不会揭发,且基本都读过书,普通乡勇也有许多学童,从某个角度而言是一体的。 家奴们却毫无心理负担,稍微念旧的揭发别家老爷,不念旧的直接供出自家主子。他们听说赵瀚也是家奴出身,又要给他们分发田地,瞬间觉得赵瀚才是自己人。 “总镇……”杨钟欲言又止,他暂时留在赵瀚身边。 赵瀚笑道:“说吧。” 杨钟硬着头皮劝谏:“长度(周瑞旭)兄也没亲手杀人,他可是进士出身,何不留其一条性命为总镇效力?” 赵瀚看向萧焕:“你给他解释。” 萧焕拢着袖子微笑:“大吕兄,总镇一向言出必践。说要诛灭首恶,就定会诛灭首恶。周瑞旭虽未亲手杀人,但他却带兵过江夜袭,他乃首恶之中的首恶!难道,你想让总镇食言不成?” “唉……” 杨钟无话可说,他只是兔死狐悲,毕竟都是读书人。 一下子收复那么多士绅,其中的举人就有八个,这固然令赵瀚欣喜。但是,这些士绅心思叵测,赵瀚更喜欢那些乡勇。 乡勇多为良家子,识字率超过50%! 江西的小地主和自耕农,不说家家读书,一半以上读书是肯定的。虽然有人因为家贫,只开蒙过两三年,但至少也认得几百个字。 去年击败解学龙,赵瀚俘虏数百乡勇,就已经吃到过一拨红利。 那些乡勇,在获得实打实利益之后,很多都转化为基层干部,已经成为赵瀚的重要统治基础。 “总镇,李先生送来的。”秘书刘芳送来一封报告。 赵瀚仔细阅读之后,顺手递给萧焕。 萧焕看罢,笑道:“可依此策行事,总镇必定尽得人心!” 赵瀚最初的地盘,由于土地相对贫瘠,并且位置相对偏僻。因此,良家子的识字率和占田率,都远远不如庐陵县东部和吉水县。 李邦华没有参与庐陵县分田,但拿到鱼鳞册之后,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如今,李邦华又在吉水主持分田,很快就交给赵瀚一份大数据报告。 自耕农和小地主,但凡能送子弟读书的,人均占地多在三亩以上。 若按以前的分田标准,虽然减赋减税,可以让良家子得到好处,但远没有多分田那么直观。李邦华建议,人均分田可以提升为四亩,这样良家子就会彻底倒向赵瀚,因为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也能白捡田地。 当然,现阶段没有那么多耕地可分,但可以给佃户、自耕农、小地主画大饼,等今后扩张地盘再给他们补上。 还有就是,庐陵、吉水两县,皆山多地少,可号召百姓开垦山地,用于种植红薯等作物。如此,既能锻炼巩固农会组织,又能增加治下的耕地面积,分到山地的百姓多给田就是,新开荒的山地可免税五年。 赵瀚非常赞赏李邦华的建议,如果人均分配四亩地,必定能收获自耕农和小地主的忠诚,让赵瀚手下多出无数的识字者。可惜啊,江西的耕地面积实在太少了。就拿吉水县来说,只有十分之一的土地能够耕种,剩下的要么是山、要么是水! 赵瀚仔细思考之后,做出两个决定: 第一,辖地内的所有百姓,人均分田增加至三亩。小地主和大地主的固有土地,以人均20亩为上限,没超过20亩的不许没收。这等于把土地基本分完,官方占有的土地可以忽略不计。 第二,让农户组织百姓开垦荒地,一来锻炼农会,二来增加耕地。至于山地的水土流失,暂时就别扯那玩意儿了。 赵瀚的决策很快传递出去,辖地之内万民欢腾。 不说以前的佃户和自耕农,便是一些小地主,都死心塌地的效忠赵瀚。别看那些小地主,家里有几十上百亩地,但他们的人也多啊,有的人均占地还不足三亩,一旦分家其实是自耕农——江西耕地太少,家里有几十亩已经算小地主了。 李邦华以前也算小地主,分家之后只剩十多亩地,还要供父子两人读书,于是不断变卖田产,搞得祖母下葬都买不起棺材。 赵瀚又写了一封信,让秘书誊抄多份,带去交给李邦华、庞春来、黄顺甫、欧阳蒸、费纯等人。 内容是关于城市游民的,让他们都思考一下,该不该让游民回乡分田,若是不分又该如何对待游民。 其实,已经无田可分了。 …… 安福县。 费如鹤带兵伪装成商船,直奔县城而去。 去年庐陵县流寇来过一次,接着反贼又来借粮一次,如今已是安福县第三次遇到贼情。 安抚知县郭乔,也募集了上百兵勇,假模假样的想要守卫城池。 没办法征兵更多,各村镇的乡绅们,都在加高围墙以自保。得不到民间捐款来募兵,郭知县只能自己掏钱,招募一百多兵勇,所花费的钱粮已经够他心疼了。 于是,骚操作就来了。 郭乔命令士卒看守各城门,以防止奸细为名,仔细检查入城者。就连进城卖柴的樵夫,都得缴纳几文钱的入城税,反正得把募兵的银子赚回来! 夜间,费如鹤就带着二十多士卒,提前下船步行前往县城。 有的推着小车,有的挑着柴禾,有的挑着货担,绕路从各个方向入城。 “干什么的?”守卡门卒问道。 费如鹤一身士子打扮,身后带着几个小厮,手摇折扇说:“吉水儒士刘鹤,来此拜访同窗。怎的,你还敢搜我的身?” 门卒立即讨好道:“相公容禀,县尊有令,必须严查奸细。” “不就是要银子吗?”费如鹤冷笑,“给他几个,就当打发叫花子。” 黄顺扔去一粒碎银子,故意扔歪,门卒没有接住,连忙弯腰去捡。 费如鹤哈哈大笑:“跟条狗一样。走了,入城!” 这厮就此大摇大摆进城,守门士卒不敢阻拦,反而闹着在分银子。 来到城中,费如鹤暗中聚兵,也就二三十个,全部等候在北城门附近。 一直等到傍晚,即将关闭城门。 城北码头的商船上,李正突然带着五百士卒登岸。 “反贼来了!” 守城门卒大惊,吓得纷纷退回城中。 “杀!” 费如鹤这次没有用刀,而是一把随身佩戴的文士剑。身边士卒多用棍棒,因为要躲避搜查,无法带进来兵器。 费如鹤身先士卒,不待官兵集结,就连续砍杀两人,吓得门内官兵纷纷逃散。 安福县城没有瓮城,夺门轻轻松松。 当本县典史带兵援救时,费如鹤已经结阵完毕。他自己提着一把文士剑,身边之人全是棍棒,但那严密的阵型,吓得官兵根本不敢强攻。 转眼间,李正带着五百士卒杀来,后面还跟着左孝良、文职人员和宣教人员。 典史怔了征,突然跪地大呼:“恭迎将军入城!” “恭迎将军入城!” 官兵们纷纷跪拜呼喊,只要反贼不滥杀,他们才不愿拼命呢。 左孝良呵问道:“你现在身为何职?” 典史回答说:“安福县典史彭正秋,出自枫田彭氏。” 那就是正统朝状元彭时的后代,也算名门之后了,说不定还是个秀才。 左孝良说道:“你带人维持城内秩序,但凡有哪处起火,但凡哪里出现骚乱,皆唯你是问!干得好有赏。” 彭正秋有些犯糊涂,刚刚从贼的官兵,不该收缴兵器看押吗?怎还放心让他带兵? “卑职遵命!” 彭正秋突然精神抖擞,责令部下说:“都不准趁机抢掠,随我去维持城中治安!” 至于费如鹤带来的士卒,分成几队去占据城门,剩下的全都杀向县衙。 冲到县衙时,吏员纷纷归降,甚至有皂吏为了邀功,主动把知县郭乔给捆来。 城南县学,一群秀才拿着武器,高喊着杀贼报国涌向县衙。 跑了两条街,继续冲锋的秀才,只剩下寥寥十多个。 奔至县衙时,仅剩几人而已。 面对如狼似虎的反贼,几个秀才面面相觑,突然有人跪地高呼:“我等特来恭贺将军夺城!” 费如鹤哭笑不得,讥讽道:“汝等颇有急智,且来帮我办事吧。” “愿为将军效劳。”秀才们满脸讨好。 距离费如鹤尚有两三步,一个秀才突然拔剑:“恶贼受死!” 都不用费如鹤出手,身边士卒就已出枪,三杆长枪刺进这人的身体。 费如鹤冷笑:“还有谁?一并来吧。” “不敢,不敢!”秀才们惊恐跪地。 就此,赵瀚拿下安福县,完全占据庐陵、吉水、安福三县之地。 黄顺甫被任命为庐陵知县,欧阳蒸被任命为吉水知县,左孝良被任命为安福知县。 暂无知府,三县皆由总兵府统管,庞春来、李邦华、费纯等人,都是总兵府的文职大员。 北边,巡抚李懋芳、兵备佥事王思任,还在辛苦剿贼之中,已将都昌县城包围半月之久。 139【琐事】 赵瀚的住所又换了,变成吉安府衙。 门楣牌匾都来不及刻制,便将府衙的牌子翻过来,背面用红笔写下“总兵署”三个大字。 乍看有些滑稽可笑,但谁也不会因为这块招牌,质疑里面那位爷的权威! “先生请喝茶!” 惜月提来茶水,费如兰亲手给庞春来沏上。 “好。”庞春来乐呵道。 整个总兵署后院,除了赵瀚夫妻之外,只有庞春来跟着搬进来。 这位老先生无儿无女,不仅是赵瀚的老师,更如同赵瀚的义父,起事以来一直住在同个屋檐下。 赵瀚吹着茶沫子,惬意靠在椅子上,喝茶享受深秋的夕阳。 费如兰突然说:“先生年不过五旬,身边只一女佣,何不再娶妻有个照应?” 庞春来摇头道:“老迈之躯,就不迁累旁人了。” 赵瀚突然放下茶杯说:“有那冥顽不灵的地主,非得举兵对抗分田。抄家之后,也留着一些孩童。不如择一幼童,两三岁那种,先生可收养来延续香火。” “这个嘛……”庞春来有些意动。 他以前一心想着造反,并无别的杂念。如今造反事业走上正轨,虽没有娶妻成家的心思,却也希望有一个子嗣——庞春来全家都被鞑子杀了。 赵瀚笑道:“那便如此决定了,选一聪明伶俐之幼童,再请一位奶妈来喂养。” “如此……也好。”庞春来心中高兴,甚至琢磨着给孩子取名。 待庞春来高兴过后,赵瀚突然问道:“关于城市游民,诸多智囊都有来信商议。各说各的,莫衷一是,先生究竟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根本就无田可分,”庞春来说道,“还有许多游民,已在县城繁衍数代,早就不知该如何种田了。我同意萧焕的提议,可做两种户籍,一为乡村户籍,一为城镇户籍。” 赵瀚被这事搞得脑壳疼,他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麾下的智囊们同样如此。 好在暂时不用着急,因为吉安府城的游民,去年冬就大量投军,跟着赵瀚下乡分田了。于是导致城市劳工紧缺,不但更好找活干,而且报酬也有所提高。就连卖东西的小贩,也因竞争者减少,生意比以前更好做。 吉水县城的游民,许多被乡绅募兵守城,赵瀚攻城时已有承诺,给倒戈的士兵都分田地。剩下的游民,在缺乏竞争者后,同样也能提高收入。 至于安福县那边,县城没那么繁荣,征召二百游民入伍,同样可以缓解游民矛盾。 都是暂时政策,只能尽量保证就业。 明代南方的诸多城市,之所以遍布打行组织,归根结底是失业人员太多,导致大量闲散青年跑去混帮会。 国内争霸时,可以招募游民为兵,甚至招收混混为兵。一次不能招太多,须得分散到各部队,两三百人里掺杂几个,慢慢就把混混兵给同化了。 至于统一全国之后,城市混混直接拿去移民。 你们不是很能打吗? 先去琼州(海南)、东番(台湾),跟岛上的土著打架去,这两个岛就能安置几百万人。 更不用说,还有那无限广阔的海外土地! 闲扯一阵,庞春来突然问:“仲聪有消息吗?” 仲聪就是徐颖,庞春来取的表字,那才是他心中的亲儿子。 “还没有,南昌不好混,我只给了他几百两银子。店面倒是能盘下来,但得看有没有空缺。”赵瀚笑道。 庞春来有点不高兴:“其实,可将仲聪调回,不说做知县,在总兵署做文职也是可以的。” 赵瀚摇头:“对于徐兄,我有大用。” 见鬼的大用,无非就是情报头子。 庞春来特别心疼徐颖,更害怕今后建国,情报头子容易被皇帝灭掉。 同时,庞春来也想培养徐颖,成为手下的一大助力。 别看如今只有三县之地,内部已经有产生派系的苗头。 一为元老派,即赵瀚从铅山带来的人,还有黄家镇及周边出身的官员。 二为投诚派,即永阳镇及以东,主动献土的地主,还有被赵瀚俘虏的乡勇(解学龙所部)。第二次大规模分地时,这些人有很多成为基层官员。 三为吉水派,即以李邦华为首,大量近期从贼的读书人。 当然,现在还没产生矛盾,更没有什么派系斗争,只是各自走得比较近而已。 这是必然的发展趋势,若想要根除派系,除非赵瀚手下全是机器人。 古今中外,没有哪个政权能例外。 把庞春来送回去休息,赵瀚慢悠悠散步而归。 惜月正在教训新来的佣工,似乎是什么地方坏了规矩。如今赵瀚的院中,佣工增加到六人,也算为官员定了个标准。 来自乡下的官员,进城之后难免讲派头。 就拿赵瀚的军务秘书黄顺德来说,如今家里有五个佣工,不敢比赵瀚招得更多。 “总镇,查清楚了。”萧焕进来汇报工作。 赵瀚问道:“如何?” “简直要笑死人。”萧焕说着自己就笑起来。 萧焕如今不但是智囊,同时主管总兵署廉政司,专门盯着进城之后的腐败问题。 黄顺德只是把妻儿接来,家里便聘请五个佣工,很快就遭到举报。萧焕不敢立即调查,毕竟是赵瀚的秘书,还特地跑来请示一番。 “直说吧。”赵瀚招呼萧焕坐下喝茶。 萧焕灌了一口茶水:“黄顺德这厮,要面子得很。可他的俸禄不多,又不敢贪腐,请不起恁多佣工。于是就请些短工回家,每天只做一两个时辰杂活,对外炫耀说自己家里有五个佣人。” 尼玛,钟点工也算佣人? 赵瀚摇头叹息,烂泥扶不上墙啊。须得敲打一番,否则今后地盘大了,黄顺德肯定是个大贪污犯。 若敲打之后还不收敛,那就只能换个秘书了。 赵瀚问道:“这一个月来,查处了多少人?” 萧焕说道:“七个。府城这边五个,吉水县城两个。乡下贪不了几多钱,城里的银子却多得是。贪污最多者六十多两,贪污最少者也有八两。” “通报三县,让所有人都知道,”赵瀚吩咐道,“贪污受贿二十两以上者,没收夫妻二人的土地。贪污者罚去山里烧石灰、烧木炭,勒令其妻尽快改嫁!” 非常不人道,不仅惩治其本人,还让他的妻子改嫁。 但又极为仁慈,没有追查父母、兄弟和儿女。要知道,古代动辄连坐,别说家人要被罚,就连邻居也得遭殃。 赵瀚又说:“贪污十两以下者,没收一亩地,降级处理。贪污十两到二十两者,没收两亩地,降级处理。” 赵瀚现在不缺人才,满地都是识字的读书人,只缺真正愿意听话的人才。 萧焕说道:“通报三县之后,肯定能吓退贪腐之风。” 费如兰端着果脯出来:“萧先生吃些零嘴。” “多谢夫人!”萧焕连忙站起。 “快坐。”费如兰笑道。 文武高层,对这位夫人非常敬重,不但赵瀚毫无官架子,就连夫人也大方得体。 费如兰还在联络小红、小翠,给没有成亲的高层人员,张罗着物色合适对象。 费如兰笑道:“我听说,黄知县(黄顺甫)接到个离婚案子?” “也不算什么和离,”萧焕解释说,“有一个大户的妾室,经常被正妻虐待。前两日逃出来,跑去县衙喊冤,还说想加入宣教团。” 费如兰问道:“黄知县怎判的?” 萧焕说道:“以违令蓄养家奴,判罚大户五两银子。不但许这小妾自立门户,还让大户赔偿小妾十两白银。” 《大明律》早有规定,平民不准纳妾,只有年满四十且无子,为了延续香火,才能合法纳妾一名。 就连宗室都有规定,郡王(及世子)级别的,年满二十五岁且无子,才可以合法纳妾两名。三十岁还没有儿子,郡王(及世子)可以纳妾四名。作为郡王,四个妾就顶天了。 赵瀚其实不用制定太多规矩,严格按照《大明律》治理即可。 他的地盘里没有宗室,也不承认大明官职,因此小妾只要愿意,到官府一告一个准。肯定全是非法纳妾的! 告赢一个,肯定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现在全城的大户,都不准小妾独自出门。 萧焕离开之后,费如兰坐进赵瀚怀里,笑问道:“你也不纳妾吗?” “我还能带头坏规矩?”赵瀚反问。 “做了皇帝呢?”费如兰问。 赵瀚无法回答:“到时候再说吧。” 抛开皇帝的个人喜好,三宫六院之类,更似是政治任务。无非属于广撒种,确保拥有继承人,能够极大的提升国家稳定度。 甚至皇帝在无子的情况下,专宠某个后妃,都会被官员劝谏。 费如兰摸摸小腹,嘀咕道:“同房快半年了,我怎还没怀上?” “夫人莫急,”赵瀚贼兮兮笑道,“今晚肯定努力……” “总镇!” 院外突然有人禀报。 费如兰连忙站起来,赵瀚也只能叹气。 他规定官员五日一休,可自己却无法休息,一个下午已经见了好些属下。 “进来吧。” “总镇,有商贾从南方传来消息。瑞金的义军,攻破会昌县城,将会昌知县、南赣参将枭首示众!” 赵瀚噌的站起来,拍手喝彩:“干得好!” 瑞金农民军很给力啊,去年被解学龙撵到山里,今年竟然把瑞金、会昌两县给占了。还杀死南赣参将,那可是江西最高职务的带兵武将——崇祯初年,没有设立江西总兵。 (看完刷新一下,章节末尾会附带江西地图。) 140【四省围剿赵瀚】(为盟主“六子怕水”加更) 今年秋收之后,不仅瑞金县农民军壮大,龙泉县也爆发了农民起义。 龙泉县即为后世的遂川县,山多地少,非常穷困。 这里有个龙泉百户所,虽只是小小百户,但已发展两百年,而且还出过军籍进士。 本就不多的耕地,被武官和士绅瓜分殆尽。 当赵瀚占据赣中三县的消息传来,中间只隔着两县距离的龙泉县,也跟着爆发了军户起义。军户联合佃户,杀死武官和地主,又冲进县城杀死知县,还在城楼挂出“替天行道”的大旗。 巡按御史陈于鼎,满心欢喜来到江西,刚一到任,顿觉头皮发麻! 这货十月中旬来到南昌,先是听说赵贼夺取三县,接着又是南赣参将被杀,然后龙泉县也被反贼占据。 仔细一打听,好家伙,南丰县早就没了,铅山县也有教匪造反。 “大瀛公,你怎一点动作有没有?”陈于鼎质问道。 左布政使何应瑞说:“哪会毫无作为?江西三司,正全力协助巡抚剿匪,否则李巡抚的兵粮从哪来?” 陈于鼎急道:“剿了大半年,都昌贼依旧窃据县城,这剿的是哪门子匪?” “鄱阳湖水匪,已被彻底肃清。都昌反贼,也被围城多日,今年之内必定拿下!”何应瑞不想跟陈于鼎瞎扯,他正在花钱活动关系,很快就能调回中枢了。 这见鬼的江西,谁愿做官谁来,何应瑞只想早点离开。 两人话不投机,不欢而散。 回到临时宅邸,家奴禀报说,有个叫萧谱允的举人求见,陈于鼎连忙将此人请进来。 萧谱允见面就哭诉:“巡按容禀,那赵贼滥杀地主,将良民之田分与佃户,惯会蛊惑人心。就连……就连李孟暗都投贼了!” “可是前些年的兵部尚书李孟暗?”陈于鼎惊道。 萧谱允说:“正是他!” 陈于鼎愈发感觉事态严重,忙问道:“还有何人从贼?” “从贼者多矣,”萧谱允愤恨官府不赶紧出兵吉安府,导致他的父兄皆被杀死,当即诬陷道,“江州兵备佥事王思任,其座师便是吉水刘应秋,刘应秋之子刘同升也已从贼。那王思任,定然与赵贼有勾结,留在都昌迟迟不肯南下剿贼!” 陈于鼎疑惑道:“北方流寇作乱,士绅多阖家殉国,为何江西士绅从贼者多?” 萧谱允说道:“北方流贼,杀人抢粮,便逃往别地,士绅如何会从贼。便是想要从贼,都会被流寇一刀砍了。这庐陵赵贼却不一样,其本身就是吉水秀才。只要士绅交出土地,他就不抢劫钱粮,也不胡乱杀人。士绅为了保住族人性命,往往被迫屈从。这厮又将地主之田,悉数分给黔首,小民皆被其蛊惑!巡按可知,赵贼造反喊的什么?” “喊的什么?”陈于鼎问道。 萧谱允咬牙切齿道:“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陈于鼎以为自己听错了。 “正是,”萧谱允说道,“庐陵、吉水、安福三县,诸多贫寒士子,只因分得几亩田,就被那赵贼蛊惑,竟纷纷自发投靠之,毫无读书人的气节可言!而今赣中三县,百姓只知有赵贼,不知有大明皇帝!” 陈于鼎又仔细打听情况,萧谱允一股脑儿诉说。 夜里,陈于鼎掌灯写奏章。 不但弹劾江西官员剿匪不力,还要弹劾前任巡按御史,他可不愿给自己的前任背锅。 并且,陈于鼎还在奏章中,请求设立江西总兵,请求两广总督出兵。 把奏章写完,陈于鼎感觉浑身疲惫,他知道自己摊上大事了,那庐陵赵贼可非寻常反贼! 顺便一提,历史上的陈于鼎,先是投靠满清,后来遭到革职,跑去做了郑成功的老师。 郑成功抗清失败,陈于鼎被清军抓了砍头,临死之前的遗言大意是:“明末只有李定国、郑成功还能打,其他都是些傻逼。我能跟着郑成功抗清而死,纵死无悔。” 又是一个复杂的官员,投清毫无心理负担,抗清也是宁死不悔。 陈于鼎害怕奏章延误,干脆自己掏银子,让家仆雇船直奔京城,委托恩师将奏章递上去。 只一个半月,崇祯就看到了奏章,气得直接把书案给踢歪。 他紧急召见阁部大臣,拍着桌子大吼:“江西糜烂至斯,朕今日才知道,江西三司、江西巡抚都是干什么吃的!” 大臣们吓得不敢说话,今年的倒霉事儿太多。 夏天,黄台吉统一漠南蒙古,在西征察哈尔回来的路上,顺便跑去宣大劫掠。这意味着,鞑子不用再走东边,可以直接从山西进攻! 就在前些天,五省大军合围流寇,结果上演一出洛南兵败,湖广副总兵都被反贼砍了。 这些大臣被紧急招来,还以为讨论流寇的事,没想到居然是江西反贼。 “你们自己看看!”崇祯把奏章砸出去。 首辅温体仁连忙捡起,快速阅读之后,又将奏章递给次辅。 别看温体仁正事儿不干,他今年堪称战果累累。吏部尚书李长庚,刑部尚书胡应台,工部尚书周士朴,全都被温体仁给干翻,这三部尚书皆换成东林党的死敌。 阉党和齐楚浙党的幸存者,跟东林党互相撕咬恶斗,温体仁站在旁边当孤臣看戏! 陈于鼎的奏章,在阁部重臣手中转了一圈,还是没人愿意率先发言。 崇祯怒火中烧,甚至气得发笑:“一个反贼,竟喊着天下大同来造反。荒谬之极,可笑之极!还有那李邦华,做过兵部尚书的重臣,竟然带头从了贼寇!” 鲁党出身的吏部尚书谢升,此刻终于说话:“江西谷村李氏,但有在朝为官者,皆当下狱审问。” 崇祯怒道:“下狱,都抓起来!” 工部尚书刘遵宪说:“江西三司,江西巡抚,皆当召回中枢问罪。” 这是政敌在进攻啊,户部尚书侯恂连忙说:“陛下,陈御史的奏章中说,江西三司和巡抚,正在征讨都昌之贼。都昌县极为重要,何不等他们灭了都昌贼,再南下征讨庐陵贼?当务之急,是令两广总督沈犹龙,集广东、广西、福建、江西四省之兵,先剿灭南赣贼寇。再南北并进,合力围剿庐陵赵贼。” 礼部尚书李康先附和道:“侯尚书所言极是,可让江西压征秋粮,征募更多军士以剿贼寇。” “压征,压征,又是压征,”崇祯愤怒道,“江西的钱粮,哪年不压征?自朕登基以来,江西赋税就没哪年足额过!” 谁都不敢说话,皇帝正在气头上。 良久,崇祯终于开口:“令福建巡抚,协助两广总督,先剿灭那南赣匪寇,再北上征讨庐陵赵贼!” 两广总督沈犹龙,虽然不懂军略,却善于用人,懂得把打仗交给专业人士处理。 福建巡抚邹维琏,两年前联合郑成功,捣毁了海盗刘香的老巢。去年又血战八天,将荷兰人赶出厦门,并擒获荷兰殖民头子。 他们两个联手,够赵瀚喝一壶的。 还好有首辅温体仁在,历史上的邹维琏,就是温体仁陷害罢官的。 邹维琏也是倒霉,打了胜仗还被罢官,第二年就病死在老家。 此时此刻,温体仁沉默不语,只等着沈犹龙、邹维琏犯错误。二人若是长时间不能剿灭赵瀚,又或者吃了败仗,那就等着承受皇帝怒火吧,温体仁可不会放过好机会。 给事中薛国观突然说:“陛下,据陈御史奏章所言,江州兵备佥事王思任,或有暗通反贼之嫌。” “胡说八道,”李康先大怒,“陈御史的奏章,自己就已经写明了。王思任暗通反贼,只是他风闻奏事,并不敢笃定,也不敢隐瞒!” 兵部尚书张凤翼也说:“王思任的人品,还是值得信任的,绝对做不出勾结反贼之事。” 温体仁突然皱起了眉头,张凤翼虽不是他的党羽,却也算是他的助力,怎么反而帮着东林党说话? 只能证明,王思任的人缘太好了。 今年被温体仁搞下去的吏部尚书李长庚,同样对王思任器重有加。 张凤翼感觉温体仁不高兴,立即转移话题:“陛下,要不要设置江西总兵?” 崇祯仔细思索,突然说道:“锦衣卫指挥佥事李若琏,可为江西总兵。” 这个任命,让大臣们很想吐槽,但都忍住了没开口。 崇祯虽然糊涂事做了一堆,却有一件事情做对了,那就是增设武科殿试。 以前的武科,只有武进士,由文官来监考。自崇祯朝起,才有了武状元,这些武人也能做天子门生。 武进士对此感激涕零,涌现出许多血战殉国者。 比如这个李若琏,面对李自成的进攻,在北京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就此,朝廷终于对赵瀚正视起来,两广总督、福建巡抚、江西巡抚、江西总兵,全都以赵瀚为最终征讨目标。 扯完江西的事情,君臣又开始商议流寇之事。 五省总督陈奇瑜,这个倒霉蛋肯定完了。吃那么大的败仗,不死也要脱层皮,最好的下场都是发配边疆。 崇祯跟大臣们,连续扯皮好几天,终于确定新任五省总督人选——洪承畴! (感谢99玖玖久久的盟主打赏,感谢所有打赏订阅的书友!) 141【密探徐颖】 徐颖带了七个人来南昌,分别是:宣教官李蔚生,奴儿军什长刘惠,奴儿军伍长萧志忠,总兵署文书邓演,武兴镇客栈掌柜黄大亮,武兴镇客栈大厨黄贵,武兴镇客栈帮厨黄富。 南昌城里,寻找住处倒是还有,只不过房租特别贵。 找店面就难了,好的地段根本没有空缺。 徐颖折腾了半个月,把南昌城内外都跑遍,终于在进贤门外租了一栋民居。 进贤门又称抚州门,位于南昌城的正南面,城外遍布菜地和坟地。卖菜的从这里进城,发丧的从这里出城,因此有“挑桶卖菜抚州门”、“哭哭啼啼进贤门”之说。 在进贤门外租房子住,一是房租很便宜,二是买菜很方便,三是事情败露容易逃跑。 再往西走是惠民门,即南昌城的西南边,那里有普贤寺和粮仓。烧香拜佛的特别多,运粮的也特别多,还有许多菜贩子也过来卖菜。 再往西则是广润门,即南昌城的正西偏南,已经靠近江边码头。商铺云集,热闹非凡,此地才是开店的首选! 徐颖带人打听好几天,繁华地段的店面奇贵,而且没人愿意转租或转让。 没办法,只能在惠民门和广润门之间,不太热闹的街巷租了个店面。店面也不大,除了后厨之外,只能摆几张桌子。 还得给这里的坊长送礼,然后去官府报备,门摊税肯定要交的。 开张第一天,正经客人没有,倒是来了几个打行混混。 “客官快请进,要吃些什么?”什长刘惠扮演店伙计,他以前本就是客栈伙计。 几个混混进店,先把棍棒拍桌上:“你们在这里开食铺,去拜会过萧四爷没有?” 徐颖连忙过来,拱手说:“还没来得及拜见。” “不用去了,我们来也一样,”混混头子拍桌子道,“你这店面也不大,一个月交半钱银子,保证没人敢来这里闹事。” 徐颖立即奉上铜钱:“自是要守规矩的。半钱银子给足,剩下的几文钱,请各位哥哥吃茶。” 混混们非常高兴,虽然除了保护费之外,他们每人也就能分十多文钱,但徐颖如此有眼力劲还是很难得。 混混头子又问:“你这里卖些什么?” “今日开张,准备不足,”徐颖喊道,“黄贵,来六碗油辣子面!” 这两个厨子,都是赵瀚亲自培训过的,传授了十多道招牌菜。 “嘶,好辣!” “辣得好痛快。” “这面真是绝了。” “……” 六个混混一边喊辣,一边又叫爽,江西人果然有吃辣的基因。 徐颖趁机套话:“小弟初来乍到,不知本地规矩。附近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有哪些需要小心伺候?” 混混头子笑道:“这头号人物,自是咱们萧四爷,城西到城南的牛马(混混)都归他管。普贤寺外的周老爷,也算一号人物,他女儿是都司老爷的第六房小妾。还有广源门的刘老爷……” 一番打听之下,套出不少消息,但都是城外的市井情况。 吃完一碗面,混混们闹着没吃饱,徐颖连忙让伙计续面。这些家伙饱腹之后,也不愿给钱,只笑道:“掌柜的,你这里的面好吃,兄弟下回还来,今天就先挂账。” 挂个鬼账,明摆着不给钱。 徐颖笑道:“好说,好说,各位哥哥慢走。” 转眼开店半个月,食客渐渐多起来,而且好些回头客,六张桌子能坐满四张。 与此同时,徐颖自己经常进城,在府学和县学各种溜达。对外宣称自己叫黄颖,是庐陵县的秀才,父母兄弟都被反贼杀了,他只带着几个家奴逃出,辗转来到南昌讨生活。 徐颖本来就颇有才华,一来二去,竟交到几个朋友。 然后…… “仲聪贤弟,这位是你的同乡萧举人。”一个府学朋友帮忙介绍。 萧谱允抱拳说:“鄙人萧谱允,字信之。” 徐颖连忙回礼:“黄颖,字仲聪。” 萧谱允问道:“在下天启七年中举,不知贤弟哪年进学?” 徐颖回答说:“崇祯四年进学。” 一个举人,一个秀才,也扯不上什么关系。 而且庐陵县的进士数量,仅次于吉水县,举人、秀才更是数不过来,互相之间不认识很正常。 萧谱允说:“贤弟,我在南昌办了个‘还乡会’,会员皆为庐陵、吉水、安福三县的读书人。明日便在普贤寺聚会,你也一起来吧,咱们应该齐心协力剪除赵贼!” 徐颖愈发心虚,硬着头皮答应。 第二天,徐颖来到普贤寺,发现到场者竟有三十多人。其中举人一个,秀才十三个,剩下的都是童生。 徐颖只敢说自己家在天河镇,那里属于费映珙的地盘,位置偏远应该碰不到“同村”。 “天河镇也被赵贼占了?” 一个秀才突然开口,却是黄老爷的儿子黄顺理。这货拱手说:“在下黄顺理,赵贼起事之后,第一个杀的便是我父亲。” 徐颖惊出一身冷汗,叹息应对:“唉,天河镇就在黄家镇旁边,虽地处大山之中,又怎有幸免之理?” “这赵贼实在可恨,只叹钱粮没有带出,否则我定要募兵杀回去!”另一个秀才捶胸顿足。 萧谱允说道:“介吾兄,因之兄,如今已投奔李巡抚麾下。前几日,我去了一趟都昌县,都昌反贼已时日无多。只待都昌贼灭,李巡抚、王兵备定然南下征讨赵贼!” “陈御史那边如何反应?”有个秀才问。 萧谱允说道:“巡按老爷已送出奏章,他说要如实禀报贼情。陛下若是知道此间事,知道江西已陷落数县之地,定然让广东、福建之兵来围剿!” 这是肯定的,如果只有赵瀚,或许不会惊动外省。 但南赣、南丰、铅山、龙泉皆反,起义军可谓遍地开花,那就必须借助外省的客兵。 “太好了!”众人欣喜不已。 外省客兵,来到江西肯定烧杀抢掠,但关这些读书人屁事? 他们都属于顽固派,家里的田产和钱粮被抢光了,客兵屠杀百姓再狠也不关他们屁事。 这个“还乡会”太有意思了,半个月聚会一次,各自交流最新消息,简直就是天然的情报站。 众人在普贤寺里吃斋饭,下午吟诗作对,临近傍晚才散去。 徐颖正待离开,黄顺理突然追上来:“仲聪贤弟,我在黄家镇,你在天河镇,咱们的老家挨得很近。如今又都受难来到南昌,如此缘分,今后可要亲近亲近。” “正该如此。”徐颖顺着对方说。 两人结伴离开寺庙,黄顺理问道:“贤弟也姓黄,咱们该不会同宗吧?” 徐颖回答说:“我家先祖,是从府城迁去的,族谱也没带出来,这个还真说不好。” “贤弟住哪?”黄顺理又问。 徐颖回答说:“进贤门外,离城门半里路呢。” 黄顺理说道:“那边可偏得很,往南二三里,到处都是坟地的。” “也没带几个钱,只能住穷地方。”徐颖说道。 “唉,我又何尝不是如此,”黄顺理叹息道,“为兄逃离府城时,本还带了家奴。刚走到码头,小厮就串通妾室私奔了,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我这些年,只有一个子嗣,还没到南昌也病死了,如今只有夫人不离不弃。” 徐颖安慰道:“兄长节哀。” 黄顺理抹着眼泪说:“实不相瞒,近日都快无米下锅了,手头着实紧得很,不知……不知贤弟……” 徐颖顿时笑道:“这个好说,随我回家取银子便是。” 黄顺理本来就穷,在吉安因为逛窑子钱不够,还曾被老鸨扣下来逼债赎人。如今没了家里接济,身边的小妾、丫鬟、小厮都跑光了,只剩一个正妻还跟着受苦。 这货来到南昌之后,只能到处找人借钱,“还乡会”成员都被借过,现在一个个都躲着他。 眼见黄顺理追着徐颖离开,其他士子都会心一笑,幸灾乐祸又有人要当冤大头。 回到租住的小院,天色已然黑透。 黄顺理满心欢喜的跟进去,迎面撞上已经从店里回来的黄大亮。 “三……三少爷!”黄大亮惊道。 黄顺理却对黄大亮没啥印象,迷糊道:“你是……” 徐颖感觉要露馅,立即打手势,萧志忠从背后一刀劈下,又补两刀将黄顺理砍死。 徐颖吩咐说:“把他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扒下来,尸体半夜扔去街巷。” 回到房中,徐颖心头怦怦直跳。换了好一阵情绪,才翻出密码本写信,内容为:“巡按上奏,皇帝知情,或联省围剿。都昌义军,时日无多。” 第二日早晨,徐颖出门不远,就看到许多人围着黄顺理的尸体。 甚至有官差来了,正在询问情况。 徐颖猛地扑上去,嚎啕大哭道:“兄长你死得好惨啊,我就不该借银子给你,让你被歹人给盯上了!” “你跟他认识?”官差问道。 徐颖擦着眼泪说:“好叫差爷知晓,我与兄长,皆为庐陵县秀才,昨日还对了族谱,实乃同宗兄弟。可恶的庐陵赵贼,杀了我与兄长的家人,咱们只能逃到这南昌避难。没成想……没成想,兄长手头拮据,我便借了他五两银子,他出门时还欢喜得很,谁料竟然惨遭不测……呜呜呜呜呜……兄长啊,你死得冤枉啊!” 还乡会的成员,也陆续得到消息,对黄顺理毫无同情。 实在是这货到处借钱,已经搞得人嫌狗弃,死了倒还能清净一些。 徐颖为了彰显自己的仁义,还把黄顺理的妻子借来照顾。 这妇人姓刘,年仅二十一岁,生得美貌端庄。是从邻乡嫁来的,在黄家镇也没住几天,就随丈夫搬去府城过日子。 就连黄大亮等人,也只远远见过两次,倒不怕露馅被认出来。 得知徐颖把黄顺理的遗孀接去照料,一些士子觉得徐颖重情重义,也有些士子暗地里讥讽兼羡慕——那小寡妇可美得很呢。 不论如何,徐颖在“还乡会”出名了,各种聚会必然邀请他。 142【大同分田论】 清晨。 几个佣工正在清扫积雪,亲卫副队长刘柱匆匆跑来。 “总镇,有百姓来送冬牲,都说了不要的,他们还赖着不走。”刘柱说话时愁眉苦脸,语气中却带着自豪得意。 冬牲是地主盘剥佃户的手段,趁着冬至节日,强迫佃户送礼,而且必须是家禽家畜。 而今,府城附近的军户,在分田之后彻底翻身,主动带着礼物,跑来给赵瀚庆贺冬至。 赵瀚说道:“去跟百姓说明白,不准给当官的送礼。硬要给的,就让他们送去济养院,放下冬牲就走的,也一并送到济养院去。” “遵命!”刘柱小跑着离开。 每个镇都有济养院,规模也不大,运转得还可以。他们一年四季都有活干,比如给士卒制作布鞋,缝制一些军用棉衣等等,许多城市游民也做鞋卖给总兵府。 费如兰手拿一件大氅,追出来喊道:“把这个披上,今天冷得很,可别着凉了!” 赵瀚笑着转身,费如兰已走到跟前,麻利的帮赵瀚套上大氅。 这是一种对襟罩衣,费如兰亲手缝了件鹅毛大氅。赵瀚穿上之后,感觉又暖和又轻便,颇有羽绒服的味道。 踱步走到前院衙门,李邦华已从吉水回来,正在等着开会。 咱们之前说过,明代县试的人数之最,是江西临川县一次考试就有上万人参加,还全是没考上秀才的学童和童生。 吉水县的士子质量更高,不过碍于耕地面积,读书人没有临川县那么多。但是,总数十二万人的吉水(不含县城),读过四书五经的士子也有四五千,把识字几百的算上能直接破万,就连一些佃户子弟都认得几个字。 顺便一提,明末土地兼并严重,导致江西读书人减少,进士数量也比以前少了很多。 明代中前期,大量江西贫寒子弟考取进士。到了明末,江西的寒门进士已经非常稀少。 李邦华出面号召之后,无数底层士子投靠,“人才”已经多到爆炸。 为了防止分田作弊,吉水县的士子,被调去安福县协助分田。而安福县的士子,则被调来吉水这边协助分田。 往往是一个宣教官,带着几个新投靠的士子,分担到各村落组织分田。如此情况,迅速就将两县的分田工作完成,接着便是组建两县的农会。 “总镇!” 众人起立。 赵瀚抬手道:“都坐吧,各自说说情况。” 陈茂生率先发言道:“现在咱们不缺读书人,特别是童生和学童,学过四书五经那种,多到完全没有职务来安排。但是他们当中,很多人不信天下大同,做事也经常不守规矩。我认为,应该把白鹭洲书院,改名为大同书院,专门给守规矩的读书人上课,结业之后再分派职务!” 李邦华立即说道:“我同意办学传授大同思想,但白鹭洲书院不能改名,否则定会激起士子的抵触。” “书院名字就不用改了。”庞春来也说。 “那便不改。”赵瀚笑道。 但凡是正经读书人,都对白鹭洲书院有感情,那可是出了文天祥等诸多先贤的地方。 陈茂生只能坐回去,他戏子出身,思想特别激进。 赵瀚想了想:“我来做书院山长,但只偶尔过去讲课。李先生为书院副山长,也是有空过去看看。陈茂生为司业(教务主任),主管书院的具体事务。对了,那位王知县,在乡下转了一圈,回到府城有些别扭,也让他去书院做教授吧。” “哈哈哈哈!” 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原庐陵知县王调鼎,愿意从贼,又不愿从贼,扭扭捏捏很不爽利。 但是,王调鼎和欧阳蒸共同执笔,写出一篇理论性文章——《大同分田论》。 切入论述的角度非常刁钻,源自《老子》那句: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 啥意思? 地主不断兼并土地,属于人之道,是人性的必然。赵瀚主持分田,属于天之道,是在替天行道。能以有余而奉天下,可以称为“有道者”,赵瀚及麾下官员便是有道者。 这篇文章写得很玄乎,普通小民根本看不懂,但对读书人却非常有说服力。 那些得到了好处的底层士子,更是对《大同分田论》推崇备至。有了这篇文章,他们就彻底放下心理负担,高高兴兴跑去分田,因为分田是奉天道而行事。 陈茂生喊出的粗俗口号,专门针对普通百姓。 王调鼎、欧阳蒸的文章,专门针对天下士子。 可惜,两人把文章写出来,都不敢署自己的真名。一个化名王范,一个化名欧震,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 王调鼎、欧阳蒸都是神童出身,前者十一岁为廪生,后者十三岁为廪生。果然肚子里是有学问的,赵瀚看了文章非常满意,亲自给他们做推荐人,把两人都吸纳进大同会。 而那篇《大同分田论》,所有大同会成员必读,最好是能够全篇背诵下来。 搞出这么大动作,欧阳蒸高高兴兴去做知县,王调鼎却不愿担任实际职务。那就扔去书院做教授呗,让他给学生传授大同思想,今后可以专门从事理论研究。 讲完书院的事情,李邦华说道:“等着做官做事的士子太多,我认为,可以把整个吉安府全部拿下!至少,要拿下泰和县跟半个万安县,如此既能安排投诚士子做官,又能让咱们的地盘以山水为城池!” 赵瀚不想扩张太迅速,但他已经接到徐颖的密报,泰和县和万安县必须纳入版图。 只有拿下南边的两县,才能彻底占据赣中盆地,使得自家地盘的周边全是大山。 有些时候,不能只看内政,还得考虑军事问题,李邦华就是从全盘战局来思考的。 “龙泉县的义军联系到了吗?”赵瀚问道。 萧焕不仅管着廉政事务,还暂时兼管地盘内的情报工作。他立即起身道:“我正要禀报此事,已经跟龙泉义军取得联系。龙泉义军首领叫方胜昌,曾祖以前是龙泉副百户,到他这代已经家道中落。此人读过几年书,因家贫而中途辍学。他虽然攻占龙泉县城,但害怕官府围剿,因此愿意投靠咱们。” 赵瀚微笑道:“很好,等拿下泰和、万安两县,立即派人接管龙泉县,把南方辖地连成一片。” 陈茂生忍不住说:“总镇,咱们是不是扩张太快了?很多读书人根本不听话,把他们分去各县做官,肯定又是一大堆贪官污吏。” 赵瀚叹息说:“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也想慢慢发展,可朝廷不给机会啊。皇帝老儿,已经知道江西之事,广东、福建两省官兵,很可能明年就要跨境出兵!”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包括刚从安福县回来的费如鹤,也忍不住有些心虚。 三省围剿,出兵可能数万,甚至是十万,咱们真能扛得住? 唯独李邦华和庞春来,两人依旧轻松,坐在那里直笑。 李邦华说道:“闽西、赣南,大山之中多有义军,福建、广东两省官兵,得肃清那里的义军之后,才敢北上来打咱们。” 庞春来则说:“以大明官军的性子,想要联合两省出兵,最少也得半年时间。若是遇到掣肘之人,调兵就得一年以上,那许多粮草够他们头疼。此乃取死之道,怕是南赣义军还没剿灭,福建、广东就要烽烟四起。” “庞先生此言有理。”李邦华附和道。 福建、广东两省,首先正规军非常少,也就水师还勉强像样。想要跑来江西剿匪,那得重新募兵训练,而且粮草都要本省自己筹措。 如今北方还在打仗,朝廷催粮催税得紧。 广东、福建的三司官员,既要应付朝廷的赋税差事,还要提供钱粮募兵出征,他们哪来那么多银子和粮食?到时候,肯定又是加紧盘剥百姓,必然激得无数农民造反。 听庞春来、李邦华一解释,大家又都放心下来,不再那么害怕官兵围剿。 费如鹤突然说:“我在安福县时,有从萍乡逃来的义兵投军,还带来了一些重要军情。袁州知府在征讨萍乡义军时,麾下有上千人的弓箭手。” “真的?”赵瀚非常惊讶。 费如鹤说道:“我又派人去袁州打探消息,却是那袁州知府田有年,听闻鞑子围困北京,就着手招募工匠造弓。他从南昌卫的兵器所,招来十多个工匠,又命袁州本地工匠学习。崇祯四年秋,就已造出五百副弓箭,全都递解到京城献给皇帝,听说还得到了皇帝的褒奖,拨银子给他继续造弓。” “这是个人才啊。”赵瀚叹息道。 费如鹤继续说道:“袁州卫本身就有兵器所,他又从南昌招来些工匠,如今袁州的制弓匠人,已有上百人之多。每年能造几百把弓,数万支箭,一些运到京城,一些留为己用。此人麾下有三千多兵,其中一千人是弓箭手。” 庞春来突然叹息:“看来咱们的劲敌,并非在都昌剿贼的李懋芳、王思任,而是这个袁州知府田有年。此人练兵,至少已有一年,并非临时拼凑的乞丐兵,难怪萍乡的义军被他轻松剿灭。” “若是都昌的义军被剿灭,”李邦华说道,“田有年很可能带麾下精锐,跟着巡抚一起南下来打咱们。” 袁州就在安福县以北,乍看是距离很近的邻居,但中间有群山阻隔,只需防守几条要道即可。 田有年若是聪明,就不会翻越大山而来,那样很可能中伏兵败,多半要跟巡抚李懋芳一起走水路。 庞春来说道:“不能等着别人来打,咱们一副甲胄也没有,碰到上千弓箭兵很吃亏的。” “那就主动出击!” 赵瀚起身说道:“先打袁州,不占城池,也不分田,纯粹是去灭掉田有年的精锐。若能把制弓匠人‘请’回来,那就更好了!” 143【雪中行军】(为盟主“往事成烟”加更) 挡在安福县与袁州府之间的大山,名叫武功山。 若是春季发兵,在大山里七弯八绕,或许还能侥幸翻过去。但冬天绝无可能,进山之后要么冻死,要么找不到吃的活活饿死。 那就只能走更东边的路线,依旧需要穿山越岭,从安福县直奔分宜县,相当于翻越武功山的余脉。 十二月初,赵瀚亲率四千大军,没带什么辎重粮草,就踏雪出发钻进大山。 这次的山地路程,有一半属于安福县,已经完成分田工作。而且是秋收之后分田,租子还没交给地主,可谓家家都有余粮。 每到一个村落,赵瀚就会向村民借粮,以保持随身携带的粮草充足。 一路走到桃源村,这里属于相对富裕的村落,主要是村中有一条小河流过,冲积出肥沃平坦的山间谷地。 “全军休息,莫要在雪地里坐下!” 包括赵瀚在内,四千士卒全部站在村口,原地跺脚暖和身子。 宣教官独自进村,联络村长和农会:“李村长,我是宣教官左钊,随赵先生远征至此。请安排村民借粮煮饭,所借粮食都会留下票据。村民开春之后,可到县里领取粮食,按一分利息偿还。也可用来抵夏粮赋税,同样是按一分利息算。” “不要利息,不要利息。”李村长叫李怀仁,本是此地童生,穷得放弃科举,而今全家都分到土地。 李怀仁先是给农会成员分派工作,然后立即出村去见赵瀚。 “拜见赵先生!”李怀仁猛地跪在雪地里。 “快快起来。”赵瀚笑道。 李怀仁起身之后,连忙说:“赵先生,快到村里歇息。” “请。”赵瀚笑着说。 费如鹤下令:“全军前进!” 传令官举起令旗,四千士卒踏雪而行。虽然走得东倒西歪,但尽量不踩到田地,实在摔进田里也没办法。 当他们进村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烧水,主要是给士兵们泡脚。 军中文书和传令官忙坏了,到处给村民开具借粮收据,军法官也再三告诫士卒不要扰民。 看到几千士卒秋毫无犯,非常有礼貌的住进村民家中,李怀仁不禁感慨:“真仁义之师也,若论军纪,岳武穆之兵也不过如此。” 赵瀚笑道:“我可比不过岳武穆。李村长,翻过北边的桃源岭,是否就到分宜县地界了?” “翻过去就是,不过雪地不好走,开春雪化了更便利。”李怀仁说道。 赵瀚说道:“再难走也得翻过去。” 必须在冬天出兵,一旦开春,袁州精锐肯定与巡抚李懋芳合流,坐船沿赣江直奔吉水县杀来。 而且冬季出兵,定让袁州知府毫无防备。 来到李怀仁家里,见村长媳妇已经杀鸡,正在烧开水烫毛。赵瀚立即说:“村民所杀家禽,照价赔偿!全村所有肉食,优先分给伤病员。” “赵先生,不用这样,”李怀仁连忙说,“赵先生给咱们分田,是咱们的大恩人,杀只鸡算得了什么?” 费如鹤冷脸道:“这是军令,莫要坏我军心。” “不敢,不敢。”李怀仁不好再说。 村长家的鸡烹饪完毕,果然被宣教官端出去,送给那些伤病员吃。一路行来,有人生病,有人冻伤,已经“减员”十几个。 好在没有严重冻伤,放在村民家休养即可。 赵瀚、费如鹤、黄幺、黄顺等军中高层,都在李怀仁家吃普通食物,拿出来的酒也一口没喝。 军队构成更加单纯,远比文官更好调教。 别看赵瀚手里的脱产士兵,只有区区几百人,剩下的全是半耕半战的农兵,但军纪远超当下任何一支军队。不听话的,犯错误的,早就被剔除出去了。 就连少数混混出身的士卒,在严厉惩治之后,也都变得令行禁止。 主要功劳,得归于军中的宣教官,还有就是不亏待士兵! 这次参与冬季行军的士卒,不但超额领取行饷,每人还免费发一身棉衣,再免费发放两双棉鞋。 棉花和棉布,赵瀚向商贾订购了许多。 济养院的孤寡老人和残疾人,以及城里的游民妇人,让他们做成衣服和鞋子,由总兵府出钱进行收购。 晚上睡觉,赵瀚也没占李怀仁的床,跟其他人一起睡地上。用稻草铺成,上面再铺草席,棉被和草席是士兵自带的。 李怀仁看到堂屋里躺了一地,就连赵瀚也躺在其中,突然间震撼到无以复加。 他没见过这样的军队,也没见过这样的军官。 李怀仁心想:赵先生该做皇帝,天下百姓就有福了。 “子曰,”黑暗之中,费如鹤突然说,“我有些担心家里,前段时间传来消息,县城被教匪给攻破了。” 赵瀚说道:“广信知府已经募兵剿贼,或许县城暂时打不回来,但你家肯定没事的,毕竟距离府城那么近。” 费如鹤叹息道:“上泸镇是贼窝,离我家太近了,坐船用不到半天就能到。” “士绅只要不傻,肯定不会坐视,你就安心吧。”赵瀚安慰道。 铅山县实在太富裕了,士绅随便凑点钱,就能招募不少乡勇。 而那密密教,也不是能成事的,教主打下县城之后,已经开始带头享受。底层信众除了杀地主分粮,生活其实没啥改善,土地都被密密教高层霸占。 广信知府也换了一个,还算有些担当,上任之后立即募兵。 铅山县的反贼,估计半年之内,就要被知府给灭掉。 别看费如鹤的家离贼巢很近,反而是最安全的。知府为了堵死贼窝,在两河交汇处设置兵营,正好给鹅湖费家做保镖。 费如鹤也懒得再想家里的事,突然说道:“谷村李氏,想要跟我结亲。” “李孟暗家里的?”赵瀚问道。 费如鹤说:“是李先生的侄孙女,我没敢答应,吉水那些士子闹得太厉害。” 赵瀚叹息道:“这些读书人,真是贼心不死啊。不要答应他们,我让你姐出面,给你物色一个更好的。” 有些士绅还想着招安,有些士绅则觉得赵瀚能成事。 即便赵瀚已经有正妻,这些家伙也旁敲侧击,想要送女儿、妹妹过来,给赵瀚做小妾都可以。 赵瀚一直拖着不答应,他们又盯上其他人。 身为总兵府第一武职的费如鹤,还没有正式娶妻,瞬间成为香馍馍,不知有多少士绅想要攀亲。 非但如此,总兵府的高层文职,包括赵瀚的三大秘书,全都有士绅在秘密接触。 正经结婚的,赵瀚管不了。 谁要是敢纳士绅之女为妾,或者休妻之后再娶妻,赵瀚肯定不会轻饶! 翌日,士卒们泡脚之后,留下伤病员在村中,立即开拔赶路,没有时间帮村民收拾屋子。 越往山中进发,这路就越难走,特别是翻越桃源岭。 这座山岭其实并不陡峭,后世还建了省际公路,是安福县到分宜县,最短最好走的路线。 就是雪太厚了! 二十多个擅长爬山的士卒,被派出去当开路先锋。他们踩着积雪往上爬,不时有人滑倒滚下来,一路积雪倒是摔不死。 折腾好半天,终于有士卒爬上去,寻找大树把绳子拴好,再弄下来供主力部队攀爬。 赵瀚冻得双脚已经麻木,双手也冻得发青。他的体力还算好,抓住绳索使劲爬,就是那深及膝盖的积雪很恶心人。 先爬上山顶的士卒,正在费劲生火。 火没见着,烟雾倒是冒出许多,冒着冒着就熄灭了。 “呼!” 赵瀚攀爬到山顶,被一个士卒拉上去,累得想要直接躺下睡觉。 费如鹤也上来了,不停的跺脚搓手,还有心情开玩笑:“以前读书,读到古代名将,雪中行军,翻山越岭,都没觉得多厉害。现在想来,不愧是名将啊,咱们才走多少路程?” “算上绕来绕去的山路,大概有二百里吧。”赵瀚笑道。 他们从安福县城出发,一直走到此地,直线距离其实只有六十里。 “燃了,燃了!” 点火士卒,顿时兴奋大呼,立即被费如鹤喝令噤声。 许多枯枝被捡来烘干,然后移去旁边生火,越来越多的火堆烧起来。 爬到山顶的士卒,也脱鞋换双干燥的,就连绑腿都解下来烤火,因为绑腿已经被积雪浸湿了。 互相之间,一边烤火,一边帮忙搓腿搓脚,否则肯定又要被冻伤。 休息一个半时辰,衣物都已经烤干,也填饱肚子恢复体力,赵瀚立即下令继续行军。 下山之路,几乎是滚下去的,到得山脚已是半下午。 这里属于分宜县管辖,村民见到军队都吓坏了,一个个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赵瀚强行敲开一户民居,问清附近最大的地主在哪,便迅速带兵前往地主家。 “围起来!” 山村也没啥真正的大地主可言,撑死了能有几百亩地。赵瀚派兵围住宅子,将地主家的男丁捆起来,让女人帮忙铺床叠被,再让女人取粮来煮饭。 这宅子不够大,塞不下四千士兵,于是又分出许多,去借百姓家的房子住。 休息一夜,第二天再次出发。 这里的地主和农民都是懵逼的,搞不清是哪里来的军队,而且未免也太仁义了吧。 是的,仁义! 地主全家虽被捆起来,却没有对女人动手。只是抢了地主家一些粮食,真的只抢了一点点,因为抢太多不方便行军——小偷小摸的士卒,肯定存在,这里又不是己方地盘,偷些小物件难以避免,宣教官和执法官也没法查。 至于百姓,士兵除了进屋睡觉,其他啥事儿都没干。 跟官兵比起来,这是真正的仁义之师,那地主甚至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 144【抓到个科学家】 赵瀚的行军路线,仅是武功山余脉。 翻过刚开始那道岭后,剩下皆为相对平坦的丘陵或谷地。只在出山的时候,还要翻过一道岭,此时积雪已经没那么厚了。 “将军,前面是万年桥,当年严阁老建的,过了万年桥便是县城……能否,能否放晚生回家……” 说话之人,是赵瀚出山之前,强行请来带路的贫寒士子。 江西真的很神奇,大山里都有读书人。永乐九年的状元萧时中,就来自大山里面,此时属于费映珙的地盘,且是他地盘中非常偏僻的所在。 赵瀚站在山脚眺望,隐约可见大桥和县城,不由问道:“你说的严阁老,可是严嵩?” 贫寒士子说:“严阁老虽是奸臣,在家乡的名声却极好,做了许多惠及乡里的大事。” 趁着士卒休息,赵瀚又问道:“袁州知府田有年,此人为政如何?” 贫寒士子抱怨:“田知府自是能做事的,做事难免就要扰民。他募兵剿……剿义军,全府百姓都得摊派,我家去年多摊了三斗米。他还喜欢制作弓箭,听说是送去京城献给皇帝,这弓箭的材料也得摊派。五个里摊派一根牛筋,山里人哪舍得杀牛,还不是凑钱了事?听说袁江的渔民,还得额外摊派鱼鳔,被皂吏趁机盘剥,许多渔民都逃了。我听人说,萍乡县的义军,就是被知府逼反的。” 这就很有意思了。 田有年听闻鞑子围困京师,立即招募工匠制作弓箭,然后千里迢迢送去京城。 看似忠君爱国,却把百姓逼得造反。他又趁机练兵,把反贼给剿了,还真给他练出一支精兵,老百姓的日子却更加困难。 赵瀚让军需官拿来一粒碎银子,亲手交给这士子说:“眼看就要除夕了,你拿着银子回去好生过年,莫要跑去袁州府报官。” 贫寒士子拿了银子发愣,他以为自己会被反贼灭口,没想到居然还有赏钱可领。 这厮千恩万谢,揣着银子翻山回家。 上山之后,他远眺反贼们过桥,突然开始纠结起来,要不要去府城通风报信? 反复权衡好半天,贫寒士子转身回家。 这大冷天的,跑那么远去府城干嘛?知府对他毫无恩情,反而每年摊派不少,若是让反贼攻陷城池,换个知府说不定能过得更好。 其实,赵瀚不怕他通风报信。 已经快过年了,田有年手里的军队,肯定都遣散回家。赵瀚就是要让田有年聚兵,否则怎么消灭那些官兵精锐? 因为地形原因,赵瀚无法奇袭府城,只能先把分宜县城拿下,他的行踪想瞒都瞒不住。 此时此刻,赵瀚正在过桥,严嵩、严世蕃父子修建的万年桥。 这座桥跨越袁江,全长将近400米,宽将近8米,一共有十一个桥孔。大工程啊,当年耗费超过二万两银子。 几百年之后,大桥连同县城,全部淹没于水底,因为要修建江口水库。 如今的分宜县城,却是在袁江边上,过了万年桥便是县城东门。 “全速行军!” 几千士卒朝着大桥奔跑,不时有人在雪中跌倒。 直至奔到桥边,城内城外都没反应过来,大部分人在家里张罗着过年呢——已经腊月二十八了。 便是守城士卒,因为天气寒冷,也躲进城楼烤火取暖,没人愿意站在城墙上吹风。 反而是城外码头的百姓,有人发现不对劲,翘首张望片刻,无比迷惑道:“这是官兵还是反贼?” “官兵来了!” 兵器齐备,似乎不是反贼,但官兵也可怕啊,跟反贼没啥两样。 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外地商贾,码头上已乱做一团,高喊着“官兵来了”惊慌逃窜。 守城士卒被搞懵了,马上就要过年,哪里来的官兵? 这些家伙出来张望,迷迷糊糊之间,有士卒惊呼:“是反贼,反贼从山里出来了!” “关城门,快关城门!” 三百多米长的大桥,赵瀚已经带兵跑了大半。 士兵们齐声高呼:“为李天王报仇!” 被田有年剿灭的萍乡县贼首,匪号叫做“托塔天王”,也被呼为“李天王”。 少数商贾听到喊声,立即坐船就跑,多半要去府城报信。 而袁州知府田有年,接到的军情肯定是:萍乡贼首李天王虽死,但他逃进大山的部众又杀回来了! 黄幺这厮冲得好快,迈动一双大长腿,仿佛是在雪上飞。其次是张铁牛,拎着板斧紧随其后,转眼已经到了东门外。 两人一前一后,把其他士卒甩出上百米远。 “不准进城,快快退后!” “不要挤,不要挤!” “退后,退后!” “……” 却是城外的商贾和百姓,害怕被反贼屠杀,觉得县城更安全,纷纷朝着城内涌去。 守城官兵正在关闭城门,被商贾百姓这么一冲,根本就没法正常操作。焦急之下,官兵提刀就砍,接连砍死好几人,可后面的百姓还在继续往里挤。 “跑吧!” 官兵眼见无法闭城,干脆转身逃之夭夭,百姓没了官兵阻拦,也一股脑儿的涌进城去。 当黄幺奔至,已是城门大开,本来关了一半,又被百姓给推开了。 “夺门,莫要再冲!” 黄幺进城之后,立即守在门内。 张铁牛还想继续冲杀,被黄幺生生拉住,两人就此占据东门。 赵瀚、费如鹤带兵杀至,立即分配任务。 费如鹤带领两千士卒,抢占其他几处城门;黄幺、黄顺带兵一千,负责维持城内治安;赵瀚亲率一千士卒,前去攻占县衙。 知县和师爷正在县衙后院喝酒,烤着红泥小炉,在那儿温酒作诗作对。 大冷天的,又是腊月二十八,转眼就要过年了,正是应该好好享受的时候。 “县……县县县县尊,反贼杀进城了!” “什么?” 知县和师爷的第一反应,不是召集官兵和衙役,而是各自逃去住处,抱着银子想从后门开溜。 可惜,后门也有反贼围堵,知县和师爷只能翻墙。 “当官儿的在这边!” 吴勇带着十人小队,正好看到知县、师爷以及家奴,正在围墙下搭凳子准备翻出。 知县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带着将近二千两银子,足足有上百斤重。从住处抬去后门想跑,逃跑失败之后,又从后门抬到花园围墙。此刻正坐在墙头,让家奴们把银子托举上来。 “反贼来了!” 几个家奴大惊失色,放弃装银子的木箱,银子落下去撒了一地。 知县惨叫道:“我的银子……唉哟!” 竟是家奴们慌乱之下,直接抓住知县的腿,拼命往围墙上爬。他们倒是爬上去了,却把坐在墙上的知县拖下来。 师爷见势不妙,不敢再保全银子,只带着几十两跳墙开溜。 吴勇带兵冲到围墙下,用枪指着知县,兴奋呼喊:“我又抓到大官了!” …… 再说城南县学,学校里一个学生都没有,早就已经各自回家过年。 县学教谕听说反贼进城,立即拿出一把长剑,又取出弩弓和一壶箭矢。他边走边给弩弓上弦,召集学校的经师和杂役,拢共十多人紧张守在学校里。 一个经师瑟瑟发抖:“反贼不会来县学吧?” “肯定去县衙了。”另一个经师说。 教谕让杂役把梯子抬来,他爬到围墙上观察情况。等了好一阵,却见一队反贼,正在追杀百姓,朝着县学这边奔来。 教谕义愤填膺,用弩弓瞄准反贼,非常冷静的扣动扳机。 “唉哟……有弓手,快快躲避!” 黄顺此刻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正带人追捕趁乱抢掠者,突然之间,肩膀就莫名其妙中了一箭。 忍痛躲到书铺的檐下立柱后,黄顺仔细回忆刚才的情况。他看向街对面的县学,顿时大呼:“学校里有人射箭,快冲进去抓人!” 眼见反贼冲向县学大门,教谕立即跑回去,对经师和杂役说:“快逃!” 经师、杂役们心中怨恨,反贼都是被教谕引来的,老实躲在学校里不好吗? 这些家伙飞快跑向后门,只听轰的一声响,却是学校正门被撞开了。 “全抓起来,我要活的!” 黄顺愤怒之中,又带着些许兴奋,他知道赵瀚想要组建远程部队。 从县学正门闯进去,里面的人都跑了,于是奋起直追,一直从后门追出半条街。 由于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教谕、经师和杂役们,都没法躲进民居,只能顺着街道溜进小巷。 杂役倒是跑得快,老师们却缺乏锻炼,被一群反贼越追越近。 “唉哟!” 一个经师摔倒在地,其他经师不管不顾,使出吃奶的力气逃命。 教谕本来已跑到前面,听到情况之后,突然转身又射出一箭。 “啊!” 这次射得好准,正中一个追兵的胸口。幸好穿着厚厚的棉衣,抵消了大部分的力道,否则非得当场丧命不可。 “举盾追击!” 黄顺连忙大喊。 赵瀚麾下的藤牌手,早就不再使用锅盖了,如今都是正儿八经的木盾。 除了教谕之外,其他经师都被抓住。 黄顺忍痛拔出箭矢,他也穿着棉衣,箭头入肉不深,但还是在扎到了骨头。这货带兵加速追击,转眼间跟着教谕进入小巷,然后就追丢了。 “把总,地上有脚印!”一个伍长提醒。 临近过年,这种小巷里行人稀少。雪地里虽有许多脚印,但新踩上去的,却只有那么一串。 黄顺冷笑道:“藤牌手在前,举盾护住队友。” 教谕藏在巷尾的杂物堆里,眼见反贼围过来,自知无法幸免,干脆又是抽冷子一箭。 “啊!” 这次是大腿中箭,因为上半身都有盾牌护着。 “冲上去,别让他上弦,记住抓活的!”黄顺大呼。 赵瀚已经占据县衙,师爷跑了,正在追捕,知县正瑟瑟发抖跪在他面前。 黄顺小跑过来,欣喜道:“总镇,你看这是什么?” 赵瀚接过弓弩,扫了一眼黄顺的肩膀:“去找大夫包扎,莫要耽搁了伤势。” 教谕和几个经师,被带到赵瀚面前,经师们吓得跪地求饶。教谕却死活不跪,被士兵按着都没用,最后已按得趴到地上。 “算了吧,让他站起来。”赵瀚挥手说。 教谕长身而立,用轻蔑的眼神看着赵瀚,似乎一句话也懒得多说。 “你叫什么名字?这弩弓哪来的?”赵瀚问道。 教谕还是不语。 旁边的经师说道:“将军容禀,此人叫宋应星,字长庚,是分宜县学的教谕(校长)。” “宋应星?”赵瀚笑得很古怪。 145【大明白宋应星】 二十年前,宋应星与哥哥宋应升参加乡试,一个全省第三名,一个全省第六名。 江西乡试的第三和第六! 可惜直到现在,兄弟俩都没考中进士。 三年前,宋应升铨选为桐乡知县。说白了,就是走吏部的关系,以举人身份补选官缺。肯定花了银子,否则轮不上号,费映环当知县也是这个操作。 家里花费大笔银子给哥哥买官,实在没钱给宋应星买知县,于是缓了两年帮宋应星买教谕。 教谕也勉强是官嘛,县公立学校的校长。 如今宋应星已四十多岁,来到分宜县做教谕,本该是他人生最重要的阶段,所有著作都是在这几年完成。 谁知遇到赵瀚,刚开始写《天工开物》,就被一群反贼给抓了。 “搜查县学,将此人的物品全部找来,”赵瀚瞟了宋应星一眼,“特别是书稿之类!” 半个时辰之后,士卒抬着箱子到县衙。 赵瀚蹲下去慢慢翻看,有宋应星的旅行笔记,还有无数技术资料笔记,包括农业机械、陶瓷、砖瓦、冶金、火药、纺织、采矿、气象等等等等。 《天工开物》已经开始动笔,但还只有种植农作物的内容。 赵瀚拿起那几页稿件,却是关于种植稻谷的,而且图文并茂画了诸多农具。 粗略看完,赵瀚评价道:“谬矣,种稻有早稻、晚稻之分,你这只记载了早稻。晚稻者,可用番粳播种,你资料搜集得不齐啊。” “嗯?” 宋应星本来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直至把他的稿件和资料找来,此君才变得有些害怕,生怕反贼把自己的书稿烧了。 却没成想,反贼居然跟他探讨种稻技术,宋应星皱眉道:“真有晚稻种植之法?” “你是哪里人?”赵瀚问道。 宋应星回答说:“南昌府奉新县。” “据我所知,赣东北已经有农户种植晚稻,南赣地区也已开始种植晚稻。”赵瀚说得头头是道,其实信息都来自那位粮商。 宋应星也不顾对方的反贼身份,好奇问:“只需番粳稻种,就能种植晚稻?” “非也,”赵瀚纠正道,“我让人在庐陵县试种晚稻,结果收成不是很好。仔细推算,应该是热照不足。庄稼想要长得好,无非水与热。越是往南边,全年热度就越足,我听说广东有些地方,一年可以种两到三季稻谷。” “两到三季?”宋应星大为震惊。 赵瀚笑着说:“许多事情,不仅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便如这种稻,想要多收几季,就必须在南方,可知是光照热度的原因。” 宋应星说道:“若有机会,我会去广东看看。” 赵瀚又蹲下继续翻找,竟真找到制作兵器的资料。有弓弩、箭矢、火药、枪炮等等,可惜没有找到投石机。 “怎没有投石车?”赵瀚问道。 宋应星回答说:“没见过。便是大明水师战船,要么用火炮,要么用弩机,谁还会用投石车?” 好嘛,投石车已经被淘汰了。 快到饭点,赵瀚拉着宋应星去吃饭,让人好生看守箱子里的资料。 宋应星迷迷糊糊跟去,心里想的全是那只木箱。就算赵瀚把他放了,这货也不会离开,箱子里有他搜集了二十年的心血。 有酒有肉。 今天全军都有肉吃,毕竟辛苦行军多日,必须好生补一补身体。 也不用去抢,拿着知县的银子,跑去找全城屠户购买,屠户们是不敢不卖的。 “拿酒来,我要招待宋先生。”赵瀚喊道。 宋先生不说话,只坐下看着赵瀚,想要拿回自己的书稿和资料。 赵瀚笑着说:“宋先生吃饭。” 宋应星说道:“我有一个长随,逃命时跑散了。” 赵瀚立即吩咐手下:“全城张贴告示,就说宋先生是我的座上客,让宋先生的随从赶紧来县衙。” “这……这使不得。”宋应星惊得站起,告示一旦贴出去,岂非宣布他已经从贼? “使得,使得。”赵瀚大笑。 宋应星对此毫无办法,只得气呼呼坐下。 很快,知县藏的好酒,被端上了饭桌。 赵瀚亲自为宋应星斟酒,问道:“先生可知杠杆原理?” 宋应星不接赵瀚递来的酒杯,而是拿起筷子吃饭,他肚子确实饿了,嚼着饭菜说:“没听过。” 赵瀚将一个酒杯倒置,用手指放在桌面做支点,拿筷子将酒杯撬起:“此便为杠杆原理,从我手指到酒杯,那段筷子的距离是阻力臂,从我的手指到发力处为动力臂。” 宋应星顿时鄙视道:“甚乱七八糟的,此乃标本之理也!” “标本?”赵瀚没听明白。 宋应星随手一指:“前段是本,后段是标。” 好吧,从墨子那时开始,杠杆的阻力臂称“本”,杠杆的动力臂称“标”。 赵瀚笑着说:“宋先生,我有一个发现。我手上所用力气乘以标之长度,等于所撬重物乘以本之长短,我将其命名为杠杆原理。” 宋应星顿时被这话吸引,想要立即回家验证。 验证试验的内容,他都已经想好了,直接用一杆大秤即可。 事实上,《墨子》已经揭示杠杆原理,也阐述了比例问题,只不过描述很粗糙,没有形成明确的公式。 两人不再说话,各自埋头吃饭。 填饱肚子,赵瀚没有走动,而是让人把箱子抬来。 赵瀚仔细翻阅稿件,突然就笑了,朗读一篇文章道:“治极思乱,乱极思治,此天地乘除之数也……西北寇患,延燎中原,其仅存城郭,而乡村镇市尽付炬烬者,不知其几。生民今日死于寇,明日死于兵……此政乱极思治之时,天下事犹可为,毋以乘除之数自沮惑也。” 宋应星坐在板凳上,转身望着屋外景色,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 赵瀚笑得很开心:“宋先生,你这篇文章,看似自我振奋,想要挽救社稷。可除了最后一句,通篇都在说改朝换代之事啊。” “胡说八道,”宋应星矢口否认,“值此乱世,正是我辈士子奋起之时。” 赵瀚点头道:“读书人是该奋起,我也是读书人,因此奋起而发力,意图再造朗朗乾坤!” “你这是造反!” 宋应星突然回过神来,问道:“你到底是谁?” “庐陵赵言,听说过没?”赵瀚笑问。 宋应星惊道:“你竟是那赵贼,怎到分宜来了?” 赵瀚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看宋应星的书稿,看到《民财议》顿时笑得更开心。 宋应星的《民财议》,内容大意为—— 大明沦落到这个地步,不过是“民穷财尽”四个字。 财不仅是指银子,天下百货皆为财。大明之财多得很,只是聚于少数人之手。百姓被盘剥得无以度日,因此朝廷征不到赋税。财政越是窘迫,就越要催征,导致恶性循环。不但如此,天下贼寇,也是活不下去,才纷纷起来造反。 宋应星在文章里,直接用了“剥削”二字。 另有《屯田议》、《催科议》、《军饷议》、《练兵议》等文章,都直指朝廷的核心问题所在,只不过没有给出正确的应对措施。 或者说,无法给出应对措施,因为大明的根子已经烂透了。 赵瀚点评道:“都是好文章,先生乃大才也,可惜崇祯皇帝不能用。” “是我没考上进士,否则必有作为。”宋应星其实心里明白,但当着反贼的面必须嘴硬。 赵瀚问道:“君与李孟暗先生相比如何?” 宋应星想了想说:“孟暗先生,经世济国之才,吾自不如也。” 赵瀚笑道:“这位经世济国之才,被皇帝贬官回乡,如今在为我效力。” “汝定以身家性命而迫之!”宋应星冷笑。 赵瀚摇头道:“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强迫过孟暗先生。他投靠我之时,族人皆不在我治下。他是在观吾施政之后,主动投效于我。说多了,你也不会相信,过几天随我回去看看吧。” 看了宋应星的文章之后,赵瀚不想再讲什么道理,因为这些道理对方都明白。 字里行间,赵瀚读到的只是绝望,甚至有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宋应星被安排在县衙住下,他的家奴很快跑来相见。 “城内如何?”宋应星问道。 家奴回答说:“这些反贼很好,没有杀人放火,反而在维持治安。县城内外,比以前还好,作奸犯科之人,都吓得躲起来了。” 宋应星愕然,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他对大明现状非常清楚,那篇《世运议》写得很诡异。通篇都在隐晦表达王朝末世的看法,结尾时突然来一句,说虽然处于乱世,但读书人不能沮丧,应该振奋起来挽救时局。 自欺欺人而已。 宋应星能有什么办法? 他虽然出身大族,但连哥哥买官的钱,都是东拼西凑弄来的。而他的哥哥,只做了两年知县,就给家里捎回不少银子。 宋应星能到分宜县做教谕,为此支付的买官钱,也包含有哥哥贪污的银子! 他身处局中,看得清楚,无法作为。 唉,不谈政事,还是沉迷于旁门小道吧。 第二天早晨,宋应星主动拜访赵瀚,想弄一杆秤来验证杠杆原理。 看守县衙的侍卫说:“宋先生稍待几日,总镇目前不在县衙。” 宋应星惊道:“他出兵袁州府了?” 146【夜间迂回】(为盟主“摇身一变”加更) 没有什么军事计划,是一成不变的! 来到分宜县之后,赵瀚获得了更详细的信息。 知府田有年的核心精锐,来源于彬江镇的官窑工匠。如今即将过年,当兵的肯定回家,直扑那里就能事半功倍。 朱元璋当年筑造南京城,内里一层城砖是白色的,全部出产于彬江镇。 这种白色城砖,皆为高岭土烧制,又称“白泥砖”、“白瓷砖”,比寻常的青色城砖更加坚固。督造此砖的袁州通判隋赟,获得朱元璋的大加赞赏,从正六品直升为正三品按察使。 彬江镇设有官窑,被官吏搞得一塌糊涂,几年前烧窑工闹事,知府田有年亲自招抚摆平。 他招募五百烧窑工为兵,消灭了武功山里的土匪,又去消灭萍乡县的反贼。听说南边的庐陵县出现巨寇,立即扩充乡勇部队,如今已有军队三千。 那五百烧窑工,乃是训练了两年的精兵! 见到宋应星的当天晚上,赵瀚就亲率部队出发,把守城任务交给费如鹤。 由于征调船只动静太大,赵瀚带兵跨过万年桥,顺着袁河南岸夜间行军。一夜急行四十里,清晨抵达彬江镇,不作休息便发起进攻。 镇上居民都没反应过来,就见三千士卒穿镇而过,奔向镇外偏西的窑工聚居地。 “投降不杀!” 每十人一个小队,分散冲进各个民居,然后押着窑工全家出来。 …… 熊耀祖祖辈辈皆为窑工,户籍属于匠籍。官窑早就不行了,都是给私窑打工为生,日子虽苦还过得下去。 就在五年前,当时的知府突然抽风,说是要把府城增筑一圈。 熊耀这些烧窑匠户,就被征召去服役,自带干粮给官府烧制城砖。 按照规矩,役丁虽然不领工资,但官府必须发放口粮。可口粮也被官吏克扣,窑工实在活不下去,干脆杀了司吏(督窑官员)造反。 如此闹了半年,知府带着银子高升,新任知府田有年上任。 对于田知府,熊耀是非常钦佩的,竟敢孤身前来招降,最后也只杀了两个带头造反者。 熊耀被知府招募为乡勇,每月二斗粮食军饷。而且五日一操,他这离府城很近,刨去来回时间,其中三天可以自己干活赚钱。 田知府练兵很厉害,说月饷二斗就二斗,从来没有克扣过。跑去萍乡县剿贼,还有行饷可拿,熊耀甚至希望能天天打仗。 今年的日子好过得多,家里还置办了年货。 腊月二十九,熊耀劳累了一年,想今年睡个懒觉。 突然,他听到外头传来响动,还没把衣服穿好,就有一群士兵冲进来。 “投降不杀!” 妻儿老小全被抓了,熊耀刚穿好裤子,顾及全家性命,他完全不敢反抗。 被带去外面的空地集合,熊耀发现已经抓了好多人,女人、孩子和老人站在一起,青壮则被要求站在另一边。 什么情况? 没人知道啥情况,都在等着过年呢,稀里糊涂就这样了。 “当兵的都站出来,别逼我动手审问!” 熊耀左右看看,见大家都在犹豫,又看向妻儿那边,正被人用长枪指着。 无奈之下,有人站出,熊耀也跟着站出。 赵瀚说道:“清点人数。” 旗令官迅速清点,很快汇报道:“总镇,一共436人!” 肯定不止这么多,田有年征召窑工为兵,初期只招了500人,后来又陆续招了300多。 一番审问之下,很高就搞清楚,有些人扔下妻儿跑了,有些则住在更远的地方。 赵瀚连忙下令抓人,在另一处窑工聚居地,又陆续抓来百余户,其中许多只是普通窑工。 终于,赵瀚问道:“谁练过弓?把手举起来。” “我练过。”熊耀举手。 就在此时,一艘小船在彬江镇停靠。 官差下船之后,一边狂奔,一边大喊:“府尊聚兵,府尊聚兵。务必大年初四,正午之前赶到府城外军营!府尊聚兵,府尊聚兵……” 这官差跑得实在太快,镇上居民愣是没拦住,哨兵也没反应过来,转眼间已经跑出镇子。 “府尊聚……娘咧,反贼!” 官差吓得转身就跑,一溜烟回到镇上,被几个哨兵给逮住。 这货被拖到赵瀚面前,顿时跪地大呼:“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赵瀚笑问:“田知府要聚兵?” 官差忙不迭回答:“分宜县城没了,府尊大年初四聚兵。” “田知府倒是体恤士卒,居然还要等到年后,”赵瀚吐槽了一句,又问道,“府城有多少人守城?” 官差竹筒倒豆子说:“府尊听说分宜县被……占了,昨晚就聚兵数百守城。” 情况已经很明了,田有年非常紧张,并没把赵瀚当成普通反贼。 那几百守城士卒,多半就是府城周围的,过年守城肯定搞得怨声载道。 赵瀚走到熊耀面前:“你是弓兵什长?” “是。”熊耀说道。 赵瀚问道:“窑工有多少练弓的?” “只有百来个。”熊耀说。 “其他弓兵呢?”赵瀚又问。 熊耀说道:“分散在各乡。” 有的乡比较远,大年初四聚兵,也是考虑到来回路途,五天时间完成集结已经很牛逼了。 这个知府田有年,打仗是否厉害不好说,练兵是肯定有一套的。 赵瀚没有再询问军事,而是带着亲卫,前去查看窑场。 麾下军官,则组织那些俘虏,收拾家当准备一起带走。不管有没有当过兵,全都要带回吉安府,赵瀚的地盘也有高岭土,正好缺许多窑工用来烧制瓷器。 来到一处私窑,老板和管事都跑了,赵瀚捡起瓷器查看,发现产品质量不怎么好。 一眼就能看出优劣,完全不能跟景德镇的瓷器相比。 “这东西卖到哪里?”赵瀚问道。 一个没来得及跑掉的私窑管事说:“有商贾来收购,装船运去闽广一带,听说是要卖去海外。” 原来是出口产品,想必这些劣等瓷器,运到欧洲也能卖出好价钱。 赵瀚继续前行几十步,指着一个已经长草的窑洞说:“这怎么废弃了?” 管事连忙跑进窑洞,拿出一块白色城砖:“太祖皇帝修筑南京城剩下的,堆在那里两百多年,也没哪个官府敢用。” “这种城砖还剩很多?”赵瀚问道。 管事回答:“这附近有五六十座砖窑,窑洞里都堆着城砖。不敢扔了,也不敢用,就一直堆在那里。” 这种白色城砖已经烧到瓷化,用于筑城异常坚固,赵瀚决定哪年筑城就来取。 三千军士轮流睡觉,中午找本镇大户开仓取粮,一直休息到第二天(大年三十),赵瀚终于带着窑工及家属近四千人,大摇大摆的离开彬江镇。 “回县城过年了!” 赵瀚让士兵们大喊,众人欢笑高歌,那些窑工则愁眉苦脸。 走出几里地,赵瀚突然分兵进山。 他让五百士卒,押着窑工和家属去分宜县城,自己带领二千五百兵迂回。 家属最多且当过兵的三个窑工,被赵瀚留下来做向导。 大年三十,赵瀚在山中度过。 中午吃的是麦饼就咸菜,赵瀚一路抱拳,走到士兵面前,不停地说:“过年好,过年好!” “总镇过年好!”士兵们纷纷回应。 大过年跑山里来,难免有士兵心中怨怼。可赵瀚挨个问候新年,足足喊了上千声过年好,立即让士兵们情绪热烈起来。 白天不敢行军,找枯枝枯草垫着,上面再铺棉被睡觉。 夜晚吹着冷风赶路,感冒发烧的也得跟上。沿途都是武功山的边缘带,属于丘陵地形,雪化到脚脖子之后,行军已经非常方便了。 熊耀是三个向导之一,他们都不敢乱来。 赵瀚说了,此次一旦兵败,就把他们在县城的家人杀光! “将军,前面就是月公岭,知府的练兵场设在山下。”熊耀指着前方说。 一路昼伏夜行,而且走走停停,赵瀚抵达设伏地点时,才特么大年初二的下午,田知府还没聚兵完毕呢。 派出哨探扮做樵夫下山,去城外卖柴一圈又回来。 赵瀚初步得到军情,袁州府城的守军已经上千,但月公岭下的校场和军营是空的,田有年的兵全部吃住在城里。 赵瀚只能继续留在山中歇息,顺便制作用于夜袭的火把。 士兵们拆下绑腿,放在怀里捂干。等行动之前,再帮着木棍做火把,离开彬江镇时,还弄来许多菜油,也是用于制作点火物。 大年初三,探子回来禀报。 府城外有许多船只,正在装粮食上去,那是田知府出兵的军粮。 从船只数量来看,肯定不够三千士兵坐船。多半是物资走水路,士兵沿河跟着前进,就算遭遇埋伏,运粮船也能立即逃走。 而且,月公岭下的军营,已经开始住进去士兵。 大年初四,探子再次回报。 军营里的士卒,远远不止三千,可能有五六千人,也不知道知府上哪儿招募那么多乡勇。 赵瀚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在河边半路设伏,二是直接夜袭其军营。 147【练兵之才】 很容易做出抉择,因为……赵瀚快没粮了。 大年三十,带着口粮进山,如今已是大年初四。中途昼伏夜出,生怕被人发现,自然不可能去抢粮。 那就直接夜袭军营! 而此时此刻,袁州知府田有年,正被宜春知县一路从城里纠缠到军营。 知县方禄叫苦不迭:“府尊,你征恁多兵作甚?城内大户都把县衙门槛踏破了。” 袁州府衙,宜春县衙,在同一座城里。 “打仗之事你莫管,好生回去守城,莫要被反贼把城偷了。”田有年不想跟一个草包解释什么。 都昌贼寇,已被官兵剿灭,整个江西北部都安宁了。 田有年早就跟巡抚约好,等元宵节后一起出兵。既然反贼主动杀来,那就更好了,直接将赵贼围死在分宜县。 来到军营,幕僚洪雁上前道:“府尊,军粮已经备齐,士卒已集结2300余人。” 2300人属于“老兵”,临时招募之兵不算人,都是让城内大户出的家奴,还有就是城内的游民混混。 总的加起来,已超过五千之数! 又有一个秀才上前,正是以前投效解学龙的左孝成。他如今住在宜春县的外祖父家,到处宣扬赵贼的可恶行径,说赵贼要杀光全天下地主,把宜春县大户吓得浑身发软。 也正因如此,宜春大族踊跃捐钱捐粮,资助知府田有年募兵剿贼。 左孝成提醒道:“府尊,分宜县的反贼,定是那赵贼无疑。此贼狡猾异常,且进兵神速,须得谨防此贼偷取府城。” “放心,我在府城留了300精兵,还留了800乡勇。”田有年早就胸有成竹。 左孝成又说:“今夜军营聚兵数千,城外码头的船上,又堆积了无数粮草,须得谨防赵贼夜袭。” 幕僚洪雁笑道:“左贤弟,我看你是被赵贼吓破胆了。袁河沿岸,我军早已派出许多哨探,赵贼还能飞过来夜袭不成?” 左孝成欲言又止,也觉得自己多想了。 田有年皱着眉头,思索片刻说:“今晚多设哨岗,军粮更要多派士卒看守,明天一早便誓师开拔!” 崇祯朝有两个田有年,另一个还没考中进士,但已是公认的毛诗大家。 而眼前这位田有年,却只是举人出身,能迅速做到知府,全靠战功获得升迁! 这厮属于陕西军户子弟,父兄皆为武将,他从小学习弓马和兵法,考举人那只是顺带的。花钱买了个知县,每到一地,必然募兵,要么剿灭土匪,要么征讨反贼。 吃过午饭,田有年亲自巡视军营,不断慰问士卒,又指出军营布置的不妥之处。 夺回分宜县城? 田有年从没有过这种想法,他只想把赵贼堵死在分宜县,然后联合巡抚李懋芳、佥事王思任,一起把反贼的几千兵力弄死! 在接到贼情的第一时间,田有年就已经派出信使,前往南昌和九江联络友军。 至于突然征召家奴和混混,纯粹是以优势兵力吓唬赵瀚,吓得赵瀚龟缩在分宜县城不敢出来。时间拖得越久,官兵胜算越大,他知道拖到友军增援便可。 田有年不敢小觑赵贼,能够冬季出兵的都是狠人。 更何况,赵贼还偷袭彬江镇,卷走他训练了两年的几百精锐! 巡营完毕,田有年回到屋里休息,拿出一本《纪效新书》阅读,这本书他已经翻了二十年。 这货看似是一个文臣,其实没有多少学问,放在江西考秀才都够呛。但他熟知兵法,而且弓马娴熟,打仗时可以身先士卒、率众冲锋。 读着读着,田有年突然放下兵书,出门观察背后的大山。 已经下午时分,田有年下令道:“砍掉月公岭下的树林,派几个人进山搜寻敌情!” 月公岭大得很,是府城东南方,突兀而起的大山,月公岭只是其最高峰。 派几个人搜山肯定没用,砍掉临近军营的树林还可行。 事实上,军营距离山脚有上千步,也并非紧紧挨着大山。 这处军营是固定的,还修筑了许多营房,皆为夯土而建的土屋,想夜袭搞火烧连营纯属扯淡。 军营各角落,还建起了几座哨塔,既能用于放哨,也能当做箭塔使用。 入夜之后,田有年又亲自巡视军营,勒令哨塔的放哨士兵和弓箭兵打起精神。 做完这一切,田有年终于回去睡觉,浑身疲惫很快就鼾声如雷。 …… 赵瀚是三更天出发的,抵达山脚已接近五更,相当于从零点走到四点多。 缓步行军,节省体力。 大年初四,没有月色,黎明之前更是乌漆嘛黑。 夜袭士卒都经常不慎摔倒,营寨里的哨兵哪看得清楚?倒是他们为了御寒,在哨塔里放置火盆,成了反贼的指路灯塔。 黄幺带八百人绕北,黄顺带八百人绕南,赵瀚自领九百人在正东。 可惜没有手表,掐不准一起进攻的时间。 两人绕到进攻地点之后,都稍微等待了一会儿。黄幺那边率先点燃火把,一人两支火把,一千六百支火把冲向军营。 听闻喊杀声,赵瀚和黄顺也点燃火把,三路总共五千多只火把亮起。 由于田有年的布置太严密,无法悄无声息摸到营寨。都是距离营寨两三百步,就点火开始进攻,离得更近会被哨兵发现。 “贼……贼袭!” 哨兵大惊失色,先后吹响号角,哨塔里的弓箭手连忙上弦。 营房里的官兵惊慌失措,临时征募的家奴和混混,没穿好衣服就往外跑。见四面亮起无数火把,吓得直接扎营逃命,冲向没有敌军的西边,他们甚至把营寨大门都推倒了。 训练半年左右的士卒,同样好不了多少,他们是穿上了衣服逃命。 只有一千多真正的老兵,根本不用上级下达指令,就自发的带着武器,朝田有年的住处靠拢。 这个知府,练兵真的有一套! 便是解学龙的部下,当初若遇到这种情况,肯定吓得全军失去组织度。 每个哨塔,都有六个弓兵。 黄幺最先冲到营寨外围,寨墙足有一人多高。这厮扔掉火把,以长枪杵地,借力轻松冲过寨墙,然后杀死两个守门士兵,把南边的寨门给打开。 “咻咻咻!” 附近的两座哨塔,十二个弓兵放箭,慌乱之下只射中四个目标。 “夺塔!” 率先冲进去的两个什长,立即带着附近的士卒,按照预定计划夺取哨塔,剩下的人跟着黄幺继续往里杀。 “娘啊!” “饶命!” 一些逃窜的官兵,被黄幺带兵杀回去,黑暗之中只顾蒙头奔跑。 东边的赵瀚中了一箭,还没有受伤。一箭射到肋下棉衣,斜向下扎破衣服,几乎是贴着肉进去的。 他带兵直冲军营更深处,张铁牛和李正分别带兵夺塔。 张铁牛也已扔掉火把,盾牌都不带,疯狂顺着梯子往上爬。敌方的弓兵比他还慌,手抖着在挂弦挽弓,一箭射到张铁牛的肩膀,另一箭射倒他身后的士卒,其他箭矢则全部射空。 “杀!” 张铁牛已经爬上去,迎面是哨兵通来的长枪。 这货实在莽得很,伸出右臂去格挡,袖子都被枪头捅穿,手臂也被划出个大口子。另一长枪捅来,张铁牛矮身一躲,躲闪之间取出斧头扑出,一斧砍落敌人半个手掌。 两个持枪哨兵,外加六个弓箭手,张铁牛提着斧头就冲进去。他先是砍伤一人,接着砍死一人,再侧身冲锋,把一个弓箭手撞下哨塔。 终于,队友也冲上来,将剩下的敌人全部杀死。 “杀敌!” 张铁牛高举着斧头,吼叫着从哨塔下去,冲向军营里的主战场。 田有年根本没脱衣服,他甚至穿着铠甲。惊醒之后,立即取下弓箭和战刀,走出营房让号手吹号聚兵。 一千三百多精锐老兵,迅速围绕在田有年周围,而且还结成了军阵。 幸好赵瀚奇袭彬江镇,带走数百老兵,其中包括一百多弓箭手。否则的话,田有年身边的精锐,此时肯定超过一千八百人。 这货治军极为严厉,军饷从不克扣。 能养这么多士兵,除了大户捐钱捐粮之外,肯定还行了非常之法。比如在萍乡县剿贼,顺手就杀了两个大地主,对外宣称是反贼干的好事,抢来大量钱粮作为军饷。 面对严密阵型,黄幺根本不敢靠近,远远结阵等待友军到来。 田有年也不敢出动出击,虽然双方都打起了火把,但黑夜冲杀容易阵型凌乱,而他的北边和东边都有贼军杀来。 反贼三面包围,有二千四百多人。 田有年被围困营中,只有一千三百多士兵,但弓箭手就有八百多。 赵瀚忍不住赞叹:“田知府真是厉害,只论练兵之才,已堪比历代名将!” “你是庐陵赵言?”田有年问道。 “正是。”赵瀚回答。 田有年笑道:“你也不错,竟能带兵踏雪翻山。” “降了吧。”赵瀚不愿强攻,对方的弓箭手让人头疼。 “好。”田有年立即答应。 “嗯?” 赵瀚反而有些惊讶,实在是田有年投降得太爽快。 田有年说道:“我老家在陕西,全家皆死于流寇之手。前段时间传来消息,父兄也战死了。田家已报答君恩,剩下的该为自己考虑。我在袁州府城有一小妾,诞下子嗣快两岁,这是田家仅剩的香火。” 好嘛,感谢陕西流寇,断了田有年的后顾之忧。 148【居然不是诈降】 双方对峙。 赵瀚命令司号手准备,再次对田有年说:“田知府,如此局面,难道你还打算诈降?” 确实没得打了,田有年的优势是弓手多,劣势同样也是弓手多。 其兵力,此刻只有赵瀚的一半,而且还被三面包围。若是赵瀚不顾死伤进攻,弓箭手只能射出一轮,手快的能射第二箭,接下来就得面对近战绞杀。 “唉!” 田有年解下弓箭,连同佩刀一起扔掉,独自走出军阵说:“来两个人,把我捆起来便是。” 赵瀚真的派人,把这厮捆起来了,五花大绑押到面前。 “对不住,”赵瀚笑着解释,“田知府练得好兵,我须得防着一些。而且,你投降太过突兀,让本人实在难以相信。” 田有年手脚皆被绑住,扭头喊道:“都放下武器,此人不会滥杀!” 就在黄幺、黄顺接收降兵时,赵瀚好奇道:“田知府似乎对我很了解?” “我手下有庐陵来的秀才,”田有年解释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打仗先得探知敌情。去年秋收之后,我便已经派出探子,你的所作所为,我早就探知清楚了。” “好手段!” 赵瀚对此并不惊讶,恐怕不止田有年的探子,李懋芳和王思任也应该派了探子。 田有年继续说:“对你这种反贼,要么速速剿灭,要么趁早投奔。刚开始,我跟李巡抚、王佥事约好,元宵之后便一起出兵。而且不能分兵,避免被你各个击破。后来你下了分宜县,我便点齐兵马,想把你围困在分宜县城,让他们速速带兵过来合力围攻。” “你觉得我能成事?”赵瀚问道。 田有年苦笑道:“你是否能成事,暂时还不好说,这大明天下肯定是要完了。” 田有年的老家在陕西,本身又出自武官家庭,没人比他更熟悉大明烂到什么程度。他全家都被流寇杀了,除了父母之外,还有三个儿子、两个侄子。前段时间父兄也战死,还能有什么盼头? 唯一的盼头,就是靠着战功,搏一个封妻荫子。 可田有年来袁州四年多,先是肃清土匪,接着剿灭反贼,还每年给皇帝进献弓箭。 如此种种功劳,只在崇祯四年,皇帝褒奖了一次,给他送来二两银子赏钱,又给他每月涨了六石的工资。接下来就没反应了,不给升官,不给奖励。甚至皇帝特批的制弓补贴,都不知被哪个混蛋克扣,反正那银子没出京城。 田有年的晋升途径,已经被朝廷堵死,想继续升官必须给吏部送银子。 又或者,在围剿赵瀚时立下大功! 所以田有年练兵很积极,他只能靠征讨赵瀚立功,因为他盘剥的银子都拿去练兵了,根本没钱给吏部那些蠢货送礼。 此时此刻,他被赵瀚奇袭围困,最后的希望破灭。又想保住城内的小妾和儿子,保住他田家最后的香火,除了投降之外还能有啥法子? 不仅投降,还要卖队友。 田有年突然说道:“巡抚李懋芳,佥事王思任,应该已经接到我的密报,可能正在聚兵往分宜县赶去。” “都昌义军已经没了?”赵瀚问道。 田有年回答说:“一个月前就没了,官兵围城多日,反贼开始内讧,互相厮杀之后献城投降。” 赵瀚、田有年都不知道,北边突然发生大事,李懋芳和王思任不会来分宜县。 去年冬天,流寇纵横河南,朝廷急调六省大军围剿。 官兵还没完成合围,流寇就冲出包围圈,直奔老朱家的祖坟而去——凤阳。 此时此刻,李懋芳、王思任已经发兵,率领水陆大军数千,支援中都凤阳去了。跟老朱家的祖坟相比,庐陵赵贼不算什么,可以放着慢慢围剿。 就算赵瀚不绕后夜袭,被田有年围困在分宜县城,最终的结局也差不多,因为田有年等不到援兵。 至于崇祯皇帝,以前捂着私房钱不给。 可既然拿了一次来赈灾,那肯定就有第二次。自家的祖坟都危险了,数万大军又军饷不足,崇祯终于第二次动用内帑,这次是拿来给前线的士兵发饷。 嗯,皇帝祖坟遇险,士卒趁机闹饷。 也不能怪士卒,他们过年期间,都还在冒雪追击流寇,可行饷银子却迟迟拿不到。 过年不给加班工资怎行? …… 见赵瀚已经接收完降兵,田有年突然说:“给我一千士卒,我带人去诈开府城。” “好!” 赵瀚立即让士兵换装,穿上官兵的衣服,拿上官兵的武器,簇拥着田有年去诈城。 今晚的战斗非常离奇,赵瀚以为有一场血战,谁知田有年投降得那么干脆利落。 接下来便是演戏,军营内喊杀声四起,一边奔跑一边喊,一直喊道月公岭下。 田有年披头撒发,还在脸上涂抹血迹,在赵瀚的亲自陪同下去诈城。他甚至比赵瀚还急切,因为小妾和儿子在城里,这是他活在世上仅有的亲人。 府城那边已经闹翻天,从军营逃回去的士卒,还有河边负责看守粮草的士卒,全都逃到几处城门之外。他们想要进城躲避,城内守军却不开门,害怕其中有诈把府城给丢了。 “让开!” 田有年大喝一声。 “府尊来了!” “府尊把反贼杀退了!” “……” 众逃兵欣喜若狂,纷纷给田有年让开一条路。 田有年怒斥道:“汝等临阵脱逃,明日再治你们的罪!”说着来到城下,朝城楼怒吼道,“我是田有年,贼寇已被杀退,快开城放我进去。还有,派人去寻大夫,军中医士尽皆逃散,我有伤卒需要立即医治!” 这厮在府城好有威望,只一番喝令,守军便不敢多言,连忙跑来开启城门。 左孝成也混在逃兵当中,他努力想要往前挤,被赵瀚的士卒拦着,根本挤不过去。只得呼喊:“府尊,我是庐陵秀才左孝成!” 无人搭理他。 突然,城门大开,赵瀚带兵簇拥着田有年进去。 “杀!” 进城之后,赵瀚一枪戳死门卒,上千士兵朝着城楼冲去。 田有年大喊道:“我已降了,你们也快快投降!” 可惜喊杀声震天,无数官兵措手不及,被杀得纷纷逃散,根本没人听他说话。 田知府也从贼了? 听到城门内的喊杀声,左孝成吓得脸色惨白,立即夺路往河边逃跑。 他脑子一片空白,搞不清楚咋回事。 自己投靠解学龙,结果解学龙兵败身死。又来投靠田有年,结果这位更厉害,居然直接降了反贼。 城内彻底乱起来,甚至有人开始放火,想要趁机抢劫钱财。 田有年见火光冲天,顿时焦急道:“快分出一队兵,随我去攻占府衙,我儿子还在里面!” 前途什么的,已经顾不得了。 那个只有一岁多的儿子,才是田有年的心头肉,田家仅剩的血脉香火啊。 赵瀚占据南边城楼之后,立即对黄幺说道:“你带兵跟着田先生去占府衙!” 田有年被簇拥着奔跑,很快来到府衙外,他立即喊道:“开门,我是田有年。” 府衙大门很快打开,黄幺带人占领此地。田有年却啥都不管,小跑着直奔后院,妾室正抱着儿子瑟瑟发抖。 “曦儿莫怕,我回来了。”田有年柔声安慰。 他已经年近五十,三个儿子全部死光,这个幼子来之不易。 便是这小妾,不过丫鬟而已,母凭子贵也受尽宠爱。产子之后,立即纳为小妾,还打算今后扶正做续弦。 直至天明,田有年巡城收拢残兵,小妾和儿子作为人质,由黄幺派人负责看守。 大家都已劳累一夜,又搞到半上午,也没啥心情说话,派兵轮流守城兼维持治安而已。 一直酣睡到傍晚,赵瀚终于起床吃饭,把田有年也叫来共饮。 “立烝先生(田有年),”赵瀚举杯道,“多谢先生襄助!” 田有年其实心头郁闷,干了一口酒说:“我知你的路数,过两日便释放家奴,给他们换雇工契约。若是信我,我帮你拿下整个袁州府。若不信我,我跟你回吉安便是。” 赵瀚笑道:“并非不信任先生,而是我没有夺取袁州之意,再休整一日便立即回军。对了,袁州兵器所的工匠,我要全部带走!” “好,我帮你召集工匠。”田有年说道。 赵瀚不禁好笑:“先生降得如此快速,又如此百般配合,我到现在都有点不敢相信。” “我这个官儿是买来的,”田有年问道,“你可知我当初买的什么官?” “先生请讲。”赵瀚说道。 田有年面带冷笑:“江宁知县,花了上万两银子!” 牛逼,江宁虽然附郭南京,但油水绝对丰厚得很,能买到这个官可真厉害。 田有年继续说:“我在江宁捞来的银子,多数都喂了东林党。当时魏忠贤弄权,东林党落魄得很,我雪中送炭何其难得。魏忠贤倒台之后,你猜怎么着?” “东林党翻脸不认人了?”赵瀚问道。 田有年叹息说:“我在江宁继续干了一年,又肃清了江宁土匪,居然还得送银子,才能捞到个户部主事。那肥缺只干了一年,就外放到袁州来做知府,根本不念及以前的旧情!” 从江宁知县到户部主事,连升两级,肯定算高升。 从户部主事到袁州知府,连升四级,这个却不好说。一个肥缺京官,外放为穷地方的知府,需要看今后发展的情况。 “到了袁州,”田有年嘿嘿笑道,“我就被东林党给忘了,以前的交情也没啦。我终归是陕西人,而且举人出身,跟他们不是一路的。这些混账,惯会过河拆桥!” 知府算是一个坎,再想升迁非常困难。 有些倒霉蛋,从这个地方到那个地方,能一直做知府十二年以上,然后参议、参政慢慢蹉跎,一辈子都在地方不停的打转。 田有年就是升不动那种,他的仕途生涯,顶多混一个从三品参政,不给银子连参政都混不上。 升迁无望,没有家人拖累,又得保住香火,从贼还有什么心里负担? 但凡按照政绩正常升迁,田有年都不会选择从贼。 149【派系矛盾】(为盟主“打不出来ID的那个两只手图案的朋友”加更) 制弓匠人、烧窑工人,拖家带口被赵瀚掳走,妇孺加在一起超过四千。 精锐降兵却很难处理,主要是舍不得家人。 硬要把降兵带走也行,但军心就很难说了,指不定哪天就要阵前倒戈。 于是,赵瀚特地多停留几天,散兵前往各乡里,把他们的家人“接”来。足足又耽搁了十二天,转眼之间元宵节都过了。 船只用来运送物资,除了田有年征召的,赵瀚自己也抢十多艘。 年迈老人,稚龄幼童,也都坐到船上,其余全部顺着河岸前进。跟分宜县的费如鹤汇合之后,整个队伍已经有上万人,浩浩荡荡朝着赣江而行。 来到新喻(新余)县城外,田有年亲自登岸,至城下大喊:“我乃袁州知府田有年,此去吉安剿匪,快快疏纳粮草!” 见鬼的剿匪,他们在府城耽搁半月,消息早就传到新喻县,大家都知道袁州知府从贼了。 新喻知县惹不起,见贼寇拖家带口,似乎只是路过此地,立即让城中大户筹备粮草。等于是花钱买平安,半天时间弄来一千石,还附赠一条商船,小心翼翼的将反贼礼送出境。 又走两个时辰,已经到了傍晚,便在河边扎营休息。 一条小船驶回,探子汇报道:“总镇,从这里到樟树镇以北,并未发现官兵踪影。” “好,你去休息吧。”赵瀚说道。 田有年皱眉说:“不应该啊,李懋芳、王思任的大军,接到我的密信之后,应该早就到樟树镇了。” “不管了,先回去再说。”赵瀚懒得去想巡抚出了什么幺蛾子。 四天之后。 赵瀚率领大部队来到樟树镇,这里属于天下药都,是整个南方的中药集散中心。 樟树镇、景德镇、河口镇、吴城镇,并称为江西四大名镇。当年,王阳明平定宁王叛乱,便是在樟树镇聚兵北上。 此地异常繁荣,一个镇的商贾数量,比赵瀚的吉安府城还多。 商贾们早就得知贼情,店铺纷纷关门,商船也逃往北方,就连码头都看不到几个人。 物资船队就此进入赣江,沿江南下返回吉安。 不断有探子划着小船,去北边探查官兵信息,终于在第九天传回来消息,巡抚带兵跑长江航道去了。 “定是西北流寇,已经涌进南直隶辖地。”田有年猜测道。 赵瀚知道老朱家祖坟被掘过,只是忘了是哪年,他笑着说:“反贼可能去了中都(凤阳)。” 田有年一怔,点头道:“极有可能!” 又过数日,已经过了峡江县地界,探子终于回来报告:“西北义军,已经从河南入南直!” 这个信息非常滞后,赵瀚还在袁州府时,流寇就已攻陷凤阳。 几千人驻守的中都凤阳城,流寇趁着元宵灯会,派三百士卒伪装进城,里应外合一举拿下! 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全都有份,皇陵被毁,殿宇被烧,烧掉朱元璋出家的龙兴寺(皇觉寺)。凤阳几千官兵,即便投降也被杀死,还杀了六十多个太监。流寇们竖起“古元真龙皇帝”大旗,在老朱家的祖坟前开怀畅饮。 称帝的是张献忠,打下凤阳城的,同样也是张献忠,高迎祥和李自成跑得有点慢。 至于古元真龙皇帝,那是白莲教的一个传说。张献忠为了拉拢白莲教,于是僭越了这个帝号,也因此跟高迎祥、李自成闹翻。 都是一起造反的弟兄,你这突然称帝,那我该算什么? 此后又分赃不均,争抢小太监和皇室乐器,李自成跟张献忠彻底闹翻。 李自成朝西北走,沿着黄河而上。 张献忠往南边走,此时此刻,正在围攻全椒,他想渡江占领南京定都。 …… 二月中旬。 李懋芳、王思任的江西军队,眼巴巴的坐船出发,想要去保护皇帝的祖坟。 走到半路上,听说凤阳已经失陷,流寇正在攻打全椒。于是,二人在长江边下船,步行前去救援全椒,他们也算忠君为国了。 只行军三十余里,就听说全椒县城没了。 李懋芳直接傻眼,私下跟王思任商议:“季重,还是撤军吧,或者等待友军增援。贼军势众,咱们恐怕难以抵挡!” 王思任说:“不能撤军,可前往和州(和县)休整,静待六省大军前来相助。” 两人此时都有些心虚,但中途撤兵太难看了,那就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论胜败都能给朝廷一个交代。 翌日,江西军队开始撤兵,想坐船退往和州城。 但他们已被盯上,不断有流贼骑兵追来,刚开始只有十余骑,半天之后就增至数百骑。 “贼寇怎恁多骑兵?”李懋芳惊呼。 王思任说道:“不能往江边退了,去西北边的山里!” 五千江西大军,在贼骑的注视下,扔掉辎重加快行军。数百贼骑不停骚扰,却又始终不进攻——都是骑马步兵,主要用来赶路的。 眼见距离斗篷山越来越近,身后突然响起轰隆隆的马蹄声。 张献忠亲自来了,还带着贺一龙(革里眼)和马守应(老回回)。 三路贼寇,加起来足有三千骑兵,带着惊人的声势席卷而来。 “快跑啊,流贼来啦!” 双方距离还远得很,江西兵直接崩溃,李懋芳、王思任根本收束不住,只能跟着溃兵一起奔跑。 这不是战斗,而是单方面屠杀,贼骑追上来乱砍便是。 赵瀚在江西面对的敌人,就是如此货色,遇见流寇毫无抵抗力。 逃进斗篷山中,李懋芳、王思任清点人数,全都面若死灰。五千多兵登岸剿贼,稀里糊涂一仗,如今只剩千余人。 “两三千骑兵,这还是流贼?”李懋芳震惊不已。 王思任也说:“难怪朝廷难以剿灭,这流贼比官兵还厉害!” 去年流寇遭到官军围困,在脱身之后,张献忠痛定思痛。此后每当攻克城镇,首先抢的不是钱粮,而是派兵搜集骡马。 骡子、驴子用来驮运物资,马儿用来长途奔袭。 若是遇到官兵精锐,直接把物资扔掉,全军都骑着骡马逃跑。 马七步三,这是张献忠的军队比例。 根本不能称之为骑兵,严格而论只是骑马步兵。 并且,张献忠变得更加警觉,每次扎营之后,四面派出的哨骑,能远及十里之外! 如此凶残的贼寇,江西乡勇怎打得过? 便是北方六省的官兵,都拿张献忠束手无策。李自成和高迎祥,也在有样学样,沿途抢掠骡马牲畜,财货反而没那么要紧。 李懋芳、王思任两人,再无任何剿贼的想法。 他们顺着山势而走,带千余步卒半夜下山,登船率领水军回江西去了。 西北流贼,谁爱剿谁剿,反正他们不愿再来。 却说张献忠攻克全椒,募兵整编之后,又三天攻陷舒城。同时还派遣偏师,把六安城打下来。 接着再去攻打庐州,刚开始打不下来,洗劫城外居民假装离开。暗中派遣数百人,伪装成提学官、士子、家奴和杂役,许多人穿着儒衫,背着书卷,被知府郑履祥恭恭敬敬请进城里。 是的,你没有看错,知府亲自把贼寇迎接进城! 然后,庐州(合肥)就没了。 占领庐州城之后,张献忠立即在巢湖训练水师,他始终想要渡江攻打南京建立朝廷。期间,还甄选民间自宫者为太监,先过一把当皇帝的瘾再说。 就在此时,真正的官军来了,吓得张献忠顺着长江遁逃,一路吃了好几个败仗,从黄梅县蹿入湖广地界。 这是赵瀚离张献忠最近的一次,黄梅县距离九江不足百里。 …… 赵瀚当然不知道,张献忠远在庐州那边,居然帮自己灭了江西巡抚的主力。 这么大的人情,怎么好意思啊。 他二月中旬回到吉安,文武官员皆至城南码头迎接。 “孟暗公,好久不见。”田有年拱手道。 李邦华对他毫无印象,冥思苦想道:“阁下是……” 田有年回答说:“袁州知府田有年,孟暗公做兵部尚书时,在下忝为户部主事。” “原来是田君。”李邦华大为惊讶,不料赵瀚竟把袁州知府给收服了。 陈茂生站在旁边,一脸阴沉之色。 庞春来眺望赣江对面,完全不理眼前的场面。 赵瀚感觉气氛很诡异,一定是出什么大事了,导致李邦华、庞春来和陈茂生出现矛盾。 等回到总兵府之后,萧焕递上来一封信。 赵瀚拆开一看,却是封绝命书。 宣教团一个女队员写的,她以前是吉安府的妓女,后来加入了宣教团。就在过年期间,宣教团组织下乡演出,慰问各镇的基层官员和农会人员。 中途借助在镇长家中,这个镇长是从贼的举人,因为分田工作表现突出,而且学历也非常高,于是被快速提拔为镇长。 这厮不晓得抽哪门子风,竟然贪慕女宣教员美色。又或者,觉得对方以前做过妓女,对床笫之事无所谓,竟然半夜将女宣教员侮辱。 第二天早晨,宣教队长得知此事,立即扭送镇长去报官。 知县欧阳蒸顿时头大如斗,只能把案件移交给总兵府,因为牵涉到镇长和宣教团。 李邦华和庞春来为此吵起来,女宣教员越想越钻牛角尖,竟然留下遗书自杀,幸亏被好姐妹及时发现。 陈茂生愤怒不已,不但要将镇长撤职,还要以奸污妇女来论罪。 吉水派官员也联合起来,觉得一个妓女装什么烈妇,留书自杀也只是演戏而已。 元老派和吉水派的矛盾,一下子就爆发出来。 赵瀚叹息道:“还是扩张太快啊,那些读书人,还是以前的思想。该杀几个了!” 150【整顿内部】 花园中,春日回暖,花儿已经次第开放。 庞春来拄着拐杖过来,他那拐杖更似探路的,免得看不清楚绊到石头摔跤。 “先生请坐。”赵瀚帮他沏茶。 庞春来坐下,并未拿起茶杯,开门见山道:“那些士子得治治了,不惟吉水士子,还有庐陵和安福县的读书人。三县士绅正在合流,自从流寇肆虐南直,他们是真的相信你能成事。” 这个说法似乎很矛盾,西北流寇纵横南直隶,扯掉朝廷另一块遮羞布。吉安读书人觉得赵瀚能成事,于是真心想要投靠,但怎么还需整治这些人? 不矛盾! 士绅们试图窃取造反果实,倒不是说推翻赵瀚,他们也需要赵瀚领头,但他们想掌控更多权力。 赵瀚问道:“这个案子,先生怎么看?” 庞春来说:“必须严惩,否则总兵府威信扫地。宣教官是总兵府派出去的,是大同会派出去的,他们这样搞是想作甚?” “还有呢?”赵瀚再问。 “没了,这就是我的主张,必须进行严惩!”庞春来说。 赵瀚让惜月把庞春来送走,又重新拿来一个茶杯,很快李邦华进来了。 李邦华显得有些疲惫,叹息道:“庞兄那里,我其实没想跟他争执。” 赵瀚问道:“李先生是怎想的?” 李邦华说:“侮辱妇女,自不应该,更何况还是女宣教员,但万万不能处以极刑。而今,三县士子已经归心,只剩个别还心怀叵测。如此局面,不能因一件案子,就让三县士子离心离德,小不忍则乱大谋。我认为,应撤销其镇长职务,令其赔偿银子,再罚田十亩以做警示。” “我明白了。”赵瀚说道。 把李邦华送走,赵瀚忍不住叹息。 不管是庞春来,还是李邦华,都让赵瀚感到非常失望。 庞春来是站在总兵府和底层士子的角度,对士绅阶层怀有深深的忌惮。他坚持严惩犯罪者,纯粹是要维护总兵府的威信,也是要打击那些试图掌控权力的士绅。 李邦华则着眼于“安定团结”,还是觉得上层士子更值得依靠,今后治理天下也需要这些人。既然士子们已经归心,那就趁机加快发展速度,赶紧把整个吉安府都占下来。 这里面,还有李邦华的心血,正是他苦口婆心亲自劝说,才让三县士子渐渐认可赵瀚。 但是,庞春来和李邦华,都没把受害者当回事儿! 一个从良的妓女,便是做了宣教员又如何?又不是没被人睡过,再被睡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对方可是一个举人。 陈茂生随即被请进来,见面就激动道:“必须按《大明律》施以绞刑!妓女从良便不是良?良家妇女若被侮辱,你看这些读书人怎说!还有,那可是宣教员,这些混蛋就没把宣教员放在眼里!此人不绞死,宣教团今后怎么做事?” “很好。”赵瀚表示满意。 陈茂生终于站在受害者角度看问题,而不是像庞春来和李邦华那样,纯粹从权谋和大局着眼。 或者说,陈茂生能够感同身受,他就被士绅睡过无数次。若是哪个士绅,现在还敢来睡他,这厮肯定是要拼命的。 在陈茂生看来,从良的妓女也有尊严,从良的妓女也不愿被强暴。 送走陈茂生,费纯又被请进来。 赵瀚问道:“你是怎想的?” 费纯说道:“咱们的粮行已经建起来了,粮仓也修了好几处。但主动投降的地主,粮食没有被没收,这留下了隐患。如今已是二月,青黄不接,去年秋收之后分地的农民,虽不至于挨饿,但粮食也还有些吃紧。庐陵、吉水、安福,三县粮商正在串联,屯着粮食不放货,想要刻意抬高城中粮价,这也是他们历年惯用的伎俩。” 赵瀚有些意外,费纯居然说这些。 费纯说道:“粮行之事,李先生主持的时候,那些粮商和地主还算给面子。李先生卸任之后,粮行由我全权主持,这些混账就开始乱来了。为了平抑粮价,我把仓里的储粮放出去了一半!三县士绅,被收走土地,又不能再放高利贷,只能操纵粮市来赚钱,就算得罪总兵府他们也要干。三县士子合流,就是以家里粮食最多的为主力,必须借这个案子好生整治!” 屁股决定脑袋,费纯掌管钱粮,看到的也是钱粮危机。 送走费纯,再把费如鹤请进来。 “事情你都知道了吧?”赵瀚问道。 费如鹤点头说:“晓得了。” 赵瀚问道:“你怎看的?” 费如鹤冷笑道:“宣教团大部分成员,都是庐陵县的人,是很早就投靠咱们的班底。欺负他们,就是欺负咱们外地人,就是欺负咱们最早起事的兄弟姊妹!” 好嘛,这位老兄更直接,上来就摆明元老派和吉水派的矛盾。 接着,又把萧焕请进来。 “大亮怎看的?”赵瀚问道。 萧焕直接拿出一份材料:“总镇请过目。” 赵瀚翻开一瞧,顿时满脸冷笑。 赵瀚的政务秘书刘芳,弟弟娶了吉水邹家的女儿。 赵瀚的军务秘书黄顺德,侄子与吉安城郊的刘家定亲。 总兵府经历左善,儿子与庐陵萧家定亲。 总兵府照磨黄恩,娶吉水周家的外甥女为续弦。 这份名单很长,足足罗列三十多个。其中,赵瀚的总兵府,就有八个人上榜,那些士绅简直无孔不入! 一旦赵瀚真的做了皇帝,无数高层都将与三县士绅是姻亲关系。 这些士绅,本身就有许多子弟,也在赵瀚手底下做官,今后整个朝堂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赵瀚问道:“名单上的这些人,有没有贪腐迹象?” 萧焕摇头道:“没有,贪腐查得紧,无人再敢伸手。但是,他们与士绅结亲,收了许多女方的礼物。士绅虽没了土地,家中钱粮却多得很。” “你觉得该怎么处置?”赵瀚问道。 萧焕回答:“名单上之人,全部撤职!” 赵瀚摇头说:“太过粗暴。” 这些人真的没有违法,正常结亲而已,哪能一刀切全部处理? 而且,得给士绅留几分希望,好歹让他们有个盼头,否则就破罐子破摔了。 …… 翌日。 黄顺德被叫去庞春来的办公室,恭敬行礼道:“庞主事安好。” 庞春来的真正职务,是总兵府吏科主事,相当于赵瀚的吏部尚书。 庞春来微笑道:“黄掌书辛苦了。” “为总镇办事,不辛苦。”黄顺德连忙说。 庞春来说道:“这是调任文书,你以后去安福县衙办事吧。” 黄顺德看到自己的新任职务,顿时万念俱灰,结结巴巴说:“我……我,庞主事,我这是哪里做错了?” 庞春来叹息道:“作为总镇的军务掌书,你不嫌自己话太多了吗?而且你还喜欢炫耀。这些事情,总镇都忍了,觉得你是老臣。你啊,你侄子跟刘家定什么亲?” “跟刘家定亲也犯错了?”黄顺德完全无法理解,他觉得跟大族定亲是很光彩的事情。 “这点头脑都没有,你还做总兵府的军务掌书?”庞春来冷笑道,“去了安福县,好生做事情,做得好也能升官,总镇心里还是记着你的。” 黄顺德茫然离开办公室,却见刘芳正候在外面,似乎也要被叫进去训话。 黄顺德猛然想起,刘芳的弟弟,同样跟大族结亲了! 无尽的恐惧袭来,黄顺德此刻终于醒悟,他稀里糊涂卷进了政治斗争。 心中怨怼瞬间消散,黄顺德啥想法都没有,只求早点去安福县上任,免得被牵扯进祸事之中。对了,自家侄儿年龄不够,只是跟刘家定亲而已,得马上回去解除婚约,希望还能有所补救! 刘芳则补救不了,他弟弟已经跟邹家女结婚,就在赵瀚亲自带兵奇袭袁州的时候。 刘芳真的哭都哭不出来,他属于底层士子,考秀才都考不上那种。他家里穷得很,靠着做事精明,而且不惧辛劳,一路升迁成为总兵府政务秘书。 若赵瀚能得天下,刘芳至少可以做六部尚书,入阁为相也不是没有机会。 就因为弟弟与大族结亲,前途直接毁了? 一天之内,总兵府八个官员,悉数被调职降任,此事引来所有人的关注。 脑子活络的,迅速总结出共同点,那些都是与大族结亲之人! 至于总兵府之外的官员,赵瀚暂时没动,也懒得去动,小本本上记着便可。 他不动,不代表当事者不怕,这信号释放得太明显。 接下来便是大规模休妻,订婚的赶紧退婚。涉事士绅被气得够呛,纷纷跑去县衙打官司,说自家女儿被休妻毫无道理。 二月二十八日。 萧焕带着官吏,身边跟着李正和五百士卒,坐船直奔吉水东门外的邹家。 “后门,侧门,全部围起来,不准放走任何一个!”萧焕喝令。 邹家人心惶惶,一个老头子被搀扶着出来:“萧主事,这……这是怎生回事?” 萧焕拿出一份文书:“总兵署令,吉水东门邹氏,破坏分田之政。去年十月初,将族中六千余亩土地,捐给青原寺做寺田,此事从没来官府报备过!你邹家想做什么?” 老头子连忙解释:“好叫萧主事知道,老夫信佛……” “莫要多言,青原寺也正在查抄,”萧焕冷笑道,“你若是信佛,可与青原寺住持同住一个牢房,你们就在狱中慢慢探讨佛法吧!” 吉水县城外的青原寺,是佛门禅宗青原派的祖庭。 非但如此,王阳明当初在江西做官,第一个讲学地点就是青原寺,以佛堂为讲堂。因此,青原寺不但在佛门影响力大,而且禅儒合一深得士子敬重。 东门邹氏,已经死去的邹元标,门生弟子遍布吉安,就连李邦华都是邹元标的学生。 这些家伙搅在一起想做什么? 就算没有乱来,也得当典型来弹压! 眼见邹氏被抄家,李邦华吓得连忙来见赵瀚:“总镇,你用力过猛了,哪里能如此施政!” 151【诛心】 “李先生请坐。”赵瀚微笑道。 李邦华焦急说:“我怎坐得住?邹家抄不得,一旦抄家,三县士子皆离心离德。” 既然李邦华不坐,赵瀚就自己坐下:“我知道,南皋先生(邹元标)的弟子遍天下。包括李先生在内,也是南皋先生的亲传弟子。” “我非为恩师的家人求情,”李邦华只得耐心解释,“邹家真动不得啊!” 查抄邹家,等于捅了马蜂窝,赵瀚当然非常清楚。 邹元标本人,与赵南星、顾宪成并称“东林三君”。邹元标的独子邹燧,是在边疆工作病死的。邹燧的两个儿子、一个侄子,是进京勤王杀鞑子而牺牲的。 不管怎么说,邹家是真的忠君爱国。 三个邹家小辈,散财募集乡勇,当时走得比巡抚还快。他们从江西出发来到北京,鞑子都还没有离开,真刀真枪跟鞑子拼命至殉国。 邹元标这一脉,其实已经断绝了,投靠赵瀚的只是其过继子孙。 名满天下,弟子众多,忠烈无双,这就是东门邹氏,现在被赵瀚给抄家了。 辖地之内,估计很多看热闹的士子,包括忠于赵瀚的底层士子,都会站出来为邹家打抱不平。 如果是在玩电脑游戏,查抄周家的负面效果,很可能出现“稳定度减一”。 赵瀚突然冷笑道:“李先生,你觉得我能占据三县之地,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士绅吗?” “靠的是分田。”李邦华心里非常清楚。 赵瀚又问道:“邹家破坏田政,在分田之前,阴送数千亩土地,给青原寺做寺田。这是要掘我的统治根基啊,如何能轻易饶恕?” 李邦华叹息说:“若真只为田政,怎会现在才查抄邹家。总镇的心思,我其实明白,无非是弹压士绅而已。可弹压也要有个限度,士绅已经献出田产,他们步步退后,我们不能一直紧逼,否则必然离心离德。” “他们在退后?他们在逼我动手!”赵瀚大怒,“都把手伸到我总兵府来了!” 李邦华劝道:“阴结私亲,确实容易拉帮结派,但只要控制在一定限度,反而有利于士绅的效忠。” 这就是思想观念的问题了,历朝历代起兵者,为了拉拢士绅和实力派,非但不会阻止这种姻亲关系,主君甚至会主动跟大族结亲。 比如位面之子刘秀,先是娶了豪门千金阴丽华,仅过一年时间,又娶真定王的外甥女郭圣通。 李邦华确实在为赵瀚着想,士绅这样联姻之后,肯定会更加忠于赵瀚。 赵瀚却不领情,说道:“他们是效忠于我吗?不,他们效忠于家族前程。我不想自己开创的局面,才区区三县之地,治下官吏就已经盘根错节!他们想要权力,就老老实实办事,我自会给他们升官,而不是来腐蚀我的属下!李先生,你难道想在吉安搞个吉水党出来?你在北京吃过的党争苦头,还要让我治下能臣干吏重新吃一遍?” 这属于诛心之言,李邦华生气道:“我绝无拉帮结派之心,也绝不想做什么吉水党魁!” “你不做,他们会逼着你做!”赵瀚双眼死盯着李邦华。 李邦华心思百转,突然一声叹息,不知道该说什么。 “总镇!” 刘柱急匆匆跑来禀报:“总兵府外,聚了几百士子,闹着要进来给邹家求情。” 赵瀚冷笑道:“邹家真有面子啊,我昨天抓人,今天就能聚这么多。” 李邦华枯坐原地,感觉自己里外不是人,他夹在赵瀚和士绅中间,帮哪边说话似乎都是错的。 赵瀚出门来到总兵府外,数百士子见他来了,集体作揖高呼:“请总镇网开一面!” “哈哈哈哈哈!” 赵瀚变脸变得无比快速,哪还有半分愤怒?他一脸喜悦道:“诸君今日能来,我心里喜欢得很啊。” 一个士子欣喜道:“总镇可是愿意释放邹家人?” 赵瀚走到这些读书人中间,笑着说:“诸君今日能来请愿,可见已经打心底认可我赵某人。否则就不是结伴请愿,而是在暗中密谋了。能得诸君之心,足以底定天下,我又如何会不高兴呢?只是……” 突然话锋一转,赵瀚叹息道:“邹家带头破坏田政,我作为三县之主,总不能徇私枉法吧?诸君放心,一切依法行事,肯定不会冤枉邹家,当然也不会纵容犯罪。” 举人刘同升突然站出来:“敢问总镇,事先可有立下约法,分田之前不得转赠田产?若没有事先约法,那就是不教而诛。” “邹家那是转赠吗?”赵瀚冷笑一声,下令道,“把青原寺的和尚带来!” 不多时,士兵押来十多个和尚,都是青原寺的高层。 赵瀚对青原寺住持本寂禅师说:“牢房饭菜,是否还合禅师心意?” 本寂禅师已经七十多岁,合十道:“世间五谷,无非饱腹之物,精劣与否并无区别。” “很好,禅师果然佛法高深,”赵瀚吩咐道,“传令狱卒,青原寺众僧,今后只吃米糠麦麸就可以了。” 本寂禅师看着赵瀚,一脸无奈,其他和尚也毫无脾气,一个个蔫得如同经霜茄子。 终于,本寂禅师忍不住说:“总镇,只吃米糠麦麸,人是会饿死的。” 本寂禅师留名后世,只因做了两件事。 一是王阳明在青原寺讲学,青原寺从此禅儒合一,寺内书院存在了百余年。邹元标、郭子章两位心学传人,把本寂禅师迎来做住持,本意是将寺庙和书院并存。本寂禅师站稳脚跟之后,却把书院给搬迁出去。 二是徐霞客来吉水旅游,本寂禅师招待了徐霞客,因此被写入《徐霞客游记》。 赵瀚惊讶道:“人吃米糠麦麸会饿死吗?我见天下百姓,许多都以糠麸为食,难道他们不是人,个个佛祖转世不成?” 另一个和尚说道:“总镇,百姓只吃糠麸,也是会饿死的。” “你也知道百姓会饿死?” 赵瀚突然怒道:“青原寺占田近万亩,而今又得邹家捐田数千亩,你们这些和尚吃得完吗?怎不见分与山下穷苦百姓?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又救得几人性命?寺院放高利贷给农民,逼得农民卖儿卖女,你们修的哪门子佛法!” 本寂禅师连忙合十:“阿弥陀佛,贫僧对此并不知情,今后一定严加约束。” “不必了,”赵瀚说道,“青原寺众僧,没有朝廷度牒的,一律还俗为民。有度牒的和尚,每人给你们留三亩地,今后要吃饭就自己耕种!” 众僧如遭雷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明朝中晚期的寺庙道观,十个和尚道士之中,顶多有一个是合法出家的,其余全都是没有度牒的非法僧道。 赵瀚勒令那些假和尚还俗,并无毁佛谤佛之嫌,反而遵纪守法维护佛门清净,官司打到崇祯面前都挑不出错来。 赵瀚又对那数百士子说:“这位本寂禅师,是南皋先生(邹元标)、青螺先生(郭子章)迎来做住持的。此僧两面三刀,站稳脚跟之后,立即过河拆桥,公然违背南皋、青螺两位先生的嘱托,把书院从青原寺赶走。还强占无数学田为寺田,那些学田是百余年来,从阳明公讲学那时起,由吉水士绅捐给书院的!” 赵瀚开始挑拨离间:“占学田为寺田,夺学粮为僧粮,你们这些读书人竟然视而不见!” 大部分读书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因为本寂和尚选的时机很妙,他趁白鹭洲书院重建,把青原寺内的书院,拿去跟白鹭洲书院合并。当时,师生们都很高兴,和尚还假模假样捐钱,赢得无数读书人赞许。 可现在,被赵瀚当场拆穿——昨晚有和尚招供,否则赵瀚也不清楚。 数百读书人,已经被转移注意力,纷纷对和尚怒目而视。 那可是积累了一百多年的学田,用膝盖思考都知道面积很大,竟然被这些和尚给霸占了! 赵瀚盯着本寂禅师:“邹家的田产,不愿全部拿出来分给农民。却冒着得罪我的风险,偷偷捐了几千亩给青原寺,他们是傻子吗?还是真的笃信佛祖?” “贫僧不知此事。”本寂禅师还在装傻。 赵瀚笑问:“谁愿说的?” 昨天晚上连夜审讯,将一堆中层和尚刑讯逼供,让这些高层和尚全程聆听惨叫。 心里不害怕是假的,当即就有个和尚跪下说:“总镇,邹家所献田亩,今后所得田租,邹家与青原寺对半分。” 这个消息,昨晚就拷打出来了。 赵瀚笑着问刘同升:“刘举人,田租对半分,这是给寺院捐田,还是恶意隐瞒田亩啊?” “这……”刘同升无言以对。 赵瀚又对其余士子说:“你们家里的田产,都拿出来分了。邹家却留着几千亩地,放在和尚那里对半分租子。你们这些没几亩田的,反而跑来给私藏几千亩的邹家求情。这都是为了什么?恕我愚钝,着实想不通。” 几百士子面面相觑,都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分田了,凭啥你邹家藏着几千亩? 当即就有士子转身离去,邹元标确实留下福泽,值得本地读书人钦佩,可还没到让士子们给邹家当冤大头的地步。 李邦华站在门口,默默看着这一切,他知道邹家是彻底毁了。 赵瀚不仅把邹氏抄家,还要毁掉邹氏的名声。 诛心! 152【士绅逃跑】(为盟主“SAYBYESAYHI”加更) 吉水,伍嘉塘。 刘家虽已分成两户,但只体现在户口本上,依旧合住在祖传的大宅里。 家里的许多佣工,都在白天打发回家了。 待得三更时分,刘同升摸黑出门,包括小孩在内,他身后跟着二十六人! 不论男女,皆带着细软离开。 刘同升已经四十九岁,但身体还比较强壮。 历史上,他考中状元,崇祯问其年龄,回答说五十一。崇祯赞叹道:“你长得像个少年人!” 刘同升自己背着三十多斤银子,他的兄弟和子侄辈,同样背着银子。 一家二十多口,摸黑来到小河边,中途刘同升还摔了一跤。 河边早就备好船只,由于害怕掉进水里,登船时只能点亮灯笼。从小河驶入同江,又从同江驶入赣江,天明时分,已经出了吉水县地界。 分田之后,他们家还剩400多亩地,现在不要了! 他们家还有2000多石粮食,也不要了! 甚至,家里还有些银子,实在是拿不动,也都不要了! 放弃一切,举家逃离吉水,只因他们看不到希望,觉得在赵瀚的地盘过得憋屈。 历史上的刘同升,满清刚攻入江西,离吉水县还远着呢。他就抛下土地,举家搬去福建,然后捐出财产募兵抗清。 也算是抗清志士。 赵瀚强行分田,刘同升为保家族,暂时可以选择忍耐,但有些事情他不能忍。 其一,不准蓄奴。即便可以有佣人,但哪像以前方便使唤?而且不准雇童工,十二岁以下的仆僮也没了。 其二,不准纳妾。这个法令没有强制执行,只在小妾报官的时候,官府才会出面制止。 虽然严格遵照了《大明律》,但刘同升心里很不爽。要是啥都按《大明律》来搞,那士绅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大明律》非但禁止平民蓄奴,还不准地主役使佃户抬轿呢。 如果说,前面两项都能容忍,那刘同升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赵瀚极其不尊重人才! 刘同升不但八股做得好,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甚至研究过兵书和术数。 可投奔赵瀚之后,只给刘同升两个选择。 一是在总兵府做普通文职,二是下乡去协助农会分田。 刘同升先是选择做文职,干了几天就不耐烦,因为那是文吏的工作。他堂堂举人,居然被扔去做刀笔吏,而且还是最普通的刀笔吏。 接着,刘同升申请下乡分田,这次只坚持了一天。 他以为自己是去指挥分田的,结果到了田间地头,居然要亲自下田丈量。这已经不是文吏,而是皂吏的工作。 皂吏是什么? 是贱役,形同贱籍,儿孙不能参加科举! 前后两份工作,刘同升感受到莫大的侮辱。 他的一位举人朋友,为了攀附反贼,倒是积极参与分田,还因此破格提拔为镇长。 可镇长算什么鬼东西? 庐陵县有八个镇,吉水县有七个镇。那吉水县的镇长,相当于七分之一个县令? 这种乡野官职,给刘同升他都不当! 更可气的是,那位举人朋友,就因为睡了一个妓女,现在居然被抓起来等待审判。 刘同升的弟弟,把庶出女嫁给总兵府的官员,想要借此获得总兵府的照顾。 可跟大族联姻的总兵府官员,竟被赵瀚全部降职调用,完全不给士绅留一点空间。 如此种种,倒行逆施,让刘同升深恶痛绝。 他宁愿不要土地,不要粮食,只带着银子跑路,也坚决不在赵瀚的治下过日子。 刘同升站在船头,眺望两岸的春日美景,感觉是那样的畅快,仿佛脱离牢笼的自由鸟儿。 至于田野之间,衣衫褴褛、辛勤劳作的农民,已自动成为美景之中的一个点缀。 …… 总兵府。 萧焕进来报告说:“总镇,已经举家逃走好十几户士绅,咱们不可能整天派人监视。” “为何要监视?” 赵瀚笑道:“让他们走,留下的土地、房屋和钱粮充公,我还缺他们那几家士绅?” 李邦华默然无语,士绅果然离心离德了,他做的许多努力都付之东流。 赵瀚却轻松无比,笑着说:“李先生,他们应该不是因为邹家而逃走的吧?” “不是,”李邦华说道,“是总兵府的联姻官员被降职,还让读书人从低级官员做起,这才绝望而走的。” 赵瀚叹息道:“真正愿意做事的,我又哪里亏待过?就说那举人王元禄,分田时稍微卖力,就升他去做镇长,比普通士子晋升快无数倍。我甚至都想好了,一旦拿下泰和县,便提拔此人为泰和知县,算是为士绅子弟树立楷模。谁知此人烂泥扶不上墙,竟然醉酒强暴女宣教员!” 李邦华摇头说:“你觉得镇长是官,他们却觉得镇长是吏。” “连一个镇都不愿管,我敢让他们去管一个县?”赵瀚笑着说,“反正底层士子无数,我也不缺读书人,士绅子弟想跑就跑吧。” 李邦华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就像赵瀚所说的那样,江西底层士子无数,还真的不缺读书人! 跑了一个士绅子弟,就有十个贫寒士子站出,多少穷困读书人等着做官呢。 大户出身的举人、秀才,看不上镇长职务? 但让贫寒士子做镇长,别提有多高兴,工作积极性就不一样。 突然之间,李邦华彻底想通了。 底层农民是根基,贫寒士子是骨干,似乎还真没士绅什么事儿。 “何时出兵安福县?”李邦华问道。 “不着急,”赵瀚说道,“至少得等春耕结束,不能耽误了农时。” 李邦华说道:“总镇从袁州带回好几千人,一直等着安置呢。” 赵瀚摇头道:“那些人不分田,都是工匠,根本就不懂耕种。你选一户最老实的士绅,再加上你的侄子家,我给你们每家一座高岭土矿山。当然,矿山是要花钱买的,那些烧窑工就在矿山附近定居,今后靠烧窑做工来养活家人。记住,莫要苛待工匠,我会派人组建工会。” “我侄子家,就不用给矿山了,我另选两户士绅即可。”李邦华不愿惹来非议。 这也算拉拢少数听话的士绅,让他们能够开设工厂赚钱。 至于制弓匠人,田有年已在筹建兵器所,那玩意儿必须官方来管理。 李邦华突然说:“让我去练兵吧,我实在不想搞政务了。” 这位也很心累。 赵瀚笑道:“也行,不过不是练兵,而是搭建军政框架。正兵(脱产士兵)多少,农兵多少,如何招募,如何训练,如何发饷,如何调运粮草,如何制造、订购军械装备……这些,都交给李先生了,我把田有年调来做李先生的副手。” 一直以来,赵瀚的军队都不成系统,或者说军事系统不完备,李邦华绝对能胜任此职。 至于李邦华本人,他是在避嫌,主动脱离政务系统,跑去军务那边打转,免得被人当做吉水派的党魁。 送走李邦华,费纯高高兴兴跑来:“粮商们总算放粮了,多亏那些逃走的士绅。” “干得好!”赵瀚赞许道。 那些混蛋粮商,串联士绅囤积居奇,想在春季抬升粮价赚一笔。 结果,费纯主管的粮行,不断放出粮食来平价,把储备粮都放了一半出来。就在此时,突然跑了十几户士绅,留下许多粮食充公。还有将邹氏抄家,又抄了青原寺,同样弄来许多粮食。 官府粮储充足,粮商就只能认输,老老实实平价卖米。 费纯突然说:“对了,我在外边看到费瑜。” 费瑜就是费元鉴的书童,《射雕英雄传》那几十两稿费,还是费瑜带来的书商。 赵瀚说道:“他已历练一年,被调来做政务掌书(秘书)。” “那感情好,”费纯笑道,“当初卖旬刊,就我跟费瑜跑得最勤快,他着实是个会做事的。” 拉帮结派是肯定的,赵瀚也不能避免。 费元鉴如今是庐陵县主簿,刘子仁是吉水县主簿,负责管理整个县衙的事务。 费纯问道:“那个案子……什么时候审?” “半月之后,我亲自来审,你想旁听可以来。”赵瀚说道。 …… 崇祯八年,四月。 大明军饷预算786万石,各省解部680万石,尚缺100万石的军费开支。 五省总督洪承畴,令四川总兵邓玘守樊城。部将闹饷,杀死邓玘的两个家丁。堂堂四川总兵,吓得翻墙而逃,城中多处起火,邓玘钻进火巷出不来,被活生生烧死。 两广总督沈犹龙,福建巡抚邹维琏,相继出兵北上。 他们都没有立即来江西,而是先清剿福建、广东、江西交界的匪寇,反贼和土匪已经闹腾好几年了。 特别是闽西反贼,纵横多县劫掠,一遇官兵就马上进山。 面对广闽两省围剿,三省边界反贼联合起来,公推瑞金的何志源为首领。三万多农民军,开始在大山之中,跟两广总督、福建巡抚打游击。 想要北上征讨赵瀚? 麻烦先把三省边界的反贼摆平了再说! 审案日期还没到来,萧焕就匆匆跑来汇报:“总镇,萍乡县、宜春县、分宜县、永新县全反了!” “什么时候的事?”赵瀚问道。 萧焕回答说:“总镇前脚带兵离开袁州府,宜春县佃户后脚就造反,分宜县、萍乡县也跟着造反。又向南传播到永新县,一直传播至泰和县。咱们的地盘周边,一共六个县起事造反。” “让他们慢慢杀地主,杀完了我再去收尾。”赵瀚现在越来越冷血腹黑。 赣中诸县造反,并不怎么稀奇。 赵瀚带来的影响,只是把这场起义给提前,并且规模搞得更大了。 历史上,在解学龙离开江西之后,安福、永新、庐陵、萍乡诸县百姓,纷纷揭竿而起,义军的主要来源是佃户、佣工和家奴。 起义原因,是百姓活不下去,朝廷突然增派练饷,而恰好又逢大灾之年。 从某个意义上讲,主动献田的大地主,被赵瀚保住了一条狗命。 若没有赵瀚,这些地主非但丧失家业,还会被起义百姓杀得血流成河。 强行分走地主的田产,是不讲理的强盗行为? 呵呵,赵瀚已经很讲理了。失去理智的农民军,那才是真的不讲道理,他们只会用镰刀和锄头说话! 这年四月,赵瀚地盘里的士绅,被周边传来的消息吓得瑟瑟发抖。 连带着,赵瀚似乎都变得善良起来,毕竟这位爷只要土地,不要钱粮和性命。 (才发现有新盟主,感谢第二次看世界的打赏,感谢各位书友的打赏和订阅!) 153【大明律】 费映珙带着女儿费如惠,还有那黑厮铁奴,一路坐船来到吉安府。 他是有追求的文化匪寇,在仕途无望被通缉之后,本来想搞个世外桃源。就是把恶名在外的大地主弄死,自己和属下来做地主,再分少数田亩给农民,不给官府交苛捐杂税。 这跟赵瀚有本质区别! 费映珙属于换汤不换药,除了不给官府交税之外,其他哪有什么改变?他现在养了十多个家奴。 但是,他所占据的天河镇及周边村落,已算得上世外桃源了,至少底层百姓不会饿死。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这块世外桃源要保不住了。 北边是安福县、东边是庐陵县,都属于赵瀚的地盘。西边是永新县,也有佃甲起事,已经攻破县城杀了官吏。 费映珙夹在一堆反贼中间,必须得思考今后该咋办。 在城南码头登岸,费如惠惊讶道:“爹爹,这里可真繁华,一点也不像反贼的地盘。” “何止繁华,”费映珙叹息道,“比我上次至此,还更加兴旺许多。” 费映珙上次路过吉安府,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当时有太监乱征税,钞关让途经此地的商船减少,重额门摊税让一些商户关门,吉安府的商业因此日趋萧条。 而赵瀚统治府城之后,钞关没了,路过的商船就多了。 商船变多,在本地的消费就变多,刺激商铺和摊贩的增长。同时赵瀚还免了去年的门摊税,今年的门摊税按崇祯元年征收,继续刺激商贩的兴盛。 不但如此,府城周围的百姓,都获得了土地,收入显著提高,消费能力自然提升,也在刺激商业的兴旺。 费映珙见许多百姓,朝着城东渡口而去,他忍不住拦下一个,问道:“老表,白鹭洲有甚事情,你们怎都去那边?” “赵先生今天亲自审案,我要去看热闹。”那人回答。 费映珙闻言,也带着女儿和黑厮,前往城东渡口等着去江心洲。 从城东去白鹭洲,只有一条渡船,平时也没多少人来往。今天却把艄公乐坏了,上千人排队坐船,甚至引来几条客船抢生意。 费映珙不想排队,于是选择高价坐客船,一直走到书舍和先贤祠之间。 那里有一块空地,周围都是花园,甚至修建有假山亭台。 陆陆续续,大概有一千多人,涌进来想要旁听审案,花园各个角落都挤满了人。来得慢的,只能站在外围,根本听不见里面说什么。 空地两面,摆了许多凳子,应该是官方设置的旁听席,需要总兵府颁发的号牌才能入座。 费映珙看到了费如鹤,跟费纯一起坐在旁听席。 他带着女儿往那边挤,很快就被官差拦住:“出示号牌!” “我是你们赵将军的四叔。”费映珙指向费如鹤,他早打听清楚了侄子的化名。 官差不敢怠慢,让他们原地等着,然后跑去向费如鹤报告。 费如鹤欣喜无比,跟费纯一起过来,笑着说:“四叔怎来了?” 费映珙说道:“我找你们赵先生商量事情。” “快里面坐。”费如鹤立即把费映珙拉进去。 却是费如鹤、费纯让出座位,让费映珙父女坐下,他们自己则盘腿坐在地上。 费映珙惊讶道:“你这个将军,多弄两张凳子都不行?” 费如鹤解释说:“四叔,这是旁听席,总兵府有号牌的。我倒是能多弄来几张凳子,可得跑去跟总镇商量,费那么多功夫干嘛?” 费映珙不再多言,心里却非常震撼,这里的规矩真是严格。 旁听席陆陆续续坐满,都是被邀请的官员、士绅和书院学生。 费映珙父女的后排,正是田有年、宋应星和王调鼎,宋、王二人正在低声聊天。 “皂班入值!” 一个官差扯开嗓子大喊。 衙役提着水火棍出来,分列两排站好。 “判官、主簿入座!” 黄顺甫和欧阳蒸坐在主审位左右,一个是庐陵知县,是案件审判地的主官;一个是吉水知县,是案件发生地的主官。 另外还有书记官,记录审判过程。 “总镇升座!” “威~~~武~~~” 赵瀚从书舍那边出来,坐在审判席的主位。 “拜见赵先生!” “拜见总镇!” 许多官吏和百姓,下意识的就要跪拜。 “嗙!” 赵瀚一拍惊堂木,呵斥道:“都站起来!” 于是众人陆续站起,朝着赵瀚行礼,有的拱手作揖,有的弯腰鞠躬。 赵瀚说道:“带原告杨春娥!” “带原告杨春娥!” 原告不再使用妓院的花名,恢复了本名杨春娥。为了保护原告,杨春娥戴着顶小斗笠,笠檐还垂下了一层纱巾,遮住脸部不让旁人看见。 赵瀚又说:“带被告王元禄!” “带被告王元禄!” 宋应星低声对王调鼎说:“这般审案有趣,以前都是喊带犯人某某。” 王调鼎笑道:“万一是被诬告呢?我觉得称为被告、嫌犯更合理。” “确实如此。”宋应星点头说。 原告和被告,都没有下跪,只站在那里听审,赵瀚要借此案立规矩。 王元禄垂头丧气出来,甚至用手遮住脸面。他一个举人,因为这种事过堂,哪还有颜面见人? 赵瀚对黄顺甫说:“副判官陈述案情经过。” 黄顺甫照着文件朗读,这是赵瀚修改过的稿子:“原告杨春娥,祖籍江西南昌,现籍吉安府庐陵县,为总兵府宣教员。被告王元禄,吉安府吉水县人氏,原为吉水县白沙镇镇长……” “崇祯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原告随宣教团下乡慰问演出,当晚借住在被告家中。被告醉酒之后,摸进原告所居卧房,对被告实施强暴,还伴有殴打行为。事后,被告倒头酣睡。原告穿好衣服求救,宣教团其他宣教员赶来,将未着衣物的被告制服。翌日,扭送吉水县衙。” 幸好,自发跑来旁听审案的,除了官吏、士子和学生之外,其余大部分是府城居民。 若换成几百上千的农民,此刻听到案情复述,估计会群情激奋冲上来打人。 宣教员极受农民爱戴! 赵瀚说道:“带证人!” 十多个宣教员被带上来,开始阐述自己当天的见闻,然后当场在证词上签字。 赵瀚又说:“带证物!” 那是被告的衣服,有两处已被撕烂,是被告挣扎时撕烂的。 赵瀚问道:“被告,这可是你的衣服?” “是。”王元禄低头说。 赵瀚问道:“你可对案情叙述有异议?” “没有,”王元禄难以推脱,却又狡辩道,“我当时喝醉了,稀里糊涂之间,自己都不知道干了什么。” “你胡说!” 杨春娥怒吼道:“我当时不从,你还骂我是贱人,还用布堵着我的嘴!你还打我,我脸上的巴掌印子,过了好几天才散!” 赵瀚冷笑:“被告不要狡辩,喝醉了便无罪?你怎不喝醉了去杀人!” 确实,喝没喝醉,跟怎么判决无关。 王元禄只能说:“我愿纳杨春娥为妾,请总镇从轻发落。” “我便做尼姑,也不给你做妾!”杨春娥怒道。 “嗙!” 赵瀚猛拍惊堂木,呵斥道:“被告不得胡言,《大明律》有规定,民年过四十而无子,方可纳妾延嗣香火!” 王元禄呼喊道:“总镇,在下是举人,又做过镇长,是官而非民啊。” 赵瀚突然站起来,对在场众人说:“在我治下,只认太祖、成祖二帝,只认两位圣君的法律。《大明律》中的‘民’,包括官员、吏员和士子!至于之后历代皇帝,颁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是绝对不可能遵照的,因为有悖于太祖皇帝的《大明律》!” 《大明律》当中的“民”,确实包含官员在内。而且嘉靖年间,还有按察使以此为依据,对官员进行过审判。 但是,随着纳妾者越来越多,又不断出台违背《大明律》的条款。比如规定官员,不得纳良家女和妓女为妾,不得在奉命出使地方时纳妾,诸如此类以约束官员的纳妾行为。 赵瀚对于纳妾的态度,是民不举官不究,你悄悄纳妾也没法管。 但若是有人来报官,报一个处理一个! 士绅哗然的同时,又感觉特别扯淡。赵瀚这个反贼,居然张口闭口《大明律》,搞得就像是朝廷命官一样。 赵瀚随即又大声说道:“太祖皇帝是好皇帝,他的《大明律》应该遵守。别看我起兵造反,若是崇祯皇帝愿意严格执行《大明律》,我立即自缚去京城领死,千刀万剐也在所不惜!太祖是好皇帝,成祖是好皇帝,宪宗是好皇帝,可其余皇帝皆为昏君!大明开国近三百年,就出了这三个好皇帝,老百姓怎有好日子过?我又怎能不站出来造反!” “好!” 陈茂生、费纯等人,率先欢呼喝彩。 离得较近的官员和百姓,也都纷纷跟着喝彩。 赵瀚问欧阳蒸:“按照《大明律》,此案该如何判决?” “绞刑。”欧阳蒸回答。 强奸者,绞刑。强奸未遂,仗一百,流放三千里。受害者若未满十二岁,不管是否同意,不管是否和解,以强奸罪论处! 这就是《大明律》,中国第一部“刑上大夫”的法律,把官员也划归为“民”来判案。 而且非常具体完善,影响了之后数百年的中国法律制定。 《大明律》还重视契约,经济纠纷以契约为准。 当然,这被有权有势者,当做空子来钻,引诱百姓签订不合理的契约。 《大明律》甚至具体到街道管理:盖房子、修园子,若侵占街巷和道路,杖责六十,勒令复原。在自家墙壁打洞,把污水流到街上,鞭笞四十。 可惜,再好的法律也得去执行,《大明律》早已成为一纸空文。 别说什么刑事案件,就连污染街道都管不了。 根据欧洲传教士的记载,万历以前的中国城市,干净得让欧洲人瞠目结舌。万历以后的中国城市,臭气熏天,垃圾遍地! 连城市卫生都搞不好,还能把国家治理得安定繁荣? “嗙!” 赵瀚喝道:“判处绞刑,不用等到秋后,即刻押赴刑场!” 154【不讲道理】 “我不服!” 王元禄突然惊恐大喊。 黄顺甫呵斥道:“大胆,主官已经判决,莫要咆哮公堂!” 赵瀚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笑道:“好,我今天让你心服口服,有甚不服的就说出来。” 王元禄毕竟是举人,脑子转得非常快:“总镇,你以《大明律》来判我,自己可又遵守过《大明律》。若自己都不遵守,又有何理由引用《大明律》?” 此言一出,众皆惊骇,这是在说赵瀚造反,显然王元禄破罐子破摔了。 “嗙!” 赵瀚喝道:“上《明大诰》。” 四个差役捧着《明大诰》出来,分别是:《御制大诰》、《御制大诰续编》、《御制大诰三编》、《大诰武臣》。 这玩意儿由于太过酷烈,朱棣那时就已经不用。 但存世量太大了,当年家家户户都有一本,靠教授《明大诰》为生的老师,就在北京一次性汇聚了十九万人。 因此,许多人家里现在还保存着,只要手持《明大诰》,所犯流放罪以下,皆可减轻一等处罚。 四部老古董法律被抬出来,大部分听审者都云里雾里,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 赵瀚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王元禄同样很疑惑,摇头道:“不知。” 赵瀚说道:“这是太祖皇帝的《大诰》,太祖皇帝说‘此上下之本,臣民之至宝,发布天下,务必户户有之。敢有不敬而不守者,非我治化之民,迁居化外,永不令归。’又说,手中持有《大诰》,笞杖徒流罪名,可减一等。手中若无《大诰》,罪加一等!” 还有这种玩意儿? 还有这种好事情? 许多人都想去弄一本《明大诰》,犯罪了可以减刑啊! “你不相信?”赵瀚对差役说,“抱过去给他看看,让他翻几篇体会一下。” 王元禄在接触《明大诰》的瞬间,就知道这玩意儿并非伪造,版印两百多年的东西一看就知。 他随手翻看几页,顿时吓得头皮发麻。 官员因公出差,需要乘坐公车,携带物品必须在十斤以内。每超额五斤,处罚十鞭。超额十斤以上,罚鞭翻倍,即每五斤罚二十鞭。 贪官污吏,最轻也是发配边疆。贪污六十两以上,就将面临枭首、剥皮、冲草等酷刑。 里面还附带案例详解,洪武十八年,户部侍郎与官绅勾结,起获赃粮七百万石,因此判处死刑的官吏、士绅有数万人。 一起贪污案,杀了几万人! 王元禄哆嗦着再翻开一页,余姚县令私刻公章,骗百姓立假契。事发之后,又贿赂官员脱罪。判处:墨面文身,挑筋去指! 王元禄终于知道,《明大诰》为何被废除了,这玩意儿让贪官污吏没法活啊。 “嗙!” 赵瀚说道:“太祖皇帝的《明大诰》定了规矩,若有贪官污吏、劣绅豪强害民,百姓可将其扭送至京城。甚至,百姓有权闯入官府,捉拿贪官污吏,胆敢阻拦着,诛灭全家!” 包括坐在赵瀚身边的欧阳蒸、黄顺甫,都当场给听傻了,百姓冲进官府捉拿贪官污吏? 费如鹤扭头看着费映珙:“四叔,你听过吗?” “没有。”费映珙摇头。 朱元璋颁布《明大诰》时,铅山费氏还是小门小户。 赵瀚痛心疾首道:“如今之天下,贪官污吏盈朝,劣绅豪强遍地。若全都扭送去北京,如何抓得过来?本人不才,欲复洪武之治,肃清天下罪恶。贪官污吏,劣绅豪强,抓不胜抓,杀不胜杀,某只能代行官府之责。便是太祖皇帝复生,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异议。莫要说我强词夺理,是那皇帝和朝廷,自己不遵祖宗之法!” 造反的合理性找到了,咱是按朱元璋的法子做事。 赵瀚欺负大家没看过《明大诰》,朱元璋对贪官污吏严厉,对造反之徒就更是无情。 赵瀚问王元禄:“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王元禄吓得浑身颤抖,突然灵光一闪:“总镇,贱籍便是太祖皇帝定下的,总镇既然废除贱籍,就不该按《大明律》来判我!若依太祖皇帝,那杨春娥本属贱籍,如何又能从良为民?” 赵瀚冷笑道:“你倒是机灵。” 朱元璋做事,很多时候想当然,《明大诰》也扯淡得很,是被朱棣给亲自废除的。 赵瀚说道:“其一,杨春娥乃犯官之后,并非世代贱籍。其二,太祖皇帝虽然制定贱籍,却也给贱籍留了活下去的法子。而今的大明,别说贱籍过不下去,便是良民又如何得活?还有家奴,太祖皇帝治下,官民何人敢蓄奴,何人敢收良民为奴?在我看来,朝堂诸公,是要把天下万民皆变为奴仆,是要把天下良民皆堕为贱户。且说军户,而今与贱籍有何区别?不是我要违抗太祖皇帝,是他的不孝子孙数典忘祖!” “既如此,废除贱籍又如何?废除军户又如何?” 这就偷换概念了,反正赵瀚手里有兵,他说啥都是对的。 “你强词夺理,我不服!”王元禄嘶声大吼,自知今天难以逃脱,赵瀚是铁了心要弄死他。 “嗙!” 赵瀚猛拍惊堂木:“说我强词夺理?你们又有谁讲过道理!” “而今,北方七省皆有贼患,那些流寇是哪里来的?上有朝廷苛征,下有士绅盘剥,又连年大灾,百姓活不下去自会造反。去过北方之人,该当知道流寇如何讲道理。他们也不分地主的田,只是杀了地主全家,把钱粮和人口都带走,所过之处必为白地!” “不说远的,就说北边的宜春、分宜,西边的萍乡、新建,南边的泰和。诸县农民皆已造反,为何如此?不过求生而已!” “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于是贫者愈贫,富者愈富。我并不仇视富人,若是遵纪守法而得财产,那是人家应得的!可普天之下,富者有几人不犯法?在场士绅,谁敢说自家土地,是规规矩矩买来的,并无盘剥之事,并未放过高利贷。你们没有收过冬牲,没有小斗进、大斗出,我立即归还你们的田产!谁敢说?” 士绅们纷纷低头,真的不敢保证。 便是李邦华都不敢保证,因为他和父亲,或许不盘剥佃户,但家奴是肯定背主乱来的。 全天下的地主,没有一个是无辜者! 所谓地主中的良善者,不过是祖辈作恶积累田产,到他这一辈却来修桥铺路。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既然你们倒行逆施,那自有天道来收拾。何谓天道,农民难以活命,被逼得造反杀官杀地主,那便是天道!历朝历代,哪个王朝末年不是如此?此天道循环也。你们占尽好处,不给穷人留一分生路,穷人自会揭竿而起!” “我知道,你们这些士绅,都觉得我是强盗。你们几代人积累的田产,我说分就分了,还不给任何补偿。我告诉你们,我若不来收你们的田,农民造反就会收你们的命!” 赵瀚一脚踢开主审桌子,把旁边的黄顺甫和欧阳蒸都吓到了。 赵瀚走入场中,环顾众人,说道:“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我就是来带头造反的。均贫富,除贵贱,开万世太平!只收你们的土地,不抢你们的钱粮,我自认已经仁至义尽了。莫要逼我抄家灭族,把你们的钱粮,把你们的家人性命也收去!” 赵瀚踏前一步说:“在我治下,没有贱籍,人人生而平等。这是铅山赵濯尘的格位论,格乃人格,生来没有高低之别,谁的人格更高,全看他做了好事还是坏事!地位虽有高低,却与人格无关。”赵瀚指着王元禄,“便是杨春娥没有从良,只是一个妓女,你也不能行强奸之事!” 赵瀚又指着士绅说:“这个王元禄,举人出身,又愿做事,我本来是要特意栽培的。他分田之时,论绩只算中等,我依旧提拔他为镇长。我甚至已经决定,一旦拿下泰和县,便将此人提拔为泰和知县。不是他的才德有多出众,只因他是举人,是大族子弟,我不想跟你们这些大族彻底决裂!” 王元禄听到这番话,顿时肠子都悔青了,要是他不强奸妇女,今后肯定前途无量。 赵瀚突然加重语气:“只要你们沉下心做事,我定不会亏待。可是若敢阳奉阴违,若敢结党营私,那我就得用《大明律》说话!若《大明律》都没用,那就用《明大诰》,贪污六十两银子剥皮实草!” 赵瀚喝令道:“莫要挑选刑场了,就在此地绞死,让先贤祠的历代圣贤看着!” “总镇饶命!” 王元禄也不狡辩脱罪了,双腿一软跪下去,对着赵瀚疯狂磕头。 两个官差拿着绳索上来,绕着王元禄的脖子缠一圈,然后同时朝左右用力拉拽。 这便是中国的绞刑,比斩首体面多了,至少能留下全尸。 只见王元禄抓挠绳索,双脚开始乱蹬,两只眼睛越鼓越大…… 在场士绅,皆不忍卒睹,许多人扭头望向别处。 赵瀚怒喝道:“我知道,包括许多当官的在内,都觉得强奸一个妓女出身的妇人,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甚至,若事后纳其为妾,还算抬举了对方。今日我就说清楚,在我这里,举人是人,妓女也是人,在人格上是一样的,在法律上也是一样的!” 155【北扩?】(为盟主“为溪式谷”加更) 李邦华没来旁听审判,他早就猜到了结果。 什么《大明律》,什么《明大诰》,那都是扯淡的,真正目的是要向士绅摊牌。 王元禄,本来是要被树立为士绅楷模,现在却变成了被镇压的典型! 制定法律,是一件很严禁的事情,《大明律》删改调整三十年才定型。赵瀚暂时无法自定法律,临时整出来一部,乱编纯属自找麻烦,照抄又会惹人笑柄。 满清就干过这种事情,起兵造反之后,硬要自创满文。 于是就让两个所谓的饱学之士,仿照蒙古文来创制满文。清军都还未入关,满文就名存实亡。入关之后那就更搞笑,城里的许多事物,还有朝廷的许多官职,根本无法用满文来表达。 便是清朝的某些圣旨,用汉、满、蒙三种文字书写,汉文和蒙文都没啥问题,唯独满文经常出现歧义。 至少在赵瀚占据半壁江山之前,都得用《大明律》来治民,顶多在此基础上进行增删。 士绅们纷纷散去,心中各怀鬼胎。 有人觉得赵瀚能成事,虽对其做法非常不满,却似有雄主之姿。于是,让族中士子全部出山,忍辱负重去做小官小吏,甚至试图加入宣教团。 这类士绅,你手腕越硬,他们就越服气,越认为你能夺天下。 也有人觉得赵瀚倒行逆施,开始琢磨逃跑计划,慢慢运走家中钱粮,然后举家逃去南昌那边。对外就说没有从贼,只是暂时蛰伏,现在终于逃出了贼窝。 赵瀚之前一直含糊不清,今天敞开了说,士绅们反而下定决心站队。 因为北方已传来消息,老朱家的祖坟被挖了,大明龙脉被留给给毁了! 如今别说朝廷大员,便是地方士绅,都知道大明时日无多。当然,他们不认为鞑子能成事,都觉得该是哪路反贼能重整江山。 凤阳皇陵被毁,对大明威望的打击,甚至超过了北京遭受围攻。 赵瀚让文吏把今天的审判过程,抄写分发给三县官员,让当官的照着这种做法审案。 费映珙正要去跟赵瀚见面,宋应星已经上前,拱手说:“总镇做事,颇有章法,某愿从之。” “得先生之助,大事可成矣。”赵瀚非常高兴。 宋应星这种明白人,真的不用多劝,让他自己观察施政便可。他那几遍文章,指出大明各种关键问题,而赵瀚的施政则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 可谓,一拍即合。 历史上的宋应星,做了几年教谕之后,家里出钱给他买正八品推官。只干了两年,自己辞官归乡。后来又被举荐为知府,不但不贪,反而捐钱恢复府衙、修复书院,干了半年同样辞官。南明小朝廷征召他,宋应星干脆推辞不就。 宋应星对大明已经绝望,因为他看得太透彻了,完全提不起做官的心思。 赵瀚的所作所为,在别人看来是倒行逆施,在宋应星看来却能够匡扶天下。他那篇论财的文章,反复使用“剥削”、“割削”等词汇,对大户盘剥小民深恶痛绝。 赵瀚干了他不敢干,甚至不敢去想的事情! 赵瀚把宋应星拉到旁边私语:“君知火铳铸造之法,亦知火药制造之法,可否为我铸造鸟铳?” 宋应星拱手道:“请出兵北上,速速占领分宜、新喻二县。” “春耕之后就出兵。”赵瀚爽快答应。 这听起来很扯淡,赵瀚过年的时候,刚从那边撤兵回来,现在又要杀回去? 但是,想要打造火器,就必须出兵! 朱元璋在全国设置十三个冶铁所,其中,一个在新喻,一个在分宜,全都是赵瀚的邻居。 两县的冶铁量相加,占据朱元璋时期,全国总产量的五分之一!(洪武六年数据) 田有年之所以有钱练兵,除了找地主之外,还有就是分宜县的冶铁收入。 明代允许铁矿私营,分宜、新喻二县的官营冶铁所,早就已经名存实亡,现在全是私人铁厂,知府有很多办法可以搞钱,无非得罪占据铁矿的士绅而已。 “赵先生,好久不见!”费映珙抱拳问候,在那儿挤眉弄眼直笑。 赵瀚也笑起来:“原来是四叔,咱们先过河,有事晚上再说。” 回到总兵府,费映珙父女被安排到内院住下,由费如兰出面招待他们。 赵瀚立即派人,把庞春来、李邦华、费如鹤、田有年叫来议事。 赵瀚介绍说:“这位是木庚,擅长打造火器。” 木庚,即宋应星的化名,他宋家可是江西大族,不敢轻易暴露真实身份。 李邦华顿时喜道:“可会打造佛郎机炮?” “略懂。”宋应星回答。 赵瀚说道:“我欲出兵占领分宜、新喻二县,夺取那里的铁矿山和铁厂。” “此必然之事,”李邦华说道,“火器犀利,当尽早打造。” 田有年说道:“若占分宜、新喻,必取樟树镇!” 李邦华点头说:“樟树镇必须拿下,否则难御官兵征讨。” 樟树镇不但是南方的药材集散中心,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战略要地。 官兵从北方而来,抵达樟树镇之后,向西可顺袁河而至新喻、分宜、宜春,向南可顺赣江直取吉水、庐陵。 只要占据了樟树镇,就把南下水道卡死。 官兵要么选择攻打樟树镇,要么选择改走陆路。而在江西陆地行军,辎重后勤可就麻烦了,赵瀚几次奔袭都不顾粮草。 庞春来说道:“我们原定的计划,是先取南方的泰和县、万安县,你们这又要去攻略北方,就不怕扩张过快过猛吗?” 李邦华说道:“我知庞兄之意,但不管南下还是北上,都能占据军略要地。咱们是造反起事,先要军事稳固,才能好生整顿内政。” “我支持先拿下分宜、新喻二县,”田有年说道,“不但可以夺取矿山,用于打造兵器,还能增加赋税。特别是夺取樟树镇,可谓日进斗金,数省药材都从那里散出!” 庞春来闭目不语,他是造反最急切的,可现在反而变得沉稳。 赵瀚又把陈茂生、费纯、萧焕叫来,听取他们的意见。 陈茂生说道:“若要扩张,可调宣教官和农会骨干,前往新扩地盘主持政务,他们当中也有许多识字的。一些贫寒士子,可调为佐政官和文书,他们做事的积极性也很高。或者说,许多贫寒士子想要做事,现在却找不到合适的职位给他们,扩张地盘之后正好能安置。” “大亮呢?”赵瀚问道。 萧焕回答:“可在樟树镇、新余县、分宜县,设立廉政分司,我抽调一些人手过去。” 费纯突然说:“拿下樟树镇也好,咱们快要盐荒了。” “盐荒?”赵瀚眉头紧皱。 “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还没来得及禀报,”费纯说道,“两广总督,禁止广盐北上,卡死了北上河道。广盐想要运来江西,必须走陆路,翻山越岭的,盐价可能是以前的三倍以上,而且还买不到那么多。” 李邦华叹息说:“沈犹龙这招好狠,他的两广总督做不长了。” 为啥做不长?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广东盐商怕是想咬死沈犹龙。 明代盐政,实行的是区域专销,江西和湖广都只能买淮盐。但是,两省的南部地区,距离两淮产盐区太远了,于是明中期又做出调整。 就拿江西来说,吉安、南安、赣州三府,全都转而购买广盐。 可现在,这三府遍地反贼,两广总督直接断掉盐路,想让反贼们吃不起盐。 赵瀚摇头苦笑:“他这么一搞,南赣百姓生活更苦,恐怕起来造反的更多。” “沈犹龙主要是针对我们,”庞春来说道,“赣州和南安二府,距离广东较近,肯定有一些私盐,从水路偷运过去,总督是无法禁绝的。但售盐量大大减少,卖到咱们吉安的时候,盐价翻三五倍都有可能。” 费纯说道:“所以,我也建议向北出兵,用樟树镇的商税,还有新喻、分宜两县的冶铁收入,赚到更多的银子。再用这些银子,补贴给吉安府的盐商,勒令他们购买淮盐平价出售。” 赵瀚仔细思考一番,说道:“招募更多贫寒士子,到白鹭洲去听大同课,我亲自去给他们讲几天。” 如今的大同思想教程,有《大同会会章》节选,有欧阳蒸、王调鼎的《大同分田论》。其余都是陈茂生带领宣教团,总结出来的《田政辑要》,以及面向农民的各种宣传口号。 赵瀚最近也在写文章,删删改改,已经写了两个月。 “李先生的军政做得如何?”赵瀚突然问。 李邦华拿出一份章程,说道:“正兵三千,全部脱产,精选青壮编练,每月给饷八斗。粮饷支派,军械、被服供应,应当单设一司。咱们目前船只不够,可让水军协助运输。练兵之将,带兵之将,职务须得区分。可让练兵之人带兵,但总兵府有权随时调换,莫要让军队成了将领的私兵。” 赵瀚拿出纸笔,自己换算了一下。 三千正兵,每月八斗军饷,一年下来就是2000多吨军粮。 这还没把农兵算进去,农兵集中训练时,也是要负责管饭的,若是打仗也得拿饷。 另外还有水军,还有兵器军服,还有士兵的日常伙食,种种开支也是不小。 在不影响百姓生计的情况下,三县之地,很难养三千正兵,必须扩张才行。而且,南方的泰和、万安太穷,必须拿下樟树镇、新喻县和分宜县。 赵瀚也想慢慢来,但还得求生存啊,必须训练正兵,只靠农兵是没有前途的。 若是训练火器部队,那开销就更恐怖了。 说实话,作为一个反贼,赵瀚扩张得够慢了。 赣南的何志源,已经拥有瑞金、会昌两县之地,自号“南天王”。 西边的反贼不知真名,只知道是一个佃甲起兵,两个半月就占据萍乡、永新、宜春三县,匪号“扫地王”。 真的叫“扫地王”,扫灭地主之意。 这位扫地王占据三县,赵瀚也占据三县,他觉得可以平起平坐,正在派信使来吉安府,想要跟赵瀚拜把子共抗官兵。 数日之后,赵瀚就接到一封书信,是扫地王亲自写来的。 无视其中的错别字,书信内容为:“给赵家哥哥问好,我乃萍乡扫地王,早听说哥哥大名,想要结拜做弟兄。官府无道,我弟兄两个,合起来打官兵。今后得了天下,一个在北京做皇帝,一个在南京做皇帝。岂不美得很?” (感谢cry疯子的盟主打赏,感谢书友们的订阅和打赏。) 156【内政调整】 总兵府,后宅。 费如兰喜滋滋出来迎接:“拜见四叔,见过妹妹。” “哈哈,不必多礼,”费映珙笑道,“几年不见,兰儿都做总兵夫人了。” 费如兰说道:“内子那个总兵做不得数。” “见过兰姐姐。”费如惠抱拳说。 虽是堂姐妹,其实只见过一次,费老爷子不接受费如惠。 费如兰见她妇人打扮,于是问道:“妹夫没来吗?” 费如惠回答:“他在家里忙事情。” 忙啥事情? 当然是管理土匪窝。 费映珙见院里只有惜月一个丫鬟,费如兰还要帮着端茶倒水,不由说道:“你这里怪冷清的,怎不多养一些奴仆?” 费如兰笑答:“外子已经废奴,自家怎好违背?院里雇了六个佣工呢,也不少了。” “原来如此,”费映珙纯属打探消息,转开话题问,“可有大哥的消息?” 费如兰说道:“父亲现为湖州府同知。” 费映珙笑道:“升官倒是快。” 一家人饮茶闲聊,直至傍晚,赵瀚终于回来,费如鹤和费纯也来了。 摆上饭菜,赵瀚举杯道:“我敬四叔一杯!” “好说。”费映珙畅快大笑。 费如鹤也举杯敬酒道:“我与费纯离家,本欲寻四叔,没想到却把瀚哥儿找见了,还闯出恁大一番局面。” “你要是寻见我,怕是如今还在做土匪。”费映珙感慨道。 赵瀚只是微笑,并不主动提起,他已经猜到费映珙是来干啥的。 推杯换盏好一阵,费映珙终于忍不住:“唉,我一直没想着造反,隔壁突然就冒出个扫地王。东边是你,西边是扫地王,我夹在中间难受得很。” 赵瀚笑着说:“只要不打仗,没谁会盯着四叔的地盘。” 费映珙的地盘,位于连绵群山之中,又偏又穷确实没啥意思。 但在军事上却非常重要,一旦占据天河镇,赵瀚就能轻松防备西边之敌。若非费映珙盘踞在那里,赵瀚早就出兵拿下了,因为那本就是庐陵县的辖地。 那个扫地王也很有意思,赵瀚若是向北扩张,扫地王的地盘就彻底被赵瀚保护起来。官兵只有消灭了赵瀚,才能去征讨扫地王,又或者是湖广派兵来打扫地王。 见赵瀚始终不敞开了说,费映珙只好自己提出:“我来你这里做事怎样?” “好啊,欢迎之至。”赵瀚笑道。 “有什么要求?”费映珙问道。 赵瀚明确说道:“第一,必须分田,包括四叔在内,每人最多保留二十亩。当然,四叔那边山地多,可酌情多留几亩。第二,四叔若想从军,必须解散自己的部队,打散了编入大同子弟兵。第三,四叔只能做哨官,暂领九十多人,而且不得驻扎于天河镇。” 费映珙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忍不住有些愤懑。 他是带着地盘和部队,前来投靠赵瀚的,赵瀚却要将他吞并消化。 这也就罢了,给个高级军职也可,谁知竟然只让他做哨官,麾下士卒连一百个都不到。 赵瀚解释说:“在我手下做事,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从中低层做起;二是自己开创局面。比如古剑山,一来就是水军统领,因为我手下没有水军,全靠他自己组建训练。还有田有年,一来就是兵器所主事,兵器所也得他来建成。便是李邦华,也是先出面组建粮行,做出了政绩才高升的。” “行,我做哨官。”费映珙无奈答应,他相信以自己的才干,再加上费家的关系,打几仗就能升上去。 赵瀚大笑道:“欢迎四叔入伙,来,大家满饮此杯!” 众人举杯痛饮。 赵瀚又对费如惠说:“姐姐若愿做事,可加入宣教团,在我这里女人也能做官。” “那敢情好。”费如惠高兴道。 又扯了一通,费如兰突然说:“如何年纪也不小了,我物色了一年,算是找到个合适的人家。” “哪里人?”赵瀚问道。 费如兰说道:“安福县举人袁允龙的侄女。” 赵瀚没有表态,只继续问:“袁家什么情况?” 费如兰显然做足了功课:“安福袁氏,是宜春袁氏的分支,始祖为汉司徒袁安(袁绍的爷爷的爷爷)。安福袁氏虽出自大族,但这一支早已衰落,大明开国以来,都还没出过进士。举人袁允龙一家,总共三百多亩地,但族人也多得很,每人留二十亩都不够。” 这种属于小地主,除了被强行分家之外,其实没有任何损失。 赵瀚准许地主家里,每人保留二十亩地。但袁家的田产分下来,根本分不够二十亩,每人只分了十八亩地。 费如兰又说:“这位袁举人,已经会试落榜五次,他对考进士心灰意冷,家里又没钱给他买官。因此,袁举人做事非常积极,已在安福县升为镇长,他还写了篇赞美分田的文章。” “此人可以重点栽培啊。”赵瀚决定将袁允龙树立为士绅楷模。 费如兰说道:“袁举人的侄女,我也托人打听过了。今年十五岁,端庄秀丽,通情达理,还能诗善画。” 赵瀚立即同意:“此为良配!” 费如鹤坐在旁边傻笑,他对女人不咋挑剔,只要长得不丑就行,这厮一门心思要干大事。 翌日,赵瀚派遣宣教团和基层官员,陪同费映珙回去接收天河镇。 若是加上两岸大山,那里的面积非常大,但耕地却少得可怜。 费映珙的女婿杨丰粟,若能积极配合分田工作,而且事情还办得好,赵瀚可以任命其为天河镇镇长。如此,庐陵县就有了九个镇,而天河镇属于最穷的那一个,90%的耕地属于贫瘠山地,今后怕得以红薯为主食。 开会讨论之后,大家都觉得,一个县辖管九个镇太多,基层官吏的俸禄开支给不起。 于是微调庐陵县的行政区划,将其中的一个镇,肢解为四部分,各自并入相邻的镇。该镇的官吏,全部送来白鹭洲书院进修,等着分配到新扩张的地盘做事。 如此,赵瀚终于拥有庐陵县全境,同时保持庐陵县八个镇的行政区。 随即总兵府也作出调整,框架如下—— 总兵署。 秘书院,吏选司,政务司,宣教司,财务司,军务司,刑名司,廉政司,工务司,兵事院。 秘书院当然是赵瀚的秘书机构,有三大秘书头子,下面还有一些文职人员。他们只对赵瀚负责,但不能插手各司事务,跟大明内阁有本质区别。 古代已经有秘书这个词汇,赵瀚也懒得用掌书之称,直接改为秘书。 吏选司,相当于吏部,由庞春来执掌。 政务司,以前是李邦华执掌,现在提拔庐陵知县黄顺甫,担任政务司司长。 宣教司,相当于礼部,由陈茂生执掌。 财务司,相当于大明的督仓,由费纯执掌。 军务司,相当于兵部,由李邦华执掌。 刑名司,相当于刑部,提拔安福知县左孝良,担任刑名司司长。 廉政司,相当于都察院,由萧焕执掌。 工务司,相当于工部,由宋应星执掌。 兵事院,相当于五军都督府,由费如鹤执掌。 至于田有年,担任军务司下辖军备局主事。 这框架搞得挺大,好在地盘不多,官吏也不算冗杂。 但三县之地,肯定无法支撑,毕竟还有那么多镇级官吏,必须扩大地盘才养得起。 你当大明朝廷,不想统治基层吗? 官多了,俸禄开支也多啊! 赵瀚至少还得把地盘扩大一倍,财政状况才能稍微宽裕。 甚至,有人觉得镇级机构还是太多,应该把庐陵县缩减为六个镇,把吉水县缩减为五个镇。 这个建议并非搞笑,包括赵瀚本人在内,都曾认真的思考过。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农业社会养不起太过庞大的官僚阶层。之前正兵数量少,还勉强能够承担,三千正兵按月拿饷,瞬间就让赵瀚的钱袋子紧起来。 总兵府刚刚作出调整,一个老头就带着全族士子来拜见。 “老朽刘应冬,拜见总镇!” “老先生快快请起。” 刘应魁指着身后族人说:“我刘氏族人,皆愿为总镇效力。虽无举人,却有秀才五人,童生十二人,其余皆为学童。” 赵瀚笑道:“让他们都来白鹭洲书院,等春耕过后,我自有安排。” 刘应魁又说:“刘同升是老朽的侄子,他举家逃走,与我这房无关,请总镇不要介怀。” “老先生请放心,我不搞株连之事。”赵瀚说道。 刘应魁继续说:“这些刘家士子,总镇可随意使唤,便是做皂吏都可以。我已经告诫他们,总镇用人自有章法,只要认真办事,总镇必不会亏待。” 赵瀚笑道:“老先生有大智慧也……本人才疏学浅,字也写得不好,就班门弄斧写一幅字。” “多谢总镇赐字。”刘应魁大喜。 赵瀚随便写了四个字“有德之家”,写什么内容并不重要,他写“今晚吃肉”都可以。 刘同升举家带着银子逃跑,刘应魁却把全族士子送来投效,这些大族也不能一刀切啊。 主要还是前几天那件案子,赵瀚摊牌表明态度。 刘应魁愿意站队,认可赵瀚的手段。赵瀚表现越强硬,他就越是信服,认为刘家能够沾上从龙之功。 当然,深恶痛绝的也不少,昨天又有士绅举家逃跑了。 157【家国天下论】 黄顺甫调入总兵府之后,新任庐陵知县叫李珂。 此人学历并不高,只是童生出身。 但追随赵瀚很早,是李家拐的自耕农。早期协助分田,之后加入宣教团,再后来改任镇长,接着又调入县衙,继任知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拜见总镇!”李珂拱手道。 赵瀚笑着说:“请坐。” “谢总镇。”李珂挺直腰板坐下。 “你递上来的册子我看了,”赵瀚问道,“关于农民婚嫁,以前是怎解决的?” 三县分田,出现了很大纰漏。 只要年满十二岁,男女皆有田可分。可是,女子嫁出去了怎办?她名下的土地,该归娘家还是夫家所有? 按照男女平等,那自然归女子本人所有,嫁到哪里就能带到哪里。 但女方的家人怎么可能同意! 李珂回答说:“换田成婚,两家之人,既嫁女,又娶媳。” 赵瀚皱眉道:“家中只有女儿,或者只有儿子,岂不是无法成亲?” 李珂说道:“很难。” 赵瀚立即把陈茂生叫来,说明情况之后,问道:“田政出现这么大纰漏,你怎不告与我听?” 陈茂生也很惊讶,解释说:“分田之初,大家都很高兴,也没说不利于嫁娶。此后我调入总兵府,对下面的事情知道得不多,也没人上报这种情况。” 赵瀚一时间也没对策,吩咐道:“立即告之宣教团和农会,让他们多多收集农民意见,看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这是个很大的漏洞,养女儿的人家会吃亏,可能导致不愿女儿出嫁,因为女儿会把田给带走。 新中国的田政,是以村组为单位,将总额平分给村民。死者收回土地,新生儿立即分田。 但赵瀚没法这么干! 隋唐的均田制,已经留下前车之鉴,以古代对基层的掌控力,收回死者的土地是不可能的,那几乎等于每年都要重新分田。隋唐时期的公田,也是每年重新分配给农民,基层官员为了省事儿,干脆每年都维持原样。导致死者的田收不回,新成年的丁田也分不到,最后把唐朝财政给玩崩了。 农会只是过渡性产物,没有任何官职可言。一旦给官职必然带来腐败,而且与村镇机构效能重叠,官府拿不出那么多俸禄。可若不给官职,随着时间推移,农会干部的积极性也消退了。 因此,农会迟早是要取消的,或者说是自然消亡,村中事务最后全都归于村长。 赵瀚当时考虑的是,与其今后分田腐败丛生,不如趁着现在掌控力十足,直接把田分给农民做私产。 如此,保证每个农民有几亩地,就算多生几个孩子出来,也能把日子过下去。等到地盘扩大之后,再把多余的人口,往北方战乱之地迁徙。 这样可以获得数十年的农村安定,到时候,再一步步的往海外转移土地矛盾。 真的,一个田政能顺利实行,并保证数十年的农村安定,就已经算非常厉害的政策了。 从古至今,还没有哪个政权,能纯靠农业来维持田政。 新中国发展到21世纪,也是用工业来消除土地矛盾。由于人口不断增加,许多农村的新生儿,已经无法分田了。 十七世纪的工业却不行,早期工业革命,不但不能缓解土地矛盾,反而还会加速土地兼并! 北美当初那么多土地,工业革命兴起之后,竟导致大量农民无田可耕,因为资本兼并土地速度太快。只能靠不断扩张,夺取印第安人的地盘来转移矛盾。 英国同样如此,光荣革命以前,国王是反对圈地运动的,因为不利于国王征收农业税。 正是英国工业大发展,导致资本家疯狂兼并土地,国王碍眼那就干翻国王,于是圈地运动愈演愈烈——若在中国这么干,农民早就揭竿造反了。英国农民当然也造反,但人口规模太小,被贵族轻松镇压。 圈地运动,使得大量失地农民,涌进城市打工谋生。英国的工业规模也扛不住,因此只能制定严厉法律,偷一块面包都能流放澳大利亚。如此就将多余的城市人口,扔到海外自生自灭,既能减轻本土治安压力,又能增加海外殖民地人口。 至于圈地运动、流放政策,导致多少无辜平民死亡,那不是资本家需要考虑的问题。 只能说,那是一部血泪史。 赵瀚也是要发展工业的,他可以想象,资本家在赚钱之后,肯定拿出大量银子置地。因此他要提前分田,并且禁止土地买卖,就算因功奖励的土地,也得设一个上限,超过上限的私有土地无效。 逼着资本家去开拓海外! 可现在遇到的问题,简直让人啼笑皆非,居然是女子嫁人,导致土地归属权出现纠纷。 赵瀚动用全部力量,收集各种意见,发现这个问题……无解。 只能进行换田婚姻,若是哪户家中无女,儿子很难讨到老婆。想讨老婆也行,承诺不要老婆的土地即可,否则女方家庭为了保田,绝对不会允许女儿嫁出。 赵瀚召开好几次会议,最终决定很荒唐:不做任何干预。 你家里没有女儿,还想给儿子娶媳妇,就得同意女方的田产,留在娘家不带过来。 没有什么政策是完美的,只要不出大问题,那就凑合着过呗。 …… 白鹭洲书院。 四百多个官员、吏员和士子,挤在一起听赵瀚讲课,每人面前都摆着赵瀚刚写的小册子。 《家国天下论》! 赵瀚站在讲坛上,害怕后排学生听不清,干脆举着纸皮喇叭讲课。 “先秦之时,周天子统治的土地便是天下。分与诸侯的土地,便是国。分与士大夫的土地,便是家。” “而今之世,祖宗传下的土地是天下,我们打下的土地也是天下。什么是国呢?皇帝统治的土地,便是国,例如我大明国!至于家,你家,我家,大大小小无数个家!” 虽然大明皇帝,依旧有天子头衔,但官方早就在使用“大明国”这个说法。 这些概念很容易被接受。 “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亡国不可怕,若是大明覆灭,那叫亡国,你我再造一国便是。亡天下才可怕,不管小民还是士绅,没一个能逃得掉!” “大明之国,由千千万万个家构成。” “千千万万个家,为朝廷纳税,维持这个国家的存续。” “作为一国,作为一个朝廷,大明应当做什么?应当用小民所纳之赋税,供养文武两套班子。” “文臣和吏员,维持国家的运转。传播教化,劝农劝桑,兴修水利,修桥铺路,除暴安良。武官和士兵,维持国家的安定。对内要肃清匪贼,对外要抵御异族。” “而今是如何状况?” “文臣和吏员,多为贪官污吏。水利也不修了,大灾之年也不赈济百姓。非但不能除暴安良,反而大肆盘剥百姓。” “武官和士兵,将无胆略,兵无战心。对内不能清剿贼寇,对外更是败绩连连,致使天下生灵涂炭。” “我之所以起兵造反,就是这个大明国,已经没有一个国家朝廷该有的样子。” “……” 庞春来、李邦华、宋应星、田有年、王调鼎等人,被说得豁然开朗,特别是亡国和亡天下。 “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这句话出自顾炎武,如今还没有问世,足以让读书人明白道理。 也可以为赵瀚造反,提供非常有力的理论依据。 赵瀚继续说道: “大明朝廷,为何会落到这个地步?” “吏治,教化,道德,这些都不是关键。太祖之时,吏治同样败坏,因为源自蒙元之官。可当时为何能兴盛呢?皆因朝廷财政有度。” “一国之赋税,我且分为两种,直接赋税和间接赋税。” “直接赋税,就是按人头或土地缴纳的赋税。间接赋税,例如门摊税、钞关税等等,税收得重,货物就卖得贵,反正商人不亏,可以转嫁给百姓。” “一个国家,想要财政有度,直接赋税就必须稳定。” “当今之世,直接赋税已经被破坏。首先是土地,一小撮人,占据绝大多数土地。他们可以避税,可以逃税,即便不能逃避,也可以转嫁给佃户,把直接赋税变成间接赋税。” “其次是人头税,自一条鞭法败坏之后,人头税完全是乱收的。大量百姓,托庇于士绅,隐匿人口逃脱人头税。如此导致少数百姓,承担整个国家的人头税!” “朝廷财政不稳,百姓苦不堪言,财货都被那些大族占去了。” “朝廷税收不够,那就没法养兵,当兵的吃不饱,还怎么去打鞑子?越是打不过鞑子,就越要横征暴敛来养兵。” “朝廷横征暴敛,百姓活不下去,就要起来造反。最先造反的西北流寇,都是被迫揭竿而起的。这使得朝廷,还得出兵镇压造反,用兵越多越是财政枯竭,就更无限制的横征暴敛,就激起更多的百姓揭竿造反。” “饮鸩止渴耳!” “于是乎,便到了如今这个局面。” “乱国者,不惟皇帝,不惟宗室,不惟贪官污吏。天下士绅大族,皆难辞其咎!” “我为何分田?因为不分田,不仅要亡国,还要亡天下,还要亡千千万万个家!你们去看,西北流寇所过之地,哪个大户能保住性命?便是宜春、永新诸县,也在杀地主造反,不信的自己去永新县看看!” “在场的士绅,你们是愿我来分田。还是愿天下皆反,把你们的身家性命全部拿走?” “家国天下,实乃一体。人人只为门户计,只顾自己一家,则国恒亡,而至亡天下。若亡天下,小家俱灭,门户不存!” “……” 庞春来、李邦华、宋应星三人,自认为对大明局势看得透彻。 可赵瀚直接赋税、间接赋税的观点,却让他们耳目一新,以前模糊的看法,从理论上被总结出来。 李邦华叹息:“家国天下,还能做此说法,直令人醍醐灌顶!” 庞春来扭头对王调鼎说:“伯和文采出众,可润色此文章,拿去九江、南昌诸城散布。” 158【兵事再起】(为盟主“烟寒无心”加更) 春耕过后,吉安城外校场。 一万三千多农兵,以镇为单位,排队上场进行操练。 只选四千人! 李邦华说挑选正兵三千,但赵瀚仔细思考之后,决定还是设置四千正兵。 费映珙跟他麾下的匪寇,此时此刻也站在旁边,看着那些农兵一队一队上场。 “这他娘的是农兵?各省巡抚标兵也不过如此!”严九瞠目结舌。 费映珙也是无比震撼,眼前这些农兵,不仅队列齐整,变阵时有条不紊,而且充满了纪律性和蓬勃朝气。 费映珙手下的匪寇,个个都有武艺在身。如果与农兵一对一,肯定是匪寇取得胜利。如果与农兵十对十,匪寇怕要被杀得屁滚尿流。 “这样的士卒,竟有一万三千多人?”田有年惊骇莫名。 费如鹤解释说:“眼前这几队,都是庐陵县的老兵,自然精悍得很。吉水县、安福县的新兵,操练时日尚短,表现肯定要差得多。” 田有年问道:“庐陵老兵有多少?” “六千左右。”费如鹤回答。 “几日一操?”田有年又问。 费如鹤解释说:“农忙之时不操练,农闲之时天天操练,就在各自村中练习,每村都有一个军官。” 大明官兵的操练习惯,基本是新兵征募之后,花一两个月时间,严加操练熟悉号令和军阵。此后就拉胯了,五日一操算精兵,十日一操属正常,一月一操也还行,半年一操的都有! 田有年惋惜道:“唉,如此精兵,竟有六千,可惜只能选一千出来。” “等扩军之后就好了。”费如鹤也很心疼。 这次征召全职正兵,不能只看士兵素质,还要分地域来征募:庐陵一千,吉水一千,安福一千,袁州降兵一千(全弓兵)。 安福县的农兵最后编练,加起来只训练了两三个月,跟普通乡勇没啥两样,但也必须征召一千出来。 若只征召庐陵县的精锐农兵,一是容易形成军中山头,二是严重减少庐陵县农村的壮劳力。 接下来,轮到吉水县农兵出场,果然拉胯了许多,但依旧能碾压官府的乡勇。 直至安福县农兵出操,场面可谓惨不忍睹,列队时还比较齐整,一旦变阵顿时状况频发。 李邦华叹息道:“只能矬子里面拔将军了,此次出兵以庐陵老兵为主,以吉水士卒为辅,安福兵还是拿去守城吧。” 最后选兵,以村为单位挑选,只挑部分表现最好的。 在农兵转正兵的时候,农兵军官转为正式军职,军饷按军职进行提升。若有未选中的农兵军官,依旧保留其军职,但这种军职不是正式的。 没被选上的庐陵老兵很不爽,自认为比安福渣渣兵厉害百倍,赵瀚只能让宣教官去安抚军心。 足足选了三天,四千正兵终于被选出来。 军旗略微有所改动,依旧是靛蓝色的棉布,但旗面绣了“天下大同”四个字。 费映珙和麾下匪寇,被打乱编入各部。 若再加上赵瀚的亲兵“奴儿军”,以及军法官、宣教官、水师官兵等等,正兵其实已经超过5000人。 三县之地,养五千多正兵,军费开支简直爆炸! 总是能抓大官的吴勇,因为前段立功了,此次升为“奴儿军”队长,手下管着三个十人队。 被迫作为向导,带着赵瀚奇袭袁州军营的熊耀。因为他属于弓兵这种技术兵种,而且本身也是军官,此次被提升为哨官,手下管着九个十人队。 费映珙也是弓兵哨官,这货练过射箭的,说是管着九个十人队,算上底层军官,其实是统兵一百。 统兵一百,也算百人将了,费映珙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整编正兵完毕,没选上的农兵,留两千精锐待命,其余全部回家。这些农兵也要坚持操练,一旦遇到大规模官兵围剿,赵瀚随时可能暴兵上万人! 接下来半个月,全部正兵和两千农兵在校场操练,主要练习与弓兵的配合。 四月底,誓师出征。 先遣水师假扮商船,运送赵瀚的亲兵前往新淦县。 前些日子举族投效的刘氏,有个秀才叫刘同予,现在任职军中文书。刘同予穿戴华贵假装富商,张铁牛、刘柱等人扮做家奴,竟只花了五钱银子,就买通守城门卒进去。 “杀!” 张铁牛从箱子里拿出斧头,刘柱拿出钢刀,在城门口一阵乱砍。 就连秀才刘同予,都拔出文士剑厮杀。 一共十多人而已,竟然就此占据城门,“商船”上埋伏的奴儿军立即赶来增援。 由于赵瀚闹得太大,周边诸县的知县,都似模似样的募兵守城。 全是样子货! 否则的话,西边那个扫地王,就不会只用两个半月,迅速攻占三座县城。 这新淦县的官兵同样如此,刚开始还比较认真。可左等右等,等了赵瀚一年都不来,于是就慢慢放松警惕。只要给了银子,他们连进城货物都懒得检查,导致张铁牛等人携带兵器入城。 濒临赣江的西门,被几百奴儿军占据之后,剩下的守城官兵,竟然选择弃城而逃。 知县也在逃跑,还不忘带上银子,这货倒是跑得快,从此消失无踪。 赵瀚带着大军坐船而来,没有在新淦县停顿,而是继续北上前往樟树镇。 当然,不免唏嘘一番,因为新淦县有历史人物啊,岳飞、韩世忠都曾在此练兵! 从吉水县到樟树镇,中间要经过新淦、峡江两县。 新淦县城在赣江边上,必须占领下来。峡江县城不在江边,赵瀚连管都懒得管,直接无视此县的官兵。 留下五百农兵,驻守新淦县城,主要维持治安,暂时不下乡分田。 眼见大批船只运载士卒而来,樟树镇的商贾纷纷逃窜,赵瀚立即带人下船,在樟树镇对岸安营扎寨。 卸下士兵和部分粮草,水师统领古剑山,又率船队返回吉安,把后续的粮草给运过来。没办法,船只太少了,得分几趟运输。 此次作战计划如下,分为三个步骤: 第一,拿下新淦县城,以五百农兵驻守,保证水道畅通。 第二,占领樟树镇,赵瀚亲率两千五百士兵坐镇,以应对北边可能出现的大量官兵。 第三,费如鹤率领剩余部队,坐船沿袁河西进,拿下新喻、分宜两县。 …… 临江府城(丰城市)。 临江知府叫何天衢,正经的进士出身,他最近心情很烦躁。 一是南边有庐陵巨寇赵言,何天衢必须募兵防御,等着巡抚大军一起南下征讨。 二是何天衢的老家在庐州,而且是府城之外的小镇。前几天传来消息,庐州被张献忠反复肆虐,他的族人也不知有没有逃出。就算族人能逃出,他家的钱粮也肯定被抢光! 简直倒霉透顶,何天衢欲哭无泪啊。 “府尊,府尊,不好了,樟树镇被赵贼占了!” “什么?” 何天衢顿时如遭雷劈,樟树镇距离临江府城,也就一百里而已,坐船更是半天就能到。 师爷见知府有些懵逼,连忙建言道:“府尊,请速速下令。第一,让士卒立即守城警戒,多多搜集滚木、落石、菜油、金汁等物;第二,立即派人前往南昌,向三司和巡抚报告贼情;第三,立即派探子南下,打探那赵贼的虚实动向。” “对对对,就依师爷所言。”何天衢稍微回过神来。 又过半日,何天衢再次收到敌情,赵贼在樟树镇修建营寨,暂时没有北上攻打府城的意思。 这让何天衢稍微松了口气,召集府衙和县衙官员继续开会。 商议来,商议去,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能快快聚兵守城,然后等着巡抚带兵过来增援。 清江县的士绅很有意思,知道赵瀚来了也不跑,反正赵贼不会抢劫钱粮。他们一边留在家中,一边出钱出人,帮着知府、知县募集乡勇。 官兵打赢了,自然皆大欢喜。 官兵打输了,等着被分田而已,到时候再跑也不迟。 数日之后,何天衢就募集乡勇上千,加上他之前招募的士卒,兵力已经增长到1800多人。 …… 南昌。 王思任本来在鄱阳湖训练水师,被巡抚李懋芳紧急召见。 “抚帅,可是南边的赵贼有异动?”王思任问道。 李懋芳解释说:“临江知府送来急报,赵贼屯兵樟树镇,意图攻打临江城。” 王思任摊开地图,很快摇头说:“赵贼的目标,恐怕并非临江府,而是西边的新喻、分宜两县,赵贼看上了那里的铁矿和冶铁厂。否则的话,就不会屯兵樟树镇,而是火速奇袭临江府城。” “咱们要不要出兵?”李懋芳问道。 王思任叹息道:“反贼都打到临江府城百里外了,官兵哪还能坐视不管?樟树镇必须夺回来!” 大明全国有三十三个课税重镇,临江府城外加樟树镇,合起来占其中一个。 樟树镇若被反贼一直霸占,哪天抽冷子把临江府也打下来,庐陵赵贼岂不是要上天? “唉,过年期间就不该北上。”李懋芳肠子都悔青了。 他们带着大量水军,率领五千步卒,眼巴巴跑去救凤阳。结果稀里糊涂一战,苦心训练的步战精锐,被张献忠打得只剩一千多人。 虽然已经重新募兵,又有了五千步卒,但这种新兵有毛用啊! 王思任仔细思索道:“先出征前往临江府,待探知更多贼军虚实,再决定怎么打仗。我们有水师,可进可退,莫要轻易与反贼步战。” “只能如此了。”李懋芳说道。 (回复一下,有书友说圈地运动、农业革命之类的。英国的农业革命,在运用大机器生产前,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把农民赶走,地主圈地,再雇佣农民耕种,就是明代晚期的大地主和佃户制度。第二,精耕细作,经过上百年的农业革命,英国亩产终于达到明代南方的亩产水平。讨论起来有意思吗?请不要忽略英国和大明的人口差别,大明像英国那样玩,农民起义早就炸了。) 159【庐陵赵天王】 新喻县城。 知县陈燕翼站在城楼上,看着外面那些反贼,心里把首辅温体仁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他是去年的新科进士,虽然排名三甲垫底,但馆选考中庶吉士,散馆之后立即做了工科给事中。 陈燕翼年纪轻轻,一腔热血未冷,而且身为给事中,自然想着弹劾权贵搏名声。一不小心,弹劾到温体仁的党羽,然后就被外放为地方官。 恰好,前任新喻知县花钱升迁成功,陈燕翼就被扔来做新喻知县。 天可怜见,陈燕翼到任不足五日,刚把县衙官吏认全,屁股都还没坐热,反贼已经攻到城下。 陈燕翼还没来得及聘请师爷,只能问主簿:“守城官兵就这几十个?” 主簿回答:“前任知县,募集了五百多乡勇守城。” “那些乡勇呢?”陈燕翼质问。 主簿说道:“知县离任,乡勇也走了,只因县衙无钱发饷。” “钱呢?”陈燕翼问道。 “县尊何必明知故问。”主簿没好气道。 县衙库房都能跑耗子了,钱已被前任知县卷走。勉强还剩了些,也被主簿、典史等人瓜分,追查起来可以推到前任知县头上。 元宵过后,赵贼才从此地路过,还敲诈了一笔粮草。 大家都觉得,赵贼既然选择撤兵,短期内就不会再攻城,毕竟走水路的话,中间还隔着三个县。谁又能想到,赵贼只是回去春耕,春耕结束突然又派兵杀来。 费如鹤也很郁闷,他本来想诈城的,但赵瀚在樟树镇闹出的动静太大,自己带兵来到此地,新喻县已经城门紧闭。 新喻县城,位于袁河、孔目江交汇处,费如鹤只能在北边和西边登陆,县城东边和南边都是江水。 他一边让人负土填护城河,一边让人打造攻城器械。 数日之后,眼见护城河被填出几条道,主簿和典史找到陈燕翼:“县尊,降了吧。” “吾身为县令,自有守土之责,安能降于反贼?”陈燕翼怒斥道,“尔等不可再提这种背君弃主之言!” 主簿说道:“县尊有所不知,这赵贼言而有信,不同于寻常贼寇,他是不会乱杀人的。” 陈燕翼冷笑:“反贼还有信用可言?” 典史说道:“庐陵赵贼,说话算话,方圆数县谁人不知?” “锵!” 陈燕翼拔剑出鞘:“谁再言降,吾定斩之!” 主簿和典史,冷笑着退开,一群衙役围上来。 陈燕翼瞬间绝望,他上任才几天,在新喻县属于孤家寡人。 反贼围城之后,陈燕翼游说士绅大户,希望他们捐钱捐粮,募集城中青壮来守城。可那些大户都装聋作哑,似乎不怕反贼破城,到现在他手里都无钱、无兵、无粮! 正常情况下,陈燕翼这种新上任的知县,必须等到征收夏粮之后才有钱粮办事。 赵瀚的信誉起作用了,从官吏到大户,都不愿意抵抗。 抵抗了不一定守得住,还会因此被反贼清算。 直接投降的话,反贼不会烧杀抢掠,他们没有任何损失可言。 “你们还想造反不成?”陈燕翼持剑退后,怒斥那些围过来的衙役。 典史劝道:“县尊,降了吧。” “休想!” 陈燕翼怒道。 典史立即挥手,衙役们开始包抄,将陈燕翼团团围住。 陈燕翼彻底绝望,只能说道:“我死之后,放我那长随回福建,好歹给家里带回音讯。” “何苦啊。”主簿叹息。 陈燕翼突然朝着北方跪下:“陛下,臣有负皇恩,只能以死殉国。” 磕头几下,陈燕翼又朝东南边跪下:“父亲,母亲,孩儿不孝,不能报答二老养育之恩!” 又磕了几个头,陈燕翼起身说:“不忠不孝之人,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遂提剑横颈,自刎于当场。 主簿与典史对视一眼,皆唏嘘不已。然后,抬着陈燕翼的尸体,下令开城迎接反贼。 费如鹤还准备强攻呢,突然就城门大开,一众官吏抬着知县的尸体出来。 “少爷,少爷!” 突然,一个家奴跑过来,扑在陈燕翼身上嚎啕大哭。 这也是个忠仆,放他走也不离开,反而跑来保护主人的尸体。 费如鹤在了解事情经过之后,叹息说:“唉,忠臣义仆,这世道可少见得很。把这知县烧成骨灰,让仆人带回福建安葬吧。”费如鹤又对那家奴说,“知县的物品,你也可取走。我再写封信,你到樟树镇之后,若被我军扣押,可出示信件放行。”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家奴连连磕头,他不懂什么忠君报国,只知道效忠自己的主家。 在新喻县耽搁两日,费如鹤留下五百安福兵守城,便带着其余部队直奔分宜县而去。 扫地王也在打分宜县! 分宜县更有意思,知县在过年期间,被赵瀚给一刀砍了,如今县衙连个主官都没有。 但是,全城的官吏和大户,自发出钱出人守城,因为攻城的是扫地王。就连城中百姓,也踊跃参军,实在是扫地王的名声不好,袁州府城被这货纵兵劫掠数日。 “再去叫城,”扫地王怒道,“就说再不投降,等我进城之后,就把城里的有钱人通通杀光!” 一个农民军冲到城下,刚开口说两句,突然就一箭射来,落在其脚下两尺远。 赵瀚虽然带走了袁州精锐,却难免逃掉一些,如今有十多个弓兵在守城。 扫地王感觉烦躁不已,他占据三县之地,但袁州府城(宜春县城)、萍乡县城、永新县城,都是靠偷城而轻松占据。他这个大反贼,还是第一次正经攻城,围攻半个月完全啃不动。 “大王,有官兵来了!” “什么?快把人撤回来,撤回营寨坚守!” 扫地王读过两年蒙学,待费如鹤的大军逼近,他顿时就笑起来:“看到那杆旗没有?天下大同。那是庐陵赵哥哥的兵,不要怕,自己人。” 这货亲自乘船去见,在江上隔得老远大喊:“我是萍乡扫地王,庐陵赵哥哥可来了?” 费如鹤得到消息,也出舱站在船头喊:“我是赵尧年。” “原来是赵二哥哥当面,”扫地王奉承道,“赵二哥哥的威名,我在萍乡早就听说了,不如我俩结拜怎样?” 在扫地王想来,赵瀚是赵大哥哥,费如鹤就是赵二哥哥。 费如鹤没好气道:“结拜之事,今后再说。我家总镇看上了分宜县,你速速退兵,让我来攻城。” 扫地王当然不乐意,说道:“分宜县是袁州府的地盘,我既然占了袁州府城,分宜县城自也该我来占。赵家哥哥若想要地盘,可去把临江府几县都占了。咱们都是造反的,要守规矩,莫自家人伤了和气。” 费如鹤冷笑:“照你这个说法,永新县是吉安府辖地,那你把永新县的地盘交出来!” “呃……”扫地王顿时语塞。 突然,城上悬筐下来一个衙役,奔至江边大喊:“赵将军,我是分宜县衙的李二,过年时候咱们见过面的。请赵将军快快入城,莫要让那萍乡贼把城夺了!” 扫地王闻言大怒:“他娘的,老子攻城,你们就守得紧。这赵二哥哥来了,还没开打你们就投降。是不是看不起我刘……扫地王!” 衙役怒怼道:“你这厮滥杀无辜,两个月前攻破袁州府,把城中大户杀得精光不说,就连普通百姓也抢,还祸害了好多良家妇女。便是豁出老命,我李二也要跟你拼到底!” “气煞我也,快开船过去!”扫地王感受到深深的侮辱。 衙役吓得扭头就跑,坐着箩筐重新回到城楼上。 费如鹤不由笑道:“哈哈,这就是民心所向,兀那扫地王,快快撤军把县城让出来。” 扫地王吼道:“这里是我先来的,做事要讲个先来后到。” “登岸。”费如鹤懒得多言。 三千五百士卒,就在城外码头登陆,然后从城下大摇大摆过去。 这已经进入城上弓兵射程,但守城官兵一箭不发,他们把费如鹤当成自己人,扫地王麾下的反贼才是真正死敌。 扫地王带了六千多兵而来,兵力将近是费如鹤的两倍。 双方在城外列阵而战,还没开打,似乎就已经分出胜负。 费如鹤这边,军容威严,队形齐整。面对两倍之敌,毫无怯懦之心,根本不把敌军放在眼里。 扫地王那边,由大小好几股反贼组成,扫地王只是名义上的首领。他独据三座县城,让手下的反贼头子很不爽,这次攻打分宜县,也是为了扩张地盘分给部众。 明明兵力是费如鹤的两倍,可还没列阵完毕,就已经军心浮动。 一来庐陵赵言名声太响,给反贼们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二来费如鹤的军队强悍,就连武器都远超对方。 别说正兵了,就连赵瀚的农兵,竹枪都换装了铁枪头,而扫地王的士兵有些还拿着锄头。 费如鹤下令之后,传令兵立即挥舞令旗。 除了五百中军缓步前进,剩下三千士卒,皆大踏步往前进逼。 狼筅兵开道,藤牌手掩护,长枪兵蓄势待发。 只推进到一半,双方距离还有数十步,突然就有一股反贼崩溃。却是一个反贼头领,带着麾下千余士兵,直接撒丫子开溜,连军营里的粮草辎重都不要。 “快跑啊,赵天王的兵杀来了!” 庐陵赵天王,是周边反贼给赵瀚起的匪号。 只见反贼们接连崩溃,就连扫地王的本部,都不断有士卒逃跑。 扫地王嘶声大吼:“回来,还没打呢,打过了再跑也不迟!” 还有一些反贼,向北跑出老远之后,陆续跪在地上投降。他们是分宜县本地的农民,被扫地王裹挟着过来攻城的,虽然杀死了地主,可普通反贼却不能分地,必须是老营(反贼老兵)才能分地。 “娘的,老子也跑!” 扫地王气得跺脚,带着本部飞快逃窜。 “好!” “赵将军万岁!” 分宜县城的守军,见状竟然齐声欢呼,把费如鹤当成他们的保护神。 费如鹤带兵追击一阵,也懒得再追了,等他返回城外时,分宜县城已经城门大开。 不管是官吏还是大户,都想请费如鹤留下,否则扫地王肯定要杀回来。 费如鹤带着士卒进城,嘀咕吐槽道:“你们这样搞,老子都忘记自己是反贼了。” 160【剿匪捞钱】 南昌卫,校场。 江西总兵李若琏检阅部队,突然拔剑高呼:“庐陵赵贼,窃据州府,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今奉皇命而讨之,有诸君协力襄助,定一战奏捷于京师也!开拔,出征!” 李若琏今年已六十九岁,历史上他带领锦衣卫,死守北京城门殉国时七十八岁。 若非身为军户长子,按制必须继承军职,他肯定会去考文进士,而非这扯淡的武进士。他的弟弟李若珪便是文进士,天启年间担任刑部侍郎,因不容于魏忠贤而辞职。 对了,他的弟弟李若珪,传闻抱过幼年天启帝,朱由校登基后赐号“金胳膊老李”。 袁崇焕谋反一案,李若琏便是主审官。 李若琏没有审出任何毛病,崇祯皇帝不高兴,便让其上司刘侨去审,刘侨果然查出袁崇焕谋反的证据。 李若琏因此被贬官两级,折腾几年才慢慢升回来,现在终于被崇祯丢来做江西总兵。 五月中旬,冬小麦已开始收割。 “莫要踩坏庄稼!”这是李若琏下达的第一个命令。 李若琏、李若珪兄弟俩,都是知名的清官。不过嘛,做清官的资本是家境殷实,祖上不知占了多少军田。他弟弟考取进士之前,由于银子不够用,一次性就卖了上百亩地。 “载心公!” 来到码头登船,巡抚李懋芳,带着佥事王思任,主动过来拜见。 李若琏拱手回礼,他们虽然诸事倒霉,但有一件事比较顺心。那就是去年崇祯撤回太监,到现在还没把太监派回来,不用听监军太监在旁边瞎逼逼。 三人合兵,步卒上万,另外还征召了数千民夫。 这么多人,王思任的水师装不下,只能用船载着粮草前进,士兵们则在岸边随船而行。 本来正在收麦子的农民,看到官兵到来,都吓得躲到老远,然后用怨恨的眼神看着这些人。 三人加起来练兵上万,年初还折了三千多,连忙紧急征召补足差额。这得耗费多少银子?江西三司不但要供应军饷,还要给朝廷递解赋税,只能加紧盘剥老百姓,苛捐杂税加派了十几种。 一路行军南下,由于要赶时间,这些官兵倒没工夫劫掠百姓。 十日之后,即抵达临江府城。 (前文有误,临江府城不在丰城市,而在后世的樟树市临江镇,夹在袁河与赣江之间。赵瀚必须先攻临江府城,才能占据樟树镇。但错了那么多章节,无法修改主要情节,只能假定樟树镇在临江府城以南十里地。真实情况,刚好相反,大家不要较真。) “见过李抚帅,见过李总镇,见过王佥事。” 知府何天衢,带着府县两级官员,出城来迎接官军到来。为了保住性命,也顾不上文武之别,他对总兵李若琏也尊敬有加。 李懋芳问道:“赵贼动向如何?” 何天衢回答说:“赵贼在十里外的河对岸扎营,阻塞任何过往船只,暂时无法探知消息。” “抚帅,先扎营,再派探子。”王思任说道。 李懋芳点头说:“好,先扎营。” 何天衢说道:“几位远道而来,在下设了宴席,为诸君接风洗尘。” 王思任皱眉说:“先扎营要紧。” 于是乎,王思任负责扎营,李懋芳、李若琏被请进城里吃喝。 这种吃喝也是有必要的,互相之间拉近关系,否则接下来打仗很难合作。 双方就此隔河十里扎营,加上民夫、水兵和本地乡勇,官兵共有一万八千多人。 赵瀚这边,水师加上辎重队,人数只有不到四千。 翌日。 王思任亲率水师南下,大小战船四十多艘。 而赵瀚的水师,大小船只仅三十多艘。其中十余艘,还跟随费如鹤去了西边,面对官兵水师只能暂避锋芒。 王思任抵达河口之前,就勒令水师停下。他不敢再前进,害怕中了埋伏。若是反贼的水军,从赣江和袁河两面杀出,他的水师就要遭到包围。 站在船头,王思任亲自观察敌情,可敌营连绵二三里,到处插满了旗帜,根本就搞不清里面有多少人。 赵瀚不敢派水兵去打探敌情,于是派出仅有的哨骑,隔河遥望官兵的营寨。 很可怜,赵瀚造反这么久,麾下只有六匹马。 反观那些西北流寇,今年设伏弄死曹文诏时,直接出动了上万骑兵(史书记载贼骑数万)。 赵瀚的六匹马很宝贵,平时细心照料着,有一匹母马怀孕,留在府城没带出来。 五个哨骑奔至江边,隔河遥望官兵营寨,同样看不清什么情况。 两边都抓瞎,但官兵占据主动,因为王思任的水军更厉害。 可是,赵瀚占据了有利地形,王思任的水军不敢越过河口,暂时也只能静待时机。 双方就这么开始对峙,互相派出小股精锐,试探对方的虚实强弱。 两日之后,费如鹤带兵回来增援,在分宜县、新喻县各留五百安福兵守城。 赵瀚的步兵一下子超过5000,其中1500人虽是庐陵农兵,但战斗力绝对比官兵更强大。 就这样对峙半个月,夏收进入最忙碌的时节。 宣教团、农会和基层官员,由于无法保证安全,干脆在新占的新淦县分田。隔壁的峡江县佃户趁机起义,不但把县城给夺了,还跑来请求宣教团主持分田工作。 新淦、峡江二县多山,只有挨着赣江的土地比较肥沃,大部分地方都属于穷乡僻壤。 赵瀚也不着急,干脆把这两县拿下,趁着夏收进行分田。 至于拥有铁矿的新喻、分宜二县,暂时只占县城,因为分田人员过不去,北上的时候容易被官兵水师攻击。 …… 对峙一月,夏收结束。 李懋芳以军粮不足为由,勒令临江知府何天衢,立即下乡征粮。 征个屁粮,临江府只有清江、新淦、峡江三县,赵瀚此时占据了两个半,何天衢的实控地盘只剩半个县。 临江府就不是什么产粮大户,纯粹靠商税升格为府的,放在其他地方只能算一个州! 李懋芳又让北边的丰城县送粮来,若是没有粮食,那就直接给银子。 剿匪要剿,捞钱也要捞。 历史上,李懋芳此时应该在山东做巡抚。内有白莲教徒,外有鞑子窥伺,如此情况之下,这货都敢借剿匪捞钱,等他把山东白莲教匪肃清,手里已经捞了好几万两银子。 临江知府、丰城知县,被李懋芳搞得头大无比。 可是反贼压境,只能盘剥士绅、商贾和农民,乖乖把钱粮给李懋芳送来。 清江县北部,两千官兵分为数股,亲自下乡跑去征粮。 “开门,开门!” 一个大户被敲开宅门,带队军官呵斥道:“抚帅剿匪,事关重大,立即上交二百石粮食、一百两银子做军费!” 该户的乡绅辩解道:“为了剿匪,今天已经摊派两次,怎又要摊这么多?” “这家暗通匪寇,快进屋搜查反贼!”军官大喝。 “军爷息怒,军爷息怒,老朽这就去筹措粮草。”乡绅吓得连忙求饶。 不仅要给钱给银子,还得自己组织人手,把钱粮送到临江府城外的军营。 对待士绅,官兵还算客气,对待百姓那就毫无底线了。 晚间住进农民家里,看到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直接闯入闺房为所欲为。几天时间,就有十多个良家妇女自杀,把四邻八乡搞得怨声载道。 总兵李若琏、佥事王思任,结伴前去见李懋芳。 “李巡抚,你是来剿匪的,还是来扰民害民的?”李若琏怒斥道。 一个武将,怒斥文官太过残暴…… 李懋芳笑着解释:“贼寇还不知何时才能剿灭,官兵的军粮不够,必须早早筹措。” 王思任大怒道:“军粮哪里不够?足以再吃两三个月!” “两三个月不够啊,至少要筹措半年的粮饷,”李懋芳笑着说,“二位莫急,来人啦,把箱子抬出来!” 两个木箱抬出,各装有千两白银。 “无耻之尤!” 王思任痛骂一声,直接转身离去。 李若琏气得双手颤抖,很想一刀把这巡抚给砍了。 两人都不收银子,待他们离开之后,李懋芳冷笑自语:“装什么清廉,你们练兵粮饷哪来的,还不是从民间捞来的?不经自己的手就清廉了?” 李懋芳开始给文武官员送钱,从临江知府到清江知县,再到李若琏、王思任手下的武将,全都被他的银子给喂饱了。 于是乎,众人都一心拥戴李懋芳,并且把主要精力用于捞钱。 反正对峙了一个月,反贼若干进攻,早就已经攻来了。既然反贼不敢过来,自己这边也不敢过去,那为何不趁机多捞点银子? 倒是李若琏、王思任两位清官,被所有官员孤立,好像他们才不正常一样。 王思任暗中找到李若琏:“总镇,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军心、民心尽失!” 李若琏问道:“你跟他共同剿匪一年,以前就没这种事?” “唉,之前他也捞,”王思任叹息道,“在都昌县剿匪时,他就纵兵四处劫掠,我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可现在,反贼大军就在十里外的对岸,他这么搞是会出大事的!” “你打算怎么做?”李若琏问道。 王思任说道:“庐陵赵贼奸诈,对峙一个月还不动兵,必在赣江和袁河设有埋伏。我军水师若敢越过河口,肯定要遭到两面夹击,多半会用大量小船进行火攻。水师动不得,地形对我军不利。我本意是想派遣精兵,走陆路南下,偷袭反贼占据的新淦县城。可好几次派出哨探,江边和山口都有反贼的哨卡,根本就无法绕道偷袭。” “偷袭不成,还能怎么打?”李若琏并无战场经验。 王思任说道:“渡河,与反贼堂堂正正打一场。咱们有万余大军,我还练出了五百人的弓兵,或许有打胜仗的可能。总不能在此耗下去,我的部将已经败坏军纪,这两日竟带兵跑去劫掠百姓。” 李若琏的部将更是如此,本就是临时征召的指挥使、千户、百户。这些家伙没打过什么仗,盘剥军户倒是有一手,现在完全被李懋芳给带得暴露本性。 “可否夜袭敌营?”李若琏问道。 王思任摇头说:“没用的,敌军哨卡太多。上次我带兵夜袭,距离敌营还有三里地,贼寇的哨兵就吹响了唢呐。” “那就打!”李若琏握紧双拳。 事实上,赵瀚的军粮已经快撑不住了,最多还能坚持一个月,继续拖下去就只能重新运粮。 可巡抚李懋芳,却给出神助攻,军纪败坏到李若琏、王思任不能容忍的地步,逼着两人提前进行正面决战。 这破地方很扯淡,要么是山,要么是水,双方兵力都捉襟见肘,只要多派哨探防备偷袭,再牛逼的统帅也玩不出花活。 只能正面硬刚! 而且就算硬刚,也必须是官兵主动渡江。 因为赵瀚的水师不强,不敢渡江与官兵决战,害怕被官兵水师在江上击败。只能依据两河交汇的地形,多准备战船和火船,包围胆敢越过河口的官军水师。 李若琏、王思任找到李懋芳,提出渡江决战的计划,顿时就跟李懋芳吵起来。 李懋芳的银子还没捞够呢…… 161【谁是反贼?】(为盟主“这个是妖怪”加更) 黑夜。 黄幺率领五百士卒,足足绕了半个月,终于绕到白罗洲的西北方。 一路没有什么大山,都是些小丘陵和平地。 之所以绕这一大圈,是害怕被官兵发现踪迹。同样的,官兵也不敢过河到此抢掠,害怕被反贼知道了设伏攻击。 临江府城对岸的大片乡村,竟然出奇的和平起来。 摸黑来到江边,五百士兵皆脱下衣服,游去对岸的江心洲。藤牌手和狼筅兵都很轻松,因为木盾和狼筅都有浮力,一百米的距离轻轻松松。 上岸之后,徒步走到江心洲的另一边,此处河道却有两百米,依旧难不倒熟悉水性的汉子。 就这样,黄幺率领五百士卒,神不知鬼不觉的过河去了。 此乃整个战场附近,赣江河道最窄的地方。 王思任本来早有防备,派了三百官兵看守。但最近流行抢劫,军官直接带着士兵,跑去各村劫掠去了,仅留十几个人在河边放哨。 十几个官兵,能看住七八里长的河道? 离开江边数里地,黄幺寻了一块已经收割的麦田,传令说:“留几人放哨,其余全部睡觉!” 在麦田里酣睡一个时辰,天光大亮,黄幺立即带人进村。 他带的粮食不够,只能向地主家借粮。 “砰砰砰!” 敲开大门,一个老者走出,苦求道:“各位军爷,你们这些日子,已经来了好几回,老朽家里真的没粮了。” “老丈,”随军宣教官抱拳道,“我们乃是大同军,并非横征暴敛的官兵。大同军借粮是要归还的,我们可以立下字据。至于欺负你们的官兵,等我们吃饱了,便去收拾那些狗崽子!” “反……你们是义军?”老者吓得浑身发抖。 宣教官问道:“可有纸笔?我们借粮不多,留下字据今后一定归还。” 在“敌占区”向地主借粮,赵瀚一向是不认账的,但这个时候却可以表现得更仁义些。 老者害怕被反贼杀全家,只得又去开仓给粮。 反贼还真的不多要,一人仅取半斗,并坚持立字据,扔下字据带上粮食就走。 从头到尾,五百士卒军容严整,没有踏进过地主家的宅子半步。 目送这些反贼离开,老者哀叹道:“这叫什么世道?过不下去了!” 又行半日,中午正在生火做饭,哨兵突然报告说有官兵出现。 黄幺登上小山丘一看,果然见到两三百官军,人人手里皆有斩获。有的士兵,甚至推着小车,载满了从乡下劫来的财货。 官兵那边的军纪,已经控制不住了。 你能去抢,为啥我就不能? 于是大小将领们,轮番出去征粮,有些倒霉地主,被反复征了好几次。 这是江西本地招募的士兵,相对来说还比较文明,若换成外省的客兵就更惨。在那种情况之下,官兵不仅抢劫钱粮,而且还会杀人屠村,砍下良民脑袋说是斩杀反贼。 一旦此次官兵战败,李懋芳必定暗示部将杀人,砍些脑袋回去可以抵消败绩。 “吹号!” “嘟嘟哒,嘟嘟哒嘟哒嘟哒哒哒,嘟嘟嘟嘟嘟嘟呜~~~~~~” “嘟嘟哒,嘟嘟哒嘟哒嘟哒哒哒,嘟嘟嘟嘟嘟嘟呜~~~~~~” “杀!” 待官兵从山丘下路过,五百士卒蜂拥而出,两三百抢粮官兵,吓得惊慌逃窜,完全搞不清什么状况。 黄幺一人跑得最快,连续捅死好几个,直将这些官兵追入村中。 刚被劫掠过的村民,纷纷关闭门窗,透过缝隙观察情况。见官兵被黄幺带人追杀,他们虽然不敢出声,却一个个都为黄幺暗中叫好。 两百多官兵,黄幺带人杀死近半,便不再继续追赶。 而是回到刚才的设伏点,将官兵抢来的粮食,送到村里让农民来自取。 五百士卒,五个宣教官。 这些宣教官沿村大喊:“老表们不要害怕,我们是赵先生的大同兵。大同兵不害百姓,是给老百姓做主的。官兵抢来的粮食,就堆在村里的打谷场,谁家被抢粮了就去拿。” 初到贵宝地,还没得到农民信任,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等黄幺带着士卒走远,村民们终于敢出来,跑去打谷场拿回粮食。有人拿得多,有人拿得少,自然又是一番争执。 有个少年没去抢粮,而是朝黄幺的部队追去,中途还捡起官兵扔掉的一杆长枪。 追了一路,黄幺停下来休息,把这少年叫来:“你跟着我们作甚?” 少年吞吞吐吐道:“我……我想跟你们打仗。” “你家里人呢?”黄幺问道。 少年回答说:“爹死了五年,娘死了三年,两个姐姐都嫁了。我跟着大伯家过日子,婶婶不待见我,干活再多她都骂我。” “也是可怜,”黄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答道:“胡定贵,我爹起的名字,我爹还念过几年书呢。我也识字,是爹教的,我会背《三字经》。” 黄幺笑道:“那好,你今后就跟着我打仗。” 在敌后游弋好几天,黄幺的兵力增加到536人。有一户甚至举家投靠,老人全死了,家贫不能娶妻,一家三兄弟都跑来加入大同军。 另外还有战绩,前后杀死官兵400多人,杀得官兵不敢来这一带抢劫。 更为可贵的是,附近村民都已经知晓,大同军是帮老百姓打仗的军队,跟那些凶残的官兵不一样。就连许多地主,都半主动把粮借出,因为官兵来了抢得更多。 “混账!” 李懋芳勃然大怒,亲率两千巡抚标兵,朝着黄幺的部队直扑而去。 此时此刻,黄幺正在龙光书院附近,“龙光射牛斗之墟”那个龙光,书院匾额乃长腿皇帝赵构所书,朱熹曾经在此讲学一个多月。 “将军,将军!” 一个农民飞快跑来,气喘吁吁道:“将军你快进山,好多官兵来了!” “多谢老表!” 黄幺立即起身:“别吃饭了,收拾东西进山。” 李懋芳一路追至此地,只能扑个空,黄幺已经进了两里外的狮子山。 李懋芳追得也累了,把士兵安排在外边,自己跑去龙光书院休息。 可惜,龙光书院大门紧闭,根本不理他这个巡抚。 江西四大书院有五个,龙光书院便是那第五大书院。这里已经不是清江县地界,而是南丰县的边缘地带,李懋芳敢纵兵劫掠百姓,却不敢带兵强闯书院。 吃了闭门羹,李懋芳越想越气,望着狮子山毫无办法。 两日之后,官兵大营。 李懋芳、李若琏、王思任三人还在争吵,前者坚决不肯渡江决战,他认为官兵的训练度还不够。 一万八千官兵当中,有三千多人是新募之兵,训练时间只有两三个月。李若琏的五千士卒,更是各地卫所带来的,全他娘是放下锄头的孱弱军户。另有2000人左右,是临江巡抚征募的乡勇。还有2000多人,是王思任的水兵,不可能上岸打仗。另外还有3000民夫。 真正能打仗的官兵,仅有不到2000人而已! 这还打个毛啊? 李懋芳虽然贪婪,却也不是傻子。他原本的打算,就不是跟反贼打仗,而是凭借王思任的水军,压得反贼无法进行决战。 等反贼粮草没了,自然会选择撤兵。 而李懋芳自己,非但一兵无损,反而能趁机捞银子。这些银子,一部分用于练兵,练出真正的精兵。一部分用于贿赂上官,要么将他调任,要么允许他继续练兵剿贼。 横竖左右,都对李懋芳有利。 也就王思任傻得很,闹着跟反贼决战,抢着去送死吗? 竖子不足与谋! 这句话,是李懋芳和王思任对彼此的态度,他们都觉得对方是一个智障。 “抚帅,丰城县没了!” “什么?” 李懋芳惊得跳起来,忙问道:“丰城知县,不是招募了一千乡勇守城吗?” 探子回答说:“那些乡勇,下乡征粮去了。回城的时候,被反贼杀个正着,一路追进县城就没了。” 李懋芳、李若琏和王思任,三人面面相觑。 丰城县就在他们身后,而且就在赣江边上。反贼要是在丰城县裹挟百姓,直接就将他们的后路断了。 李若琏冷笑道:“你干的好事!” 李懋芳无言以对,因为征粮命令,确实是他下达的。 可他娘的谁能想到,丰城知县那么牛逼,竟然让乡勇下乡征粮,被几百贼寇趁虚而入夺取县城。 那根本就不是去征粮的,而是丰城知县自己想捞银子,借着剿贼的名义派兵抢劫! 王思任叹息道:“现在只有三个办法,一是立即渡江决战,二是立即撤兵回南昌,三是夺回丰城县,并将大营驻扎在那里。” “撤兵是不可能的,放着眼前的贼寇不剿,你我全都要丢乌纱帽。”李若琏摇头说。 李懋芳问道:“就不能派兵夺回县城,然后留人驻守吗?” 王思任说道:“有几百贼寇,一直藏在咱们身后。这些反贼惯会蛊惑人心,若是任其发展下去,怕是下个月能有两三千人。背后有两三千敌人藏着,你敢打这样的仗?” 李懋芳思索道:“不能从临江府撤走,只撤到丰城县都不行。临江府是课税重镇,一旦丢失,朝廷震怒,咱们丢官都是轻的!” “那就打吧。”李若琏叹息道。 王思任叹息:“这个赵贼,何其奸猾也。” 王思任想过赵瀚可能派兵绕后,可万万没想到,反贼在绕后之后,没有跑来夜袭官兵大营,而是帮农民赶走劫掠的官兵! 只几百个反贼而已,官兵想要清缴,却连鬼样子都摸不着。 别说农民通风报信,就连本地士绅,也暗中为反贼提供粮食,只因官兵实在抢得太狠。 王思任有一种错觉,自己才是反贼…… 162【白罗洲水战】 “轰隆隆!” 电闪雷鸣,雨幕笼罩四野,天地间都变得昏暗起来。 作战双方的一切活动,都因这场大雨而暂停。 包括黄幺带去敌后的士卒,也纷纷住进老乡家里,瓢泼大雨没人扛得住。 “终于下雨了。” 赵瀚立于帅帐,看着雨水落在地面,喃喃自语:“这位李巡抚,我在等下雨,你又在等什么?” 在江西打仗,但凡双方兵力具备规模,真正决定胜负的都是水战。 朱元璋跟陈友谅的决战如此,王阳明平定宁王叛乱也是如此。 哪边的水师能够获胜,就能占据粮道和进兵路线。如果水师没有覆灭,只要还能守城,步兵输多少仗都可以重来。 这源于江西的特殊地形,全省到处都是大山,主要城市分布于山间盆地,且被四通八达的江河湖连接。 赵瀚的水师部队,虽然战船只比官军少十多艘,但大船数量远远不及官兵。但他地形优势,抢先占了两河交汇处,同时还处于赣江上游。 原本,他想引诱官军水师通过河口,然后根据地形进行包围绞杀,让对方船大船多的优势发挥不出来。 谁知王思任不上当,始终不让水师越过河口一步,导致双方就此对峙一个多月。 那就只能等待下雨,等待赣江进入涨水期! 可明末的天气越来越怪,今年不但春旱严重,到了初夏竟也不下雨,夏粮收割完毕还是不下雨。 终于,今年的第一场大雨来了,而且连续下了两天两夜。 赵瀚心里想的竟然不是打仗,而是县镇两级官员和宣教团,有没有积极组织农会抗洪抢险。 …… 官军在下雨之前,已经成功渡江,正待第二日发动进攻,当晚就被老天爷给了个下马威。 李懋芳看着眼前的几门大炮,问道:“还能开炮吗?” 炮手回答:“能响,火药储存得好,没怎么受潮。” “好,重重有赏。”李懋芳嘉许道。 官军有火炮,而且足足九门。 其中六门火炮,是从南昌城拆下来的,属于朱元璋时期的老古董。非常原始的铜制臼炮,口径粗,炮管短,威力大,射程近。 另外三门是佛郎机炮,宁王造反时代的产物。两门由宁王聘请工匠打造。一门是王阳明的忘年交林俊,致仕在家自己铸造,并让家奴从福建运过来的。 这九门火炮都一言难尽,六门臼炮属于城防炮,又粗又重射程还近,只能等反贼自己进攻,才能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三门佛朗机炮虽然轻便,而且射程还远,但威力其实很小,子炮铳也数量不足。 “官兵动了!” “让他们慢慢攻。” 一万多官兵出动,赵瀚却守在营中。 营外挖了三道壕沟,每道壕沟留下的通道,仅容三个步兵并行通过。 而营内,同样有两道壕沟。 坚守不出,就是拖时间,拖到古剑山率领水师出动。 “总镇快看!” 赵瀚立即爬上高台,由于距离太远,看不清敌军抬出什么物事。直至第一道壕沟之外十余步,官兵开始组装佛朗机炮,他终于明白那玩意儿是啥。 “全军撤进战壕,藤牌手举盾护住头顶,没有盾牌的随便找东西。”赵瀚立即下令。 三门佛朗机炮,很快进入预定地点。 但那六门臼炮,却行动极为缓慢。由于下雨之后,地面泥泞坑洼,用骡马拖拽前进,没走多远就陷进泥地中。最后,只能用人力来抬,折腾好半天终于抬过来。 “开炮!” 九门大炮齐射,铁弹、铅弹、石弹齐飞。 两颗落入赵瀚的营寨,砸到泥水地面,蹦跶几下就停止。泥泞地面,吸走了炮弹的动能。 四颗落到营寨之外,屁效果都没有。 但还有三颗炮弹,准确命中寨墙,把木制寨墙轰出大洞。 趁此时机,李若琏派遣民夫,负土填平营寨外的壕沟,又让火炮继续瞄准营寨大门。 官兵用了小半天时间,终于把第一道壕沟填平。 九门大炮也射了好几轮,期间还各种哑火,火药终归是有些受潮了。 营寨正北方,寨墙被轰塌好几处。 特别是那些老古董臼炮,一旦命中目标,直接就能轰塌一片,这玩意儿本身是朱元璋用于攻城的。 “啊!” 半天之后,一发炮弹恰巧落入营内壕沟,赵瀚军中的第一个倒霉蛋出现。 那是臼炮发射的石弹,直接砸碎木盾,然后把脑袋砸没了,旁边士卒吓得浑身发软。 整整一天,官兵的战果如下:填平反贼营外两道壕沟,轰死一个反贼。 当晚,赵瀚没有带兵出去夜袭,因为官军肯定严加防备。 第二天继续。 “轰!” 一门臼炮终于炸膛,那是明初留下的玩意儿,能用两百多年已算质量过硬。 很有可能,是炮手操作不当导致,估计火药不小心装多了。 李懋芳连忙怒斥:“莫要填多了药子!” “嘟嘟哒哒嘟哒……” 突然唢呐声响起,不是赵瀚这边的,而是明军水师正在用唢呐示警。 戚继光《纪效新书》有载:“凡掌号笛,即是吹唢呐。” 王思任此刻在自己的坐舰上,他的任务是防备反贼水师,同时如果官军战败,他立即开船到江边接应。 古剑山率领大小战船三十余艘,顺着涨水之后的湍急水流而来。由于大型战船不足,跟官兵硬拼肯定败绩,可现在却不一样,每艘战船旁边都有几艘小渔船。 那是只能乘坐两三人的小舢板,此刻却只坐着一人操控,船上堆满了淋满油脂的干柴。 “全军撤退!” 王思任双目圆瞪,他知道反贼要干啥。可他处于下游,即便使用火船攻击,那也是上游反贼的独享权力。 当年王阳明大败宁王水师,其中一个关键因素,就是王阳明占据上游! 就这样,战船、兵力都占绝对优势的官军水师,被古剑山率领反贼水师一路猛追。双方都随着湍急水流而下,一直追到黄幺渡河的白罗洲,那里是附近赣江河道的最窄处。 此处河道,被江心洲一分为二。 在涨水之后,西边河道宽百余米,东边河道宽两百多米。但是,能通行大型战船的地方,只有那么四五十米,其他区域很容易搁浅。 王思任坐舰附近的战船,接到军令之后,减缓速度集中朝深水区通过。 可离得太远的官军战船,却只顾着快速行驶。小型战船倒是轻松过去了,大型战船却连续搁浅四艘,瞬间把后面的友军也挡住。 “点火!” 小舢板上的反贼水兵,先是点燃火把,然后拽着绳索,将火把扔到柴火堆里。 火把触碰油脂,迅速燃烧出熊熊烈火。 水兵抽刀砍断绑住舢板的绳索,然后自己顺着绳子爬上大船。两百多条燃烧的小舢板,顺着湍急的江水,朝着官军水师冲去。 这也是赵瀚等待下雨的原因,只有下了大暴雨之后,水流速度才能达到火船进攻的要求。否则的话,官军水师只需用长竿,就能把慢悠悠前进的火船轻松推开。 在河道狭窄处,官军的大型战船,正在减速聚集到深水区通过。 这个速度差,足够让火船追上来,很快就有几条官军战船被引燃,官军的水兵迅速跳船而走。可是水速太过湍急,便是水性极好的汉子,也不容易游上岸,多半是要被江水淹死的。 官军水师彻底乱了,王思任根本压不住。 已经驶过狭窄河道的战船,根本不顾队友安危,自顾自的朝丰城县逃去。小型战船同样如此,一窝蜂的逃窜,早就忘了主帅的坐舰在哪里。 “杀!” 古剑山让己方大型战船抛锚停止,亲自率领不怕搁浅的小型战船,跟在火船之后杀向敌军。 两百多条火船,许多都撞到岸边而倾覆,大部分飘过浅水区,只有几十条引燃官兵六艘大船。 说实话,只要官兵不乱,才引燃六艘而已,依旧占据绝对优势。 可哪里能够不乱? 这些官兵水师,有一半都是被招安的鄱阳湖水匪! 古剑山背着那把双手战剑,踏在小型战船的船头,很快追上一条速度缓慢的敌军大舰。 “飞钩!” 几十个带着绳索的飞爪,跑向大船的船舷。 古剑山正待攀爬夺船,突然敌舰有人大呼:“可是老古?” “樊二吗?”古剑山问道。 “我是樊二,”对方呼喊道,“你去别处夺船,我杀了船上主将投降!” 说着,这货提刀大呼:“鄱阳湖的兄弟,随我杀官军啊!” 一时间,招安的水匪们,调头去砍杀正牌官兵,很快就砍了一位水师把总的脑袋。 古剑山迅速寻找下一个目标,他乘坐的小型战舰非常灵活,官兵的400料大舰完全成为猎物。 “撒石灰!” 就在古剑山率兵攀爬时,敌方大舰从上面抛下石灰。 幸好古剑山早有防备,全部水兵都蒙着纱布,就连眼睛都蒙着纱布。虽然视线不是很好,但能尽可能减少石灰的影响。 “落石!” 脑袋大小的石块,被官兵从大舰砸下来,瞬间砸落好几个反贼。 “砍绳!” 飞爪的绳索,被接连砍断三十多根,反贼水兵纷纷跌落。 但是,六艘小型战船,围攻这艘大型战舰,船上官兵顾此失彼。 古剑山仅凭双臂的力量,就飞快爬上去,迎面刺来一根长枪。古剑山在空中闪躲,抓住枪杆,直接把官兵拉下来。 这厮飞快翻进船舷,还没脚踩甲板,就已经拔剑而出,凌空劈死一个官兵。 由于古剑山的冲杀,越来越多反贼水兵爬上来,官兵陆续跪地投降。 “全速航行!” 夺船之后,古剑山驾驶这艘大船,朝着前方的官军水师猛冲。 营寨那边。 在古剑山突袭的时候,赵瀚就笑起来,若非老天爷一直不下雨,这场水战早就已经爆发了。 官兵那边恰好相反,见自己的水师撤退,李懋芳和李若琏连忙下令撤军。 “杀!” 赵瀚爬出壕沟,直接下令吹响冲锋号。 若不是想击败官兵水师,赵瀚早就出去打仗了! 163【酣战】 一万多官兵是带着辎重撤离的,几门老古董臼炮肯定放弃,但两门佛朗机炮却有工夫扛走。 这玩意儿轻巧可拆卸,五六个人就能带着一门炮行军。 听到反贼营中的冲锋号,李懋芳立即下令:“放弃辎重,去前面那座山丘列阵,沿途倾撒钱粮。记住,多撒铜钱和碎银子!” 虽然官兵将领们舍不得,但战场已到关键时刻,只得把抢来的银子撒出去。 见对方居然跑去山丘列阵,赵瀚也停止了冲锋号,吹响聚兵列阵的号声,朝着山坡上的敌人缓慢推进。 坡顶,李若琏惊骇莫名:“这些贼寇,竟然银子都不要!” 李懋芳同样心惊不已,他本来想撒出银钱,破坏反贼的阵型和军心,然后靠着兵力优势杀过去。 这招对付反贼非常好使,李懋芳以前成功过好几次。 可没成想,赵瀚麾下的士卒,排着整齐的军阵,踏过遍地银钱的区域,竟然无一人弯腰去捡! 人都有私心,赵瀚的士兵也有。 但一切缴获要归公,这是宣教官反复强调的。若是在私底下,或许有士兵藏起来不交,但战场捡钱谁还看不到啊?捡来银子也不是自己的,反而还要受到军法处置,脑子正常的士兵都知道作何选择。 虽然丢了几门臼炮,可是此时此刻,情况更有利于官兵作战。 之前赵瀚坚守营寨,官兵得慢慢填平壕沟,然后朝反贼寨中进攻,而且营寨里还有壕沟,弓手射箭就够官兵喝一壶。 现在却是官兵占据高地,赵瀚带兵仰攻山丘! 李懋芳虽然贪婪无度,却也懂得打仗。他排兵布阵之后,突然提剑大呼:“传我军令,斩杀一个反贼,赏银五两。斩杀反贼军官,赏银十两。斩杀反贼将官,赏银百两。谁能擒斩赵言、赵尧年二贼,赏银千两!” 银子在李懋芳手里,有着无尽的用途。 可以撒出去,骚扰反贼的军阵。可以搞悬赏,激励己方士气。可以喂饱上司和同僚,让大家都帮着他说话,官司打到皇帝面前都不怕。 李懋芳非常聪明,他不是贪了银子就独吞的傻瓜。 在他看来,银子若不能用出去,那跟石头没有什么区别。 悬赏一开出,官兵顿时士气大振。外加他们兵多,是赵瀚的三倍以上,一时间竟淡化了己方水师被击退的负面情绪。 “快快组装佛郎机炮!弓手上前射杀贼寇!”李懋芳喊道。 官兵只有五百多弓箭手,本来是布置在战船上的,现在被调来陆地射杀反贼。 赵瀚这边的一千弓箭手,也分散成稀疏阵型上前。 黄顺和李正,各带五百士卒,绕向对方两翼,等待时机发起攻击。 “咻咻咻!” 双方弓手对射,一边占据高位,一边人数更多。 费映珙现在就是弓兵百人队长,这货用的弓箭都不一样,是考武举的制式一石弓。 一箭射出,准确命中一个军官,费映珙专找当官的下手。 熊耀使用的却是七斗弓,跟着士兵一起齐射。他瞄准的是敌军脑袋,却一箭射进目标的小腿。 “郑把总,你去冲击贼寇的弓手!”李懋芳喊道。 那位郑把总,带着五百士卒,趁着弓手上弦的间隙,硬着头皮就冲下来。 令旗挥动,江大山和江良,各领五百人上前接应。 双方弓手各自后撤,一千五百近战兵绞杀在一起,赵瀚的中军只剩一千多人,两翼各有五百人绕出。 “前六哨,齐出杀贼!” 李懋芳见机立即发动攻击,他觉得自己兵力占优,靠人堆也能把反贼给堆死。 李若琏也喊道:“围杀贼寇中军!” 两人的想法一致,认为赵瀚太过智障,本来兵力就不足,居然还分兵绕向两翼。 赵瀚所在的中军,很快就要被数倍于己的官兵包围。 赵瀚笑着对费如鹤说:“我左你右,一起结阵当诱饵。” “没问题。”费如鹤说道。 一千弓手撤回之后,朝着冲来的官军主力吊射。 一轮弓箭下去,只射死射伤数十个官兵,却直接让官兵的一个千人哨队崩溃。 “临阵脱逃者,斩!” 李若琏亲领执法队,站在后面砍杀溃逃的士卒。 接连砍死十多人,这些溃兵哇哇大叫,又转身朝着反贼冲去。 两侧的黄顺和李正,接到军令立即冲锋,李懋芳连忙分出四哨接战。这等于是说,黄顺和李正二人,他们各领五百人侧击,都要面对四倍于己的官兵。 赵瀚仔细观察敌情,对张铁牛说:“官兵的王字旗那一哨,冲出几步就乱了,你杀穿了直取敌方中军。” “奴儿军,随我杀!” 张铁牛带着数百奴儿军,提着两把斧头就冲出去。 赵瀚和费如鹤,带着剩下的士卒,各自结阵冲进正面战场,援助江大山和江良二人。他们加起来只有两人,几乎是被官兵半包围,结成圆阵抵挡六千多官兵。 已经没有预备队了,赵瀚本人都亲自投入战斗。 别看打得热闹,其实战况并不激烈。 狼筅兵在前,举着带桠的毛竹,毛竹枝桠上还绑着铁枝。就那么用狼筅一阵乱捅,便让三米开外的敌人难以接近,少数能冲进来的,还有藤牌手举盾挡住,后面的长枪手趁机戳出。 就跟面对乌龟一样,找不到该往何处下嘴。 六千多官兵,围杀两千反贼。交战半刻钟,反贼只死了三个,官兵却被捅死数十人。 主要原因,还是那些乌合之众的官兵,面对狼筅畏缩不前,根本不敢舍命往里冲。大部分的官兵,就像在战场梦游,完全不知自己该干啥。 费映珙等一千弓手,退到后面一直射箭,直往官兵的人堆里吊射,射得官兵后方不断有人溃逃。 李懋芳挥舞令旗,派出一支预备队,想要绕过去攻击弓手。却见张铁牛、刘柱两人,带着赵瀚的亲兵奴儿军,一路将“王”字旗杀穿,姓王的把总吓得转身就逃。 张铁牛的左臂被砍伤,右腿被长枪擦伤,这货却奋勇直冲,一斧子将那把总劈倒。 这个把总,是李若琏招来的千户,从来没有打过仗,麾下全是放下锄头的孱弱军户。他们连列阵都歪歪倒倒,哪里经得起张铁牛死命冲击? 倒是张铁牛很诡异,无论大战小战,必然多处受伤,哪次不受伤反而让人意外。 再看旁边的刘柱,同样冲在最前面,身上连衣服都没破。 “杀!” 眼见张铁牛冲向中军,李懋芳把派去杀弓手的预备队,紧急调来填补战场缺口。另外再补上一哨,想要将张铁牛给围死。 双方完全搅在一起,弓手根本无法射击。 “随我杀!” 费映珙抛下弓箭,拔出自己的佩剑,带着百人队开始近战。 以赵瀚为中心的近两千士卒,已被六千多官兵完全包围。 但中间有一圈明显的界限,那就是长达三米多的狼筅区域,绝大多数官兵都被挡在狼筅之外不敢冲。 这在战场形成三个同心圆,里面的圆圈,是赵瀚、费如鹤率领的两千义军。中间一个圆环,由狼筅和长枪构成。最外面的圆环,是六千多处于梦游状态的官兵。 六千多官兵围杀至现在,义军的伤亡竟然还是个位数。 费映珙带着百人队冲来,这些弓手在弃弓之后,都是用匕首来作战。可里应外合一冲击,直接让上千官兵崩溃。 除了少量预备队之外,李懋芳、李若琏二人,已经彻底失去对官军的控制力。 他们不断让号手和旗令兵,传达分兵攻击反贼弓手的军令。可前方那六千官兵,只知傻乎乎围攻敌方中军,攻不进去就愣在外边,十个官兵里面,只有一两个能真正接敌。 “乌合之众,乌合之众!” 李懋芳气得直跺脚,但凡再给他一年时间,练出几千真正的精兵,也不至于打成现在这幅模样。 眼见费映珙突袭奏效,其他弓手也扔掉弓箭,拔出匕首跑去厮杀。 左翼方向,李正率领五百士卒,突然杀溃四倍于己的官兵。而且这些官兵,崩溃得毫无征兆,李懋芳都来不及派预备队去救援。 只因这两千官兵,大部分是临江知府募集的乡勇,少部分是从民夫里挑出的青壮,战斗力也就能欺负一下农民。 他们先是以绝对优势,围攻李正的五百士卒,打了半天毫无效果,反而被李正戳死数十人。伤亡近百之后,两千杂鱼瞬间溃散,而且害怕被军法官伺候,不敢逃回主帅方向,直接朝着赣江那边溃散。 李正立即带兵冲向敌方主帅,张铁牛也杀穿了冲过去,不足一千人的反贼,直奔兵力占优的反贼中军大阵。 李懋芳见状,骑上马儿就跑,哪还顾得上自己的大军? 李若琏愣了愣,这位六十九岁的江西总兵,也连忙骑着马儿开溜。 官兵的战马虽然稀少,但两位主将是肯定有马的。 他们一逃,官兵的中军大阵立即崩溃,因为不断派出预备队,中军本来就没剩什么官兵了。 “杀!” 张铁牛此时已受伤五处,带着奴儿军狂追不舍。 李正却没有继续追,而是带兵杀回来,前去接应右翼的黄顺。黄顺面对的是硬骨头,还在那里胶着战斗。 至于被围的赵瀚和费如鹤,根本不需要李正来救。 六千官兵攻不进去,又遭一千弓手背后攻击,等于是被反包围了。在李懋芳、李若琏逃跑之前,这六千官兵就开始溃散,此时更是全线崩溃。 整场战斗,如果从弓兵互射开始算,大概持续了二十五分钟。 接下来就是追敌和接收俘虏。 战后统计,赵瀚这边战死41人,重伤18人,轻伤百余人。 而且,死伤最多者,并非被六千官兵围杀的中军,也非弓兵互射的伤亡,而是张铁牛带头冲锋的奴儿军。 这货完全放弃防御,就是一直往前杀,杀得李懋芳派出的预备队都不敢上前接战。 至于官兵那边,加上民夫在内,一共一万六千多人上战场。但是,被射死、被正面杀死的官兵,其实还不足七百人。 非常离谱的数据,双方总计两万多人战斗,真正交战而死的,加起来竟然不到一千,然后就迅速分出胜负了。 甚至都搞不清楚,到底是李懋芳、李若琏两位主将先逃,还是正面战场的官兵主力先溃。 反而是追击过程当中,官兵被捅死好几百,跳江逃生被淹死者上千,伤亡是正面交战的两倍有余。 赵瀚和费如鹤,都没有施展武力的机会,他们全程都在指挥防御战斗。 过了许久,张铁牛牵着一匹战马回来,手里还拎着个脑袋。这货浑身是血,笑着说:“砍了个千总,算他倒霉,骑马摔断腿了。” 赵瀚无语道:“这次又伤了几处?” “不晓得,”张铁牛还在乐呵,“哥哥放心,我又不傻,还能让人伤了要害?” 赵瀚望着被陆续押回的俘虏,足足好几千人,心中早已做出决定。 这些俘虏,挑选部分作恶不多的从军,剩下的全部扔去挖矿,新占的铁矿山正急需矿工呢。 江西巡抚李懋芳、江西总兵李若琏,他们身边只跟着两三个亲兵。由于江西河流太多,骑马也跑不起来,经常是跑一阵、走一阵,还得绕着河流兜圈子。 两百多里的路程,二人骑马将近十天,终于回到南昌城的河对岸。 过江一问,才知王思任的水师大败! 164【可以甩锅】(为盟主“小猫猫向前衝”加更) 那个千总的尸体,很快被士兵抬回来。 赵瀚扫了一眼,对张铁牛说:“回去之后,论功行赏,这人身上的铁甲奖励给你。” “那挺好。”张铁牛看得两眼冒光,恨不得立即就将铠甲扒下来。 赵瀚还是太穷,造反直至现在,连一副铁甲都没有,麾下将领都只能穿皮甲。 明代对于武器管理得不严,只要不是火器,强弓劲弩都允许平民持有。但是,谁敢私自制作、收藏铠甲,那是形同造反的! 眼前这个死者,应该是世袭武将出身,铠甲也属于祖传古董,说不定都一两百年了。 凭借新喻、分宜两县的铁厂,兵器所很快就能敞开了运转。 首先打造的并非火器,而是上千把腰刀。至少要把弓兵身上的匕首,全部换成战刀,那根本就不是匕首,而是装了短柄的铁枪头。 士卒们正在打扫战场,赵瀚踱步过去慰问伤员,见到吴勇正在裹伤口,不由笑问:“你这回没有抓到大官?” 吴勇沮丧道:“这回真正的大官,都骑着马呢,实在是追不上。官兵的马儿真多,肯定……多半有二十匹。” 吴勇隶属于奴儿军,之前跟随张铁牛冲锋,肩膀被砍了一道大口子。 这种冲阵之战,才是烈度最大的。 反而是赵瀚亲自指挥的防御战,别看两军几千上万人对戳,其实戳半天的伤亡都不会很大。就算对面不是乌合之众,换成真正的朝廷精兵,打起来的过程同样差不多。 两军对捅,打得各自死伤过半,那绝对属于传说级别。 让岳家军跟四川白杆兵厮杀,或许能达到如此烈度。至于其他军队,伤亡率达到5%而崩溃很正常,伤亡率10%才崩溃可称精兵。 能够承受20%伤亡的军队,只给赵瀚五千人足矣,他就可以横扫江南数省。 便是此时的后金军队,若遭到20%伤亡,也是肯定会溃退的,鞑子比你想象中更加惜命。 后金能够不断壮大,靠的并非悍勇不惧死,而是快速进步的战略战术。 努尔哈赤起兵之初,打起仗来毫无章法,建立八旗制度才真正成军。 便是到了萨尔浒之战,鞑子战力也不如大明边军。每次都钻明军各部无法协同的漏洞,突然奔袭其中一只明军,以两到三倍的优势兵力获胜,然后造成明军其他部队望风而逃。 真正恐怖的,是鞑子的战术进步速度! 由于在萨尔浒之战吃过暗亏,努尔哈赤随即采用盾车。以重步兵推动盾车,两辆盾车合起来,可掩护二三十个步兵前进,让大明边军的车营火器完全抓瞎。 反观明军这边,战术一成不变,还是采用对付蒙古骑兵的车营火器战法。 于是就出现这种战争场面—— 明军垒好战车,士兵躲在战车后面,弓兵射箭、鸟铳兵放枪,近战步兵予以保护,骑兵躲在阵中做预备队,或者骑兵游弋到侧翼伺机出战。这种战法,压制了蒙古骑兵上百年。 鞑子则以重步兵在前,推动盾车掩护大部队前进。明军的弓箭、子弹,大都被盾车挡住。躲在盾车之后的鞑子弓箭手,拉近距离对明军进行抛射。当步兵推开沿途障碍物后,鞑子骑兵突然冲出,对着明军进行移动骑射,射溃之后就立即追杀。 大凌河之战便是如此,鞑子骑兵连射两轮,配合弓箭手的齐射,明军就直接崩溃了(明军士气其实也不错,硬扛鞑子骑兵的第一轮射击,第二轮实在扛不住才溃退)。 那个时期的鞑子,主力部队兵员配备为:20%盾车重甲步兵,30%锁甲弓手,40%轻甲骑兵,10%铁甲骑兵。 而到现在,鞑子又配置了火器部队,比大凌河之战时更难对付! 完全就是战术碾压,鞑子不断改良战术,明军却一成不变,大明边军怎么打得过? 对了,重炮可破鞑子的盾车阵,但普通的佛朗机炮、虎尊炮不行。 以赵瀚目前这种渣渣军队,就算士卒能承受50%的伤亡,一大半士卒都死战不退,遇到鞑子主力同样会败得很惨。 换成白杆兵也一样,因为如今的鞑子,已不是当年的鞑子。 这些家伙学得好快,科技树全点在军事上了! …… 赵瀚在战场等候好半天,古剑山终于率领水师回来。 水兵的伤亡,竟比陆军还高,而且还失踪了三十多人。因为下雨涨水之后,水流太过湍急,水兵落入江中,迅速被江水给卷走,也不知有多少人能够安全上岸。 但是,战舰变多了! 古剑山喜滋滋过来行军礼,汇报说:“总镇,我军在白罗洲大捷。烧毁敌方大舰六艘,缴获敌军大舰两艘、小舰七艘,另有两艘敌军大舰、一艘小舰投降。还有三艘敌军大舰搁浅,需要组织人手清淤拖拽出来。” “干得好,”赵瀚高兴道,“敌方坐舰跑了吗?” 古剑山回答道:“王思任坐船跑了,追之不及,请总镇责罚。” 赵瀚哈哈大笑:“打了一场胜仗,我责罚你作甚?” 一百多个投降的官军水军,被古剑山带过来拜见,以前都是鄱阳湖水匪。 古剑山介绍说:“这是樊超,匪号樊二,我以前在鄱阳湖的好兄弟。” “拜见大帅!”樊超连忙磕头。 “快快请起,”赵瀚将这人扶起来,端详一阵说,“果然是好汉子,且留在我的水师里做军官。” 当然是低级军官,宣教员会做思想工作,做不通那就只能撤职,一来就想高升是不可能的。 倒是费映珙,这次表现非常出色,可以让他统率五百人了。 翌日,赵瀚带兵过江,包围临江府城。 这是赵瀚目前所遇到的,防御力最强的城市,根本没法强行攻打。 但是,城门洞开。 临江知府率领诸多官吏,出城跪迎道:“罪人何天衢,拜见赵天王!” 赵瀚扫了一眼:“就这几个当官的?” 何天衢回答说:“同知、推官、知县等官员,昨天下午已经遁逃。” “你怎么不跑?”赵瀚问道。 何天衢硬着头皮说:“在下仰慕赵天王威名,愿意献城赎罪。” 这当然是鬼扯,何天衢投降的原因,是他乃本城主官。就算逃跑又如何,朝廷问罪起来,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而且,张献忠肆虐庐州府,何天衢的族人多半没了,这货也不害怕牵连家族。 不过嘛,何天衢有些想当然,以为献城可以获得重用。但这段时间,官兵到处抢劫征粮,其他大官都跑了,正好把何天衢拿去公审,让那些遭殃的百姓发泄怒火。 “抓起来!”赵瀚冷笑。 何天衢有些懵逼,剧本不对啊。他惊呼道:“赵天王,我有献城之功,为何如此对待降官?” “官兵全军溃败,我需要你来献城?关起来,择日公审!”赵瀚说完便带兵进城。 临江府城不能舍弃,这个地方太重要了。 虽然樟树镇紧挨着临江府城,但樟树镇没有城墙可以防御,只有占据此城才能卡住赣江水道。 唉,还是扩张太快啊,赵瀚目前的地盘如下: 吉安府:庐陵县,吉水县,安福县。(此府暂缺:泰和县(反贼),永丰县,龙泉县(反贼),万安县,永新县(扫地王),永宁县(反贼)。) 临江府:清江县,新淦县,峡江县,新喻县。 另有分宜县,属袁州府辖地。(除了分宜县,袁州府的其余地盘,皆被扫地王占据。) 也即是说,赵瀚从三县之地,一下子扩张为八个县。 有得宣教团和基层官员忙活了! 萧焕肯定也得忙活,地盘突然翻倍,廉政工作估计够呛。 不过,财政突然宽裕了,李懋芳搜刮那么多钱粮,全部给赵瀚做嫁衣,顺便还缴获几门火炮。 却说南昌府那边,已经慌作一团。 便是江西三司官员,都集体出动,撒银子重新招募士兵守城。 因为江西的省城南昌,距离赵瀚的临江府城,直线距离不到二百里,中间只隔着一个丰城县。 别打我,别打我,别打我……这就是江西三司官员的想法,生怕赵瀚趁着大胜出击,顺势把南昌府给团团包围。 赵瀚才懒得过去,八县之地他都消化不良。 就连黄幺夺取的丰城县,赵瀚都主动让出来,作为他跟官府的缓冲地带。 李懋芳、李若琏、王思任,三人在南昌面面相觑。 “怎么办?”李若琏问道。 王思任叹息道:“我的水师还剩一半,一年之内,必可重振旗鼓。” 李懋芳却无法言语,这场仗败得太彻底了。 或许,王思任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因为他只是江州兵备佥事。 或许,李若琏可以降职回京,因为他是锦衣卫出身的武官。 但李懋芳作为江西巡抚,革职丢官都是轻的,极有可能下狱查办! 文官确实地位崇高,可一旦丢城失地,主要责任也会算在文官头上,崇祯朝已经栽了好几个督抚。 接下来两个月,李若琏和王思任,积极募兵防守南昌城。 而李懋芳对兵事毫无兴趣,他在南昌也屯有银子。派出心腹坐船直奔京城,撒银子贿赂朝廷要员,好歹得保住自己一条狗命。 对了,可以甩锅给王思任。 决战之际,王思任的水师大败,这才引起官兵主力崩溃! 对对对,这锅得王思任来背。 (感谢v尼玛``比、上仙齐天的盟主打赏,本章末会配上地图,若是没有可以刷新一下。) 165【喜上加喜】 赵瀚进驻临江府的第三天,李正带着个老吏过来:“总镇,抓到一个想火烧县衙户房的!” “总镇饶命,总镇饶命!” 老吏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胯下甚至传出尿骚味。 赵瀚一脸嫌弃道:“就你这胆子,还敢火烧县衙?是想烧掉什么?” 李正愤怒道:“总镇,刚打两板子,此人便招供了,他想烧掉清江县的田赋册子。” 赵瀚瞬间就明白过来:“你是哪家的?飞洒了多少?” 老吏不敢回答,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赵瀚冷笑道:“查出是谁家的,公审之后,族老全杀了。孩童送去济养院,男丁发配去挖铁矿,年轻妇人配给未婚士卒为妻!” 老吏突然瘫倒,吓得直接晕过去。 大地主逃脱赋税的手段,投献诡寄还不是最恶心的,飞洒才真真让人深恶痛绝! 所谓飞洒,就是地契还捏在地主手里,依旧由地主招募佃户耕种。但是,官府的赋税册子,却写着其他农民的姓名。许多小地主和自耕农,甚至有可能是佃户,莫名其妙就多出无数土地,莫名其妙就要交无数田赋,而且还不知道是谁在害的自己。 近代那位蒋校长,便被大地主飞洒过,他上门把人打一顿,反而被抓起来赔钱。因为这件事,他下定决心去日本留学,想要出人头地不受欺负。 眼前这个老吏,就是想烧掉官方文件,免得自己的家族在分田时被追查。 顺便一提,肃清飞洒现象,也是小地主和自耕农,愿意效忠赵瀚的原因之一。 特别是小地主阶层,他们可能在分田之后,手里持有的田产变少了。但需要缴纳的田赋,也在迅速下降,因为以前稀里糊涂不知道被谁飞洒坑害。 官吏、宣教团和农会骨干,正在陆陆续续赶来,临江府城暂时由赵瀚军管。 处理了这个老吏,赵瀚继续亲自巡城,他每天都要出去巡视几条街。 今天转悠的是城西,走着走着,赵瀚就皱起眉头:“怎这里也恁多庙观?立即清查全城,到底有多少庙观!” 半日之后,赵瀚得到详情,城内共有庙观十一座。 这简直离谱,临江府城虽然城高池深,但面积并不是很大,城内竟有十一座庙观,而且城外也还有一些! 只能说,临江府的商业太过繁荣,无数商贾吃饱了撑的,又或者坏事做绝想找安慰,撒钱养活了无数僧道。这种城内的庙观,许多是没有庙田的,全靠信徒的香火过日子。 再继续清查城外,城内城外加起来,寺庙、道观总共十八座! 赵瀚仔细了解这些庙观的信息,立即下令:“没有度牒的僧道,全部勒令还俗。城内城外,只得保留一寺一观。寺庙保留广寒寺,道观保留城隍庙,把有度牒的和尚道士,都集中在这两座庙观修行。其余庙观,也别拆了,拆毁神佛塑像即可,腾出房子作为大杂院,分给城市的游民居住!” 一道令下,顿时鸡飞狗跳。 足足上千个非法和尚、道士,被揪出来勒令还俗,而有度牒的合法出家人,竟然只有区区三十多个。 这些庙观里的财货,也全部被赵瀚抄走,加起来有八千多两银子! “总镇,外面有位法师求见。” “直接抓起来,彻查他的罪状。就算他自己没犯法,若手下僧众放了高利贷之类,也直接抓去铁矿山里挖矿!” 府衙之外,德高望重的素真法师,本来想仪仗自己的名声,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赵瀚礼敬神佛,不要干这种谤佛毁神的龌龊事。 然后…… “放开我,放开我,成何体统!”素真法师惊慌失措,被一群大头兵拖去牢房。 又过数日,审讯结果放在赵瀚面前。 素真法师果然德行兼备,不但佛法高深,而且还捐钱修桥铺路,在整个临江府都极有名望。 但是,他做住持的元妙观,主要收入是放高利贷和收取田租,其次才是信徒捐赠的香火钱。这座寺庙,在城郊竟有数千亩田产,也不知如何积攒下来的! “不用送去挖矿了,让他在佛祖面前思过,”赵瀚说道,“既然是大德高僧,一定佛法高深,十天半个月不吃饭也没问题。若他不吃饭能活过十天,就让他做广寒寺的住持。” 这位素真法师还不死心,嚷着要见赵瀚一面,反复申请终于得偿所愿。 赵瀚一边办公,一边冷笑:“你还有甚要说的?” 素真法师整理被士卒弄歪的衣襟,突然合十行礼,宝相庄严道:“阿弥陀佛,贫僧昨日入定,得到菩萨托言,赵天王乃降龙罗汉转世……” “滚!” 赵瀚勃然大怒:“此僧妖言惑众,也别饿肚子了,直接拖出去斩首示众!” “天王,天王……” 素真法师的脑子有些懵逼,被拖出去的路上大喊:“天王真是罗汉转世,小僧可以作证的,天王听小僧说完……” 城中信佛信道者多,但面对赵瀚的暴行,却无人敢站出来帮忙说话。 将这和尚砍头之后,官员们终于也来了。 三县变成八县,行政系统也得做出调整。 左孝良升任吉安知府,辖管庐陵、吉水、峡江、安福四县。 欧阳蒸升任临江知府,辖管清江、新淦、新喻、分宜四县。 这个行政区划,跟大明有点不一样,纯粹是因为赵瀚的地盘不齐,今后可根据实际情况再做调整。 铅山来的刘子仁,升任峡江知县,费元鉴升任新淦知县。两人都是赵瀚的旧友,虽然一路升迁很快,但也是从文吏坐上来的。而且他们治下的两县,都是那种穷县,也不算升得太离谱。 当初攻打吉水县城,最先投靠的两个士子,大骂赵瀚的杨钟做了新喻知县,主动献田的郭舜虞做了转运使。 郭舜虞不但主动献田,还献了两艘商船。 如今地盘大了,许多物资需要调运,郭舜虞这个转运使油水丰厚,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把持得住。 杨钟、郭舜虞的快速升迁,让士绅们颇为眼红,这可不是什么镇长,而是他们眼中真正的官员。当初都是一起从贼的,我若认真做事也能升,哎呀真是好后悔啊! “拜见总镇!” 欧阳蒸带着一众官员拜见,他旁边还有清江知县袁允龙,就是那个把侄女嫁给费如鹤的举人。 这次回去,费如鹤也要成亲了。 赵瀚问道:“吉安三县如何?” 欧阳蒸回答说:“其余二县我不清楚,但在吉水县,总镇与官兵对峙期间,一些士绅蠢蠢欲动,还在暗中串联密谋。一旦总镇战败,这些人很可能立即叛变!不过,官兵大败的消息传回,这些士绅又纷纷效忠,把家里的读书人全送出来,希望能在新占之地谋些差事。” “哈哈,他们倒是会看风向。”赵瀚气得发笑。 欧阳蒸又说:“庞先生的意思是,如今占有八县之地,又增设了两个府衙和转运局,需要大量文吏填充进来。那些士绅家的读书人,可以作为文吏之选,干得好再慢慢升,干得不好立即撤职。” “这样也可,”赵瀚说道,“临江府非常重要,我会在此留两千正兵驻守,水师也会留下一些。临江府的赋税,一部分充作军费,不必转运到总兵府,只做文移交接便可。” 手续流程还是得齐全的,不能让地方财政养兵。但钱粮不需要运来运去,相关文件走一遍即可。 聊了一阵,赵瀚又对袁允龙说:“袁知县,久慕君之贤明,今日总算亲眼一见。” “在下只做了分内之事,全靠总镇栽培。”袁允龙对此很清楚,他虽然认认真真做事,但政绩和资历都不如许多老人。能迅速提拔为清江知县,靠的就是举人名头,赵瀚在把他树立为榜样模范。 赵瀚笑着说:“只做分内之事,做好分内之事,这可不容易得很。宋代包拯,流放千古,他便只做分内之事。包拯当地方主官,那就老老实实做父母官。包拯当转运官员,那就老老实实转运钱粮赋税。包拯做监察官员,便铁面无私,不怕得罪权贵。包拯最为难得的,就是能做好分内之事,绝对不插手其他事务!” 袁允龙连忙说:“在下谨记教诲。” 宋代那位包青天,真的就只做分内之事,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办好便可。绝对不可能身为知县,上疏建言皇帝搞改革,因为那不是他该管的。 因此,包拯虽然得罪权贵无数,但那是他做监察官时干的事,那是他的职责所在,谁也挑不出什么错来。而在做监察官之前,包拯一个权贵都不得罪。 赵瀚说出这番话,也是在告诫袁允龙,不要做自己分外之事。因为袁允龙的侄女,即将嫁给费如鹤! 当天晚上,欧阳蒸送来一封信:“总镇,这是夫人送来的,让我亲手转交。” 赵瀚拆信一看,顿时喜笑颜开。 费如兰怀孕了,赵瀚刚刚出征不久,大夫就已经确认喜脉。害怕影响赵瀚打仗,费如兰一直瞒着不说,就连庞春来、李邦华等人都不知道。 我要当爸爸了? 赵瀚感觉好神奇,他穿越之前都没结婚,两辈子加起来,还是第一次要做爸爸。 166【天命】 “总镇,南昌来密信!” 接到喜讯,赵瀚安排一番事务,正欲火速班师返回吉安,突然收到徐颖传来的密信。 对照密码翻译之后,只有十一个字:我军大胜,饶州民反,陷府城。 赵瀚顿时就笑起来,江西真是个火药桶,官兵大败的消息传出,饶州府农民立即就造反了。 若论赋役之重,整个江西,当属饶州府和建昌府。 饶州府百姓,得供养淮王。 建昌府百姓,得供养益王。 这两个藩王虽然占田无数,但其宗室子弟(包括藩王自己)的俸禄,却要本地官府来供应,中央朝廷是不会出钱的。 宗室子弟无数,百姓哪养得起? 甚至张居正变法时,一条鞭法都在此无法推行,直到崇祯上吊死了,两府农民依旧是上缴粮食。 除了粮赋,还有丁役。 藩王们若想修园子,方圆数十里百姓都得遭殃,乖乖的自带干粮去服徭役吧。 现在爽了,农民造反,攻占府城,也不知那位淮王有没有跑掉。 只能说赵瀚的节节胜利,给试图造反者以莫大信心。 等赵瀚返回吉安府城时,那里已经云集十多个信使,就连南丰县的密密教都派人来了。 “恭迎总镇凯旋!” 城南码头,大小官员齐声高呼,许多百姓也跟着大喊。 或许几个月前,老百姓还怕朝廷,现在一场巨大胜利,立即就安抚了人心。 就连士绅商贾,都变得更加老实。 十几个外地来的反贼信使,下意识就要跪拜。可跪到一半又愣住了,本地官员居然只是作揖,他们跪在人群中反而属于另类。 赵瀚朝庞春来、李邦华等人拱手说:“我在外征战两月有余,全赖诸君操持后方。” “不敢当。” “分内之事耳。” “竭力为总镇效命!” “……” 被官员们簇拥着进城,庞春来边走边说:“陆续来了十多个义军使者,说要推举总镇为江西共主。特别是赣南义军,被两广总督、福建巡抚打得节节败退,他们请求总镇派兵救援。” “这事以后再说。” 赵瀚当然不可能派兵,刚刚打了一场大仗,粮草消耗严重,士卒也有些疲惫,至少得休整半年。 而且,兵器所已经开张,等全体换装之后,又能极大提升战力。 宋应星甚至怂恿赵瀚攻占宁都县,因为宁都拥有硫磺矿,那是制造火药的必需品。 宁都就在吉水县东边,赵瀚写信直接否定,他宁愿派人去购买,也不想短期内继续扩张。 “让他们等着,我先回家看望夫人,”赵瀚挤眉弄眼,笑着说,“夫人怀孕了。” 庞春来、李邦华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惊喜表情。 这个消息带来的好处,完全不亚于大败官军。造反头子有了后代,可以让内部更加稳固,能够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进入总兵府,他们立即去办公,不再耽误赵瀚回家看望妻子。 费如兰正站在内院门口张望,她没有去码头凑热闹,一来害怕动了胎气,二来也是不想过多露面。 见到赵瀚走来,费如兰露出微笑说:“祝贺夫君大胜归来。” 费如兰还要行礼,赵瀚连忙搀扶,扶着妻子进去坐下:“怀孕了须多注意,可有请个经验丰富的老妈子?” “请了,”惜月端着茶水过来,“老爷喝茶。” 赵瀚牛饮一口,又去抚摸妻子的小腹,已经微微有些凸起。 五月初确认怀孕,现在是七月初,算上确诊之前的时间,孩子至少四五个月了。 “还经常犯吐吗?”赵瀚问道。 费如兰笑着说:“偶尔还想吐,没上个月吐得厉害。” “平时走路要小心,也不要随便弯腰,小心动了胎气。”赵瀚叮嘱道。 费如兰心头甜丝丝的,同时又好笑道:“行啦,你也没怀过孕。” 赵瀚又把老妈子叫来,问了一些养胎的问题,免得费如兰胡乱吃什么东西。 他非常不相信古代的孕产水平! 赵瀚以前看小说的时候,倒是知道一种助产钳,可惜不晓得长啥模样。而且就算他能发明出来,也不敢在老婆生孩子时用,因为一旦操作不当,很可能对婴儿造成脑损伤,甚至导致婴儿痴呆,一些国家已经禁用了。 当天,赵瀚在家简直坐立不安,生怕费如兰磕着碰着。 最后他干脆躲进书房,开始写一些医学常识。太专业的他不知道,只晓得接生时要保持清洁,什么东西都要用开水煮过,坐月子的时候必须保证室内通风。 回家第二天,赵瀚还是没去上班,只让人把必须处理的公务,文件都抱到内院的书房来。 很多东西需要他签字盖章,其实总兵府各司官员已经处理好了。小事他可以不用管,某些大事必须补上印章,赵瀚给自己刻了一枚“江西总兵”大印。 除夕,赏月,观星。 费如兰坐在旁边,手里轻摇团扇,看着牛郎织女星说:“他们一年见一次,不知何时能长相厮守。” 赵瀚躺在竹椅上,笑着说:“夫人可知,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是有这种说法。”费如兰点头道。 赵瀚指着星空:“那牛郎织女,岂不是天天都能相会?” 不止费如兰,就连旁边的惜月,都被逗得捂嘴偷笑,觉得赵瀚这说法太有趣了。 可牛郎织女天天见面,似乎也就没那么浪漫。 “啪!” 费如兰一巴掌拍死蚊子。 赵瀚连忙说:“院子里蚊虫多,先回房睡觉吧。” 费如兰刚想站起,赵瀚和惜月已经左右扶住,费如兰好笑道:“真没那么要紧,你们这样,我都不知该怎么走路了。” 回到卧室,惜月用扇子扑打一阵,确定蚊帐里没有蚊子,才扶着费如兰上床休息。 夫妻俩靠在一起,待惜月走后,费如兰突然说:“夫君,你去惜月房里吧。” “睡觉了。”赵瀚只当没听明白。 费如兰又说:“我身子不方便,夫君若是想了,晚上可去惜月那边。” 赵瀚只得把这件事说清楚:“我已经想过了,要是做皇帝,肯定要有妃子,那是必须的,否则容易朝堂不稳。但是,我得立个规矩,皇帝不能三宫六院。最多有一个皇后,两个妃子,保证皇室血脉延续即可。在我做皇帝之前,我绝对不能纳妾,不然岂非带头坏了规矩?” 费如兰也开始正经讨论此事:“若一个皇后,两个妃子,生的都是女儿呢?就算是儿子,夭折了怎办?” 赵瀚顿时无言以对,他忘了古代的孕产水平,也忘了奇高的儿童夭折率。 一后二妃,还真的无法保证皇子健康成年。 赵瀚是肯定要做皇帝的,一方面是出于私心,一方面则是出于公心。 若他搞什么过于离谱的政治制度,别说真正施行,消息传出去就会大乱。中国的情况太复杂了,欧美任何政体,都无法照搬套用过来。 更何况,欧美政体真那么完美? 赵瀚仔细想了想:“一个皇后,五个妃子,应该没问题吧。” “谁知道呢?”费如兰说。 “那就这么决定了,一个皇后,五个妃子,不准再有更多,也不准再有什么嫔之类!”赵瀚当即做出决定。 至于太监,这玩意该不该有? 恐怕赵瀚说要取消太监,下面的文臣武将会炸锅。文官痛恨太监,只是痛恨太监掌权,哪天真的要取消,他们会千方百计保住太监。 表面原因,是确保皇室血脉的纯净,避免后宫出现什么老王老李老张。 而更深层次的原因,同样是维持朝堂稳定。 万一哪天蹦出心怀叵测之徒,指责太子不是皇帝亲生的,或者干脆质疑皇帝有问题,以此为借口发动政变或叛乱怎办? 皇帝的家事,已经不是家事,而是一国之大事。 稍微出现差错,就有可能生灵涂炭,打仗杀得血流成河! 赵瀚继续思考,决定减少太监数量,只在内宫之中使用。便在皇城之内,只要不是身处内宫,都可以使用正常男子干活。 宫女的数量也得消减,宫女干活到一定年限,可以放归民间允其结婚,也可保留少数不愿出宫的老嬷嬷。 左思右想,赵瀚越想越烦躁,干脆蒙头大睡等以后处理。 足足在家休息三天,赵瀚终于正式去上班。 他见的第一个人,不是那些反贼使者,而是专门搞理论研究的王调鼎。 “听说,你又写出了什么文章?”赵瀚问道。 王调鼎奉上几页稿纸:“并未宣之于众,也不知是否该宣之于众。” 赵瀚接过来一看,皱眉道:“传国易姓说?” “出自儒家公羊派的传国易姓说,但又有所改动。天命靡常,惟德是辅,”王调鼎害怕赵瀚听不明白,详细解释说,“这两句,出自《诗经》和《尚书》,并非离经叛道,而是正经的儒家言论。天命无常,不能永固。天子应天命而生,其德在推行仁政、抚育万民。而今之大明天子,上不能行仁政,下不能抚万民。此谓失德,既失天命。若有德者登高疾呼,行仁政,抚万民,则得其德,则天命所归矣!” 167【众贼】(为盟主“Genius945”加更) 赵瀚又仔细把文章看了一遍,笑道:“你倒是会从故纸堆里找东西。” 王调鼎此时的身份很奇特,既为赵瀚造反搞理论研究,又不肯彻底的投靠赵瀚。他说道:“刚开始,我从《御制大诰》里面,翻到了太祖皇帝的殿兴有福论。可对照总镇之所作所为,这套理论完全不能用。” 朱元璋的殿兴有福论,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又当又立! 而且逻辑混乱,他先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来阐述全国土地都是皇帝的。只要你在这个国家吃过饭,那么皇帝就对你有恩,你就不能反对皇帝。 包括朱元璋自己的家人,虽然饿死好几个,却也受恩于元朝皇帝。 然后他又说,元朝皇帝无道,于是有愚民起来造反。 并且,造反是不对的,即便你快饿死了,造反也是忘恩负义,这种行为必定遭到天谴。 至于朱元璋自己,属于被迫造反,属于误入红巾军,并直接把红巾军称为“暴兵”。那个时候,盗贼并起,天下已不属于元朝,因此朱元璋不是在造反,而是在尽早平定天下,让老百姓都过上安定日子。 通过这套理论,朱元璋不承认自己造反,他乃是匡扶天下的殿兴者! 而赵瀚的家国天下论,摆明了就是要造反,跟朱元璋的殿兴有福论完全挨不着。 赵瀚继续翻阅琢磨,问道:“儒家公羊派,不是主张大一统吗?” “那是汉武帝时期的公羊派,”王调鼎详细解释说,“汉昭帝、汉宣帝时期,公羊派便提出了传国易姓说。当时吏治日趋崩坏,天下民不聊生,因此公羊派认为是天子无道,必须换一个贤人做皇帝。而且,他们当面请求皇帝禅让退位。” “下场如何?”赵瀚又问。 王调鼎回答说:“请求汉昭帝禅让的被杀了,请求汉宣帝禅让的自杀了。” 赵瀚忍不住笑道:“哈哈,他们还真敢。” 王调鼎说道:“此二人虽死,传国易姓说却流传甚广,甚至成为天下儒士的共识。因此王莽篡位,无人反对,全天下都在等着他传国易姓。” “国家积弊已深,哪是换一个皇帝就能变好的。”赵瀚摇头叹息。 王调鼎辩解道:“大秦一统,二世而亡,很多事情,汉代的儒士弄不清楚。” 这就是摸着石头过河了,西汉首次面临大一统王朝的诸多问题,无法从历史当中获得借鉴,只能探索各种后世看来很天真的解决方法。 王调鼎继续说道:“在下这篇传国易姓说,与汉时又有所不同,而是结合了总镇的家国天下论。” 王调鼎的文章是如此阐述的—— 天命无常,有德者居之。 失德,既失天命。 怎样算失德? 引用孟子的话:“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所恶勿施,尔也。” 既有德者,能让百姓幸福,可万民归心,可统御天下。 民心,便是天命。 获得天命的过程,就是获得民心的过程。 民心,并非士绅之心,而是庶民黔首之心。 如何获得民心呢? 就要观察大明朝廷的过失,将这些过错都改过来。分田亩与小民,任命贤才为官,镇压劣绅豪强,惩治贪官污吏,这些都是在改正朝廷的过错。 只要将这套政策推行天下,就能获得万民之心,就能获得天命眷顾。 就能,传国易姓,登基为帝! 所传之国,非大明国,而是华夏神州。 赵瀚笑问:“你怎不敢把文章传出去,只偷偷的来找我?” 王调鼎说道:“大明无道,总镇有德可居之。总镇创立之国,若至哪天无道,岂不也是有德者居之?” “子孙无德,自当毁灭。”赵瀚不为儿孙担忧,因为担忧也没用。 哪有万世不灭的王朝? “如此,”王调鼎拱手道,“此文便献与总镇。” 顺便一提,王调鼎引用的那段孟子言论,明代科举是不会拿来考试的。 因为被朱元璋删掉了! 民贵君轻的思想,也被朱元璋删掉了。 赵瀚说道:“别叫什么《传国易姓说》,文章改叫《天命论》吧。你再回去润色一番,尽量写得花团锦簇,这玩意儿毕竟是写给读书人看的。” 《天命论》,不仅要给治下士子看,还要让徐颖在南昌传播。 还可以把《家国天下论》、《大同分田论》、《天命论》,合起来印成一本小册子。所有从赵瀚地盘经过的商船,全部强制购买一本,看不看随他们,但是必须掏钱购买。 今后赵瀚若是做了皇帝,这些书也会定为皇室教材,每个皇子都必须倒背如流。 王调鼎拿着书稿退下,回到家里继续润色完善。 那一堆义军使者被请进来,各自报上家门,顿让赵瀚头大如斗。 仅扫地王的麾下,就有一丈冰、镇山虎、九头鸟、飞上天等等贼首。扫地王只是带头大哥,其他贼首有很强的自主性,相当于一个反贼联盟。 而且,扫地王那边已经开始内讧,因为分赃不均和地盘问题,上个月出现好几次军事摩擦。 为了解决内部矛盾,扫地王决定越界打湖广,打下更多地盘分给这些贼头子。 扫地王派遣使者过来,其目的非常简单。 这货无法在江西扩张,发展空间被赵瀚堵住了。于是想跟赵瀚约定,互相之间不要攻击,赵瀚安心往北、东、南扩张,扫地王则去西边攻打湖广。 对此,赵瀚欣然同意,当场手书一封,让几个使者带回去。 “你又是哪家的使者?”赵瀚问道。 这人回答说:“我家大王叫赛吕布,地盘就在泰和县,跟赵天王的地盘紧挨着。我家大王说,愿尊赵天王为主,请赵天王封一个泰和知县。” 另一个使者插话道:“我家大王也愿尊赵天王为主,请封永宁知县。” 永宁县,就是几百年后的井冈山市。 赵瀚顿时呵斥道:“你们杀掉劣绅豪强,这我并不反对。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还干了什么腌臜事。回去跟你们的大王说,不准打着我的旗号做恶,否则我秋收之后便去征讨!滚!” 两个使者,吓得立即跑路,生怕赵天王把他们宰了。 “你又是哪家的?”赵瀚指着另一个使者。 那使者穿着儒衫,拱手道:“在下方胜弘,家兄方胜昌,暂据龙泉、万安二县。” 赵瀚惊讶道:“你们把万安也占了?” 方胜弘笑道:“半个月前的事,攻陷万安县城之后,家兄便立即派我北上。家兄并无称王称霸之心,也尽量约束部众,没有造下太多杀孽。” “你此行是何目的?”赵瀚直接问。 方胜弘说道:“归附赵总镇而已,家兄与我,都曾在白鹭洲书院求学,也聆听过孟暗先生(李邦华)教诲。孟暗先生既然投奔总镇,那总镇肯定有过人之处。请总镇尽快占领泰和县,好与我们的万安、龙泉连成一片。” 赵瀚问道:“你们可知我的田政?” “以前略有所闻,”方胜弘笑着说,“这几日,我都在庐陵乡下走访,对总镇之田政大为叹服。” 赵瀚笑道:“你们起事造反,就不想荣华富贵?在我手下,可是只能保留二十亩地。” 方胜弘说道:“我兄弟二人,早就已是破落户,每人能分二十亩地都算捡来的。至于荣华富贵,谁人不想?可广东、福建二省之官兵,顶多明年就能进入江西。到时候,我兄弟二人首当其冲,只有投靠赵先生方可幸免。” 突然,又有使者插话:“赵天王,咱们赣南义军撑不住了。那两广总督厉害得很,福建巡抚也厉害,他们还有很多火铳,还有能在山里跑的火炮。” 赵瀚抬手说:“抱歉,今年之内,我不可能再出兵。前阵子跟官兵大战一场,我麾下士卒虽然伤亡不大,但粮草却耗费奇多,须等粮草储备充实之后,才能南下救援你们。” 这位赣南来的使者,不知如何是好,只垂头丧气坐在那里。 赵瀚又对方胜弘说:“方兄弟,实不相瞒,我新扩五县之地,正在处理内政。你们愿意归附,我是非常高兴的,但今年之内我都不会再动兵。” 方胜弘笑着说:“那我们就自己打上来,把泰和县也占了,一起献给赵总镇。泰和县那群贼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简直比贪官污吏更可恨百倍!” 若方胜弘真能做到,赵瀚就白捡三县之地,而且地盘能连成一片,直接跟赣州府接壤。 “如此,静候佳音。”赵瀚抱拳道。 最后还剩一个使者,赵瀚问道:“你们是密密教的?” 那使者说:“我是密密教南丰分坛的,密密教愿举教归附赵天王。” “有什么要求?”赵瀚问道。 那使者说:“事成之后,请赵天王封我们张教主为天师,封江、周两位护法为护国大法师。” “滚!” 赵瀚没好气道:“老子不与妖道为伍。” 就在他们说话之时,密密教总坛已经没了,教主张普薇率残部逃进大山。 五十多岁的广信知府张应诰,上任之后没有立即募兵剿贼。而是整顿吏治,打击贪官污吏,裁除广信府的贡纸政策,获得造纸行业的一致推崇。 包括铅山费氏在内,诸多大族皆拥戴张应诰。 接着,张应诰又废除苛捐杂税,减轻农民负担,就此收服小民之心。 在士绅和百姓支持下,张应诰募兵4000余,仅操练两月就夺回上泸镇,如今又夺回铅山县城。 铅山县的反贼,就此消失。 而且,张应诰正在联络巡抚李懋芳,说下次打仗他可以来帮忙,到时候带五千精兵弄死庐陵赵贼! 唉,江西的反贼蜂起,能臣也不断冒出。 168【集体婚礼】 总兵府。 陈茂生递上一张帖子,赵瀚还以为是公文,拿来一看却是结婚请柬。 这倒让赵瀚挺意外的,笑问道:“新娘是谁?” “总镇也认识,她叫杨春娥。”陈茂生回答道。 赵瀚有些惊讶:“就是宣教会那位杨同志?” “是的。”陈茂生点头道。 杨春娥,即是那件强奸案的受害者,赵瀚真没想到陈茂生会跟她结婚。 陈茂生解释说:“总镇知道我的过往,在我看来,贞洁须论心。一个人,不分男女,只要真心从良了,那就是真正的良。大同会里一些人,甚至宣教团里一些人,他们虽然口头不说,心里却是鄙夷春娥的。我认为这样不对,我希望跟春娥成亲之后,能够彻底改变他们的想法。” 赵瀚欲言又止,他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陈茂生继续说道:“不止我一个,宣教团里许多同志,都愿意与曾经做过妓女的女同志成婚。我们就是要做给世人看,让世人知晓何为良贱之分。” “我不如你们。”赵瀚叹息道。 大同会的那些主张,是赵瀚提出来的,他虽然心里认同,但也是一种做事的手段和工具。 特别是这一年多以来,赵瀚忙于军政事务,有些脱离真正底层了,他已经变得不那么纯粹。 反而是陈茂生这些人,这些贱籍出身的大同会成员,还一直恪守大同会的入会誓言。他们是戏子,是家奴,是苦力,是龟公,是妓女,是军户,他们真的在努力践行人格平等。 对此,赵瀚心中羞愧,感觉自己像个背叛者。 赵瀚突然问:“小红和小翠呢?” 陈茂生表情古怪道:“她们……并无成家之念。” 赵瀚也不晓得该咋解决,立即转开话题说:“我没有任何歧视的意思,只是你们想过没有,一些女同志可能无法生育了。” 许多妓女,会服用避孕药和堕胎药,因此留下不能生育的后遗症。 陈茂生点头道:“想过了,若是无法生育,就从济养院领养孩子。” 这群人,才是真正的革命者啊。 可惜赵瀚无法领导真正的革命,他能做的只是废除良贱制度,打击各种不平等现象,尽量让天下人都日子过得好些。这个国家太过庞大,文化传统也根深蒂固,全盘推翻必然引起更大的混乱。 赵瀚叹息道:“我亲自给你们主婚吧。” 半月之后,集体婚礼。 这是个新鲜事物,引来许多人的好奇,同时私底下议论纷纷,认为他们是败坏德行。 那么多宣教团的大官,娶从良的妓女为妻,不是败坏德行是什么?非但败坏德行,而且还给祖宗丢脸! 甚至谣言纷起,说宣教团内部,平时便有不齿之事,否则招那么多从良妓女作甚? 其实这次结婚的不多,一共也就九对新人。 有一个新郎比较特殊,名叫萧元魁,不但是大族子弟,而且还有秀才功名。他以前娶过妻,却因难产而死,此后便不近女色,别说续弦,就连小妾都不纳,只说自己要一心科举。 萧元魁先是在赵瀚军中做文吏,又调去庐陵县衙做文吏,然后前往安福县做镇长,并跟宣教团一起搞分田工作。 有一位女宣教员,不但长得像他亡妻,而且还会吟诗唱曲。 两人在工作之余,互相探讨诗词曲艺。便是女宣教员被调走,他们也一直保持通信,从刚开始的曲艺为主,渐渐转变为聊些生活琐事。 这天,九个新郎官,穿着漂亮的状元袍(婚礼仿制款),骑着马儿去客栈迎接新娘。 赵瀚手里的马儿,已经增加到十一匹,前段时间打仗缴获的。 如今,非常大方的让新郎官们骑去迎亲。 迎亲队伍当中,负责吹打的,全是军中的号令兵。一路吹着唢呐,敲着铜锣,喜气洋洋好不热闹。 沿途到处都有百姓围观,有些看得直乐呵,有些却指指点点。 突然,十多个人冲出,男女老少皆有,拦住迎亲队伍大喊:“魁儿,你不能这样啊,列祖列宗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陈茂生转身看着萧元魁,萧元魁不太会骑马,干脆骑马而走,直接朝旁边的小巷跑。 他知道说不清楚,因为早就尝试过无数次。 这货一路奔跑到客栈,那里集体住着九个新娘子。他不顾旁人的眼色,冲到楼上敲门,喊道:“怜怜,快跟我走!” 一个新娘走出来,掀起盖头说:“怎么了?” 萧元魁笑道:“我等不及了,这就背你下楼。” 新娘瞬间明白出了什么事情,感动流泪道:“好,你背我走。” 其他新娘纷纷出门,挥手目送他们离开。 可惜萧元魁体力不怎么好,他一路奔跑到客栈,又把新娘背到留下,已经累得双腿发软。两人只能手拉着手,又从小巷里奔跑,一直跑去举办婚礼的总兵府。 赵瀚也听说了此事,笑着调侃道:“如此急切,你们早就想拜堂了吧。” 萧元魁也笑起来:“知我者,总镇也。” 等了好半天,真正的迎亲队伍终于回来,新娘踩着用麻袋铺成的地毯进入总兵府大门。有代代相传之意,也有新娘进门之前,不能踩着地面的意思。 交拜礼在总兵府花园举行,中间桌案供着大同会的会章,两边坐着新郎们的长辈。 有长辈者,拜高堂时拜长辈。 无长辈者,拜高堂时拜会章。 只不过嘛,有些长辈都不大乐意,因为新娘的出身,要么是妓女,要么是丫鬟。 虽然这些长辈也是苦出身,但儿子如今进了宣教团,在他们看来也算当官了,怎能娶那下贱女子为妻? 赵瀚则是满脸笑容,不但客船主婚人,而且还干了司仪的活,扯开嗓子大喊: “拜天地!” “叩首!” 小红站在喜滋滋观礼,小翠却有些幽怨,目光一直锁定在赵瀚身上。 她们都有些晒黑了,长期在外面跑的缘故。 “再拜高堂!” “叩首。” 只有三对新人跪拜长辈,其余全都朝着会章叩首。 总兵府外,已经闹腾起来,萧元魁的家人哭天抢地,仿佛是被人刨了祖坟。 有士绅摇头叹息:“唉,世风日下,道德何在?” 也有士子笑道:“萧兄真个洒脱人,此当写成传奇小说,本人今日回家便动笔。” 还有百姓对萧家人说:“宣教团的女官都是大好人,萧秀才能娶一个回家,算是积了八辈子福气,你们还在这里哭什么?” 萧元魁的父亲也是秀才出身,此时哭得更厉害:“家门不幸,家门不幸。我死之后,如何有脸见列祖列宗啊!” “你们这些狗东西,早就该去死,”一个路人看不下去,对着众人大喊,“我家以前穷得很,只能卖儿卖女。我儿子给人做家奴,我女儿不晓得卖到哪处。赵先生来了,儿子也回家了,我儿子现在是赵先生的亲兵。家奴就贱了?妓女就贱了?回头我就给儿子说,让他娶个宣教团的女官爷!” 立即有人嘲笑:“刘三,宣教团的女官爷,是你儿子想娶就能娶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哈哈哈哈!” 许多路人开始哄笑。 刘三有些窘迫,胀红了脖子说:“宣教团的女官爷尊贵,我那儿子也不差。我儿子是赵先生的亲兵,前阵子跟官府打仗,我儿子立功了,现在可是什长!什长你们晓得不?管得了整整十个人!” 又有人喊道:“什长也是兵,配不上宣教团的女官爷!” 刘三怒吼道:“我儿子以后能做将军!” “快快回家睡觉,做白日梦来得快些。”另有好事者调侃。 “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哄笑,完全把萧家人的哭声掩盖。 在某些人看来,女宣教官都出身卑贱,娶进门是件丢脸的事情。可在许多底层百姓看来,能娶女宣教官是涨面子的大好事,他们对女宣教官非常敬重。 赵瀚的治下,方方面面都在改变,包括传统的意识观念。 此非一朝一夕之功,必须慢慢来,逐渐的潜移默化。 这个夏天喜事很多,集体婚礼之后不久,费如鹤也结婚成家了。 而远在海上,郑芝龙与刘香大战,刘香团伙彻底覆灭。 在赣南地区,两广总督、福建巡抚联手,大破闽粤赣三省义军联盟。阵斩两千余人,俘虏四千余人,顺势夺回会昌县城,南赣义军只剩瑞金一县之地。 战局变化,比赵瀚想象中更快,闽粤联军可能秋收之后就会北上。 接到南方战报,赵瀚立即让兵器所,优先给水师打造装备。同时,把那一千弓箭手,也调去船上进行训练。 不过就在此时,广东突然爆发起义。 纯粹是两广总督为了练兵,增加了太多苛捐杂税。而且,总督把官兵带去赣南打仗,广东省内兵力空虚,连续有六县农民起事,其中四县的县城被攻破。 这种情况,很快蔓延到广西,少数民族兄弟也炸开了。 那些少数民族兄弟,很多都在土司、土官的统治之下。土官就是改土归流之后,任命以前的土司当佐官,而且可以变相世袭,他们对本族百姓盘剥得最狠。 两广烽烟四起,总督沈犹龙只得回去灭火,让福建巡抚继续攻打瑞金。 169【商贾逐大利】 陈茂生作为总兵府宣教司主官,娶一个从良的妓女为妻,这女子半年前还被人强暴过。 并且,赵瀚亲自主婚! 这个消息迅速传播开来,不但在八县之地造成轰动,甚至还传到了更远的州县。 虽然非议者甚多,但正面效果也很显著,人们的观念正在逐渐改变。 当月,就有三十多个妓女,申请加入宣教团…… 赵瀚对于勾栏妓院的政策,跟对待妾室身份非常类似。 民不举,官不究;民若举,官必究! 原则上,禁止妓院存在,而且还要收税。 但不主动去查抄,若有妓女自愿离开,妓院不得横加阻拦,否则就直接将这个妓院取缔。前前后后加起来,已经关闭了七家妓院,都涉嫌非法禁锢妇女自由,对外宣布的罪名是“逼良为娼”。 粮商李凤来,此刻就在妓院里消遣。 他这次来吉安,生意不是很好做,因为赵瀚打仗扩军,粮食消耗颇大,剩下的粮食还得储备起来。 也就一些被分田的大户,依旧过着奢靡日子,银子不够只得卖粮食。还有一些小民,卖粮食给本村的钱粮铺,钱粮铺再卖给外地粮商,李凤来陆陆续续收粮上千石。 农村钱粮铺,并未彻底取缔,只是禁止放高利贷。 因为地主开的钱粮铺,在农村非常重要,农民必须依靠这种店铺,将粮食换成铜钱或银子。 费纯手下的粮行,无法遍布每个村镇,大概两到三个镇设一粮行。 如果地主的钱粮铺太坑人,农民就会选择走远路,把粮食卖给官方粮行换钱。 听着小曲,喝完花酒,李凤来被名妓潘赛赛扶上床。 他感觉后脑勺硌着什么东西,伸手往枕下一掏,却是本《大同集》,顿时笑道:“潘姑娘也看这种书?” 潘赛赛解释说:“做完这个月,我便去考宣教官,自要提前读些文章。” “老鸨愿意放你走?”李凤来惊讶道。 “她怎敢不放?”潘赛赛讥讽道,“若不是她苦苦哀求,我月初便已走了。我也不跟李老爷说假话,能够真正从良,谁还甘心作践自己?” 李凤来起身靠坐在床头,说道:“赵总镇占了吉安府那么久,潘姑娘为何现在才想着从良?” 潘赛赛答道:“自古妓女从良,都没什么好下场,无非最后被薄情郎抛弃。之前我是害怕,对宣教团有误解,以为是从军做那种事情。现在不一样,陈老爷何等尊贵,执掌总兵府宣教司,却不嫌弃我等出身,娶一从良妓女为妻,还是赵先生亲自主婚。既有奔头,为何不去?” 潘赛赛开始幻想今后的日子,笑着说:“我也不好高骛远,只须跟着宣教团认真做事,找个品行端正,又能识得几个字的嫁了变成。若真对我好,不识字也可以。” 见这名妓身在青楼,心已经飞到宣教团,李凤来叹息:“唉,这吉安府的青楼,今后怕是越来越少了。” 潘赛赛冷笑道:“藏污纳垢之地,一家都没有才最好。” 潘赛赛既然决心从良,就懒得再故意讨好客人,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或许有妓院禁锢妇女之事,但绝对不可能发生在名妓身上。现在又有官府撑腰,潘赛赛想走就走,甚至连赎身钱都不用支付。 李凤来随手翻开那本《大同集》,他的商船刚靠岸,就被强迫买了一本。 当时懒得翻看,现在却有了兴趣,渐渐读得心惊肉跳。 《大同集》一共只有五篇文章:《大同会章节选》,《大同分田论》,《天命论》,《格位论》,《良贱论》。 《格位论》作者署名赵濯尘,其实早就传播到南昌,甚至传播到其他省份,蔡懋德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良贱论》却是陈茂生写的,通篇大白话,用于底层传播。再请王调鼎进行润色,写得文采飞扬,拿给读过书的人看。 李凤来出身南昌大族,不过他属于庶出子,否则哪会辛苦奔波,直接躺在家里享福即可。 把这些文章看完,李凤来觉得自家肯定完蛋,数万亩良田今后绝对保不住。 先是惊惧,继而欣喜。 李凤来已经跟赵瀚搭上关系,分田就分田呗,反正他是庶出子,累死累活好些年,赚来的钱财都归家族,自己只攒下三千多两银子。 而且,这三千多两银子,还不敢完全暴露,因为一大半属于中饱私囊。 他现在恨不得赵瀚早日打下南昌,强行让李氏分家析产,自己怎么也能分到几千两。然后凭借跟赵瀚的关系,靠着做生意赚钱,到时候赚来的银子都是自己的! 豪门大户就是铁板一块吗? 非也。 好多庶出子,甚至是嫡子,都巴不得赶快分家,宁愿不要田产也赞成分家! 李凤来兴奋得整晚都睡不着,第二天就跑去拜见赵瀚。他属于总兵府的长期合作商,特许直接给赵瀚递拜帖,很快就获得召见。 赵瀚一番寒暄,抱歉道:“今年用粮之处很多,没有多余粮食卖给李员外。” 李凤来笑道:“无妨,总镇明年肯定粮食充足。我找人打听过了,总镇今年在八县之地,大力推广番薯等作物,明年愿意卖粮的农民必然更多。” 赵瀚治下八县,拥有大量贫瘠山地,在某些穷县,甚至山地占到80%以上。 这种土地,种传统粮食收成很低,就算种玉米也不尽如人意,但种植红薯绝对能让农民吃饱。 赵瀚提醒道:“李员外明年来收粮,可别压价太狠,谷贱伤农。” “在下谨记。”李凤来立即懂得意思,就是压价可以,明年粮价肯定下降,但千万不能搞得太过分。 赵瀚也想过在各镇建粮站,规定农民只能往粮站卖余粮。但从长远考虑,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允许农民自由交易。因为粮食官营之后,可以钻空子的地方太多,今后肯定成为基层贪污的重灾区。 许多政策,初衷是好的,推广开来就要变味。 比如说门摊税,赵瀚只能按照门店、摊位的面积,再综合门摊所处地段,定额收取税费。 若按营业额来收取,信不信几十年之后,有关系的门店全说自己在赔本,全说自己没有几个营业额? 又聊一阵,李凤来突然跪下:“总镇,南昌李凤来,愿誓死投效!” 赵瀚被搞得一头雾水,连忙搀扶道:“李员外为何如此?” 李凤来解释说:“在下观总镇之仁德,必在数年之内,夺取江西全省。若总镇哪天攻占南昌,在下愿配合分田分家。今后有甚消息,在下也会立即派人报信。” 李凤来想做皇商,而且搭上赵瀚之后,迫不及待想脱离家族。 脱离家族,只是第一步。 等今后发达了,族人肯定来找他,到时候他就是家族话事人。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一个庶出子,老老实实给家族打工即可。 但是赵瀚的崛起,让李凤来看到机会,他愿意赌上一把。 整个江西,吉安府数一数二。 若论进士人数,南昌府第一,吉安府第二。 若论人口数量,吉安府第一,南昌府第二。 完整的吉安府,足足有九个县。 虽然赵瀚只占了三个县,却都是吉安府最菁华的县。别看安福县不起眼,若论明代进士总数,比吉水县还多(吉水县密度更大),大败官兵之后,有无数贫寒士子跑出来求官。 而被反贼肆虐的泰和县,进士人数同样比吉水县更多。 近段时间,泰和县逃来大量士绅、贫寒士子,他们也愿意投靠赵瀚。反正土地已经被抢走,赵瀚又像是能成事的,那就拼着赌一把前程。 这么说吧,赵瀚手底下的读书人,如果把童生也算上,已经多到爆炸状态。 好多士子,连做文吏都没机会,纷纷跑去白鹭洲书院听课,想学习了大同理论再去谋官。 拥有如此多的资源,又拿下课税重镇临江府,李凤来绝得赵瀚成事是肯定的。 至少,占领整个江西没问题,闽粤客兵来征讨也没用。 李凤来害怕赵瀚不信任自己,主动说道:“总镇,在下有三子。长子十四岁,次子十一岁,幼子仅七岁。长子和次子,皆愿送来白鹭洲书院求学。” 这是人质。 赵瀚哈哈大笑:“得君之助,何愁天下不平?” 李凤来是做粮食生意的,从江西、湖广购粮,然后再卖去江南诸府。 在湖广、江西和江南多地,李家都有商号,塞两个伙计进去肯定没问题,这情报网络不就建立起来了吗? 跟李凤来商议半天,赵瀚开始挑选情报人员,要那种最忠心会做事的。 这些人,都扔给徐颖管理。 半月之后,李凤来带着买来的粮食,带着二十多个情报人员,率领船队前往南昌府。 他回去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长子和次子,派遣心腹送至白鹭洲书院。 至于那些情报人员,则背着李凤来,悄悄跑去跟徐颖接触。 对李凤来这个家伙,暂时还不能完全信任,徐颖的真实身份也不便暴露。 却说徐颖,这段时间混得风生水起啊! 170【钞能力发威】(为盟主“一人独钓一江秋”加更) 徐颖的饭馆换地方了,虽然还是地段不好,但变成了两层小楼。 取名顺德楼。 名声已渐渐传开,甚至进贤门外的菜农,都开始大量种植辣椒。只因顺德楼的生意好,其他饭馆也跟着用辣椒,南昌城对辣椒的需求量猛增。 楼上雅间,一群读书人正在聚会。 徐颖开设的酒楼,已成为“还乡会”大本营。 还乡会成员越来越多,包括新占的临江府士子,也有许多逃到南昌过日子。 菜还没有上齐,会首萧谱允就低声说道:“李巡抚怕是要离开江西了。” “吃了恁大败仗,不走都不行,怕是要回京问罪!”一个叫陈鹤鸣的士子说。 徐颖好奇道:“李巡抚走了,饶州反贼谁去剿?” 饶州府反贼虽然地盘小,而且闹得不凶,但那可是淮王的地盘。 淮王叫做朱翊钜,跟百余年前的荆王重名,只能说取名时太不用心,这种生僻名字也能撞车。 朱翊钜今年三十多岁,他自己倒是跑得快。但上一代淮王的王妃、妾室,还有他自己的王妃、妾室,包括他年仅四岁的嫡长子,全部被农民起义军给抓住。 至于下场,可想而知。 这事儿跟庐陵赵贼同样棘手,李懋芳为了将功赎罪,使出全身力气去饶州剿贼。 萧谱允笑道:“饶州贼已经没了。” “从出兵剿贼到现在,也就一个多月,饶州贼就被剿灭了?也太不经打了吧。”一个叫卢虞的士子,忍不住出言讥讽。 “你当反贼都是那庐陵赵言?”说话之人,正是左孝成,这货逃到了南昌。 哪壶不开提哪壶,此言一出,众皆默然。 庐陵赵贼太可恶了,已经击败两任巡抚,也不知何时才能剿灭。 一顿冷场,徐颖连忙缓和气氛:“吃菜,吃菜,快尝尝本店的水煮牛肉。这牛肉可不好买,昨天就买到两斤。” “对对对,吃菜!”萧谱允也说道。 之前那个陈鹤鸣问:“既然李巡抚已剿灭饶州贼,正有将功赎罪之举,为何还说李巡抚要走?” 萧谱允笑道:“陈御史的弹劾奏章,年初就已经送达京城,那时还没跟赵贼打仗呢。陈御史弹劾李巡抚,说他搜刮民脂民膏,以练兵为名中饱私囊。李巡抚战败之后,陈御史问明缘由,又弹劾李巡抚纵兵劫掠临江府,致使百姓嫉恨官兵而从贼。昨天下午,就有行人和缇骑,坐船抵达南昌,多半是冲着巡抚来的。” “砰砰砰砰!” 突然有人敲门,徐颖亲自去打开。 一个士子气喘吁吁进来,舀了勺汤润喉:“出大事了,江西总兵李若琏,被降职回京。江州兵备佥事王思任,被贬为黔江知县。” 众人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明明此战大败,江西巡抚该担主责,怎么反而是总兵和佥事被问罪? 很简单,李懋芳发动了钞能力。 江西三司官员,全部帮着李懋芳说话。朝廷许多大臣,也帮着李懋芳说话。 首辅温体仁,自己分文不贪,也不接受贿赂。但他的党羽和盟友,却一个个贪婪成性,温体仁对江西之事一言不发。 王思任虽是东林党,可朝中的东林党,也有许多收了银子,不愿帮着王思任说话。 东林党鱼龙混杂,互相之间也有矛盾,是可以用银子来分化的。 此次战败,王思任背了大锅,朝廷认定他畏敌遁逃,水军战败引发主力崩溃。李若琏则是治军无能,麾下士卒对百姓烧杀抢掠,李懋芳把自己干的事情,一股脑儿全扣在李若琏身上。 当然,李懋芳作为主官,肯定也难逃责罚。 官降一级,减俸六石,继续巡抚江西,责其戴罪立功,这就是朝廷对李懋芳的处置。 “嗙!” 萧谱允拍桌子大怒:“李懋芳无能透顶,若他继续做巡抚,赵贼何时才能剿灭?” “陛下……陛下定被奸臣欺瞒。”卢虞瘫坐在椅子上,仿佛被抽干了力气。 还乡会的士子们,此刻都无比茫然,不晓得这世道怎么了。 他们最信任的是王思任,认为李懋芳是个蠢货,可朝廷完全就反着来。 最后奔来报信的士子又说:“朝廷还有旨,吉安、临江诸府举人,但凡家乡被贼寇占据的,江西布政司须资助路费进京赴考。” 萧谱允感动落泪:“陛下还是念着咱们江西士子啊,都是朝中奸臣败坏了时局。两年之后,吾定能金榜题名,在那传胪宴上,亲自向陛下诉说实情!” “一切仰仗萧兄!”众人纷纷起身作揖。 这些还乡会成员当中,就萧谱允一个举人。 刘同升虽然也逃到南昌,但窝在家里发奋读书,一心一意期待着科举翻身。这也是诸多举人的想法,田产已经没啦,赵贼又不好剿灭,那就全力考取进士,或许能在其他地方购置田地。 徐颖突然拿出一本《大同集》:“我一经商故友,路过吉安府时,被赵贼强卖《大同集》。此书所载,皆大逆不道之言,诸君且在此传阅一番。” 众人立即围拢,好半天终于看完,然后就是破口大骂。 其中,《天命论》和《家国天下论》,公然提出造反理论,这玩意儿简直要吓死人。 徐颖说道:“此书字数不多,我等可逐一批驳,将批驳之后的内容,集资印刷几百本出来,分发与府学诸生。让南昌府的士子都看看,那赵贼究竟是何歹毒用心!” 萧谱允狐疑道:“不会有人看了此书从贼吧?” “府学诸生,读的都是圣贤书,哪会被赵贼蛊惑,”徐颖说道,“更何况,咱们不是印刷原文。而是博采众长,将这些祸国之言,逐字逐句进行批驳。有了咱们的批语,读书人怎会还不明白道理?” 萧谱允犹豫良久,终于拍板道:“好,就这么办!” 傍晚,徐颖回到住处。 小寡妇刘氏,已经张罗好饭菜,而且还请了个丫鬟。 她听到开门声,立即快步出迎,满脸笑容道:“叔叔回来啦,饭菜已经做好。叔叔是现在吃,还是歇息一阵?” “歇会儿吧,有劳嫂嫂。”徐颖有些不敢直面刘氏。 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又是郎才女貌,难免日久生情。 特别是刘氏最近太热情,让徐颖感到有些恐惧,他害怕自己把持不住,小寡妇的风韵真可怕。 徐颖在书房稍待片刻,黄大亮终于回来了,进来汇报说:“少爷,舅老爷跟南昌李氏做生意,派了些伙计过来帮忙。这些伙计,都在李氏的商号做工。舅老爷说了,先在南京、镇江、扬州落脚,各派四人,共十二人过去。剩下的伙计,派四个去九江,其余都留在南昌。” “我晓得了,你去安排一下,我要见见这些伙计。”徐颖点头道。 “咚咚咚!” 敲门声响,刘氏在门外喊道:“叔叔,饭菜要凉了。” “就来。”徐颖笑着开门。 当天晚上,徐颖开始逐句批驳《大同集》,故意逻辑混乱,又看似有些道理,反正一通乱扯就是。 徐颖不但要在南昌传播《大同集》,还要让那些还乡会的士子掏钱印刷。 又过数日,批驳内容还没搞完,徐颖就已得到确切消息,并给赵瀚发去密信:“巡抚李懋芳留任江西,甘肃总兵杨嘉谟调任江西总兵,吏部员外郎董象恒调任江州兵备佥事。” 这些任命表明,朝堂诸公虽然收了李懋芳的银子,但同时也对赵瀚极度重视起来。 杨嘉谟是甘肃总兵、后军都督府佥事、骠骑将军,长期跟曹文诏一起打流寇。如今,北方战事吃紧,能把这种“猛将”调来江西,算是给足了赵瀚面子。 不过嘛,能跟曹文诏混在一起,想必也能跟李懋芳混在一起,江西百姓必将体会到什么叫“兵过如篦”。 曹文诏打仗确实猛,但杀害百姓也够猛,有童谣记述:“宁被流贼抢,不教曹兵挡。流贼抢有限,曹兵害无穷。流贼抢民财,曹兵杀民命。” 至于替换王思任的董象恒,东林党出身,同样是个猛人。 董象恒巡按山东的时候,敢单骑驰入反贼大营,勒令那些反贼赶紧投降。后来在福建做兵备道,参与平定闽南民乱,也表现得非常出色。 对了,董象恒是董其昌的族人。 赵瀚那边接到密信,立即去请教李邦华。 李邦华皱眉道:“杨嘉谟此人,军纪败坏,惯会杀良冒功。他手下的兵,作战确实勇猛,但遇到挫折就易遁逃。他此次调任江西总兵,定会把家丁也带来,作战之时须防备骑兵冲阵。可令兵器所,招募木匠打造抵御骑兵的战车。” 杨嘉谟的家丁,一水儿的甘肃骑兵。虽然江西水网纵横,骑兵无法长途奔袭,但关键时刻也有大用。 因为江西人没见过骑兵冲阵,突然遭受那种恐怖场面,很可能因为恐惧而崩溃。 李懋芳、王思任去援救凤阳,就是被张献忠的骑兵给吓到,江西兵还未接敌就开始遁逃。 李邦华又说:“至于董象恒,我虽知其人,却不知其本事如何。” 意思是,小辈一个,共事时间很短,也没啥深入接触。 赵瀚立即命人打造战车,其实就是可以移动的拒马。不过功能非常多样,行军时可运载粮草和军械,作战时放在阵前抵挡骑兵。 与此同时,临江府那场大战,终于传遍整个江西,赵天王的大名可止小儿夜哭。 铅山县在江西最东边,如今也收到消息,而且费映环回家了! 171【全家反贼?】 广信府城(上饶市区)。 费映环在府衙递上拜帖,便回到客栈等着。 他追随兵备道出战,剿灭了太湖水匪,立功之际又送银子,终于再次获得升迁。如今是福宁知州,辖霞浦、福安、寿宁、福鼎、宁德五县,是一个又穷又富的大洲。 穷是因为产粮不足,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富是因为海上走私猖獗,只要老实配合士绅海盗,那么就肯定有银子可捞。 费映环前往福建赴任,正好路过自己的老家。其实他早就想回家看看,听说江西反贼四起,就连老家都在闹剿匪,他一直提心吊胆害怕出问题。 经过广信府城时,费映环特地来拜见知府,想请知府多多照应费家。 此时此刻,广信知府张应诰,正在凭吊辛弃疾的稼轩庄园遗迹。 听说福宁知州拜见,而且还是费氏子弟,张应诰立即回到府衙,派人请费映环隔日来做客。 张应诰是北直隶人,跟东林党没啥关系。刚被降职调走的江西总兵李若琏,其胞弟便是张应诰的好友,二人同时拜在朱正色门下求学。 朱正色此人也非常有趣,受到张居正的提携,却在做地方官时,严查张居正的胞弟贪赃枉法。吏部官员吓尿了,想把朱正色调走,张居正却说查得好,让朱正色继续留在那里做官。 其实,是张居正知道族人在乱搞,特地派朱正色去治理自己的老家! 广信知府张应诰,为啥能快速剿灭铅山教匪?他的一身本事,就是学自朱正色。朱正色治理过黄河,还做过边臣,甚至还曾革新兵器和战法。 如今,广信府已有五千乡勇,战斗力远超江西巡抚的标兵。 “晚生费映环,拜见澹如公!”费映环态度十分恭敬,毕竟对方是家乡的父母官。 张应诰笑道:“大昭不必拘礼。” 费映环说道:“铅山教匪能迅速扑灭,全赖澹如公用兵如神。” 张应诰说道:“也多亏费氏相助,否则我哪有钱粮养兵打仗?” 双方互相恭维,顿时宾主和谐,气氛一下子就到位了。 扯了好半天,张应诰突然说:“而今,铅山教匪虽已剿灭,但那南丰教匪仍在。庐陵赵贼,更是窃据三府十五县,广信府的乡勇不能散啊,此事还需大昭多多劝说费氏族老。” 什么扫地王,什么赛吕布,这些反贼,都被朝廷视为赵瀚的部众。 因此在朝廷眼中,庐陵赵贼的地盘,已经有三府十五县。 至于广信知府张应诰,目前的处境也很尴尬,他想继续练兵跨府打仗。但本地士绅却不同意,因为铅山教匪已经灭了,广信府已经安定了,为啥要他们捐钱捐粮养兵,跑去别的州府征讨反贼? 士绅短视,只盯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张应诰又说:“反贼作乱,非一府一县之事。若任由那赵贼做大,广信府又如何能幸免?” 费映环抱拳道:“澹如公放心,吾必转告族中长辈,劝他们多多支持府尊练兵。” “如此就多谢了。”张应诰笑着说。 费映环问道:“那庐陵赵贼,不是只有三县吗?如何又有三府十五县?” “唉,”张应诰叹息说,“今年五月,巡抚率水陆大军近两万,与那赵贼在临江府大战。双方对峙月余,到六月中旬,官军大败。一万五千陆师,几乎全军覆没。两千多人的水师,只有一半逃回南昌。” 费映环惊骇道:“那庐陵赵贼,竟然如此了得?” “若非如此,朝廷怎会让两广和福建一起围剿?”张应诰说道,“两广与福建客兵,如今正在赣南剿匪。若不能迅速平定赵贼,等外省客兵大举进入,江西百姓又要生灵涂炭了。” 费映环终于重视起来,拱手道:“晚辈定会游说费氏族老,让他们出钱出力助饷。赵贼不灭,江西哪得安定?” 二人聊得愈发融洽,张应诰又请费映环宴饮。 虽然有酒有肉,但并不奢侈铺张,费映环更加佩服其清廉。 相比而言,费映环真是个贪官,在任上捞了不少银子,平时也喜欢奢靡享受。 翌日,费映环坐船回家,在身边跟随的墨香,怀里还抱着两岁幼童。 嗯,费映环又有儿子了,取名叫费如皋。 他这趟顺道回家,还要给墨香母子名分,正式纳墨香为妾,在族谱上给幼子落名。 娄氏不会反对,早给过墨香纳妾承诺。 费映环此次回家,阵仗变得更大,毕竟他现在是知州。费老爷子命令全家出动,让次子、三子直接去码头迎接,队伍多达两百人以上,除了劈柴烧火的家仆,以及主人身边的大丫鬟,其余奴仆全都去了码头。 跟父母兄弟扯了半天,直至傍晚,费映环才有空跟妻子说正事。 墨香将儿子交给奶妈,她似乎又变成了丫鬟,恭恭敬敬服侍在娄氏身边。 娄氏也不苛待,只笑着让墨香坐下,甚至亲切的称呼妹妹。妻妾和谐,场面很美,但都是娄氏调教出来的。 费映环进来之后,立即屏退丫鬟,还把墨香也支走。 房中只剩夫妻二人,费映环突然表情严肃,问道:“我在信中多番催促,让你送如兰至湖州成婚,你一直推脱是何原因?” 娄氏微笑道:“夫君,如兰已经完婚,而且来信说怀孕了。” “丈夫是谁?”费映环非常不高兴,他作为父亲,连女儿嫁给谁都不知道。 “你带回家里那位。”娄氏答道。 “赵瀚?”费映环迷糊道,“他不是被取消功名了吗?” 关于赵瀚的事情,也让费映环很不爽,但毕竟是他亲爹做的,不能因为一个外人,就直接闹得父子反目。 “唉!” 娄氏叹息道:“夫君可知道庐陵赵贼?” 费映环点头道:“自是听说了,此贼已据三府十五县。” 娄氏纠正道:“没有三府十五县,只有两府八县。其余反贼,仅是尊其名号,并不跟他是一伙的。” “你怎知那么清楚?”费映环疑惑道。 娄氏笑着说:“庐陵赵贼,便是赵瀚。” “什么?” 费映环惊得跳起:“怎么可能,他才十八岁(虚岁)!” 娄氏收起笑容,一脸正色道:“真是他。” 费映环整个人都是懵的,缓了好一阵,气急败坏道:“这厮做了反贼,你怎将女儿嫁给他?” 娄氏叹息道:“还不是你养了个好儿子。” “如鹤?” 费映环突然生出大恐惧,双目圆瞪道:“如鹤不会也做贼了吧?” 娄氏说道:“庐陵赵贼手下头号大将赵尧年,便是你的好儿子如鹤。” “轰!” 费映环突然瘫坐于交椅,似被抽空了灵魂,浑浑噩噩完全失去思考能力。 “夫君,夫君!” 良久,费映环被妻子唤醒,他口干舌燥,咬牙切齿道:“他们干得好大事,这是要让娄氏灭族啊!” 娄氏说道:“自你儿子造反之后,我月月都看塘报。我倒是觉得,这大明肯定要完了,赵瀚和如鹤指不定能成事。便是吉水李孟暗,都已早早从贼。还有那袁州知府,今年也已从贼。江西官兵,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容我静思。” 费映环渐渐恢复神智,开始认真思考,他的儿子已经造反,他得好生想想利弊得失。 自己是反贼头子的义父,就算不是真的义父,今后也肯定被坐实身份。他的儿子,是江西的第二号反贼。他的女儿,已经嫁给反贼头子,而且似乎还怀孕了。 这跟他亲自造反有何区别? 突然,费映环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在恐惧的同时,他又有些兴奋。 若是赵瀚真能成事,自己岂非国丈? 他的儿子,至少也是开国公相! 不能这么想,不能这么想,费映环告诫自己要忠君。 可越想越停不下来,因为现实已经如此,他没法再忠君了,他只有从贼造反一条路! 娄氏突然又说:“你那四弟,也在瀚哥儿军中。费纯主管钱粮大事。横林那边的费元鉴,现在是反贼知县。就连费元鉴的书童,都已是瀚哥儿的秘书,相当于朝廷的中书舍人。” 费映环已经听得麻木,苦笑道:“费家可真是人才辈出啊。” “夫君须做决断。”娄氏提醒道。 费映环认真思索之后,说道:“我先去吉安府看看,具体情况哪能在信里说清楚?” 夫妻二人团聚,腻歪了几天,又把墨香母子的名分办妥,费映环就带着魏剑雄出发。 幼子留在家中,墨香和一个丫鬟跟着伺候。 趁此时间,魏剑雄还去跟老情人幽会,倒是过得十分惬意。 船上,舱内。 费映环问道:“剑雄,你说这朝廷还有救吗?” “不晓得,”魏剑雄说,“西北流贼灭不了,这朝廷就好不了。” 百姓负担最重的,并非山西、陕西、江西,而是江南诸府!张居正改革时的统计数据,南直隶和浙江的田赋,加起来占了全国田赋三分之一。 当然,只论每亩需要上交的赋税,贵州第一,四川第二,云南第三,南直隶第四。 南直隶能一直稳定,纯靠发达了工商业。 而云贵川,一直起义不断。 山西、陕西之所以出现流贼,纯粹是连续几年大旱,同时农业亩产又非常低。 反正在江南待了几年,魏剑雄看到的百姓很惨。 费映环踱步走出船舱,看着两岸的景色发呆,他做梦都没想过跟造反沾边。 172【所见所闻】 南昌增设了钞关,未经朝廷允许,江西巡抚和布政司私自设立。 名义当然是筹钱剿匪,至于钱筹到哪里就不知道了。 丁魁楚站在南昌城楼上,假模假样巡视城防,其实心里凄苦无比。他是新任的江西左布政使,看似官升一级,其实是被人断了财路。 这货本来在做兵部右侍郎,蓟辽总督傅宗龙罢官之后,他还负责代理总督蓟辽事务。 代理蓟辽总督啊,被扔来江西做布政使是什么鬼? 虽然这个职务属于高风险,一不小心就追随袁崇焕而去。但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银子滚滚而来,十辈子都花不完。 历史上,丁魁楚捞了多少钱? 清兵南下之后,这厮动用南明朝廷的军舰,运走黄金二十多万两、白银两百多万两。还派出十七个侍女,日夜伺候负责运银的军官们。而海口大败之后,瞿式耜自捐五千两助饷募兵,请求丁魁楚也捐一些,丁魁楚却一文钱都不拿出来。 最后被清军将领李成栋抓住,丁魁楚想要投降。但他手里那么多钱,李成栋怎舍得他投降?当即全家杀光,财货不知去向。 丁魁楚总督蓟辽都敢贪,那可是直面鞑子,江西的反贼算个屁! 来到南昌第八天,丁魁楚就设立钞关,向来往的船只征收关税。李懋芳当然愿意配合,两人放下派系之争,迅速勾搭在一起。 至于总兵杨嘉谟,完全被他们无视,一个武将算什么,要银子就自己抢去。 费映环乘坐的客船,被卡在南昌城以南二里,慢慢的排队等着交税过关。 “关税怎要收恁多?这生意没法做了!” “九江就要征一次,南昌还要征一次。这回跑完,我是不跑赣州了,今后改走河口那边。” “见过太监设卡,见过藩王设卡,我从商二十年,第一次遇到巡抚跟布政使设卡!” “我家二老爷,也在朝为官,定要弹劾这两个混账!” “这两个昏官,连反贼都不如。临江府、吉安府,反贼都不设卡,只收码头的泊位税。” “……” 费映环站在甲板上,耳边不时传来议论声,那些商人一个个都气炸了。 文官私设钞关,属实离谱得很,费映环自认没那么大胆子。 这关税银子赚起来很快,有的三十抽一,有的二十抽一,有的十抽一。九江那边就有官方钞关,现在又来个南昌钞关,从长江进来的商船,两道钞关一过,基本上就没啥利润可言。 甚至是亏本! 费映环感觉江西完蛋了,若是不能迅速剿灭赵瀚,这种搞法简直民不聊生。 真的民不聊生,赵瀚也非常头疼。 江西本身不产盐,广盐被两广总督断了,淮盐又要过两道钞关。如今临江府和吉安府的盐价,已经相较于去年翻番,这还是总兵府出面补贴,并勒令盐商不得乱涨价,否则盐价翻三五倍都有可能。 赵瀚的财政都快撑不住了,正在寻求从湖广购买私盐,途经扫地王的地盘运过来。 等待小半日,费映环终于过关。 行不多时,却见数百骑兵,正排成一字长龙,傻乎乎站在河滩上。 江西总兵杨嘉谟,望着漫无边际的水田直想哭。他带着数百家丁赴任,清一色的铁甲骑兵,今天带兵出来熟悉地形,只能全程下马牵着走。 要么是水田,要么是山地,别说骑兵冲锋,连列阵都不可能。 当初李懋芳、李若琏骑马逃走,二百里不到的路程,可是骑了整整十天。当时骑马而逃的官军将领,被赵瀚抓到好几个,原因很简单,有的马蹄踩进水田拔不出来,有的在田埂上奔驰不小心摔倒了。 “唉!” 杨嘉谟一枪杵进泥地里,觉得自己是猛虎入笼,浑身力气都施展不开。他宁愿在北边打流寇,也不愿跑这儿来打反贼,他的几百家丁算是废了大半。 费映环遥望那些骑兵,忍不住笑出声来。 魏剑雄说道:“骑兵还是有用的,决战之时,用船运到战场附近。若是水田不多,便可趁机冲阵,没见识过骑兵的江西兵肯定崩溃。” “在江西用骑兵,地形太苛刻了。”费映环连连摇头。 客船转眼就到了临江府,费映环感觉非常惊讶,此城竟然繁华依旧,完全不像被反贼占领的样子。 来到一家饭馆,伙计连忙招呼:“几位吃点什么?” “随便来几个拿手菜,不喝酒。”费映环此行是来考察的,不想暴露自己,也怕喝酒误事。 饭菜端上来,刚吃没两口,饭馆门前就有乞丐出现。 说是乞丐,却又不像,因为穿着并不破烂。说是化缘的和尚,可又不穿僧衣,只是顶着个大光头。 突然,一个差役现身,逮着光头乞丐就走。 费映环看得稀奇,叫来店伙计问:“那些是和尚?怎被官差抓走了?” 店伙计笑道:“那是没有度牒的假和尚。赵总镇拿下临江府之后,见城内城外的庙观太多,就派人清理度牒。你猜怎么着?抓了一千多个假和尚、假道士,只有三十多个是真正的出家人。那些庙观,如今都分给穷人住了,最大的一座庙改成济养院。” 费映环好奇道:“被驱逐的假道士、假和尚,连化缘讨饭都不行?” 店伙计回答:“化缘可以,得有度牒,否则就视为乞丐,赵先生不准治下有乞丐。” “这可稀奇了,”费映环猛然想起来,他从码头过来,确实没见过乞丐,不由问道,“乞丐都去哪了?” 店伙计说道:“全手全脚的,可报名做工。年轻人送去磁窑、兵器所做学徒,年纪大的就送去给各工地做帮工。实在老得不行,或者身体残疾的,就送去济养院,给官兵缝衣服、做鞋子。赵先生说了,劳作得食,不劳作不得食。” 费映环挥手让店伙计退下,叹息道:“瀚哥儿做事,总是出人意料。” 魏剑雄调侃道:“他们兄妹做乞丐,听说被恶丐欺负过,想来因此容不得治下有乞丐。” “你这说法倒是有趣。”费映环忍不住笑道。 顺便一提,被赵瀚清理的假道士,许多转行给人算命。 也有少部分,不但识字,而且会炼丹,被抓去兵器所制作火药。配方流程,由宋应星提供指导,这些道士学得很快。 吃饱喝足,费映环继续出去闲逛,走到偏向西门的地方,街道上突然吵闹喧哗起来。 却见行人纷纷闪到旁边,一群士卒手持军械而来。 待这些士卒跑过去,百姓好奇发生了啥事,于是一窝蜂的跟着追赶看热闹。 费映环也连忙跟上,足足跑了半条街,前面那些士卒终于停下。 李正大吼一声:“围起来,莫要放走一人!” 这栋两层楼房,迅速被士兵包围,突然有人从侧方二楼窗户跳出,一瘸一拐想逃进人群当中。 “抓起来!” 可惜跑得慢,只跑出十多步就被抓到。 士兵们撞开门冲进去,里面哭喊嘶吼求饶声,混杂在一起传到街头。 李正站在门口,对围观百姓说:“从今往后,禁止开设赌场。若是发现五人以上聚赌,你们都可以到官府检举,缴获的赌资分给检举者一半!” 此言一出,瞬间轰动。 当场就有百姓大喊:“我检举,东源街有一家赌场!” 李正笑道:“那边已经派兵去了。” 又有个衣着华贵的路人问:“军爷,在自家博戏也不行吗?” 李正解释说:“若是宴请宾客,也可在家小赌怡情。你们别想着钻空子,究竟是宴请宾客,还是聚众赌博,到时候一查就清楚了!” 一个个赌徒被抓出来,当街开始打屁股。 赵瀚定下规矩,打板子不能打腰背,也不能对着骨头打,避免把人给打残。但打屁股肉是可以,而且必须脱裤子,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啊!” 跑来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纷纷扭头转身,因为赌场门口,亮出一排白花花的屁股。 “打得好!” “那不是陈老四吗?这回可涨脸了。” “邓九也在。喂,邓九,你上个月当的钗子,还没赎回来呢。这回又当了甚首饰?再赌下去,婆娘都要跟人跑了!” “……” 赌徒们全部捂着脸,都顾不得疼痛了,只求早点打完屁股回家。 不但没收赌资,就连赌徒身上的钱,都被士兵们搜出拿走。 然后,这些赌徒就可以滚蛋了。接着被押出来的,全是赌场员工,一个个五花大绑,悉数送去山里挖矿。 一个家伙还敢攀关系,低声讨好道:“李把总,我舅爷在县衙当差,他前阵子配合分田,府尊都亲口嘉奖过。你看吧,咱们都是自己人,大水冲了龙王庙。只要李把总将我放了,小的定有回报。” “你舅爷叫什么?”李正微笑道。 那人回答:“我舅爷叫黄智,秀才功名,在县衙做文书。” 李正笑问:“这赌场,他有没有份?” “有,城里好几家大户都有,”那人说道,“老爷们前几天还在商量,说每月给府尊、县尊,还有李把总,都奉上一份孝敬银子。” 李正笑得更开心:“很好。来人啦,去跟袁知县接洽,请他把黄智抓起来审问!” 此人瞬间语塞,傻傻的看着李正。 173【巡抚来投?】(为盟主“寒秋子”加更) 吉安,总兵府。 原登莱巡抚王廷试,手里握着一本《大同集》,对守门侍卫说:“烦请通报孟暗先生,就说南昌故友造访。” 侍卫见王廷试年纪不小,又是李邦华的老朋友,顿时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 不多时,王廷试被请进去。 李邦华没有喊出对方身份,只惊讶道:“竟真是贤弟来了?” 王廷试举起手中的《大同集》,微笑着说:“愚弟在南昌获得此书,拜读之后,夙兴夜寐,方知世间果有真龙之主,因此特来投奔之。” “贤弟请稍待,愚兄立即向总镇引荐。”李邦华说道。 王廷试拱手道:“多谢孟暗兄。” 李邦华踱步走向赵瀚的办公室,获得许可之后,进去就说:“总镇,原登莱巡抚王廷试来了,手里还拿着本《大同集》,说是前来投效。” 赵瀚没有什么惊喜,而是笑道:“巡抚可是朝廷大员,他竟然主动从贼?” 李邦华说道:“这厮被罢官好几年,又家住南昌,族人并无大官。他估计想豪赌一把,赌这大明朝廷没救了,赌总镇能够夺取天下。即便总镇不能夺取天下,只要能占据江西,南昌王氏也算赌对了。” “此人如何?”赵瀚问道。 李邦华说道:“肯定是有才干的,而且通军略。不过嘛,有些贪婪,卑下而媚上。” 赵瀚笑着说:“橘生淮南,不必苛责。既是媚上之人,自懂得察言观色,自晓得揣摩我的心思。我不容贪污,他若真个聪明,就知该如何做事。便说那首辅温体仁,分文不贪,能力卓绝,此人若在我手下,必为当世之贤相良臣。有怎样的君,就有怎样的臣。” “总镇用人,有大气度。”李邦华非常高兴,他觉得赵瀚更合格了,已有海纳百川之心胸。 不多时,王廷试被请进来。 初次见到赵瀚,王廷试颇为诧异,没想到赵瀚如此年轻,他还以为庐陵赵贼有三四十岁呢。 事实上,除了铅山来的小伙伴,没人知道赵瀚的真实年龄。 包括李邦华在内,都以为赵瀚至少二十五六岁,只是长得有些脸嫩而已。 “南昌王廷试,拜见总镇!”王廷试略微错愕,便立即恢复正常表情。 赵瀚笑着说:“先生快请坐。” 王廷试手捧《大同集》,赞美道:“吾在南昌,偶然觅得此书,仿佛夏日饮冰,只觉神清气爽。救天下者,非总镇莫属!” 好嘛,一个马屁精。 赵瀚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先生与我乃是知己也。” 王廷试又开始痛骂皇帝:“崇祯小儿,刚愎自用,不似人君。便说那辽东之事,文臣有错,武将有错。错最大者,便是崇祯本人!” 李邦华眉头紧皱,非常厌恶王廷试的人品,你就算投奔新主,也用不着诋毁旧主吧。 “敢问先生,崇祯如何错了?”赵瀚说道。 王廷试问道:“总镇可知袁崇焕与毛文龙?” “知道。”赵瀚点头说。 王廷试叹息道:“当时,在下身为登莱巡抚,正好就夹在他们中间。他二人之死,我是全程参与啊,到最后我也被罢官了。” 对于袁崇焕和毛文龙的纠葛,赵瀚完全搞不清楚。李邦华当时在督理河道,也没有亲身经历。 赵瀚说道:“还要请教先生原委。” 王廷试说道:“事件起因,是崇祯元年二月,当时皇帝正在清查阉党。御史潘士闻,为了讨好新皇立功,便弹劾毛文龙攀附阉党,并与四个太监结拜为兄弟。还弹劾与毛文龙结拜的太监,暗中挂魏忠贤穿龙袍、戴冠冕的画像,日夜焚香参拜。” “崇祯就信了?”赵瀚好奇道。 王廷试说道:“此非信与不信之论,即便属实,亦当放过。毛文龙镇守要地,如何能轻易动得?” 赵瀚又问道:“后来呢?” 王廷试说道:“朝中稳重之臣,皆劝此事不可追查,崇祯当时倒还听得进劝谏。可仅过了三月,登莱巡抚孙国桢,又弹劾毛文龙勾结阉党谋反,弹劾太监王国兴假传圣旨召毛文龙出兵。” 这种弹劾纯粹就是扯淡,或许魏忠贤当权时,毛文龙攀附过阉党。 可魏忠贤都死透了,毛文龙还勾结太监谋反? 肯定是登莱巡抚孙国桢,跟毛文龙有私怨! “先生请继续讲。”赵瀚说道。 王廷试叹息道:“崇祯也知毛文龙重要,因此将孙国桢、王国兴全部下狱论死。可崇祯多疑,一面重用毛文龙,一面又怀疑毛文龙,于是派我去清查东江镇的兵额!无非是害怕毛文龙谋反,朝廷以军饷来进行控制。” “坏事了。”李邦华在旁边来一句。 “可不就坏事了?”王廷试叹息道,“东江镇只有两万多兵,却有辽东难民无数,岛上又没法种粮食。毛文龙的军饷,不但要养兵,还得养难民。更何况军饷出京,哪能足额发到东江镇?崇祯此举,非但不能控制毛文龙,反而是把毛文龙往死里逼。” 王廷试继续说道:“恰巧此时,抓到一个鞑子奸细。这奸细说,毛文龙与鞑酋密议,鞑子攻山海关,毛文龙攻山东。” “崇祯信了?”赵瀚惊讶道。 “不信都不行,”王廷试叹息,“就在抓到鞑子奸细的第二个月,毛文龙纵兵劫掠登州,鞑子也恰好出兵辽东,把奸细招供的内容给应验了。” 好嘛,这可真够巧的。 若是换成赵瀚,估计也容不得毛文龙,不管是否巧合都得进行处理。 当然,崇祯的处理方法,简直一言难尽。 崇祯只按两万多兵额给军饷,除去文官截留的银子,简直就是想把东江镇官兵饿死。 袁崇焕其实非常照顾毛文龙,在劝阻无果之后,请求给毛文龙发双倍军饷。 这个提议,被崇祯一票否决。 而且,还下旨让毛文龙,把天启年间冒领的军饷吐出来! 不但不发军饷,还让毛文龙倒给朝廷银子…… 毛文龙顿时炸了,再次纵兵劫掠登州,想给皇帝一点颜色看看。 崇祯也怒了,直接停饷。用东江镇现在该发的军饷,来偿还天启年间冒领的军饷。 停饷半年,东江镇军民饿死无数,毛文龙只剩下造反一个选择。 军国大事,变成君臣之间的斗气! 当然,满朝文臣也得背锅,他们在怂恿崇祯那样做,其中还掺杂着利益和私怨。 袁崇焕夹在这两人之间,还能怎么做?劝不动皇帝,只能把毛文龙杀了,再不杀毛文龙,东江镇也必然投敌。 说袁崇焕擅杀毛文龙,那可真是冤枉得很,他一直都想帮毛文龙搞来军饷的。 眼前这个王廷试也倒霉,他就是被崇祯派去清查兵额的。一切都奉皇命行事,结果朝廷把东江镇逼反,崇祯不敢对袁崇焕下手,居然把怒火发在他身上,贬官到现在都没有得到起复。 这些年,王廷试越想越憋屈。 既然皇帝过河拆桥,老子为什么不能从贼? 在赵瀚面前说这么多,王廷试的用意,并非诋毁旧主那么简单,还是在表明自己真心从贼,表明自己对朝廷彻底失望。 赵瀚突然笑道:“先生想做什么官?” 王廷试拱手说:“做官非我意,惟愿追随总镇匡扶天下!” “那好!” 赵瀚一拍桌子,笑着说:“先生可回南昌募兵,做那巡抚的幕僚。先生自己招募的子弟兵,当然可以自己发饷,自己训练,到时候再反戈一击!” 王廷试和李邦华都惊到了,赵瀚的思维天马行空,竟然能想出这么阴损的毒计。 赵瀚说道:“临江府一战,官兵钱粮损失无数。下次打仗,要么是明年夏收之后,要么是明年秋收之后,先生可以明年春季再募兵。也不用招募太多,一两千士兵足矣,关键时候能够起到奇效。” 王廷试思来想去,觉得这个计谋可行,他说道:“在下倒戈之后,请总镇顺势攻占南昌,否则我的家族不保。” “那是肯定的。”赵瀚满口答应。 又谈到许多细节,还有今后南昌王氏的待遇。 赵瀚说道:“田政不能改,每人只能保留二十亩地。但是,先生练兵之消耗,我定会多多赔偿。一旦事成,先生可直接来总兵府做官,不必从下面开始做起。而且,如果王氏愿意经商,我会给予一定的优待。” “愿为总镇效力。”王廷试拱手道。 在来见赵瀚之前,王廷试就考察过临江府,再对比南昌府那边的施政,他觉得赵瀚肯定能拿下江西。 到时候,王氏肯定逃不过分田,那还不如尽早来投靠。 为了不惹人注意,王廷试独自离开总兵府,赵瀚和李邦华都没有相送。 王廷试踏出大门,顿觉心胸开阔,他总算又有机会做官了,上次被罢官实在太让人郁闷。 既然做过朝廷大员,谁又愿只做个富家翁? 王廷试从一个“富商”身边走过,只听那“富商”说:“烦请通报赵总镇,就说铅山赵瀚来访。” 都姓赵,难道是赵言的族人? 王廷试忍不住转身多看了两眼,费映环微笑着拱手,王廷试连忙还礼。 一个被罢官的巡抚,一个即将赴任的知州,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互相作揖。 174【老丈人】 “总镇,有自称铅山赵瀚者求见。” “嗯?” 赵瀚表情古怪的抬头,随即又笑道:“请他进来。” 费瑜就在外面办公,他是三大秘书之一。过不多时,见费映环、魏剑雄被引进来,差点惊讶得叫出声,但立即埋头继续处理公文。 费映环目不斜视,被人带进屋内,拱手说道:“铅山赵瀚,拜见赵总镇!” 竟然老丈人来了,赵瀚稍微有些惊讶,连忙起身说:“叔父请坐。” 魏剑雄退到屋外,顺手把门关上,防止有人偷听。 “瀚哥儿做得好大事。”费映环笑着调侃,似是在讥讽,又似在埋怨,还带着几分感叹。 赵瀚的脸皮很厚,说道:“泰山大人谬赞了。” “你的施政,我也看过一些,就不再问了,”费映环直奔主题,“我只问你,何时能取江西?” 赵瀚说道:“明年必取南昌府。” “我听说,南方有闽粤大军,我还以为你会先下赣州,”费映环有些失望,“若先取南昌,恐怕朝廷会派来更多客兵围剿。” 赵瀚解释道:“我与几位先生商议,本意也是想先取赣州,可南昌那边欺人太甚。其私设的南昌钞关,关税收得比太监还重,极大影响我治下的商业和民生。他们自己取死,那就成全他们!” 费映环又问:“有几分把握拿下南昌?” “十分把握。”赵瀚回答。 “这么自信?”费映环问道。 赵瀚笑着说:“若非为了巩固地盘,我今年就能占据半个江西。” 费映环不再问七问八,他说:“我要南下去福宁做知州,可有什么能帮你的?” “福宁在福建?”赵瀚不太确定。 费映环说:“福建海边上。” 赵瀚笑道:“泰山大人若愿帮忙,可替我结交郑芝龙。” “好,我明白了。”费映环点头道。 “唉!” 费映环突然感慨:“当初我带你兄妹二人回江西,又何曾料到有今日局面?” 赵瀚说道:“即便不来江西,小婿也会寻个地方造反。” “你就那么喜欢造反?”费映环问道。 赵瀚摇头说:“非我喜欢造反,而是这大明已经没救了。” 费映环笑了笑,问道:“你知道朝臣们,许多都有偏安南方的想法吗?” “这倒不知。”赵瀚说道。 费映环解释说:“这种想法,先由民间士子提出,渐渐蔓延到朝堂。认为江南诸府,是天下财富之地,北方数省非但不能收获钱粮,反而还要朝廷持续出钱打仗。干脆北方都不要了,迁都南京整顿朝政,革除积弊之后再挥师北上。” “想得倒挺美,偏安之后,哪还有人愿意北伐?这是南方士子的想法吧?”赵瀚讥讽笑道。 “确实,”费映环点头说,“虽然流传甚广,但都是私下议论,没有谁敢堂而皇之的说出来。而今,你在江西这边起事,怕是意图偏安者也越来越少了。” 突然,赵瀚问道:“泰山大人,不如去内宅稍歇,叫来如兰、如鹤说话。” “不必了,”费映环抬手道,“人多眼杂,我不见他们为好,在你这里说完就走。广信知府张应诰,是个会治民打仗的,他已练出五千乡勇,你当小心为妙。” “多谢泰山大人提醒,”赵瀚笑道,“再精锐的乡勇,出了老家之后,战斗力都会成倍下降,因为他们不知为何打仗。” “好吧,言尽于此,我先走了。”费映环起身说。 真是说走就走,都不见儿子和女儿一面,他还要赶去福建那边赴任。 费映环坐船很快来到赣州,沿贡水往东南而去,那里的会昌县已被官兵收复。 行至半路,忽见对面来了大量船只。正是福建巡抚邹维琏的军队,船只用于运送辎重,约有万余士兵(含民夫)沿河岸而走。 费映环没有被拦下来搜检,顺顺利利抵达会昌县。 在码头一打听,却是瑞金反贼已灭,只剩数百残余逃入大山之中。 费映环心里有些担心女婿,立即坐船返回,去赣州府城拜见邹维琏。 城外军营中。 邹维琏正在大开杀戒,十六个中层军官,一字排开等着砍头。 他带来的福建兵,在进入江西之后,总是跑去烧杀淫掠。甚至有部将,屠村之后杀良冒功,把邹维琏气得当场将此人砍头。 邹维琏可是江西人! 让他带兵去浙江剿匪,或许会睁只眼闭只眼。可带兵回江西剿匪,怎容许部众乱来?那是要被家乡父老戳脊梁骨的! 两广总督、江西巡抚、福建巡抚,这三个督抚当中,邹维琏剿贼之心最急切。 因为他的老家新昌(宜丰县),就在分宜、新喻二县的北边。最多再过一年半载,庐陵赵贼就要把他老家占了,邹维琏能不着急吗? 两广总督后院起火,撤兵回广东平乱去了。 邹维琏独自留在赣南,反而加大剿贼力度,只用一个月就夺回瑞金县城。 他各留下五百兵,驻守瑞金和会昌,便率领大部队来赣州。 “杀!” 刀光闪过,人头落地。 士兵肃然,军将怨恨。 为了不让客兵劫掠家乡,邹维琏只能足额发饷。而且还得绕开武将,否则将官必定克扣。 因此普通士兵和基层军官,都非常拥戴邹维琏。 但中高层军将,却把邹维琏恨到骨子里。又不给他们喝兵血,又不让他们去劫掠,那他们从福建来江西搞毛啊?老老实实在家享福不好吗? “抚帅,有故友拜访。”幕僚递过来一封拜帖。 邹维琏拿起拜帖一看,顿时喜道:“竟是大昭来了,快请,快请!” 费映环阔步走来,拱手道:“德辉兄,好久不见。” “大昭兄,”邹维琏作揖还礼,笑道,“快请帐内坐饮。” 这两人,是同乡同年举人,还一起赴京会考落榜。 邹维琏只比费映环大四岁,他幼年丧父,只能被迫辍学,不到十岁年龄,就跟母亲一起进山砍柴,母子俩全靠做樵夫为生。 他也没钱去买书,都是跟邻居孩童借阅。在家里看书,砍柴路上看书,随时随地都在看书。害怕把书弄脏,就在劳动的时候,用布片把书本包好。 邹维琏只有蒙师,没有经师,四书五经全靠自学,十九岁考取秀才。 进县学之后,他才终于拜了经师,正儿八经的学习儒家经典。然后,二十一岁中举人,二十五岁中进士。 “大昭兄怎在此处?”邹维琏问道。 费映环回答说:“愚弟调任福宁知州,听闻江西有一赵贼作乱,便亲自前往吉安府探查。” “哦,可有何收获?”邹维琏重视起来,他手下也有吉安士子投奔,但都是从泰和县、万安县跑来的。吉水、庐陵、安福三县士绅,更喜欢往南昌和九江跑。 费映环说道:“此贼有三事,颇不得人心。” 邹维琏问道:“敢问哪三事?” 费映环笑道:“一曰分田,将大族之田,分与小民,何其残暴?二曰释奴,将家奴、军户、乐籍,全部释放出去。三曰轻慢士人,不管是举人还是秀才,但凡在赵贼手下为官,都得从小官小吏做起。” 邹维琏愣了愣,惊骇道:“这哪是不得人心?此乃煽动蛊惑人心之举也!” 费映环口中的“人心”,是士绅之心。 邹维琏口中的“人心”,是黔首之心。 邹维琏问道:“赵贼是否滥杀地主士绅?” “倒也不滥杀,”费映环说道,“每至一村镇,必杀当地罪大恶极者,以泄民愤。其余地主,都被强行分田,但保留钱粮屋宅。” “可有盘剥商贾?”邹维琏又问。 费映环说道:“商贾皆喜赵贼之政。反倒是江西巡抚和布政使,因为私设钞关课以重税,南北商贾已经怨声载道。” 邹维琏叹息:“此贼果然非同凡响。” 费映环掏出一本《大同集》:“从临江府、吉安府经过的船只,必被强卖一本反贼之书,德辉兄请过目。” 邹维琏翻开仔细阅读,刚开始愤怒,继而心惊肉跳。 这些反贼写的文章,竟有许多内容,跟邹维琏自己的想法一样。 除了其中的造反言论,邹维琏非常喜欢这本书,甚至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 费映环突然问道:“德辉兄有多少士卒,可有信心击败那庐陵赵贼?” “哪有什么信心?”邹维琏叹息道,“听闻那赵贼,前后击败两任巡抚,如今必然更为强悍。我手下虽有一万多兵,但能战之士,不过三四千而已。我所倚仗者,仅千余鸟铳兵,还有那十多门佛郎机炮。” 费映环又问:“德辉兄为何不迅速进兵,杀那赵贼个措手不及?” 邹维琏连连摇头:“在赣南剿匪,连番取得大胜,我手下已全是骄兵。我又拦着他们,不许在江西境内劫掠,麾下将领已经日渐不听话了。此次移驻赣州,一来筹集钱粮,二来休养队伍,三来严肃军纪!若是军纪不严,我断然不敢北上剿匪。” “兄乃知兵之人也。”费映环叹服道。 接下来一段日子,费映环也不急着走,就在赣州帮邹维琏做事,顺便探查其军中虚实。 魏剑雄悄悄北上,给赵瀚送去一封信。 就连邹维琏军中将领的名字,信里都写得清清楚楚,更别提有多少火铳和火炮。 (关于袁崇焕,讨论得比较激烈。我只能说,上一章的内容,除了王廷试的罢官时间,被我搞错了两个月之外,其他全部是有史书记载的。袁崇焕肯定干了很多屁事,但在对待毛文龙的态度上,先是帮助,继而无奈,最后愤怒。内容太多,我接下来写在作者的话里。) 175【抢掠】 总兵府。 赵瀚、庞春来、李邦华,举行三人会议。 赵瀚把费映环送来的密信,李邦华说:“瑞金义军没了,只剩数百人,逃入闽赣交界的大山之中。福建巡抚沈犹龙,率一万六千余众,已移驻赣州。” 庞春来的眼神不好,李邦华直接把密信内容念出来。 念着念着,李邦华就心惊不已,因为这封信写得太详细了。不但有官兵的火器数量,还有某些将官心怀怨恨,自己或者亲信被巡抚处罚过。 信中又言,邹维琏正在筹措粮草,明年开春之后,必定攻打万安、龙泉、泰和三县。攻下这三县之后,再来与赵瀚对峙,并联合江西巡抚南北夹击。 信中还说,广东、广西四处烽烟,两广总督暂时无力入赣,当趁机先击败一路官兵。否则的话,三省官兵合起来,兵力将达到五万人。 李邦华惊讶道:“总镇,这是何人手笔?” 赵瀚神秘微笑:“敌军之中,有一大官是吾内应。此时不可外传,避免泄露内应的消息。” “这是自然。”李邦华不再细问。 庞春来开口道:“该做出决策了,是等明年出兵,还是现在就出兵。是该先北上,还是先南下。不论如何选择,我军都必须先手,否则就有被南北夹击之危。” 赵瀚说道:“不止南北夹击,广信知府张应诰,已经练出五千乡勇。李懋芳只要不傻,就会让广信兵跨府征讨抚州贼,灭掉那里的南丰县密密教匪。这个时间,应该也是在明年春。一旦把抚州教匪剿灭,张应诰就能从抚州过来,从东边直插吉水县城。” “唉,到那个时候,就是南、北、东三面夹击,官军的总兵力在四万左右。”李邦华叹息。 庞春来建议道:“我认为,应该水陆并进,先攻打赣州的福建客兵。” 李邦华同意道:“对,先打福建客兵。这内应送来的密信,说福建军将皆无战心。可先散步谣言,说邹维琏为了保护江西百姓,又怕军心不稳,打算撤换所有福建籍武官。还有……”李邦华突然有点黑化的表情,“把邹维琏的老母和族人‘请’来吉安,假造书信送去赣州,就说邹氏一族皆反。福建总兵陈廷对,必然与邹维琏将帅离心!” 福建总兵陈廷对,是武状元出身,被崇祯实授广东副总兵,接着又升任为福建总兵。 这人是崇祯的死忠,若是听说邹氏族人从贼,再加上邹维琏打压福建武将,恐怕会干出什么离谱的事儿来。 “好,先把邹维琏的族人请来!”赵瀚对这个计策表示满意。 崇祯八年,十一月。 江良率领五百士卒,大摇大摆的从新喻县出发,三天时间便抵达上高县。 上高知县大惊失色,他早已募兵千余,此时不敢出城杀敌,只敢带兵坚守城池,并派人到南昌报信。 江良却在县城码头抢船,坐船渡河而去,直奔新昌县(宜丰)而去。 上高知县被搞得一头雾水,以为反贼假装离开,其实是想杀个回马枪,干脆将几道城门全部堵死。 江良过河之后弃船,一路向地主“借粮”,又大摇大摆的来到新昌县城。 新昌县只有几百个乡勇驻守,知县同样吓得尿裤子,还以为隔壁的上高县已经被反贼占据。却见江良带兵进入大山,这个举动更令人摸不着头脑,新昌知县彻底给整迷糊了。 唉,那位福建巡抚邹维琏,是真正的苦出身啊,老家居然在大山当中。 虽然有相对平坦的出山道路,但距离县城足足四十里路。邹维琏幼年时候,孤儿寡母以砍柴为生,进城卖一次柴禾得往返八十里。 估计亡父留下了骡子之类,否则单靠人力运送柴禾,他们母子俩早饿死了。 来到龙岗村,问清邹维琏的住处,江良立即带兵扑去。 其实目标很好寻找,邹家有高大的进士牌坊,宅子修得也相对阔气。曾经穷苦的孤儿寡母,如今已修建大宅,邹母有丫鬟伺候着,还有好几个孙辈在膝下承欢。 “老夫人,跟我们走一趟吧。”江良微笑道。 邹母临危不惧,问道:“你们是反贼?” “对,”江良非常有礼貌的威胁道,“在下奉命行事,接老夫人全家去吉安府。老夫人若是自尽,那只好将邹氏灭族了。离开之时,可以带些银子,但东西不能带得太多,毕竟还要长途行军呢。” 邹母叹息一声:“唉,容我安排一下。” 邹母拿出田契、身契,将田产赠予佃户和家奴,也送了一些给邻居和族亲。前后耗费三天时间,江良都耐心十足的等着,然后便将邹维琏全家带走。 包括邹维琏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年龄最大的才十六岁。 返回途中,邹母见反贼并不胡乱抢劫,就算找地主“借粮”,也只每人拿走几斤。她忍不住对江良说:“这位将军,老身看你也是良善之人,与那寻常恶贼并不是一类的。为何不投靠官府,报效君王与朝廷?” 江良笑道:“老夫人看来是好日子过久了,不晓得穷人怎生困苦。皇帝昏庸,官府无道,咱们穷人活不下去,这才起事造反求活。” 邹氏还在劝人从善,她说:“三十多年前,我丈夫过世,只留下孤儿寡母。家里的十几亩薄田,也被族亲霸占,就剩下两头一头骡子。我带着犬子进山砍柴,砍得累了,就教犬子读书,教他用树枝练字。一骡子柴禾,从山里运到县城,要走一天一夜,走在路上也让犬子背书。再苦再累,只要肯干,总是能出头的。” 江良忍不住冷笑:“你儿子当初,若是没考上举人进士怎办?天底下又有几人能够做官?” 邹氏说道:“便不做官,也可做其他营生。只要与人为善,品行端正,又踏实肯干,总有出头的一天。” 江良终于忍不住了,止步怒吼:“我爹勤奋种地,却是被活活饿死的!我娘生病了,买药钱都没有,就躺在床上等死!我若不造反,早晚也是爹娘那般下场!” “唉,都是苦命人。”邹氏只能叹息。 …… 赵瀚派人去抢邹维琏的家人,江西总兵杨嘉谟也开始动手了。 这货带着几百家丁,还有几百李若琏留下的卫所兵,坐船一路来到清江县地界。 战马没有带来,那玩意儿就是累赘。 江边,一个只有六岁的放牛娃,突然牵着耕牛转身就跑,半路上遇到村民大喊:“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不多时,负责训练农兵的驻村军官,敲打着铁锅奔走大喊:“聚兵,聚兵!” 村长和农会干部,也慌忙组织村民转移:“不要耽搁,带几斤粮食就走,莫被官兵害了性命。” 农民们哪里舍得? 别说挑抬粮食离开,就连锅碗瓢盆都想带走,大大延缓了转移速度。 不多时,杨嘉谟带兵进村,大吼道:“此皆从贼之人,鸡犬不留!” 几个带着全幅家当转移的农民,被官兵追上来当场砍死。而且割下脑袋,都算是反贼首级,可以报赏论功。 紧接着,杨嘉谟没有去追其他村民,而是直奔附近地主家的大宅。 “轰!” 宅院大门被撞开,一个老年士绅讨好迎接,拱手道:“各位官爷,你们总算来了。我家实乃良民,并未从贼,反被那赵贼分田。数千亩良田啊,全都被分干净了,剩下几亩可让人怎么活……啊!” 杨嘉谟一刀将这士绅砍死,下令道:“此县被赵贼窃据,人人都是反贼。男的杀了,老的杀了,年轻妇人和女童带回去!” 抢小民有甚意思?抢大户才来得快! 更何况,这里是反贼治下,就算杀光抢光大户,也能把恶行推到反贼头上。 那混蛋巡抚和布政使,完全把杨嘉谟当叫花子打发。江西都司也是个垃圾,要啥啥没有,杨嘉谟为了养兵只得劫掠百姓。 不但可以抢粮抢钱,还能杀良冒功! 杨嘉谟的家丁负责杀人,那几百卫所兵,负责把抢来的东西运回船上。半天时间,斩获首级上百,还抢来钱粮无数。 “快跑,反贼来了!”正在搬运财货的卫所兵,吓得扔下东西转身就跑。 负责指挥卫所兵的,是一个本地千总,他跑到杨嘉谟面前:“杨总镇,这些贼寇厉害,还是尽快回南昌为好。” 杨嘉谟指着远处,不屑笑道:“那也算兵?一群农民而已。把你的人叫回来,财货全都得搬到船上,且看我是如何破贼的!” 杨嘉谟的几百家丁,皆为百战精锐,已经跟流寇打了好几年。 虽然战马没有带来,但一个个穿着铁甲。 里面锁子甲,外面是嵌着铁丝和铁片的棉甲,不怕刀砍剑劈,甚至能抵御弓箭。 而他们此刻面对的,却是附近村镇的农兵。 这里是赵瀚新占的地盘,农兵只训练了两个月,许多人武器都不齐,还在用菜刀和竹枪作战。 方圆几个村,农兵全都聚起来了。 只有十五岁的胡定贵,如今属于农兵什长,他手里持着捡来的官兵制式长枪。 “停!” 这些农兵的临时统帅,是一个正兵什长,被分配到村里练兵的。他传令道:“莫要急进,拖住敌人,古千总、李把总很快就坐船来了!” 176【舍命冲锋】(为盟主“半斤`八两”加更) 见反贼远远停下,杨嘉谟面露冷笑,突然取下弓箭瞄准。 咻的一箭射出,便见有反贼倒下。 “好!” “将军神射!” 官兵们纷纷喝彩,却是那反贼头子,站在最前方被射中肩膀。 杨嘉谟这超远距离一箭,吓得几个农兵转身就跑,毕竟他们才训练两个月而已。 被射中的正兵什长叫萧宗显,出自庐陵大族,但已经落魄好几代。他是在吉安府城,以游民身份投军的,跟张铁牛一样属于码头苦力。 “退后,不许逃!” 萧宗显大呼,忍痛爬起,被宣教官扶住后撤。 “追杀反贼!” 杨嘉谟对此非常有经验,这种垃圾反贼,追着追着就溃败了。 几百个着甲官兵,手持武器杀出,卫所兵则继续回来搬运财货。 只不过,不论是追击方,还是逃跑方,都无法进行列阵,全踩着水田之间的狭窄田埂。 那场面非常神奇,一共三条田埂,双方排成六条长龙奔跑。 农兵真的崩溃了,溃得莫名其妙。 他们刚开始还是遵命后撤,然后看到旁边之人在逃,于是大家都只知道逃跑。有人嫌田埂被堵住,直接脱掉鞋子,光脚踩着水田里,斜向奔往另一处田埂。 萧宗显一边忍痛撤退,一边嘶声呼喊:“不要乱跑,不要跑散了!” 这是附近好几个村的农兵,加起来足有六百多人,今天还是第一次聚起来,平时都以村为单位训练。 萧宗显的军令无人理会,别说脱鞋跑路,有人连武器都扔了。 特别是狼筅,那玩意儿碍手碍脚,非常不利于逃跑。 “当当当当!” 追击一阵,杨嘉谟下令鸣金收兵。因为没法追,他的家丁都穿着铁甲,哪追得到轻装上阵的农民? 唉,这要是在北方就好了,骑着战马可以将反贼全歼。 胡定贵虽然也在奔逃,但他不时扭头观察敌情。眼见官兵停止追击,他立即大喊:“官兵没追了,快停下来!” “吁,吁!” 宣教官吹响竹哨,由于唢呐不够用,村中练兵都是用竹哨。 两个月的训练,农兵已经形成条件反射,听到竹哨声纷纷停住,许多人又开始跑回来聚集。 萧宗显下令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三十多个,鬼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杀回去,听我号令,不准再乱跑!” 萧宗显忍痛拔出箭矢,由于距离非常远,这一箭入肉不深,但倒钩还是带出一撮血肉。 “总镇,那些反贼又回来了。” 杨嘉谟回头望了一眼,冷笑道:“不必理会,快把剩下的财货都搬上船,反贼的援军可能快要到了。” “吁,吁,吁!” 南边又传来一阵竹哨,却是邻镇的农兵赶来支援,不过由于时间仓促,这支农兵只聚集了百余人。 萧宗显身边的宣教官,突然举起农兵旗帜,比正兵的军旗多绣了一把锄头。 “天下大同!”宣教官挥旗呐喊。 “天下大同!” 农兵们跟着高呼。 宣教官又喊:“种田吃饭!” “种田吃饭!” 邻镇赶来救援的农兵,也跟着打出旗帜。 “天下大同!” “种田吃饭!” 农兵们开始列阵,许多人踩进水田里,一脚浅一脚深的缓慢前进。 那些南方支援的农兵,则绕路小跑过来汇合。 不多时,两股农兵聚拢,兵力增加到700多人。 杨嘉谟不管不顾,带兵渐渐撤往江边,掩护搬运财货的卫所兵登船。 或者说,不能叫掩护,而是帮他们压阵。 这些卫所兵太弱了,而且被打出阴影,一看到反贼就害怕,听到反贼的口号就想逃跑。 “加速追击,不能让狗官跑了,那是咱们的粮食!” 杨嘉谟面无表情站在田埂上,待兵农进入弓箭射程,又朝着萧宗显射出一箭。 这箭射得有点歪,射中旁边一个普通农兵。 “蒲二死了!” 那农兵中箭倒下,吓得旁边的农兵惊恐后退。 阵型完全乱了,又有崩溃的征兆。 “举盾,举盾!挥舞狼筅挡箭!” 萧宗显大喊。 一些藤牌手,举起手中的木制锅盖,还有些则愣在原地发傻。 “吁,吁!” 宣教官呼喊道:“乡亲们,今天不把狗官留下,他以后还要带兵来抢。抢走咱们的粮食,抢走咱们的田地。不要怕,跟我喊,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 “种田吃饭!” “种田吃饭!” 崩溃边缘的农兵们,奇迹般士气大振,重新列阵向前行军。 杨嘉谟终于重视起来,把几百个家丁招到身边,排在一条横向田埂上,全部举起弓箭准备射击。 大明边军骑兵,多数都装备有开元弓。 这是一种软弓,威力不大,但便于骑射。弓梢两端有钩子,若是两军骑兵对射,箭矢消耗完毕,可用钩子拾取地上插着的箭矢。 箭矢属于特制长箭,避免骑射时拉弓过满。 “止步!” “吁!” 只训练了两个月的农兵,齐刷刷停止前进,就那样远远看着官兵。 他们的目标,不是打硬仗,而是将官兵给拖住! “咻咻咻!” 几百家丁齐刷刷放箭,只有十多支射中,其余全部落空。 距离太远,射程不足,还有木盾和狼筅挡着。 而且,即便被射中了,只要不伤及要害,也基本没有性命之忧。这种软弓加长箭的组合,虽然精度非常高,但箭矢存速很差,远距离杀伤力严重不足。 它的优点,是骑马奔跑时,骑手能够迅速拉弓,并且准确的命中目标。 至于杀伤力,不是骑射需要考虑的。 “扶起伤员,退后五步!” 从开战到现在,农兵被射死三人,受伤十多人。 萧宗显背心惊出冷汗,他刚才要是停慢点,伤亡很可能会翻好几倍。 即便如此,农兵也有崩溃征兆,毕竟遭受远程攻击很伤士气。 杨嘉谟同样很吃惊,他已经看出来了,眼前都是些新兵,是入伙没多久的反贼。可刚才那一轮射击,许多官兵挨了都得溃逃,这些反贼居然只是阵型混乱。 “嘟嘟嘟嘟嘟!” 南方的江面上,突然吹起了唢呐,那是杨嘉谟派出的哨船。 一共派出好几条,撒出去十里地,都是只能坐两三人的小舢板。 “撤退,没搬完的财货舍弃,反贼援兵要来了。” 杨嘉谟非常有决断,他统兵十多年,可以用来去如风来形容。 有便宜占,来去如风;遇到危险,同样来去如风。 在他眼里,步兵和友军都是消耗品,随时可以扔出去送死,只有自己的家丁骑兵最重要。 萧宗显振奋大呼:“援兵来了,前进!” 卫所兵扔下财货,瞬时间跑得飞快。 杨嘉谟的家丁却跑得慢,谁让他们甲胄在身,而且还带着弓箭。每人身上,长箭三十支,这是标准配备。 还有这破地形,只能顺着田埂跑,跑快了还容易摔进水田。 距离江边只剩两里地,身后的反贼越追越近,这让杨嘉谟皱起了眉头。 “停下,挽弓!” 官兵无法列阵,一条龙站在田埂,就那么听从号令齐射出去。 “停步!举盾,举盾!把狼筅也挥舞起来!” “咻咻咻!” 木制锅盖举起,狼筅兵挥舞着带枝丫的长竹竿,可距离实在太近,一下子被射中四十多人。 农兵阵型瞬间崩溃,一个接一个逃跑。 “杀啊!” 胡定贵突然大吼冲出,踩着田里的泥水前进。他的十人队,已经跑了六个,剩下的都跟着冲锋。 宣教官表情痛苦,捂着胸口大喊:“天下大同,种田吃饭啊!咱们的田,莫叫狗官抢了!快快杀贼!杀……咳咳咳……” 连声咳嗽,吐血倒地。 “杨先生死了,杨先生死了!” 农兵们呼喊起来,许多人正在逃跑,听到这话也转身回望。 “杨先生死了!哇呜呜呜呜呜~~~~” 有几个农兵,竟然当场痛哭起来。 萧宗显看得怒火攻心,大吼道:“为杨先生报仇,随我杀啊!” 一共七百多农兵,只剩三百多人,其余全部溃逃了。 但凡没有溃逃的,此刻都舍生忘死往前冲。他们拿着简易的武器,朝着兵力比他们多,武器比他们精良,还浑身穿着甲胄的官兵杀去。 “都疯了!” 杨嘉谟面色惊骇,下令继续齐射。 “咻咻咻咻!” 这次直接近百人中箭,有些直接倒地,有些身上插着箭矢往前冲。 “快撤!” 杨嘉谟已经能看到反贼的战舰,这里距离临江府太近,反贼的水师主力就驻扎在那里。 再不跑,就来不及了,眼前的这股反贼,浪费了他太多时间! 杨嘉谟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何自己随机劫掠村落,都会遇到大股的反贼士兵。难道每个村镇都有贼兵驻防,那也太可怕了吧,反贼究竟有多少兵力? 被拖延到现在,完全不在杨嘉谟的计划当中。 接到撤退命令,数百家丁转身奔跑,他们只能顺着田埂跑。因为身上行头太重,踩进水田里,根本就跑不动。 跑着跑着,一些官兵还回头射箭,他们这种弓射得非常快。 陆续又有十多个农兵中箭,胡定贵冲在最前方,他的十人队只剩两人,加上他自己才三个。可是,跑得最慢的官兵,距离他只剩十多步远。 猛地,胡定贵跳上田埂,速度顿时加快,打着赤脚持枪冲上去。 田埂太过狭窄,只容一人通行。 胡定贵一枪捅中官兵后腰,可硬是捅不进去,因为棉甲里面还有锁子甲。 这些边将,搜刮到钱财之后,第一要务便是武装家丁,每个家丁都砸了海量银子。 那官兵拔刀转身砍来,胡定贵舍弃长枪,矮身往前撞出,跟官兵一起滚进田里。他拔出官兵箭筒里的长箭,朝着对方眼眶刺下,又迅速拔出再刺下,最后一箭刺入喉咙。 当胡定贵站起来,发现他手下的兵,已经被砍死一个,另一个正在跟官兵扭打在田里。 胡定贵捡起自己的长枪,冲过去一枪戳向敌人咽喉。 萧宗显也冲杀过来,农兵可以跳进田里围杀,官兵却只能在田埂单独作战。 有几个官兵,也跳进水田里,靴子陷入泥水,每次移动都非常吃力,几乎变成农兵围杀的活靶子。 陆陆续续,这些只训练两月的农兵,一共杀死40多个家丁。他们付出的代价是,死伤160多人,其中20多人当场阵亡,还有些受到致命伤暂时没咽气。 胡定贵双眼通红,一半是愤怒,一半是悲痛。 他带着仅剩的一个手下,疯狂朝江边追去,却见官兵已经全部上船。 “快开船,快开船!” 杨嘉谟惊慌大呼,反贼的战舰,已经越来越近。 杨嘉谟似乎忘了,他乘坐的几条船,装着搬运了两个时辰的财货! 那可不止卫所兵在搬运,还抢了些骡子和耕牛,耕牛跑一趟能运两三石粮食。 船只载货太多,根本跑不快啊。 177【俘获】 费映珙也来了,他现在统兵五百,麾下全是弓兵,暂时编入水师并共同训练。 此次古剑山赶来增援,没有动用四百料的大船,都是五十料、一百料、两百料的中小型战舰。 跑得更快! 舰队没有张开风帆,逆风顺水而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接近。 “前方靠岸,前方靠岸!” 杨嘉谟惊惧大呼,他知道肯定被追上,绝对不能在水上被围住。 距离丰城县城还有半里地,官兵的船只就提前上岸,试图斜向逃往南城门,而不是码头边的西城门。 “滚开!” 卫所兵还想抢先下船,被家丁们全部推开。推着推着,家丁们突然举起屠刀,开始劈砍挡路的卫所兵,瞬间把卫所兵给杀到崩溃。 数百家丁迅速登岸,抢来的财货都不要了,簇拥着杨嘉谟朝县城奔去。 古剑山没有理会这些官船和卫所兵,率领水师直奔丰城县码头。 李正、黄顺、黄幺、江大山、费映珙,各带五百人迅速下船,摆出要攻占县城的阵势。 杨嘉谟已经带着家丁,奔至南城门外,亲自怒斥道:“快开城门,我是总兵杨嘉谟,快快打开城门!” 事发突然,丰城知县还在赶来的路上,负责守城的官兵却把城门给关了。 杨嘉谟气得七窍生烟,只能带兵绕城跑,迅速转移至城东方向。 同时,杨嘉谟派出四十个家丁断后。 人数虽少,但都是甲士,足矣阻塞街道,为主力进城争取宝贵时间。 可是,断个屁的后! 眼见两三千反贼杀来,负责断后的家丁立即逃跑。 知县谢龙文终于登上城楼,并沿着城墙跟杨嘉谟一起跑,边跑边喊:“箩筐,箩筐,快把杨总镇吊上来!” 历史上的谢龙文,也算青史留名,不过只有一行字。大意为:丰城闹饥荒,知县赈济不力,被愤怒百姓打成重伤,辞官归乡后不治身亡。 杨嘉谟也边跑边吼:“快开城门,我的家丁守得住!” 几百铁甲精锐,进城之后,肯定不会溃逃,多半是能将城门守住的。 可谢龙文不敢赌,他喊道:“杨总镇快进箩筐,把你拉上来再说。” 杨嘉谟肺都快气炸了:“你他娘的赶紧开城,反贼就要追上来了!” 谢龙文喊道:“反贼已经追上来了,我若打开城门,反贼必然趁机杀入,上一任丰城知县就是这么殉国的!” “能一样吗?老子的家丁是精锐!”杨嘉谟急得直跺脚。 谢龙文没有再说话,心里想的是:你的兵要是精锐,能被反贼一路追杀回来? 面对放下来的箩筐,杨嘉谟没有选择逃命,而是转身带领家丁应战。 这几百家丁,才是杨嘉谟的命根子! 若非要在儿子和家丁之间选择,他会毫不犹豫的砍死儿子,选择保住这几百家丁。一旦家丁没了,他的前途也就没了,今后只能任人鱼肉宰割。 这里是城外街巷,李正率领五百士卒,追来之后迅速列阵前进。 黄幺、江大山带人,从另一条街巷绕过,想要包围这些边军家丁。 费映珙、黄顺各领五百弓箭手,列阵之后准备射击。 他们手持步兵硬弓和普通箭矢,相较于家丁的软弓长箭,虽然射速更慢、精度更低,但是射程更远、威力更大! 黄顺还想继续前进,直接被费映珙拦住,这货正在卡弓箭射程。 我能射到你,你不能射到我。 “挽弓,放!” 一千弓箭手,分为两拨轮射。 家丁们横臂挡住脸部和颈部,就那样硬扛远程攻击。看似被射成刺猬,却只有两个倒霉蛋倒下,其余全部屁事儿没有。 嵌着铁片和铁丝的棉甲,根本就不怕弓箭,更何况里面还穿着锁子甲。 “射回去!” 杨嘉谟一声令下,数百家丁竟然顶着箭雨,挽弓搭箭开始予以还击。 但他们此刻面对的,却是训练了两年的正兵。 全员穿着皮甲和棉衣,长枪手和狼筅兵,都躲在刀盾手之后。不但有木盾遮掩,而且狼筅挥舞,也能抵挡部分弓箭。 终于,黄幺已经道路到另一侧,也开始列队前进。 至于江大山,还在绕路当中,一旦他抵达位置,就能三面合围官兵。 “杀!” 杨嘉谟当机立断,趁反贼合围之前,全部朝着李正冲去,想要先破掉一路反贼再说。 这些家丁没有阵型可言,他们本来就是骑兵,没怎么训练过步战列阵。 就是仗着全身着甲,提着腰刀往前冲。 他们的腰刀也不一样,比步兵的佩刀更轻薄,这种刀是用来骑马追杀溃兵的。 “狼筅!” 三米多长的狼筅,构成第一道屏障。 家丁们左臂护着脖子和脸,就那样冲进狼筅阵中。这种对阵轻步兵的神器,遇到铁甲士兵,威力大打折扣,竟迅速被家丁杀进来。 “抬枪!” 长枪手开始疯狂乱捅,藤牌手也躲在盾牌后,抽出腰刀砍杀冲进来的敌人。 跑得最快的一个家丁,胸腹各顶着一杆长枪,枪尖刺穿棉甲之后,被锁子甲成功挡住,这货还在挥刀往前冲。赵瀚麾下都是普通长枪,面对这种铁甲兵,得用专门破甲的线枪,但对铸造工艺的要求更高。 “戳小腿!” 李正大吼一声。 内衬锁子甲,只遮到裆部。外面的棉甲战裙,也基本在膝盖以上,这既能减轻重量,也更方便上下战马。 长枪手纷纷改戳小腿,迎面骨的皮甲挡不住,家丁接连被戳倒二十多个。 但越来越多的家丁涌上来,身体已经几乎撞到盾牌。他们同样无从下手,不知道该挥刀砍哪里,只能借冲撞之力,试图把盾牌阵给撞散。 家丁们的武器,就不是用来攻坚的,那种佩刀又薄又轻。 杨嘉谟的脑子一片空白,在乡村劫掠时,由于地形太差,家丁无法发挥优势。可这里是街巷啊,几百铁甲精锐,竟然冲不垮同等数量的反贼? 在杨嘉谟的既定印象当中,应该一冲就垮才对! 眼见身后的黄幺带兵杀来,自己即将被两面夹击。杨嘉谟也顾不得家丁了,转身冲到城下,带着怨恨望了知县一眼,便手脚麻利的坐进箩筐。 这个混蛋知县,这些守城士卒,若是第一时间开启城门,杨嘉谟和家丁全都能进去。 就算后来绕到东城门,也是可以进城的,铁甲精锐堵在门口,反贼怎么可能攻得进来? 眼见杨嘉谟悬筐跑了,费映珙生怕官兵听不懂,立即用官话大喊:“贼将已逃,贼将已逃!” 由于双方交战在一起,一千弓兵不敢再放箭,此刻跟着费映珙大喊:“贼将已逃,贼将已逃!” 就是官话喊得不够标准,带着太重的江西口音。 但这就足够了,己方将领逃跑,又要面临前后夹击,这些家丁瞬间战意全无,纷纷放下武器请求投降。 只有两个跑得快的军官,也跟着坐箩筐被吊上去。 自己攒了十多年的家丁,莫名其妙只剩下两个,杨嘉谟的心都在滴血。他恶狠狠看着知县:“你很好,很好,很好!” 谢龙文硬着头皮辩解说:“反贼追得太近,若是打开城门,反贼必然趁机杀入。” “杀你娘!” 杨嘉谟一把揪住谢龙文的衣襟:“老子几百甲士堵在城门,怎么可能被反贼杀入!” 谢龙文是正经的进士出身,此刻也生出怒火:“本官守土有责,不容任何闪失。” 若非对方是文官,杨嘉谟很想将这厮扔下去。 七品文官,也是文官。 既然无法拿知县泄愤,杨嘉谟只能拿出弓箭,居高临下瞄准,朝着正在接收降兵的李正射去。 咻! 李正应声而倒,身边士卒慌成一团,拖着他们的把总撤出老远。 那支箭从李正的左脸颊透入,后槽牙都给他射落两颗,就那么摇摇晃晃插在脸上。 杨嘉谟又转身瞄准另一边的黄幺,他在街巷不少射箭,在城上却非常容易瞄准目标。黄幺下意识抬臂挡箭,被一箭射中左臂,连忙躲到木盾后方。 这货真的是神射! 费映珙上前几步,混在长枪手之中,迅速还以一箭。 射是射中了,可惜卡在棉甲上,难以对杨嘉谟造成伤害。 谢龙文觉得有效果,问道:“将军为何不继续射击?” 杨嘉谟懒得回答,只是退后一些,说道:“你想想该怎么守城吧!” 谢龙文默然,心中怨恨不已,若非杨嘉谟劫掠反贼地盘,这些反贼怎么可能跑来围城? 城外的家丁,被勒令脱下甲胄,武器也被交出来,然后押到护城河外捆绑。 几百套铁甲、棉甲啊! 这种锁子甲,准确来说是链甲,《武备志》里称为“钢丝连环甲”,朝鲜和满清称之为“锁子甲”,由铜钱眼大小的铁丝圈来串成。 早在明中期,就已经有熟铁拉丝技术。 费映珙看着满地甲胄,瞬间就眼红了,心想回去跟赵瀚求来一副。 赣江边上,古剑山的水师,根本就没正经打仗。 他在码头卸下士兵之后,便调头回去包围官兵船只。围过之后发现,不但船上的卫所兵跑光了,就连船工都脚底抹油,只剩下江边的三条空船。 也不算空船,装满的钱粮,多数都在士绅家里抢来的! 很快,古剑山接到消息,他立即派遣水兵,去城外搬运缴获来的甲胄和武器。 包围丰城县。 178【围魏救赵】 那些被杨嘉谟带来劫掠的卫所兵,本来有数百人之多,趁乱逃回家乡大半。 仅有数十人,本身隶属于南昌卫,陆陆续续跑回去报信。 第一批回去的有七个,从当天半下午,一路狂奔逃命至深夜。中途,他们又累又饿,还摸黑杀死驱逐百姓,吃了些东西躺在床上休息。 至翌日傍晚,南昌都快关闭城门了,这七人终于奔回南昌卫。 事实上,当天就有丰城码头的商船,把消息传到南昌这边。只是没有提供细节,这些卫所兵逃归,立即被南昌卫指挥使,带去见巡抚李懋芳。 李懋芳问道:“杨总镇为何被追至丰城?” 一个卫所兵回答:“杨总镇带咱们下乡剿匪,将几个从贼的地主抄家。那些地主,家里好多钱粮,搬了两个时辰都没搬完……” “闭嘴!” 李懋芳大怒,催促道:“快说打仗的事,没问题怎么抢劫士绅。” 那卫所兵连忙说:“我们正在搬东西,就有两三千反贼杀来。杨总镇先是打赢了,追杀反贼几块田,那些反贼跑得快,追不上只能收兵。杨总镇一撤,那些反贼又杀回来,拖拖拉拉反贼的水师就到了。杨总镇在丰城县外下船,带兵进城去了。” “逃进城了?”李懋芳问道。 “没看清。”卫所兵摇摇头,他们只顾着逃命,而且不敢接近县城,哪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 李懋芳又问:“你们怎没与杨总镇一起进城?” 卫所兵哭丧着脸:“当时都抢着下船,杨总镇害怕跑不快,还让家丁杀咱们江西本地兵,说是挡住了他下船的道。咱们不是被反贼打跑的,是被杨总镇的家丁杀散的。” 李懋芳瞬间无语,他能够想象,当时杨嘉谟有多狼狈。 杨嘉谟在北方打仗,都是扔下步兵断后。说穿了,就是让步兵阻拦敌人,自己带着家丁骑马跑路。可到了江西没法骑马,家丁又穿着铁甲,想跑都跑不起来。 江州兵备佥事董象恒,正在鄱阳湖训练水军。 李懋芳派人召见董象恒,同时又邀请江西三司官员议事。 左布政使丁魁楚,就是要钱不要命那位,最后投降被人杀全家。 右布政使张秉文,这位老兄在历史上死得壮烈。 他当时担任山东左布政使,鞑子入关攻打济南。太监高起潜手握重兵,缩在临清不敢动弹。祖宽带着援军而来,却观望彷徨,畏敌不敢接战。 张秉文动员城中百姓,守城半月之久,大年初二被攻破城门。他又带领百姓,与鞑子进行巷战,寡不敌众,中箭身亡。其妻妾、婢女,共有十余人投湖自尽。 江西按察使叫吴时亮,今年已经85岁高龄,这位老先生69岁才中进士。历史上,他还捐了十万两银子,给南明小朝廷募兵打仗,辞官回乡病逝时已经97岁。 江西都司暂缺,前段时间病死了,朝廷还没有新的任命。 “反贼攻打丰城,杨总镇被围在城中,”李懋芳叹息道,“各位且说说,该不该派出援兵?” 丁魁楚连忙说:“不可中了反贼调虎离山之计,万一我们救援,反贼偷袭南昌怎办?” 张秉文则问:“江西现有多少可用之兵?” 李懋芳回答道:“可战之士,不过一两千,其余皆新练士卒。水师那边,夏季遭到重创,恐怕也不是反贼水兵的对手。杨总镇手里,倒是有数百精锐,都是北方的百战甲士。” “只有一两千可战之兵?”丁魁楚惊得背心发凉。 李懋芳叹息道:“新兵有一万多,只操练了两三个月。庐陵赵贼恶名昭著,这些新兵恐怕不敢与之战。” 张秉文突然说:“广信知府张应诰,手中有五千劲卒,如今正在南丰县剿匪。可令其出兵攻打吉水,直取那赵贼的后方,如此便有围魏救赵之奇效。” “此计可行,”李懋芳又问吴时亮,“老先生是何想法?” 八十五岁的吴时亮,坐在那里似乎快睡着了,半眯着眼睛说:“当探知实情,杨总镇手里那数百甲士,到底还在不在?若在,丰城县必救。若不在,救下来也没用。那数百甲士才是关键,乃江西仅有的精锐之兵!若无那些甲士,南昌就是反贼的囊中之物,什么时候拿走,只看赵贼的心情而已。” 这大实话,说得众人瞬间无语。 “嗙!” 张秉文突然拍桌子:“杨嘉谟这贼厮,好端端的,跑去反贼地盘劫掠,把局面搞成这幅模样!” 就在这时,有巡抚侍从站在门口。 “抚帅,紧急军情。” “进来说。” 那侍从躬身进屋,朝着众人拱手,说道:“丰城县有信使来报,还有个叫王廷试的士绅求见。” “都带进来。”李懋芳说道。 不多时,王廷试和信使一起进屋,众官纷纷起身作揖。 王廷试作揖还礼,激动道:“诸公,听说反贼已围丰城,我王氏家业皆在南昌。请巡抚和诸公准许,本人出钱招募两千子弟兵守御南昌城。” 众人大喜。 李懋芳拉着王廷试的手说:“得公之助,南昌无忧矣。” 王廷试大义凛然道:“保卫桑梓,本分而已。” 王廷试虽然罢官闲居,但他是本地士绅,又愿意募兵两千帮忙打仗,立即就被诸多官员视为自己人。 这种重要会议,王廷试直接留下来旁听。 李懋芳质问那信使:“你怎出城的?” 信使回答:“知县赏银二十两,派了十多个送信的,夜里坐着箩筐出城。别的信使,小人并不晓得,小人悄悄游过护城河,日夜不停去到江边,半路花了五钱银子坐船来南昌。” “杨总镇的家丁可还在?”吴时亮突然问。 信使回答:“损了些,还剩三四百。” 信使交出信件,众官仔细查验,确实是丰城知县的大印。 信使跪地磕头:“请诸位老爷,赶紧派兵救援丰城!” …… 丰城县,城楼。 总兵杨嘉谟,知县谢龙文,正对坐于城楼吃饭。 不管有何仇怨,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们已经暂时达成合作。 怎么合作? 写信骗巡抚带兵来救! 如果告之巡抚,杨嘉谟的家丁已经覆灭,巡抚是肯定不会出兵的。只有说家丁还在,巡抚才有救援的动机,因为今后还得依靠那些家丁打仗。 “唉,我这仕途已经到头了。”谢龙文叹息道。 写求救信欺骗巡抚,就算能够赢得此战,也肯定被李懋芳嫉恨,随便找罪名弹劾就能让他丢官。 杨嘉谟冷笑道:“保住性命再说。” 突然,北边一段城墙闹起来,两人以为出现叛乱,连忙放下筷子跑去查看。 竟是谢龙文撒银子募兵,守城士卒的入伍费被克扣。与此同时,之前招募的乡勇,也趁机跟着闹饷,因为他们的月粮也被克扣了。 杨嘉谟直奔县衙,一刀将师爷砍死,提着脑袋回来大喊:“克扣军饷之人,已经被我杀了,明日必定足额发饷!” 县丞、典史和主簿,看到师爷的首级,顿时吓得浑身发抖。 因为克扣军饷之事,他们三个也有份。 当夜,三人聚拢密议。 “要不降了吧?” “咱们三个作恶……名声不好,恐怕被反贼公审问罪。” “献城有功,多少可以将功折罪。若是被反贼破城,必然难逃一死。” “上次那个黄幺杀进城里,也只看了知县的脑袋,还让咱们帮忙维持治安呢。反贼是讲理的,肯定能将功折罪。” “对对对,黄幺将军讲理得很,他这回也在城外。” “这城没法守了,迟早要被反贼攻破。” “老刘能调动多少心腹?” “四十多个。” “那杨嘉谟武艺高强,须得设计杀之。” “谁能弄到毒药?” “我试试看。” “……” 杨嘉谟和谢龙文,并没有等来巡抚的援兵,反而是广信知府张应诰、抚州知府蔡邦俊,收到李懋芳的围魏救赵书信。 蔡邦俊升官非常快速,崇祯元年进士,崇祯五年就做知府。 这位老兄也不干别的,一心一意搞文教工作,还招募士子编撰《抚州府志》。 直至南昌教匪闹得不像话,竟然把县城都占了,他终于招募乡勇剿贼,并邀请张应诰跨府助剿。 就在前几天,张应诰带兵4000余人,蔡邦俊带兵2000余人,终于将南丰教匪给剿灭,只有几十个密密教徒逃进山中。 “澹如公,可要出兵?”蔡邦俊颇为心虚,实在是庐陵赵贼名气太响。 张应诰叹息说:“总兵被围困,自不可坐视。更何况,我们不是去打反贼主力,而是带兵突袭的吉水县城。此次出兵,目的并非攻城,只需进入吉水县辖地,逼迫反贼的主力从丰城撤兵便可。” “一切请澹如公做主。”蔡邦俊完全不懂打仗,若非张应诰相助,他都不敢自己去剿灭教匪。 张应诰其实非常头疼,被李懋芳陷害降职的李若琏,是他同窗好友的亲哥哥。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张应诰跟李若琏情同手足。若以私人感情而论,张应诰恨不得掐死李懋芳。就算以公心而论,张应诰也想弹劾李懋芳,实在是这个巡抚太混蛋了。 但是,他现在只能帮忙,否则南昌危矣! 广信、抚州两府官兵,水路齐发,沿着崇仁河而下,中途又转入乌江,从背后直插吉水县城。 围魏救赵。 (今天下午有事,只有两更。) 179【宗室投奔】 杨嘉谟和谢龙文也算是拼命了,就连吃住都在城楼上。 谢龙文更是拿出全部财货,亲自带人发到士卒手中,免得又被哪个鬼东西给克扣。 可惜,他做知县仅仅两个半月,若非征收秋粮搞了一波钱,他现在连募兵的银子都没有。但还是钱粮不够,银子这个月不用再发,但粮食每天都在消耗啊。 “快没粮了,”谢龙文低声说道,“最多还能撑个两三天,城中大户都不愿捐粮。” 杨嘉谟皱眉道:“这些大户就不知道,城破之后他们也得完蛋?” 谢龙文叹息说:“夏天的时候,反贼就攻进来一次。一个大户都没钱,反而还维持治安,杀了些趁火打劫的。城中大户都不怕反贼,只怕捐粮助饷之后,今后被反贼清算报复。” 上次黄幺突袭丰城县,由于兵力太少,又是战争期间,甚至都没有逼迫大户释放家奴。 杨嘉谟问道:“城中粮商,哪家的粮食最多?” 谢龙文答道:“周氏与万氏。” “这两家必然跟反贼有勾结,”杨嘉谟说道,“我带兵查抄周家,你带兵查抄万家,今晚三更天就动手。” 杨嘉谟说道:“莫要走漏消息,县衙官吏当中,有这两家的子弟。我到任不足三月,许多关系还未理清,也不晓得士卒当中,有哪些跟这两家有牵扯。” 而在另一边,县丞、主簿、典史也在商议。 “这个杨嘉谟太谨慎了,根本就没法下毒。送去的酒也不喝,只跟士卒一起吃饭。” “呵斥,我的兵权也被夺了,这厮竟让几个帮闲统军!” “知县还是不下城楼?” “一直都不回县衙,只在城楼跟士卒同吃同睡。” “要不干脆今夜放火,只要把火烧起来,城中肯定大乱,城外的义军就能进来。” “放火不好吧,都是街坊,一烧就一大片。” “不然还能怎样,我等三人,皆被调离城门,总不可能带着几十个心腹去夺城?” “再想想,万一巡抚带兵来救,把丰城县给守下来了呢?” “巡抚要来,早就来了,这已经过去五天,官军的影子都没有。” “再等一天,若巡抚还不来救,那咱们就在城内放火。” “……” 城外。 李正、黄幺受伤,费映珙暂时被推为统帅。 虽然黄顺和江大山资历更深,但大家都知道,费映珙是赵瀚和费如鹤的四叔。而且,费映珙自己也有本事,其他武将都是心服口服的。 “赵把总,有义军来投!” 费映珙立即走出营帐,亲自去迎接义军,这已经是第二拨了。 丰城县的百姓很惨,夏天被官兵轮番劫掠。眼见秋粮收获,新任知县又开始盘剥,别说佃户,许多小地主都过不下去了。 此时此刻,一个士子带领上千农民,还用牲口驮着许多粮食,站在营寨外面静静等候。 见义军的将官们出来,士子立即拱手道:“丰城罗恭钦,见过诸位将军。朝廷无道,贪官盘剥,地主虐民。闻义师围困县城,在下斗胆杀地主起事,愿意舍身追随庐陵赵先生!” “诸位快快请进!”费映珙高兴道。 不到三千人的义军,围城五天之后,兵力猛增至五千人,都是本县百姓自发起义来投! 刚把罗恭钦安置好,费映珙还没来得及休息,突然又有农民军投奔。 这次只有百余人,但身份非常奇特,竟有八个宗室子弟,而且还拖家带口过来。 朱家子孙! 一听说有宗室投效,包括费映珙在内,都感到非常吃惊,纷纷跑来围观看稀奇。 为首者叫做朱翊荣,名字都给起错了,最后一个字该“火”旁。至于其他七个宗室,甚至都没排字辈,朱贵、朱富这种名字都有。 黄顺好奇问道:“朱兄弟,你们可是宗室,怎……怎也来造反?” 不可否认,这些反贼头子们,别说遇到藩王,就算遇到落魄宗室都心虚,不由自主的产生敬畏之心。 朱翊荣叹息道:“好教诸位知道,我祖上是淮王谱系,德兴郡王这一宗。太祖皇帝有规矩,宗室不能种地,不能考科举,也不能经商,不能做工匠。我好歹还读过书,改名换姓,偷偷到乡下做塾师谋生。可这位朱贵兄弟,”朱翊荣指着一个宗室说,“他在码头给人扛包做苦力。” 另一个宗室叹息道:“我还做过两年乞丐。”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全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黄幺问道:“宗室不该官府养着吗?” 朱翊荣回答说:“饶州知府,把钱粮都拨给淮王府。郡王肯定能领到食禄,可下面的将军、中尉(宗室封号),都不一定能领到米粮。我大伯是奉国中尉,食禄两百石,全家就没哪天吃饱过。底层宗室,过得连佃户都不如啊。咱们的禄米,都被淮王给贪了!” 这番话,完全颠覆众人的三观,都对这些宗室产生同情心。 事实上,这种情况在正德、嘉靖年间,就已经非常普遍。正德末期,有些宗室断粮好几年,无数龙子龙孙乞讨为生,嘉靖登基之后,他们才合伙跑去告御状。 朱翊荣又说:“前段时间,饶州百姓起事,攻破府城,占领王府。咱们这些宗室,也有许多入伙造反,可惜终归打不过官兵。听闻庐陵赵先生仁义,我们便一路逃来,沿着抚河而下。半路得知丰城县有义军,便过来投奔几位将军。” 费映珙叹息道:“唉,朝廷无道,竟连宗室也造反,这大明江山怎能不亡?” 这些宗室都跟叫花子似的,费映珙好生招待一番,总算让他们吃了顿饱饭。 下午时分,有人送来密信,又不肯说出自己的来历。 密信只有两句话:“巡抚并无出兵打算,谨防官兵沿乌江偷袭吉水。” 费映珙召集众将议事,古剑山也上岸了。 “这信会不会是假的?”黄幺问道。 费映珙说:“应该不假,巡抚被吓破胆了,总兵被围也不敢援救。” 他们包围丰城好几天,就没打算攻城,而是围城打援,想要消灭巡抚的援军。 古剑山说:“咱们的水师主力在此,若是真有敌人沿乌江而来,恐怕不好对付。他们可以劫掠村镇,吉水守军难以追赶。” “水师回去吧,出了问题我来担责。”费映珙说。 黄顺说道:“我也同意水师回去,就算巡抚带兵救援丰城,咱们也是不怕的。说不定,水师离开之后,巡抚才敢过来送死!” 李正脸颊中箭,还掉了两颗牙,暂时无法说话,他拍手表示赞同。 众人议定之后,古剑山立即带着水师撤离,但把那几百幅甲胄留下。 当晚。 杨嘉谟、谢龙文带兵突袭大户,周家男丁全部被杀,万家则被抓去县衙大牢。 罪名是勾结反贼! 全城大户都被吓坏了,但又不敢动弹,只能私底下串联。 “诸位还在等什么?等死吗?” 一个年轻人大吼:“反贼不知围城到何时,南昌援兵一点动静也没有。若是杨嘉谟把粮吃完了,你我都要周、万两家的后尘!” “小声点,小声点!” 另一个年长的士绅说:“老朽觉得,可以给官兵捐些钱粮,他们有粮便不会杀人了。更何况,从周、万两家抢的粮,足够城内守军吃一两个月。” 年轻人怒道:“依我看,不如从贼算了!” “老夫在城外是有田的,”又有个士绅说道,“上万亩田,从贼就都没了,那赵贼是要分田的!” “短视之极,”年轻人讥讽道,“你们难道认为,这丰城县还能守住?一旦破城,不管你愿不愿意,到时候都得分田。迟分早分,迟早都得分,何不现在就献城立功?” 一个士绅冷笑道:“你涂家自是不怕分田,城外就那两三千亩地。” 众多士绅不欢而散,他们面对反贼时软弱,面对官兵时同样软弱,只有面对升斗小民才能硬起来。 涂昌翰回到家中,从枕下取出一本《大同集》。 他对分田毫无抵触之心,因为涂家以商贾事牟利。同时,涂昌翰还是个秀才,有匡扶天下的志向,对《大同集》的内容颇为赞赏。 睡到半夜,涂昌翰被吵闹声惊醒。 却是城中起火,这玩意儿一烧一大片,附近的街坊邻居都主动跑去救火了。 涂昌翰趁机召集家奴,提剑大呼:“朝廷无道,庐陵赵先生必得天下。你们这些奴仆,也能得赵先生眷顾。如今城内起火,必为赵先生内应行事,且都跟着我夺城立功!每人过来领一两银子!” “少爷不可,”管家大惊失色,“老爷尸骨未寒,少爷如此行事,必为涂家招来灾祸,老爷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啊!” 涂昌翰大怒:“若再聒噪,便把你斩了!” 不多时,涂昌翰带着二十多个家奴,提着棍棒冲向城门,沿途大呼:“反贼入城了,反贼入城!” “不要慌乱,不许逃跑!” 杨嘉谟和谢龙文,以及杨嘉谟的两个仅存家丁,分别镇守东南西北四道城墙。 但是,丰城县有十二道城门! 许多守城士卒见城内火起,害怕烧到自己家,都想回家帮忙灭火。又听到此起彼伏的喊声,以为反贼已经混进城中,纷纷撒丫子开溜。 杨嘉谟连斩数人,依旧压不住溃逃。 此时此刻,城外甚至还没出兵,这些守城士卒便已经吓破胆。 (老婆孩子旅游回来了,上午老婆出门办事,作者君被小孩缠着,一直不能集中精力码字。更新完了,抱歉。) 180【知县的遗言】 谢龙文刚开始还阻拦士卒逃跑,忽听城外传来反贼的呼喊声,他立即从城楼往下边狂奔。 在奔跑当中,还能分心脱官府,大吼道:“快把城门打开!” 无人理会,官兵全跑了。 谢龙文想要开门逃跑,但没有士兵帮忙,一个人也难以开启。他不敢浪费时间,转而遁入城内街巷,翻墙躲进某家大户的柴房里。 杨嘉谟见势不妙,迅速脱掉棉甲,顺着城墙奔往北边。 按照原定计划,他幸存的两个家丁,也跑来北城汇合。拴好绳索垂下,三人抓着绳索滑下去,迅速遁入城外街巷。 眼见数队反贼奔过,似乎都已经进城了,杨嘉谟立即带着两个家丁逃跑。 跑到护城河边时,杨嘉谟瞬间绝望,每座桥边都有少许反贼看守。他立即又退回街巷,朝着城西码头而去,这里倒是没有护城河,但有一条宽阔的赣江,而且围城期间不许船只停靠。 杨嘉谟虽然祖籍重庆,但定居凉州卫已经好几代,他跟两个家丁都属于旱鸭子。 三人脱掉锁子甲,强行卸下一家店铺的门板,抬起门板就冲向赣江——无法顺着江岸逃跑,因为中间有护城河阻断,南北两边的护城河都流入赣江。 三个旱鸭子,各自趴着一块门板,往下游的南昌城跑去。 其中一个家丁,仅飘出十多丈,就突然失去平衡,咕噜咕噜的开始灌水,双手胡乱拍打着惊恐呼救。 杨嘉谟心中恐惧万分,别说划水了,他连手指都不敢动,就那样小心翼翼趴在门板上。 黑夜不辩方向,只是顺着江流往下飘。 “哐!” 也不知飘了多远,门板突然撞岸侧翻。 杨嘉谟也咕噜噜灌水,全身直往下沉,他四肢惊恐挥舞着,使尽力气往水面游。游啊游啊,直游得筋疲力竭,杨嘉谟终于认命了,然后他就踩到泥沙。 尝试一下站起,水位仅及其腰部,刚才瞎忙活半天,也不知道在跟谁斗智斗勇。 杨嘉谟欣喜若狂,连忙爬到岸上,顺着江水朝前走。走出几步就躺下休息,刚才实在累坏了,而且灌了一肚子水。 稍歇片刻,回复体力,杨嘉谟又继续赶路。 走着走着,杨嘉谟突然落水,前面居然又是赣江。 鬼打墙了? 渐渐的,天光微亮,杨嘉谟终于明白过来,他飘到了一座江心洲之上。而且属于小型沙洲,全是荒草,连农田都没有,也没有居民和渡口。 四面八方,全是江水! 杨嘉谟欲哭无泪,堂堂总兵,竟被困在小小沙洲上。 杨嘉谟绕着沙洲转悠,终于惊喜的发现,东边的江对岸是个港口小镇。 江西水网,四通八达。 这个港口小镇名叫溪港镇,除了濒临赣江,还挨着一条小河,是抚河的支流的支流。从这条河出发,向北可至饶州,向南可至抚州,还可以从岔道绕去赣江回到南昌城北。 “我有银子,我要搭船!”杨嘉谟冲着对岸疯狂大喊。 无人理会。 “我有银子,我有银子!” 杨嘉谟都把嗓子喊冒烟了,还是没人开船过来。沙洲距离河岸,足有三百多米,而且还是繁华小镇,喧嚣之下谁听得见? 第一天,过得极为漫长。 第二天,杨嘉谟实在饿慌了,开始挖掘草根生吞充饥。 第三天,终于看到有船只路过,应该是丰城县恢复商船通行。 “我有银子,我要搭船!”杨嘉谟的喊声有气无力。 他感冒发烧了,因为夜晚太冷。 连续过去十几条船,肯定有人看到杨嘉谟,但都没有选择停下。因为沙洲附近容易搁浅,体型稍大的船只都不敢靠拢。直到傍晚,有商船在溪港镇靠岸,才让一条小船过来救人。 “多……多谢。”杨嘉谟直接昏迷过去。 这货遇到好心人了,不但救他过江,而且请大夫来治病。 迷迷糊糊之间,杨嘉谟张嘴喝药,又张嘴喝粥。 等他清醒过来,已不知过了几天,而且还在船上飘着,眼前站着一个小厮。 “这里是哪?”杨嘉谟问道。 小厮笑着说:“你总算醒了,刚过吉水县,前面就是吉安府城。听你口音,是北方来的?” “对,北方来的。” 杨嘉谟几欲再次晕厥,他竟然要被带去贼窝。 …… 杨嘉谟写信骗李懋芳,说自己的数百家丁仍在。 于是,李懋芳坚信丰城能守一两个月,写信让张应诰、蔡邦俊围魏救赵。 当得知丰城县沦陷,李懋芳已经毫无办法,无法收回对抚州那边的指令。因为距离非常远,抚州肯定已经出兵,他只能再次派出信使,能追上就喊回来,不能追上就只能坐视友军涉险。 张应诰、蔡邦俊两位巡抚,带着将近7000人出发。 一路坐船来到崇仁县边境,前方就没法走水路了,必须穿过二三十里的丘陵地带,还要再走二十多里的平坦地带。 抚州府的新兵,直接转职为运粮民夫。 屋漏偏逢连夜雨,只走了十几里地,突然下起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六十五岁的张应诰,与士卒同吃同住,好歹能提振一下士气。 可年纪轻轻的蔡邦俊,却无法冒雪穿越丘陵,硬要让坐着滑竿前进。而他手下的兵,由于战斗力不行,全都扔去做民夫搬运粮草。 丘陵行军仅半天,抚州兵就心怀怨怼,当夜直接逃了三分之一。 翌日早晨。 张应诰找到蔡邦俊:“你再坐舆轿,士卒就要逃光了。” “这趟就不该出兵,”蔡邦俊叫苦不迭,“大冬天的,一帮新兵哪能远走?更何况又下雪了!” 张应诰叹息道:“我们若不出兵,一旦丰城沦陷,南昌就将直面反贼兵锋。” 蔡邦俊怨恨道:“都是他李懋芳搞出来的,关我等何事?” 张应诰劝说道:“再坚持一下,就二三十里,也没什么陡峭大山。” 蔡邦俊想了想,说道:“只有一个法子,可以激励士气。” “什么法子?”张应诰问道。 蔡邦俊说:“告诉全体士卒,前面遇到村镇,可以尽情劫掠享乐。否则,他们凭什么远离家乡,跨府前往吉水县作战?” 张应诰很想怒斥一通,可他还是忍住了,无声无息走开,算是默认了这种做法。 又过了一天半,两府士兵只剩五千多,终于出山来到永丰县边境。 距离傍晚还早,但已经不能行军,5000多官兵自动散出去,抢劫财货,强暴妇女,霸占民宅睡觉。 又过一日,来到两河交汇的小镇,官兵直接冲到镇上劫掠。 只有张应诰还能约束上百士卒,去镇外的码头抢了十几条小船,勉强可以用船只运一点粮草。 一旦打开口子,就很难进行约束。 张应诰不敢说自己是广信知府,对外宣称是李懋芳的部队,五千多兵一路抢到永丰县城。 永丰县属于吉安府管辖,但赵瀚暂时没有占领。 城门紧闭,永丰知县刘绵祚,拖着病体站在城楼,满脸怒容的看着城外官兵。 张应诰亲自上前喊话:“吾为李巡抚麾下,奉命奇袭吉水县,请贵县提供粮草和船只。” “滚……咳咳咳!” 刘绵祚捂嘴连声咳嗽,摊开手心全是血。 历史上,刘绵祚的大哥刘熙祚,与流寇作战而亡。刘绵祚的二哥刘永祚,带兵坚守兴化,鞑子破城之后服毒自杀。 至于刘绵祚自己,在赵瀚起事之前,就募兵五百剿匪。 剿灭山中匪寇之后,刘绵祚受伤留下病根,因为卧病在床,当时没有追随解学龙作战。 继而永丰县农民起义,刘绵祚只能抱病剿贼,他现在掌握着一千精锐乡勇。又见识了隔壁吉水县的施政,突然不想跟赵瀚打仗,只愿领兵守住永丰县。 眼见城外的官兵居然不走,似乎还想进城,刘绵祚突然喊道:“随我整军杀出去!” “咳咳咳!” 刘绵祚擦干手心的鲜血,提兵出城列阵。 一千乡勇,面对五千多敌人,就那么毫无畏惧的进行对峙。 刘绵祚怒吼道:“汝等名为官兵,实为贼寇,一路劫掠至此,连那庐陵赵贼都不如。快快离开永丰县,否则我把你们杀出去!” 张应诰、蔡邦俊对视一眼,俱皆自惭形秽,等士兵在码头抢到一些船只,便带兵顺流前往吉水。 “咳咳咳咳!” “县尊!” “快扶县尊回城!” 众士卒惊慌失措,护送刘绵祚返回县衙。 刘绵祚征战数年之久,灭掉山中好几股老匪,又镇压了永丰县农民军。县中官吏,早被换了一遍,全都是他的心腹。 而且,赵瀚占据吉水之后,永丰县不再给朝廷上交赋税,钱粮全部用来训练士卒。刘绵祚趁机轻徭薄赋,从士绅到百姓皆对他敬畏有加。 县丞不听话,已经被刘绵祚砍了,对外宣称是匪寇所杀。 刘绵祚清醒之后,招来主簿和典史:“我若死了,立即去投赵言。如等有一千精兵,又无大恶,必得赵言重用。只有赵言,能保永丰县百姓平安,其余官府皆不可信。尤其是那李懋芳,我派人去南昌探查,这混账已将南昌府搞得天怒人怨!” 主簿和典史,都是刘绵祚提拔的,而且通过解学龙,获得了朝廷的正式任命。 “县尊莫要多说,休养病体为要。” “咳咳咳……我是不行了,旧伤拖了三年,定然活不过这个冬天。记住,带兵献城,去投那赵……” “县尊!县尊!” 181【熟人好多】(为盟主“99玖玖久久”加更) “就这么走了?”蔡邦俊问。 张应诰叹息道:“此人怒火中烧,若是不走,怕要真的动手。” 蔡邦俊愤怒道:“我就不怒火中烧?大冷天出来奔袭,就为了什么围魏救赵?若是反贼不主力不在丰城怎办?若是反贼主力就在吉水怎办?如今永丰县不让进城,万一作战不利,你我连个退守的城池都没有!” “真到了那个时候,只要我们撤兵及时,永丰知县必然开城,”张应诰露出无奈笑容,“其一,他毕竟是朝廷命官,我见他军容严整,实乃干练之才,这样的人不可能从贼;其二,我们一路后撤到永丰县,届时反贼大军逼近,永丰知县不放我们入城,他靠什么抵御反贼进攻?毕竟我们有五千大军。” 张应诰没有猜错,刘绵祚这种官员,是不可能投贼的。若此人还活着,也肯定把友军放进城中。 但刘绵祚死了呢? 当然,刘绵祚死不死,其实无关紧要。因为张应诰出兵的第四天,赵瀚就接到王廷试的密报,知道吉水县后方有人来偷袭。 吉水县有五百士卒驻守,主要就是为了防备来自东边的敌人。 此城离吉安府城非常近,只需坚守半天,总兵府的援军便能坐船抵达。 不管接没接到密报,吉水县都不会有失,但吉水百姓肯定遭殃。 张应诰也知道危险,因此他不会去攻城,甚至都不会靠近吉水县城。 张应诰亲自乘坐小船,带着一个向导,顺流而下探查地形,五千余大军则在永丰县境内驻扎。 “官老爷,前面是柏郊镇(八江乡),”向导详细说道,“从永丰县到吉水县,柏郊镇最是繁华热闹,每天都有很多商船停泊。” 乌江和恩江是同一条河,永丰县境内叫恩江,吉水县境内叫乌江。 柏郊镇位于乌江和八腾河的交汇处,距离吉水县城有四十里。这只是直线距离,河道七弯八拐的,实际路程有六七十里,而且两岸多山,必须沿着河谷走。 张应诰仔细观察地形,发现此处乃绝佳伏兵地点。 由于有一个大急湾,因此江中泥沙淤积,形成大大小小的沙洲。这个地方,200料以上的船只别想通过,稍不注意就会搁浅,甚至100料以上的船只都会有搁浅风险。 如此,即便反贼有水师也不怕,大型战舰根本无法追击,反贼士兵得下船用脚追。 西岸多山岭,可设置伏兵,多竖旗帜,定叫反贼草木皆兵! 东岸的村落,可将百姓驱散,然后顺势抢掠柏郊镇。村民和镇上的居民,必然奔去吉水县城报讯,届时可佯败,真败也无所谓。只待反贼追来,两岸伏兵尽出,反贼水师大船又过不来,或许可以来一场大胜。 小胜或者小败也能接受,反正他们只是袭扰后方,逼迫反贼主力从丰城撤兵。 就算被打得溃败,由于溃兵不熟悉地形,也必然沿着河岸溃逃,到时候回到永丰县再收拢溃兵便是。 张应诰当即坐着小船,回到永丰县地界,跟蔡邦俊商量好第二天发兵。 兵贵神速,他们这次没有再沿途劫掠,甚至没有排除搜山队,也没有派出查看情况的哨船,顺着河岸半天就抵达伏击点。 蔡邦俊率领较弱的抚州兵,带上全军所有旗帜,去西岸山岭进行埋伏。 同时,张应诰亲率精锐广信兵,在东岸扫荡村落,准备一路杀到柏郊镇,造成的声势越大越好。只要反贼大军敢来,两岸伏兵皆出,必然杀他个措手不及! 就是,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村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此时此刻,费如鹤正在士绅的大宅里打哈欠,他已经带兵来这里等候足足五天了! 便是永丰县城,都有费如鹤派出的哨探,张应诰一举一动都被盯着。 张应诰做梦都想不到,他前脚出兵,反贼后脚就得到情报。 否则的话,仗着优势地形,张应诰真能来去自如。 “不对,快快撤军!” 张应诰发现江边村落空无一人,连家禽家畜都没见着,立即惊恐大喊着撤兵,同时让人给对岸的伏兵发信号。 他们顺着江岸原路撤走,费如鹤则带兵直扑其后路。 若是张应诰不信邪,继续前往柏郊镇,那里有一千士卒等着他。统兵者为李显贵,武兴镇李家村人,赵瀚的第一任军法官,现在已经转为带兵把总。 若是张应诰警觉性强,立即全军撤退,那就要跟费如鹤撞个正着。 赵瀚的主力真在丰城,费如鹤只带了五百正兵、一千农兵,李显贵则是五百正兵、五百农兵。 柏郊镇码头的小型商船,全部临时被征用,里面藏着古剑山的数百水军。 “杀!” 哨探传回官兵撤退的消息,藏在镇上的李显贵,立即带着一千士卒追杀过去。 同时,古剑山也驾着小船,从密密麻麻的沙洲之间驶过。 “不要慌乱,顺着河岸徐徐撤退!” 张应诰急得满头大汗,他已经猜出了真相,定然是南昌那边泄露军情。他虽一路劫掠,却是在永丰县城的东北方,之后都是快速行军的,而且始终派船在前边探路,不准任何船只驶向吉水县方向。 就算有百姓跑去吉水县报信,反贼也不可能这么快设伏。 只能是李懋芳那边,不知怎的就走漏消息。 李懋芳误我! 此时此刻,张应诰只想仰天长叹。 官兵在两岸飞快奔跑,东岸的广信兵,跑着跑着就惊恐起来,他们发现前方(北边)已有反贼列阵。虽然只是五百农兵,却吓得四千多官兵肝胆欲裂,一股脑儿的又朝东边跑去。 “列阵!列阵!” 张应诰又是打出旗令,又是吹响军号,可只有几百官兵,还能保持冷静列阵,其他全部朝着东边奔逃。 没跑多远,却见东边也有反贼,费如鹤亲领一千正兵列阵。 他们想要往南,李显贵已经带兵追来。 北、东、南三面包围,西边是江水。 至于乌江西岸的蔡邦俊,古剑山正划小船追赶,几百水兵上岸,足够解决吓得魂飞魄散的千余官兵。 此时此刻,费如鹤威武得很,里层穿着锁子甲,外面穿着镶嵌切片的棉甲,总算有一个将军应有的造型。 一时之间,来自铅山的士卒,竟没把费少爷认出来。 张应诰慌忙让人吹响军号,同时大呼:“反贼人少,快快列阵!” 还列个屁阵,官兵被三面合围,直接选择四散而逃,搞得费如鹤都不好追击。 “李懋芳,你误我!” 眼见麾下官兵彻底崩溃,张应诰对还能列阵的几百士卒说:“我死之后,你们降吧。把你们从广信府带来,却不能带你们回去,是我对不起诸位。” 这几百士卒,是张应诰在鹅湖镇编练的第一批军队,当时密密教主张普薇,就盘踞在鹅湖镇隔壁的上泸镇。 而且,在张应诰练兵之前,太监王衡也训练过这些鹅湖兵。 虽是乡勇,但满打满算,已经操练两年有余,在上泸镇、铅山县城、南丰县多次击败剿匪。 其余官兵,皆一路劫掠而来,只有这几百鹅湖兵,张应诰还能勉强约束,没有对沿途百姓造太多孽。 只见张应诰拔剑自刎,那些鹅湖兵全都傻了。 你看我,我看你,陆续放下兵器投降。 这真的是千里送菜,从铅山出兵去抚州剿匪,又从抚州奔袭到此地,横向跑了大半个江西,然后刚刚开打就直接崩了。 赵瀚一直害怕被官兵三面夹击,但形势变化之快,让他都不知该作何表情。 北面之敌,杨嘉谟带着几百家丁劫掠,稀里糊涂就葬送官兵精锐。 东边之敌,跋山涉水而来,悉数自投罗网。 官府的神操作,让赵瀚完全看不懂,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群神经病。 王朝末年,这种神操作很多。 最著名的当属昆阳之战,几十万官兵包围昆阳小城,里里外外围了十多层。城内守军都吓尿了,苦苦哀求着要投降,官兵主帅却愣是不接受,非要自己强行攻打,逼得守军只能拼命死守。 然后,天选之子刘秀,带着几千援兵赶来。四十二万官兵,每次只派几千人接战,次次都被刘秀打败。 当刘秀带着三千敢死队,直冲官兵的中军大营时,四十二万官兵就全线崩溃了…… 这更像一个玄幻故事。 眼见溃兵满地乱跑,费如鹤也让士卒散开,由什长带队进行捕捉。 费如鹤亲率五百正兵,前来江边接收成建制的降兵。 而古剑山那边,也弃船登岸,追杀蔡邦俊的抚州兵。逃得辛苦,追得也辛苦,因为全是积雪的山岭地带。 “刚才自杀的是主帅?”费如鹤上前问道。 一个鹅湖兵抱拳说:“自尽之人,乃广信巡抚张……如鹤?” “如骢?”费如鹤目瞪口呆。 眼前这人,算是费如鹤的族兄,而且是关系很近的族兄。是费如鹤的曾祖的堂弟的曾孙,小地主一个,没考上秀才,如今在乡勇当中做军官。 费如骢更是惊得语无伦次,指着费如鹤说:“你……你你你,怎做了反贼大官?” 费如鹤苦笑道:“兄长,看来不能放你回去了。” “费少爷,我是卢元!” “费少爷,我是陈永顺。” “费少爷……” 费如鹤的表情极为精彩:“熟人好多啊。” 182【一堆举人秀才】 杨嘉谟又是挨饿,又是受冻,又是生病,这些日子就喝了些粥,此时已经消瘦得脸颊凹陷。 醒来之后,他希望当面拜谢恩公,其实是想搞清楚状况。 很快,他的恩公们走进船舱,数量着实有点多。 而且,全是士子打扮! 丰城县举人甘大绶,丰城县举人袁秉琨,南昌府举人喻士钦,南昌府秀才涂廷楹,丰城县秀才袁茂龄,丰城县秀才甘棠淑,丰城县秀才涂贽…… “杨总镇,半月不见,你怎憔悴至斯?”喻士钦一脸惊讶。 袁秉琨说道:“杨总镇殚精竭虑,竟积劳成疾,真真令人唏嘘。” 涂贽说道:“庐陵赵先生那里,听说有名医,把杨总镇送去医治,定然可以药到病除。” “哈哈哈哈!” 众士子大笑不已。 杨嘉谟顿时回过味来,惊恐呼喊:“你们……你们竟要结伙从贼!” 袁秉琨叹息道:“若能保家卫国,谁愿意从贼?去年,我袁家襄助巡抚募兵三百余,又捐献钱粮助饷,只求能早日剿灭贼寇。可那李懋芳在作甚?纵兵勒索士绅、劫掠百姓,明明在临江府打仗,竟然勒索到丰城境内!” 袁茂龄冷笑:“即便如此,我袁家也无怨怼之心。巡抚大败之后,依旧在捐钱助饷。可丰城县被围多日,我等丰城士子,前去南昌苦劝,李懋芳只是按兵不动。这厮胆小如鼠,今后怕是只敢缩在南昌,丰城县他已经顾不上了。 涂贽说道:“李巡抚既然不顾丰城,我丰城士子只能自寻出路。” 杨嘉谟挣扎着爬起,想要跟这些士子拼命,但饥饿多日根本没力气,喻士钦一脚把他踹回床上。 涂廷楹怀里掏出一本《大同集》,朝杨嘉谟挥舞道:“这才是救世之书,庐陵赵先生必为英明雄主。” 涂氏也属江西大族,而且世代经商。 涂昌翰在丰城县率领家奴夺门献城,涂廷楹、涂贽这又跑去投奔赵瀚。代表着涂氏三个宗支,陆续背弃朝廷,他们眼里的赵瀚不是恶魔,而是鼓励发展工商业的小可爱。 甘大绶默然不语,他家虽在丰城县,但距离县城很远,反而是离抚州府更近。他家住在群山之中,虽是山里的望族,可土地田亩也没多少,《大同集》非常符合他的心意。历史上,这人再有一年多就能中进士,他做知县时的农业政策,被崇祯下令推广到整个湖广。 甘棠淑虽然也姓甘,但跟甘大绶家离得远。就在前些天,那些溃逃的卫所兵,有二十多人冲进他家抢掠。甘家仓促召集家奴抵抗,虽然打退了那些溃兵,但甘棠淑的父亲摔倒骨折,而且还有中风的迹象。 这十多个秀才、举人,皆对朝廷彻底失望! 转眼便至吉安府城,几个小厮拖着杨嘉谟下船,诸生结伴前往总兵府求见。 “烦劳通报,江西总兵杨嘉谟被捉拿至此。”袁秉琨拱手说。 不多时,众人被带进去。 三个举人,十一个秀才,竟然主动坐船来投,这让赵瀚非常高兴,总兵什么的反而无所谓。 士子们报上名讳,赵瀚热情相迎,直接请他们去内宅喝茶。 杨嘉谟也被捆进来,见到赵瀚之后,这货突然喊道:“赵先生,我愿投降!” 赵瀚说:“不必。” “我真愿投降。”杨嘉谟急道。 赵瀚叹息:“真的不必。” 杨嘉谟愈发焦急:“赵先生,南船北马,今后先生北伐,我可助先生训练骑兵!” 赵瀚有些不耐烦,吩咐说:“把他的嘴堵上。” “赵先生,北边非得有骑兵不可,你不晓得流寇跟鞑子都多凶猛……唔唔唔……”杨嘉谟被按在地上,嘴里塞着破布不停挣扎。 赵瀚问道:“怎抓住此人的?” 袁秉琨笑着说:“子纡兄(甘大绶)心善,见有人被困沙洲之上,便雇小船去接回溪港。没成想,竟然是江西总兵。” 喻士钦说:“在下曾于南城府城,见过此獠,一眼便认出来。” 袁秉琨又特别介绍说:“子纡兄乃是神童,九岁即中秀才。” 尼玛,这些神童,一个比一个离谱,九岁在江西考取秀才是什么鬼? 赵瀚当即赞叹道:“世间真有文曲星耶!” 甘大绶连忙说:“不敢,只是记性好些。” 一番闲聊,赵瀚获得了重要消息。 由于兵事再起,反贼似乎有攻打南昌的征兆,南昌诸县士绅终于急躁起来。 这些士绅主要分为三类: 第一类,便是眼前这些士子,主动代表家族前来投奔。 第二类,当缩头乌龟,一切都逆来顺受。似乎很难理解,但这类士绅的数量不少。 第三类,募兵帮助官府打仗。 你募兵几十,我募兵几百,零零散散加起来,外加其他知县的兵力,很可能在过年之前暴兵上万人! 这其中,还有带着银子逃到南昌的,他们的老家在赵瀚治下。比如吉水举人刘同升,逃到南昌之后,本想安心读书考进士,现在也打算散财募兵。 赵瀚明显把这些人逼急了,一旦攻占南昌,拿下整个江西是迟早的事。 “请赵先生速取南昌!”袁秉琨突然抱拳大呼。 “请赵先生速取南昌!”其余士子跟着一起喊。 赵瀚笑着说:“南昌城高池深,难以速取,且从长计议。” 这些家伙,都住在南昌和丰城,只有赵瀚夺取了南昌城,他们才会真正心安。若把战事拖好几年,不但百姓辛苦,他们这些士绅大族也得持续放血——打仗需要钱粮,小民没有盘剥空间之后,巡抚和三司肯定找大族劝捐。 特别是南昌大族,百年前经历宁王之乱,当时遭受的损失记忆犹新。 宁王没有为难他们,王阳明也没有为难他们。事后赶来的武将许泰,却以清查宁王余党为名,把南昌杀得尸体阻塞街道。 喻士钦拱手道:“我等皆知赵先生之意,无非高筑墙、缓称王,害怕攻占南昌之后,引来朝廷重兵围剿。可赵先生想过没有,即便不攻打南昌,朝廷就不会重视吗?朝廷至今没有派来大军,非不愿耳,实不能也。朝廷缺钱少粮,西北流寇,东北鞑虏,已让君臣焦头烂额,便是赵先生占据整个江西,朝廷也是无力围剿的。” 涂廷楹也劝道:“南昌乃江西重镇,诸气汇聚之地,可为夺取天下之基业!” 赵瀚只能说:“一年之内,吾必取南昌。” 从军事角度而言,如今的必取之地只有泰和县、万安县。拿下这两县之后,就能卡死南边的两广、福建官兵,只派水师即可把南方官兵给挡住。 至于北边,说句实话,就连刚刚攻占的丰城县,赵瀚都不想留在手里,那破地方不利于防守。 可这么多士子主动投奔,而且一大半是丰城人,赵瀚不要也得要,否则必然让这些读书人失望。正在做高级内应的王廷试,也会感到失望,觉得自己不受赵瀚重视。 见士子们情绪不高,赵瀚笑着说:“丰城县,我是会占据的。丰城县城,距离南昌府城,不足百里而已。待我巩固了丰城地盘,最迟明年秋收之后,便立即发兵攻打南昌!” 这个承诺,总算让眼前的读书人安心,一年时间他们还等得起。 十四个举人、秀才,被赵瀚送去白鹭洲书院听课,想必王调鼎跟他们会有共同语言。 数日之后,费如鹤带着俘虏回来。 “抓了三千多俘虏,”费如鹤说道,“都在永丰县造过孽,全部送去铁矿山挖矿?” 赵瀚说道:“手上沾过平民鲜血的,都送去挖矿!” “那还好,”费如鹤笑道,“有几百个鹅湖兵,我被他们认出来了,这些怎么处置?” 赵瀚问道:“他们没乱杀百姓吗?” 费如鹤叹息道:“说起来很复杂。这些鹅湖兵,本来是太监王衡招募训练的,用于剿灭上泸镇的的教匪。王衡军纪不严,士兵在上泸镇乱杀过百姓。但王衡被皇帝召回北京,鹅湖兵也回家种地,后来又被知府张应诰招募。张应诰的军纪很严,粮饷也给得足。这次偷袭吉水,几百鹅湖兵属于精锐,相对还算比较听话。他们肯定是有抢掠行为的,好在没有杀人,也没有强暴妇女。” “只抢掠,不杀人,你自己相信吗?”赵瀚冷笑。 费如鹤有些尴尬:“至少杀得不多,只杀那些想要反抗的。” “说吧,那些鹅湖兵,是不是熟人很多?”赵瀚直接拆穿。 费如鹤说道:“有一个没出五服的族兄,还有十几个出了五服的族亲,其余皆为鹅湖附近的良家子。他们真是精锐,面对围困伏击,竟然没有崩溃,投降的时候还聚在广信知府身边。训练了两年多,实战见血过的老兵啊!而且,他们杀的百姓不多,至少跟其他兵比起来不多。” 赵瀚仔细思考道:“打散了编入正兵,我要扩军备战!” 泰和县被贼首赛吕布祸害得够呛,地主几乎被杀完了,百姓的生活更加艰辛。而且因为战乱,大量百姓死亡或逃走,赵瀚可以迁徙一些农民过去,缓解现有地盘里的耕地不足问题。 而且,拿下泰和县,才能堵住南边的地形缺口,来再多官兵他都不怕。 183【虎将】 吉安城,兵事院。 兵事院的权责范围有:招募士兵,编练军队,掌管兵籍,领军作战,评定战绩,提拔军官,推选将领。 相比被阉割的大明五军都督府,赵瀚的兵事院权力更大! 现如今,费如鹤是兵事院的掌院。 赵瀚决定扩军备战,扩充多少正兵,新编多少部队,费如鹤无法做主,那属于军务司(李邦华)的权责范围。 但是,费如鹤可以先挑几个兵,今后划拨到自己直属部队——现在制度还不完善,地盘壮大之后,兵事院的主官,肯定不能亲自统兵。即便要统兵,也得临时卸任兵事院日常职务。 “俘虏名册拿来。”费如鹤吩咐道。 他的秘书直接递上一份名单,说道:“掌院,总镇让我交给你。” 费如鹤一看就气炸了,说好了把鹅湖兵,打散编入各个部队。可赵瀚提前甄别出八人,直接送去挖矿,完全不跟费如鹤商量。 那八个被送去挖矿的鹅湖军官,其中五个都姓费! 费如鹤完全失去理智,离开兵事院,直奔总兵府衙门。 “赵兵院,总镇正在议事,你不能进去……赵兵院……赵将军……”侍卫慌忙阻拦。 “滚开!” 费如鹤强行将侍卫推开,一脚踹开会议室大门。 庞春来、李邦华、陈茂生、萧焕等人,都扭头看来,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赵瀚微笑道:“坐吧。” 费如鹤没有坐下,而是质问:“这才两府八县之地,你就要卸磨杀驴了?” “公事公办,”赵瀚解释说,“那些鹅湖兵,我可以不全部追究,但领兵的军官必须法办。” 费如鹤冷笑:“办了八个军官,竟有五个姓费?” 赵瀚反问道:“鹅湖兵的军官,能不姓费吗?” 这个倒是实情,只要赵瀚严惩军官,肯定是姓费的占多数。 “为何不事先跟我商量?”费如鹤问道。 赵瀚问道:“你会答应?” 当然不会答应,费如鹤骨子里是重情之人,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把族亲送去挖矿。虽然挖矿定性为劳动改造,撑过五年就能获得自由,但就算活着出来也是一身病。 费如鹤却不承认此事,嘴硬道:“你跟我商量了,我必然会答应!” 赵瀚放缓语气,安抚道:“坐下慢慢说。” “我不坐!”费如鹤站着怒视赵瀚。 赵瀚叹息说:“唉,你回家一趟吧。” “果然是鸟尽弓藏。”费如鹤冷笑。 赵瀚只能解释道:“咱们治下的各县,必然有官府探子。你我的身份,迟则一年半载,快则两三个月,必然传到江西巡抚那里。你就不提前把家人接来?兵事院掌院的位子,我先给你留着,你也回家冷静冷静。想好了,继续回来做事,想不通也可以不回来。” 几百鹅湖兵,分散到各个部队,费如鹤的身份早晚传出去。 费映环在福建做官也不稳,必须尽早派人通知。 赵瀚真不怕费家势大,赵瀚不是刘邦,费家也不是吕氏。 刘邦和吕氏属于创业合伙人,而且股份非常接近,更何况秦末的制度能跟明末相比?吕家是有私兵的,比例非常大! “继续开会!”赵瀚不再理睬费如鹤,也没有让他出去。 陈茂生说道:“实情就是这样,宣教团和各级官府,都认为每县划镇太多。分田初期,有许多事情要做,官吏自是忙得不可开交。可分田之后一两年,就显得镇级官员冗余。村镇事务,有村长和农会协助,镇级官员好多都无事可做。” “我同意每个县再减一镇,”庞春来附和道,“官吏俸禄开支太大了。” 左孝良说:“至少该减两个镇,就拿庐陵县来说,六个镇足矣。我中秋回了一趟老家,我堂兄便在镇上为吏,他说除了夏秋两季征粮,还有遇到旱灾洪灾很忙,其他时候都闲得抓虱子玩。” 众人纷纷发言,赵瀚完全无法反驳。 古代皇权不下县,赵瀚生生弄出镇级机构,就是为了权力深入基层。 可现在看来,好像有些脱离实际了。 左孝良的老家,就在武兴镇对岸,那里很早就归为赵瀚治下。该分的田已经分了,推广作物也推广了,开荒也已经开了,水渠这些也修复了,还新挖了几条水渠。 然后,镇上官吏就找不到事做,一天到晚跑去衙门混日子。也就夏秋两季征税,或者遇到水旱灾情,他们才临时性的变得忙起来。 就连一直认为该控制基层的陈茂生,也通过宣教团的反馈,觉得镇级衙门应该消减。 赵瀚仔细思考一番,突然笑道:“就该这样,咱们基业草创,很多事情肯定会犯错。错了就该改正,今后还有这样的错误,我希望诸位能够畅所欲言。这样吧,每县消减两个镇,所属官吏分别调去丰城县、泰和县、万安县和龙泉县。” 正在生闷气的费如鹤,冷不丁问道:“要打泰和县了?” “怎么,你有兴趣?”赵瀚笑问。 费如鹤没好气说:“我憋了一肚子火,正好拿泰和县的贼寇出气。” 赵瀚问道:“你娘谁去接?” 费如鹤说:“我派些心腹回去,只需把景行苑的接来,祖父、祖母、二叔、三叔都可以不动。咱们在这边搞出的阵仗越大,那边的地方官就不敢轻易动手。” 李邦华说道:“既然赵兵院(费如鹤)来了,那就把兵事一起商议。我认为,包括总镇的亲兵在内,正兵应该扩充到八千,其中两千人为水师。东边的永丰县,也应该拿下来,这样才能提高纵深,增强东边地盘的防御。” “我同意!”费如鹤立即答应,他作为掌兵之人,自然希望兵越多越好。 赵瀚问庞春来和陈茂生:“若拿下永丰县,官吏和宣教员够不够?” 庞春来说道:“每县撤两镇,就多出十六个镇的官吏,再提拔一些肯定够用。” 陈茂生说道:“宣教官也是够的,今年发展很快,以家奴、妓女、贫寒士子居多。” “那就好,”赵瀚提醒道,“茂生,让宣教官平时多读读《孟子》,四书五经也是很重要的。你的宣教司,可是相当于大明礼部,不能被那些读书人看扁了。” 陈茂生笑道:“我在读《孟子》呢,孟子的书是真好。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而为诸侯,得乎诸侯而为大夫。这段话的关键,我认为是‘得乎丘民’,跟咱们的大同理论一样,都是要为老百姓做主。” 孟子的“民为贵”,可不仅指士绅贵族,而是“丘甸之民”,包括辛苦耕作的农民,甚至是更侧重于农民。 赵瀚又说:“还有,平时让他们多学算术,就是现在孩童都要学的泰西算术。” “我回去就让他们学。”陈茂生说道。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两府八县之地,现在还要扩张五县:泰和县、万安县、龙泉县、永丰县、丰城县。 争取在明年春耕之前,完成全部分田工作,到时赵瀚就是实控十三县的大反贼。 正兵则扩充至八千人,陆军六千,水军两千。 水军占比很重,但身处江西,必须大力发展水军。 散会之后,赵瀚当天就接到消息:永丰知县病逝,主簿、典史遵其遗命献城归附,而且还有上千人的精锐乡勇。 费如鹤心里憋着怨气,在赵瀚那里发泄一通,又不好真的因此翻脸,第三天便提兵跑去打泰和县。 纯粹找人撒气。 当他坐船来到泰和城外时,这座县城已经被包围,正是在龙泉起兵的方胜昌、方胜弘兄弟。 听说费如鹤带兵来了,方氏兄弟连忙来见:“拜见赵兵院。” “两位兄弟不必拘礼,”费如鹤问道,“此间战事如何?” 方胜昌说道:“盘踞在各村镇的反贼,已经被肃清,剩下的都躲进了县城。我兄弟二人,本打算过年的时候,献上三县给总镇做礼物。” 费如鹤问道:“贵军有多少兵力?城中贼寇又有多少人?” 方胜昌说:“我军有兵力七千余,但精锐只有七八百。至于城中贼寇,乌合之众而已,每次在城外开战,都是被一击即溃,他们连龙泉县的山中土匪都不如。” 费如鹤还有一个任务,说道:“赵总镇打算接收南方三县,不知两位兄弟,今后想做文官还是武官。” 方胜弘问道:“文官如何,武官如何?” 费如鹤说道:“我们这边有规矩,想必两位已经清楚。但两位献土有大功,若做文官,可从县丞做起。若是做武将,可从统兵五百人的把总做起。” “我做文官。” “我也做文官。” 揭竿起义造反,打下龙泉、万安二县,又快夺取泰和县的方氏兄弟,竟然异口同声的选择做文官。 因为,他们本就是读书人! “那好,”费如鹤笑道,“待此间战事了结,两位可去丰城县、永丰县做县丞,这是总兵府已经商量好的决议。” 攻城云梯,方氏兄弟已经打造好,而且围攻多日,城内防御物资消耗得差不多。 这些贼寇不愿投降,因为作孽太多,投降也是个死。 第二天,费如鹤派人去城下喊话:“庐陵赵二将军在此,城内贼寇听着,若是献城投降,普通贼寇可以免死!”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铁矿山如果满员,可以送去修水渠、开荒山。 当然,这种话不会说出来。 连续喊了十几遍,再次攻城的时候,普通贼寇的抵抗果然弱了许多。 费如鹤一直在观察战局,突然他脱下锁子甲,只穿着棉甲大呼:“随我夺城!” 方胜昌连忙劝阻:“赵将军,不必亲身涉险。” 费如鹤气呼呼说:“老子在总镇那里受了气,今天非要杀人出气不可!” 这货亲自带着数百士卒,一路奔至城下,朝着选好的目标城墙攀登。那里的落石、滚木已尽,金汁和滚油也倒完了,费如鹤提着刀就往上爬。 一路爬至女墙,迎面刺来竹枪,费如鹤低头闪过,然后猛地翻进去。 “杀!” 费如鹤顺手砍死个小兵,扯开嗓子大吼:“庐陵赵二在此!” 赵天王是赵瀚,赵二将军是费如鹤,这些都是周边反贼给起的破名字。 庐陵赵二亲至,顿时把贼寇吓破胆,无数小贼扔下兵器就逃。 一个叫“黑面虎”的贼首,带着心腹老贼赶来,提刀大吼:“别人怕你赵二,我黑面虎可不怕!” 这厮面色如炭,生得虎背熊腰,也不晓得以前是干啥的。 一刀劈来,虎虎生风,显然是个练家子。 “当!” 费如鹤练了十年刀法,一刀将对方的兵器劈开,顺势转身借力又是一刀。行云流水,毫无窒碍,那贼首都没反应过来,第二刀已经劈至面门。 黑面虎,瞬间变成烂额虎,被费如鹤一刀砍进额头。 “虎爷死了,快跑啊!” “庐陵赵二好凶!” “……” 费如鹤此次就是来撒气的,完全不顾麾下士卒,只是提着刀往前冲,沿途见到贼寇就砍。 这货一路追砍二十余丈,接连砍死十余人,吓得贼寇惊慌逃窜。逃着逃着就溃了,一整面城墙都在溃,费如鹤独自撵着上百贼寇追杀。 方氏兄弟站在城下,此刻看得目瞪口呆。 “真虎将也!”方胜昌吞咽口水说。 方胜弘咋舌道:“幸好选择归附,否则就眼前这位,便能让咱们招架不住。” (扩张为十三县后的地图,会在章节末附上,看不到的请刷新。) 184【军政调整】(为盟主“第二次睁眼看世界”加更) 崇祯八年,十二月。 赵瀚的军政两套系统,同时做出调整。 政务方面,即重新设定行政区划,不但是每县减设两个镇,还要根据实控地盘来划定府县。 依旧只有两府—— 吉安府暂辖七县:庐陵,吉水,安福,泰和,永丰,万安,龙泉。 临江府暂辖六县:清江,新淦,峡江,新喻,分宜,丰城。 这些都是暂时的,今后肯定还要调整。 军务方面,扩军备战。 兵事院进行相应改革,分为南、北、水三院。 黄幺担任北院长官,军事辖区为临江府。 费如鹤担任南院长官,军事辖区为吉安府。 古剑山担任水院长官,总领水师。 于此同时,兵事院可自行提拔的军官,上限提升到哨官级别(约领兵一百)。哨官以上的军官,兵事院只能推荐人选,经军务司批准方可获得正式任命。 随着军队的壮大,这个上限今后还会提升,李邦华认为最多升至把总。也就是说,统率千人以内的军官,兵事院可以自行升迁;统率千人及以上的将领,必须获得军务司(兵部)批准。 军中宣教员,从宣教司(礼部)剥离,并入军务司(兵部)系统。 军功评定,今后由军中宣教官记录并上报。 此次遭遇杨嘉谟劫掠,一系列战斗的奖惩,也在核实之后宣布。 清江县农兵,拖住敌军主力有大功。 宣教官杨谟,不畏强敌,英勇牺牲。赠田五亩,赠银十两。因其未曾娶妻,经杨谟兄长同意,过继一侄为子嗣。 萧宗显指挥有方,由什长跃升为哨长,赐田三亩,赏银五两,赐甲一副。 农兵什长胡定贵,骁勇善战,在即将溃败之时,最先发起冲锋,独自斩杀家丁两人,合力斩杀家丁一人。现转升为正兵队长,赐田三亩,赏银五两,赐甲一副。 其余战斗到底之农兵,皆转为正兵,赐田两亩,赏银一两。 战死之农兵,全部赠田五亩,赠银十两。未有子嗣者,可领养,可过继,以延续烈士香火。 临阵脱逃之农兵,全部罚田一亩,每年至县城服役两月。服役期间,只有口粮,没有工薪,服役五年为止。 赵瀚的军队虽然赏罚分明,但对赐田非常谨慎。 这回还是第一次大规模赐田,因为当时打得太难了。一群只训练两个多月的农兵,拿着非常原始的武器,面对几百穿着铁甲的家丁,顶着弓箭往前面冲,简直堪称是军事奇迹。 必须树立楷模! 至于赐田,经过反复讨论,最终商量出结果。 不管是官吏,还是将士,获得特殊功绩,都可以额外赐田。 而普通百姓,抗洪抗旱,兴修水利,开垦荒地,每次出工都可以获得积分,积分达到一定条件就能赐田。比如武兴镇,许多百姓就获赐一亩地,那是他们靠劳动换来的。 但是,一个人的名下,最多能有一百亩地。 若达到这个数额,无论立下何等功绩,都不得再赏赐田亩。可以升官,可以赏钱,就是不可以赏田。 腊月二十一。 赵瀚率领文武将官,从吉安府城西北门出去,两百多士卒捧着烈士牌位跟随。 真君山上的寺庙,年初开始动工,现在已改建为英魂庙。 庙,先秦时代已有之,乃供奉神灵或祖宗的场所,并非佛陀和尚们的专属。 从赵瀚起兵至今,一共牺牲216位战士。包括跟随赵瀚冬季出兵,半路生病不治的,也都算作牺牲之列。还有激战落入赣江,被冲走失踪的水兵,也一样属于牺牲。 以前,烈士牌位供奉在永阳镇,借用大户的宗祠,现在全部搬过来。 遗体各自安葬于家乡,英魂庙只供奉牌位。 一路肃穆,没有乐声,众人踏雪上山。 也有许多百姓,主动跟来看热闹,见此情形倒是不敢乱说话。 来到英魂庙前,已有庙祝出来迎接。 寺庙中的无证和尚,早就被勒令还俗。有证的和尚,被集中扔去吉水县的青原寺。 赵瀚对和尚、道士一视同仁,并不歧视哪个,前提是别做得太过分。 英魂庙的庙祝,是几个负伤残疾的军人。他们全家都搬过来,田亩也分在真君山,可领到一份薪水,负责给烈士清洁洒扫上香火。 胡定贵此刻抱着一个牌位,是他的邻居,也是他麾下的农兵。胡定贵没有流泪,只是顺着山路往上走,回忆着以前的许多往事。 其实也没什么好回忆的,这个牌位的主人,还经常欺负他,毕竟他是跟着伯父长大的孤儿。 此时此刻,胡定贵的脑子里,只剩下那天冲锋的画面。 两百多个牌位,被陆陆续续摆放在大殿。 赵瀚一言不发,只肃立在殿前,随着庙祝的喊声,他屈膝跪在雪地中叩拜。 禁止跪拜礼,只禁止跪人。 天地可跪,祖先可跪,父母可跪。你硬要给老师磕头,只要别牵扯官职,那也没谁会阻拦。 包括庞春来、李邦华在内的许多读书人,此刻心情十分别扭。他们对武将和士兵,都没有什么好印象,不只是文官鄙视武人,更是源于千百年来武人的所作所为。 与此相对应的,却是在场将士,一个个都感动莫名,有少数人甚至热泪盈眶。 “嘟嘟嘟嘟哒哒嘟嘟嘟~~~~~” 唢呐反复吹着军号,胡定贵跪伏在地,听到这个号声,突然想站起来冲锋。 “礼毕!” 赵瀚缓缓站起,率领众人下山。 回到城中,赵瀚把胡定贵叫来,直接喊到自己家里吃饭。 在战场上英勇无畏的胡定贵,面对赵瀚却局促不安,坐在那里跟屁股长钉子似的。 “不要害怕,”赵瀚露出微笑,“听说你才十五岁,就亲手杀了三个家丁?” 胡定贵回答说:“十六岁了。我其实只杀了两个,另一个是别人按着,我用长枪把他刺死的。” 赵瀚又问:“读过书没?” “我爹识字,教过我一些,我会背《三字经》。”胡定贵说道。 赵瀚微笑道:“此次军政调整之后,只要不打仗,正兵五日一休,军中会开办讲习班。听课是免费的,先多学习认字,算术也极为要紧。” 胡定贵连忙点头:“嗯,我晓得了。” 军中讲习班,主要有四类可称:大同思想,识字,算术,历史。 历史也非正经历史,只讲各种小故事,苏武牧羊、班超定西域、霍去病封狼居胥之类。 赵瀚拿出一本《大同集》:“这本书送你。” “好。”胡定贵双手接过,小心翼翼收进怀里。 …… 南昌。 巡抚李懋芳快疯了,本地士绅踊跃募兵,就连隔壁的瑞州府、南康府,都有许多士绅自发募兵助战。 士绅们也算看出来了,仅靠官府力量,是不可能打败赵瀚的。 于是,少数选择主动投靠赵瀚,许多选择募兵帮忙打仗。其中不乏有人,把这当成一个机会,靠击败赵瀚获取战功,朝廷说不定就能封官。 短短一个月时间,李懋芳手中的兵力,已然膨胀到超过两万! 全是新募乡勇,根本无法打仗,却要每天吃饭,李懋芳完全不知该喜该忧。 再这么下去,不用反贼来攻城,李懋芳自己就要崩溃,因为他的粮食养不起这么多兵。 唉,还是王廷试让人放心,不愧是做过朝廷大员的,人家手里的两千乡勇就自己筹粮。其他士绅都在干啥啊?只带少数行粮而来,就算立即遣散,李懋芳都得出一笔遣散粮。 “报!!!” 李懋芳在吉安府也有探子,通过商船传递消息。 打开密信一看,李懋芳顿时大惊失色。 龙泉、万安反贼,主动投靠庐陵赵言,双方还合兵把泰和县拿下。然后,永丰知县死后,主簿、典史带着一千精锐献土。 紧接着,赵瀚扩军至八千正兵,另有农兵无数。 由于军队相对封闭,几百鹅湖兵又被打散入伍,暂时还没传出赵瀚来自铅山的信息。 八千正兵,农兵无数…… 李懋芳只觉头皮发麻,他见识过赵瀚的军队,知道对方的战斗力多强悍。而且还知道了,杨嘉谟那几百家丁,就是被一群农兵拖住没有及时撤离。 那赵贼如此扩军,半年之内必有异动,到时候南昌城可怎么守啊? 好吧,铁了心防守,南昌估计还守得住,可只是守住有毛用啊! 朝廷一直催一直催,勒令李懋芳赶紧收复失地,甚至让他自己制定收复失地的期限。 没错,制定期限! 五省官兵围剿流寇,也是有期限的,相当于督抚给自己立军令状。今年夏天,由于期限将至,五省总督洪承畴,只得硬着头皮进军,虽然悍将曹文诏死了,但也打得流寇东奔西窜。 其实是打得遍地开花,分散成无数股进行转移,一个五省总督难以应对,于是又让卢象升做了五省总理。 总督负责西北战区,总理负责东南战区。 至于李懋芳,他给自己定的剿匪期限,还有一年时间…… 临近过年,李懋芳再次获得情报,丰城县的反贼守军,似乎只剩下千余人,而且反贼的水师也不见踪影。 要不要出兵夺回来,好歹收复一次城池? 李懋芳左思右想,还是不敢动手,他已经被打出心理阴影。 但不论如何,也算个好消息,至少反贼短期内不会攻打南昌。 李懋芳宣布反贼已经撤军,掏出一笔遣散费,让新募乡勇各自回家过年,让士绅们自己在乡下练兵,等反贼来了再聚兵打仗。 巡按御史陈于鼎,第六封弹劾李懋芳的奏章,此刻也顺着长江发出去了,估计崇祯在元宵节期间能收到惊喜。 185【崇祯的努力】 文华殿。 君臣不语,一片死寂。 今天是正月二十一日,十天的元宵假期还没过完,阁部院科大臣就被皇帝紧急招来议事。 江西那些反贼,虽然铅山、南丰的教匪被剿灭,虽然赣南贼寇已经被肃清,但庐陵赵贼却越闹越大。朝廷把扫地王的地盘,也算到了赵瀚头上,以为赵瀚已经扩张至三府十七县。 对了,就在前段时间,扫地王试图向西扩张,攻打湖广茶陵县失败,在茶陵县的村镇大肆劫掠。 阁臣钱士升拱手说:“李懋芳在江西横征暴敛,又多次畏敌不前,应当召回京师问罪。薛国观所荐非人,亦当追责。” 李懋芳担任江西巡抚,就是薛国观推荐的。 很不巧,薛国观回家奔丧去了,如今还在丁忧期间。 当皇帝越久,崇祯的脾气就愈发急躁,全国到处都是烂摊子摆在面前。 “撤了李懋芳,谁堪此任?”崇祯努力压制心中怒火,用看似非常平静的语气问。 众人皆不语。 崇祯随手一指:“你说!” 阁臣孔贞运只能站出来:“云贵总督朱燮元,可为江西巡抚。虽四省合力剿匪,两广却民乱四起,并无统一节制,当撤去沈犹龙两广总督之职,只保留其广东巡抚职位。改由朱燮元为赣、闽、粤、桂、浙五省总督,兼任江西巡抚,集五省之力围剿庐陵赵贼。” 阁臣张志发补充道:“湖广之兵,虽北上围剿流贼,但应在湖广南路设一巡抚或总兵,亦归总督节制,如此方能对赵贼形成合围。” “浙江不可动兵!”侯恂连忙站出来反对。 君臣默然。 现在朝廷财赋严重不足,全靠南直隶和浙江撑着,浙江是真的不能动兵,否则国家财政将彻底崩溃。 至于福建、广东,随便怎么打都可以,这两省贡献的赋税可以忽略不计。 崇祯仔细思考之后,说道:“责令江西巡抚李懋芳回京,调任朱燮元为江西巡抚,总督江西、福建、广东、广西、湖广南路之军务!赐尚方宝剑!” 朱燮元曾挂兵部尚书的头衔(虚职),出任云、贵、川、湘、桂五省总督,耗费数年时间平定奢安之乱。因功加左柱国,荫其一子世袭锦衣卫佥事。 直至西北流寇做大,四川、湖广两省军务,才改由北边的五省总督负责。 这位老兄,可不容易糊弄,奢安之乱波及数省,他前后击败十多万土司叛军。 当然,如今还有几支叛军残部未灭,也不知朱燮元离开之后,贵州会不会重新闹起来。 大事敲定之后,崇祯愤怒道:“江西总兵杨嘉谟,以剿贼之名,带兵劫掠村镇,竟被一群农民活捉,还因此导致丰城县陷落。如何处置此人?” 解决问题很困难,解决人却很简单,很快就讨论出结果,杨家举族被流放充军。 而自杀殉国的张应诰,因剿灭铅山、南丰教匪有功,又殉国死得壮烈,追赠为江西左布政使,荫其一子为锦衣卫百户。 首辅温体仁,全程不说话。 越是这样,温体仁越得皇帝信任,已是建极殿大学士、少师兼太子太师、挂吏部尚书衔。 崇祯又问:“杨嘉谟被反贼生擒,谁来做江西总兵?” 林釬已经病得快死了,也没那么多顾忌,出列道:“江西水道纵横,剿贼当兴水军。福建副总兵朱国勋,擅长水战,可为江西总兵。” 见无人反对,崇祯也没更好的选择,便点头说:“可。” 三年前,郑芝龙升任游击时,朱国勋也升任把总。 这些福建的军官,靠刷海盗升得飞快,朱国勋三年时间就从把总升为副总兵,现在居然又要升为江西总兵。 本来事情都议定了,钱士升突然来一句:“那庐陵赵贼如此难剿,可否尝试招抚,令其带兵北上助剿流贼?” 众皆惊骇,没想到内阁里面,还有个敢乱说话的。 崇祯突然抄起一本《大同集》,朝钱士升扔过去:“自己看!” 钱士升好奇的捡起来,这本书的字数并不多,粗略阅读很快就能看完。他越看越是心惊,再也不敢多发一言,单从性质上而言,庐陵赵贼比西北流寇更严重! 因为,庐陵赵贼已经提出了造反理论,甚至还提出了施政纲领。 最让崇祯愤怒的,是庐陵赵贼居然严格执行《大明律》,还说只要皇帝也能这样做,他就自己跑去北京领罪受死。 崇祯感到一种深深的侮辱……与无奈! 此时此刻,反对温体仁的阁部重臣,其实心思都不在剿贼上面。而是思考着,如何借助李懋芳的案子,趁机剪除温体仁的党羽。 在他们看来,大明闹成这般田地,都是因为奸相秉政之故。 只有剪除了奸相温体仁,才能真正的施行善政,国家才能一步步好转起来。 双方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温体仁每年都能弄倒一两个政敌,再这样继续下去,阁部院科全都要变成温体仁的天下! 众臣退去,崇祯独坐文华殿,再次翻开那本《大同集》。 陈于鼎的密奏当中,还附带了吉安游记,这位巡按御史,居然跑去反贼的地盘微服私访。 看完《大同集》,崇祯又看密奏副本,里面记载了许多怪事。 对赵瀚的记录最多,已认定为吉水秀才,因朝廷取消秀才优免,日子过不下去才起事。又说赵瀚俭朴廉洁,妻子怀孕之后,雇了老妈子,也才七个佣人。赵瀚将田产分与小民,自己只象征性留一百亩,并且每年缴纳赋税以作榜样。 赵瀚自己还不穿丝衣,只穿普通的棉布衣服。 赵瀚还善待官吏,镇长的俸禄,已跟大明知县的俸禄相当。 同时又精于吏治,贪污二十两以上,就得发配去做矿工,赵瀚治下的官吏都不敢贪赃枉法。 只是,赵瀚苛待士绅,强行分走士绅田产,便是从贼举人都得从文吏做起。 赵瀚还兴修水利,组织农民开垦荒地,整个江西就赵贼的地盘,粮食连年获得丰收。其辖地农民,只知有赵贼,不知有大明皇帝。 另外,赵瀚还优待商贾,废除苛捐杂税。不论是开设店铺的,还是开办工厂的,又或是行商客商,都已经心向反贼,陈于鼎请求废除南昌私设的钞关。 这些内容,读得崇祯背心冒汗,彻底熄灭招降赵贼的心思。 同时崇祯又有些后悔,不该取消秀才优免,居然逼出这么一号非同寻常的反贼。 崇祯甚至在想,赵贼如果早日考取进士,说不定大明又能多出个能臣干吏。 崇祯坐着御辇离开文华殿,脑子里想的全是举荐贤才。这两年,由于吏治败坏,众臣一直在讨论恢复洪武初年的举荐制度。 似乎,只要举荐贤才为官,就能扭转吏治败坏的局面。 历史上,确实恢复了,而且搞得还不错。 大量具有贤名的举人,大量政绩突出的六七品官员,因为举荐而得到提拔任命。 温体仁本来是举荐制的支持者,他想借此提拔自己的党羽。可施行到一半,温体仁又请求废除举荐制,因为举荐了好多东林党…… 此时崇祯反复思考,觉得还是该恢复举荐制。 像庐陵赵言这样的人才,完全可以举荐做官,既能让吏治变好,也能避免贤才造反。 崇祯是真想振兴国家,或者更像溺水者,希望抓住所有的救命稻草。 翌日,崇祯再召大臣议事,经过长达半个月的讨论,终于在崇祯九年二月颁布两项政策。 第一,举荐贤才。目标群体是五品以下、政绩卓著的官员,以及屡试不第、贤名远播的举人。 第二,举荐宗才,挑选宗室贤能子弟为官。 举荐制设置了很多门槛,免得地方胡乱举荐。反正谁举荐谁担责,被举荐之人出了问题就得背锅。 特别是举荐宗才,一个宗室做官,必须五个宗室担保,亲王派出长史去调查,由亲王审核并进行面试。出了问题,亲王要倒霉,五个宗室保人也得倒霉。 武进士陈启新趁机上疏,历程科举之弊端。 礼部官员也上疏,请求改革乡试、会试,增加兵书、算术等科目,并在放榜后附加骑射内容。 崇祯居然答应了,他真的在努力。 但没有屁用,因为兵书和算术,只在科举的二、三场考,归为公文、刑断、策论一类的理科。而科举的重点却是文科,以八股文为主,理科顶多能算附带加分项。 至于骑射,定在考完放榜之后,骑射武艺再好,也只是授官时可以酌情重用。 无论如何,也算一种进步吧。 至少,精通兵法武艺的进士,能够更快获得提拔,不像以前只看孔孟文章。 接着崇祯又颁布圣旨,昭告天下。 大致内容为,承认各地反贼,都是被贪官污吏逼反的。只要诚心悔过,就可获得赦免。投降之后回乡耕种,地方官府不得歧视,当称这些人“救回难民”,不可再称“招安反贼”。“救回难民”当中的才能出众者,总督和总理可以录用为官。 崇祯终于妥协了。 李自成、张献忠、赵瀚这种大贼,只要真心悔过,也能在朝廷做官。 可哪个反贼会相信啊? (上一章没写清楚,已经改正,军功的评定,有军中宣教官记录并上报,但必须跟军事主官和军法官共同商定。) 186【鸟铳与黑火药】 崇祯九年,正月初五。 有好事者言,吉安府上空紫云笼罩,有黑龙见于北方,五色云彩随之。是夜,但见红光冲出总兵府,虎啸龙吟之声不绝于耳,江边垂柳全部抽出新枝…… 好吧,不扯那么多,费如兰顺利诞下一子。 两府十三县之地,官民为之欢腾。他们是真的高兴,主君有继承人了,造反大业变得更加稳固。 当然,也有无数士绅诅咒,期待赵瀚的儿子夭折。 但似乎老天爷都在庆祝,今年春天风调雨顺,早早就降下两场春雨,终于不再像前几年那样春旱。 元宵节刚过,突然天日晴朗,赵瀚抱着孩子在花园逛了一圈。 侍卫进来通报:“总镇,宋司工求见。” “快请!”赵瀚将孩子还给奶娘。 至于费如兰,正在屋里做月子。刚开始门窗紧闭,说是不能吹风,赵瀚让人挂上窗纱,强行把窗户打开透气。 宋应星快步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个属下,抱着一杆崭新的鸟铳。 赵瀚欣喜道:“鸟铳制成了?” 宋应星拱手说:“已制成三十把。去年许多铁匠,都在打造腰刀和枪头,今年招些过来锤制铳身,一年至少可打造五百把鸟铳。” “还是太少。”赵瀚说道。 “只能慢慢培养学徒,工匠多了就好。”宋应星说道。 赵瀚想了想说:“棉甲铁片什么的,可交给民间铁厂打造,官方工匠全力制造火器。” 宋应星虽然执掌工务司,但主要精力,都用于制造鸟铳和火药,长期住在分宜、新喻两县。田有年已经调任工务司副手,工务司的日常事务,反而是田有年在主持。 现在,赵瀚的兵器所有三个。 一个设于吉安府郊外,主要制作长枪、弓箭、皮甲、木盾。 一个设于分宜县铁厂,主要打造腰刀、枪头、箭头。 一个设于新喻县铁厂,主要打造棉甲的铁片——锁子甲做不出来,宋应星不懂熟铁拉丝技术。 赵瀚并没有把铁矿山全部占完,允许当地主动投靠的士绅,继续经营他们的矿山和铁厂。为了集中铁匠打造火铳,可以将部分简单工作,承包给私人铁厂制作。特别是棉甲的铁片,毫无技术难度可言。 这几个月来,兵器所自造的棉甲,就已经有三百多套。 棉甲可以防劈砍,可以防弓箭,但面对刺击效果有限,更不可能防御火铳射击。那玩意其实就是一套棉衣,在表面嵌上铁片,比传统甲胄轻便许多。 与此同时,田有年还给出建议,招募篾匠编制头盔。 这种竹编头盔,可以防箭射,可以防刀砍。虽然效果有限,但胜在成本低廉,制造速度非常快。若想价钱防御性,还可在编造之时,编进去几块铁片。 赵瀚取过火铳,笑着说:“走,随我去城外校场。” 一边走一边观察,这把鸟铳将近一米长。铳管前细而后粗,而且还有扳机,扣扳机可移动苎麻绳。 赵瀚扣了几下扳机,便明白其工作原理。 苎麻绳是可以缓慢燃烧的,其作用类似于信香。有了这种装置,火绳枪就不用专门点火,扣下扳机就能将火药引燃。 这种鸟铳,其实应该叫马六甲火绳枪。 赵瀚好奇问道:“枪管是如何打造的?” 宋应星解释说:“先打造铁梃,再以烧红之钢铁,裹住铁梃不断捶打,经过多次接合便可成管。又以四棱钢锥,透入管中旋转磨制,使得管壁光滑如镜,则药子发射毫无窒碍。” 渐渐接近校场,赵瀚忍不住问道:“不容易炸膛吧?” 宋应星只能说:“鸟铳迟早是要炸膛的,但我制造的鸟铳,肯定比朝廷的好上百倍。首先,以木炭生炉火,胜于石碳生炉火。其次,铳管皆钢铁打制,而非熟铁打制。当然,若是药子放得太多,还是有可能会炸膛。” 宋应星不晓得怎么炼苏钢,但他懂得广南灌钢法,就是佛山一带炼出的那种团钢。 “那多麻烦,”赵瀚说道,“若不长期训练,士卒很难拿准药量。可否先定合适药量,再用油纸壳包住,平时可以防潮防淋湿。作战之时,士卒手握纸壳,以牙齿撕开,再将壳内药子填入铳中?” “此法甚妙!”宋应星欣喜道。 走到校场门口,宋应星又问:“总镇,还有一种鸟枪,是否需要打造?” “鸟枪跟鸟铳不一样吗?”赵瀚没弄明白。 宋应星解释说:“鸟枪者,状如长枪,须两人方可操控。鸟铳百步而力竭(最远射程),鸟枪却可射出两百步以上。” 赵瀚算是搞清楚了,鸟枪就是鸦片战争时的抬枪,那玩意儿的枪管比人都高。 “不必,”赵瀚吩咐道,“只打造鸟铳,鸟枪太难操作了。” 宋应星又说:“还有一种万人敌,为守城之利器。” 赵瀚问道:“万人敌是何物?” 宋应星详细描述道:“以阴干的中空泥团,塞入火药,加毒火、神火之类。贯药安信之后,外以木架匡围,或以木桶塑泥。敌人攻城时,则点燃引线,抛掷城下,敌方人马皆无幸也。” 毒火,即在火药当中,添加砒霜、朱砂、粪便、银绣(提炼银矿石的残渣)等物。 神火,即在火药当中,添加朱砂、雄黄、雌黄、硼砂、磁末、辣椒面等物。 话说,明代捣鼓出了很多奇葩火器。甚至早在朱棣靖难之时,就已经就地雷出现,朱棣的燕军踩雷差点崩溃,也不晓得那些地雷是怎么引爆的。 赵瀚一下就听懂了,这玩意儿就是大号手榴弹。 但是,外壳是用泥巴制成,怕泥巴破碎,还用木条来匡住。 用木桶来装就更丧心病狂,已经不能叫手榴弹,而是桶那么大的炸弹。 肯定是扔不远的,只能用来守城。 赵瀚问道:“可否用陶瓷做壳,我治下山岭多白土,可以烧制陶瓷。制作一些小型的万人敌,野战之时亦可掷出,陶瓷爆炸的碎片也能杀伤敌人。” “此法可行。”宋应星点头道。 使用陶瓷炸弹的掷弹兵,不知欧洲的传教士看到了,会不会觉得赵瀚暴殄天物。 瓷器在欧洲多贵啊! 来到军营,军官们立即过来拜见,赵瀚让他们立即操练军队去。 行至训练弓箭手的靶场,赵瀚打开火药袋,发现里面竟是颗粒状的黑火药,不由问道:“此药何为黑色粒状也?” “铳炮之火药,皆此类也。”宋应星回答说。 黑色颗粒火药,诞生于唐末,道士炼丹搞出来的。 但真正大规模用于实战,是从元代开始。后世武威出土的元代铜炮,就有颗粒火药。呼和浩特出土的元末明初地雷,也发现残留的颗粒状黑火药。 赵瀚愈发惊奇,问道:“朝廷所造火药,皆为此物?” 宋应星叹息:“朝廷发给官兵的火药,很多都不能用,将领还得自己出钱购置火药。” 根据徐光启的记述,由于火药质量不佳,鸟铳制造粗劣,明军火枪部队,有时甚至不能打穿鞑子的重甲。 京营总督赵世新也说:“奸猾工匠制造的火药,粗劣不堪,搪塞行事,各军将官领到火药,都贱卖了自己去买好药。” 真的是工匠奸猾? 非也! 官吏各种克扣火药制作费,再好的工匠,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大明真的不是技术不行,而是吏治彻底败坏。 赵瀚退到五十步以外,请教宋应星如何填装弹药,然后瞄准前方的箭靶。 “砰!” 硝烟散去,箭靶如初。 那颗弹丸,也不晓得飞哪儿去了。 围观之人,都有些尴尬,也不好意思嘲笑。 宋应星说道:“初习鸟铳之人,脱靶实属正常。” 重新装填弹药,赵瀚微笑着前进,走到三十步距离,再次扣动扳机放枪。 “砰!” 这次居然命中了箭靶的边缘。 众人大呼神射,宋应星也惊讶道:“发第二弹便能命中,总镇天赋异禀也。” 屁的发第二弹,赵瀚穿越之前,也算连队里的射击小能手,都是用无数弹药喂出来的。 不过鸟铳这种滑膛枪,能够达到如此精准度,还是让赵瀚颇为意外。 主要归功于枪管很长,已经快接近一米了。 当然,宋应星所献火铳,属于严格打造的精品。若是增加人手、提高产量,即便品控再严格,整体质量也会下滑很多。 这种鸟铳,依旧得放排枪,各自射击很难取得战果。 赵瀚笑道:“这把鸟铳不错,今后就归我了。” 现在军中的高级将领,规矩最严的,纪律最好的,当属李正练出的部队。 赵瀚决定让李正统领火器营,暂时只有几十把火铳,再过一年就能有几百把了。 “火药原料还缺吗?”赵瀚问道。 宋应星回答说:“硝石须向宁都县购买,其余原料都不缺。” 宁都县就在永丰县东南边挨着,贩卖硝石的商人,可运至兴国县境内走小路,顺着赣江就把货物运到吉安了。 也有更便利的路线,一路水运至赣州,再从赣州水运至吉安。 但赣州那边防得紧,不准运送硝石这种战略物资。 赵瀚叮嘱道:“加紧打造火铳,做得好、做得快的工匠,可以提拔奖赏重用。若有工匠能改进工艺,也当大大奖赏!” 187【欢聚】(为盟主“cry疯子”加更) 娄氏带着景行苑的人来了,有费如梅、赵贞芳、迎春、冬福等人,也有费纯的父母和弟弟(三岁大)。 当然,还有费映环的幼子,才两岁大的费如皋。 他们远行的借口,是搬去福建那边,跟在外当官的费映环住在一起。 “那就是南昌城吗?城墙好高啊!”费如梅已经十五岁,长得跟姐姐很像,不过性格更加外向活泼。 不怪费如梅惊叹,南昌城墙高达9.3米,厚6.7米。不计三合土和条石地基,地下还有深达3.5米的城墙——你想挖地道都挖不进来。 为了增强防御力,城门被削减至七座,每座城门都增筑了瓮城,且每座瓮城都有千斤闸。 至于护城河,宽35米,深5米。 想攻城,先填护城河,这已经是个大工程。 若无内应,南昌城是不可能攻破的! 赵贞芳跑出来说:“二姐,娘让你别乱跑,快快回船舱去。” 费如梅说:“我没有乱跑啊,就出来看看稀奇。” “快进去吧。”赵贞芳说道。 费如梅撇撇嘴,转身回舱去了,颇为留恋的再看了南昌城一眼。 赵贞芳跟着进去,笑着说:“娘,二姐回来了。” “这里不要乱走动,过了南昌再出去。”娄氏叮嘱道。 “为什么啊?”费如梅颇为好奇。 娄氏不愿解释,只说:“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赵贞芳问道:“娘,听说吉安府有反贼,我们路过吉安府不怕反贼抢吗?” “不怕。”娄氏笑容古怪。 如今的赵贞芳,跟娄氏格外亲热,已经把娄氏当成亲娘对待。 只因娄氏本身就待她不错,赵瀚起事的消息传回,就加倍善待起来。甚至在私底下,景行苑的家奴们,称呼赵贞芳为“三小姐”。 赵贞芳打开舷窗,默默看着岸边景色。 她的心情迫不及待,听说哥哥也在福建,终于可以跟哥哥团聚了。 前方遇到钞关,排队交钱之后,大船总算顺利通过,娄氏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便是赵瀚的地盘! 江西巡抚李懋芳,已经被召回北京,但其私设的钞关仍在,左布政使丁魁楚收钱快乐得很。 新任江西巡抚、南方五省总督朱燮元,如今依旧在贵州,估计还没收到消息。 不过嘛,江西总兵朱国勋已经赴任,而且坐船直奔九江,从江州兵备佥事那里接管水师。 朱国勋以前在福建打海战,靠刷海盗不断积累军功,因参与覆灭刘香而升至副总兵。他自然是会打水战的,并且有些看不起内陆水师,认为击败赵瀚的水军轻轻松松。 此时此刻,他一边在鄱阳湖操练,一边派人联络郑芝龙,希望能买些火炮装备在船上。 江西的官兵与反贼,都在升级武器装备! 船行至丰城码头靠岸,娄氏派人登陆采购食品,同时把费廪、凌氏叫来。 “夫人!”费廪夫妇恭敬行礼。 娄氏微笑道:“坐吧。” “谢夫人。”夫妻俩小心翼翼坐下。 娄氏问道:“你们可知,此行是去哪里?” 凌氏回答:“去福建。” 娄氏摇头:“去吉安。” “吉安可是反贼的地盘。”费廪惊道。 庐陵赵贼的大名,早就传遍整个江西。更何况,广信知府兵败身亡,四千多乡勇只逃回去几百个,铅山那边简直谈起赵贼就色变。 娄氏微笑道:“庐陵赵贼,便是瀚哥儿。” “瀚……瀚哥儿!”夫妻俩惊得合不拢嘴,瞪大双眼看着娄氏。 娄氏又说:“你们的儿子,是瀚哥儿手下大官,帮瀚哥儿掌管钱粮。” 夫妻俩并无喜悦之情,反而惊得浑身发软,仿佛就像天塌下来一半。 他们是做家奴的,即便有野心,也不过多贪点钱财,今后做鹅湖费氏的大管家。凌氏更被收拾得服服贴贴,早就熄灭了做夫人的念想,再不会自称为“凌夫人”。 造反,距离他们太过遥远。 娄氏指着舷窗外的城池:“这座县城,也是瀚哥儿的。” 夫妻俩面面相觑,他们的世界,只有鹅湖费家大宅。 费廪年轻时,跟着费映环一起去过铅山县城,也去过广信府城,好歹还算有点见识。 而娄氏,去一趟河口镇,对她来说就是出远门了。 这里整座城市都是瀚哥儿的,已完全超出他们的想象范围。 娄氏拿出两人的身契,说道:“瀚哥儿治下,不许蓄奴。费纯做了大官,也不可能让你们再当奴仆。且拿去吧。” 费廪下意识接过,突然给自己一耳光。 不是在做梦! 夫妻俩受惊过度,甚至都忘了感谢,只傻傻愣在那里。 “你们去休息吧,可以喝点黄酒压压惊。”娄氏说道。 夫妻俩梦游般来到邻舱,各自呆坐半晌。 突然,凌氏问道:“纯儿做了反贼大官?” “应该……没错。”费廪还有点迷糊。 凌氏突然捂嘴大哭,流泪道:“呜呜呜……这可怎生是好,被官府抓了是要砍头的!” 费廪也恐惧得发抖,自我安慰道:“不会,不会。庐陵赵……瀚哥儿厉害得很,听说官兵都打他不赢。” “再厉害的反贼,也还是反贼,皇帝派更大的官来打他,他又哪里打得过?到时候就完了!”凌氏越想越怕,哭得更加伤心。 “哭哭哭,你哭有什么用?” 费廪被哭得心烦意乱,呵斥道:“儿子已经做贼了,哭就能把他哭回来?夫人是有主见的,她也去了吉安,今后她做什么,我们跟着做就是。” “对对对,夫人也去……”凌氏突然愣住,“如鹤少爷,该不会也做了反贼吧?” 费廪顿时醒悟,猛拍大腿道:“难怪夫人待春芳(赵贞芳)那么好,原来她早知道这档子事。如鹤少爷肯定做贼了,纯儿就是跟他一起出门的。” 似乎费如鹤一家子做贼,就能给他们安全感,凌氏突然就变得不那么害怕。 非但不怕,凌氏还兴奋起来:“纯儿做了大官,咱们今后岂不是可以享福了?” “你想什么呢?”费廪无语道。 凌氏开始幻想:“我要买十个丫鬟、十个小厮伺候着,每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对了,你祖上姓什么?” 费廪摇头道:“不晓得。” “那就还是姓费吧,也不用再改过来,”凌氏突然呵斥,“你不准纳妾!” 费廪哭笑不得:“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凌氏冷笑道:“那可说不准,有权有势的男人,哪个不纳妾的?” 不说还好,凌氏这么一说,费廪还真就动心了,开始幻想自己能纳几个美貌小妾。 在夫妻俩的幻想当中,客船渐渐驶向吉安府。 每经过一座县城,他们都激动不已,因为全是瀚哥儿的地盘。 到得吉安府城,夫妻俩跟着娄氏上岸。 凌氏低声说:“瀚哥儿的地盘真大,听说有十多个县,咱们才路过几个。依我看啊,瀚哥儿今后能做皇帝,咱们纯儿就是那开国功臣,你后半辈子就等着享福吧。” “莫要乱说,莫要乱说。”费廪连连提醒,自己心里却乐开了花。 负责接人的士卒,跑去总兵府通报,立即就有侍卫出来迎接。 迎春和冬福两个丫鬟,也渐渐感觉不对劲。 但又不晓得哪里出了问题,只能跟着娄氏一起进去。 这里以前是府衙,虽然一半属于办公场所,但内宅的面积也大得很。 穿廊过院一阵,终于看到有人。 前往铅山接人的几个士卒,立即敬军礼说:“总镇,人已经带到了。” “很好,辛苦了。”赵瀚微笑道。 费如兰怀里抱着孩子,跟着赵瀚一起上前。 “泰水大人。” “娘。” 娄氏乐得笑开了花,高兴道:“好,好!”她接过外孙,“孩子叫什么?” 费如兰回答:“未满百日,还未取大名,小名唤作‘铳儿’。” “铳儿?”娄氏没听明白。 “就说火铳的铳,”费如兰无奈道,“宠儿生下来不久,就有部下进献火铳。” 这边母女俩在说话,赵瀚则朝妹妹挤眉弄眼,赵贞芳压抑着心中欢喜只是笑。 费如梅终于回过神来:“姐姐,你跟瀚哥哥成亲了?那我岂不是要叫姐夫?” “不喜欢吗?”赵瀚笑问。 费如梅笑道:“喜欢得很,姐夫好!”她又转身对赵贞芳说,“我姐变成你嫂子了。” 赵贞芳连忙行礼:“见过嫂嫂。” “诶!” 费如兰非常高兴,拉着赵贞芳的手,给她戴上一只玉镯子。 众人叙旧一番,费廪、凌氏夫妇,被送去费纯自己的宅第。 知县级别以上,都配有公宅居住,要么是衙门自带的,要么是灭了恶霸豪强抢来的。这些公宅不可买卖,调任或离职之后,必须让出来给下一任。 赵贞芳可不管什么反贼,她跟着哥哥便好。 四下逛了一圈,赵贞芳突然黯然叹息:“这么漂亮的房子,要是大姐还在就好了。” 赵瀚安慰说:“我已经派人在找了。” 真的已经在找,赵瀚请人画了画像,让徐颖帮忙打听。 画像肯定会失真,主要靠名字和线索。 扬州、镇江、南京、九江和南昌,都有赵瀚的密探,目前主要在这五个城市碰运气。 (有书友说棉甲问题,已经修改,但棉甲的铁片,是可以镶嵌在外面的。) 188【铁面无私的投机者】 赵贞芳和费如梅两个小姑娘,一直围着婴儿打转,总想伸手去逗弄一番。 娄氏、费如兰母女,则进屋聊起近况,以及吉安府的许多规矩。 不多时,费如鹤也来了,让人把行李搬回自家宅第。母亲和妹妹过来,肯定是跟他一起住的,岳母住女婿家有些不方便。 “哥哥,铳儿怎一直睡觉啊?也不睁眼看我们。”赵贞芳好奇问道。 赵瀚笑着说:“他睡着了才长得快。” 于是赵贞芳又蹲下,跟费如梅一起看婴儿睡觉,也不晓得有什么好看的。 她们坐着看小孩,赵瀚就坐着看她们,春日暖阳晒着,正是一年之中的好时光。 好时光没持续多久,萧焕就来求见,并且递上几份文件。 泰和县由于被赛吕布打烂了,人口严重不足,须得迁徙不少农民过去。县城之内,也被杀得够呛,须得迁一些商户和游民前往。同时,该县原有的农民,除了低息向粮行借粮之外,也该分发一些粮食和种子度日。 里面牵扯的钱粮甚多,而且操作过程中稍显混乱,泰和知县竟然趁机贪墨钱粮。 窝案! 从知县到文吏,再到镇长和粮行人员,一共有十七人牵扯其中。 而且讽刺的是,参与贪污的官吏,大部分属于贫寒士子,甚至还有一个还是佃农出身。出面告发此事的,反而出自士绅阶层,属于最不让赵瀚省心的大族子弟。 赵瀚仔细看了处置方案,一切都按规矩办的,他签字盖章之后说:“转交庞先生,让他重新任命官吏。” 萧焕带着文件离开,赵瀚叹息一声,躺在竹椅上晒太阳。 地盘才扩大到十三县,贪污案便越来越多,要是今后占据整个江西,那些家伙还不要翻天? 幸好,无数读书人想着往上爬,喜欢举报自己的上司腾位子。 此时此刻,费纯也忙得很。 这次泰和县的窝案,牵涉到两个粮行人员。他决定组织人手,对所有粮行进行一次大清查,肯定能够再查出几个蛀虫,顺便吓退那些想要胡乱伸手的家伙。 费廪和凌氏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儿子回家,干脆把家里的佣人叫拢来。 “这么大的宅子,就你们四个下人?”凌氏皱眉道。 一个女佣说:“就我们四个。” 费廪问道:“谁是管家?” 无人回答,没有管家。 凌氏不由叹息:“这傻儿,当主子都不会,竟连个管家也没有。你们都自报姓名,我且熟悉一下。对了,今后要称老爷、夫人,别没大没小的。” “我叫左翠。” “我叫刘李氏。” “我叫……” 凌氏突然打断:“停!什么我我我的,今后须自称奴婢。” 刘李氏说:“赵先生不准蓄奴,也不许佣人自称奴婢。” 凌氏冷笑:“你们不是奴婢是什么?” “佣工。”刘李氏回答。 费廪没有再说话,而是偷偷打量左翠,感觉这个丫鬟长得还可以。 凌氏清了清嗓子:“你们所说的赵先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大人物,管的也是大事,这家宅里的小事不归他管。我儿不会做主子,由得你们野惯了,今后须得立下规矩。你们的名字也得改,今后都要姓费,跟着主家改姓便是规矩。” 四个佣工面面相觑。 刘李氏说:“夫人,若真要改姓,那我请求辞工。把这个月做完,领了薪水就走,夫人可以另聘佣工。” “嘿,还反了不成,”凌氏呵斥道,“给我掌嘴!” 无人动手,都感觉凌氏是智障。 赵瀚对私自蓄奴、虐待佣工查得很严,只要跑去官府告状,肯定是告一个查一个,借机打压那些不听话的士绅大族。 刘李氏说道:“夫人,我儿子是赵先生的兵,我不做佣人也能过日子。夫人不放我走,我去官府告状便是,想要我改姓那是不可能的。” “你儿子是兵,我儿子还是官呢!” 凌氏丝毫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自己跑去找来一根棍子,照着刘李氏就打下去。 刘李氏也不躲,只用双手挡住脑袋,打出的伤痕可以做证据。 这是城里的宣教官们告诫的,那些宣教官,经常挨家挨户宣传,让受到虐待的佣工一定记得报官。 凌氏一顿抽打,收手怒斥道:“服了没?服了就跪下认错!” 刘李氏拉起袖子查看,发现双臂被打得淤青,立即转身朝着大门走去。 她儿子不但当兵,而且是军中宣教官。她的丈夫早死,只有一个独子,闲在家里也没事,干脆就应聘住进费纯宅中做女佣。 今年春天,吉安府城的游民,迁了一大批去安福县城,已经出现用工短缺的征兆。 离了这里还怕找不到工作? 刘李氏以前孤儿寡母,受过太多窝囊气,她这辈子再也不想受气了。 “拦住她!”费廪吼道。 还是没人动手。 剩下的三个佣工,虽然不敢反抗,却也不会配合。 来到庐陵县衙,刘李氏自然不可能直接见知县。先是进了县衙特有的调解室,这玩意儿整个大明都有,主要用于处理民事纠纷。 “姓名。” “刘李氏。” “年龄。” “三十六。” “……” “所为何事?” 刘李氏拉起自己的袖子:“我是赵司财(费纯)家的女佣,赵司财的爹娘来了,逼着我自称奴婢,逼着我改姓,我要辞工她就打我。” “赵司财?”调解人员惊道,“总兵府的赵司财?” “就是那个赵司财。”刘李氏说。 “你等一下。”调解人员不敢做主,立即跑去请县衙刑房的主事。 刑房主事听到汇报,同样不敢做主,又跑去找县丞陈文魁。 陈氏乃清江县第一大姓,赵瀚出兵樟树镇时,还在跟官军对峙期间,陈文魁就主动来投靠,而且给赵瀚军中捐赠大量药材。 陈家还捐赠了金疮药秘方,对治理外伤有奇效,可算是立下了大功。 陈文魁自己是秀才出身,不但积极配合分田,还再次捐钱捐粮捐药材。他夏天在清江县参与分田工作,冬天又在丰城县参与分田工作,一路考核全部为优等,当地盘扩充到十三县之后,此人被火速提拔为庐陵县丞。 不管是否政治投机,这种人都必须大力提拔! 刑房主事说道:“这案子牵扯到赵司财,要不要等县尊回来处理?” 知县下乡巡视春耕去了。 陈文魁拍案说:“卿相犯法,与庶民同罪。照章办案即可,哪用得着等知县回衙!” 陈文魁确实是个投机者,他早早就中了秀才,一直考到四十七岁都还没中举。赵瀚造反让他看到另一种希望,于是捐献出近半家产(不含田亩),又兢兢业业做事,果然快速获得提升。 他已经快五十岁了,没有时间再蹉跎岁月,干出的事情越大越好。 对别人而言,这桩案子很棘手。对陈文魁来说,却是一个获得名声和政绩的机会! 他家不但是大地主,而且还是大药商,他从小啥都不缺,对钱财已经没什么兴趣。他的人生理想就是做大官,能青史留名就更好! “点班,随我去抓人!” 陈文魁一声大呼,浑身热血沸腾。 别说费纯,就算庞春来、李邦华的家人犯事,陈文魁也是说抓就抓的,他早就已经摸清了赵瀚的脾气。 一路奔往费纯的宅第,陈文魁越想越兴奋,他要做包拯、海瑞之流! 看到一群衙役冲进家里,费廪和凌氏都有些懵,对官府天然的恐惧再次笼罩心头。 费廪哆嗦道:“我……我没有犯事。” 凌氏也点头哈腰赔笑道:“这位官爷,我就是教训了自家奴婢,官爷莫要听那恶奴颠倒黑白。” “你可有殴打刘李氏?”陈文魁问道。 凌氏说道:“刁奴不听话,我便教训了一顿。” 陈文魁立即大喝:“带走!” 夫妻俩稀里糊涂就被带去衙门,由于太过害怕,竟然忘了自己儿子是大官。 进县衙开始审案,夫妻俩吓得同时跪下。 陈文魁哭笑不得,甚至还有些失望,他其实盼着费纯的父母暴力抗法,如此方能显示出自己的铁面无私。 可堂堂“赵司财”的亲爹亲妈,居然见到个县丞就跪下了……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夫妻俩跪在大堂,不停的磕头求饶。 “快快站起!” 陈文魁吓得连忙自己站起来让开,审案是审案,他可不敢生受费纯父母的跪拜。 衙役连忙将二人扶起。 很快,主簿和刑房主事也来了,主审官已经到齐。 陈文魁重新坐下说:“带原告刘李氏!” 刘李氏来到大堂,静静站在一边。 “嗙!” 陈文魁一拍惊堂木,说道:“原告刘李氏……欸,你们怎又跪了?” 却是费廪、凌氏夫妇,被惊堂木拍得膝盖发软,下意识的齐刷刷跪下。这次不但陈文魁站起,主簿和刑房主事也站起来,躲到旁边不敢接受二人跪拜。 凌氏不但自己下跪,还呵斥旁边的刘李氏:“你这刁奴,见了官老爷还不跪下!” 刘李氏站着说道:“我儿是军中宣教官,他常回家说,人人生而平等,跪天跪地跪父母,就是不须跪当官的。” 接下来的审案过程,费廪、凌氏全程被衙役架着,否则他们还想下跪。 也没啥好审的,凌氏被杖责二十,由于她是妇人,不用脱裤子挨打。并且,看在费纯的面子上,行刑时打得很轻。 另外,须赔偿刘李氏三个月工资,双方就此提前解除雇佣合同。 审案到一半,费纯就闻讯赶来,他不方便进去打扰,待审理结束才走进大堂。 陈文魁立即上前,恭敬作揖道:“赵司财,得罪二老了。” 费纯心里当然有气,冷着脸说:“陈县丞铁面无私,在下佩服之至。” 陈文魁再次失望,费纯居然不当场发作。 倒是凌氏咋呼起来,她见陈文魁对儿子很恭敬,顿时哭喊道:“纯儿,你可要给你娘做主啊……” “回去再说!” 费纯心烦得很,忍不住呵斥亲娘。 (看到还有书友,在讨论棉甲的事情。咱们按戚继光的说法,棉甲可以防御四十步的火铳射击,但三十步距离肯定被火铳打穿。) 189【走出闺阁】 费纯这阵子是真的忙,从去年冬天,一直忙到春耕时节,就连过年都没好生休息过。 而且,他也不知道父母哪天能来,忙于工作忘了双亲的性格要惹事。 回家的路上,凌氏还一路絮絮叨叨,抱怨儿子做了恁大官,居然连一顶轿子都没有。 费纯无奈叹息,招来路边的舆夫,喊了两架舆轿,让父母坐着滑竿回家。 古今许多大儒,反对轿子这种东西,认为是将百姓当牛马。 赵瀚这个提倡人人平等的,反而允许轿子、滑竿的存在。甚至开创了一个行业,让无业游民到官府登记,只需上交少量规费,就能用滑竿载客赚钱。 可以理解为黄包车,也可以理解为出租车。 既能为官府创收,也能缓解城市就业。 费廪、凌氏夫妇,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被人抬着走,顿时心里好受了许多。 凌氏说道:“纯儿,再喊一架舆轿,你是做官的怎能走回去?莫要太寒酸了,被人看不起。” 费纯只得解释:“娘,若无必要,瀚哥也是自己走路。瀚哥的规矩多得很,家里不准蓄奴,也不准虐待佣人。还有,你们今后莫要张扬惹事,这次只是挨板子罚钱,再犯就会罪加一等!若有人来家里请托,无论送礼多少,都不能收下,否则我哪天被砍头都不知道。” 砍头? 凌氏顿时吓得不敢说话。 费廪问道:“你跟瀚哥儿好得很,收点钱也要被砍头?” 费纯说道:“贪得少罚田降职,贪得多就去山里挖矿,贪得再多就直接砍头!换成哪个都一样。” 费廪嘀咕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养个丫鬟都不行,你们还造个什么反?” 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费纯只能说:“爹,娘,你们只要记住,若是胡乱收礼,儿子这官位就不保,脑袋也容易搬家就成。” 夫妻俩真被吓住了,甚至都不敢再乱说话。 回到家中,费纯自是详细诉说规矩,哪里必须注意,哪里不能违反,并拿出五两银子给父母置办衣服。 凌氏问道:“纯儿,你现在的俸禄是多少?” “月俸十二两。”费纯回答。 费廪吐槽说:“这瀚哥儿真是吝啬,费氏商行的大掌柜,月俸都有十两,年终还能分红。” 费纯叹息道:“官俸已经很高了,我恨不得再降低点。” 为啥? 因为费纯主管钱粮啊,他已被搞得焦头烂额。 赵瀚给官吏的工资开得高,费纯那12两银子的月俸,若按吉安府粮价来换算,相当于大明朝廷正四品官员。 当然,粮价是浮动的,吉安府这两年丰收,粮价相对来说比较低。 若是遇到大灾之年,费纯的俸禄对照大明官员,可能直接从正四品下降到正六品。 另外,冬天还有炭火补贴,知县以上官员还有纸墨补贴。 不管如何,只要不铺张浪费,费纯靠工资养活全家没问题,还能雇几个佣人做家务——如果迎来送往,奴仆成群,那肯定消费不起。 相较于大明朝廷,非但官员俸禄提升,吏员的工资也普遍提升。 这也是为啥费纯一直叫苦,说养不起那么多官吏,不断请求消减镇级衙门的原因。 养那么多官吏,都得给钱啊! 朱元璋当年创业的时候,甚至在大明建国之初,都是发不起官员工资的。于是搞出临时性政策,元末遍地荒田,直接赐田让官员开荒,收获的粮食就充当俸禄。 庞春来、费如鹤、费纯等人,都希望赶快杀回铅山县。 因为他们知道,铅山县有露天铜矿! 宋徽宗年间,全国最大的铸币中心叫“永平监”,所在地址便是铅山县永平镇,那里从西汉时期就在开采铜矿。 另外,永平监的铸钱原料,一处来自铅山场(永平镇),一处来自德兴场(德兴县)。 而德兴铜矿,在开采千余年之后,依旧是亚洲最大的露天铜矿! 朱元璋最早的铸币机构,便是江西宝泉局,铸币地址位于铅山永平镇。由于永平铜矿开采过度,德行铜矿距离太远又在山中,从明中期就渐渐不铸钱了,一直到新中国建立才重新开采。 只要赵瀚占领铅山县、德兴县,铸造铜钱肯定不缺原料。 甚至江西还有大型井盐矿,可惜埋藏太深,需要现代勘探技术去发现,导致江西在古代无法自行产盐。 …… 在吉安府住下的第五天,赵贞芳就背着书包,高高兴兴去找费如梅,两个小姑娘结伴前往城北郊上学。 几十年前,由于白鹭洲书院被洪水毁坏,校址迁到城南的仁寿寺。仁寿寺校址再改为庐陵县学,白鹭洲书院又搬去城北郊。当白鹭洲书院重建之后,城北郊的学校就改为私塾,现在则改为女校。 赵瀚普及四年制义务教育,要求女童也必须去上学,这让士绅们颇为不满。 虽然只是孩童,可男女授受不亲。 而且,义务教育太扯淡,教学内容特别粗浅,老师质量也稂莠不齐。特别是许多乡村学校,老师竟然是童生,四书五经都不过关,只能让学生识字兼学会算术。 于是有士绅请求,他们自己集资组建女校,不用官府掏一分钱。 这种好事儿,赵瀚自然答应,只有一个要求,删改《女四书》里的部分内容! 比如《女诫》的第一篇,就被赵瀚改得面目全非。 《卑弱篇》改为《坤德篇》,“明其卑弱,主下人也”这种混账语句,改成“为妇之德,持家有道”。生女儿摆在床下教导,生儿子放在床上教导,这类尊卑东西全部删除!弄璋弄瓦也全部删掉! 赵瀚直接给《女诫》作了一篇序言,写道: “一国之兴盛在其民,一家之兴盛在其人,欲立国家,先立人民。欲立人民,当兴教化。为人母者,教之始也,不可不察……” 士绅们对此无可奈何,只能让女儿在学校读新版《女诫》,回家之后再学旧版《女诫》。 迎春和冬福,已经恢复自由之身,但依旧在娄氏那里做女佣。 她们领着两个小姑娘,前去城北女校报名读书。 一路上,赵贞芳和费如梅叽叽喳喳,看到啥都觉得新鲜稀奇,主要是对上学这种事充满幻想。 迎春则低声对冬福说:“三月三配亲,你去不去?” “我才不去,羞死人了。”冬福红着脸说。 迎春笑道:“我要去看看,我都二十三了,比你大一岁,再不嫁人就嫁不出去。” 冬福调侃道:“你就是想汉子了。” “想汉子就想汉子,”迎春满脸笑容,“便是留在铅山,也该许婆家了。来瀚哥儿这里,还不用做家奴,找个军官嫁了,说不定生儿子也能当官。这种好事,以前做梦都想不到。” 冬福颇为心动,却嘴硬道:“我不嫁人,夫人待我好,一辈子都伺候夫人。” 走了一路,冬福突然问道:“配亲是啥啊?” “你没听说吗?”迎春解释道,“每年三月三,当兵的都要放假,没成婚的由宣教官组织配亲会。未嫁女子,皆可报名参加,便是寡妇都可以。先让女儿家挑选中意者,若是男子也愿意,便可到郊外集体踏青。踏青回来还没反悔,这桩婚事就算成了。” 冬福红着脸说:“啊呀,那可真羞人,未婚男女去踏青,岂非不顾男女之嫌?” 迎春笑道:“又不是让你私自幽会,那天好多人一起踏青呢。” “这事你听谁说的?”冬福好奇道。 迎春说道:“如鹤少爷院里,那个叫杨菜的女佣所讲。她说自己去年没好意思报名,另一个女佣便报名了,嫁了个年轻军官。那军官还读过几年书呢,嫁过去便辞工了,婆家给掏了一笔违约银,听说现在都快生孩子了。” “那当兵的肯定是大官,违约银子都付得起。”冬福说道。 迎春笑道:“人家立大功了,赏的银子。” “倒也好福气。”冬福有些羡慕。 “你去不去?”迎春问道。 冬福咬着嘴唇说:“去看看也行,不过我不会辞工。可以求着夫人改文契,每天早点过来做工,晚上再回家过自己日子。” 迎春打趣道:“还说不想去,连婚后日子都想好了。” 冬福羞得不敢说话,只是闷头往前走。 赵瀚的地盘,治安不用担心,打行和乞丐都被禁绝。这些都是劳动力,不容其闲置浪费,三家兵器所就能吸纳许多,好多粗活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还没到学校,赵贞芳半路就碰到女同学。也不晓得是哪家的女公子,由一男一女两个佣人护送着。 女校门口有块牌匾,赵贞芳抬头一看,却是“扫眉书院”四个大字。 “扫眉是甚意思?”费如梅有些迷糊。 赵贞芳笑道:“你忘啦?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这首诗咱们学过,扫眉才子便是才女。” 费如梅立即回忆起来,惊呼道:“哎呀,这典故可是出自薛涛,薛涛是个乐籍女子。” “我二哥废了乐籍。”赵贞芳指着牌匾说。 费如梅仔细一看,原来“扫眉书院”四个字,是赵瀚亲手题写的。 不论男佣还是女佣,到了校门口都被挡住,迎春和冬福是来给孩子报名的,特别获准入内。 里面清幽雅静,偶尔可见女学生。 就连老师,也是出自大户的妇人,全校就找不到一个男性生物。 “格格格格……”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传来,赵贞芳穿过回廊一看,却是几个女学生在踢毽子。 费如梅高兴道:“我喜欢这里,有好多玩伴可耍。” 赵贞芳笑着说:“是很热闹,比待在家里有意思多了。” 赵瀚现在不喊男女平等的口号,只是尽量做些事情,让女子从闺阁当中走出来。 190【督师的手段】(为盟主“v尼玛``比”加更) 赣、闽、粤、桂、湘南五省总督,兼江西巡抚朱燮元,终于在五月初抵达南昌。 而且,是带着一千贵州兵来的! 此君已经七十多岁,将亲兵安置于南康府城,自己假装在军营里练兵,暗中带几个亲随微服私访,主要探查士绅、商贾和农民的情况。 从南康府,一直私访至南昌府,朱燮元突然在南昌府城现身,召见江西巡按御史陈于鼎。 于此同时,驻扎在南康的一千亲兵,迅速出现在南昌城外。 这些贵州客兵,竟然一路秋毫无犯。 两日之后,朱燮元召见江西三司官员。左布政使丁魁楚,右布政使张秉文,按察使吴时亮,都指挥使陈国忠,纷纷前来参见。 四人坐在交椅上,没有等候多久,朱燮元就走进来。 “这是陛下御赐的尚方宝剑。”朱燮元说出开场第一句话,将尚方宝剑拍在桌案上。 江西三司主官,连忙起身整理衣襟,对着尚方宝剑叩拜。 这玩意儿是用来对付武将的,但朱燮元此刻拿出来,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朱燮元随即说出第二句话:“江西贼寇横行,鄙人身为五省总督,奉皇命可便宜行事。” 三司主官连忙称是,心中开始忐忑不安,就连八十多岁的吴时亮也精神起来。 朱燮元又说出第三句话:“剿贼安民,此言不可单论。只剿贼,不安民,则贼寇越剿越多。” “督师高见,所言甚是。”丁魁楚赶紧奉承。 朱燮元说出第四句话:“私设的钞关,立即撤销。今年已征的加派银子,可以不必输解入京,未征派上来的银子,可以不必催促百姓。陛下那里,我来呈奏实情,要么把我调走,要么就按我的法子办事。” 江西今年的加派银子,足额为三十六万两。由于反贼作乱,特许减为二十万两。 相比起来,不算很多,河南百姓才是真的苦,今年被加派六十六万两。 “可是,”丁魁楚为难道,“北方剿贼有朝廷拨饷,江西剿贼全靠自筹。如果取消加设的钞关,恐怕没有足够的钱粮练兵。” “砰!” 朱燮元提起尚方宝剑,重新拍在桌上:“布政司收了多少关税、榷税(陆路和市场商税),我不想亲自去查,两位布政使请尽量筹措粮饷。” 丁魁楚的脑袋猛缩,跟陈秉文一起抱拳:“定当全力配合!” 朱燮元又是一番诉说,便让三司官员滚蛋。 三日之后,正式开府招募佐官幕僚,这些幕僚皆由巡按御史陈于鼎推荐。 赵瀚在南昌有三个内应,其中徐颖和王廷试,都进了总督的幕府。 当然,徐颖只是外围成员,连临时工的薪水都没有。他跟刘同升、萧谱允、左孝成等逃难士子一样,只负责给朱燮元提供相关情报信息。 王廷试才是朱燮元的座上客,并被倚仗为左膀右臂。 但是,王廷试的兵权被夺了,两千乡勇皆归朱燮元操练调派。 总督府。 诸多幕僚汇聚一堂。 “本督初到江西,各项事务,须得倚仗诸位,”朱燮元抱拳说,“若有不妥之处,还请不吝赐教。” “不敢!” 众士子连忙作揖。 朱燮元拿出一本《大同集》说:“我做官数十年,安抚过上万织工暴乱抗税,剿灭过白莲教徒,也平定过川贵土司作乱。似庐陵赵贼这般,前所未遇,你们且都说说,那赵贼还做过什么事情?” 逃难士子陈鹤鸣说:“启禀督师,那赵贼实在可恶。我陈家数代积累之田亩,不分青红皂白,就全部分与奸猾小民。如此倒行逆施,迟早必遭天谴!” “此事我已知,”朱燮元又问,“还有呢?” 萧谱允抱拳说:“此贼取消太祖皇帝定下的户籍之别,将民户、匠户、乐户、军户混为一谈,甚至还强迫大族释放家奴。” 朱燮元又问:“还有呢?” 左孝成说道:“此贼搞出什么宣教团,便是妓女、家奴、龟公,亦悉数充作宣教官,传播他那套歪曲圣人之言的大同邪说。他还组建劳什子农会,兴修水利,开荒垦殖,看似利济百姓,其实都在以小恩小惠蛊惑民心。” “还有什么?好的,坏的,都说来听听。”朱燮元继续问。 卢虞说道:“此贼残暴无度,竟不容乞丐求生,将乞丐强行抓去做工。” 刘同升叹息道:“若非做贼,此人可为良臣。他还整顿吏治,禁止赌博,广兴学校。便是偏僻村镇,十二岁以下孩童,无论男女都必须读书。读书不收取学费束脩,若是适龄儿童不上学,父母皆要论罪处罚。” “此道德沦丧也,”左孝成冷笑道,“这赵贼狗屁不通,妄学圣贤广兴教化,却不辩男女之嫌,将男童女童放在同一学堂!” 萧谱允说道:“我倒觉得,若是孩童,男女共读亦无不可。” “萧兄糊涂,”徐颖也跟着开腔,“即便是孩童,也当知道男女有别!” 去年底,才逃到南昌的丰城秀才熊学萃说:“督师容禀,自南昌钞关设立、广盐禁止北上之后,吉安、临江两府盐价暴涨。那赵贼为了压低盐价,竟然拨款补贴盐商。南昌钞关,千万不能撤销,假以时日,仅盐价补贴就能拖垮赵贼财政。” “胡说八道!” 家里经商的南昌举人周以旋怒斥:“私设钞关,盘剥百姓,此乃残民暴政也!” 熊学萃也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做生意。若不尽快平定赵贼,江西危矣,你家的产业迟早被反贼抢去!” 南昌举人章兆京加入争执:“南昌钞关不能复设,榷税也当降回原定数额!” 说着说着就歪楼了,不再讨论庐陵赵贼,而是争论是否该增税。 朱燮元竟然不出声阻止,静静聆听他们争吵,从这种争吵当中获得的信息,抽丝剥茧之后就能真正了解民情。 同时,朱燮元心惊不已,庐陵赵贼的施政,完全就不是反贼做派,简直把自己当成官府了。 他现在要剿灭的并非反贼,而是一个拥有两府之地的小朝廷! 赵贼已经尽得小民之心,就算能够将其斩杀,今后官府若不施以善政,恐怕尝到甜头的百姓还会造反。 等诸生吵得差不多了,朱燮元终于再问:“谁当面见过赵贼?” “晚生见过。”刘同升、萧谱允、陈鹤鸣等人纷纷回答。 朱燮元问道:“此人性格如何?” 众人苦思。 萧谱允说:“奸诈无比,惯会收买人心。” 刘同升则讲述赵瀚攻占吉水县的故事,说道:“此贼手段非常,既刚正,又圆滑,行事极有章法,而且能洞察人心。” 徐颖说道:“此贼非常清廉,传闻他窃据永阳镇之后,由于钱粮不足,每日三餐只吃稀粥咸菜。霸占恁大地盘,也未广置豪宅。甚至以身作则,不纳姬妾,不蓄奴婢,家里只有几个签订短契的佣人。” 朱燮元顿时更加头疼,他在川贵剿匪,也是先摸清叛乱土司的性格。 那些造反的土司,或残暴、或愚蠢、或冲动、或贪婪……不一而足,全都有各种性格缺陷。 可这庐陵赵贼什么鬼? 乍听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清正大儒。 朱燮元又说:“吾知赵贼手下有三员大将,一为镇守临江之黄幺,一为镇守吉安之赵尧年,一为总领水师之古剑山。此三人底细,有谁知晓?” 巡按御史陈于鼎说:“在下曾微服私访反贼地盘,对这三人略知一二。黄幺乃石匠出身,擅长奔袭,丰城第一次失陷,便是此人所为。赵尧年名为赵贼族亲,其实是赵贼的小舅子,其名号多半是伪造的。至于那古剑山,鄱阳水匪而已。” “这三人性格如何,是否有离间招降之可能?”朱燮元问道。 陈于鼎皱眉道:“这个嘛,恐怕还得派出探子打听。” 朱燮元又问:“其麾下文臣如何?” 陈于鼎说道:“赵贼僭越称总兵,其总兵府衙,有八司两院。有庞冬新(庞春来)者,掌吏治,不知是何来历,或为屡试不第之老秀才。有李邦华者,掌兵事,原为大明兵部尚书。有田有年者,代掌工事,原为大明袁州知府。其余官吏,或为提拔之本地人,或有改名换姓之官员。“ 左孝成说道:“为赵贼掌管刑名之人叫左孝良,是晚生的远房族亲。此人不过一贫寒秀才,论诗书不如我,也看不出有甚本事。赵贼倚仗他为臂膀,可见没有真正的人才可用。” 接下来,又有十多个士子,报出自己认识的反贼官员。 朱燮元听得眉头紧皱,突然说:“谁愿潜回赵贼的地盘,不管用什么手段,策反诸位的故交作为内应?” 全场死寂,无人说话。 沉默良久,萧谱允说:“可派家奴回去。” “可以一试。”朱燮元并不抱希望,派家奴搞策反工作,实在是太没有诚意了,只有傻子才会相信。 半月之后。 朱燮元同时软禁南昌知府、南康知府,查抄出大量钱财之后,把抄出的银子数额,跟御史陈于鼎一起联名凑报朝廷。 这两府的事务,暂由同知代理。 同时,传令江西诸府,在府库编列各县之名。县中赋税,必须由知县亲自输送入库,并且打上封条,输送到布政司由朱燮元亲自拆验。府一级官吏,只负责输送赋税,无法真正经手钱粮——想贪银子,只剩飘没这一个办法。 整顿吏治、安稳钱粮之后,朱燮元才开始整编军队,士兵的薪饷,必须由总督亲自监视发放。 又制定军规数十条,杀鸡儆猴一番,江西官兵为之肃然。 接下来,朱燮元突然消失,给外界他在练兵的假象。其实是带着心腹和向导,前往赵贼的地盘,亲自勘察各种地形环境,朱燮元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 赵瀚接到徐颖、王廷试发来的一封封密报,感觉自己这次遇到麻烦了。 (感谢暂时空缺、书友20210617003015576的盟主打赏,也感谢全体书友的打赏和订阅。) 191【山水形胜】 朱燮元在贵州剿灭土司,也是亲自去勘察地形。 地图上面标出来的,探子口中说出来的,都不如自己亲眼看到实在。只有实际到过那个地方,才能对战争地形了然于胸。 当然,去反贼的地盘太危险,因此朱燮元假装在练兵,就连幕僚王廷试都不知道他离开南昌了。 这货伪装成前往广东探亲的老翁,搭乘运输瓷器的商船,沿途观察两岸的地形地貌。 “老爷,那边是锦水,一直通往上高县、万载县,”向导是巡按御史陈于鼎推荐的,熟知江西地理,“若坐船沿锦水而上,可令奇兵在万载县下船,然后翻山越岭直取宜春。宜春是扫地王的地盘……” 朱燮元打断道:“宜春不是赵贼的地盘吗?” 向导纠正说:“不是,宜春、萍乡、永新三县,皆为扫地王的地盘。如果不能速灭赵贼,也可先夺回丰城、清江、分宜、新喻四县,使得赵贼丧失大量商税和铁矿。” 朱燮元点头表示认可,同时心里更加重视水师,在江西全得沿着江河行军。 当年,陈友谅占有江西全境,朱元璋想吃掉陈友谅,也得在鄱阳湖水战大胜之后。 朱燮元又指着东岸问:“我看河岸之内,还有一条河。那是什么河?” 向导回答说:“那是抚河故道。从南昌沿抚河故道出发,向西南可直奔丰城县后方,可派一支奇兵昼伏夜行,藏于丰城县东南的大山之中为伏兵。从南昌沿抚河故道,向东南可进入现在的抚河,至抚州之后再转入支流。可派奇兵翻越山岭,直取永丰县、吉水县,奔袭反贼的根基巢穴。” 突然,商船经过一个繁华的河口小镇。 朱燮元问道:“这是什么镇?” 向导回答说:“溪港镇,这条小河是抚河故道的支流。别看只是小河,但发洪水的时候,这里是南昌以南方向,唯一连通赣江和抚河的河道,因此在河口专门设有几道泄洪闸。” 再行十里,便至丰城县。 商船没有靠岸,一直到了樟树镇,终于停靠补给饮水和食物。 朱燮元不敢下船,而是躲到船舱里,拿出地图消化今日所见所闻。 第二天,商船启航之后,朱燮元继续出舱观察。 这一段航道非常壮丽,两岸多为山岭,赣江从中间穿过。 向导指着新淦县城说:“占据此城,可控厄南北,岳爷爷、韩世忠当年都曾在此练兵。而且,从新淦县出兵,可绕过江边山岭,直接由陆路攻打峡江县、吉水县。” 朱燮元越看越头疼,只拿着地图,是弄不明白的,实地观察才知道多可怕。 江西的山水太适合打仗了,兵家必争之地也太多了。 如果想要征讨反贼,临江府城必须打下来,可是强攻非常困难。 即便打下临江府,赵贼还可以扼守新淦县城。 即便打下新淦县,赵贼还可以扼守夹江县城、吉水县城、吉安府城,这些城市全部卡住山水要冲。 而且,由于大山遍布,官兵的进军路线非常单一。就算能派出奇兵绕后,也只能派小股奇兵,因为绕后就得翻山越岭。 官兵进军路线单一,意味着赵贼防守很轻松。 赵贼完全可以不打水仗,把水师给藏起来,扼守城池、以逸待劳便可。待官兵疲敝,水路并进,杀得官兵狼狈奔逃。 朱燮元心想:不能一个城一个城的打,必须把反贼引诱出来打决战。否则的话,跟反贼打攻防战,十年之后都不能把反贼灭掉。 江西的沿河城池太离谱了,那些小小县城,全部超规格修筑。 主要原因是经常发大水,一发大水就容易冲坏县城。每次县城毁坏,就募集资金进行修缮,然后修筑得更加宏伟坚固。这里的县城防御性,远超其他省份的大部分州城! 打不动,攻防战真的打不动。 一路南下,靠岸就进舱,离岸就出舱,朱燮元数日之后已来到万安县。 看到万安县城的规模,再看前方高耸的两岸群山,朱燮元只感觉头皮发麻。 根据导游讲述,两广、福建的客兵,只能从此处北上剿贼,否则就要绕一大圈,无法形成南北夹击的态势。 而反贼不用干别的,只需几条锁链横江,就能让两广、福建之兵抓瞎。 即便处理掉锁链,还有万安县城堵在那里。 这座县城的城墙,高达7米以上。西边是赣江,东边是大山,南边还有山峦。 官兵若从南方攻来,必须先攻占城南的山岭,或者绕到城北去攻城(非常危险)。看似城墙不如南昌城,但加上山水形胜,攻克此城的难度,跟攻打南昌城没什么区别。 过了万安县,便是官府的地盘。 朱燮元在赣州见到福建巡抚邹维琏,两人寒暄一阵,便开始讨论剿匪事务。 邹维琏叹息道:“唉,在下去年驻兵赣州之后,由于军纪败坏、粮草缺乏、战船不足,便一直在整顿军队。本欲今春攻打吉安,可多次派出探子,那里都有重兵把守。前几日,反贼的头号大将赵尧年,更是带兵亲自镇守万安县。” “糊涂啊,为何去年不奇袭万安?”朱燮元质问道。 邹维琏说道:“福建客兵入赣,军纪十分败坏,在下必须整肃军队。而且,去年赵贼虽未占领万安,但万安被两个姓方的贼寇占据。只须上千人驻守,此城便难以攻打。当时我若出兵占领万安,赵贼必然大兵攻来。他有水师之利,根本不用夺回万安,可出兵直取赣州。准备不足之下,我实在不敢轻易出兵。” 朱燮元说道:“去年冬天,赵贼在打丰城县,又跟广信兵、抚州兵在吉水交战。哪有功夫南下?” “可离得那么远,我不知道啊,”邹维琏说道,“在下派去吉安的探子,没有探到赵贼大动干戈。只有一种可能,赵贼去年冬天,根本就没有使出全力。赵贼若用全力,就会下令聚集农兵。督师可知,赵贼治下,每户必出农兵操练,一旦全部征召出战,兵力怕是能超过两万!” 朱燮元黯然不语,这个消息他知道,而且毫无应对之法。 赵贼分田给小民,小民为了保住田产,家家出人操练成军。闲时为民,战时为兵,为了自家的田产而打仗,士气甚至远超官兵,听说杨嘉谟就是被一群农兵抓住的。 朱燮元转开话题问道:“两广民乱还未平息吗?” “哪能那么快,”邹维琏说,“沈抚帅(沈犹龙)前些日子来信,说广东乱民已经肃清大半,接下来还要去广西剿匪。” “看来只能从湖南想办法了。”朱燮元说道。 现在的湖广,被划分为两个战区。 湖广长江以北地区,简称湖北,归为北方五省总理卢象升统辖。 湖广长江以南地区,简称湖南,归为南方五省总督朱燮元统辖。 邹维琏说道:“湖南必须出兵,可直插赵贼的巢穴。届时,南北西三面夹击,赵贼定然分身乏术。” 朱燮元说道:“宜春、萍乡、永新三县,为反贼扫地王窃据。我会命令湖南诸府县,各自募兵成军,先打扫地王,能逼降此人最好。只有等湖南成军之后,方可大动干戈,今年之内不可能再用兵。一旦用兵,必然败北。” 朱燮元剿匪真的不着急,他天启年间就征讨川贵土司,前后打了好几年,中途丁忧回家服丧三年,才又跑去川贵当总督,全部加起来将近十年之久。 他认为应该先整顿吏治,轻徭薄赋,训练军队,再对反贼进行致命一击。 邹维琏叫苦道:“恐怕等不到明年,福建兵就要乱起来了。” “为何如此?”朱燮元疑惑道。 邹维琏说:“在下的全家,皆被赵贼掳走,关系较近的族亲都被掳走了。” 朱燮元顿时无言以对。 邹维琏说道:“便是我能不顾老母和妻儿,可谁人相信啊?那赵贼奸猾,派人散播我已从贼的谣言,现在军中将士,皆怀疑我已经从贼。而且,这些将士来自福建,我不准他们在江西劫掠,又不准他们克扣军饷,早就已经对我心怀怨怼。福建之兵……我快压不住了。今年秋收之前,若不赶紧出兵,那些将官必定趁着秋收劫掠乡村。” “今年之内,不能打仗,”朱燮元叹息道,“我初来江西,发现官兵难堪大用,至少要训练一年方可作战。而且,湖南之兵未成军,无法形成三面合围,一旦强攻难有胜算。仅那临江府城,我就得大军围攻好几个月。” 邹维琏说道:“官府练兵,反贼就不练兵吗?拖得越久,赵贼便越实力越强。他的地盘连年丰收,官府的辖地一言难尽!” “你可有能镇住将士的心腹之人?”朱燮元问道。 邹维琏摇头说:“没有,这些福建将官,嚣张跋扈惯了,以前全部参与走私,一贯不将朝廷放在眼里。” 朱燮元更加头疼,他想让邹维琏分兵的。 赣州驻扎再多福建兵,攻打万安县也无法展开。可以分出三分之一,绕道前往抚州,江西官兵也可派些去会师,从东边翻山攻击永丰县,到时候就是四面合围反贼的态势。 可眼下的状况,别说让福建的军队分兵,怕是聚在一起都得闹事。 大明督师便是如此难当,十分心力,只有一分能用在打仗上。 剩下的九分心思拿来干啥? 应付崇祯皇帝,应付朝堂争斗,应付地方文官,应付跋扈武将,应付监军太监,应付士绅豪强,还得绞尽脑汁筹措钱粮。 而反贼,一心一意造反就行了。 就在朱燮元一路南下,沿江勘察地形的时候。赵瀚这个反贼,已经提前出兵,不去攻打官府,而是征讨扫地王。 萍乡县必须拿下,占了萍乡县的关口,就能挡住一大半湖广官兵,以此确保自己的后方安全。 192【一群弱鸡】 湖广,浏阳县。 知县名叫冯祖望,《三言》作者冯梦龙之子,东林八君子薛敷教之徒。 冯祖望因为父亲的关系,受李贽的思想影响极深。一方面主张济世救民,一方面又愤世嫉俗,整个人活得极为纠结痛苦。 冯祖望是崇祯四年进士,第一任官职便是浏阳知县。 上任之后,冯祖望关心民间疾苦,亲自走访田间地头,写下一篇《八难七苦谈》,反应浏阳百姓遭受的种种苦难。在他笔下,浏阳土地非常贫瘠,许多稻田的亩产只有1石,顶级上田的亩产也不超过3石。 先是朝廷全面加派,接着又是隔壁萍乡县,被那什么扫地王占据。 冯祖望这个啥都不懂的书生,只能尽量筹措粮饷,募集乡勇以防万一。 今年夏天,扫地王还真来了,专门跑来抢劫夏粮的! “县尊,反贼中计了!”一个士子欣喜奔来。 冯祖望四十六岁中进士,今年已经五十一岁。他见山下的贼寇,追杀着败兵而来,立即拔出文士剑:“乡亲父老们,随我杀贼!” 一千二百乡勇,突然从山岭杀出,朝着三倍于己的敌人冲去。 扫地王没有亲自劫掠浏阳,这次来的是“飞上天”。 飞上天也郁闷得很,两次率众攻打浏阳县城,都被打得铩羽而归。这次好不容易在野外遇到官兵,自然要衔尾追杀,追着追着就失去理智,忘了前面是茂密的山林。 “杀!” 浏阳乡勇们气势如虹,他们属于保卫桑梓,守护自己的田产和粮食。这些从江西越境而来的反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已然在浏阳激起众怒。 三千多反贼,被一千余乡勇伏击,顿时慌得转身就逃。 五十一岁的冯祖望,跑出山林时,已累得气喘吁吁。他也不好意思停下,紧咬牙关奋起直追,终于追上个摔进稻田的反贼。 不待冯祖望出手,已有两个乡勇,捅出竹枪将那反贼刺死。 反贼的前方是一条小河,慌不择路之下,许多反贼直接跳河逃命,另有许多则顺着河岸往东南逃跑。 贼首飞上天,此刻急得跳脚,他发现追来的乡勇不多,而且已经追散了。这时只要带着百余人,就能回头将那些乡勇杀溃,可身边只有十多个老贼愿意听话。 却见一个乡勇军官,手里提着百炼钢刀,迅捷无比的踩着田埂飞奔。 飞上天见此人孤身而来,当即大呼:“回去杀了那厮!” 然而,只有六个老贼听话,其余老贼选择继续逃命。 以一敌七,乡勇军官怡然不惧,只是顺着田埂冲杀。六个老贼跳进田里,配合飞上天围杀此人,双方转眼之间就要撞上。 此时稻谷还未成熟,刚刚抽穗的稻尖,已长到人的腰部那么高。 乡勇军官跳进一侧稻田,不断拨开稻杆,赤脚踩着泥水往前冲。百炼钢刀挥舞,一刀劈死一个老贼,转身又是一刀,劈死第二个反贼。 “快跑啊!” 剩下的老贼见状大惊,扔下贼头子飞上天,转身就逃之夭夭。 飞上天早就上头了,不顾远处的追兵,竟然也跳进稻田之中,想要跟那个乡勇军官捉对厮杀。 “当!” 双方隔着稻子,快速对砍一刀。 可惜,飞上天脚上穿鞋,在水田移动不那么便利。乡勇军官拨开稻子,很快就来到他侧方,飞上天费好大劲提脚,直接把一只鞋给扯落了。 一道刀光闪过,飞上天左臂挂彩。 乡勇军官再次移动,已然绕到飞上天身后,速度奇快的又是一刀。 飞上天吃痛倒下,压倒了好几窝稻谷,却还没有立即死去。这厮挣扎着爬起,还没站稳,就被一刀劈到颈部。 乡勇军官跨过去割下首级,高举头颅大喊:“浏阳王徽,斩贼首于此!” 江西反贼杀入湖广,对少数人而言,正是建功立业之时。 冯祖望带兵一路追杀,已累得直吐舌头,听到王徽斩获贼首,顿时躺在地上哈哈大笑。 却说那些反贼败兵,被杀得逃回萍乡县,第二天就被勒令前往袁州府城集合。 他们磨磨蹭蹭前往袁州,半路听说要跟赵天王打仗,顿时吓得两股颤颤。当天晚上,直接逃散大半,一股脑儿的躲进武功山去了。 那可是赵天王,数次击败官军,江西巡抚都被撵走两个,还抓住一个江西总兵。 这样的反贼祖宗,哪能力敌? 扫地王此时正在袁州府守城,听到每天汇报的信息,直把他急得额头冒汗。 “大哥,降了吧。”一丈冰愁眉苦脸道。 “降个屁!” 扫地王怒吼道:“咱们手里沾了多少血,你又不是不晓得。降了也是死,还不如他娘的拼一把!这姓赵的,半点也不仗义,说好了互不攻打。老子没去打他,他反来打老子!” 一丈冰说道:“每天都有逃兵,顺着绳子溜下城墙,防得住这里防不住那里啊。” “都是没卵子的怂蛋,这胆子也来造反!”扫地王非常郁闷。 他想要扩张地盘,只有四个选择,一是向东跟赵瀚开战,二是向西南打茶陵县,三是向西北打浏阳县,四是向北攻击万载县。 跟赵瀚开战,扫地王万万不敢,那就只能选后面三个。 可江西闹得那么大,湖广官员早就警觉起来。茶陵县、浏阳县皆有官兵把守,强攻两次无效,试图诈城也失败了。 打北边的万载县更无语,五百多官兵驻守铁岩关,扫地王带兵过去只能傻看着。 被堵死在三县之地,若是不生变故,扫地王还能继续享受,谁知那赵天王说翻脸就翻脸! …… 黄幺驻防于临江府,费如鹤驻防于万安县,他们要防备官兵突然进攻。 此次西征,李正带兵攻打袁州府,江大山带兵攻打永新县。 永新县是贼首九头鸟、镇山虎的地盘,九头鸟占据县城,镇山虎占据莲花乡。 江大山领兵来到永新县城外,没有选择立即攻城,而是在城外扎营,准备来个围城打援。 左等右等,镇山虎还是不来救援。 于是,江大山让士卒多树旗帜,自领八百人继续盯防县城,其余部队全部派去奔袭莲花乡。 “报!!!!” “莲花乡并无贼寇,据探查得知,镇山虎已经遁入湖广地界!” 江大山顿时气得肝疼,这些反贼,也太不讲义气了。友军被围城,不来救援也罢,居然一仗未打,就远遁去湖广那边。 等自己的大部队回来,渡河潜伏进山中,江大山下令道:“派人去城外喊话,就说镇山虎兵败莲花乡,只带了几十个老贼逃去湖广。” 十多个大嗓门,手里提着铁皮喇叭,乘船对着城楼大喊: “镇山虎兵败莲花乡,只带数十老贼遁逃湖广,你们已经没有援兵了!” “镇山虎兵败莲花乡,只带数十老贼遁逃湖广,你们已经没有援兵了!” 城上反贼,惊惧不已。 前几天就喊过话,说袁州府城被围,扫地王不可能过来救援永新县。 当夜,三十多个贼寇,大箱小箱抬着财货,偷偷摸摸来到西边某段城墙,一路上其他反贼都被提前调开。 九头鸟守在城楼上,让心腹把那些财货,用箩筐吊到城外准备带走。 永新县城三面环水、一面临山,只有少量平地可以展开攻击,强行攻打城池是非常要命的。 “哐!” 箩筐突然从半空中跌落,箱子砸在地上,上锁之后竟没有砸开。 九头鸟低声呵斥:“小心一点!” 心腹叫苦道:“九爷,银子太重了,弟兄们没拉住。” 另一段城墙的反贼哨兵,听到动静过来查看,非常机警的感觉不对劲。他不敢再靠近,而是转身逃跑大喊:“九爷要逃了,九爷要逃了!” 城中反贼迅速沸腾,纷纷打开城门,想要趁乱自己先跑了再说。 江大山听到动静,立即下令:“全军渡河攻城!” 驻扎在西北山中的士卒,也很快从山上杀出,那些贼寇只能逃向西边的山岭。 九头鸟顾不得携带财货,只让心腹每人拿走几十两银子,然后惊恐万分的逃向西边大山。 “杀!” 随着大同士卒追杀而来,一个又一个贼寇跪地投降。 进山的道路就那么几条,而且全是山路非常狭窄。贼寇们挤在一起,都嫌友军挡了自己的道,竟然开始自相残杀起来。 “给老子滚开!” 九头鸟也在杀人,他身边有三十多个心腹,每人怀里都揣着几十两银子。 而且他们身穿皮甲,手中武器比较精良,一边逃命一边劈砍挡路友军,所过之处到处都是尸体。 终于,有个贼寇眼见九头鸟杀来,吓得机智大喊:“杀了九头鸟,去赵天王那里请功!” “杀了九头鸟!” “杀了九头鸟!” 山上山下,反贼们纷纷怒吼,九头鸟和三十多个心腹被堵在中间。 突然,一个心腹挥刀劈出,九头鸟都被没反应过来,便被自己的亲兵给砍死。 “九头鸟已死,是我杀的!” 这人将九头鸟的首级割下来,突然背后挨了一刀,他也稀里糊涂被人给杀了。 杀人者抢过首级,疯狂挥舞兵器,趁着友军避退之际,快速爬至旁边的峭壁。这厮扔掉武器,抱着九头鸟的首级,竟然顺着陡峭山壁往下滑。 “快抢脑袋!” 莫名其妙的,好多贼寇纷纷下山,想要抢夺九头鸟的首级。 也有许多贼寇,趁机遁入山中,翻过山岭逃往湖广方向。他们不敢留在这里,赵天王太可怕了,去了湖广还能重新造反。 当江大山带兵追来时,一群反贼正在山脚厮杀,只为抢夺那颗首级。 193【夜叉天兵】(为盟主“上仙齐天”加更) 拿下永新县之后,江大山立即分兵,前去堵住湖广和江西的山中通道,并请总兵府派遣官员和宣教团过来。 又过半月,有个形似乞丐的士子,逃到吉安府城报信:永宁(井冈山市)贼寇遁逃,翻山越岭跑去湖广的酃县(炎陵县),请赵先生赶紧派人前往永宁县分田。 分田是假,寻求赵瀚庇护是真。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庐陵、吉水等县的士绅,感觉赵瀚如同大恶魔。而宜春、永新等县的士绅,早就盼着赵瀚过去,至少赵瀚要田不要命,其他反贼那是啥都要啊! 对此,赵瀚哭笑不得。 永宁县不是扫地王的地盘,赵瀚也没想过拿下此地,因为这地方又穷又偏,赵瀚和扫地王都看不上。 如今,赵瀚派兵攻打永新县,竟把隔壁的永宁县反贼给吓跑了…… 也有可能,是永宁反贼觉得此地太穷,而且挨着赵瀚很不安全,干脆跑去湖广劫掠更富裕的地方。 既然永宁县成了无主之地,百姓真心归附,赵瀚只能勉为其难收下。真是勉为其难,那么穷的地方,还得耗费官员和宣教团去治理,赋税收入估计还不够供养本地官吏。 赵瀚左思右想,跟庞春来、李邦华讨论一番,决定只在永宁县设三个镇,且农民可以多分一些田——那里贫瘠山地太多! 现在的田亩完全够用,围边反贼祸害诸县,不但把地主杀逃了大半,而且造成平民人口锐减。庐陵、吉水等县,多余人口可迁徙过去,瞬间让赵瀚掌握的土地绰绰有余。 就是钱粮捉襟见肘,毕竟迁徙百姓耗费颇大。 临江府、吉安府、樟树镇的商税,新喻县、分宜县的铁矿、铁厂和瓷窑,还有连续三年的农业丰收,都让赵瀚财源滚滚。 但是,一直缺钱缺粮,因为他不盘剥百姓,又要给官员和士兵发足薪水。 掌管钱粮的费纯,已经快喘不过气了。 …… 袁州府城。 李正跟江大山一样,没有选择强攻。 而且,他比江大山更狠,只留五百人守在河对岸。每天让船只来来去去,军营里插遍旗帜,造成不断增兵的假象。 剩下的部队,夜里悄悄离开,直奔更西边的萍乡县。 大同水师阻隔河道,消息完全被切断,扫地王不知萍乡的情况,萍乡反贼也不清楚扫地王咋样了。 扫地王坐在袁州府城里面,手里还有五千多兵。他不晓得城外敌人只剩五百,反而认为自己被大军包围,城外的山中肯定也有敌人埋伏。 半个月过去,不断有反贼逃跑,都是夜里用绳子溜出城的。 无奈之下,扫地王只能搜缴全城绳索,任何人私藏绳索都要砍脑袋! 感觉继续拖延不是个事儿,扫地王拣选数百勇士,让一丈冰也拣选数百勇士。两人拆下城中门板,夜里渡河去对岸袭营,说不定可将敌人杀得溃败。 是夜。 一丈冰让士卒多带粮食,从东门悄悄出发,然后直接奔向北边大山。 手下连忙提醒:“二爷,赵天王的兵营在南边。” 一丈冰没好气道:“赵天王学过法术,能请天兵天将。他手下的兵,都是天兵天将,咱们哪里打得过?” “那咱们去哪儿?”手下问道。 一丈冰说:“我已经打听过了,北边山中有条小道,可以直通万载县。咱们打不过赵天王的兵,还打不过万载县的官兵?今后就去万载县享福!” 几百反贼都很高兴,不用过河去送死,于是摸黑进山直奔万载县。 扫地王同样没有渡河袭营,这厮财货都不要了,带着几百老贼从西门出城。 他不敢走岸边平地,害怕被大同兵发现。于是顺着袁河北岸的山谷前往萍乡,打算在萍乡县重新聚兵,然后杀去湖广浏阳县快活。如果浏阳知县不好对付,那就在城外抢掠一番,转战更北边的平江县。 反正,他不想跟赵天王打仗,赵天王比官兵难对付多了! 负责给两位贼头子开门的反贼,等了小半夜,也不见对岸传来厮杀声。他们立即发觉有问题,猜到自家老大肯定跑了,于是打开城门也开始逃命。 动静越闹越大,李正立即出兵过河,只带着五百人,就杀得几千反贼溃逃,甚至还俘虏了八百多。 …… 被李正派去偷袭萍乡的统兵军官,叫做万斯同,大族旁系子弟,沦落为吉安府的打行混混。 赵瀚与解学龙对峙时,万斯同带着十多个混混投军,自称是吉安府游民,被打散了编入各营。 此人经历过多次大战,终于在上次扩军时,被提拔为统兵五百的把总。但是,他现在带着两千多人,一路有水军帮忙运送辎重,飞快杀到萍乡县城外,沿途散播扫地王已经败亡的消息。 然后发现,萍乡县城的贼寇逃光了,要么躲进武功山为匪,要么直接越界逃往湖广。 萍乡县就此拿下,不费一兵一卒。 留下五百人守城,万斯同带着两千士卒,立即赶回袁州方向,打算配合李正继续围攻扫地王。 “万把总,前方山谷发现大股贼寇!” 万斯同行军,不但派出探路的哨船,还派了搜山队,避免遭受伏击。 从袁州到萍乡的沿河山岭,一大半都是横向延伸的,有多条平行山谷可以通行。 扫地王带兵狂奔大半夜,待安全之后,从黎明时分睡到中午,吃了些干粮继续行军,他得赶紧前往萍乡聚兵逃跑。 结果半下午时,被万斯同派出的搜山队发现。 “老铁,你来打头阵。”万斯同笑道。 黑哥们儿铁奴,现在改名叫铁宏,身上穿着一副大同军的自产棉甲。他被打散了编入军队,因为作战勇猛,现在已经可以统兵一百人。 万斯同也不急着进攻,而是自己带兵翻越小山梁,绕过去堵截扫地王的后路。 扫地王看着天色,催促道:“都走快点,快天黑了。出谷之后,我记得河边有个小镇,夜里去抢点吃食跟财货。” “大王,前面有人!”一个老贼惊呼。 天色有些暗,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扫地王揉揉眼睛,嘀咕道:“是不是飞上天派来的援兵?” 这货被大同军阻断消息,还不知道飞上天在湖广败亡,根本就没有机会逃回萍乡。 “可是老四?”扫地王扯开嗓子喊道。 更名铁宏的黑哥们儿回答:“我是你爷爷!” 扫地王怔了怔,突然惊恐大呼:“快跑!” 几百老贼调头就跑,黑哥们儿提着大铁棍带兵狂追。这厮的两条腿比黄幺还长得多,穿着棉甲依旧健步如飞,转眼间就抛开士卒十多步。 万斯同带兵翻越小山梁,已经来到山谷之中。 “列阵!” 扫地王的退路被堵死,万斯同严阵以待等着他。 扫地王吓得魂飞魄散,扭头就往山梁上冲。北边山势陡峭,他们下意识逃向南边靠河的山梁,那里正是万斯同刚刚翻山的地方。 “杀!” 还有一千士卒,留在山上没下来呢,跟扫地王迎面撞上。 连续三次遇到强敌阻截,数百老贼瞬间崩溃,赶紧又折身下坡,逃向北边的陡峭山岭。 黑哥们儿已然独自冲过来,一人一棍,杀进数百老贼当中。 这些老贼此刻吓得半死,别说保持阵型,许多连武器都扔了,似乎减重之后可以加快逃命速度。 那根棍子,两头是熟铁,中间由桑木打造。 黑哥们儿一棍子抡出,直接扫翻两个老贼,接着又撞翻一贼,直奔扫地王杀去。 “鬼啊!” “是赵天王招来的夜叉兵!” “……” 隔得近的贼寇,终于看清黑哥们儿长啥模样,顿时吓得屁滚尿流,沿途所过之处纷纷躲避。 眼见黑哥们儿冲杀过来,扫地王吓得浑身瘫软,以为赵天王真的能招天兵天将。 否则,此人为何浑身漆黑? 否则,为何自己潜行于山谷,却突然被三面包围? “夜叉爷爷饶命!” 扫地王毫无反抗勇气,直接给黑哥们儿跪下磕头。 黑哥们儿的杀性有点重,居然不知道抓活的,直接一棍子敲下去。 “嗙!” 铁棍砸脑袋,请想象被砸烂的西瓜。 见此情形,附近的反贼都吓瘫了,一个接一个跪地求饶。 人太多杀不过来,黑哥们儿专捡不投降的追杀。一棍一个小朋友,杀人完全不出第二招。他也没啥棍术可言,就是仗着人高力气大,而且出手速度非常迅猛。 战斗结束,万斯同走过来,看着被砸烂脑袋的扫地王,忍不住吐槽道:“老铁,你下次用棍子敲人,能不能换个地方?我他娘的还没吃晚饭呢。” 刚刚还神勇无敌的铁宏,此刻挠头傻笑,露出白森森两排牙齿。 他感觉自己生活很幸福,十多岁被酋长抓住,卖给那些红毛人,坐着大船来到东方。 船舱很挤,不但缺水缺食,而且缺氧难以透气,跟他一起的黑奴病死十多个。 因为他长得高大健壮,红毛人特意留下,送到广州去贩卖,大明富商能出更高价。 他先是给人看家护院,给大明富商当跟班。由于听不懂语言,富商嫌他太笨,动辄打骂饿饭来惩罚。 有一天,费映珙来了,带着匪寇洗劫富商,他趁机跟着费映珙逃走。 如今的日子变得更好,他在天河镇娶了个寡妇。寡妇带来个便宜儿子,去年又给他生个亲儿子,家庭事业都迎来了新高峰。 至于非洲的事情,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他今后的名字叫铁宏。 入夜,士卒生火取暖吃饭。 铁宏嚼着干粮问:“我听说皇帝最大,总镇什么时候做皇帝?” “我怎知道?”万斯同也开始憧憬,“大夥都猜,三年之内能打下江西,十年之内能席卷江南,十五年就能进北京!” “北京我晓得,江南是哪?”铁宏好奇道。 万斯同笑着说:“江南诸府,花花世界,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铁宏说道:“我就想着,总镇做了皇帝,造大船杀回我的老家。我要抓住酋长,问他为什么把我卖给红毛人!” (感谢暖阳1314的白银盟打赏,老王每天只能三更,手残没能力更太多。白银盟,还有企鹅老大的黄金萌,还有两位双盟主的加更,只能每天慢慢偿还。) 194【南下赣州】 崇祯九年,五月。 大同军攻克宜春、萍乡、永新三县,贼首扫地王、九头鸟败亡。贼首一丈冰,逃往万载县肆虐。贼首镇山虎,逃往茶陵县肆虐。 另外,白捡又偏又穷的永宁县。 驻扎这新占四县的部队,今年之内都有得忙活,因为好多零散匪寇逃进大山,须得反复组织剿匪行动才能肃清。 行政区划再次调整—— 吉安府:庐陵,吉水,安福,泰和,永新,永宁,永丰,万安,龙泉。 临江府:清江,新淦,峡江,新喻,丰城。 袁州府:宜春,分宜,萍乡。 欧阳蒸为吉安知府,袁允龙(侄女嫁给费如鹤)为临江知府,刘子仁(铅山贫寒秀才)为袁州知府。 费元鉴转任吉水知县,而献土归附的方氏兄弟,分别在永新、峡江担任知县。 就连因为跟大族结亲,被调离总兵府的黄顺德、刘芳,由于后续工作没有犯错误,也都各自升任穷县的知县。 对于老兄弟不会亏待,认真做事的新人也不亏待,赵瀚既讲规矩也念旧情。 另外,关于镇一级衙门,也完全确定规则。今后不再消减镇级衙门,大县设置六个镇,中县设置四到五个镇,小县设置三个镇。 朝廷方面。 保定巡抚张其平,调任湖广南路巡抚,在五月中旬已赴任,募兵协助江西剿匪事宜。 南方五省总督朱燮元,鉴于各方情况,勒令张其平赶快练兵,约定秋收之后一起进攻庐陵赵贼。 最多能拖到秋收,福建官兵已经快炸了,开始不顾邹维琏的军令,私自劫掠赣州府的周边乡镇。邹维琏只能小惩大诫,不敢真的杀人立威,否则很容易引发兵变。 就在今年,宁夏已经爆发兵变。 祖大寿的弟弟祖大弼,绰号“祖二疯子”,去年调任宁夏总兵。这货一如既往的贪墨,巡抚又没能力筹足军饷,边军完全无法生存,遂闹饷杀死宁夏巡抚王楫。 与此同时,黄台吉开始改革内政,设置内三院:内国史院、内秘书院、内弘文院。 内三院改革完成之后,黄台吉登基称帝,改元“崇德”,改国号“大清”,改族名“满洲”,定都沈阳,尊号“宽温仁圣皇帝”。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皆被封王。 即位大典持续二十多天,全套照搬大明制度。 登基完毕,黄台吉立即发兵十万,分三路入喜峰口、独石口。 大明巡关御史王肇坤阵亡,满清军队侵袭居庸、昌平北路。大同总兵王朴驰援,报功斩杀满清军士千余人。 清军一路打到良乡、顺义,也就是后来北京的房山区、顺义区。 京师戒严。 卢象升被提拔为七省总理,大败高迎祥、李自成。正待趁胜围剿流寇,突然被调去京师抵御满清,被打得满地跑的流寇,因此再次有了喘息之机。 由于各地军饷都出问题,满清又肆虐京畿,多股部队开始闹饷,崇祯对户部尚书侯恂愈发不满。 首辅温体仁体察圣意,开始安排党羽弹劾侯恂。 鞑子什么时候撤退,侯恂这个户部尚书,就会什么时候下狱! 顺便一提,唐王朱聿键起兵勤王,被废为庶人…… …… “王廷试在两面下注。”赵瀚拿出一张密信译文。 庞春来贴近看了一阵,又把密信转交给李邦华。 李邦华看完内容之后,笑着说:“来了个得力总督,他当然不会一心倒向咱们。” “这个内应,今后有点用处,但绝对不能因为倚仗。”庞春来说道。 王廷试这个老东西,见李懋芳是个混账,便跑来投靠赵瀚。现在朱燮元来了,而且特别器重他,这货又开始积极给官府做事。 两面下注,两面不得罪。 赵瀚赢了,他是从龙功臣;朱燮元赢了,他可能重新起复做朝廷命官。 啥好处他都想占,简直在做白日梦! 人家李凤来一个商贾,都知道把儿子送来做人质。从南昌、丰城过来投奔的士子,也半路抓了总兵杨嘉谟做投名状。 唯有那王廷试,啥都不表示,做事畏头畏尾不肯豁出去。 庞春来突然说:“杨嘉谟养了半年,也费了不少米粮,是时候该砍了。” 李邦华摇头道:“没用的,这种小伎俩,不可能激怒朱燮元。” “不管有用没用,砍了再说。”庞春来笑道。 赵瀚突然说:“从这些情报来看,朱燮元的性格极为谨慎。把杨嘉谟的人头送去,非但不会激怒他出兵,反而会觉得这是咱们的激将之策,他肯定坚守南昌练兵不出来打仗。” “拖下去我军占优。”李邦华说道。 虽然双方都在发展,但赵瀚明显发展得更快,特别是军械装备一直在生产。 根据徐颖送来的情报,南昌兵器所也在扩大规模,可论规模和生产效率,都远远不如反贼这边。 “拖下去肯定我们赢,但总被官兵包围也不是个事儿,”赵瀚笑道,“我的意思,把杨嘉谟的人头送去,吓得朱燮元老老实实在南昌练兵。咱们趁机出兵赣州,先解决那里的福建兵再说。” 李邦华坚决反对:“我不同意出兵赣州,万安乃天险之地,我军只须以少量士卒,驻守在万安县城,就能阻挡数万官兵。攻下赣州之后,反而得派更多兵力驻守,以防备随时可能回来的两广官兵。” 庞春来附和道:“我同意孟暗先生的看法,对我军最有利之策略,是以少量部队防守万安、萍乡、永新,借助山水地形,挡住两广、福建、湖广之官兵。如此,可从容调动主力,引诱南昌的江西官兵进行决战!” 李邦华继续说:“我了解崇祯的性格,他容许地方督抚拖延时间,甚至拖两三年都可以,只要局势不继续恶化便可。但是,崇祯不容于督抚大败,不容于局势继续恶化。我军只须大胜朱燮元一场,这位总督估计就官位不保了。” “一旦撤换朱燮元,朝廷哪还有得力大员派来做总督?”庞春来笑道,“到时候,全盘皆活。” 赵瀚摇头叹息,如今已是崇祯九年,如果按照原有历史进程,再过八年崇祯就上吊了。 而自己,依旧窝在江西,哪有时间慢慢跟朱燮元磨蹭? 赵瀚说道:“咱们是争天下,不能寄希望于皇帝昏庸、官府无能。朱燮元短期内按兵不动,一动肯定就是三面夹击。咱们得主动出击,先击破一路官兵!去年开始散播的谣言,半年时间肯定已经发酵,福建兵内部混乱、将帅不合,当可趁机一战而胜!” 庞春来、李邦华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无奈。 他们选择最稳妥的法子,赵瀚偏偏要去冒险,而真正做主的只能是赵瀚。 以赵瀚的性格,一旦做出决定,旁人再怎么劝都没用。 数日之后,南昌城门。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摆在门外道路的正中央,还压着一张连四纸。上书: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请朱督师笑纳。 很快就有人认出,这是前任江西总兵杨嘉谟的头颅。 南昌官员和士兵都大惊失色,全城戒严,以为赵瀚要带兵打来了。 朱燮元安抚众人说:“赵贼不敢强攻南昌,意图激我出兵决战。本督自是要出兵的,但此时练兵未成,湖广南路的官兵也敢开始招募。诸君勿忧,待到时机成熟,定然三路齐发,以雷霆之势围剿赵贼!” 随即,朱燮元约束部将,不可越界劫掠丰城县,同时派出探子观察反贼动向。 很快他就得到消息,赵瀚大张旗鼓派水师南下,丰城、清江二县的大同兵,反而销声匿迹,似乎全都被调去打赣州了。 这让朱燮元惊疑不定,不晓得赵瀚在故意引诱自己出兵,还是真的集中全力去打赣州。 两样都有! 赵瀚正在运兵去万安县集结,但北方诸县大军未动,而且随时可以招募农兵作战。 若朱燮元按兵不动,赵瀚就去打赣州的福建兵。 若朱燮元胆敢出兵,赵瀚立即让水师返回,招募北方诸县农兵,配合正规军跟官府打决战! 这其实属于阳谋,朱燮元很快就想明白了,赵贼仗着官兵准备不足,逼着他做出某种艰难抉择。 朱燮元选择继续练兵,他只能相信邹维琏,能够固守赣州城不败。 赣州城雄伟坚固,赵瀚当然不可能强攻,也没想着真把那里打下来——打下赣州,反而不利于防守南面地盘。 赵瀚不断的运兵运粮,在赣州府的鹅公山下扎营,与赣州城隔江对峙。 邹维琏赶紧把福建兵主力,收回赣州城内。他也不是啥事儿没干,已经打造了几百条小舢板,连桐油都懒得刷,全是一次性的火攻船只。 一旦找准机会,就把赵瀚的水师烧个精光! 至于老丈人费映环,今年冬天就去福建了。他身为福建的知州,不可能一直留在江西,否则必然引起邹维琏的怀疑。 诡异的是,赵瀚来到赣州之后,水师和陆军都没怎么动。 而是带来大量农会骨干,在小股部队的保护下,深入乡村组建本地农会。暂时不急着分田,因为基层官员不够,只是组建农会扛租抗税,同时帮助本地农民训练农兵。 195【兵变】 就城内面积而言,赣州城只有南昌城的一半大小。 至于城墙,赣州城的地基石,是用铁水浇固过的,防止被江水漫灌泡毁。城内有北宋排水系统,不惧百年难遇之大水。 三面环江,一面有护城河。 江西的城池,大部分都这种玩意儿。各种两面临江、三面临江,还全是砖石结构,堪称攻城者的噩梦。 邹维琏坐在八镜台上,苏东坡在此写了八首诗,他现在却毫无作诗的雅兴。 六百多条火攻小船,早就已经准备好,只待敌军的水师自投罗网。 三江交汇之处便是赣州城,此地以北的江面,足有一里多宽。除非反贼傻了,学习曹操铁索横舟,否则六百多条火攻小船很难奏效。 只有过了三江交汇口,无论驶入贡水还是章水,河道都会变窄许多,那个时候才有利于火攻。 可是,古剑山就不过去! 因为古剑山的水师,此次只有两个任务。一是运人运粮,二是阻截任何船只北上,卡在北边游弋便可以了,为何要冒险驶入章水或贡水? “抚帅,有士子从贡水渡河而来。” “带他过来。” 不多时,一个读书人被带上八镜台,见面就急不可耐:“抚帅请速速发兵,再迟就来不及了!” 邹维琏所立之处,乃最佳观景地点,可以俯视四下江面,甚至隐约可见对岸的反贼大营。他皱眉问道:“可是反贼有何异动?” 这士子说:“反贼正在煽动百姓,组建那什么农会,逼着地主减租减息。高于三分息的借款借粮,农会全都不认账,逼地主把借契交出来。还要除桶面、废冬牲,简直无法无天了!” 桶面,类似于官府的火耗。 佃户给地主交一石租子,桶面损耗就得占一斗,实际交租一石一斗。而且还是用特制的大斗来收租! 反正地主有无数种法子,把佃户手里的粮食榨干,然后逼着佃户借高利贷。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乎家家都欠债,佃户实质上沦为农奴。 听到这读书人所言,邹维琏瞬间感觉完了。 虽然他尽量约束士卒,不去周边村镇劫掠,似乎已经非常善待百姓。可跟反贼组建农会,减租减息、除桶面、废冬牲比起来,邹维琏那点善政算个屁啊! 更何况,福建将士已经不听话,这个月偷偷出去劫掠了两次。 任由反贼如此做法,估计只需一两个月,周边农村就全被反贼所据,他带兵出城仿佛进入敌占区。 邹维琏问道:“你们就任由反贼组建农会?” 这士子叫苦道:“反贼五十个兵一队,护送那些文吏(农会骨干),三言两语便能蛊惑小民。地主但有反抗,就会被抄家公审。晚生同村有一地主,带着族人和家奴镇压农会,被那些贼兵赶来立即杀溃,当天下午就被抄家了!而且……” “而且什么?”邹维琏问道。 士子惊恐道:“而且,组建万农会的村镇,反贼还训练农兵。用的是戚武毅的鸳鸯阵,以竹子、镰刀、菜刀、锅盖为武器。便是哪天反贼走了,这些刁民也能打赢地主,只有官兵才能出面征讨。” 邹维琏顿时无语,完全不知如何应付,史书上也找不到旧例。 这是在播撒造反的种子,即便现在就打退贼兵,只要官兵撤离赣州,恐怕本地农民就会自发起事。 难不成,把小民全部杀光? 邹维琏站在八镜台上,望着对岸的反贼大营,心中苦闷无法对任何人言说。 他转身回望贺兰山上的郁孤台,喃喃低吟辛弃疾的词:“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这行人是何人?” 如果赵瀚在场,肯定会说:“当然是背负苦难之百姓。” 又过数日,全城官民将士,都已知晓反贼的所作所为。 福建总兵、武状元陈廷对前来拜见:“抚帅,你怕那赵贼,我却是不怕。且让渡江,把那些反贼杀得片甲不留!” “莫要意气用事,”邹维琏安抚道,“朱督师早有训诫,在接到他军令之前,不可擅自出兵。为今之要务,乃死守赣州城,耗费反贼之粮草。待江西、湖广官兵准备充足,南北西三路大军齐发,定然让赵贼难以招架!” “上万官兵就在城里傻看着?”陈廷对郁闷道。 邹维琏说道:“稍安勿躁。” “哪能不燥?”陈廷对愈发愤怒,吼叫说,“从福建一路过来,在闽西、赣南剿匪辛苦,你说约束士卒就约束士卒。移师赣州之后,在这里都快一年了,迟迟不肯北上剿贼。这些福建军士,也是有妻儿父母的,从福建出兵至今已两年。他们背井离乡,就是为你邹抚帅升官发财吗?便要升官发财,你邹抚帅吃肉,咱们武人至少也该喝汤吧!” 邹维琏没有尚方宝剑,对这些军将毫无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说:“今年之内,必定北上剿贼。” “贼就在对岸,不必北上,过河便是!”陈廷对指着江水说。 陈廷对可是武状元,皇帝钦点的武状元。 他出身福建大族,祖上为世袭将领。考取武状元之后,直接授予广东副总兵,又迅速升任福建总兵,多次在剿灭海盗时立功。在闽南镇压农民军时,更是无往而不胜,杀灭造反农民,如同屠鸡杀狗。 庐陵赵贼算个屁! 陈廷对也有派出探子过河,他非常敏锐的意识到,江对岸的反贼并不多,撑死了能有五六千。 回到军中,陈廷对召见部将,说道:“邹维琏那厮,族人皆为赵贼所获,恐怕真的早就暗中从贼。否则的话,他怎迟迟不北上用兵?些许贼寇,就在对岸,他也扼守城池不出。” “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从福建出征两年,处处约束,处处掣肘。” “就是,咱们在闽西灭了恁多贼寇。他说要向朝廷报功,可报的是什么功?连赏银也见不着!” “赏银多半被这厮给私吞了!” “去年我外甥不过带兵抢个村子,便被这鸟官砍头,我是忍不下去了。” “不如杀了此獠!” “他是文官,杀不得。” “那就绑起来,奏报朝廷说巡抚已经从贼。” “……” 从去年就埋下的火药桶,此刻面对反贼,终于即将爆炸。 陈廷对是给温体仁党羽送过礼的,也知道邹维琏跟温体仁不对付。换成别的文官,他还真不敢下手,但软禁邹维琏还真不怕。 他这边把邹维琏软禁,只要上疏弹劾其从贼,温体仁的党羽必然落井下石。 当夜,就有一群福建将士,带兵冲进邹维琏的临时官邸。 邹维琏身为福建巡抚,有两千亲自训练的巡抚标兵,标兵游击和标兵把总也是他亲自提拔。 此时此刻,只有百余标兵守卫官邸,其他都派出去轮值守城了。 这些将士冲得太快,又是趁夜突袭,百来个巡抚标兵,完全没反应过来,邹维琏就已经被抓住。 “汝等欲造反乎?”邹维琏怒斥道。 陈廷对冷笑:“你才是早就从贼了,种种军令,皆为反贼考虑。你是文官,我不杀你,朝廷自有处置!” 其实,说什么都是借口。 真正的核心矛盾,是邹维琏身为江西人,不准福建客兵在江西劫掠。 他们从福建出发,先于闽西打仗,又在广东和江西交界打仗,击败了那里的大量农民军。可是立下军功之后,朝廷没有大规模升赏,让这些将士心怀怨怼,憋着劲想在江西捞回来,邹维琏偏偏又不许在江西劫掠。 背井离乡两年多时间,福建兵捞不到好处,那他们还打个什么?早就想回家了! 邹维琏以为自己亲自发饷,能够收获底层士卒的军心。 可他发的那点饷,哪有抢劫来得多? 软禁邹维琏之后,陈廷对宣布巡抚已经从贼,被他抓起来交给朝廷处理,并承诺带着全体将士发财。那些邹维琏亲自训练出的标兵,除了个别不服,其余竟然全部倒向陈廷对! 只用两天时间,陈廷对就控制赣州城。 他毕竟是读过书的,知道外有贼兵,此时不能在城内瞎搞,于是把目光瞄准了河对岸。 长达十余里的河岸,总有机会出击。 而且,反贼水师不敢驶过三江交汇处,上游河段全是官兵水师的地盘。 陈廷对在上游布下伏兵,只要古剑山的反贼水师,敢跑来贡水河段游弋,几百条火船立即就能发出。而官兵的水师,还能从章水阻断反贼后路,让反贼水师想跑都跑不了! 只留三千人守城,陈廷对先去上游偷渡五千人,剩余部队大摇大摆的从正面渡河。 他就是要引诱反贼过来,无论水师还是陆军,全都得落入他的圈套。 夜间,偷渡的五千人陆续过江。由于阵仗太大,渡到一半就被发现,因为沿江都有农会派出的哨兵。 对官兵来说无所谓,偷渡地点离反贼大营很远,反贼主力一时半会儿无法阻击。 至于反贼水师,敢来捣乱就别想回去,六百多条火攻船等着呢。 此地农会敲锣打鼓,开始提醒百姓转移。 可惜农会刚刚组建,号召力有所不足,许多农民都不听话,躲在家里不肯出来。 五千官兵成功渡河之后,立即打着火把劫掠村镇。他们看不起穷困小民,只在路过时顺手杀几个,然后直奔那些大户的豪宅。 外省客兵,比反贼还狠! 究竟有多狠,可以参考曾国藩、李鸿章。抢钱就不说了,还搞大屠杀,杀得实在太过分,连洋人都看不下去。 陈廷对想在江西站稳脚跟,就必须让手下的每个福建兵,都能赚到回家做地主的银子! 196【赣州水战】(为盟主“暂时空缺”加更) 南征统帅是费如鹤,面对官兵渡河,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黄幺、李正、江大山等人带兵,肯定会立即出手,募集本地农民为辅兵,然后跟官兵来一场大战,避免更多百姓被官兵屠戮。 可费如鹤是谁? 鹅湖费氏的嫡长子,费家大少爷! 时至今日,费如鹤虽然认可大同理论,觉得这样搞能够夺取天下。但他的内心深处,依旧是那个世家子,死再多百姓关他屁事。 更何况,福建兵跑去乡村劫掠,真正遭殃的是那些地主,小民不过是被顺带杀的。 古剑山、李会、樊超、万邦彦等水军将领,被费如鹤叫来开会。 费如鹤指着地图说:“官兵在贡水上游偷偷过江,其主力又大摇大摆过河,而且派兵四处劫掠乡村。如此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地方主将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是故意在诱我过去。陆师我并不担忧,你们的水师该怎么打?” 万邦彦是临江府大族的庶出子,他家主动捐赠两条船改为军舰,他也因此做了水师的军官。 此人虽然没有考取秀才,但也是个童生,当即分析道:“官兵若只为抢劫财货,渡过章水去西边抢就可以,西边可没有咱们的军队,也没有咱们组建的农会。既然官兵渡过贡水来东边,那他们抢劫就是顺带的,真实意图是引诱我们出兵。” 李会是永阳镇的渔民出身,他挠头道:“这里的江河地形,跟临江府一模一样,官兵会不会学咱们上次那般?” “肯定是,”古剑山笑道,“在一条河准备火攻船,在另一条河埋伏水师,只等敌人过来,立即两面夹击。我当时在赣江和袁河做足了准备,王思任的官兵水师就是不上当,最后只能趁着涨水强行火攻。这里的赣江河面更宽,强行火攻是不成的,必须把咱们的水师引诱过去。” 万邦彦指着地图说:“福建兵擅长海战,但他们的海船,不可能运到江西来。在福建境内募集的船只,也不可能通往江西。因此,官兵水师的战船数量很少,都是在江西境内编练的。官兵大摇大摆渡河,无非引诱咱们的水师进入贡水,一旦中计,必然火船齐出。章水方向的官兵水师,也会杀来阻截。届时,咱们前方被火船冲撞,后方被官兵水师挡住,想逃都逃不了。” “所以,”费如鹤听明白了,“贡水必定埋伏有大量火攻船,而章水则埋伏有官兵水师主力。” “明摆着的啊,”樊超讥笑道,“这种小把戏,咱们鄱阳水匪用得多了,还能犯糊涂跑去送死?官兵主帅把咱们当傻子呢。” 李会说道:“那咱们就反着来,不管贡水方向的官兵,只去章水灭掉官兵水师主力!” 万邦彦摇头说:“不能直接去章水,否则官兵水师肯定会逃,到时候忙活一场也白费力气。” “那就把官兵水师引出来!”古剑山说道。 “怎么引?”万邦彦问道。 古剑山说道:“派三四十条运粮船,伪装成兵舰驶入贡水。带官兵的火攻船放出,待官兵水师从背后杀来,我方水师再杀过去!官兵抄咱们后路,咱们也抄官兵后路!” 这等于送出三四十条运粮船,让官兵慢慢烧,那些船工也不晓得能活下来多少。 费如鹤立即拍板:“把船工叫来,我要招募死士。愿意驾船诱敌者,不论战死还是逃回,全部赏银三十两。战功另算,抚恤另算!” 万邦彦说道:“只是开船驶入贡水,一条船九个船工足矣。” 那也得两三百个死士。 古剑山、万邦彦等人,立即去传达军令。 跑来报名的船工还真多,因为并非必死任务。待对方火攻船发出,隔得老远他们就能跳船逃命,如今虽然是涨水期,但没有爆发洪汛,那点水流速度难不倒船工。 当然,快速游回岸边也够呛,容易游着游着,被后方杀出的官兵水师攻击。 只能说,这些敢死队船工,活命的几率至少有五成。 而且在他们自己看来,活的希望在九成以上,因为全都自恃水性精湛。 七月上旬,福建兵渡河劫掠的第四天。 三十六条伪装成战舰的运粮船,突然从赣江杀向贡水流域。 演戏演全套,费如鹤配合出兵,陆军主力顺着江岸提前出发,做出水陆并进的假象。 赣州城的八镜台,将四下情况一览无余,立即点燃狼烟示警。 “反贼中计了!” 贡水上游,陈廷对笑容满面,吩咐道:“待反贼水师接近些,给章水那边的水师留足时间。” 同时,陈廷对又指挥陆路官兵,打算在江边跟反贼主力决战。 他有一万多人,反贼只有几千人。 而且,他还有一千火铳部队,那都是他从福建海船上带过来的。 陈廷对也向吉安府派出了探子,反贼起事至今,也就少数弓箭手,一直都没有使用火器。保管两轮排枪打出,吓得这些江西反贼屁滚尿流! “止步!” 费如鹤扭头看着赣州城的狼烟,既然计策成功,那他还出兵干嘛? 静待片刻,费如鹤全军调头,返回鹅公山下的大营。 赣州城里的官兵,见状连忙挥舞信号旗。 如此遥远的距离,肉眼根本不可能看得清楚。 但陈廷对立即看清了,因为他有千里镜,这玩意儿是花费重金,从西洋红毛夷手里购买的。 这就是陈廷对的信心所在,他不仅兵力占优,而且装备碾压。 他有千里镜,他有火铳部队,而费如鹤没有这些。 赵瀚麾下的火铳兵,已经增加到百余人,全部由李正统率,如今藏在临江府城,防备朱燮元突然从南昌出兵。 费如鹤手中,真没有火器部队,只有新编练的一千弓箭手。 “反贼撤兵了?” 陈廷对放下千里镜,脑子有些迷糊,搞不清楚反贼在干嘛。 他身边一个年轻人猛然大呼:“泰山大人,快快传令水师退回去!” 说话之人,是陈廷对的女婿黄汉良,历史上也算一个抗清志士。而且据说九岁能文,还是个远近闻名的神童,募兵数千跟鞑子作战,最终被清军射中眼睛而死。 陈廷对立即反应过来,急忙下令道:“水师撤退,水师撤退!” 传令官立即奔向江边,疯狂打出旗令。 城中八镜台也有千里镜,甚至官兵水师那边,也有千里镜可以观察情况。其信息传递速度,是费如鹤这边的无数倍。 然而,已经晚了。 费如鹤是估摸着时间撤兵的,足够官兵水师从章水杀出。因为再不杀出,就无法形成合围,那些官兵水师又不是智障。 甚至,六百多条火攻船,都已经点燃了,顺着贡水快速冲来。 三十六条运粮船船,每条船九个船工,一人掌舵,八人踩动轮桨。 握手见状,立即呼喊示警,三百二十四个死士船工,纷纷跑出船舱跳江逃命。 六百多条火攻船,跟三十六条运粮船很快撞上,官兵水师也从章水杀入贡水,阻住这三十六条运粮船的退路。 为了演戏逼真,这些运粮船的舱底,甚至还装了许多石块泥土,免得吃水太浅被官兵看出破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古剑山率领水师,只带中小型快船,飞速从赣江杀向官兵水师。 “转向,快撤!” 古剑山还没抵达三江合流处,官兵水师就已经发现不对,慌慌张张想要转向逃跑。 双方就在河口宽阔处撞上! 官兵水师阵型大乱,数百火攻船和燃烧的三十六艘运粮船,正从南边飘过来。而北边,又是真正的反贼水师。 幸好已经驶出贡水流域,纷纷转向朝章水遁逃。 慌乱之间,甚至出现撞船事故,也出现好几条船互相阻塞的情况。 “杀!” 两军水师终于接舷,官兵那边舰载装备落后,毕竟全是在江西临时改装的战船。 古剑山、樊超、李会等水兵将领,都是带兵接舷冲杀。 万邦彦毕竟是大族士子,他才不会去拼命,只是指挥麾下战船,全速绕向西南边包抄,阻止任何一条敌舰遁入章水。 福建总兵陈廷对,此刻用千里镜观察战况,整个人都已经傻了。 水师一旦覆灭,他亲自渡江做诱饵,带过来的上万福建兵,就不能过河再回到赣州城。他虽然还剩十多条运兵船,但根本就不敢再坐船过去,中途肯定被反贼水师攻击。 一万多福建兵,回不了赣州城了…… 当然,趁着水战还没结束,立即动身还能过去几千。 可谁过去,谁留下? 被留下的将士,恐怕当场就要兵变。 女婿黄汉良连忙说:“泰山大人,必须尽快抉择。第一,舍弃赣州城的三千守军,立即全军撤退至兴国县或者于都县;第二,速速挥师攻打反贼主力大营!我军水师全军覆没,已然不能撤回赣州城,再无第三种选择可言,再拖下去士气早晚崩溃。” “打!” 陈廷对双目通红,他的兵更多,他还有一千火铳部队。 (感谢恒沣的盟主打赏,感谢全体书友的打赏和订阅。) 197【士绅农民大联合】 赣州城的河道地形,确实跟临江府很像,但是这里更复杂得多! 三江合流,大山四立。 每条江的后方,都有大急湾,即便登高望远,也看不到对方的水师布置。因为水师主力,全都藏在急湾后面,只派少许船只出来游弋。 因此大家都可以用水师设伏,对方是什么情况,全靠经验来猜测。 福建水师,以前打惯了海战,还是第一次打内河水战。而且在江西募集的商船,改造成战船之后,很多水战武器都没有。 本来装备了一些佛朗机炮,全被沈犹龙带回广东剿匪去了,谁让人家是手提尚方宝剑的主帅? 水战接舷之后,福建水兵纷纷跳河,争先恐后的游回赣州城。 距离很近,游几百米便能上岸,上岸即是赣州城墙。 至于赣州城对岸的陆军战斗,地形同样有些复杂。费如鹤还记得少年之时,庞春来教他的扎营要素,背后是鹅公山,左右是两块大水塘,前面则是对准了赣江。大营与赣江之间,仅三里地的空隙,官兵必须从这里进攻。 而费如鹤自己,可功可守,粮草充足,水源丰富。 在行军的过程中,黄汉良说道:“可分兵三千,攻占南边的山头,从山上突袭贼军大营。我军主力,则从正面进攻,两边夹击或可大胜。我军攻占山头,贼军必须分兵防御。一旦分兵,便对我军有利,因为敌人兵少。” “你带人攻山!”陈廷对命令道。 黄汉良二话不说,便带三千人前往山岭地带。 陈廷对自己绕向西边,来到反贼大营与赣江之间的空隙。 相较于吉安,赣州的水稻种植稍早,此时已经可以收割了。费如鹤大营附近的稻田,农会已经组织农民收割完毕,双方将在广阔的水田里作战。 陈廷对虽然讨厌邹维琏,但不得不承认,那位巡抚练兵有一套。 驻扎赣州城一年,除了筹集粮草,制造火船之外,一万多福建兵还训练度极大提升,不再是去年那支一碰就溃的乌合之众。 包括将领在内,全部脱下鞋子,挽起裤腿踏入田中,踩在泥水里列队前进。 一千火铳兵,被藏在中军,等待关键时刻发威。 陈廷对派出两千福建兵,前去攻打反贼营寨,作战意图有两个:第一,推倒反贼大营的木制寨墙;第二,溃败之后引来反贼追杀。 无论输赢都可以,赢了趁势全军出击,输了就用火铳部队打反击。 邹维琏训练出的强兵,给了陈廷对十足信心,不会佯败变成全军溃败。 “咻咻咻!” 两千福建兵朝着大营冲去,反贼弓箭手开始齐射,寨墙后还有长枪手等着。 与其说寨墙,不如说相对坚固的木栅栏,非常方便长枪借助空隙往外捅。 福建兵被弓箭齐射之后,已经有崩溃的征兆。少数冲到寨墙外,立即被长枪手捅回去,然后这两千福建兵就溃了。 陈廷对郁闷无比,大营中的反贼,竟然不趁胜杀出来,导致他的后续部署完全无效。 正常情况下,反贼应该趁机杀出,然后杀得官兵全线崩溃。 而费如鹤想的却是,我为啥要追杀? 我的水师已经大获全胜,我自己占据营寨以逸待劳,而官兵根本无法渡江回城。只要多拖延一天,官兵就士气跌落一分,所以急着打决战干嘛? 在泰和县城,一人追杀上百反贼的费如鹤,仿佛突然之间化身为智将。 多亏了去年费映环的密报,赵瀚、费如鹤等人都知道,福建官兵手里是有火铳的,反贼这边不得不小心应对。 陈廷对以为火铳营是奇兵,可在关键时刻杀个措手不及。但他哪里又知晓,反贼连统率火铳营的将领名字都一清二楚。 眼见诱敌失效,陈廷对只能重振队伍,决定强行攻打反贼大营。 就是地形有点恶心,大营的两边是水塘,只能从正面进攻。 他一边部署军队,一边等着女婿。 女婿黄汉良在奇袭进山,只要成功,便可从反贼大营的后方,从山上俯冲杀向反贼的屁股。 前后夹击,必然奏效! 阻击黄汉良的反贼不多,仅四五百人而已。 黄汉良不但是神童,九岁就能写八股文,而且他还通晓兵法,颇有武艺,擅长水战。 “杀!” 黄汉良冲锋在前,带着三千福建兵,朝山坡上几百反贼杀去。 却见那几百反贼,突然站出五十多人,双手举起碗大的奇怪物体,高举过头顶用力往山下抛。 黄汉良以为那是小型落石,然而…… “轰轰轰!” 粗瓷制作的“万人敌”,少数引线熄灭没炸开,少数提前就爆炸了。 但依然有三十多颗,落到福建兵身边爆炸。 不仅瓷片飞溅伤敌,而且还有辣椒面炸出,黄汉良的大腿被瓷片击中,吸气时更是感觉嗓子眼冒火。 “杀……咳咳咳……” 那五十多个反贼,重新举起万人敌,友军用缓慢燃烧的苎麻绳帮忙点燃引线。 “轰轰轰!” 又是一阵炸逼,三千奇袭山岭的福建兵,直接崩溃往山下逃去。 黄汉良还想带伤冲锋,可他压不住溃兵,只能跟着一起溃逃下山。来到山下,他拔出嵌进腿里的弹片,顿时彻底无语,反贼的万人敌居然是用瓷器做外壳。 没办法,赵瀚的地盘,到处都是高岭土,朱元璋甚至用来烧制瓷化城砖。 因为取材方便,量大管饱,瓷器弹壳的制造成本,竟比铁质弹壳便宜得多。 这玩意儿,一窑烧出来,几百上千个! 黄汉良带着残兵奔回,对自己的老丈人说:“贼军有万人敌。” “嗓子怎么了?”陈廷对问道。 黄汉良仿佛感冒之后扁桃体发炎,眼睛不断的流泪,用喑哑的嗓音说:“贼军的万人敌,掺了番椒末,我眼睛和喉咙都中招了。” 陈廷对拿起千里镜,观察反贼大营的箭塔。 那些箭塔,在官兵第一次进攻时,根本就没有放箭。现在想来,恐怕也藏着万人敌,只等官兵主力攻去,就要扔出来炸一大片。 陈廷对心里开始咒骂沈犹龙,那个混蛋两广总督,把军中的火炮全带走了,否则此刻可以先轰塌反贼箭塔。 黄汉良说道:“泰山大人,撤吧,这仗没法打。反贼出营决战还好说,这些反贼都是乌龟,缩在大营里边,还占据有利地形,我军如何能够攻破?” 陈廷对转身回望江面,水战已经进入尾声,官兵水师全没了。 “撤!” 陈廷对咬牙发出军令。 反贼大营之内,费如鹤笑着说:“准备追击。” 也不是追击,而是远远列阵跟着。 这种做法,使得官兵无法安然撤退,只能踩在水田里,勉强保持阵型徐徐后撤。 一旦官兵从水田里出来,都顺着田埂离开,在反贼的追击之下,官兵很容易全军溃逃。 黄汉良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陈廷对冷笑:“我知道,我就是要引诱反贼出营决战,刚才那种地形没法打仗,换个咱们舒服的地方再打。” 场面变得很诡异。 江边水田之中,五千多反贼部队,展开阵型缓缓前进,一万多官兵也展开阵型徐徐后撤。 终于,官兵停下了,因为地形开阔,官军可以发挥兵力优势。 “停!” 费如鹤也跟着停止追击,双方隔着几块水田相望。 陈廷对让旗令官发号势力,让官军阵型展得更开,试图依靠兵力优势,绕向东侧进行半包围进攻——西侧是江水。 “撤!” 费如鹤脸上笑容灿烂,趁着官兵展开阵型的时间,突然下令全军撤向大营。 就一个意思,不跟你打,也不让你走。 这样反复拉扯之下,官兵必然士气下降,因为他们回不了赣州城,只能退往更后方的兴国县或于都县。 而且,官兵的训练度,肯定不如大同军,反复拉扯说不定自己就崩了。 “竖子欺我!” 陈廷对的肺都快气炸了,他想打决战,反贼就撤回大营防守。他下令撤军,反贼就跟上来,哪有这样打赖皮仗的? 而且四下全是水田,双方都能从容前进或撤退,某一方想突然冲锋都冲不起来。 “杀!” 官军后方一座山岭,突然响起震天的喊杀声。 陈廷对劫掠的财货,许多都运回赣州城了。但也留下许多粮草,靠山傍水扎营,留下千余官兵看守大营和粮草。 “反贼哪还有兵力,绕后突袭我军营寨?”一个福建千总大惊。 福建将士全部大惊失色,因为后方传来的喊杀声,至少得几千上万大军。 反贼能够撒豆成兵吗? “进山,快进山!” 陈廷对立即下令,西北边是反贼主力,东南边又莫名其妙出现大量反贼,官兵的西南边又是江水,他们只能朝东北边的大山撤退。 官兵这么一撤,费如鹤又慢悠悠跟上来。 到处是水田,无法冲锋追击,那就慢悠悠的追呗。 很快,就有十多个官军败兵,沿着田埂疯狂跑来,惊恐大呼:“总镇,我军大营被偷袭了!” “守营士卒,就剩你们这十几个?”陈廷对问道。 那败兵说道:“四下溃逃了,其他人不晓得逃往哪边?” 陈廷对又问:“袭营的反贼有多少?” 那败兵说:“好几千人,也可能上万人。大部分是农民,手里拿着菜刀、锄头之类。还有些是乡勇,士绅带着乡勇来袭营。” “士绅怎敢从贼?”陈廷对惊恐道。 是的,士绅也从贼了。 这几天,宣教官一直在联络地主,农会则组织发动农民。 由于福建兵杀得太狠,赣州的地主宁愿从贼,帮着反贼打败福建官兵。否则的话,反贼一旦败逃,福建兵能把赣州地主杀得鸡犬不留。 这种事情早就出现过,一百年前,两广、湖广兵围剿南赣,一路烧杀抢掠。 广西狼兵最狠,把南赣杀得十室九空! 便是圣贤如王阳明,剿匪时也用连坐法。一户从贼,十户正法,杀得人头滚滚,杀得百姓互相举报邻居。 费如鹤把官兵追进山中,不是什么连绵起伏的大山。 很快,本地民兵也过来汇合。作威作福的地主士绅,饱受压迫的佃户农民,竟在宣教官和农会的串联下,紧密合作起来一起围杀福建官兵! 198【满地打滚费如鹤】 陈廷对站在山上,用千里镜观察山下军情。 至今他脑子还很迷糊,地主和农民咋就一起从贼了呢? 朝廷发饷不足,赏银拖着不给,将士们自己劫掠发财,这是放诸四海皆准的道理。他也没做得太过分嘛,北边围剿流寇,大部分官兵都是如此,否则早就打不下去了。 就连今年出任陕西巡抚的孙传庭,由于朝廷一直发饷不足,也早已放松对部将的约束。 没办法,不抢粮就无法养兵。 而一旦放松约束,军纪就如溃堤之水,那是想收都收不回来。孙传庭的标兵或许要好些,但也只是好些,从他在陕西带兵开始,就一直被弹劾军纪败坏。 部众烧杀抢掠百姓,孙传庭假装看不到,不予鼓励,也不惩罚。 孙传庭能怎么管? 他出场时间太晚,转为巡抚统兵时,朝廷财政濒临崩溃。若是不默许部众抢劫,手下那些官兵将领,就敢给他示范什么叫兵变闹饷! 整个明末的督师,只有卢象升善待百姓,而且军纪非常严厉。天雄军曾经断粮三天,不崩溃,不喧哗,不劫掠,并最终取得战斗胜利。当时卢象升把最后的口粮分出,他作为主帅,陪将士一起饿了三天。 所以陈廷对感到难以理解,全国各地都这样搞,为啥只有自己踢到铁板? 因为有人串联啊! 贫寒士子出身的宣教官,跑去串联地主士绅。穷苦出身的宣教官和农会骨干,跑去串联本地的自耕农和佃户。 只要有人组织串联带头,又有费如鹤带兵做后盾,那还怕个什么?短短几天时间,就拉出一支由地主和农民组成的部队。 “泰山大人,”黄汉良放下千里镜,“我军居高临下,可遣主力击溃本地民兵。那些全是乌合之众,连阵型都没有,东一坨,西一片,火铳齐射必然溃逃。这些人一旦溃败,很可能引发庐陵来的老贼溃败,届时我军便可乘胜追击。” 陈廷对叹息道:“也只能如此了。” 实在是这一连串战斗,都显得特别古怪,完全超出陈廷对的认知范围。 他冒险渡江设伏,也属无奈之举,因为反贼在城外组建农会、训练农兵。时间拖得越久,反贼实力就越强,陈廷对必须冒险施为。 当即,陈廷对以弱旅防备费如鹤,派出精锐直突地主农民联军。 “砰砰砰!” 官兵火铳营一轮齐射,瞬间引起三千多民兵溃逃。 几个福建将领趁机掩杀,近万民兵竟然全线崩溃。大部分四散而逃,少部分朝着费如鹤的主力冲去。 当友军那边传来火铳声,意味着官兵精锐不在眼前,费如鹤立即下令全军出击。 这种战术,是费如鹤从赵瀚身上学来的。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费如鹤懒得去救援那些友军,就连预备队都不留,孤注一掷杀向官兵帅旗方向。 五千多大同军,开始朝山上冲去。 之前还是智将的费如鹤,现在化身为猛将,带着亲兵冲在最前面。 “咻咻咻!” 官兵还藏着弓箭部队,费如鹤冲到一半,身上已被射了六箭。有些箭矢落地,有些箭矢还插在他身上,这都挡不住费如鹤的冲锋。反正他身上穿着棉甲,头戴嵌有铁片的竹盔,只要别被射中面部和颈部即可。 主将冲锋在前,全军士气大振。 官兵精锐都被派去打地主农民联军去了,留下来防守的相对较弱,而费如鹤进攻的时机恰到好处。 如果迟疑片刻,友军逃跑殆尽,费如鹤将被两面夹击。 当费如鹤率军攻上山头,双方接触的瞬间,官兵弱旅立即崩开个口子。 “随我填上去!” 陈廷对不愧是武状元,完全不知道啥叫害怕。 眼见己方阵线出现缺口,他立即亲率中军前去填补。 主帅撞上主帅! “呔!” 陈廷对猛然一刀劈下,借助从上而下的冲锋之力,想要将费如鹤当场砍死。 “当!” 费如鹤慌忙横刀格挡,被震虎口发麻,甚至半条手臂都麻了。 这厮力气好大! 陈廷对得势不饶人,又是一刀劈来,费如鹤无法变招,只能再次慌张格挡。 “当!” 费如鹤手里的战刀,竟直接被陈廷对给劈落。他也不顾上面子,急忙借势扑倒,然后顺坡滚回阵中。 物理意义上的滚回去,费如鹤从没这么狼狈过。 “杀!” 陈廷对还想追杀,迎面刺来几把狼筅。这玩意儿不但凶狠,而且阴险,可以阻碍视线。 就在此时,几个有长枪兵越过盾墙,戳向陈廷对的咽喉和小腿。 陈廷对慌忙闪避要害,铠甲防护不利的小腿被戳伤,吓得陈廷对也赶紧退回阵中。 双方的主帅亲兵,就这么厮杀起来,而且一时半会儿难分胜负。 但是,旁边交战的部队,却很快就分出输赢。 此次进攻的全是精锐大同兵,而陈廷对留下防守的,却属于战斗力较弱的部队。说白了,全是两年前招募的福建乡勇,在三省交界击败过农民军,除此之外就只八天训练一次。 陈廷对的两翼阵线,一点一点崩坏,他见状大呼:“再顶半柱香,再顶半柱香就赢了!” 确实,再顶半柱香就赢了。 因为他的女婿黄汉良,已经击溃地主农民联军,又带着精锐杀回山上,试图将反贼前后夹击。 届时,反贼必败! 然而没有半柱香,十分之一柱香都没顶住。 “杀啊!” 一个佃户出身的大同军把总,名叫刘二亮,率先击溃当面之敌。他立即带兵帮助友军,对一哨福建兵进行侧击,就跟铁锤砸豆腐一样,瞬间就把敌人阵型给砸崩。 仿佛多米诺骨牌倒下,福建兵一队接一队崩溃。 见势不妙,之前还神勇无双,打得费如鹤狼狈逃命的陈廷对,立即带着自己的亲兵逃跑。 “一哨到十哨追敌,务必把敌军追至四散逃命。其余部队,整军御敌!” 费如鹤终于捡起自己的钢刀,开始从容发号施令。 这把刀也快要报废了,被陈廷对砍出两个大口子,武状元真他娘的不是一般人。 “听令,上弦!” 一千弓箭手弯弓搭箭,对着山下攻来的官兵精锐,居高临下就是一轮齐射。 “回来,快回来!” 黄汉良带着一千火铳营,还想继续进攻。谁知其他官兵将领,全都带着部队逃了,他们见山上的主帅已败,哪还有胆子继续打下去? “随我追敌!” “嘟嘟嘟嘟哒哒哒嘟哒……” 费如鹤再次下令冲锋,唢呐吹响冲锋号,四千大同兵如同猛虎下山。 “砰砰砰!” 黄汉良还剩最后一次机会,他让火铳营全部瞄准费如鹤的帅旗方向。 可是,大同兵还没进入有效射程,那些福建火铳兵就提前开枪,然后不顾黄汉良的军令转身就逃。 黄汉良只能跟着逃,但他逃得较迟,很快被大同兵追上。 此人还想拼命厮杀,被几杆长枪捅死。 一个神童出身、文武双全的汉子,历史上募兵抗清而殉国。此时此刻,却死在赣州城外的无名山坡,从始至终就没正经跟反贼血战一场。 “福建兵输了,福建兵输了!” 混在溃败民兵当中的宣教官、农会骨干,听到山上传来冲锋号,顿时高兴欢呼起来。 他们沿途收拢溃兵,折身回去,痛打落水狗。 而那些败逃的福建精锐,浑身一道伤口都没有,面对超级弱鸡的农兵,根本提不起作战的勇气。 山下战场乱七八糟,拿着锄头、扁担、菜刀、竹枪的农民军。他们没有阵型可言,东一堆,西一群,撵着福建精锐士卒追杀。 但凡有福建精锐摔倒,立即就冲上来围殴。 有时候,一小撮福建精锐反击,又吓得数倍的农兵溃逃。 漫山遍野,到处是逃兵,到处是追兵,有时候甚至搞不清谁在逃谁在追。 福建总兵陈廷对,从北边冲下山岭,一路逃进更北边的群山之中。进山之后,终于没再看到追兵,他连忙清点人数,顿时气得两眼发黑。 他身边只剩四十多人…… 其他部队,包括他的亲兵,已经彻底逃散了,异地他乡根本别想再聚起来。 陈廷对不敢耽搁,休息一阵,继续在大山里逃命,他得赶快寻到附近的县城。只要进了县城,就立即写信告状,把锅甩到邹维琏身上就是。 内容都想好了,福建巡抚邹维琏,全家老小被反贼抓住,于是暗中从贼瞎指挥。邹维琏先是按兵不动,坐视反贼占据万安天险,随即指挥水军送入反贼陷阱,导致福建官兵主力被反贼给包围。 都是巡抚的错! 费如鹤打扫战场就用了一天一夜,俘虏官兵三千余人。 其实还能俘虏更多,但本地的士绅和农民,各种打死俘虏来泄愤,许多福建兵宁愿跳河逃跑,都不愿被本地乡民给逮住。 那些负责诱敌的死士船工,竟然只死了六个,失踪八十余人,也不知被冲到哪里上岸,又或者淹死之后找不到尸体。 就在费如鹤移师渡河,打算包围赣州城时,古剑山突然接到军令:水师立即北上作战! 南方五省总督朱燮元,不可能坐视赣州友军被围城。 他的想法非常正确,邹维琏只需守住赣州城即可,守到自己这边秋收完毕。只要有了秋粮,粮食充足之后,朱燮元就出兵攻打丰城县,逼迫反贼主力从赣州撤兵。 如此,便可让反贼疲于奔命,赣州城也能保住。 说不定,邹维琏还能从赣州出兵,趁机把万安县城给打下来! 199【围困】(为盟主“书友20210617003015576”加更) 丰城县外。 朱燮元望着紧闭的城门,望着四野空旷的乡村,脸色黑得如同染了墨汁。 丰城县的反贼,早有防备很正常。 可丰城县的乡野百姓,怎也躲得那么快? 不说牲畜和粮食,就连值钱的家具都已搬走。 还未彻底成熟的稻谷,也强行提前收割。实在来不及收割的,就那样留在水田里,等于直接舍弃不要了。 自己这边有奸细,而且是非常高层的奸细! 为了出其不意,朱燮元甚至不等秋收完毕,卡在稻子将收未收的时候出兵。他的军粮肯定不够,但可以直接在丰城县割新稻,这时也顾不上什么百姓了,赵贼地盘里的百姓跟反贼没两样。 如此迅捷出兵,竟还是让反贼提前知悉,看丰城百姓从容转移的样子,反贼至少提前一两天就接到消息。 “你说是谁泄露的军情?”朱燮元问道。 “着实不知。”王廷试同样一头雾水,他可以赌咒发誓,这次真的与他无关。 朱燮元语气冰冷道:“拆房,围城!” 丰城县外的居民,已经提前撤进城中。 在朱燮元的命令下,城外一座座房屋,被扒了打造攻城器械。另外,又派小股部队,去附近收割田里的稻子,就算没熟也可以收回去煮了吃。 负责驻守丰城县的军官是江良,他手里只有一千正兵,但紧急招募了一千农兵。 县令叫做刘顺义,原为安福县贫寒士子。 刘顺义如今负责维持治安,将城内所有百姓,临时编成保甲。让百姓们互相监督,各自保甲的成员,若是敢趁机捣乱,整个保甲都要受到处罚。 城里肯定有官府的奸细,而且还不止一个,须防止他们纵火。 朱燮元这次似乎打算来硬的,只一天时间,就填平好几段护城河。 翌日,围二缺一,还有一面是赣江。 江良见状,立即下令:“通报刘知县,让他组织人手,把八道小门堵死,只留四道大门。丰城县的城门实在太多,官兵这次是铁了心要攻城。” …… 南昌城郊,涂家大宅之内。 丫鬟小厮已被打发走,几个士子正在喝酒闲聊,就是当初活捉杨嘉谟的那些读书人。 “诸君且猜,此次总督出兵,能否把丰城给打下来?”涂廷楹笑问。 喻士钦叹息道:“即便能打下丰城,赵总镇的援兵一至,也必然击溃官兵之主力。” “唉,只盼赵先生早日占据南昌,否则这生意是没法做了。”说话之人,竟是粮商李凤来。 李凤来的长子和次子,都作为人质在白鹭洲书院学习。而去年投奔的那批士子,正好也被扔去书院,几天时间就认出李凤来的儿子。 此次通风报信,就出自他们的手笔。 别看江西山多地少,粮商却特别多。他们在江西采购粮食,运往江南诸府高价销售,再把江南棉布等特产运回来,如此倒腾获利颇丰。 朱燮元为了养兵,禁止江西粮食出境,只准按市场价卖给总督府。 市场价是什么鬼? 江西的米价,跟江南诸府的米价能一样吗?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朱燮元把江西粮商全部得罪了。 少赚一年的钱也就罢了,就怕官兵跟反贼一直对峙。若连续如此折腾几年,简直是让粮商们去死,他们只盼这场战争能早点结束。 而奉新、进贤、高安等县的乡村,已经陆续出现农会组织,看样子早晚要搞农民暴动。 这些粮商们作为大地主,盘剥农民越来越难,生怕自己被农会抄家灭族。朱燮元又断了他们做生意的财路,简直两头不是人,他们必须趁早选择一方。 选择朱燮元吗? 那等于选择旷日持久的战争,赵贼三五年之内不可能覆灭。到那个时候,农民早就暴动了,别说保住土地,粮商们的性命都有可能不保。 在李凤来、涂廷楹等人的串联下,南昌府境内粮商,至少有七成倒向赵瀚! 他们对粮食的调派非常敏感,朱燮元稍微有所异动,粮商们立即给丰城县通风报信。 一通闲聊,喝得醉醺醺。 李凤来举杯道:“诸君,且为赵先生贺,遥祝赵先生早日夺得天下!” “为赵先生贺!”众人碰杯笑道。 这些士绅,与其说是大地主,不如说是大商人。 他们眼见各县农会组织越来越多,迟早保不住土地,于是干脆舍地保商。 至于纯靠土地敛财的士绅,在农会的压力之下,纷纷募兵支持朱燮元,如今南昌之兵已经接近三万。 不得不打,朱燮元养不起三万兵! …… 围城第二日。 白天还在打造攻城器械、努力填平护城河的官兵,突然半夜摸黑离开。全体士卒,嘴里衔着筷子,互相抓着腰带朝南方而去。 王廷试半夜被叫醒,稀里糊涂跟着离开,嘴里被塞根筷子不准说话。 三万多大军,全部前往丰城以南十里外的丘陵地带。 朱燮元本想抢占那里,一可与攻城主力形成掎角之势,二可随时出兵偷袭反贼救援部队。 但看到乡野百姓全部转移,他就知道晚了一步。城南的丘陵大山之中,必定到处都是农民百姓,不但掺杂有反贼的农兵,很可能还埋伏有临江府的援军! 只要朱燮元攻城受挫,山里的反贼必定趁机杀出。 负责北方战区的黄幺,确实屯兵在此,李正的一百多火铳兵也在。 大同水师被调往南边打仗,黄幺、李正没有水上优势,干脆从陆路出兵藏于山岭之中,想在关键时刻给朱燮元一个出其不意。 然后,他们被打了个出其不意。 半夜河边燃起大火,那是哨兵发出的信号。而且同时有三个大火堆,代表所来官兵很多! “扼守上山要道!” 黄幺立即下令,他撤退已经来不及了,火堆是从侧后方燃起的。 朱燮元这个老帅,竟然自领两千标兵提前出发,那是他训练了好几年的贵州兵。两千官兵精锐,绕一大圈从后方渡河,百米宽的小河被轻松渡过。 不为别的,只是阻截反贼去路。 翌日清晨,二万八千多官兵,将黄幺的两千正兵、三千农兵堵在狮子山上。 数里之外,还有两座小山。 东北的那座小山,是李正的五百正兵、两千农兵。 西南的那座小山,是费映珙的五百正兵、两千农兵。 三座山峰,互为犄角。 王廷试惊叹道:“督师神算,竟然不派探子,便知此山必有反贼。” 朱燮元解释说:“我军出兵的消息早已泄露,却迟迟不见贼军援兵,必然埋伏在山中。丰城附近,狮子山、仙姑岭最为险要。仙姑岭在北边,我早就派人查看过,只剩南边这个狮子山!” “现在就攻山?”王廷试问。 “劳累一夜,先扎营让士卒休息。”朱燮元摇头道。 狮子山一带,两面环水,很容易包围山上敌军。朱燮元还想围山打援,因为附近的山岭肯定还有反贼。 黄幺站在山顶,喃喃自语道:“两三万大军,一夜奔袭十里,这位总督被逼急了啊。” 如此快速的夜间行军,朱燮元所带粮草,最多能撑十天! 十天之内,若不能攻下山头,朱燮元就只能饿着肚子撤军,顺着狮子山下的小河返回南昌。 朱燮元也是没有办法,他此番出兵的计划,只提前告诉几个心腹。军情意外泄露,让他心里发毛,周边各县的农会,也让他无法再拖下去。 丰城县不能迅速攻破,就只能来打狮子山,这里其实比县城更好打。 八天之内,打不下来就立即撤军,回去老老实实的守南昌。反正此次出兵,目的是袭扰反贼后方,让反贼不能全力攻打赣州。 李正和费映珙,各自带兵前来救援,他们合兵之后也才5000人,其中4000人还是农兵。 而且,是丰城、清江两县的农兵,训练度其实并不很高。 “怎么打?”李正问道。 费映珙说:“肯定不能强攻,官兵攻山,咱们就在背后骚扰。尽量拖时间吧,只需半个月,吉安那边肯定有援兵过来。” 还是赵瀚的军队太少,一半正兵在南方打仗,一些精锐农兵在防备湖广。 赵瀚想要增派援军,只能征召庐陵、吉水、安福等县的农兵。集结需要时间,赶路也需要时间,朱燮元在这个空挡里,可以非常随意的来去自如。 就如费映珙所说,赵瀚的援兵可能要半个月,而朱燮元的计划是八天打不下狮子山就撤军。 等赵瀚派援兵过来,朱燮元早就跑回南昌了,这是一头不肯吃亏的老狐狸! 下午时分。 两万八千多官兵,休息充足,吃过饭食,开始组织攻山。 从平面图来看,狮子山真的很小,长不足四百米,宽不足两百米,两三万人围攻那是真的杀鸡用牛刀。 好在,山岭不能只看平面。 而在樟树镇方向,几条运兵船驶来,赵瀚等不及农兵集结,直接派出了自己的亲兵。 由张铁牛、刘柱统率的奴儿军,内着锁子甲,外穿棉甲,头戴嵌满铁片的竹盔。 人数不多,只有四百甲士而已。 真正的恶战就要来了,大同军前所未遇的恶战! (感谢淮南月的盟主打赏,感谢所有书友的打赏和订阅。) 200【攻守】 敌人太多,狮子山太小,黄幺主动收缩防线,只扼守半山坡以上的紧要处,让朱燮元的两万八千官兵不能完全展开。 “咦,这里有个宝贝,”正兵队长陈福贵大喊,“哨总,我寻见一个宝贝!” 萧宗显沉脸呵斥道:“官兵已经攻山了,你瞎闹腾什么?” 陈福贵抠出鸡蛋大的石块,那一段山壁都被砸塌了,兴奋道:“哨总,这是天降陨铁,可以打造神兵利器献给总镇。” “真的?”萧宗显好奇的凑过脑袋。 “我打铁十多年,还能认错?”陈福贵是铁匠出身,“老一辈的铁匠都说,丰城西南边陨铁多得很,正德年间砸烂了几万个房子。” 这肯定是讹传,真实情况是,正德八年出现一场流星雨。其中有部分流星,砸在县城引燃民居,烧毁房屋两万多间。 胡定贵从旁边跑过来:“天降陨铁?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滚回去,好生守住自己那段!”萧宗显立即呵斥。 胡定贵笑道:“官兵这才开始爬上,离爬上来还早呢,到时候豁出去拼命就是。” 陈福贵也笑着说:“就是,还能让官兵攻上来?” 这些大同兵,还真就不怕死,面对将近三万官兵包围,依旧可以有说有笑的聊天。 胡定贵,孤儿佃户。 陈福贵,世代匠籍。 他们已经获得新生,再不愿过以前的日子,官兵想要夺走他们的田地,就得先夺走他们的性命。 …… 山下。 朱统鉟拔剑大呼:“弟兄们,那赵贼想分咱们的田,大夥说答不答应?” “不答应!”士卒齐声大吼。 “想分咱们的田,就跟他们拼了!”朱统鉟奋力喊道。 “拼了,拼了!” 朱统鉟其实不是大地主,而是宁王后裔、简定王朱觐炼之孙,正正经经的大明宗室。 他本来也有爵位(辅国中尉),但已自动放弃,以平民身份参加科举。历史上,他明年就会中举,崇祯十三年中进士,崇祯末年升为礼科给事中。 一个能放弃爵位参加科举之人,遇到反贼作乱,自然要投军报国,把这当成出人头地的机会。 倒是他麾下的三千乡勇,多为大族子弟、小地主和自耕农。 古代信息非常闭塞,虽然赵瀚已在南昌传播《大同集》,早就写明了分田政策。可是有人故意歪曲,以讹传讹之下,南昌府诸县的小地主和自耕农,都以为反贼要把他们的田抢光。 赵瀚在这些地方,提前发展农会,努力宣传土地政策,但大部分小地主和自耕农都不相信。 “随我攻山!” 朱统鉟率队往山上冲,身后乡勇士气如虹,他们要誓死保护自己的土地。 大概六七千官兵,开始从四面八方开始攻山——因为地形原因,人太多无法展开,六七千官兵同时投入战斗已是极限。 “落石!” 萧宗显大呼。 胡定贵、陈福贵连忙指挥士卒,推动石头顺坡滚下去。 一块大石至少撞翻五六个官兵,八块大石下去,顿时砸死砸伤五十多个,这样的场面在山上多处出现。 朱统鉟麾下的三千乡勇,顿时溃了数百人,纷纷转身朝山下逃命。 “督战队上前!” 朱燮元在山下总指挥,一声令下,各处督战队纷纷上前,斩杀驱赶溃兵重新攻山。 朱燮元转身看着后方,那里有反贼的五千援兵。他也占好了有利地形,等着对方过来救援,到时候可以一起消灭。 攻山足足一个下午,没有取得丝毫进展。 不过,守山反贼的滚石、滚木,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山下两里外,李正皱眉说:“我们就这么看着老黄被围攻?” “急什么?这才第一天,”费映珙说道,“至少也得两三天,等官兵露出疲态,才有机会抓住其漏洞。各自回营固守吧,若是留在此地,我怕这位总督会分兵夜袭咱们。” 看着反贼援兵远远撤走,朱燮元感到有些无奈,这些反贼也太谨慎了。 朱燮元吩咐道:“通告全军,我要彻夜击鼓,让他们听到鼓声别害怕,老老实实睡觉休息!” “咚咚咚咚!” 一更天,双方士卒都还没睡,突然四面响起官兵的鼓声。 黄幺吩咐士卒警惕,全部打起精神,防备官兵夜间偷袭各要处。 两更天,鼓声再次响起。 双方士卒皆被惊醒,别说山上反贼,就连山下官兵,都被搞得心惊胆战。 三更天,鼓声又想起来了。 山上反贼不敢睡觉,或者说,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状态,手握兵器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至于山下官兵,反而变得安稳起来,他们知道是己方的鼓声,此时头疼的应该是反贼才对。 四更天。 “嘟嘟嘟嘟哒哒嘟哒嘟嘟嘟……” 鼓声还没响起,山上突然传来冲锋号,无数官兵惊恐爬起来,有些乡勇甚至打算逃跑,山下各营有三分之一陷入混乱。 “莫要慌,莫要慌,是反贼的扰敌之计!” “击鼓!” “咚咚咚咚!” 今晚谁也别想睡觉,第二天早晨爬起,双方士卒都眼含血丝。 李正和费映珙,在天亮之后,再次带着援兵过来,隔着两三里地远远观战。他们倒是睡得很香,一个个精神奕奕。 今天,官兵更换部队进攻,昨天进攻的部队可以休息。 车轮战,疲劳战,朱燮元想要拖垮山上的反贼。 万化新,出自南昌万氏,家有良田上万亩。 他领着一千多子弟兵,不要命的开始攻山,反贼想要分田,就得从他尸体上塌过去。 朱燮元感觉江西武将不堪用,干脆任命有能力的士绅子弟,临时统率他们自己招募的乡勇。包括王廷试在内,也短暂获得两千乡勇的指挥权。 万化新的三次进攻都被打退,死伤百余乡勇,隐隐有崩溃的征兆。 他的部队立即被换下,秀才邓林桂带着自募乡勇进攻。 一个上午,仍无进展,但山上反贼的滚石和滚木,这次是真的用完了,包括昨晚连夜搜集的物资。 甚至不给反贼吃午饭的时间,樊来谏、张品元等大族士子,提前填饱肚子,带着乡勇继续疯狂攻山。 黄幺红着眼睛说:“各哨队,分出三分之一吃饭睡觉,山下攻得再凶也要睡觉!万人敌莫要乱用,等官兵扎堆杀近了再扔。” 万人敌,就是瓷壳炸弹,黄幺手里只有两百多颗。 樊来谏带兵冲上山坡,大喜呼喊:“反贼没落石了,随我冲啊!” 胡定贵只分到五颗万人敌,不断提醒麾下士卒:“放近了再扔,放近了再扔,往人堆里扔。再等等,再等等,就是现在,扔万人敌!” 只扔一颗,得省着点用。 瓷壳炸弹被点燃引线,抛往官兵堆里。 再有七八步,就能与反贼接战,樊来谏似乎看到胜利希望。 “轰!” 万人敌突然炸开,当场炸翻三个乡勇,瓷片飞溅伤了七八个,樊来谏自己也腰部受伤。 “咳咳咳咳!” 附近乡勇开始咳嗽流泪,其实影响范围不大,辣椒面也就熏到十多个人。 “杀!” 胡定贵突然冲出简易工事,带着全队三十人,朝着三百多乡勇杀去。旁边的陈福贵,同样扔出万人敌,学着胡定贵进行反冲锋。 他们早已摘下绑腿,用水打湿之后,蒙住口鼻防止辣椒面影响。 山上有水潭,还有山泉,并无断水之忧。 胡定贵挺枪刺死一个乡勇,又配合麾下士卒,共同刺死另一个乡勇。还没刺出第三枪,他面前的三百多敌人,已经稀里糊涂溃败,惊恐大叫着往山下逃去。 其实,乡勇死伤并不多,纯粹是被吓跑的。 又有个叫程吉卿的秀才,带着自家乡勇上前接应,同时出发的还有督战队。 “撤!” 胡定贵追杀二十余步,捅死第四个敌人之后,立即招呼全队士卒撤回去。 “他娘的,我的眼睛也被熏着了,”胡定贵手下一个士卒,忍不住揉眼睛抱怨,越揉就越止不住流泪,“得跟宣教官说,让他反应这玩意儿别放番椒。” “别废话,”胡定贵大喊,“瞅准时机,再扔万人敌!” “轰轰轰!” 四处都有万人敌爆炸,各部纷纷发起反冲锋,一时间杀得乡勇无人再敢攻山。 朱燮元只能给出重赏,又宣传说反贼要抢走他们的田产。 这些大地主、小地主、自耕农,纷纷带着武器再次攻山,但里面夹杂的家奴和佃户却士气不高。 攻山第二天,万人敌耗尽。 李正、费映珙的援军,依旧远远看着,并没有过来帮忙。 当夜,鼓声和冲锋号交杂,吵得山上山下都无法安睡。 “杀!” 四更天,官兵和反贼,几乎同时发起偷袭,各自有所斩获,但都没有取得太大战果。 第三日,继续攻山。 官兵人多,可以轮流休息,大同军的休息时间却更短。 双方都疲惫了,但大同军将士累得更厉害。 “杀!” 第三日下午,官兵终于冲进攻势,胡定贵成功打退两次进攻。 “队长!” “老陈!” 铁匠出身的陈福贵,腹部棉甲被捅穿,杀退官兵之后,捂着伤口大笑:“哈哈,老子没事,还能再打一场!” 201【力战】 酣战前三日,双方情况如下: 江西官兵二万八千余人,阵亡738人,伤3700余人。 阵亡率2.63%,伤亡率13.5%。 看似伤亡率很高,但大部分属于轻伤,是溃逃下山时摔伤、扭伤的。 崴脚也算受伤啊,而且还很让人头疼,总不能让士兵一瘸一拐爬山冲锋。 大同兵五千余人,阵亡6人,伤47人。 看似伤亡率很低,但滚石、滚木、万人敌皆已用完。简易工事被多处破坏,大同军士卒远比官兵更加疲惫,因为官兵人多可以打车轮战。 真正的苦战,才刚刚开始。 大同水师此刻刚回吉安,樟树镇到丰城县这段河道,完全是官兵水师的天下。 张铁牛、刘柱带来的四百甲士,只能在临江府下船,走陆路前去支援狮子山战场。知府帮忙募集了一千民夫,帮四百甲士运送盔甲和粮草,别看直线距离只有40里,但还得渡过好几条小河。 狮子山攻防战第三天中午,四百甲士渡过最后一条河进山,与藏在群山之中的农会成员取得联系。 问明情况之后,又与更北边的李正、费映珙取得联系。 “什么时候开打?”张铁牛问道。 费映珙说道:“不急,黄幺还没点燃烽火,他暂时还守得住。” 一旦狮子山上点燃烽火,就意味着快撑不住了。 李正也说道:“多耗一日是一日,拖得越久,官兵士气就越低落。” 于是,张铁牛、刘柱带着四百甲士,也加入了围观看戏的行列,远远看着官兵攻打狮子山。 狮子山的西边临河,但其余三面,更远处还有人工河。 整座山连同附近土地,可视为一处大型水利设施,具体功能可以参考都江堰。 另一个时空的几百年后,刘帅在此歼灭了狮子山上一个国军正规师。 李正、费映珙、张铁牛、刘柱等人,想要攻击山下官兵,还得度过那条人工河才行,很容易被朱燮元半渡而击。 就在当天傍晚,江西总兵朱国勋,派来二百官兵水师助战。 准确来说,是朱国勋的亲兵,全是从福建带来的心腹,且这两百人里面有一半会操炮。 “督师,炮来了!” “快快抬过来!” 二十门佛朗机炮,全部找郑芝龙高价购买。耗费半年多时间,终于运抵江西,朱国勋连忙派人送来。 第四日早晨。 山上被破坏的简易工事,又连夜修复了一些。 二十门佛郎机炮,被抬到半山坡组装,开始对着工事和阵地发射。 “轰轰轰!” 第一轮属于试射,仅有一发炮弹命中目标。 距离胡定贵数百步外,另一个大队的防守区域,简易工事被轰开一道缺口。 佛郎机炮虽然威力小,但大同军的工事也不牢固。 “轰轰轰!” 又是一轮齐射,佛郎机炮射速很快,一门火炮的标准配置是五个子铳。每个子铳,都可以先填弹药,直接更换上去就能发射,有点类似步枪的弹匣。 那片阵地的三十人大队,瞬间就有两人被炮弹砸死,还有一人被砸断手臂。 其余士卒纷纷躲避。 “轰轰轰!” 又是一轮齐射。 这次只砸死一人,但大同守军士气下降很快,没有当场崩溃已经算得上精兵。 “保卫桑梓,护我田地!” 秀才万化新,带着自募乡勇开始攻山,他第一天投入战斗之后,已经休息了两天两夜。 “轰轰轰!” 在官兵冲锋之时,又一轮火炮砸上去。 养精蓄锐的乡勇,士气大振的同时,又着实有些心虚,生怕被自己这边的火炮误伤。 火炮当然不敢再发射,趁机拆卸抬走,顺便冷却一下炮管,打算瞄准另一片阵地开火。 “起来,起来,列阵!” 这里的工事已经被轰塌大半,二十多个大同军士卒,连忙爬起来列阵防御。 黄幺那里接到急报,派出一支三十人的预备队过来支援。 狼筅一阵乱戳,攻山的乡勇不敢上前。 “绳栓!” 万化新大吼一声,这些乡勇突然拿出新发明的武器。 这种武器,在一截竹竿上绑绳索,再于绳索末端栓石子。只需挥舞竹竿,石子带动绳索旋转,非常轻松就能搅住狼筅,说白了就是专门对付狼筅兵的玩意儿。 猛烈拖拽之下,一个狼筅兵措手不及,被连人带武器拖下去,瞬间身中数枪而亡。 其余被缠住武器的狼筅兵,要么放弃狼筅,要么死死稳住身形。 “杀!” 其余乡勇趁机冲锋,藤牌手连忙阻挡,长枪手开始跟乡勇对戳。 “杀贼保田!” “种田吃饭!” 双方士卒高喊口号,真刀真枪的厮杀起来。 “唉哟,我的手!” “快逃啊!” 只死了十几个人,这群乡勇就开始溃败。 督战队严阵以待,防止他们继续溃逃,另一队乡勇立即补上去。 大同兵却没法休息,连番战斗之下,一个个都疲惫不堪。 早在武兴镇就追随赵瀚的黄良英,由于能力不足,到现在只是个统率三十人的队长。他握着枪杆的双手都在颤抖,嘶声告诫部下:“顶住,再顶住几天,总镇的援兵就到了!” 连续打退三波进攻之后,侧方突然出现空挡,却是藤牌手疲惫之下走神。 “杀!” 八个乡勇攻上阵地,大同士卒瞬间倒下三个。 黄良英立即补上空位,抬枪戳死一人,自己也被戳中大腿。又一杆枪捅到他的腰部,但棉甲挡住了大部分力道,黄良英收枪再出枪,当即又捅翻一人。 溃了,这队乡勇又溃了。 在督战队阻止其溃败的同时,另一队乡勇绕过溃兵,赶紧从侧面杀上去。 这些乡勇,士气很低,多死几个就溃。 同时又士气很高,竟然在友军溃败的同时,能够冲上去继续厮杀。 “杀!” 黄良英身上受伤两处,趁新来的乡勇立足未稳,竟然直接带兵杀出阵地。 并肩作战的另一位队长,见此情形也带兵杀出。 四十多个大同士卒,势如猛虎下山,新来的三百多乡勇,吓得直接转身就逃,连带着把督战队都冲溃了。 不过,追到更下方时,两千乡勇严阵以待,溃逃的乡勇只能绕着军阵逃跑。 黄良英不敢再追,带兵回到阵地,这种消耗战,没法造成大溃败。 趁着敌军重新组织进攻时,黄良英清点人数。他这一队三十人,已经阵亡十一个,还有好几个带伤的,伤亡率已经接近50%。 若是乡勇再拼命一些,说不定大同军就溃了。 这处阵地是被重点关注的,因为被选为火炮攻击的第一个目标。 朱燮元全程举着昨天送来的千里镜观战,顿时看得头皮发麻,正常情况下早就该击溃了啊! 每次三百个乡勇,轮番攻击六十人驻守的阵地,那个阵地还挨了几轮炮击。 结果呢,官兵这边被杀溃好几拨,反贼竟然还能坚守不退。 虽然有地形优势,但那士气也太离谱了。 这种仗怎么打? 朱燮元从没有遇过这样的反贼,他觉得是自己的战术出了问题,当即下令道:“西北面不要再打,围三缺一,留给反贼下山跳河逃跑。” 再次打退官兵进攻之后,黄良英又负伤一处,终于有两个大队前来换防。 “老黄,你们退下去休整。”新来的队长说道。 黄良英咬牙道:“不用,我还能打。” 新来的队长笑道:“西北边的官兵撤了,黄北院(黄幺)腾了不少兵力出来。” 佛郎机炮还在发射,歇一阵打一阵,免得炮管过热和残渣没处理干净。 陈福贵受伤过重,也不知还能不能活,全队都被撤下去休整。 胡定贵也在休整,这家伙甚至呼呼大睡,厮杀声、炮击声都吵他不醒。 不知睡了多久,胡定贵突然被拍醒:“快起来打仗!” 胡定贵猛然跳起,带着士卒重回阵地,这处阵地的军官被一炮轰死了。 又一波乡勇冲上来,拿着那种奇怪的武器,虽然在平地对阵没啥太大用处,但攻山之时却让狼筅难以发挥奇效。 双方只能以盾牌为掩护,然后长枪兵互戳。 大同军居高临下,喜欢戳官兵的脑袋,官兵则喜欢戳大同兵的腿脚,双方的盾牌手都因此调整保护部位。 “杀!” 西北边又传来厮杀声,却是围三缺一不奏效。 朱燮元干脆将计就计,趁着大同军撤出部分兵力,想要趁虚而入从那里大举进攻。 胡定贵双臂已经酸软,他也不知自己杀退多少敌人。此刻已经麻木了,只想着什么时候能睡会儿,躺下休息片刻也好啊。 “呃!” 胡定贵猛然清醒,是被痛醒的,盾牌手防护不利,导致他的小腿被戳中。 他麾下的两个兵已经倒了,敌人再次攻上阵地,胡定贵忍痛斜戳,一枪捅死一个乡勇,其他小兵合力将其他乡勇捅死。 眼见进攻失败,这队乡勇当即溃败。 “杀!” 胡定贵一瘸一拐带兵杀出,接连追毙好几个乡勇,迅速下令撤回阵地。 “就攻那里!” 朱燮元指着退回阵地的胡定贵说。 两千总督标兵出列,这是朱燮元养了六年的部队,选15至20岁的苗族奴隶为兵。说是苗族,其实包含彝族、壮族等少数民族在内。 这些少数民族少年,在土司的盘剥下,生活得非常艰苦。 朱燮元招募他们,让他们能够吃饱,一个个皆愿死命效忠。 他们全身穿着藤甲,脑袋戴着藤盔,仿佛《三国演义》里的藤甲兵重现于世。 其实,三国没有藤甲兵,反而常见于明清两代,明代《武备志》还专门记载了藤甲的制作方法。 而且浸染桐油之后,藤甲的燃点非常高,不像《三国演义》里那么怕火——当然,如果真的烧起来,也比寻常藤木更难扑灭。 反复浸水再阴***制藤条就要花一年时间,如此搞出来的藤甲既轻便又坚固。 这些贵州兵爬山好快,攀登山坡如履平地,两千人分成四队,同时进攻包括胡定贵在内的四处阵地。 “快去请支援!”胡定贵惊呼道。 不用胡定贵请求,黄幺已经派来预备队,甚至黄幺带着亲兵都过来了。 “刺他们手臂和咽喉!” 这些藤甲兵,颈部、双臂和双腿都大面积露出,主要还是藤甲穿起来不方便。 但他们非常灵活,全身藤甲不足十斤重。 黄幺挺枪刺伤一人手臂,这藤甲兵凶狠异常,竟然带伤冲上阵地,被另一个小兵刺中藤甲,受不住力道滚落山坡。这厮摔得七荤八素,晃了晃脑袋,竟然又爬起来继续往上冲。 胡定贵一枪扎中藤甲兵的咽喉,旁边士卒却被砍死两人。 越来越多藤甲兵冲上来,阵地渐渐有失守的征兆。 “点火!” 万人敌还剩二十颗,这是黄幺压箱底的。这些万人敌,还有那些预备队,专为防止出现意外状况。 “轰轰轰!” 藤甲兵的上半身不惧爆炸(威力太小),但双腿却各种受伤,离得近的直接被炸断腿。 同时,蔓延开的辣椒面,也让藤甲兵非常难受。 黄幺和胡定贵趁机反攻,把攻入阵地的藤甲兵杀回去,然后各自去支援旁边的阵地。 好不容易把藤甲兵杀退,那些败回去的藤甲兵,竟然又要组织进攻。 “扯,扯上山!” 黄幺连忙下令收缩防线,所有阵地在打退敌人之后,都往山顶的方向彻底,那里还有第二道防线。 但是,半山的水潭没了,大同兵只能饮用少量山泉水,以及一些提前储存起来的水。 胡定贵腿部受伤两处,胸口受伤一处,若非棉甲保护,估计早就没命了。 他下令清点人数,自己三十人的队伍,此刻只剩下十六人。 但是,舍弃第一道防线之后,第二道防线更利于坚守,饮水不足的问题可以暂时忽略。 官兵虽然占据第一道防线,看似取得重大突破,但山下大营已经吵闹起来。 “督师,不能打了,再打就要出现逃兵了!” “那庐陵赵贼会妖法,定然是请神上身,反贼一个个都不要命的。” “是啊,伤亡过半都不退,定然用的是妖术!” “督师容禀,晚生招募的乡勇,已经不愿再打仗了。最后一次进攻,随便戳几下就溃败,乡勇全都打怕了!” “……” 前三天加起来,官兵只阵亡700多人。 而第四天的血战,只一天之内,官兵就阵亡3100多,还有好几千各种状况的伤员(依旧是溃逃摔伤的居多)。 阵亡率已经超过百分之十,之所以没有大规模溃败,纯粹是双方都分散在四面山坡。若两军集结起来对冲,只凭这个阵亡率,官兵就已经全军大溃逃。 而大同军那边,险要地形的伤亡很小。 真正损失严重的,是地势不那么陡峭的阵地,个别哨队的伤亡率已经超过50%。特别是藤甲兵那次冲锋,让大同兵损失惨重,不得不把第一道防线让出去。 一天之内,大同军伤亡1200多。 其中,阵亡441人,重伤106人,其余皆为不同程度的轻伤。 伤亡主要来自于太过疲惫,反应速度变慢,阵型也变得松散,还有就是藤甲兵的冲击。 否则的话,大同军占据有利地形防守,官兵又动辄就溃败,怎会连一比十的战损都打不出来? “督师,不能再打了!” 大营里吵成一团,朱燮元犹豫不定,他此时已经势成骑虎。 此次围攻反贼的局面,完全出乎朱燮元意料。他没见过这种军队,甚至做梦都想不出,世间还有这种不怕死的军队! 如果现在就撤军,即便能够安全返回南昌,官兵今后也必然闻反贼而胆寒。 官兵已经被杀怕了,精神意志层面的害怕。 此后再战,恐怕每次对阵,望风而逃者不知凡几! 可今天如果不撤军,明天就没法再打了,藤甲兵还能继续用,乡勇却已经厌战怯战。傍晚那几次进攻,全是做样子假打,接战而逃已算勇士,许多乡勇冲到一半就逃。 “逢点击鼓,三更撤兵!” 一点约二十四分钟,就是每过二十四分钟,击鼓扰乱大同兵一次。 一边击鼓,一边准备撤走,朱燮元想要全军开溜。 这仗真的没法打,别说围攻八天,再这样围攻两天,官兵就会每夜出现逃兵,围攻五天能趁夜逃跑一半。 王廷试毕竟做过巡抚,他被朱燮元单独留下。 “贼兵为何个个效死,官兵反而畏首畏尾?”朱燮元望着狮子山自语。 王廷试说道:“反贼皆分到土地,为保土地,必然效死。” 朱燮元指着军营说:“可这些乡勇,多为良家子,他们打仗也是为保住自家田产啊。” 王廷试说道:“小民保田,就是保命。士绅保田,只是保财。” “不对,不对,肯定不止这些。”朱燮元连连摇头。 不但乡勇被杀怕了,朱燮元自己也怕了,内心恐惧与无力感交杂,他真不知道今后该怎样打仗。 同样的地形,同样的兵力,如果换成征讨川贵土司,那些土司兵最多能撑三天! 这场攻山战,打得朱燮元丧失信心。 主帅都已经没信心了,难道还能指望下面的小兵? 202【溃】(为盟主“恒沣”加更) “咚咚咚咚!” 天空月黑星繁,四下战鼓雷动。 黄幺坐在篝火旁,任由士卒帮他裹伤口。 赵瀚牢牢占据樟树镇,作为南方药材集散中心,他如今最不缺的就是药。而且,献上优良金疮药配方的两家药商,都获得赵瀚的认可与扶持,其中就包括依法惩戒费纯父母那位。 “官兵今晚的战鼓不对劲啊,只一更天就敲了五次。”黄幺皱眉道。 宣教官涂孟古说:“要么打算夜袭,要么打算逃遁。” 黄幺顿时笑道:“哟,涂先生也懂打仗了,居然能看穿官兵的意图。” 涂氏也属于江西大姓,先祖为拥立司马睿称帝的涂钦。南昌、丰城一带,姓涂的特别多,投奔赵瀚的大族子弟就有好几个,募兵帮朱燮元打仗的也不少。 涂孟古说道:“今天下午,我穿梭于各个阵地,鼓励我军士气的同时,也在观察敌军的动向。中午过后,官兵越来越容易溃逃,及至傍晚时分,许多官兵还没接近阵地,就已经被吓得逃往山下。” “咱们是贱命一条,死了都无所谓,总镇自会抚恤,孤儿寡母也不会受欺负,”黄幺指着山下,“那些良家子出身的乡勇,他们可不敢死,自己一旦死了,家里的田地房产,说不定都要被族亲霸占。你是良家子,你愿拼命吗?” “嘿嘿,我肯定不愿。”涂孟古笑道。 待伤口包扎完毕,黄幺立即起身:“官兵今晚必逃,就看老李(李正)他们敢不敢来捡便宜!” 李正没有等来,官兵突然夜袭。 幸存的一千多藤甲兵,还有几千官兵“精锐”,突然对各处阵地发起夜间突袭。 大同军付出四十多人死伤的代价,终于打断官兵的进攻。 涂孟古疑惑道:“难道官兵不是要逃,而是要跟咱们死战到底?再拖两日,我军就要断水了。” 黄幺摇头道:“官兵打不下去了,那位朱总督手里,也就一两千藤甲兵管用。可这不是平地作战,我军第二道防线更加险峻,官兵哪有那么容易打下来?他能做的只能拖,我军失去第一道防线,也失去了水源,拖到咱们没水喝那天。可官兵的士气还能撑多久?今晚攻得再凶,官兵都肯定要撤退!” 黄幺带伤巡视各处阵地,让士卒做好下山追击的准备,然后就靠在岩石上打盹儿。 山下有鼓声准点报时,他也不怕睡过头了。 将近三更天,黄幺下令全军出击,不管官兵有没有撤退,都要去夜袭夺回第一道防线。 “杀!” 大同军四面尽出,杀至第一道防线,发现阵地上全是茅草做的假人。 “嘟嘟嘟嘟~~~~” 人工河方向传来唢呐声,然后一支唢呐传一支唢呐,全是李正、费映珙沿途撒出的哨探。 官兵撤退,被哨探发现了。 唢呐声由近及远,撕破夜晚的寂静,不断传向更远处的山岭。 立即阻截肯定来不及,李正、费映珙、张铁牛、刘柱等人,直接带兵往东北急行,试图去上游阻截官兵的退路。 他们……全都扑空了! 朱燮元没有一直顺着河流回南昌,而是在丰城以南一里地渡河。 那里是河流最窄处,河面宽度只有30米。 而且,朱燮元留了一千官兵在此,既可与赣江里的官兵水师,一南一北看住丰城县守军,又能提前做好渡河的准备。 水师一直在骚扰丰城县,负责守城的江良,这几天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渡河去打那一千官兵。 这一千官兵的位置很恶心,位于两条小河的交汇处。无论是丰城县的江良来攻,还是山岭中的李正、费映珙杀来,都必须先渡河才行。而官兵还准备了许多小船,见势不妙就可以坐船开溜。 朱燮元在围山之前,早就想好了退路! 两万余官兵顺着河道,黎明时分抵达丰城南边的渡口。 黄幺带着三千多疲兵,一路从西南边追来。真的是疲兵,许多将士走路都想打瞌睡,强打着精神,互相拉着腰带才能行军。 而李正、费映珙等人,则堵截退路跑过头了,等他们意识到不对劲,连忙又顺着河道回来。 “官兵主力杀回来了?” 丰城知县刘顺义,慌慌张张登上城楼。 江良指着南方说:“官兵要渡河。刘知县,丰城就交给你防守,我带兵去半渡而击!” 刘顺义惊恐道:“不可,我们的责任是守住丰城。北边有官兵水师,还有许多打造好的云梯。将军若是带兵去南边,官兵水师趁机在北面攻城怎办?” “我只带一千正兵出去,给你留一千农兵,还有临时征召的数百勇士,”江良说道,“官兵水师上岸,满打满算也就两三千人,还能把城池给攻破了?” “可是……”刘顺义欲言又止。 江良懒得跟他多说,直接让人打开城门,带着一千正兵出城去了。 “杀!” 已有数百官兵成功渡河,江良突然杀来,吓得这些官兵纷纷逃散。 朱燮元不惊反喜,对麾下将领说:“反贼出城了,不必再等坐船,脱掉甲胄游过去,顺势夺取丰城县!” 两万多人渡河,全是会游泳的江西兵,而且河面只有30多米宽,江良的一千正兵哪防得住? 杀散两千多官兵之后,很快又游过来数千,黑灯瞎火的,反而把江良的一千丰城守军给包围。 “结圆阵!” 江良急得大呼。 好在,官兵为了游泳过来,有甲的纷纷脱掉甲胄,面对河边结圆阵的江良还真不好啃。 而且平地结阵作战,官兵对付狼筅的奇怪兵器也没那么好用。 便是那一千多藤甲兵,穿着藤甲游过河(藤甲防水),面对狼筅、盾牌、长枪的阵型也毫无办法。 “快分兵攻城,云梯在江边!” 朱燮元非常郁闷,人家守城的反贼,都敢出城阻止他渡河。江西总兵朱国勋率领的水师,打这么久居然按兵不动,两相比较之下简直气死人。 朱国勋早就听到了喊杀声,他的命令是:“敌情不明,等天亮再说。” “咻咻咻!” 圆阵之中,藏着五百弓箭手,开始对着外围的官兵抛射。 一时间惨叫声四起,那些官兵都裸着上身,对弓箭毫无防御力。 “杀!” 李正、费映珙、张铁牛、刘柱终于赶回来,直接向还没渡河的官兵冲去。 朱燮元又惊又怒,丰城县的反贼守军主动出击,导致他渡河行动被耽搁,现在全军被分为三部分。大部分已经渡河,一部分在河里,一部分在对岸。 “聚兵,聚兵!” 朱燮元让传令兵吹响号笛。 大同军的援兵冲来之后,没有渡河的官兵,纷纷跳河游向对岸。 三十米宽的河道,而且流速缓慢,对江西兵来说不算什么,转眼之间就能游过去。 他们可以两万人围杀江良的一千士卒,也可以守在小河边上,击杀试图渡河的李正、费映珙等人。还可以朝赣江那边转移,有官兵水师作为后盾,安安稳稳就能返回南昌。 但是,一群惊惧之兵,在黑夜之中狼狈撤退,哪里还能保持理智? 能撤到这里就算不错了。 “反贼杀来了,快跑啊!” “贼兵会妖法!” “老爷,咱们也逃吧,不能再打了。” “……” 游过河的官兵,已经一片混乱。 明明他们人数占优,明明他们已经渡河,明明他们有多种选择,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但他们就是乱起来了,一群一群的乡勇,渡河之后不去集结,而是直接顺着小河逃跑。 朱燮元聚兵的军号声,似乎变成逃跑发令枪,无数官兵争先恐后逃遁。 朱燮元整个人都懵了,我方全军顺利渡河,把敌军主力挡在对岸,还把敌人的丰城守军围在河边。我军此刻占尽优势啊,如果再奋战一把,甚至可以趁机夺城。敌军还在对岸,该怕的是他们,你们溃逃是什么意思? 一句话,官兵被吓破胆了,好端端的撤退变成溃败。 而且溃得稀里糊涂。 王廷试混在溃兵当中,他此刻很想反水起义。但溃兵不给他机会,他招募的两千乡勇,也一窝蜂的在遁逃,完全没弄明白在逃什么鬼。 反正有人逃跑,咱们就跟着逃,逃得早,逃得快,就肯定能活命。 “督师,快走吧,等反贼过河就来不及了!” 朱燮元被亲兵拖着走,那些贵州藤甲兵非常忠心,漆黑当中还能结阵掩护主帅撤退。 “娘的,早知道就不该穿甲,一路跑来累死我了!” 张铁牛脱掉甲胄,一头扎进河里,他的斧头有些重,很快就被刘柱游到前面。 此时此刻,黄幺也带兵追来。 但他的兵实在太过疲惫,眼见官兵已经溃散,当即全部躺在河边睡觉,剩下的交给友军慢慢处理。 “杀!” 江良的一千守城军士,被围攻片刻之后,只剩九百三十多人能战,率先开始追杀溃兵。 李正、费映珙、张铁牛、刘柱等人,也陆陆续续带兵游过河,只留下百余火铳兵和数百弓箭手。 江西的大小河流实在太多,追出数里之后,前方又是一条小河。 只见无数溃兵跳进河里,游到河对岸继续逃窜。而追兵同样跳进河里,上岸之后继续追杀。 若再给他们每人发辆自行车,那就真正变成铁人三项了。 从黎明追到早晨,好多溃兵累得气喘吁吁,只能坐下先歇一阵,见到追兵来了又赶忙逃命。 体力差的实在跑不动,直接躺平在那里,爱咋咋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王廷试的体力更弱,他躺在河边上,见到大同兵追来,连忙大呼:“我是赵总镇的内应,莫要杀我!” 北边赣江里的官兵水师,虽然不敢上岸打仗,却也派了探子过来查看。 得知朱燮元全军溃逃,朱国勋立即下令撤退,把水师撤到南昌城外才停下。 这位江西总兵,水货一个! 他当初在福建打仗,三年时间,从把总升至副总兵,一是靠跟着郑芝龙打顺风仗,二是靠砸银子冒领别人的军功。 朝廷君臣,以为朱国勋擅长水战,在江西剿贼肯定大展神威。 然而他一场硬仗都不敢打…… (感谢kevindu12345的盟主打赏,感谢全体书友的打赏和订阅。企鹅大佬和白银萌大佬的加更,等把普通盟主加更弄完了补上。) 203【发展农会】 朱燮元是被一千多藤甲兵抬回去的,并非受伤了,而是累趴了。 从丰城逃到南昌,一百里地,不多不少,大小河流一共跨过十条! 就这种鬼地形,如果北方骑兵渡江,可想而知有多么绝望。 那些藤甲兵渡河特别方便,因为藤甲防水防火,在河里可以浮起来,直接就转化为救生衣。 赵瀚的兵器所,也在制作藤甲。 因为赵瀚的军阵模仿戚家军,其中藤牌手非常重要。之所以叫藤牌手,就是由于盾牌属于藤牌,比木盾轻便且防御性更强,跟制作藤甲的材料一模一样。 这玩意儿急不来,须选取山中黄藤,反复浸泡一年以上,才能真正开始制作。 朱燮元逃回南昌,已经是隔日下午,立即传令收拢逃回来的溃兵。 他见江西水师就靠在岸边,连忙把朱国勋叫来问话:“朱总镇,反贼的水师可有露面?” “似有反贼水师在游弋。”朱国勋回答得模棱两可。 听到这个答案,朱燮元怒火中烧,很想抽出尚方宝剑,一剑把朱国勋当场劈死! 强行按下愤怒情绪,朱燮元告诫道:“水师须时刻提防反贼攻打南昌。” “谨遵督师军令。”朱国勋自知理亏,表现得非常恭敬。 又过两日,朱燮元只收拢了两千多溃兵。 而大同军那边,加上官兵伤员在内,也只抓到七千多俘虏。 至于剩下两万官兵,当然不是全都死了。大部分直接逃回老家,不愿再为朝廷打仗,即便今后被强征入伍,也肯定会随时随地准备开溜。 “咳咳咳咳!” 总督府内,朱燮元躲起来咳嗽,他不敢让人知道自己生病了。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被抬着渡过十条河流,水泡日晒的不得病才怪。历史上,朱燮元再过两年,就会病死在贵州,如今不过是换个地方生病。 …… 胡定贵整整睡了半天一夜,由于腿部受伤,他留在狮子山上没有追敌。 填饱肚子,胡定贵拄着长枪,瘸着腿去伤兵营:“老陈怎样了?” 军中大夫正在给陈福贵换药:“一直发烧未醒,能不能活,全看他自己。” 陈福贵腹部的伤口,隐隐可见肠子。好在棉甲阻挡力道,肠子没有被扎破,但伤口感染去非常致命。 赵瀚也不懂什么医疗知识,对于军中伤患,只让人提前制备高度蒸馏酒,强调包扎伤口的绷带必须用沸水烧煮。至于其他,只能交给古代的外伤大夫,倒是金疮药一直疗效不错。 胡定贵在陈福贵面前坐了一阵,又去慰问其他伤员。 狮子山一战,别看阵亡只有四百多,但伤亡总数却有一千多。全军仅有五千余人,伤亡率高达25%,都是力战受伤的,不像官兵有好些是溃逃时摔伤。 “啊!” 隔壁帐篷传来惨叫声,胡定贵拄着长枪过去,却见大夫正在给一个伤员锯腿。 那是被炮弹擦伤小腿的士卒,说起来是擦伤,其实一大块肉都没了。虽然用酒精擦拭过伤口,也赶紧敷了金疮药,但连续数日湿热天气,还是导致伤口大面积溃烂。这是非常可怕的,为了保住性命,必须把小腿给锯掉。 胡定贵来到崖边,默默看着远处田野。 “你腿受伤了,莫要胡乱走动。”萧宗显不知何时来到身后。 这是胡定贵的老长官,带着他们拖住杨嘉谟的家丁。 萧宗显也挺倒霉的,第四天的恶战,刚刚开打就受伤,被炮弹溅起的石子打中后脑。若非带着竹盔,估计已经莫名其妙阵亡了。 胡定贵笑道:“没事,我就擦伤几条口子,入肉也不是很深。” 萧宗显拿出纸笔:“你杀了几个?打退了多少次进攻?” “不晓得。”胡定贵摇头。 按说每天都得统计战功,但第四天的恶战,情况危急而胶着。士卒就算被换下来休息,宣教官和军法官也不便打扰,一直拖到现在都没有搞定。 萧宗显无奈,只能写上胡定贵的受伤次数,回去再跟宣教官、军法官商量。 黄幺那些高层也在讨论,指挥官、军法官、宣教官三方议定:无法确定个人杀敌数量,就以各阵地前的敌人尸体,平均算在该阵地的士卒头上。然后,再以该阵地的重要程度、激战烈度来核算军功。 又过两日,胡定贵这种轻伤员,已经可以自己下山了。 众人制作担架,把重伤员小心抬走,前往山下一座庙宇进行休养。 躲进山中的百姓,已经陆陆续续回家,没来得及收割的稻田也在抢收。 胡定贵望着那些农民,突然就笑起来,身上的伤口似乎也不痛了。 当天下午。 宣教团组织慰问演出,这种演出团越来越专业,许多以前是戏子和妓女。他们会唱小曲,也会唱大戏,官员、士兵和百姓都喜欢这种节目。 胡定贵来到附近的打谷场,戏台已经搭好了。 这一场的戏名叫做《清江月》,由去年农兵血战家丁的故事改编,以胡定贵为原型的角色属于男三号。 男一号是战死的宣教官杨谟,跟大反派杨嘉谟只有一字之别。 男二号则是指挥战斗的萧宗显。 开场是一位女演员出来,用弋阳腔唱着分田后的幸福生活。不再是话剧形式,如今大部分演出,都改成了演员们熟悉的江西戏曲。 唱着唱着,官兵突然来了,到处烧杀抢掠,百姓惊慌逃跑,女主角的父母也被杀死。 饰演大反派杨嘉谟的演员,走上台来嚣张大笑,然后又来一段独白和独唱。 “打死狗官!” “杀啊!” “……” 在赵瀚看来非常出戏的反派独唱,将士们此刻却义愤填膺,甚至有人想冲上去把演员打一顿。 这种情绪,在宣教官杨先生阵亡时,已然酝酿到沸腾之顶点。 一些士卒大吼大骂,一些士卒悲愤痛哭。 黄幺不得不组织军法队,呵斥那些情绪激动者坐下,否则肯定有人要冲上台捣乱。 这场戏的结尾,并非是打退官兵,而是饰演赵瀚的演员,把烈士排位送进英魂殿祭拜。 情绪发泄完之后,士兵们开始叽叽喳喳私语。 萧宗显朝着胡定贵挤眉弄眼,问道:“赛赛姑娘美不美?” 胡定贵摇头说:“坐得太远,看不清。” 萧宗显低声说道:“我凑近了见过,美得跟仙女一样。我儿子都两岁,不能坏规矩,你小子可以去试试。” “试什么?”胡定贵茫然问。 “把赛赛姑娘娶过门啊,”萧宗显怂恿说,“我打听过了,这位赛赛姑娘才十八岁,也就比你大两岁而已。你是总镇点名表扬过的,今后大有前途,跟这赛赛姑娘郎才女貌。” 胡定贵连忙摇头,红着脸说:“我……我再过几年成亲。” “嘿,你真是榆木脑袋。”萧宗显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 戏台上的潘赛赛,虽然去年才从良,加入宣教团的时间也短。但她人长得漂亮,唱戏又非常好听,已然受到无数士兵和百姓的追捧。 演出完毕,潘赛赛正在卸妆,突然听背后有人说:“小潘,过几天去南昌县乡下演出,你来主演《白毛女》。” “南昌县不是咱们的地盘吧?”潘赛赛颇为吃惊。 这支演出团的团长说:“南昌县正在组建农会,咱们离那里最近,我也是刚刚接到的命令。” 南昌府城和南昌县城,并非同一座城市,两者相距大概十里地。 既然没能第一时间夺取南昌府,那赵瀚就不会耗费兵力强攻。而是在南昌府各县组建农会,先占据农村地区再说,大同军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官兵和地主肯定不敢攻击农会成员。 农会不但吸纳佃户,还要吸纳小地主和自耕农,主要做以下几项工作:团结佃户减租减息,废除桶面、冬牲等不公平现象。小地主和自耕农,则是不给官府交苛捐杂税。强迫地主释放家奴,一律改成短期雇佣合同。 农会运动并不激烈,保持在官府和士绅容忍范围之内——这种容忍,是以大同军的武力做后盾。 只需两三个月,小地主、自耕农、佃户、家奴们尝到甜头,就不会再愿意为官府打仗。到那时候,朱燮元别说在南昌府征兵,恐怕连粮食都征不上来几石。 至于地盘扩张,则以赣南为主。 现在赵瀚、庞春来、李邦华等人,已经探索出发展套路。 即抽调经验丰富之佐官(县丞、主簿等),任命为新占地盘的知县。再调任经验丰富之吏员,为新占地盘的佐官。原有地盘,则按政绩和资历升迁,以此来补足被抽调后的空缺。 不缺官吏,而且越培养越多,现在缺的是官位! 赣州大战取得胜利之后,赣州城就必须拿下,主要是为了缓解盐荒、降低盐价。 沈犹龙已经无法阻止广盐北上,一直是赣州在卡着。占领赣州之后,物廉价美的广盐,就能源源不断输入,一下子便缓解了赵瀚的财政窘境。 与此同时,还得占领赣州隔壁的于都县。 如此,宁都县的硝石矿,就能顺河而下,从于都运到赣州,再从赣州运去吉安。这样一来,购买硝石矿的成本大减,今后能够制作出更多火药。 赣州城,此时还没能拿下。 在福建总兵陈廷对溃败之后,负责守城的三千福建兵,不得不把巡抚邹维琏给放出来,请求邹维琏带着他们死守赣州。 (从上午就拉肚子,今天尽量三更,实在不行只能两更。) 204【特殊情况】 赣州,郁孤台。 费如鹤搬了把椅子坐在那里,没事儿就用千里镜观察城池,这新缴获的小东西他非常喜欢。 城头的八镜台,可观察四处江面。山上的郁孤台,可观察整个赣州城。 刘安丰带着几个官吏,上台拜见道:“见过赵兵院!” “哟,老刘来了,”费如鹤放下千里镜,热情迎接道,“总镇竟让你来做赣州知府?” 刘安丰拱手说:“全赖总镇栽培。” 刘安丰之前是庐陵知县,在赵瀚地盘里的位置,有些类似于京兆尹。这个职务的升迁,要么外放担任知府,要么直接升入总兵府。 刘安丰勉强也算元老,贫寒秀才一个,永阳镇时期投效。 到了知县这种职位,必须使用读书人。不是非得有功名的士子,而是要通晓文墨和算术,家奴、戏子若读过书也可以。 有个叫萧贵的家奴,就已经升迁至龙泉知县。 费如鹤问道:“这次要打哪些地盘?” “除了赣州城之外,南康、上犹、于都、兴国这四县必须拿下,”刘安丰传达总兵府的命令说,“南康为赣州府之南大门,上犹为赣州府之西大门,于都为赣州府之东大门,占据这三县才能扼守咽喉。至于兴国,拿下此县之后,可将南边数县连成一片。” 费如鹤说道:“再加上赣州城的赣县,猛增五县之地,有那么多官吏吗?” “有,”刘安丰解释说,“各府各县各镇衙门,抽调部分佐官与吏员过来,空出来的职位自有官吏补足。” “那行,”费如鹤又问道,“邹维琏的家人,可有带来几个?” 刘安丰说道:“其母年迈,不便远行,只将其长子邹良益带来。邹良益已投靠我方,这次前来赣州,可为赣县文吏。” 费如鹤头疼道:“那就赶快让他去劝降,这赣州城是真不好打。” 邹良益只有十七岁,在被掳走之前,正刻苦读书考秀才。他被扔去白鹭洲书院,读了大半年时间,心里已经认可大同理念,就是有些舍不得自家的田产。 但再怎么舍不得,如今也只能舍,他全家都被反贼捉走了啊。 而且离家的时候,祖母还把自家田产送人,邹良益现在已经沦为“无田阶级”。 反正家里没田了,为啥不跟着赵先生干事? “我是邹巡抚之子,快放我上去!”邹良益站在城下大喊。 守城官兵,立即吊他进城。 其实,这些福建兵也想投降,只不过还没谈妥条件。为了顺利投降,他们甚至没有劫掠城内,只求给赵瀚那边留个好印象。 此时此刻,邹维琏正在跟赣州知府刘寰下棋。 他们都知道赣州必失,没有立即献城,纯粹是各道城门都在福建兵手中。 邹维琏、刘寰负责跟敌人谈判,谈得拢就投降。若是谈不拢,那些福建兵在临死前,少不得要大肆祸害府城百姓。 “父亲,孩儿来了!”邹良益拱手道。 邹维琏眼睛盯着棋盘,良久放下一子,问道:“你从贼了?” “从了,”邹良益说道,“家中老小被赵先生派兵带走,离开的时候,祖母已将田产悉数赠与族亲、家奴和佃户。父亲,咱家已经没田了,分田也分不到咱们名下。” 邹维琏终于抬头,瞪着儿子说:“背君从贼,这是分田的事吗?” 邹良益说道:“父亲,孩儿已然领会赵先生的学问。天下社稷,还真就是分田的事。如今士绅豪强兼并土地,致使耕者无其田,朝廷也难征赋税。贫者愈贫,富者愈富,而国库空虚。贫者不能得活,则揭竿而起搏命,国库空虚不能弹压,大明江山早晚倾覆矣。” 赣州知府刘寰笑道:“德辉兄,虎父无犬子,难得令郎有这般见识。” 邹维琏终于面露惊讶,问道:“你这套说法,都是在反贼那里学来的?” “父亲且观此书。”邹良益递上一本《大同集》。 邹维琏听说过这本书,从北边来的商船,只要经过吉安府,就必被强迫买一本。但他自己没看过,也不准别人看,搜查到此书立即销毁。 时至今日,邹维琏终于认真翻开《大同集》,看完之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邹良益说道:“请父亲献城投降。” “城防之事,为父做不得主,”邹维琏对儿子说,“你且出城问问,能否放这些福建兵回老家。他们都离家两年多,不想留在江西,只求回乡与家人团聚。若是同意,向北退出三十里,这些福建兵自会弃城离开。” 邹良益说:“手上未染百姓之血者,自可离去。” “当兵的怎会不沾血?”邹维琏好笑道。 邹良益解释说:“阵战厮杀,各为其主,自不能苛求。沾染百姓之血,是说未行劫掠之事。” 邹维琏叹息道:“那你回去传话,就说守城的三千福建兵,只在闽西劫掠过百姓。进入江西之后,一直被我约束。前段时间,出城劫掠也与他们无关,这三千人全都被留下来守城。若是谈不拢,少不得举城尽毁。” 这个事情,邹良益无法做主,费如鹤也无法做主,只能派船回去请示赵瀚。 趁此时间,费如鹤分兵攻打南康县。 那里已经属于南安府地界,但必须打下来,才能确保赣州府的军事安全。 副将周德珍领三千兵出发,还没抵达南康县城,就听说南康县被本地田兵攻占。田兵首领带着数十部下,出城数里来迎接,跪地磕头道:“请将军为我等做主!” …… 宁都县。 数千佃户推举出佃长,编为田兵三千,用客家话大喊:“庐陵赵将军(费如鹤),已在赣州大败官兵,如今正是我们起事的好时机。随我去打下县城!” …… 会昌县。 逃进大山的田兵残部,数百人打着“替天行道”大旗。 从山中出来之后,一路有无数佃户加入,行至县城之时,已经发展到数千人。 …… 于都县。 撤退到这里的福建总兵陈廷对,望着城外田兵面色惊恐,他连忙下令:“快快喊话,就说我是福建人,福建人不打福建人。他们要占县城,我可以让出来,留一条路让我离开!” 是的,在南赣造反的佃户,大部分都祖籍福建。 …… 石城县。 兴国县。 瑞金县。 纷纷爆发田兵起义。 这些消息陆续传来,费如鹤整个人都傻了,他喃喃自语道:“难道我已闯下恁大威名,只在赣州城大胜一场,就引得七县同时造反?” 当然不可能! 真实的原因,是南赣佃户过得太惨,本来就喜欢造反。官兵大败的消息传出,他们立即就行动起来。 惨到什么程度? 南明小朝廷时期,汀州总兵周之蕃、瑞金知县刘翼利,暗中支持佃户造地主的反,这些当官的都看不下去了! 而且,这里的造反情况极为复杂,牵涉到官府、地主、佃主、佃农的四方利益。 宁都县主簿魏家驹,坐船直奔赣州城外,请求费如鹤派兵送他去吉安府。 此人见到赵瀚之后,开门见山说道:“赵先生欲得南赣,当知此处实情,莫要以为佃户都是苦命人。” 赵瀚笑问:“难道佃户之中还有富豪?” “确有豪佃,”魏家驹说道,“南赣匪患屡剿不觉,小民佃户难以为继,不为地主之责,这些豪佃更是可恶!” 赵瀚奇怪道:“豪佃如何豪起来的?” 魏家驹说道:“便拿宁都县距离,全县百姓,十之六七为福建人。” “江西境内州县,怎有六七成为福建人?”赵瀚更加感觉奇怪。 魏家驹详细解释道:“大明开国之初,便有许多福建人在宁都做佃户。弘治、正德、嘉靖年间,宁都县一直匪寇不断,三朝剿匪之后,本地百姓或死或逃,十存一二也。福建人(多为客家人)呼朋唤友,趁机过来佃耕土地。他们极为团结,地主又赖其耕种,如此便反客为主,佃户反而能压住地主。” 洪武年间,宁都县的人口超过十五万。 万历年间,宁都县的人口不到两万。 这并非真实数据,而是许多本地人口,被地主给隐匿起来。而占六七成的福建人,他们的户籍还在福建,根本就没有在本地落籍。 前面几批福建佃户,由于抱团对付地主,迅速就靠种田致富。 当时是啥情况? 地主要给官府交重税,佃户只给地主正常交租。一亩田的产出,佃户的收入,竟然是地主的三四倍! 耕种两三代之后,一些发家致富的佃户,开始不想自己劳作耕田了。 于是,他们招来更多福建老乡,将土地给转租出去,自己变成坐收其利的豪佃、佃主。 由此形成三级关系:地主—豪佃—佃户。 甚至,许多豪佃赚钱之后,回到福建置屋买田,同时还在江西做佃主。 南赣地区的底层佃户,遭到地主和豪佃的双重压迫! 而豪佃为了维护自身利益,经常挑起佃户与地主之间的矛盾。他们让地主与佃户争斗,自己则坐收渔利,许多田兵起义也是豪佃策划的。 魏家驹说道:“赵先生,鄙人读过《大同集》。若在南赣地区分田,不但要打击地主,还要镇压那些豪佃。而且,豪佃与佃户皆为福建人,以客家人居多。当谨防豪佃煽动佃户,别说对抗官府,他们争水都动辄几千人械斗!” 这番叙述,让赵瀚大开眼界,决定把陈茂生派去亲自主持工作。 (今天没了,明天再更。) 205【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魏氏属于宁都大族,祖籍四川,南宋迁居福建。而今则分为两支,一支居于南赣,一支居于闽西。 从祖籍来看,魏家驹可以是四川人,也可以是福建人。但魏氏迁居宁都非常早,又可以算作江西本地人。 嘉靖年间,宁都大灾,魏氏一次性捐赠粮食万石,以帮助知县赈济灾民,可见其财力之雄厚。嘉靖颁圣旨立牌坊,赐冠带,魏家趁机建圣旨门,因此又称“圣旨门魏”。 魏氏坚持诗礼传家,但非常尴尬,两百年时间,连个举人都没有…… 赵瀚把高层都叫来开会,让魏家驹诉说南赣的情况。 魏家驹朝众人拱手,把之前那番话又重新说了一遍,补充道:“诸位先生,南赣各地皆有不同,赣县其实还算比较正常,赣州府城周边的豪佃很少。越往西、越往南,自福建和广东而来的客家人就越多。” “原来如此,”陈茂生点头道,“难怪在赣州城外组建农会,并没有受到太大阻力。” 魏家驹又说道:“便是一县之内,情况也有所不同。鄙人来自宁都,对宁都县最清楚。宁都北部的上三乡,多为江西本地人;而宁都南部的下三乡,佃户全是福建人,且大都来自福建汀州。这些汀州人当中,又多数来自上杭,少数来自连城。” 赵瀚越听越头疼,抛开什么客家人的身份不说,这种呼朋唤友而来的佃户,相当于抱团到江西打工的福建农民工。 更可怕的是,这些农民工,已在江西繁衍数代人,而且还没有本地户口、没有田产! 必须给他们户口,必须给他们分田,否则就是不稳定因素。 南赣地区的情况极为复杂,王守仁在此剿匪的时候,就于正德十二年凑报朝廷,说崇义地区全是广东人。不仅有客家人,还有瑶族百姓,都是早年间巡抚安置过来的流民。这些流民砍山开荒,为南赣开发做出了贡献,同时也跟本地人产生矛盾,开垦出的荒地多为本地大族霸占。 而南赣地区,在明中期人口锐减,也不仅仅是因为战乱。 许多是不堪地主压迫,举家逃往湖广。当时湖广南部地广人稀,又有朝廷特许的流民落户政策,因此江西农民纷纷逃过去开荒,几乎是半个县半个县的往湖广迁徙。 而赵瀚的地盘特产靛蓝染料,大同军旗也是这种染料来染成蓝色。 靛蓝种植技术,就是由迁居赣南的福建人,一点点传到吉安府这边的。 庞春来突然问:“你一个宁都县主簿,怎么主动跑来吉安府献策?” 魏家驹非常直白地说:“魏氏乃宁都第一大族,鄙人的族叔,上魏下兆风,今年受到皇帝征召做官,赐而不就,人称‘征君’。知县每有政务,必与族叔商讨。赵先生所购硝石,皆为魏氏所售!” 众人面面相觑,好嘛,魏家原来是硝石供应商。 魏家驹又说道:“而今,宁都县已经乱起来,早晚必为赵先生所取。魏氏自知难保田产,恐怕也难保硝石矿山,请赵先生在占据宁都之后,特许魏家开采供应硝石。宁都还有硫矿、铁矿,亦请赵先生特许开采。” “硫矿也有?”赵瀚惊讶道。 “有,而且还不少。”魏家驹说。 这尼玛,有硫矿、有硝石,若再烧制木炭,直接就集齐了火药制作材料,可以在宁都本地搞个火药制作局。 赵瀚仔细思索之后说:“只要魏氏一心归附,我可以特许魏氏经营硝矿和硫矿。但是,魏氏不得专营,须再让两家加入进来。如此三家共同开采,魏氏的矿山可以稍微多些。至于铁矿,必须交给第四家经营。” “多谢赵先生恩典!”魏家驹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了。 赵瀚问道:“你说宁都县已经乱起来?” 魏家驹回答道:“有一豪佃,聚集数千佃户,正在围困宁都县城。” 李邦华感到非常奇怪:“豪佃上拒地主、下欺佃户,为何又要带着佃户起事?” 魏家驹回答说:“豪佃每次跳动佃户闹事,无非是想拿到更多土地的永佃权,然后再转租给普通佃户。” “这对普通佃户有什么好处?”陈茂生问道。 魏家驹有些尴尬地说:“由于豪佃欺上瞒下,地主收不到太多租子,因此想尽办法增加杂费。比如桶子、白水、行路、冬牲之类,本意是让豪佃多交租,但豪佃却把杂费转到佃户头上。佃户因此嫉恨地主,愿意跟随豪佃起事,只为废除这些杂费。” 好家伙,这些豪佃是真牛逼,占据各种利益不说,坏处全往下层佃户身上摊,风险全让上面的地主来扛。 地主盘剥佃户越狠,豪佃就能趁机煽动,挑起事端为自己争更多好处。 魏家驹又说道:“这次不一样。大明眼看不行了,赵先生又主张分田。那些豪佃打着赵先生的旗号,恐怕是想夺取地主的田产。” “他们夺再多田,最后还不是要被我分走?”赵瀚疑惑道。 魏家驹说道:“那些豪佃,眼里连大明朝廷都没有,又怎会把赵先生当回事?赵先生带兵过去分田,恐怕他们也会煽动佃户暴乱!” 赵瀚冷笑道:“据你所言,宁都县的地主,都是良善无辜之辈?真个良善,怕是早就被福建人吞了!” “不敢……不敢期满赵先生,”魏家驹连忙跪下磕头,“地主本身也养着佃奴,又有官府相助,因此平时也不惧豪佃。” 这他娘的,已经不仅是阶级矛盾,还有土客矛盾夹杂其中。 地主占据生产资料盘剥佃户,豪佃则是一群寄生虫。 一旦强行分田,很可能地主和豪佃会联合起来,因为面对外部威胁,他们的利益诉求是一致的。而豪佃和佃户,又都是外地过来的福建人,佃户非常容易被豪佃煽动! 让魏家驹暂时退下,赵瀚给陈茂生分析道:“南赣地区的主要矛盾,是地主、豪佃双重压迫底层佃户。” “对,”陈茂生点头说,“不止是南赣,今后所有府县,都必须禁止田产层层转佃。” 赵瀚说道:“地主、豪佃都靠土地牟利,若是分田,地主和豪佃多半会联手阻拦。但是,对豪佃不能直接杀了,因为他们往往是佃户头子。杀一个豪佃,可能导致无数佃户被煽动起事。” 陈茂生说:“要先给佃户说清楚分田政策,将他们与豪佃剥离开来。” “不错,”赵瀚说道,“但南赣地区,好多佃户是说客家话、福建话、广东话,你怎么跟佃户讲清楚田政?他们听不懂我们说话,自然不晓得田政。到时候,还不是豪佃说什么,底层佃户就信什么。恐怕把豪佃逼急了,他们能造谣说咱们要杀光福建人。” 陈茂生仔细思考道:“既然赣县的外省人没那么多,可以先在赣县主持分田,借机让宣教官、农会骨干,慢慢学会说客家话、福建话和广东话。” 赵瀚点头道:“必须先学会说话,底层佃户说什么,你们就要学什么。要直接扎根佃户当中!一定要告诫宣教官和农会骨干,不要分什么江西人、福建人、广东人,只有劳苦大众才是自己人!” “明白!”陈茂生拱手道。 赵瀚又吩咐说:“南赣各县,可以先占下来,但除了赣县之外,其他诸县都不急着分田。可以先做出妥协的样子,让地主和豪佃继续斗,不能让地主和豪佃联合起来对抗咱们。记住,今后在任何地方做事,都要因时制宜、因地制宜,不能一成不变的照搬经验。” 陈茂生再次拱手受教。 李邦华问道:“赣州城里的三千福建兵,若不同意他们回乡的请求,恐怕城里的百姓要遭殃。” 赵瀚冷笑道:“答应便是,不但放他们走,可以给他们发路费。南赣诸县皆乱,收缴他们的武器,看他们怎么回福建!我估计,他们走到半路,就会因为劫掠,跟本地的各种势力打起来。他们搅得越乱,我们才越好分化本地势力。” 南赣的复杂矛盾非常有意思,不但在明代,甚至贯穿了整个清朝。 根据清代的《宁都直隶州志》,顺治年间有一场田兵起义。 起因是土客矛盾,温姓江西地主与黄姓客家豪佃仇杀,打着打着就变成阶级斗争。黄姓豪佃煽动底层佃户,要求废除各种苛例、减轻田租,以此来攻击温姓地主。 口号喊出之后,一发而不可收,石城、瑞金、宁都三县全闹起来,上万客家佃户组建田兵,江西土著佃户也开始加入,甚至有蔓延到整个南赣的趋势。 发展至此,已经不分江西人、福建人,也不再是什么土客矛盾,直接引出最本质的阶级矛盾! 南赣这地方属于超级火药桶,一碰就炸,一炸就是好几个县。 陈茂生亲自坐船去赣州,并传达赵瀚的命令,撤兵数十里把三千福建兵放走。 狗改不了吃屎,这些官兵没走多远,只行至于都县就开始劫掠。 本来在互相攻打的地主和佃户,被迫开始抱团,一起把三千官兵赶跑。然后他们又接着打,在豪佃的煽动下,日复一日的上演土客仇杀。 地主不敌田兵,请求费如鹤带兵进县城,这是他们的一贯做法,利用官府来压制佃户。 206【山中之民】 赣州。 陈茂生先去见费如鹤,又去见知府刘安丰,最后召见宣教官和农会骨干。 得到的消息很让人头疼,客家话不是那么好学的! 仅南赣地区的客家话,就可大致分为三种,虽然彼此之间可以沟通,但对刚开始学的外地人来说很不友好。 “掌宣容禀,”负责赣州宣教工作的李孝义说,“咱们自是该学客家话,但也要招纳本地的客家人。一两年之内,南赣的宣教、分田,还得多多依靠客家人方可推进。其中一些客家人,早已会说江西话,而且他们还能识文断字。” 陈茂生问道:“除了豪佃和底层佃户,南赣是否还有客家小地主、自耕农?” “有,而且为数不少,”李孝义说道,“在下建议,一些客家小地主,暂时不要分他们的田地,便是超过了一百亩也别分。” “为何如此?”陈茂生皱眉道。 李孝义说道:“在下通过走访乡村,发现了很意外的现象。许多村落,整村整村全是客家人。特别是那些偏僻村落,他们从闽粤迁来数十年,完全靠开荒挣得家产。这些土地比较贫瘠,以前皆为荒山野岭,是他们一镰一锄开出来的,并未有盘剥佃户之举。” 好嘛,这跟魏家驹说的又不一样,看来南赣的情况比想象中复杂。 “这些偏僻村落,可有大地主?”陈茂生问道。 李孝义摇头说:“并无大地主,他们从闽粤迁来,筚路蓝缕,穷山恶水,开荒不过一百年。哪里能出什么大地主?大山里的偏僻村落,多为自耕农和小地主,根本就不需要分田。而且,占地一百亩以上的地主很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陈茂生说道:“我得派人请示总镇。” 跟宣教官聊了一番,陈茂生又去见邹维琏和刘寰。 在原有的时空,邹维琏去年就该病逝了。他在福建立下大功,却被温体仁诬陷到罢官,等温体仁倒台之后,崇祯皇帝才把他想起来,一打听发现温体仁已经去世。 许多大臣都是这样,不罢官活得好好的,罢官回乡一两年即病逝。 包括温体仁同样如此,在朝时活蹦乱跳,丢官第二年就病死了。 至少现在看来,邹维琏无病无痛,至少还能活十年八年。 邹良益介绍说:“父亲,这位便是宣教司陈讳茂生先生。” “邹先生,幸会!”陈茂生拱手道。 邹维琏抬手还礼,动作有些勉强,笑得也有些勉强。 陈茂生又拱手道:“见过刘先生。” “幸会。”刘寰倒是很自然,而且态度模棱两可,一直不说是否愿意投靠。 大明赣州知府刘寰,唯一在史料留下的痕迹,就是给赣州崆峒寺的匾额题词。 一边喝茶,一边闲聊,邹维琏总是兴致不高。 终于,陈茂生问道:“请教两位先生,这南赣的客家人,到底是怎样的情况?” 邹维琏指着刘寰:“此事当问他。” 刘寰笑着说:“在下不才,原籍广东,正是客家人。” 陈茂生连忙说:“请刘先生不吝赐教。” 刘寰讲述道:“客家人南迁,始自晋代。而这南赣的客家人,许多是宋末由闽粤迁来。大明立国之后,南赣客家人,又大量回迁至闽粤。” “为何他们近百年又迁回来了?”陈茂生问道。 刘寰解释说:“嘉靖年间,倭寇袭扰,大量沿海百姓迁至内陆,导致粤东、闽西人多地少。恰好,南赣由于战乱,人口大量离散。粤东、闽西之客家人,便成群结队迁居至南赣。” 那个魏家驹,还有一个情况没说明白。 王阳明等大臣剿匪之后,特别是外省客兵肆虐,南赣许多乡村都空了,地主纷纷逃去县城定居。 客家人整村整村搬来,一部分做佃户致富,并且反客为主,形成如今的豪佃。经过上百年的发展,许多豪佃已经转变为大地主,因此客家人之间也有地主、佃户矛盾。 嘉靖中后期迁来的客家人,一部分做了佃户,更多则是去开荒垦殖,成为小地主和自耕农。 这个时候的土客矛盾,其实还不算特别激烈,因为直到乾隆年间,闽粤客家人一直在回迁南赣。 至于清朝早期,为啥大量客家人迁赣,当然是打仗造成的。 南赣土著和客家人,地主和佃户,抛下矛盾一致抗清。就拿上犹县来说,抗清运动持续到康熙年间,此地百姓几乎被杀绝了! 根据《上犹县志》记载:“自康熙十三年至今(乾隆),人绝烟断,空余四壁,孤城一片荒山。” 因此,在清朝中晚期之后,越来越多客家人迁入,那时才达到土客矛盾的巅峰。 而明末的南赣客家人,很多都还在勤劳致富,向着大山更深处开垦荒地。 并且造成一系列环境问题,他们砍伐山林、凿石挖矿,带来严重的水土流失。 刘寰提醒道:“赣南山多地少,一味开垦山地,粮食种不出来多少,反而下雨之后动辄山崩。尔等治理南赣,当令山民多多种植烟草、油茶、油桐、漆树等作物。” “受教了。”陈茂生拱手说。 明末江西,客家人野蛮发展,到处开荒种粮食,让官府一直非常头疼。 但官府的禁令,客家人根本不遵守。直到后来灾害频发,他们才自己重视起来,从而在南赣形成油茶、油桐、烟草经济区,用人工林代理了自然山林。 邹维琏不愿为赵瀚效力,但也无法在大明做官,干脆跑到吉安府教书去了。 而大明赣州知府刘寰,却改名为刘宇留下,被陈茂生特聘为幕僚。 刘寰作为大明官员,啥都干不了,政策也无法推行,只能整天念经研究佛学。 被陈茂生礼聘之后,简直焕发第二春,当月就献策十多条。 此君还会说客家话,成了陈茂生的随身翻译。 赵瀚那边也给出回复,若偏僻村落的客家人,真的全靠勤劳垦荒致富,每人可保留一百亩地。但是,绝对不能超出一百亩上限,而且十人以上的家庭必须分家分产! 因为有刘寰的帮忙,陈茂生吸纳了许多本地贫民进宣教团,在赣州城周边的分田工作非常顺利。 可进入山区之后,瞬间遇到重重困难。 那些客家人根本不愿落户,他们一直属于流民状态,抱团抵抗朝廷的赋税征收。 对他们而言,大明是朝廷,赵瀚也是朝廷。 农会工作都无法开展,因为他们自己有土地,而且是自己开荒所得,根本就不需要赵瀚的恩惠。 怎么办? 粗暴一点,就是直接杀人立威,以武力手段强行订立户册,但这似乎跟大同理论有冲突。 陈茂生只能继续请示赵瀚,政策调整必须获得批准。 赵瀚的回复非常直接,既然山中的客家人,拒绝到官府落户,拒绝给官府纳税,那他们就不属于治下百姓。 可以断绝一切贸易,任何人购买食盐,都必须出示户册。抓到私盐贩子,立即砍头,全家连坐!若发现有盐店,卖盐给无籍者,处以重罚,并永久取消食盐销售资格。 禁止商贾到山里采购任何货物,一旦发现,处以重罚! 山下集市,定期派人巡逻,随机抽查户籍。一旦发现没有户籍者,立即抓起来做役工,让家人自己花钱来赎走。 看似暴政,但跟直接出兵比起来,已经显得非常仁慈了。 谁让那些山民,连户口都不肯立? 南赣地区的民政工作,恐怕要持续两三年,而且多半会酿成暴动,必须长期驻兵才可以。 “唉!” 赵瀚放下陈茂生发回的信件,感觉一阵脑壳疼。 自起事到现在,农村工作还是第一次遇挫。赵瀚甚至同意不分那些山民的田,让他们可保留一百亩地,但人家还是不愿归附,只想世世代代在山里做“野民”。 赵瀚试图分析主要矛盾,然后发现很可笑。 主要矛盾就是,那些进山垦荒的客家人,由于迁来江西只有几十年,他们虽然生活非常艰苦,但相对来说比较安定。而且还可以继续垦荒,暂时没有人地矛盾,也没有阶级压迫。赵瀚对他们的统治,才是最大的压迫,才是最大的矛盾,他们不愿给赵瀚交税! 偏偏南赣到处是山,到处都有山民。 即便宣教官学会了客家话,即便有客家人加入宣教团,暂时也只能在城池附近山区,以及沿河平坦地带进行有效统治。 大山之中,暂时无法去管。 难怪南赣让大明头疼,难怪南赣让清朝无奈,这地方的情况实在太复杂了。 不能只靠经济制裁,还得诱之以利、示之以恩,如此才能恩威并施取得效果。 赵瀚仔细思考之后,再次给陈茂生写信,内容为:挑选愿意落户的山民,给他们颁发特许执照,允许他们每月购买五十斤食盐,每月卖出两百斤的山中货物。 这些人如果发财了,就看其他山民还能不能坐得住! 一味制裁只能让山民同仇敌忾,必须对他们进行内部分化。 南赣是肯定得好生治理的,因为赵瀚的发展路线,是占据江西全境之后,再去攻占福建和广东,而南赣又属于连接福建、广东的必经之地。 207【匡字辈】(为盟主“怀南月”加更) 给陈茂生写信之后,赵瀚又给所有穷县的镇长,群发信件让他们报告山民情况。 镇长们陆陆续续回信,都抱怨山民不好管理。 就拿永宁县来说,全县也只三个镇。镇长若去山民家里探访,有时候单程就得走一两天,基本全靠各村的村长进行自治(村长没有工资,全靠用爱发电,否则会把财政拖到崩溃)。 而且拿下永宁县已经三个月,山中的分田工作都还没搞完。 再看龙泉县的报告,分田工作同样没做完,原因也是山路太过难走。 好在这些地方的山民,不像客家人那样抱团,而且人地矛盾也比较突出。只要把官吏派去,给他们分发田地,山民都很拥护赵瀚,宣教团和农会也能顺利发展。 赵瀚仔细思考之后,写下一篇文章:《山中之政,铺路为要》。 这篇文章,经秘书们誊抄之后,立即发给各县镇官员。 那些山区官吏,今后的主要工作,就是组织村民修路。将路段分片区划给村镇,各村负责自己那一段,忙时耕种,闲时修路。 当然,红薯和玉米的推广,也同样不能放松。 特别是红薯,山地贫瘠,那玩意儿能让农民吃饱。 至于赋税什么的,其实赵瀚并不指望,山民能养活本地官吏即可,别让总兵府拨款就已经很不错了。 赵瀚慢悠悠走回内宅,把庞春来、李邦华请到家里吃饭。 还没到傍晚,三人坐在院子里喝茶。 赵瀚拿出一张纸,递出去说:“字辈编好了,两位先生且看。” 庞春来扫了一眼,又递给李邦华。李邦华扫了一眼,又递还给赵瀚。 儿子都生下来大半年了,一直没有起名字。 本来赵瀚给取了一个,但庞春来和李邦华都反对。这是未来的太子,起名必须精神,因为会给之后的子孙定下相应规则。 比如朱元璋的长子叫朱标,于是儿子全都“木”字旁。 他们让赵瀚准备谱系字辈,甚至参与进来帮忙制定,但整出的东西都让赵瀚给否决了。 现在,赵瀚自己弄了个字辈,历代子孙排序为:匡世济民,治国定邦。安富恤穷,始志莫忘。文昌武胜,内修外攘。选贤举能,其道大光。 李邦华提醒道:“只三十二字,是否太少了?” 赵瀚笑着说:“我还嫌太多了,能传二十个皇帝,便是死了我都能笑醒。明太祖定的字辈倒是多,大明皇帝能用到第几个?” 李邦华瞬间无语,就没见过这样的。 别说开国君主定字辈,便是普通大族,也会整出一长串来。赵瀚倒好,短短三十二字,似乎是嫌子孙传国太久。 “不如再加三十二字。”庞春来建议道。 赵瀚摇头说:“能传三十二代,既可笑傲历代皇朝。三十二代而不息,那算子孙的本事,到时候他们再续定也不迟。” 赵瀚用手指蘸茶水,在石桌上写下长子的名字——赵匡桓。 这名字也是有讲究的,赵瀚不想讲究,大臣们却硬要讲究一番。 明为火德,水能克火,因此赵瀚取代明朝是天命使然。否则为何名字里正好带水旁? 水生木,因此儿子们当带木字。 桓,大,威武。 赵匡桓,赵匡桓……李邦华念叨两遍,总感觉有些别扭,幸好赵瀚没给儿子取名赵匡胤。 赵瀚也很别扭,难道自己的子孙,也要来个元素周期表? “二哥,我回来啦!” 赵贞芳背着书包,蹦蹦跳跳进来。 见了庞春来、李邦华,立即鞠身行礼:“庞先生,李先生。” “好!”庞春来高兴道。 李邦华坐着拱手,并未站起,他以前想站起来,被赵瀚给制止了好几次。 赵瀚问道:“今天学了什么?” 赵贞芳站在哥哥身后,趴在椅背上说:“上午学算术,我早就会了。下午练字,背诵唐诗,又教了女红。” “不错,努力学习。”赵瀚鼓励道。 士绅们开办的女校,不教四书五经,赵瀚也没有强求,实在是会那玩意儿的女老师没几个。 说实话,赵瀚越是研究理学,越觉得理学博大精深,其哲学思想影响了中国今后几百年。即便是21世纪,中国人的许多言行,都被理学潜移默化而不自知。 赵瀚没打算废除理学,但必须删除许多内容。 同时,科学思想也该引入,今后不能纯以八股文取士。 准确的说,不是引入,而是启发与创造。因为西方现在也一塌糊涂,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的瞎搞,牛顿要等到崇祯上吊的前一年才能诞生。 赵瀚很想重新编订蒙学教材,但他整天忙于军政事务,根本没时间亲力亲为,那些士子编订的玩意儿他又不满意。 不多时,惜月来唤众人吃饭,费如兰已经摆好了碗筷。 李邦华见一次唏嘘一次,便是普通的大户人家,也没几个女主人亲自摆碗筷的。 “咚咚咚!” “进来!” 秘书院的一个军务秘书,不顾赵瀚正在吃饭,送来一封翻译好的密信。 赵瀚看完顿时笑道:“崇祯正式恢复监军了,高起潜还得个‘总监’的头衔。” 庞春来、李邦华顿时一眼,同时说道:“贺喜总镇!” 崇祯之前全面召回太监,后来只是小范围重新派出,而且权力并不是特别大。 今年鞑子破关,带着掠来的十八万头牲畜,还有许多人口和财货,大摇大摆的离开京畿,还在长城边上立木牌“各官免送”。 文臣武将,果然不敢送,坐视清军从容撤退。 崇祯被刺激到了,彻底丧失对文武的信任。他不但重新派出太监,而且监军权力变得更大,达到了整个明朝的巅峰! 唉,可怜的大明督师们,本来就做事艰难,今后还要被太监指手画脚。 李邦华问道:“太监监军已至江西了?” “没有,”赵瀚笑着说,“估计刚刚出京,还得一两个月才能到。” 李邦华顿时更为惊讶,赵瀚的密探真厉害,太监还没出京,消息居然就传到了吉安府。 其实也没那么玄乎,任命各地监军太监之前,相关消息就会迅速传播,复社那群读书人都吵翻了,一个个闹着要上疏阻拦。扬州密探得到消息之后,立即送至九江,九江再送到南昌,由徐颖转发到赵瀚手里。 …… “咳咳咳咳……” 朱燮元比赵瀚晚一天得到消息,他傻傻躺在床上良久,突然就是止不住的咳嗽。 皇上,糊涂啊! 其实派不派太监,都跟朱燮元无关,因为他已经病入膏肓,现在连下床吃饭都困难。 “督师,王先生求见。” “让他进来。” 王廷试来到病床前,拱手说道:“拜见督师。” “坐吧。”朱燮元有气无力。 王廷试被俘虏之后,只关了半个月就放走。他对外宣称,自己躲到旧友家中,生病休养一场,才悄悄逃回南昌府。 王廷试唉声叹气道:“督师,上次败北,良家子皆不愿从军,晚生在乡下根本无法募兵。” 朱燮元宽慰道:“非你之过,是我指挥失当。我已上疏请罪,也让江西三司举荐你复起,究竟如何只能慢慢等待皇命。” 王廷试朝门外看了一眼,低声道:“督师,从南昌到九江,如今人人皆畏赵贼。便是能招募到士卒,今后打仗恐也难为,官兵将士必然望风而逃。” “扶我坐起。”朱燮元说。 王廷试连忙搀扶,朱燮元撑着床沿,艰难无比的坐起来。 这位督师说道:“丰城一战,官军尽丧,赣北已无可用之兵。换成别的贼寇,恐怕要大举扩张,攻略数府都不在话下。可那赵贼却沉得住气,只是派人组建农会,等瓜熟蒂落再下手。翻遍史书,也找不到这样的反贼,其志甚大也。我已时日无多,不怕因言获罪,若大明江山倾覆,得天下者必为此贼!” 王廷试顺着朱燮元的意思说:“督师高见,南昌府城、南昌县城之外,如今尽握于农会手中。农民与佃户,纷纷加入农会,便是一些贫寒士子,也被那赵贼所蛊惑。今年的秋粮,是肯定收不起来的。” 秋粮赋税的征收日期,是从秋粮收割到次年二月之前。 当农会发展起来,城中官吏都不敢出去,一个个躲在府城、县城。 大地主也不敢阻拦农会,实在是丰城一战,官兵败得太惨了。他们害怕对农会下手,今后遭到赵瀚的清算,那时候就是举族覆灭的下场。 如今谣言满天飞,有说赵瀚会妖法的,有说赵瀚星宿下凡的,也有说赵瀚是铅山费氏家奴的。 为了尽量隐藏身份,赵瀚也派人散布谣言,一会儿说自己是吉水某族家奴,一会儿说自己乐安某族庶出子,一会儿说自己是抚州某族商贾子弟,一会儿还说自己其实是私盐贩子。 谣言太多,官府无法确定实情,也就懒得去追查铅山费氏。 此时此刻,费映环依旧在福建做知州。 王廷试低声说:“左布政使丁魁楚,已经称病数日,我怕此人会挂印而走。” 朱燮元沉默不语,连布政使都吓坏了,这江西还有救吗? 王廷试又掏出一本册子,递上去说:“督师,这是最近流传的反贼之书。” 朱燮元翻开一看,顿时彻底无语。 《大同女将录》。 收录了一百零八位女宣教官,从姓名到履历,写得清清楚楚。 如果说,《大同集》是给读书人看的,那这玩意儿就是专给女人看的。 208【徐霞客见闻录】 崇祯九年,徐霞客第十六次出游,也是他人生最后一次出游。 本来其原定旅游路线,是从抚州直奔吉安,沿途游览龟峰、龙虎山、麻姑山、青原山等等。但庐陵赵贼闹得太大,听说青原寺住持都被虐待(谣言)而死,徐霞客只能折道去南昌打听情况。 他雇船而来,随身行李很多,自己带来的长随提一包,船上伙计帮忙提一包,还得再请码头苦力扛两包。 码头上有一露亭,其实就是广告板,贴着许多商业信息,有时也会贴皇帝圣旨和官府告示。 只见一群人围在那里,有书生大声念道:“庐陵赵先生,诚聘能造水转大磨坊、水转大纺车之人,不拘民户与工匠,皆有优待。若制成机器,赏银二十两,愿留下做官者可给官职,愿举家迁徙者全家分田!能改进织机者,另有重赏!”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一个落魄士子愤怒道:“庐陵赵贼,嚣张至斯,竟把告示贴到南昌府了!” “刘相公,你莫要只是骂,你敢把反贼的告示撕了吗?”旁边有相熟之人取笑道。 那落魄士子顿时面红耳赤:“我……我有何不敢?今日家中有急事,须得赶快回去,我改天再来撕了!” “哈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 徐霞客听得震惊莫名,反贼把告示贴到省城,竟然还无人敢撕毁。 江西三司官员都是聋子、瞎子吗? “水转磨坊我晓得,水转大纺车是什么?” “就是水转纺车呗。” “唉,可惜我不会,否则定要揭榜应聘。” “慎言,莫要被官差听到。” “怕什么?这南昌迟早被赵贼给占了。我听去过临江府的朋友,那边的小民日子过得可好,赵贼不征苛捐杂税。” “这个老表说得对,我侄女就嫁去了丰城乡下,年初分田时赶紧嫁的。听说只要嫁得及时,她自己就能分到四亩田,嫁过去还真分到了。” “那你侄女命好,赶上好时候了。” “……” 徐霞客感觉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这里可是江西的省城,一群百姓竟煞有介事的讨论从贼话题。 徐霞客忍不住问自己雇来的苦力:“庐陵赵贼,气焰为何如此嚣张?” 苦力笑着回答:“秋收的时候,赵先生打了场大胜仗,听说好几万官兵全没了。现在大家都盼着,赵先生早点占了南昌,今后的日子也好有个奔头。” “农民可以分田,你能分到什么?”徐霞客问。 苦力说道:“赵先生治下,游民也有户籍。” 徐霞客瞬间无语,只一个户籍,就让苦力甘心从贼。 原因很简单,朝廷不给游民发户籍,默认这类黑户的大量存在。但黑户毕竟是黑户,不但官吏可以随便压榨,就连小民都可以欺负他们。这些游民,即便被人坑骗钱财,也没法去衙门打官司。 在前往客栈的路上,徐霞客又问道:“庐陵赵贼,招聘能制水转大纺车的工匠作甚?” “不晓得。”苦力摇头说。 当然是发展纺织行业啊! 一提起明代的纺织业,便是苏松常湖等江南诸府。 但江西也有四大产棉区和纺织区,即九江、广信、袁州、吉安,其中两个都属于赵瀚的地盘。 万历朝的《吉安府志》记载:“地不蚕桑,衣木棉。” 袁州府在正统朝以前,农民将棉布、苎(麻)布运往安庆赚取粮食代秋赋,非常不方便。正统朝的分宜知县周瑛,请求朝廷以棉布、苎布直接折米充赋,并得到了朝廷的同意。 一个府的农民,用棉布、麻布代替秋粮上税,可想而知当地的纺织业是很兴盛的。 但是,没有形成江南诸府的规模,也没有出现大型纺织厂,都是织妇在家里自行纺织。 如今赵瀚已在制定经济发展计划—— 临江府,着重发展药材、冶铁、商贸。 袁州府,着重发展纺织、冶铁、陶瓷、商贸。 吉安府,着重发展纺织、布染、陶瓷、商贸。 赣州府,着重发展经济作物种植(桐油、木漆、油茶、烟草等等)和商贸。 为啥都有商贸? 因为都有水运重镇啊,商贸本来就发达! 在赵瀚取消苛捐杂税之后,辖地之内的商贸更加繁荣,许多外地客商都愿意来做生意。而商贸的发达,又能拓展各种商品的市场,客商会带着本地特产远销各省。 至于水转大纺车,是南宋时期诞生的,工作效率是人力纺车的30多倍,每天可纺麻纱一百多斤。 可惜,棉花纤维太短,不适合这种水力纺车。 因此在棉布普及之后,水力纺车也被淘汰,到明末几乎已经绝迹。 赵瀚决定三步走: 第一步,重建水转大纺车,大量纺织麻纱。再将麻纱卖给织妇,由织妇纺织成麻布,这种麻布也是有市场的。 第二步,改进水转大纺车,令其适用于纺织棉纱,慢慢催生出规模化产业。 第三步,改进织布机。当棉纱能大量快速生产之后,商家必然自己投资改进织布机,技术研发的良性循环就此形成。 江西水网密布,不利用水力机械就太可惜了! 来到客栈住下,徐霞客开始整理日记,修改他游览龙虎山、麻姑山的文章。同时,他还要记录刚刚的见闻,《徐霞客游记》也是要写事件的,而且暗戳戳使用春秋笔法,只江西游记就讽刺了好几人。 “咚咚咚!” 隔壁响起敲门声,接着又传来一阵对话。 “世载兄,你看我弄到什么好东西。” “《大同女将录》?这本书我看过,皆不守妇道之女子也。” “嘿嘿,你再翻开看看。” “咦,竟有插画,哪家书坊所印?” “吾也不知,反正有人暗中售卖,价钱还挺贵的。” “莫急,容我一观画技。” “……” 徐霞客看过《大同集》,那玩意儿已经传到抚州、饶州两府。 这什么《大同女将录》,一听便是反贼的宣传书籍。可是,不但在南昌传播无阻,而且还有书商主动印刷插图版赚钱。 只能说,江西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其实赵瀚也哭笑不得,《大同女将录》是给妇人看的。妓女啊,丫鬟啊,其中识字女子,读完之后必然心生向往。 没想到男人也喜欢看,完全出于猎奇心理,传播速度比《大同集》还快。以至于,不法书商悄悄盗印,如今甚至还搞出了插图版。 术业有专攻,不愧是书商,非常了解读者的心理。 隔壁还在聊天—— “要说这大同一百零八女将,天英星左尚云最是讨喜。其出身大族旁支,非妓女、丫鬟那等贱籍,更兼诗词绝佳。演义清江一战的《清江月》,唱词便出自此女之手笔。唉,若非从贼,亦是一才女也。” “我倒是更喜天微星潘赛赛,传闻其乃吉安府名妓出身。模样妩媚,身段曼妙,唱曲时嗓子尤其清丽。这插画也画得好,不知出自哪位画师之手。” “这天杀星刘凤英亦是不凡,兄且看书上所载,其在武功山中协助分田,忽遇数十盗贼出没。主官恐惧欲退,刘凤英临危不乱,组织宣教团、农会三十余人,于林间挥旗呐喊,又率众突然杀出,当场擒获五十余匪寇。真乃巾帼女杰,恨不得一睹芳颜!” “……” 徐霞客在房里听得发笑,同时又深感反贼之奸猾,居然对读书人施展美人计。 赵瀚只能大叫冤枉啊,他没想施展美人计。而是那些不法书商,整出见鬼的插图版,把女宣教官们全都画得很漂亮,导致看书的臭男人自己起了色心。 再这样发展下去,估计茶馆里都有人说书了,把那些女宣教官全都编成传奇故事! 美女加猎奇,真的便于传播,《大同女将录》的民间影响力,能把《大同集》给甩出一百条街。 得知赵贼并不胡乱杀人,徐霞客只在南昌逗留一日,便坐船直奔吉水县城外的青原山。明代的青原山,并不只那一座山峰,附近的群山也被统称为青原山。 此时已属深秋,徐霞客进入山中,发现到处都种植番薯。 只有少数山民在打理田地,大部分山民反而在修路,不论男女,甚至老幼也来帮忙。 四年义务教育,暂时还无法推广到山里,小孩子依旧几岁就干农活。 徐霞客忍不住走过去,抱拳问道:“这位老丈,此地徭役很重吗?” “修自家的路,算啥徭役?”老人其实也不老,五十多岁而已,但已经白发苍苍、皱纹遍布。 徐霞客只得又问:“既非徭役,官府可给工钱?” 老人笑着说:“修自家的路,要啥工钱?” 徐霞客迷惑道:“不给工钱,也不算徭役,那这修路算什么?” 老人高兴道:“赵先生让修路,咱们就出力修。这一片的山路,都归大树坳(村),等路修好了,下山也容易了。闲在家里没事做,还不如来修路,今年修不通,明年再来修,迟早是能修好的。” “官府没逼你们?”徐霞客问道。 老人还是在笑:“修自家的路,还用得着官府逼着?” 其实道理很简单,以前修路,最大获益者是山中地主。 而今修路,获益者是全体农民! 老人张口闭口“修自家的路”,这是具有了主人翁意识。他们以前不能做主,现在可以做主了,他们自己就是山路的主人。 从新中国建立,到公元2000年以前,中国农民也是这样修村道的。 不拿政府一分工钱,自带工具,自带干粮,开山劈石,修建属于自己的道路。修完之后,每年还要维护,男女老少干得热火朝天。 209【农学爱好者和旅行家】 徐霞客此次来江西,还有母亲的遗命需要完成。 永乐年间,张宗琏被贬为常州同知。因其清正廉洁、救护黎民,在任上病死之时,当地数千百姓素衣送葬,还募集资金为他修筑“张侯祠”。 两百年过去,香火不断,仍记恩情。 徐霞客母亲的七十八岁寿诞,本来是要做寿的,但全部捐赠出去,用于重修坍塌的张侯祠。修缮完毕,母亲又叮嘱徐霞客,今后要去寻访张宗琏的后人,将张宗琏的遗像、遗物和墨宝供奉起来。 历史上,他直接找到自己的族亲,也就是吉安知府徐复生帮忙,很快就获知张宗琏后人的消息。 但现在嘛,徐复生早就死了,而且是赵瀚诈城时亲手捅死的! 徐霞客在青原寺转了一圈,感觉赵瀚并非什么恶贼。至于徐复生的大仇,他也懒得去追究,反正他跟徐复生的关系也不怎么亲近。 “江阴徐弘祖,求见赵先生。”徐霞客来到总兵府,毫无心理负担的请求拜见。 突然,又来一个士子,还带着两个家仆:“德安陈希颂,特来进献《农书》,书中有载水转大纺车之谱图!” 侍卫连忙说:“陈先生请进。”又对徐霞客说,“徐先生请稍等,我须先去通报。” 赵瀚早有吩咐,献水转大纺车之人,可以直接领进总兵府。 陈希颂被带进会客厅,不多时,便见一青年走来。 或者说,更似少年。 赵瀚拱手笑道:“鄙人赵言,幸会!” “赵……赵先生?”陈希颂颇为惊讶,连忙作揖道,“拜见赵先生。” “请坐,”赵瀚笑问道,“先生从德安而来?” 陈希颂回答说:“正是,晚生出自义门陈氏,自唐代便一直定居德安。” 赵瀚真不知道什么义门陈氏,只礼节性的赞叹道:“竟是名门望族子弟,有失远迎。” 北宋之时,义门陈氏壮大到令朝廷忌惮,文彦博、包拯等人都建议强行分家。 最后咋分的? 朝廷派遣专门官员进行监督,把义门陈氏遍及数省的产业,先分为291份,把陈氏子弟也打散成291股。然后,陈氏在江西的产业,另外再分为47份。 义门陈氏分家,总计被分为338家! 可惜赵瀚闻所未闻,只一番寒暄,就直接问道:“先生会造水转大纺车?” 陈希颂让家仆打开箱子,捧出厚厚一沓古籍说:“此为《农书》,有记载水转大纺车,而且图文并茂,一看便知其理。” 《王祯农书》属于元代著作,在铅山隔壁的永丰县定稿,包含农桑通诀5集、谷谱11集、农器图谱20籍。几百年后已经寻不到原本,只在《四库全书》中找到部分内容,整理改编为22卷。 徐光启的《农政全书》,很多内容都有参考《王祯农书》,部分内容甚至直接照搬。 此时此刻,《农政全书》只有遗稿,还没被陈子龙整理修改出来。 因此,赵瀚眼前的《王祯农书》,是现存的唯一兼顾北方旱田、江南水田的农业书籍! “赵先生且看。”陈希颂拿出其中一集。 果然图文并茂,赵瀚一看便知其原理,由转锭、加拈、水轮和传动装置四个部分组成,只不过细节还得让工匠来搞定。 水转大纺车,其实就是水力纺纱机,但只能纺苎麻、蚕丝等长纤维,想要纺短纤维的棉花必须进行改进。 赵瀚继续翻看其他内容,这本书仅农具就有20集,水利纺纱机也被归类为农具。 这些“农具”,包含杠杆、轮轴等简单机械,也有齿轮、曲柄、绳轮、连杆等传动和变速机件。 赵瀚随手翻开一篇,顿时皱眉道:“如此利器,怎不见江西农民使用?” 陈希颂探过脑袋一看,解释说:“此为秧马,虽然便利,但有可能压坏秧苗。而今江西水田,多为佃户耕种,一人也佃不了几分田,秧马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秧马类似两边翘起的小船,农民可以骑着走,插秧之时,按下前端不用弯腰。 而且,还可以把秧苗放入舟中,随时取用,又省力又省事。 赵瀚决定把自己的一百亩地,改为专门的试验田,设“劝农所”来恢复、改进、研发农具。同时研究种植技术,研究农作物的优选和改良。 比如这种秧马,就可以让官吏重新推广开来。 赵瀚把《王祯农书》放回箱子,和颜悦色道:“君亦知农事乎?” 陈希颂回答说:“略知。晚生有一庄园,喜稼穑之事,闲时亦手植禾苗,招揽工匠做些农具。前些天,看到赵先生的告示,晚生便连忙赶来献上《农书》。” 此人的老家德安县,距离南昌府城并不远,明显是来提前做投资的,千年大族非常善于观测风向。 赵瀚问道:“吾欲置劝农所,君可愿做劝农所主事?” “不敢请耳,固所愿也。”陈希颂高兴道。 赵瀚叮嘱一番,说出自己的要求,便派人暂时将陈希颂安置下来。 有了《王祯农书》的图样,水力纺纱机很快就能制成,因为他已找到会制作水力磨坊的工匠。 水利磨坊在明代并不罕见,但往往掌握在权贵和豪族手里。 比如历代德王,便霸占了济南城的磨坊。官府在济南护城河建起水闸,以水位落差来推动磨坊做功,德王甚至将整座水闸都霸占,还不准百姓利用水闸来灌溉农田。 赵瀚招来秘书费瑜,吩咐道:“《农书》交给书坊雕版刻印,先印三百套,分发给各级官员学习。印书完毕,雕版保留起来,今后还有用处。” 费瑜领命离去,即刻办事去了。 这种肯定要长期多次印刷的书籍,还是使用雕版更好些,更何况还有大量农具插图。 直到此时,徐霞客终于被领进来。 初见赵瀚的反应,徐霞客也差不多,没料到庐陵赵贼如此年轻。他很快就抱拳说:“在下江阴徐弘祖,遍访名山大川以记之。先母遗命,令在下寻访永乐朝清廉之臣张公宗琏的后人,寻张公遗物供奉于江阴张侯祠。” 徐霞客? 跟课本上的画像长得不一样啊。 赵瀚笑道:“徐先生是让我帮忙找人?” 徐霞客回答说:“在下只知张公籍贯吉水,还请赵先生相助。” “可以,你把此人的姓名、官职写下来,”赵瀚转开话题,颇为好奇道,“徐先生准备去何方游历?” 徐霞客回答说:“先在江西,再去湘南,再去广西、贵州。” 赵瀚只能表示佩服,这兵荒马乱的,遍地都是匪寇,没被歹人弄死算徐霞客运气好。 这位老兄,曾连续八天睡山洞,一路采集野果野菜生吃。也曾被贼寇抢劫,在异地找到旧友,抵押房产才弄来银子。 最后双腿皆废,也不知是生病,还是被蛇虫咬伤。家仆趁机卷走财货跑路,幸好获得当地土司帮助,派人护送其回家,归家不到一年就病死了。 赵瀚唤来一个侍卫,拿出绑腿说:“此物缠在腿上,登山赶路不会酸痛,还能防御蛇虫叮咬,我全军将士打仗都用这种绑腿。” “多谢好意,”徐霞客指着自己的腿说,“在下一直绑腿登山,此物确实好用。” 徐霞客游雁荡山迷路,四面皆为峭壁,他和仆人就是解下绑腿做绳子才脱险的。 赵瀚提醒道:“湘南与江西交界多匪寇,一定要小心。” “在下谨记。”徐霞客觉得这个反贼很不错,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反贼。 赵瀚突然笑着说:“徐先生游访大山名川,可多记述些当地的矿产。铜铁金银锡,还有那硝石、硫磺、石碳之类,皆可强国富民,此遗惠后人之举也。” 徐霞客仔细思考一番:“此亦可行。” 赵瀚觉得该资助资助,让人取来五两银子:“我的钱也不多,徐先生且拿去用。” 一个占据数府的反贼,居然说自己的钱不多。 徐霞客见赵瀚不似作伪,顿时肃然起敬:“多谢!” 两人又聊起各种见闻,徐霞客前后十五次远游,足迹遍及全国各地,许多风土人情对赵瀚非常有用。 聊了足足一个时辰,徐霞客离开总兵府。 未来将卷走全部财货的家仆问:“老爷,这赵贼倒是不害人。” 徐霞客叹息道:“唉,何止不害人。我走南闯北,这些年所见所闻,唯有赵言治下最为安定。假以时日,赵言必得天下,这是肯定错不了的。” 家仆惊讶道:“老爷何出此言?大明江山要亡吗?” “你自是不知,多去北方看看就知道了。”徐霞客懒得解释,以前跟随他远游的家仆病死了,如今这个家仆是重新挑选的。 本来选了两个,另一个家仆半路跑了,不愿跟着徐霞客送死。 回到客栈,徐霞客立即写日记,对赵瀚推崇备至。 当然,只涉及人品与德政,他不敢在文字当中说反贼必夺天下。 张宗琏的后代很快找到,日子过得还行,虽然被分走大量田产,但好歹还保留着店铺生意。 张家人悄悄说赵瀚坏话,徐霞客也不便多言,只是想到自己家里的情况。 唉,儿孙自有儿孙福吧,管他今后分不分田呢。 赵瀚这边,忙着修路、印农书、制大水车、发展农会、研发农具和农业技术,各级官员都全速运转起来。 而大明朝廷,正在讨论如何对付庐陵赵贼。 朱燮元,肯定要被下狱了…… 210【招抚?】(为盟主“KevinDu12345”加更) 庐陵赵贼,分别在南昌、赣州大败官军,顺势夺取赣州府城。 这个消息传到北京,官民士绅早就麻木了。 所谓虱子多了不痒,鞑子把京畿当成公共厕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天下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吗? 西北流贼把朱家祖坟都掘了,庐陵赵贼又算得了什么? 对于京城百姓而言,他们听说江西的消息,无非是这种反应:什么?庐陵赵贼占据江西数府,已经干掉好几个督抚。哦,那还挺厉害的。 只有朝中大臣,才知道赵贼属于心腹大患! 江西给大明贡献的赋税,不算多,也不算少,一直排在中等偏上水平。 但江西乃是八省通衢,一旦赵贼尾大不掉,向北可攻南直隶,向西可攻湖广,向东可攻浙江,向南可攻闽粤! 乾清宫。 这次崇祯没有在文华殿议事,而是单独召见杨嗣昌。 兵部尚书张凤翼,因鞑子肆虐京畿而畏罪自杀,杨嗣昌正是新任兵部尚书人选。 崇祯问道:“西北流寇,辽东鞑贼,江西赵贼。若卿来做兵部尚书,应当如何剿灭?” 杨嗣昌立即回答:“无非三条。” “细细讲来。”崇祯忙说。 杨嗣昌侃侃而谈道:“其一,攘外必先安内;其二,足食然后足兵;其三,保民方能荡寇。天下大势,好比人之身体。京师如头脑,宣蓟诸镇为臂膀,黄河以南、长江之北为腹心,闽粤赣浙诸省为腿足。而今,鞑贼现于臂膀之外,乘之甚急;流寇祸乱腹心之内,中之甚深;赵贼肆虐肱骨之处,病之尚浅。外患固然不可图缓,内忧更不可忽视。腹心流毒,精血日枯,臂膀何用?肱骨何用?” 崇祯问道:“依卿之意,先除流寇?” 杨嗣昌说道:“如今国库空虚,断不可三处同时用兵。可先与鞑贼和谈,稳住京畿局势,安定朝臣之心。再尝试招安江西赵贼,赐以高官厚禄,或可消磨其意志。” 崇祯皱眉道:“鞑贼,蛮夷也,畏威而不怀德,恐怕难以真正和谈。赵贼,枭雄也,吾观其志向颇大,非高官厚禄所能诱惑。” “皆虚与委蛇耳,为剿灭流贼拖延时日,”杨嗣昌解释道,“可封鞑酋为辽王,可封赵贼为赣王。待剿灭流寇之后,再平那江西赵贼,最后灭那辽东鞑贼!” 崇祯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他实在不愿封贼寇为王。 而且,他觉得朝臣不会答应,这是非但办不成,还会让他颜面尽失。 不过崇祯对杨嗣昌非常青睐,觉得此人乃大才。换成其他大臣,随便问点什么事情,都跟木头一样傻站着,唯唯诺诺好似智障,也不知是如何考取进士的。 这个杨嗣昌就很聪明嘛,才思敏捷,侃侃而谈,一看就能担大任。 最重要的,杨嗣昌是不结党的孤臣! 崇祯不谈给贼寇封王之事,转开话题问:“如何足食足兵,如何保民荡寇?” 杨嗣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的三条建议环环相扣,抹去第一条就没有第二条、第三条。 认真整理措辞,杨嗣昌回答说:“陛下,若不封王议和,则三处同起战端,兵费日增无法足食,更不可能与民休息。” 崇祯仿佛没听懂,再次问道:“如何剿灭流寇?” 杨嗣昌硬着头皮说:“四正六隅,十面张网。流寇为祸,在一流字,当锁其匣中不令腾挪。以陕西、河南、湖广、江北为四正,四省巡抚分剿。延绥、山西、山东、江南、江西、四川为六隅,六巡抚分防而协剿。此所谓十面张网。总督、总理二臣,随贼所向,专注征讨。” “江西有赵贼,自顾不暇,哪能协剿流寇?”崇祯摇头道。 杨嗣昌说:“吾观庐陵赵贼,确为心腹大患。然而,江西、福建之兵全军皆没,两广之兵又在两广剿贼,湘南之兵更是还没练出。这赵贼,根本无兵可剿,只能暂时招抚。撤销南方五省总督之任命,以显诚意招降赵贼。赵贼自诩为江西总兵,陛下既然不愿封王,那就干脆任命他为吉安总兵。令其速速北上围剿流贼!” “他若是不听皇命呢?”崇祯问道。 杨嗣昌说:“赵贼肯定不会出兵北上,待流寇覆灭之后,正好以此为借口征讨之。赵贼此番大胜之后,并未攻城略地,只是占了赣州。可见此贼与流寇不同,他把自己当小朝廷了,数年之内当不会离开江西。趁此时机,朝廷可以抽调兵力,全力剿灭流寇!” 《大同集》虽然让崇祯感觉很不爽,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杨嗣昌这个说法是正确的。 其实别说赵瀚了,时局败坏到这种程度,历史上的明年,朝廷甚至尝试招抚李自成、张献忠。 因为打不赢! 既然打不赢,那就招抚看看,万一成功了呢。 崇祯说道:“十面合围,确为剿灭流贼之良计。可叹兵员不足。” “增练新军。”杨嗣昌说道。 崇祯叹息:“钱粮不足。” 杨嗣昌说道:“只能加派。” “加派扰民也。”崇祯表示心怀万民。 杨嗣昌帮助皇帝排除烦恼:“加派以田亩均输,而天下田亩,尽在士绅豪族手中。加派些许,并不残民。” “可也。”崇祯点头。 这是要加征剿饷了! 以田亩数量加派剿饷,确实把矛头对准地主,可地主会转嫁给佃户啊。 而那些小地主和自耕农,则会因此更加艰难,也会因此更加拥护赵瀚的统治。 满朝文武当中,杨嗣昌是仅剩的不结党且又敢担事的大臣,崇祯只能真心诚意的信任他。 其实,杨嗣昌如今还在丁忧期间,父母在两年之内相继去世。这次回京,是因为兵部尚书畏罪自杀,崇祯亲自下令把他夺情召回朝堂的。 一番畅聊,帝心甚欢。 愈发觉得杨嗣昌是个人才,其他大臣要么不敢献策,要么只知道胡说八道,哪有像杨嗣昌这样能侃侃而谈的? 其实在崇祯朝当大官很简单,只要你敢发表意见,而且还说得在理,并且又敢担责任,那么皇帝会立即提拔重用,而且选择无条件的相信你! 至于把事情办砸之后嘛,刚畏罪自杀了一个兵部尚书。 历史上,杨嗣昌倒是一直被崇祯信任,因为他在任上病死了。同时,生前死后被众臣攻击,崇祯愈发认为他是孤臣。因此在杨嗣昌死后,崇祯罕见的没有推荐责任,主动把那口黑锅往自己头上扣。 此时此刻,内忧外患,崇祯握住杨嗣昌的手说:“用卿恨晚也,否则贼寇早除!” 第二天,杨嗣昌便走马上任,遭到一众大臣的攻击。 因为他真的敢冒大不韪,提出与满清议和的主张,并且建议招降庐陵赵贼并任命为总兵。 其实没啥可争的,大明遇到小冰河时期,辽东苦寒之地就更惨。 满清已经征服蒙古诸部,黄台吉想转移内部矛盾,就得不断的出兵劫掠大明。黄台吉不可能与大明议和,便是封王都不可能议和,满清就像一头饿狼,必须靠吃大明的血肉来存活。 在一顿唇枪舌剑之后,与满清议和的事情作罢。 但招抚庐陵赵贼,却获得了朝臣的认可,都认为江西的反贼可以先缓一缓。 于是,罢免朱燮元的南方五省总督职位,同时让两广总督沈犹龙安心剿匪,不必急着调两广之兵北上江西。 朝廷给出如此大的善意,纯粹是真心想招抚。 若是赵瀚不给面子,那就重新任命五省总督继续剿! 成功招降过郑芝龙的熊文灿,被调去江西担任巡抚,若是能够招降庐陵赵贼,那就募兵协助剿灭西北流寇。 这货似乎被认定了,独门特技就是“招抚”。 历史上,明年十月,熊文灿总理六省军务,招降了除李自成之外的所有流寇。只不过嘛,不到半年时间,张献忠等人纷纷反水,气得崇祯把熊文灿革职留用。 这年冬天,熊文灿匆匆来到江西,而朱燮元回京的路上就病死了。 在南昌码头,熊文灿看到赵贼招募工匠的告示,顿时又惊又怒,此刻他才知道赵贼在江西的势力有多大。 赴任之后,熊文灿没去见江西三司官员,而是拜会江西镇守太监王用忠(原为监军,决定招抚赵瀚之后,就改职为镇守太监)。 王用忠见到熊文灿,顿时松了一口气,哀叹说:“熊抚帅,你可算来了,此地刁民实在太多!” “王镇守可有计较?”熊文灿问道。 王用忠顾不得颜面,直说道:“咱家都不敢出城了!” 却是这货作威作福,出城圈地的时候,被农会成员给打回去。 熊文灿啧啧称奇,江西百姓可真厉害,吓得镇守太监不敢出府城。 王用忠又说道:“你赶快去将那赵贼招抚,让他散去南城城外的农会,否则这江西镇守太监没法当了!” 熊文灿故意恶心道:“临近新年,不如过了元宵再去。” “别等过年,现在就招抚!”王用忠焦急道。 (感谢书友birdz的盟主打赏,感谢全体书友的打赏和订阅。) 211【教育改革计划】 南昌。 密探头子徐颖,正在做一件不符合他身份的事情,奉赵瀚之命编写《数学》、《几何》教材。 《数学》内容,是赵瀚在铅山含珠书院所授。 《几何》内容,徐颖已经拿到徐光启翻译的《几何原本》。不过只有前六卷,之后的内容徐光启没时间翻译,但在第一卷就提出了定义、公理等概念。 “咚咚咚!” 一个官差敲开院门,说道:“可是黄仲聪家?巡抚老爷有请。” 徐颖放下即将编完的书稿,正打算出门,小寡妇刘氏追上来给他加衣服。 就在前两个月,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已然滚到一起了。 徐先生守身如玉那么久,还是没经得住诱惑啊! 总督府已经改为巡抚官邸,等徐颖奉命赶来时,王廷试、左孝成等人已经到场,刘同升、萧谱允等举人都去北京会考了。 举人们不在,徐颖的地位迅速提升。 王廷试则非常尴尬,江西三司同时举荐,崇祯还是不愿让他做官。 反而是江西左布政使丁魁楚,得偿所愿告病归乡,新任左布政使叫朱之臣,估计要过年之后才能到江西。 熊文灿对还乡会士子们说:“陛下体恤百姓,不忍江西子民再受兵祸,因此打算招降那庐陵赵贼。尔等从南边逃来,想必对赵贼颇为熟悉,谁愿前往吉安联络招安之事?”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 秀才卢虞当即力争:“此必有奸臣蛊惑陛下,那赵贼倒行逆施、祸国殃民、伤风败俗,怎能予以招安?庐陵赵贼若是招安,周边府县但有居心叵测者,必然也会效仿其事,反正造反闹大了就能做官。如此,江西危矣!” “请抚帅上疏陛下,收回招降赵贼之命!”左孝成突然跪地。 “请抚帅上疏陛下,收回招降赵贼之命!” 其他士子纷纷跪地,徐颖也连忙跟着跪下。 他们之所以逃到南昌,就是舍不得自己的土地。盼着有一天,官兵能灭掉赵贼,他们可以拿回田产。 招安是什么鬼? 招安意味着他们的田产,今后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熊文灿安抚道:“诸生请起,招安不过一时之策,汝等不必信以为真。” 众士子面面相觑,这才不情不愿的站起。 去他娘的一时之策,北方流寇明显灭不了,那么赵贼的招安就会弄假成真。 熊文灿说:“谁愿前方吉安府?” 无人回答。 王廷试干脆点名:“仲聪跟我走一趟吧。” 徐颖做出为难的表情,犹豫再三,终于说道:“既是皇命,晚生自当遵从。” 这次是去跟庐陵赵贼接触,熊文灿让王廷试负责。又顾虑王廷试与赵贼不熟,于是选派一个士子做副手,选来选去竟然选到徐颖的头上。 没办法,举人们都进京考试去了,剩下的秀才还真没几个能打。 腊月十五。 徐颖踏上前往吉安的船只,他跟王廷试都是“普通百姓”。反正不代表官府,也不代表皇帝,招降失败自然与朝廷无关。 站在船头,王廷试问道:“仲聪多久没回去了?” “彷如隔世。”徐颖回答。 王廷试告诫说:“吾知仲聪与赵贼有深仇大恨,但此行奉皇命行事,仲聪切莫激怒赵贼。” “定然不会,国家大事为重。”徐颖拱手说。 徐颖知道王廷试是内应,而且是个不怎么听话的内应。 王廷试却不知徐颖的身份,还在想着到了吉安府,怎么绕开徐颖跟赵瀚单独密议。 数日之后,二人来到总兵府,受到赵瀚的热情接待。 赵瀚实在忍不住想笑,干脆哈哈大笑,拱手说:“早闻王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凡。” “哪里,哪里,”王廷试说道,“赵总镇雄姿英发,乃天下之豪杰也。” 赵瀚摇头说:“我这个总镇是假的。” 王廷试说道:“可以是真的,只要赵总镇愿意招安。” 赵瀚回到自己的座位,大马金刀坐下:“说吧,朝廷开出什么价码?” 王廷试说:“前军都督佥事(正二品),昭勇将军(正三品),吉安总兵(无品阶)。” “代价呢?”赵瀚问道。 王廷试说:“其一,解散农会;其二,发还地主田产;其三,带兵北上协剿流寇。” 赵瀚笑道:“给个底价,莫说这些虚的。” 王廷试瞟了徐颖一眼,生怕暴露自己,正色道:“此便为底价。” 赵瀚仔细想了想:“好,我答应。” “嗯?”王廷试颇为意外。 赵瀚解释说:“农会是农民们自己建的,与我无关,我会让他们解散,但听不听要看农民自己。地主田产,我也会发还。让那些地主,尽管拿着地契来寻我便是。至于带兵北上协剿流寇,我当然愿意为国效力。无奈本人军粮不够,请先拨发三十万石粮草、十万两银子做开拔费。” “这……”王廷试瞬间无语。 赵瀚笑着说:“你写信回去,让熊文灿自己来谈。” 王廷试和徐颖被扣下,而且各自被单独叫去说话。 密室当中,王廷试自然是赌咒发誓,说愿意为赵先生效死,上次打仗没出手是因为兵权被夺了。 反正很没诚意的一个老家伙,只想着好处,不见兔子不撒鹰。 “仲聪,辛苦了!” “濯尘!” 赵瀚和徐颖再次重逢,没有任何客套,甚至不分上下级,皆以表字称呼对方。 一番叙旧,徐颖说道:“南昌的生意还算红火,希望能再拨一笔银子,我打算去淮安开分店。” “需要人手吗?”赵瀚问道。 “不用,”徐颖笑道,“我在南昌发展了一批贫寒士子,都是家境困难又有志向抱负者。” “做得很好。”赵瀚赞赏道。 徐颖又将《数学》和《几何》献上,赵瀚当即仔细阅读,觉得可以作为教材。 并且,赵瀚觉得改革教育制度,设立三年义务制小学。 成绩优异的小学生,可升入中学免费读书,而且提供食宿费。但是,免费中学生人数很少,其余想读中学必须缴纳各种费用。 把各县以前的县学,全部改为中学! 如果按老百姓的理解,三年小学毕业便是童生,中学毕业就相当于秀才。 不过嘛,中学毕业生没有任何优免。毕业之后,先去各部门观政实习,表现良好者可分配职务。 赵瀚治下的第一批学生,已经快要毕业了,他们属于义务教育的半成品。老师很垃圾,课程很随意,大部分只是能识字、会算术、会写公文。 这些人做文吏很好使,但赵瀚要暂时留下来,令其留校做老师教《数学》,淘汰掉以前的垃圾数学老师。 若是谁能自学《几何》,可以调去县城做中学老师。 反正一步步来吧,教育体制改革,必须循序渐进,师资力量都得自己培养,原有的读书人只能教语文。 赵瀚很快编好了课目内容—— 小学一年级:《三字经》、《千字文》、《数学》 小学二年级:《小四书》、《数学》 小学三年级:《小四书》、《大同集选编》、《数学》 中学(共三年):《四书》、《诗词散文》、《公文写作》、《数学》、《几何》、《大同集》 白鹭洲书院,更类似大学,中学毕业生可以选择深造,内容为:《五经》、《史学》、《数学》、《几何》等等。 以前的功名学历,赵瀚一概不认,士子们可以重新去读小学。 只要考试合格,半年小学毕业、一年中学毕业都可以,全部一视同仁,不会有任何歧视。 《四书》内容会加以修改,比如被朱元璋删除的《孟子》章节,必须予以回复。朱熹的注解,可以不必严格遵守,只要说得有道理,准许有其他解读方式。 至于《物理》、《化学》什么的,等培养出更多懂得《数学》、《几何》之人再说。 教育改革的第一阶段,赵瀚定下的期限为十年!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十年已经很短了。 腊月二十八,熊文灿果真亲自前来吉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急切心情。 这位老兄得到赵瀚的回复,立即知晓赵瀚是聪明人,而且有愿意接受招安的意向。 当船只驶入丰城县地界,熊文灿明显感觉不一样。 南昌周边乡村,虽然农会运动搞得如火如荼,但毕竟没有真正分田,底层百姓也没有真正翻身做主。 而丰城县的百姓,眼看都要过年了,竟然还在冒雪开挖水渠。 不要工钱,自带干粮,搞得热火朝天,甚至休息时还欢声笑语。 看到那一幅幅劳动场景,熊文灿在恐惧的同时,又对招安赵贼更有信心。 因为庐陵赵贼的发展模式,完全不需要攻城略地。就在乡村发展农会便是,发展到一定程度,直接分田到户,即便不占有城市,也能实际的扩张地盘。 赵贼肯定愿意招安,然后全力在农村扩张! 等哪天朝廷反应过来,整个江西都已是赵贼的,夺取城池更似瓜熟蒂落。 可那关熊文灿屁事,他招降赵贼有功,只要不继续丢城,便肯定能立功高升。唯一需要主意的,就是自己调离江西之前,赵贼千万不要再攻城! 至于熊文灿离开之后,赵贼随便怎么反水都行,可以推说是新任巡抚逼反的。 想通此理,熊文灿居然心情愉快起来。打仗他不行,治政他不醒,糊弄鬼他却非常在行。 (求一下保底月票。) 212【官匪密约】 熊文灿的排场很大,毕竟是巡抚嘛。 江西总兵朱国勋,甚至亲自驾驶军舰,把熊文灿送到吉安府。 当年朱国勋因功升为把总,还是熊文灿帮忙报的功,可以想象两人之间是什么关系。 差役在前方敲锣打鼓,还举着“回避”之类的牌子。总兵朱国勋护着熊文灿下船,前方后方都是一大串,加起来足有两三百人之多。 见朱国勋颇为紧张,一直按着刀柄,熊文灿笑道:“不必如此,赵贼非寻常匪寇。此人行事颇有章法,端不会将你我诱而杀之。” “还是小心为妙,天下贼寇皆不可信。”朱国勋提醒说。 踩着木板来到岸边,立即有枣红色大轿停稳,熊文灿优哉游哉跨入轿中坐好。 朱国勋表现得无比忠诚,始终跟在轿子旁边。也不知反贼真的动手,他会选择转身就逃,还是拼死保护自己的老上司。 “咚!” “当!” 官差手持铜锣开道,沿途百姓都非常不爽,避让的时候也故意放慢速度。 赵先生都不坐这种大官轿,你个狗官来吉安显摆什么? “让让,麻烦老表让让……”负责开道的官差,只得不断出声哀求,他们真不敢在反贼的地盘耀武扬威。 熊文灿掀开轿帘,看到外面的情况,心里也是颇为无语。 朱国勋凑过去说:“果为反贼巢穴,遍地皆是刁民也,当谨防这些刁民行刺。” “无碍。” 熊文灿倒是内心平静,这点场面着实不算什么。 懂得收买民心的贼寇,熊文灿又不是没见过,他招降的郑芝龙就惯会这般做法。 郑芝龙在接受招安之前,劫掠福建与广东沿海,常令官兵疲于奔命。但郑芝龙只对大户下手,甚至还赈济小民。特别是泉州百姓,穷困者多受郑芝龙恩惠,以至于每次官兵有什么行动,当地百姓都主动为其通风报信。 同时,大量沿海渔民,投靠郑芝龙当海盗。没当海盗的,也在岸上帮郑芝龙运货,几乎遍地都是郑芝龙的党羽。 在熊文灿看来,庐陵赵贼,不过是陆地上的郑芝龙,顶多也就多读几年书而已,给小民施恩施得更彻底而已。 “止步!” 来到总兵府门口,侍卫立即将这一群人喝止。 庞春来、李邦华、萧焕等官员,站在门口迎接巡抚到来,王廷试和徐颖也站在那里。 熊文灿从官轿中走出,一眼就认出李邦华,拱手笑道:“孟暗先生,一别经年,想不到在此地重逢。” “实属有缘。”李邦华也不多说废话,跟不愿跟熊文灿扯什么交情。 陈茂生还在南赣未归,宣教司副掌司李珂上前,对熊文灿说道:“赵总镇有令,谈判之人,只准进去五位。其余人等,自寻客栈住下,食宿费用皆自理。若有骚扰商家、百姓之举,一律法办之!” 朱国勋冷笑:“这便是赵……贵主的待客之道?” 李珂回答说:“百姓生活艰辛,我主不忍苛待,力行节俭之道。更何况,诸位是客是敌,此时尚未可知!” “客随主便,哈哈,客随主便。”熊文灿如同笑面佛,留下五人随行,其余全部扔回船上。 李邦华又为熊文灿介绍官员,熊文灿其实早就得到情报,此刻不过是把名字跟真人对号入座。 进了总兵府,熊文灿一路观察,发现官吏皆在办公,并没有出来好奇打望。 有文吏抱着公文路过,见到庞春来、李邦华等人,也只是抱拳问候一声而已。手里没空的,甚至用点头示意来代替,而庞、李等大官则会点头回礼。 熊文灿心中感慨,这赵贼治下,非但民间更有活力,就连吏治风气都强于朝廷。 此贼只能招抚,断然无可力剿! 赵瀚内宅的空房子很多,这次直接给熊文灿腾出一进院落。 行礼全都搬进屋中,众人在院子里坐下,一边瞎扯一边等着中午开饭。 熊文灿坐下喝了两口茶,问道:“贵主什么时候见我?” “明日,”李珂解释说,“总镇下乡视察水转磨坊去了,须得明日才能回府城。” “原来如此。”熊文灿不再多问,认为赵瀚故意把自己晾起来。 庞春来品着茶茗说:“总镇之意,让我们别绕弯子。就一句话,招安可以,二十万两士兵遣散费。如今我军拥众八万,既然招安投靠朝廷,那今后肯定不打仗了。遣散士卒回家,至少二十万两银子方可。” “你们哪来的八万军队?简直胡说八道!”朱国勋顿时吵嚷起来,他扮演的便是如此角色。 庞春来微笑道:“尔等不信?那就等开春之后,八万大军齐聚南昌城,到时候熊巡抚可以慢慢细数。” 朱国勋拍桌子说:“莫要威胁我等,打过一场再说!” “好,打过一场再说,”庞春来脸上笑容顿失,表情阴沉道,“造反便是造反,自古招安可有好下场?欺我没读过《水浒》吗!” 场面顿时僵起来,气氛有些尴尬,只能转开聊别的话题。 又过一阵,熊文灿借口更衣,王廷试随即跟上去,两人在厕所里交流信息。 王廷试说道:“这个庞春来,全家皆被官府逼死,他一心一意要颠覆大明。赵贼便是此人教出来的,名为师徒,实则父子。李邦华同意招安,庞春来坚决反对招安。” 熊文灿问道:“别的反贼大官呢?” “有些同意,有些反对,大概各占一半,”王廷试笑道,“难免有贪图高官厚禄者,既然能做朝廷命官,那还造什么反啊?” 熊文灿点头说:“这才正常。” 王廷试又说:“我观赵贼,是同意招安的,刚才演那一出,多半是漫天要价。” 两人又聊了许多细节,这才结伴回到院中。 临近中午,端来饭菜,有酒有肉。但对熊文灿而言,并不十分丰盛,甚至还显得特别寒酸。 庞春来、李邦华等人倒吃得高兴,他们平时的工作餐,虽然也有肉,但肯定不如这一顿。 下午随便参观,甚至可以翻阅公文。 熊文灿还真的跑去翻阅赋税册子,然后看得心惊不已。 赵瀚治下的田赋,收得居然比朝廷更高。但是不收人头税,也不收其他苛捐杂税。田亩数量出奇的多,显然隐田都被查出来了! 所谓摊丁入亩,就是把人头税,直接摊进田赋当中。 赵瀚这种政策,可以算摊丁入亩,因为赋税总额没有太大区别;但又不算摊丁入亩,因为“丁银”已经被取消。 而且由于清查隐田,取消士绅优待,即便赋税总额不变,农民需要缴纳的赋税,也远低于张居正的一条鞭税。 不仅是低于现在的一条鞭税,还远远低于张居正改革期间的一条鞭税! 继续翻阅税册,熊文灿发现山区的田赋很低,如果不额外征收杂税,山里的穷困百姓也能吃饱。 晚上回到卧室,熊文灿一直不说话。 “抚帅为何不言?”朱国勋问道。 熊文灿咽了咽口水,口干舌燥道:“大明江山,要变色了。” 朱国勋惊道:“赵贼?” 不管熊文灿的能力如何,若以公司做比喻,他都算大明这家集团公司的高管。 既然是高管,就看得懂财务报表。 大明集团已到破产边缘,而赵瀚这家小公司,财务状况却非常良好,而且好到有些可怕。不但是乡下的田赋,府城、县城的商税也可怕,因为那些大商人无法逃税了! 很神奇的是,虽然无法逃税,但大部分商贾,却极为拥护赵瀚的政策。 因为赵瀚治下的官吏,不会变着法的乱来,商贾需要缴纳的银子反而在减少。特别是那些背景不硬的中小型商贾,已然变成赵瀚的死忠支持者。 所以大明的赋税去哪儿了? 贪官污吏,士绅豪强! 当天晚上,熊文灿翻来覆去睡不着,暗自感慨:“李孟暗倒是上了一条好船,可惜我的族人却在四川。” 熊文灿虽然贪婪奢侈,但若能做从龙功臣,他也甘心把自家田产分出来。 跟登阁拜相、青史留名相比,家里那几千亩地算个屁! 思来想去,熊文灿决定结个善缘,在维持自己大明官帽的同时,私底下可以向赵瀚表达善意。万一今后用得着呢? 第二天下午,熊文灿终于见到赵瀚,这种想法变得更加强烈。 因为赵瀚太年轻了,有足够的时间争天下。即便不为自己着想,熊文灿也得给家族留退路,指不定就有哪个儿孙在新朝做官。 “赵总镇,久仰大名!”熊文灿抱拳笑道。 赵瀚笑着说:“彼此彼此!” 熊文灿问道:“能否你我单独说话?” “当然可以,熊巡抚请。”赵瀚脸上笑容灿烂。 密室当中。 熊文灿开口就说:“我若在江西,请赵先生莫要攻打城池。作为回报,许多事情我可以当没看见。” 赵瀚顿时笑得更开心,因为这位巡抚太有趣了。当即回答说:“请君放心,我非但不会攻城掠地,反而会帮着官府剿灭其他贼寇。” 熊文灿顿时会意。 就是说,江西出现别的反贼,赵瀚就会顺势把该地拿下,县城自然也会收入囊中,毕竟县城里的商税很多。 但是,朝廷依旧可以派来知县,只不过这个知县肯定被架空。 城池和土地,名义上归朝廷,实质上归赵瀚。 两个混蛋,心照不宣,就此达成密约。 至于银子肯定要给,熊文灿答应给一万两,而且还得允许他分期付款。 213【科举改革设想】(为盟主“BirdZ”加更) 熊文灿笃定此行能招安成功,因此把官服和官印都带来了。 自然一切从简,否则还得派太监、行人或锦衣卫宣旨。 可惜官服也有些从简,赵瀚忍不住吐槽道:“这是笃定我不去上朝吗?竟只有一套公服。” 公服就是官员的工作服,一般只在坐班时穿。其整体形制,可参考影视剧里宋代官员服饰,帽子有又长又细的翅膀那种。 祭祀、朝会、经筵等正式场合,则有专门的朝服。 至于“满朝禽兽”和短翅乌纱帽,那属于官员常服,可以自己找人缝制。到了明末,常服穿戴乱得一逼,六品武将就敢穿一品常服,五品以下武官常服根本没人穿。 熊文灿笑着说:“若是赵总镇入京觐见,到时自会发一套朝服。” “怕是皇帝不敢让我去。”赵瀚顺手把官印扔给秘书,这玩意儿在关键时候有用处。 这话熊文灿不敢接,连忙转开话题说:“而今流贼遍地,若是哪天打进江西,还望赵总镇以国事为重。” 赵瀚义不容辞道:“这是自然,只要流贼敢来江西,来多少我杀多少!” “如此就仰仗赵总镇了。”熊文灿抱拳致谢。 杨嗣昌定下“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江西也属于其中一面。协助剿贼都是扯淡,只要别让流寇蹿入江西,熊文灿这个江西巡抚就算合格。 搞定大事,熊文灿心情舒畅,感觉自己来对了地方。 以赵瀚的沉稳隐忍,定然能够信守承诺,不会胡乱攻城引起朝堂注意。而有赵瀚坐镇江西,还能防备流寇入侵,熊文灿什么都不用怕。 唯一可怕的,是崇祯觉得熊文灿特别有能力,将他调去北边当总督剿灭流贼…… 赵瀚与熊文灿,颇有相见恨晚之意,甚至亲自将其送至码头。 兵船驶过吉水县之后,朱国勋才终于放松,问道:“抚帅,这赵贼真不会复叛?” “莫要再喊赵贼,”熊文灿提醒说,“既然已经招安,便是同朝为臣。换成别的反贼,肯定不可相信,但赵言是不会复叛的。” 朱国勋疑惑道:“为何如此?” 熊文灿反问:“郑芝龙复叛了吗?” 朱国勋跟郑芝龙一起打海盗好几年,自然清楚得很:“郑芝龙又不是傻子,他招安之后,既有官身,不再被朝廷征讨。还能与官兵一起,征讨其他海盗,打下地盘都是他的。郑芝龙根本没理由复叛。” “赵言也一样。”熊文灿笑道。 朱国勋仔细思索,随即恍然大悟,果然一模一样! 赵瀚跟郑芝龙的区别,只是一个在海上,另一个在陆地。只要把大海也算作疆域,郑芝龙不就是赵瀚吗? 朱国勋感觉自己又学到了,连忙作揖:“先生教诲,令卑职茅塞顿开,今生受用无穷矣。” 却说赵瀚回到总兵府,立即召集几位核心官员议事。 “明年的发展计划,”赵瀚直奔主题道,“其一,把被田兵占领的南赣县城打回来,控厄南方水陆要道;其二,南赣诸县的农会工作,不能急躁,须慢慢推进;其三,把北边的农会,扩大到整个南昌府;其四,新的农会组织,当往抚州府发展;其五,山中道路继续开凿;其六,鼓励工商发展,不能只靠田赋撑着;其七,这份文教发展纲要,你们拿去看看。” 教育改革大纲,在会议室里传了一圈,包括庞春来在内,全体官员都被整迷糊了。 左孝良问道:“让秀才、举人,重新去读小学,这恐怕会引起士人反感。” 赵瀚笑着说:“并非真让他们去读小学,他们可以在家中自学,考试过关便算小学毕业。而且,我不承认他们的功名,又不是不让他们做官。在座的诸位,也不可能重新去读小学。但是必须说明,正经读完小学、中学的读书人,今后做官的提拔速度更快!” “总镇是要废除科举?”李邦华问道。 “怎么可能废除?”赵瀚解释说,“现阶段的法子,只适合小范围。今后地盘大了,肯定要恢复科举。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一个读书人,先小学毕业,再中学毕业,就可参加一府之科举,相当于如今的道试。道试录取,便为秀才。若是学校,或者县镇级衙门,职务出现空缺时,可由知县组织公考,有秀才功名便可参加。缺多少官吏、老师,便录取多少秀才,而非录取一堆秀才等着做官。” 其实就是县级公务员考试,以及学校招考老师。 庞春来、李邦华对视一眼,都在思考其中的利弊得失。 秀才功名就能参加公考,恐怕并不一定受欢迎。因为所谓公务员,其实就是古代的吏员,大部分士子是看不起吏员的! 庞春来说出这个顾虑。 赵瀚笑道:“无论文吏、皂吏,只要政绩卓著,便能一直升迁。士子看不起吏员,一来文吏无法晋升,二来皂吏实属贱役。只要可以继续升迁,怕有无数秀才争当吏员。如今不正是如此吗?便是大明举人,在我治下,都愿从吏员做起。” 萧焕问道:“举人、进士也这样?” “是的,”赵瀚点头说,“无论秀才、举人,还是进士,我都不会给予任何优免,考上进士我也不会直接放官。举人有资格参加省级公考,按照公考名次和实际官缺,可以直接做府衙小官,最高可担任县级佐二官。” “不异地为官吗?”李邦华突然插话。 赵瀚说道:“必须异地为官,但是省内异地,只要跨府就可以,跨省做小官太不近人情。当然,升至主官之后,必须跨省调职。” “进士呢?”李珂问道。 赵瀚说道:“进士有资格在全国范围内,参加任何一个级别的公考。但是,依旧不能直接做七品及以上官员,必须先做佐官以锻炼能力。若在中枢升迁至七品,须外放为知县进行历练,别想着考上进士就能一直做京官。” 众人面面相觑,都为今后的士子感到忧伤,那得卷到什么程度啊? 可大明取士就不卷吗? 特别是到了明朝中后期,虽然进士都能做官,但好多只是无权无势的闲职。 这种京官混得特别惨,京城物价本来就贵,还得自己租房子住,又没能力吃拿卡要。全靠那点死工资过日子,养活自己都困难,也不知哪年能获得重用。 而赵瀚的改革就是,秀才、举人、进士,相当于一种学历,有资格参加各种等级的公考。 官府缺多少职位,公考就招几个人,没被选上的自己该干嘛干嘛。 你可以先找其他工作,等着下一次公考,不耽误朝廷,也不耽误自己。 赵瀚又说道:“统一天下之后,若是等着做官的读书人太多,还应当设置年龄限度。七品官做到六十岁必须致仕,五品官做到六十五岁必须致仕,三品官做到七十岁必须致仕。超过三十五岁,不可再考举人!” 这一切,都是为了避免冗官冗员。 只要你坐上了龙椅,读书人的适应性很强,别搞得太过分就可以。 比如朱元璋,一度废除科举十年之久,天下士子除了骂几句还能干啥?后来恢复科举制,也不是士子骂来的,而是朱元璋自己纠正的。 起因是朱元璋发现科举有弊病,选拔出的官员没有经验,干啥啥不行。于是废除科举,搞举荐制,举荐出的官员一上任就能做事,等于把培养官员的责任交给社会。 谁知举荐制还不如科举,首先举荐上来的官员良莠不齐,其次掺杂了一大堆裙带关系。 朱元璋试图改革举荐制,改来改去也没用,最后还是恢复科举制了事儿。 只要不废除科举,赵瀚可以由着自己的想法来。 李邦华问道:“今后开科,考秀才、举人、进士,那些《数学》、《几何》也要加入?” 崇祯已经正式下令,在乡试、会试两级科举,加入兵法韬略等内容。 崇祯这个末代皇帝都可以,赵瀚今后做开国皇帝为何不行? 只不过,评卷制度必须更改。 此时的大明科举,纯以八股取士,考官也只看重八股文,即以四书五经为内容。其他的公文写作、断案、兵法等等,全都属于酌情加分项。虽然也要考,但考了等于没考。只要你的八股文过硬,其他几场考试交白卷都可以。 赵瀚笑着说:“我是这样设想的。第一场考八股,满分一百。第二场考公文、律法,满分一百。第三场考数学、几何,满分一百。第四场考大同理论,满分五十。一共三百五十分,以得分来排名次。” 问清楚之后,竟然无人反对。 李邦华这种进士出身的都不反对,因为历代科举内容,本来就一直在不断调整。 别把古代看得过于僵化死板,明代的国子监,甚至一直使用学分制。每月有月考,每年有年考,修满多少学分,就可以升班。全部学分修满,就可以从国子监毕业。 至于赵瀚说,不必照搬朱熹言论,那就更没有问题。 因为从阳明心学崛起之后,八股文就各种背离朱熹了。有些考生,甚至会研究主考官喜好,先调查主考官是哪一派的,再以此来选择用心学还是理学写文章。理学也非朱熹那套,而是明中期兴起的新理学。 赵瀚说这么多,只是提前讲明白,因为明年就要正式调整教育制度。 至于改革科举,等崇祯死了之后再来实行。 (感谢飘的风nj的盟主打赏,顺便求一下月票。) 214【年轻的数学家】 费如兰带着儿子、惜月和奶娘,到母亲娄氏那里串门去了。 礼部雕刻的官印,交给秘书好生保管。 至于那套官服,让侍卫拿回内宅。侍卫只敢进堂屋,因此用藤箱装好,端端正正摆在桌上。 赵贞芳和费如梅结伴而归,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虽然学校那些女老师,总是教导女孩子应该娴静端庄,但在女校读书的学生们,十个有八个都越来越活泼。 “姐姐,姐姐!” 费如梅跑进院里就喊,却无人应答。 一个女佣从厨房走出来:“如梅小姐,夫人回娘家了。她说傍晚之前能回来,让我先把饭菜煮好。” “哦,你去忙吧,”费如梅走进堂屋,把书包一甩,嘀咕道,“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姐姐反而去我家了。” 赵贞芳回房放好书包,倒了两杯水过来,一杯递给费如梅:“明天就放年假了,妙瞳请去她家玩耍,你去不去?” “去啊,留在家里也没事做。”费如梅笑着说。 见桌上有个藤箱,费如梅放下杯子,过去把箱子打开,顿时惊讶道:“呀,这是官帽吗?帽翅好长。” 公服只在官员坐班时穿,普通人还真没见过,费映环回家也不会拿出公服显摆。 赵贞芳劝阻说:“这是二哥的东西,你莫要乱动。” 费如梅说:“这是大明官服,姐夫可是反贼,他才不会穿这种东西呢。“ “倒也是。”赵贞芳点头道。 费如梅举起官帽,扣在自己头上说:“我像不像官老爷?” 赵贞芳忍俊不禁:“你的脑袋太小了。” 费如梅又拿出那套衣服,胡乱套在身上,举手扶住戴不稳的官帽,装作好色贪官的模样,用手指挑赵贞芳的下巴说:“这小娘子生得俊俏,今天就跟本官回去享福可好?” “哈哈哈哈!” 赵贞芳被逗得捧腹大笑,突然抢过那顶帽子,戴在自己头上说:“大胆刁民,快把本官的衣服脱了!” 官服穿在费如兰身上,袖子和衣摆都显得太长。正好可以当戏服,她学着戏子抖袖,然后开始秀身段,扭来扭去往前迈步。 “哎呀!” 费如梅脚尖踩中衣摆,猛地朝前摔个狗吃屎。 只觉门口光线一黑,费如梅抬头看去,连忙爬起来说:“姐夫回来啦。” 赵贞芳连忙脱下官帽,迅速放进箱子里面,费如梅也赶紧脱官服。 赵瀚笑着说:“喜欢就穿着玩,别穿到外面去就可以。” 费如梅解释道:“我们就是觉得稀奇。” “我给二哥戴上。”赵贞芳生怕赵瀚生气,捧起官帽过来,端端正正戴在赵瀚头上。 费如梅也说:“我给姐夫穿衣。” 赵瀚也不拒绝,微笑站在原地,由着两个小姑娘折腾。 公服还没穿好,费如兰已经串门回来了,看到赵瀚的扮相,顿时眼前一亮:“夫君这身打扮可真精神。” 赵瀚把官帽放在桌子上,官服倒是没脱,说道:“你寻人缝制一套武官常服,要正二品的。” 费如兰也不问为什么,立即应道:“好,明日便去寻裁缝。” 毕竟已经接受招安,今后难免跟当官的打交道。常服属于官员的日常服饰,一般自己订做,赵瀚胸前应该绣狮子。 夫妻俩说话之间,两个小姑娘已经跑开,逗弄即将满周岁的铳儿去了。 她们把小孩放在地毯上,用竹木制成的玩具引诱。 铳儿却傻坐在那里,木愣愣看着她们,完全没有爬过去拿玩具的想法。 不是很活泼的样子,而且平时吃得多,胖得跟个肉球一样。有时候赵瀚会想,自己的这个长子,今后该不会变成死肥宅吧? 奶娘还在一个劲儿说:“小孩子就要多吃,胃口大才好养活。现在看着胖,一两岁时抽条长个子就瘦了。” “铳儿,铳儿,快过来!”赵贞芳摇着拨浪鼓。 铳儿被鼓声吸引,愣神一阵,突然朝前方爬去。可只爬了两步,就突然躺下翻滚,而且由于太胖,只滚了一圈就累得不动了。 费如梅噘嘴说:“铳儿一点都不好玩。” 话音刚落,铳儿突然爬出地毯,抱着板凳腿使劲推,竟然把一张凳子推着往前爬。 似乎拨浪鼓太小没意思,那张凳子才是他的玩具。 赵瀚和费如兰坐在旁边,也不说话,只微笑着看儿子玩耍。 翌日,放假。 赵贞芳和费如梅,由两个佣人护送着,前往同学家里耍子。 这位女同学姓刘,闺名妙瞳,听说生下来就睁眼,而且眼睛很漂亮。 刘妙瞳家的宅子很大,只要愿意交出田产,赵瀚就不会没收士绅的其他产业。就是佣人变少了,不像以前那样家奴成群,没有几千上万亩土地的收入,大户人家还真不敢请太多佣人。 花园直接就是园林,还挖了一个人工湖。 “我带你们去荡秋千吧。”刘妙瞳笑着说。 费如梅说道:“我家以前也有秋千。” 赵贞芳跟着她们跑,不时打量园林景色,忽见一个少年在湖边写着什么。 赵贞芳问道:“那是谁?” “我表兄,书呆子一个,”刘妙瞳道,“舅舅让他去观政,今后好给赵先生做官,他非要学那些泰西数字。蚯蚓一样的数字,我看着就心烦,他倒是跟得到宝贝似的。” 三个女孩子去荡秋千,少年却完全沉浸在数学当中。 这少年名叫萧时选,泰和县凤凰岗村人。全族被反贼赛吕布杀了三分之一,他这一家子跑得快,而且还带了几百两银子出逃。 啥产业都没了,只能寄居在亲戚家中。 萧时选的父亲萧时功,已经投靠赵瀚一年多,目前担任安福县刑房主事。 至于萧时选自己,年仅十七岁,对科举没啥兴趣。自从接触数学之后,就一直住在姑父家,将中国古代数学与泰西数学互相印证。 他嫌甲乙丙等代数符号,在做题时书写比较麻烦,于是以草书为原型,自己制作了一串符号。 然后便一发不可收,用那些符号胡乱列方程式,半年时间就研究出许多东西。 这家伙发现了韦达定理,虽然比西方晚一百年,但确实是他自己归纳出来的。此后,又根据这个定理,推导出一系列的相关规律。 萧时选完全陷进去了,父亲让他去衙门观政,但他死活不肯去——赵瀚定了规矩,愿意做官的士子,可去某些部门实习。自带干粮,不拿工资,帮着做事,实习期至少半年。若是做得好,该部门的一个主官、两个佐官联合签名,就可以转为预备吏员。一旦有空缺,就从这些预备吏员中选派。 在萧时选看来,做官吏哪比得上研究数学有趣? 三个女孩子先是当秋千,又踢了一阵毽子,慢悠悠朝湖边走来。 “表哥。”刘妙瞳喊道。 “嗯。”萧时选只应了一声,头也懒得抬起。 刘妙瞳干脆坐下,笑问:“今天又研究出什么公式了?” 萧时选觉得表妹好烦,他抬头发现两个陌生少女,虽然长得都很漂亮,但他内心毫无波动。 女人只会影响他研究数学! 他本来去年就该成亲,但未婚妻受辱自尽了,至今也没再想过结婚的事。 赵贞芳扫了一眼石桌上的稿纸,好奇问道:“这些符号是什么?” 萧时选想把这些女人赶紧打发走,随口解释说:“甲乙丙丁,代数符号。我自己胡乱定的,一笔就能写出。” “倒是方便,”赵贞芳又问,“你的方程式,怎没多少数字?谁出的数学题?” “我自己胡乱写的,”萧时选有些惊讶,“你也懂方程式?” 赵贞芳笑着说:“我哥哥教的。” 两人开始讨论数学,萧时选非常失望,因为赵贞芳的等级太低,就像王者面对青铜白银,根本就聊不到一起。 萧时选不想再聊下去了,直接问道:“令兄的数学造诣怎样?” “我哥哥数学可厉害了。”赵贞芳说。 萧时选迫切想要找到志同道合者,连忙追问:“令兄家住何处,哪天我定要去拜会一番。” 赵贞芳说:“今天就去呗,我哥哥肯定高兴。对了,把你这些稿子也带上。” “那好,现在就走,”萧时中立即起身,“我房里还有些稿子,你们等我回去拿来。” 说完,不理三个少女,一阵小跑就没影了。 费如梅指着自己的脑子,问道:“妙瞳,你表哥是不是这里……有点毛病?” 刘妙瞳笑道:“他从小就呆得很,尽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别人都是努力考秀才,他考上童生之后,就一直读那些闲书。” 费如梅对赵贞芳说:“这个人不会乱说话,到时候得罪姐夫吧?” “不会,我哥肯定器重他。”赵贞芳笃定道。 不多时,萧时选抱着数学稿件跑来,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高兴道:“快走吧,令兄住得远不远?” 赵贞芳笑道:“不远。” 众人一路前往府城,来到总兵府外,萧时选才感觉有些不对劲。 “你家……没走错吧?”萧时选迷糊道。 “请吧,萧公子。”赵贞芳非常得意,认为自己给哥哥网罗了一个人才。 215【栽培幼苗】 萧时选以前来过总兵府,跟父亲萧惟功一起来的。 费如鹤带兵赶走赛吕布,夺取整个泰和县之后,父子俩来询问回乡政策。 其结果是,活着的萧家人,跟百姓一样正常分地。房产、店铺、工坊什么的,只要能拿出契书证明,全部都发还给萧家。若是拿不出契书,那就一律予以充公。 赵贞芳一路畅通无阻,来往官吏见了,都会停下来拱手问候。 萧时选见到如此情形,哪里还猜不到真相? 赵贞芳定然是哪位大官的家人! 不要觉得某些搞研究的情商低,他们只是关注点不同,其实很多事情也明白,表现得并不那么在意而已。 就拿此时来说,萧时选虽然猜出真相,但也没有什么特别想法。他只是来讨论学术的,聊得开心就继续,聊得不开心就走人,反正又不求哪个办事。 “小姐。” “烦请通报一下,就说我带了一个大才回来。这是他的数学稿。” 赵瀚正在处理公务,突然听说小妹带人求见。他先是翻出那些数据稿件,立即被各种代数符号吸引,因为脱胎自草书,仔细观察还是能认出甲乙丙丁来。 随便扫了几眼,赵瀚说道:“请他们进来。” 不多时,三个少女带着萧时选进来。 “啊!” 刘妙瞳顿时捂着嘴巴,她一眼就认出赵瀚,因为赵瀚曾经去过女校题词讲话。 赵贞芳、费如梅的身份,没有可以保密,也没有故意宣扬,整个女校根本没几人知道。 “二哥,萧公子的数学研究得好,”赵贞芳笑着说,“萧公子,这是我二哥,泰西数字就是他引入的。” 二哥? 萧时选以为赵贞芳是哪个大官的女儿,没想到竟然是赵瀚的妹妹。他脸上终于露出惊讶表情,随即抱拳说:“泰和萧时选,拜见赵先生。” “萧先生,幸会!” 赵瀚笑着回礼:“请坐吧。” 萧时选寻个位子坐下,下意识朝赵贞芳看去,赵贞芳却恶作剧般朝他眨眼。 赵瀚翻着数学稿问道:“这些公式定理,都是你自己发现的。” “偶有所的。”萧时选回答。 “做得很好,今后继续努力。”赵瀚鼓励道。 萧时选本来想来讨论数学,发现聊天对象是赵瀚之后,他立即说:“赵先生,在下认为比公式定理更重要的,是改变研究数学的根本观念。” “哦,请讲。”赵瀚感觉有些意外。 萧时选说道:“就拿方程式举例,只论复杂方程组的计算,用天元术配合算筹,许多时候是更容易计算的。但在下笃定,即便天元术算起来更方便,今后也肯定被方程式算法所代替。” 用算筹来解天元术,只要入门之后,很多时候真比解方程式更轻松。 赵瀚问道:“为何如此说?” 萧时选开始侃侃而谈:“天元术和方程式,最大的区别便是未知数。《九章算术》求禾一篇,其实就是用文字描述三元一次方程组,只是没有代数符号和运算符号。古人将这些符号省去了,直接用算筹(摆出矩阵)来表达。有一奇书叫《东平算经》,现今早已失散,但可从李冶之著作推测一二……宋代的秦九韶,已经使用双线、单线等符号来代表加减乘除……” 赵瀚非常认真的仔细聆听,虽然这些古代算书和数学家,他其实连听都没听过。 根据萧时选的阐述,赵瀚大致弄懂了,古代有本《东平算经》,以“仙、明、霄、汉……逝、泉、暗、鬼”等十九字,来代表未知数次幂。若再加上甲乙丙丁,就能用算筹矩阵表达十九次方以内的方程式。 南宋时期,秦九韶创立运算符号。 然而,金、元两国的入侵,导致宋代的数学发展戛然而止。 虽然元代数学家搞出四元术,看似比宋代的三元术进步,但从数学本身而言是一种倒退。 因为路子走歪了,越来越忽视未知数,越来越忽视算式表达,而且完全舍弃运算符号。天元术彻底沦为机械运算,可以理解成数学家编出某种程序,后人直接用这个程序去解题便可。 金国数学家李治,害怕学渣看不懂程序,专门写了一本《测圆海镜》,强行赋予算筹矩阵以实际含义,这等于让数学脱离抽象运算。 萧时选在领略现代方程式之后,立即察觉到中国数学走偏了。 若以几百年后的眼光来看,从汉代到两宋,中国数学的发展路线都没大问题,还存在发展出更高等数学的可能。 然而金国、蒙古的入侵,导致数学思想大退步。 好不容易在明末引入欧洲数学,满清又来搞一次,彻底阻断了中国数学的发展。 萧时选说道:“传统天元术,解四元已是极限。而总镇之数学,有着无穷之可能。” 赵瀚这个文科生,早把高数忘得差不多了,他汗颜道:“我只是提出些粗浅的想法,天赋有限,数学发展还需天下人共同努力。” 萧时选这个书呆子,竟似突然会拍马屁:“燧人氏钻木取火,亦是粗浅,何曾薄其功德?” “哈哈哈哈,”赵瀚取出徐颖送来的《数学》、《几何》,递给萧时选说,“从明年起,各级学校皆须学习。《数学》的前面部分没有问题,你可将自己发现的定理公式,编进《数学》的后半部分。今后若开科取士,数学亦为必考之科。” 萧时选闻言大喜,小心翼翼捧过书稿,拱手说:“在下必定竭尽全力编书!” 赵瀚问道:“君籍贯何地?” 萧时选回答:“泰和县。” 泰和县被反贼赛吕布祸害得不轻,士绅豪族要么逃、要么死,赵瀚也就不再盘问对方的来历了。 “可缺银子?”赵瀚又问。 萧时选回答说:“并不缺钱,家人回到泰和县,拿回了三间商铺、一间榨油坊。家父也在安福县任刑房主事,在下寄居姑父家中并无不便。” 赵瀚想了想说:“这样,我给你一个官职,挂在宣教司为数学博士,按县丞的品级领取俸禄。今后你安心钻研数学,不必再管什么日常琐事。” “多谢总镇!” 萧时选非常高兴,他从小喜读闲书,一直不被世人认可,而今却在赵瀚这里获得重视。 更让他兴奋的是,以前只有五经博士,现在任命他为数学博士,明显是将数学当成与五经同样重要的学科。 两人直聊到总兵府下班,少女们都快听睡着了,又不敢提前自行离开。 最后,赵瀚亲自将萧时选礼送出门,让总兵府的官吏纷纷侧目。 等那对表兄妹走了,赵贞芳才笑着说:“二哥,我这回是不是立功了?” “记你一大功。”赵瀚高兴道。 费如梅则很疑惑:“懂算术也是人才吗?” 赵瀚说道:“此人可不仅是懂算术,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学问,未来定然成为一代数学大家。” 对于中国数学的发展,或者说科学的发展,赵瀚还是非常有信心的。只要把数学纳入科举,以中国的人口基数,以国人的聪明才智,定然能够赶超欧洲那边。 现在要做的,就是播撒种子,小心翼翼培育幼苗。 回到内宅,还不到时间开饭。 费如兰笑着迎接:“今天遇到什么好事,竟然脸含喜色。” “这你都能看出来?”赵瀚也忍不住笑了,“得到一个青年俊才,故而欣喜。” 赵瀚这边高兴得很,崇祯却被财政搞得焦头烂额。 年底终于让他找到下手的地方,因为盐税又没有收齐。 自崇祯登基到崇祯六年,全国盐税积欠三百二十余万两,仅两淮盐税就积欠二百多万两。当时勒令各省赶紧补足,如今三年期限已到,有些省份还是没足额补上。 狠狠查处! 同时,今年的赋税也一塌糊涂,因为到处都在闹兵灾,地方官总是请求先拖欠一年。 遭了兵灾就不征税? 那朝廷拿什么钱练兵剿贼! 于是,像河南、湖广、南直、江西、广东等省份,一边闹着反贼,一边被朝廷催税,只能加紧盘剥百姓。 至于陕西、山西二省,崇祯都不好意思催了,这两个地方已经连续十年大旱。 转眼进入崇祯十年,朝廷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派出大量催税御史。 崇祯也被太监搞怕了,不敢再让太监收税,这次的税使全是七品文官。 与此同时,浙江左布政使姚永济,湖广左布政使曾道唯,苏州知府陈洪谧,扬州知府韩文镜,淮安知府周光夏……因为无法缴足赋税,剥夺品级,剥夺职务,但继续做事,直到把赋税交齐了再恢复官职。 自以为成功开溜的丁魁楚,因为江西赋税拖欠多年,依旧被朝廷追责。这货告老还乡,刚过完元宵节,就被逮去北京下狱问罪。 然后,崇祯和赵瀚,一起傻掉了。 全国各地春旱严重,今年注定是个大灾年。 赵瀚这边,江西全境大旱。 自开春至春耕结束,江西各府滴雨未下,各地官吏甚至开始祈雨。 事实上,江西去年就有旱灾,《明史》里只有一句话:“九年……江西亦饥。” 崇祯十年,陕西、山西就不提了,最恐怖的是蔓延到浙江,那可是天下财赋重地:“十年,浙江大饥,父子、兄弟、夫妻相食。” 后面还有:“十二年,两畿、山东、山西、陕西、江西饥。河南大饥,人相食。” 这是一场全国性的大旱灾,史称“崇祯大旱”,江西的旱情会持续三到四年。 考验赵瀚的时刻到了,灾情远比官兵难对付。 216【游山玩水】(为盟主“飘的风NJ”加更) 天灾人祸,向来连在一起。 单论去年的旱灾程度,山西、陕西其实较轻,但带来的饥荒却最为严重。 去年干旱重灾区是哪里? 若按后世的行政区划,有江苏南部、安徽南部、湖北东南部、江西东北部、福建东部和整个浙江! 这些地方都相对富庶,因此在史书里面,崇祯九年的南方没有闹大面积饥荒。 但是,去年全省大旱的浙江,今年又持续性旱灾。虽然旱情相比去年较轻,浙江百姓却扛不住了,因为布政司在加紧催税。 浙江左布政使姚永济,也是迫不得已。他去年上报灾情,皇帝根本不信,居然夺官留任,不把赋税交上去就要革职! 吉安,总兵府。 赵瀚在春耕会议上做出指示:“各地官吏,宣教员,农户成员,还有军队,全部抗旱救灾!” 李珂弱弱地说:“总镇,要不你亲自祭天祈雨?” “祈什么雨,有那钱财,还不如拿去赈灾!”赵瀚一口拒绝。 庞春来说道:“祈雨也是可以,不为感天动地,只为凝聚人心。” “总镇不信,官吏和百姓却信。”李邦华附和道。 赵瀚想了想说:“众志成城,便是凝聚人心。至于祈雨,北方连年大旱,朝廷君臣怎么没把雨水祈来?传令各地主官要员,今后但有祈雨者,立即撤职。给我把心思全都用在抗旱上!” “是!” 众官不再劝阻。 …… 南昌知县已经滚蛋了,自称得了重病,未经朝廷许可,便挂印回家养老。 新任知县叫韩承宣,之前在淄川做县令,任期内只做了两年事:第一,全县恢复一条鞭法,不得再征苛捐杂税;第二,修筑石城,抵御贼寇。 淄川县大治! 刚进入江西地界,就听说春旱严重,韩承宣顿时眉头紧皱。他是山西人,三年前考中进士,已经尝够了旱灾的滋味。 此次赴赣,韩承宣没有师爷,只带了两个家仆。 出了鄱阳湖之后,韩承宣站在船头观察。他发现赣江两岸,秧苗居然郁郁葱葱,完全不似他想象中的景象。 韩承宣感慨道:“江右之地,果然富庶,有河湖润泽,大旱亦可丰收矣。” 来到南昌府城,此地异常繁华,同样不像闹反贼的样子。 韩承宣没有停留,换船沿小河而下,十里之外便是南昌县城。 一路行去,小河两岸,多次看到列队取水的百姓。这条小河的水位,已经下降了许多,水车无法提水入渠,于是农会组织人工提水。 “靠岸。” 还没抵达县城,韩承宣就提前登陆。 他看着河岸退水之后留下的污泥,再看四下郁郁葱葱的稻田,感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韩承宣让家仆留在岸边看守行李,独自背剑顺着田埂走。一连走出几里地,距离河边已经很远了,竟然还是不见枯黄的秧苗。 这只是春天,虽然没有下雨,但南昌县到处是河流,而且连通赣江和抚河,抗旱工作其实非常好做。 真正难搞的是山区! 突然,韩承宣看到一面旗帜,靛蓝色为底,绣着一根稻穗。 “乡亲们,再加把劲,这是最后几块田了!”一个穿着普通的汉子,举着铁皮喇叭大喊。 “好!” 众人齐声欢呼,然后干得更加起劲。 韩承宣拦住一个挑水的农民,指着旗帜问:“那是什么旗?” “农会的旗。”农民回答。 一个说官话,一个说江西话,竟然勉强能够交流。 农会? 韩承宣感觉有些不妙。 他又观察一阵,便踱步回到河边,带着家仆一起去县城。 抵达县衙,报上来历,县丞、主簿、典史带着两班差役来迎接。 韩承宣一番询问,得知县丞叫张若海,主簿叫刘子荣,典史叫胡定贵。 这典史挺年轻的,看样子只有十多岁。 那些皂班衙役更是奇怪,一个个手持长枪,而非正常的水火棍。并且令行禁止,排列齐整,看着比北方的官兵更厉害。 韩承宣按下心中疑惑,前去办理交接手续,府库虽不算充盈,却也给他剩了些钱粮。这种情况是极好的,他初到淄川做知县,县衙府库穷得能跑耗子。 韩承宣把县城、主簿、典史留下,召集他们在县衙二堂开会。 “本县初来乍到,还要多多仰仗三位。”韩承宣拱手说。 张若海连忙拱手:“不敢,我等一定尽心辅佐县尊。” 韩承宣又说:“江西春旱,我看还治理得很好,三位先生劳苦功高。” 刘子荣突然说:“县尊,南昌县地形平坦、土地肥沃、河流纵横,春旱之事完全不用多虑。不过周边诸县,定有山中百姓受灾,夏收之后很可能过来讨饭求活。县尊当早做准备,尽量不要饿死一个灾民。” “那是自然。”韩承宣笑道。 胡定贵说道:“若有流民,县尊不必慌乱,我只会带人去处置。” “有劳了。”韩承宣拱手道。 又聊了大概一炷香时间,韩承宣算是看出来了。 这南昌县之事,都是主簿刘子荣、典史胡定贵做主。而县丞张若海,完全就是傀儡,只偶尔说一两句废话。 傍晚时分,韩承宣自己掏钱,请张若海到县衙内宅宴饮。 寒暄几句,韩承宣直接问:“本县的主簿、典史,还有那两班衙役,是否皆为反贼?” 张若海吓得浑身一抖,连忙低声说:“县尊莫要声张,咱们做几年糊涂官便熬过去了。” 竟然真是反贼! 这南昌县城,虽然没有附郭南昌府城,却也是江西省城的中心区域。堂堂县衙,除了县丞,其余官吏竟皆被反贼窃任。 韩承宣的背心直冒冷汗,表情严峻道:“庐陵赵贼,不是早就招安了吗?” 张若海叫苦道:“确实招安了,也没打仗了,可这江西怕也得姓赵了。上一任县尊,便是被吓跑的,直接挂印称病归乡。” “整个江西皆是如此?”韩承宣问道。 张若海说:“别的地方我不晓得,但整个南昌府都是这样。东边的抚州府,西边的瑞州府,听说也在组建农会,迟早尽入那赵贼之手。” “农会究竟是何物?”韩承宣想起郊外那面旗帜。 张若海解释说:“赵贼麾下有宣教团,四处宣扬什么天下大同。宣教团带着一些农会骨干,所过之村镇,两三个月内必建起农会。就是农民勾结在一起,逼迫地主减租减息,还不给官府交苛捐杂税。闲暇之余,农会也互帮互助。” “这……这是造反?”韩承宣瞠目结舌。 张若海语气肯定说:“这就是在造反,士绅地主苦其久矣!” 韩承宣彻底无语,若这都算造反,那他也想造反了。 韩承宣在做淄川知县时,使出浑身解数,才恢复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也因此得罪权贵豪强,虽然全县大治,他却被扔来江西直面反贼。 不得不承认,江西这里的反贼,做得比官府更好。 可这不对劲啊,任由其发展下去,整个江西真的要姓赵了。 韩承宣内心无比纠结,他所接受的教育,是忠君报国、仁爱百姓。而今忠君报国,似乎与仁爱百姓起了冲突,究竟该选哪一个? 当夜,韩承宣辗转反侧,怎么想都想不通。 就这样度过数日,韩承宣发现自己无事可做。政务由主簿刘子荣处理,治安由典史胡定贵处理,本县一切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所以,要他这个知县来做什么? 无可奈何之下,韩承宣干脆游山玩水去了,带着家仆渡江前去瑞州府地界。 左右打听,原来上高知县,居然是同年进士傅汝为。 韩承宣立即前往相见,严格来说,这种行为并不允许,知县不能擅自离开自己的辖地。 “康侯兄,你怎来了?”傅汝为非常惊讶。 韩承宣解释道:“我在南昌做知县,实在无事可做,便出来四处散心。” 傅汝为哭笑不得:“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上高县也被反贼窃据?”韩承宣问道。 傅汝为叹息说:“瑞州府四县,已有两县如此。只剩附郭府城的高安县,还有大山之中的宜丰县,暂时还在大明朝廷手中。不过,这两县也在发展农会,落到反贼手里是迟早的事。你被调任江西,是得罪人了吧?” “确实得罪了不少,”韩承宣说道,“我在淄川重申一条鞭法,不许收取苛捐杂税,而且还重新清丈了土地。” 傅汝为苦笑道:“我没康侯兄那般能干,去年浙江大旱,我只是强逼大族开仓放粮。东林党的官儿,我得罪了好几个。” 朝廷是真够意思,一股脑儿的往江西扔好官。 韩承宣突然问:“此间实情,是否要上报朝廷?” “不能上报,”傅汝为摇头说,“数次大战,江西官兵悉数败北。若是上报朝廷,必然引来雷霆震怒,则江西战端再起也。到时候,朝廷又哪来的官兵和钱粮打仗?此间之事,拖一日算一日。唉,那赵言也算好贼。” 韩承宣说:“我知道他是好贼,可好贼终归也是贼。” 傅汝为说:“康侯兄可去山里看看,那赵贼的威信究竟有多大。山中之民,在农会的组织下,走几里甚至十几里山路,下山到河中背水回去灌溉。如此还不算什么,他们背水之后,还在开挖蓄水塘,竟似要背水去把蓄水塘填满!我去看过一次,真个震撼莫名,没有哪里的官府能够办到。” 韩承宣无话可说。 傅汝为苦笑道:“莫要多想,一起游山玩水吧。” (感谢无所谓不在的小胖盟主打赏,顺便求个月票。) 217【无法无天】 韩承宣、傅汝为在游山玩水,江西督学吴炳,却在认认真真工作。 怎么工作? 提学官嘛,当然是通过主持考试来捞钱! 四月,南昌府道试。 道试的前一天晚上,作为主考官的吴炳,还在府城最大的青楼视察工作。 此君是一位戏曲家,逛青楼自然属于高雅行为。他傍晚就来到当红头牌的房间,言行举止都颇为规矩,与那头牌弹词唱曲应和。 渐渐的,酒酣耳热,吴炳与头牌越坐越近。 两人搂抱在一起,互相喂着小酒,共同翻阅插图版《大同女将录》。 “听说这天微星潘赛赛,便在南昌县外的农会唱戏?”吴炳突然打听道。 头牌叫做李若嗔,看着诸多大同女将的事迹,心中生出无限向往羡慕之情。却只能赔笑道:“我一个青楼女子,哪里知道大同女将的行踪?先生若是有兴致,可到乡村寻那潘姑娘去。” 吴炳叹息:“我倒想去,就怕刁民杀官造反。” 李若嗔笑道:“先生不惹他们,刁民又怎会杀官?” “也对。” 吴炳心头突然变得火热,打算从各府主持考试回来,就去与那天微星潘娘子相会。想必以自己的才华,又出手大方,必讨潘娘子欢心,说不定还脱离反贼,被自己收入房中做妾呢。 不对,不能收入房中! 若是脱离反贼做了妾,潘娘子便不是天微星,那交往起来有甚趣味? 吴炳不但喜欢吟诗唱曲,而且爱读武侠小说。 《绿牡丹》讲述武则天时期,将门之子骆宏勋与江湖侠女花碧莲的爱情故事,这本小说已经被吴炳改变为戏曲。 还有一本风靡江南的《射雕英雄传》,吴炳也正在改编创作当中,他特别喜欢侠女黄蓉。不但是侠女,还是聪慧才女,简直属于读书人心目中的白莲花。 年初来到江西上任,吴炳读到那本《大同女将录》,第一反应竟然是如获至宝。 他有一个心愿,就是在江西任职期间,遍访一百零八位大同女将,跟那些“江湖侠女”都做好朋友。 清朝编的《明史》、《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吴炳属于自杀殉国,绝食七日而死。 但明末遗民编的史书,吴炳却是投降了满清,降清不久便得痢疾而死。而且,吴炳好友的族亲瞿共美,在《爝火录》中也确切记载他降清。 哪个说法更靠谱,大家可以自行理解。 一番舒爽之后,吴炳踱步离开青楼,半夜坐轿前往贡院。他喝得醉醺醺的,腰间还插着本《大同女将录》,行至贡院所在街道,才感觉特别不对劲。 正常情况下,南昌府的道试,至少数千学子参加,须得以县为单位进行轮考。 可这巷子里,怎只有几百号考生的样子? 打着哈欠,吴炳悄悄从小门进入,不敢让那些考生发现。因为按照规矩,不仅他自己要提前住进考场,随行的书吏都得住进去,以免在考试之前胡搞瞎搞。 溜进考场之后,一身酒气的吴炳,把府衙的书吏唤来:“今年南昌府有多少考生?” “八百二十七人。”书吏回答。 吴炳惊道:“怎只这么点?” “唉!” 书吏一身叹息,都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学童、童生若参加道试,要先在知县那里报名,然后由县学老师组织送考。 而今,南昌府各地知县都在混日子,朝廷任命的教谕也混日子。如果是考举人也还罢了,毕竟有机会考进士离开江西。但道试考秀才有甚意思?就算能考上秀才,还没等他们中举,江西早就改天换日了。 考了也是白考,还不如自学赵瀚发放的小学课本。 而今,改革后的小学、中学课本,已经全部印刷出来。迅速引起读书人抢购,他们不好意思真去读小学,但买书到家里自学还是不错的。 反正自学也不困难,只加些数学内容和大同思想,其余知识他们早就掌握了。 吴炳坐在帘内唉声叹气,学生们不愿考试,那他还怎么赚钱? 天光微亮,下发考试题目。 却见那些考生,集体走出考棚,跑去帘外一起下跪。 一个考生代表大呼:“督学容禀,庐陵赵贼不遵圣贤,在各县推行那什么数学。此数学非大明之算术,而是蛮夷之文字,真乃数典忘祖、以夷代夏也。我等南昌士子,联名上疏一封,请督学转交朝廷以达圣听。” “请督学做主!”八百多士子齐刷刷磕头。 吴炳说道:“把奏疏递上来,你们且回去考试吧。” “多谢督学。” 眼见吴炳收了奏疏,考生们终于回到考棚。 将奏疏随手一扔,吴炳便趴下睡觉。他劳累大半夜,醉酒之后困得不行,学生考试他可以慢慢睡觉。 至于给皇帝的奏疏? 你说举人联名上疏,或许还能掀起一点浪花。可眼前这八百士子,却连秀才都没考上,他们今天就是来考秀才的。 “督学,督学!” 也不知睡了多久,文吏悄悄把吴炳叫醒:“有考生交卷,是否予以面试?” 明代道试只考一场,比清代的府试更轻松,主考官心情好还能当场面试录取。 吴炳打着哈欠坐直,感觉还想睡觉,便说道:“考完各自回家,莫要扰我静思学问。” 就江西这鬼样子,吴炳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赵贼哪天敢出兵占领南昌城,他吴炳就敢当即从贼,今后跟大同女将们做同事快活。 当然,能早点离开江西更好,到时定要弹劾熊文灿! 吴炳跟熊文灿有私仇,熊文灿征讨刘香战败,就想着没收外国商贾(包括荷兰、葡萄牙、日本等国)的财货来弥补损失。他叮嘱吴炳伪造商贾罪状,当时吴炳担任福州知府,立即怼回来说:“杀人谄媚,吾不忍也。” 说得大义凛然,其实是利益使然,吴炳还得依靠那些外国商贾捞银子! 也因为这件事,吴炳一直被熊文灿打压,被逼得只能告病归乡,回家潜心搞戏曲创作。 今年起复为官,多亏崇祯恢复举荐制,吴炳是被举荐复出的。 随后几日,吴炳一直等人来送钱。陆续收到二百余两,眼见捞不到更多,他也只能感叹世风日下,江西考生连行贿作弊都不积极。 囫囵阅卷放榜,吴炳又自我鼓励,决定先去按临九江、南康、饶州、广信等府。那些地方都不是赵贼的地盘,想必可以捞得更多,此时千万不能自暴自弃。 加油,吴炳,你行的! 从府邸坐轿子出发,吴炳要先去南康府,刚转过一条街就被阻住。 吴炳掀开轿帘一看,却见无数百姓手持棍棒,他吓得连忙大喊:“落轿,落轿,反贼杀来了!” 轿夫本来搞不清楚啥事儿,听到吴炳这样喊,顿时扔下轿子逃之夭夭。 吴炳被摔得七荤八素,狼狈爬出官轿,正在考虑该逃跑还是从贼,却发现那些“反贼”根本没冲过来。 吴炳躲得老远,麻着胆子观望,很快就送了一口气。 那是江西镇守太监的府邸,被无数小市民团团包围。众人合力冲撞大门,一番努力之后,终于把门给撞开。 “杀了狗太监!” “四面围墙守着,莫让太监翻墙逃了!” “杀啊!” “……” 不多时,江西镇守太监王用忠,被这些小市民抓住来。 王用忠已然吓得尿裤子,涕泗横流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一个商贩揪住太监的衣服,质问道:“还敢不敢乱收税?” 王用忠浑身瘫软,连连保证道:“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众位好汉饶我了吧,今后定然不敢再收了。” “莫要信这厮的鬼话,今日一旦放了,今后必然报复。” “杀了太监,官府不敢怎样。” “就是,这南昌是赵先生的天下,狗皇帝派来的太监,杀了便杀了!” “打死他!” “打死他!” “……” 群情激愤之下,外层百姓使劲往里挤,里层百姓下意识就开打。 也不知打了多久,按察司和南昌府的官差赶来。 可面对如此情形,那些官差也不敢制止,生怕刁民调头来打他们。只得站在老远大喊:“莫要打了,莫要打了,杀人要砍脑袋啊!” 百姓根本不理官差,只有少数胆小的,吓得悄悄溜走。 “太监死了,快散一下。” “唉哟,别急,谁踩我手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百姓终于散去,街上只剩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吴炳壮起胆子过去查看,顿时掩面扭头,那太监的死状太惨了。吴炳双腿发软,脑子一片空白,跑回自己的住处才稍微清醒。 要么赶紧使银子调走,要么就在江西做糊涂官,吴炳再也生不出第二种心思。 熊文灿和江西三司、南昌知府,陆陆续续赶到现场,见到太监的尸体都无话可说。 八十多岁的吴时亮,由江西右布政使,原地升为左布政使。他老头叹息说:“镇守太监王用忠,盘剥无度,激起民变,被商户贩夫围殴而死。随便杀几个元凶,上报朝廷吧。” “正是如此。”熊文灿点头道。 众官都不敢反对,集体“如实”上报。至于殴杀太监的元凶,监狱里随便弄几个死囚杀了便是。 这江西,真的无法无天了! 218【南下巡视】 时值五月,依旧滴雨未下。 就算人们迷信,也不会认为赵瀚失德,而是崇祯皇帝失去天命。 广信府已经出现浙江饥民,沿商道进入玉山、广丰、铅山三县。他们连夏粮收割都等不及,因为浙江也没什么夏粮,早就改种各种经济作物。 去年浙江是真天灾,今年则大半为人祸,崇祯催税催得太急,地方官吏干脆直接明抢。 广信知府被吓得够呛,生怕饥民过多,迟早酿成民变。于是,号召士绅出钱出粮,同时又募集乡勇,以武力将这些饥民赶回浙江! 另外,广东炸了。 沈犹龙去年已平定广东民乱,正在广西继续剿贼。然而,去年大半个广东旱灾,今年又是大半个广东旱灾。 广东农民起义,在四月份死灰复燃,而且迅速席卷数府之地。这些变量都是赵瀚带来的,没有他数次打败官军,周边就不会有那么多农民起义,即便起义也会被督抚迅速平定。 吉安府。 赵瀚跟妻子、小妹依依话别,然后踏上军舰,他要亲自去安抚南赣地区的客家人。 在赣州城周边山区,陈茂生的宣教工作,已经取得极大进展。由于经济封锁和内部分化,越来越多山民,愿意落户并交税,但农会组织依旧无法建立。 这些客家人本来就团结,以地域和血缘关系抱团互助,农会似乎变成多余的玩意儿。 但是,他们这种抱团互助格局太小,甚至来自不同地区的客家人,都会因为利益而上演全武行。只今年春天,因为干旱而争水,就出现好几次土客、客客矛盾,陆续导致二十多人死亡。 闹得最大的一次,双方出动三千多人群殴! 赵言一路欣赏两岸盛景,很快就坐船来到赣州城。 费如鹤、陈茂生、刘安丰等人,带着军将、官吏出城迎接。原大明赣州知府刘寰,因为配合陈茂生而立功,鉴于南赣地区的复杂情况,特别超阶提拔为赣州府同知。 “拜见总镇!”众人齐声作揖。 赵瀚抱拳回礼道:“诸位辛苦了,不必多礼。” 走到费如鹤面前,赵瀚笑道:“你又瘦了,看起来更精神。” “一直打仗,能不瘦吗?”费如鹤嘿嘿笑道。 费如鹤这段时间,真的一直在打仗。一是清剿山中土匪,二是南赣诸县农民军打仗。 这些农民军,情况各有不同。 一些愿意归附赵瀚,一些坚决要求自治。而且不论哪种,都不怎么配合工作,非得打服了才能变得老实。 至今,费如鹤麾下的军队,已经占领赣州、上犹、大余、南康、兴国、雩都、宁都、信丰七城,彻底打通江西和广东的连接路线。同时,五百士卒驻守梅关,遏制住两省之间的战略要地。 但只有赣县、兴国、雩都三县,圆满完成分田工作,其他地方还得继续努力。 赵瀚又拍着陈茂生的肩膀说:“你也是辛苦了。” “不辛苦。”陈茂生站得挺直。 陈茂生的妻子杨春娥,此时就站在旁边,而且还挺着大肚子。 赵瀚笑道:“恭喜,恭喜!” 夫妻俩也跟着笑起来,他们本打算领养孩子,没想到杨春娥居然还能怀上。 赵瀚又去跟刘安丰、刘寰说话,一边说着,一边走入城门。 刘寰作为投降的大明官员,纯粹是走了狗屎运,直接被任命为赣州府同知。他惊讶于赵瀚的年轻,一路小心应答,发现这位主君真的没架子,于是自己也放松下来。 沿途都有百姓来观望,想看看赵天王长什么样子,赵瀚倒是没有让他们失望。 临时住进府衙,其他官员皆散去,只剩几个主要负责人。 费如鹤首先汇报说:“若再拿下崇义县,南安府全境皆克。那里也没有反贼,城内是大明官府,城外到处是客家人。全县皆穷,四面是山,只有几处河谷还算肥沃。说实话,那地方占下就是个负担,也对打仗没什么帮助。” “再穷也要拿下,”赵瀚说道,“等南安府其他三县完成分田,农会也巩固起来,就去把崇义县占了。赣州府呢?” 费如鹤说道:“上个月刚拿下信丰县。龙南、全南、定南三县,有一田兵首领叫郭全,又有大小田兵首领十余人。他们本来愿意归附,听说咱们必须分田,而且田亩不能转租,于是又占据三县负隅顽抗。” 赵瀚笑道:“这是自己造反做了地主,就不愿把抢到的田产吐出来。” “瑞金、会昌、长宁、安远、石城诸县,情况都差不多,田兵首领皆不愿分地,”费如鹤继续说道,“这些田兵首领,皆为鼠目寸光之辈。他们也不互相攻伐打地盘,就是抱团起来抗拒官府,以前是抗拒大明,现在是抗拒咱们。” 赵瀚总结道:“他们造反只想做大地主。” “对,就是这样!”费如鹤拍手道。 陈茂生插话道:“这些田兵首领,如此作为,反而对我们有利。他们以前抗拒官府、仇视地主,现在自己成了大地主,对小民的盘剥丝毫未减,甚至还犹有过之。一个个田连阡陌、奴仆成群、姬妾众多,诸县小民早已深恨之。待我方大军一至,宣教和农会工作肯定非常顺利!” “抗旱救灾做得如何?”赵瀚又问道。 赣州知府刘安丰说:“旱情最严重的是大山深处,可农会在山中又没法铺开。那些客家人,因为抢水,状况频发。有时邻村斗殴,有时邻县斗殴,动辄上百人,甚至是上千人。官府苦劝也没用,总认为我们偏帮哪方。也请了一些山民来谈判,但都不服气。还扬言说,只有赵先生亲自来谈,他们到时才会信服。” “我这不是来了吗?”赵瀚笑道。 刘安丰说道:“总镇决定南下巡视之后,我就派人邀请各地的头面人物。有客家人首领,也有江西士绅,把他们都叫到一起来谈。离得近的,已经陆续来了十几个,本月底应该就能到齐。” “很好!” 赵瀚对众人说道:“总兵府的决议,是今年之内占据整个南赣。北边的南昌府、抚州府、瑞州府,农会也必须今年全部拿下。” 此言一出,众人欣喜。 南赣地区,就是南安府和赣州府的合称。 两府加起来面积很大,占到整个江西的四分之一。但大部分地方都很穷,大明王朝二百余年,这里就没真正安定过几年。 赵瀚也是迫不及待了,从古至今没哪个反贼,造反好几年还这么点地盘。 统治基础倒是扎实,可扩张速度也太慢了。 而今已是崇祯十年,大明王朝已经走入倒计时,没剩下多少时间让赵瀚磨蹭。 不过发展形势很喜人,虽然地盘和军队增长不多,但预备吏员、宣教官和农会骨干,却已呈几何倍的发展趋势。 可以说,官吏、将士都有些急不可耐,甚至想跟朝廷撕破脸皮。因为只有打仗,将士才能不断立功。因为只有打仗,才能快速扩张地盘,大量预备吏员才能转正,正式官吏们才能不断升迁。 大明朝廷害怕打仗,而赵瀚这边,从上到下都盼着打仗。 赵瀚又对费如鹤说:“兵事院再次做出调整,北院管辖吉安、袁州、临江三府,南院管辖南康、赣州两府。” “哈哈,没问题,我都听总兵府的!” 费如鹤的实权看似变小的,管辖的地盘还变穷了,但这不是什么变相打压。 因为北方无战事,南赣地区还得继续打仗。 今后的发展策略,也是从南赣出兵,去夺取福建和广东,这才是真正的重用! 至于黄幺掌管的兵事北院,今后多半是朝湖广方向进攻。 而且,为了平衡南北战区,不让北院将士感到被冷落,出兵湖广的时间也得提前。以前制定策略,没有考虑这些实际问题,现在却必须提上议程。 赵瀚和庞春来、李邦华讨论之后,已经制定了详细计划—— 崇祯十一年,必须实控整个江西,因为将士和官吏等不及了。 崇祯十二年,跟朝廷撕破脸皮。到时候,北院兵西征湖广南部,南院兵则南征广东,把江西、湖南、广东连成一片。 当然,这都是大致计划,细节得根据时局来调整。 听了赵瀚这番话,费如鹤战意盎然,数日之后便去打会昌,而且带了五百火铳兵、二十一门佛朗机炮! 宋应星已经造了七百多支火铳,其中五百支拨给费如鹤,剩下两百多支留在北边。 南赣地区虽然穷,而且大山特别多,但大部分城市都建在河边,只要有水师就能快速运兵出击。 顺着贡水直奔会昌县城,又是一个三江合流地形。 费如鹤包围县城之后,便等着围城打援,强攻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攻下来也肯定损失惨重。 这些南赣农民军变傻了,不会动辄钻进山里。因为田兵首领们,现在都成了大地主,他们舍不得自己的产业。 还是老一套,费如鹤带兵围城,宣教团和农会骨干,立即在城外发展农会、组织分田。 一招鲜,吃遍天。 (章末有崇祯十年的发展计划,图为今年内的实控地盘,有些只是占城池,有些只是占农村。看不到就刷新一下。) 219【南赣初定】(为盟主“无所不在的小胖”加更) 会昌县城。 “大哥,降了吧。” “是啊,降了吧,不降也打不过。” “赵天王是何等人物,我早就说该归附。占再多田有甚用?别人一打过来,田全给你分完了。” “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 林金山被说得心烦意乱,猛然呵斥:“闭嘴!” 发泄之后,林金山又语气缓和道:“就算要降,也得讨价还价,把今后的事情说清楚。先派几个人,去问那赵二将军,降了能不能带着银子离开。咱们是从福建来的,带着银子回福建修房置地,怎也不算白忙活一场。” “对对对,县城给他,田地也给他,咱们带着银子回福建!”众人很支持这个想法,都盼望着衣锦还乡。 当即,他们用箩筐吊出一个使者,跑去跟费如鹤商量投降之事。 费如鹤冷笑着告诉使者:“你回去照我的原话说,要降就赶快降,怎么处置是我的事,他们没资格谈条件!” 若非拣选五百士卒训练火铳,派出五百士卒驻守梅关,还要分兵进山剿灭土匪,整个南赣地区早被费如鹤打下来了。 他根本没把这些田兵放在眼里,一群乌合之众。 南赣的土匪是真多,而且许多是客家人。 永丰知县刘绵祚,就是临死前让官吏从贼那位。他在山中剿匪数年,地方志说剿“闽匪”,可永丰县就在吉水隔壁,距离福建隔着半个江西,哪来的闽匪给他剿? 所谓闽匪,其实是福建来的客家人。他们在南赣活不下去,干脆进山做土匪,甚至流窜至富庶的赣中地区。 这并非客家人的问题,而是南赣独有的问题。 在客家人没有大量迁来以前,王阳明在南赣剿的,大部分是江西土著。这些江西农民活不下去,一边在山里种地,一边兼职做土匪,导致村村都有人当土匪,邻里之间帮着互相隐瞒。 因此,王阳明剿匪初期,刚刚出兵几里地,山里的土匪全知道了。不但沿途农民通风报信,就连王阳明的向导里都有土匪的亲戚。 王阳明的解决办法很粗暴且实用,保甲连坐,检举免罪! 一个字,杀! 费如鹤剿匪也杀了不少人,其中不免有无辜,但乱世重典顾不得那么多。 且说信使回去禀报,田兵首领们愁眉苦脸,然后就出现分歧吵作一团。 一些说立即投降,越拖越没有好下场。 一些说还要等等,必须先把投降条件谈清楚。 就这样吵了半个月,田兵首领们每天登上城楼,都能看到城外正在分丈土地。那是他们自己的土地啊,也有许多分给了普通田兵,如旧就在眼皮底下被人分走。 田兵首领们着急,普通田兵同样着急。 这些小兵都是佃户,跟着首领们造反,无非就是想要土地而已。好不容易有了土地,现在又全没了,那他们还造反干什么? 还不如不造反呢,老老实实做佃户,赵天王自会给他们分地。 费如鹤围城二十天之后,底层军官开始秘密串联。 一个叫李天保的小头头说:“咱们为啥造反打仗?还不是为了分几亩田。听说赵天王也要分田,那咱们何必要给林金山卖命?就算打跑赵天王的兵,咱们还是只有那几亩田。输了别说保田,连命都保不住。” “对,不降没好处,降了没坏处!”另一个叫王永四的小头头总结道。 “今晚放火献城怎样?” “就今晚!” “……” 夜间放火,必然大乱,因为许多士兵的家人就住在城里。 当夜城内火起,无数士兵奔下城楼,跟城中百姓一起自发灭火。而那些串联投降的兵头子,趁机高呼“赵天王进城了”,迅速引起更大的混乱,部分士兵干脆打开城门往外跑。 林金山也在跑,城内起火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肯定完蛋了。 “杀!” 费如鹤果断带兵攻城,只天明时平息混乱,整个县城被大火烧了五分之一。 首领级别的,抓到了全部砍头! 其他田兵,不予清算,这乱世根本算不清。 又用一个月时间,费如鹤彻底掌控局势,并带兵扫荡境内的残余田兵。当本地农会建立起来之后,费如鹤立即带兵攻打瑞金县,还是重复同样的套路。 基本上,两个半月攻占一座县城,麾下士卒的伤亡可以忽略不计。 按照这种法子攻城,想快也快不起来,主要是组建农会、丈量分田(暂时只分县城周边)搞得慢,必须不断吸纳会说客家话的本地人。 不过在连续攻占三座县城之后,速度突然变快! 因为其他田兵首领被吓坏了,得知自己成为费如鹤的目标,立即带着金银和少量心腹,离开南赣进入福建、广东地界。 他们可以回闽粤老家做财主,也可以回闽粤继续造反,无论哪种选择,都比面对费如鹤更好。 整个南赣,到了年底,终于变成赵瀚的地盘。 …… 赣州城。 四十多个客家人首领、江西士绅,被请到府衙的大堂里聚会,他们都是附近诸县的代表。 其中,不乏有仇人,见面就要吵起来。 当赵瀚现身的一瞬间,大堂里瞬间安静,全部把目光投向这位赵天王。 年轻,威严,英俊,挺拔! “拜见赵先生!”众人连忙起身行礼。 就连那些客家人首领,也是会说江西话的,毕竟定居江西已经近百年,难免要跟本地土著打交道。 赵瀚抱拳回礼,笑着说:“诸位请坐。我此次来南赣,是听说诸位纠纷不断,希望能劝大家放下仇恨,共同抗旱救灾。” “总镇的好意,现在心领了,可这事情没法说和,”一个江西士绅代表,站起来愤怒大呼,“这些客家人,从闽粤两省而来,不但霸占我江西土地,还要抢夺我江西人的水源!” “放屁!” 一个客家人首领也站起来,针锋相对道:“你们这些本地人,惯会欺负客家人。赵先生来之前,哪次不是勾结官府下黑手?” “那是你们先不讲理!” “是你们先欺负人!” “……” 土客矛盾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甚至都搞不明白谁先欺负谁,近百年来数代人结下的仇怨。 你们村杀了我爷爷,我们村打死你叔祖,冤冤相报何时能了? 这些属于大矛盾,而客家人之间,江西士绅内部,同样各自有矛盾。 “砰!” 赵瀚猛拍惊堂木,吓得众人立即闭嘴。 赵瀚面色阴沉道:“我先说几句,可不可以?” “赵总镇请讲。”这些人又变得乖巧起来,毕竟赵瀚手里拿着刀把子。 赵瀚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许多属于世仇,我也没那个能力去判断是非。以前的恩怨我不管,从下个月起,但有违法犯罪者,依《大明律》处置。你们如果不懂《大明律》,杀人偿命的道理总该懂吧?” 说着,赵瀚又扫视众人一眼,冷笑道:“莫要以为法不责众,若是聚众斗殴,罪责全部算在串联、领头之人身上。也不要以为,没打死人就不处罚。只要有斗殴的行为,定然严惩不饶!” 一个士绅代表问:“总镇,争水之事何解?” “暂时交给农会处理,”赵瀚说道,“面对天灾,当同舟共济,而不是彼此争斗。” 客家人代表不干了,有人说:“总镇,你这是偏帮他们。本地人的村子有农会,我们客家人的村子没农会,农会自然要帮着他们说话。” “那你们为何不建农会?是怕农会建起来,你们在乡下失去威信吗?”赵瀚反问道。 无人能回答,因为被赵瀚说中了,当然也有客家人不信赵瀚的因素。 赵瀚突然用官话说道:“我不是江西人,我其实是北方人。”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些惊讶。 赵瀚继续说道:“江西人,客家人,对我而言,并无区别,都是华夏子民而已。我不偏帮谁,也不歧视谁。依我的规矩做事,那便是自己人。不依我的规矩做事,那便不是自己人。对于你们客家村镇,先是不配合落户,落户之后又不配合农会,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江西士绅听了幸灾乐祸,客家首领听了惴惴不安。 “普通客家兄弟,定然不会抵制农会,全都是你们这在首领在阻挠,”赵瀚的语气变得更重,“作为惩罚,我要强行分田,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允许你们每人最多保留一百亩地!现在,山中百姓,每人最多能留五十亩!” 那些客家首领,又是愤怒,又是害怕,一个个都隐藏怒火。 赵瀚继续说道:“谁人不服,可以起兵造反,我不介意杀几个立威。客家人闹一次,不管有没有参与,该镇的其他客家人,能保留的土地就降十亩。除非提前检举,才能不受处罚。” 江西士绅更加高兴,他们就喜欢看仇人遭罪。 赵瀚突然转向那些士绅代表:“你们也最好老实点,有人不服我分田,正在私下串联捣乱。这事我早就接到检举,别逼我搞抄家灭族那一套。” 士绅们瞬间肃然,笑容立刻消失。 赵瀚又宣布说:“最新田政,略有改动,你们可以了解一下。” 今年田政又做出微调,耕地分为四个等级:上田,中田,下田,下下田。 上田多为水田,中田多为旱田,下田多为山地,下下田非常贫瘠。 在分地的时候,每人可分四亩上田,上田不够就用其他代理。一亩上田,等于两亩中田,等于四亩下田,等于五亩下下田。 若是只要中田,等于每人可分八亩! 若是只要下下田,等于每人可分二十亩! 这是农会经过数年的观察统计,根据田亩实际产出而制定的,今后收取田赋也按如此标准。 最近三年,年满十二岁者,这次也能分到土地。 以前没分够的,全部予以补足。 不怕土地不够,泰和县、宜春县、萍乡县、永新县、永宁县,都被反贼肆虐得够呛。人口锐减之后,其余诸县可以迁徙过去。 南赣地区同样如此,经过一连串的战乱,耕地肯定是够分的。 “你们客家人,愿意组建农会吗?”赵瀚问道。 这些客家首领,互相用眼神交流意见,然后齐刷刷跪下说:“我等皆遵赵总镇之命!” 赵瀚都说了,以后争水什么的,都让农会来进行调解。 客家人若不建农会,还不任由江西土著欺负? 赵瀚总算松了一口气,不抵触农会就好,土客矛盾肯定难以消除,但今后可以慢慢来解决。 220【菩萨心肠,霹雳手段】 南安府四县,暂时只有崇义县没拿下。 崇义县又穷又偏又难走,基本没有江西土著,大部分是来自广东的客家人,少部分是来自广东的瑶族百姓。并且迁来江西很久了,早在王阳明剿匪之前,至少有一百三十年以上! 而上犹县,就在崇义县隔壁,该县西南部的土客矛盾非常严重,多数客家人都是从崇义县繁衍而来。 赵瀚请来周边诸县四十多位代表,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需要这些代表回去传递信息。 赵瀚前脚刚离开赣州,上犹县后脚就闹起来。 此时正值稻谷抽穗开花期,又是高温季节蒸发量大。一旦缺水,则花粉和雌蕊柱头容易枯萎,导致抽穗困难,不能正常授粉,稻谷形成空秕。 而且还不能一次性灌水太多,最好保持稻田里有浅水,每两到三天灌水一次。 一句话,需要频繁用水。 上犹县,鸡笼村。 这里有一条小河流入上犹江,由于持续半年不雨,小河近乎干涸状态,只剩河中心一点点还在流淌。 祖籍广东的客家人,住在靠山的上游地区,除了沿河地带之外,整体来说土地相对贫瘠。而江西土著住在下游,整体来说土地相对肥沃,并且平坦地形要多得多。 但干旱抢水,客家人每次都有优势,因为他们居住在上游! “咚咚咚咚!” “客匪堵河了,客匪堵河了!” 下游土著们敲锣打鼓,不多时,家家皆出男丁,就连十二三岁的孩子,就拿着锄头、棍棒开始集结。 农会骨干吓得连忙跑来劝阻:“不要乱来,不要乱来,我去报告镇长,镇长会给我们做主的!” “聒噪,把他捆起来!” 几个农会骨干,全部被绑起来。虽然许多村民也加入了农会,但为了争夺水源,他们此刻根本就不听农会骨干的话。 半天就聚集三百多号人,全是下游村落的男丁。 他们浩浩荡荡杀向上游,很快发现被渡河的地方,那里的河道有一处临时堤坝,把本就不多的河水全堵在上游。 “拆了!” 就在江西土著拆毁堤坝的时候,客家人也开始奔走相告,带着各式农具红着双眼冲杀过来。 双方总计七百多人,在枯浅的河道里打起来。 这次打得更凶,因为半年不下雨,而且还到了关键的抽穗期。 就伤亡来看,其烈度已经超过费如鹤在南赣攻城…… 争斗持续了一刻钟,双方死伤上百人,当场就有二十多人被打死。 江西土著人少,没能打得过,连尸体都顾不上,拖着伤员就逃跑了。他们回去立即释放农会骨干,然后跑去镇长那里告状。镇长是万安县调来的,并非上犹县本地人,立即派人去赣州城报信。 “该杀人了,不能一味怀德。”刘寰建议道。 刘安丰也说:“半个月前,总镇才定了规矩。若是隔得远还情有可原,或许是山民们不知道,但上犹县鸡笼村却近得很。他们这种搞法,完全就是不把总镇放在眼里,也不把赣州的官府和农会放在眼里!” “唉!” 陈茂生一声叹息:“我去调兵。” 赣州城只有三百正兵驻守,赵瀚离开的时候,允许陈茂生随意调动。 两日之后,陈茂生召集上百宣教员和农会骨干,带着三百正兵朝上犹县赶去。上犹江虽然枯浅,但还可以行驶小型军舰,他们坐船到县城之后,便顺着小河徒步前往鸡笼村。 “陈老爷,你可要为咱们做主啊,那些客匪太不讲道理了!” 刚刚进村,就有许多农民跑来,跪在地上哀求陈茂生帮忙。 陈茂生面无表情道:“谁带头绑农会人员的?” 无人说话。 陈茂生立即转身:“回赣州,这里的事不用管了。” “是刘保成让绑的,我劝过,没劝住!”一个农民大喊。 “对,就是刘保成!”另一个农民说,“他加入农会加入得晚,没当上农会的头头,就一直让我们别听农会的话!” 陈茂生喝问:“谁是刘保成?” “他!” 农民们齐刷刷指着一人,那人已经吓得瑟瑟发抖。 “抓起来!” 三百大同士卒,装备精良,阵容严整,本地农民哪敢抵抗? 将此人抓起来单独审问,又挑选三十个村民分开审问,很快就揪出组织串联之人。 同时,根据刘保成的供述,这次绕开农会直接搞事,是本村以前的大地主在怂恿,刘保成还收了一斗米的好处。 那个大地主,由于作恶不彰,因此没有被清算,依旧保留少量土地,然后强迫其分家而已。 地主家保留的土地相对肥沃,且数量较多,还全在河边,属于争水的最大获益者。这厮自己不出面,却凭借以往的威望,撺掇农民去搞事,并且一直暗中阻挠农会工作。 陈茂生当天就抓人,把地主全家都抓起来。 第二天,陈茂生留下部分宣教官和农会骨干,重新梳理当地的农会工作。又亲自带兵前往上游,拆毁河道里的堤坝,等了半天却不见客家人来阻止。 陈茂生只能带兵进村,连续审问了二十多户,没有一个愿意供出领头者。 这些客家人,真的好团结! 至于此地的客家农会,暂时还没建立起来。 陈茂生跟本地的镇长商量一番,很快请来两个客家人。都是去年经济制裁时,率先愿意落户的,还颁发了买盐和卖货的特许执照。在客家人都愿意登记户口之后,这两人的特许执照也就没什么用了。 “这次是谁领头?”陈茂生问。 “不晓得。”二人同时摇头。 “很好,很好,真当我仁慈得很,”陈茂生怒极而笑,“分开行刑,先斩去左手小指!若不招供,再斩左手无名指,十根手指砍完,再砍脚指头!” 两人被带去不同房间,很快陆续传来惨叫声。 他们也不晓得对方有没有招供,在斩到无名指的时候,有一人就因恐惧把领头者供出来。 陈茂生来到另一人面前,笑着说道:“那边已经招了,你招不招?你不招,我就按他的供述抓人。你若招,我就对一下供词。” “我招,我招。”此人哭泣道。 两人供述一致,看来没有乱说,陈茂生立即吩咐道:“照着名单抓人,若有拒捕,立即杀了。” 陈茂生又把两人叫到一起,冷笑道:“你们两个,都会说江西话,也是提前落户之人。若是组建农会,你们肯定被选为骨干,今后甚至可以做官。为何要帮忙隐瞒?” 二人不语,只是痛呼。 “我大概能猜到,”陈茂生笑着说,“你们盼着把事情闹大,好让官府重新封锁贸易。到时候,只有你们两个有特许商帖,可以去城里买盐回来贩卖,也可以把山里的货物卖出去。是不是这样?” 二人也不痛呼了,只是捂着被斩断手指的伤口,显然全部被陈茂生说中。 “鼠目寸光之辈,”陈茂生怒斥道,“赵先生即将占领江西全境,今后还要夺取天下。你们若是真心投靠,怎也算从龙功臣,竟被贩卖货物的几个钱蒙蔽双眼!” 两人听得发愣,突然觉得自己是真傻,随即磕头请求陈茂生饶恕。 又过半日,军官回来报告:“陈掌司,跑了两个,应该是躲进山里了。” 陈茂生吩咐道:“抓其全家,传出消息。三日之后不回来自首,没收其全家土地,家中男女老幼皆充为苦役!” 这大半年来,陈茂生已经释放出足够善意,是该使用雷霆手段了! 三天过去,逃掉的两人,只有一人回来自首。 陈茂生把上下游的百姓都喊来,就在他们聚众斗殴的地方。十多个领头者被绑起来,包括暗中怂恿的士绅,三百士卒全副武装的随时待命。 “今后有什么纠纷,让村长和农会来调解,”陈茂生大声说道,“村长和农会调解不了,就去找镇长,找镇长没有,就去县衙理论。若是私斗,严惩领头者,今日之事当引以为戒!” 一个一个的宣读罪名,宣罪完毕便杀,连续砍下好几颗脑袋。 当砍到客家人时,那些客家村民蠢蠢欲动,三百大同士卒立即举起武器。 “刷!” 又是一颗人头落地。 十多颗脑袋全部砍完,陈茂生说道:“用石灰硝制之后,传诸各县村镇,让他们看看倡乱犯法的下场!” 接下来半个多月,陈茂生直接驻扎在此,强行组建农会并分田。 由于田里种了粮食,此次分田结果,等粮食收割之后再奏效,坚决打击田产过多的客家首领! 普通客家农民,因此得到实惠,分到更多的土地。虽不说真心拥戴,至少也跟客家首领有了矛盾,今后肯定不愿再听那些首领的话。 然后就是抗旱救灾,河道已经快枯竭了,只能打井碰运气。 三百正兵分出两百,帮助上下游村民打井,在劳动当中慢慢与底层百姓拉近关系。 就在稻谷抽穗结束之时,突然天降暴雨。 无论土客百姓,皆欢呼庆祝。 然而,总兵府那边却警觉起来,从赣南到赣中,各府县持续大暴雨。 旱灾半年之后,很可能来一场大洪水! 对于南昌县这种地方来说,春旱只是稍微歉收,大洪水有可能让稻谷绝收! 而诡异的是,江西中部和南部持续性暴雨,江西北部却依旧在大旱。准确来说,是九江府东部,南康府东北部,饶州府北部,这些地方去年就大旱,今年旱到夏天还是不降雨。 水旱灾害同时到来,这老天爷真不给人留活路。 221【众志】 在明末,上犹县和宁都县,是土客矛盾最严重的地区,主要是因为双方势均力敌。 陈茂生亲自坐镇上犹县,又派刘寰去坐镇宁都县。 上犹江并不是,上犹县位于其中游。又加之半年干旱,水位枯浅,因此连日暴雨之后,虽然也淹没许多江边农田,但总体而言没有酿成太大洪灾。 陈茂生一边让赣州知府发布救灾动员令,一边带人在上犹县救灾,他认为这是个缓解土客矛盾的良机。 “掌司,垮山了,小半个石溪村都被埋了!” “快随我去!” 垮山,就是山体滑坡。 陈茂生带人连夜出发,至第二天上午抵达。这里在鸡笼村更上游,居住的全是客家人,由于大量砍伐树木,开垦山坡做耕地,植被破坏程度非常严重。 前日里来一场山洪,随即就是山体滑坡,一整片山壁垮下来,直接把半个村给埋了。 这种情况,在明末清初很常见。直到乾隆年间,当地百姓才彻底改变观念,将种粮食的山地大量改种经济类树木。在此之前,不论是明代官府,还是清代官府,怎么劝说都不听,非得灾害频发吃了亏才改正。 目光所及之处,陈茂生只见一片哀嚎,无数客家百姓,正在刨开土堆石块,想要挖出自己的邻居和亲人。 一个本地官员说道:“掌司,这里必须疏通,否则再下暴雨,可能会形成堰塞塘。一旦堰塞塘积水溃堤,整个下游全都得遭水淹!” 陈茂生立即回去,把前段时间争水的百姓叫来,让他们去看上游的情况。 随即又下令,把上游和下游,附近所有土客农民都组织起来。 强行组建的农会组织,这时发挥出巨大作用。农会组织村民,几个村长负责调集物资,四千多人迅速开始干活,完全抛下以前的矛盾和仇怨。 把道理讲明白之后,谁也不敢懈怠,因为关乎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当然,如果没有官方牵头,估计隔壁村落只会袖手旁观。必须有人站出来,而且被双方势力信服,才能将他们糅合在一起。 天空又下起小雨,而且雨势逐渐变大。 “掌司,伞来了。”一个吏员给陈茂生撑伞。 陈茂生把伞扔掉:“此间百姓皆冒雨劳作,我独撑伞像什么话?你快去催吃的,别让人干活半天,到头来连口热食都没有!” 随即,陈茂生又指挥道:“先挖那边,莫要山洪积起来!” 农会旗帜静静插在土堆上,没有迎风飘扬,只是被雨水不断拍打,四周是冒雨挖土凿石的百姓。 “轰!” 突然,又是一片山体垮塌。 附近干活的村民纷纷逃开,但依旧有几人被活埋。 “挖人,快挖人!” 陈茂生大喊。 数十百姓冲过去,没有土客之分,迅速挖土搬石。连续刨出三人,全都已经咽气。 “还有气,这个还有气!” 第四人非常幸运,旁边滚停一块大石,留出了足够的缝隙空间。甚至浑身上下仅受轻伤,因缺氧而短暂昏迷而已。 能救出一个便足够了,众人纷纷欢呼。 上下游村落的村长,带领妇女孩童,把刚做好的饭菜送来。 “后生,先吃饭。”一个中年妇女,将陶土碗递给年轻人。 “多谢婶子。” 年轻人接过饭碗,脱口而出之后,才反应过来妇人说的是客家话。 双方都有些尴尬,互相笑笑,各自走开。 之前来得及,大家都没戴雨具。有两位村长想起来了,于是还送来大量蓑衣、斗笠,此时也顾不得男女之别。让那些送饭的妇人,趁着大家在吃饭,帮忙去给干活的青壮批戴上。 见那些妇人,各自找寻相熟,提着蓑衣斗笠满地乱走。陈茂生顿时大喝:“都什么时候了,还分亲疏远近,哪个不是在为大家拼命?” 用江西话说完,陈茂生又用客家话大喊。 他的客家话着实蹩脚,许多音调都是错的,但众人还是能勉强听懂。 妇人们终于放下成见,纷纷给身边之人披上蓑衣、戴上兜里,也不管对方跟自己是否有世仇。 陈茂生也戴上了斗笠,蹲在河边上吃饭。 突然,一个县衙皂吏冒雨飞奔而来,兴奋大喊:“陈掌司,陈掌司,夫人生了,是一位千金!” 陈茂生捧碗站起来,看看身后的情况,对那皂吏说:“回去跟夫人讲,我过几日再回去看她。若是还没吃饭,你自己去打饭填饱肚子。” 皂吏愣了愣,点头说:“我去吃饭了。” 周围的百姓,此刻都看着陈茂生,一句话也不说,填饱肚子各自去干活。 直至此刻,他们才真正认可这个当官的,觉得跟以前那些当官的都不一样。这位是自己人,不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 …… 赣州府城周边,同样在抗洪抢险,由于半年干旱,这里又非常上游,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第一个被考验到的是万安县,遂川江水汇入赣江之后,导致赣江水位猛增。 知县欧阳述虽出身大族,但能脱颖而出、主政一县,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他在洪峰到来的前两天,就已经觉察到不对劲,提前召集官吏抢筑堤坝,并通知全县镇长与农会做好准备。 有惊无险,万安县只被淹没一些江边农田。 更下游的泰和县,抗洪压力倍增。不仅是又有几条河汇入,而且县城建在赣江急弯处,这个地方非常容易溃堤。 不但农会组织农民出动,整座县城的居民都来帮忙,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由于反贼造成泰和县人口锐减,本县许多百姓都是各县迁居而来,包括县城内的居民都有三分之一是外来户。迁徙百姓是个复杂工程,其中不乏出现各种乱象,但从县长、镇长到村长,各级官吏却被锻炼出来。 可以说,泰和县即便不发动农会,只靠这些官吏也能迅速做出反应。 泰和县,同样有惊无险,但更多江边农田被淹。 这里除了保住县城,还得组织官民,去乡下救助农民。帮助江边农民转移,救回那些困在水里的百姓。 赵瀚所在的吉安府城,那才是真的危险,从泰和县至此,又汇入了三条大河! 官、民、军全部出动,赵瀚戴着斗笠,直接坐在码头上。 意思很明白,拦不住洪水,就把他赵瀚冲走。 整个吉安府城,三分之二面积在城外,而且城内多官府衙门,六七成的居民都住在城外。这里淹不得,否则损失难以估量。 店家们最是积极,府衙派人招募人手,老板们纷纷鼓励伙计报名,而且工资照给还有额外奖励。洪水淹进来,他们的店铺就全完了,他们的心情跟赵瀚一样急切。 白鹭洲书院的学生,已经提前转移到城里,那地方太容易被水淹了,书院好几次毁灭都是因为洪水。 许多大族出身的书生,既不给赵瀚效力,也不逃离家乡。于是他们以鸵鸟心态,整天躲在白鹭洲书院读书,美名其曰研究学问,其实就是不愿面对现实。 他们暂居在几家客栈,通过窗户观察外面的情况。 只见无数百姓,从城郊搬来泥土。有的挑,有的抬,有的背,还有的用小车推。平时在府城揽活赚辛苦钱的轿夫,还有那些码头苦力,以及许多下力的底层人民,成为搬运泥土的主力军。 粮商们捐赠大量麻袋,都是用来装粮食的,现在作为沙袋拿去筑堤。 没有那么多麻袋装泥土,于是就用篾条编竹笼。 非常简易的竹笼,格子稀疏,新手也能快速学会。府城附近的篾匠,制作出大量篾条,官府派人运到城外,许多妇女和老人现学现编。 府城的士兵全部出动,包括赵瀚的亲兵侍卫。 此时若有歹人,能轻松潜入赵瀚内宅,也能轻松接近赵瀚本人。 可是,就连官府派来的密探,此刻都加入了抗洪队伍,做着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费如兰出面召集全城妇女,给前线的抗洪勇士们送菜送饭。此刻正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穿梭在堤岸嘘寒问暖,为抗洪的官兵百姓加油鼓劲。 王调鼎默默观察这一切,突然对身边士子说:“此非圣主耶?此人若不为君,天下又有何人可为之?” 众人默然,无言以对。 吉安府历次遭遇洪水,多半就是放弃城外。等洪水退去之后,再由知府出面,劝大户捐钱捐粮,然后修缮江边的石堤。 从来没有哪个当官的,能够这样调动百姓,众志成城以抗击洪水。 王调鼎又指着在堤岸奔走的费如兰:“此母仪天下之人也!” 一个叫贺其良的秀才突然说:“诸君,今日始知真有圣明之主,吾愿为其效命。白鹭洲书院虽好,却不如出山救济苍生。再会!” 贺其良离开客栈,冒雨朝堤岸走去,行不多久,又有二十多个士子跟上来。 这些人来到赵瀚身边,齐刷刷拱手作揖。 贺其良问道:“先生,我等皆欲效力,请先生派遣差事。” 赵瀚起身拱手回礼:“可去府衙听从安排。” 众士子再次作揖,齐刷刷前往府衙方向。 222【赵天王的野生粉】(为盟主“yzzzzzzzzz”加更) 真正的苦战,在樟树镇一带。 樟树镇是赵瀚治下,税收最丰厚的一个镇。仅樟树镇贡献的财政收入,就抵得上龙泉、永宁两个县的总和! 赣江流过吉安府之后,又汇入一条大河、数条小河。至樟树镇时,袁河又带着洪水汹涌而来,两河交汇冲刷出急弯,甚至带来大量泥沙淤积成沙洲。 当初王思任的官兵水师,占据绝对优势,却也不敢读过河口。其实是不敢渡过沙洲,河道狭窄,水势复杂,便是不被火攻也要遭包围伏击。 借此,赵瀚能够从容与官军对峙,而今却因为这种地形,给樟树镇带来巨大抗洪压力。 “吁!” 竹哨声响起,两千多农兵跑步赶来。 又有数千青壮,被农会组织过来,至樟树镇下游地带。 镇长带着吏员,挨家挨户敲门,招募镇上百姓筑堤抗洪。 事实上,整个赣江沿岸,从唐代就开始构筑防洪堤。 特别是丰城上下游的赣江东堤,从唐代修到宋代,已可保护六十万亩农田。明代一直在继续增筑,但要直到民国,才能把樟树镇这边的堤坝连通。 在万历朝之后,地方水利败坏,全靠有责任的地方官,号召士绅大族捐款修缮。 只要有官员组织,士绅大族也愿意捐钱,这是在保护他们的身家财产。就拿樟树镇这边的堤坝来说,一旦洪水漫灌或者决堤,就可能淹没十万亩良田,因为岸边都属于低洼地带。 临江知府和清江知县,都在负责府城沿线,洪水期间也过不来。 樟树镇的安危,都寄托在镇长刘同予身上。 刘同予是大族秀才出身,文武双全,初时在军中担任文吏。还曾跟张铁牛一起,诈城攻下新淦县城,他这镇长的分量并不输给知县,毕竟这是财源滚滚的樟树镇。 此时此刻,刘同予正在沿江堤坝上,冒雨奔走指挥抗洪。 镇上居民在官府组织之下,纷纷加入其中,农兵和农会也行动起来。 没人敢懈怠,他们祖祖辈辈住在江边,知道今年的情况不对。这暴雨下得太久了,中间好不容易晴两天,突然就又是大暴雨。 不但镇上每天带人观察水位,百姓也天天跑去观察,毕竟一淹就是十多万亩地,在洪水面前没有身份的高低。 樟树镇的药材商人,全部联合起来行动,出钱派出伙计筑堤。若是溃堤或漫灌,他们将蒙受最大损失,许多人都堆积了好几仓库的药材。 从樟树镇一直往北,两岸都有农兵和农会,组织群众前来抗洪。 若从高空俯瞰,就仿佛无数蚂蚁,扛着沙袋、泥筐来往于江边,上演着人间最宏大壮丽的史诗。 费纯其实是最头疼那个,不但要拨款救灾,等洪水退去之后,还要酌情减免百姓的田赋。山区虽然不受水灾,但旱情极为严重,等于今年要普遍减免赋税。 官仓里的钱粮,都不太够用啊! 本来,招安停战,盐路畅通,财政问题已经缓过来。只要今年继续丰收,或者说是一个平年,各县的仓库都能堆积如山。 突然来个大灾年是什么鬼? 费纯感到一股深深的恶意,觉得老天爷是在故意跟他作对。 韩承宣作为朝廷任命的南昌知县,此刻也离开南昌县城,来到赣江边上指挥增高、加筑堤坝。 他本来已经被架空,没有任何实权可言。 但其救灾表现积极,此刻也获得部分指挥权,仿佛他已经变成赵瀚麾下的官员。 连续两昼夜的劳累,眼看水位一点点往下降,韩承宣累得直接躺在堤坝上。 “韩老爷吃饭。”一个妇人笑着端来饭菜。 韩承宣努力爬起,微笑道:“多谢。” 一边吃饭,一边观察,堤坝上到处是横七竖八躺着的官民。 胡定贵捧着饭碗过来,笑着说:“县尊不如从贼吧,你是一个好官,给狗皇帝卖命怪可惜的。” 狗皇帝这个称呼,让韩承宣哭笑不得,他在江西已经听了无数遍。刚开始还愤怒,渐渐就麻木了,随便别人爱咋说就咋说。 韩承宣转移话题,问道:“这洪水不会再来吧。” 主簿刘子荣望望天空,走过来说:“若是老天继续下暴雨,再怎么筑堤都没用。” “为何?”韩承宣问道。 刘子荣说道:“你是北方人,不懂南边水灾的厉害。咱们扛过了两次洪峰,估计是鄱阳湖那边没有下雨,泄洪泄得非常快。如今鄱阳湖估计被灌满了,再来一次洪峰的话,我会直接带着百姓转移到高处。” 又有一个老吏,端着饭碗过来:“多亏有赵先生,换成朝廷治理,就算有好官坐镇,这次也肯定被洪水漫灌数万亩良田。” 刘子荣感慨道:“确实如此,第二次洪峰来得太快太猛了。” 韩承宣算是听懂了,这次能扛住第二拨洪峰,全靠农会和农兵的超强组织力。如果此地没有反贼,让他这个知县调动百姓抗洪,不知要磨磨蹭蹭搞多久,肯定会错过最佳的抗洪时机。 说实话,韩承宣喜欢这里,虽然此处是反贼地盘。 任何一个想做事实的官员,都喜欢这样的氛围和民心。两天两夜的抗洪结束,韩承宣完全被感染了,同时又想起山西老家那一堆破事儿。 两相比较,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洪灾渐渐过去,赵瀚治下的百姓,心气儿达到一个巅峰。 各地陆续上报的消息,让李邦华感觉不可思议。那么多沿岸县城和小镇,竟然只有两个镇溃堤,其他被水淹的地方,都不是特别紧要处,顶多损失许多粮食收入而已。 这换在任何时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仔细分析之后,总兵府的高层官员,都认为抗洪胜利的关键有三处:第一,官吏称职;第二,农会引导,农民积极;第三,军队的加入,正兵和农兵都立了大功。 所有官吏都是能办事的,裙带关系肯定难以避免,但就算是走关系上位,也得拿出一份能看得过去的履历。 一个政权的初期,就是如此有活力。 单拿军事方面来说,明初和明末对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明末辽东历次大战,战场局部跟筛子一样,鞑子军队可以随便穿插。 而明初辽东那次关键战役,朱元璋直接在南京写好剧本,马云、叶旺两位前线将领,则担任导演并补充细节。 先是坚壁清野、诱敌深入,坚守孤城消耗元军。当时城墙还没修好,许多缺口用木料堵住,战斗打得异常惨烈。大明援军奔袭敌人后路,完全相信友军不会丢城。 接下来的战局,就跟看《三国演义》一样,元军惊慌败退,在山谷遇到数百弓弩手,吓得立即更改逃跑路线。结果,明军一夜之间,筑起数里长的冰墙。元军骑兵只能顺着冰墙跑,好不容易跑到尽头,又落入提前挖好的陷坑。 辽东打仗,朱元璋提前在南京玩微操,把元军部队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一仗把朱元璋打得爽透了,此后便将整个辽东战区,都交给马云和叶旺来负责。 赵瀚用人朱元璋跟一样,不论文官还是武将,都必须是能办事的! 此次抗洪抢险,也让庞春来、李邦华等高层,坚定了今后的用人原则: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赵瀚的地盘抗洪胜利,就连被农会渗透的地方,也没有受到洪水的影响。反观朝廷的地盘,简直可用一塌糊涂来形容。 先说旱灾,由于水利设施败坏,守着巨大的鄱阳湖,离湖稍远的土地皆枯黄一片。 再说洪灾,眼见鄱阳湖水位飞快提升,甚至长江水因为上游大雨也流入湖中。可各地官员都没当回事儿,反而是本地士绅,自发组织起来筑堤。但士绅的组织力不够,导致鄱阳湖沿岸多处溃堤。 鄱阳湖周边被淹了一大片,与此同时,离湖岸只有几十里的山区,却在经历非常严重的干旱。 包括景德镇在内,昌江水位降到极低点,鄱阳湖的湖水正在倒灌回河里。 连续两年大旱,官府又不断催税,在赣东北出现大量饥民。 这些饥民纷纷往西、往南,沿途逃荒讨饭,一路上饿死无数。 龙口河边。 饿了一整天的贫寒秀才丁家盛,找来同村的几个朋友,说道:“沿途都遭了大旱,小门小户都没余粮,大户又宅门紧闭不肯给饭吃。这样下去,早晚都得饿死,我看不如造反算了。” “咱们造反能成吗?”一个小伙伴问。 丁家盛从怀里掏出一本《大同集》,说道:“南边有位赵天王,做事极有章法,打败官兵好多次,迟早能占下整个江西。这本书就是赵天王编的,我去年在周夫子家门口捡到。” 其他小伙伴都没读过书,问道:“这本书写的啥?” “写的怎样造反,”丁家盛说,“这一年来,我天天都在读,书里写的东西都能背了。咱们先杀几个地主,开仓放粮,拉更多百姓入伙。分田地恐怕有些困难,咱们直接带人攻打县城。把城打下来之后,就去请赵天王来做主,咱们也能做从龙功臣。记住,赵天王仁德,不许杀戮百姓,也不许淫掠妇女。这两个规矩不能坏,谁要是坏了,我就翻脸不认人。” 当天,丁家盛煽动数百人,攻破地主家的宅院。在开仓放粮的同时,还杀了几个坏规矩的立威。 他们沿途裹挟饥民,一路抢地主筹措军粮。 半路分兵,大部队作势前往饶州府城,丁家盛亲率小股主力直奔都昌县,伪装成平民一举夺取县城。 同时打出赵天王的旗帜,无数饥民前来投靠。 此人还拣选人才,竟然开始在县城周边给百姓分田。 223【一千包围两万】 南昌府城。 熊文灿大惊失色:“什么,饶州城也没了?淮王逃出来没有?” “恐怕,凶多吉少。”报信者回答说。 熊文灿顿时瘫坐回去,浑身发寒,如坠冰窟。 文官一向是不把藩王放在眼里的,有事儿没事儿弹劾一下,可以不断的刷声望和政绩,朝廷君臣也对此乐见其成。 可文官弹劾藩王是一回事,藩王被反贼杀了又是另一回事! 南赣有造反传统,赣东北同样有造反传统,因为那里也群山连绵、百姓穷困。 这次反贼占领的都昌县,几年前就闹过一次,古剑山曾经名义上属于都昌反贼的部众。而被反贼占领的饶州府,也闹过一次,淮王的家眷全被杀了。 那淮王也是倒霉,全家被杀之后,回到王府没安稳两年,饶州府城又被反贼攻破。 熊文灿喉咙发干,问道:“饶州府的反贼,也是打着赵言的旗号?” “没有,”探子回答说,“打着赵天王旗号的是都昌丁贼。这饶州卢贼,本是丁家盛的部众,因为滥杀与丁贼不合,便在半路分兵了。丁贼攻打都昌县,卢贼便去打饶州府。淮王……” “说下去,别遮遮掩掩的!”熊文灿呵斥。 探子说道:“上次反贼破城,淮王被抢光了历代积蓄,回到饶州之后大肆盘剥。饶州今年先是旱灾,接着又遭水淹,淮王依旧没有收敛,布政司又严厉催赋。卢贼一至,饶州百姓皆反,半个月就拥兵数万。” 熊文灿无话可说,他能想象饶州百姓过的什么日子。 先旱灾,再水灾,前有藩王盘剥,后有官府催逼。这就是一盆滚油,粘着火星就燃,有人带头造反怎会不炸? 说实话,若是饶州百姓不造反,无数饥民必然涌来南昌乞讨,到时候数万饥民云集南昌府,同样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现在的事情更棘手,丁贼占据都昌县,打出赵天王的旗帜,而且学着赵瀚斗地主分田。卢贼占据饶州府,手里的兵力更多,但滥杀无辜,只是那种传统反贼。 而官府这边,根本无力征讨。 官兵倒是还有一些,但多次大败之后,早已兵无战心,见到反贼就想逃跑。 熊文灿只能焦急等待,他已经写信给赵瀚,希望赵瀚能够帮忙剿贼。也别扯什么引狼入室,因为江西早就群狼环伺,赵瀚能表面上剿贼就可以了。 又等数日,大同军队终于过来。 古剑山率领水师部队,李正率领陆军坐船,直接停靠在南昌府城外。 停在这儿干嘛? 当然是要钱要钱啊,帮着朝廷剿贼,弄一笔开拔费很正常吧。今年大灾,大同军也没余粮,熊文灿必须表示表示。 无奈之下,熊文灿只能尽量筹措,甚至逼着那些大户捐钱。 本来还有些大户心向朝廷,熊文灿这么一搞,士绅豪强啥念想都没了。 这都算什么事儿啊? 官府、大户提供钱粮,资助庐陵赵贼扩大地盘! 肯定是有无数官员、士绅告状的,可弹劾信件送到京师,就如同泥牛入海,完全没有半点回应。 敲诈到一笔钱粮之后,古剑山、李正立即从赣江驶入鄱阳湖,两三天时间便来到都昌县。 丁家盛得到消息,立即率部出城迎接。他手里捧着《大同集》,跪地高呼:“在下丁家盛,愿为赵先生驱驰效力!” 古剑山和李正对视一眼,都感觉非常惊讶,这丁贼竟真的愿意献城归附。 古剑山连忙扶起:“丁兄弟,总镇不许下跪,天下人皆生而平等。” “天下大同,此亦为吾平生之志也。”丁家盛站起来说。 古剑山回到水师舰船上,丁家盛带着李正进城,指着城外土地说:“县城周边,已分田两千多亩,但在下能力有限,分田之时乱象频生,请大同官吏赶紧过来主持。” 李正这才相信丁家盛真是自己人,说道:“我即可写信告之总镇,那饶州卢贼可是丁兄旧部?” “非也,”丁家盛说道,“在下乃石门镇秀才,因饥荒而一路乞讨,起兵抢地主开仓放粮。而那卢祥友,却是个私盐贩子,半路率众前来合兵。我约束部众,不得烧杀抢掠,卢祥友却滥杀无辜,许多义兵都倒向此人。无奈之下,只能与其分道扬镳。我率三千人夺取都昌县,他率万余人夺取饶州府。” “此人极为残暴?”李正问道。 丁家盛回答:“此人乃江湖草莽,视兄弟如手足,视百姓如草芥。而且贪财好色,我与他共行十里,此人不但抢掠钱粮无数,而且还掳了六个妇人为姬妾。他还抢钱抢女人,分给许多义军首领,甚至把我的部将也利诱过去。沿途百姓,皆被他威逼裹挟。所遇大族,动辄屠杀满门。” “该杀!”李正咬牙切齿。 在都昌县逗留一日,丁家盛留下驻守城池,古剑山、李正从饶河进发,带兵直扑饶州府城。 饶州府城,就是鄱阳县城。 这里水路交通便利,景德镇的瓷器外运,就必须从饶州府城经过。而且土地肥沃,百姓生活本该极为富足。可惜,他们要供养淮王世系,子子孙孙一大堆谁受得了? 李正沿途散播“赵天王五万大军将至”的消息,无数百姓翘首期盼。 半路上,甚至有老朱家的宗室子弟来投。这些宗室子弟的口粮,皆被藩王、郡王克扣,他们还不能从事百业,反抗性丝毫不输给佃户、军户。 曾经主动前往丰城从贼的朱翊荣,这次也被李正带来了,他担任军中文吏,还带了一批宗室。 来到饶州府城外,朱翊荣率领宗室,到处宣传朱家子孙也能分田、也能做官。 围城数日之后,竟聚集过来四百多宗室,一个个穿得就跟乞丐差不多。有逃难的原因,也有本身就穷的原因。 “宗室真的能分田?” “赵先生不杀光宗室吗?这个卢贼就到处搜捕杀戮宗室。” “以后咱们是不是就能做工种田了?” “……” 这些宗室七嘴八舌的,不断问出各种问题,对他们而言,能做工种田养活自己就很开心。 朱翊荣微笑道:“赵先生是为民做主的,底层宗室也是民,自然一视同仁。只要以前没有作恶,宗室也能做官,宗室也能分田。像我就是宗室,已在赵先生麾下做官了。你们还担心什么?你们先在军中填饱肚子,便散去各处帮助宣传。除了宗室一视同仁之外,还要告诉本地百姓。就说赵先生仁德,知道饶州府受灾,随后会运来粮食赈济小民。只要赵先生占了饶州,今年饶州田赋全免!” “赵先生万岁!” “赵先生万岁!” 几百个朱元璋的子孙,站在那里欢呼雀跃,许多人甚至喜极而泣,他们今后终于可做正常人了。在严厉的宗室规矩之下,他们想勤劳致富都不被允许。 这些宗室子弟,在李正军中敞开了吃,那种久违的饱腹感让他们无比幸福。 随即,他们就成了义务宣传员,四邻八乡奔走宣讲政策。同样的话,从宗室口中说出,可信度成倍提升。 为啥? 因为历次造反,都逮着宗室来杀。 而今赵瀚非但不杀宗室,还让底层宗室做官,还给底层宗室分田。被反贼仇视的宗室,都有这种待遇,他们普通小民肯定也被善待啊。 李正自领一千士卒,包围两万反贼驻守的饶州城。 又分兵数股,五百人一队,前往各地征讨盘踞乡镇的反贼。沿途所过之处,百姓纷纷前来报信,告之某某地有多少反贼。 盐贩子出身的卢祥友,本来困守城中不敢出来。 他见李正分兵,以为是诱敌之计,更加不敢妄动。而且,大量赏赐金银美女,生怕麾下的大小首领们投降。 然而,有些压不住。 这些首领一听赵天王派兵来了,全都吓得两股颤颤,根本就生不出抵抗之心。 半个月过去,有一支五百人部队,剿灭了目标贼寇回来。 李正派人往城里射书,宣布只诛主恶,底层军官和普通贼寇一律妥善安置。 城内军心,顿时更加浮动。 卢祥友感觉不能再这样下去,便召集首领们说:“赵天王也是人,哪里的天兵天将?城外只有千余敌人,我们却有两万人,十个打一个还打不赢?随我出城打一场!” 这些大小首领,不在宽恕范围之内,他们要么逃,要么打一仗。而卢祥友赐下诸多美女和财宝,肯定无法带走,这让他们舍不得。 那就打! 翌日,两万反贼从各道城门出来,出城时甚至出现拥堵现象。 许多反贼,出城之后立即逃跑,反贼头领们根本无法制止。 “列队前进!” 一千五百大同军,列着整齐军阵,不急不许的朝城池走去。 “天兵来了,快跑啊!” 直面大同军的反贼,距离还有半里地,突然一窝蜂逃散。听到城外这么喊,城内反贼更加焦急,疯狂的想要挤出城门。 有两道城门,瓮城里挤满了人,为了赶快出城逃跑,竟然开始自相残杀。 卢祥友傻愣在原地,脑子里全是问号。我有两万多人,对面只有一千多人,怎还没开打就全军溃败了? 剿灭贼寇的消息传回南昌,熊文灿非常高兴,立即写奏章报功。大致内容为:饶州、南康两府,先早旱灾,又遭水灾,藩王和官府催逼,以致酿成民乱。在总督的协调指挥之下,官兵大破反贼,只可惜淮王不幸罹难。 奏章还没送出,圣旨已经发来。 熊文灿招抚反贼有功,擢升为右副都御使,调任北方六省总理,协助六省总督剿灭流寇。 熊文灿拿着圣旨想哭:陛下糊涂啊,我真没那么大本事! 224【赵瀚升官】 而今局势,洪承畴是六省总督,兵部侍郎王家桢是六省总理。 杨嗣昌感觉王家桢是个智障,于是推荐熊文灿代替,崇祯很快同意这个任命。 因此,熊文灿升官调任,还得多多感谢杨嗣昌。 至于卢象升,深得皇帝器重,调任宣府、大同、山西总督,专门负责防御满清从草原入侵。 卢象升此时在安心种田,招募大量流民屯垦,一年时间就存粮二十多万石,完全不需要朝廷花银子养兵! 崇祯皇帝非常高兴,特别颁发嘉奖令,要求九边认真学习卢象升的先进经验。 再来说说朝堂变故。 首辅温体仁,终于倒台了。 起因是恢复举荐制之后,大量东林党人复官,大量复社成员被举荐。加上以前的旧怨,温体仁认为是钱谦益、瞿式耜师徒俩在幕后指挥。 于是,温体仁指使张汉儒,告发二人违法犯罪。 钱谦益、瞿式耜遭罢官多年,他们一直缩在老家,搞“正本清源”的文学改革运动。猛然间祸从天降,钱谦益立即请两个人帮忙脱罪。 一个是太监曹化淳,崇祯做王爷时的老班底。 一个是冯铨,此人阉党身份,已经被罢官回乡。 冯铨虽然是被罢官的阉党,但他爹生了十个女儿,招了一堆比较厉害的女婿。冯铨本来不想管闲事,听说曹化淳愿意帮忙,他也发动人脉顺水推舟。 曹化淳为何要帮钱谦益? 因为大太监王安死后,钱谦益给王安写过碑文。 而王安又是泰昌帝的伴读,曾经参与拥立天启皇帝。就连九千岁魏忠贤,也是靠巴结王安的马仔上位。魏忠贤与客氏做大,诬陷王安谋反,将其发配南海活活饿死。 崇祯登基之后,给王安的祠堂赐字“昭忠”。 至于曹化淳,也是王安的门生! 钱谦益把自己给王安写的碑文,派人送到曹化淳面前。曹化淳念及王安往日的恩情,他自己也愈发看不惯温体仁,于是就趁机帮着钱谦益辩护。 温体仁闻之大喜,想把钱谦益、曹化淳一起干掉,于是就去崇祯那里打小报告。 崇祯最狠结党,钱谦益和曹化淳就是结党! 同时,温体仁又让人贴大字报,说钱谦益给曹化淳送了四万两银子。 这个动作就显得多余了,估计是真没送钱,曹化淳咬着送钱的事不放,请求崇祯派锦衣卫和东厂查清楚。 查来查去,查出温体仁与张汉儒勾结,又查出中间还有陈履谦唆使,还查出大字报是温体仁派人去贴的。 温体仁见势不妙,躲在家里装病,结果等来崇祯朱批的三个字:放他去。 就此,温体仁罢官归乡。 而太监曹化淳,同样暴露出诸多问题,从此开始被崇祯猜忌。 内阁首辅,秉笔太监,可谓两败俱伤。 东林党就赢了吗? 崇祯一直盯着东林党呢,怎么可能让东林党渔翁得利。 齐党出身的张志发,稀里糊涂就变成首辅。排在他前面的阁臣,要么被温体仁搞掉,要么被崇祯给撸掉。 这位老兄也曾热血激昂过,但到现在已经变成官迷。他做首辅之后,啥都学习温体仁,可以看做一个“不那么清廉、不那么懂事的山寨版温体仁”。 …… 乾清宫。 随侍太监微笑而来,对刘同升说:“状元郎请,皇爷已候多时。” 从吉水逃到南昌的刘同升,刻苦读书,已中进士,而且还钦点为状元。 按照原有的历史轨迹,他会卷入杨嗣昌与东林党的政斗。由于上疏批评杨嗣昌夺情为官,被崇祯贬为福建按察司知事,一怒之下就称病归乡。 但经历了赵瀚起兵、举家逃亡这些事,刘同升变得更加成熟。 他没有直接上疏痛骂杨嗣昌,而是弹劾熊文灿勾结反贼,反正杨嗣昌和熊文灿也是一伙的。 崇祯正在批阅奏章,这位皇帝非常勤政。 刘同升上前拜见,崇祯说道:“坐吧。” 随时太监搬来凳子,刘同升坐下之后,崇祯还在批阅奏章。 良久,崇祯放下朱笔,说道:“你的历次奏疏,朕都已经仔细看了,庐陵赵贼真的如此难制?” “陛下!” 刘同升屁股离开凳子,趴跪在地,哭泣道:“熊文灿此人,看似招抚,实则资敌。臣的南昌好友来信,整个南昌府,乡村皆为赵贼窃据,只剩下南昌城还是朝廷之地。便是南昌城,百姓亦被赵贼蛊惑,江西镇守太监王用忠,便是被刁民活活打死。” 崇祯皇帝问道:“王用忠死因究竟如何?” 刘同升回答说:“王用忠赴任之后,欲在城外圈地置宅,又派遣爪牙盘剥小民。城外百姓,皆被赵贼蛊惑,已然组建农兵与农会,将王用忠赶回南昌城内。王用忠又在城中盘剥商户,就连寻常摊贩,亦被课收重税。因那赵贼势力颇大,城中商户已然不惧朝廷威严,义愤之下便将王用忠群殴致死。” “这贼厮,该死!” 崇祯气得面色铁青:“朕派他去镇守江西,他却激起民变,岂非更让百姓心向赵贼?” “陛下明鉴,”刘同升跪直了拱手,“江西诸多官吏,确实盘剥无度,以致赵贼气焰日盛。就说被下狱的丁魁楚,此人与李懋芳勾结,在南昌城外私设钞关。名为筹集军费,实则中饱私囊,来往商民皆恶其政,许多商贾因此举族投靠赵贼。” “嗙!” 崇祯已然怒极,拍桌子道:“丁魁楚该杀!” 刘同升又说:“自赵贼作乱以来,江西大员之中,惟四位官员可称忠勤。” “哪四位?”崇祯问道。 刘同升说:“已故巡抚解石帆(解学龙),募兵剿贼,兵败殉国,可算一个。已故总督朱恒岳(朱燮元),爱民如子,奋力杀贼,积劳成疾而死,可算一个……” 崇祯立即打断道:“朱燮元轻敌冒进,致使江西精锐尽丧,从此朝廷无力剿灭赵贼。他也算一个?” 刘同升说道:“此事另有隐情,江西精锐,早在李懋芳手中就尽丧了。朱恒岳至江西之后,扶民练兵,百姓皆颂其德。丰城战败,实乃江西总兵朱国勋,坐视友军被困而无动于衷,导致朱督师被反贼三面合围、半渡而击。朱国勋手握水师,至今一仗未打,甚至不敢派兵船去反贼的地盘。” “此言属实?”崇祯皱眉道。 刘同升说:“陛下若是不信,可派锦衣卫去南昌密查,此事南昌府谁人不知?” 崇祯闭眼沉默,决定给朱燮元平反,再追封一个大学士头衔。 良久,崇祯睁开眼睛说:“还有哪两个?” 刘同升继续说道:“原江州兵备佥事王遂东(王思任),整顿军备,编练水师。虽有一败,主因却是李懋芳,手握大军畏敌不前。如此拖延战机,导致赣江水涨,反贼使用小船火攻。即便如此,王遂东亦带着水师主力撤回。如今的江西水师,便是王遂东所编练,是江西仅剩的官兵精锐。” 崇祯相信刘同升说的是真话,因为解学龙、朱燮元、王思任,三人并非同一派系官员。 既然是能办事的好官,那就应该重用。解学龙、朱燮元已死,王思任还活着,崇祯决定把王思任召回京师听用。 “剩下一个呢?”崇祯问道。 刘同升说道:“左布政使吴讷如(吴时亮),老成持重,尽量斡旋。但其年逾八旬,老迈体弱,只算得半个。右布政使张钟阳(张秉文),爱民勤政,士民敬之。惜无权掌兵,且贪财好色,也只算半个。” 崇祯叹息道:“卿此番言论,朕方知江西吏治也。饶州、都昌贼乱,可是那赵贼所指使?” 刘同升据实回答说:“臣在南昌的故友,组了一个还乡会,皆为逃难之士子。臣与诸友两月通信一次,饶州、都昌有人造反,并非赵贼所指使,而是江西今年先有旱灾,复有水灾。官府催逼,藩王盘剥,民不聊生,百姓因此作乱。” 崇祯无言以对,是他让江西官员催税的,因为他不相信江西有灾情。 刘同升突然磕头,用额头抵在地板上:“赵贼皆官府之名,出兵占领饶州、都昌。据闻,饶州城外,上千宗室高呼赵贼万岁。” “宗室高呼贼寇万岁?”崇祯猛然站起,惊立当场。 刘同升说道:“饶州之宗室,颇多穷困者,便连将军、都尉亦如此。地方供养宗室之钱粮,多被亲王、郡王克扣,而宗室子弟不得从事百业,一些宗室甚至靠乞讨为生。” 崇祯完全都听傻了,朱家子孙当乞丐?还真是重操祖业啊! 崇祯疑惑道:“血脉较远的宗室,不是允其自谋生路吗?” 宗室问题早就显露,因此在明代中后期,血脉较远的就不能领禄米,可以像普通百姓那样自谋生路。 刘同升回答说:“亲王与郡王勾结,胡乱填报宗册,而且地方并不严格执行朝廷法令。” 崇祯大怒,决心清查各地宗册,让底层朱家子孙自谋生路。 这他娘的太扯淡了,朱家子孙高呼反贼万岁?崇祯仿佛被扇了一顿耳光。 刘同升磕头说:“陛下,江西再不整顿,必然尽入赵贼之手!” 崇祯默然,心中叹息。 今年全国大灾,流寇死灰复燃,而江南赋税之地也遭灾,哪里还有钱在江西剿贼? 流寇为祸数省,鞑子屡犯京师,这两股贼寇必须先打。至于江西,既然赵贼没有跨省作乱,那也只能暂时先放下了。 思虑一阵,崇祯安抚道:“卿乃大才,可为侍读。江西之事,暂时莫要议论。” 刘同升只能听令,含泪叩拜道:“谢陛下!” 刘同升虽然仅升一级,但跨出关键一步。他这个侍读,可以经常见到皇帝,也可以奉诏进紫禁城议事。 为了安抚赵瀚,崇祯很快颁布圣旨,以剿贼有功为名,擢升赵瀚为都督同知(从一品),甚至还给费如兰封一个诰命夫人。 225【拿下景德镇】(为企鹅大佬加更) 得知熊文灿被调走,赵瀚立即命令李正出兵浮梁县。 就算跟朝廷撕破脸,也必须夺取浮梁,因为那里有景德镇。 大明王朝,普通知县正七品。 宛平、大兴知县正六品,因为附郭北京,能管到一部分京城。 浮梁知县,正五品! 赵瀚今年遇到大灾,又要赈济灾民,财政已经极为窘迫,拿下景德镇就能立即充盈。 李正杀死十多个贼首之后,又挑选两三千贼众,把丁家盛紧急调来做统帅。丁家盛带着这些贼众,仓皇奔往浮梁县,做出要攻打县城的样子。 浮梁知县叫卢洪声,晋江人,天启七年举人。 他觉得自己考不上进士,就花钱做了诏安县教谕。崇祯三年,卢洪声参加金陵大会,加入复社之后立即升官,如今已是正五品的浮梁知县。 卢洪声也没别的本事,喜欢写文章,喜欢搞文会,比较重视教育工作。 至于其他的,他还真不会。 比如反贼围城,卢洪声就彻底抓瞎。 “如何是好啊!”卢洪声站在城楼上。若非城外有饥民,他早就下令关闭城门,此刻反贼已经攻进来了。 吴炳同样很惊慌,但总算还没失智,说道:“夜里悬筐派人出城,去饶州府搬救兵。那里有位李将军(李正),前些日子大破反贼,必然可解浮梁之围。” 卢洪声瞪大眼睛,感觉吴炳是个智障:“饶州城那边可是赵贼的兵,此引狼入室之举也!” “此间贼恶,若是破城,你我恐将性命不保。赵贼性善,并不滥杀,便是窃据浮梁,亦可保百姓平安,”吴炳还提醒说,“今后切莫再称赵贼,此人已受朝廷招安,是我大明之堂堂武官。” 卢洪声左思右想,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同意道:“那好,夜里就派人去饶州求援。” 吴炳这个江西提学官,靠着今年的道试,在各府总计捞到三千多两。 他巡视到浮梁县时,知县卢洪声热情迎接,还为他专门举办文会。两人皆为复社成员,一见如故,吴炳干脆就在浮梁县住下,反正回南昌也没啥意思。 这对卧龙凤雏,完全不理会灾情,整天就是饮酒作诗写文章,偶尔还结伴前往青楼视察工作。 他们在城里焦急,丁家盛在城外头疼。 丁家盛只带了两三千反贼过来,都是已经投降的,此次任务结束就可以回乡分田。 但从饶州一路奔来浮梁,丁家盛麾下的反贼,竟然增涨到一万二千余人。全是沿途自动加入的饥民,一个个拖家带口,丁家盛只能靠抢地主来养活。 好在军中有宣教官跟着,帮着丁家盛约束部众,同时把反贼家属编为后军。既可以帮忙运送物资,又算是扣押人质,让那些沿途加入的饥民老实听话。 丁家盛毕竟贫寒秀才出身,没有读过兵书,他连扎营都整不利索,宣教团还要负责帮他扎营。 “怎还不来?”丁家盛望着南边,他都想直接攻城了。 李正带兵,顺着昌江慢悠悠而行。 行至古县渡,突然有浮梁县官差奔来,拦住大军跪地高呼:“请将军驰援浮梁!” 接到知县的求援信,李正哈哈大笑,立即加快行军速度。 及至县城之外,不作任何休息,李正提枪指向反贼大营:“杀!” 卢洪声和吴炳闻讯登城观战,只见大同军列队前进,小跑之时竟还能保持阵型。 吴炳拍手赞叹:“真雄壮之师也!” “可惜是贼兵。”卢洪声感慨道。 吴炳立即纠正:“既然招安,便是官军,且莫再称贼。” 卢洪声立即改口:“确实如此。” 眼见李正带兵攻到一半,贼兵大营已然崩溃,无数反贼争相逃往北边大山。 卢洪声目瞪口呆:“这就赢了?” 吴炳叹息说:“赵总镇之兵,已有虎狼之威势。便不是贼寇,换成官兵遇上,恐也是这般局面。” 演戏演全套,李正带兵追击一阵,才回师来到县城外。 “速速开城!”李正派人大喊。 卢洪声也派人喊道:“将军劳苦功高,本县已经准备好粮草,请退至两里外扎营安歇,莫要带兵进城惊扰了百姓!” 李正颇为意外,没想到这知县如此奸猾。 “撤军!” 既然你不让我进城,我走便是了。 李正一声令下,直接带兵离开,懒得再跟知县说第二句。 吴炳大惊失色:“反贼未灭,快派人拦下大军!” 卢洪声也惊慌失措,连忙吩咐打开城门,他是真不敢再耍小聪明了。 即便他们猜到真相,也只能假装不知。否则惹恼反贼,很可能假的变真的,直接攻城弄死他们两个。 李正慢悠悠回来,只带五百士卒进城,其余全部在城外扎营。 “多亏李将军,否则浮梁百姓危矣。”吴炳上前恭敬作揖。 卢洪声也说:“在下浮梁知县卢洪声,代浮梁百姓多谢李将军之恩。” 李正也不废话,直接下达通知:“闲话少说,今后浮梁县归我们了。你想活着,可以做个清闲知县。若是想死,我不介意送你上路。” 卢洪声惊得背心冒汗,唯唯诺诺道:“此地贼寇众多,全凭将军做主。” 吴炳仰望天空,此刻神游宇宙,似乎啥都没听到。 翌日,反贼复来,卢洪声、吴炳慌张求助。 “这事简单。” 李正派出一员将领,举着大同军旗出城,就地招降那万余“反贼”。 卢洪声和吴炳面面相觑,搞不清楚赵瀚真那么大威名,还是这些反贼就是赵瀚让人假扮的。 真相如何,其实都无所谓。 樟树镇镇长刘同予,由于救灾抢险得当,保住商业重镇不受洪水影响,因功升任浮梁知县。这是赵瀚治下,第四个姓刘的知县,还有一个姓刘的府同知。五人并非出于同族,纯粹是江西姓刘的特别多,刘氏乃江西第一大姓。 除了刘同予升官,许多救灾得力的官吏,如今都获得了升迁。 南昌府诸县,已经基本被农会控制。名义上调去做大明的县丞或主簿,其实就是去担任知县,只不过对外称呼不同而已。 同时,瑞州府也即将被全境拿下,赵瀚以赈灾为名接收瑞州府四县。 真的要去赈灾,以工代赈,组织百姓兴修水利、开辟道路。如此,既能增加基建,又能救济那些饥饿百姓。 抚州府也快了,五县之地,已被农会控制三县。 增加如此多的地盘,赵瀚麾下的官吏自是高兴。而且,此次抗洪救灾表现优异者,全部都获得了升迁,这让官吏变得更有干劲。 只要认真做事,就能快速升官,又有几个懈怠的? 官员往上升,吏员升官员,预备吏员转为正式吏员,赵瀚的吏治体系已经高速运转起来。 另外,赵瀚下令,但凡农会占领全境的府,秋收之后立即进行分田工作。地主胆敢捣乱,直接抄家,反正现在缺钱缺粮。那些恶名昭著的地主,也都公审抄家,以此来缓解财政窘境。 饶州府属于重点发展地区。 饶州,饶州,富饶之州。 商业有景德镇,农业有鄱阳县。 即便是几百年后,鄱阳县也是江西第一人口大县,能养活那么多人可想而知土地富饶。 能把饶州百姓,逼得五年之内两次造反,这大明官吏也算挺厉害的。当然,还多亏了淮王殿下,饶州甚至都没推行一条鞭法,张居正改革在此直接被挡回去。 至于都昌县,虽属南康府地界,赵瀚占了也没想过吐出来。 此县同样土地肥沃,而且还是鄱阳湖的重要港口城市。 唉,浮梁县也没意思了,吴炳很快告别满脸苦涩的卢洪声。 他以按临学校为名,带着仆从前往广信府。那里挨着浙江,离赵瀚的地盘最远,估计还能潇洒快活一两年。 吴炳直奔广信府城,然后扭头就走,吩咐船工赶紧开溜。 广信府城外,密密麻麻全是饥民。 都是从浙江跑来的,史书上就一句话:“(崇祯)十年,浙江大饥,父子、兄弟、夫妻相食。” 崇祯为何能容忍赵瀚,还给赵瀚升官? 就是因为浙江、南直隶,今年全部严重大旱,大明的赋税菁华之地,到处可见人吃人的现象。 吴炳巡抚返回铅山,发现沿岸也有饥民,三三两两互相搀扶,希望能到鹅湖镇、河口镇讨口饭吃。 吴炳目睹着这一切,突然生出个奇怪想法:若是赵贼占据此地,定能救活这些灾民。 “哇……呜呜呜呜!” 吴炳突然嚎啕大哭,因为他是宜兴人,他的老家去年就开始干旱,直到现在也没下几场雨,太湖已经干涸到只剩湖中心的一片了。 家人前段时间来信,说已经不敢随便出门,每次出门必须十人以上结伴。 独自出门的话,很可能就无法回家,会被饥民杀了吃。 联想到家乡的惨状,吴炳越哭越伤心。 那里曾经多么美丽富饶,他少年时,经常呼朋唤友,泛舟太湖之上。而今,太湖干涸,饥民遍地,不知有多少人化作枯骨。 吴炳以创作戏曲闻名,他虽然贪财好色,却是一个极为感性之人。 触景生情之下,把双眼哭得通红,完全没了游玩的兴致。 他坐船回到南昌府,去乡下观察农会分田,看着农会公审恶霸地主。又看宣教官们组织演出,农民载歌载舞,与广信府仿佛两个世界。 以前他代入地主,现在居然能代入小民。 在走访多个府县之后,吴炳回到南城府城,开始创作一部名为《大同行记》日记体小说。 (企鹅大佬的白银盟加更欠了很久了,双盟主和其他白银盟大大稍等。) 226【扩张计划提前】 总兵府。 接待熊文灿的那进院落,如今用于接待重要客人,还请了一个女佣来负责打扫。 今天来了六个士子,包括萧时选在内,都是些数学爱好者。 由于给萧时选一个数学博士头衔,而且还按县丞的待遇领工资,因此大家都知道赵瀚非常重视数学。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学习数学的人也越来越多。 只不过,大部分士子,如今还停留在小学数学水平。 “赵先生!”六位士子齐刷刷站起来。 赵瀚微笑抬手:“都坐下。” 众人坐下之后,又把目光投向赵瀚身后,却是赵贞芳跟着来了。 院子正中央竖着一块黑板,众人围着黑板坐在椅子上。 赵瀚来到黑板前,说道:“诸位都是研究数学的佼佼者,今天请大家来,第一件事是要建立数学会。这数学会,就与文会类似,平时交流讨论数学问题,每个季度出一本《数学》刊物,发表诸位近期内取得之成果。今年,总兵府拨二十两银子,为数学会组建、发展之专款。” 六人颇为欣喜,他们都属于士子中的异类,没想到竟然获得赵瀚如此重视。 “数学会之细节,你们下去慢慢讨论,”赵瀚拿起白垩土做的粉笔,“今天来讲两个东西,一个是对数,一个是解析几何。” 赵瀚作为文科生,高数他已经忘得差不多,初中、高中的许多内容也忘了。 解析几何初中就要学,对数则是高中一年级的知识。对于这两个玩意儿,赵瀚只记得概念基础,想深入还得靠萧时选等人来研究。 赵瀚已经等不及了,必须把基础概念拿出来,否则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诞生于中国。 因为,对数和解析几何非常重要,是天文、航海、机械、经济、军事等技术发展的关键数学工具。或者说,正是天文、航海、机械等诸多领域发展,迫使数字计算方式必须改进,于是在欧洲催生出对数和解析几何。 没有这两种数学工具,天文、航海、机械将发展至瓶颈而难以突破。 就在今年,笛卡尔还整出了虚数概念。 中国此时落后很多,但赵瀚的出现,拉近了这种差距。90多年前,欧洲出现等号,但直到40多年前才普及。36年前,欧洲出现大于和小于符号;6年前,欧洲出现乘号和除号;今年,笛卡尔第一次使用根号。 至少,赵瀚治下的数学家,比欧洲数学家更先使用根号。 也是在今年,笛卡尔创立了解析几何! 赵瀚在黑板上,画出十字坐标系,横柱标出“甲”的简写符号,纵柱标出“乙”的简写符号,交叉点标注为“0”。 是不是突然就有印象了? 这玩意儿便是解析几何,几百年后随处可见,但它现在却是个新鲜东西。 随着赵瀚用粉笔,一笔一笔勾画,六位士子全都又惊又喜,仿佛被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赵贞芳越听越迷糊,仿佛黑板上写的是天书。她看向旁边六人,一个个聚精会神,似乎都能听懂的样子。 赵贞芳觉得自己好弱,今后得努力学习数学了。 因为她觉得平时很无聊,于是向哥哥讨了个差事,要在数学会里做些事情。比如帮忙联系会员,整理研究成功,编校每个季度的数学会刊等等。 若连别人的东西都看不懂,那她还怎么编校会刊? 一个上午时间,赵瀚只讲了最基本的东西,主要是讲得太深他自己也不会。扔下粉笔说:“诸位留下吃饭吧,我下午还有公务。告辞!” “恭送赵先生!” 六人齐刷刷站起作揖,然后没人去吃饭,全都拿出自己的小本本翻看。 “你听懂了没?” “都听懂了,犹如醍醐灌顶。” “特别是这个变量的引入,简直堪称神来之笔,以前许多难题都可迎刃而解!” “赵先生真神人也!” “……” 六人在那儿叹息,随即开始讨论。 其实他们讨论的内容,都是初三、高一数学,而且是其中比较浅显的,做期末考试的大题都不够资格。 赵贞芳蹦蹦跳跳跟上来,问道:“二哥,我今后可以跟他们学数学吗?” “可以,你有喜欢做的事就好。”赵瀚笑着说。 兄妹俩跨出院门,一个侍卫递上来信件:“总镇,建昌府农民也起事了,赵兵院(费如鹤)问是否出兵接管。” 赵瀚也顾不上吃饭,先回办公室,让秘书写了几份调令,他亲笔签字盖章,发出去之后才回内宅。 建昌府也有藩王,叫做益王,始祖是朱见深的第六子。 这一系颇有贤名,不咋折腾。 初代益王非常俭朴,姬妾很少,陪葬简单。其长子和次子,同样俭朴。长子没留下子嗣,传位给次子。次子有五个儿子,主动请求减少2000石禄米, 但就是这五个儿子,生下八十六个孙子! 到崇祯年间,益王世系,仅郡王级别就有四十人,还有无数的将军、中尉。 他们确实有贤名,因为从来不闹腾,但建昌府的百姓可不这么认为。这里跟饶州府一样,没有实行过一条鞭法,张居正改革时管不了建昌府。 今年建昌府遭遇水旱灾情,南丰教匪死灰复燃。隔壁南赣起义闹得欢,隔壁抚州也在建农会,建昌府百姓哪还不有样学样? 现在,南丰县被密密教占据,府城由农民起义军占领。 密密教还跑去广昌县传教,以后肯定是农会的头号敌人,对这种民间教派必须坚决打击! “又遇到事了?现在才来吃饭。”费如兰笑问。 赵瀚说道:“建昌府出了乱子,必须提前拿下,否则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费如兰说:“上午,廪叔和凌氏来了一趟,他们给费纯说了门亲事。年底成亲,日子都选好了。” “新娘是哪家的?”赵瀚随口问道。 费如兰笑着说:“知道你不喜牵扯大族,是个村塾老夫子的女儿。听说模样周正,而且也识得些字,女红也做得极好,不知有多少媒婆上门。” “那小子倒有福气。”赵瀚也笑起来。 费如兰突然说:“如梅跟贞芳两个,也已到了婚配年龄,是不是该考虑了?” 赵瀚摇头道:“不急,十五六岁而已,成亲太早容易难产。” “我娘倒是急得很,已经在给如梅寻婆家了。”费如兰说道。 赵瀚苦笑:“你也别整天想着这些事,找点其他事情做也好。” 费如兰说:“我有事做呢。扫眉女校的老师们,都是已婚的有才女子,我经常跟她们通信,聊些文学曲艺上的闲话。” 赵瀚想了想说:“你若是喜欢,也可以去女校做老师。” “我也可以吗?”费如兰眼睛都在闪光。 赵瀚说道:“若是忙不开,只去半天便成,上午在家里,下午做老师。” “那可真好!”费如兰高兴起来,顿时欢呼雀跃,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代。 赵瀚总觉得费如兰有些闷,多半是在家里闲的,今后出去做事就好了。未来真的夺了天下,恐怕想出去都难,到时候肯定遭到群臣反对。 吃过午饭,赵瀚抱着费如兰,睡了一会儿午觉,伸着懒腰继续去办公。 没处理几份公文,就有秘书送来情报:朝鲜降清。 正月期间,黄台吉出兵朝鲜,一路势如破竹,直逼平壤城下。朝鲜国王惊惧,带着长子和百官逃往南汉山,让次子带着皇室家眷避难江华岛。 明军二月得到消息,三月出海救援,援军还没抵达,就收到朝鲜降清的消息。 今年全国各地乱得一塌糊涂,到处都有匪寇,朝鲜投降居然没掀起啥风浪,直到现在赵瀚才收到消息。 赵瀚把庞春来、李邦华叫来,拿出朝鲜降清的密信。 庞春来皱眉说:“大明危矣。” “须得提前占领江西全境。”李邦华建议道。 前几年,满清已经降服了蒙古,如今又降服了朝鲜。等于左右皆无掣肘,以后可以全力进攻大明,而且肯定一次比一次猛! 庞春来和李邦华都慌了,害怕北京那边撑不住。 实在是,今年的情况太吓人,大半个中国出现灾情。南直隶和浙江的旱灾,给了崇祯最沉重的一击,其影响力远超赵瀚在江西起事。 大明赋税,全靠南直隶和浙江撑着! 赵瀚说道:“建昌府城被义军占领,南丰县城被教匪窃据,我已下令军队、官吏和农会提前动手。” “该当如此,”李邦华说道,“今年必须把建昌府、抚州府、瑞州府全部拿下。如此整个江西,就只剩南康、九江、广信三府,争取明年夏收之后占领江西全境。” “我同意此略。”庞春来立即附和。 庞春来是从辽东来的,深知鞑子有多么凶残。朝鲜投降,让庞春来生出危机感,害怕哪天鞑子突然攻陷北京。 到那个时候,如果崇祯来个南迁,跟鞑子划江而治,江西反而会成为朝廷的眼中钉。 必须尽早占领江西,再把福建、广东和湖广南部拿下,如此崇祯就肯定不敢跑到南边来。 227【庐陵县中学】 第一批接受义务教育的学生,早就已经毕业。 年龄大的十五六岁,年龄小的十一二岁,其中的成绩优异者,被分配到村镇小学当数学老师。 只要数学成绩好,十一二岁就能当老师! 少数成绩极好的,被招来吉安府深造,可以担任中学数学老师。 目前的教育改革,暂时只能在庐陵、吉水、安福、泰和、峡江、新淦、永新七县铺开。主要原因就是数学老师不够,之前都是胡乱教的,许多村镇学校根本就没开设数学课。 这种情况,再过一两年就能缓解,到时必然批量涌现合格的数学老师。 至少,教小学是足够的。 新中国的小学教育,许多数学老师,都是一边自学一边教学生。特别是在乡村地区,一间破庙,一块黑板,一个老师,一群学生,就是一座学校。 在这种教育条件之下,培养出数亿能写会算的农民工。 赵瀚治下也差不多,说是三年义务教育(之前是四年,有点吃不消),其实教得乱七八糟。许多老学究,一边教学生,一边自己学。几年下来,学生质量不咋地,反而自己把数学给学会了。 庐陵县学,正式更名为庐陵县中学。 本来八月(农历)就该开学,由于洪水耽搁,许多事情没准备好,一直拖延到了九月底。 赵瀚亲自出席开学仪式,场面并不热闹,因为学校师生很少。 全县六个镇,由镇长主持毕业考试,前十名可升入县级中学免费读书。全县就一个中学,总计六十名公费学生,其余学生必须自费来读书。 目前只有中学一年级,学生187人,各科目老师8人。 必须承认,江西这些科举大县,读书风气真的非常浓郁。中学第一年招生,非常新鲜的事物,就有127名学生属于自费。有些自费生,甚至来自普通农户家庭,节衣缩食送孩子来读中学。 今后的自费生肯定越来越多,到时候就要开办第二所县中学了。学校地址已经提前选为武兴镇,与县城这边一东一西,可以照顾到全县的学生。 “恭迎赵先生!” 赵瀚现身之时,校长带着全体师生作揖。 赵瀚立即作揖还礼,朗声说道:“今后改为欢迎,不要恭迎。我不需要你们恭敬,只愿你们看到我能欢喜!” 校长立即重新作揖:“欢迎赵先生!” 这位校长名叫张淳勤,老童生一个,五十多岁还没考上秀才。为了供他读书,全家都快饿死了,赵瀚占据府城之后,庐陵县的科试中断,张淳勤干脆跑去村学做老师。 张淳勤懂得传统算术,数学自学起来很快,整个村就他一个老师。 今年毕业考试,武兴镇的前十名,有四个是张淳勤教出来的山里娃。赵瀚得知情况,立即亲自召见,并勉励他继续自我学习,又将其任命为庐陵县中学的首任校长。 此刻,张淳勤亦步亦趋站在赵瀚身后,然后昂首挺胸看着全体师生。 这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张淳勤以为自己考秀才无望,哪想到有一天能做县学教谕。他不认为自己能力太差,而是以前的科举制度有问题,无比积极的拥护教育改革,并且认定了赵瀚今后肯定做皇帝。 有人觉得赵瀚的教育是在乱搞,自然也有张淳勤这样的铁杆支持者。 赵瀚开始训话:“诸生,恭喜你们,成为庐陵县中学的第一批学子。科举是极好的,但怎么搞科举,怎么搞文教,却值得商榷。北京那位崇祯皇帝,还有朝堂衮衮诸公,都觉得科举选官出了问题。因此他们在乡试、会试,增加兵法韬略,还恢复了国朝初期的举荐制。他们都错了!” “汝等可知,山西、陕西、河南、南直、浙江,今年皆有饥荒。便是富庶若浙江,已经人食人矣!何至于斯?不惟天灾,亦有人祸。浙江诸多官吏,罪大恶极。大年之年,他们不思赈灾,反而还在盘剥百姓。孔孟经义,仁政第一,这些当官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朝廷选出的官员,十之一二能做事,十之八九只会空谈。空谈之官,往往还让做事之官做不成事。我改革文教,改革吏治,便是要选拔能做事之官吏。你们都是新文教的第一批学生,今后必有大作为,必能扫清污浊,为万民而谋福祉……” “你们读四书五经,你们学习数学,都是可用来做事的。你们读了中学,可知没有升入中学之学子,即便不能转为教书先生,商贾也愿招为学徒工。为何如此?因为他们识字,他们会数学,用起来更加便利,不必再花更多心思去教导……” “今后你们便是不做官,也不做老师,也不治学问,也可轻松谋得生计……” “文教之事,做官并非唯一目的。读书之人,第一要先学会做人,第二还要学会做事。会做人,会做事,天下何处去不得……” 真如赵瀚所说的那样,许多成绩较差的学生,商贾非常愿意招为学徒工,因为可以省去大量培养成本。 这些学生,小学毕业之后,大概10岁到13岁,拥有文化底子,学什么东西都很快。 若是换成以前,要么大户自己培养家奴,再扔去店铺、工坊里做学徒。要么就面向社会招收学徒,培养一个要五六年,哪像现在这么省事? 农村,特别是山区农村的孩子,非常愿意进城当学徒。 即便家里分了地,也可让其他家人打理。若是耕种不过来,还能花钱招短工,在城里做工的收入,雇佣短工做农活绰绰有余。 这就是新式教育体系的优点,能够让学生更好的融入社会。 当然,前提是三年义务教育,否则底层孩子受教育的成本太高,不一定愿意进城给人做学徒工。 而且要有稳定的社会环境,在大明的治理下,做学徒必须请托送礼,还须三个以上良民结保。赵瀚治下就无所谓,把小学毕业证拿出来,比什么保人都更可靠。即便出了事情,比如捐款逃跑什么的,也可以让官府去学校调查家庭信息。 赵瀚讲话完毕,朝着师生作揖,师生也作揖还礼。 这一百多个学生当中,竟有几个大龄少年,或者说是青年,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肯定是自费读书的,家庭条件还不错,穿着就不像是平民。 八个老师,六个班级,两人休息,轮换着上课。 此外,还招聘了几个校工,专门负责做些杂活,学校食堂承包给商贾。若不承包,肯定乌烟瘴气,伙食成本直线上升。 至于商贾在伙食上动手脚,呵呵,古代读书人都是宝贝,信不信他们直接跑去县衙请愿! 赵瀚站在窗外往里看,这个班正在教授《几何》。 这也是暂时只设七个县级中学的原因,因为懂得《几何》又愿做老师的只有七人。而且,这七人也是半吊子,一边教书一边自学,毕竟去年才拿到《几何原本》。 但七颗种子撒下去,三年之后,就有数百近千知晓《几何》的毕业生。 薪火相传! 赵瀚又去另一间教室,这里在教《四书》的第一本《大学》,开篇便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学生树立正确的人生观。 静观片刻,赵瀚默默离去,他的心情非常好,比大败官军扩张地盘更爽。 什么时候抽时间,把《物理》也整出来。 太高深的他都忘了,但初中力学基础知识还记得。牛顿力学第一定律、第三定律,这辈子都不可能忘,不过第二定律有些记不清了。 没事儿,能记住两个,已经走在欧洲的前列,毕竟此时牛顿还没生出来。 学校距离总兵府很近,无非南城走到北城。 赵瀚踱步慢悠悠回去,非常意外的遇到一个人,去年路过此地的徐霞客又回来了。 历史上的徐霞客,这次旅游干了很多缺德事儿。 这货还没到江西,就已经快没钱了,半路找朋友借了十两银子。在湖南的时候,被土匪洗劫一空,全身只剩一枚银质挖耳勺。他又跑去衡阳,找朋友的儿子借钱。可朋友之子也没钱,只能帮忙联系当地的合会,抵押徐家二十亩田的地租,借来二十两白银。同时,桂王府的太监头子,发动太监捐了十四两。 到广西,有官员给了他一副通行马牌。 执此马牌,可动用驿站车马,可在驿站白吃白喝,还能役使百姓免费干活。 然后徐霞客就开始乱来,经常使用马牌,役使村民抬轿子。加上行李,要动用七八个轿夫,甚至有次青壮跑了,他还让两个妇女给自己抬轿。村民还要供他吃喝,而且还不能吃太差,用他自己的原话来说,叫做“煮蛋献浆”,至少得吃鸡蛋啊。 这幅马牌只能在广西境内使用,进入云南之后,徐霞客又得靠自己。有一次他脱光了裹着被子,把衣服鞋袜全部挂出来卖,因为实在是没钱了,最后好歹卖了一条外裙。 “先生为何回来了?”赵瀚问道。 徐霞客唉声叹气道:“湘南大乱,寸步难行。在下的奴仆已死,盘缠被抢光,借来银子又被抢光,连衣服都卖了,只剩身上这件破旧不堪无人买。实不相瞒,我……我一路讨饭回来的。赵先生治下真是富足,在湘南难以讨饭,须摘野果、食野草。进入江西之后,多有愿意施舍之百姓。” 赵瀚强忍住笑意,问道:“湘南怎生个乱法?” 徐霞客说:“衡阳已被乱民占领,衡州府诸县皆贼,南方州府还有苗民作乱。在下好不容易筹措点银子,被抢光了三次。” 赵瀚立即严肃起来:“且细说。” 228【债券】(为企鹅大佬加更) 徐霞客被请进总兵府,一边吃饼,一边说道:“起初,只有扫地王余部,从江西进入湖广的浏阳、茶陵二县。浏阳知县,冯梦龙之子也,体恤百姓,士民用命。有一豪杰名曰王徽,骁勇善战。因此,蹿入浏阳之匪寇,并未掀起什么风浪。” “这我知道。”赵瀚还是很关注两省交界情况的。 徐霞客又说:“茶陵知县,今春到任,一举人耳。传闻其为了买官,借数千两银子京债(高利贷),赴任之后立即盘剥百姓。扫地王残部一至,茶陵百姓纷纷响应,旬月间便攻占县城。继而,又攻占攸县,坐拥贼众两万。永宁县之贼,遁入酃县(炎陵),攻占县城之后,遵茶陵之贼为主。前者攻衡山,后者攻安仁,皆破城而壮大。” “他们倒是能折腾。”赵瀚为之感慨。 在江西被打得满头包的贼寇,遁入湘南之后,竟然迅速占领五个县。 徐霞客继续说:“南路贼寇,在攻占安仁之后,拥兵上万,翻越山峡,奇袭耒阳。北路贼寇从衡山出兵,南路贼寇从耒阳出兵,南北夹击衡阳,衡州知府弃城而逃,桂王亦携宗室远遁。” 赵瀚问道:“贼首叫什么?” 徐霞客说道:“北路贼首号‘入云龙’,南路贼首号‘小霸王’。攻下衡阳之后,两人分赃不均,还在衡阳打了一场。小霸王不敌,退回耒阳,南下攻占永兴。入云龙麾下首领亦不和,有一贼首自立,号‘楚霸王’。楚霸王带兵离开,攻占祁阳。入云龙不思进取,在衡阳广纳姬妾。又有一贼首不满,带兵直取邵阳,号‘马王爷’。” 好家伙,这是内讧不休,分成四股反贼了。 “邵阳也打下来了?”赵瀚问道。 徐霞客摇头:“宝庆知府坚守邵阳,传令各县募兵讨贼。隆回巨族廖氏,有一豪杰叫廖晟,招募乡勇三千,在邵阳城外击破上万贼寇。马王爷带着部众仓皇逃遁,躲在山中做了土匪,当时我就被困在邵阳城里。” “那贼首入云龙呢?”赵瀚追问。 徐霞客说道:“廖晟带兵五千直扑衡阳,入云龙率贼众三万迎击。廖晟悍勇,一战而破之,入云龙败逃。我离开之时,廖晟正在围困衡阳城,入云龙坚守城池不敢出战。” 好家伙,这个廖晟够猛的。 先是三千打一万,接着五千打三万,还都是一战而胜。 徐霞客说道:“廖晟虽然两次大破反贼,却也导致反贼四散而逃,如今各处大山皆有土匪。我只要进山,肯定被抢劫,甚至走水路也被抢,只得绕向南边,打算翻山越岭直奔广西。谁知南边也乱起来,苗民(实为瑶族)叛乱,小霸王肆虐荆南,我只能返回北方,一路逃回江西这边。” “这廖晟究竟为何人?”赵瀚问道。 徐霞客说:“我只知廖氏为隆回巨族,田连阡陌,半县皆为其有。” “那便是地方豪强了。”赵瀚说道。 赵瀚如果认真研究过南明史,就肯定知道廖晟此人。 历史上,清兵攻占邵阳之后,廖晟散尽家财起兵,竟然招募到乡勇数万,先后跟随孙可望、李定国打仗。直至桂王逃到缅甸,廖晟自知难以复明,这才解散军队回乡隐居。 赵瀚与徐霞客聊天的时候,廖晟早已经夺回衡阳,将贼首入云龙枭首示众。 并且,廖晟又主动征讨楚霸王,打得楚霸王向南逃遁,前后加起来击破六万贼军。虽然都是些乌合之众,但廖晟麾下同样是乡勇,而且兵力一直只有几千。 如此猛人,可惜出身巨族,今后多半为敌,因为赵瀚要去分田。 赵瀚赠送几两银子,安排徐霞客去休息,立即招来庞春来、李邦华议事。 听闻赵瀚的诉说之后,庞春来道:“此人不足为虑,只要击败他一场,立即到其家乡分田,他连乡勇都招募不到。” “确实。”赵瀚忍不住笑道。 廖晟麾下的子弟兵,是怕反贼肆虐,才愿意跟着他打仗。 而赵瀚跑去分田,只需赢得一场胜利,就能用田政分化瓦解乡民,让廖晟徒有钱粮却无法募兵作战。 李邦华说:“其实,从江西出兵,湖广更好打,定然势如破竹。” “为何这样说?”赵瀚问道。 李邦华说:“江西填湖广,湖广境内多江西人,他们能听懂江西话,宣教团和农会没有语言障碍。” 江西填湖广,是从朱元璋时代开始的,一直贯穿大明二百余年。 明朝初年,官府组织江西人迁徙到湖广。 接着是江西赋税过重,赣中百姓大量逃到湖广垦荒。 明中期的阁臣邱俊甚至说:“江西百姓,大半迁居湖广。” 据后世考证,整个大明朝,湖南的外来移民,有78.5%来自江西,其中吉安府占到一半以上。明中期,湖北百万流民当中,江西籍占了69万人。 这导致湖广部分地区,江西话盛行一时,大有取代湖广本地方言的趋势。 而且,江西人还给湖广带去“讼风”,动辄就喜欢打官司,让湖广知县们非常头疼。 赵瀚仔细思考之后说:“必须提前出兵,广东、湘南贼寇遍地,若是任由他们肆虐,那得损失多少人口和财富。” 庞春来笑道:“若是提前出兵,司财(费纯)怕是要头疼了。” “明年夏收之后出兵湘粤,今年冬天占据江西全境,”赵瀚说道,“正兵扩增为一万六千人!” 之前只有八千正兵,很多时候用农兵打仗。 但跨省离开江西打仗,一直给农兵待遇,那就太不地道了。 “正兵翻倍,钱粮不够。”李邦华提醒说。 如今主要有三大财政支出,一是官员俸禄,镇级官吏太耗钱了;二是军费开支,包括不断打造军事装备;三是赈灾支出,今年多地大灾,不但要赈济百姓,而且还要酌情减免赋税。 至于教育开支,反而还排不上号。 庞春来也说:“今年大灾,不能加税。” 赵瀚笑着说:“发行债券,向百姓借钱借粮,年息两分,五年之内还清。” “这能行吗?”李邦华有些疑惑。 庞春来同样搞不懂,因为大明朝廷和官府,需要钱粮都是直接征税,哪里用得着向百姓借钱借粮? “试试看吧。”赵瀚说道。 一个月后,各级官吏开始行动起来,农会也在乡下做宣传。 理由是今年大灾,虽然赵瀚治下受灾教轻,但官府的地盘却灾情严重。赵先生不愿百姓受苦,因此调拨钱粮赈济,导致钱粮不够用了。现在像百姓借钱借粮,年息两分,五年偿还。 这个消息传出,百姓议论纷纷,都觉得非常稀奇。 只见过官府盘剥百姓的,没见过官府向百姓借贷的。 也只是稀奇而已,包括那些士绅在内,都没人觉得赵瀚会赖账。 长久以来,赵瀚建立起的威信发挥作用了。另一方面,百姓也会思考,如果赵瀚真要赖账,为什么不直接提高赋税?或者直接摊派杂税,借钱借粮不还纯属多此一举。 大明地方官剿贼,就是直接摊派杂税。 吴城镇。 这里与景德镇、樟树镇、河口镇,并称为江西四大名镇。 说是名镇,其实都是税收大镇,而且吴城镇还是兵家必争之地。 赵瀚既然在南昌府发展,自然要把吴城镇占了。一来增加税收,二来控厄鄱阳湖。 几个锦衣卫密探,穿着普通服装,在吴城镇登岸歇息。 他们是被崇祯派来的,除了探查赵贼动向,还要收集赵贼的施政之策。崇祯觉得,赵贼能发展壮大,定然也有过人之处,或许可以学几招。 这些锦衣卫密探,来到吴城镇之后,选定客栈,立即分散探听消息。 一个密探来到镇外,只见大量百姓,或是乘坐小船,或是肩挑背扛,把粮食都送去镇外的仓库。 那密探上前闻讯:“你们这是在纳粮?” 百姓边走边说:“粮早纳完了,今年遭灾,田赋减了三成半。我们这里还算减得少的,听说有些山里的村子,被旱得颗粒无收,非但不用交粮,官府还倒给救灾粮。” “那你们这是在作甚?”密探更加疑惑。 百姓笑道:“官府又是减赋,又是救灾,钱粮不够用了,只好跟老百姓借,还给两分的利息。” “你就不怕官府赖账?”密探迷糊道。 “皇帝才会赖账,赵先生不会。”百姓说道。 密探大惊:“你说的官府,是那个赵先生?” 百姓好笑道:“除了赵先生,这南昌还有哪个官府?赵先生心善,见不得百姓受苦,救灾把粮都用完了,咱们老百姓肯定要帮忙啊。” 这个密探立即回镇里,把事情告诉小伙伴。 翌日,他们继续往南,很快发现同样的情况,到处都有百姓主动把粮食借给“官府”。 不过士绅很少,特别是粮商,一粒粮食都不会借出。 因为南直隶和浙江大旱,他们趁机囤积居奇,打算明年春天运过去。现在不卖,是因为粮价还不到最高点,他们任由江南诸府百姓饿死,等到明年春天必然粮价再度暴涨。 粮商们非但不借粮给赵瀚,还到处下乡高价收购粮食,屯起来明年可以赚大钱。 一些贪图钱财的百姓,因此也不借粮给赵瀚,趁机把余粮高价卖给粮商。 当然,只要赵瀚不出面打击,粮商们也不会反对赵瀚。因为赵瀚带来了安定,特别是今年救灾,让江西保住了粮食收入,他们可以买更多粮食运去江南诸府。 商人喜欢社会安定,他们是真心拥护赵瀚。 很诡异的现象。 229【赵瀚想跟皇帝联手】 饶州城。 费纯来这边视察情况,顺便把九江、南昌、南康三府粮商叫来训话。 这些粮商,如今皆以李凤来为首,虽然并非生意做得最大,但谁都知道李凤来是赵瀚的人。 而且,南昌府已经陆续分田,作为庶出子的李凤来成功自立,引来许多庶出子、家族旁支和职业掌柜效仿。他们都是分田分家的受益者,只能选择拥护赵瀚,甚至帮着赵瀚打压本家。 “拜见司财老爷!”众粮商拱手作揖。 “坐吧。”费纯的脸色很不好看,或者说他今年就没好看过。 粮商们惶恐坐下,难免心虚,生怕赵瀚和费纯翻脸。 费纯整天累得身心疲惫,也没心情绕弯子,直接了当的说道:“你们私下在作甚,打的什么主意,谁都清楚得很,就不用我废话了。” 粮商们胆战心惊。 李凤来辩解道:“司财大人,我等并未在江西囤积居奇,甚至今年主动提高了粮食收购价。” 费纯冷笑:“总镇年息两分借粮,你们不把粮价翻倍,能从农民手里买到粮食?” 年息两分非常高,相当于赵瀚从百姓手里借100石粮,五年之后就要归还240多石。但这属于大灾之年,粮价是迅速提高的,五年之后归还两倍有余,其实从银子来看反而是不亏的。 粮商们在江西,价格翻倍收购粮食,运去江南诸府依旧可以大赚。 因为江南诸府,一石米的价格,已经涨到二两银子,比去年提高了四倍有余。等到明年青黄不接,米价还得继续往上涨! 另一位姓涂的粮商说:“司财老爷,可咱们也得做生意啊。” 费纯说道:“我直接转达总镇的意见,你们赚钱可以,但不要做得太过分。江南诸府百姓,虽在朝廷治下,但赵总镇还是不忍见其饿死。此时就把粮食运过去,也够你们赚钱了。明年开春再卖粮,得饿死多少百姓?” 众粮商面面相觑,这赵瀚也管得太宽了吧。 他们忌惮赵瀚的武力,在江西绝对诚信经营,无非在外地捞些银子而已,赵瀚连江南诸府的事情也管? 大家都这么干的,江南诸府,包括后世的安徽,从明中期就不怎么产粮,全靠江西、湖广的粮食运去。今年大灾之后,湖广粮商也在囤积居奇,一点一点的放货,不约而同的打算明年春天再卖粮。 李凤来说道:“司财,就算我们老实卖粮,江南粮商也会坐地起价,江南百姓同样买不起粮食。” “粮价总会低点。”费纯冷笑。 湖广、江西的粮商,主要是往江南批发粮食,顶多进行少量的零售。江南粮商才是零售的主力军,他们从湖广、江西商人手里买粮,同样也是一点点放货,等着明年春天狠狠捞一笔。 赵瀚可以卡着运粮通道,强行征收重税。但这些重税,必将转嫁到江南百姓身上,导致江南粮价变得更高。 江南财富之地,有着全国最发达的工商业,赵瀚今后是要借此发展工业的。若是被搞得十室九空,那还玩个屁啊?因此赵瀚不能给出境的粮食课重税。 赵瀚也不能提前占领江南,否则会带来两个结果: 第一,大明朝廷财政彻底崩溃,导致北京提前被攻破,鞑子也肯定提前入关; 第二,大明财政彻底崩溃之前,朝廷将疯狂进攻赵瀚,甚至丢下流寇不管来进攻赵瀚! 赵瀚需要发育时间,南直隶和浙江必须保住,同时他又不能去占领。 他娘的,一个反贼,竟为朝廷操碎了心,生怕崇祯那边撑不下去。 李凤来又问:“就算我等把粮食卖到江南,若江南粮商囤积不出货怎办?” “尔等且等着,总镇已经派人觐见皇帝,与朝廷联手打压南直、浙江粮价!”费纯说道,“我提醒你们尽早出手,否则明年春天很可能被逼着平价卖粮。不是赵总镇逼的,而是朝廷那边逼的!” 粮商们都惊呆了,反贼派人觐见皇帝,跟朝廷一起平抑粮价?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没见过这样的反贼。 …… 一直在搞大同理论研究的王调鼎,这次主动请缨,洪水平息之后,便启程前往北京。 抵京之后,直奔首辅官邸。 由于没给银子贿赂门房,门子连拜帖都不收。 “锵!” 王调鼎拔出文士剑,剑指门子的咽喉说:“我乃江西巨寇赵天王麾下,若是首辅不见,便散播首辅勾结反贼之言,张首辅必有抄家灭门之祸。你这看门的也别想跑掉!” 反贼的人? 门子吓得脑袋一片空白,想要下跪,又怕被剑锋伤到喉咙,浑身哆嗦道:“好……好汉饶命!” “快去通报!”王调鼎收剑回鞘。 门子瞬间瘫软在地,挣扎了两下,硬是没力气站起来。 “快去!”王调鼎呵斥道。 门子拿着拜帖,慌张往里爬,其他守门者已躲得老远。 待进门之后,大门立即关上,门子这才艰难站起,踉踉跄跄跑去通报。一个报一个,拜帖终于递到首辅张志发那里。 听说被招安的江西巨寇派人来了,张志发不敢见,又不敢不见。他慌张来到大门之内,隔着门问道:“尊驾来京有何事情?” 王调鼎回答说:“大明前军都督同知、昭勇将军、吉安总兵赵言,亲笔手书一封,派我亲自交给陛下。你快快去宫里通报,现在就去,耽误事情,你脑袋不保!” 张志发以为出了大事,以崇祯的性格,如果因为他而耽误,还真有极大可能脑袋不保。 “备轿!” 这位首辅,吓得立即出门,趁着天黑以前往紫禁城跑。 来到东安门前,张志发对守门侍卫说:“烦请通报陛下,内阁有急事呈奏,十万火急之事!” 侍卫见首辅如此着急,以为鞑子又打来了,吓得立即跑去通报,都没顾得上收银子。 层层传递,崇祯立即召见,张志发见到皇帝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又出了什么大事?”崇祯急忙问道。 张志发说道:“陛下,江西吉安总兵赵言,遣一信使至臣住所。说是赵总兵亲手书信,要他当面呈交给陛下。臣不敢放其进门,此人如今还在臣家门口等着。” 崇祯眉头紧皱,同时又感到好奇,当即传令说:“带此人进宫!” 王调鼎被搜去武器,径直来到乾清宫。 见到皇帝,王调鼎当即跪拜说:“庐陵知县王调鼎,叩见陛下!” 崇祯疑惑道:“你是大明的知县,还是赵言的知县?” 王调鼎回答道:“臣是大明知县,上任不久,反贼便来攻城,麾下并无士卒可用。臣有负君恩,致使大明丢城失地。这几年,臣并未真的从贼,一直在白鹭洲书院讲学。” 崇祯居然没有感到愤怒,或者说他已经麻木了。至少这个知县,没有选择做贼官,只是在反贼治下教书。 而且,庐陵县附郭府城,真正追责该是吉安知府。 崇祯要是知道,《大同集》里的文章,有两篇都出自王调鼎之手,恐怕当场就要将其拖去凌迟。 太监递上一封信件,是从王调鼎身上搜出来的。 “这是赵瀚的手书?”崇祯问道。 王调鼎说:“正是。” 崇祯好奇拆开书信,第一反应是字还不错,看样子确实是个有文化的反贼。 内容翻译为白话之后,大致如下:“臣赵言,吉水一贫寒书生。贪官污吏盘剥,士绅豪强压榨,为求活命而效尤螳臂。如今全国大灾,江西官民上下一心,灾情总算不是很严重。而南直隶、浙江大旱经年,父子、兄弟、夫妻相食,大量饥民来到江西乞讨。江西、南直、浙江粮商勾结,囤积居奇,臣在江西无力约束。必须南直、浙江官员联手,才能平抑江南米价。请陛下特派巡粮总督,勒令南直、浙江官员,专门督办筹粮赈灾之事。” “混账!” 崇祯勃然大怒,呵斥道:“他一个吉安总兵,竟然想染指南直、浙江的赈灾之事。要不要换他来做皇帝!” 王调鼎拱手道:“陛下容禀,赵言之本意,还真就只是赈灾。” 崇祯冷笑:“你说!” 王调鼎说道:“赵总兵想要占领浙江,如探囊取物耳。从广信府发兵便可,浙江又哪有官兵能抵挡?拿下浙江,再以水师攻南直,两面夹击之下,长江以南尽入其手。他又何必多此一举,请求陛下派总督去江南赈灾?” 这话虽然难听,却所言非虚,也是朝廷最担忧的事情。 崇祯问道:“赵言究竟意欲何为?” “赈灾,救民。”王调鼎回答道。 崇祯越听越糊涂,甚至称呼上都不掩饰了:“他一个江西反贼,南直、浙江大灾关他何事?” 王调鼎额头触地,趴伏道:“臣,不敢说。” “说!”崇祯呵斥。 “赵言,人杰也,有并吞宇内之心,有匡扶天下之志,”王调鼎说道,“今年江西亦有大灾。赵瀚治下,官兵齐心,虽有灾情,却不严重。而官府治下,水旱肆虐,百姓苦不堪言,饶州、都昌皆有饥民起事。赵言不但在自己治下减赋赈灾,还去官府治下赈济百姓,甚至因此钱粮枯竭。” 崇祯冷笑:“此邀买人心也!” 王调鼎继续说:“陛下,数臣直言,赵言把自己当官府了。南直、浙江之饥民,虽不在赵言治下,却也被赵言视为自己的子民。他对百姓是极好的……” 崇祯这次没有愤怒,而是感觉荒唐可笑,同时又有无尽的悲哀。 他这做的是什么皇帝啊? 治下饥民不能救济,还得疯狂催税,竟让一个反贼来操心民生。 崇祯面无表情道:“朕听多人论及赵言,各执一词,难辨真假。你也来评价此人一番吧。” (感谢企鹅大佬,又是一个白银盟。另外,求下月票。) 230【皇帝与皇后】 王调鼎年纪轻轻,肯定还没活够啊,他哪里敢说真话? 当即抱拳道:“这赵言自是人杰,当世罕有。然其性之弊有二,一曰迂,二曰仁。” 崇祯奇怪道:“仁亦弊乎?” 王调鼎解释说:“此仁,乃妇人之仁。陛下可知,赵言兵锋日盛,却仍局促于半个江西?” 崇祯有些愠怒,什么叫局促于半个江西?占了半个江西还嫌少吗? 崇祯不接话,王调鼎只能继续说:“其麾下官吏、将士,皆沸腾求战,欲扩其私地而升迁。然赵言妇人之仁,每次大举出兵,必在夏收、秋收之后,且至多两月便止兵。其所言也,用兵太多,必令百姓生活日艰。此非妇人之仁耶?以其威望、兵势,两年前便可横扫江西。” “混账之言,朝廷兵多将广,江西岂是他说夺就夺的!”崇祯大怒。 王调鼎连忙俯首,不敢再说。 其实,崇祯已经相信这话,并结合陈于鼎、刘同升等人的评价,在心中勾勒出一个赵贼的生动形象。 在崇祯想来,赵瀚是那种信奉“仁义”的儒生。因其自身遭遇,痛恨朝廷和大族,但非常关心爱护小民。因此,赵瀚强行把大族的田产,分给普通老百姓。甚至在能够占领整个江西的情况下,因为害怕用兵太多,影响百姓的生活,于是每次出兵都只一两个月,占一点地盘见好就收。从来不为了扩张地盘,强迫老百姓多交赋税。 这是一个有理想、有道德、有责任的反贼,跟李自成、张献忠那些人完全相反。 见王调鼎趴跪于地,崇祯止住怒火,问道:“此其妇人之仁,那又何谓迂呢?” 王调鼎说道:“赵言做事,迂于成规。其奉《大明律》为圭臬,但有犯法之人,必然严惩不贷。当时有一举人,早已全族归附,且做事认真而不懈怠,可谓清官廉吏也。因醉酒辱一从良妓女,便依《大明律》判处绞刑。此事尽失士绅之心,多有举族逃亡者。” 崇祯居然开始为赵瀚辩解:“这怎么能算迂阔?做事做官,就该守规矩!” 王调鼎说道:“陛下,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一从良妓女,而杀一清官廉吏,致使士绅多有逃亡。此真迂阔也。” 崇祯愤怒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不守规矩,而至天下如此田地!该杀,该杀!” 赵瀚在崇祯心目中的形象,又加了一个“铁面无私”。 仁义爱民,铁面无私,这种人来给我做官该多好,可惜竟然做了反贼。都怪江西的贪官污吏,竟把一个有道德、守规矩的士子逼得造反! 崇祯又问道:“江西多有读书人从贼?” 王调鼎回答说:“大族子弟从贼者亦有,但多为贫寒士子。江西文风鼎盛,贫家子多读书。此类书生,科举无望,报国无门,生计无依,赵言又给他们分田,因此蜂拥而做贼官也。赵言虽然迂阔,佣人却不拘一格。妓女,龟公,家奴,皆可做官为吏。传闻,为其掌管钱粮者,便是一家奴出身。” “这家奴把钱粮管得可好?”崇祯好奇道。 王调鼎回答说:“以卑贱之身而获重用,这家奴对赵言感激涕零,为官做事殚精竭虑。其做人做事皆学赵言,手握钱粮赋税,却不置产业、不纳姬妾、不养奴仆,平日只以俸禄为生,无数钱粮过手而不取毫厘。” “朕亦勤政节俭,为何百官皆贪,而赵言治下多廉吏也?”崇祯对此非常感兴趣,问道,“赵言如何整顿吏治?” 王调鼎回答说:“赵言用人,不拘出身。便是举人做官,亦须从小吏做起,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每年都有贪腐之官吏,重则问罪杀头,轻则发配为矿徒。” 崇祯眉头紧皱,更加难以理解,他也有功必赏、又过必罚啊,怎满朝文武全都是贪官? 崇祯真的想不通,自己勤政节俭,从不大兴土木,皇宫殿宇漏水了,都舍不得出钱修缮。大明历代皇帝,都是从国库里拿钱为私用,而他却从内帑拿私房钱养兵,论及无私为国,他是大明历代皇帝里的第一人。 他这样的好皇帝,为何国家被搞成如此局面? 便是老天爷都惩罚他,本来财政就窘迫,今年还来个全国大灾,富庶如南直隶、浙江都人吃人。 突然间,崇祯谈兴全无,挥手说:“且去吧。” 王调鼎不敢多言,被太监带离紫禁城。 崇祯去到周皇后那里,一言不发,只是枯坐。 周皇后暗自叹息,来到崇祯身后,默默给崇祯按肩捶背。她不敢多说,因为说了也没用。历史上北京被围,崇祯让后妃自尽,周皇后终于说出埋怨话:“我嫁给你十八年,你一句话都不听,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周皇后是暗示过崇祯南迁的,但崇祯只当没听明白。 “我是不是亡国之君?”崇祯突然开口。 周皇后不敢说实话,也不敢指出崇祯的过错,只安慰道:“陛下勤政爱民,自非亡国之君。” 崇祯愣神望着烛火,低语道:“南直、浙江大灾,人相食。江西反贼,竟想跟我联手平抑粮价,而我却一直在这两地催征赋税。我连一个反贼都不如吗?可不征赋税,如何练兵,如何剿贼?” 周皇后安慰说:“陛下勿忧,可遣能臣……” “哪来的能臣?”崇祯猛然打断,“满朝文武,皆贪鄙之辈,连赵贼麾下的家奴都不如!那家奴为赵贼掌管钱粮,兢兢业业,不贪毫厘。而朕的大臣呢?真当我不知,九边粮饷,还没出京,就有一半不知去向。文官武将贪银子,朕派去督理户部、工部的太监也贪银子。没一个听话的,皆该杀!便说那王用忠,朕让他去镇守江西,没有让他去收税,竟因横征暴敛而被商户打死!” 周皇后不知如何劝解,只是心疼自己的丈夫,这些年过得实在太累了。 她多希望丈夫不做皇帝,还是以前那个信王。她坐在梳妆台前,信王偷偷扯她的头发,她惊觉动静猛然回头,头发甩了信王一脸。太监吓得不敢说话,信王却哈哈大笑。 那时的信王,多么开朗有趣,而今的皇帝却暴躁易怒。 “该杀,该杀!” 半夜里,周皇后被惊醒,多听几声,却是皇帝在说梦话。 周皇后的眼泪,猛然涌出来。她又不敢哭出声,只是默默流泪,握着丈夫的手想给些慰藉。 翌日清晨。 崇祯接到紧急军情,李自成包围成都,这让他感到匪夷所思。因为前几天的军情,是李自成包围汉中。 仅十九天时间,李自成的主力,就飞快翻越秦岭,从汉中来到成都城外! 这让剿贼官兵怎么追? 杨嗣昌的十面张网之策,漏得跟筛子一样,官兵只能在流寇屁股后面吃灰。 不过熊文灿还是很给力的,跑去做六省总理没多久,居然“招降”了张献忠。 只不过嘛,张献忠的招降,比赵瀚更加扯淡。 这货作战受伤了,也不方便乱跑,闲着也是闲着,那就陪朝廷演戏呗。一边接受招安,一边整军备战,还有功夫请人来讲《孙子兵法》。 真的,张献忠开始读书了,准确来说是听书。 而且不听《三国演义》,专听读书人讲正经的兵法韬略。 崇祯勒令前方将士赶紧入川剿贼,然后派人调去王调鼎的资料。 十一岁做秀才的神童,年纪轻轻就中进士。在北直隶做知县时,功绩有剿匪、筑城、安民、劝耕,考评为忧,这他娘的是个人才啊! 吏部那帮混蛋,如此能臣,为什么不调到中枢为官? 王调鼎左等右等,足足拖了半个多月,终于等到崇祯皇帝的答复。 南京户部尚书、左侍郎,被下狱问罪。南京户部右侍郎李玄,原地升为南京户部尚书,赐尚方宝剑,全权督办南直隶、浙江赈灾事宜。 至于跟江西赵贼联手平抑粮价,此事只字不提,崇祯丢不起那个人。 “唉!” 王调鼎一声叹息,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感到难过。 朝廷不跟江西配合,粮价肯定压不下去,赵瀚也对此无可奈何。就算逼着江西粮商,赶紧把粮食卖出去,江南粮商也必然屯着不出货。 而且,王调鼎无法离京了,他被崇祯任命为吏科给事中。 王调鼎非常无语,这个官职有鸟用。 明末的言官,无非两种。一种靠喷人来积累名声,一种靠喷人来攻击政敌。真正建言献策之人,少之又少,而且崇祯基本不听,导致认真议事的给事中变得更少。 六科给事中最初的作用,是当内阁与六部的润滑剂和监督员。 嘉靖年间,内部、六阁权力失衡,六科几乎的地位变得极其尴尬。张居正改革期间,六科权力大涨,从此变成内阁的走狗。 崇祯又反复折腾内阁,导致内阁、六科、六部,彻底丧失其应有的功能,除了政斗之外啥事儿都干不成。 有的大臣想做事,但在朝堂根本没法做事,因为三大权力机构已经职能紊乱。 崇祯真正该做的,是调整内阁、六科、六部,重新确定三大机构的职能范围,至少能让朝堂的运转稍微正常一些! 231【准备从贼的布政使】(为企鹅大佬加更) 赵瀚在发行债券的同时,扩张行动也在飞快进行。 大量预备吏员转正,大量吏员升职为官,各村农会骨干也被抽调,随着军队开赴未占领的地盘。 南康府被迅速拿下,知府不敢抵抗,更不敢上报朝廷,只能悄悄逃回老家装死。 部分士绅,本打算逃跑,但逃无可逃。 长江以北,到处都有流寇,只能逃去江南和湘南。可是江南大灾,湘南又大乱,还不如留在赵瀚地盘,至少能够保住性命! 九江府,德安县。 娄氏主宗世居广信府,九江这边的属于分支。 赵瀚的势力进入九江,第一个占领的便是德安县,德安士绅地主们只能听天由命。 少数串联闹事者,很快成为公审目标。 娄尚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虽然早就听说,那庐陵赵贼要田不要财,只要不抵抗就不会杀人,但他还是觉得反贼不可信。 “老爷,老爷,反贼上门了!” 娄尚惊立而起,双腿一软,复又坐回去,忙说:“扶我起来。” 他让家中女眷全部藏好,还是觉得不妥,又让家仆弄来锅底灰,凡有姿色之女子都把脸抹黑。 娄尚带着儿孙开门,带着田契迎接反贼。 他已经打听过了,只要主动献上田产,反贼就会发一块牌子。牌子上书“仁义之家”,可以挂在门口,也可以收藏起来。 宅门大开。 娄氏出门相迎,只见一个反贼大官,带着二十多个反贼走来。 “拜见……” 娄尚有些不知如何称呼,急中生智道:“拜见先生!” “费纯?” 一个家仆惊呼。 娄尚的长子娄韦立即呵斥:“闭嘴!” 娄尚赔笑道:“家奴无礼,先生莫怪。” “无妨,”费纯笑着说,“娄员外,且进去说话。” “请!” 娄尚侧身邀请。 来到内院,进了会客厅,费纯说道:“闲杂人等,都先出去吧。” 很快,屋里只剩费纯、娄尚,以及娄尚的两个儿子。 费纯起身作揖,笑道:“娄太公安好。” 娄尚狐疑道:“阁下认得老朽?” 费纯解释道:“我曾随少爷来过几次,娄太公贵人多忘事,自然是不记得了。” “你家少爷是谁?”娄尚更加迷惑。 费纯说道:“费如鹤。” “鹤儿?”费如鹤是娄尚的外孙。 费纯又说:“赵二将军,便是费如鹤。” 娄尚及二子,先是大惊,随即大喜。反贼压境的恐惧,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飞黄腾达的欢喜。 娄尚不敢怠慢,问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费纯,”费纯说道,“掌管江西之钱粮。” 原来不是普通家奴,娄尚变得更加恭敬。 娄韦问道:“既然都是自己人,娄家是否可以不用分田?” 费纯呈上一封信件,说道:“我原本在饶州办事,夫人送来一封信,托我来德安这边走一趟。夫人的意思,是请娄家积极配合以作表率,避免发生什么不忍之事。” 次子娄湛很不高兴:“外甥做了将军,舅家怎还要分田?简直荒唐。” 费纯冷笑道:“阁下可以试试看。” 娄尚迅速看完女儿的信件,立即抱拳说:“娄家定然全力配合,以为德安士绅之表率!” “这样便好,”费纯起身抱拳,“告辞。” 娄尚挽留道:“费司财不如吃了便饭再走。” “不必,我事情多得很,马上要去南昌一趟。”费纯说走就走。 娄尚连忙相送,一直送到大门外。 关门回屋,娄湛问道:“父亲为何如此?鹤儿是赵二将军,乃反贼的头面人物,娄家多保一些田产还是可以的。” 娄尚喜笑颜开道:“你们可知,庐陵赵先生是何人?” “难道是大昭(费映环)?”娄韦猜测说。 “他像敢造反的样子?”娄尚手持书信,笑着说,“虽未猜中,亦不远矣。庐陵赵先生,是大昭的女婿!”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俱都惊喜。 娄尚继续说道:“而今天下大乱,朝廷无力剿贼,便是江南财富之地亦大饥。这大明江山,想必时日无多,庐陵赵先生有龙虎之姿,可为天下之主也。允儿、慕儿(娄家兄弟的长子),立即送去官府,做那什么预备吏员。还有,家里留够两年吃的,剩下的粮食,都用来卖债券,再捐五百石给官府。” 娄韦说道:“何必让他们两个小的去做官?我跟二弟去便是了。” 娄尚鄙视道:“你们两个,可吃得苦头?赵先生治下官吏,皆需苦干实干,做出政绩方可升迁。” “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娄湛不满道,“若赵先生得了天下,咱们都是皇亲国戚。不说封个爵位,至少能做大官吧。连吏员都不给,只能做预备吏员,那还从贼造什么反啊?” “糊涂!” 娄尚呵斥道:“开国之主,哪个不是枭雄,哪个不立规矩?既然赵先生立下规矩,咱们就不能带头坏了。允儿、慕儿看似只做预备吏员,可咱们朝中有人,还怕升迁不够快?而今,赵先生只有江西之地,以后地盘大了,那得任用多少官吏。打下南方数省之后,允儿、慕儿至少能做知府!把他们两个叫来,我要好生训诫,不可糊涂做事。” …… 熊文灿调任之后,新任江西巡抚叫朱之臣。 此人与熊文灿一样,都是四川人。后来在南明小朝廷,做了刑部右侍郎。清兵一至,朱之臣跟钱谦益等人,冒着大雨出城跪降满清。 “反贼动手了,为之奈何!”朱之臣急道。 八十多岁的吴时亮,两眼微闭不言,如同打坐入定的老僧。 张秉文脸色难看道:“我早说过,赵贼非是能招抚之辈。朱督师之后,南昌兵备松懈,赵贼随时可以取之。如今还有甚办法?要么从贼,要么殉国,要么逃走。” 江西新任按察使叫李时茪,跟张秉文一样,历史上都是抗清殉国。 这位老兄很倒霉,他来江西才两个月,稀里糊涂之间,赵贼就要吞并整个江西了。 李时茪叹息说:“不论如何,此间之事,必须凑报朝廷。” 吴时亮突然睁眼说:“凑报朝廷又如何?衮衮诸公,还能变出钱粮来剿贼?江西之贼,虽为坐寇,其实比那流寇更难剿灭。四邻八乡之民,悉数被分田收买,随时可为贼寇。除非把江西百姓杀光,否则江西之贼永不能平。” 朱之臣说:“我为巡抚,诸君为三司。丢城失地,若让朝廷知晓,你我皆死罪也!” 吴时亮说道:“只有瞒着朝廷,坐观天下之变。” “江西官员众多,家里被反贼分田了,能不捅到陛下那里去?怎瞒得了!”李时茪焦急道。 吴时亮说道:“瞒不了,也得瞒着。我们知道,朝堂君臣也知道,若是惹怒了赵贼,南直、浙江皆危矣。南直、浙江一失,朝廷上哪儿征收赋税?到那个时候,大明必亡!” 众人默然。 长江以北的官员,看到的是王朝末世,许多州县已经十室九空。 而江西的官员,则看到一个蓬勃发展的新兴政权。 不论哪里的官员,都感觉大明快没了。恢复举荐制之后,许多被举荐的贤才,直接拒绝应诏做官,他们同样看得清清楚楚。 如今天下就三大势力,一为西北流贼,二为江西赵贼。 如果真要选一个新朝廷,他们宁愿选江西赵贼,虽然家里肯定被分田,但至少还能过日子,至少还有家族复兴的希望。 至于辽东的满清,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张秉文回到家里,枯坐良久,突然决定从贼。 历史上,他召集百姓死守济南,抵御满清,先是守城,接着巷战,中箭而亡。 其妻方氏,得知丈夫战死,便对妾室陈氏说:“我要跟夫子同生共死,家中幼孤就由你照顾了。”小妾陈氏说:“你死我也死。”妻妾二人,遂投大明湖自尽,家中十多个婢女也一起投壶。 这样的人,居然愿意从贼? 张秉文的老家在桐城,他曾经师从方学渐,学术成分非常复杂,是一种融汇了阳明心学,同时又偏向实学的创新理学。 说实话,除了对士绅的态度,张秉文欣赏赵瀚所作的一切。 方、张、左、钱、姚,桐城五大姓,张氏排第二。 但事已至此,分田就分田吧,反正张家的土地,又不是他一个人所有。而且张家还做生意,就算田产被分完,还能靠经商赚钱。 这几年,张献忠路过桐城两回,官兵也去了两遭。兵来贼去,贼去兵来,已把桐城张家祸害得不轻。 张秉文打算辅佐赵瀚,早点杀回老家去,否则江北不知要被糟蹋成啥样。 招来家仆,张秉文说道:“你立即去吉安,把小学、中学之书都寻来。” 张秉文不屑从预备吏员做起,他要自学小学、中学课程,然后拿到小学、中学毕业证,再亲自去找赵瀚给个官做。 此君早就打听过了,他想从贼的心思,显然不止生出一两天,对赵瀚治下很多东西都非常了解。 232【藤甲军团与郑芝龙】 南昌城外,官兵军营。 江西本地官兵,已经陆续逃回家中,如今还剩三百多人。没有逃的,都是家无挂碍的卫所兵,他们逃回去也是被长官役使。 另外,还有一千六百多贵州藤甲兵! 贵州巡抚的标兵兵额,其实只有一千人,这个额度是嘉靖四十三年定下的。 但从督抚可以拥有标兵开始,就因为实际情况而各种超额。比如翁万达抗击蒙古,一度标兵上万,都是先练兵再请示朝廷,有些督抚干脆懒得请示。 朱燮元在贵州编练两千标兵,足足超额一千,只要能打胜仗,朝廷也懒得去管。 这些贵州藤甲兵,被朱燮元留在南昌,主要是为了守备南昌府城。 然而,熊文灿巡抚江西之后,由于钱粮不足,贵州兵的待遇直线下降。这时至少还能让他们吃饱,熊文灿一走,贵州兵干脆饱一顿饿一顿。 再这么下去,顶多两三个月,一千多贵州兵肯定兵变,或者冒险跑去城外劫掠。 “止……止步……” 看守军营的官兵,语气越来越弱,一边说话一边后退。 黄幺微笑道:“卫所正在分田,我来放你们回家。今后没有军户了,你们都可以做农民,也没有军官敢欺负你们。回家之后,每人都能分田。” 守营官兵一怔,随即跪地哭喊:“菩萨保佑将军长命百岁!” 黄幺笑道:“回营跟同袍说,让他们来领一斗米,这是你们的遣散费。” 几个守营官兵立即奔跑,边跑边喊道:“都出来领米了,领了米就回家分田!” 面对领米,面对分田,这些官兵毫无抵抗力,瞬间化身为赵先生的拥护者。 别说他们在城外军营,别说他们的数量只有三百多,就算此刻三千多人站在城楼,也会开启城门踊跃投靠反贼。 南昌府周边都被控制了,江西官府无法收税,这些当兵的自然要饿肚子。 三百多卫所兵,每人领到一袋米,齐刷刷给黄幺磕头,然后欢天喜地的回家去了。 黄幺继续往里走,费纯带人推着小车跟在身后。 一千六百多贵州兵,竟然在卫所兵领米时,已经穿好了藤甲,拿着武器结阵警戒。 这些贵州兵,以前全是土司的奴隶,是朱燮元解救了他们。他们不认朝廷,只听朱燮元的命令。 他们同样不信任江西反贼,以为黄幺要来赶尽杀绝。人生地不熟,这里是江西,一千六百多贵州兵无人逃跑,全部结阵打算拼个你死我活。 看着眼前明显被饿瘦,却依旧敢于拼命的贵州兵,黄幺的心情极为复杂。 他在狮子山血战数日,遭受到的最大伤亡,便是被这些贵州兵突袭所致。他既痛恨对方,又佩服对方,情绪十分纠结复杂。 费纯指着几辆小车说:“粮食拿去生火做饭,先填饱肚子再说。铜钱每人领五百文,愿意继续当兵的都来领,今后你们就是赵先生的兵了。” 贵州兵们互相看看,都开始放松警惕。 黄幺喝道:“领头的站出来!” 一个贵州兵上前。 “你叫什么?”黄幺问道。 这人用贵州官话回答:“以前叫赤黑,朱督师赐名赤虎臣。” 赤黑,意为“狗肉”。 彝族土司抢来或买来的奴隶,统称赤黑。渐渐的,赤黑甚至成为姓氏,奴隶的子孙很多都姓赤黑。 眼前这个赤虎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族的。可能是汉族,可能是苗族,可能是彝族,可能是仲族,反正很小就被土司抓来,然后又被朱燮元招募为兵。 “朱燮元已经病死了,今后可愿给赵先生效力?”黄幺说道,“只要你们听话,今后口粮充足,军饷按时发放。想安家落户的,还给你们分田,有本事就自己在配亲会上讨婆娘。” 赤虎臣跑回去跟军官们商量,很快就做出决定。 其实他们没有其他选择,朱燮元一死,就等于没爹没娘的孩子,再拖下去必然兵变闹饷。 “愿意给赵先生当兵!” 一千多人全部跪下,说的都是贵州官话,跟大明官话已经很接近了。 当天,他们领取钱粮,美美的饱腹一顿,第二日跟着费纯前往吉安府。 这次扩军到一万六千人,兵事院再次做出改革。 费如鹤掌南院,正兵四千五百。 黄幺掌北院,正兵四千五百。 张铁牛掌中院,正兵四千。 古剑山掌水师,正兵三千。 吉安府诸县的防区,改为张铁牛的中院负责。这货只知道打仗,军务其实都交给副手刘柱负责。刘柱正在努力识字读书,早已脱离文盲范畴,不再是以前那个睁眼瞎。 一千六百多贵州藤甲兵,全部编为赵瀚的亲兵,归为中院正兵的编制。 吉安城外,校场。 赵瀚的亲兵奴儿军,外放一些出去做军官,剩下的跟贵州兵编在一起,刚好凑齐两千之数。 藤甲,藤牌,经过一年多的泡制,赵瀚自己也做了些出来。 眼前这两千人,戴藤盔,着藤甲,持藤牌,以钢刀为兵器。他们的甲胄很轻便,同时防御性又强,攻城和攻山的时候极为好用。而且,适合长途奔袭,翻山越岭、跨江过河都非常便利。 赵瀚说道:“你们都暂时没有家眷,明年去到湘南,那里被贼寇肆虐,青壮数量锐减,妇女倒是余下许多。还有贼寇手中,也掠走许多妇人,你们可以去湘南成家。那里也有许多无主的田地,田主都被贼寇杀了。赶走贼寇,我给你们分田,让你们今后有妻有田有儿女!” “总镇万岁!” “总镇万岁!” 两千藤甲亲军奋力高呼,脸上写满了激动向往。 他们没有家眷,娶妻分田之后,可以租给别的农民耕种。赵瀚没有禁止佃租田产,只是禁止佃户再次转租而已。 …… 福宁州的州治在霞浦,郑芝龙的豪宅则在晋江,费映环想见郑芝龙一面还挺难。 两人去年初次见面,没有深入交流,费映环只是表达了倾慕之情。 晋江,安海镇。 这里的郑家豪宅,历时三年零两月建成。不仅用来资助,更是军事、贸易基地,遇到打仗可以直接转换为城堡。 “老爷,有客人求见!” 郑芝龙接过拜帖一看,居然是福宁知州来了。 他对这个福宁知州印象还不错,去年坐船路过那里,对方主动提供了部分粮草,并且亲自到他船上宴饮结交。 郑芝龙快步走到院中,亲自前去迎接,拱手笑道:“费知州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一官兄弟,是我不告而来,冒昧打扰了。”费映环也笑道。 “一官兄弟”这个称呼,让郑芝龙非常高兴,以前可没有文官这样喊他。当即大笑,拖着费映环往里走,吩咐奴仆道:“快摆酒上肉!” 穿堂过室,两人坐定。 郑芝龙问道:“费兄离开福宁,可是又高升了?” 费映环望向郑芝龙身后:“请一官屏退左右。” 郑芝龙立即挥手道:“你们都下去。” 魏剑雄跟郑家奴仆一起离开,把门关上之后,便静静守在门口。 费映环低声说:“实不相瞒,为兄这次是挂印而走的。” “可是得罪了朝中奸臣?”郑芝龙问道。 “非也,”费映环摇头道,“是我女婿要得罪皇帝了。” 要得罪了? 那究竟得罪了没有? 郑芝龙听得迷糊,问道:“兄长的女婿是哪位大贤?” 费映环反问道:“一官可听说过江西赵贼?” 郑芝龙说:“当然晓得。福建巡抚、福建总兵,奉命前去江西剿贼,被那赵贼一战打得全军覆没。福建副总兵,也被调去做江西总兵,还从我这里买了二十门佛朗机小炮。” “江西赵贼,便是我的女婿。”费映环微笑道。 郑芝龙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看着费映环直眨眼,再次询问道:“江西那位,是兄长的女婿?” 费映环点头道:“今年冬,小婿就要占领江西全境,明年出兵湘南和广东。我的身份肯定瞒不住,干脆挂印而走,离开福建之前特地来见见一官。” 郑芝龙的心绪千回百转,若真让江西赵贼,把广东、湘南给占了,岂非坐拥两省半之地? 费映环又说道:“小婿攻占广东、湘南之后,便要出兵来取福建。” 郑芝龙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广东海域是他的地盘,福建海域更是他的核心。江西赵贼,若真能占领福建、广东,今后必然要经常打交道。 “兄长有何赐教?”郑芝龙问道。 费映环递上一封书信:“这是小婿给一观的亲笔信。” 郑芝龙也是识字的,看到第一句话,就忍不住笑起来。他跟费映环称兄道弟,而赵瀚则在信中称他为“兄”,这辈分也不知道该咋论。 赵瀚在信中说,海洋至关重要,他坐天下之后,打算赶走吕宋和满剌加(马六甲)的红夷。还要打到天竺那边去,郑芝龙可为海军大帅,海上亦可封公侯。 赵瀚直接问郑芝龙,定海公、镇海公、靖海公、开海公……这些封号,兄长更喜欢哪个? 这个问题,问得郑芝龙心头狂跳,突然间就热血沸腾起来。 郑芝龙虽然被朝廷招安,独霸南中国海域,但他的官职仅仅是“海防游击”。 当晚,郑芝龙辗转反侧,半夜起床写了一封信,第二天让费映环转交给赵瀚。 233【铅山费氏】 李正带兵占领饶州城之后,饶州府诸县有出兵次序。第一,先去浮梁县,占领景德镇;第二,再去德兴县,占领银山镇。 银山产银,源自南北朝,盛于唐宋。 仅唐宋两朝,就采银过亿两,被称为“大唐银冶第一山”。 明代也一直在开采,但到了明中期,就上报说银矿已经枯竭。枯竭个鬼啊,清朝都还在这里采银! “吁!” 山中突然传来铜哨声,那是搜山队在示警。 而且,第一声哨响戛然而止,显然是有搜山队的士卒遇害。 “吁!吁!吁!” 其余搜山队员紧跟着吹哨,李正立即让人吹响军号,迅速在山谷之间停军结阵。 “杀!” 眼见暴露了行迹,山中伏兵立即杀出。 这些伏兵,都是德兴县士绅豪强,所招募的乡勇和矿徒。不仅有采银的矿工,还有采铜、采锡、采铁的矿工,德兴县除了银矿之外,还有亚洲最大的露天铜矿! 李正麾下,只有一千正兵、两千农兵,以及四千辎重运输队。 而那些士绅豪强武装,却足有两万多人! 双方绝无妥协的可能,特别是霸占银矿和铜矿的豪强。他们勾结太监和文官,连朝廷都敢忽悠。他们深知铜矿和银矿的宝贵,赵瀚肯定要没收,这是一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两万多伏兵,从两侧大山冲下。 由于提前被搜山队发现,没有进入其预定伏击点,因此冲过来耽误了不少时间。李正早已结阵完毕,就等着敌人过来送死。 “举弓!” “举铳!” 这些伏兵完全不成章法,冲杀到半路就跑散了,再加上地形崎岖,东一坨西一窝的跑来。 前期有宣教员和农会,打算到德兴县宣扬大同思想。县城附近还比较顺利,但进入矿区之后,大部分都被驱赶,少部分遭到杀害。 士绅豪强到处散播谣言,说庐陵赵贼要杀光德兴人,然后强行招募农民和矿工作战。 “咻咻咻!” “砰砰砰!” 弓箭和火铳接连发射,跑在最前面的伏兵,立即被吓得四散溃逃。 又是一轮发射,两万多敌人,竟然全部溃散。 他们本就是被强行征召的,不太愿意为士绅豪强作战。若是伏击成功,或许还有积极性,伏击失败那就逃跑,傻子才愿意为那几个钱而拼命。 漫山遍野,全是溃兵,李正只俘虏几百个,就下令停止追击。 在审问之后,立即兵分三路,前去找那些士绅豪强的麻烦。 李正亲自带兵来到一处,这个豪强竟然建有土楼。只不过,家奴都跑去设伏了,土楼里并没有多少人防守。 李正让人上前喊话:“若是投降,只诛首恶。若是顽抗,全部杀绝!里面的家奴兄弟,你们投降之后,可以分到田产!” “不要信反贼的鬼话,反贼要把咱们杀光!”土楼里的豪强连忙大喊。 “家奴兄弟,快出来分田了!赵先生的规矩,每人可分水田四亩。若是水田不够,两亩旱田算一亩水田,每人可分到八亩旱田!饶州府城周边的家奴和农民,已经分到田了。浮梁县的苦命兄弟,也已经在分田。我们路过乐平县,乐平县也在分田。赵先生就是家奴出身,不会亏待你们的!” “不准出去,我看谁敢!” “……” 这里的百姓,或许不知道饶州那边在分田。 但是,乐平县就在隔壁,乐平分田的消息,或多或少已经传过来。 守卫土楼的家奴,将信将疑,主要是不敢想象有那样的好事。 但将信将疑就够了,当李正下令攻打土楼时,大部分家奴都不愿抵抗。 “入娘贼,杀了他!” 却是这家豪强的几个儿子,分别带人防守土楼各处。 其中一处,竟有家奴偷偷开门,豪强之子立即下令杀人。但是,只有几个心腹动手,其余家奴吓得直往后退。 大同藤牌手顺着梯子爬上去,同样只有少数心腹家奴,还在那儿似模似样的抵抗,剩下的全部出工不出力。 土楼之外,喊话一直没停:“家奴兄弟们,咱们都是苦命人,莫要为地主豪强卖命啊。留着性命,分田种地难道不好?苦命人不打苦命人,杀地主,杀劣绅,杀豪强啊!杀啊,苦命人都起来造反啊!田土是咱们的,天下也是咱们的!跟我杀!” “杀!” 当大同士卒攻上土楼的瞬间,立即就家奴造反,将武器对准豪强和狗腿子。 越来越多家奴造反,土楼内部很快厮杀起来,配合着先登的大同兵,将土楼的两道大门打开。 大门一开,战斗就基本结束,剩下的只是追杀和俘获。 旦有反抗之人,立即当场杀死,不反抗的全部捆起来。这家属于负隅顽抗之辈,男的全部抓去挖矿,女的分配给未婚士卒,小孩子送去济养院,同时还要好生改造思想。 土楼被占领之后,作为李正的临时指挥所,留下辎重部队驻防土楼。 简单休息片刻,李正立即带兵往下一家,这次还有许多投诚的家奴做向导。 李正已经被打出火气,他占领饶州府、浮梁县、乐平县,都没怎么遭受抵抗。这德兴县的士绅豪强好大胆子,之前杀了好几个宣教官和农会成员,今天又杀了他三个搜山士卒,攻打土楼还阵亡一个、受伤好几个。 第二个目标没有土楼,只是普通的豪宅大院。 这次有投诚的家奴喊话,说服力更强。宅院里的家奴很快造反,杀了主子跑来开门,李正处理完毕之后,立即奔向第三家豪强。 只要是串联出兵设伏的,没一个能够逃掉,现在投降献地都不行,李正要彻底扫清德兴县的劣绅豪强势力! 因为这里太重要了,有银矿、铜矿、铁矿、锡矿,此处将作为赵瀚的钱币铸造中心。 …… 费映环回到铅山的时候,大雪纷飞,已是寒冬腊月。 广信知府叫解立敬,贵州人,黔中王门心学弟子。历史上属于抗清义士,被孙可望任命为四川巡抚,战败被俘之后,抗节不屈,绝食而死。 广信府离赵瀚的地盘最远,在这里没啥影响力。 解立敬今年尽量赈济浙江饥民,但也只是尽力而已,许多饥民都饿死了,冬天下雪又冻死一批。 听闻赵贼不断扩张地盘,解立敬立即劝说士绅出钱募兵。 几年前,张应诰募兵数千,广信府士绅出钱又出人。结果几千子弟兵,远征吉水音讯全无,少数跑回来的,还疯传什么费如鹤做反贼了。 现在解立敬又募兵,士绅们都不愿再折腾。 他们肯定打不过赵贼,浙江大灾还没法跑路,只能留在家乡听天由命。特别是铅山县,做生意、开工厂的士绅非常多,就算被夺走田产也能过日子。 解立敬折腾两个月,只招募到千余乡勇。 大同军占领安仁的消息传来,这一千多乡勇,很快逃得只剩几百。 费映环回到家中,费元祎惊道:“你好好的在福建当官,回来作甚?反贼就要杀来了!” “父亲,我就是来处理此事的。”费映环说道。 费元祎催促道:“你快回福建,多在福建购置田产,说不定今后费家都得搬去。” 费映环说道:“父亲,如鹤便是那赵二将军。” “如……”费元祎惊骇道,“传言竟是真的?你不是来信说,如鹤去了福建吗?” “保密而已。”费映环道。 费元祎问道:“那庐陵赵先生又是谁?” 费映环回答:“赵瀚。” “赵瀚?”费元祎浑身一哆嗦,他是真的害怕,当初可是陷害过赵瀚啊! 费映环说:“立即请族长召集费氏全族商议!” “好,好。”费元祎又惊又喜,惊的是赵瀚成了反贼头子,喜的是孙子做了反贼二号人物。 数日之后,大同军已经占了贵溪,距离铅山只隔一个弋阳县。 横林费氏祖宅,费家各宗支代表都来开会。 费氏族长费元真、含珠书院山长费元禄,这两个老头子都还健在。只不过嘛,费元真老朽不堪,走路都必须侍女搀扶,耳朵也有些听不见了。 众人到齐之后,费元真牙齿落光,满嘴透风道:“那赵贼就要来了,此贼凶悍,官兵都打他不过,我费氏自也没那个能耐。为今之计,只能把田献出去,把其他产业保住。谁要是不肯献田,恐怕会祸及整个费氏。” 有人同意,有人不高兴。 同意献田者,都是家中有商号、工厂的。费氏本来就是靠经商起家,总体来算,商业、工业收入,远远超过土地产出。 不同意献田者,则是以土地收入为主。 “我来说几句吧。”费映环站起来。 不同意献田者大喜,因为费映环是整个费氏,做官做得最大的。他们想依靠费映环,带着浮财前往府县,购产置地重新做地主。 田产已经卖不出去了,售价再低也没人买,因为都知道赵瀚要来分田。 费映环说道:“我的第一个建议,是费氏更换族长。” 什么情况? 众人听得有些迷糊,而族长费元真还在捋胡子微笑,因为他耳背不知道费映环说什么。 费映环挨近了大喊:“庐陵赵贼,便是赵瀚!” 别人不知道赵瀚是谁,费元禄却听得目瞪口呆,他对“含珠之辩”印象太深刻了。 费元真这次终于听到声音,继续捋着胡子说:“赵瀚也罢,赵言也罢,都是姓赵的,恐怕是那赵宋遗族。” 很明显,这位族长已经忘了赵瀚是谁。 费映环只能再次大喊:“赵瀚,含珠辩会,移除学籍!” “赵瀚……赵……”费元真猛然瞪大双眼,他突然想起来,当初唆使费元祎干的好事儿。 一口气没提上来,费元真瘫在椅子上。 “族长晕过去了!” 234【赵瀚不能死】(为企鹅大佬加更) 除了几个知情者,其他费氏宗支的代表,都搞不清楚到底出了啥事儿。 费元真被抬回去,紧急请来大夫医治。 家族会议还得继续,毕竟族长不晓得能不能醒来,而那赵贼的兵马随时可能到铅山。 费映环说道:“庐陵赵言,本名赵瀚,原为含珠书院的学生。” “轰!” 全场哗然,继而欣喜,纷纷把目光投向费元禄。 费元禄哭笑不得,虽然他不是赵瀚的业师,却是赵瀚的校长,严格说来也算师徒。此时此刻,不知该自豪,还是该自责,教出一个大反贼算什么事儿? “学卿,这赵瀚既是你的学生,能否请他在分田时有所商榷?”说话之人,是费元禄的长辈。 费元禄叹息道:“实不相瞒,这个学生跟我费氏有仇啊。” 有人心思活络,问道:“可是族长他……” “几年前,赵瀚被移除童生学籍。接着又遭人陷害,杀了主簿和典史,然后一把火烧掉县衙。”费元禄对火烧县衙不清楚,还以为是费元真在赶尽杀绝。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但在场之人都猜到了,肯定跟族长费元真有关系。 既然费元真跟赵瀚有这么大的仇怨,那就肯定要换一个族长,否则对方很可能刻意针对整个费氏。 “我认为,学卿可为族长。” “我也觉得十三哥(族内排行)当做族长。” “族长之位,有德者居之,十三叔掌教含珠书院多年,族内子弟有哪个不服气?” “不惟此事,十三弟乃尧年公(费尧年)嫡长子。以尧年公之遗泽,十三弟亦当为族长也。” “我同意此议。” “……” 费元禄摆手道:“大昭才是族长首选,那赵瀚,是大昭带回来的养子。” 江西巨寇是费家养子? 这些费家的族老们,已被各种消息冲击得头晕目眩。 费映环摆手说:“并非养子,乃晚辈之婿。” 族老们差点一口老血喷出,这都什么鬼啊?你们能不能一次说完! “大昭乃费家映字辈之翘楚,依我看啦,值此动荡局势,老朽者不当为族长,须选一年富力强者担此重任。” “不错,大昭才是族长首选。” “我看不然,九哥(费元祎)该当族长。那庐陵赵先生,是九哥的孙女婿,总是要给些面子的。” “对对对,九叔做族长最好!” “……” 费元祎此刻无比尴尬,咳嗽一声说:“孙女与赵瀚之婚事,当时老朽不大同意。老朽与孙婿之间,略有龃龉,恐不能出任族长。” 众人瞬间安静。 什么叫略有龃龉?怕是有巨大矛盾! 他们都非常了解费元祎,一个死要面子的冷血之辈。几年前,赵瀚说起来是养子,其实就是一个家奴,费元祎怎么可能同意孙女下嫁? 怕是陷害赵瀚,逼得赵瀚火烧县衙,费元祎这老家伙也有份! 费映环说道:“晚辈过年之后,便要去吉安那边,并无精力在族中管理事务。赵瀚在含珠书院时,最是敬重山长,因此族长之位非十三叔莫属。” 众人理顺缘由,此刻纷纷称是。 费元禄也不好推辞,当即拱手道:“值此危局,在下只能义不容辞了。” 又有个老头子说:“大昭,既然赵瀚是你的女婿,这费家的田产应该能保住吧?” “不能!” 费映环摇头说:“此子打小就有主见,他既定下规矩,就不可能更改。晚辈此次回铅山,便是来把事情说清楚。赵瀚之政,只分地主田产,不要地主的房子、商铺和工坊,更不会抢劫士绅的浮财。各位长辈熟读史书,当知反贼起事,这种手段已经非常仁慈。可仁慈归仁慈,谁敢阻拦分田,必然杀人抄家!当然,只抄一家,不抄一族。抄到哪位叔祖名下,与我鹅湖费氏无关。” 场面安静下来,都在思索利弊得失。 还是有人不甘心,问道:“大昭,真的不能通融吗?” 费映环冷笑道:“各位叔祖、叔伯,费元鉴已经做了建昌知府,他想必很愿意回铅山抄家。” 此言一出,在场有好几人面色剧变。 他们参与过当年之事,逼死费元鉴的生母,还分了费元鉴名下的产业。 就算赵瀚答应不分费氏田产,这些田产也不会留给他们,费元鉴肯定要回来报仇夺田。 其实吧,费元鉴哪有那些心思,人家整天忙得焦头烂额,怎愿理会老家的几个蛆虫? 建昌府被打烂了,费元鉴调去做知府,除了安置移民、主持分田之外,还要严厉打击南丰密密教徒,至少得半年以上才能喘口气。 而且,费元鉴刚有了儿子,身为人父,以前许多事情都淡了。 费元鉴这次只有三个要求,一是把慈母陈氏接去建昌,二是拆掉旌表生母的烈女牌坊,三是把他名下的田产全部分出。他想在建昌府安家立业,他自己也在建昌府分得田产,明摆着是要跟铅山费氏划清界限。 也有可能,是费元鉴变得成熟了,以前许多事情也想透了,猜到生母之死跟赵瀚、费如鹤、费纯、庞春来有关。因此他彻底脱离铅山费氏,甚至除了给父母迁坟,从今往后都不再回铅山,表明自己早已忘掉过去。 费映环继续说道:“分田分家,必有之事,望各位长辈好自珍重。事情我都说清楚了,赵瀚虽是晚辈的女婿,可他跟费家是有仇怨的。若不配合,费家反而更可能被杀鸡儆猴。” 一个族老突然问:“若是族中子弟去投靠,可否能够立即做官?” 费映环解释说:“欲投赵瀚,可去各府报备。有一府同知负责吏治,登记之后,便会被派去各级衙门观政。观政期间,名曰实习,只是管饭,不拿俸禄,还要帮着做事。实习半年,便可转为预备吏员,可继续帮忙做事,可回家等着分配职务。一旦有缺,预备吏员便能转为正式吏员。” “想做吏员都这么麻烦?”众族老惊呼。 费映环继续宣讲政策说:“赵瀚的吏治,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而且,此为创业之初,今日占一县,明日占一府,官员和吏员都升迁很快。赵瀚治下,吏员可以升为官员,不要把这当成大明的刀笔吏。汝等可知,有方氏兄弟起兵,带着两县之地投靠,还帮忙围困了第三座县城。这方氏兄弟,立下如此大功,也只能从县丞做起。” 说着,费映环突然苦笑:“便是晚辈自己,去了女婿那边。虽不用观政,也不用做吏员,但依旧得从县衙主簿做起。直接做主簿,并非因为别的,而是晚辈曾立有大功。” 什么大功? 当然是跑去赣州做探子,把福建官兵的底细都摸清了,让费如鹤打仗的时候能够知己知彼。 “能否考试做官?”又有族老问。 费映环回答道:“今后肯定可以,但现在还不行。若欲走科举之路,可送子弟去读小学、中学。其治下的小学很多,但良莠不齐,还不如把书买回来,请高明先生在家里教。至于中学,目前只吉安府有几座,这些中学的学生必受重用。” 另一个族老问道:“出银子就可读中学吗?” 费映环点头说:“可以,给银子就能读。但若不读小学,直接去读中学的话,恐怕无法通过毕业考,等于白忙活一场。其小学、中学,也学四书五经,但增设了《数学》、《几何》。不由浅入深,是很难学懂的。” 非常神奇,之前乱七八糟的扯半天,现在突然转到怎么做官上面。 似乎田产都成了身外之物,他们要借着这股东风,大量培养费氏子弟做新朝的官员。 费映环提醒道:“费氏学风堪忧,我建议诸位长辈,直接把子孙送去吉安寄读,而且不要给他们太多钱财。如此远离家乡,学校又不准带书童,数年之后必出一批千里驹。” “如此,我过年之后便把几个孙子送去。”立即有族老做出决定。 “同往,同往,也好有个照应。” “南昌府有没有小学、中学?南昌近些,回家也方便。” “……” 不止铅山费氏如此,在赵瀚扩兵席卷江西之际,各府县的大族都在这么搞。 成年的子弟,就送去观政实习,不拿工资帮忙做事,只求早点转为正式的官吏。未成年子弟,就送去小学、中学读书,明年必定有大量学生报名,甚至有大族捐钱给官府办学校。 这些世家大族,许多传自汉唐时期,经历了多少王朝的兴衰。当他们发现无法保住田产,同时又无法对抗赵瀚的时候,立即选择遵循规则搭顺风车。 九江有一巨贾,直接捐给赵瀚一万两银子,而且只有一个请求:下次增设中学时,务必优先考虑九江府城。 回家之后,费元禄叫来孙子:“赵瀚便是庐陵赵言,你立即去吉安府,他让你做什么,你就老实做什么!” 江南诸府大灾,费如饴去年就跑回来了。 虽然家里不准穿奇装异服,但他的衣裳还是很花哨。听到这话,费如饴顿时高兴起来:“哈哈,瀚哥儿造反了,难怪少年时便有格位之高论。祖父放心,过年之后孙儿便去吉安。” 至于费元祎这老不死的,则突发奇想,把儿子叫来私语:“你说费纯掌钱粮,如鹤掌兵事,可否废了那赵瀚自立?” 费映环瞠目结舌:“父亲,你真嫌费家过得太好吗?便是杀了赵瀚,其麾下文武谁能制?若查出是费家指使,费家子弟一个都别想活。便是如鹤麾下的将士,也会把如鹤杀了再来杀费家!” “此人竟有如此威望?”费元祎惊道。 费映环说道:“一旦赵瀚身死,其士卒皆出身贫寒,仇富者不知凡几。到时必然疯狂,谁也控制不住,定把整个江西的士绅杀得血流成河!” 费元祎吓得浑身哆嗦,再不敢讨论这件事情。 就如费映环所说,虽然江西士绅皆仇视赵瀚,但大部分都希望赵瀚长命百岁。 农会力量太可怕了,近段时间,一些新占地盘,有刁民打着农会的旗号,成群结队杀进大户的宅子。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无冤无仇的直接抢劫淫掠。 总兵府高层极为愤怒,下了死命令控制局势,一定要严惩那些带头捣乱者。 赵瀚没死都出现这种事,若是赵瀚哪天发生意外,哪里有人能制得住?根本不用麾下士卒滥杀,许多百姓就要跟地主算总账! 赵瀚绝对不能死,这是江西士绅的共识。 235【孽畜】 广信府是一个大府,府治为上饶县,另外下辖玉山、永丰、铅山、兴安、弋阳、贵溪六县。 知府解立敬没有枯坐府城,而是带着乡勇主动出击。 沿途要求知县和士绅募兵,可惜白天征募的乡勇,到晚上就偷偷跑了。乡勇勉强过千之后,反贼消息传来,瞬间跑得又只剩几百。 弋阳城头。 解立敬看看城外的反贼,看看身边仅剩的几十个乡勇。他只有这几十个乡勇可用,弋阳县的衙役都已逃走,知县估计溜回老家了,根本就没人愿意陪着知府守城。 “你们开城投降吧。” 解立敬的选择非常神奇,他让几个乡勇打开城门,自己带着其他人维持治安,同时把县衙的府库和文件看好。 等萧宗显带领进城,得知弋阳知县已逃,这里是广信知府在做主,立即前来拜会:“多谢老先生维持治安、保护县衙!” 解立敬却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不是不会从贼的。杀我也可,绑我也可,悉听尊便。” “我不杀你,也不绑你,你是个好官。”萧宗显道。 解立敬报以冷笑,不再说话。 萧宗显有些尴尬,当然妥善照看,便处理正事去了。 三天之后,萧宗显得到消息,方知解立敬已有死志,这三天里滴水未进、粒米未吃。 萧宗显连忙赶去,却见对方形容枯槁,叹息道:“老先生这是何苦?” 解立敬不说话。 萧宗显怒道:“你再不吃饭,等我攻下府城,定然大开杀戒。” 解立敬终于出声,嗓音沙哑道:“你不会。” “冥顽不灵,”萧宗显喝令道,“来人啦,给我强行灌粥。灌饱之后,把嘴堵上,把手脚捆上,莫让他自杀,送回吉安交给总镇处置!” “竖子尔敢……唔唔……” 饿了三天,解立敬已没什么力气,被两个士卒按住,嘴巴也被强行掰开。 他被强行灌下冷粥,有些粥从嘴里喷出,有些粥从鼻孔呛出,脸上和脖颈到处是粥水饭粒。 萧宗显懒得再管,过年之前,他必须占领整个广信府,这是兵事院下达的死命令。 留下少量运粮辅兵驻守弋阳,萧宗显立即分兵。他率主力往东,一路要占领兴安、上饶(广信府城),接着再分兵占领玉山和永丰。另遣一支偏师,前去占领铅山。 兴安县原属弋阳县地界,嘉靖年间,因为盛产瓷器而单独设县。 可想而知,这里的瓷器有多畅销。 这里的瓷窑统称为横峰窑,民国时期干脆把县名都改了,直接以窑为名叫做横峰县。 拿下广信府,赵瀚的财政收入将再上台阶。 兴安县盛产瓷器,接下来的上饶、玉山、永丰、铅山诸县,全部造纸工业繁荣。 单论市场规模,在明代中期,铅山、永丰、上饶三县造纸坊加起来,其数量只有玉山县的五分之一。 不过到了明末,铅山县后来居上,已经有反超玉山县的趋势。 为什么出现这种情况? 因为文官和太监在折腾,养出一大票寄生虫,并且导致朝廷无法正常征税。 包括费家的造纸坊,全部属于“私槽”,官府可以随便拿捏。而官槽,除了朝廷设立的官方纸厂之外,还会颁发其他官槽执照。 必须贿赂文官、结交太监,商贾才能拿到官槽执照,这种商贾俗称为“揽头”。 他们有了官府颁发的造纸执照,自己却不造纸。而是在朝廷和各地官府接单,强行从私营纸厂购买纸张,而且经常赊账和压价,囤积纸张,操纵市场。 上饶、玉山两县的私营纸厂最惨,被搞得大量破产,铅山县这边离得较远,反而因此大量发展造纸业。 只不过“揽头”的触角,至明末已经伸到铅山,铅山造纸商也被搞得苦不堪言。 前一任广信知府张应诰,就是因为上疏废除这种现象,才得到几县士绅的大力支持,能够招募编练数千乡勇。 张应诰兵败自杀之后,“揽头们”死灰复燃,而且无人能制! 赵瀚对这边的情况门儿清,因此早有吩咐。 萧宗显拿下府城之后,立即大肆抓捕“揽头”,将这些盘踞在商贾头上的吸血鬼全部抄家。 此举大快人心,上饶、玉山、永丰、铅山四县,所有造纸商人全部成为赵瀚的死忠。 随即,萧宗显又颁布法令,今后官府采买纸张,不再设立“揽头”,每家只需留一部分卖给官府即可。 这些造纸商,真不缺官府那点订单,因为来自江南的订单,就已经让广信纸供不应求。 临近过年,四县纸商齐聚广信府,其中包括许多费氏商贾,竟然给萧宗显送来一顶万民伞。 同时,这些商贾携手配合分田。 广信府诸县都山多地少,粮食收入算个屁。只要赵瀚不乱动造纸业,还帮他们消灭“揽头”,这些商贾把田产全捐了都行。 至于那许多茶山,赵瀚已经制定了政策,无偿分地,有偿分茶树。 每株茶树,折银多少两,由官府出钱买下来。土地分给茶农、佃户之后,茶农、佃户每年分期付款,将这些钱慢慢偿还给官府。 被迫分走茶山的地主,将自动获得贩茶执照,并且十年之内税收优惠。 …… 横林,费氏祖宅。 胡定贵没有继续做南昌县典史,扩军之后,他已经可以统兵五百人。 带着偏师来到铅山,胡定贵没有攻占县城,而是直接跑来费家祖宅找麻烦。 “老太爷,不好了,反贼把咱家宅子围了!” 费元真已经醒来半个月,整日惊恐恍惚,觉得自己难逃一劫。 他猜对了。 一个镇,必须选一户劣绅抄家,用于宣泄农民的怨气。 河口镇这边,赵瀚亲自确定了费元真家!至于其他费氏宗支,人太多了分家就是,除了分田不准再找麻烦。 费元真让家奴给他栓绳子,说道:“只有我死了,姓赵的才会放过费家。” 家奴本想劝阻,听到这话,立即帮忙把绳子拴好,并把费元真扶上凳子。 费元真颤颤巍巍,把脖子挂在绳上。 突然间老泪纵横,他真的怕死,他还没活够。站在凳子上犹豫良久,始终狠不下心,总觉得还可以再看看情况。 心腹家奴却等不及了,因为反贼已经破门而入,干脆伸脚把凳子给踢开。 “嗙当!” 凳子倒地,费元真成功上吊,两条腿不停的挣扎乱蹬。 待费元真不再动弹,心腹家奴突然哀恸大呼:“老太爷上吊了,老太爷上吊了,呜呜呜呜呜……老太爷你怎想不开啊!” 胡定贵带兵闯入,见到正在荡秋千的尸体,撇撇嘴说:“凡是住在这宅子里的,主人全部抓来公审。家奴进行甄别,有作恶者一律公审,无作恶者可以分田!” 鹅湖费宅。 费元祎听说费元真被抄家,而且费元真自己还死了,顿时吓得浑身冰凉,躲在内宅不敢出来见人。 这家的老二老三,也就是费映环的两个弟弟,却开心得手舞足蹈。 哈哈,他们可以分家产了。 土地被收了无所谓,鹅湖费氏还有很多商铺,山下还有几个造纸坊。 当农会人员赶来时,兄弟俩热情迎接。他们甚至带着妻儿,出门朝向西边跪拜,高呼道:“赵先生万岁,瀚哥儿万岁!”随即站起来说,“农会老爷们,先分家析产吧,田产又跑不了,什么时候分都可以!” 此时此刻,费映环已经提前离开,他要去吉安府跟妻子一起过年。 否则的话,费映环肯定气得把两个弟弟打一顿。 费元祎本来躲在内宅,听到此事之后,立即拿起拐棍冲出来:“我打死你们两个不孝子!” 老二费映玘连忙闪躲,跑去农会那边藏着。 老三费映珂却不害怕,还振振有词道:“父亲莫要如此,大族分家析产,乃赵先生定下的规矩。赵先生是你的孙女婿,父亲怎能带头不遵命令?” 费映玘也帮腔道:“三弟说得极是,瀚哥儿是要做皇帝的人。他办事自有章法,我等皆应遵其章法而为。瀚哥儿说了,大族就要分家析产,父亲还想造瀚哥儿的反不成?” 费映珂又对农会人员说:“诸位农会老爷请先进屋,我立即带你们去统计家产。” “对对对,农会老爷们快请进!”费映玘也是热情备至,把农会视为拯救他们的佛祖菩萨。 若是不分家,家产虽然都算大家的,可什么事情都费映环说了算,他们两个只是被养起来的杂鱼而已。 费映玘眼珠子一转,突然跑进宅中,沿途大呼:“瀚哥儿做了江西王,要给全天下的家奴分田。今后你们是自由身,不再给人做奴仆了,快快出来分田啊!” 费映珂也冲进自己的内宅,让妻子赶快释放家奴,他们现在非常拥护赵瀚的政策。 农会成员们面面相觑,他们已经知道了,这里就是赵二将军家,也是夫人的娘家。只不过嘛,这家人真的是……一言难尽啊。 “孽畜,孽畜啊!” 费元祎拄着拐杖打骂,随即屈膝跪地,口中念着列祖列宗嚎啕大哭。 236【故人故事】 费氏家奴奔走相告,不论丫鬟婆子,还是小厮苍头,全都放下活计跑来候着。 他们早就听到风声,但一直不敢确信。 老三费映珂院里的家奴,日子过得最为艰难,主母动辄克扣打骂。只要离了这里能活命,他们绝对不可能再留下,今后给再多工资都不会留下! 可此时此刻,费映珂却对家奴们说:“你们的月钱,都是被老五爷克扣的,快快随我去抓人!”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跟我去抓人啊!”费映玘同样在自己的内院呼喊。 两兄弟这么着急分家,是怕时间拖久了节外生枝。 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老五爷! 就是费元祎的心腹家奴“老五”,书童出身,跟着老头子几十年。 这几年,费映环、娄氏夫妇都不在家,老二老三又不受费元祎待见。随着费元祎越来越老糊涂,家奴“老五”简直嚣张跋扈,逐渐接管费家的许多产业,不知暗中贪走了多少银子。 老二、老三渐渐被架空,真真是奴大欺主! 兄弟俩带着各自院中的家奴,冲进老爷子的拱北苑,见到“老五”的心腹狗腿子就打。不仅“老五”作威作福,这些狗腿子家奴同样如此,平时都不怎么把兄弟俩放在眼里。 “五爷,你这是要往哪走啊?” 费映珂手持棍棒,冷笑着看向“老五”。 老五的几个儿子,都已经做了商铺掌柜,如今都不在身边护着。这厮见势不妙,本来打算逃跑,却被兄弟俩带人堵个正着,当即跪地磕头道:“老奴糊涂,老奴糊涂,请两位主子饶命!” 费映玘拦住想要打人的费映珂,提醒道:“三弟,莫要打死人。瀚哥儿四处贴了告示,不准动用私刑,这种人交给官府慢慢审。有瀚哥儿做主,他贪了多少银子,全都得吐出来。为今之要务,是派人接管各处产业,保住那些账册别被人烧了。” “对,请农会的老爷们做主,一定要保住账册慢慢查!”费映珂点头道。 兄弟俩将家奴“老五”捆起来,请求农会帮忙接管商号。 至于还在那儿骂人的费元祎,他们都懒得理会。一个被家奴欺瞒的老糊涂,不信儿子,只信外人,早点去死了才好! 老太太依旧在佛堂敲木鱼,外面的纷扰与她无关,口中一直念诵经文。 就连服侍她念佛的婆子,都忍不住跨出佛堂,趴在院门处细听外面说什么。听到可以分田,这婆子喜不自禁,她有两个儿子,还有孙子,都属于可以分田的家奴。 婆子突然转向佛堂跪着,无比虔诚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瀚哥儿长命百岁,保佑老婆子一家都能分到好田……” 景行苑。 费承(琴心)、费泽(剑胆)、费德(酒魄),还有几个曾经跟赵瀚关系较好的家奴,此刻都聚在一起商量今后的出路。 “等分田之后,我就去投奔瀚哥儿,”费德问道,“你们谁愿去?” 费泽说:“我跟费承也要去,你们还有谁去?” “也我去!”一个叫费蒙的家奴道。 “同去,同去,瀚哥儿仗义,定还记得旧情。” “对,我也去。” “我就不去了,我还要帮夫人经营纸槽(造纸坊)。” “我听说纯哥儿都做大官了。” “现在去投奔也不迟,咱们都能写会算,做事不比那些当官的差。” “……” 突然过来一个官差,张口就问:“谁是费承、费泽、费德?” “我是!”三人齐刷刷站起来。 官差拿出一封信说:“这是总镇的亲笔信!” 三人拆开一看,却是赵瀚让他们别去吉安府,就在广信府做预备吏员帮忙办事。 只要能圆满完成分田工作,就能立即转为正式吏员。其中考评优秀者,明年夏天就能升官,随军调去湘南、广东那边。 费泽立即抱拳:“一定竭尽全力办事!” “告辞!”官差抱拳离开。 其实不止铅山这边,新占地盘都是如此。 扩张如此快速,官吏虽然勉强够用,但明年还要往外省发展,到那个时候就捉襟见肘了。必须趁着这次分田,培养出更多预备吏员,明年转正之后,随经验丰富的官吏,一起抽调去广东、湘南。 这是一种套路,在新占之地吸纳人才,通过分田观察其能力品性。大量培养并转正,等着下一次扩张,新老混杂一起外调升迁。 仿佛滚雪球,越往后面滚得越快越大,并且每年清除一批贪污渎职者。 不仅琴心、剑胆、酒魄三人,其他家奴同样可以报名,只不过他们三个肯定升得更快。 前提是,分田工作不能出篓子! …… 赵瀚就是赵言的消息,在铅山越传越广。 费家那些奴仆,但凡跟赵瀚有过接触的,都在说自己当初如何如何,早就看出瀚哥儿不是普通人。 就连赵瀚入读含珠书院,在图书楼里办手续那位,这几天都成了书院的红人。 他如今已经是蒙师,也不正经给学生讲课,走进教室就开始吹牛:“这位赵先生,当初也在含珠山读书。他拿着学牌进来,说是要领取书本。为师抬头一看,恍惚间紫气盈目,当即便知不是凡人,今后定然大富大贵也!果不其然,仅二三载,已是学富五车。其提出格位论,江西督学主持辩会,驳得含珠山诸生哑口无言,便是书院里的先生都避其锋芒……” “先生,”一个学童问道,“这个赵先生不是反贼吗?” 蒙师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而今朝廷无道,文武百官皆昏庸贪婪,天下百姓苦于暴政多时。赵先生不是造反,而是兴义师、抗暴政!你们这些学童,可知赵先生如何读书的?每日早起晚睡,可谓手不释卷,便是吃饭的时候都在读书!” 连赵瀚自己都不知道,他啥时候这么努力过? 山长室。 一个官差把书信递给费元禄:“请先生转交给郑如龙。” 费元禄叹息:“唉,郑如龙已经过世。” 郑如龙就是郑仲夔,费元禄从上饶请来的经师,跟庞春来的私交非常密切。这封信,也是庞春来写的,邀请郑仲夔去吉安那边做官。 可惜,郑仲夔半年前就死了。 至于朱舜水,早就回了家乡余姚,今年正在经历浙江饥荒。 铅山这边,物是人非矣! 试图收赵瀚为弟子的蔡懋德,如今已是河南右布政使。 河南旱灾严重,流寇肆虐,还要被朝廷摊派重赋,许多州县十室九空,蔡懋德早就不知道该如何治理。 他试图招募流民回乡垦殖,可每次有流民回来,不是被流寇劫掠,就是被官兵搜刮,接下来还有知县的盘剥。 来来回回两三次,蔡懋德彻底放弃,干脆整天躲在城里讲学,做一个不问世事的糊涂官。 …… 魏剑雄没有跟费映环去吉安,而是护送陈氏去建昌府跟儿子团聚。 他们抵达后世的鹰潭市之后,便弃船改走官道,经东乡至抚州,再沿着旴水(建昌江)坐船到建昌府。 “母亲!” 费元鉴特地出城迎接,在码头上跪地叩拜。 陈氏含泪欣慰道:“我儿长大了,可以做大事了。” 费元鉴不仅长大了,而且变黑了。他做知县的时候,不仅经常巡视村镇,有时还带着农兵进山剿灭土匪。 江西几乎每个县都有山,许多反贼逃进山中为匪。因此知县的一大职责,就是剿灭山中匪寇,在山民的帮助下,剿匪工作还算比较顺利。 母子俩携手进城,进了府衙安顿,一路诉说这几年经历的事情。 费元鉴又把妻儿叫来,孩子已经快满周岁。 陈氏颇为欢喜,抱着孩子逗弄,又送了儿媳一副玉镯。 直至费元鉴的妻子,带着儿子去喂奶,屋里只剩母子两个,陈氏终于忍不住开口:“元鉴,娘有件事情,必须跟你说,你听了莫要发怒。” 费元鉴笑道:“娘说吧。” 陈氏说道:“这次送我到建昌之人,你也看到了,是鹅湖费家的长随魏剑雄。” “我认出来了,明天就特地去拜谢。”费元鉴说道。 陈氏说道:“娘年轻时也是官宦家的小姐,魏剑雄其实是我家的奴仆。我被打入教坊司之后,他找寻数年来到铅山。我不肯见他,他便在鹅湖做了家奴。这次他回来,又苦缠于我,但我并未应承他什么。” 费元鉴非常惊讶,没想到还有这种故事。 不过陈氏并非其生母,甚至养育之恩也只两三年。他如今已看淡了,叹息道:“娘若动心,可与他去吉安府安家,孩儿并不会阻拦。” 费元鉴还是要面子的,他自己在建昌府成家立业,不愿陈氏也在这里改嫁他人。 各不干扰。 而且,陈氏走了也好,费元鉴可以跟曾经的自己彻底分割。他就当自己没去过铅山,等有空了,把父母的坟墓也迁来,从今往后,他将是建昌费氏的始祖。 陈氏欲言又止,只余一声叹息。 费元鉴笑着说:“母亲过年之后再走吧,让孩儿略尽孝道。” 237【龙虎山,张天师】(为企鹅大佬加更) 龙虎山,上清镇。 费映珙带领五百士卒,来到天师府恭贺新春。 第五十二代天师张应京,带着诸多道士出门迎客。不迎都不行,费映珙驻扎数日,农会已经在镇外开始分田了。 “将军请进!”张应京行礼道。 费映珙命令士卒在外守着,他独自一人走进去。进门之后,四处打量,呵呵笑道:“这天师府修得好气派啊!” 能不气派吗? 明代皇帝拨款翻修了三次,特别是嘉靖皇帝,疯狂砸银子修天师府。 张应京的祖母,是嘉靖皇帝胞妹的女儿。张应京父亲的名字,是万历皇帝亲自给取的。 论辈分,张应京可算崇祯的表叔! 明代天师府有大堂五间,东西赞教厅各五间,东西廊坊各六间。 穿过前堂,费映珙被请到张天师的私第,进到其中一个正厅坐下饮茶。 费映珙品着茶茗不说话,只微笑看向张应京。 张应京也是倒霉,他的父亲非常长寿,去年才羽化登仙。张应京大把年纪了,承嗣天师之位仅一年,屁股还没坐热就遇到反贼。 历史上,再过两年多,崇祯便撑不住,特招表叔张天师进京祈雨。 张应京祈雨没什么效果,倒是作了场法,把皇子的病给治好。返回江西途中,在扬州琼花观羽化,显然也没几年可活。 旁边坐着一人,名叫张洪任,是张应京的长子,今年二十一岁。 三人枯坐半天,张应京修为再高深,也忍不住说:“将军可否息兵,令农会停止分田?” 费映珙笑问:“我若不停呢?” 作为崇祯皇帝的远房表弟,张洪任问道:“赵先生之意,是否要天师府归附才可罢手?” “那天师府愿归附吗?”费映珙反问。 张洪任看向父亲,他自己不敢做主。 张应京暗自叹息,也不讲明白是否从贼,只说道:“恳请将军停手,待过年之后,贫道定率弟子亲赴吉安府。” 费映珙说道:“天师愿去吉安府,赵先生自然欢迎。但这分田不能停,而且,天师府、正一观、上清观的道士,没有度牒者一律还俗!” 父子俩一惊,这是要敲打龙虎山天师府啊。 即便是龙虎山张天师,也不能随便养道士,而且朝廷管得特别严。 除了弘治、嘉靖、万历之外,其他皇帝都不怎么给度牒,每次天师府请赐若干度牒,都是讨价还价只给一半,有时候甚至一张度牒都不给。 特别是隆庆皇帝,把天师府打压得很惨。直接革除张天师的正一真人封号,改为上清宫提点,从正二品(秩比一品)降为五品小官,印章都从金印变成铜印。 可惜隆庆皇帝死得早,万历皇帝继位之后,竟把自己的姑姑赐婚给张天师。 崇祯可不会惯着龙虎山,天师府、正一观以及上清观,如今的合法道士数量,也就两三百人而已。年轻一辈的道士,全都属于非法出家! 费映珙微笑拱手:“张天师,请把没有度牒的道士,都查出来遣散了吧。龙虎山千年道庭,我实在不忍心动兵。” “不能等贫道去了吉安府再说吗?”张应京问道。 费映珙笑道:“赵先生有言,若是不把田分了,不把道士清理了,张天师也就没有必要去吉安府一趟。” “唉!” 张应京终于忍不住一声叹息。 他是崇祯皇帝的表叔,没被反贼一刀砍了,已经算反贼尊重龙虎山。除了照做,还能有什么选择?难道召集道士打一仗吗? 在费映珙的监督下,张应京开始清查度牒,一次性遣散二千四百多道士。 这些事情搞完,已经数日之后。 费映珙又说:“天师府上的家仆,也一并发还身契。愿意留下的,改签短期雇佣文书。不愿留下的,我都要带走。还有,今后不得虐待佣人!” 张应京说道:“修道之人,怎会行虐待之事?” “那可说不定。”费映珙冷笑。 张应京老脸一红,吩咐儿子去召集奴仆。 第四十六代天使张元吉,曾掠夺男子为仆,掠夺女子为婢,敲诈勒索财货。还在家里私设刑狱,前后杀害四十多人,甚至还灭人满门。 当时差点抄家灭族,刑部尚书陆瑜,建议剥夺真人号,今后不再册封天师。 可惜求情的人太多,杀人天师张元吉,只是坐牢两年,杖责一百,发配肃州充军。 想想山东孔府的腌臜事,就知道龙虎山张家有多脏。上清镇周边数万亩地,全都被天师府控制,以至于必须费映珙带五百正兵来主持分田! 费映珙不走了,就留在天师府过年。 大年初六,张应京带着长子张洪任,另有十几个道士,跟随费映珙一起前往吉安。 一路坐船,所行甚速。 船舱之内,张应京、张洪任父子唉声叹气。龙虎山的基业是保不住了,几万亩土地,分得只剩下九百多亩,完全是按合法道士的数量给留的。 今后可怎么办啊? 其实,他们应该感谢赵瀚。否则的话,三藩之乱期间,天师府将被耿精忠的乱兵烧个精光,府内各种财货被乱兵哄抢一空。 “父亲,干脆降了那赵贼吧。”张洪任说道,他已经顾不上崇祯表哥了。 张应京叹息说:“降了就能拿回田产?” 张洪任说道:“劝进!” 张应京眼皮子一跳,低声喝骂:“你糊涂啊。若是哪天赵贼覆灭,咱们被迫从贼,一切都有回转余地。天师府如果劝进,就跟赵贼绑上了,恐有万劫不复之祸事!” “整个江西都没了,听说南北各省皆灾,内有流寇,外有鞑贼,这大明哪还有救?”张洪任说道,“咱们劝进,只是得罪朝廷。今后无论谁统一天下,只要不是大明,天师府都不会有事的。” “容我再想想。”张应京眉头紧皱。 张洪任劝道:“不必再想了,劝进之功,莫要错过。只要事成,天师府又可在新朝发扬光大矣!” 张应京左思右想,决定稳妥行事,即:说得模棱两可,像是在劝进,又没有劝进。 这群道士被带到吉安府,扔在那里被晾了好几天,终于获得赵瀚的召见。 张应京见到赵瀚的瞬间,就被对方的年轻所震惊。然后顺着这种震惊,露出更夸张的惊讶表情,喃喃自语道:“怎会如此?果真如此!” 赵瀚笑问:“天师在说什么?” 张应京拱手作揖:“数年前,龙虎山之道脉化气遁走。老道前日初至吉安,便见城上有龙虎气,呈五彩状,此天子之气也!” “竟然如此?”赵瀚惊道。 张应京作揖说:“果真如此!” 赵瀚说道:“既如此,吾便立即上疏朝廷,转述张天师之言,请崇祯天子迁都吉安,或可延续大明之国祚也。” “呃……” 张应京顿时噎住了,他儿子张洪任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哈哈哈哈!” 赵瀚突然大笑起来:“天师莫慌,戏言耳。” 一句戏言,把张应京搞得毫无脾气,更加小心应付道:“赵总镇英气勃发,老道慑于威严,故此语塞,还望恕罪。” 赵瀚看向张洪任,问道:“令公子年方几何?” “回禀总镇,小道二十有二。”张洪任恭敬作揖道。 赵瀚说道:“可曾娶妻,可有子嗣?” 张洪任回答道:“自幼向道,未曾娶妻,更无子嗣。” “你就留在吉安吧,”赵瀚随口说道,“今后不但要读道藏,还该学《大同集》,能学《数学》、《几何》就更好。” 这是要留人质? 但也没有必要吧,谁会留道士做人质? 张应京现在找不到突破口,他原本的打算,是想说赵瀚有天子气。不管赵瀚信不信,在他想来都会很高兴,造反之人哪个不喜欢听这种话? 只要赵瀚高兴了,就能继续接触,继续哄赵瀚高兴。 然后,趁机请赵瀚赐田,还可以赐下各种财物。赵瀚若被朝廷剿灭,张家可以抽身开溜;赵瀚若是夺取天下,张家可以飞黄腾达。 可这套路才一个开头,就被赵瀚给挡回去。 接下来该咋说? 张应京整理措辞,恭敬道:“总镇仁爱百姓,已尽得江西民心矣。老道虽在山中修行,亦久闻总镇之威名,而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远远望之便可察人君威仪。” 赵瀚笑着说:“上清镇不是山中吧?那里交通便利,土地也算肥沃。” 谁跟你讨论上清镇在哪啊,重点是后半句好不好! 张应京此时彻底明白了,赵瀚根本不吃这套,只能作揖道:“总镇欲如何处置天师府,还请示下,老道定然遵从。” 赵瀚收起笑容:“从今往后,天师府、上清观、正一观,就以现在的道士数量为准。可减不可增,亦不可夺民田地。若有违反,剥夺天师之尊号!” 张应京面如死灰,偌大的天师府,外加两座道观,两百多个道士怎么搞? 正一观可是正一道的祖庭! 赵瀚又指着张洪任:“你留在吉安,多学些新东西,等把《数学》、《几何》学会了再回龙虎山。” 张洪任无言以对,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赵瀚想干嘛。 238【独霸江西】 张应京很快就知道赵瀚要干什么了。 数日之后,赵瀚直接召开佛道大会,除了天师府的道士之外,还有青原寺、东林寺、西林寺、仙人洞、仙都观、崆山寺等等。 赵瀚本人还未现身,一群和尚道士在那儿干瞪眼。 互相寒暄问候,气氛更加尴尬,因为宗派实在太复杂了。 青原寺是青原宗祖庭,东林寺是净土宗祖庭,前者是禅宗,后者是净土宗。 禅宗与净土宗的和尚,或许还可以友善沟通。但天师府和仙人洞,那是真没啥好聊的,相传仙人洞为吕洞宾修炼之地,而吕洞宾又是全真派的祖师爷。 众僧道等待良久,赵瀚终于进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道士。 “道长请入首座。”赵瀚的态度非常尊敬。 那道士婉拒道:“多谢总镇好意,张天师当居首座。贫道不才,陪座即可。” 赵瀚的态度,突然又变得强硬起来:“我说谁居首座,谁便该居首座!” 那道士有些尴尬,朝张应京作揖致歉,张应京只能把道教这边的首座让出来。 与此同时,无论僧道,都在猜测这道士是谁。 赵瀚扫向张应京:“怎么,心里不高兴?” “不敢。”张应京连忙应答。 “自己看!”赵瀚砸出一封信,落到张应京的面前。 张应京捡起阅读,顿时吓得浑身颤抖,这下连面子都不要了,直接跪在地上说:“总镇恕罪!” 却是费映珙把张应京父子带走,让人继续清查天师府、上清宫和正一观。很快就有人举报,之前张家的自查,有许多道士躲进山中小观,于是又从山里搜出1300多个道士。 至于田产,并不只有上清镇周边几万亩,加上各种隐田,共有将近二十多亩地! 张应京父子没有亲自作恶,但天师府的道士、家奴,其中有许多堪称恶霸。仅一个月内调查出的命案,就多达三十几件,百姓被逼得卖儿卖女的而是难以计数。 赵瀚冷笑道:“你们父子,暂时就留在吉安府。什么时候把事情查清楚了,你们再回去也不迟。从今往后,张家只能掌管天师府,上清宫、正一观等天师府下属庙观,张家之人不准插手任何事务!” “小道遵命。”张应京趴伏在地。 赵瀚指着自己带来的道士说:“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是皂阁山崇真观刘显微刘道长。” 众僧道立即见礼,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道家有很多流派,但大致可分为正一道和全真道。 而在明代,正一道被朝廷奉为正宗,张家的正一观,又恰好是正一道的祖庭。 皂阁山属于灵宝派祖庭,与龙虎山、茅山,并列为正一派三大道庭。在朝廷的册封下,龙虎山真人是正二品,皂阁山、三茅山灵官都是正八品。 赵瀚懒得跟这些和尚道士讨论,直接宣布道:“吉安总兵府,增设宗教司。任命崇真观刘道长,为正一掌司;任命为东林寺慧音法师,为善世掌司。其余寺庙道观,皆须归宗教司辖制!” 张应京虽然心中害怕,但实在是忍不住:“总镇,正一观才是正一道祖庭。” 赵瀚面色阴沉道:“刚才说了,张家今后只管天师府,正一观的住持监院,会另择道家高贤去担任。还有,天师府必须捐献八万两银子,用于重建崇真观、重建紫阳书院!” 此言一出,张应京几欲晕倒。 让他张家负责出钱,给皂阁山修房子是什么道理? 皂阁山就在樟树镇旁边,樟树镇能成为南方药都,皂阁山的道士便是奠基人。葛玄、葛洪就在皂阁山种药行医,皂阁山不仅道经多,而且医书也很多,道士们行的是“医道”。 可惜,大明宣德年间,皂阁山道观被一把火烧光。 道士刘开化试图恢复,但财力不济,只修复了很小一部分。眼前这个刘显微,就是刘开化的侄子,他常年带着道士下山行医,赚来的钱全部拿去重修道观。 至于紫阳书院,即皂阁山道德宫,乃是朱熹当年的讲学之地。 赵瀚不但要重建皂阁山崇真观,还要重建紫阳书院。准确的说,是“紫阳医学院”,聘请名医主讲,让道士们跟着学,让有志行医的俗家子也去学。 赵瀚又拿出一本最新版《大同集》,比旧版增加了两篇文章。他对僧道们说:“各庙观僧道,今后在参佛修道之余,也应当学习大同思想。你们若是有心,也可将大同思想,与佛家、道家经典融合,告诫弟子应当济世救民。” 立即有侍卫进来,给这些来自江西各地的僧道,每人都发一本《大同集》。 众僧道,立即口宣佛号和天尊。 “汝等都跟我来。”赵瀚起身说。 众僧道跟随赵瀚离开,前往城外的军营校场,然后就被那场面看傻了。 只见校场之上,竟有数百僧道,不但有和尚和道士,而且还有尼姑和道姑。他们都是被清理的非法出家人,挑选其中的年轻聪明者,培训转职为战场医生,主要学习急救和外伤处理。 刘显微捋着胡子微笑,这些人是他教出来的,已经前后培训了一年,而且还带去民间跟着行医三个月。 虽然当医生还不够格,但处理外伤,急救伤患是肯定足够的。 这些非法出家人,依旧穿着僧服和道服,但每人胸前都绣有葫芦标志。他们还各自背着药箱,药箱也有葫芦标志。 赵瀚笑着对僧道们说:“出家人慈悲为怀,治病救人也是慈悲。皂阁山紫阳书院,对所有出家人敞开大门,便是尼姑也可以去学医。我希望,你们在念经修行之余,也能实实在在做些事情。便是禅宗,入世救人也属修行法门。静岩禅师,是不是这个道理?” “阿弥陀佛,世间万事皆为修行,总镇所言深具佛理。青原寺将挑选十名僧人,前往皂阁山紫阳书院学医。”静岩禅师是青原寺的新住持,青原寺就在赵瀚眼皮子底下,已经被收拾得服服贴贴。 东林寺住持也说:“本寺将选送十五名僧人,前往皂阁山紫阳书院学医。” 其余僧道纷纷表态,就连天师府都要选送,紫阳书院的第一批医学生便有了。至于僧道下山义诊什么的,今后再慢慢说,反正不能让这些出家人无事可做。 眼前这些“医疗兵”,还有许多是自己报名的妇女,大概有一百来个的样子,她们目前主要做战地护士。 而且,所有医疗兵,关键时刻都能拿起武器参战,他们也是要进行军事训练的。 张应京回到临时住所,唉声叹气,把事情都给儿子说了。 张洪任说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为今之计,只有他说什么,天师府就做什么。孩儿明日便去学那《数学》、《几何》,得闲之后再去皂阁山学医。” “只能如此了。”张应京心如死灰,再也不想折腾,只愿早日回到天师府养老。 …… 南昌府。 “老爷,巡抚召见议事。”家仆敲门说道。 “备轿吧。”张秉文说道。 三个月时间,张秉文已经学到《解析几何》。除了这玩意儿新鲜,其他数学知识,大都是他以前学过的。 无非是把文字和算筹,改为数字和计算符号表达。 这有什么难的? 张秉文完全搞不懂,为啥赵瀚增加教学内容,那么多士子明里暗里反对。非常简单,也就解析几何稍微难些,随便抽点空闲时间就学完了。 坐轿来到巡抚衙门,半路上张秉文还在解题。 进了大厅,其他官员已至,不只江西三司,就连府衙的官员也来了。 巡抚朱之臣无奈道:“赵总镇已经占领江西,只南昌府城未下,估计过几日也要来了。我已打算投诚,不知诸君何意?” 吴时亮叹息道:“老朽八十余岁,哪能连累儿孙?你们去投吧,我回浙江便是。” 今年浙江终于不再大旱,开春便有两场雨,吴时亮完全可以回家养老。趁着反贼占领府城以前,装病挂印而去,朝廷追查那就等死而已。 顺便一提,相较于去年,今年的旱灾有所减轻。 北方全部省份继续大旱,而在南方地区,只湘西出现旱灾,江南诸府终于缓过劲来。 具体到江西,仅九江府、南康府不雨,这两府正好挨着长江和鄱阳湖。 按察使李时茪说:“我也回乡吧。” 诸多官员纷纷做出选择,要么从贼,要么回乡,都不敢跑去北京。其他江西官员不在,自己一个人去北京,万一皇帝恼怒要杀人怎么办? 就像约定好了一般,等该跑的官员已经离开,数日之后大同军终于进驻南昌府。 黄幺带兵登岸,沿途百姓夹道欢迎。特别是城中商户、家奴和游民,早就盼着这天,他们实在不愿生活在大明治下。 “恭迎将军!” 朱之臣率领官员出城迎接,徐颖、王廷试也混在人群之中。 黄幺抬头望着城楼,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待军队走近,王廷试抖抖袖子,昂首挺胸走过去,再怎么说他也是功臣。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在帮忙串联,安抚南昌城的各方势力。 徐颖微笑不语,他有新任务,那就是去南京,在江南诸府发展情报网络。 张秉文此时也没露面,等他把解析几何彻底搞懂,就要到吉安府考试做官去了。 崇祯十一年,元宵节期间,赵瀚占领江西全境。 239【团练】 赵瀚微笑看向张秉文:“你要考试?” 张秉文拱手说道:“四书五经就不必考了,小学与中学内容太过简单,跟当年考秀才没什么区别。请总镇出题,考《大同集》、《数学》和《几何》?” “不必考了,我相信你。一个布政使,还不至于说这种谎话。”赵瀚说道。 张秉文再次拱手:“多谢总镇信任!” 赵瀚突然问道:“你对天下大势怎看?” 张秉文立即打起精神,这才是真正的考试:“大明国库空虚,吏治败坏,兼并严重,早已积弊难返。西北流寇,奔走不休,无法停下来安定发展,不过是大股的马匪而已。什么时候,流寇能把官兵打得到处跑,这些流寇才能设官建制,才有争夺天下的本钱。辽东鞑贼,异族耳。但就此时而言,鞑子已经创建制度,一旦大明朝廷崩溃,比流寇更有机会争天下。至于江西,不须我再复述。” 赵瀚非常满意,又问:“可知接下来我如何发展?” 张秉文说道:“南直隶,天下菁华之地。可从广信府东出,先占浙江。再乘水师顺长江而下,水陆夹击,必克南京、太平、镇江诸城。如此,江南定矣,半壁江山唾手可得。” “那我今年该打浙江?”赵瀚笑道。 “非也,”张秉文说道,“以总镇之性情才智,必先下湘南,再下广东、福建。” 赵瀚愈发满意,问道:“为何如此?” 张秉文分析道:“江南若失,大明速亡。鞑子必然破关,建制称帝之鞑子,将迅速占领河北。未经建制的流寇,绝对不是鞑子的对手。而在此之前,只要总镇敢动南直、浙江,大明朝廷肯定不顾一切,尽遣北方六省之军,全力与江西进行决战。那时的局势,就变成总镇独自应付朝廷大军,流寇和鞑子反而坐收渔翁之力。何其不智也?” “那我为何先下湘南?”赵瀚问道。 张秉文说:“湖广熟,天下足,洞庭湖天下粮仓也。值此乱世,粮食最重,谁能让百姓吃饱,谁就能问鼎天下。” 明代中前期,大明的主要产量地是江南,准确的说是长江下游和太湖周边区域。 但从明代中期开始,这些地方人口不断繁衍,而且又大量改种经济作物,导致粮食供应严重不足。而湖广又被开发出来,由此成为天下粮仓。江南诸府的粮食,很多都是湖广、江西运去出售的。 因此,赵瀚不必打下江南,他只要占据湖广、江西产粮地,就能随时卡住江南地区的脖子。 张秉文继续说道:“至于福建、广东,海贸乃天下大利。一旦开海,打击走私,赋税不比南直、浙江更少。” “哈哈哈哈!” 赵瀚开怀大笑道:“君乃大才也。” 张秉文虽是桐城人,但在福建做过兵巡道,他深知福建海贸的利润有多大。 大明朝廷不好下手,赵瀚却可随便搞,狠狠杀一批走私的商贾。随便怎么杀,反正不牵扯他的利益,张秉文对此乐见其成。 赵瀚让人拿来一份情报,递过去说:“先生请看。” 张秉文有些好奇,扫了一眼,却是抄来的朝廷邸报。 今年元宵节都没休息,正月十四整出一个文件,崇祯接受工部给事中傅元初的建议,下令在福建开海征收关税来助饷。 张秉文摇头叹息:“唉,大明根基已坏,即便开海,也收不上来几个税的。” 赵瀚又递出一份情报,也是正月份的,南京裁撤冗员八十九人。 “看来朝廷是真没钱了,居然开始裁撤官员,”张秉文好笑道,“可惜掣肘太多,真要裁剪冗员,南京至少能裁三百人。而且,怎不多裁几个侍郎?官职最高者只是几个主事。” 赵瀚起身说:“你去秘书院做事吧。” 张秉文这种人来投,自然不可能真当小吏,但更不可能为他坏了规矩。因此,弄到秘书院是最好的,积累两年资历,再外放出去做佐贰官,很快就能镀金升上来。 赵瀚已经外放了四个秘书出去,费瑜被外放县丞,等在湘南、广东扩张,费瑜就能升调去做知县。 张秉文把妻妾安顿好,又派人回桐城,去接自己的几个儿女。 把交接手续办完,张秉文去秘书院上班,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 就是那位要绝食的广信知府解立敬,赵瀚也懒得劝说,让此人自己去农村看看,然后便招进秘书院做普通秘书。 两人只差一岁,秘书院就他们年龄最大,不用问都知道对方是啥情况。 互相抱拳,各自办事。 庞春来悄悄找到赵瀚,以一个长辈的身份说:“瀚哥儿,你是不是该再纳一个姬妾了?” “不急。”赵瀚说道。 “还是该早早纳妾,”庞春来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诸多官员,便是百姓,都希望你能纳妾。” 赵瀚叹息:“等今年的仗打完再说。” 官员着急的原因,无非是怕赵瀚子嗣不兴。 费如兰虽然生下个儿子,但此后就一直没动静。去年冬天,铳儿感冒发烧,把庞春来、李邦华等人都急坏了。 只一个儿子,以古代的医疗水平,真的是非常不保险。 必须生多些,而且要尽早生。 柴荣的儿子,要是有二十岁,他赵匡胤敢黄袍加身? 赵瀚年富力强不假,但麾下官员害怕万一啊。 对于赵瀚来说,生儿子已经成了政治任务,他只能从善如流,当晚回家跟费如兰好生折腾。 今年情况不错,秧苗插下之后,普遍只有些小旱,只旱了不到一个月便下雨。 唯有最北边的九江府、南康府,抗旱工作比较严峻,两府诸县都已经忙碌起来。 顺便一提,为了办事方便,南昌府下辖西北四县,全部划归南康府管辖。 因为从南康府城出发,经修水可至武宁、宁州,经双溪可至靖安,经冯水可至奉新。反正从府城出发,坐船就能抵达,交通非常便利。 如果四县还是归属南昌,今后上交的赋税,必须先运去南康府,再坐船运去南昌府。府衙官员下乡办事,也必须去绕一圈,徒耗人力物力而已。 可怜的南昌府,原本管辖八县,被赵瀚搞得只剩四县。 在江西北部抗旱救灾的时候,有两个锦衣卫已经回京复命,另外还剩四个留在江西探查。 乾清宫。 “陛下,赵贼已占江西全境。”锦衣卫趴跪在地上禀报。 崇祯居然没有愤怒,因为他已经收到多份情报,赵瀚独据江西属于迟早的事情。 甚至,赵瀚通过王调鼎,又递上去一封信。 内容很简单,赵瀚保证不出兵南直和浙江,理由是不想面对朝廷的兵锋,也不希望流寇在北方继续壮大。 崇祯继续问询一番,便把杨嗣昌、王调鼎叫来。 自从赵瀚第二封信递上,王调鼎的身份已经很明显,就是赵瀚与皇帝之间的传声筒。 “赵贼窃据江西全境了。”崇祯的语气似乎很平静。 杨嗣昌猛然一惊:“江南危矣!” 王调鼎说道:“杨兵部不必担心江南,赵贼肯定出兵湘南,那里产的粮食最多。” 杨嗣昌顿时无语,他是常德人,赵瀚要去占他的老家。 君臣皆无话可说。 西北流寇,辽东鞑子,南方赵瀚。而朝廷的钱粮,对付一个都捉襟见肘,还要必须同时应付三个。 “为之奈何?”崇祯浑身无力,他真的太累了。 杨嗣昌叹息道:“南直、浙江,不可能募兵打仗。这两地连年大旱,能收赋税已属不易,若再募兵作战,如何养北方之兵?朝廷也不可能派兵征讨赵贼,长江天险,须练水师,哪来的银子去练水师?” 崇祯冷笑:“你说这些有何用处?” 杨嗣昌俯首道:“只能相信赵贼不打南直、浙江,趁着赵贼往西扩张之计,朝廷应速速剿灭流寇。只有灭了流寇,才能腾出手来征讨赵贼。至于赵贼……可令湘南、广东、福建之士绅,自募乡勇组建团练,以拖延赵贼扩张之速度。” 崇祯怒道:“士绅自募乡勇?你要把大明变成汉末三国吗!” 杨嗣昌磕头说:“此权宜之计也,只在南方三省施行,等朝廷剿灭了流寇,就可立即取消此令。当务之急,是要速速剿灭流贼,请陛下再练十万兵!” “钱呢?”崇祯质问。 “加派练饷!”杨嗣昌咬牙道,他也是被逼急了。 崇祯颓然,有气无力道:“便依卿之计。” 什么计策? 当然是加派练饷,编练新军,速剿流贼。同时,传令湘南、广东、福建三地,士绅豪强可以自己编练军队。 翌日拿到朝堂讨论,情况让人非常惊讶。 办团练的事情,竟然获得一致通过,这些当官的都怕被赵贼分田。反正是杨嗣昌提出的法子,办砸了正好借机弹劾,办好了就能弄死赵贼。 至于加饷练兵,招来百官狂喷,谁都知道不能再折腾,加派练饷岂非逼得更多农民造反? 反对无效,全国再次加派,百姓苦不堪言。 而江西那边,赵瀚厉兵秣马,只等夏粮收割就出兵。 240【跨省出兵】(为白银盟“暖阳1314”加更) 去年的江西,水旱灾害轮着来,如果再被官府士绅盘剥,就会在史书上留下“饥”字。 特别是第二年,可能比灾年“饥”得更厉害。 但在赵瀚治下,崇祯十一年的江西,除开北部少数区域,夏粮来了个大丰收! 万民欢腾,喜气洋洋。 在调动军队和粮饷之际,赵瀚扔给张秉文一份情报:“君之内弟(小舅子),做了湖广巡抚。” 张秉文阅读完毕,笑道:“无妨,他顾不上湘南。” 如今湖广有三个巡抚,湖广巡抚方孔炤,即张秉文的小舅子。郧阳巡抚戴东旻,专门征讨流寇;湘南巡抚王之良,专门对付赵瀚。 方孔炤是刚刚上任的,前任巡抚叫余应桂,如今正在北京蹲监牢。 余应桂是江西人,其族亲已经归附赵瀚。但他被朝廷问罪,并非族人从贼,而是破坏熊文灿“招抚大局”,遭到杨嗣昌弹劾而丢官坐牢。 这些前线巡抚,都觉得熊文灿是个傻逼! 比如郧阳巡抚戴东旻,就坚决抵制招抚之策。他认为小股贼寇可以招抚,大股贼寇必须武力镇压,除非招抚之后愿意遣散部队。戴东旻指挥作战数十次,张献忠就是被他打得被迫招安的。 “这个王之良,究竟是何方神圣?”赵瀚问道。 湘南巡抚王之良,是赵瀚的主要敌人。 李邦华仔细想了想,突然有点印象:“我做兵部尚书的时候,此人在内阁做中书舍人。皇帝在文华殿议事,我见过这王之良几次。听说诗才绝佳,不知是否能打仗。” “陕西人,多少知些兵事。”张秉文补充道。 王之良在历史上没啥名气,但他的儿子王弘撰却大名鼎鼎,精通理学、史学、易学、诗词、金石、绘画、书法。王弘撰坚决不受康熙的征召,躲进华山隐居,被顾炎武称为“关中声气之领袖”。 研究来,研究去,也没此人更多信息,那就直接开打呗! …… 崇祯十一年,六月初。 大同军队,兵分四路出发。 北路: 古剑山为主将,率水师游弋长江。李会为副将,率水师游弋信江。主要目的,提防官兵从南直隶、浙江入侵。 西路(上): 黄幺为主将,从萍乡攻打醴陵。李正为副将,从万载攻打浏阳。 西路(下): 张铁牛为主将,率领两千藤甲兵,翻山越岭直取酃县。刘柱为副将,从永新攻打茶陵。 南路: 费如鹤为主将,从长宁攻打龙川。江大山为副将,从定南攻打和平。 其实由江西入侵广东,最好是顺梅岭古道南下。但两广总督沈犹龙,已经平定广西民乱,在南雄屯兵防御,几乎不可能强行攻克。 …… 由于不带辎重、不带辅兵,张铁牛的行军路线虽最难走,但他提前出发,反而最先抵达战场。 明末清初战乱不休,将近十万人的酃县,被清军杀得只剩5000多人,因此康熙、雍正年间迁来许多客家人。 此时的酃县虽属湖广,却以江西人居多,本地语言直接就是江西话。 当张铁牛昼伏夜行,奔至县外霞阳镇时,两千藤甲兵已经饿了一整天。可惜偷袭县城失败,城中贼寇远远望见藤甲兵,吓得连忙把城门给官兵。 他们只能回到霞阳镇,没有抢吃的,而是分兵守住镇头镇尾,手持兵器观察四周的情况。 十多个军中宣教官,也全部穿着藤甲。 见整个小镇已经凋敝,家家紧闭大门,宣教官敲响小锣沿街大喊:“酃县的老表,我们是赵天王的兵,专门来杀酃县贼寇。大家不要害怕,我们若是抢劫,你们关门也没用。不要你们的粮食,不要你们的钱财,谁家有梯子都借一下。镇上的木匠也请出来,我们出钱雇佣木匠做攻城梯!” 如此呼喊一刻钟,镇上居民终于相信。 因为其他贼寇来到霞阳镇,都是暴力破门而入,抢走粮食和钱财,甚至还抢走美貌女子。而眼前这些藤甲兵,却非常有秩序,一看就跟贼寇不同。 一个店铺掌柜开门,恭敬作揖道:“拜见各位将军!” 宣教官拱手回礼:“敢问老表尊姓大名。” “免贵,姓刘,名安生,”掌柜问道,“诸位可是要攻打县城?” “原来是刘掌柜,”宣教官说道,“对,我们来借梯子二十副足矣。我们都是赵天王的兵,不抢百姓,专打贼寇。” 刘掌柜立即大喊:“都出来,这是赵天王的好兵!” 镇上居民纷纷开门,然后围着宣教官跪了一地,嘶声哭喊道:“将军救命啊,那些匪贼都不是人,十天半月就来抢一次,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闺女也被抢走了,也不晓得是死是活!” “家里的粮食没了,钱也没了,再这样下去都得饿死!” “……” 宣教官大喊:“乡亲们莫慌,把家里的梯子都借来,梯子不够就拆门板现做。只要有了梯子,我们立即进城杀贼!” 镇上居民立即行动起来,纷纷搬来木梯。 酃县县城并不高大,只有四米多而已,两条民用木梯绑起来就能攻城。但还是不够用,只能拆下门板,用钉子和绳子制作简易木梯。 当天下午,两千藤甲兵,抬着二十多条木梯,全部饿着肚子奔向县城。 这里的贼寇,是从永宁县而来。 贼首小霸王,已攻下永新县,在更加富庶的永兴享福。留在酃县的都是弱鸡,只有一千八百多人,贼首唤作翻天猴。 翻天猴听说赵天王派兵来了,吓得立即就要逃跑。但又舍不得财货和美女,干脆守城不出,同时派遣心腹,去茶陵那边请求援兵。 这厮坐在城楼上,突然藤甲兵抬楼梯而至,连忙大喊:“那边,把滚木、滚油搬去那边!” 由于没来得及提前准备,城中贼寇的守城物资非常少,根本不足以防守各段城墙。 只见两千藤甲兵,抬着二十多架攻城梯,齐刷刷跳进护城河。 藤甲和梯子都有浮力,很快轻松渡河上岸,将攻城梯分别在多处城墙。 “是藤甲兵!” “赵天王作法招了藤甲兵!” 听过《三国演义》的贼寇,纷纷惊恐大呼,许多贼寇干脆转身就逃。 “啊!” 突然一声惨叫,却是抬滚油的贼寇,因为太过慌张而摔倒,好几个贼寇的脚都被热油烫伤。他们也顾不得守城了,纷纷忍痛开溜,所过之处把其他贼寇也带得溃逃。 张铁牛身先士卒,踩着木梯就往上爬。 这里有几个贼寇,想要把梯子推开,但更多藤甲兵在下面按住梯子底部。 四米多的高度,张铁牛转眼就爬上去。 他现在的武器,换成了一把钢刀,两把小斧头别在腰间用于抛掷。 “杀!” 张铁牛翻上城墙,举盾挡住要害,抬手一刀劈出。 其余多处,也陆续攻上,藤甲兵追着贼寇一阵砍杀。 贼首翻天猴见势不妙,立即从靠河的城墙奔去,攀着绳子飞快溜走,然后游到河对岸进山去了。 这一仗打下来,藤甲兵只有两人受伤,贼寇的热油和滚木甚至都没使用。 搜检全城,抓到六百多个贼兵。 “这些人如何处理?”宣教官问道。 张铁牛面色狰狞:“全杀了!” 他们属于奇袭,休息一天,吃饱喝足,还要奔赴下一座县城,哪能分出人手看管俘虏? 宣教官也晓得这个道理,并未横加阻拦。 六百多贼兵被捆起来,挨个抹脖子杀死。城内百姓并不害怕,反而欢呼喝彩,他们被这些贼兵祸害得不轻。 雇来城中妇女,用反贼的粮食煮饭,全体士卒脱下甲胄休息。 宣教官却没法休息,他们还要奔走串联,召集城中幸存的大户,让他们每家都出人负责守城。防止藤甲兵离开之后,成功逃窜的反贼又杀回来。另外,还要让大户搜集小船和骡子,用来运送藤甲和粮食,张铁牛要顺着河岸前往茶陵。 (注:茶陵已经升级为州,之前一直写错了,多谢书友指正。) 茶陵那边,刘柱虽是副将,兵力却远超张铁牛。 刘柱麾下有两千正兵、两千农兵,还有六千多运粮队,另有宣教团、外派官吏、农会骨干、医疗兵总计九百多人。 进入茶陵县地界之后,宣教团、官吏、农会立即行动起来,到各处村镇宣讲政策。不但农民踊跃响应,就连士绅地主都热情接待,他们被贼寇祸害得很惨,也没想再保住田产,只要能保住性命就好。 数日之后,刘柱带兵出现于茶陵州北部,加上几千运粮队,吓得城内反贼魂飞魄散。 虽然反贼大部分是本地人,但几个贼头子,却是从江西逃过来的。他们早就已经被“天兵”打出阴影,刘柱的军队还在十里之外,就直接收拾细软弃城朝东南遁逃。 正是酃县方向! 张铁牛的两千藤甲兵,在湖口镇以北两里,跟逃来的五千多贼寇撞上。 根本不用列阵,甚至藤甲都懒得穿上。 张铁牛让士卒戴上藤甲盔,手持藤牌和钢刀,便直接朝着两倍有余的敌人杀去。 “快跑啊!赵天王会法术,这里也招了天兵!” 老贼们看到大同军旗,吓得扭头就跑。他们真被吓怕了,本就是从北边逃来的,莫名其妙在南边遇到敌人,愈发确信赵天王真的会法术。 张铁牛、刘柱这一路,因为打的都是弱鸡,开局可谓非常顺利。 只要再打下安仁和攸县,第一阶段的战略目标就算达成。 241【攻心为上】 长沙府城。 长沙知县杨观吉,正在督建瓮城。长沙以前是有瓮城的,但只四道门有,现在又增设几座。 面对江西贼寇,必须加固城防! “吉长,”知府王期昇快步走来,面色严峻道,“江西赵贼,已经派兵攻打湖广。醴陵失陷,浏阳被围。” 醴陵县、浏阳县,都属长沙府管辖,而且是长沙的东大门。 杨观吉问道:“那位湘南巡抚在作甚?” “在岳州、常德两府募集钱粮,号召士绅开办团练,”王期昇说道,“王巡抚让长沙士绅也办团练,此事就拜托吉长了。至于督建瓮城,交给其他人来做即可。” 杨观吉心中叹息,抱拳道:“尽力而为。” 把瓮城工地的事务交接之后,杨观吉立即出城,去乡下串联士绅豪族,说实话他此刻很想从贼。 长沙知府王期昇,长沙知县杨观吉,其实是同科进士。 杨观吉自幼家贫,每逢家中缺粮,母亲就带他去外公家蹭饭吃,从小饱受舅妈和表兄弟的歧视。但他读书很用功,年纪轻轻考中进士,可惜没钱贿赂吏部官员。 堂堂进士,本被任命为如皋知县,刚到如皋赴任,莫名其妙就贬为广信府知事。 他没有得罪任何人,没来得及说话,也没来得及做事,就从七品知县降为九品知事。只有一个可能,如皋知县的职位,被人花高价钱买了,他这正牌进士必须让位。 折腾至今,数次迁调,还是个七品知县,而他的同科进士已是知府。 苦活累活,全是杨观吉在做,功劳却是别人的。 杨观吉直奔沙坪村,拜见士绅陶氏。本地人呼为“陶烂谷”,意思是说,陶家的稻谷多得烂在仓里。家里养的奴仆,为其耕种的佃户,加起来有上万人之多。 这家人正在办丧事,族长陶添荣刚刚去世。 杨观吉前去吊唁,他是一个穷逼,送不起贵重礼物,干脆空着双手到灵堂上香。 当晚,他把陶邦显、陶邦用兄弟俩,叫出灵堂商量办团练之事。 还没开口,陶邦显就说:“县尊,长沙修筑瓮城,陶氏已捐了千两白银。朝廷数次加派,陶家也摊派最重,难不成又让陶家出钱?” “非也,非也,”杨观吉有些尴尬,“陛下有旨,乡绅可办团练,只需到知府那里报备,就能自己募兵剿贼。” 陶邦用立即拒绝:“陶家人只会读书,不会打仗。” 杨观吉劝说道:“那江西赵贼,已经攻陷醴陵、包围浏阳,很快就要打到府城这边。此贼可是要分大户田产的,陶家数万亩地岌岌可危!” 陶邦显拱手说:“县尊请回,陶家不会募兵打仗!” 陶邦用也起身作揖,兄弟二人不再言语,结伴回到灵堂为父亲守灵。 “唉!” 杨观吉无奈摇头,只能作罢,翌日又去找其他大户。 陶氏兄弟则悄悄商量从贼之事,他们共有八个儿子,还有好几个女儿。两个没出嫁的女儿,可以嫁给赵贼麾下官员联姻。八个儿子,只要是已经成年的,都可以送去赵贼那里当官。 至于家里的几万亩地,分就分呗,只要能保住性命即可。 为啥如此干脆利落? 因为仅万历年间,湘南就爆发了20多次农民起义。农民军只要打到长沙,就肯定拿陶家开刀。 整个陶氏家族,到天启初年,男丁被杀得只剩祖孙四人。多次战乱之后,陶家的十多万亩地,现在也只剩下几万亩。 陶家已经被杀怕了,对风吹草动极为敏感。 如今,家里的男丁繁衍至十人,再被屠杀极有可能灭族,必须找一个强有力的靠山。 他们去年就派人去江西,观察赵瀚对大族的政策。情况让他们非常高兴,江西赵贼竟然只要田产,别说抢钱杀人,就连仓里的粮食都不会抢。 “父亲,叔父,”长房长子陶爱之说,“既然决议投靠赵先生,为何不趁机立下大功呢?” 陶邦显问道:“如何立功?” 陶爱之说道:“便依那知县,陶家出钱办团练,到时候可以带兵反戈一击!” 陶爱之出生于天启初年,当时陶家只剩祖孙四人,生下来便是新一代的独苗。因此取名“爱之”,从小严加培养,聘请名师教学,又送其至岳麓书院求学。今年虽只十八岁,却也见识广博,而且颇有谋略。 陶邦显、陶邦用对视一眼,但他们心有余悸,特别害怕兵戈之事。 陶邦用说道:“兵事凶险,能避则避,不如就在家里等着分田吧。为今之要务,是你们兄弟几个,多多纳妾生子,让陶家人丁兴旺起来。” 陶爱之愤懑道:“叔父,小侄才将才十八岁。二弟、三弟十六岁,四弟才十五岁。英华少年,正当建功立业,如何能痴迷于妇人?” 陶邦显的表情有些恐惧,叹息说:“你小小年纪,不知兵祸凶险。数十年前,陶家男丁两百余。仅你曾祖那一辈,主宗兄弟就有十三人。你祖父那一辈,又有同支兄弟十一人。可历次民乱,杀戮无数,为父亲眼看到各位叔祖、叔伯被杀。家中女眷,多遭侮辱,甚至被虐待致死!” 陶邦用也说:“最危险那次,贼寇来得太快。我与母亲跳入粪池,在大粪里泡了一整天,全身爬满蛆虫,半夜方才逃出去。” 陶爱之没有经历过那些,又兼年轻气盛,斩钉截铁道:“父亲,叔父,陶家为何屡遭不幸?皆因朝廷腐败,官逼民反,致使民乱四起。如今赵先生起兵,江西已然大治,未闻再有民乱,此平定乱世之英主也。我陶家既然决心归附,不惟献土而已,还当趁机立下大功。于公,为生民立命也;于私,可使我陶家再得富贵!如此良机,怎可错过?大丈夫生于乱世,难道还要苟且偷生,整日与妇人在内宅为乐吗?” “砰!” 房门被推开,三个少年走进来。 却是陶邦显的次子陶眬之,陶邦用的长子陶云峰、次子陶爱峰,年龄最小者只有虚岁十五。 “请父亲、叔父(伯父)募兵!” 三个少年,齐刷刷跪地。 陶爱之也跟着跪下:“请父亲、叔父募兵!” 兄弟俩又是担忧,又是高兴。忧的是惧怕兵连祸结,喜的是儿子们都胸怀大志。 数日之后,陶家派人去府城报备,知府、知县都非常惊喜。旬月间,陶家募兵四千余,由陶爱之、陶眬之、陶云峰、陶爱峰四兄弟统率。 …… 浏阳。 李正此时极为郁闷,出兵湘南的四支部队,黄幺攻克醴陵,刘柱攻克茶陵,张铁牛攻克酃县,只有他被堵在浏阳城下。 浏阳知县冯祖望,虽然已经升迁异地,但他练出的乡勇却还在。新任知县虽然没啥本事,却也懂得放权,把乡勇交给王徽来统率。 王徽据城不出,热油、金汁、滚木、落石齐备,把浏阳县城守得无懈可击。 没法强攻! 前任知县冯祖望,不但编练乡勇,还把县城给修缮加固了。 这个冯祖望,不学父亲冯梦龙写小说,跑来掺和兵事干嘛? 李正望着城池无可奈何,只能寄希望于围城打援,可长沙那边偏偏又不派援军过来。 “攻城为上,攻心为下。”萧宗显提醒道。 李正问道:“如何攻心?” 萧宗显说:“传令宣教员和农会,先给城内乡勇的家人分田,再让这些家人去城外喊话。找不到家人的,就给他们的邻居分田。” 李正顿时醒悟,大喜道:“好计策!” 定下计策,立即行动。 又过数日,几百个先分到田的农民,坐着小船渡过护城河。 “不要射箭,我看到我爹了!” “我三叔也来了,大夥莫要射箭。” “……” 守将王徽顿时又惊又怒,他出身大地主家庭,家里有上万亩地,已经提前把家人接到城里。 可他麾下的乡勇,却多出自小地主、自耕农,另外还有一部分是佃户。 城外这数百农民,他还真不敢下令射箭,否则定然军心大乱。 一个自耕农大喊:“润哥儿,我是你爹。咱家的田没被分走,还多了二十几亩。有水田,有旱田,还有山地!莫要再给官府打仗了,快快投降做赵先生的兵!” 另一个佃户则泪流满面,哭喊道:“石头,咱家也有田了,咱家也有田了啊!不用再给地主种田了,咱家自己也有田,快快回家种田!” “良子,我是你叔。你爹走得早,你们兄弟几个,从小就过苦日子。快回家吧,你娘都分田了,你也快快分家分田!” “大哥,我是小妹。女人也能分田,爹娘让你快回家!” “……” 一通喊话,守军全体沉默,都在侧耳倾听城下在说什么。 王徽只觉浑身冰凉,哪有这样打仗的? 他看向身边士卒,除了大族子弟之外,其他人全部开始躁动,脸上写满了向往之色。 这还怎么打仗? 只需再喊话两三天,反贼根本不用攻城,守军自己就要跑光一大半,甚至有可能直接开门献城。 王徽朝着另一段城墙走去,面无表情道:“县尊,借你人头一用。” 知县表情惊恐,还没来得及求饶,就被王徽一刀砍死。 “开城!” 王徽提着知县的脑袋,带着乡勇出城投降,这仗根本就他娘的没法打。 李正带兵过来,笑着说:“你便是守将王徽?带兵不错,今后跟着我打仗吧。” “愿为赵先生效死!”王徽单膝跪地。 王徽以前只杀过江西来的贼寇,手上没有染过大同兵的血。而且,他麾下全是家乡子弟兵,也不可能胡乱在家乡杀人。 除了出身大族,肯定要被分田,跟赵瀚没有其他矛盾。 王徽手下的乡勇,大部分被遣散回家,只留一千人作为运粮队。暂时没有正式编制,临时招募的运粮辅兵而已。 略作休整,李正派人给黄幺报捷,商量下一步作战计划。 此时此刻,黄幺已经离开醴陵,攻占了渌口镇(株洲),卡住水陆交通要道。 当友军捷报传来,黄幺立即下令,让李正前去骚扰长沙。而他自己,则带兵前往湘潭,只要把湘潭拿下,就能跟李正一起合围长沙。 李正在等待命令期间,突然抓到一个“奸细”。 “奸细”跪地磕头道:“将军饶命,小人是沙坪陶氏的家奴。我家主人募兵数千,只要将军兵至,必然反戈一击。将军若是不信,到了长沙之后,可以先去沙坪分田,那里的田地都是陶氏所有。” 李正将信将疑,还有主动请求分田的大地主? (企鹅大佬的白银盟加更,今后会继续补上。) 242【王之良】 湘南巡抚王之良,绝对称得上“知兵事”。 他接到任命时,是如此对崇祯说的:“赵贼,坐寇也,以分田而惑小民之心,时日越长,其势越盛。而湖广之兵,皆北上征讨流贼,湘南早已无兵可用矣。既令乡绅编练团勇,成可战之军须经一载,届时赵贼早已吞府并县。唯有编练火器营,方可短日而成军,请陛下赐予火铳、火炮、火药!” 崇祯这次很大方,立即下令,给王之良调拨火器。 然后,王之良被搞得毫无脾气。 火炮全是老物件,也不知属于哪辈儿祖宗,斑斑铜绿可以放进博物馆。 火铳给了三千支,明初的三眼铳都有。也有比较新式的鸟铳,但十支里能有一支可用,就已算祖辈积德烧高香了。 至于火药,不是粉末状的,也不是颗粒状的,而是他娘的块状! 这是要让火铳兵,先把块状火药敲碎,再拿去填装发射吗? 王之良离京之前,又跑去见了崇祯一面,把自己领到的军火状况,全都在皇帝那里说清楚。 崇祯也气得不轻,立即让人严查。 如今还在查,然而不用查了,因为火药厂都炸没了。 真不是“火龙烧仓”的把戏,而是火药存放不当,引起一场大爆炸。 史称“安民厂灾”:都城十余里内,觉地轴摇撼不已……震毁城垣,方圆十数里无完宇,树木俱偃仆立槁。居人行人,互相枕藉,死皆焦黑……据查居民死伤万余,贴厂太监王甫、局官张之秀俱毙,武库几空,发五千金赈恤。 城墙都震塌了,方圆十多里,找不到完好房子,附近的武器装备库房全毁。 可怜的崇祯,本来就缺钱,还要拿出五千两银子抚恤死伤者。 王之良双手空空赴任,叫来湖广三司官员,安排乡绅编练团勇事宜。 湖广三司同样无奈,他们已经连续几年,一边给朝廷上交赋税,一边给巡抚筹措粮草。湖广是围剿流寇的主战区之一,导致湘南反贼肆虐都没空扑灭,现在哪有财力物力人力对付赵瀚? 三司官员,直接装死。 王之良只能亲自出马,好歹说服岳州、常德两府士绅,东拼西凑整出六千多团勇义士。 就在此时,赵贼出兵湖广的消息传来。 王之良立即带兵,飞快赶往长沙。 长沙必须守住,否则整个洞庭湖平原,都将暴露于赵贼的兵锋之下! “虞卿公,你可总算来了!”长沙知府王期昇,感动得差点当场跪下。 王期昇也算能臣,但他的技能点,全部点在建筑方面。一路升官的政绩,都是修筑堤坝、修筑城池、修筑水渠,抗击贼寇真不是他的长项。 王之良巡视城防之后,对新修的瓮城特别满意,赞赏道:“如此可保长沙不失矣。”又问,“我带了六千多团勇过来,长沙本地有多少兵力?” “八千多团勇。”王期昇答道。 知县杨观吉突然问:“晚生也曾读过兵书,是否该分兵驻守城外高山,与城内守军形成掎角之势?” 王之良回答道:“若有精兵,自当如此。可你我之兵,编练时日尚短,哪能分兵出城?以弱兵对强军,不可野外浪战,不可随意分兵,必须全部用于守城。既然长沙不缺兵,我便调三千团勇回去守湘阴,防止赵贼绕过长沙北进!” 在王之良的安排下,长沙守军一万一千人,湘阴守军三千余,用两座城池来阻挡赵瀚进军洞庭湖平原。 洞庭湖平原是湖广的核心菁华,那里若是沦陷,湖广也等于没了大半。 陶氏四兄弟,带兵四千余,也被安排在城内驻防。 “巡抚怎来得这么快?”三弟陶云峰说,“如今城内守军过万,咱们这四千多人,真能在关键时候献城吗?” 二弟陶眬之也心怀忐忑:“那个王巡抚,看样子真会打仗。巡抚一来,城防就布置得妥妥帖帖,比咱们这些人厉害多了。” 四兄弟都是读书人,近段时间疯狂阅读兵书,纸上谈兵已然能够唬人,但他们连最基础的军事常识都不清楚。 大哥陶爱之说:“莫要慌乱,只要有我们做内应,长沙肯定一战而下。我陶家招募的四千多兵,皆为乌合之众。可你们看城中其他团勇,跟陶家的乌合之众有何区别?一旦出现混乱,必然全军溃败!” 数日之后。 “报!上万贼军,顺浏阳河而来,已在三十里之外!” “再探!” 王之良走上城楼,望着城外民居,此刻感到一阵迷惘。 他师从“关西夫子”冯从吾,主修的是“关学”,关学创始人为张载,即喊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那位。 到了冯从吾这里,以关学为基础,融合程朱理学与阳明心学,在明末搞出一种全新的关学。 明末各学派都是如此,呈现学术大融合趋势。 比如张秉文,修的便是融合了心学、偏向实学的理学。可惜,被满清打断了脊梁,虽然发展壮大为“桐城派”,却丢掉了核心理念,只剩下考据和散文这种空壳。 桐城派的前身主张实学,冯从吾的关学同样主张实学。 只要是明末求变的学派,全部提倡实学,主张学以致用,主张避虚就实! 王之良虽然是陕西人,却也属于东林党,而他的业师冯从吾,正是东林党西北领袖。 学、行、疑、思、恒,这是新派关学的五字真言。 王之良如今只剩下“疑”,不知如何“行”,也不知如何“思”。在来湘南之前,王之良仔细研究过赵瀚,然后他的三观就被击毁了。 王之良发现,江西赵贼正在践行“横渠四句”,就仿佛一个野生的关学弟子。 天下大同,即为天地立心。 均田分地,即为生民立命。 恢复《孟子》的缺失章节,在白鹭洲书院提倡学术自由,即为往圣继绝学。 整顿吏治,江西安定,似有匡扶天下之志,即为万世开太平。 这不是什么反贼,若此人夺取天下,必为一代圣主! 王之良不想跟这样的人打仗,甚至有一种屈身投效的冲动。 但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没得选择。 王之良叹息一声,又去巡查城防。 别看城里有一万一千守军,可全是团勇新兵,统领部队的也都是乡绅。这些乡绅,根本不会打仗,就连怎么守城,都必须王之良手把手教导。 真特娘的累! 幸好监军太监怕死,留在岳州府没过来,否则王之良还得分心应付太监。 下午时分,李正率领大军前来,距离长沙城数里,便背山依水而扎下大营。 王之良和李正,都派出探子查看情况。 而且,双方探子皆驾小船,在狭窄的浏阳河里隔空对望。 “杀!” 大同军探子,驾着十余艘小舟,朝着官兵探子冲去。 官兵那边立即撤退,根本就追不上。追至城外一里地,大同军探子上岸观察,其中一个还带着千里镜。 随即,他们又四下探查,找本地百姓询问情况。 “报!” “长沙城防守森严,数日之前,有大官带援兵而至。有说来了几千人,有说来了上万人。” 李正此时有些懊恼,他不该等待黄幺的军令。若是攻占浏阳县之后,立即带兵直扑长沙城,有陶家做内应说不定就拿下了。 有时候,赵瀚会聘人给军官们讲兵法,李正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兵贵神速”。 还能怎么办? 以李正的兵力强攻长沙,就算一切顺利,至少也得打三五个月! 把萧宗显、陈福贵、胡定贵等大小军官叫来,李正说明情况之后,问道:“各位一起商议吧,接下来该如何打?” 跟清代史学家同名的万斯同,建议道:“要不直接绕过长沙,去打前面的湘阴?” 李正摇头说:“长沙城卡住河道,军粮运不过去,走陆路运粮容易遭到袭击。而且,若是久攻湘阴不克,我军恐被断了粮道,到时候全军都要饿肚子,还将遭受前后夹击之危。” “我的意思是说,”万斯同解释道,“派一支精锐,昼伏夜行,奇袭湘阴。只要占据湘阴,长沙就成了一座孤城。” 萧宗显说:“可派些探子,去湘阴打听情况。若是湘阴兵多,就不去管它;若是湘阴兵少,就派精兵奇袭之。” 胡定贵说道:“不管他那么多,先在长沙周边村镇分田!” 李正笑道:“浏阳的田都还没分完,哪来那么多人手,跑到长沙这边来主持分田?” “那就分兵南下,”胡定贵说,“而且要大摇大摆的分兵,分出一队去帮黄兵院打湘潭。把湘潭打下来,黄兵院就能率主力北上,跟我们一起合攻长沙。同时,长沙城的守军,见到咱们分兵,很可能主动出城,到时候就在城外打他娘!” “这主意不错。”萧宗显表示支持。 李正扫视众人一眼,点头道:“既然都不反对,那就分兵从城下经过,看那城内的官兵上不上当。上当最好,不上当就真的分兵南下!” 王之良坐在城头,看着大同军分兵南下,只传令道:“不必管他,守住长沙城便是。” 湘潭可以丢,长沙丢不得。 243【湘潭周氏】(为白银盟“暖阳1314”加更) 湘潭,周氏,大族。 虽然还没有发展为“周半县”,更没有发展到清末“联姻半湖湘”的地步。但从嘉靖到万历年间,周之屏、周之基、周之龙、周御、周徐接连考中进士,还出了一大堆举人,周家在湘潭疯狂兼并土地! 跟长沙那边的陶氏不同,湘潭周氏人丁兴旺。 万历年间经历多次农民起义,周氏每次都主动募集乡勇。等打退农民军之后,立即趁机兼并土地,如今已经占地超过十万亩。 得知江西赵贼出兵湖广,正在岳麓书院求学的举人周星,立即赶回湘潭募兵。 历史上,再过两年,他也会考取进士。 隐山脚下,廖晟的胞弟廖景,前来偷偷跟周星联络。 双方都出身大族,毫无妥协可能,必须跟赵瀚死磕到底。 “景虞兄,湘潭形式如何?”廖景问道。 周星回答说:“数千反贼,已围困城池半月。刚刚接到消息,赵贼已经占领浏阳,肯定会朝长沙进兵。湘潭若失,长沙危矣!衡阳那边呢?” “除了衡阳、衡山、耒阳,东边和南边诸县,皆被赵贼占据。”廖景回答道。 经过长久作战,廖晟麾下已有上万团勇,接连收复衡阳、衡山、耒阳。 攸县、安仁的贼寇最惨,东边是赵瀚的军队,西边是廖晟的团勇。 这地方已经没法待了! 因此,刘柱刚从茶陵出兵,攸县贼寇就弃城而逃。路过安仁之时,安仁贼寇也跟着逃,两股贼寇就此合流,跑去永兴县投靠小霸王。 小霸王听闻北边局势,也感觉没法守,于是弃城前往更南边的郴州。 他们攻打郴州失败,只能绕城而走,一路劫掠村镇,准备从宜章流窜进广东地界。 如果无视南逃贼寇和起事瑶民,湘南现在有两大战场。 北方,黄幺包围湘潭,李正包围长沙,战略目标是攻取长沙。官兵主帅,是湘南巡抚王之良。 南方,刘柱陈兵雷家埠(洣水与湘江交汇处),张铁牛陈兵永兴县。他们一边让宣教官、农会分田,一边与廖晟的团练遥相对峙,战略目标是攻取衡阳。 廖景说道:“家兄准备偷袭渌口(株洲市渌口区),杀掉那里的贼兵,截断赵贼的粮道!” 周星听完南边局势,惊道:“令兄带兵北上,就不怕耒阳、衡山被赵贼攻陷?” “两城各留三千兵足矣,”廖景说道,“必须把湘潭的贼兵赶走,长沙、湘潭、衡山、衡阳、耒阳才能连成一线。” 周星问道:“我该如何配合?” 廖景回答:“家兄建议周家的团练,前往湘潭牵制贼兵主力,拖延贼兵回援渌口的时间。待家兄拿下渌口,就能与周家的团练,还有湘潭城内守军,三面合攻反贼。反贼被团团包围,失去粮草供应,必然军心大乱,一战可胜矣!” “好计策!”周星赞叹道。 确实好计策,前提是要打得赢。 廖晟打那些江西逃来的贼寇,连战连捷,此时威望大涨,自信得有些过头。他觉得江西贼不过如此,留下几千人守城,拦住张铁牛和刘柱,竟然亲率精锐北上攻击黄幺。 他要一个打三个! 仅从战略角度而言,这种做法是很聪明合理的。如果双方战斗力差不多,廖晟肯定能成功,有极大的概率全歼黄幺主力。 不得不说,黄幺轻敌冒进了,根本不把衡山之敌放在眼里,导致自己的粮道暴露在廖晟兵锋之下。 这属于黄幺的用兵风格,出兵迅速,行军奇快。 李正就刚好相反,性格谨慎,思虑周全,还喜欢跟部将商量。他如果跟黄幺调换一下,估计黄幺已经拿下长沙,根本不给王之良增援时间。 三日之后,周星带着团勇,小心翼翼接近湘潭县城。 他不敢靠得太近,生怕全军崩溃,只求吸引黄幺的注意力,为廖晟截断敌人粮道创造时间。 “总算来了!”黄幺笑道。 黄幺围城半个月,根本没想过攻城,专门等着官兵援军。只要击败援军,城内守军必然士气低落,到时候就有各种方法攻陷城池。 肯定是有援军的,黄幺早打听过了。 这里盘踞着一个周家,几十年间出了五个进士,每次民乱都被周家招募乡勇平定。 如果再等半个月,周家还不带兵增援,黄幺就会自己带兵过去。 “轰轰轰!” 三声炮响,佛朗机炮发射。 好端端的火炮,被黄幺当成了发令炮。 周星正在选择良好地形扎营,就是能跑那种,反正他不会跟黄幺硬拼。 突然三声炮响传来,由于距离太远,周星还以为敌人在攻城。 该不该去帮忙? 周星决定按兵不动,远远看着就行了,反贼肯定无法攻陷城池。而且隔着一条湘江,他暂时也没法过河救援——反贼一旦试图过江,周星立马就要开溜,他得先保住自家的团勇。 这个距离,还隔江而望,周星认为自己很安全。 “嘟嘟哒嘟嘟嘟哒嘟哒~~~~~” 片刻之后,涓水两岸传来冲锋号,周星顿时吓得背心直冒汗:“快结阵,有伏兵!” 周星顺着涓水而来,此时此刻,两岸的白鹤山、化龙公山,分别奔出五百大同士卒。他们跑到山脚下,才吹响冲锋号,东西夹击冲向周星的团勇。 这一出实在整得太突然,周家团勇刚把粮食从船上卸下,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扎营。 周星带兵在涓水东岸,化龙公山冲下的五百伏兵,缓步小跑着冲杀过去。白鹤山的五百伏兵,则是脱下甲胄,跳进河里抢那些已经卸粮的小船。 由于涓水相隔,周家数千团练,只需面对五百伏兵,另外五百伏兵暂时过不来。 可是,能挡得住吗? “抬枪!” 周星大呼,让家奴举起令旗。 丁家盛举起长枪,跟着严九一起冲锋。 严九是跟着费映珙的老贼,被打散编入军中,现在已经可以统率五百人。 而丁家盛这个都昌义军首领,则转职成为军中宣教官,他虽然半路入伙,大同理论却学得非常扎实。 狼筅开道,长枪突刺。 五百大同士卒,闯入将近五千敌人的阵中。犹如刀切豆腐,撞出一个大缺口,周家团勇在接战瞬间就崩溃了。 “少爷,快走!” 一个心腹家奴,拖着周星就跑。 被三面围攻? 不存在的。 黄幺虽然喜欢冒进,却并不真的轻敌,他在用自己当诱饵,引诱后方的敌人上钩。 周星的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没搞明白自己怎么输的。 他有五千团勇,怎被五百反贼击溃? 而且,溃得干脆利落,完全没有一点反抗能力。 心腹家奴不时往回看,突然推开周星:“少爷快闪开!” 周星狼狈摔倒,抬头一看,自己的书童已被反贼杀了。 他顾不上悲痛,手脚并用爬起来,朝着河边跑去,猛地跳进河里。 游着游着,突然听到背后有声音。 河对岸的五百伏兵,已经跳河抢到小船,此时一个个光着膀子划船,用长枪刺杀跳河逃跑的团勇。 “别杀我,我是举人,我是举……” 周星惊恐大呼,突然一杆长枪刺来,非常准确的扎在他额头。 在另一个时空,辉煌到民国时期的周家,这次肯定要被严厉镇压,能活下来多少族人全看造化。 渌口。 廖晟带着五千精锐,坐船飞快来到此地。这里是黄幺的粮草转运站,一旦拿下,黄幺就被截断粮道。 他准备夜间奇袭,谁知距离还有二十几里地,就遇到反贼派出的哨船。 反贼探子,居然派出二十几里远? 廖晟感到很不友好,他的奇袭计划落空,接下来只能进行强攻。 费映珙正在渌口晒太阳,黄幺让他看守粮道,那就专心看守呗。躺在一张竹制摇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品茶茗,偷得浮生半日闲啊。 “爹,探子回报,敌人来了。”费如惠走过来说。 费映珙麾下的匪寇,都被打散了编入军队,唯有女儿费如惠一直跟在身边。 费如惠硬要投军打仗,而且获得了赵瀚许可。 “来了多少人?”费映珙问道。 费如惠说:“好几千。粮草走水路,士兵走河边,观其行军似是精锐。” “老子打的就是精锐!” 费映珙缓缓站起,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说:“再不打仗,骨头都快酥了。” 费映珙手里,只有五百正兵、五百农兵,其他全都属于运粮队。 廖晟在暴露行踪之后,没有返还衡山,而是减缓行军速度,让麾下士卒不至于那么疲惫。 他有一万多团勇,没怎么训练,却打了一年多的仗。 这次带来截断粮道的五千团勇,全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老兵。至少,他自己觉得是精锐,能把江西来的贼寇打得满地乱窜。 赵天王又如何? 他又不是没打过江西反贼! 廖晟自觉科举无望,值此乱世,他要凭借战功封妻荫子,同时还要保住自己家的田产。 第二天上午,廖晟带着五千精锐,来到渌口准备进攻费映珙。 他麾下甚至练出三百弓箭手! 244【精锐得有限】 偷袭不成,就很尴尬,因为廖晟必须过河。 要么走湘江西岸,去更下游横渡湘江。要么走湘江东岸,在渌口镇对岸横渡渌水。 渌口镇有一座桥,始建于宋代,全长150多米,为木墩木梁结构,每隔几年就要修缮一次。如果不走这座桥,整个渌水沿岸,就只剩醴陵那边的渌江桥,同样是木墩木梁的宋代桥梁。 廖晟没有专门的水军,他的船只仅用于运送辎重。 赵瀚的水师也没法从江西过来,船只同样只能用于运送辎重——当然,可以从长江绕一大圈,再沿着湘江一直到这边。 横渡湘江太困难了,廖晟只能选择在渌水过桥。 在渌水南岸登陆,廖晟舒了一口气,反贼总算没有放火烧桥。 隔河扎营,当日未动。 廖晟让自己的族弟廖昆,率1500水性良好之精锐,夜间去上游直接偷渡过去。到时候,主力强渡大桥,奇兵从东边同时进攻,两面夹击可一战而胜。 费映珙毫无反应,似乎不知道防备敌军偷渡。 当胞弟成功偷渡的消息传来,廖晟在营中冷笑:“看守粮道之贼将,何其昏庸无能,此战必然大胜!” 费映珙不动的原因有二: 第一,他现在虽然可以统率一千正兵,但黄幺带走五百用于围城。他只有五百正兵、五百农兵,这点战力分兵之后太弱; 第二,如果不让敌人过河,他怎么全歼? 次日正午,成功偷渡的1500团勇,在休息恢复之后,由廖昆带领杀过来。 同时,廖晟提前强渡大桥,以此牵制贼兵,配合族弟顺利抵达战场。 盾牌手、长枪手在前,三百弓箭手在后,一次性只能投入几百兵力,人数太多桥面也站不下。 他们也不急着进攻,就在桥上往对岸射击,等偷渡的友军到了再两边夹击。 “爹,东边的敌人过来了,偷渡一千多人。”费如惠说道。 费映珙扭头瞧了瞧:“不急,再等等。” 守桥的五百正兵,正举着藤牌防御弓箭。待侧方的1500团勇接近,费映珙突然惊呼:“快撤!” 趁着弓箭手射击的间隙,守桥正兵转身就逃,似乎害怕两面夹击,直接给吓溃了。 非常拙劣的演技! 但是,正在桥上进攻的团勇却信了,偷渡包夹过来的团勇也信了。 他们成军以来,长期跟贼寇作战。那些贼寇,也是这样打着打着,一旦被埋伏或包夹就溃败。 河对岸的廖晟急道:“鸣金,鸣金,过河集结,不要乱追!” “当当当当!” 铜锣疯狂敲响,但已经晚了。 过桥的团勇,偷渡的团勇,见大同军正在溃逃,立即脑子发热一窝蜂追杀。 很显然,这些团勇精锐,根本无法做到令行禁止。 廖晟渡河之后,他的部队已经分成两股。一股在追杀大同军,一股非常听话的在岸边集结。无奈之下,他一边带兵追赶,一边吹号让前方部队停下来。 这是一个商业小镇,人多了根本没法列阵,只能沿着青石板街道前进。 两条街道,呈“⊥”字形。 一条沿河横向延伸,一条沿店铺竖着延伸。 最先过桥的团勇,钻进纵向街道追击。偷渡的1500团勇,从镇外小路追击。全都拖成一字长蛇阵,准确的说是拖成两条长蛇。 他们完全追疯了,就像以前追杀贼寇一样。 “吁!” 尖锐刺耳的铜哨声响起,逃出正街的五百正兵,突然停下来集结列阵。 这种操作,整个大明,只有少数部队能做到。大部分的官兵、乡勇和贼寇,就算事先早有安排,逃着逃着也溃了,佯败直接变成溃败。 团勇们做不到,就认为大同军也做不到,他们坚信大同军是真在溃逃。 “天下大同!” “种田吃饭!” 迅速列阵完毕的五百正兵,突然齐声大呼,吓得追在最前方的团勇心惊胆战。 “杀!” 狭窄的青石板镇街,顶多能并排十多个人。追来的团勇人数再多,也根本无法排开,瞬间被街口列阵的大同军绞杀。 “快跑,有埋伏!” 跑在前方的团勇慌忙转身,后面的团勇却还在往前冲,很快就在街口处挤作一团。 团勇的指挥系统,此时已经完全失效,就连军官都被挤在人堆里。 镇上商铺全部店门闭门,少数店铺有二层楼。掌柜、伙计、客商……纷纷从二楼窗户观望,他们看到非常精彩的场面。 只见五百大同兵,在街口呈月牙形列阵,无数团勇撞入那凹型缺口。一个团勇,往往遭到好几杆长枪刺杀,前后拥挤堵在那里进退不得。 后方追来的团勇,刚开始不知道发生啥事,站在后面集体进入梦游状态。如此绞杀至少一分钟,后面那些团勇才开始溃逃,但中间区域人挤人,惊慌之下无数团勇摔倒,许多团勇干脆就是被友军给踩死的。 一个住在客栈的外地商贾,通过窗户全程观战,忍不住叹息:“一边是精锐之师,一边是乌合之众,这仗输得不冤啊。” 另一边,1500偷渡团勇,在廖昆的率领下,从镇外小路追来包抄。 他们迎面撞上五百农兵! 小路一侧是房屋,另一侧是旱田,廖昆举旗大呼列阵。 面对严阵以待的农兵,团勇们也不敢再乱追,纷纷跳进旱田开始列阵。 然而,不等他们列阵完毕,五百农兵也跳进旱田,小跑着开始以鸳鸯阵冲锋。 这些团勇确实是精锐,居然没有当即溃败,比湘潭周家的团勇厉害多了。 也仅此而已。 阵型都没列好的1500团勇,面对列阵冲锋的500农兵。大概坚持了两分钟的样子,直接被从中间杀穿,团勇们想要拼杀,眼前却全是狼筅,然后恍惚间就有长枪刺来。 廖昆举刀劈开两狼筅,突然被一杆狼筅刺伤。在他招架后撤之余,又是一杆长枪刺来,随即肩部中枪、腹部中枪、胸口中筅,当场倒地毙命。 廖晟本人带兵赶来,两支团勇已经全部溃逃,他只能撤回桥边列阵接应。 可越来越多的溃兵奔回,后面还有大同军追杀,廖晟的本阵也瞬间动摇。当溃兵越来越近,负责接应的团勇,一部分吓得转身就跑,随即带动全军溃败,廖晟连杀数人都弹压不住。 廖晟带来的五千团勇,已经是整个湘南地区,此时最最精锐的部队。 他们打仗一年多,全部属于见过血的老兵。而其他部队,包括巡抚王之良麾下士卒,都是临时征召的农民,根本没有战斗力可言,只能用来守城而已。 湘南仅有的精锐,就这样全军溃败。 溃败原因,竟然是费映珙非常拙劣的佯败,导致这些精锐不顾军令追到了伏击点。 此时此刻,五千精锐还活着三千多。少部分沿着河岸两面溃逃,大部分都在往木桥上挤,想从唯一的大桥过河离开,河对面是他们扎下的大营。 廖晟无力阻止溃败,只能夹在乱军之中,由心腹护着快速撤退。 廖晟倒是成功过桥跑了,更多团勇却被挤在桥上,许多溃兵甚至被挤下河去。 “杀!” 费如惠一个女人,手提长枪冲在前方,朝着溃兵快速戳刺。她更喜欢用剑,但战场厮杀,还是用长枪更舒服。 接连捅死数人,桥上溃兵纷纷跳河,剩下的被追着过桥。 “慢点,慢点!”费映珙着急大呼,害怕女儿出现意外。 费如惠却已冲杀到对岸,一直追至数里外,方才气喘吁吁停下来休息。 廖晟带着残兵疯狂逃跑,沿着湘江原路返回。逃到天黑,终于不见追兵,他让心腹清点人数,居然只剩下八十多个。 廖晟欲哭无泪,这是他的五千精兵啊! 虽然耒阳、衡山各有三千团勇守城,衡阳还有一千五百团勇守城。可那七千五百团勇,都是战斗力较弱的,属于其他士绅招募的乌合之众。 廖晟精神恍惚,感觉回天乏术。 他自己的精锐丧失殆尽,回到耒阳、衡山、衡阳有什么用?即便回去,估计也指挥不动,因为那是别人的兵,乡绅内部也是有矛盾的。 罢了,罢了,不打了。 廖晟在江边等待两天,陆续又有两百多团勇逃回。这些都是他的子弟兵,只剩三百号人了,干脆找个渡口过江,一路逃回他的隆回老家,沿途少不得要抢劫地主筹集口粮。 听闻廖晟主力全军覆没,南线的衡阳、衡山、耒阳三城,顿时军心浮动,每天都有逃兵现象。 张铁牛趁机包围耒阳,刘柱趁机包围衡山。 两城之间的衡阳,即将变成孤城,知府吓得直接逃跑。知县倒是个有种的,临危挺身而出,打开府库就地募兵。 然而,衡阳守军,越募越少。 知县招募一个,当晚就逃跑七八个。 衡阳属于商业大城,此地富商众多,几乎每个富商都豢养无数奴仆。 有一豪奴名为张丰,发家之后,请读书人改名张文郁。 他没有去过江西,却从江西客商手中,得到一本《大同集》,从此开始打听江西的家奴情况。 《大同集》最新版本,有一篇文章叫《释奴》,把佃户、长工、家仆、军户都归为奴隶。认为只有释放奴隶,才能真正做到天下大同,这些奴隶也应该获得平等对待。 眼见衡阳守军逃得只剩两三百,张文郁立即开始串联,半个衡阳城的家奴都被煽动起来。 从明末奴变来看,家奴造反的烈度,远远低于农民造反。 大多数情况下,家奴只是殴打主人,逼迫主人交出卖身契,或者逼着主人提高待遇,只有极少数会杀害主人。其原因很简单,所有奴变运动,都是豪奴站出来领导的,这些豪奴也有家业,不希望搞得太厉害。 衡山、耒阳两城还没攻克,中间的衡阳反而变换旗帜。 张文郁带领无数家奴,赶走衡阳守军,竖起一面自治的大同军旗。 245【商贾献城】 李正分兵南下的军队,已然抵达湘潭。 黄幺皱眉问道:“湘潭这种地形,兵再多有甚用?为何不留在长沙?” 萧宗显回答说:“长沙守军上万,城高池深,根本无法强攻。分兵之后,或许能诱敌出城,在野外一举歼之。至于湘潭,突然增兵,说不定就能吓得城内投降。” “你就算不来,湘潭也快投降了。”黄幺好笑道。 湘江流经此地,形成一个“几”字湾,湘潭城就在几字湾之内。城墙三面环水,只能从一面进攻,兵再多也没什么用处,每次攻城都只能安排那么一点。 黄幺隔着护城河坐下,让弓箭手往城内射书。 城外居民,要么进城,要么逃走,不敢留在兵祸之地。根据这些居民供述,湘潭知县已经病死两月,县内事务由县丞李犹龙代理。 在黄幺看来,一个县丞而已,能压得住士卒几时?早晚是要投降的! 李犹龙此刻站在城头,远远望着城外反贼,他是真的快压不住了。 这厮是陕西旬阳人,后来跟随左梦庚投降满清。 不但投降,还在担任巡抚期间,剿抚并用瓦解了许多抗清部队。最后因为在天津“剿匪”,抗清部队实在太多,他只能宴请那些头领,希望能够全部招降。结果,被弹劾勾结南明,遭到满清朝廷罢官。 这货罢官之后,还舍不得离开北京,希望能够再次被起用。一直在北京住了七年,遭御史王秉乾弹劾,说他既然罢官就该滚蛋。满清勒令他限期归乡,回家不久就病死了。 一条狗而已。 降不降? 李犹龙是想要投降的,又怕从贼之后,自己的族人被朝廷清算。 他好后悔啊,花钱买个县丞,没捞多少银子就遇到反贼攻城。 “有援兵!” 一个团练士绅,指着远处欣喜大喊,守城士卒却提不起兴致。 黄幺安排的伏兵本欲出动,谁知新来的团练部队,竟然高举着一面大同军旗。 “天下大同,天下大同!” 袁应魁穿着一身丝绸衣服,看那模样就是有钱人,此刻却让团勇高喊大同口号。 湘潭袁氏的祖宗,是大明开国功臣袁洪。 弘治年间,袁洪的一个子孙,调任茶陵卫世袭指挥佥事。这支又一分为三,主宗世袭茶陵卫武将,另一支迁居茶陵做地主,还有一支迁居湘潭做地主。 他们也不是啥大地主,只有几千亩地而已。 黄幺包围湘潭之后,袁应魁立即招募子弟兵,然后观察风向按兵不动。 看到周家团练覆灭,袁应魁总算动了。他不是来帮助官府守城,而是带着一千多乡勇,想要投靠大同军捞取富贵。 看到对岸的大同军旗,黄幺顿时哭笑不得。 他勒令乡勇留在对岸,只派一条小船,把袁应魁给接过来。 “草民袁应魁,拜见将军!”袁应魁跪地大呼。 “哈哈哈哈!” 黄幺大笑道:“快快请起!” 城内守军,眼见反贼援兵已至,士绅又带乡勇从贼,顿时变得更加惊恐。 代理知县李犹龙,见此情形,也打定主意从贼,思考该如何绕开士绅献城。 李犹龙手下没兵,守城部队,全是本地士绅招募的。 湘潭城内,宁乡巷。 湘潭在明初并不起眼,连城墙都是木制的。 明代中期,湖广得到大开发,全国商业也愈发繁荣。湘潭作为水陆要冲,迅速跻身湘南最重要的港口城市,其经济地位甚至超过了长沙。 因此明末的湘潭,被人戏称为“小南京”。而湘潭富商聚居的宁乡巷,也被誉为“乌衣巷里”。 宁乡巷各大家族代表,此刻齐聚谢氏豪宅。 “南北商旅断绝,不能再打下去了,”谢鲤说道,“无论谁输谁赢,都必须尽快恢复商贸!” 谭秋林说道:“如今看来,官兵肯定赢不了,咱们只能投靠江西贼。” “莫要说江西贼,那是赵天王、赵先生!”王浑提醒道。 对这些豪商巨贾而言,分田都是小事,他们主营湖广到广东的商业贸易!从他们举家搬到城里,而不是住在乡下庄园,就知道这些人更加侧重商业。 赵瀚既然保护商业,那就值得商贾投靠! 若是遇到不讲道理的,他们又会拼死反抗。 比如另一个时空,满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些商贾就出钱募兵奋力守城。 由于攻城战打得惨烈,历时三月之久。清军破城之后,直接下令屠城,史载“杀男妇几十万”。 两年之后,南明夺回湘潭,清军再次破城,又进行第二次屠杀,整个湘潭几乎被杀绝。 仅第二次屠杀,徽商黄克念、程奭,不忍义民曝尸荒野,出钱买地请僧人收敛尸体。用竹笼装尸体,前后埋了三个月。 后来三藩之乱,清军再次攻占湘潭,进行第三次大屠杀。这次杀的,大部分属于从江西迁来的移民! 商贾们一致决定投靠赵瀚之后,开始讨论如何献城。 他们虽然钱财很多,手里却没兵。 举人王岱起身说道:“第一,出钱招募士卒,就说是要守城;第二,夜里放火,趁机夺取城门。火烧李家!” “对火烧李家,哈哈,此计甚妙!” 众商贾齐声赞叹,李家早已犯了众怒。 李腾芳属于楚党名臣,官至礼部尚书,史书上颇多溢美之词。 但在湘潭的文人笔记当中,李家却作恶多端。李腾芳高升之后,李家开始大肆扩张,比如刚才说话的王岱,就被李家仗着权势谋夺过产业。 如今,李腾芳虽然死了,但其子孙,却颇受杨嗣昌重用。因为李腾芳生前,是杨嗣昌父亲的至交好友! 议事完毕,王岱身为举人,代表商贾们去见李犹龙。 此君义愤填膺道:“赵贼可恶,残害士绅,肆虐百姓。湘潭商帮,愿筹银五千两,帮助官兵守城!” 李犹龙已经打定主意从贼,听到这番话,吓得连忙说:“诸位高义,令人敬佩。” 怎么办?怎么办? 李犹龙怕死,不敢暴露本意,只能笑着支持商贾募兵。 这些商贾是真有钱,重金砸出,城中游民纷纷从军,反正先把入伍银子领了再说。 又过数日,城内突然起火。 却是李家大宅被烧了,商贾们带着募集的士卒,非常热情的跑来帮助灭火。 怎么灭? 把李家大宅靠近邻居的地方全拆了! 王岱亲率数百士卒,冲向一处城门,让麾下齐呼:“反贼奸细放火了,反贼奸细放火了!” 守城士卒大乱,带兵士绅无法弹压,竟然就此胡乱逃跑。 代理知县李犹龙赶来,惊慌问道:“可曾抓到奸细?” “抓到了!” 王岱冲过去,一刀把李犹龙砍倒。 嗯,没砍死,文人力气小。 李犹龙挣扎爬起,惊恐大喊:“别杀我,我愿从贼,我……啊!” 王岱又是一刀砍下,结果还是没砍死,只能再迅速补上几刀。他累得腰酸背疼,喘气道:“快去打开城门!” 历史上,王岱与王世祯齐名,被誉为“诗书画三绝”。 他在湘潭遭遇三次屠杀,全家几乎死绝了,躲到城外才幸免于难。直到五十多岁,王岱接受满清的征召,六十多岁担任澄海知县。澄海县也被杀得人烟稀少,全县只有一座城隍庙香火旺盛。 王岱在澄海招募流民,开荒垦殖,修筑堤坝,恢复市场,设义仓救济穷人。最后死在澄海,身无长物,百姓痛哭送其灵柩归乡。 仕宦满清又如何? 他没有屠杀过义军,三藩之乱以后才做官,实实在在救活了无数百姓。 此时的王岱,还不到二十岁。 他率领士卒占领城门,待黄幺领兵过来,立即上前作揖:“请将军派兵维持城内治安,弹压趁火打劫之人!” “很好,你来带路!”黄幺赞许道。 王岱先是把黄幺带去宁乡巷,将富人区的治安维持好。然后把各家商贾叫来做向导,分别领着黄幺的部队,前往城内各处镇压暴乱。 至于王岱自己,则跟随黄幺前去占领县衙。 一切搞得井井有条,黄幺和宣教官们,都没费什么力气。 及至天明,黄幺赞许道:“你很有才干,先跟着我做事。等打完仗之后,我推荐你去吉安,总镇肯定喜欢你。你可有功名?” “举人。”王岱回答说。 “很好,很好。”黄幺虽然自己没文化,却特别佩服有学问之人,前提是对方不残害百姓。 王岱献计说:“长沙、湘潭,皆商业大邑。围困长沙,可射书城内,讲清楚道理,城内商贾必然甘做内应。” “为何?”黄幺问道。 王岱解释说:“我军围困长沙,时日越久,商贾损失越大。” 黄幺摇头道:“长沙守军上万,商贾掀不起风浪。不过此计也可用,多几个内应不是坏事。” 两人不讲长沙之事,黄幺开始询问湘潭情况。 正说话间,突然有信使来报:“黄兵院,我军已经攻陷长沙!” “什么?” 黄幺和王岱双双震惊,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长沙坚城,哪有那么容易打下来? 246【奇葩夜袭】(为白银盟“暖阳1314”加更) 明末南方,真没啥像样的仗可打。 城池失修,武备松弛,赵瀚真要遇到硬茬子,崇祯做梦都能笑醒。 这一点,从湘南的各地城墙就能看出。 好多都是新的! 就拿长沙府来说,包括长沙城在内,共有十一县一州。这十二座城,到了正德末年,其中七座没有正经城墙。 湘潭那么重要的商业城市,万历初年还在使用木制城墙。 可到了万历末年,长沙府的各个州县,砖石城墙全都修好了。地方官筑城的根本动机,就是为了防备万历年间,湘南地区此起彼伏的农民起义。 一群未经训练的农民杀来,就能打得官兵抱头鼠窜。 地方官员无法抵抗,只能筑城据守,任凭农民军肆虐村镇。等闹得大了,朝廷派兵围剿,一剿就是好几年。 这才是南方战争常态,赵瀚不可能遇到像样的抵抗。 就在李正围困长沙的时候,湘阴、宁乡、益阳的夏氏串联募兵。 夏氏原本世居益阳,北宋时期迁徙一支到宁乡。永乐年间,江西的夏氏,有一支迁徙到湘阴,并与湖广夏氏对上了族谱。 三支夏氏,三足鼎立,全都分布在长沙隔壁。 他们反应虽然较慢,阵仗却搞得很大,总共募集乡勇七千多人,浩浩荡荡前来支援长沙。 李正早就派出探子去湘阴,主要是为了探查湘阴敌情,看能不能派遣少量部队偷城。 结果,却探知湘阴方向,有数千团勇朝长沙进发。 李正高兴坏了,他就想围城打援啊! 派出的兵也不多,胡定贵、陈福贵各率五百正兵,夜间出发绕向北边,埋伏在距离长沙城四十里的麻潭山中。 夏家的团练部队走得好慢,胡定贵、陈福贵在麻潭山足足休息两天,那些家伙终于姗姗来迟。 探子潜回山中,说道:“北边十多里外,那些团勇靠河扎营。也不晓得是什么河,反正是一条小河。” 胡定贵问道:“南岸还是北岸?” “南岸,”探子说道,“敌军上午开始过河,半下午才把辎重全部运过来。估计又累又饿,不愿继续赶路,便直接在河边扎营。营地扎得乱七八糟,就砍了些竹子做栅栏。正经营帐也没有几座,大部分敌军露天睡觉,还在营地里到处烧草熏蚊子。” 这他娘是来武装郊游的? 七千多人过条小河,能耗费整整一天时间。 而且还过河扎营,简直贴心无比,胡定贵袭营都不用再渡河。 入夜之后,胡定贵、陈福贵带兵下山。提前脱掉甲胄放在山里,全部轻装前进,半夜急行军十余里,终于抵达敌军的河边营寨。 今晚月色明亮,胡定贵悄悄摸过去,离得近了差点笑出声来。 这些士绅办的团练部队,跟刚开始造反的农民没啥区别。什么都不懂,眼前的营寨,几乎犯了能够犯下的所有错误。 胡定贵、陈福贵各领五百正兵,一点点的开始接近。 “杀!” 胡定贵一脚踹翻竹篱笆,轻轻松松冲进敌军大营。 普通团勇,几乎全部露天睡觉,身下就垫了一张凉席或草席。虽然傍晚烧草蛆虫,但此时效果已经过去,许多团勇被蚊子咬得睡不着觉。 这种睡不着的状态,再多行军几天,还没打仗就身心疲惫了。 当一千大同军杀进大营,团勇们纷纷惊醒。 影影绰绰之间,也不晓得来了多少敌人。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连兵器都顾不上拿,飞快朝着小河边跑去。 噗通,噗通…… 落水声不绝于耳,都是主动跳河的。这些湖南汉子,几乎都会游泳,而且还没穿甲胄。他们早就想清楚了,一旦遇敌就跳河逃生,除了士绅子弟之外,普通士卒根本就不愿打仗。 特别是那些佃户,他们参加团练,纯粹是因为地主答应今年减租,而且团练部队每天还可以管饭。 七千多人的团练答应,犹如接到了军令,争先恐后朝北狂奔,齐刷刷跳进无名小河。然后做出各种游泳姿势,有的狗刨,有的蛙泳,有的自由泳,夜袭行动仿佛变成游泳比赛。 湘江边上,也停靠着一些运粮船,听到动静立即划船开溜。 一千大同军追至河边,看着月下翻腾的河水,全都给整傻眼了。 胡定贵、陈福贵对视一眼,俱都哭笑不得。 “你杀了几个?”胡定贵问道。 陈福贵说:“只顾着追敌,扰乱敌军大营,一个都还没杀。” 一千大同精锐,夜袭七千多团勇,把敌军大营杀穿了,似乎双方都没流什么血。 来不及逃跑团勇,直接趴在地上投降。而大同军为了尽快扰乱大营,也顾不上去杀那些趴地上的,都在疯狂的往更深处冲。 胡定贵投军到现在,还是第一次打这种诡异阵仗。 天亮之后,清点人数,抓住六百多个俘虏。 并且终于发现伤亡,一个团勇被人踩死,七个团勇被顺手戳死。 “这算打赢了?”陈福贵有些搞不明白,因为大部分敌军都成功逃掉。 胡定贵指着营中粮草,笑道:“肯定打赢了,敌军没了粮草,再想来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 陈福贵挠头道:“他们就是来送粮草的吧。” “哈哈哈哈!” 胡定贵乐得大笑。 七千多人的粮草,肯定多得很。可惜,一半是用船运的,夜里已经划船跑了,不然还能缴获更多。 胡定贵把俘虏招来问话:“哪来的?” “湘阴,夏家冲。”一个俘虏回答。 胡定贵有些惊讶:“你居然说江西话?” 那俘虏说道:“听老辈子说,我们那里整个村,都是从江西德兴迁去的。” “老表啊,”胡定贵笑着说,“我是丰城的,离德兴不远,中间就隔着几个县。为啥要帮着官府打仗?” 那俘虏回答:“夏老爷说,只要投军做团勇,今年的田租就减一成。出兵打仗,老爷们还要管饭。” 胡定贵干脆把几百个俘虏,全都叫过来,大声说道:“你们啊,真是太不值了,几斗米都帮着地主卖命。有谁听说过赵天王?” “听……听过。”俘虏们稀稀拉拉回答,许多人表情惊恐。 胡定贵感觉其中有问题,便说道:“都说说,你们那边,赵天王是怎样人?” 无人回答,都不敢说话。 胡定贵指着之前那个俘虏:“老表你来说,不许说假话!” 那俘虏哆嗦道:“赵天王喜欢杀人,还喜欢吃人肉。赵天王的兵,要杀光青壮,要抢光女人,还要拿小孩做军粮。” “他娘的,这些地主还真会编!”胡定贵勃然大怒,喝令道,“宣教官,快过来给他们讲讲,老子先去睡觉了!” 士卒们轮流休息半天,吃过午饭,胡定贵下令返回,那几百俘虏全都用来运粮。 一路上,宣教官反复讲解政策,听得这些俘虏两眼发光。 不仅是佃户,自耕农同样向往,只要赵先生来了,他们也可以分田。 胡定贵想要给李正提建议,等打完这一场,就发给俘虏粮食,让这些人回家主动宣传。 俘虏和粮草还在半路上,李正已经接到消息,立即让人多写劝降信。 “抚帅,北边有贼军!” 王之良立即奔向北面城墙,果然看到一千大同军,押解着数百俘虏而来。粮食太多,几百俘虏忙不过来,还分了几百大同军运粮。 李正立即让人往城里射书信,守城官兵看了吓得面如土色。 特别是那些募兵办团练的士绅,此刻吓得浑身发抖。书信内容很简单,李正谎称自己攻占湘阴,长沙已经变成一座孤城。 士绅们集体去找王之良,王之良镇定道:“不必惊慌,此诈言耳。” 一个士绅急道:“可贼兵真从北边过来,还带了许多俘虏和辎重,湘阴必然已经失陷!” 王之良解释说:“要么是反贼伏击了援兵,要么是反贼去北边劫掠,那些俘虏和辎重都是他们抢来的。” 城外护城河,已经被李正派运粮队,每天负土填了一大段。 陶爱之看着被填平的那段护城河,悄悄吩咐三个弟弟一番。然后他去找王之良,拱手说道:“抚帅,晚生可以夜里悬筐而出,去反贼的大营诈降。约好做内应,三日之后举火为号,等他们进了瓮城,就来个瓮中捉鳖。虽不能歼灭贼军,却可挫其士气,以此来提振我军军心。” 城内守军一万一千多人,陶家就募集了四千多,王之良对陶氏四兄弟非常重视。 王之良摇头道:“反贼不会上当,还会将你扣下,不要如此冒险。” 陶爱之说:“晚生可以对反贼说,是抚帅让晚生诈降的,晚生真的打算从贼。然后借口回城布置,就可以从容脱身。” 王之良没有答应,而是陷入沉思。 长沙城高大坚固,守城肯定没问题,问题是士气一直在跌落。 古代的城市攻防战,动辄就是好几月。除非全军心怀死志,否则绝不会堵死城门。留着城门,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随时出城打几场,只要小胜就能提振士气,甚至打个平手都能提振士气。不然的话,围城越久,守军士气就越低落。 而王之良麾下这群乌合之众,才被围困半个月,就已经军心浮动了,必须来一场小胜才行。 此时此刻,王之良盼着反贼赶紧攻城,他可以借助城池,给反贼不断造成杀伤。只要能造成杀伤,就能提振士气,偏偏李正只是慢悠悠填护城河。 眼见护城河被一段一段填平,对城内的乌合之众而言,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反贼真正攻城,他们反而没那么慌。 那种感觉,就好像还有一只靴子没落下。 左思右想,王之良决定冒险试试,对陶爱之说:“那你今晚就出城吧。” 陶爱之也是没有办法,城门处全是王之良的兵。而他陶家的兵,全部都用来守卫城墙,而且被分散为四股布置。 他想夜里在城内放火,又害怕失败,到时候四兄弟肯定被斩。 只有让李正带兵攻城,而且攻陶家兵防守的那几段墙,双方才能完美配合起来。可这等于让李正冒险,万一陶家兵使诈,在准备不充足之下,大同士卒肯定死伤惨重。 李正和陶爱之,都没有真正的信赖对方。 在李正看来,陶爱之有四千兵,直接在城内跳反即可,到时候他就能趁机攻城了。 说白了,都想让对方先动手,以至于拖延到现在。 陶爱之这次冒险出城,就是要当面跟李正沟通,否则互相之间配合不默契。 247【夜间夺城】 四更天,陶爱之悬筐而下。 李正扎营在数里之外,他必须一路狂奔而去,没跑两里地就累得气喘吁吁。 陶爱之双手撑膝,弯腰大口喘气,缓了缓又继续跑。 “唉哟!” 突然,陶爱之被人绊倒,再想爬起来的时候,喉咙处已经被抵着一把刀。 大同军的暗哨,一直躲在草丛里。 陶爱之连忙说:“快带我去见贵军主帅,有紧急军情相告!” 此言一出,暗哨不敢耽搁,立即搜检陶爱之身上的武器,然后带着他跑向己方的大营。 得知陶爱之的身份,李正感到颇为惊讶,不由笑道:“你居然敢出城,就不怕那位巡抚把你几个兄弟杀了?” “呼呼呼呼……” 陶爱之已经快累趴了,他虽然年富力强,可毕竟是一个文人,狂奔几里地早就超出体能极限。 进入营寨之后,陶爱之就改为慢走,走进帅帐还在喘气。他缓了一阵,稍微顺气,拱手道:“在下谎称诈降,跟巡抚约好了,引诱将军三日之后攻城。” 李正问道:“那你觉得该哪天攻城?” “请将军立即发兵,今夜五更天攻城,巡抚绝对想不到!”陶爱之说道。 陶爱之是夜里2点半出城的,一路跑跑停停,跟李正见面时,已经差不多快到3点了。他让李正五更天攻城,等于大同军夜间集结,抬着攻城梯奔袭数里,总共耗时必须在两个小时左右。 “今晚?”李正不敢去赌,他对陶爱之并不了解,也对城内的情况所知不多。 最主要的是,陶爱之为获取巡抚信任,把自己全家都接进城了,李正手里根本没有人质。 时间紧迫,陶爱之焦急道:“将军莫要迟疑,快把我绑起来,我亲自做人质。若是事败,杀我便是。今晚大好良机,巡抚知我四更出城,绝对想不到将军五更攻城!” 陶爱之甘愿自己做人质,李正听了总算动容,问道:“说说你的计策。” 陶爱之快速解释道:“巡抚王之良非常谨慎,城内一万一千多守军,被分为三批轮番守城,每天清晨和傍晚换防。而且,只在换防之前的两刻钟,才让人知道哪支团练防守哪处。没有瓮城的城门,全都被他堵死了。有瓮城的城门,皆由他自己带来的士卒看守。” “倒是个会守城的,难怪你一直不动手。”李正点头道。 陶爱之继续说:“今晚我二弟守南城一处,三弟守北城一处,四弟在城内军营休息。我已经吩咐好了,五更天时,南城墙上会点起三支火把。只待将军进攻南城,四弟就会在城内放火,二弟在南城接应将军,三弟在北城伺机搅乱局面。” “除了你们四兄弟,还有谁知道此事?”李正问道。 “只有几个心腹家奴知道,将军放心,他们绝对不会泄密。”陶爱之非常笃定的说。 二十年前,陶家只剩四个男丁,其中一个还是快死的老头子。 陶家那几万亩田产,全靠心腹家奴撑着。他们害怕家奴和佃户闹事,因此待人非常宽厚,家奴的月钱,佃户的田租,都是方圆数十里最优待的。 而且,军中的那几个心腹家奴,陶爱之早就给予承诺。只要帮助大同军夺取长沙,事后就还他们自由身,这些家奴的心情比陶爱之还急迫。 “点军集结,不带辎重,只带攻城梯,集合之后立即出发!” 李正拿定主意之后,立即行动起来。 他也没绑陶爱之,只将其扔在营中,让运粮队负责看管。 李正手里的兵其实不多,只有1500正兵、1500农兵,其他全是民夫运粮队。本来正兵、农兵都有2000人,但各分了500南下帮黄幺攻打湘潭。 仅剩3000兵而已,却吓得一万一千守军不敢出来。 因为王之良、王期昇等人,都不认为贼兵只有三千。他们把李正的运粮队也算上,总体来说已经兵力近万。 确实可以这么算,李正的运粮队民夫,估计投入战斗之后,比城内新编的团勇更厉害,至少战斗积极性要高出许多。 三千士卒,夜间集结,带上云梯,总共耗时30分钟,还剩下一个半小时。 李正亲自带兵,不疾不徐,快步前进,都不用跑的。 几里地而已,一个半小时抵达,时间上绰绰有余。 中间还要渡过一条小河,河边有李正的几十条小船。 这些船只,夜间在小河集结,距离李正的大营不远。白天则散去浏阳河、湘江做哨船,探查各处的消息动向。 被胡定贵夜袭击溃的七千多团练,过一条小河用了大半天。 而李正这三千人,夜间渡河,仅用了四十分钟。 来到城外远远埋伏,还不到五更天呢,李正让麾下士卒全都趴地上,就是夜里的蚊子咬得人心烦意乱。 李正拿出千里镜观察,等待许久,终于看到南城墙方向,集中点燃了三支火把做信号。 “快!” 所有士卒,嘴里都含着竹片,无声无息的跟着李正小跑冲锋。 还没冲到护城河,就被放哨的守军发现。 “当当当当当!” 城楼上响起铜锣声,一个哨兵惊恐大呼:“贼兵来了,贼兵来了!” 城内守军慌作一团,但比湘潭那边好得多,没有直接崩溃逃跑。主要是王之良知兵,城防事宜安排得很好,还教会了团练士绅各种应对方法。 王之良吃住都在城楼上,他被惊醒之后,看到各处混乱不堪,立即下令:“来不及烧热油和金汁了,准备投滚石和滚木。还有,城中轮休的士卒,全部叫过来守城!” 这些命令,被王之良的心腹传达出去,附近城墙的守军渐渐安稳下来。 但城内却混乱无比,轮值休息的团勇,差点被城上响动搞得炸营。知府王期昇、知县杨观吉,各自带着官员进行安抚,同时组织衙役进行各种辅助工作。 长沙城非常幸运,巡抚、知府、知县,全是能做事、敢做事的官员。 就在此时,城内突然起火,让还没集结的轮休团勇,在城内再次混乱起来,知府和知县只能先带人灭火。 王之良感觉不对劲,种种迹象表明,城内必有贼兵的内应。 他下意识想到陶爱之,但又不敢置信。 因为陶家募集的团勇,占到城内守军总数的四成,一旦陶家从贼,长沙城怎么可能守得住? 而且,陶家是本地大族,好几万亩田产,怎么可能冒险从贼? 还有就是,陶爱之四更天出门,贼兵五更天就来了。这种没有事先准备的夜间行军,而且还要搞得如此快速,王之良自问是做不到的,那些士兵得多高的纪律性啊! 王之良朝着陶家军那段城墙走去,顿时大怒:“贼子尔敢!” 各段城墙,已陆续点燃火盆,唯独陶家军那段比较黑。火盆一个都没点燃,反而竖起三支火把,明显就是用来发信号的。 500农兵往另一段城墙佯攻,其余2500大同军,全部奔向有火把信号的地方。 陶眬之也不装了,奋力大呼道:“儿郎们,随我杀官造反。” “杀,少爷已经投靠赵天王!”几个心腹家奴跟着大喊,他们属于基层指挥官。 陶家军本来茫然和恐惧,在家奴的呼喊下,他们很快反应过来,攻城的反贼是自己人。这里的一千陶家军,很快朝旁边的友军杀去,猛然间把友军杀个措手不及。 说好的一起守城,你们怎么从贼了? 更远处的张姓士绅,很快明白发生啥事。他感觉官兵必败,为了保住家族,连忙大喊道:“儿郎们,随我投靠赵天王!杀啊!” 陶家军有一千人,张家军有五百人,前后夹击中间的友军。 中间这支团勇的首领姓李,是巡抚王之良带来的,主要目的就是将本地团勇隔开,可现在却面临莫名其妙的夹攻。团勇们只抵抗稍许,就纷纷跪地投降,少数被杀急了直接跳墙,摔下去至少要跌断腿。 万斯同、胡定贵、陈福贵已经顺利登城,大同士卒的加入,让战斗彻底失去悬念。 此刻城中大火还未扑灭,轮休的团勇混乱不堪,大部分跑去救火,少部分前往城楼助战,还有一些遁入民居躲藏。 王之良想要集结部队抵抗,陶云峰突然在北城跳反。 城中的大火和混乱,北城墙的战斗,南城墙的战斗,造成一种到处都有反贼的错觉。那些根本没有经过几天训练的团勇,吓得一股一股溃逃,他们离开城墙,想要跑去打开城门。 城门守军,虽然全是王之良带来的,但同样属于临时编练的团勇。他们非但不阻止开城,反而主动打开城门,在黑暗当中弃城逃走。 “投降,我们投降!” 大同军士卒,带着陶家军、张家军,在南城墙接连击溃两股敌人。剩下的就不打了,能逃便逃,不能逃就投降求饶。 王之良正准备拼死力战,身边士卒纷纷逃窜,有几个心黑的,干脆把王之良按到在地。 “投降,我们投降,我们抓到巡抚了!” 李正扫了一眼城内,对陶眬之说:“你带人去灭火,投降的官兵,也全部去救火!” 王之良停止挣扎,闭上眼睛等死,他觉得自己终于解脱了。 248【搅动天下】 一万一千多守军,陶家、张家加起来有五千。剩下六千团勇,被李正俘虏四千多,毕竟城门一堵就没法逃。 团练士绅,全部杀光! 至于普通的团勇小兵,宣教官慢慢给他们讲政策。只要能把政策背下来,就立即放他们回乡,临走时还赠送一斗米做路费。 四千多俘虏,回到家乡之后,就是四千多政策宣传大使。 又过三日。 知府王期昇,知县杨观吉,各自办完事前往府衙。 两人正好在门口遇上,表情都有些尴尬。同科进士,同地为官,同时从贼,这缘分也太奇妙了,今后的关系肯定铁上加铁。 他们的官位差别,也直观反映出明末官场规则。 王期昇出身大族,常州府宜兴人,东林党的大本营之一。他自己又是复社成员,一路筑城、筑堤、挖渠,凭政绩和关系迅速升为知府。 杨观吉出身贫寒,漳州府诏安人,只看地域就不受待见。进士外放,啥都没干,直接贬为九品知事,混到现在还是一个知县。 这两人,可是同年金榜题名,同时被外放做官的! “丽青兄!” 杨观吉主动作揖问候,心里有些暗爽,他终于不用再仰视对方了。 王期昇拱手回礼:“吉长兄,请!” “请!”杨观吉微笑道。 两人并肩走进府衙,这里是李正的临时办公地。 “拜见将军!” 见到李正,二人齐刷刷作揖。 李正笑着说:“扑灭城内大火,还有许多公文交接,都多亏了两位先生。对了,王巡抚还是不愿投降?” 王期昇回答道:“在下劝过了,被劈头盖脸骂回来。不过观其言行,他并非不愿投效,而是害怕连累子孙。” 巡抚王之良有五个儿子,其中三个都已经做官,这种人是不可能从贼的。 他宁愿自己死,也要保住儿子。 至于王期昇,虽然从贼干脆利落,却也不是什么软骨头。 历史上,王期昇也募兵抗清,还散尽家财编练水师。卢象升的弟弟卢象观,兵败之后就是去投奔此人,可惜王期昇的水师也被洪承畴击败。最终结局不明,但王期昇肯定没有降清,估计是隐姓埋名做百姓去了。 王期昇愿意投效赵瀚,主要还是觉得赵瀚能成事。 长沙城都拿下来了,整个洞庭湖平原,都暴露在赵瀚兵锋之下,湘南地区堪称唾手可得。 占据江西、湘南,霸业初成矣! 杨观吉也差不多,而且更无思想负担。出身贫寒,清廉不贪,家中没啥田产,赵瀚占领福建之后,杨观吉的家人估计还能分到土地。 又聊了几句,李正叫来手下,吩咐道:“王巡抚宁死不降,把他送回吉安,交给总镇亲自处置。” “且慢!” 王期昇突然站起来,拱手道:“将军可捆绑此人,派兵押赴各府县。如今洞庭湖周边,仅湘阴有三千守军,其余城池守军仅数百上千。只要把巡抚捆去叫城,岳州、常德二府虽不说传檄而定,也定然不会遭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不必了,”李正说道,“北线战事,拿下长沙城而止,这是出兵之前就定下的。” 杨观吉也连忙劝谏:“将军,洞庭湖周边府县,乃湘南之菁华也。正当趁此良机,速速取之,不能留给官府喘息时间。” “官吏不太够用了。”李正解释道。 王期昇完全无法理解:“只要拿下城池,还想官吏不够?就算官吏不够,先占城夺地再说!” 李正笑道:“你们不明白,可以去乡下走走,观察宣教团和农会是怎样分田的。” 王期昇和杨观吉对视一眼,都觉得李正太过死板,如此良机哪能息兵? 李正当然不会息兵,只是路线不同而已,他和黄幺接下来是向西打。不去占富庶的洞庭湖平原,而是攻占湘乡、新化、邵阳这些相对更穷的地方。 之所以占领长沙城,纯碎是长沙属于战略要地。 若基于防守考虑,占领长沙之后,等于把湘南一分为二,彻底切断洞庭湖平原与南方的联系。北边的官兵想要进攻,就必须先拿下长沙。而赵瀚这边,只需派少量兵力驻防,就能腾出更多兵力,非常舒心的在南方扩张。 若基于进攻考虑,等巩固南方之后,大量兵力抽调回来,长沙可作为出兵地点。同时,江西水师顺长江而上,与长沙之兵齐出,南北夹击洞庭湖平原! 好吧,说这么多,其实就三个字:兵不够! 张铁牛、刘柱那一路,按照既定作战方案,是要一路打去广东的。 广东有两广总督沈犹龙,其麾下士卒,已经不断剿匪三年有余。且不论军纪如何,战斗力肯定强于团勇,都是见过血的战场老兵。费如鹤一个人,怎么可能吃下广东?张铁牛一路杀去接应! 却说黄幺在湘潭,听闻李正攻克长沙,他立即带兵西进。接连占领湘乡、新化,根本没遇到什么像样抵抗。 长沙、湘乡、新化,三座城池,彻底把南北通道卡死。洞庭湖周边府县,就算重新募兵,也别想往南边打,因为到处都是大山阻隔。 …… 荆门。 湖广巡抚方孔炤,正在跟熊文灿斗智斗勇。 西北流寇此时进入低潮期,李自成仅剩数千人逃进大山。躲在山里不敢出来的同时,李自成顺便娶妻,其妻此时已经怀孕了。 至于张献忠,负伤之后盘踞谷城,一边整顿部队,一边学习兵法。 这种时候,可以从襄阳、郧阳出兵,对谷城进行南北夹击,熊文灿居然把张献忠招安了! 方孔炤一连上疏六封,请求皇帝出兵剿匪,可惜全部泥牛入海。非但如此,他还被扔回荆门驻防,手握重兵却远离战场中心。 就在方孔炤写第七封奏疏的时候,一封战报交到他手里。 长沙失陷,湘南巡抚生死不明。 方孔炤顿时脸色惨白,仿佛看到一顶大锅从天而降。 此时的湖广,实质分为湖北、湘南两大战区。湖北战区,盘踞着包括张献忠在内的多股流寇;湘南战区,自然是赵瀚那一票人在闹腾。 方孔炤作为湖广巡抚,虽然分身乏术,没有精力去管赵瀚。但赵瀚打下长沙,方孔炤却必须背锅! 怎么办? 方孔炤手里的兵没法动,他一旦南下征讨赵瀚,张献忠立即就要在谷城跳反。 方孔炤连忙写信,请求崇祯赶紧下令剿贼。早点把张献忠干掉,他才能调兵南下,专心去跟赵瀚打仗。 这算什么招安啊,张献忠几万人搁那儿,牵制十多万官兵无法动弹。官兵还不能进攻,谁敢去打张献忠,就是“破坏招抚大计”,前任郧阳巡抚如今还在坐牢呢。 被熊文灿那么一搞,官兵打不能打,撤也不能撤,傻乎乎围观张献忠练兵。 更扯淡的是,被熊文灿招安的赵瀚,明明已经降而复判,熊文灿本人却没有被治罪,因为他有杨嗣昌帮忙扛着。 崇祯无条件信任杨嗣昌! 杨嗣昌的奏疏,刚刚送到京城,恰逢满清再次入关。 蓟辽总督吴阿衡、蓟辽总兵鲁宗文,皆战败而死。太监监军郑希诏,居然成功逃命。 清军长驱直入,屯兵牛栏山,四下劫掠乡镇。 崇祯急诏卢象升入京,赐尚方宝剑,总督天下援兵。 乾清宫。 崇祯把湖广战报砸出去,第一次对杨嗣昌发怒:“这就是你定的计策,诛流寇、抚赵贼、和鞑子。流寇没有诛灭,赵贼降而复判,鞑子也不愿和谈。你究竟会不会打仗?” 杨嗣昌连忙跪伏磕头:“陛下,赵贼虽然复叛,却总算没有出兵江南诸府,否则天下财赋将失一半。” “朕还该感谢赵贼不打江南?”崇祯怒极而笑。 杨嗣昌避开这个话题,说道:“西北流寇,除了李自成部,其余流寇皆已招安……” “你那也叫招安?” 崇祯估计被赵瀚和鞑子刺激到了,他拿出方孔炤的七封奏疏,扔给杨嗣昌说:“张献忠投降数月,拒不解散军队,也不让出谷城,今后必然还要复叛。把熊文灿抓回来下狱,换一个能打的,立即围剿张献忠。灭了张献忠,再调重兵南下去打赵贼!” “陛下……”杨嗣昌还想坚持己见。 “立即照办,否则朕要换一个兵部尚书,”崇祯大怒道,“你亲自去襄阳,把张献忠速速剿灭!” 杨嗣昌说道:“可京城这边……” 崇祯呵斥道:“京城这边有卢象升!” 赵瀚终于带来巨大变数,熊文灿提前下狱,杨嗣昌提前离京,卢象升有可能不会被坑死。 而张献忠,也无法再安心练兵,又得带着部队流窜了。 崇祯一直都是战和不定的,赵瀚在湖广大肆扩张,把崇祯逼到主战那边。若是前线继续失利,崇祯又有可能倾向于主和,反正他没有坚持到底的毅力。 李正攻陷长沙,搅动了太多事情。 特别是洞庭湖周边府县,官吏胆寒,士绅惊恐,赵天王的威名,在各县可止小儿夜哭。 并且,赵天王的威名传播天下,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巨寇。 独占江西是一回事儿,又要占领湖广,谁都明白南方已经变天了。 249【捡漏王】(为白银盟“暖阳1314”加更) 张铁牛、刘柱这一路大军,全程都在捡便宜。 只有衡阳、耒阳、衡山三城,由于廖晟带兵驻守,一时之间难以攻克。但还没围城,廖晟自己带主力离开,想要偷袭截断黄幺的粮道。 然后,廖晟全军覆没,衡阳豪奴起义,耒阳、衡山二城守军溃逃。 张刘二人连下八城,只在奇袭酃县时打过仗。 其余地方,要么官兵迅速投降,要么贼寇望风而遁,白捡城池捡得不亦乐乎。 但是,跟他们一路的宣教官、官吏和农会,却全都唉声叹气、叫苦不迭。 因为这八座城池,全是被贼寇肆虐过的,恢复和重建工作简直累死人。村镇凋敝,土地荒芜,百姓躲入山中,必须招抚流民分田耕种,而且还得从江西搞移民过来。 这八个地方,今年非但不能带来财政收入,还得赵瀚掏钱给粮去恢复民生。 两人顺水而下,直奔郴州。 只要打下郴州,再打下宜章,他们就能进入广东,跟费如鹤一起东西齐进,打得广东官兵顾头不顾尾。 傍晚扎营,张铁牛吃着晚饭说:“老刘啊,不晓得这郴州好不好打。” “总得打几场硬仗,不能指望一路白捡。”刘柱说道。 张铁牛说:“我也想好生打两场,黄幺、李正他们那边可打得热闹呢。” “是啊,连长沙都打下来了。”刘柱感慨道,他也是前两天刚接到消息。 张铁牛咂嘴说:“也不晓得如鹤那小子怎样了。” 刘柱猜测道:“估计不是很顺。我听说,两广总督这几年,先是在广东剿匪,接着又去广西剿匪,去年又回广东剿匪。连续打了几年的仗,一头猪都能变得厉害,更何况是那些官兵。” 两人一阵闲聊,吃过晚饭,已是天黑,刘柱扔下饭碗巡营去了。 第二天,下午时分,距离郴州城还有数里,张铁牛命令全军停下扎营,派出探子去州城打探消息。 一个时辰之后,探子回来了,还带来几十号人。 张铁牛疑惑道:“这些都是来投军的?” 探子回答:“来献城的。” “又白捡一座城?”张铁牛总感觉怪怪的。 “不是一座城,”探子嘀咕道,“他们手里有六座城。” “六座城?” 张铁牛瞬间无语,刘柱也给听傻了。 这个年月,献城都要搞批发吗? 只见一个汉子上前,带领数十人跪下大呼:“香花岭刘新宇,率矿工、瑶民和佃户兄弟,献上郴州、桂阳州、宜章县、临武县、桂东县、桂阳县,请赵天王主持分田!” 两州四县,果然是六座城。 张铁牛咽了咽口水,问道:“南逃的贼首小霸王呢?” “死了,”刘新宇回答说,“三万多贼寇南下,被我带兵埋伏,已经全军覆没。” 刘柱好奇道:“兄弟以前是干什么的?” “挖矿。”刘新宇说道。 刘新宇这个名字,真不是编出来的,属于历史人物,而且本该闹得更大。 桂阳州、临武县、蓝山县之间,有一片三不管地带,在明代叫做乐泉乡,几百年后叫做嘉禾县。 大山之中,有李、彭、萧、何、陈诸姓大族。 官差不能进,收税什么的别想。 哪个知州、知县,若敢派人进山收税,进山官差的尸体都找不到。 特别是李氏,明初迁入山中,而且是举族避乱迁来,几乎兼并乐泉乡九成的肥沃土地。 这些山中大族,无法无天,无视朝廷威严,更无视小民的生命。 佃户、矿工、瑶民,苦不堪言。 历史上的崇祯八年,矿工刘新宇振臂一呼,响应造反者上万人。他们从郴州出发,沿途攻城略地,一路打到长沙城下,差点就把湖南给直接杀穿。 如此闹了三年,朝廷终于调兵征讨。 你没有听错,农民军从郴州杀到长沙,历时三年之后,崇祯皇帝才终于调兵平乱。 若不是长沙城被围,估计朝廷还要继续拖时间。 相比起来,赵瀚造反半年就被官兵盯上,实在是太倒霉了! 这个时空,由于江西来的贼寇拦着,刘新宇没有带兵北上,而是把湖广最南边的两州四县打下来。 被张铁牛撵走的小霸王等贼,三万多人想流窜到广州,在路过宜章县的时候,被刘新宇带一万多人打得全军覆没。 听完刘新宇诉说事迹,张铁牛佩服之至,拉着对方的手说:“好汉子,今后一起打仗。你以前是挖矿的,我以前是扛包的,咱们都是苦出身,定要叫那些地主劣绅好看!” 刘新宇自豪道:“两州四县,坏地主、坏商人都被我杀光了,只留下一些有良心的地主商贾。” 这话听得宣教官直翻白眼,刘新宇盘踞此地三年,可想而知杀了多少劣绅和奸商。 恐怕,有时候杀人是为了钱财! 刘新宇带着张铁牛、刘柱进城,一直在兴奋说话:“我有一本《大同集》,是南下客商带来的,专门请秀才讲给我听。赵天王做得好大事,文章也写得好。我就照着《大同集》,释放奴仆,释放军户,让妓女从良,给老百姓分田。就是分田的时候,经常搞出乱子,你分得多,我分得少,经常要打架。我还组建了农会,有时候农会也不听话,我气得前后杀了好几十个。” 又是一个崇尚大同理论的野生粉。 张铁牛和刘柱都哭笑不得,他们出兵到现在,根本没打什么像样的仗,居然沿途白捡十四座城。 刘新宇这两州四县更厉害,连农会都有了,分田也分了,只不过搞得比较混乱。 进了郴州城,刘新宇不断询问江西的情况。 知道得越多,他越是兴奋,浑身激动发抖道:“赵天王真是大英雄,恨不得立马去江西拜见!” 张铁牛笑道:“有机会的,等打下广东,便带你去江西。” “那可好,”刘新宇高兴道,“哥哥要打广东吗?小弟麾下有上万勇士,以前是矿工、瑶民和佃户,杀官兵跟杀鸡一样。我带兵追随哥哥,一起杀到广东去,定打得广东官兵哭爹喊娘!” “好,一起去!”张铁牛拍胸脯说。 刘柱连忙插话:“不要那么多兵,佃户全部遣散回家种地。挑选矿工和瑶民,只要三千精兵就行。” 刘新宇笑道:“矿工就不止三千。” “那就挑选五千精兵。”刘柱说道。 “五千就五千,什么时候发兵?”刘新宇问道。 “你把五千精兵挑选出来,编练几天再走,”张铁牛也回过味来,提醒道,“沿途不准抢劫,若是不听号令,定然军法处置!” 刘新宇笑道:“哥哥放心,我的兵很听话,不听话的早就杀了!” 刘新宇身强力壮,个子虽然不高,长相却极为凶悍。 配合着满嘴络腮胡子,一看就是个杀坯! 七月中旬。 张铁牛、刘柱率领四千正兵,以及五千多人的运粮部队,顺着山中商道进入广东地界。 其实还有许多农兵,但沿途留下来驻守新占城池。 每白捡一座城池,就要分出两三百农兵。 足足十四座城,农兵根本不够用,只能再分出运粮民夫守城。 至于刘新宇,率领矿工和瑶民组成的五千精锐,又让三千佃户兵帮忙运粮。 沿着商道,翻山越岭,很快来到广东乐昌县。 此时此刻,沈犹龙正在跟费如鹤对峙,调集大量兵力前往东线。其余部队,主要驻扎在南雄和韶州(韶关),防备大同军从梅岭杀出。 至于乐昌,守军还真不多,满打满算不足一千人。 还没抵达县城,张铁牛就看到许多圆房子,建得跟一座座堡垒差不多。他好奇问道:“这些是什么房子?” 刘新宇回答:“客家围楼。” “这地方怕是不好弄,到处都是楼堡。”张铁牛咂嘴道。 广东的客家围楼也多,就拿乐昌城东的楼下村来说。只这一个村子,以及周边部分区域,就有整整七十二座围楼。 一座围楼,就是一个碉堡,其主要目的是防备贼寇。 这里的农会工作,也必须调整方式方法。 有许多地方,一座围楼,代表一个客家大族。族田和围楼都是公有的,族人佃耕家族的田产,田租相对较低并且还要归公,不存在太过恶劣的经济压迫。 当然,宗族势力很强,族长掌握着生杀大权。 另外,分出已久的族人,无法佃耕土地。这些人过得很惨,想被压迫而不得,只能迁去湖广和江西,跑去大山之中垦荒种地。 张铁牛只管打仗,这些问题他不用考虑。 浩浩荡荡来到乐昌城外,知县得到消息,连忙登上城楼查看。 加上运粮民夫和随军文职,以及刘新宇的部队,足足有一万八千人之多。 知县直接看傻了,城内守军不到一千,这他娘的还打个屁啊? 当天夜里,知县直接带着银子跑路。 第二天上午,张铁牛派人填平护城河,突然之间城门大开,主簿和典史带着两班衙役献城投降。 “他娘的,又白捡一座城。就不能真刀真枪打一场?” 张铁牛居然有些郁闷,这是他捡来的第十五座城池。 250【广东战局】 当张铁牛从湖广杀到广东,白捡十五座城池之时,费如鹤的南路大军,仅打下来一座和平县城。 而且和平县城,还是江大山奇袭得手,跟费如鹤本人没啥关系。 费如鹤翻山越岭,一头撞在龙川县,直到现在也没能攻克这座城池。 沈犹龙分兵防守战略要地,也不出来野战,就是一板一眼的打呆仗。偏偏他还兵力充足,且都是剿匪三年的老卒,费如鹤用尽各种方法都宣告失败。 江大山率部前来汇合,与费如鹤围攻龙川,然而还是无计可施。 无奈之下,费如鹤只能继续包围龙川,让江大山带兵去打兴宁县。除了兴宁县,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因为无论去哪都需翻山越岭。 江大山抵达兴宁之后,同样被卡在城下,这地方也有三千老卒驻守。 双方就此按兵不动,进入了长达两个月的对峙。 龙川城外,大同军营。 费如鹤照旧把部队拉出来溜溜,护城河已经填平,他试着攻城一次,之后就懒得再硬拼了。 这货满脸笑容,完全看不出受挫的沮丧,还有闲心掏出千里镜观察城楼。 县城之内,沈犹龙反而忧心忡忡。 他根本不敢出城,只能一直消极防御。 而且也无法增兵,因为主力必须驻守南雄。若是调兵支援龙川,南雄万一失守,就等于丢掉半个广东。 南海举人冯毓舜,此时是沈犹龙的幕僚,他望着城外皱眉道:“督师,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反贼在城外分田将近两月,龙川实质已经变成一座孤城。” “出城浪战必败。”沈犹龙脸色难看道。 前段时间,沈犹龙见赵贼主力都在龙川,于是让总兵陆谦从南雄出兵,试图趁虚攻占梅岭三关。 陆谦带着五千精锐老兵,攻打三百人驻守的梅关。一战下来,丢盔弃甲,伤亡六百余,吓得陆谦赶紧滚回南雄躲起来。 陆谦还传来消息,赵贼军中有大量“万人敌”。 而且那些万人敌,皆为陶瓷外壳,平地也可抛掷很远距离。 沈犹龙忧心忡忡道:“我最担心的是陆谦那边啊。” “陆总兵还能从贼不成?”冯毓舜疑惑道。 沈犹龙叹息说:“他被弹劾通夷,就是你老家的士绅所弹劾。” 冯毓舜瞬间无语,暗骂自己的乡人是智障,同时又腹诽那陆谦是个混蛋。 广东总兵陆谦,去年剿匪的时候,顺手杀了几个南海士绅,抢走这些士绅的货物搞走私。 明代沿海走私,可不仅是在海上,陆路也得有人供货啊。 陆谦凭借自己的总兵身份,想要强行插手陆上走私贸易。而且做得有些过分,经常纵兵劫掠,把南海县的陆上私商给惹毛了。 冯毓舜说道:“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应该不会罢免陆总兵。” 沈犹龙摇头说:“陆谦若是不被罢免,南海县的士绅就要串联从贼了。” “这……还真有可能。”冯毓舜越想越可怕。 广东本就山多地少,那些沿海士绅豪族,不靠土地收入发家。湖广、江西的货物运来,他们正大光明收购,再背着朝廷悄悄卖给海商。 一直阻挠大明开海的,正是这些人! 至于海商和海盗,要么是他们的傀儡,要么是他们的合作伙伴。 如今,大同军关闭了梅岭三关,导致江西货物无法进入广东。湖广商道也被切断,广东走私商贾损失惨重,甚至郑芝龙这种海商也损失巨大。 另外还有广东盐商,他们的主要销售市场,就是湖广和江西,现在也运不过去了。 盐商、海商、陆上走私商,现在急得如同热锅蚂蚁。他们不敢得罪“江西王”赵瀚,因为江西是货物来源地,于是就想方设法串联背刺广东官兵。 他们不但弹劾广东总兵陆谦,还在弹劾两广总督沈犹龙。 对这些商贾来说,广东可以被反贼占了,但绝对不可以长期打仗! …… 又过数日。 陈茂生率领宣教官和农会骨干,翻山越岭而来,并且麾下以瑶民和客家人居多。 见到费如鹤,陈茂生忍不住问:“你信里没说清楚,广东究竟实情如何?总镇也让我传话,为何出兵两月,只攻下了一座县城。” 费如鹤胸有成竹道:“广东这边,各处战略要地,皆有沈犹龙重兵防守。如果一座一座强行攻打,等把广东占下来,我手里的兵也该死完了。其实占领广东,根本不需要打仗,我一来这边就已经发现了。” “你就直说吧,别绕圈子。”陈茂生道。 费如鹤说:“广东诸府县,接连大旱两年,今年才稍微正常。而从万历末年起,这边就民乱不断,沈犹龙自己就反复剿匪两次,他前面那位也大剿过一次。直到现在,连州、连山那边的瑶乱还没平定。只要张铁牛打下乐昌,我估计半个粤北都得乱起来。” “粤东这边呢?”陈茂生问道。 费如鹤说道:“粤东百姓,生活极其困苦,他们对官府恨之入骨。连年大旱之下,沈犹龙还要养兵,已经逼反不知多少百姓。我见龙川县无法强攻,就立即让宣教团和农会主持分田。如今,大半个龙川县,都已经分田完毕,龙川早就成了一座孤城,城外村镇都是咱们的地盘。” “那你还让我带人来作甚?”陈茂生不解道。 “这里的情况太复杂了,”费如鹤解释说,“有客家人,有瑶民,有苗民,有僮民(壮族)。就拿瑶民来说,又分为平地瑶和高山瑶,乱七八糟搞得我头晕。那些高山瑶,甚至还在刀耕火种,必须你这位大能亲自来搞。” 明末的两广地区,有一大半府县,都居住着瑶族百姓。 平地瑶属于汉化程度较深的,许多瑶民,甚至说汉话、穿汉服、用汉名。他们编户齐民,要给朝廷纳税,甚至出现了瑶族地主和瑶族佃户。 这种瑶民,可以直接分田,他们被瑶官和地主剥削得很惨。 高山瑶则汉化程度参差不齐,最原始的瑶族部落,如今还在刀耕火种。烧一片山林,耕种两三年,就迁往另一片山林烧耕,反正这里的山岭也很多,可以称得上“游耕部落”。 还有一些高山瑶,已经学会先进的耕作方式,但是他们还不会说汉话。 这类瑶民,被瑶族土官统治。 土官们强迫瑶民采集、挖掘、制作各种特产,每隔几年,都要去北京朝贡,用瑶族特产换取皇帝赏赐的财货。 然而,崇祯皇帝也是个穷逼,瑶族土官渐渐无利可图,有事没事就带着部众下山劫掠,或者干脆攻城略地直接造反。 这类瑶民就必须谨慎对待,他们不会说汉话,被瑶族土官控制,也被瑶族土官剥削。直接杀死土官,瑶民反而不会领情,必须先让他们了解政策。 另有许多地方,汉族、瑶族、苗族、壮族正在融合,你很难分清他们是哪个族的。 明末广东,有大量瑶族、苗族和壮族,并且正在不断汉化当中。 如此复杂的情况,把费如鹤搞得头大,只能写信把陈茂生请来主持工作。 南赣地区的崇义县,全是瑶民和苗民,年初已经完成分田工作,并且组建了农会。陈茂生这次南下,在费如鹤的要求下,直接带来300多个瑶民和苗民。 陈茂生一来,费如鹤立即分兵,亲率主力绕过龙川,前去包围河源县。 …… “督师,贼寇分兵了,”冯毓舜迷惑道,“如此大摇大摆过去,他们就不怕被断了粮道,遭到南北夹击?” 沈犹龙此时非常愤怒:“他们就是在诱我出城,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冯毓舜说:“既然反贼分兵,不如派五百精锐,夜袭反贼大营。” “吾正有此意!”沈犹龙也想出一口恶气。 当晚没有行动,又过几天,沈犹龙感觉贼寇已放松警惕,便让一个千总带兵五百出城夜袭。 去了就没回来…… 倒不是千总从贼了,而是偷营时被击溃,士兵们干脆趁机溃逃回老家。 费如鹤带着陈茂生去河源分地,他在南赣已经终结出经验。只要把城外土地分完,全县百姓都是自己人,还能趁机镇压地主增加军粮。 “报!!!!” “八排瑶起义,已攻占连州、连山、阳山、乳源四城!” 听到这个消息,费如鹤笑道:“广东不用打了,官兵很快就要全线崩溃。” 连州三城,北皆湖广,西接广西,三省交接区域,全是瑶民聚居地。 历史上的崇祯八年,可不仅是刘新宇带着湖广瑶民矿工造反。同时出现的,还有广东八排瑶起义,湖广江华瑶起义,广西贺县瑶民起义。 三省瑶民和矿工,同时起来造反,都是闹了三年,朝廷才派五省联军围剿。 而八排瑶起义闹得最大,五省围剿,换了两个总督,从崇祯十一年,一直剿到崇祯十五年才平定。 沈犹龙两年前,耗费全部精力,终于把八排瑶打回山中。 此时此刻,张铁牛带兵占领乐昌,隔壁正好就是八排瑶地盘。他们趁机走出大山,把四座县城全部攻陷,配合张铁牛一起打官兵。 广东没了,官兵扛不住的。 251【三十人夺城】 明清两代,瑶民起义有个规律。 熟瑶造反,一般是官府压迫太重,跟农民造反没啥区别。 生瑶造反,一般是下山劫掠。就跟游牧民族寇边一样,因生存环境变得恶劣,跑来抢钱抢粮抢物资,成规模之后破坏性极强。 这次起义的八排瑶,全部属于“熟瑶”,即已经编户齐民,必须每年上缴赋税的瑶族。 刘新宇带着千家峒的瑶民,前去跟八排瑶义军接触,八排瑶立即带兵过来汇合。 “哥……张将军,”刘新宇介绍说,“这三位是油岭排的头目公,唐法银唐头目,盘承运盘头目,房知仁房头目。这三位是南岗排的头目公,李良勇李头目,盘恩浩盘头目……” 一大推头目公,听得张铁牛有些晕,幸好名字都还很正常。 张铁牛搞不懂头目公是干啥的,详细打听之下,感觉这些瑶民的管理模式很奇特。 八排瑶,共有八个大型聚落,还有二十多个小型聚落。 如果把“排”比喻为大村,“冲”就是小村,“龙”则是村中小组。 瑶民先要选举瑶老,相当于选举村民自治委员会委员。 又从这些瑶老当中,继续选举干部。有天长公(大首领),头目公(小头领),放水公(管理水资源),掌庙公(祭祀兼教育),烧香公(供奉香火),管事头(指挥战斗)。 天长公,两年换届一次,由瑶老轮流担任。 相当于村委会成员,轮流担任村长,两年一换。 头目公,两年换届,一新一旧。 相当于每个村小组,必须有两个组长。两年选举一次,一个老组长为正,一个新组长为副。 这些瑶民,不但实行选举制,还实行一夫一妻制。 而且必须是小家庭,新婚一年之内,小两口必须分家出去。 这三十多个瑶民村落起事,天长公(大首领)由于年龄太大,都留在山里没有出来。但派出许多头目公(小头领),公推唐法银为临时大头目,率领两万多瑶兵前来与张铁牛接洽。 众人坐定,开始议事。 唐法银直接问道:“我们瑶民造反,是官府不遵守约定,每年征收的田赋越来越多。请问将军,如果赵天王当皇帝,这里的赋税该怎么收?” 张铁牛笑道:“我说了你们也不信,可以派人去江西打听打听。赵天王的田赋收得很轻,去年江西大旱,不但减免赋税,还给灾民发粮食。” “赵天王有儿子吗?”唐法银又问。 张铁牛说:“有一个。” 唐法银问道:“可曾婚配?” “没有。”张铁牛道。 “那就好,”唐法银说道,“八排二十四冲瑶民商定,选一个最美丽的瑶族女子,嫁给赵天王的儿子为妻。只要双方结姻,八排瑶就永远效忠赵天王!” 张铁牛笑着说:“联姻恐怕有点困难,赵天王的儿子,还不晓得断没断奶。” 此言一出,众瑶族首领愕然。 瑶族是不禁止对外通婚的,至少八排瑶不禁止。 根据八排瑶口口相传的歌谣,大概可以猜测其来源—— 秦末赵佗带兵南征,为了巩固地盘,鼓励军士与本地人通婚。 淮南三苗军团的首领房十六,娶了瑶族盘古王(女首领),并生下三个儿子,此为瑶族房氏的始祖。房十六又招了个女婿,叫唐皇白,此为瑶族唐氏的始祖。 而且,在秦军将士与土著通婚之前,八排瑶很可能处于群婚制的母系氏族时代。 这些八排瑶的头目,开始窃窃私语,似乎在商量该怎么做。 突然,唐法银问道:“赵天王年龄多大,又有多少妻子?” 张铁牛回答:“年龄不大,一个妻子。” 唐法银居然还会拱手礼:“张将军,瑶族希望与赵天王本人联姻。” “这我做不得主,你们派人去江西吧。”张铁牛笑着说。 唐法银点头道:“好,我们派人去江西。” 从湖广绕路去江西太远,为了节省路程,大家决定直接打通要道。 这些山中瑶民,已经掌握梯田技术,放水公的主要职责,就是主持梯田的放水和蓄水。若非朝廷盘剥太重,八排瑶的日子其实还不错,甚至征收田赋都相对比较容易。 他们的武器就是农具,也有一些威力不大的土弓。 张铁牛带着刘新宇、唐法银,再加上后勤部队,足足三万人围困韶州府城。刘柱领着偏师,前去攻打仁化县。 “射箭进去!” 几十封书信射进去,内容很简单,连州八排瑶起义,西边州县已经被攻占。赵天王攻占湖广全境,张大将军带兵从湖广杀来,勒令韶州守军立即投降。 投降之后,只诛杀高层将领,中低层军官和普通官兵,一律发还路费自己回家。 负责驻守韶州府的,是一个参将,名叫李应升。 他看到射进来的书信,又看向城外的数万大军,顿时吓得面如土色,还以为赵瀚真的占了湖广全境。 李应升收起书信,夜里派人出城打探,果然粤北瑶民悉数造反。 那还打个屁啊? 沈犹龙的军事防线布置,是用来防备江西方向。张铁牛突然从湖广杀出,等于从侧面绕后,跑来捅韶州守军的菊花。 而且,还有几万瑶民造反,官兵根本不可能打赢。 李应升心情烦躁,坐着轿子前往府衙,跑去拜见被软禁的知府熊士逵。 为啥要软禁知府? 因为熊士逵是江西新昌人(宜丰县),其族亲大都在赵瀚治下,万一知府带人献城咋办? “府尊,近段时间多有得罪。”李应升赔笑拱手。 “呵呵。”熊士逵报以冷笑。 李应升说明来意:“赵天王已经攻占湖广,从湖广分兵进攻粤北。粤北数万瑶民起事,已经与赵天王合兵,不如咱们一起从贼吧。” “什么?” 熊士逵惊骇道:“赵贼已经占了湖广?” “千真万确。”李应升说道。 熊氏属于江西大族,熊士逵这一支相对较弱,但也出了几个进士。两年前,他调任韶州知府,立即把家人接过来,而且带走许多财货,直接在韶州本地强行购置田产。 至于留在江西的族亲,熊士逵爱莫能助,他只能照顾自己的家人。 “完了,完了。” 熊士逵失魂落魄,赵贼占据江西、湖广,拿下广东是迟早的事。 早知如此,还把家人接来韶州做什么? 李应升说道:“府尊,降了吧。” 熊士逵没好气道:“你是带兵的,要降便降,拉着我作甚?” 李应升叫苦道:“我是统兵大将,城外劝降信,只答应放普通军官和士卒回家。府尊是读书人,能否出城帮忙商谈一番?就说我愿献城投降,军中财货全都交出,只求留一条狗命归乡。” “唉,走吧。”熊士逵叹息道。 熊士逵悬筐而下,径直前往军营,被绑了带去见张铁牛。 “你是出来投降的?”张铁牛问道。 熊士逵拱手道:“在下韶州知府熊士逵,祖籍江西新昌。” 张铁牛笑道:“还是个同乡。” 熊士逵说道:“城内守将打算投降,请求保住性命。” “你回去跟他说,投降就能立功,立功就能活命。”张铁牛道。 李应升得到承诺,又有点不敢相信,他让张铁牛只带三十人进城受降。 张铁牛真就只带三十人,大摇大摆来到城下:“快开城门!” 李应升惊疑不定,站在城楼大喊:“为何护城河外还有数万大军?” 张铁牛喊道:“老子进城受降,当然得有防备。三刻钟内,老子若出现意外,城外数万大军立即攻城!打开瓮城,打开正门,莫要想着把老子烧死在瓮城内!” 李应升见张铁牛只带了三十人,其余部队全在护城河之外,已然相信张铁牛的诚意。但他还是害怕,说道:“请这位将军,命令大军再退半里!” “没卵子的怂货,”张铁牛吩咐说,“打旗号!” 令旗挥动,大军后撤。 李应升终于放下心来,让人把瓮城城门和正门打开。 一个士卒进入瓮城查看,出来对张铁牛说:“里面正门是开着的。” “走!” 张铁牛笑着走入,李应升也立即下来,准备前去投降献城。 张铁牛带兵穿过瓮城,来到正门之内,李应升率领麾下军官纷纷跪地高呼:“恭迎将军入城!” “好!” 张铁牛笑着走过去,似是要将李应升扶起,李应升也等着张铁牛来扶。 突然,张铁牛拔刀挥出:“杀!” 受降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至少要折腾好几天。 而且,李应升太过谨慎,竟然让张铁牛只带三十人进城受降。 张铁牛心里会怎么想? 肯定是心里发毛啊,万一受降还没完成,李应升突然反悔怎办? 与其信任李应升,还不如信任自己手里的刀。虽然身边只有三十人,张铁牛却敢趁机夺城! 李应升正在地上跪着呢,张铁牛一刀劈出,稀里糊涂就送了性命。 “杀!” 吴勇也跟着拔刀,顺手将另一个军官砍死。 连同张铁牛在内,三十一个赵瀚的亲卫士兵,朝着那些跪降军官疯狂砍去。 站着的杀跪着的,瞬间砍死一大堆,剩下的军将吓得转身就跑。 熊士逵傻愣在旁边,整个人都懵了。 城中可是有数千官兵,几十个反贼就敢杀人夺城? 张铁牛真敢杀,官兵是真敢逃。 眼见城外大军重新毕竟,眼见自家将领被杀得乱窜,附近城墙上的官兵直接就溃了。 252【风声鹤唳】(为白银盟“暖阳1314”加更) 张铁牛信守承诺,中低层军官和普通士卒,只要是还没逃掉的,全部发放粮食回家。 前提是,收缴他们的兵器和甲胄。 这已经足够仁慈了,张铁牛甚至想把那些军官,不分职务高低全部杀一个遍。 而且,绝对不会杀错! 这些官兵,在广东、广西剿匪三年,朝廷又不发给粮饷,他们的军粮从哪里来? 一个个全部满手血腥,都是屠杀百姓的刽子手。 说不定一些军官,还干过杀良冒功的事情。一杀就是一个村,钱粮抢走装进腰包,脑袋砍下拿去报功请赏,然后说这个村是反贼屠的。 夺城那天逃走的部分官兵,飞奔前往始兴县报信,始兴守军又去南雄报信。 “只带少量辎重,全军撤离!” 广东总兵陆谦大惊失色,立即撤出南雄府城,顺便把始兴县的部队也带走。他们必须提前离开,否则将被堵死在那里进退不能,因为张铁牛的进兵路线属于捅菊花。 事实上,陆谦的主力大军,已经被张铁牛堵住了。 撤离之时,陆谦无法走正常道路,只能从一条叫做“清化径”的小路穿山离开。 翻山越岭,终于来到翁源县,陆谦还是不敢停留,继续撤至英德县驻防,卡死张铁牛继续南下的要道(明代的翁源县城,离英德县很近)。 整个粤北,悉数拿下,只剩一座英德城。 英德的南边,便是广州! 虽然中间还有个清远挡住水路,但英德与广州之间,是有一条陆路官道直通的。 只需再攻占英德,就能直接杀向广州城。 这并非张铁牛多厉害,而是沈犹龙的战略失误,没有派兵防备湖广那边。导致一旦韶州失陷,南雄、始兴方向的主力,就有被堵死了围歼的风险,吓得总兵陆谦连夜从山中小路撤军。 沈犹龙本人,其实是不会打仗的,全靠幕僚出主意,具体兵事则交给武将处理。 当粤北失陷的消息传来,沈犹龙的处境更加尴尬。 他想要收缩防线,主动放弃城池,撤至广州方向与陆谦合兵,却被费如鹤堵在龙川回不来。 就那一条道,被费如鹤分兵卡死了。 无奈之下,沈犹龙只能拼命,亲率六千多老卒,还有相同数量的民夫和大批船队。足足一万三千多人,主动放弃龙川城,前去攻打河源城外的费如鹤。 河源守军也有三千,等于一万六千多人,两面夹击费如鹤的六千人(含民夫)。 一百三十里地,全程沿着河岸进军。 傍晚扎营。 入夜之后,军营外围影影幢幢,大量运粮民夫趁夜逃走。他们是被强行征召的,根本就不愿打仗,如此良机怎能不逃? 沈犹龙被自己的亲兵叫醒,得知情况之后,根本不敢阻拦。 半夜闹出太大动静,很可能直接炸营,到时候官兵也会跟着跑。 那些官兵,同样不愿打仗! 沈犹龙的优点是懂得放权,自己不会打仗,就非常信任麾下将领。但是,也因此导致军纪败坏,在两广剿贼耗时三年,很多时候都故意放任反贼。 对那些将领而言,不与反贼打硬仗,一可养寇自重,二可保存实力,三可趁机发财。 将领们倒是靠抢劫发财了,大头兵却分不到多少。 甚至军饷都不发够,伙食也差得很。这属于明末军队的常态,那支部队能让士兵吃饱,反而属于异类当中的异类。 沈犹龙带着大军守城可以,一旦离开城池,又有大同军在附近,士卒和民夫就要打主意开溜了。 第二天继续行军,由于大量民夫逃散,还得分出士卒运粮,导致行军速度变得更慢。 傍晚扎营。 这次沈犹龙吃了教训,把民夫放在中间,把士兵放在外围,如此就能防止民夫夜里逃跑。 民夫确实没机会逃跑,但士兵却开始跑了。最外层的几支部队,夜间减员高达六成,一夜之间逃了八百多。 到了早晨,清点人数,沈犹龙和军将们都脸色难看。 副总兵叫做施王政,非常好的名字。他把沈犹龙请到一边,悄悄说道:“督师,不能再这么行军了,否则抵达河源与贼兵交战,我军恐会还没开打就望风而溃。” “为之奈何?”沈犹龙叹息道。 施王政建议说:“立即给士卒和民夫发饷,把上个月的军饷也补齐,督师一定要亲自发饷!” “好!”沈犹龙从善如流。 因为自己不会打仗,而且为了让武将服从自己,沈犹龙一直没有干涉具体军务。 这就带来两个结果,武将非常喜欢沈犹龙,认为这位总督是大大的好官,平时也原以为总督卖命。但是,军纪严重败坏,克扣军饷成为家常便饭。底层士兵拿不到饷,全靠抢劫乡村的时候,悄悄藏些银钱补偿损失。 如此官兵,剿贼三年,全是老卒,不但畏惧赵瀚,也畏惧其他反贼。 一句话,不愿拼命! 沈犹龙把武将都叫来,宣布道:“今日暂停行军,你们召集士卒,本督要亲自发饷!” 这种关键时候,武将们也理解总督,只要别让他们掏钱,总督亲自发饷那就发呗。 士兵们一个个排队领饷,脸上总算有了些喜气。 效果立竿见影,当晚只有三百多逃兵。 第三天,继续行军。 赶走不远,前方探路的搜山队,就慌张回来禀报:“督师,前方山中,有贼兵埋伏,我们看到好多反贼旗帜!” “究竟有多少贼兵?”沈犹龙问道。 探子答道:“不晓得,小的不敢靠太近。” 沈犹龙害怕被埋伏,立即停止前进,加派三百士卒,前去打探山中贼寇实情。 就这样折腾一个时辰,士卒们回来报告,说山中伏兵是假的,只是胡乱插了一些旗帜。 沈犹龙变得更加小心,行军速度愈发缓慢。 没走几里地,又在山中发现反贼旗帜。只得停下来,再次仔细查看,如此反复折腾,一天时间只走了十几里路。 而且士气大跌,无论将领还是士兵,都感觉前面随时可能出现反贼。 当天扎营完毕,沈犹龙吩咐将领们说:“今夜好生戒备,全军着衣睡觉,兵器不能离手,多多设置岗哨,一定要防着贼兵夜袭。” 将领们立即去办,把军令传达下去,搞得全军变得更加恐慌。 这一晚上,很多人都没睡好。 下半夜,一个哨兵突然大喝:“干什么?” 听到呵斥声,十多个逃兵加快速度,朝着军营外的大山奔去。 “站住!” 哨兵非常负责,因为今夜放哨,他领到了三百文津贴。 值此关键时刻,必须大方一点,否则哪有人愿意做哨兵? “是不是有反贼夜袭?”一个军官冲来询问。 另一个哨兵正在打瞌睡,听到此言,立即慌张大喊:“敌袭,敌袭!” “当当当当!” 有哨兵开始敲锣示警。 全军官兵顿时惊醒,纷纷拿起武器,也有一些吓得直接逃跑,整座军营莫名其妙乱成一锅粥。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天亮开始清点人数,到处都是红着眼打哈欠的。 此夜,士兵跑了两百多,民夫跑了七百多,还跑了几艘运送辎重的船只。 其中一艘,装有大量钱财,那是副总兵施王政的钱。 费如鹤在龙川围城两月,这位副总兵得找事儿干啊,敲诈勒索城内富商,弄来了许多银子。然后,又挪用军队的运粮船,给自己运送财货,这种公器私用的事情很常见。 特别是南明小朝廷时期,大量文官举家南迁,无数财富可怎么运走啊?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最牛逼的那些文官,直接动用军舰,动用民夫部队,为自己转运家中财宝。而他们身后,就是追来的清军,那场面说不出的诡异。 此时此刻,施王政暴跳如雷,他在龙川弄来几千两白银,全程让心腹睡在船上押运。 那个混账心腹,正是他的亲侄子,昨晚却趁夜开船跑了! 愤怒之人,不止施王政一个,显然还有将领在公器私用,同样在用运粮船捎带财货。 为了止损,将领们要求卸货,让民夫抬着财货在岸上走,重新把辎重粮食搬回船上。就算逃跑,民夫也没法带走太多,不像船只逃跑就啥都没了。 沈犹龙怒极,把将领们叫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都什么时候了,尔等还贪财至斯。把你们的银子拿出来,每人捐出一百两,我要再给士卒增发行饷!” 也只能这样惩罚,板子轻轻落下,马上就要打仗了,沈犹龙不敢得罪武将。 明末武将,确实地位低,同时又嚣张跋扈。 六品武官,就敢穿一品便服,大摇大摆从文官面前走过,文官还只能对此视而不见。 “杀!” 走着走着,前方山中,突然传出喊杀声。 “停止行军!” “列阵,列阵,不要慌乱!” 片刻之后,只见几个搜山队,被五百大同伏兵杀回来,派出去探路的二十多人,被大同军的伏兵弄死十八个。 沈犹龙快被逼疯了,这一百多里路,全得沿着河岸走,而东江两岸全是山岭,任何一段路都有可能被埋伏。 费如鹤只需派出五百兵,沿途不断制造恐慌。 官兵多派些进山,五百大同兵立即就跑。官兵一旦松懈,假埋伏就可能变成真埋伏。 这些官兵将士,已经快被搞成神经衰弱了。 253【火铳对射】 距离河源县城,还有四十里。 负责探路的搜山队,突然抱着两块木牌回来:“督师,前方河边发现这个。” 沈犹龙瞟了一眼,连忙呵斥:“此乃贼寇奸计,快拿远了烧掉,莫要坏我军心!” “这是何物?”副总兵施王政,好奇走过来。 “诈言耳,不必理会。” 沈犹龙不想给人看到,直接用袖子挡住木板上的字迹。 两块木牌上,确实全是假消息。 一块木牌写着:广东总兵陆谦,于英德县全军覆没。 一块木牌写着:参将林君恩,于河源县献城投降。 此时东江之上,费如鹤派许多小船游弋,什么消息都传不过来。 能传过来的,全是费如鹤故意放出,沈犹龙只能选择相信或不相信。 这些搜山队员,皆为总督标兵。他们抱着木牌离开,总兵施王政愈发好奇,猜到肯定是什么非常恶劣的信息。 施王政回到自己的队伍,告诫那些心腹家丁,一旦情形不对立即开溜。 乱世当中,啥都是虚的,只有军队可以倚仗。 没有军队的武将,还不如一条野狗! 却说那些搜山队员,重新进山之后,并没有立即把木牌劈了烧掉,而是围在一起开始讨论。 “要不咱们跑吧,前面的河源县肯定没了,去到那边也是一个死路。” “是啊,总督对咱们好,可咱们冒险探路好几天,还前后死了二十多个,已经算对得起总督老爷了。” “走了,走了,回家去。” “……” 这群负责探路的搜山队,一股脑儿全部开溜,沈犹龙对此毫不知情。 全军继续前进,失去搜山队之后,不知不觉就来到伏击点。 “四哥,官兵来了。” “前面的放过去,拦腰杀出!” 统率这五百人的叫萧善,永阳镇萧氏家奴出身。 萧善是在南赣剿匪时快速提拔的,大山之中到处是土匪,萧善剿灭土匪无数,顺便练出一身山地作战的本事。 他麾下这五百士卒,同样精通山地战,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官兵的行军速度很慢,拖成长蛇沿着河岸前进。 “杀!” “嘟嘟哒嘟嘟嘟哒~~~~~~” 五百大同军从山中冲出,响亮的冲锋号震彻云霄,飞快冲向这条长蛇的腰部。 副总兵施王政本想带兵逃跑,但他的部队比较靠前,如果逃跑,只能往前方跑,说不定就要撞上费如鹤的主力。 这货被迫死战,大呼道:“结阵,结阵!” 施王政的几百心腹家丁,结阵速度非常快,并不输给普通的大同军。 但是,除了总督标兵、武将家丁之外,其余士兵和民夫全吓得魂飞魄散。眼见贼军越冲越近,士兵和民夫瞬间崩溃,许多干脆跳河游向对岸。 转眼间,只剩三千多标兵和家丁,还在河边试图结阵防御。 可随着士卒、民夫四散溃逃,位置靠后的家丁,也被冲得七零八落,武将简直不妙,干脆也带着家丁开始逃。 沈犹龙的标兵,施王政的家丁,确实属于精锐,平时粮饷充足,作战时愿意卖命。 在溃兵的冲击之下,这些人竟然能够保持阵型。 他们互相靠拢,渐渐在河边形成两千多人的大阵,只等着左善的五百士卒过来送死。 然后,有那么多溃兵可以追杀,左善为啥要去冲击大阵? 哪边的溃兵最多,左善就朝哪边追去,把这些溃兵彻底追散即可。溃散得彻底之后,就别想再聚起来,到时候官兵运粮的人手都不够。 “贼军只有数百,杀过去!”施王政咬牙切齿道。 “杀!” 沈犹龙也豁出去了。 这两千多人,确实属于精兵,竟能在溃兵干扰之下,结阵朝着左善的方向追赶。 练出这种精兵并不困难,平时赏罚分明,粮饷给足即可,沈犹龙甚至有五百火铳兵。 至于其他士兵,全部属于消耗品,打完了重新招募就是。 左善带兵追杀两里地,眼见把大股溃兵杀散,立即下令进山,根本不理会追来的两千多官兵精锐。 沈犹龙、施王政追了个寂寞,他们又不敢跟进山里,只能原地警戒休整,同时派人收拢附近的溃兵。 忙活好半天,终于收拢千余溃兵,沈犹龙的总兵力只剩下四千。 这四千人里面,两千多属于精锐,整体战斗力似乎并没有下降太多。 但是,民夫全跑了,运粮船也跑了几艘! 施王政脸色难看,对沈犹龙说:“督师,不能再前进了,肯定有贼军主力。后撤也不行,我们行军太慢,龙川县的贼兵,竟然已经占了县城追过来。只能舍弃辎重,选个地方进山,翻过山岭直奔永安县(紫金县)。永安县西南,还有一条小路,可以穿山前往河源县西南,到时候就能安全撤退至惠州府。” “立即撤退!” 沈犹龙这次非常果断,主动舍弃大量辎重,只带少数粮食和弹药离开。 数里之外,费如鹤得到消息,冷笑道:“跑得倒是挺快!” 左善那五百士卒,在山里折腾好几天,不但士卒疲惫,而且随身干粮也耗尽。他们回到刚才的伏击点,捡了一些粮食,便强打着精神追进山中。 费如鹤只带一千五百精兵,不带后勤物资,也从数里外加速追来。 刚开始,山势并不陡峭。 但官兵带着少量粮食和弹药,速度肯定相对较慢。 施王政建议说:“督师,粮食全部舍弃吧,每人身上带几斤粮就行。只要穿过这片大山,到永安县就有粮了。” 身后已经远远可以看到左善的五百追兵,沈犹龙说:“要不先打一仗,把这几百贼兵灭了再说。” “可以设伏。”施王政点头道。 当即,官兵每人携带几斤粮食,火铳兵携带少量弹药,便立即轻装前进。丢弃的物资,扔在山坡上,延缓左善追赶的速度。 官兵翻过一座山坳,立即躲起来设伏。 左善为了咬住官兵,根本不可能沿途搜查。他登上山坳之后,顿时眉头紧皱,失去官兵踪迹了。 山坳之下,到处是密林,鬼知道官兵去了哪边。 追还是不追? 就在此时,前方树林之中,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混账!” 沈犹龙愤怒大骂。 却是被收拢的溃兵,早就被吓得心惊胆战。进山之后,他们还在负责运粮草,而且被精锐看着,又累又怕还不敢逃。 而今,沈犹龙打算埋伏大同军,精锐们都各自藏好了,普通官兵终于有逃跑机会。 运粮民夫是消耗品,这些普通官兵也好不了多少。 如此窘境,他们怎么可能愿意打仗? 一千多收拢回来的溃兵,趁着沈犹龙、施王政设伏,立即撒丫子开溜,顺便把官兵的设伏点给暴露。 “嘿嘿!” 左善咧嘴笑起来,他不追了,就在山坳上守着。 “点火!” 沈犹龙见无法伏击,干脆下令强攻,他们有两千多精兵,打五百贼兵肯定没问题。 他麾下的几百火铳兵,先是躲起来点燃火绳。 火绳枪的火绳,按照具体的优劣情况,可以燃烧半小时到一小时。 施王政麾下的近战步卒打头阵,掩护后方的弓箭手和火铳兵,简单列阵之后打算强攻山坳。 左善老远就看到火铳,他又不是傻子,立即下令撤退。 就算官兵没有火铳,左善也不可能硬拼。两千多官兵精锐,进山跑了一路都没溃,显然是砸银子养起来的强兵。 整个广东,就这里的两千多精锐,总兵陆谦那边还有一千。大约3500人而已,其余全是乌合之众,即便是剿匪三年的老卒,同样属于乌合之众。 眼见左善带兵逃走,沈犹龙、施王政都被搞得毫无脾气。 他们只能继续翻山越岭,一边赶路撤离,一边挑选更合适的伏击点。 如此又走一日,费如鹤带着1500人,终于顺着左善留下的记号赶来。 “敌军呢?”费如鹤问道。 “就在前面的山坳上,我一直跟着呢。”左善笑道。 不可能跟丢的,两千多官兵行军,沿途肯定留下痕迹。左善派二十人在前方追击,其余士兵隔着半里追赶,就算遇到埋伏,也只损失二十人而已。 见费如鹤带着一千多人追来,沈犹龙开始在山坳上列阵。 他快被逼疯了,此时此刻,只想痛痛快快打一场。 费如鹤不着急,他一路追来累得够呛,先回复了体力再说。 双方就像约好似的,就那么互相等着,等待费如鹤的兵恢复体力。沈犹龙占据有利地形,不可能主动下山。 直到一个小时之后,战斗即将爆发。 非常公平,双方都有五百火铳兵,这是一场热兵器的较量。 各自点燃火绳之后,其余部队全部让开,先让火铳兵去分出胜负。 大同火铳兵比较吃亏,他们是向山上佯攻。 “放箭!” 施王政不讲武德,竟然下令弓箭手,站在山上往下面抛射。 刷刷刷! 许多箭矢被树冠挡住,少量箭矢落下来,一共四个大同火铳兵中箭。不过,他们戴着斗笠,穿着棉甲,并不害怕弓箭。 沈犹龙大喊道:“不准随意放铳,听我号令,放近了再打!” 大同火铳兵继续往山上走,官军火铳兵开始紧张起来。 沈犹龙的火铳兵,都是三年前编练的,每次打仗无往而不胜。寻常贼寇,只要被他们齐射,立即吓得崩溃逃散。 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深知火铳的威力,非常害怕跟敌人火铳对射。 “砰!” 大同火铳兵越走越近,官军那边的火铳兵,终于有人忍不住开枪。 “砰砰砰!” 一人开枪,立即带动全军开枪。 他们还是三轮射,除了第三排,前两排全把弹药打出去了。 这才勉强进入射程呢,准确性和威力都大打折扣。 一个大同火铳兵,突然中弹倒下,非常不幸的被击中脸部。还有几个火铳兵中弹,但被棉甲挡下来,若是再前进十步,棉甲肯定被击穿。 “快快填药子!” 沈犹龙也顾不上斥责提前开枪者,催着士卒赶紧重新填弹。 官兵那边顿时慌做一团,大部分都开始抓瞎,有些甚至忘了填弹的正确步骤。 刷刷刷! 施王政的弓兵,又是一轮齐射。 大同火铳兵还在前进。 “放铳!” 沈犹龙一声令下,官兵第三排的火铳兵,顿时打出像模像样的齐射。 瞬间就有六个大同兵倒地,这么近的距离,棉甲都挡不住。 然而,剩下的大同火铳兵,还在继续前进。 “娘啊!” 前两排的官军火铳兵,自己填弹失败之后,又见敌人正在逼近,终于承受不住心里压力,扔下火铳转身就跑。 “举铳!” “第一排,射击!” “轰!” 一百多支火铳,近距离开枪,瞬间把官兵的阵型轰出口子。 甚至都不用第二排轮射,官军火铳兵就全部溃逃。 “吹号!” 费如鹤大喊。 “嘟嘟嘟哒嘟嘟嘟哒~~~~~~” 冲锋号响起,全军杀出,两千多官兵精锐终于溃散。 254【被抹黑的大同军】 费如鹤看着地上的尸体,心情有些复杂。 在龙川县堵他两个月的沈犹龙,非常干脆利落的自杀了。倒是副总兵施王政,溃败之后逃得飞快,遁入山林中难以搜捕。 “再到处找找,一支火铳也别漏了!” 费如鹤回去打扫战场,看着那些火铳两眼放光。 都是佛山造的好铳啊,沈犹龙自己掏银子订购,可不是朝廷下发的糊弄玩意儿。 沈犹龙的主力覆灭,粤东就没啥悬念了。 费如鹤回到河源县城外,把沈犹龙的尸体,往城门口那么一扔,吓得守将当晚就带着家丁逃跑。 惠州府,一州十县。 潮州府,十一县。 这二十二座城池,除了惠州府城尚在抵抗,其余全部等着费如鹤去占领。知府、知州、知县、守军,能跑的全跑了,地方官甚至无法招募乡勇守城。 因为广东连续两年大灾,又遭了三年兵祸,就连士绅豪族都不愿再打仗。 费如鹤两个月不开张,一开张就是整个粤东。 特别是潮州府,费如鹤都懒得去占,不但耗费时间,还得分兵驻守,而且没有那么多官吏派遣。这货直接带兵至惠州,把府城包围的严严实实。 …… 广州府,南海县。 诸多商贾齐聚一堂,有关家、黄家、邓家、冯家、谢家……没有李家! 除了李家之外,众人提前三刻钟到来。 “准备好了没?”关家伦问道。 黄玄参说道:“佛山已经准备好了,今天晚上就动手。” “南海县城,我关家负责,”关家伦问道,“广州府城那边呢?” 冯毓承说道:“几家联手,已陆续进城六百多人,加上城内的家奴,还有守城的乡勇,肯定足够拿下广州!” 冯毓承的族弟叫冯毓舜,正是两广总督的幕僚。 关键时候,顾不得族亲的死活。 邓云虬端着茶碗说:“我邓家与谢家,保证拿下香山县。李家在香山县的走狗,这次跑不了的,一个都别想活命!” 这些广东士绅豪族,想尽快恢复贸易,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他们还有共同的敌人:李家! 如今的户部尚书,叫做李待问,广东佛山人。 李家本来属于普通商贾,混在一群巨贾之间,可谓是毫不起眼。但在万历朝,李待问做了文选司郎中,李氏族人就迅速嚣张起来。 其族弟李崇问,不但把铁器卖给洋人,还把广州大米卖到受灾的福建。 当时,广州也有小灾,粮食本来就不够。李崇问为了谋取暴利,不顾广州百姓死活,强行收米通过海商运去福建。此举激起民变,广州市民杀死梁国伦等三人,这三人全部都是李崇问的走狗。 此案是颜俊彦处理的,小官一个,大名鼎鼎。 颜俊彦在广州做推官时,处理过大量走私者。可惜李家势力太强,他只能把李崇问抓起来杖责,同时上疏请求剥夺李崇问的功名(国子监生)。 无奈之下,李崇问通过族兄李待问,把颜俊彦给升官到福建。 结果,颜俊彦又在福建得罪熊文灿,被熊文灿派去招抚郑芝龙。此举不安好心,盼着郑芝龙把颜俊彦给砍了,结果颜俊彦招安成功。 熊文灿顿时大喜,也不再嫉恨颜俊彦得罪过自己,立即把功劳安在自己身上向朝廷报功。 颜俊彦调离广州之后,李崇问就无人能制,什么商品都要插手,这等于是犯了众怒。因为哪家走私哪样商品,那都是互相约定好的,李家完全不讲规矩。 李崇问非但不讲规矩,而且还想自己定规矩,他勾结两广总督,几乎垄断了佛山镇的铁器出口。谁敢绕过李家卖铁器,朝中有李待问,广东则有总督,内外配合之下,直接定谋反大罪。 铁器和粮食贸易,已被李家彻底操控,大量商贾只能依附于李氏。 如今,还在谋划着控制瓷器、丝绸出口! 众人左等右等,李崇问就是不出现,估计是不敢来赴约。 “此人不来,擒贼先擒王之计已不可行。莫要再等了,佛山镇立即动手!”关家伦下令道。 …… 佛山。 “老爷,不好了,镇上几家大族全杀来了!”家奴惊恐奔进屋里。 李崇问提着一支火铳,面色狰狞道:“嚷什么?来多少杀多少!” 李家大宅之中,竟有两百火铳兵,还有数百持刀护院,甚至打造了十多副铠甲。这货感觉事情不对劲,把私人武装全部集结在家,平时都是散在各地的。 而攻打李家的势力,同样有火铳兵存在,甚至还拉来六门佛郎机炮。 这奇怪吗? 并不奇怪,因为佛山是岭南冶铁中心,更是南方的火器铸造基地,两广总督的火铳都得来佛山购买。 “砰砰砰!” 枪声乱响,杀声四起。 “轰轰轰!” 六门佛郎机炮,对着李家院墙一阵狂轰。 这些进攻方,大部分都是依附李家的商贾,早就盼着脱离李家的那一天。只可惜,李待问的官位越来越高,如今更是做了户部尚书,他们只能依靠赵瀚来翻盘。 赵瀚不派兵打广东,这些人就不敢反抗李家! 他们一旦反抗李家,就彻底得罪户部尚书,今后只能忠心拥护赵瀚。 一顿炮轰,院墙终于垮塌。 “杀!” 不仅有各族的武装,还有许多打行混混,手持五花八门的武器往里冲。 “轰!” 跑最前面的二十几人,冲进院中直接被炸飞,李家使用了桶装万人敌。 “快跑啊!” 打行混混们惊恐溃逃。 邓姓商贾吼道:“攻占李家宅院者,赏银百两!攻占李家宅院者,赏银百两!” 连续大喊几声,迅速阻止崩溃局面,打行混混们麻着胆子回去。 双方的火铳兵,并没有列阵射击,估计是未经训练过。都站在障碍物后面,通过院墙缺口,瞄准对方胡乱放冷枪。 噼里啪啦打了半个小时,别说打死人,被枪打伤的都没有。 白热闹一场。 “杀呀!” 李家宅院的另一个方向,谢氏商贾带着百姓翻墙杀入。 这些百姓,都是从海边招募的。既是农民,又是渔民,真正的职业是“走私接济者”。 大明的走私贸易,整体环节如下:内陆制造商——内陆运货商——沿海收货商——沿海渔民——各国海商海盗。 广东的走私中心是香山县(中山和澳门),沿海渔民通过渔船,将货物从广州转运去香山。可以说,广州、南海、香山的渔民,已经把走私视为职业,取缔走私他们就失去经济来源。 赵瀚若是占据此地,必须解决渔民的生计问题,否则直接打击走私的话,这些沿海渔民全都要造反。 明清两朝,在海禁严厉的时候,为何规定海边不准住人?因为海边百姓全是走私者! “砰砰砰!” 又是一阵乱枪响起,几个百姓被当场打死。 慌乱之下,翻墙入院的百姓,吓得纷纷逃窜。谢氏商贾带着家奴大喊:“杀死一个李家人,赏银一两!” 这些百姓虽然害怕,但重赏之下,还是绕着花园跑。 他们不敢面对火铳,却敢杀入居住区,对里边的老弱妇孺下手。 一时间,李家内院惨叫声四起。 许多手持火铳的家奴都慌了,他们也有家人在,一个个都冲过去帮忙。 “杀!” 另一处院墙,又有人翻进来,瞬间抵定战局。 足足杀到大半夜,一个活物都不放走,包括李家的丫鬟婆子。 这些商贾,已经忍了李家十多年! 与此同时,还有商贾带人,抢夺李家的各处产业。 还带着家奴、打行(混混)、接济(走私渔民)、拐棍(贩卖人口者),开始从城里攻打广州、香山、南海。 这些鱼龙混杂的“起义者”,占领城池之后,立即烧杀抢掠,只有参与起事的大户不受影响。 沿海地区,不仅混混和走私者多,还专门形成“拐棍”这种行当。 大部分时候,他们属于出海中介,借钱给贫民坐船出海。这些贫民去了南洋,靠打工赚钱还债。也有一些拐棍,直接绑架拐卖人口,把妇女、青壮卖去南洋,或者卖给澳门的红毛鬼。 一天之内,广州府城、南海县城、香山县城,全部变天,城楼上插着大同军旗。 由于那些家伙抢得太狠,甚至还侮辱妇女,遭受苦难的城中百姓,看向大同军旗的眼神都带着怨恨! 三城百姓,不晓得什么天下大同,只知道坏人跟赵瀚是一伙的。 三城商贾,则派遣信使,前去北方请张铁牛速至。 驻守英德的总兵陆谦,听闻广州三城已失,吓得连夜往粤西地区跑,否则他又要被包饺子了。 同时,惠州府城的守军,也杀了将领直接投降。 费如鹤不费吹灰之力占领广州,然后脸黑得跟锅底一样。这里的百姓,把大同官兵当成入侵者,甚至有秀才编童谣,唱什么赵天王是吃人魔王。 “兵院,乱贴揭帖的秀才抓到了!” “带进来!” 一个秀才被押到费如鹤面前,他是因为贴大字报被抓的。 费如鹤问道:“为何揭帖造谣?” “呸!” 秀才往费如鹤脸上吐口水:“尔等烧杀淫掠,迟早有一天遭天谴!” (下午那种错漏多,老王脑子写晕了,还没修改就上传,已经重新改过了。抱歉。) 255【乡约与工业技术革命】(为企鹅大佬加更) 三个月前,吉安府。 军队已经撒出去了,赵瀚留在吉安,军政事务一把抓。 张秉文这位江西布政使,正式升级为三大秘书头子之一,专门负责协助赵瀚处理政务。有点像大明的内阁大臣,但又有根本差异,赵瀚的秘书头子没有拟票大权,而且做的时间久了必须外放。 “总镇,这有封安福知县的奏文,恐怕要给予格外重视。”张秉文递过来一封公文。 赵瀚接过来一看,刚开始有些好笑,很快就皱起了眉头。 本来只是件小案子,而且发生在去年底。 一个士兵立功受赏,过年回家时,给妻子带回一条铜围髻。这是围在发髻上的首饰,还缀着璎珞、珍珠或其他装饰物,一般要仕女才有资格佩戴。 这士兵的妻子,以前是地主家的丫鬟。 她过年戴着首饰出门,炫耀说是金子做的,正好碰到以前的女主人。女主人讽刺了几句,双方随即发生口角,并伴有互相抓头发的行为。 二人哭着去找村长,村长问明缘由,让她们互相道歉,并承诺以后不再因为此事而争执。 结果两女都不服气,各自带着家人,又闹到镇长那里。 一个说对方先辱骂自己,另一个则举报对方佩戴金饰,肯定是丈夫在外打仗抢来的。 镇长不敢怠慢,立即请人验货,发现是个铜的。 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地主出身的那个妇人,突然闹着要遵守乡约。然后,这群人就开始正儿八经讨论,如果按照乡约,士兵的妻子是否有资格佩戴围髻。 最终,闹到安福知县那里。 知县认为,江西的最高法律原则,应该以《大同集》文章为标准。即便《大明律》与《大同集》有冲突,《大明律》也该靠边,更何况只是乡约。 《大同集》里的文章,既然说万民人格平等,那么普通女子也可以佩戴围髻。 安福知县给赵瀚写的那封信,并非讨论案件本身,而是讨论如何规范并引导乡约。 明清两代,在中国广大农村,没有法律,只有乡约。 除非闹出人命,否则官府根本不管。 赵瀚放下信件,问道:“你可知乡约是何时出现的?” 张秉文拱手说:“道理来自《周礼》,真正成文是《蓝田吕氏乡约》。朱子对此极为推崇,亲自动笔改为《增损吕氏乡约》。国朝初年,太祖皇帝推行乡饮酒礼,让有贤名的乡老教化百姓,也让乡老处理村镇纠纷。乡老教化百姓、处理纠纷,也可以视为一种乡约。成祖又将《吕氏乡约》列入《性理大全》,遂传播至天下。至于真正推行,其实是通过阳明心学。” “这与阳明公又有何干系?”赵瀚真不知道。 张秉文解释说:“正德年间,风气败坏。太祖的乡饮酒礼,已经名存实亡,那些乡老不再贤能,反而带头欺压百姓。” 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朱元璋用乡老、粮长、里长来统治农村。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到了明中期,这些基层统治力量彻底败坏。 张秉文继续说道:“阳明公在南赣剿匪,除了轻徭薄赋、安置流民、剿灭贼寇之外,还必须教化南赣百姓。于是,阳明公制定保甲制度,以《吕氏乡约》为原本,让每个保甲都订立乡约。南赣因此大治,后来阳明公的弟子做官,在各地纷纷效仿此法。只不过,并非使用保甲,而是召集当地大族,共同盟誓制定乡约。” “此法效果良好,嘉靖年间,朝廷下令推广天下。” 王阳明的影响力,绝不只是开创心学、平定贼寇。他的保甲与乡约法,一直延续到民国,构建了数百年的中国乡村政治生态。 乡约制定之后,虽然士绅豪族还是乱来,但大部分必须表面遵守乡约。 也就是说,士绅豪族闹归闹,基本规则还是得遵守,突破底线是要被乡民戳脊梁骨的。 另外,王阳明的乡约,还影响明清数百年的家规制定。 乡约可以理解为放大版的家规,在保甲制度下强行遵守。或者,由当地大户自愿加入,一起盟誓遵守他们的约定。 具体内容有:见善必行,有过必改,尊老爱幼,互相敦促,互相帮助,规范言行,规范礼节。提倡守信,不交匪类,勤勉做事……等等等等。 每个条目之下,都有细节规定,有人违反就大家一起商量处置。 张秉文为何提醒赵瀚必须重视? 因为根据安福知县的信件,许多地方士绅,又在悄悄推广乡约了。或许有一部分人,是出于好心,但更多人恐怕是想抢夺基层话语权! 许多村长见乡约内容很好,为了方便治理乡村,竟然主动配合士绅搞事儿。 这是在动赵瀚的根基! 张秉文不但掌握了数学,还精通了《大同集》,他建议道:“总镇,乡约可以推广,毕竟都是劝人向善的。但必须注意两点,第一,违反相约之人,不能由士绅来调解和处置;第二,乡约里的少数条目,与《大同集》互有矛盾,这些内容必须予以删除!” “此言甚善,”赵瀚点头说,“让各村镇,把他们的乡约内容呈交上来。你带几个人,负责查找不妥之处,删改以后交给我过目。” “是!”张秉文立即领命离开。 赵瀚又写了一个条子,盖章之后,让秘书转交给各司。 这个条子,是给村长发工资的。 村长没啥大事处理,主要是解决村中鸡毛蒜皮的纠纷,因此必须本村之人来担任。若让外地人担任村长,除非能力卓绝,否则根本办不成几件事。 以前村长们用爱发电,没有工资。在新鲜劲过去之后,难免产生懈怠心理,于是才帮着士绅推广乡约,因为制定了乡约可以更省事。 必须给村长们发工资了,用爱发电不长久,指不定今后还有人以权谋私。 他们心里会想,我付出那么多,工资也没有,捞点好处很正常吧。 发工资肯定不能阻止这种现象,但可以减少这种现象。因为古代农业社会,如果村长无权征粮、征发徭役,那就根本贪不到什么钱。有了工资,便有面子和里子,会让村长们安稳许多。 最需要警惕的,不是村长贪污,而是村长欺男霸女、巧取豪夺! 接下来的一个月,赵瀚治下就两件大事:规范乡约,给村长发工资。 张秉文带着几个士子,把各地乡约汇总,删删改改交上来,赵瀚又亲自修改了几条。 然后,分为两种。 文字粗俗版,让人发到各村镇。 文字高雅版,编入新版《大同集》。 文章名字就叫《大同乡约》,可以理解为“大同世界价值观”。尊老爱幼,结交良善,勤勉持家,守法敬业,诸如此类。 不要以为它没用,数百年之后,它会成为万民共识。 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之所以深入人心,很大程度上就是乡约的潜移默化。百姓即便不识字,口口相传之下,也会逐渐懂得道理,并以此来教育子孙,从而形成一个民族的良好品质。 就在李正围困长沙的时候,劝农所陈希颂突然求见。 “培育出了什么良种,还是研究出了什么新农具?”赵瀚笑问。 陈希颂就是献上《农书》那位,被扔去做劝农所的主事。他拿出一张机械图纸,兴奋道:“总镇,水转大纺车,可以纺棉纱了。” 赵瀚先是一愣,随即狂喜。 三十多个纱锭的水力纺纱机啊,这他娘的在十七世纪简直要逆天! 赵瀚连忙查看图纸,结果看得一脸懵逼,问道:“如何改进的?” 陈希颂害怕赵瀚听不明白,详细解说道:“水转大纺车,之所以不能纺棉纱,是因为棉条的拉力不够,用水转大纺车来纺纱经常会断。”陈希颂指着图纸说,“总镇请看,我在这里加了走车和压板,还加了三道齿轮。水转大纺车带动转轴,转轴通过三道齿轮,减缓旋转的速度,就能减轻棉条的受力。穿过小走车的压板,钩住锭杆,纱线就被握持住了,走车也握持住纱线。转轴通过绳套转动锭杆,就可以给纱线加捻。” 赵瀚听明白了,主要就是加了三道齿轮,同时装配更精细的走车、压板和锭杆。 不过这玩意儿肯定有缺陷,必须先手工搓制棉条。其次是纺出来的棉纱很粗,不能用于纺织精细棉布,只能用于纺织一些粗棉布。 一句话,定位是低端市场,可以大量生产粗棉纱! 赵瀚非常满意,对陈希颂说:“今后继续改进,这次奖励你十两白银。另外,五年之内,其他商贾使用这种纺纱机,每年都必须给你一笔银子,否则就会被官府查抄!” “多谢总镇!”陈希颂大喜,他们陈家要发财了。 古代对专利没啥概念,若是普通纺纱机,赵瀚还真不好管理。 但水利纺纱机就不同,那玩意儿太大了,一查一个准儿。 给陈希颂发明专利权,一可刺激工匠搞发明,二则有利于推广大纺车。陈家为了利益,必然主动推广,只盼整个江西都用这种机器。 赵瀚非常高兴,工业技术革命似乎开始了。 256【铸币计划】 村长的工资,定为每月两斗米,也就是三十多斤,够一个农村壮劳力吃饱。 只能自己吃饱,无法养活家人。 因为村长的时间,大部分是在自己种地。 劝导纳粮、组织修路,这些活动,都处于农闲时节,本来就无事可做。 至于调解纠纷,吃饭时间捧着个碗去了,一边扒饭就能一边把纠纷搞定。心大的还能让村民先打着,自己把饭吃完了再说。 这种级别的工资,相当于每村多养一个老师。 对了,乡村老师的工资,如今由各村的村民凑粮供养,主要是为了缓解财政压力。你可能质疑这不是义务教育,但新中国也是这么过来的,农民愿意养自己村的老师,并且对老师格外尊敬。 即便如此,财政开销还是太大,因为今年要赈济湖广、广东受灾百姓,还要大量向兵祸严重的地区移民。 “宝泉局已经建起来了,几种钱模都已做好,这个月就能开始铸钱。” 费纯、宋应星二人,前来找到赵瀚议事,并且还拉着李邦华和黄顺甫。 费纯说道:“财务司与政务司,对多铸哪种钱有争议。说实话,这个问题没法论,各有各的利弊而已。” “不能铸太多折十钱,否则百姓吃亏。”掌管政务司的黄顺甫说。 费纯争执道:“就算不铸折十钱,也当多铸折五钱。否则的话,平钱、折二铸造出来,铸多少咱们就要亏多少!” 李邦华建议说:“折十钱盘剥百姓太过,平钱、折二又必定亏损。依我看,全部铸造折五钱吧,并且宣布粮行一律不收折十。” “若是粮行宣布不收折十,民间谁还会用?老百姓手里的折十钱,不就砸在手里了?”黄顺甫关注的是民生。 费纯生气道:“我们若是收,崇祯就一直铸,凭啥要惯着崇祯?” 财政和民政两位主官,就在赵瀚面前吵起来,而且各自说得都有道理。 根源是大明朝廷财政窘迫,于是印钱越来越离谱,分为平钱、折二、折五、折十四种。不但铜钱的面额越铸越大,而且质量也越来越烂,导致铜钱的购买力疯狂下降。 再加上白银通货紧缩,如今铜银兑换比例,在个别地方非常离谱,一两银子甚至可以换四千文铜钱! 赵瀚的宝泉铸币局,若是敢大量铸造平钱和折二,肯定是铸多少就亏多少。质量越好,币值越小,商贾就越喜欢,肯定在市面上扫货,把好钱都储藏起来,然后让崇祯烂钱在市面流通。 这就是典型的劣币驱逐良币! 而且无解,因为崇祯烂钱的流通量太大了。第一,赵瀚铸币量太小,无法扛住崇祯通宝;第二,不能直接禁止崇祯通宝流通,否则赵瀚的地盘会陷入经济混乱。 等这些人都争论完毕,赵瀚拍板道:“宝泉局铸钱,我给三个要求。第一,大量铸造折五钱,少量铸造折二钱,钱币质量与崇祯四年的南京相当;第二,现在的钱模先用着,立即着手制造新模,还是叫崇祯通宝,但要加上天下大同四个字;第三,新钱问世之后,粮行立即拒收崇祯折十钱。” 崇祯四年的南京铜钱,质量比同期的北京钱更烂,但又比之后的好得多,算是一种币值中等的铜钱。 至于依旧铸造崇祯通宝,主要是方便在外省流通。 加上“天下大同”四个字,并不妨碍铜钱使用。 崇祯末期还有一种铜钱,质量非常烂,铸着奔马图形,俗称“跑马崇祯”。这是一种私钱,有人认为是李自成铸造的,闯王嘛,骑马很正常。一马入门即为闯,马儿闯入紫禁城,灭天下者李自成也。 黄顺甫提醒一句:“总镇,粮行若是拒收折十钱,恐怕江西民间的折十钱,要六千到八千文才能换一两银子。” “就算如此,也要拒收,”费纯立即怼回去,“长痛不如短痛,总不能一直让崇祯铸钱来吸咱们的血。这也是在吸江西百姓的血,若再任其流通,崇祯怕能铸出当百文的大钱!” 赵瀚制止道:“好了,莫要再说,便如此定下来了。至于手中有折十钱的百姓,他们只能自认倒霉,咱们也爱莫能助。” 真没办法,赵瀚不可能回收的。 一旦赵瀚回收,商贾有利可图,他们会故意去南京买折十钱,然后整船整船运过来找粮行兑换。 赵瀚既然拍板,众人再无异议,立即各自办事去了。 宋应星被赵瀚留下。 赵瀚问道:“费如饴怎样?” “颇有才华,就是风评不佳。”宋应星回答说。 费如饴在含珠书院时,就已经在研究《梦溪笔谈》,又去苏州跟工匠学奇淫巧技。 不过这货的路线跑偏了,他的主攻方向是布料染色,研究如何低成本染出色彩鲜艳的布匹。同时喜欢自己设计衣服款式,喜欢自己设计首饰和帽子,跟他“服妖”的称号完美契合。 去年底,费如饴跑来找赵瀚,在了解一番近况之后,被赵瀚扔给宋应星做助手。 赵瀚说道:“工务司的事务,一直是田有年代理,我决定把他提拔为掌司。” “总镇不必问我,我是不会介意的。”宋应星笑道。他现在过得很充实,整天带着工匠搞研发,甚至兵器所的日常事务都交给心腹管理。 宋应星不计较,赵瀚却必须安抚:“你也依旧是掌司,但主管事务不同。此为特例,今后不会再有。” 宋应星拱手道:“多谢总镇挂怀。” “你看看这个。”赵瀚抛过去一枚银元。 这是一枚西班牙八里尔银币,字面一侧为“8”,字面另一侧为“p”,连起来其实就是“8比索”。 这种银币,在浙江、福建、广东大量存在。商贾尤其喜欢使用,因为有固定面额,交易时不必再给银子称重。 大明朝廷为什么不铸造银币? 因为朱元璋有规定,金银不得用于铸钱! 银锭不是钱,至少法律层面不是。 偏偏张居正改革之后,大明征收赋税,只收银子,不收铜钱。 宋应星问道:“总镇欲铸银币?” “有这个打算。”赵瀚点头说。 宋应星把玩着西班牙银币,评价道:“此钱品相低劣,咱们若是铸造银币,应当做得更精美一些。” 西班牙银元,品相确实低劣,千万不要代入清末那种。 此时的西班牙银元,含银量非常高,杂质填充非常少。这是为了铸造方便,银子越纯就越软,很垃圾的机器都能完成压制。 但压出来的银币,不能保证是完美的圆形,甚至还有没压平的各种缝隙和裂口。 再经过长时间的使用,质地柔软的银币,就被碰撞得更不成样子。 宋应星手里这枚银币,已经变成不规则椭圆形。 赵瀚对宋应星说:“这种银币,并非铸造而成,而是用机械压制而成。我希望能做出一种机器,锤压出更硬的银币。” 宋应星道:“想要银子变硬,就得添加许多杂质,老百姓会认吗?” “会认的,”赵瀚说道,“在银币中添加杂质,其好处有三。第一,让银币更精美,使用久了也不易变形;第二,能靠着铸币,获得更多收入,赚的就是杂质差价;第三,防止百姓刮去银边,你手中那枚银币,外面那一圈都被刮没了。” 永远别小看百姓对钱的热爱,别说银元刮边,铜钱他们都刮。 嘉靖通宝有几款质量上乘,经常被刮去铜钱边缘。主要是非法商贾刮的,刮下来之后,把铜熔了拿去干其他事。 在银币当中添加更多杂质,可以有效防止银币刮损:一是质地变硬不好刮。二是杂质太多,刮下来还得重炼。大大降低非法利润。 宋应星点头道:“我回去便组织人手研制压币机。” 赵瀚说道:“江西水网纵横,最好能做出水力压币机。今后不止压制银币,我还想压制铜币。大明铜钱太混乱了,至少得占了半壁江山,才能着手改革币值,到时候压币机有大用处。我要用铜币逐步代替铜钱!” 宋应星感觉意义重大,顿时站起来拱手:“一定竭尽全力。” 赵瀚一声叹息,心里盼着早点拿下广东。 广东带来的意义,不仅可以插手海贸,而且可以缓解银荒。 从明中期开始,白银大量流入中国。 究竟有没有通货膨胀,这个事情很难说,因为那时的大明经济也在高速发展,物价上升是肯定的。特别是江南诸府,社会经济不断增涨,物价不涨反而有问题。 这些白银,很多都流进富商的地窖,也促进了江南诸府的工商业升级。 而张居正改革之后,白银非但没有通货膨胀,反而在全国各地出现缺口,因为官府收税只收银子了。 到了明末,西班牙帝国衰落,白银流入减少,如今普遍银荒。 一方面白银稀缺,一方面铜钱滥造,导致白银与铜钱的兑换比例越来越离谱。 后世有人统计,仅崇祯四年,从菲律宾输入澳门的白银,就高达1400万两。且不论数据真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澳门是大明最主要的白银输入地。 只要占据广州,赵瀚治下的银荒就能缓解,崇祯滥发铜钱的影响也能稍微抵消。 257【军票?纸币?】 “这是第一批铸钱,总镇请过目!”费纯带着两串铜钱进来。 赵瀚拿近了仔细端详,不由自主就笑起来,这玩意儿仿制得太逼真了。 除了颜色有细微差异,跟南京铸造的铜钱,简直可谓一模一样。至于“崇祯通宝天下大同钱”,如今还在制作钱模,过两个月就能开始铸造。 赵瀚点头赞许:“不错。” 费纯又递上来一沓纸票:“这是第一批军票。” 赵瀚不敢贸然发行纸币,主要是朱元璋的大明宝钞,已经把纸币的名声彻底败坏。 大明宝钞,想印多少印多少。而且破损之后,官府完全不认账,也不给旧币换新币,导致官民商贾全都怨声载道。 有了这种前车之鉴,老百姓看到纸币就怕。 因此,赵瀚只敢印军票,仅在军队中使用。士兵领饷,直接发给军票,可以在任意时间、任意地点的官方粮行兑换成粮食。 这样前线将士,在打仗时发饷就方便了。 而且士兵携带也很方便,可以等打完仗回家,拿着军票去老家的粮行换取粮食。 军票的材质,沿用大明宝钞。 主料为桑皮纸,辅料为废弃回收的公文纸。两种纸混在一起打成纸浆,纸张颜色呈青灰色,又厚实又耐用。 防伪标志有很多种—— 第一,微雕。请微雕大师,在印版上精细雕刻图案。 第二,彩印。红、蓝、黑三色套印,宋代交子就是这么搞的。 第三,水印。水印法源自唐代,有明花和暗花两种,现代纸币依旧保留水印防伪。大同军的军票,采用暗花水印法。 第四,印章。军票之上,必须有财政司、工务司、兵事院三大机构的印章,少一个印章都属于废票,并且采用朱砂印泥。另外,军票的主体图案,也采用特殊油墨,里面加入了硫化铅,这也是大明宝钞的防伪标志。 而且,只要军票是真的,就算被水泡烂了,粮行也必须认账。若是被撕成几截,只要60%以上完整,也必须算作一张整票。 军票制度运转起来,就能省去大量运输消耗,同时也能保留更多粮食库存。 信用建立之后,民间很有可能把军票当成纸币来使用。 赵瀚放下军票,说道:“既然开始铸钱了,今后粮行改为钱粮行。特别是‘天下大同钱’,流通之后可以在钱粮行兑换。” 财政司下属的粮行,如今不能兑换铜钱,只收兑白银和粮食,实在是崇祯通宝太恶心。 “天下大同钱”发行之后,就可以增加铜钱业务。 什么事情,都要一步步完善。 等到完成币值改革,等银行系统建立起来,钱粮行必须从财政司剥离,改由中央直接进行管理。 半个月后,月初发饷。 吉安总兵府的亲兵侍卫,成为第一批领导军票的士卒。 这些人拿着一叠纸票子,虽然听明白使用方法,虽然他们信任赵瀚,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发虚。 “这票子真能换粮?” “总镇还会骗咱们不成?” “要不……去试试?” “……” 几个亲兵趁着轮休,结伴前往府城的粮行。 “换粮!”一个士兵把军票拍出。 粮行吏员问道:“换多少?” 士兵说道:“全换。” 军票面额,有一斗、两斗、五斗、一石。 只见粮行开始搬粮出来,认认真真在那儿用斗量,很明显是可以兑现的。 那士兵突然笑道:“不换了,不换了,我也没时间拿回家。” 粮行吏员一脸郁闷,又不敢得罪当兵的,只能转身悄悄嘀咕发牢骚。 士兵们则非常高兴,他们的老家都有粮行,大概每三个镇设立一行。今后放假探亲,直接带军票就可以,不用在府城换银子,也不用扛着大袋粮食赶路。 军票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发行官票。 由于银荒,军饷都是以粮食核算,但官员俸禄却是以银子为单位。 等钱粮行储银充足之后,就可以发官票了,官吏都得用纸币领取工资。 还是那句话,一步步,慢慢来。 就连官票,也得先在吉安府发行,因为发官票那天,必然有无数官吏跑来挤兑。只能以府为单位,逐渐推广开来,最终成为官员们认可的货币。 等官员和士兵都认可了,社会民众才会认可,到时就能尝试发行少量纸币。 在未来数十年之内,纸币和金属货币都将共存,强制取消金属货币只会引起社会恐慌。 …… “爹爹!” 铳儿已经两岁半,迈着小腿冲过来。 赵瀚连忙接住,放在脖颈上骑马,笑着说:“驾驾驾!” “驾驾驾!” 铳儿抱着父亲的脑袋,欢笑着一起喊。 “别摔了,别摔了!” 费如兰连忙提醒,又低声说:“爹来了,还带来我表姑父。” 赵瀚扛着儿子往里走,果然看到费映环,还有好多年未曾再见的胡梦泰。 这二人,当年一起闭关苦读,结果费映环买官上任。胡梦泰熬到去年春天,终于考中进士,做官只有半年,自己老家就被赵瀚占领。 “泰山大人,表姑父。”赵瀚笑着招呼。 “不敢当。”胡梦泰连忙起身作揖。 费如兰走过来说:“孩子给我,你们聊吧。” 胡梦泰心中颇为感慨,当年的一个家奴,如今已经成了江西王,他却不得不回乡投奔。 众人坐下,喝茶闲聊。 费映环介绍说:“友蠡中了进士,外放做浙江奉化知县,可是干出了一件大事。” 赵瀚问道:“去年浙江灾情很严重吧?” “特别严重,为了赈灾,我还得罪人了。”胡梦泰叹息。 却是胡梦泰为了筹集钱粮赈灾,清查飞洒诡寄,勒令士绅必须缴纳赋税,而且直接拿奉化戴家开刀。 戴澳的官职是顺天府丞,正四品,对地方官而言,这也算京中权贵了。 胡梦泰命令衙役抓捕其子,衙役暗中泄露消息,其子连忙逃去北京。 戴澳身为奉化人,按规矩不能弹劾奉化知县,于是上疏奏事,说社稷崩坏源于知县贪污。文章写得暗戳戳的,似有所指,崇祯懒得去猜,让戴澳明说是哪个知县犯事。 就在这时,有个想要扬名的给事中,直接将此事拆穿,戴澳被崇祯下狱问罪。 在奉化赈济完百姓,胡梦泰把当地大族得罪个遍。他感觉继续做官没意思,而且担心家人,干脆挂印而走回到铅山,又跑来吉安投奔费映环。 这位老兄,历史上散尽家财抗清,坚守城池数月,夫妻双双殉国。 赵瀚笑着说:“表姑父能来,就想给我做秘书吧。” 费映环解释道:“秘书院的寻常秘书,类似大明的中书舍人。” 胡梦泰早知用人制度,是费映环给他说的,微笑道:“能做事便可。” 一般赵瀚想提拔的人,做三个月普通秘书,就能外放去做镇长,或者是直接做县丞,今后升起来速度很快。 赵瀚不怕费家权势过大,李邦华的家族同样做官者众多。 还有庐陵萧家、吉水刘家,因为投靠得比较彻底,很早就送出大量族人为吏,现在已经出了好多知县、县丞,甚至萧、刘两家都有人做了知府。 “泰山大人,移民之事准备得如何?”赵瀚问道。 费映环回答:“再过几天就出发。” 费映环的新任职务,是攸县知县,配合长沙知府搞移民。 湖广跟江西的交界处,由于贼寇肆虐严重,导致人口锐减,必须移民充实地方。移得也不多,每县几千上万人,正好可以缓解江西这边的人口压力。 正因许多地方要搞移民,赵瀚才迫不及待推出军票,然后让费纯那边赶紧铸钱。 胡梦泰拱手笑道:“总镇攻占长沙府城,等于夺取半个湖广,天下粮仓入手其半矣。” “全赖前线将士用命。”赵瀚非常高兴。 突然,赵瀚又问:“余姚距离奉化不远,表姑父可曾知道朱之瑜(朱舜水)的消息?” “我离开奉化之时,专程去拜访过,”胡梦泰说道,“他这几年,都在安心做学问,而且不拘于理学、心学。他现在推崇实学,农事、工事、医药、水利……百工百业,无所不学。他还对我说,学问之道,贵在实行,圣贤之学,俱在践履。读书人做学问,应当实理实学,应当学以致用。” “哈哈,这话说得好。”赵瀚笑道。 含珠山时的朱舜水,只是个半成品,如今终于进化为完全版。 赵瀚打算写一封信,让徐颖派人送去余姚,把朱舜水请来做官或者做老师。 当然,不一定请得动,崇祯诏令其做官,朱舜水都推脱拒绝了。 三人正喝茶聊得起劲,突然侍卫进来报告:“总镇,广东传来紧急军情!” “拿过来。” 这份军情是张铁牛传来的,汇报说八排瑶好几万人起事,而且还想要给赵瀚进献女子。 肯定是军中宣教官代笔,把八排瑶的事情说得很清楚。 赵瀚感觉无比新奇,在他的既定印象中,瑶族部落就该是酋长制。万万没有想到,居然实行选举制,先选出“委员会成员”,再从委员会选举其他首领,而且还晓得两年换届一次。 宣教官还说,可以安抚善待瑶族,让他们传授梯田技术。 258【纳妾是政治任务】(为企鹅大佬加更) 八排瑶派来使者团,一共有三十二人。 八排二十四冲,一家一个。 来自油岭排的盘买尾,被推举为临时首领,在总兵府大堂受到接待。 大堂里摆着四排凳子,盘买尾坐在第一排正中央。他不时跟来自南岗排、横坑排的头目低语,说几句就朝前望去,看赵天王是否已经来了。 突然,门间走出个年轻人,这些瑶族使者都没当回事,以为是总兵府的普通吏员。 一个普通吏员,都长得高大英俊,不愧是赵天王府邸,果然人才济济啊! 年轻人走进来几步,突然说:“把椅子搬到堂中,高高在上像什么样子?” 立即有人行动起来,将椅子从堂上搬到堂下,与瑶族使者们的座位高度相同。 盘买尾用广东话问翻译:“他说什么?” 翻译立即转述。 盘买尾微笑点头,对旁边的人说:“这个年轻人很好,不像别的汉人那样低看我们。等见了赵天王,我一定要赞美这个年轻人,希望他今后能做更大的官。” 突然,那年轻人抱拳笑道:“我是赵瀚,就是传闻中的赵天王,欢迎各位瑶族兄弟来吉安做客。” 翻译用广东话复述。 赵天王? 盘买尾顿时愣住了,再看看身边,别的头目也不可置信。 众人连忙站起。 赵瀚笑着说:“诸位都坐下说话吧。” “拜见赵天王!” 盘买尾带头跪拜,众人齐刷刷跪下。他们以前从被汉人大官逼着下跪,这次没有被逼,反而跪得心甘情愿。 因为赵瀚主动把椅子搬下来,跟他们的座位高度平等,只这一个小小举动就足够了。 赵瀚说道:“诸位快快请起。在我治下,只要遵纪守法,就没有高低贵贱。汉人与汉人平等,汉人与瑶民也平等,你我彼此都是兄弟。” 这话听得盘买尾有些激动,同时也有打蛇上棍的意味,重新喊道:“拜见赵阿哥!” “拜见赵阿哥!”众人齐呼。 翻译说:“总镇,他们在称呼你为兄长。” 有点意思,赵瀚面带笑容,不由高看此人一眼。 不愧被推举为使者首领,这家伙脑筋转得可真快,一下子就拉近了双方关系,还把瑶民与汉人的平等原则给咬死。 “坐吧。”赵瀚微笑道。 众人齐刷刷坐下,纪律性很强。 闲聊几句,赵瀚问道:“今年收成如何?” 盘买尾回答说:“今年收成一般,去年的收成很不好。天干大旱,梯田都没水了,排里的日子过不下去。狗官还来催田赋,收得一年比一年多,不过都被我们给赶跑了。” 赵瀚叹息道:“贪官就是这样坏,我也是被贪官逼得造反的,我懂你们的难处。” “阿哥若是做了皇帝,今后大家就有好日子过了。”盘买尾奉承道。 赵瀚又问起八排瑶的选举制,聆听许久,突然问:“广东瑶民都是这样选举首领吗?” 盘买尾摇头道:“瑶民跟瑶民不一样。我们八排瑶跟汉人亲近,还要给官府服徭役,汉人有时蔑称我们为‘听招瑶’、‘听调瑶’,就好像我们是被驯服的狗一样。广东还有许多过山瑶,他们不会种梯田,总是放火烧山种粮食,一两年就要换一座山烧。过山瑶的首领,就不是选出来的。” “为何你们要选举首领?”赵瀚又问。 盘买尾回答:“不选首领,怎么安排放水?怎么管理排冲?” 赵瀚瞬间明白了,梯田是八排瑶的命根子,而梯田的放水灌溉,又必须具有高度纪律性。哪家的田不服从管理,就要影响一大片,首领世袭制必然带来厚此薄彼。 因此,他们首领需要选举产生,保证各家的梯田能够正常生产。 过山瑶则又不一样,长期游耕,不断迁徙。这种生活生产模式,肯定不能选举首领,否则将会出现无数乱子。 没有最好的制度,只有最适合的制度! 就像赵瀚立国之后,绝对不能搞君主立宪,因为中国实在太大了。一旦君主立宪,皇帝百分之百被架空,文官集团将开始疯狂壮大,进而吞噬地方上的一切利益,小民将被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赵瀚又问:“八排瑶不断人口繁衍,梯田够吗?” “不够,”盘买尾摇头说,“以前还能开垦新田,现在早就没有地方开新田了。没有田的族人,只能下山,给汉人做佃户,也有人去县城做游民。山外还有些发家的瑶民,他们跟汉人一样,变成了欺负人的大地主。” 听完对方的讲述,赵瀚决定区别对待。 实行选举制的八排瑶,不去动他们的内部结构。因为选派汉人去管理,很可能打破平衡,干扰瑶民的正常生产生活。 至于瑶族地主、瑶族佃户,该怎么分田,就怎么分田! 但是,八排瑶必须建立学校。要让普通瑶民,也学习说汉话,学习各种文化知识,成绩优异者可以出来考试做官。 还有那些过山瑶,唉,一点点教化吧,先教会他们怎么种地。 原始部落也是能教化的,王阳明被贬到龙场驿,附近苗族就在刀耕火种。王阳明跟那些生苗关系很好,苗族兄弟还帮王阳明建草屋,就此诞生第一个“龙岗书院”,苗族孩童也在书院里念书识字。 突然,盘买尾拱手道:“赵阿哥,请你迎娶八排瑶最美丽的莎腰妹。那样我们就成了一家人。” 翻译解释说:“未婚男子称阿贵哥,未婚女子称莎腰妹。” “这件事情,我需要商量一下。”赵瀚没有立即答应。 瑶族使者们,虽然有些失望,但赵瀚总算没有直接拒绝。 将这些使者送回居所,赵瀚就把总兵府的大臣们叫来商议。 李邦华率先开口:“纳一瑶女,若可定八排瑶,那就该当纳之,请总镇以国家大事为重。” “早就该多纳姬妾了。”庞春来感慨道,他希望赵瀚赶紧多娶几个多生儿子。 其余诸臣,也纷纷劝谏。 赵瀚疑惑道:“你们不歧视瑶族女子吗?” “为何要歧视?”李邦华反问,又说道,“八排瑶乃熟瑶,许多下山之瑶民,早就与汉人无异。” 地方官确实歧视少数民族,但在通婚上,还真没什么人计较。 正德皇帝的亲奶奶,就很可能是蛮族出身,相传为广西土官的女儿。朱见深派兵征讨广西蛮夷,带回来一批失去父母的孩童,其中一个女童长大后生下孝宗皇帝。 回到内宅,赵瀚与费如兰商量。 费如兰叹息道:“夫君若再不纳姬妾,整个吉安府都要传我善妒了。” 费如兰也很着急,她生下儿子之后,两年过去还不怀孕。找来名医诊断,说是上次生产,造成哪里经脉淤堵,开了一副方子调理,费如兰已经吃了大半年。 赵瀚说道:“我一旦纳妾,必有无数官吏效仿,风气就此败坏。” 费如兰说:“自从夫君起事以来,对待妾室和妓女,都是民不举官不究。即便夫君不纳妾,想要纳妾之人,也会偷偷纳妾的。” 赵瀚无言以对,似乎他纳娶姬妾,已经变成万民期盼的事情。 不仅是既得利益者,就连憎恨他的士绅,都觉得赵瀚该多生几个儿子。否则的话,万一独子夭折,赵瀚也遭到意外,江西必然再次混乱,到时不知有多少人葬身兵祸。 赵瀚还没做皇帝呢,内宅之事就被无数人盯着。 哪天他做了皇帝,后宫就不是家了,纯粹变成一个政治附属机构。 赵瀚并非抗拒纳妾,他也是正常男人,贪慕女色属于情理之中。但他对此一直很谨慎,或者说,赵瀚自起兵以来,做任何事情都很谨慎。 谨慎到扩张速度奇慢无比,官吏和将士都看不下去了,一直在推着赵瀚赶紧加速扩张。 他是一个航海掌舵者,必须带领船员规避风浪。 唉,不管了,纳妾就纳妾吧,反正也是迟早之事。 赵瀚又跟费如兰聊了几句,便自己去书房编写《专利法》。这玩意儿前所未有,必须赵瀚亲自制定,其他人根本不知怎么搞。 宋明两代,也有专营制度,但跟专利制有本质区别。 专营制度,侧重于国家掌控,比如盐、铁、茶、矾等商品专营。其中夹杂着少量技术专营,比较接近于专利。 而专利制,侧重于鼓励研发,保证技术研发者的利益。 先要在工务司,设立一个专利局。 还要制定审查标准,即如何判定专利,总不能随便拿个东西过来就盖章。 这些东西都得慢慢摸索,就以水力纺纱机为试验品,在专利实行的过程中慢慢做出调整。 专利保护期,赵瀚决定设两个,专利持有者可以自行选择。 第一种,从专利通过日期算起,有效期十年。 第二种,从专利获得利益算起,有效期五年。 完成《专利法》的编写,几天之后,赵瀚终于给予瑶民答复,同意迎娶瑶族女子为妻。 就在此时,赵瀚受到费如鹤的一封信。 费如鹤已经驻兵广州,但那里的商贾势力太大,他不敢轻易动手处置,生怕引来一连串的不明反应。 想想澳门,赵瀚决定亲自去一趟广州。 不但要处理广州商贾,还要会见葡萄牙人和郑芝龙。 259【打麻将】 瑶民之间虽有区别,甚至有可能语言都不通。但只要赵瀚纳了一个瑶女,就肯定能与所有瑶民拉近关系,至少多了一个拉近民族关系的纽带! 明代广东全省,有瑶山857座,另有瑶村26个。 这个数据,还未统计怀集县的43座瑶山,因为怀集县在明代属于广西。 若欲巩固广东统治,瑶民必须安抚,联姻属于最快捷的手段。 而且那些熟瑶,人家愿意编户齐民,那就应该给予正常待遇,不能呼来喝去随意歧视。 熟瑶们的生产力可不低,不但掌握梯田技术,而且史载“以耕织为主”,尤其擅长织“瑶锦”。正德年间造反,甚至自制吕公车攻城,那玩意儿很多汉人工匠都造不出来。 坐船南下,一路之上,赵瀚都在与瑶族使者们闲聊。 然后他惊讶发现,广东居然还有瑶村,瑶村里面也有大地主。 这些瑶村当然首先拿来开刀,除了保留风俗之外,已经汉化得差不多,甚至大部分瑶民都会说广东话。直接打地主分田,然后建立学校,立即就能收获底层瑶民之心! “阿哥,”盘买尾建议道,“今后的瑶官,莫要再让武将来当,也不要让花钱买官的人来当。他们都坏得很,瑶民每次造反,都是这些坏官逼的。” 赵瀚笑道:“我都晓得。” 瑶官属于俗称,隶属于州衙、县衙,官职多为知事、主簿之类。他们没有别的权力,专职统治瑶民。 主要来源有三种: 第一,依附官府的个别瑶人。 第二,招抚或平定过瑶乱的汉人。 第三,花钱买官的本地汉人。 无论哪一种,一旦做了瑶官,都会疯狂盘剥瑶族百姓。 这个现象,其他少数民族也存在,他们长期处于受压迫的地位。 赵瀚仔细思考之后,决定任命“天长公”为瑶长。 实力强的瑶长,类似于镇长;实力弱的瑶长,类似于村长。 同时,在州衙和县衙,专设“亲瑶官”。等学校建立之后,一切走上正轨,优先提拔瑶区学校的老师为亲瑶官。 在赣南下船之后,赵瀚翻过梅岭,来到粤北的南雄府,陈茂生早已等候多时。 继续坐船南下。 船舱之中,赵瀚跟陈茂生讨论一番瑶族问题,随后又论及数量众多的客家人。 陈茂生说道:“客家人笃信风水,但凡殷实之家,若是找不到风水宝地,宁愿停柩不葬。另外,还有卖坟盗葬、争山争龙、屡次迁葬等现象。前段时间,刘柱带三千人攻打兴宁,兴宁守军也只三千,一场大仗六千人而已。当时,兴宁的客家人也在打仗,为了争一座坟地,双方总共出动五千多人。” 赵瀚听了哭笑不得。 两场战斗,同时进行,都是六千人左右的规模。一场战斗是争夺县城,一场战斗是争夺坟地。 陈茂生又说:“不只是广东,客家人还把风水陋习,带去了江西那边,把江西本地人都带坏了。赣州府学,教的是圣贤书,百年之中搬迁三次,全都是出于风水考虑。只要赣州多年不出进士,当地士绅就串联着搬迁府学地址。” 赵瀚问道:“你认为该如何打击这种陋俗?” 陈茂生说道:“一要立法,二要教化。” 包括陈茂生在内,许多外地人都无法理解,赣南、闽西、粤东北的百姓,为何要停柩不葬、多次迁葬。 有些人的父母死了,找不到风水宝地,能把棺材放置十年之久。还有些人,遇到更好的坟地,就把父母挖出来重葬,重葬五六次的都有。这些做法,严重违反传统道德观念,因为普遍都觉得该“入土为安”。 “卖坟盗葬”就更恶心,把别家坟里的尸骨挖出来,将自己亲人的尸骨悄悄葬进去,如此就能占据这块风水宝地,传闻还能夺走原坟主家族的气运。 赵瀚把《大同乡约》递过去:“你自己加几条,专为不葬、迁葬增添条目。” 陈茂生翻阅几页,顿时笑道:“这个东西很好。” 赵瀚又说:“还要整顿佛道,打击风水术士。所有风水术士,限期到官府登记领牌。给他们三个月时间,无牌而观风水获利者,直接抓去山中挖矿!发给牒牌之时,告诫风水师,不准撺掇百姓迁葬,不准撺掇百姓不葬。但有违反,直接抓去山中挖矿!咱们治下,现在到处是矿山,有多少矿工都能塞进去!” “若是风水师劝阻,大户却要执意不葬、迁葬呢?”陈茂生问道。 赵瀚回答:“风水师可以告发,若不告发,抓到了一样挖矿。”又说,“还有,从今年开始,若有不葬、迁葬者,子孙不得为官,做官者立即罢免。因特殊情况,确实需要迁葬者,必须到官府申请报备。” “不得做官,这个一刀致命啊,”陈茂生说道,“可以再加一条,若有违反者,不得从事任何专营贸易。” 盐、铁、茶、矾、粮……这些都属于专营商品,必须获得官府颁发的执照,而且赵瀚规定,专营执照每十年重新更换一次。 矾有明矾、胆矾、绿矾、黄矾、白矾等诸多种类,运用于腌制、烹饪、化妆品、洗涤用品、药材、造纸、制墨、染色、焰火、冶炼、军事等各种领域。 因此,从宋代开始,矾就属于专营商品。 赵瀚即将颁布的《专利法》,会印出来送出许多给造矾场,鼓励工匠改进造矾工艺。这玩意儿属于化工,希望能够因此出现化学人才。 另外,对于矾的应用,宋应星翻阅古籍,还整出一个新玩意儿,堪称内河水战之利器。 用胶矾纸包裹火药,制作水中炸药包,炸药包里掺杂石灰、辣椒面等物。外层以硫磺掺杂生石灰,生石灰遇水放热引燃硫磺,硫磺再引燃炸药包。船上抛石机,将此物抛至水面,就能遇水爆炸,而且会炸得跳起来,导致战场到处飘荡石灰和辣椒面。 一旦占据上风口,就能把敌人搞得欲仙欲死。 其中,胶矾纸非常重要,保证火药不被水浸湿。 宋金采石矶之战,南宋就用了这玩意儿,起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 陈茂生又说道:“闽西、赣南、粤东北,客家人主要聚居于此。三地皆土地贫瘠,赣南客家发展时日较短,闽西、粤东北则商贾非常兴盛。在这些地方,分田其实很好进行,他们本就不靠种地过日子,就是让他们强行分家很难。” 赵瀚说道:“便像许多大族一样,分家之后,不必分开居住,只要户籍分家就可以了,房产可以视为公有。客家围楼,怎么可能只住一家?” “这些措施,足够安定客家人。”陈茂生笑道。 赵瀚出得船舱,眺望浈水两岸景色,联想到西征、南进的顺利,有感而发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咱们是天地皆同力,崇祯又是否算得上英雄?” 跟随赵瀚南下的胡梦泰,忍不住叹息道:“北京那位陛下,恐怕只能算苦主。” 张秉文说道:“若是皇帝不刚愎自用、猜忌反复,以其勤政节俭之努力,也能称得上‘运去英雄不自由’。” 突然,赵瀚问胡梦泰:“听说你带了麻将?” 胡梦泰表情尴尬道:“偶尔手痒,并未邀人赌博,只在船上随便打打。” “我又没责备你,”赵瀚搓手道,“一路行船,苦闷得很,我也好些年没打麻将了,今天大家一起耍耍。” 把陈茂生、张秉文也叫上,四人围坐在一起打牌。 麻将牌背面是竹制的,牌面由牛角雕刻,图案还涂了两种颜色,看起来非常精致的样子。 这许多年过去,麻将已经传播到半个江西,浙西和闽西也比较流行,其余地方通过商贾也开始风行。因为是从铅山传出,又被称为“铅山牌戏”,估计再过几十年就能传播到全国。 “四人打牌,不算聚赌,今日小赌怡情。”赵瀚笑道。 “可也!”张秉文已经被胡梦泰教会了打牌。 这两位秘书都家境殷实,反而赵瀚、陈茂生是穷逼,全靠那点死工资过日子。 陈茂生特别穷,他拿着筹码说:“一个筹码一文钱,再多我玩不起。” “好,一文就一文。”赵瀚笑道。 张秉文、胡梦泰对视一眼,俱都唏嘘不已。 若是夺取天下,赵瀚算皇帝,陈茂生就是礼部尚书。可这两位打牌,赌资竟然以“文”来计算,古今造反之人谁能如此清廉俭朴? 而那些西北流寇,当年攻占凤阳时,张献忠还跟李自成两人,却因为抢太监和礼乐用品闹翻。 两相对比之下,就知道赵瀚是能坐天下的。 “碰!八索。” “莫急,我胡了!哈哈哈哈!” 甲板传来阵阵欢笑,船队朝着韶州府驶去,那些瑶族使者都在后面一条船上。 今日阴沉天气,不见太阳,闷热难当。 赵瀚背心都汗湿了,却心情格外高兴,等着到广州收拾商贾,顺便亲自拉拢郑芝龙。 至于八排瑶,数万起义军已经散去,各排各冲正在选美,他们要选出最漂亮的莎腰妹。 260【宗族势力】 八排瑶的最美莎腰妹,还在选举当中。 这事儿办得挺热闹,先在各“龙”选举,再角逐出各“冲”、“排”优胜者,最后八排二十四冲进行大比拼。 赵瀚不可能慢慢等着,一路坐船继续南下。 过了清远之后,船队在三水县的西南水驿停靠。名字就叫西南水驿,小镇则叫西南镇。 休息一夜,翌日出发改走陆路。 赵瀚坐在马车上,只前行两里地,车夫突然踩刹车:“聿!聿!聿!” “怎么了?”赵瀚掀开车帘问。 “前面有人!” “快保护总镇!” “列阵!列阵!” 亲兵们飞快行动,将赵瀚的马车团团围住。 赵瀚走出车厢,站在车夫身边眺望,却见前方有数百农民跪着。 “不必惊慌,都让开。” 赵瀚虽然这么说,在越过侍卫的瞬间,却不由伸手按住刀柄。 那些农民跪待许久,见赵瀚迟迟不肯过去,于是他们就爬起来,跑了一段距离又重新跪下。 “赵天王,冤枉啊!” “请赵天王为小民做主啊!” “……” 能在路上候着喊冤,而且召集几百人,至少说明两个问题:第一,西南水驿的驿卒,暗中给这些农民报信;第二,这些农民拦驾喊冤,背后肯定有宗族势力串联。 赵瀚是昨天下午抵达西南水驿的,半个下午外加一夜时间,组织数百农民跑来拦驾。这些农民,本就是一股势力,赵瀚不可能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 不过赵瀚却和颜悦色,微笑道:“有什么冤屈,推个首领过来说话。”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站起来跑几步,在赵瀚面前跪下:“赵天王,草民是石塘村的村民陈福顺……” 几个字的粤语,赵瀚倒是能猜出来,一大段话那就完全抓瞎了。 随行翻译来到赵瀚身边,呵斥道:“你一句一句说!” 此人陈述良久,终于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却是去年发生的一桩旧案。 两个村落,为了方便理解,便称之为上河村、下河村。 去年旱情严重,上河村截断河流,用以浇灌水田。下河村不忿,前去争水,被打伤二十余人。 闹到官府,知县不予立案。 因为按照朱元璋的《教民榜文》,乡下这种纠纷,不能随意报官,须交给乡老评断。若绕过乡老而告官者,杖责六十,发还给乡老评断。 于是,被抢走水源,还被打伤二十余人的下河村民,又在知县那里吃了一顿板子。上河村的乡老势力更强,下河村失去水源、被人欧伤,最后还要凑钱赔付汤药费。 这事儿没完! 秋收时节,下河村的稻谷减产七成以上,上河村却没受到太大影响。于是,下河村的村民集体出动,直接跑去打谷场抢粮食。 这招出其不意,打得上河村措手不及。 数日之后,上河村召集人手报复,下河村吃了大亏,于是下河村又召集人手。连续几个回合,参与械斗的越来越多,最后双方爆发三千多人的大战,一共牵扯进来四个村子。 死了五十多人! 知县终于出手,不问青红皂白,械斗双方各抓捕十人,秋后处决。 双方皆不服,去找巡按御史伸冤,巡按御史把案件捅到大理寺。但是,巡按御史也在偏帮,死亡五十多人的械斗,上报时只说死了六人,并且还帮着上河村说话。 只因上河村,有人在朝廷做大官。 最终,大理寺让知县重审。上河村只处斩一人,剩下九人无罪释放,下河村则被处死十人。 “赵天王,你给评评理,”陈福顺说,“我们村子,先是被抢水,后是被打伤。就算抢粮食不对,也是被饿极了逼的。就算各打五十大板,我们也认了。凭甚他们只杀一个,我们村杀了十个!大明朝廷腐朽不堪,今后我们村只认赵天王,求赵天王做主!” “求赵天王做主!”数百农民跪地大呼。 赵瀚面无表情道:“谁教你说刚才那番话的,让他自己来喊冤,这些士绅别想躲在背后。我这就回西南水驿等着,让那些乡老士绅们自己来。” 陈福顺愣了愣,随即磕头大呼:“求赵天王做主!” 赵瀚懒得理会,转身就走,坐着马车回驿站。 在驿站等待半日,陆续来了几个乡老。他们想说话,却被勒令闭嘴,一起在驿站继续等着。 至第二天,械斗双方的村落,十多个士绅都到齐。 “分开审问!”赵瀚下令。 由于官吏、宣教员和农会骨干不够,三水县这边,只有费如鹤任命的一个代理知县。这种属于战时任命,主要是为了接管文件和库房。 至于分田,估计还要一两个月,才能分到三水县周边村落。 十多个士绅,足足分开审问一天。 各自供词对不上号的,就重新继续审问,足足审到第二天大半夜。期间只能喝水,不能吃饭,也不能睡觉。 陈茂生拿着最终审问结果,苦笑道:“百年积怨,说不清楚。哪边做的官大,哪边就仗势欺人。这次你吃亏,那次我吃亏,总体来说,下游村落吃的亏多些。” “那些跪地喊冤的,是自耕农还是佃户?”赵瀚问道。 “大部分是佃户,”陈茂生说道,“有少数佃户,身份极为复杂,在江西分田没遇到过。” 赵瀚有了兴趣,问道:“如何复杂?” 陈茂生解释说:“这里的宗族势力极强,每个宗族都设置有公田。部分血缘较近的族人,可以佃耕族中公田,田租收得相对较低。因为不用缴纳田赋,不用服徭役,他们的日子,甚至比得上江西的小地主。如果遇到灾年,他们能获得族内救济。甚至想做生意,还可以去祠堂借钱。” 赵瀚说道:“宗族利用公田,控制血缘较近的族人,如此形成大族的凝聚力。又各自用私田,控制其他佃户。因此每逢械斗,就能一呼百应,召集上千人打架?” “就是这样!”陈茂生点头说。 可以把宗族比喻为修仙门派,宗内人口是核心弟子,血缘较近的是内门弟子,血缘较远的是外门弟子。 有族产,有族田,以此作为掌控手段。还开设私塾、修桥铺路,聚拢人心又控制一切。普通佃户被盘剥,还得对地主感激涕零。阶级矛盾,直接向外转移,人心不定的时候,就跟隔壁村打一架。矛盾都转移到隔壁村,如此形成两村世仇。 公审大会什么的,在这里搞不起来。 因为佃户被盘剥得再惨,他们也不嫉恨地主,而是嫉恨隔壁村的村民。似乎他们日子过不下去,都是隔壁村给造成的。 “这有点难以推进啊。”陈茂生叹息道。 赵瀚说道:“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各家主宗成员,一半直接杀了,一半抓去挖矿。” 陈茂生苦笑:“这些士绅,可都有善名。修桥铺路,赈济乡邻,传播教化,这种好事他们一直都在做。” “做善事就能抵罪?罪名现成的,煽动百姓械斗,造成数十死伤,”赵瀚这次打算下狠手,“解决主宗之后,立即给百姓分田,把主宗的房产、店铺,也全部拿出来分。还有,今后继续械斗,不仅要诛首恶,参与之人一个也不能跑。械斗一次,就没收他们每人一亩田!” 解决主宗,是瓦解首脑。 分田分产,必然导致宗内子弟、血缘较近、血缘较远的三种人心理不平衡,内部矛盾就产生了。而普通佃户,则被完全收心。今后宗族想聚起来闹事,估计内部就要打起来,根本别想一致对外。 三水县距离广州不远,赵瀚直接调集军队,开始在闹事村落“处理”纠纷。 那个带头跪地喊冤的陈福顺,就是血缘较近的佃户。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老祖爷一家,被赵天王的大头兵抓走。本来心中愤恨,觉得赵天王也偏帮隔壁村,谁知当天就有人来宣传分田分产。 把老祖爷家的田分给自己? 陈福顺愣了半天,突然觉得老祖爷被抓是件好事,而且最好全家这辈子都别放回来。 分田期间,陈福顺又很愤怒。 凭什么普通佃户,跟他分到的田亩数量一样?明明这是自己的族田,自己的血缘要近得多。 很快,陈福顺的怒火又熄了。因为他发现,宗内子弟分到的田产,居然跟自己也是一样的。这不就心理平衡了吗? 不但心理平衡,而且暗自窃喜。 很快他又眼红了,因为宗内子弟,竟然可以分到店铺。镇上的店铺数量很少,肯定不够分,但没有分到的宗内子弟,也能分到一部分浮财。 整个分田过程,都显得极为诡异。 除了族外佃户只是欢喜,其他人全都喜怨交加。因为都拿到了好处,所以他们不恨赵瀚,而是彼此相互怨恨。 这两个村,纯属撞枪口上,被赵瀚杀了立威。 不可能在广东都这样杀人分田,剩下的那些大族,赵瀚打算强行移民去湖广。湖广的部分大族,也会打散了迁去别的州县,反正湖广部分州县人口奇缺。 两个“示范村”的分田工作,赵瀚扔给陈茂生处理,他自己则去广州跟商贾们友好交流。 261【断粮就能收回澳门】(为企鹅大佬加更) 明代广州城,前后扩建了三次,基本跟后世的广州旧城区相当。 但是,明末的珠江很宽,江岸在太平沙一带。广州城南的江面宽达700米,几百年后只剩150米(老城区),这是泥沙不断堆积的结果。 赵瀚半路换船抵达广州,无数商贾早已在码头恭候。 这些商贾都想知道,赵瀚对海贸是个什么看法! 开海与否,其实无所谓。因为反对开海的是他们,反对海禁的也是他们,这个说法似乎很矛盾。 反对开海,是怕失去对贸易的垄断。 反对海禁,是反对海禁太过严厉,导致他们走私都困难。 一边实行海禁,一边纵容走私,这才是商贾们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拜见赵总镇!” 大小上百个商贾,齐刷刷跪下,在码头迎接赵瀚下船。 来往商旅和百姓,也都好奇的张望。 百姓看向赵瀚的眼神,总算没有那么怨恨,这当然是费如鹤做了些事情。 赵瀚满脸堆笑:“哈哈,诸位请起。诸位献城有功,该当大大的赏赐!” “不敢,不敢。” 商贾们陆续站起,纷纷推辞,心怀忐忑。 赵瀚表现得和蔼可亲,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可这些商贾们,都是老奸巨猾的家伙,他们怎么可能相信赵瀚好说话? 江西有无数地主被抄家! 江西全部地主都被分田! 这是好说话的? 江西那边的事情,早就传到了广州,同时也传来消息,赵瀚似乎对商贾非常友好。 关家伦率先说道:“总镇之田政,广州百姓皆知,此利济万民的大好事。我等广州商贾,已经达成共识,愿意全力配合总镇分田!” “各位深明大义,此国家之幸,此万民之幸也!”赵瀚连忙作揖行礼。 似乎气氛融洽,其实全是废话。 分田必须配合,不配合也得配合。双方关注的焦点,是具体贸易政策,偏偏赵瀚根本不提。 “拜见总镇!” 费如鹤带着将士,只是单臂握拳横胸,并没有跪下。跟商贾的跪拜比起来,就显得太不尊重了。 赵瀚往前走几步,看到码头捆着许多人,问道:“这些是什么?” 费如鹤回答:“皆作奸犯科之辈,论罪该杀,请总镇示下。” “该杀便杀了,等我作甚?就地行刑!”赵瀚说道。 这些都是打行混混,换成别的反贼,肯定赏赐褒奖,因为他们参与夺城投靠。 但在赵瀚这里,趁乱烧杀淫掠者,全部砍头没商量。 费如鹤已经砍了一批罪大恶极者,留着这些给赵瀚立威。当即大喊:“行刑!” 就在码头上,当着商贾和百姓的面,四十多人排着队被砍头。 “好!” 广州百姓欢声雷动,他们之前被害苦了,就是眼前这些打行混混做的恶。 肯定还有漏网之鱼。 比如拐棍,已经散去乡下,费如鹤没精力调查搜捕。 比如家奴护院,都躲到富商家中,费如鹤暂时不敢轻易下手。 众商贾脸色剧变,这些打行混混,都是他们雇来夺城的。如今当着他们的面,一股脑儿全部杀光,这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赵瀚笑着对商贾解释:“诸位放心,我赵某人做事,一向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他们被砍头,是因为夺城之后,在城中大肆烧杀淫掠。诸位安分守法,自然是有功无过。” “总镇英明。” 关家伦连忙附和,全身汗毛直立,愈发感觉赵瀚不好说话。 赵瀚微笑着进城,在商贾陪同下,来到以前的两广总督府邸。 屋里只剩两人。 赵瀚问道:“广州究竟如何?” 费如鹤说道:“拐棍猖獗,经常拐带人口,要么卖去南洋,要么卖给红夷。” “这些细枝末节,你说来作甚,忘了我教你的理清主次矛盾?”赵瀚没好气道。 费如鹤想了想:“主要矛盾就是,咱们想开海收关税,商贾想继续走私。” “错了,错了!”赵瀚连连摇头。 费如鹤迷糊道:“不是这样吗?” 赵瀚叹息道:“能正大光明做生意,谁他娘的愿意偷偷摸摸走私啊?” “因为走私不用交税。”费如鹤说道。 赵瀚分析说:“这些商贾,每年要拿出多少银子,贿赂总督、布政使、按察使、都司、市舶司、巡检司、海边卫所。用于贿赂的银子,不比正常交关税少。他们真正害怕的,是又要交关税,又要出银子贿赂官员。” “对啊。”费如鹤挠头说。 赵瀚继续说道:“如果海贸合法,这些商贾还会帮着我们打击走私。因为走私之人,也是在抢他们的生意,而且还没有关税成本。真正应该盯防的,是他们一边正经做生意,一边暗地里搞走私,还顺便打击其他走私者。” “那该怎么防范?”费如鹤问道。 “走私是不可能禁绝的,只能最大程度的管束,”赵瀚说道,“你写的那些东西,我都已经看过了。当务之急有二:第一,建立近海水师,专门用于搜查走私;第二,把几座走私港口,收归官府管理,特别是澳门。把你那个秀才叫来!” 官方称呼为濠镜、濠镜澳、香山澳,但当地渔民都叫澳门。 至于秀才,就是贴大字报那个,现在已经被费如鹤聘用为顾问。 此人名叫邓云詹,出身邓氏旁系,家人在广州开有小商铺,日子倒还过得下去。 “拜见总镇!”邓云詹拱手道。 “请坐,”赵瀚直奔主题道,“收回澳门容易吗?” 邓云詹笑道:“容易,断粮三个月,禁绝粮食出海,濠镜的红夷就全饿死了。” 赵瀚哈哈大笑:“果然容易得很。” 其实澳门不算葡萄牙殖民地,因为大明朝廷,没有放弃任何主权。 大明一直允许葡萄牙人盘踞澳门,纯粹是想输入白银,双方各取所需而已。 澳门设有关卡,五日开启一次,专门用于葡萄牙人采购食物。 天启年间,两广总督何士晋,得知葡萄牙人在澳门建土城、碉堡和炮台,立即勒令葡澳议会予以拆除。 葡澳总督拒不执行,广东随即断绝粮食、木材供应。导致葡萄牙人吃不饱饭,船只也没木材用于修理。饿急了的葡萄牙居民,直接跟葡澳总督干起来,最后总督乖乖拆毁碉堡和炮台。 邓云詹讲述这些故事之后,赵瀚问道:“红夷作奸犯科,是否交由香山知县处理?” “红夷承认交付罪犯,但每次都找借口推脱,”邓云詹叹息道,“拖到最后,还是断粮,逼迫红夷交出凶手。” 赵瀚突然问道:“红夷不能去安南(越南)买粮吗?” “买不了,”邓云詹怕赵瀚听不懂,详细解释说,“红夷也有好几国。澳门之红夷,乃大弗朗机人(葡萄牙);吕宋之红夷,乃小弗朗机人(西班牙);大员之红夷,也不晓得从哪里来,称其为红蕃鬼(荷兰)。这大弗朗机人,似与红蕃鬼有世仇……” 通过邓云詹的口述,赵瀚大致了解南洋局势。 如今的越南一分为二,北越为郑主政权,南越为阮主政权。 日本闭关锁国之后,汉人商贾掌控南越贸易,荷兰商贾掌控北越贸易。 汉人商贾掌控着三条贸易线—— 第一,中国—南越—日本。 第二,中国—南越—柬埔寨—日本。 第三,中国—南越—菲律宾。 葡萄牙人从北越买粮食最近,但是荷兰人从中作梗,葡萄牙商船根本无法靠近。 至于南越,别说葡萄牙人,荷兰人都去不了。因为阮氏政权,隔三差五就禁绝西方宗教,还会抢劫杀害白人,欧洲人在那儿做买卖太难了。 葡萄牙人,只能在广州买粮! 邓云詹又提醒说:“总镇须注意,广东产出粮食本就不多。一旦遇到天灾年份,继续给红夷输粮,广东粮价必然大涨,广州城百姓肯定饿肚子。不说禁绝粮食出海,但必须挑选商贾专营,而且规定每月只能卖多少粮。” “这个提醒得很好。”赵瀚点头道。 邓云詹又说:“可以让汉人商贾,前往阮主(南越)那里买粮,运回广东只收少量榷税。如此,才有利可图,才有商贾愿意买粮回广东,从而让广东粮食富足起来。以前就不行,因为大明海禁,来往皆需贿赂官员,导致从安南购粮无利可图。” “君乃大才也,”赵瀚赞许道,“还有哪些建议?尽管说出来。” 邓云詹说道:“澳门可以收回管理,但切不可驱逐红夷,这些红夷能带来许多银子。如今之濠镜,为大弗朗机(葡萄牙)独占。可派人联系红蕃鬼(荷兰),让红蕃鬼也来澳门贸易。如此,即可以夷制夷,不使一家独大,今后便于管理也。” “大善!”赵瀚觉得这主意不错。 邓云詹突然表情严肃:“佛山商贾,私造火器,必须收缴。而且,火器制造,今后不能让私商插手!” “这个我早有打算,”赵瀚问道,“君可愿为广州市舶司主事乎?” “不敢辞耳!”邓云詹颇为兴奋。 广州知府、香山知县、广州市舶司提督,赵瀚另有任命,如今都在赶来的途中。 (广州府城、番禺县城、南海县城,都是广州城,之前搞错了,特此更正。) 262【商贾的武器】 “嗙嗙嗙!” 一阵拍门声响。 院门打开,家奴见外头有官差,忙问:“差爷何事?” “给你家主子!” 官差递出一份告示,说道:“广州周边诸县,每家大户都要听话。总镇怕告示贴在露亭,你们眼瞎了看不到,让亲自送到大户的家中。快点接住,我还要去下一家。” 家奴接了告示,官差却不走。 家奴只好拿着告示回去,很快又来个更高级的家奴。高级家奴掏出一把铜钱,赔笑道:“差爷拿去吃茶。” “好说!” 官差接过铜钱,笑着放入怀中,立即离开这家。 广东的扩张速度太快,只在粤北和粤西地区,进驻了官吏、宣教员和农会骨干。而且,那些地方情况太复杂,很多事情都要慢慢做。 至于广州府,赵瀚已经抽调人手,正在陆陆续续赶来,广州官差暂时使用本地人。 高级家奴捧着告示进去:“老爷,那位赵天王有令,让民间私藏的火器,全部上交给衙门,今后还不准私造火器。” “他说上交就上交啊?” 谢士俊面露冷笑:“广州府诸多大族,难不成他还一家一家的搜检?” “老爷说得是。”高级家奴赔笑道。 又过一阵,家奴进来禀报:“老爷,邓老爷请你去喝茶。” “备轿!” 其实就在佛山镇,没多远路程,但谢士俊还是坐轿子去,而且前呼后拥上百人跟随。 今天坐在一起的,全是冶铁行业的商贾。 以前佛山最大的冶铁家族,唤作“细巷李氏”,也即户部尚书李待问所在家族。 李家的迅速做大,首先源于官方订单。 因为从明中期开始,内官监的御锅、兵部的军锅、工部的官锅,都长期在佛山镇采购。佛山锅甚至远销蒙古,在马背颠簸而无损,深得草原牧民的喜爱。 佛山锅先是走水路北上,然后沿梅岭古道去江西,经赣江而入长江,一直运到北京。 李待问做大官之后,朝廷只从李家买锅。其他商贾想要卖锅,也必须通过李家,李家自然兴旺起来。 而今,李氏被联手弄死,其名下产业,被其他商贾瓜分一空。 甚至广州市舶司的财货,也被这些商贾瓜分,因为当时费如鹤还远在惠州没来。 “赵天王的告示,大家都看到了吧?”邓云虬问道。 赵瀚任命的广州市舶司主事邓云詹,就是这个邓云虬的族人。只不过嘛,双方应该早就疏远,提议禁止民间私藏火器的,也是邓氏族人邓云詹。 黄肇修说道:“胳膊拧不过大腿,照做吧。” 军火生意虽然来钱快,但订单数量也少。如果因为私造军火,而耽误了其他生意,其实是得不偿失的。许多不造火器,或者很少造火器的商贾,非常愿意执行赵瀚的命令。 佛山商贾,也可以内部分化。 “不行,”谢士俊立即反对,“这不是钱的问题,也不是火器的问题。而是咱们辛辛苦苦夺城,怎么也算立功吧?这个赵天王,先当着我们的面杀人,现在又要收缴火器,今后怎么做生意却迟迟不提。他想干什么?我看是想过河拆桥!” 冯养栋提醒道:“我听江西来的商贾说,此人面善手黑,喜欢讲规矩。谁遵守他的规矩,他就好说话。谁不遵守他的规矩,他就要抓人,重则抄家灭族,轻则发配矿山。” “他倒是立规矩啊!” 谢士俊猛拍桌子:“今后这陆上海上的生意,究竟该怎么做,早点把规矩定出来。迟迟不说是什么打算?” 冯养栋说道:“收缴火器,禁止私造,就是在立规矩了。” 邓云虬心中一动,猛然醒悟过来。 对啊,这就是在立规矩。 而且要看谁守规矩,谁不守规矩。把不守规矩的人,狠狠惩治一番,赵天王的真实意图,恐怕是要引蛇出洞,然后再杀鸡儆猴! 邓云虬想明白这点,却又不说出来。 因为赵瀚肯定是要弄死一家的,不弄死一家不能立威。既如此,那就等傻子往刀口上撞,死道友不死贫道,反正邓家悄悄上交火器即可。 谢士俊突然问道:“那个赵二将军……” “人家姓费,已经改回本名了。”邓云虬提醒。 “对,就是那个费将军,”谢士俊说道,“前几天在码头,此人并不跪拜,态度何其桀骜?依我看啊,费将军与赵天王必有嫌隙,当着众人连面子都不做了。而且我听说,这赵天王以前是费氏家奴,就如吕氏之于刘邦。何不多多结交费氏?赵天王肯定不会一直留在广州,等他一离开,咱们交好费氏,不就什么都有了?” (码头那段,说费如鹤不跪,是对赵瀚的不尊重,纯粹是站在商贾角度。为何有读者说主角虚伪?可能作者没写清楚。) 包括邓云虬在内,众人豁然开朗。 对啊,可以交好费氏,然后该怎么玩还怎么玩。 就像他们以前做的那样,表面臣服朝廷,拉拢贿赂地方官,然后阳奉阴违、风生水起。 为啥要对抗? 傻子才会对抗官府,他们的一贯做法都是腐蚀官府! 谢士俊笑道:“上个月,我给费将军送了五百两银子,费将军照单全收了。” “我送了三百两。” “我还给他收下的刘将军送了一百两。” “……” 众人把贿赂数字都报出来,顿时哈哈大笑,心里瞬间就有底了。 于是就商量出对策—— 这段时间,赵瀚说干啥,他们都全力配合。等赵瀚一离开,就借助费家的势力,继续拉拢腐化官员,顶多一年半载,就能让广州回到老样子。 套路他们太熟了,如何腐蚀官员,他们有无数种法子。 赵瀚的武器是刀子,他们的武器是银子。 …… “火器全都上交了?”赵瀚笑问。 费如鹤说:“非常积极,绝不私藏,他们不敢硬来。” 对付这些佛山商贾,赵瀚根本不需要动刀,有两种釜底抽薪的法子。 第一,佛山没有铁矿,直接在河道设卡,不准铁矿卖到佛山。 第二,佛山除了铁锅之外,还有其他许多铁器,需要从江西运去北方售卖,赵瀚可以下令不许铁器北上! 这两个法子,能把佛山商贾给置于死地。 至于贿赂银子,费如鹤都交出来了。不仅是费如鹤,还有这一路的其他军官,还有军中的宣教员,好多都收了银子。 费如鹤收下第一笔银子之后,就把军法官、宣教官叫来,笑着说:“有人送银子就收下,收了多少得记账,就算商贾捐钱助饷了。” 肯定是有人会被腐蚀的,但绝不会是费如鹤这种高层。 特别是费如鹤,随便找赵瀚弄点生意做,家里就能财源滚滚,用得着贪你这几百两? 赵瀚叹息说:“他们这样配合,我反而有点担心。特别是即将建立的市舶司,恐怕天天都有人送银子,也不知有多少官员能抵得住。” 邓云詹突然插话:“这个必须严查,大明开国两百余年,商贾们一直用银子收买官员。来一个收买一个,九成官员都难挡诱惑。剩下一成清廉无私的,要么装聋作哑做糊涂官,要么秉公执法被他们买官调走。” “把他们几个叫来。” 被叫来的人,是刚刚赶来的官员。 广州知府方胜昌,兄弟起兵,带着两县之地投靠赵瀚。 广东市舶司提督郭舜虞,三县时期投靠的士绅子弟。之前担任江西转运使,负责整个江西的钱粮调运。 廉政司广东分司主事邹光第,安福县贫寒士子,之前一直是萧焕的副手。 南海知县涂廷楹,举人出身,捆着总兵杨嘉谟投靠赵瀚。 番禺知县费瑜,费元鉴的书童。 香山知县甘大绶,举人出身,捆着总兵杨嘉谟投靠赵瀚。 “拜见总镇!” 六人联袂来见。 赵瀚说道:“你们也来广州三天了,各种公文卷宗理清了吗?” “一塌糊涂。”方胜昌回答道。 香山县管辖后世的珠海、中山、澳门,甘大绶没有直接赴任,而是一起在广州清理广东档案。 赵瀚又问道:“广东市舶司关税如何?” 郭舜虞回答:“广东有四大关榷。一在南雄,税额4万3千两;二在潮州,税额5万8千两;三在肇庆,税额4万1千两;四为市舶司,每年4万两,而且往往无法足额征收。” 南雄的钞关,收税商路为“广东—江西”。 肇庆的钞关,税收商路为“广东—广西”。 潮州的钞关,收税商路为“广东—福建”。 这三个都属于内河钞关,而且征收的关税,都比市舶司的海关关税更高! 更扯淡的是,海关税额那么低,竟然每年都无法足额征收。 赵瀚冷笑道:“给他们降降,广州商贾是如何拉拢腐蚀官员的。” 邓云詹朝六人拱手道:“每有大员赴任,商贾必然宴请。若大员不赴宴,则打探其喜好。喜欢吟诗作赋者,商贾就会出钱,让本地名士举办文会。喜欢风月美色者,商贾就会招揽名妓,甚至是送美女为侍妾……若是大员油盐不进,商贾就会从大员的随从下手,从大员的家人下手。四个字,无孔不入!” “听到了没?”赵瀚问道。 邹光第挺直腰杆:“廉政司绝不手软!” “我相信廉政司。”赵瀚笑着说。 廉政司官员,升官特别快,现阶段不用熬资历,抓住贪污腐败者就能积累政绩。 郭舜虞提醒道:“当心本地吏员。” 跨省扩张,不可能吏员全部任用江西人。否则的话,在广东无法展开工作,甚至无法跟本地人交流,这年头可没普及普通话。 赵瀚指示说:“本地吏员,以前如何,既往不咎。今后一旦查出贪污受贿,把他们的旧账也翻出来处理!” “是!”邹光第抱拳道。 “报!!!” “总镇,福建海防游击郑芝龙,已率船队抵达广州!” 263【封狼居胥的志向太小】 众官员陆续离开,方胜昌负责去码头接人。 费如鹤和邹光第被留下。 赵瀚突然说:“贪污受贿之事,先从军中查起,先从军中军法官、宣教员查起。” 费如鹤猛然一惊:“我平时管得很严,或许有少许士卒私藏,但军官绝不可能贪污受贿。” “你觉得自己很聪明?” 赵瀚突然脸色一冷:“还让手下将领来者不拒,把商贾送来的银子都充为军饷?你这是在为我省钱打仗?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再给你全军通报嘉奖!之前不提,是要让你心服口服。邹主事,立即带人去军中调查!” “遵命!”邹光第抱拳离开。 费如鹤欲言又止,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想说话就说,别在那装哑巴!”赵瀚呵斥道。 费如鹤解释道:“这些商贾盘根错节,我来这里人生地不熟,手下连可用官吏都没有。就想着先收银子稳住人心,也算是迷惑那些商贾。” 赵瀚抬手道:“你不用说了。我来的时候没处罚你,现在也不会处罚你,等廉政司查出结果再说。我晓得,现在说再多,你都不肯承认自己错了。” 费如鹤不再说话,他知道赵瀚生气了,而且可以说是愤怒。 因为廉政司只能管文官,军中纪律,包括贪污受贿,都是交给军法官处理。 这次赵瀚让廉政司调查军队,显然已经不信任军法官。或者说,赵瀚认为军法官也有贪污嫌疑,于是让文官系统的廉政司介入。 不论查出什么结果,都有许多军官要被降职。 费如鹤麾下的军法官头子,首当其冲要被问罪。最好的结果,是这次打了大胜仗,功过相抵调任其他职务,最坏的结果就是一撸到底。若真的私吞银子,百分之百被砍头! “你哪也别去,跟我一起等着见郑芝龙。”赵瀚说道。 “好。”费如鹤暗自叹息,他这是被禁足了,只不过留了面子。 唉,瀚哥儿愈发喜怒不形于色了。来了广州那么多天,一直等到廉政司来人,才突然要调查军中贪污。 费如鹤的心情非常复杂。 一直等了两刻钟,郑芝龙还没有来。费如鹤终于冷静下来反省,他发现自己得意忘形了,前些日子接连大胜,又兵不血刃占领广州,导致自己做事变得随性,忘了赵瀚定下的军中规矩。 除了军需官,军中其他职务,不得伸手碰钱! 突然,费如鹤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收商贾的钱归公,这都是我让收的。老刘、老杨、老陈他们(指挥、宣教、军法系统官员),当时都劝过我,你不要处罚他们。这次南下打仗,大家都盼着立功。我这么一搞,跟着我打仗的人,非但不能立功受赏,反而还要论罪受罚。我着实对不起他们。” 赵瀚一听更生气,斥责道:“你这是江湖义气,还是要收买人心?” “他娘的!” 这种诛心之言,听得费如鹤顿时发作,站起来指着赵瀚说:“你我相识十一年,我费如鹤是什么人,你赵瀚还不清楚吗?我都认错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还要我怎样才罢休?” 这货骨子里就是个讲义气的兵头子。 “坐下!”赵瀚喝道。 费如鹤的牛脾气发作,站在那里就是不坐,瞪大双眼死盯着赵瀚。 双方对视良久,一坐一站,费如鹤败下阵来。 “你说!” 费如鹤一屁股坐下。 赵瀚问道:“你做是什么的?” “打仗的。”费如鹤道。 赵瀚重复:“你是做什么的?说清楚点。” 费如鹤道:“兵事院南掌院。” 赵瀚又问:“当初你跟着我起事,你说自己理想是什么?” “干大事!” 费如鹤突然又站起来:“以前年轻不明白,现在我想明白了。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如今,江大山在扫荡粤东,张铁牛在扫荡粤西,很快就能打下广东全境。听说湖广也快占据大半,抵定南方是迟早的事。平定南方,就誓师北伐,灭了朝廷、流寇跟鞑子!我不求别的,不要钱财,不要土地,等建立新朝,应当立个凌烟阁。不管什么阁都可以,把我的名字写进去,就算死了这辈子也值!” “我还以为你忘了想干大事。”赵瀚嘲笑道。 “我可不会忘。”费如鹤重新坐下。 赵瀚说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无规矩不成方圆。你身为兵事院将领,不是什么江湖豪侠,你想干大事,就不能坏了规矩!” 费如鹤解释道:“我都说了,这次是我做错事。你罚我就可以,不能让下面的将士心寒,他们出来打仗都不容易。” “你怎么胡搅蛮缠啊,老子跟你说不明白了,”赵瀚爆粗口道,“规矩,规矩,你他娘的懂不懂什么叫规矩?” 费如鹤沉默数息,点头道:“我懂,就是觉得亏欠属下。要是他们被降职撤职,我还在这个位置留着,今后还有什么脸面领兵打仗?”这货摆出一副光棍儿架势,“一个锅里舀饭吃的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要是撤谁的职,把我也撤了吧。我不是在要挟,是我真的没脸,这件事是我带头的!” 好嘛,说了半天,绕个弯子,还是那套江湖义气。 赵瀚只能安抚道:“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只要没有私吞银子,我会妥善进行处理。凡事要讲规矩,陈代辉是南兵事院军法长,今后肯定不能留在军中,我会让他转去做文官。至于你……江大山执掌南兵事院,江良升为副兵院,你暂时撤职带兵吧。” “这也好,一撸到底,一身轻松。” 费如鹤还真是一身轻松,否则他真没脸面对麾下将士。 而且两人心知肚明,今后肯定还会升回去。 兵事院里,已经有了南院、北院、中院,今后还会增加东院和西院。其实就是朱元璋的五军都督府,之所以改名字,是不想刺激朝廷。 再等一年半载,费如鹤又能执掌兵事院,不过到时候,就是东院或者西院的长官。 赵瀚突然起身,进内屋拿来一副地图,笑着说:“你看这是什么?” 费如鹤瞟了一眼:“四海图,邓云詹也给我献了一份,说是他游学杭州之时,从一士子那里临摹而来的。” 这玩儿紫禁城里藏着一份,名叫《堪舆万国全图》。 地图模板来自利玛窦,李之藻翻阅典籍,把非洲到中国的地名,一部分换成郑和时代的名字,一部分换成欧洲人惯称的名字。 没有澳大利亚,中美洲和南美洲严重变形,中国的面积显得有些缩水,琉球岛的面积比台湾还大。 赵瀚仔细观察之后,发现一件更有趣的事。 本该标注为“埃及”的地方,这幅地图标注为“巴皮罗尼亚”,文字注解此地最大城市叫“门菲此”。 巴比伦,孟菲斯! 这两个名字,居然标注在埃及土地上! 利玛窦使用的地图模板,来源于十六世纪地图。仅过几十年,欧洲人的全球地图,就把“巴比伦”换成“埃及(阨入多)”,就把首都“孟菲斯”换成“该禄(开罗)”。 这是地图画错了,还是欧洲人搞出的历史有问题? “你要干大事,我告诉你什么才是大事,”赵瀚摊开地图,指着中国的位置说,“这里是大明,这里是辽东,这里是蒙古。咱们不但要取代大明,还要灭了鞑子,还要吞掉蒙古。然后,收复东蕃(台湾),将各省人口,移民去东蕃和琼州(海南)开荒垦殖。再拿下这里,此地叫安南,本是大明的交趾布政司!” 说起开疆拓土,费如鹤瞬间就有劲儿了,问道:“西域打不打下来?” “西域当然要拿下,此乃汉唐故土!”赵瀚说道。 费如鹤咽口水道:“狼居胥在哪儿?” 赵瀚指着漠北方向:“应该在这边,具体位置搞不清楚。” “我来打这里!” 费如鹤热血沸腾道:“今后谁都不准跟我抢,我要打到狼居胥山!” “没人跟你抢,”赵瀚指着菲律宾,“你看这里,好大的一片岛,全被小佛郎机人占了。这里可是吕宋,是大明的属国,怎能让番邦蛮夷窃据?今后要把吕宋收回来!” “收收收,”费如鹤对菲律宾没啥兴趣,“让水师去收便是,我只管封狼居胥。” “胸无大志!”赵瀚责备道。 费如鹤不高兴了:“封狼居胥还胸无大志?” 赵瀚指着印度:“此乃天竺之地,佛郎机撮尔小国,已经窃据天竺沿海大片领土。传闻天竺土地肥沃,能耕种的沃土,比大明还多。你就不想去打下来?” “都是化外之民,打下来也没法治理。”费如鹤说道。 赵瀚耐心引导:“既是沃土,自可移民耕种。一边汉人移民过去,一边教化当地百姓,数百年之后,天竺岂非汉家天下?到那个时候,后代子孙该如何尊奉你我?” 费如鹤盯着印度傻住了,沉默良久,问道:“这里能耕种的沃土,真比大明还多?” 赵瀚语气肯定:“千真万确!” “干他娘的!”费如鹤猛拍桌子。 就在此时,郑芝龙来了。 264【郑氏父子】(为企鹅大佬加更) 郑芝龙这个人很矛盾,似乎有点野心,却又小富即安。 他一边以台湾为基地,趁着福建灾荒搞移民,已经连续向台湾移民十年。 但他本人又不住在台湾,反而住在福建的豪宅中。而且,儿子今年还考中秀才,似乎打算把儿子培养为高官。 只要别来招惹他,郑芝龙也懒得去打谁,当个大明海防游击他就很满意。 历史上,满清派人来招安,郑芝龙也屁颠屁颠就去了。离开自己的海军,离开自己的地盘,只带心腹跑去北京做官。 “哎呀!稀客,稀客!” 赵瀚拱手行礼之后,热情拉着郑芝龙的手:“一官兄,快请里面坐。” 郑芝龙哈哈笑道:“濯尘贤弟,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比我想象中还年轻有为。”他转身指着一个少年,“这是犬子郑森,小名福松,刚考上秀才。这小子不像我是粗人,县里就二十个廪生,他还真考上了!” 自豪之情溢于言表,似乎有个考上廪生的儿子,远比他称霸南中国海更值得炫耀。 国姓爷? 赵瀚不由朝那少年看去,十四五岁的样子。跟那副传世画像完全不同,并非细眉凤眼,眼睛又大又亮。也非瘦削详细,身材远比同龄人魁梧。 而且进门之后,少年眼珠子乱转,最后视线落在赵瀚身上。即便目光与赵瀚对视,少年也毫不畏惧,反而有一种挑衅的意味。 根据荷兰殖民者的记载,真正的郑成功,说话语气激昂,争执时往往带着咆哮。 当然,也可能对自己人温和些,对荷兰人则“言行暴戾”。 言行暴戾,原文如此,这是荷兰人眼里的郑成功。 赵瀚笑着说:“令公子天赋异禀,假以时日,定非池中之物。” “哈哈,”郑芝龙颇为高兴道,“这小子还不错,不过跟贤弟肯定不能比。听说广东、湖广都要拿下了?” 赵瀚语气轻松道:“还早着呢。广东快了,正在扫荡粤东、粤西。湖广只占到长沙,正在扫荡长沙以南州府。” “啧啧啧,”郑芝龙不禁感慨,“贤弟果非凡人,这是打下两个半省。” 赵瀚介绍说:“这是内弟费如鹤,半个广东就是他打下的。” “见过郑将军。”费如鹤拱手道。 “少年将军,不同凡响,”郑芝龙笑道,“令尊与我兄弟相称,都是一家人!” 费如鹤心里嘀咕道:我爹跟你兄弟相称,我姐夫也跟你兄弟相称,那我该怎么跟你相称? 一番寒暄,众人坐下。 坐下之前,郑芝龙扫了一眼世界地图,问道:“贤弟占了广东,可要把佛郎机人赶走?” “只是收回澳门,并不赶走红夷。不过,可以招来红蕃鬼通商,令佛郎机与红蕃鬼相互制衡,”赵瀚笑道,“今后郑兄的商船,也可以来广州做生意。只要缴纳关税,无论何人皆可在广州通商贸易。” 郑芝龙突然说:“别让红蕃鬼来,这些家伙狼子野心。” 赵瀚问道:“郑兄与红蕃鬼有仇?” “估计还要打一仗,红蕃鬼一直蠢蠢欲动。”郑芝龙说道。 这十多年来,南中国海混乱得很。 先是大明朝廷,联合荷兰人,一起攻打郑芝龙。郑芝龙赢了。 接着郑芝龙被招安,郑芝龙、朝廷、荷兰三方联合,一起去打其他海盗。 然后,海盗刘香联合荷兰人,一起攻打大明沿海,被郑芝龙与朝廷合力击败。 荷兰人见势不妙,立即与郑芝龙交好,于是刘香又去打荷兰人。 很快刘香被郑芝龙干掉,荷兰人开始与郑芝龙不断摩擦,估计一两年之内迟早要爆发海战。 赵瀚问道:“郑兄有把握击败红蕃鬼吗?” “十足把握。”郑芝龙说。 “那好,你们之间的争斗我不管,”赵瀚说道,“郑兄可以告知商贾,今后从南洋返航,压舱之物可换成粮食。粮食运到广州,关税我收得很低,他们肯定有些赚头。” 郑芝龙笑道:“好,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 “如此,就多谢了。”赵瀚拱手道。 郑芝龙说道:“我快人快语,就不绕弯子了,贤弟什么时候打福建?” 赵瀚玩味地看着郑芝龙,如此急不可耐,给人一种粗鄙武夫的假象。这种核心主题,本该住下来之后,留着慢慢再讨论。 能在夹缝中生存壮大,甚至在发迹之前,担任日本与荷兰的翻译,同时获得双方的好感与支持。这种人,心里活络得很,生着一颗七巧玲珑心。 赵瀚笑着反问:“我打福建,郑兄帮哪边?” 郑芝龙不答,只是问道:“贤弟夺了天下,如何安置郑家?” “那要看郑兄,是想做富家翁,还是要做镇海公。”赵瀚依旧说得模棱两可。 郑芝龙问道:“富家翁如何,镇海公又如何?” 赵瀚回答说:“在我之下,以水田为准,每人的田产不得超过一百亩。郑兄若做富家翁,可以从事海贸经商,但要交出大部分战舰。郑兄若做镇海公,自是率领大舟巨舰,开疆拓土,纵横四海。” 关键细节,还是不说,比如赵瀚要对郑家海军管理到何种地步。 若要郑芝龙交出兵权,这人到底会不会答应? 按照正常逻辑,郑芝龙肯定不会答应,称霸南海之人怎会交出海军? 可郑芝龙历史上的做法,却让赵瀚看不懂。丢下妻儿,离开地盘,离开军队,只带些心腹进京投降满清是什么鬼操作? “哈哈哈哈!” 郑芝龙见赵瀚想绕开关键话题,顿时也不再追问了。他起身走到世界地图前,一边端详一边说:“贤弟真要开拓四海?” 赵瀚指着地图说:“这什么大小佛郎机,什么红蕃鬼,撮尔小国都能纵横四海,我煌煌华夏子孙为何不能?” 四海扬帆,是几代人的事情,赵瀚只能定下基调,以此来激励费如鹤、郑芝龙。 他这一代人,能掌控南洋就不错了。至于更远的地方,只能设置殖民点,每个殖民点移民几千过去,再依靠民间力量不断增加移民。 中国人和欧洲人,是肯定不一样的。 就拿葡萄牙人来说,在漳州被大明断粮,最后酿成惨败,结果完全不计教训。后来又跑来澳门,把能耕种的土地占了,却又自动放弃,任由汉人农民耕种。他们甚至连控制土地,招募汉人佃耕都懒得做。有那精力去管理佃户种田,还不如多跑两趟贸易,于是再次被大明用粮食控制。 中国移民则不一样,把平民迁徙出去,第一要务肯定是种田! 移民,垦殖,教化,不听教化就打仗。再移民,垦殖,教化,几十上百年之后,这个地方就是华人所有,甚至当地土著也会变成华人。 前提是要以武力为后盾,否则就像历史上那样,华人移民南洋,富裕之后被人当成肥羊来宰。 郑芝龙指着地图说:“先把大佛郎机从澳门赶走,再把红蕃鬼从东蕃赶走。再驱逐小佛郎机,把吕宋也抢回来。我认为,扩张到马六甲就够了,汉人商贾把货运到马六甲,红夷在马六甲收货运去西方。” 赵瀚的想法很单纯,或者说,还没跳出几百年后的思维。 这个大航海时代,可不讲什么自由贸易。都是赢家通吃,输家被人吃,若是真有实力赶走欧洲人,汉人商贾绝不会允许洋鬼子出现在南洋。 郑芝龙同样挑不出既定思维,认为汉人商贾,到马六甲贸易就是极限,根本没考虑过跑去印度殖民。 至于美洲,那地方太过遥远,郑芝龙做梦都不会有此念头。 突然,赵瀚说道:“我若禁止红蕃鬼来广州贸易,持有广东市舶司牌子的海商,郑兄能否少收点钱?” “可以。”郑芝龙笑道。 这是一笔交易。 郑芝龙要跟荷兰人打仗,赵瀚不准荷兰人来广州,就等于削弱荷兰人的实力。 而那些海商,都要给郑芝龙交保护费。今后,只要在广州领到牌子,海上保护费就可以少交一点。毕竟赵瀚要收关税,郑芝龙要收保护费,会把海商的利润压得太低。 现在双方属于合作关系,就像大明与郑芝龙,也属于合作关系。 甚至,迫于郑芝龙的实力,朝廷会选择看不到,郑芝龙可以同时跟大明、赵瀚合作。 郑森一直在旁边听着,一会儿看看赵瀚,一会儿看看费如鹤,一会儿又盯着那副地图,也不晓得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聊了一阵,赵瀚安排他们先休息,毕竟一路旅途劳顿,等休息好了再来宴饮畅聊。 被带到客房之后,待房中只剩两人,郑森问道:“附近,这个赵瀚真能得天下?” 郑芝龙叹息:“以一省之力,同时出兵湖广、广东,两三个月时间就有如此局面。不说他能得天下,长江以南的半壁江山,还是能轻松夺取的。我们要在南方讨饭吃,今后都得仰此人鼻息。真要撕破脸皮,对大家都没好处。” “唉!” 郑森此时的梦想,是考取大明进士,然后入朝做高官。 在海上讨生活,哪有在朝堂掌权舒服? 265【赵瀚的叫花子海军】 接下来几天,郑氏父子逗留广州,每天跟赵瀚吃饭闲聊。 郑芝龙这次带了船队,顺便可以做生意,他的手下正在采买各种货物。 郑芝龙来到广州的第五天,大明广州水师彻底投降。 事实上,他们早就降了,因为水师官兵的家人,全都住在岸边卫所。只是跑了几条船,现在终于全部回归,战船被赵瀚派人接收。 郑芝龙、郑森父子,跟随赵瀚一起检阅水师,抵达军港之后,父子俩都忍不住面露微笑。 一种很古怪的笑容。 “总镇,广州水师都在这里了。”万邦彦汇报道。 万邦彦是临江大族的庶出子,之前是江西水师第三号人物,如今带着一些内河水师官兵,跑来广东为赵瀚组建海军。 赵瀚叹息道:“任重而道远啊。” 万邦彦详细说道:“广东水师,分为东、中、西三路,分别配属卫所兵600、1200和104人,可募集海员数量500、1000和500人。东路和西路的广东水师,几乎已经名存实亡,只剩眼前中路的广州水师。共有新会船三艘,另有几十条乌艚船、拖船等小型船只。” 摆在赵瀚面前的广州水师,已经不能用寒酸来形容,简直就跟叫花子一样。 也就三艘两层结构的新会船,勉强还像点样子。 至于那些乌艚船,俗称鸟船,那他娘最初就是渔船!长仅11米,宽仅2.3米,单层结构,只能用于近海巡逻,就这玩意儿才13艘而已,其余简直就跟渔船没两样。 赵瀚说道:“让他们上岸操练一个月,训练纪律,不听话的全部裁撤!” “是!”万邦彦领命。 赵瀚转身对郑芝龙说:“郑兄,可否到你的座舰参观一下?” “当然可以,贤弟请吧。”郑芝龙笑道。 赵瀚对万邦彦说:“你也来,多学着点。” 郑芝龙的座舰,也是一艘鸟船,但鸟船跟鸟船不能比啊。 这是一艘双层甲板的大鸟船,多桅杆艏艉楼布局,艏艉和侧舷都配有火炮。 “好船!” 赵瀚登船之后,只能说出这种词汇,专业的东西他也不懂啊。 “这是佛朗机炮?”万邦彦问道。 郑芝龙介绍说:“改进过的,打得更快,打得更远,威力更大。” 万邦彦看着那些佛郎机炮,口水差点当场流出来。江西水师,也配备了少量佛郎机炮,但跟这条船上的比起来,仿佛灰孙子见了爷爷。 参观完侧舷火炮,郑芝龙又带他们参观艏艉。 万邦彦瞠目结舌:“这……这是红衣大将军炮?” “算是。”郑芝龙微笑道。 简直丧心病狂,这玩意儿可以做岸防炮,也可以做城防炮,没见过用来装在船上的! 万邦彦惊讶震撼之余,又疑惑道:“海战用不着装配大将军炮吧。这东西射速慢,而且准头也差,装在船上就射速更慢、准头更差。” “以前也没装在船上,最近几年才装的,”郑芝龙解释说,“这些红衣大将军跑,专门用来对付红蕃鬼!” 如今的葡萄牙人,跟大明关系非常好,虽然日常矛盾不断,但都是围绕着澳门管理而产生。若是遇到外地,大明和葡萄牙必然联手,葡萄牙就算不直接出手,也会暗中帮助广州水师。 这么乖巧,是因为葡萄牙已经衰落,又被大明卡着粮食供应,必须依附大明才能生存。 整个南海区域,是郑芝龙与荷兰人争霸。 因此,郑芝龙的战略战术,都必须围绕荷兰人而改进。 赵瀚问道:“这种大鸟船,可以对付红蕃鬼的战舰?” 郑芝龙笑着说:“就是这种大鸟船,我这些年造了二十多艘。红蕃鬼的战舰,来多少收拾多少!” “为何如此笃定?”赵瀚问道。 郑芝龙解释道:“贤弟可能不晓得,那些红蕃鬼的战舰,跟各国战舰都不一样。仗着航行速度,从来不列阵,就是不要命往前冲。冲近之后,再以重炮压制,用纵火船或者跳帮战取胜。我改进之后的大鸟船,专打红蕃鬼!” 十七世纪的海战利器,是一级、二级、三级战列舰。 但是,由于体型巨大、载炮太多、重心偏高,主要用于近海作战,远洋航行纯属作死行为。 荷兰战舰却是个异类,放弃一级、二级战列舰,集中打造三级战列舰。 并且,只装备少量重炮,以此来保持重心、降低自重,使其航行时非常灵活,而且可以直接开到亚洲来。 英国、法国、西班牙等国海军,习惯使用战列线战术。若跟荷兰海军对上,荷兰战舰就是乱冲,冲近了用重炮压制,然后跳帮接舷或纵火船取胜。 一句话,乱拳打死老师傅。 郑芝龙的大鸟船专治不服,近海灵活性高于荷兰战舰,艏艉的大将军炮,可以压制荷兰重炮。 靠近之后,荷兰人还在准备放出纵火船,郑芝龙已经使出火箭推进纵火器。 双方交战多次,荷兰人一次没赢。 当然,郑芝龙的大鸟船,远洋能力够呛。到了深海,若遇复杂情况,立即性能大减。 大鸟船沿着珠江出海,郑芝龙指着岸边某处说:“那是虎门炮台,几乎已经荒废,贤弟可要好好修缮一下。” “多谢兄长提醒。”赵瀚听到虎门二字,就立即警醒起来。 郑芝龙说道:“虎门炮台那片废墟,是前几年塞克逊人炸毁的。” “塞克逊人?”赵瀚没听明白。 郑芝龙说道:“弗朗机人是这么称呼的,可能是塞克逊,也可能是撒克逊,有时也叫印什么国。” 赵瀚恍然大悟,这是英国啊! 不过赵瀚更加疑惑:“撒克逊人也到大明了?” “几年前来的,打了一场,陪了2800两银子,货都没装满就跑了,”郑芝龙摇头叹息,“这南洋的西夷越来越多,指不定今后还要来哪国。” 赵瀚听了想笑出来,英国跑来广州打仗,不但打输了,还赔偿大明白银2800两? “那场仗是谁指挥的?”赵瀚想要招揽此人。 郑芝龙表情古怪:“你认识,我也认识,咱们都被他招安过。” “熊文灿?”赵瀚问道。 “就是他。”郑芝龙点头说。 赵瀚的表情极为精彩:“……” 万历年间,女王就给英国东印度公司,颁发了中国贸易的专营许可证。同时,******,还给万历皇帝写了一封信:“天命英格兰诸国之女王伊丽莎白,致最伟大及不可战胜之君王陛下……” 中途出现意外,英国船队没能抵达,女王的信自然也无法送到。 直到崇祯年间,第一艘英国商船,终于抵达广州。 英国人对中国不熟,在澳门找到葡萄牙人,希望能帮忙联络大明官员。 葡萄牙人表面同意,扭头就说英国人的坏话,在大明官员那里百般诋毁。 英国人见得不到回应,就直接武力进攻,出其不意攻占虎门炮台,逼迫大明官府跟英国做生意。 熊文灿是一个爱好和平的官员,只要英国归还虎门的35门大炮,就承诺今后可以自由通商。 双方都谈妥了,英国舰船突然驶入广州内河,试图以武力逼迫大明签订不平等条约。 熊文灿被涮之后大怒,派三艘战舰出击,就是赵瀚手里这三艘新会船。 两艘英国战舰受损,数十英国水手受伤,英国舰队狼狈逃离广州内河。 英国人越想越气,半路烧了三艘中国商船,还上岸抢了30头猪,以此来发泄怒火。接着又炸毁部分虎门炮台,离开珠江之后,又焚烧一艘中国商船。 熊文灿怒火中烧,召集水师和商船准备征讨,英国人连忙逃到澳门躲避。 在葡萄牙人的调解下,中英双方签订和解协议,英国赔偿大明2800两白银,贸易之后必须立即滚出广州海域。 这就是中英两国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赵瀚听完之后,再看看被炸毁的虎门炮台,觉得英国的战争赔款太少了。 郑芝龙说道:“这些西夷,其实都一个样,打服了就能老实。以前,弗朗机人也很嚣张,被收拾几次之后,如今缩在澳门如同大明养的一条狗。红蕃鬼屡次攻打大明沿海,广州也被打过两次,现在还没被彻底打服。” “畏威而不怀德,蛮夷皆如此也。”赵瀚点头道。 郑芝龙说道:“咱们设个套子如何?” 赵瀚笑问:“什么套子?” 郑芝龙说道:“宣布红蕃鬼不得来广州贸易,红蕃鬼必然前来攻打,百分之百,绝不会错,我太了解红蕃鬼了。到时候,我在海上埋伏,贤弟在内河埋伏,里应外合把红蕃鬼打痛!” 赵瀚沉默思索,荷兰人被打残之后,郑芝龙就要在海上一家独大了。 郑芝龙突然说:“贤弟,我可以送你些造船工匠,你自己开造船厂制造战舰。如何?” “兄长如此有诚意,愚弟自然愿意配合。”赵瀚立即答应。 双方合作更加紧密,因为郑芝龙表露心迹了。 这位大海盗,似乎真要归顺,估计想进入朝堂做大官,或者被封公侯以光宗耀祖。 266【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和英国人】 澳门,总督府。 十多年前,这里还是一座炮台。 当时,西班牙国王联合统治葡萄牙,澳门这边的葡萄牙人一直不认可。西班牙国王派来首任总督,不但引爆两国统治矛盾,还引爆本土与殖民地矛盾,再引爆天主教内部派系矛盾。 三重矛盾叠加,澳门议员联合耶稣会士,发动政变想要驱逐总督。 首任葡澳总督以武力镇压,并占据耶稣会士的炮台,直接改建为葡澳总督府。 “总督阁下!” 副官焦急说道:“我们派去广州的使者,被大明国叛乱首领赵驱逐回来。赵扬言说,总督阁下必须亲自前往广州谈判,否则他就要饿死妈港的葡萄牙人。” 施保罗,第六任葡澳总督,全称为:d·塞巴斯蒂安?洛博?达?西尔维拉。 这货两个月前刚来澳门,屁股还没坐热,澳门就被断粮二十天。 施保罗问道:“粮食还够吃多久?” “最多半个月。”副官回答。 施保罗再问:“这个叛军首领赵,打听到更多信息了吗?” 副官拿出一份手写材料:“赵的全名是赵瀚,他叛乱时获得‘天王’称号。天王,就是天堂的国王……” “等等,”施保罗打断说,“这个人难道信教吗?” “不不不,”副官解释说,“大明国的天堂,并非天主教徒的天堂,最高统治者叫玉皇大帝。玉皇大帝就相当于天堂的皇帝,天王就是天堂的国王。” 施保罗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罗马皇帝与西班牙国王的区别,这个赵是道教的信徒。他发动叛乱,想建立一个道教国度,这对我们来说是很不利的。狂热的宗教分子,他会驱逐欧洲传教士,捣毁我们的教堂和医院。” 副官来到澳门也只两个月,他迷糊道:“可我听澳门元老会(议会)说,大明国很少有宗教狂热分子,或许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这个赵,肯定是道教狂热信徒,”施保罗说道,“大明是一个强大的国家,只有宗教狂热者,才能迅速叛乱壮大。听说他已经快要完全占领广东……地图呢?” 副官拿来一张世界地图,日本、朝鲜都标注得比较细致,大明沿海少数省份也比较细致。 但内陆省份嘛,只画了个大概轮廓。 “江西……是这里,他们打到了广东,还在攻打湖广,”施保罗说道,“这是一股很强大的叛军势力,或许我们可以帮助大明国。只要剿灭了叛军,大明皇帝一定会有所回报,我们将获得更多的利益。” “不不不,”副官焦急地说,“总督阁下,大明快不行了。我听元老会说,大明国北方也有叛军,根本无力在南方平息叛乱。未来几年,甚至是几十年内,广东都会在赵的统治之下,我们必须跟赵进行合作。甚至用不了那么久,再断粮一个月,妈港的西班牙、葡萄牙人就都要饿死。” “可他没有一点诚意,拒不接见我的使者。”施保罗非常生气。 副官建议道:“总督阁下,我想您应该亲自去一趟广州。” “不,我不能去,”施保罗拍桌子说,“那是个道教狂热信徒,而我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他很可能在广州杀死我!我要调兵,我要从菲律宾调兵,我要把广州打下来。这只是一股叛军而已,肯定不是西班牙勇士的对手。” 副官提醒说:“总督阁下,你无权在菲律宾调兵,你只能调动妈港警卫队和明(中)日贸易舰队。而且,这些部队或许不会服从命令。” 妈港警卫队共300人,100葡萄牙澳门士兵,200西班牙菲律宾士兵。 特别是那些澳门士兵,全都是在澳门土生土长的葡萄牙人。他们跟葡萄牙的关系都比较淡漠,更别提这个西班牙国王派来的总督。 现在澳门的武装力量,三分之二来自菲律宾,目的是为了镇压葡萄牙人叛乱! “咚咚咚!” “请进。” 一个葡澳议员,迈步走进总督办公室,拍出议会文件说:“总督阁下,请你立即动身前往广州,而且必须带上三个议会成员。否则的话,议会将引导市民做出行动,妈港不欢迎一个没有能力的总督!” “好的,我会考虑,议员先生。”施保罗微笑道。 议员转身就走,根本没把总督放在眼里。 澳门已经获得自治权,就算是总督,也不能插手管理事务。 而且,葡萄牙本土正在闹独立。施保罗是西班牙国王派来的总督,他生怕惹恼澳门议会,把澳门搞得从西班牙独立出去。 此外澳门教会也争斗不休,耶稣会、多明我会、方济各会、奥斯定会,四大教会分别代表不同势力。 历史上,崇祯上吊那年,澳门议会直接驱逐西班牙人,四大教会也开始激烈争斗。澳门总督,也属于被驱逐的对象。并且,葡萄牙澳门土著,真把澳门总督给赶跑了! 施保罗现在压力很大,外有广州赵瀚施压,内有澳门议会施压。 更恶心的是荷兰人,去年荷兰舰队,直接把马六甲封锁半年,不准任何西班牙、葡萄牙船只通行。 “准备一下,我三天之后去广州。” 施保罗瘫坐在椅子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他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被派来做什么澳门总督。 三日之后,启程出发。 总督、副官、议员、警卫队、贸易队,一共四十余人抵达广州。 市舶司主事邓云詹接待他们,扔在那儿就不管了,还不准他们随意走动。 “我们被软禁了。”中日贸易船队司令萨门托说。 施保罗反而松了一口气,说道:“不是软禁,这是一种谈判施压手段。看来,赵并不是真想驱逐我们,否则他就用不着这样施压。”施保罗突然笑起来,“诸位,把心情放轻松一点,赵迟早要跟我们谈判的。” “或许吧。”德西诺冷笑道。 德西诺是澳门议会谈判代表,他爷爷是葡萄牙人,他父亲是在中国出生的葡萄牙人,他自己则是葡萄牙与中国的混血儿。 葡萄牙? 那是爷爷和父亲的祖国,可不是他自己的祖国。 更何况,葡萄牙被西班牙统治多年,他可不愿为一个西班牙国王效力。 德西诺不但会说粤语,而且会说大明官话,经常跟大明官员打交道。也正因如此,他这个身份低贱的混血儿,才能一步步爬上去做澳门议员。 就在此时,一个洋人被官差带来,经过澳门使团的院子,朝更里面的院落走去。 “你好,你是葡萄牙人吗?”萨门托连忙喊道。 这个洋人微笑转身:“不,我是英国人。” 说完,此人就跟随官差离开,明显被故意带到这里绕一下。 德西诺突然说:“我见过他,英国商人兼旅行作家彼得·芒迪。” “该死,这里怎么会有英国商人,他们是来抢生意的!”萨门托气得来回走动。 施保罗叹息道:“这个叛军首领赵,不仅是优秀的将领,而且还是一个优秀的谈判家。此次谈判,我们已经输了一半,只看他会开出什么价码吧。说句实话,我们讨价还价的余地很小。” 历史上,英国第一本涉及中国的游记,就是彼得·芒迪撰写的《彼得·芒迪欧亚旅行记》。 此人几年前来过一次,跟随英国舰队到广州做生意,就是赔了2800两银子、抢了30头猪那次。彼得·芒迪不是指挥官,他只是随船商人,虽然没有采购到足量货物,但还是让他回到英国小赚一笔。 去年,彼得·芒迪又来广东,独自驾驶商船而来,没在半路被抢劫算他运气逆天。 可惜葡萄牙从中作梗,彼得·芒迪的商船停靠在澳门,大半年过去根本买不到货物。这厮干脆在澳门旅游,又贿赂大明官吏,带着随从到广州郊区旅游,最后住在一个士绅家里,跟一个年轻士子成了朋友。 彼得·芒迪关于中国的描述,在整个十七、十八世纪,是所有英国作家里面最客观公正的。 有褒有贬,实事求是。 回到自己的住处,彼得·芒迪拿出鹅毛笔,开始记录今天的见闻—— “通过我的朋友黄,我得知有位叛军首领赵,占据了大明国最伟大的城市广州。我想,这是一个机会,我必须联系到赵,否则我只能空船返航。该死的葡萄牙人!” “……赵非常年轻,上帝啊,他竟然会说英语。虽然他蹩脚的英语,像是哪个乡下农民教的,但总算能够勉强交流。” “赵告诉我,我对大明国的理解太偏颇,就像到了英国一个港口,以为自己认识了整个英国。或许,这是真的,赵和他的叛军,跟我所见过的其他中国人不一样。” “在我的长期接触中,大明国人,或者说中国人,他们排外、懦弱、贪婪、迷信。他们为了争一处墓地,就能爆发一场农民大战。他们不与外国人接触,让他们带路,总是索要许多银币……赵来了之后,慢慢开始转变。官员不敢再索贿,至少表面上不会,他们瞒着赵,偷偷索要银元。” “赵说,他会处理这些贪污的官员。他请我吃饭,菜肴并不奢侈,这跟其他富裕的中国人不一样……” “但很可惜,赵这样一个优秀的年轻人,居然也像其他中国人用筷子吃饭。他们有的捧着碗,有的把碗放在桌上,就好像在槽里刨食的猪。我完全不能接受,许多中国人,穿着华贵的丝绸,使用着精美的瓷器,却像猪一样吃饭。我对中国人的美好向往,因为他们的吃饭方式而破灭……” 267【不平等条约?】(为企鹅大佬加更) 赵瀚与彼得·芒迪的英语交流,非常吃力! 全程连蒙带猜,偶尔用笔写单词。实在不行,就让两个翻译出马。 第一个翻译,先使用葡萄牙语,跟彼得·芒迪交流一番,再用粤语告知另二个翻译。第二个翻译,再把粤语转化为大明官话,如此赵瀚才能真正听懂。 “也就是说,现在是荷兰海军最强大?”赵瀚问道。 彼得·芒迪回答说:“西班牙也不弱,双方势均力敌。但西班牙处于守势,荷兰则处处找机会进攻。包括亚洲也是如此,去年荷兰舰队,封锁了马六甲好几个月,西班牙舰队一直避战不敢出现。” “荷兰海军是怎么崛起的?”赵瀚问道。 彼得·芒迪说:“荷兰人的航海技术本就发达,自从开始闹独立之后,就一直在打造战舰。七年前,荷兰舰队夜袭安特卫普,把港内的西班牙舰队全歼,而且还缴获大量西班牙战舰。双方势力就此扭转,荷兰转守为攻,西班牙转攻为守。” “荷兰的国土面积不大吧?”赵瀚说道。 彼得·芒迪笑道:“当然,非常小,但他们有钱。西班牙现在是穷鬼,连船员的工资都发不起。” 从法理来讲,此时的荷兰,还属于西班牙的下属省份,最高统治者为西班牙国王任命的尼德兰总督。 什么宗教矛盾,那都是表面借口,荷兰人闹独立,是因为西班牙盘剥太重,性质属于资产阶级革命伴随民族独立战争。 至于关键节点,则是西班牙王室破产,荷兰金融家损失惨重,金融家彻底倒向独立派。 彼得·芒迪又说:“葡萄牙也在闹独立,早就跟荷兰人暗中合作。没有葡萄牙在印度的港口,荷兰人根本别想在中国搅局。但是去年,荷兰封锁马六甲的行为,彻底把葡萄牙人激怒。印度各殖民港口,拒绝荷兰船只停靠补给。无奈之下,荷兰只能解除封锁。” 可以这么理解,西班牙是大家长,葡萄牙和荷兰是小兄弟。 两个小兄弟,都闹着要分家。 荷兰把西班牙给揍了,打得你来我往。 葡萄牙不敢加入,一边暗中给荷兰递棍子帮忙,一边站在旁边嘀咕说我也想分家。 澳门的葡萄牙人,属于家中庶出子。一边不服大家长西班牙,一边又跟荷兰兄弟打架,因为荷兰要来澳门抢棒棒糖。 赵瀚和彼得·芒迪都不知道,明年一场海战之后,荷兰就会正式成为世界第一海上强国。 仅限于海上! 从非洲到亚洲,沿途全是葡萄牙殖民港口。荷兰在海上耀武扬威,上岸却如同梦游,只能缩在台湾南部欺负土著。 荷兰曾经试图夺取澳门,上千士兵登陆作战,被几十个葡萄牙人伏击,吓得当场就全军崩溃。 如果在陆地野外作战,两百大同士卒,应该能正面击溃三四千荷兰人。 听彼得·芒迪讲述欧洲局势,赵瀚觉得自己机会来了,或者说未来出海正是好时候。 西班牙日渐衰落,葡萄牙早就挺尸,英国还未在海上崛起。 荷兰即将如日中天,但荷兰地盘太小。人口稀缺,陆军孱弱,只能老实做生意,别想占据太多殖民地。 中国作为商品生产中心,把这些国家打成狗,把他们全部赶出东南亚,他们也会屁颠屁颠来搞贸易。因为茶叶、丝绸、瓷器,只能在中国买到,都是欧洲的稀缺商品。 但这一切,必须自己来主导。 在练出强大海军之前,不能赶走欧洲人,澳门将是赵瀚的对外窗口。 当然,荷兰必须打击,谁让它是头号海上强国? 彼得·芒迪回到屋中,继续写他的游记:“赵今天聊起欧洲局势,他对此非常感兴趣,这是一个目光远大的君王。是的,君王,请允许我用这个词汇,他今后可能会成为中国的皇帝。上帝啊,多么让人难以置信,我居然跟伟大的中国皇帝成为朋友……” “毫无疑问,赵肯定要发展海军。从他的眼神当中,我就能看出来,他今后肯定要与西班牙、荷兰开战。对于英国来说,对于欧洲所有国家来说,这都是一件好事情。一旦中国战胜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诸多国家都能与中国直接进行贸易……” “愿上帝保佑赵,保佑他战胜邪恶的西班牙和荷兰,英国将会从中获取巨大的利益。” …… 晾了澳门使团三天,赵瀚终于召见。 “非常荣幸见到你,伟大的将军。”施保罗微笑行礼。 赵瀚拱手道:“幸会。” 广州知府方胜昌、市舶司提督郭舜虞、市舶司主事邓云詹、广东水师统领万邦彦,都列席旁听谈判过程。 双方成员互相认识,很快谈判就进入正题。 澳门议员德西诺,用大明官话说道:“赵总镇,澳门总督、澳门议会,愿意承认将军对广东的统治权。前提是,澳门维持现状,广州立即恢复粮食供应。” “当然不行,”赵瀚笑道,“我要收回澳门,特别是你们建的碉堡和炮台。” 德西诺翻译转述之后,澳门警卫队司令胡里奥立即站起:“这不可能,大明皇帝,已经把澳门租给我们了!” 赵瀚表情疑惑,问道:“你不知道我是叛军?大明皇帝租借澳门,这关我什么事?” 是啊,大明租借澳门,不关反贼屁事! 胡里奥顿时语塞,随即红着脖子说:“战争,阁下必将招致战争!” 赵瀚好笑道:“我都打听清楚了,不算海军船员,澳门的陆上驻军,只有三百人而已。我也懒得出兵攻打,饿你们几个月再说。” 海军指挥官萨门托说:“阁下这么做,是逼迫澳门海军,前往沿海各地抢劫。我们只想做贸易,不想做海盗,请阁下一定要考虑清楚。” “郑芝龙就在我府上做客,你们要做海盗,可以跟他聊聊,或许可以学到一些经验。”赵瀚语气和蔼道。 听到郑芝龙的名字,这些人全部脸色剧变。 澳门的葡萄牙人,也得给郑芝龙交保护费。而且,今年还出了大事,日本闭关锁国了。 “澳门—日本”这条商路,是澳门葡萄牙人的主营路线之一。今后想要获得商品,必须去福建或琉球,或者干脆从广州进货到马六甲。 广州,是中国最大的转口贸易中心。 大量浙江、福建、日本、琉球的商品,都是先运到广州贩卖。赵瀚掌控这里,抛开粮食不论,从商业上也卡死了葡萄牙人。 澳门总督施保罗,依旧带着贵族式微笑:“请将军开出一个合理的价格,否则这场谈判难以进行。” “自己看。”赵瀚甩出一份条约。 施保罗拿过来仔细阅读,脸色非常难看。 第一条,赵瀚拥有对澳门的主权,葡澳方面,必须交出炮台,必须解散警卫队! 第二条,允许葡澳方面保留议会,但只能管理葡萄牙、西班牙聚居区。 第三条,允许葡澳方面保留大法庭,但只能审判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任何涉及中国人的案件,必须移交给香山县处理。 第四条,允许葡澳方面保留教堂,但只能在教堂内传教,不得在教堂之外传教。 第五条,长期定居在澳门的外国人,必须到香山县办理户籍。持有户帖,可离开聚居地,允许在澳门以外的地方通行。 第六条,划出一块地皮,建立澳门小学,今后择期建立澳门中学。澳门十二岁以下孩童,必须进入学校读书,而且不享有免费学习的优待。 第七条,澳门长期定居的外国人,如果会说汉话、写汉字,可以申请正式户口,从此归化为中国人。但是,必须放弃天主教、新教等西方宗教信仰。 第八条,澳门外国人聚居地边缘,将会建一座道观、一座佛寺,分给僧道土地耕种。愿意改信佛教、道教的外国人,可以前去聆听僧道讲经。 第九条,允许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直接在广州进行贸易。 这九条如果签订,施保罗还当什么总督? 胡里奥更是脸色铁青,他是澳门警卫队的总司令,而赵瀚却要强行解散警卫队。 广州港的规矩很古怪,各国商贾皆可直接到广州贸易,欧洲人和日本人除外。 欧洲人想做生意,必须通过渔民走私,把广州货物运去澳门。 这是明末的最新政策。 现在赵瀚继续开放,葡萄牙和西班牙商人,也可以直接去广州买东西。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澳门港废了一半,意味着荷兰、英国,可以绕开澳门直接来广州! “不许讨价还价,你们只有两个选择。签,或者不签!放心,就算不签,我也会放你们离开。你们回去之后,好好整兵备战。”赵瀚说完就走,直接结束谈判。 众人面面相觑。 施保罗说道:“谁敢签?” 无人回答。 良久,德西诺说:“如果不签,妈港就没了。海上有郑芝龙,陆战我们也打不过。碉堡没用,断粮一个月,守军全得饿死。” 施保罗颓然坐下。 268【澳门政变】 澳门条约,还是签了,别无选择。 西班牙正在跟荷兰打仗,葡萄牙又一直在闹独立,澳门总督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赵瀚允许外国居民区自治,是留给总督和议会最后的颜面。一旦撕破脸,怕是连居民区都保不住,岛上两千多葡萄牙、西班牙人该何去何从? “一二三,撞!” “一二三,撞!” “轰!” 葡萄牙人修建的澳门界墙,此时还未完工,一段一段被扒掉。 大明租借给葡萄牙的地方,并非整个澳门岛,只是岛上的一小片而已。葡萄牙越界修筑的教堂,被大明官府拆过很多次,只有那座铸炮厂一直保留着。 赵瀚虽然允许聚居区自治,但也仅限于聚居区,界墙把大片乡村也圈进去了。 香山知县甘大绶,亲自带着官吏,过来给岛上的汉人落籍分田。 一些本地吏员敲锣大喊:“快来登记造册,落了户籍就发田契,没有田契的私田要充公啊!只要落了户籍,今后就不怕佛郎机人欺负!” 澳门已建成八个炮台,还有一个炮台正在建设,有固定岸防炮六十多门,另有野战火炮二十门。 费如鹤亲自带兵接收炮台和大炮。 拿出条约,一切顺利,炮台很快掌握在费如鹤手中。 “停下,这是葡萄牙的炮厂,你们的行为是抢劫!《澳门条约》里面,没有写明炮厂的归属,你们不能随意抢走!”议员马士加拦在炮厂门口。 涂庭烨对翻译员说:“告诉他,我是澳门巡检司巡检涂庭烨,今后澳门治安就归我来管了。卜加劳铸炮厂属于越界建筑,必须收回,澳门议会只能管理聚居区!举铳!” 三百把火铳,齐刷刷举起。 涂庭烨见对方还不让开,又喊道:“点燃火绳!” 马士加吓得立即闪开,气急败坏道:“战争,你们这是要挑起战争!” 卜加劳铸炮厂自称是远东最好的炮厂,不但在亚洲卖得很好,甚至还能返销回欧洲。 北京城楼的“神威大将军炮”,就产自澳门卜加劳铸炮厂。 涂庭烨冷笑:“进去跟他们说。” 王升泰带着十多个学徒,走进铸炮厂说:“从今往后,卜加劳铸炮厂,改名为澳门铸炮厂,我是炮厂的厂监。你们的薪俸照旧,若是能改进工艺,或者铸炮优质,还有奖励可以拿。” 一个又像工匠又像老板的人走过来,对王升泰说:“我是温迪士·卜加劳,这座炮厂是我爷爷开办的。我想问一下,我还有15%的股份,这些股份也要收走吗?” “你可以留下来,”王升泰回答道,“只要你有过人的铸炮技术,会给你留1%的干股。只能分红,不能参与管理,也不能留给子孙,你死之后就作废。” 温迪士·卜加劳愤懑道:“你们这是抢劫!” 王升泰冷笑道:“那我回答你,铸炮厂并不属于租借地。你的祖父,当年越过租界,强行占有村民土地。这属于什么行为?强盗!我给你留1%的干股,已经很给你面子了。若不是总镇的吩咐,我直接把你驱逐出去!要么拿1%的干股继续铸炮,要么立即离开炮厂!” 温迪士·卜加劳沉默,颓然接受这个现实。 整个澳门,还有铸炮厂,因为之前一场战争,早就已经元气大伤。 那场战斗,是在山东打的。 崇祯三年,澳门葡萄牙炮队抵达北京。首领年薪150两,每月补助15两;普通炮手年薪100两,每月补助10两。他们不但训练明军炮手,还前往辽东作战,并在登州铸炮基地,采用炮管冷铸技术,将红夷大炮的射程提高三倍。 由于工资很高,葡萄牙炮手和铸炮工匠,不断从澳门前往登州,在皮岛打得满清不敢再出海。 崇祯五年,孔有德叛乱,带兵围困登州。由于耿仲明的背叛,登州城门失陷。 明军或死或降,葡萄牙炮队孤立无援,依旧坚守炮位作战。 孔有德麾下的炮队,就是葡萄牙人教出来的。 徒弟打师父。 40名葡萄牙炮手,在大明友军逃跑投降的情况下,一直作战到最后。12人战死,15人重伤,其余皆轻伤,伤亡率达到100%。 孔有德把幸存的葡萄牙炮手、铸炮师带走,全部投降了满清,满清就此获得先进铸炮技术。 也是从那以后,澳门这边元气大伤。 卜加劳铸炮厂的优秀铸炮师,直接损失一半。澳门炮台的优秀炮手,也直接损失一半。 王升泰突然笑道:“阁下不必沮丧,只要你肯传授炮管冷铸技术,1%的干股照给不误,每年还有三百两白银的俸禄。” 温迪士·卜加劳这才好受些,至少生活还算富足。 王升泰又说:“只要阁下认真做事,总镇许诺你一个爵位。” “爵位?”温迪士·卜加劳心头一喜。 “是的,爵位。”王升泰笑道。 温迪士·卜加劳的爷爷,只是一个铸炮师,而且是从印度果阿炮厂调来的。能成为贵族,是他们几代人的梦想,便是最低级的男爵、伯爵,也足够温迪士·卜加劳为之奋斗。 “尊敬的先生,愿意为您效劳。”温迪士·卜加劳弯腰行礼。 卜加劳铸炮厂,就此被赵瀚接手,正式改名澳门铸炮厂。 …… 澳门,葡萄牙人聚居地。 费如鹤大喝道:“立即放下火铳,解散澳门警卫队!” 警卫队司令胡里奥愤怒嘶喊:“我不同意签署《澳门条约》,我不同意解散警卫队。该死的叛军,想要我屈服,那就在战场上决胜负吧!” “当当当当!” 议会敲响钟声,几个议员飞快跑来。 在警卫队嘀咕一阵,然后立即离开。三百澳门警卫队,其中一百葡萄牙人,举枪对准两百西班牙人。 胡里奥都傻了,中国人还没开打,自己人就先内讧。 澳门总督施保罗,在总督府看到这个场面。他带人冲向议会厅,咆哮道:“议会究竟想做什么?澳门要背叛国王吗?” 议长华利雅表情冰冷:“抱歉,澳门议会只忠于葡萄牙国王。” “西班牙国王,就是葡萄牙国王!”施保罗大怒。 华利雅说道:“请你立即离开妈港,这里不欢迎你。” 五十四年前,西班牙干涉澳门事务,澳门葡萄牙人反抗,驱逐西班牙传教士和修道士。 五十二年前,澳门获得半自治权。 四十八年前,尊西班牙王后旨意,菲律宾总督派船到澳门采购军需品,船只被葡萄牙人查封。 四十四年前,西班牙国王断绝菲律宾、墨西哥与澳门的贸易。 四十三年前,西班牙船只被葡萄牙人驱逐。 四十二年前…… 澳门的葡萄牙人,一直在反抗西班牙统治,甚至发起过政变遭到武力镇压。 现在赵瀚要解散澳门警卫队,澳门议会立即趁机政变。 “上帝,你们不能这样!” “滚回菲律宾去,你们这群该死的西班牙佬!” 大规模冲突,最先发生于教堂。 耶稣会教士,带着大量葡萄牙平民,手持棍棒冲进多明我会的教堂。他们见到西班牙人就打,甚至修女都不放过,直接把澳门主教给捆起来。 如今的总督府,曾经就是耶稣会的炮台。 全城都开始混乱起来,费如鹤带着几百士卒,乐哉哉的站在聚居区外看热闹。 加上孩童和驻军在内,澳门的外国人已经超过两千。 其中,葡萄牙人占多数,他们开始打砸抢烧,矛头对准了西班牙人。自从西班牙国王统治葡萄牙之后,澳门的西班牙人不断增多,严重损害葡萄牙人的利益。这几十年来,前后驱逐了西班牙人三次。 “砰砰砰砰!” 澳门警卫队开枪了。 两百西班牙警卫队员,朝着一百葡萄牙警卫队员开枪。 澳门警卫队设立的初衷,首先是镇压葡萄牙人叛乱,其次才是防备荷兰人进攻。 总督施保罗呆立当场,警卫队打起来了,教会打起来了,平民也打起来了。 根本不需要中国人出手,澳门自己就能打出狗脑子。 “将军,大佛郎机(葡萄牙)撑不住了。”翻译提醒道。 费如鹤立即大喊:“杀!” “砰砰砰砰!” 不多时,西班牙遭到中国和葡萄牙的两面夹击,迅速崩溃至投降。 费如鹤正准备接收俘虏,只见葡萄牙警卫队,突然近距离开枪,西班牙降兵直接死了三分之一。 双方再度打起来,费如鹤懒得去掺和。 警卫队司令胡里奥,心有不甘的中弹倒下,无数西班牙降兵朝着海边溃逃。 与此同时,葡萄牙教士驱赶西班牙教士,葡萄牙平民驱赶西班牙平民,澳门议会则在驱逐总督府官员。 总督施保罗被驱至码头,议长华利雅厉声说:“立即滚回菲律宾,不准再踏上澳门土地一步!” 大量西班牙官员、教士和平民,咒骂或哭泣着登船。 特别是平民,他们只穿着一身衣服离开,财产全部被剥夺,一家老小去菲律宾可怎么活啊? “精彩,太精彩了。”费如鹤不禁感慨。 议长华利雅下令解散警卫队,把火枪全部交给费如鹤,说道:“请阁下遵守条约,今后不要干涉聚居区事务。” “我们一向信守承诺。”费如鹤笑道。 269【军法】 广州,北城楼。 这里有座五层建筑,为明初所修建,当初建来可观全城景色。 赵瀚放下刚收到的战报,见郑芝龙看着自己,便笑着说:“粤西已拿下,只剩琼州府,前线将军请求调拨船只攻岛。” “恭喜贤弟,”郑芝龙立即拱手,“可需要郑家派船相助?” 赵瀚摆手道:“暂时不用,等官吏充足,再去攻占琼州府也不迟。兄长可知琼州情况?” “那里可比东蕃好多了,”郑芝龙笑道,“琼州岛的汉民,至少在百万人以上。” 明末海南岛的人口,肯定不止百万! 因为在朱元璋时期,海南岛的在册人口,就已经达到291030人,差一点点突破三十万。这两百多年来,朝廷不断往岛上流放犯人,广东沿海一直有民间移民,海南岛两三百万汉人都有可能。 至于官方数据嘛,明末海南只有25万人,比朱元璋那会儿还少,简直就是离谱兼扯淡。 赵瀚起身按住栏杆,越过广州城眺望海面,突然回头问:“红蕃鬼真敢来吗?” “肯定会来。”郑芝龙笑道。 赵瀚收回澳门之后,立即告之商贾,各国皆可来广州自由贸易——荷兰除外。 以17世纪荷兰人的嚣张,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恐怕想冲进广州城把赵瀚给杀了。按照郑芝龙的说法,三个月之内,荷兰人必至广州。 赵瀚现在急着赶跑荷兰人,是因为拿下了整个粤西。 明代的广东,直接跟越南接壤,未来广西的沿海区域,此时全都属于广东管辖。 北越海洋贸易,已经被荷兰人霸占。只有赶跑荷兰人,赵瀚才好在北越买粮食,以此解决广东粮食不足的问题。 广东三年大灾,赵瀚又带来大量军队和官吏。本地采购粮食已经不够,正在从江西调运过来,翻山越岭的消耗非常大,必须尽早获得北越粮食输入。 从北越买粮食,比南越成本更低,商贾运粮出售也更积极。 赵瀚突然问道:“攻打台湾城(热遮拦城)容易吗?” “容易,”郑芝龙说道,“如果只是海战,打完之后就能跟红蕃鬼讲和。如果攻占台湾城,就等于跟红蕃鬼全面开战。” 赵瀚又问道:“红蕃鬼的陆军战力如何?” 郑芝龙笑道:“比大明的卫所兵更强一些。” 这话把赵瀚给逗笑了,仔细一问,原来还真差不多。 不能怪荷兰陆军太弱,跟大明卫所兵一样,都是因为待遇出了问题。 荷兰陆军的薪水极低,甚至衣服、帽子都得自备。 大部分陆军士兵,必须找兼职赚钱,甚至每天溜出军营全职工作。 他们的来源五花八门,军事训练时间只有两个月,反正就是随便训练一下,便从巴达维亚分配到各个殖民据点。 这么说吧,赵瀚麾下的农兵,训练时间都是荷兰陆军的好几倍。 历史上,郑成功攻打热遮拦城,荷兰共有三处堡垒。其中的普罗岷西亚堡,火药储备严重不足,甚至火绳枪的火绳都发霉了,堡垒里的荷兰陆军整天忙着打工谋生。 当时的荷兰援军更扯淡,舰队从巴达维亚出发,只运了六七百个陆军过来。 就这几百个陆军士兵,居然只派200个支援台湾,剩下的分兵跑来攻打澳门,把澳门的葡萄牙人整得一脸懵逼。 感觉只要登陆作战,荷兰军队就是一群神经病。 郑芝龙瞟了一眼儿子,说道:“我要走了,犬子就跟着贤弟去吉安府吧,让他去江西见见世面也好。” “父亲,我还要考举人呢。”郑森说道。 “考什么举人?”郑芝龙非常无语,“还没等你考上举人,福建都没了,你到哪里考试去?” 赵瀚笑道:“没事,到时候我来主持。” 福建很好拿下,到时候三路进军。 一路从铅山南下,一路从潮州东进,一路从海上直取福州。 自古以来,福建都是兵家不争之地。 遍地是山,土地贫瘠,关卡密布。打下来没有屁用,真去打还处处碰壁,历朝历代攻打福建都是顺带的。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福建只能割据,地方政权别想打出去争天下。 就像这次,湖广和广东打得热闹,福建官兵屁动静没有。因为只要赵瀚守住两座关卡,用一两千杂兵,就能卡死数万福建官兵。 郑芝龙也是无奈,他的基业,一半在福建,一半在台湾。 即便占据整个福建和台湾,郑芝龙也只能偏安,浙江、江西、广东全都能压着福建打。没办法,地形如此,就像山东一样,只能短暂割据,无法争夺天下。 宋代之后,整个南方,最适合作为龙兴之地的只有江西! 当年陈友谅就是占据江西,若非朱元璋运气逆天,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郑芝龙深知福建劣势,因此完全没有争天下的雄心。他把儿子送去江西,就是在为今后做打算,希望儿子能在赵瀚那里获得重用。 并且,他不希望儿子做武将,更愿意儿子去做文官。 两日之后。 郑芝龙率领船队离开,还从广州带走许多货物。 至于郑森,则留下做赵瀚的随从,每天帮忙处理一些简单公文。 “总镇,怎这么多预备吏员?”郑森手持文件好奇提问。 赵瀚笑道:“落户分田。” “也太多了吧。”郑森惊讶道。 由于地盘扩张太快,急需大量基层官吏。赵瀚又从江西调来100正式吏员、200预备吏员,同时在广东征召预备吏员。 具体操作为,一个正式吏员为主,带两个江西预备吏员,带四个广东预备吏员。只要完成落籍分田工作,正式吏员升职为官,预备吏员全部转正,部分做得好的直接当官。 “总镇!” 邹光第送来一份名单:“军队调查清楚了。” 赵瀚仔细查看,顿时松了口气。 广州府这边的大同军,高层将领都没问题。中层军官揪出两个,一个受贿八十两,一个抄家私藏财货。另外,还有六个底层官员,以及二十多个士兵,有私藏财货的行为。 “拖去码头,当众行刑!” 郑森跟着赵瀚前往城楼,看着码头那边行刑,内心受到极大冲击。 只听邹光第和一个广东翻译,分别用江西话、广东话宣布:“大同军纪严明,不拿百姓财货……现南兵事院第一营、第三总、第四哨哨长刘谦正,收受贿赂白银八十两,私自释放打行混混林富、陈明义,按军法当斩!” 刘谦正被捆着拖出来,当着围观百姓的面,朝着城楼大喊:“总镇,我犯了军法,我是该死。我儿子在庐陵中学读书,他学习好得很,求总镇不要牵连他!” 连续喊了好几遍,刘谦正给赵瀚磕头,额头磕得鲜血长流。 “告诉他,一人受罚,不会连累全家。”赵瀚面无表情道。 亲卫立即奔下城楼,说道:“总镇说了,一人受罚,不会连累全家。” “多谢总镇!” 刘谦正再磕三个响头,对行刑官说:“来吧。” 刷! 刀光闪过,人头落地。 围观百姓吓得后退,然后议论纷纷。 受贿八十两就要砍头,赵天王的军法可真严,难怪打得官兵满地乱窜。 接下来,私藏财货的军官也被砍头。 六个底层军官,二十多个普通士兵,由于私藏财货价值不足二十两,被当场杖责,收回个人土地,并从军中开除。 一桩桩罪状念出来,不止那些百姓,郑森都听傻了。 其中一个士兵,只是私藏了首饰。价值几百文的首饰而已,就被当场杖责,驱逐出军队,收回土地一亩(以水田为标准)。 有人私藏二两银子,则是被收回所有土地。 “总镇,”郑森忍不住说,“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只要作战勇猛,几百文钱的首饰而已,何必开除一个精锐士卒?” 赵瀚说道:“这才刚开始,今后每个月,都要在码头上杀一批!” 杀谁? 当然是杀敢伸手贪污的文官! 邹光第又宣布道:“南兵事院掌院费如鹤,治军不严,革除一切军职,留在军中听用。杖责十下,收回名下土地一亩!” 费如鹤被拉出去,好歹给他留颜面,没有当众脱裤子再打。 “啪啪啪啪!” 围观行刑的百姓,一脸不可思议。 别人他们不熟悉,可费如鹤却是占领广州的最高军官,而且带兵打下半个广州。在赵瀚来之前,费如鹤就是广州的大爷,什么事情都是他一手做主。 这样的大将,因为些许小事,直接被罢官了? 接着,好几个军中高层,都被拉出来打屁股。有的降职听用,有的一撸到底,罪名是收受商贾贿赂,但主动交出脏银充公。 “死定了,死定了。”一个商贾瑟瑟发抖,他就给这些高层军官行过贿。 站在码头的一群士子,则感慨万分: “古今治军之严者,恐怕无出大同军其右。” “我可听说,这个被罢官的费将军,还是那赵天王的妻弟。” “此人必得天下,我欲出山辅佐之。” “哈哈,你还出山辅佐,人家只招预备吏员,想做吏员都得先干事。” “我早打听过了,只要做了吏员,升官快得很。如今的南海知县,江西举人出身,也是从文吏做起的。若是拿下福建,这位南海知县,立即就能够升为知州。” “对对对,出山只能做吏员,但人家升得快啊。我要去投效赵先生,晚了可来不及,先做事先升官。” “……” 270【治理广州】(为双盟主“KevinDu12345”加更) “砰砰砰砰砰!” 城中大户宅门被拍开,一个家奴小心翼翼询问:“各位差爷有甚要事?” 官差说道:“天下大同,人人平等。总镇有令,不得蓄奴。快让我们进去,家奴都来登记。卖身契一律作废,家奴去留自便。愿留下做工的家奴,写清楚雇佣年限,写清楚每月薪水!” “差爷,我们家登记过了。”家奴说道。 “之前是主动到官府报备,今天是官府到户检查。快让开!”官差呵斥道。 五六个官差进入院中,这家的主人连忙过来迎接。 一个老头掏银子赔笑道:“差爷,家中奴婢,都去报备过了,已然换成雇佣契约。” “把契约都拿出来!” “差爷稍等。” 不多时,几分契约连带佣人,已经被领导官差面前。 领头的官差说:“记下来,该户行贿……多少?” 另一个拿秤的官差说:“行贿八钱银子。” “该户行贿八钱,十倍罚款,罚银八两。快快拿出来!”官差催促道。 “这这这……”老头开始慌了。 那官差咒骂道:“你都不长脑子吗?这个月内,码头已经杀了一个文官、两个武官,还杀了七个两班衙役,打板子的四十多人。你还敢行贿,你想让我死是不是?” “不敢,不敢,老朽认罚。”老头连忙让人取银子过来。 私底下,肯定还有官吏收受贿赂,就像军中肯定还有人贪腐没被查出来。 但在明面上,已经没人敢贪了。 这玩意儿互相举报可以立功,只要立功,很快就能升迁,反正现在到处缺人手。 登记罚款之后,又验明契约和佣人。 几个官差冲进内院,开始大喊:“还有没有家奴,不登记落户,今后就是黑户游民,被人打杀了官府都不管。只要登记落户,子孙就能做官。听着啊,只要登记落户,家奴的子孙也能做官!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儿孙考虑!” 无人回应。 一个官差来到偏僻院落,院子里堆满了柴火。 “砰!砰!砰!” 就在官差即将离开之时,一间堆放杂物的小屋,突然传来阵阵响动。 官差前去开门,房门却被锁了。 “吁!吁!吁!” 官差立即吹响竹哨,其他官差迅速赶来。 “怎么回事?” “房门锁了,里面有动静。” 官差头子转身一看,只见这家的主人,一个个全都面露惊恐。 “撬开!” 房门很快被撬开,里面赫然关着十多个家奴。四肢都被捆起来,嘴巴也被堵住。 官差们吓了一跳,扯开一个家奴嘴里的破布,问道:“你们为何被关?” 那家奴回答说:“前几天,老爷杖杀了一个奴婢。我们都是老爷内院的家奴,听到官差来了,老爷就把我们捆起来藏着。” “好啊!抓起来带回县衙,一个都别想跑。” 众官差又惊又喜,这是大案子啊,他们全都立功了,说不定能被派去粤西做官。 大户的腌臜事真多,本欲清查家奴,结果查出一堆案件,把南海知县、番禺知县忙得昏天暗地。 这些官差押送罪犯回县衙,半路上却见敲锣打鼓。 一个豪奴坐在舆轿上,前方锣鼓开道,还有唢呐伴奏。 “咚!” 有人敲响铜锣,扯开嗓子大喊:“恭喜林掌柜,贺喜林掌柜,一朝得自由,永世不为奴。赵天王万岁!” “啪啪啪啪啪!” 又有随从点燃鞭炮,一路噼里啪啦,那场面就像是在迎亲。 “撒钱!” 这个被呼为林掌柜的豪奴,坐在舆轿上浑身舒坦,命令随从往街面上撒钱。 诸多路人蜂拥而至,趴在地上捡钱。 有个闲汉挤不进去,于是大喊:“恭喜林掌柜,子子孙孙得富贵,子子孙孙做大官!” “赏!快赏那个汉子!” 林掌柜连忙呼喊,随从抓起一把铜钱,跑过去塞进闲汉怀里。 “林掌柜多子多福,林掌柜世代公侯!” 顿时更多人喊起来。 林掌柜哈哈大笑:“撒钱,快撒钱!” 林掌柜的队伍过了这条街,又撞上另一个豪奴队伍。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两个豪奴,坐在舆轿上,隔空拱手作揖。 第二个豪奴更有意思,不但沿途撒钱,而且捧着《大同集》,朗声诵读文章:“圣人之尊,在其德行,谓之人格。天子之尊,在其权位,谓之人位……良尊贱卑,在其位;良贱平等,在其格。诸位乡亲父老,赵先生这文章写得好啊。而今,不但良贱平等,赵先生还要废除良贱之别。天下大同,赵先生万岁!天下大同,赵先生!” 这些豪奴,简直疯了。 相比普通家奴,豪奴不但获得自由身,而且名下财产也得到保障。 对他们来说,赵瀚简直就是再生父母。 另一条街,只见几个龟公,还有二十多个妓女,捆着老鸨和妓院打手出来。 一个龟公大喊:“报官,报官。陈老爷的妓院,不许贱户从良,公然违抗赵先生之令。街坊邻居都听着,我袁大今后不是贱人了,我要去赵先生那里投军!兄弟姊妹们,都喊起来: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龟公和妓女齐声大呼。 “良贱平等!” “良贱平等!” 他们刚转过街角,就又碰上一批人。 这些人全是家奴,他们捆绑着主人,前去县衙报官,因为主人不愿归还身契。 听到龟公和妓女的喊声,这些家奴也跟着喊:“天下大同!良贱平等!” 临街一家酒楼,几个士子看着窗外,全都露出震惊之色。 “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啊!” “这个姓赵的,他究竟想作甚?” “……” 许多好事者,跟着这些队伍跑。 比如工匠之类,他们同样获得解放,终于不用再给官府服役了。 南海县衙。 知县涂廷楹身心疲惫,县衙大牢已经人满为患,他现在审案子都连轴转。 “下一个!” 说是下一个,瞬间押来十多个,全是被家奴捆来报官的。 郑森缓缓走过街巷,默然看着这一切,心中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他的生母,是日本平户岛主之女田川松,郑森七岁之前都生活在日本。才学会走路,母亲就让他练习剑道,还被灌输刚刚兴起的武士道精神。 到了福建之后,又是名师大儒教导,读了七年的四书五经,学的是忠君爱国、仁义礼信。 直到最近半个月,郑森开始接触大同思想。 《大同集》这本册子很薄,郑森一天就看完了。仔细品味思考,又用了好几天,虽然对他冲击很大,但还只停留在思想方面。 而今目睹广州诸多怪相,再回想《大同集》的内容,郑森终于有了更多理解。 谁是对的? 仅从经义道理而言,赵瀚没有做错,所有政策都符合圣贤言论。 如果《大同集》都是正确的,那自己家的奴仆该不该释放?该不该还他们的自由身? 十四五岁的少年,很容易被先进理论影响,郑森已经开始倾向于《大同集》那本小册子。 …… 佛山。 富商谢士俊开始后悔了,他不该把家里的火器交出去。 此时此刻,一群官差提着水火棍,就敢到谢家耀武扬威。全镇富商都是这样,老老实实给家奴落籍,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突然,又来一群官差,穿着黑色镶蓝边的衣服。 正在办事的官差,看到来人浑身哆嗦。他们虽然不认识人,却认识那些衣服——廉政司! “你们暂缓办事。”廉政司官员吩咐道。 “是。”普通官差连忙应声。 廉政司官员拿出一份公文:“佛山谢士俊、谢允文父子,向大同军官行贿五百两。有此劣迹,死不悔改,又向南海县丞行贿三百两。南海县丞已经下狱,供认不讳,人证物证俱在。谢士俊、谢允文父子,立即抓捕下狱,择日审理宣判!” 谢士俊被拖着往外走,惊恐大呼:“我没有行贿,我没有行贿!” 廉政司官员继续念道:“家奴谢崇,受谢氏父子指使而行贿,一并抓捕下狱。” 谢士俊连忙说:“是家奴背主所为,老夫毫不知情!” “知不知情,到了廉政司衙门再说。”廉政司官员冷笑道。 眼见廉政司把三人抓走,普通官差吓得瑟瑟发抖。 广州这边的官吏,现在把廉政司呼为“黑衣卫”,已经跟大明的“锦衣卫”等同。这些家伙似乎无孔不入,到处捉拿贪污官员,现在更是把谢氏家主给带走了。 佛山诸多富商,全躲在家里不敢外出。 他们原本的打算,是什么都配合赵瀚,等赵瀚离开广州,就用银子砸晕当官的。 可现在突然冒出廉政司,而且还正式设立广州廉政司衙门。最近几天,还招了一批家奴做探子,搞得富商们人人自危,总感觉家里的奴仆全是廉政司眼线。 一旦行贿,至少处以十倍罚金。 若是行贿超过百两,贪污者和行贿者全部死刑,这些天已经公开杀了好几个。 商贾们全都吓傻了,他们没见过这样的,甚至有点后悔夺城投献。 直到此时,赵瀚都还没说清楚,今后做生意到底是什么章程。 治理一群商贾,还用得着斗智斗勇? 先收缴他们的火器,再让他们释放家奴,剩下的该咋办咋办。把赵瀚惹恼了,不介意多杀几个,今后让廉政司死盯着便是。 对了,广州商贾腐蚀性太强,今后要定期从江西派人,暗中调查广州的廉政司,避免商贾把廉政司也腐蚀掉。 271【改变】 “总镇,琼州知府降了。”张秉文送来一封军报。 “降了?” 赵瀚颇为诧异。 这还没坐船登陆呢,海南岛的最高官员,居然直接献城投降。 打开军报一看,顿时哑然失笑。 琼州知府蒋一鸣,只是个秀才出身,花钱拔贡入了国子监,然后再花钱弄到个实缺。琼州府即便再偏僻,秀才做到知府也已是极限,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升官了。 而且,蒋一鸣是广西全州人,这地方紧挨着湖广。 若是不降,蒋一鸣升官无望,而且老家很可能被打。这货非常聪明,主动给张铁牛写信,里应外合把琼州府城献出。 如今张铁牛渡海作战,已占领琼州、澄迈和定安三城。 临高县望风归附。 放下军报,赵瀚对张秉文说:“传令南海知县、番禺知县、香山知县、宣教司和农会,三县若是不够分田,多余人口,全部迁往琼州岛。让他们立即安排移民事宜,抽调官吏迁往琼州府分田。” 张秉文立即坐下,把胡梦泰也叫来,两人写完公文之后,赵瀚检查一番,签字盖章发出。 广州沿海百姓太多,土地不够分配,必须迁走一批,否则走私难以禁止。 正好可以调去开发海南岛,一举两得。 唉,又要搞移民,从江西运来的粮食已经消耗大半。 银子倒是不缺了,广东四大关榷,每个月都能提供大量税收。可有钱也买不到粮食,广东连续三年大灾,连续三年打仗,地主家的存粮都已经不多。 想了想,赵瀚又对张秉文说:“传令张铁牛,琼州府的世袭武将,田产超过百亩者,全部抄家!土地分给军户和百姓,粮食供应给移民,一定要撑到移民明年收粮。” 海南岛上有不少卫所,除了对付山里的黎族,这两百多年就没怎么打仗。 这些世袭武将,不知霸占了多少田产,不知隐匿了多少人口。 等各种命令发出,赵瀚对张秉文说:“我过几天就回吉安,你留下来做琼州知府吧。” “这算发配流放?”跟着赵瀚混了大半年,张秉文已经有资格开玩笑了。 赵瀚真心诚意地说道:“辛苦了。今后要务,以安置流民、开垦荒地、教化黎族为主。” 自起事到现在,除了新设机构官员之外,张秉文是第三个被超擢提拔的。 新设机构是没办法,比如水师,古剑山一来就做水师统领,需要从无到有把水师训练出来。宋应星、田有年等人,皆属此种情况。 第一个超擢提拔的是刘寰,大明赣州知府,由于南赣复杂形势,投降之后直接担任赣州知州。 第二个超擢提拔的是邓云詹,广州秀才前来投靠,直接提拔为广东市舶司主事。 第三个就是张秉文,江西右布政使投降,只给赵瀚做了几个月秘书,现在就要调去做琼州知府。 此时的大明琼州知府,是一个秀才出身的家伙,可想而知并非什么好差事。 形同发配。 张秉文拱手说:“竭尽全力而为。” 赵瀚笑道:“事情若是办得好,三年之后升你做广东右布政使。” 张秉文顿时有了干劲,他今年已经五十三岁,真要从知县慢慢熬,怕是升到知府就老死了。 …… 赵瀚真的说走就走,他来广州目的有三:一是见郑芝龙,二是见葡萄牙人,三是震慑广州商贾。 事情已经办完,还留下来做什么? 赵瀚需要赶回吉安,进行一系列行政调整。 改大明布政司为省,设江西省、湖南省、广东省。 沿用大明旧制,每省设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司,行政、司法、军事三权分立。 都指挥司,暂时空缺。其相关职权,归属军务司和兵事院,至少要统一南方之后,才会把各省的都指挥司设立起来。 江西省:左布政使欧阳蒸,右布政使霍韬。 广东省:左布政使刘子仁,右布政使刘迈。 湖南省:左布政使袁允龙,右布政使万鸿声。 这是一个巨大改变,以前江西全省事务,实际由总兵府负责,现在终于设立省级机构。 跟大明不同的是,赵瀚的省级官员,不设左右参政、左右参议。而是设立吏选厅、宣教厅、财务厅、工商厅等等,厅长专门负责相关领域事务。 一大批官员即将获得提拔! 对于沿海贸易的安排,会由广东工商厅来办。将专营贸易的商号制,彻底推广开来,说白了就是“公司制”。今后想要开设工厂、贸易买卖,必须获得工商厅颁发的商号牌照。 得知赵瀚要走,广州商贾纷纷前来送行。 望着渐行渐远的船队,富商关家伦叹息道:“这个赵阎王,总算是走了。” “赵阎王是走了,黑衣卫却还在。”黄玄参摇头。 冯毓承说道:“今后老实做生意吧。” 不老实做生意也不行啊,这些富商搞走私,是因为欧洲人不能直接来广州贸易。因此他们就有空子可钻,悄悄雇佣渔民,把货物从广州运到澳门,以这种方式避开市舶司搞走私。 现在爽了,各国商贾,皆可至广州贸易。 而且,放开西江的货物运输。大量江西、湖广、广西的商品,可以直接通过西江运达澳门。 一句话,彻底开放海禁,正经海商不需要通过走私进货。 至于以前那些搞走私的渔民,现在都分到了土地,可以一边种地一边打渔。没分到土地的,有些被海军招募,有些则将移民至琼州。 众商贾喜忧参半。 忧的是,失去对出口贸易的垄断地位。 喜的是,今后不用行贿也能做生意,而且不怕官员吃拿卡要。哪个官员敢乱来,直接去廉政司那边举报。 这次赵瀚弄死了两家,一家姓谢,一家姓徐。主宗男丁全被抓走,要么杀头,要么挖矿,女子强行分配给没有娶妻的士卒。 起因是贿赂官员,随即查出一堆烂事。 比如徐家,参与拐卖人口! 就在赵瀚的船队消失之时,突然出现一群官差,押着六十多人来到码头。 富商邓云虬吓得浑身发抖:“这回又要杀哪家?” “过去看看。” 这次只是普通官差,并非廉政司的阎王爷们。 一个官员宣布道:“此六十二人皆为拐棍,诱拐良民、绑架勒索、杀人沉江。南海、番禺二县拐棍皆在此,香山县亦抓了三十多个拐棍。从今后往,若有拐棍线索,皆可来报官,莫要怕那些歹人报复!” “行刑!” 刷刷刷刷! 十人一组,排队砍头,只见人头一颗接一颗落下。 “好!” “杀得好!” 码头上欢声雷动,谁都痛恨这些拐子。不管乡下城里,总有男女失踪,全要算在这些家伙头上。 “行刑!” 刷刷刷刷! 一道道刀光落下,围观群众越来越多,这段码头已经变成刑场,每隔几天都要杀一批。 为了防止瘟疫,杀完之后不但打扫,还得撒上石灰进行消毒处理。 “赵天王万岁!” “赵天王万岁!” 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声,无数百姓跟着呐喊。 先杀打行混混,再杀贪官污吏,再杀拐卖凶徒,还杀了一批奸商。同时,释放家奴,消除贱籍,给游民户口,给农民和军户分田。 一系列措施下来,赵瀚已经尽得广州民心。 特别是那些游民和小商贩,开海之后,广州船只变多,贸易更加繁荣。游民和小商贩的日子,越过越红火,挑着担子在码头卖云吞面都能殷实起来。 喊着喊着,突然有人朝远方跪下,那是赵瀚坐船离去的方向。 眼见百姓越跪越多,商贾们心惊胆战,纷纷坐着轿子打道回府。 也有商贾,趁机赚钱,让伙计来码头卖书。 “《大同集》,《大同集》,只要五钱银子一本。” “彩图刻印版《大同女将录》,每套四两银子。付梓不多,欲购从速,先买先得啊!” “《大同戏曲集》,附带曲谱,一两银子一套!” “小说《大同行记》,二两银子一套!” “……” 强权总是带来文化风尚,特别是吴炳那本《大同行记》。日记体小说,记录江西各行各业的真实生活,看得广东这边的百姓无比向往。 这本小说,还穿插许多离奇案件、曲折爱情。 什么老百姓告官获胜,什么世家子迎娶从良妓女,什么家奴做官之后迎娶小姐。这些内容流传甚广,在广州街头津津乐道,就算不识字的百姓也听人讲过。 此时此刻,在广州某茶楼里,就有说书先生在讲故事,手里还捧着本大同行记:“却说江西吉安府吉水县塘水村,有一家奴名唤刘聪。刘聪生得英俊高大,又兼识文断字,家中西席给少爷讲课,刘聪也常去偷听。这家有一小姐,排行第三,生得天姿国色……” 一个家奴迎娶小姐的故事,听得茶客如痴如醉,也有些士子大叫荒唐。 广州的社会结构,正在剧变当中。 赵瀚离开广州一个半月,突然有商船逃到澳门:“红蕃鬼来了,红蕃鬼来了!” 荷兰人终于出现,不仅有台湾的荷兰人,还有从巴达维亚(印尼雅加达)过来的荷兰人。 (中秋快乐。) 272【澳门攻防战】 荷兰人,不是冲着广州来的,而是想要夺取澳门! 从印度到中国,荷兰只有四个殖民据点。 其中两个在印度东海岸,一个在巴达维亚(印尼),一个台湾城(台湾西南部)。 作为世界第一海上强国,荷兰在东方混得有点惨。 过了非洲好望角之后,荷兰人的补给点,就一个鸟不拉屎的毛里求斯。 放眼望去,四面八方,全是葡萄牙殖民港口。 荷兰船队离开非洲,必须贿赂葡萄牙人,才能在印度获得补给。甚至,就连丹麦在印度的殖民据点,都比荷兰港口的位置要好得多。 抵达马六甲海峡,荷兰又得给葡萄牙交钱,如此方可获得补给前往巴达维亚。 更好笑的是,荷兰在东亚、东南亚贸易,必须给郑芝龙交保护费…… 别看葡萄牙闹独立闹得欢,一旦从西班牙独立,立即就要遭到沉重打击。锡兰岛(斯里兰卡)的一个港口,还有无比重要的马六甲,全都要被荷兰人夺走。 …… 阿贝尔·塔斯曼今年35岁,由于数次探险表现优秀,他去年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续签了十年合同。 历史上,再过一年,他将担任荷兰东印度公司北太平洋探险队副指挥官。然后,从毛里求斯向未知海域航行,发现新西兰及附近诸多岛屿,并绕着澳大利亚探索了一圈。 此时此刻,阿贝尔·塔斯曼只是探险队的一名高级文职人员。 他们这次的任务,是探索台湾沿海区域,搞明白台湾岛究竟有多大,并测绘制作台湾的沿海地图。 刚刚抵达台湾不久,探险船就被征召,一起驶向北越港口,顺便把台湾的货物运过去。 在北越卸货之后,船队等待半月,等来荷兰的巴达维亚舰队。 “阿贝尔,你觉得这次能成功吗?”好友帕特里克问道。 阿贝尔·塔斯曼回答:“我报以怀疑态度。” 两人都不再说话,趴在船舷上看星星,认为他们的总督是一个智障。 去年,荷兰突袭马六甲,突袭战打成攻坚战,封锁海峡半年之久,围困马六甲城三个月。屁事儿都没干成,反而耽误了贸易。 今年又来打澳门,似乎忘记十六年前,攻打澳门那一仗输得多惨。 当时,荷兰士兵、日本雇佣兵、马来仆从军,加起来足足1300人登陆。由于胸有成竹,荷兰指挥官拒绝英国人参战,让两艘英国军舰站在旁边看热闹。 而葡萄牙守军、中国籍辅兵,全部前往北京,给天启皇帝当雇佣兵去了。 澳门守备空虚,只剩80名火枪手,其余全是平民和黑奴。 一仗打完,荷兰士兵阵亡136人,负伤126人。日本士兵和马来士兵,总共死伤600多人。而澳门守军这边,阵亡4个葡萄牙士兵、2个西班牙士兵,另外死伤了一些黑奴。 阿贝尔·塔斯曼躺在甲板上,仰望着璀璨星空。 他喜欢到未知区域探险,而不是跑来打仗,更何况还是一场很难获胜的战争。 巴达维亚总督,得到了两个消息。 第一,广州自由贸易,荷兰人除外。 第二,澳门葡萄牙人,驱逐西班牙人,澳门警卫队已经解散,澳门现在由中国人驻防。 那还等什么? 赶紧抓住机会,把澳门打下来,然后逼迫中国通商。 两天之后,十五艘荷兰战舰,十二艘武装商船,开始炮轰澳门还敢和伽思栏炮台。阿贝尔·塔斯曼乘坐的探险船,仗着速度优势,围绕澳门岛侦查观测。 “轰轰轰!” 费如鹤被撸去职务,而且暂时不打仗,如今正在澳门练兵。 澳门守军,现在分为两个部分。 一个是海岸警备司,拥有火铳兵100人,炮手80多人、炮队辅兵150人。指挥官叫黄云霄,其中一半炮队士兵,是就地招募的葡萄牙人和香山县渔民。 一个是香山巡检司,拥有火铳兵200人,普通士卒150人。指挥官叫涂廷烨,其职责为打击走私,虽然驻扎在澳门,但会不定期前往香山县沿海、沿江巡查。 “他娘的,给老子打!”黄云霄大吼。 伽思栏炮台立即开炮,不管是汉人炮手,还是葡萄牙炮手,都对荷兰人恨之入骨。 特别是澳门葡萄牙人,被荷兰恶心了二十多年。 这些荷兰海盗,由于无法到广州采购货物,于是三天两头洗劫葡萄牙商船。 把葡萄牙人欺负成啥样了? 澳门的葡萄牙商船,直接放弃欧洲海船制式,全部更换成中国式近海帆桨船。这种中国式海船,在近海跑得飞快,一遇荷兰战舰就立即开溜。 “轰轰轰轰!” 长达半个小时的对射,一艘荷兰战舰、两艘武装商船遭到重创,连忙离开战场,缓缓驶向安全区域。 至于澳门的伽思栏炮台,屁事儿没有。 就在双方对射期间,60多艘荷兰小艇,载着1200名士兵,在炮火掩护下在档狗环附近登陆。 荷兰人点燃受潮火药,岸边顿时浓烟大作,遮蔽了双方的战场视野。 “中国将军,我来帮你作战!”议员卡瓦林诺说道。 这里是卡瓦林诺的别墅,距离荷兰人的登陆地点最近。 黄云霄瞟了一眼,警告道:“这场仗打完,把你私藏的火铳全部上交!” “没问题,把荷兰佬打跑了再说。”卡瓦林诺笑道。 卡瓦林诺全家齐上阵,还有六个黑奴,一共拥有八条火绳枪。 这货非常麻利的填装弹药,笑着用蹩脚汉话说:“十六年前,800个荷兰佬,也是从这里进攻。我率领150位平民勇士,在海滩射杀了四十多个敌人。” “不错,很厉害。”黄云霄赞许道。 卡瓦林诺又指着一个女黑奴说:“最后的追击战,她杀死两个荷兰佬,其中一个还是荷兰上校。” 黄云霄好奇的看过去,只见那女黑奴四五十岁的样子,膀大腰圆,看来平时的伙食不错。 卡瓦林诺吹嘘道:“那一战,荷兰士兵死伤九百,而我们只阵亡不到十人。杰罗尼莫教士(意大利籍耶稣会士),随手一发炮弹,命中荷兰佬在海边的临时军火库。那爆炸声可真美妙,我撤至炮台都能感觉大地震动。” “轰轰轰轰!” 二十门野战炮,在炮台朝着海滩乱轰。由于烟雾弥漫,也不知战果如何,反正黄云霄这边看不清楚。 海滩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日语。 却见数百日本浪人,脸上蒙着纱布,从湿火药造成的浓烟中冲出。 此时的荷兰陆军,以日本人、马来人为中坚力量。在荷兰老巢巴达维亚,甚至还有华人士兵。 巴达维亚遭到第一次围攻时,两万苏丹士兵包围城堡,荷兰守军只有几百人。全靠华人、日本人、马来人守下来,否则的话,荷兰在南洋根本无法立足,殖民港口早就被马打蓝苏丹国占了。 “放近了再打!”黄云霄喊道。 “砰砰砰砰!” 卡瓦林诺已经带着家人、黑奴开火,他们没有受过正规训练,只知道瞄准敌人自由射击。 八条火枪,一阵乱射,只击倒一个日本兵。 卡瓦林诺一边清理枪管,一边对黄云霄喊道:“黄,快命令你的士兵射击!” “不着急。”黄云霄笑道。 就在此时,数百马来士兵,也从浓雾中冲出,想要占领这座别墅。 黄云霄麾下只有100大同火铳兵,就这一百人,还被他分为四组轮射。 “第一排,举铳!” “射!” “砰砰砰砰” 二十五个大同火铳兵,躲在别墅院墙内,朝着冲来的日本兵齐射。 射击完毕,立即重新填装弹药。 “第二排,举铳!” “射!” “砰砰砰砰!” “第三排……不用射了。” 二十米左右的距离,连续两轮射击,日本浪人如同割麦子般倒下。 第三排还没发射,剩下的日本浪人全部崩溃,把身后的马来士兵带得一起溃逃。 卡瓦林诺看得瞠目结舌,他知道近距离射击很厉害,可没见过哪国的军队,敢把敌人放到这么近再开火。 “轰!” 一枚炮弹飞来,把卡瓦林诺的别墅房顶,直接砸了一个大洞。 这些荷兰人,拆卸舰载炮,正在某处沙滩射击,立即招来澳门炮台那边的还击。 上千个荷兰、日本、马来士兵,重新组织起来,绕向别墅的两侧。 就在此时,150个巡检司士兵,被涂廷烨派来支援。 “老涂怎没来?”黄云霄问道。 一个武官回答:“涂巡检让咱们慢慢打,郑芝龙的舰队,一直藏在广海卫那边,估计还在赶来的路上。现在就把红蕃鬼打跑,怎么收拾红蕃鬼的船队?总镇和郑芝龙有约定,缴获的红蕃鬼战舰,咱们能分一半。” “那就别打了,我怕忍不住把这些红蕃鬼全歼,”黄云霄说道,“从后门撤走!” 卡瓦林诺全家和黑奴,都被黄云霄强行带走,这栋别墅直接让给荷兰人。 他们撤走没多久,就听到身后传来欢呼声。 荷兰指挥官拔出军刀:“乘胜追击,敌人已经溃散了!” 上千敌军,分为两队,分别攻向两座炮台。 日本浪人更是跟发疯一样,想着冲进澳门之后,可以洗劫那里的平民。荷兰佬给的薪水很低,全靠平时抢劫分红。 跑着跑着,马来土兵后来居上,居然冲到日本浪人前面。 黄云霄退至炮台,看着下方完全不成阵型的敌人,有一种轮射之后反冲锋的冲动。 只需来一次轮射,直接发起反冲锋,他能全歼这帮乌合之众。 273【惨胜的海战】(为双盟主“云外飘摇”加更) 郑芝龙欺骗了赵瀚,这货纯属在吹牛,他没有二十多艘大鸟船。 他只有两艘! 主要是木材要求太高,福建、广东找不到什么橡木,而更优质的铁梨木被砍伐殆尽。船首、船尾安装红夷大炮,侧舷安装改良版佛郎机炮,如果使用杉木这种木料,很可能开炮时把自己玩崩。 郑芝龙的战舰,只靠炮战,完全打不赢荷兰战舰。 一是船身太脆,二是火力不足。 首先是船体主结构问题,隔仓板加底板的设计,缺乏大量肋骨加固。其次就是木料跟不上,找不到橡木等坚固木材。这两个原因,导致船身脆得一逼,有大口径火炮也不敢往船上装。 介于这种情况,郑芝龙后期仿造西式船体,用龙骨加肋骨结构打造。那是一种很古怪的船,被英国人看见并画下来,船身是西式的,船帆则是中式的。 此时此刻,这种中西结合的战舰,郑芝龙正在让造船工匠打造,估计还要等一两年才能下水。 但无论如何,郑芝龙不怕荷兰人,因为他每次海战都能赢。 历史上,再过半年,荷兰人就要跟郑芝龙再度开战。九艘荷兰军舰,其中还有三桅主力舰,被郑芝龙打回巴达维亚不敢出来。 这也是双方的最后一战,从此荷兰人老老实实交保护费,直到郑成功攻打台湾城才打破僵局。 就在荷兰士兵登陆澳门时,郑成功亲率舰队,从广海卫出发飞速而来。 通过千里镜,澳门这边的大同士卒,在瞭望塔观察到情况,立即发信息提示点燃烽火。 万邦彦的广州水师,正隐藏在屯门那边,看到澳门方向的烽烟,连忙率领三艘新会船、十多艘乌艚船前来助战。 十五艘荷兰战舰、十二艘武装商船,见到郑芝龙的舰队出现,立即选择远离海岸,避免遭到澳门炮台和郑芝龙的两面炮轰。 荷兰主力战舰是“米德尔伯克号”,排水量500吨左右,是荷兰东方舰队仅有的“巨舰”。 这条巨舰,曾参加料罗湾海战,但还没开打就提前撤离。 撤离的原因是体型太大,过于笨重,近海作战太吃亏,容易被明军使用大量小船火攻。 此时此刻,郑芝龙率领大小船只270多艘,绝大部分都是近海桨帆船,以速度优势飞快逼近荷兰舰队。 “轰轰轰轰!” 双方开始互相射击,其火力猛烈度,完全不能跟欧洲海战相比。 战场上体型最大、火力最猛的“米德尔伯克号”,也只是排水量500吨的盖伦船。舰载士兵251人、水手125人,火炮三十多门而已。 荷兰绝大部分战舰,排水量都在两三百吨左右。而赵瀚的江西水师,最大战舰排水量都有150吨。 当然,海上战舰跟内河战舰,肯定不能用排水量来比较。 郑芝龙座舰上的改进型佛郎机炮,如果安装在江西水师战船上,只需几炮打出去,就能把自身船体给震坏。 只见郑成功的舰队,从西面、南面而来,呈扇形对荷兰舰队进行合围。 郑家战舰打出的炮弹,噼里啪啦砸中敌人,却仿佛给荷兰战舰挠痒痒。改进型佛朗机炮,虽然射速快、精度高,但威力实在太小了,轰击半天也只能造成轻微损伤。 荷兰战舰的火炮分两种,一种为重炮,命中率超低;一种为小炮,威力跟佛郎机炮没啥区别。 但是,造成的后果却不一样。 好些郑家战舰,被砸中就是一个窟窿,杉木船体实在太不经打。 在双方接近的过程中,郑家战舰就被击沉两艘,另有四艘已经严重进水。 而荷兰战舰,只有三艘被重创,并且与郑家无关,是澳门岸防炮打出的战绩。 风向有利于荷兰舰队突围,此时已是深秋,突然刮起的西北风,吹着荷兰战舰迅速往东南跑,正好是三面合围的缺口处。 “轰!” 万邦彦正率领广州水师,从正东方围堵过来。仅遭一发炮弹击中,就有一条乌艚船严重进水,水手连忙撤离战场,手脚再慢点很可能沉没。 郑芝龙与广州水师联军,将近三百条战舰,事先埋伏合击27艘荷兰军舰。交战之后,寸功未建,反而被击沉、重创七艘。 终于,郑家十多艘战舰,追上三艘荷兰海船,正是被岸防炮重创的那三艘。 团团包围,跳帮接舷,俘虏目标只是迟早的事。 剩下二十四艘荷兰战舰,借着西北风吹送,勉强冲出包围圈。但有几艘300吨以上的盖伦船,因为航行速度太慢,还是被死死黏住。 “轰!轰!轰!” 十多门侧舷跑,近距离接连发射,瞬间把追上来一艘郑家战舰打成筛子。 四十多艘郑家战舰,将荷兰主力舰“米德尔伯克号”包围。 然后,啃不下来。 郑家战舰太过矮小,而且能接战就那几艘。尝试了十多次跳帮,根本就跳不上去,偶有跳帮成功的水兵,也被荷兰火枪被打死。 “轰轰轰!” 近距离对轰之下,郑家战舰损失惨重,荷兰主力舰却只是轻微损伤。 一艘排水量500吨的三桅盖伦帆船而已,荷兰自称三级战列舰,其实在欧洲根本排不上号。就这玩意儿,已经让郑芝龙的战舰抓瞎,只能靠数量和人命去堆下来。 “咻咻咻!” 郑芝龙的坐舰冲上来,竹制火箭推进的纵火器,朝着荷兰主力舰发射燃烧物。 连续发射几次,全部引火失败。 必须说一句,相比起料罗湾海战时,郑芝龙的战舰质量提升很大。但是,郑芝龙也变得更犹豫了,他明明有两艘大鸟船,却不愿投入激烈战斗,害怕自己的两艘宝贝被击沉。 原因很简单,郑芝龙是一个海盗,内部有无数派系,而且许多属于半独立状态。 他必须保住自己的两艘大鸟船,否则的话,压不住麾下其他海盗。 转为对付荷兰人而打造的两艘大舰,就这样迟迟不亲自动手,导致前方对战荷兰巨舰久攻不下。 “轰!” “米德尔伯克号”的舰首重型加农炮,连续开火六次之后,直接将拦在前方的郑家战舰击沉。眼见己方战舰慢慢沉默,其余海盗竟然不敢堵住缺口,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重炮命中的目标。 荷兰主力舰就此冲出包围,而海盗们干脆绕开这个大家伙,凭借速度优势跑去围攻其他敌舰。 双方边打边跑,海战持续三个小时,进入深海区之后,郑芝龙终于下令停止追击。 “呕!” 广州水师统领万邦彦,海战打完之后,竟然开始晕船呕吐。 回来清点战绩,郑芝龙非常兴奋:“俘虏六艘贼船,击沉一艘贼船(探险船),还有一艘贼船触礁沉没,我军只损毁大小战舰三十四艘。三五年之内,红蕃鬼都不敢再闹腾了。”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万邦彦感到不可理解,我方联军将近三百条船,设计伏击对方二十七条船。 自己损毁三十多艘,只俘虏敌军六艘,敌军触礁沉没一艘。其中有三艘被俘获的敌船,还是澳门岸防炮击伤的。 简直打得丢人! 郑芝龙笑道:“万兄弟,海战跟内河水战不一样,跟你们大同军打陆战就更不同。红蕃鬼的战舰坚固、火炮凶猛,能打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而且,红蕃鬼的战舰,拢共只有三十多艘,这次损失了七艘,等于损失将近四分之一。六年前,红蕃鬼损失三分之一战舰,可是直到现在才缓过来。” 万邦彦立即换上笑容,拱手说:“多亏郑将军指挥得力!” “哈哈,打残了红蕃鬼,南洋再无海盗敢闹事。走,咱们去广州喝几杯,这里交给麾下处理便可。”郑芝龙心情畅快道。 万邦彦安排一番,便陪同郑芝龙去喝酒,晚上回到住处立即写信。 他在信中对赵瀚说,郑芝龙这个海上霸主,根本名不副实,毫无雄心壮志可言。 另外,万邦彦请求赵瀚,下令多多在广东移栽橡树。他向葡萄牙人打听过,欧洲那边建造军舰,往往采用树龄八十年以上的橡树,还要经过十年以上的木材处理,造出的军舰远超杉木军舰。 百年海军,造船的材料就要一百年。 橡木和柚木,都是顶级造船材料,但在中国沿海很少可以见到。几百年后或许很常见,但那大部分都是从国外引种的,明末的中国非常不好找。 中南半岛倒是很多柚木,分布于后世的缅甸、泰国、老挝那一片。 而且,用柚木来造军舰,比橡木军舰更优质。 这一场海战,把万邦彦彻底打醒了,他损失了一艘新会船、三艘乌艚船,幸好能分到俘虏的三艘荷兰战舰。 赵瀚收到这封信之后,立即下令采伐麻栎,翻山越岭给广州那边运去造船。 这是一种中国本土橡木,而且木质顶级。但能用于造船的,树龄至少得七八十年,基本只能在深山老林里寻找,运输成本将被拉得非常高昂。 至于澳门攻防战,没啥悬念。 海战一打响,登陆作战的荷兰士兵,一个个全都傻了。他们的船正在撤退,而他们……老子还没上船呢! 一千多荷兰、日本、马来士兵,本来正准备进攻炮台。眼见海战打响,而且炮身越来越远,指挥官立即下令后撤。 “轰轰轰!” 在炮台的轰击之下,在守军的追击下,撤退很快变成溃败。 不要指望这些人的士气,一群薪水不够养活自己的荷兰陆军,一群被雇佣来抢劫的日本浪人,一群半奴隶性质的马来土著。他们的战斗素养,比大明官兵好不到哪里去。 十六年前,被澳门守军俘虏的荷兰士兵,为了活命,竟然恳求改信天主教。 天主教,新教,彼此被视为异端,为求活命也是拼了。荷兰陆军不但战斗力堪忧,而且他们的信仰也很成问题。 当然,葡萄牙人也好不了多少。 由于葡萄牙国王盘剥太甚,很多在印度的葡萄牙人,直接改信绿教和印度教…… “这里还有一个!” 新西兰的发现者、澳大利亚的测量者,35岁的阿贝尔·塔斯曼,他的那艘探险船被击沉。好不容易游回岸边,迎面就是一群澳门守军冲来。 作为荷兰新教徒的阿贝尔·塔斯曼,非常干脆的举起双手,用葡萄牙语大喊:“我是天主教徒,不要杀我!” 274【盘七妹】 荷兰人一向很有自信,总是在亚洲主动发起迷之进攻。 比如历史上的八年后,18艘战舰、800名士兵,竟然兵分三路想要鲸吞整个菲律宾。 他们在海上抢劫中国商船,拦截西班牙的美洲运宝船,沿途登陆不断煽动菲律宾土著造反,最后带着土著叛军跑去马尼拉跟西班牙决战。 这场战役持续八个月,西班牙守军伤亡……几十个。 而荷兰东印度公司,其远东分部,直接财政崩溃,从此无力在远东地区扩张。 如此迷惑行为,不晓得是不是股份制导致。上市公司容易被股价裹挟,荷兰东印度公司急于扩张,可能是为了给股东展示业绩吧。 这次攻打澳门,同样让人想不通。 就算荷兰把澳门打下来,这破地方能长期占领?更别提逼迫赵瀚通商! “那个,能不能……”黄云霄欲言又止。 费如鹤被撸去军职之后,只能在澳门练兵,暂时没有指挥权,这次澳门守御战他全场看热闹。 “有话就说,就屁就放,别吞吞吐吐的。”费如鹤没好气道。 黄云霄挠挠头:“这澳门的弗朗机人,虽然不是国人,但也落了临时户籍。能不能……能不能通婚?” “哪家的女儿?”费如鹤问道。 黄云霄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宅子被红蕃鬼攻打那家,卡瓦林诺议员的小女儿。名字蛮好听,叫伊丽莎(白)。” “可以啊,打一场仗,就拐一个夷婆子。”费如鹤揶揄道。 黄云霄只是傻笑。 这货指挥战斗犀利,打得荷兰人满地跑。伊丽莎白一个小姑娘,在自家别墅全程观战,顿时被迷得芳心暗许。 澳门的葡萄牙人,已经定居好几十年,不可避免的跟中国人通婚。卡瓦林诺作为澳门议员,也乐意给澳门海岸警备司令联姻,于是战后主动跑来提亲。 费如鹤这次被敲打之后,性格变得愈发谨慎,他说:“你这情形很复杂,我得写信问总镇,慢慢等着吧。” 黄云霄离开之后,阿贝尔·塔斯曼被带过来。 阿贝尔·塔斯曼直接跪下哀求:“伟大的中国将军,求你饶我一命,不要把我交给葡萄牙人。” “他说什么?”费如鹤问。 翻译回答道:“红蕃鬼跟佛郎机有世仇,他请求将军不要把自己交给佛郎机人。” 费如鹤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阿贝尔·塔斯曼说道:“回禀将军,我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探险队的高级员工,我的理想是做一个伟大的探险家。” 费如鹤比较疑惑:“探险家是什么东西?” 阿贝尔·塔斯曼说道:“就是驾驶帆船,在未知海域寻找岛屿和大陆。也可以登陆之后,探索未知的高山、森林、河流。” “这……有什么用?你靠哪门手艺吃饭?”费如鹤还是无法理解。 阿贝尔·塔斯曼答道:“我跟荷兰东印度公司,续签了一份十年高级雇佣合同。我帮公司寻找大陆和岛屿,帮助公司探索已知陆地。我会测绘地图,我懂天文知识,也懂航海知识,我还会探索矿藏。三年前,我协助探险队司令,在香料群岛发现一座大铜矿。” “哦,你还会探矿?看来是个有用的人才。”费如鹤终于来了兴趣。 见费如鹤态度转变,阿贝尔·塔斯曼连忙说:“是的,将军,我是一个探矿专家,我可以为阁下探索自然宝藏。” 费如鹤点头笑道:“我把你送去吉安。你负责探矿,那些倭寇负责挖矿。哈哈,倒也相得益彰。” 荷兰、日本、马来士兵,这次被俘虏800多人。 除了个别拥有特殊技能的,其余全部扔去挖矿。直接杀了多浪费,必须人尽其用啊。 赵瀚现在啥都缺,就是不缺各种矿山。 江西、湖南、广东,遍地是山,遍地是矿! …… 连州,南岗排。 赵天王早已派人送来聘礼,两头大肥猪,两只鹅,十只鸡,五百斤粮食,还有一大坛好酒。 更大的嫁妆,是整个广东今年不征收秋粮。连州、连山、阳山三县,非但今年不征秋粮,而且明年的夏粮田赋减半。 消息传来,汉族、瑶族和壮族百姓,到处都是载歌载舞的热闹景象。 事实上,跟赵瀚娶亲没啥关系。 而是广州这边太惨,三年旱灾,三年兵灾,百姓粮食严重不足。即便官方也很缺粮,赵瀚同样宣布今年的秋粮免征,留给全省百姓一个喘息的机会。 盘七妹坐在梳妆台前,母亲和嫂嫂,正在给她缠头戴首饰。 头巾绣着盘王印,辅以银叶、银鼓、银簪、铃铛、璎珞等诸多首饰。上衣以大红色为主,搭配靛蓝、白色做点缀,这属于排瑶盛装,一生之中只穿三次。 下身是一条齐膝绣花裙,膝盖以下则是绑腿。 不但有绑腿,还有护膝,方便爬坡上山、采集劳作。不过结婚时的绑腿、护膝,使用彩色布料绣以花纹,一双鞋子也是绣花布鞋。 乡邻正在吃着喜宴,盘七妹穿戴完毕,囫囵吃些填饱肚子,便跟着迎亲队、送亲队下山。 新郎没来,迎亲仪式并不完整。 瑶族女子出嫁本该步行,过桥时由新郎背着。盘七妹这次坐的是舆轿,由赵瀚雇来轿夫,前方是吹吹打打的迎亲队,后面则是挑抬嫁妆的送亲队。 嫁妆非常朴素,有刺绣、水桶、脚盆、朴刀、锄头、被褥、太阳伞。 还有,十多担干柴……表示新娘是勤俭持家之人。 离家之时,父亲唱歌祝酒,其他长辈唱和。盘七妹唱着“哭嫁歌”离开,一直哭,一直唱,哭到山下突然笑起来,对今后的生活充满了憧憬。 盘七妹就是个普通瑶族女子,从小学着做家务,会唱歌,会纺布,她织的瑶锦非常漂亮。 她还经常上山打猪草,采集草药和蘑菇,农忙时还会帮着割稻子。 她正常的人生轨迹,应该是嫁给瑶族汉子,婚后一年搬出夫家,独自组建家庭过小日子。如果夫家没有多余的梯田,她还得帮着丈夫开荒,或者干脆下山打工,要么给人做佃户,要么进城做游民。 她要做许多家务和农活,还要养鸡养鸭,还要纺线织布,然后生许多孩子。 就在三个月前,排里的天长公,突然宣布选举最漂亮贤惠的莎腰妹。她一路过关斩将,从南岗排脱颖而出,最后进入八排瑶的总决赛。 不但要比美貌,还要比纺布织锦。 最后,她跟军寮排的邓三妹不相上下,各排的瑶老们争论不休。一个瑶老建议,比试她们手心茧子,谁手心的茧子更多,谁就更勤劳贤惠,肯定更能受到赵天王的喜爱。 盘七妹手心的茧子更多,于是她光荣胜出了。 离家当晚,迎亲队伍住在河边村落。这是一个汉人村落,得知赵天王迎亲,早就收拾出干净屋子。 盘七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起床透过窗户看星星。 听说赵天王是个大英雄,比南岗排最英勇的战士还厉害,能像挥舞稻草那样轻松耍弄大朴刀。赵天王每天能吃三斤饭、两斤肉,比耕田的水牛还健壮,就是不晓得会不会对唱山歌。 盘七妹听了许多赵天王的故事,江西那边贪官横征暴敛,赵天王带着农民起兵,一个人就杀败了上千官兵。 那得多么强壮英勇,肯定是有盘古王保佑。 江西又是什么样子? 盘七妹从小生活在山中,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她猜想江西的房子肯定更大。听从吉安回来的人说,总兵府的宅子非常大,盘七妹觉得自己可以拿一处院子来养鸡。 接下来几天,就是一路坐船,迎亲队伍终于来到英德城。 这里的城墙好高大啊! 盘七妹坐着舆轿进城,沿途许多路人围观。她有些害羞,却也不遮掩,非常大方的朝路人挥手。 赵瀚有令,英德县官吏,不许出城迎接。 不许出城,那就是能在城里迎接。英德知县怕惹赵瀚生气,没有组织人手,只以个人身份,站在城门处护送。 赵瀚此时正在阅读军报,湖广那边,一个月前完全占领宝庆府、永州府。 岳州府以南的湖南地界,只剩辰州府、保靖宣慰司、永顺宣慰司没有拿下——全是连绵大山,又穷又偏,少数民族特别多。 赵瀚放下军报,写信给黄幺等人,准备明年夏收之后出兵。 到时江西水师也会出动,与黄幺的北院士卒,南北夹击岳州府、常德府,把整个洞庭湖平原全部拿下。 至于湖南的西部偏远山区,那地方暂时不要去攻取,费时费力占了还没啥作用。 “总镇,新娘子来了!” 赵瀚放下毛笔来到院中,盘七妹已经被抬进来,正在好奇的四处张望。 那就是赵天王? 果然高大威猛,而且还英俊漂亮,盘七妹顿时脸红起来。 赵瀚对瑶族选出的美女很好奇,此时一见,顿时知道那些瑶民的审美倾向。 看到盘七妹,赵瀚的第一反应是胸好大,第二反应是长得真矮。等走近一看,脸嫩得能掐出水,圆脸蛋还带着婴儿肥,此时羞红了脸就像红苹果。 瑶老们的审美,可以总结为:胸大,屁股大,好生养。脸要白净,皮肤要嫩。手心得有茧子,说明是会干活的。 身高大概1米5的小姑娘,圆脸,大胸。 四个字形容:童颜巨x。 赵瀚发誓,他绝不是萝莉控,也没想过纳一个这种类型的姬妾。 275【岭南三忠】 给了赏钱,众人散去。 赵瀚微笑着招手:“过来吧。” 盘七妹突击学习了一个月官话,词汇量在一百之内。她学着汉家女的样子,屈身行礼道:“夫君万福!” 口音有点古怪,不过蛮有意思的。 “别站着了,进屋说话吧。”赵瀚笑道。 盘七妹没怎么听懂,不过还是跟上去,大大方方跨过门槛。 赵瀚顺手拿起茶壶,刚要倒茶,盘七妹立即走来,握住壶柄说:“我……我……” “倒茶?”赵瀚问道。 盘七妹连连点头:“我倒……茶。” 赵瀚坐下问:“今年多大了?” 盘七妹提着茶壶有些懵,这句汉话,似乎先生教过,又似乎没有教过。 此时的八排瑶,汉话程度很深,越靠近县城的地方,会说汉话的瑶民就越多。奈何,盘七妹是地道的山里妹子,从小到大就没有走出过村落。 赵瀚有些头疼,立即把侍卫叫来,想从送亲队伍里找个会说汉话的。 很快寻来一个,可是只会广东话,只能再加个广东话翻译。 赵瀚刚纳的姬妾,彼此想要交流,还得配两个翻译…… “你叫什么名字?”赵瀚问道。 粤语翻译立即转述,瑶语翻译再次转述。 盘七妹回答:“我姓盘,叫盘七妹。” “只有姓,没有名吗?”赵瀚问道。 这次不用盘七妹回答,瑶语翻译就解释说:“总镇,不仅是女子,许多瑶家男子,也是只有姓的,以家中排行为名。” 赵瀚招来胡梦泰,吩咐道:“记下来,以后派去瑶村的老师……不仅是瑶村,还有僮村(壮族)、苗村,教书老师都要给当地百姓取汉名。否则的话,这户籍定然一大堆重名,极不利于官府户册管理。” 作为秘书,胡梦泰立即拿出小本本记下。 赵瀚说道:“你今后就叫盘瑶吧,瑶族的瑶。” “盘瑶,盘瑶,”盘七妹用汉话重复了,笑着说,“好啊,盘瑶这个名字很好听。” 小姑娘笑起来有梨涡,模样更加可爱。 赵瀚又问道:“多大年龄了?” “十六。”盘七妹回答。 赵瀚直接问瑶语翻译:“你们那论虚岁还是实岁?” 瑶语翻译说:“虚岁。” 好嘛,才15岁的小姑娘,发育得可真成熟。 天天吃木瓜吗?胸那么大。 而且,腰身还不粗,也不晓得怎么生长的。 “家里几口人?” “八口,几个姐姐都出嫁了。” “……” 一番拉家常,盘七妹彻底放松下来,觉得这个赵天王很好相处。 晚上吃饭,余者皆散去,只剩赵瀚和盘七妹。 不晓得是礼仪老师胡乱教的,还是八排瑶的传统风俗,盘七妹站在饭桌前不敢坐下。 双方无法沟通,她只能傻站在那里。 赵瀚微笑着去拉她的手:“坐下吃饭。” “好。”盘七妹坐下之后,开心笑起来。 赵瀚却拉着她的手不放,掰开手指一看,手心里有许多茧子。再翻看手背,也有一些疤痕,痊愈之后留下很浅的印子,估计是在割稻子时被稻叶划伤的。 看来经常干农活,只不过脸蛋很白净,可能是戴着草帽之类,脸部没有怎么被晒着。 赵瀚拉起她的袖子,手腕肌肤的颜色,跟手背上差不多,都比脸蛋要黑许多。 “你们那些瑶老,也算是有心了。”赵瀚不由好笑。 盘七妹听不明白,只跟着赵瀚一起笑。 “吃饭。” 赵瀚怕她不会用筷子,正准备掩饰,盘七妹已经抄起筷子准备夹菜。 见赵瀚没有先动筷,盘七妹又把筷子放下,这种礼节多半是先生教的。八排瑶专门请了个先生,一边教导礼仪,一边教说汉话。 赵瀚笑了笑,夹起一颗花生给她。 花生和蚕豆,已经传入中国上百年,此时的种植区域非常广泛。 赵瀚把“宫保鸡丁”发明出来,不但迅速风靡江西,在江南诸府也颇受欢迎。江西这边叫“总镇鸡丁”,江南那边叫“士子鸡丁”,反正这玩意儿部分地域都喜欢。 两人吃饭,三菜一汤。 一荤两素,并不奢侈。 盘七妹吃了一颗花生,觉得味道怪怪的,但非常美味。又夹起一块鸡丁,顿时双眼圆瞪,大半盘都被她给吃完了,还吃了整整一碗干饭。 不是那种单手能握的小碗。 所以说,属性是童颜巨x的吃货萝莉? 赵瀚觉得以后该提醒一下,若是不每天干体力活,吃这么多容易长胖的。 盘七妹吃完就坐着,一边回味美食,一边等赵瀚说话。虽然她听不懂,但有人说话,总不会显得那么尴尬。 赵瀚把随行的女佣叫来,带着盘七妹去洗澡,自己则坐着慢悠悠处理公文。 这个瑶族妹子啥都不会,等回到江西之后,得先学会说汉话,再送去女校跟小妹一起读书。 坐在书案前,随手翻开公文,却是宝庆、永州两府,连续三年旱灾。由于官吏还未抵达,前方军官说明情况,请求尽快调拨粮食赈灾,否则今年冬天肯定要饿死人。 唉,又是他娘的调粮赈灾,江西粮食哪里够用? 赵瀚很快做出批示,杀一批罪大恶极的地主,然后逼迫其他地主借粮。这样应该能够筹措不少,实在不行就多抄几家,反正赵瀚手里已经没余粮了。 明年夏收之后,必须把洞庭湖平原拿下,那是真正的天下粮仓! 批复完这件事情,赵瀚再次拿起文件,却是篇民间士子写的文章,叫做《广东田政要领》。 里面详细论述广东地主的复杂性,希望赵瀚能够合理微调政策,并且指出农会在顺德县分田的某些错误和疏漏。 “来人,把张家玉叫来!” 张家玉今年二十二岁,考上举人仅六天,广州城就被商贾夺走献给赵瀚。 此君本来不愿从贼,莫名其妙的,他家就分到田产。不是被分田,而是分到田产,因为他出身于贫困自耕农家庭。 这这这……这多不好意思,张家玉立即主动投靠,还带来一票江湖游侠。 也是个不安分的,一边考举人,一边混江湖。 历史上,此人为岭南三忠之一。 但是他忠得很有意思,李自成打到北京,崇祯还没死呢,张家玉就写信投效。 李自成败逃之后,张家玉死活不降满清,跑去南京投靠弘光帝,因为曾经变节,被南明小朝廷抓进监狱。 清军攻入南京,张家玉还是不投降,又跑去福州投靠隆武帝。 他凭借自己的江湖名气,召集豪侠抗击满清,前后数次受伤。最后一次,身中九箭,拒不投降,跳入水塘自杀。年仅三十一岁,谥“文烈”。 “咚咚咚!” “进来!” 张家玉推门而入,身着儒衫,腰间悬着一把铁剑。 赵瀚无视他身上的武器,问道:“此文作者,岩野先生是谁?说名字,不要字号。” 张家玉回答说:“岩野先生便是陈邦彦。” 赵瀚顿时叹息,随口问道:“就是那个很多士子推荐,招揽他却不愿来的陈邦彦?” “正是。”张家玉拱手道。 陈邦彦,也是明末岭南三忠,目前在乡下开馆讲学。地方官每有政事不决,都会征询他的意见。 四个字,出身大族! 正是由于赵瀚强行分田,陈家损失惨重,陈邦彦才坚决不受招揽。谁知赵瀚离开广州,他又主动写文章,指出赵瀚田政的疏漏之处。 这人闲不住,满腹经纶,科举不第,报国无门。 历史上,南京小朝廷建立,陈邦彦立即写下《中兴政要》,煌煌数万言,列出三十二条救国方略,独自跑去南京进献给弘光帝。 弘光帝拿到《中兴政要》,字太多,懒得读。 后来被隆武帝启用,陈邦彦带兵抗清,妾室和两子被清军抓住,以此逼迫他立即投降。陈邦彦回答:“妾辱之,子杀之,身为忠臣,义不顾妻子。” 继而,陈邦彦撤离广州,转攻三水、新会、香山,三战三捷。 在守御清远城时,清军挖地道炸开城墙。陈邦彦次子死于巷战,陈邦彦本人身中三刀,投水自尽被清军捞起。被抓去广州,陈邦彦还是不投降,狱中绝食五日,遭清军杀害。 岭南三忠,还有一忠叫陈子壮,此时就住在广州城里。 同样是全家惨死,而且陈子壮死得最惨,因为他是广东抗清领袖。 他被绑着从头顶锯成两半,由于身体晃动,只能锯开头皮。陈子壮对刽子手高喊:“蠢材,界(锯)人需用木板也!” 刽子手连忙把陈子壮绑在木板上固定,活生生将其从中锯开。 被锯开了天灵盖,陈子壮还在吟绝命诗:“金枝归何处,玉叶在谁家?老根曾愿死,誓不放春花。” 弟弟陈子升,带着母亲藏到山中。听到儿子牺牲,陈母悬梁自尽。其妾室张玉乔,被满清将领李成梁收纳,闻夫死讯,自刎而死。 陈子壮是以礼部右侍郎身份,被崇祯罢官归乡的。 只要他愿意投靠,广东士子必定蜂拥而至。可惜,此人也是大族出身,非常不满赵瀚的分田行为。 “唉,岭南三忠,只得一忠半。”赵瀚再次感慨。 张家玉问道:“谁是岭南三忠?” 赵瀚敷衍道:“古之豪杰耳。” 岭南三忠,一个主动前来投效,一个只写文章建言,一个躲在书院不出,岂非是得了一忠半? 276【回家】(为双盟主“Hello付先生”加更) 赵瀚跟张家玉聊起陈子壮,言语中露出招揽之意。 张家玉突然说:“秋涛先生有一胞弟,名叫陈子升,或可先招来做事。” “其弟才学如何?”赵瀚问道。 张家玉回答:“善琴,善诗。其琴艺绝佳,岭南之地,无出其右者。更自创诸多琴曲,皆余音绕梁之作。” 原来是个音乐家。 张家玉又说:“陈子升有一挚友,名叫邝露。此人绝世之才也,诗词、书法、音律、金石、兵法、箭术、骑射……无所不通。他还前往澳门,学到西夷的火铳、击剑之术。” “我怎没听说过此人?”赵瀚问道。 张家玉说道:“邝露此人,放荡不羁,蔑视礼法,如今正在广西避难。” “因何事逃去广西?”赵瀚问道。 张家玉说道:“四年前,邝露乘醉策马,纵游花灯夜市。南海知县黄熙,正好也出衙赏灯。邝露没有避其仪仗,还当场赋诗讽刺:‘骑驴误撞华阴令,失马还同塞上翁’。知县黄熙因此嫉恨,百般刁难邝家,邝露离乡避祸至今。” “哈哈,真是灭门的县令,”赵瀚笑道,“此人还有什么趣事?” 张家玉说道:“邝露五岁能诗,十五岁应道试,他以真、行、草、篆、隶五种字体答卷,被督学当场叫去质问。广东督学震怒,判其答卷为最末等,邝露狂笑拂袖而去。” 赵瀚摇头失笑:“好个狂生,十五岁就敢触怒提学使。” 其实,邝露在广东的事迹,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他被知县报复之后,与其说离乡避祸,不如说旅游全中国。北直、南直、山东、浙江、湖广、江西、广西……半个中国,都被邝露给走遍了,沿途记载山川地貌、民族风情、珍禽异兽、趣事逸闻。 此时此刻,邝露正在跟广西瑶族女土司谈恋爱,还做了女土司的书记官。 这样一个放荡不羁的大才子,北京失陷之后,立即前往南京献策救国。 后来死守广州十个月,由于叛徒通敌献城,广州城破。 眼见败局无法挽回,邝露脱掉甲胄,回家换上儒衫,抱着名琴“绿绮台”,放声狂笑走上街头。 他跟满清骑兵撞个正着,清兵本欲杀之,他抱琴大笑:“此何物?可相戏耶?”清兵也大笑,把他当成疯子。 邝露见清兵不杀他,再次回家,把毕生收藏放在身边。一边弹琴,一边高歌,抱琴绝食而亡。 其长子邝鸿,领义军千余人,在广州东郊与清兵力战而死。 张家玉说:“此人胸怀抱负,只因世道败坏,他才变得放荡不羁。总镇施政清明,邝露若是回乡,很可能愿意投效。” “若是此人回乡,便让他到总兵府听用,陈子升也招来吉安听用。”赵瀚点头道。 现在江西籍的官员,占到三省官员的90%以上。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必须加快提拔湖南、广东籍官员。但赵瀚又不能破坏升迁制度,于是这次去广州,搜罗张家玉这种广东士子,带回总兵府做秘书。 湖南那边,也有几个士子,由于表现优秀,被赵瀚招来做秘书。 一来可以通过这些秘书,更加准确的处理湖南、广东事务。二来今后也可以外放,增加两省中高层官员的数量。 这个邝露,被赵瀚预定了。 事实上,此时邝露已在回乡途中,他离家四载想念妻儿。就是那个女土司缠着,舍不得他走,生生又多留一个月。 …… 盘七妹洗漱完毕,被女佣领去卧室,却久久不见赵瀚回房。 她左等右等,又兼旅途疲惫,不知不觉就倒床上睡着。 “咿呀!” 不知过了多久,开门发出的声响,把盘七妹从睡梦中惊醒。 她连忙坐起来,擦掉嘴边的口水。 赵瀚脱掉外衣,随手扔开,笑道:“洗澡都不换衣服啊。” 盘七妹换了一套贴身衣服,婚礼盛装却还穿着,这玩意儿得新婚夫妻一起脱。 赵瀚走过来,对她的发饰很敢兴趣,一件一件的拆下来。特别是铃铛,走起路来清脆悦耳,别有一番少数民族风味。 取下缠头和首饰,赵瀚又帮她解绑腿、护膝。 这个更有意思,明明是实用性的工具,却成了婚礼盛装的一部分。 盘七妹越来越紧张,直到赵瀚解她上衣,羞得连忙闭上双眼,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好大! 外衣解开,更加直观。 盘七妹睁眼偷看,却见赵瀚也盯着她,连忙红着脸钻进被窝里,背对着男人假装睡觉。 感觉赵瀚也钻讲来,还伸手搂着她的腰,盘七妹浑身发烫,半个身体都酥软。 赵瀚总有一种邪恶感,他个子很高,盘七妹却只有1米5,外加一张童颜圆脸,此刻就跟抱着个小女孩似的。 从离开吉安南下,已过去两个多月,赵瀚着实被憋坏了,他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啊。 翌日清晨。 赵瀚打着哈欠醒来,他的生物钟一向准时。 想要动弹,身体却被缠住,盘七妹像抱玩偶一样抱着他。 赵瀚将小姑娘的手臂挪开,盘七妹立即醒来,笑着说了句听不懂的瑶语。 “你再睡会儿吧,过一阵才出城登船。”赵瀚说道。 盘七妹却扑上来,要跟赵瀚亲嘴,昨晚后半程,这丫头可是疯得很。 不愧经常干农活,体力十足,耐力优秀。 破天荒的,赵瀚晚起了,一直到亲卫跑来敲门。 盘七妹连忙服侍他穿衣服,两人牵着手出去,小姑娘满脸红润,就是走路有些不方便。 坐船沿浈水而上,过了南雄府下船,必须沿梅岭古道翻越大庾岭。 盘七妹的身体早已恢复,嫌骑驴翻山太麻烦,干脆自己下地走山路。好家伙,各种陡峭山路,打着绑腿健步如飞。 见此情形,赵瀚决定了,下次扩军之时,一定要招募山民为兵,专门组建一支山地作战部队。 进入江西地界,一路坐船回吉安,抵达总兵府时已是初冬。 盘七妹还没下船,就被吉安码头的繁华所震撼,她在赣州和南雄已经震撼了两次。 “总镇回来了!” “总镇,快来尝尝我的烧鸡。” “……” 从码头经过,百姓主动必然,退至街边跟赵瀚打招呼。 赵瀚不断微笑挥手,这些百姓笑得更开心,就像是老朋友久别重逢。 当然,也有不少路人,把视线落在盘七妹身上。 盘七妹觉得一切都很新奇,看着各种服饰和货物,这里仿佛另一个世界。 吉安府城,如今繁华无比。 究其原因,是因为赵瀚统治时间最久。这里不但安定了好几年,而且百姓日趋富有,就连城里的打工者,现在都能隔三差五吃顿小酒。 百姓可支配收入增多,消费当然也要变多,加之吉安府城地处商业水道要冲,街市繁华程度甚至超过了南昌、九江等城。 最明显的是衣服! 样式变化不大,颜色却更加多变。 以前的城市平民,大多穿着靛蓝布料,跟大同军旗一个颜色。而今,大量出现扎染、蜡染布料,靛蓝色衣服上面多了各种图案。 另外,红色、翠蓝、宝蓝、墨绿等颜色,也零星出现在平民身上,那可都是有钱人的专属。 只从平民衣服来看,以前的吉安府城,显得有些死气沉沉,而今却日渐鲜活生动起来。 赵瀚喜欢这种生动与鲜活。 继续发展下去,恐怕就是衣服样式的改进,慢慢变得更加时尚好看。 郑森、张家玉等人,跟随赵瀚一起回来,此刻的感受比盘七妹更加震撼。 其一,吉安府百姓,跟赵瀚的关系太好了。没有畏惧,只有喜欢,是那种发自真心的拥戴。 其二,这里看不到乞丐,也看不到极端贫困之人。 “此大治之世也!”郑森感慨道。 张家玉按剑点头:“确实如此。” 胡梦泰笑道:“整个江西,都变慢慢变成这样,广东再过几年也会的。” 这些随员,各自散去。 赵瀚带着盘七妹,直奔总兵府内宅。 费如兰半天去女校做老师,半点留在家里打理各种事务。她已经收到赵瀚回来的消息,带着孩子和佣人站在院门口迎接。 “夫君!” 费如兰满脸欢喜,随即看到赵瀚身边的盘七妹。 赵瀚从怀里掏出一支银簪:“我在广州看到的,样式都不错,就买了几支回来。小妹和如梅也有。” “真漂亮,”费如兰握住银簪,笑着说,“这位就是妹妹吧。” 赵瀚介绍道:“盘瑶,盘七妹,她不怎么会说汉话。” 半路上,盘七妹又学了一些,而且还记得先生教导的礼仪。她矮身行礼道:“姐姐万福!” 费如兰一点看不出醋意,拉着盘七妹的手说:“快进去说话。” 少男少女,新陈代谢都快。 自从选美脱颖而出,盘七妹已经很久没干粗活,手心里的茧子也在渐渐消失,费如兰拉着手也没感觉出异样。 赵瀚抱起铳儿,踱步走到院中:“小妹今天读书?” “放假,到数学会那边去了,今天好像有个什么数学聚会。”费如兰说。 赵瀚笑道:“她有正事做就好。” 费如兰说:“妹妹是住这里,还是重新收拾一进院子?” “先住这里吧,她言语不通,先把汉话学会再说,”赵瀚放下铳儿,从身后搂住费如兰,“娘子想我没有?” 费如兰心头一甜,红着脸说:“快放开,妹妹跟佣人们都在呢。” “不怕,由她们看着。”赵瀚一阵腻歪,其实是怕费如兰吃醋。 盘七妹笑了笑,然后四下打量院子,觉得院角可以摆一排鸡笼,否则就实在太浪费地方了。 277【打仗就是赌博】 赵瀚返回吉安之时,北直隶那边的战况有些胶着。 杨嗣昌被调离北京,前往湖北征讨流贼,这对北边战事似乎没啥影响。 什么杨嗣昌、高起潜合谋陷害卢象升,故事内容编得很像演义小说。就算真要陷害,也不会如此低级,否则杨嗣昌哪能一直受到皇帝信任? 真实的情况是,卢象升主动建议分兵,并写信与杨嗣昌商量,杨嗣昌同意了分兵计划。 这可以通过两人的奏章查证,卢象升是根据战局而选择分兵,他奏章里的原话可概括为:各路军队聚集,看似合兵,实为臃肿,浪费兵力;分兵守御各城,就形成一个个孤军。合兵囤积、分兵守城,都是兵家大忌,应该视满清动向而分合。 清军分兵了,于是卢象升也分兵,否则就是任由满清劫掠地方。 杨嗣昌非常配合,让卢象升统率宣大之兵,兵力为31500人。怕卢象升出现闪失,又调蓟镇兵过去,于是卢象升手中兵力达到四万,超过高起潜的三万九千人。 这个时空,杨嗣昌被调走,卢象升主导战争。 开局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变化。兵分两路,卢象升手里有宣大、山西、蓟镇、保定兵四万,高起潜掌控兵力三万九千。 接下来的变局,还是一模一样。 宣大总督陈新甲,被调来北直隶驻守皇陵,卢象升划拨了部分军队给他。 同时,一些关键城市和据点,必须派兵驻防,任务交给蓟镇、保定和部分山西兵。 情况就变成了,卢象升率16000人,追击阻截一路清军。陈新甲率4500人,驻守皇陵。高起潜率39000人,追击阻截另一路清军。剩下的部队,全部用于防守战略要点。 让我们来看看,战局是怎么戏剧性变化的。 昌平,皇陵。 “总制,冀北道塘报!” “拿来!” 陈新甲一手夺过军报,是冀北道朱家仕送来的。 监生吴以敬,上报山阴知县,说发现清军过了龙泉关,消息层层传递送到陈新甲手中。 在此之前,陈新甲还接到军报,说清军抵达获鹿,要通过井陉走固关进山西。 两份军报,都指明清军要去山西。 只不过,一个走龙泉关,一个走固关,完全相反的两条路线啊。 陈新甲仔细思考之后,提笔给兵部写塘报,大致内容为:前日获塘报,有鞑奴在真定,前哨已至获鹿、井陉,将奔固关出山西。今获冀北道塘报,奴夷已过龙泉关,恰与之前塘报内容相符。 两份完全相反的塘报,在陈新甲手中,居然完美契合了,而且还敢发给兵部。 历史上,正是陈新甲的这个军情,导致卢象升孤军奋战而死。 其中也有杨嗣昌的锅,因为杨嗣昌接到情报之后,立即把陈新甲等人调回山西。 接着,杨嗣昌又给卢象升写信,说清兵已过龙泉关。卢象升以为满清分兵,劫掠山西去了,立即把王朴等将的精锐调去追击,结果自己只剩几千孤军被围歼。 陈新甲跟熊文灿一样,都是杨嗣昌举荐提拔的。 杨嗣昌、陈新甲两人,究竟是不熟悉地理,导致错误判断。还是故意而为之,想要害死卢象升? 都有可能,说不清楚,后人只能猜测。 而今因为赵瀚崛起,杨嗣昌被调去湖北,不在北京瞎指挥。 兵部侍郎有一大堆,都被派去地方做督抚了,只剩左侍郎谢文锦、右侍郎孙必显。 这两人,都是东林党出身,都是杨嗣昌提拔的。 而杨嗣昌跟东林党属于死对头,这两人能被提拔,估计是背叛了东林党。 接到军报之后,谢文锦立即说道:“如此重要军情,快快上报陛下议事!” 孙必显则眉头紧皱,他做过山西按察司经历,而且他本身又是陕西人。他懂得一些军事常识,也懂得一些山西地理,陈新甲发来的这份军情,怎么看都觉得有问题啊。 鞑子这次入关,就那么几万人。之前已经分兵,现在哪还能兵分两路,从两个相反的路线去山西? “咳咳咳咳!” 孙必显已经病入膏肓,历史上,他再过半个月就要病死。 若非杨嗣昌离京,兵部急需知兵之人,孙必显肯定躺在家里。 “不对……咳咳咳,肯定不对。”孙必显胸闷气短道。 两人结伴前去找崇祯,孙必显走不动路,只能由太监背着去乾清宫。 见孙必显身体虚弱,崇祯吩咐太监:“搬两把椅子来。” 不待孙必显坐下,崇祯就焦急问道:“可是有什么重要军情?” 谢文锦立即拿出陈新甲写给兵部的塘报:“陛下,西路鞑奴,已过龙泉关进山西。” “龙泉关守将是谁?之前毫无征兆,竟突然被奴军攻破!”崇祯愤怒道。 “陛下……咳咳咳!” 孙必显连声咳嗽:“军情不对,龙泉关与固关,一南一北,鞑奴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反向。” “取地图来!” 崇祯让太监取来地图,找到两个关口之后,点头说:“确实距离很远。” 孙必显让太监挪椅子,扶着他坐近了,指着两关中间以东的地方,说说:“前些时候,鞑奴还在此地。两道关口,进兵方向南辕北辙,此事显得颇为蹊跷。” 谢文锦说道:“根据陈新甲发来的塘报,鞑子很可能派少数兵力,前去攻打固关。此调虎离山之计也,诱使官兵去南边追击。而鞑奴主力,则暗中向北,出其不意攻打龙泉关!此天赐良机也,这股鞑奴进兵如此迅速,肯定带的辎重不多。官兵可堵住龙泉关,令山西各府县、关卡严守,瓮中捉鳖将其全歼!” 分析得似乎很有道理。 崇祯听了颇为欣喜,点头说:“必是如此!” 孙必显还是隐约觉得不妥:“陛下,前线形势,瞬息万变。不如把这份塘报,原封不动转交给卢象升,让他自己来判断如何?” 崇祯犹豫不定。 若是塘报信息为真,那么这股清兵,就是孤军深入山西,极有可能将其全歼。一旦成功,就将取得崇祯登基以来,面对满清对战的最大胜利。 可若是塘报信息为假,又或者出现什么意外,那么就将酿成惨败。 崇祯想要大胜,又怕迎来惨败。 他不敢做出决策,突然有些后悔,若不把杨嗣昌调走就好了。如此关键时刻,杨尚书定能拍板决定,不似眼前这两个侍郎,跑到皇帝的面前来争论。 “你敢确信军情为真吗?”崇祯问谢文锦。 谢文锦欲言又止,瞬间不敢说话。他相信自己的分析,可万一出问题呢?自己就要背大锅了! 崇祯就是要让张文锦做决定,出了事也可以让张文锦背锅。 张文锦不说话,崇祯只能问孙必显:“你能确信军情为假?” 孙必显当然不敢乱说,连忙一阵咳嗽。结果假咳变成真咳,一咳就止不住,捂嘴咳嗽好长时间,手心里全是鲜血。他模棱两可道:“臣只是觉得军情蹊跷得很,可以原封不动发给卢象升。卢象升乃知兵之人,他会自行做出判断。” 君臣三人,似乎同时患上选择困难症。 崇祯仔细思索之后,说道:“勒令宣大总督陈新甲、大同巡抚叶廷桂、山西巡抚宋贤,立即带各自标兵回防山西。把陈新甲的塘报,原本抄撰发给卢象升。” 这两个命令,似乎考虑得很全面。 把一个总督、两个巡抚的标兵调去山西,可以防守可能出现在山西的清兵。同时,又把官兵主力的行动路线,交给卢象升自己来决定。 但是这么一调兵,把卢象升布置在北面的防线,直接给搞成了筛子…… 三日之后,卢象升接到这份军情。 卢象升都看傻了,一时之间搞不明白,连忙把王朴、杨国柱、虎大威、李重镇等将领叫来议事。 “诸位怎么看?”卢象升问道。 众人看了军报,同样迷糊得很。 王朴问道:“会不会是固关、龙泉关的守军,风闻奏报,胡乱上报鞑奴行迹?” “也不对啊,”杨国柱说道,“鞑奴已过龙泉关的情报,是山阴知县发来的。如果是真的,说明鞑奴早就到山西了。” “鞑贼若是早去了山西,那我们这些天追的鞑贼,都是鬼变的?”虎大威反问。 李重镇的判断,跟兵部左侍郎谢文锦一模一样:“可能鞑贼分兵了,一支在前方劫掠,引导我军主力南下。一小股前往固关,以此迷惑我军。西路鞑贼的主力,其实暗中去了山西。” 王朴说道:“鞑贼之前就兵分两路,西路鞑贼哪还能兵分三路?” 对于军情判断的压力,此时完全落在卢象升的身上。 历史上,卢象升收到的军情,经过了陈新甲的加工,再经过杨嗣昌的判断,早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吓得他连忙分出重兵去山西,导致自己孤军被包围。 此刻收到的,只是陈新甲的粗加工信息,卢象升同样被迷惑得不行。 这玩意儿只能靠猜! 一旦猜错,满盘皆输。 卢象升屏退众将,把近一个月的军报,全部翻出来比对时间、地点、路线。 卢象升隐约感觉,满清没有再分兵去山西。 可又不能笃定,因为他手里的其他军报,也极有可能并不准确。 还是得靠猜…… “传令诸将,按原定路线追击,不要回防山西!”卢象升必须赌一把。 278【煎熬】 卢象升很累,身心疲惫。 不管是原有历史,还是这一个时空,今年都有是否议和的大争论。 但战和之争,在清军抵达北京时,就实质上已经结束。 兵临城下,还议和个鬼啊? 满朝君臣再怎么智障,也不会幻想满清打到北京还能议和。 历史上,卢象升、杨嗣昌、高起潜的矛盾核心,并非《明史》所写的主战与主和,而是战略方针完全不同! 卢象升属于“主战派”,主动作战,伺机歼敌。 高起潜属于“避战派”,囤积重兵,消极防守。 杨嗣昌属于“稳战派”,分兵守城,切忌浪战。 杨嗣昌和高起潜,都指望满清抢完就走。唯一的区别,是高起潜完全不敢打,杨嗣昌在十足把握之下愿意打。 为了阻止卢象升冒进浪战,杨嗣昌甚至故意拖延粮草供给。 “督师,粮草快不够了!” “再派人回去请粮。” 卢象升不但在跟满清作战,还在跟身边的文官武将作战。 即便杨嗣昌调离北京,情况依旧无法改变。 因为高起潜不愿打野战,卢象升麾下将领也不愿打野战。于是,前者克扣粮草,后者阳奉阴违,以此来逼迫卢象升不要乱跑。 像王朴这种将领,统兵八千,关键时刻很可能不战而退。 对于边镇武将来说,即便整个南直隶被抢光了,只要不被满清打下北京即可。百姓被烧杀抢掠,这事儿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想保住自己的部队。 保住了部队,就算大败而归,皇帝都不敢从重处罚。 失去了部队,就算大获全胜,也有可能莫名其妙丢官下狱。 既如此,为何要主动寻求野战? 远隔两三百里跟着,等满清抢完离开,他们再“收复”失地不好吗? 卢象升正在巡视军营,突然有一处闹腾起来。他连忙骑马过去,半路碰到报信的,立即问道:“出了何事?” “督师,李重镇部闹饷,说已经两个月没发饷了。最近还在减餐,都抱怨吃不饱。”报信者说。 卢象升无奈叹息,骑马过去安抚闹饷士卒。 他手持尚方宝剑,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可高起潜却是总监,监督天下兵马,杨嗣昌不在北京,粮草全被高起潜控制。 如果卢象升真被害死,绝不可能是被一两人陷害。 而是负责带兵的文官武将都要害他,只有卢象升死了,大家才不用打硬仗。只有卢象升死了,才能安心守城,等着满清自己离开! “报!!!!!” 卢象升刚把闹饷士卒安抚住,突然有探子来报:“督师,鞑奴围困巨鹿,巨鹿知县派人求援!” “再探!” 卢象升召集众将议事,说道:“奴军就在巨鹿城外,明日开拔南下!高监军(高起潜)的大军在临清,我已派人请他合兵杀敌!” “此必鞑奴围城打援的诱敌之策,不可轻举妄动。”王朴说道。 李重镇则说:“皇帝还不差饿兵,士卒缺粮缺饷,士气低迷,不给足粮饷哪能打仗?” 李国柱叹息道:“等高监军的部队合兵再说吧。” 虎大威和其他将领低头不语,显然也不同意救援巨鹿。 卢象升手握尚方宝剑,对这些将领毫无办法。 因为武将们说得都对,满清肯定在围城打援。而且,皇帝不差饿兵,不给足粮饷的话,士卒很可能爆发兵变。 强行下令进攻,或者杀人立威,立即就会有兵变发生! 卢象升只能作罢,一边等着粮草,一边等着高起潜过来合兵。 关于粮草短缺,还真不全是高起潜故意刁难。 满清沿途大肆破坏,官兵无法就地征粮,只能从北京运过来。他们撵着满清南下,粮道越拖越长,都已经快到山东地界了。 本就不多的粮草,高起潜自然先补给自己,剩下的零碎再扔给卢象升。 卢象升就这么一直等着,粮草好歹等来少许,高起潜却在龟速行军。临清与巨鹿只有百余里,而且沿途都比较平坦,高起潜的四万大军足足走了十天。 双方通过信使联络,约好南北夹击清军。 高起潜扎营不动,想让卢象升先打一场。卢象升若胜,他就乘胜追击;卢象升若败,他就退守临清。 卢象升信心满满准备合击,谁知麾下将领全都不动。 那些家伙,再次撺掇士兵闹饷,而且是宣大各部一起闹。不把粮饷给足,坚决不肯前进。 卢象升大怒,祭出尚方宝剑,接连斩杀二十多个闹事军官。 高级武将他不敢杀,低级军官却无所谓。 终于,整顿两日,全军出发。 此次入关的清军,到底有多少兵力,大明现在都还没搞明白。只知道除了炮兵,其余皆为骑兵,而且兵分三路南下劫掠。 巨鹿这边,大概可能有一万左右满清骑兵。 卢象升带兵杀去,至巨鹿县城数里,迎面两千敌骑奔来。 “驱离便可,莫要追得太远。”卢象升派遣骑兵追击,他麾下共有七千骑兵。 这两千满清骑兵,似乎没想过接战,见到大明骑兵出来,立即转身就逃跑。而且各种绕弯子跑,目的只是迟滞卢象升的进兵速度。 哨骑已经发现清军大营,但不敢太过接近。 卢象升率领大军,小心翼翼逼近。又拖了半天,终于发现情况不妙,满清的巨鹿城外大营居然是空的,只有掠来的几千头运粮牲畜,甚至连男女丁口都没有掳掠! 今年鞑子破关,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在战争的前两三个月,只是不断的搞破坏,没有大肆进行抢劫。 作战意图很明显,满清在北京周边打了败仗,于是分兵把明军往南边拖。明军的补给线越拖越长,各部矛盾越来越多,士卒越来越疲惫,满清再伺机消灭有生力量。 历史上,卢象升只剩五千兵,满清就去攻击卢象升。 而现在,卢象升有两万四千人,高起潜有四万人。满清吃过卢象升的亏,直接跑去打高起潜,留下一座空营迷惑卢象升。 “高总监危矣,快快去救援!”卢象升站在空营内大惊失色。 那些边镇武将,却一个个欣喜不已。 他们救下了巨鹿县城,还夺回数千头牲畜,夺回牲畜驮运的许多粮草。 都是战功啊! …… 却说高起潜带兵过来,直接绕去鸡泽县驻扎。此时的鸡泽县城,夹在滏阳河与洛河之间,有两条河保护自然安全得很。 这货就没想过要打仗,否则的话,绝不可能驻军在这种利守不利攻的地方。 怕什么,就来什么。 高起潜和少量心腹住在城里,大军则在城外扎营——巨鹿县城不大,四万士兵不可能全塞进去,而且还有无数粮草辎重,只有守城才会把大军放进去。 这天中午,他喝得酩酊大醉,正在城里呼呼睡午觉。 一个太监惊慌跑来:“不好了,奴军渡河了,正在朝鸡泽杀来!” “多少人?”高起潜惊慌询问。 “不晓得,怕是有两三万骑兵!”小太监回答。 屁的两三万,这一路清军,顶多能有万余骑兵。 “快快让大军进城拒守!” 鸡泽县城很快城门开启,骑兵率先入城。渐渐的,已经能听到隆隆马蹄声,四万大军顿时惊慌失措,不要命的往城里面冲。 “关闭城门!” “放箭,放箭!” 不是对着满清放箭,而是对着城外明军放箭,城门口也开始自相残杀。 马蹄声越来越近,眼见无法进城,剩余士卒立即往南边溃逃。 四万大军,只有一万二千多精锐进城。 剩余二万八千人,一半以上是民夫和辅兵,就这样暴露在满清屠刀下。 清兵一路追杀,将城外明军杀散之后,头也不回的朝广平府城而去。他们要继续劫掠粮草,继续引诱明军南下,继续拖长明军补给线。 高起潜站在城楼,望着清军南下,顿时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鞑奴没有围困鸡泽。” 又过一日,卢象升带兵来援,被高起潜怒斥畏敌不前。 弹劾奏章,已经发往京城。 至于内容嘛,两人合攻满清西路大军,高起潜英勇作战,卢象升畏敌不前。致使无法形成合攻之势,痛失歼敌良机,导致高起潜吃了一场大败。 又过数日,高起潜与卢象升麾下武将串联,很快搞出一场闹饷兵变。 高起潜发出第二封弹劾奏章,指责卢象升贪墨军粮,只顾自己麾下标兵,导致宣大边军将士兵变。 还是那句话,除了卢象升,没人愿意打仗。 卢象升究竟是被弄死,还是被抓去下狱,他们都无所谓。只求卢象升别再做统帅,再这样打下去,各路兵马都要被清军吃完了。 说实话,如果抛开私心,很难分清谁对谁错。 卢象升的战略决策,在前期是肯定正确的。但如今拖到后期,战线拉太长了,根本没法再打,继续野外作战,还得被清军各个击破。 卢象升的天雄军扛得住,其他部队哪扛得住这种远距离追击战? 作为一个全军统帅,如此局面,不能乱来。 可又不能不打,总不能放任满清烧杀抢掠吧? 换谁来坐这个位子,都得跟卢象升一样纠结。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大明,没救了。 279【欣欣向荣与腐败衰朽】(为企鹅大佬加更) 卢象升被革职了,但没有一撸到底。 被革去总督天下勤王兵马的头衔,收回尚方宝剑。再革去荣誉兵部尚书职务,降为兵部左侍郎,依旧可以继续带兵,只能带自己的五千标兵。 高起潜的两封弹劾奏疏,只不过是催化剂。 真正原因,是崇祯对卢象升失望透顶。满清数次入关,没有哪次能像这样,居然从北京一直打到济南! 杨嗣昌、洪承畴、孙传庭,被紧急召回北京。 他们三个抵京之前,还得要有统帅啊。于是,内阁首辅刘宇亮,被崇祯扔去前线,以首辅之尊全权负责战局。 刘宇亮,四川人。 只看籍贯,就知道是杨嗣昌提拔的。熊文灿是四川人,谢文锦是四川人,全都是杨嗣昌的心腹。 反正,只要不是南直隶、浙江籍官员,杨嗣昌都非常愿意提拔。 或者说,崇祯非常愿意提拔! 东林党是真不行了,被皇帝打压得太惨。 在《东林点将录》里,谢文锦可是“地威星百胜将”。至于孙必显,则是“地慧星一丈青”。两人全部背叛东林党,被杨嗣昌提拔为兵部左侍郎、右侍郎。 兵部尚书杨嗣昌,可以提拔首辅! 刘宇亮此人,去年八月入阁,今年六月当首辅。 崇祯已经急了,接连罢免两位首辅,同时还罢免阁臣。导致刘宇亮刚刚入阁,十个月时间就做首辅。 被崇祯派去指挥全局,刘宇亮怕得要死,但又不敢不去。 这货刚到安平,听说清兵将至,也不核实真假,吓得直接逃去晋州。 晋州知州陈弘绪关闭城门,怒斥首辅:“督师是来御敌的,贼寇将至,为何忙着躲避?你说来征粮,自找户部去。想要入城,不敢从命!” 刘宇亮大怒,派快马弹劾,把陈弘绪抓捕下狱。 百姓拦着不让走,说愿意代替知州下狱,还有人扬言要去北京伸冤。没办法,抓不走人,只能让吏部贬官调用。 面对如此结局,陈弘绪愤懑不已,干脆回家投靠赵瀚! 他本就是江西人。 刘宇亮又辗转跑去天津,就是不敢南下。自己不敢直面鞑子,却弹劾武将畏敌不前,把一堆武将都得罪光了。 终于,洪承畴、孙传庭带兵勤王,与刘宇亮合兵十余万。 十多万人,愣在原地,不敢动弹,因为刘宇亮不许轻敌冒进。 等杨嗣昌回到北京,对刘宇亮非常不满。 薛国观想上位做首辅,于是找杨嗣昌帮忙,把刘宇亮给抓捕下狱,崇祯朝又一位首辅完蛋。 多尔衮见明军不分兵,十多万人缩成一团,根本没办法吃掉。于是,多尔衮下令撤兵,带着无数人口、牲口、财货,大摇大摆的返回辽东。 接下来,开始内斗。 杨嗣昌要留下卢象升、孙传庭的部队,用以守卫蓟辽,防止鞑子再次入关。 卢象升、孙传庭坚决反对,一番操作,被杨嗣昌丢进监狱。 赵瀚带来的变化,似乎只是让卢象升、孙传庭成为狱友…… 当然不止! 大明财政更加艰难,阵亡将士无力抚恤,立功将士无钱赏赐。 鞑子仅离开三个月,保定就爆发兵变,紧接着河南也爆发兵变。 河南兵变闹得非常大,面对官兵征讨,直接变成流寇,跑到陕西投李自成去了。 被打残的李自成,因此恢复实力,带着官兵绕了一圈,重新回到河南招募饥民,瞬间又有了十多万人(多为孱弱饥民)。 流寇过境,已经不用裹挟,百姓自会来加入。 由于朝廷主动攻击,张献忠提前流窜,倒不算降而复叛,熊文灿也没有因此获罪。 趁着官兵围剿李自成,张献忠跳出包围圈,重新跑去南直隶转悠,差点把凤阳老朱家的祖坟再扒一次。 西北流寇,比历史上壮大得更加迅猛! 面对如此局势,朝廷只能加派练饷。被赵瀚占据的江西、湖南、广东,自然不可能谈判,但练饷总额却没减轻多少,老百姓更加难以承受。 不说北方战乱省份,就连四川都出现了好几股农民军! 整整提前两年,山东起义,阻断漕运,北方粮价暴涨。围困李自成的部分官兵,还有防备满清的蓟辽官兵,被抽调到山东镇压起义军。 由于加派,广西、福建民乱再起。 之前贵州叛乱土司,由于朱燮元被调去江西征讨赵瀚,有一部分残兵躲在山里还没剿灭。而今也重新出山,攻占水西多个州县。 整个大明,只剩浙江没有兵灾,其余各省全部在经历战争。 赵瀚带来的蝴蝶效应,在崇祯十二年彻底引爆! 就算让明史专家穿越过来,也肯定看不懂局势,已经全他妈乱套了啊。 现在的大明,就是一锅浆糊。 赵瀚在南方闹得再大,崇祯都管不过来了,因为北方全都在打仗。 …… 江西却很安定,赵瀚小日子过得不错。 把时间拉回崇祯十一年冬,满清还在肆虐,赵瀚下令改革制度。 江西、湖南、广东正式建省,增加工商厅等衙门。三省商贾,必须办理工商执照,预定正月初一生效。过了正月初一,还没办理执照者,不得经营各种生意。 妓院,也必须办执照。 而且不得有色情业务,经营属性为“歌楼舞榭”。每月定期检查两次,突击检查看情况,抓到了就重重罚款。俗称,扫黄。 肯定是无法禁绝的,没有哪个国家能做到,就算一时禁绝,也会死灰复燃。 能不能禁是一回事,禁不禁又是一回事。 即便是后世的日本,卖那啥也属于非法,隔三差五就要扫黄。 一旦将其合法,必然催生大量犯罪,比如拐卖、囚禁、虐待妇女。 政治改革的同时,军队也在改革。 大同军,从16000人,扩充为23000人。 南院军5000人,暂时驻扎广东。 北院军5000人,暂时驻扎湖南。 中院军5000人,暂时驻扎江西。 赵瀚亲兵1000人,驻扎吉安府。 江西水师,扩兵至4000人,驻扎鄱阳湖。 广东海军,扩兵至2000人(含船员),驻扎于广州。 增设广州海岸警备队,兵额1000人(含广州巡检司、香山巡检司),暂由被撤职的费如鹤掌管。 赵瀚那1000亲兵,从中院军里分出。中院军兵额不足部分,从江西农兵中挑选补充。 其余部队,就近招募士卒。 比如广东水师,从沿海渔民招募。驻扎广东的南院军,补充兵额时,招募广东山民入伍。湖广的北院军,则招募起义矿工入伍。 这些措施,同样也是为了平衡。 否则的话,不仅江西籍官员一大堆,就连军队也全是江西兵。 另外,还有军队内部改革。 大明军制一直在变,而且明末军制,南方和北方还不一样。 赵瀚之前的军队基层单位,分为伍、什、队、哨、总、营。 若拿解放军来比较,什就是班,队就是排,连就是哨,甚至人数都一模一样。 这些都不打算改变,但要取消总、增设团、旅,即伍(5人)、什(10人)、队(30人)、哨(90人)、营(450人)、团(1350人)、旅(4050人)。 加上其他各种人员,一个营的兵力约500人,一个团的兵力约1500人,一个旅的兵力约5000人(含军医队)。 旅团营什么的,赵瀚拿来就用了,很容易被将士接受。 义师,劲旅,这些本来就是军队用词。 三省改革,欣欣向荣,与大明的衰败形成鲜明对比。 …… “拜见总镇!” 几个广东、湖南士子,陆续抵达之后,集体前来拜见赵瀚。 湘南巡抚王之良,由于担心五个儿子,一直不愿投降。此人关学、实学造诣颇深,被扔去白鹭洲书院当老师。 长沙知府王期昇、长沙知县杨观吉,由于协助治理长沙有功,被扔在长沙那边当镇长,不用真的从小吏开始做起。 陶氏四兄弟,皆有献城大功。 他们的功劳暂且记下,因为年纪太小,老二、老三、老四被安排在吉安府读书。 老大陶爱之,被招为总兵府秘书。 在湘潭献城的王岱,也被招来赵瀚身边。 另外,还有广东的张家玉、陈子升、邝露,如今都是赵瀚的秘书。 胡梦泰被外放了,丢去湖南做县主簿。 赵瀚之前的秘书,直接外放一半,反正现在到处都缺官吏。 “你们都在吉安到处看过了吧?”赵瀚笑问。 王岱拱手道:“晚生先去了白鹭洲,再去了庐陵县中学,接着又走访城内、城外,还去郊外乡村走访。所言所闻,叹为观止,虽还不能称为大同,却也并不远矣。总镇乃千古之英主也!” “怎不能称为大同?我看吉安府已经大同!”陶爱之立即反驳。 张家玉笑道:“庐陵乡下,人人尚武,只村镇农兵就能席卷南方。” 陈子升叹息:“样样都好,青楼……不提也罢。” 由于强令青楼办理工商牌照,对外宣称是歌楼舞榭。于是在经营的时候,也以歌舞为主,想要上床还得加钱。 赵瀚笑着问邝露:“邝先生怎不说话?” 邝露叹息道:“蹉跎至今,只想做事,总镇偏偏让我做秘书。” “做秘书还不好?这相当于内阁的中书舍人,每日公文皆为天下大事,”赵瀚问道,“若是外放,你想做什么?” 邝露反而苦恼:“不晓得,我什么都会一些。” 这老兄文武双全,在外避祸数年,走遍半个中国,放荡性格已经收敛许多。 赵瀚问道:“你走遍各省,看到了什么?” 邝露回答:“民不聊生,王朝末世。” “跟着我好好做事,我会把这王朝末世,变得都跟吉安府一样安定富庶。”赵瀚说道。 “若能如此便极好。”邝露笑道。 赵瀚突然想起一个人:“郑森今日怎没来?” 张家玉回答:“他去数学会了。” 280【堕落】 “这是第一批银元。”费纯捧出个盒子说。 赵瀚笑道:“坐吧。” 费纯、宋应星各自坐下。 这枚银元非常漂亮精美,应该是两人特意挑选的。 正面竖直印着“壹圆”字样,周边有“崇祯十一年”、“江西造”等字样。背面主体图案,是稻穗和麦穗交叉,有“天下大同”字样。 赵瀚非常满意:“这稻穗、麦穗图案细密复杂,是用来防止伪造的吗?” “确实用于防伪,”宋应星点头说,“周边一圈圆点,也是用于防伪。” 赵瀚又问:“水力压制的?” 宋应星解释说:“用水转滚轴轧制。” 这个没啥技术难度,大明正德年间,奥地利哈布斯堡,就已经在采用滚轴轧币技术。 五十年前,西班牙采用水力滚轴轧币,造币厂的地址在西班牙本土。 近二三十年,墨西哥的造币厂,也开始采用此种技术。 赵瀚当初给宋应星提的要求,是必须用水力造币。若是水力造币,冲压反而更麻烦,滚轴轧制则非常简单。 赵瀚把玩着这枚银元,问道:“这是品相最好的吧,品相不好的呢?” 宋应星又拿出两枚银元,说道:“品相不好的,大致有这两种情况。” 赵瀚接过来一看,一枚严重弯曲,一枚图案错位。 宋应星解释说:“滚轴轧制,难免弯曲变形,必须人工锤平才能出厂。还有就是滚轴模板,有时可能对歪了,导致银元图案错位。” 赵瀚吩咐说:“图案错位的,就熔掉重制吧。” 西班牙的八里亚尔银元,各种币面弯曲,各种图案错位,照样拿出来流通。 “含银量多少?”赵瀚问道。 宋应星说:“一枚银元就是一两,含银八钱八,辅料为白铜。” 白铜就是铜镍合金,这枚银元含银量为88%。 至于西班牙银元,含银量为90%左右。。 2%的含银量差别,导致大同银元硬度高一些,轧制时币面弯曲也没那么严重,长期流通也没那么容易损毁变形。 另外,大同银元为一两,标准重量为37.3克。西班牙银元不足一两,标准重量为27.07克。 在中国流通使用,大同银元肯定更方便,可以直接对应一两银子。 赵瀚说道:“铸币厂、轧币厂、制票厂(军票、官票),今后从工务司、财务司剥离。单设一个铸币局,归总兵府直管,由工务司、财务司协管。” “是!” 费纯和宋应星拱手。 费纯说道:“今冬到明年夏收之前,必须管制粮商,禁止粮食外运。请调几条水师战舰配合检查。” “可以。”赵瀚立即同意。 主要是一年之内,地盘多了两个省,导致江西粮食严重不足。若不进行管制,明年春天必然粮价暴涨。 别看年初之时,正兵只有16000人。 但同时出兵两省,参战的农兵和运粮民夫,人数就多达六万余。 用古代计算方式,赵瀚今年出兵八万! 若再吹一下牛逼,可对外宣称出兵二十万。 后期占领城池太多,又继续抽调农兵六千,分往新占领的城市防守。必须经过半年以上,等这些城市治安稳定,衙役捕快之类整顿妥帖,才能把各地守城农兵给撤走。 这些守城农兵,也要消耗粮食! 另外,还有大量官吏、宣教员、农会骨干出动,后续还要移民和赈灾。 江西、湖南、广东,都已经没什么余粮了。 若非大量发行军票,赵瀚连士兵的军饷都不够。他可不是满清,粮不够就跑去抢。赵瀚打下地盘,非但不能抢粮食,还得拿自己的粮食去赈灾。 因此赵瀚这次扩军,只敢增至23000人。 必须等到明年夏收,有了足够粮食,才能再次扩军5000人。 二万八千人的战兵,足够平定南方! 以这些战兵为骨架,随时可以拉出三十万大军。 处理完公务,赵瀚回到内宅。 “咯咯咯咯咯!” 不是谁在笑,而是母鸡的叫声。 盘七妹依旧跟费如兰住一个院子,可以互相交流作伴,也可以让盘七妹尽快学会汉话。 只不过嘛,另有一进空院,被盘七妹开辟出来养鸡…… 买了一只公鸡、六只母鸡,还有一大群小鸡。 盘七妹害怕鸡粪臭到别人,每天清扫得很勤快。而且鸡粪也不浪费,廉价卖给女佣,女佣拿回家囤积,再转卖给乡下农民。 对此,赵瀚和费如兰都哭笑不得。 “哇哇哇哇……” 突然一阵哭声传来,赵瀚寻声走进养鸡院,却见铳儿仰着脖子嚎啕大哭。 “怎的了?”赵瀚问道。 费如兰叹息说:“铳儿踩死了一只小鸡,也没人骂他,他自己就哭了。” 赵瀚抚摸儿子的头顶,柔声安慰道:“乖,不哭,不哭。” 铳儿指向身后,抽泣得话都说不连贯:“爹……爹,小鸡……不……不动了,被我踩……踩坏了。” “那你该不该小心一点,以后不要踩到小鸡?”赵瀚问道。 “嗯。”铳儿抹眼泪点头。 赵瀚笑道:“这就对嘛。不怕犯错误,但犯了错误一定要改正。记住了吗?” 铳儿半懂不懂,只是点头。 盘七妹已经收起小鸡的尸体,怕孩子看到了继续哭。 其实养鸡挺有意思的,至少铳儿非常喜欢,天天都要跑来喂鸡。费如兰偶尔跟来,倒是跟这些鸡混熟了,母子俩简直就是在养宠物。 小孩子的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 没过多久,铳儿就欢笑起来,用盘七妹拌好的米糠喂鸡,蹲在那里专心观察众鸡吃食。 临近傍晚,小妹回来了,郑森屁颠颠跟在身后。 郑芝龙那厮打听过了,赵瀚有个妹妹未嫁。他把儿子扔过来,还特地告诫儿子,可以跟赵瀚的妹妹多接触。 存着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郑森没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却莫名其妙被赵贞芳吸引。 因为赵贞芳活泼大方,不但熟悉唐诗宋词,还学完了《四书》,而且还会西番的数学。赵贞芳跟郑森接触过的少女不同,身上有一种自强自信,还有一种爽朗和洒脱——这是受到赵瀚影响。 反正,郑森被迷住了,有空就跟着赵贞芳跑。 郑森十五岁,赵贞芳十六岁,就像弟弟跟着姐姐。 为了有共同话题,郑森不但聊四书和诗词,还主动跟着赵贞芳学习数学。 “哎呀,你怎么还没学会,这种题我都教你几遍了,套用公式就能解的啊。”赵贞芳数落道。 郑森傻笑道:“我脑子笨。” 其实他早就会了,装傻充愣,只是想看赵贞芳责备人的样子。 一颦一笑,郑森都觉得好看。 郑森脸皮厚,一直赖着不走,明显想在这里蹭饭吃。 即便是吃饭时间,郑森的视线,都各种偷偷落在赵贞芳身上。 赵瀚越看越感觉不对,国姓爷他是要重点培养的,这怎么有点跑偏了啊? 赵贞芳是个聪明姑娘,早就已经察觉出异样。今天在家里吃饭,郑森居然还这样偷瞧,她顿时被羞得脸红,生怕被哥哥嫂嫂发现。 趁着赵瀚不注意,赵贞芳瞪了郑森一眼。 郑森被瞪得心花怒放,那种娇嗔模样,脸蛋还轰轰的,顿时把郑森给看痴了。 这什么鬼啊? 赵贞芳反而不敢再瞪眼,埋着头只顾扒饭,她现在心里好乱啊。 赵贞芳喜欢的是萧时选,虽然高冷得像块木头,但研究数学时特别有魅力。至于这个郑森,赵贞芳只当成小弟弟,可这个弟弟毫不掩饰的追求,又让赵贞芳心里多少有些喜欢。 有时候,赵贞芳会想,我究竟该选哪个才好? 赵瀚全当没看见,他不干涉这种事,一切凭小妹自己的心意。 吃过晚饭,郑森又跟着赵贞芳跑。 只剩两人独处的时候,赵贞芳狠狠刮了一眼,告诫道:“不许这样看我,跟傻子一样!” “好啊。”郑森笑道。 赵贞芳又说:“天很晚了,你不要跟着我,别人会说闲话的。” “姐姐明天去哪玩?”郑森问道。 赵贞芳说:“我明天要上课,可没什么时间玩耍。” 郑森说道:“等下课之后,我再去接你,我还有许多数学问题要请教呢。” “到时候再说。”赵贞芳觉得这人好无赖。 郑森站在院子里说:“你进去吧,我看着你回房。” “懒得理你。”赵贞芳转身就走。 进了屋内,把门关好,赵贞芳又忍不住偷看。 只见郑森还站在那里,赵贞芳感觉脸蛋发烫,同时又颇为自责。她觉得自己移情别恋了,明明喜欢萧时选,为啥又要这样呢。 少男少女的心事,总是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赵瀚则在跟费如兰、盘七妹聊天,家里人少,两个女人相处比较和谐,就连吃饭都在一起吃。 若是人多了,肯定无法如此融洽。 盘七妹的词汇量日渐增多,简单交流不成问题,就是不能说得太快、听得太快。她全程坐在旁边微笑,听着赵瀚给费如兰说话。 盘七妹很喜欢费如兰,又像姐姐,又像母亲,教会她很多东西,对她还特别照顾。 聊了一阵,赵瀚前往书房。 等看书两个小时回来,两个女人还在聊天,而且主要是一起陪铳儿玩。 “铳儿还没睡呢?”赵瀚笑道。 费如兰说:“眼皮子都打架了,就是不肯睡。” 铳儿趴在盘七妹怀里,眼皮子闭上又睁开,突然脑袋一耷就睡着了。 “我抱孩子回去。”费如兰起身说。 两个女人,一人一晚,赵瀚轮流同房。 突然间,赵瀚想起以前看过的小电影,口感舌燥道:“要不把孩子给奶娘,今晚一起睡吧。” “一起……”费如兰猛然反应过来,红着脸啐道,“不知羞!” “就一晚,就一晚。”赵瀚用哀求的语气说。 一直坚持不纳姬妾,现在却要玩花活,果然权势容易让人堕落。 费如兰起身欲抱着孩子走,赵瀚连忙拉住:“来嘛,来嘛,就一晚上。” “噗嗤!” 费如兰突然笑出声来,认识赵瀚这么多年,还第一次见他可怜兮兮的样子。 费如兰叫来惜月,让她把孩子抱给奶娘。 惜月把孩子抱出去,房门立即就关了。这姑娘瞠目结舌,忍不住朝里面偷瞧,心儿怦怦直跳,可惜很快就熄灯了。 盘七妹本来没搞明白,直到被赵瀚拉进卧房,看到费如兰也走进来,她才羞得缩去床上坐着。 看着姿色各异的两位美人,赵瀚浑身发热。 “不许看,把灯吹了!”费如兰的声音越说越低,直至细不可闻。 盘七妹猛地下床,两步跑去,一口吹灭。 屋内漆黑,只剩窸窸窣窣的脱衣声,随之而来的,是三人越来越重的呼吸。 都紧张兴奋得要命。 赵瀚终于堕落了,不再是一个纯洁的青年。 281【红尘尼姑】 崇祯十一年,冬。 杭州,西湖。 断桥,净居。 草衣道人王微,正在打理自己的花园。 花园里不惟有花木,还有一些蔬菜。她先打掉菜叶上的积雪,又去巡视一番花木,然后提起扫帚清扫院落。 王微今年四十一岁,七岁那年,父亲去世。族人霸其家产,并将王微卖入青楼。 十四岁时,王微开始营业,泛舟于南京、苏杭一带。 小有积蓄之后,王微突然失踪,布袍竹杖,游历名山大川,写成一书《名山记》。 十八岁时,王微爱慕茅元仪才学品性,与好友杨宛同时嫁给茅元仪为妾。茅元仪更喜欢杨宛,王微感到日渐疏离,于是选择独自离开。 十九岁时,王微来到杭州,遇到才子谭元春。 王微一见倾心,主动追求。 谭元春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名妓嘛,玩玩就可以,娶回家里做什么? 王微大病一场,离开杭州,游览名山。 再次回到杭州,王微出家为尼,遁入空门,自号“草衣道人”。 “砰砰砰!” 院门敲响。 王微放下扫帚,开门迎客。 却见富商之子汪然明,正站在门外,身后还有十多个士子。 汪然明,徽州巨贾,仗义疏财,喜欢结交名士与名妓。他与王微是多年好友,听说王微出家,立即在西湖边建了栋房子,赠送给王微潜心修佛。 柳如是与陈子龙分手之后,扬言要嫁给比陈子龙更有才华的人。汪然明也跑来安慰,劝她不要伤心,后来促成柳如是与钱谦益的婚事。 汪然明真正喜欢的,是女画家林雪。 年老之后,汪然明还跑去福建,千里寻访林雪,两人满脸皱纹重逢。 “诸位请进。”王微合十道。 女人独居是要赚生活费的,四十一岁的王微,自然不可能再卖身。 事实上,她礼佛之后就洁身自好。但时常有士子来访,不喝酒,只喝茶,吟诗作赋,谈古论今。 相当于名流的交际平台,而且非常高端,没有一定身份和名气,想来这里消费都不可能。 如果才华横溢,王微分文不收,把这当免费旅馆都可以。 汪明然介绍说:“这位是江西名士黄颖。” “见过黄公子。”王微行礼道。 徐颖拱手说:“久仰大名,今日幸得一见。” 其余士子,都没介绍。 王微感觉很奇怪,这些士子身着儒衫,竟然全部背着长剑。 不是文士剑,而是双手战剑。 王微请他们进去,给泥炉添柴煮茶。又拿出十多个蒲团,铺在地上供众人盘坐。 “近来可好?”汪明然问道。 王微回答说:“前日偶染风寒,已经痊愈。这两个月,怎没见公子?” 汪明然笑着说:“吾与黄贤弟畅游湖扬,一直不在杭州。” 王微对这个“黄颖”愈发好奇,认为是哪位高官之子,否则汪明然绝不会如此重视。 徐颖拿出三本书,全是最新版,一本叫《大同集》,一本叫《大同女将录》,一本叫《大同游记》。 把书递过去,徐颖问道:“女法师可曾听闻此类书籍?” 王微点头说:“《大同集》我见过。” 徐颖微笑道:“法师可翻阅《大同女将录》。” 现在就看? 王微扫视众人,见大家都不说话,于是好奇的翻开《大同女将录》。 花费两刻钟时间,王微把此书读完,顿觉心绪难平。她若年轻二十岁,必定抛下一切,立即前往江西投靠赵瀚。 合上书页,王微问道:“黄公子是赵天王的人?” “然也。”徐颖微笑道。 在扬州和镇江,徐颖的身份,几乎已是半公开。不但没有危险,反而受到礼遇,这种转变是在赵瀚攻占广东、湖南之后。 这十多个背剑士子,以前全是复社中人。 不管是东林党,还是现在的复社,主要成员为商贾和中、小地主出身。大地主、大商人也有,但占比很小。 大同理论散播出去之后,商贾和小地主非常喜欢,因为《大同集》也是他们的诉求。 这些背剑士子,清一色小地主,如今全是大同会员。 他们追随徐颖奔走各地,闲暇时候还要练习剑阵。遇到官府抓捕,遇到匪寇歹徒,直接拔剑招呼,至今还没吃过败仗。 王微好奇道:“我一个出家女流,公子何来寻访?” 徐颖说道:“请写一封信。” “写给谁?”王微问道。 徐颖回答:“石民先生(茅元仪)。” 王微一怔,随即苦笑。 茅元仪是她真正的初恋,她还嫁给茅元仪为妾数月。 茅元仪在辽东打过仗,是孙承宗的左膀右臂。还到江南筹集战舰,增强辽东水师,曾领十余骑保护孙承宗突围。 此人文武双全,文有《九学十部目》,武有《武备志》。《武备志》被后世称为“军事学的百科全书”。 这时他在福建,被贬去戍守卫所。 历史上,再过一年多,鞑子再度入关。茅元仪请求带兵勤王,遭到权贵阻挠,悲愤醉酒而死。 王微问道:“写些什么?” 徐颖回答:“江南诸府之惨状,照实了写。” “赵天王欲攻福建?”王微又问。 “早晚的事。”徐颖说得模棱两可。 王微再问:“为何不让茅家人写信?” 徐颖叹息:“茅家的土地太多,今后肯定要被分田。我去拜访过,非但闭门不见,还报官让县令抓我。唉,当时狼狈得很。” 是挺狼狈,徐颖的背剑士子,砍死砍伤十多个衙役,吓得知县狼狈逃回城里。 王微起身去拿纸笔,洋洋洒洒数百言,文不加点,挥毫而就。 徐颖接过阅读,感慨道:“好书法,好文采,吾不如也。” 根据福建商人所说,整个福建,由于之前在江西大败,官兵早就没有战心。只有茅元仪戍守的卫所和水师,经过长期材料,成为福建最强的军队。 劝降此人,福建就拿下一半,还能得到这位军事理论家。 王微又起身给众人添茶水,捧起茶杯说:“以茶代酒,敬各位义士一杯。” “请!”徐颖举杯。 王微问道:“江西女子,真如《大同女将录》之中所载?” 徐颖笑道:“不惟如此。赵天王治下,正在慢慢普及三年教育。便是山中孩童,亦可免费读书三年。女童,男童,一般无二。” “女童亦能进学堂?”王微惊讶道。 “然也,”徐颖说道,“诸多士绅大族,认为男女授受不亲,因此筹钱创办女校。女校之中,先生,学生,皆女子也。女子入学,不但要学诗词女工,还可学习四书五经。赵天王的夫人,便在扫眉女校做老师,专门教习《四书》。” “扫眉女校,扫眉女校,”王微反复念叨,脸上全是崇敬之色。随即,她有黯然,“可惜……” 徐颖笑着说:“不必可惜,女法师若是还俗,亦可去扫眉女校做先生。” “我曾为娼妓,也可做先生吗?”王微有些激动。 “江西、湖南、广东,并无良贱之别,”徐颖说道,“女法师忘了那本《大同女将录》?里面许多女子,也是曾为娼妓。只要不作奸犯科,一朝从良,便是良民。女法师若欲去吉安,我可派船护送,给赵天王写一封举荐信。” “便如此说定了!” 王微突然摘下尼姑帽子,露出一颗光头。她把僧帽掷于地上,铿锵说道:“吃斋念佛,一场空寂。我是闲不住的,念佛十多年,也没领会佛法精深。不如去了吉安,堂堂正正做人!” 徐颖见此言行,顿时赞道:“真女中豪士也!” 王微真是个性情中人,十六七岁的名妓,突然不营业了,独自跑去旅行。钱用完了,又回来营业,跟好姐妹商量一起嫁给茅元仪。察觉茅元仪对她没啥感情,又一个人独自离开。最后遇到负心郎,直接遁入空门做尼姑。 这般潇洒,世所罕见。 王微盘坐在蒲团上:“黄公子,你再说说江西之事,我着实爱听得很。” 徐颖指着《大同行记》:“女先生可观此书。此虽小说,却皆为真人真事改编,只略作传奇润色而已。” “那好,我自己看,”王微问道,“我何时可去江西?” 徐颖说道:“开春之后吧。” 汪明然突然笑道:“下次再见,这草衣道人,就是个学堂女先生了。” 王微落落大方,自我调侃道:“说不定下次再见,我已经嫁为人妇,做了哪个良人的续弦。” “哈哈哈哈!”汪明然大笑。 徐颖起身拱手:“女先生,在下告辞了。” 王微挽留说:“吃了饭再走吧,我让酒楼送些酒菜过来。” “不必,咱们吉安再见。”徐颖还有事情要办。他来杭州不久,刚刚安顿好家眷,情报联络点还未建成,而且今天还要去拜访柳如是。 王微把他们送到门口,回房阅读《大同行记》。 读着读着,感受书中人物悲欢,愈发憧憬江西那边的生活。 突然眼泪就滚下来,她一边抹泪,一边自言自语欢笑:“真似个人间仙境呢。若有书中万分之一好,在江西也可堂堂正正过日子。” 282【柳如是】(为企鹅大佬加更) 柳如是如今住哪儿? 就住在汪明然的横山别墅里,是徐颖让他从苏州请来的。 汪明然本名汪汝谦,字明然,盐商之家的公子。 “仲聪,总镇何时才能出兵南直隶?”汪明然好奇道。 徐颖笑道:“平定江南之后。” 汪明然叹息:“唉,我有些迫不及待啊。” 徽州盐商,竟想从贼! 在弘治皇帝以前,食盐销售实行“开中制”,陕西盐商老大,山西盐商老二。 此后实行“折色制”,徽州盐商后来居上。 如今的扬州,若只论财力,徽州商帮第一,山陕商帮第二,江右商帮第三。 江右,就是江西! 江西商贾聚集扬州,主要是贩卖江西、福建、广东三省特产。 随着赵瀚取消苛捐杂税,保护商贾利益,鼓励工商业发展,江西商帮正在迅速壮大。 去年,还搞出可以纺棉纱的水转大纺车。来自江西的粗棉纱、粗棉布,由于量大价廉,猛烈冲击北方低端市场。 江西商帮的变化,各省商贾都看在眼里。 说实话,很羡慕! 徽州商帮,是最羡慕的那一批。 因为崇祯上台之后,徽州商人的日子很不好过。特别是这几年,崇祯打压东林党,在南直隶大量任用西北官员。 徽州商帮跟山陕商帮竞争激烈,你说西北官员会帮着谁? 就拿扬州来举例,山陕商贾因为从外省过来定居,朝廷特批他们拥有“商籍”。持有商籍的士子,可在淮安、扬州的府学读书,每年还有七个不用回老家科举的名额。 徽州商贾眼红,崇祯五年联名上疏,请求也让他们入商籍。 扬州知府是山西人,直接站出来拉偏架,导致这个请求无法实现。 同时,崇祯疯狂给两淮盐商加派。于是西北籍的官员,专门逮着徽商薅羊毛,对山陕盐商持宽松态度。 像汪明然这种徽州盐商,在得知赵瀚的工商扶持政策之后,恨不得赵天王立即把南直隶拿下。到时候,不但能废除苛捐杂税,还能趁机把死对头(山陕盐商)给干翻! 徽商们也喜欢赚钱之后购买土地,但真正的徽州巨富,都来自于土地贫瘠的州县。家里那些田产,能赚几个银子? 只要赵瀚扶持工商业,分田就分田呗! 这些徽州巨富,早就定居淮扬上百年。他们跟家乡的联系,只是过年回家祭祖,孩子回家考科举而已。 “贤弟啊,你写信回去催一催,”汪明然说道,“只要总镇发兵南直隶,徽商必然群起响应。不但配合分田、释奴,还会里应外合,帮助大同天兵夺取城池!” 徐颖问道:“南京你们有办法吗?” 汪明然说:“淮安、扬州,十拿九稳,肯定能夺城投献。至于南京,恐怕力有未逮,但我们可以想想办法。” 徐颖这个间谍头子,就算今后啥都不做,也已经为赵瀚拿下淮安、扬州两座商业巨城! 淮安,扬州,商贸之城也。 徽州商帮排第一,江西商帮排第三。只要赵瀚兵临城下,两大商帮合力捣乱,绝对轻轻松松打开城门。 “明然兄莫急,”徐颖笑道,“明年夏收之后,江西必然再度出兵,至少能再拿下一个省。如此兵势,两三年必攻南直,明然兄两三年都等不得?” “哈哈,”汪明然大笑,“别说两三年,三五年都等得。” 两人结伴来到横山别墅,立即有仆人来开门。 把十多个背剑士子安顿好,汪明然才问道:“柳小姐呢?” “在跟林小姐一起作画。”仆人回答。 柳如是这个名字,是去年新改的。上一个名字叫杨爱,如今叫柳隐,字如是。 林小姐则是林雪,名妓,善画,汪明然的心头爱。 此刻二人正在作画,听到仆人邀请,立即放下画笔。 柳如是心里很迷惑,她好端端在苏州,被人重金请来杭州,却一直不见主人露面,她已经在别墅里住了两个月。 林雪带着柳如是去花园,看到两个男子在饮茶。 林雪介绍说:“这位便是汪明然汪公子。” “见过汪公子。”柳如是屈身行礼。 汪明然笑着说:“这是江西名士黄颖,黄仲聪。” “见过黄公子。”两女连忙问候。 徐颖起身拱手:“幸会!” 汪明然道:“都坐下吧。” 两女端坐,看不出风尘味,气质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 她们这种名妓,可以定位为明星。 你若只是有钱,顶多陪你吃顿饭,随便弹唱两首小曲儿。 你必须要有钱,还得要有才名,二者缺一不可。如此,方可成为朋友,想要发展为情人,那就得下苦功夫了。 别说富商砸银子用强,就连地方官员,都不敢强迫名妓干啥。 因为真正的名妓,认识太多名流士绅,轻易得罪不起,也没必要去得罪! 就拿谢三宾来说,此人剿匪时获银百万,历史上苦苦追求柳如是而不得。 这货跟钱谦益是好朋友,两人同时追求柳如是,差点没打出狗脑子。 谢三宾身家百万又如何?颇具才名又如何? 柳如是终究选择更有才的钱谦益,甚至钱谦益给柳如是盖房子,钱不够还是去找谢三宾借的。 汪明然问道:“那几本书,你们看了吗?” “看过了。”林雪点头。 “感觉如何?”汪明然笑问。 林雪默然。 柳如是也不语。 《大同》系列书籍,带给她们极大震撼。江西妓女,从良之后竟然可以做官,还能嫁给良家子做正妻。 在她们眼中,女宣教官也是官。 她们非常向往,但又不敢明说,毕竟江西那边属于贼寇。 徐颖笑道:“我是江西来的。” 之前就介绍了,徐颖是江西名士。此时重复,自有不同含义。 这是个贼! 柳如是惊讶看向徐颖,又看向汪明然,这个富商居然从贼了? “柳小姐认识张西铭(张溥)?”徐颖突然问。 柳如是点头说:“认识。” 两年前,张溥慕名寻访名妓徐佛。 好巧不巧,徐佛前一天嫁人,只留下婢女杨爱。 杨爱,就是柳如是。 张溥感到很失望,但他们是一群人来的,总得喝顿酒再回去。 于是,身为婢女的柳如是,就陪这群士子泛舟游湖。她长得比徐佛漂亮,诗词、书法也比徐佛厉害,顿时把这群士子给迷晕了。 由于张溥是复社领袖,柳如是因此名声大噪,实打实的跻身为顶尖名妓。 徐颖笑道:“张溥此人,不肯见我,他知道我的身份。柳小姐能否出面,写信把张溥约出来?” 柳如是仔细想了想,说道:“若如此,我岂不公然从贼?” “我跟张溥见面之后,可以送你去江西,”徐颖说道,“就算柳小姐不喜欢江西,过几年也可回江南。到时候,没人敢因为这事抓你,因为江南已在赵天王治下。” 柳如是思虑再三,点头道:“好,我给张西铭写信。” 徐颖拱手道:“多谢相助!” 林雪突然问:“黄公子,江西真如书上写的那般?” “林小姐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徐颖也不解释。 柳如是问道:“真有一个举人,因为强暴妓女,被赵……赵天王处以绞刑?” 徐颖纠正说:“不是妓女,因为她已经从良。而且这位女子,如今嫁给了宣教司的陈掌司。” “宣教司?”柳如是好奇问,“是江西那边的教坊司吗?” 徐颖认真解释道:“你可以理解为礼部,陈掌司就是礼部尚书!” 柳如是与林雪对视一眼,都是满脸震惊之色。 礼部尚书娶一个从良妓女? 即便那些是反贼,也是占了三省的反贼,说不定哪天就能得天下。 林雪问道:“那个女子为妾数载,此时没有被赶出家门吧?” “谁跟你说是做妾?”徐颖笑道,“那是陈掌司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且陈掌司至今没有纳妾。” 柳如是惊道:“做了正妻,还没妾室?” 徐颖非常郑重的点头。 中午,一起吃饭。 吃过午饭,徐颖和汪明然离开别墅,他们要去建立杭州情报联络站。 两个名妓回到房里,都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柳如是说:“真是好命的女子,遇到一个如意郎君。” 林雪突然说:“我想去江西,妹妹去不去?” “去,要去的!”柳如是连忙回答。 林雪兴奋的站起来,在房里来回踱步,走着走着又停下来:“妹妹你说,赵天王能得天下吗?” “不晓得,”柳如是说道,“听闻南北各地都乱得很,江西倒是非常安定。前两年,我只知有个庐陵巨寇,似乎占了吉安府。转眼之间,又说占了江西、广东和半个湖广。如此兵锋,怕是迟早要夺取江南。便是不能坐天下,我看划江而治也是可以的。” 林雪双手紧握,捏揉自己的手指:“他做了皇帝才好,天下女子都有福了!” 柳如是拿出那本《大同集》,她对其他不感兴趣,直接翻到《格位论》,喃喃自语道:“男尊女卑在其位,男女平等在其格;良尊贱卑在其位,良贱平等在其格。写得真好啊,寥寥数语,胜过诗书万篇。” 林雪去翻那篇《释奴论》,说道:“赵先生不止提倡良贱平等,还要消除良贱之别,要把天下贱籍全部去除。” 柳如是点头说:“《格位论》是知,《释奴论》是行,此乃知行合一。这位赵先生是真正的饱学之士,并非寻常才子可比。等应了黄公子的差事,我定要去吉安,说不定还能见到这位赵先生。” 林雪笑道:“赵先生在江西,就好比皇帝。那是何等尊贵,你我还能见到皇帝不成?” 柳如是也笑起来,接着开始幻想:“若去了江西,我便找个正经营生。说不定能找到如意郎君,到时候就相夫教子,好生培养儿子做大官。” “哈哈哈,谁不想呢,”林雪哈哈大笑,“我喜欢那个陈掌司,是个体贴女子的,给他做妾也极好,这辈子肯定不吃亏。” 283【复社】 若只说张溥,恐怕大家没什么印象。 《五人墓碑记》就大名鼎鼎了,张溥正是此文作者。 这个事儿吧,其实很简单。 党争而已。 苏松巡抚周起元(东林党),弹劾苏杭织造太监李实(阉党),指控李实横征暴敛、残害百姓。 因此得罪魏忠贤,周起元被削职为民,但阉党还要乘胜追击。 李实(阉党)继而弹劾周起元(东林党),指控周起元违抗圣旨,擅自减免袍叚数目,用袍叚银铸造假钱,操控袍价,中饱私囊,导致机户负债累累。 双方弹劾,全部属实。 东林党贪官,阉党贪官,上演狗咬狗的好戏。 期间还有各种细节,牵连双方诸多官员,周顺昌就是被牵连的东林党人之一。 由于阉党在当地民怨极深,因此在抓捕周顺昌时,酿成一个骚乱事件——没有闹大,连民乱都算不上。 大部分围观百姓,都是来看热闹的,属于吃瓜群众,阉党跟东林党斗争关他们屁事儿。 事后抓捕五人处斩,除了一人是周顺昌的家奴,其余四人都是管闲事的。有说这四人属于打行混混,纯属网友瞎编,根本找不到史料出处。 《五人墓碑记》,跟抗税没有半毛钱关系。 张溥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还暗戳戳的讽刺士绅商贾。大概意思是,五位义民都敢站出来,那些士绅商贾却缩卵子了。 …… 苏州,太仓。 张溥接到柳如是的书信,顺手就扔到一边。 此时他老母病重、妻子怀孕,复社也一堆烂事儿,哪有心情赴约去见名妓? 数日之后,家仆禀报:“老爷,又有人送信来。” 张溥拆信一看,还是柳如是的书信。这次的内容很短,概括起来就一句话:“有义士相邀,请君至娄江议事。” 义士? 张溥立即明白过来,柳如是这个名妓,属于别人宴请他的掮客。 阳春三月。 张溥赴约来到娄江码头,立有婢女上前迎接:“西铭先生请登船。” 那是一艘客船,体积挺大的,载几十人都没问题。 张溥走进船舱,见柳如是正在看书,还有个青年士子在饮茶。 “铅山黄颖,见过西铭先生!”徐颖起身拱手。 柳如是刚站起来,就听张溥说道:“大同社黄颖?” 徐颖笑道:“些许薄名,能被先生挂怀,实乃三生有幸。” “信不信我报官抓你?”张溥冷笑。 徐颖笑道:“先生能查禁《大同集》,自然能派兵抓捕晚生。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苏松常湖诸府,实乃先生之天下也。” “诛心之言,吓得了我?”张溥没什么好脸色,“阁下三番五次求见,既然真个见面了,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徐颖慢悠悠坐下:“先生为何查禁《大同集》?” 张溥也进舱坐下:“官府查抄反贼书籍,关我一介布衣何事?” “先生何必谦虚。”徐颖微笑道。 张溥虽然没有做官,但影响力非常恐怖。 远在北京,他可以控制会试阅卷,让试卷评判标准偏向于实学,偏向于复社中人。温体仁做首辅时,为了抵消张溥影响,只能使用作弊手段评判试卷。 近在江南,温体仁的弟弟想加入复社,遭到无情拒绝,于是编写小说诋毁复社。张溥一声令下,竟动用官府力量,把这本小说给查禁了。 《大同》系列丛书,在淮扬之地风行,在苏松常湖却遭查禁。 “就这一件事?”张溥问道。 徐颖反问:“先生可看过《大同集》?” 张溥冷笑:“反贼僭书,观之何益。” “那就是没看过,”徐颖说道,“晚生却看过先生之书,先生持儒家正统,主张积极用世,摒弃空谈,主张实学。然否?” 张溥说道:“然也。” 徐颖又说:“先生主张致君泽民,以民为本。主张任贤去邪,兴利除弊。然否?” “然也。”张溥说道。 徐颖再说:“先生主张尊重个人,提倡男女平等。然否?” “然也。”张溥说道。 徐颖继续说:“先生主张尊经重史、复兴古道,同时又当与时俱进。先生主张分类治学,强本务根,主张压制佛道二教。然否?” “然也。”张溥说道。 徐颖笑着说:“先生主张文以载道,居当今之世,为当今之言。然否?” “然也。”张溥说道。 “哈哈哈哈!” 徐颖突然大笑:“这些东西,也是江西那位赵天王提倡的。” 张溥皱眉道:“一个反贼,懂些什么?” 徐颖问道:“你可知,江西赵先生,是个怎样出身?” “一说秀才,一说家奴。”张溥说道。 徐颖解释道:“赵先生原为河北儒户子弟,天灾饥荒,家破人亡。流落乞讨之际,为一江西举人收为仆僮。年方十四,便提出格位之论,在含珠书院驳倒众人。江西督学蔡公,惊其才学,欲收为弟子,被赵先生所拒。这样的人,是寻常反贼吗?” 张溥认识蔡懋德,也了解蔡懋德的学识。 蔡懋德作为江西提学使,居然主动收徒,而且对方还是个十四岁的家奴。此事如果是真的,那江西赵贼,绝对称得上神童。 “听说江西强分地主之田,可是真的?”张溥问道。 徐颖详细讲解道:“江西田政,以水田为基准,每人可分四亩田。若名下全是贫瘠山地,每人可分二十亩地。这是基础分田,如果立下大功,还可获得田亩,以水田为基准,每人最多可有一百亩地。” 张溥求证道:“也就是说,如果分到我张家。我名下只能保留四亩水田,若是拥有一百亩水田,还要立功才能获得?” “然也,”徐颖笑着说,“只计十二岁以上丁口,无论男女,超过十人,必须分家。” 张溥愤怒道:“强行分家,拆散骨肉,此枉顾人伦也!” 徐颖反问道:“真的罔顾人伦吗?恐怕分田到张家,许多张家庶出子,还要拍手称快呢。因为这些庶出子,不但可以每人分得四亩田,还能分得张家财产。先生也是庶出,若非天纵奇才,恐怕此时的日子不好过吧。” 张溥默然。 他是婢女生的,从小受尽白眼,还被家奴取外号“塌蒲屦儿”(贱人所生,没有出息)。 家奴都欺负他! 也是因为这种境遇,张溥发奋读书,最后考中了进士,成为张家的千里驹。 是啊,如果自己没有考上功名,如今怕是活得凄惨潦倒,恨不得赵贼过来帮着分家产。 张溥心惊不已,他能想象那种场面:赵贼带兵杀来太仓,无数张家的庶出、旁系,欢呼雀跃着迎接贼寇,热热闹闹把张家的产业瓜分。 “为何强行分家、强行分田,《大同集》里写得很清楚,先生可以自己去读。” 徐颖突然拍巴掌,一个背剑士子走出,捧来一套《大同》丛书。 张溥接过,没有翻阅。 徐颖问道:“天下局势,先生知之甚深,恐怕不用晚生赘述。最多两三年,江西兵就能攻占此地,先生以为然否?” 张溥难以回答。 “请先生早做打算,”徐颖笑道,“不求别的,只求先生莫要查禁《大同集》,莫要阻挠大同社在江南发展会员。若是惹怒赵先生,今年夏收之后,就直接发兵攻打南京!” 此言一出,把张溥吓了一跳。 如今已是崇祯十二年春,北方各省打得一塌糊涂。赵瀚如果发兵打南京,朝廷根本无兵调派,南京有极大概率会被攻占。 南京若失,张溥的老家也要没了。 张溥瞟了一眼送书的背剑士子:“这是我复社中人?” “现在是大同会员。”徐颖笑道。 江南、两淮诸府,大部分热血士子,都已经加入复社。 徐颖想要发展,就必须挖复社的墙角。 小商人、小地主、自耕农出身的士子,在复社之中占比很高,轻轻松松就能挖过来。因为大同会,比复社更先进,更具操作性,能给这些底层士子带来更多好处! 张溥叹息:“容我把这些书读完再说。” 徐颖笑道:“先生请便。不过要尽快,我已决心在苏松常湖发展,不想跟复社中人再起冲突。” 在扬州就有过冲突,大同会员被复社成员群殴。 当时败得很惨,徐颖因此决心操练,请江西商帮打造铁剑。核心会员,人手一把,每月定期训练,还请了剑术高手做老师。 只训练月余,就打遍士子无敌手,从此走上以理服人的道路。 张溥回到家中,耗费半个月时间,终于把《大同》丛书看完,然后整个人都傻了。 赵瀚那边的理论,跟复社理论非常接近。 但是,赵瀚比复社更为激进。赵瀚是革命派,复社是改革派,但大致方向是差不多的。 保护商贾,男女平等,提倡务实,包括引入西方学问,这些都是复社倡导的东西。 双方的核心差异,就是分家、分田。 可赵瀚迟早要打来江南,到时候再不情愿,也得屈服于兵刀。 而且,事实证明,由上到下的改革,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 复社前些年的目标,是打倒奸相温体仁,然后掌控朝堂进行改革。可温体仁下台之后,政治反而更加混乱,复社之人发现,他们最大的敌人居然是……崇祯皇帝。 因此,复社里的部分士子,开始提出“轻君”思想。 发展到后来,甚至搞出类似君主立宪的理论,并且复社开始走向政党化。复社的组织结构和理论口号,远超英国政党的雏形! 张溥手里捧着《大同集》,纠结许久,突然生出个想法。 既然崇祯扶不起来,无法进行朝堂改革,复社为什么不能倒向赵瀚?加入江西那边的政权,然后渐渐掌控朝堂,到时候按照自己的思路来治国! (这章查了好多资料,更新得慢,见谅。) 284【谋划】 有了这个想法,张溥立即把几社众人叫来开会。 几社,是复社下属的小团体,张溥这些年用得非常顺手。 “见过天如兄!” 周立勋、彭宾、徐孚远、李雯等人,接到召唤迅速赶来。 夏允彝和陈子龙,都做官去了,肯定没法来。 “坐吧。” 张溥招呼众人坐下,等侍女上茶之后,笑问:“谁看过《大同集》?” 大同集? 众人面面相觑。 徐孚远拱手道:“我读过。” 李雯说道:“我读过。” “我也读过。”周立勋说。 张溥非常无语,敢情就自己没读过? 主要是徐颖在淮扬搞事,多次跟复社起冲突,导致张溥对大同会观感奇差。又听说大同会强行分田,把赵瀚当场“均田地”的传统反贼,因此张溥直接下令查禁《大同》丛书。 张溥问道:“诸位觉得如何?” 徐孚远回答道:“大同会之宗旨,与复社比较接近。但是,强行分家分田,天下士绅皆反也,赵贼必不能长久。” 徐孚远是徐阶幼弟的曾孙,一直坚持抗清,最后追随郑成功去台湾。 “不错,别看赵贼窃据数省,迟早有一天会灭亡。根本不用朝廷出兵,其治下士绅大族,必定串联导致内讧。”李雯说道。 李雯后来降了满清,并为多尔衮捉刀,写下《致史可法书》。 大明亡于李自成,满清与大明没有仇怨。满清感于吴三桂忠义,因此入关助明剿灭李闯——这个论调,就是李雯提出的! 他投降满清的直接原因,是父亲被李自成拷饷打死,自己差点饿死在北京城里。清军进城时,李雯已经饿得没有力气,在乱兵之中守着父亲尸体。满清给他官做,立即性情大变,从爱国志士转为异族帮凶。 周立勋说:“赵贼,天下大患也,怎奈朝廷无兵剿之!” 徐致远突然蹦出来一句:“赵贼或有席卷南方之势,我辈应当早做打算。” 徐致远是徐孚远的三弟,负责经营家中产业,他对这种事情更加敏感。 历史上,徐孚远辗转各地抗清,徐致远留在家中保护族人,并负责为义军传递消息,游说策反降清的将领。 “早做打算?做甚打算!” 宋征舆顿时怒道:“赵贼分家分田,你徐家的田产,比我宋家还多,你就舍得分出去?” 徐致远是忠厚沉稳之人,立即闭上嘴巴,不愿跟朋友起争执。 张溥却笑道:“武静贤弟,且说你自己的想法。” 徐致远朝宋征舆拱手:“而今北方大乱,江西却是大治。我徐家经营织机,别的不晓得,布匹生意却清楚。江西商贾,去年北运大批棉纱、棉布,虽然都是粗纱与粗布,却数量巨大,而且价格低廉。” 杜麟徵好笑道:“武静,我等在说天下大事,你扯什么做生意的事情?” 徐致远反问:“复社倡导实学,主张学以致用。这做生意不就是学问吗?江西能大量出产廉价纱、布,说明江西那边极为安定,而且没有苛捐杂税。否则的话,江西的棉纱与棉布,绝对不可能卖那么便宜!” 此言一出,众人点头。 “看来赵贼此人,真能做到《大同集》所载之政,”徐孚远皱眉道,“若是如此,恐怕江西内部不会生乱,反而还是欣欣向荣之象。得天下者,必为此人也!” 周立勋说:“去年北方惨败,北直、山东都被打烂了。损兵折将之下,朝廷加征练饷。此饷一出,大明倾覆只是迟早之事,咱们复社确实该考虑赵贼了。” 宋征舆颓然坐下,喃喃道:“为之奈何?难道真要等着被分田?” “若是襄助赵贼拿下江南,我等有大功在身,能否通融一二?”杜麟徵忍不住说。 徐孚远突然问张溥:“天如兄召集我等前来,想必早有定策吧?” 张溥叹息:“前几日,赵贼派人跟我接触了。” 徐致远喜道:“此大好事也!” “不似你们想的那样,并非是劝我从贼,而是让我别再阻挠大同社,”张溥说道,“两三年之内,赵贼毕竟席卷江南,到时候,不想分田也得分田。既如此,你我还管那些田产作甚?” 宋征舆问道:“兄长认为该如何应对?” 张溥说道:“在赵贼攻打江南之前,各家主动分田。把田亩分给族亲、乡邻、佃户、家奴,如此做法,民心就不会向着赵贼,而是感念我们的恩德。” “这是什么鬼主意?”杜麟徵苦笑不已,“别说把田分出去,我便提出这个建议,族中父老就得把我逐出族谱。” 徐致远也说:“是啊。我虽然负责经营家产,可也没有资格,更无法说服族老。不到赵贼兵临城下,没人愿意放弃田产。” “我就随便一说,”张溥笑道,“那就不管田产,复社今后倒向赵贼。复社之中,人才济济,十年、二十年之后,还怕不能在新朝立足?等哪天赵贼死了,复社再出来谋划,按照咱们的法子治理天下!” 彭宾问道:“赵贼多大年龄?” 张溥说道:“似乎只有二三十岁。” 彭宾哭笑不得:“如此年轻,怕是我们死了,赵贼都还没死。” 张溥摇头说:“人会死,复社不会死。我的想法是,复社帮着赵贼夺取天下,慢慢在新朝站稳脚跟。与此同时,著书立说,讲学收徒,把复社之思想传诸四海。百年以后,你我早已作古,复社却青春依旧。到那时,朝野上下,就算不是复社中人,也会被复社所影响,也会按照咱们的法子来治国!” “此百年大计也!”徐孚远兴奋道。 这群人纯属异想天开。 大同会与复社的核心分歧,就是分家和分田。他们投靠赵瀚,等于完全妥协,双方根本不会再有理念矛盾。 到时候,复社全都变成了大同信徒。 就算一百年过去,赵瀚已经死了,那时的官员,哪还有大同、复社之分? 无非就是大家的子孙后代,甚至是陈茂生的子孙后代,占据高位之后想要得到更多。比如,废除赵瀚定下的田政,打破每人最多拥有一百亩田的上限。 李雯提醒道:“复社中人众多,一旦投效赵贼,肯定有人不愿,复社就要土崩瓦解了。” 张溥解释说:“所以,我只把诸位请来,咱们先达成共识。下个月,我就去南京,拜访顾子方(顾杲)、陈定生(陈贞慧)、吴次尾(吴应箕)、黄太冲(黄宗羲)诸友。” “他们会同意吗?”彭宾表示怀疑。 张溥说:“先试探其一二。” 彭宾突然说:“既欲从贼,不可久待,吾愿挟子前往江西。” 众人哑然,无话可讲。 张溥拍手道:“好,穆如便作前锋大将,去江西为复社开辟一条路!” “定竭尽全力!”彭宾朝着众人作揖。 说得这么大义凛然,其实都是扯淡。 彭宾虽然出身大族,但他自己属于穷逼。 爷爷辈儿分家一次,他爷爷把家产败光了! 到彭宾父亲时,已经家徒四壁,甚至要靠祖母绣花织布补贴家用。 历史上,清军入关十多年,眼见南明已经彻底无望,彭宾终归还是做了清朝官员。 此时此刻,彭宾不用那么纠结,也不用再等十多年,赵瀚又不是什么异族。他家里无田可分,一亩田都没有,投了赵瀚,反而还能得到田产! 他有一子一女,已经十多岁,皆能诗善赋,堪称龙凤。 他要带着儿子去江西做官,女儿则才貌绝佳,能嫁给赵瀚固然极好,嫁给江西其他权贵也可以。 事实上,彭宾早有这个打算,只是抹不开面子。 现在张溥都要投赵瀚了,他还有什么顾忌? 离开张家,彭宾对徐致远说:“江西路远,贤弟可否借一些盘缠?” 徐致远随身带了些银子,全塞给彭宾,问道:“这些够用吗?” “足矣。”彭宾高兴道。 这货回到家中,说自己在南京寻了差事,把母亲、妻子、儿子、女儿,一股脑儿的全部带走。他怕出意外,干脆全家去江西从贼。 大宅已经被爷爷卖了,现在只剩个小宅,连奴仆都请不起。 这种情况,简直天生适合从贼。等他去了江西,估计混几年之后,就全然忘了还有复社。 却说徐孚远、徐致远兄弟,乘坐马车回家。 路过青浦县时,只见五个背剑士子,一人背着一捆书,光明正大走进县城。 那些书的封面,赫然露出《大同集》等字样。 兄弟二人好奇,徒步跟随片刻。只见五个背剑士子,已经来到县学门口,见到生员就免费发放书籍。 一些生员面色惊恐,一些生员好奇翻阅。 不多久,知县带着衙役奔来,五个背剑士子立即开溜。 经过徐氏兄弟身边时,还有几本书没发完,一股脑塞进徐致远怀里。 “这这这……胆大包天!”徐孚远惊道。 徐致远叹息:“恐怕赵贼未至,江南就要变天了。” 歇息一夜,兄弟俩继续赶路。 回到云间老家,徐致远先是拜望母亲,然后拿着《大同集》去妾室院中翻看。 妾室赵怜君笑着迎接:“夫君回来啦?” “回来了。”徐致远把《大同集》随手扔在桌上。 赵怜君吩咐侍女端茶,随手翻开扉页,顿时双目圆瞪。 扉页有一副画像,旁边写着小字:江西总兵赵瀚,赵贞兰速归。 285【集体去江西】(为企鹅大佬加更) 赵怜君,就是赵贞兰。 她很快平复情绪,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微笑道:“夫君,这是什么书?” 徐致远说:“江西有个赵贼,窃据江西、湖广、湘南。这书便是他印的,书中皆造反言论,发放出来引人从贼。” 赵贞兰心儿狂跳:“既是反贼之书,夫君还拿回家里?”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徐致远叹息,“江南怕是要没了……嗨,我跟你说这些作甚?你也不懂国家大事。” 赵贞兰问道:“夫君打算从贼吗?” “小声点,”徐致远压低声音,告诫道,“莫要到处乱讲,这是杀头的事情。我都不敢拿出去,只敢躲到你房里翻阅。” 见徐致远坐下之后,翻开《大同行记》细读,似乎并不反感此书,甚至已有从贼的倾向,赵贞兰犹豫再三,说道:“夫君……” “怎的了?”徐致远问。 “江西赵贼,是不是叫赵瀚?”赵贞兰问。 徐致远说:“不晓得哪个名字是真的,之前传闻赵言,现在又说是赵瀚。” 赵贞兰说:“妾身本名贞兰。” “你怎么突然讲起这个?”徐致远好笑道。 赵贞兰说:“请夫君翻到扉页,读那两行字。” 《大同》丛书,每一本的扉页都有画像。 徐致远好奇翻回,嘀咕道:“江西总兵赵瀚,赵贞兰……” 徐致远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 赵贞兰说道:“妾身之胞弟,便叫赵瀚,妾身本名赵贞兰。” “你稍等!” 徐致远慌张跑出去,到了大哥的院子,拍着书房门大喊:“兄长,有急事!” 徐孚远开门而出,问道:“怎的了?” “快跟我走。”徐致远扯着大哥的袖子。 徐孚远一头雾水,跟着徐致远穿过院子,见到赵贞兰只是点头致意。 赵贞兰行礼道:“兄长万福。” 徐致远摊开扉页递给大哥,指着赵贞兰说:“怜君本名贞兰,她有个胞弟叫赵瀚!” 徐孚远瞠目结舌,一会儿看书本扉页,一会儿看向赵贞兰。 这什么鬼? 徐孚远良久回过神来,认认真真拱手作揖:“弟妹安好。” “兄长安好。”赵贞兰连忙回礼。 徐孚远问道:“令弟是何时失散的?” 赵贞兰回答:“崇祯元年,京畿大旱。父母带我们兄妹逃荒乞食,至天津城外,我被卖了换粮,此后便再无家人音讯。” “弟妹请先歇息,我与武静有要事相商。”徐孚远拱手说。 “兄长请便。”赵贞兰主动回屋。 院子里只剩兄弟二人,面面相觑,都觉离奇。 “三弟,”徐孚远突然问,“你院中有多少妾室?” 徐致远说:“就两个。” 徐孚远道:“另一个赶紧打发走了。” “好。”徐致远点头。 徐孚远警告道:“赵瀚若做了皇帝,这位便是长公主。记住,今后不要再招花引蝶,否则徐家怕要祸从天降。” 徐致远说:“这我晓得,可可可……我总不能因此休妻吧?” “休妻之事,暂不要提,今后再议,”徐孚远说道,“这位必须娶为良妾,赶紧去官府报备,父亲那里我来分说。还有,这进院子,多置奴仆,莫要疏待了。” 徐致远问:“江西那边,要不要写信过去?” “你暂时不能走,跟这位弟妹多多加深感情。送信联络江西,让二弟亲自去。对了,把无念兄也带上。”徐孚远说道。 徐致远又问:“张西铭那边,要不要告之?” “不必告之,此乃徐家私事。”徐孚远才不会跟外人说,这是徐家的一场大机缘。 数日之后,赵贞兰真正落籍,做了有名分的良妾。 害怕正妻闹腾,徐致远干脆搬走,跟赵贞兰一起住进别业。 …… 云间三徐,大哥叫徐孚远,三弟叫徐致远,老二叫……徐凤彩。 妾生子,没资格排字辈。 徐凤彩是个艺术类文人,几社的章程便是他所评定。 这厮得知真相之后,立即前往杭州,去找正在宣传大同思想的徐颖。 同行之人,还有族兄徐念祖。 徐念祖是徐阶的曾孙,少年老成,经常阅读塘报之后叹息。友人笑其迂腐,徐念祖说:“弊政日甚,民不聊生。不出二十年,你我皆不知死在哪里。” 满清入关,徐念祖捐资助军,为南明募集粮草。 清兵打到松江,乡人皆逃,徐念祖说:“我住在大明皇帝赐给祖宗的宅第,国恩在此,我得死在这里。” 遂散尽家财,募兵守城。 清军攻破城门,徐念祖置酒与家人宴饮。吃完饭,全家上吊自杀,家中奴仆也自杀。六岁孙女无法上吊,投井而死。 船舱。 徐念祖合上《大同集》,叹息说:“汝等真欲从贼?” 徐凤彩说道:“兄长认为这大明江山还有救?” “十年前便没救了,遑论今日。”徐念祖表情痛苦。 徐孚远、徐凤彩、徐致远三兄弟,已经分出来。而徐念祖,住的却是徐阶的老宅,那是嘉靖皇帝赐予的宅院。 崇祯还没登基,徐念祖就每月看塘报,关心天下大事。 可他屡试不第,报国没有门路。而且,他不想掺和党争,也懒得买官上任。 眼见局势一天天变坏,徐念祖内心煎熬无比,他甚至已经抱定决心殉国。 整个徐家,徐念祖是对局势最明了的人。他把玩着酒杯,苦笑道:“圣期,愚兄坚持读塘报,又从商贾那里探听江西消息。两年前,我便知赵瀚必得天下,观其政实乃千古之英主。可我徐家真能从贼吗?” “兄长如何打算?“徐凤彩问道。 徐念祖说:“待江西兵至,我配合他们分田,然后自尽于宅中。我这一支,人丁单薄,还望圣期今后多多照拂。” 徐凤彩惊道:“兄长怎有如此糊涂念头?你都说赵瀚是英主,为何不尽心辅佐,反而还要自尽!” 徐念祖反问:“住着大明皇帝御赐的宅第,去做那新朝之臣吗?” “你搬出来住不就行了!”徐凤彩郁闷道。 “此掩耳盗铃也。”徐念祖摇头说。 徐凤彩念头一转,说道:“兄长,你有办法报答君恩。你可去赵瀚那里为官,只要官做得大了,就能劝赵瀚善待大明皇室。” 徐念祖一怔,猛然吞下杯中之酒。 兄弟俩来到杭州,先联系到汪明然,终于见到徐颖本人。 “黄先生,快给我写封引荐信,我要立即去江西吉安!”徐凤彩开门见山道。 徐颖笑道:“云间徐氏欲投江西乎?” 徐凤彩低声说:“赵先生的胞姐,此刻便在徐家。” “赵先生的胞姐?”徐颖惊喜莫名。 赵瀚给徐颖的任务有三:第一,建立情报网;第二,宣传大同思想;第三,寻找姐姐。 徐凤彩说:“赵先生之胞姐,现为我三弟的妾室……良妾,良妾!三弟正妻乃大族之女,若是休妻,恐为乡邻笑柄。不过三弟已经带着弟妹搬出去,单独住在别墅中,关照疼爱,并无苛待。” “我立即写信,派船送你过去。”徐颖说道。 打发走徐凤彩、徐念祖,徐颖也立即动身,前去徐家拜访赵贞兰。 徐氏兄弟乘坐商船,到了镇江再换船去江西。 船上倒是不寂寞,还有三个名妓,王微、林雪、柳如是都在。 汪明然和林雪互相喜欢不假,但他们都非常清楚,不可能有什么结果。林雪说要去江西,汪明然并不挽留,还赠送银两祝她一路顺风。 来到镇江,有人接应他们。 船主李凤来亲自款待,这货本是粮商。由于去年禁止粮食外运,他干脆做起了布匹生意,把江西产的粗棉纱、粗棉布运到淮扬出售。 这是一个新兴产业,江西虽然以前也产棉布,但规模和质量都比不过江南,只能在周边省份贩卖。 水力纺纱机机改进之后,可以大量纺出粗面纱,立即有好多商贾跟进。甚至被分了田的地主,由于家里存银不少,也纷纷投产建设水利纺纱机。 没有冲击传统家庭作坊,反而还有所促进! 江西产棉区的农村妇女,先是在家搓制棉条,论斤卖给水力纺纱厂。又从水力纺纱厂,买进粗面纱,自己纺织成粗棉布,再卖给李凤来这样的商贾。 但有个现象让人警惕,由于获利颇丰,许多农民改种棉花,这必然导致江西粮食产量下降。 而且,若是有谁改进了织布机,恐怕还要出现纺织工厂,棉田数量将大量增加! 赵瀚正在跟官员们讨论,如何保证粮田规模。至少在粮食充裕之前,不能任由粮田变少,否则将大大迟滞统一天下的时间。 李凤来在船舱摆下酒席,众人前来落座。 商船开启,互相寒暄问候。 徐念祖首先问道:“江西还在禁运粮食吗?” “至少得夏收之后才能解禁。”李凤来说。 徐念祖道:“唉,江西禁运,江南诸府饥荒更甚矣!” “过两年便好了。”李凤来说道。 徐念祖说:“夏收之后,赵……总兵必定再次出兵。洞庭湖周边府县,夏天应该能拿下。就看东边,他究竟是先下浙江,还是先下福建。按照正常路数,必然出兵浙江。等浙江巩固,再南北夹击苏松诸府,如此江南尽入其手。可赵总兵似乎不欲速取江南,避免跟朝廷北方大军争斗。他今年夏天,恐怕会先打福建。” 王微面露惊讶,徐颖让她给茅元仪写信,显然就是要先打福建,没想到被这个徐家公子猜中了。 徐念祖又说:“拿下江南之后,赵总兵比取淮扬。如此尽得江淮天险,可攻可守,又可收江淮盐场。拿下江淮,有两种选择。一可北伐山东、河南,二可西取云贵川。” 船舱里全是文艺范儿,只有徐念祖一个军事挂,其他人还只能坐着乖乖听讲。 286【张献忠】 安庆。 张献忠拥兵十余万,已经在此围城半月。 打不下来。 安庆守军仅三千,但众志成城,就连百姓也来帮忙,害怕城破之后被洗劫一空。 张献忠的骑兵全撒出去了,哨探延伸方圆二十里。若有官兵前来救援安庆,援军人少就主动歼灭,援军人多就撒丫子开溜。 时至今日,张献忠也不想去四川。 张献忠心怀大志,一直想打过长江。以南京为根据地,坐拥江南菁华之地,至少也能统治半个天下! 历史上,张献忠一头撞进四川,纯粹是谋士汪兆龄怂恿的。后来张献忠想全军出川,占据西北而谋取天下,汪兆龄又挑拨离间,说张献忠一旦离开,留守四川的部将肯定叛乱自立。 张献忠在四川的大规模杀戮,也是汪兆龄在搞事儿。 当然,肯定没杀史书上说的那么多。 《蜀碧》作者虽然各种黑张献忠,但也中肯记述了一句:“(张献忠)自破武昌之后,存大志,不甚残杀。” …… 农民军一步步推进,转眼来到护城河边,城上官兵开始射箭。 突然,城上有人大喊:“贼船!” 张献忠这边,也有哨骑飞快奔来:“官兵水师来了,官兵水师来了!” 正在攻城的农民军,立即被鸣金召回。 攻守双方,城内城外,全都被江面的舰队给吓到。 扩军至4000人的江西水师,已经拥有大小战舰上百艘。平时除了操练,就是协助转运使,在江西境内运输官方钱粮。 此时此刻,十艘400料大船,三十艘200料中船,浩浩荡荡从上游而来。 张献忠亲自骑马奔至江边,喃喃自语:“官兵水师可没这么威风,似是江西赵贼的旗帜。” “跛将军”白文选跟来,迷惑道:“赵贼要打江南了?” “恐怕真要打。”张献忠有些沮丧。 如此威风的水师舰队,足以坐断长江天险,张献忠根本别想渡江占南京。 “入他娘!” 张献忠唾骂一声:“传令各部,别再打安庆了,立即全军北上,去帮李自成那杂种!” 既然江西赵贼,准备攻打江南,而且还有雄壮水师。那张献忠还打个毛的安庆,这破地方容易被官兵围困,还不如北上去河南帮李自成。 当然,帮忙是假的,扰乱官兵布置是真的。 做出要去河南的样子,调动各路官兵围追堵截,然后寻找空挡立即西进,跳出包围圈重新回湖广(湖北)。 眼见张献忠突然撤兵,城内守军惊疑不定,根本不敢带兵杀出来。 甚至,张献忠离去好几天,安庆守军都不敢乱动,生怕被流贼杀个回马枪——张献忠经常干这事儿! 行军三十里,开始安营扎寨。 张献忠召集部将议事,除了白文选这些部将,四义子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皆在。 “江西那个赵天王,今年怕是能打下江南,”张献忠对众将说,“咱们不要攻打江北,就算把两淮全打下来,也不过是挺在这里,给那姓赵的做挡箭牌。” “父亲,”孙可望拿出一本《大同集》,“这是孩儿在一个地主家寻得。” 张献忠识得几个字,至于文化水平嘛,估计跟入学半年的蒙童差不多。他扫了一眼书名,问道:“山西那边的书?” 孙可望说:“父亲,这是天下大同的大同,不是山西那边的大同。” “那个赵天王的书?”张献忠问道。 “对,”孙可望说道,“孩儿请教了夫子,这第一篇的意思已经搞明白。” 张献忠笑道:“你且说说,姓赵的写了啥样文章。” 孙可望说道:“天下大同,就是在说,天下是大夥的,不是哪一家哪一姓的。要选德行好、有能力的人做官,还要讲信用……” “这话说得好,姓赵的肚子里有学问。”张献忠点头赞许。 孙可望继续说:“大夥要互相亲近,把别个的亲人,当成自己的亲人,把别个的儿子,当成自己的儿子。老了有人送终,青壮能找到营生,孩童可以活着长大。鳏夫、寡妇、残废,都有人来养。男人能讨婆姨,女人能嫁丈夫……读书人不耍奸计,百姓不做盗贼,夜里都不用关门。” 张献忠听罢,沉默许久。 “唉,”张献忠叹息道,“这种好日子,谁不愿过的?我做梦都梦不到。后面还写了甚东西?” 孙可望说道:“孩儿识字不多,看得半懂不懂,还没请教夫子。” “把夫子喊来。”张献忠道。 孙可望说道:“今日撤军途中,夫子想逃,被孩儿杀了。” 张献忠叮嘱:“明日再请一个。” 张献忠去年在谷城,听了几个月《孙子兵法》。虽然许多内容,他还是没搞明白,但依旧觉得受益匪浅。 可惜啊,那个讲解《孙子兵法》的夫子,在部队转移的时候居然跑了。 又行军一天,张献忠不但请来夫子,还弄到一本《大同女将录》。 因为有插图,张献忠颇感兴趣,便让夫子先讲女将录。 这本书可以当故事听,听罢之后,张献忠拍手赞道:“姓赵的有趣,军中竟有这许多孙二娘、扈三娘。”他又对众将说,“女人也有本事,可以挑选壮妇从军,指不定能出几个孙二娘、扈三娘。” “是!”众将应声。 其实,这些部将都想入非非,他们看过书中插图,更多关注点在美色上面。 至于挑选壮妇从军? 张献忠在最低谷的时候,部将纷纷杀妻明志! 夫子又战战兢兢讲《格位论》,张献忠本来没当回事儿。可接下来几天,他又听了《分田论》、《释奴论》、《家国天下论》,顿时被赵瀚这一套造反理论折服。 又是一天过去,张献忠召集众将说:“我决定去郧阳那边,打下一块地盘,跟那姓赵的学学。先给士卒分田,再给百姓分田,把有钱人家的奴仆都放了。” 李定国说道:“父亲,士卒百姓分了田产,自是衷心拥戴。可官兵一来,咱们就得跑,这分田不是白分了吗?” 张献忠沉思良久:“先试试看。” 过了半晌,张献忠又说:“江西赵天王名头响亮,看来有些真本事。等把官兵牵着鼻子走,到了河南地界,咱们再跳出来往西南跑。去了黄梅县,就派人跟姓赵的联络。都是反贼,看能不能互相帮衬,到时候一起打官兵。” …… 却说,徐凤彩、徐念祖、柳如是等人,也在半路遇到江西水师舰队。 站在甲板上,徐念祖迷糊道:“这就要打江南了?” “兄长且看舰船两侧。”徐凤彩指着那些兵舰说。 徐念祖眺眼一望,发现每艘船的两侧,都用绳子绑着巨木,巨木捆起来飘在水面。 “为何载运许多木头,”徐念祖疑惑道,“难道是运去制造攻城器械?” 徐凤彩说:“打造攻城器械,不会用到如此巨木。” 李凤来走过来:“那是麻栎,用来造海船的。去年江西各府县,张贴告示禁伐麻栎。若有两人合抱之麻栎,速速到官府禀报,情况属实,报信之人可获赏银一两。” “这是要运去……广东?”徐念祖惊道。 “应该是去广东。”李凤来说。 江西水师舰队,抵达南京之后,居然停靠在码头不走了。 南京官员大惊,南京兵部尚书张国维,立即下令守城,命令官员准备守城之物。 城中突然出现背剑士子,径直前去拜见。 “汝等还敢在城内现身,抓了斩首示众!”张国维大怒。 一个背剑士子说:“张兵部莫要动怒,我等此刻露面,是有些话要与兵部分说。” 张国维冷笑:“劝说老夫从贼不成?” 背剑士子说道:“非也。赵天王知南直饥荒,江西虽然余粮不多,但再过一月就能收获夏粮。因此,赵天王下令在江西购粮,运了许多过来,平价卖给南京官府赈灾。请张兵部派人上船验粮,保证粮价远低于市价。不直接卖给江南商贾,是怕这些商贾囤聚居奇。” 张国维顿时沉默,他不相信赵贼如此好心,但又似乎没必要使诈。 对了,定是邀买民心! 张国维派出二十余人,悬筐出城查验货物。半天之后,这些人回来禀报:“船上除了水兵,并没有藏匿士卒,有些船上是粮食,有些船上是瓷器。” 真是来卖粮的? 一时间,南京六部官员,就站在城楼议论纷纷。 大部分官员,都建议买粮,因为今年南直隶的米价太贵了。许多乡村已经出现饥荒,南京城里的米价,涨到1.5两银子一石,继续下去非得突破2两一石不可。 顾杲、陈贞慧、吴应箕、黄宗羲等复社士子,竟有数十人之多,结伴来到城墙下,集体拱手作揖:“江西若真愿平价卖粮,请张兵部为民而虑之。” 紧接着,南京城内百姓,听说江西运粮食来了,也纷纷跑来打听情况。 张国维惊骇莫名,他若是拦着不买粮,怕是城内百姓要造反。 可南京六部,兵部尚书是老大,一旦向反贼购买粮食,必定坐实通敌叛国之罪! 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啊,怎么做都是错,而且里外不是人。 就算把粮买来,到时该如何分配? 勋贵们就像一条条鲨鱼,必然闻着血腥味而来。若不把粮卖给勋贵,这些勋贵定然闹事;若是把粮卖给勋贵,必然导致民怨沸腾。 张国维都快疯了! 287【原君】 张国维是东林党,今年春天刚来南京当兵部尚书。 赵瀚在江西崛起,导致各省官员出现大变动。而且江南更加缺粮,饥荒也更加严重,南京户部尚书和督粮御史换了好几茬。 那些被换掉的,要么滚回老家,要么下狱问罪。 此时此刻,江南诸多城市,都开始募兵守城。一来害怕张献忠打过长江,二来害怕赵瀚突然出兵。 至于战斗力嘛,嗯……不好说。 咱们先讲一个故事—— 嘉靖三十四年,约七十个倭寇,从浙江沿海登陆,八十天内转战三省,杀死杀伤数千人,最后扬长而去。 期间,倭寇被俘两人,被斩杀十多人。 可惜这种战绩,跟官兵没半毛钱关系。居然是芜湖老百姓,站在屋顶扔石灰罐,打得倭寇夺路而逃。 幸存的五十多个倭寇,前去攻打驻军十多万的南京。 当然,这十多万官兵,并非都在南京城里。有些在看守皇陵,有些在城郊屯田,反正纸面上的兵额有十多万。 朱襄、蒋升两位南京卫所指挥,主动带兵出城征讨。由于天气太热,倭寇又不来,官兵纷纷解甲乘凉,军官们还在树下喝起小酒。 五十多倭寇突然杀来,官兵吓得立即逃跑,掉进自己事先挖好的沟渠陷阱。 此战,明军伤亡三百多。 两位领兵武将,朱襄被杀,蒋升重伤。 南京全城戒严,募兵抵抗倭寇。直到五十多个倭寇离开数日,南京都还处于戒严状态,生怕被敌人杀个回马枪。 嘉靖倭乱平息之后,数十年过去,江南更加兵备空虚。 说是各府州县募兵守城,可地方官府哪里有钱? 就算有钱募兵,也没有粮食供养。 江南钱粮,都运去北京了! 比如这南京城,临时编练新军上万。大部分是强行征召的民夫,还有部分是城内百姓轮值,反正给一口饭吃就能凑数。 几个背剑士子站在那里,南京兵部尚书竟不敢抓。 抓了这些人,赵贼不卖粮咋办? 全城百姓怒火,都得烧到他张国维身上。 张国维思来想去,反正南京府库也没钱,那就去请勋贵和士绅买粮,并让城内的复社士子做见证。 只要勋贵和士绅买了粮食,张国维就不怕被弹劾通贼。 只要复社士子做了见证,这些买粮的勋贵士绅,若敢囤积居奇、高价出售,张国维就不怕招惹民怨。 而且,还可以利用民怨,逼迫勋贵士绅开仓放粮! 两天之后,南京城周边的勋贵、士绅、豪强,纷纷带着银子闻讯赶来。 南京码头。 反贼水师将领刘顺义,站在码头大喊:“今有粮食十五船,稻谷每石六钱银子,苞谷每石三钱银子。” 这么便宜? 一个穿着锦缎的男子,突然让随从敲锣,接着大喊:“噤声,噤声,都不许抢,我家先买五条大船的稻谷!” 众人不敢言语,又是畏惧,又是愤怒。 说话之人,是魏国公家的奴仆。 刘顺义笑道:“每家最多能买一条船。” 魏国公的家奴立即说:“每石稻谷,我出一两银子!” 刘顺义摇头:“一两不卖,只卖六钱。” 四下哗然。 那家奴笑道:“嘿,没见过这么做买卖的,每石一两银子不卖,偏偏只卖六钱。浅多了烫手吗?” 刘顺义朝着众人拱手:“诸位朋友,江西粮食也不多。眼下的十多船粮食,都是江西百姓,省吃俭用凑出来的。赵天王不忍江南百姓挨饿,因此特让我运粮至此。稻谷每石只要六钱银子,粮商卖去打成白米,该卖多少价钱你们自己算!” “好!” “赵天王仗义!” 刘顺义又转过身,对魏国公的家奴说:“要买就买,只能买一船!” 那家奴看看船上的铳炮,看看全副武装的水兵,咬牙说:“一船就一船,最大的那艘!” 南京城门紧闭,反贼就在江上。 却有许多码头苦力,受雇上船搬运粮食,复社士子和城外百姓,全程围观勋贵豪强跟反贼做生意。 场面有些诡异,而且特别离谱。 官兵水师也过来了,还有许多漕船和漕军。他们明明船多势众,却不敢进攻反贼水师,甚至躲得老远害怕被打。 刘顺义一脸不屑冷笑,哪家买了多少粮,都会用小本本记下。 谁家粮价卖得离谱,今后肯定被清算! 黄宗羲摇头感慨:“世道崩坏,乾坤颠倒,实在是……” “唉,不求粮价下跌,只求粮价别再涨了。”顾杲叹息道。 顾杲是东林党创始人顾宪成的儿子,顾宪成家里,只有几百亩地。若以地主每人可保留20亩地来算,顾家还真的不怕被分田。 东林党创立之初,目的非常单纯,就是要挽救国家,成员以中小地主居多。 闹出大动静以后,各方纷纷加入,导致鱼龙混杂,成为大地主、大商人的政治工具。 复社刚好相反。 复社建立之初,多为大地主、大商人。组织扩大以后,无数贫寒士子加入,小地主、小商人迅速增多。 吴应箕突然说:“夏收之前,必然涨到每石二两银子!” 陈贞慧说:“确实。” “我欲至江西投贼,诸君可有同去者?”吴应箕问道。 顾杲说道:“我也要去江西,并非从贼,而是观其施政。” 黄宗羲道:“那就同去吧。” 吴应箕已经打定主意,劝赵瀚立即拿下南直隶和浙江。 这位先生出身大族,不但在复社混得开,而且喜欢结交江湖游侠。 根据自己常年混江湖的经验,写下《江南弭盗议》,讨论总结该如何剿灭匪贼。又写下《江南平价物议》,讨论如何稳定物价,反正许多都是非常实用的文章。 吴应箕大摇大摆走过去,对刘顺义说:“我要从贼。” 刘顺义纠正道:“是投靠义军。” “都一样,”吴应箕笑道,“我懒得找船,且用兵船载我一程。” 刘顺义拱手说:“先生请上船。” 见吴应箕上船去了,顾杲和黄宗羲也跑来跟着。 南京兵部尚书张国维,此刻站在城楼上,遥观三个复社士子登上贼船,面部表情那是无比之精彩。 船上粮食,还有瓷器等货物,整整搬运了两天,一股脑卖给南京士绅商贾。 军舰卸货之后,立即拖着巨木,前往上海那边,自有郑芝龙的海船帮忙运去广东。 张国维看着反贼舰队离去,浑身无力的坐下。 他往往天空,乌云密布,似是要下雨。 若能下雨就好了,意味着今年旱灾不严重。 历史上,张国维以抗清烈士而广为人知,但他真正的身份是水利专家。他多想兵戈平息,踏踏实实兴修水利,即便劳苦奔波也乐在其中。 上海。 看着江西水师,把巨木移交给郑家海船,吴应箕说道:“郑芝龙跟江西勾结了,福建全省,恐怕旬月之间就能拿下。” “把江南拿下最好!”黄宗羲愤懑道。 黄宗羲对崇祯的怨气,虽未积累到顶点,但也早已暗骂了无数次。 在这种怨愤当中,其思想渐渐转变,只不过还没系统写成文章。他觉得,评价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 只要能够万民安乐,改朝换代也无所谓! 赵瀚那篇《家国天下论》,简直写到黄宗羲心坎里。而且许多内容,黄宗羲并未想到,看了文章之后,顿觉醍醐灌顶。 回到船舱,黄宗羲又看了一遍《家国天下论》,突然开始提笔写稿子。 《原君》! “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天下有公利而莫或兴之……” 有人类社会以来,人都是自私自利的。 对公众有利的事业,无人兴办;对公众有害的事情,无人摒除。 如果有这样一个人,不求个人利益,只求天下利益,不求个人避害,而令天下避害。那他必然辛苦千万倍,付出千万倍辛苦,却自己不享受利益,常人是不会去干的……古往今来都是这样,三代圣人也不能免俗。 三代之后的君主,以人主自居,把天下之利归于自己,把天下之害归于别人。还让天下人不敢自私自利,把自己的私利视为天下的公利。或许开始觉得惭愧,时间久了便心安理得。 黄宗羲这篇《原君》,受到赵瀚《家国天下论》的影响,写得比原有历史更加深入得多。 他把国家比喻为大商号,皇帝是商号总掌柜,官员是二掌柜、三掌柜和分号掌柜,天下万民都是商号的股东。 商号是股东们的商号,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如果皇帝和官员不称职,就该全部撤换掉。就像股东撤换诸多掌柜一样,这才是最合理的。当今之世,大掌柜、二掌柜们,事实上在谋夺股东的产业,还要把股东们都饿死才罢休。 只有那些糊涂小儒,才会死守君臣之义,以为君臣关系是天生不变的。 真正的大儒,应该明白至理:万民重于社稷,社稷重于君王! 写完这篇《原君》,黄宗羲拿去给顾杲和吴应箕。 二人看罢,惊骇莫名。 吴应箕说:“此文莫要现于世间,否则哪个君主能够容忍?” “快快烧了,恐有杀身之祸!”顾杲劝道。 黄宗羲却笑道:“此文之义,许多源自《家国天下论》,只不过我写得更无遮拦。那江西赵瀚,如果能够容忍,则此人必为千古之明主。若他不能忍受,那便是欺世盗名之徒,把我杀了更好,让世人看清其真面目。” (突然降温,感冒了,嗓子鼻子难受,今天只有两更。) 288【三十年内必至汉唐】 湖口。 商船刚刚靠岸,徐念祖等人出舱透气,突然码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接着锣鼓敲响,唢呐吹着喜气的音乐。 真·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却见一个儒生下船,立即有八人抬着蓝呢轿,稳稳当当停在他身边。 诸多士绅大族前来迎接,有司仪大喊:“请陆先生上轿!” 姓陆的的儒生哭笑不得,连连摆手:“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我就是来做老师的。” 一个士绅上前说道:“若无陆先生,湖口县中学就没法创办。陆先生是我湖口县的大恩人,还请不要推辞,坐轿前往学校吧。” 儒生还要推辞,一群士绅涌来,簇拥着把他推入轿中。 徐凤彩站在船上,迷惑道:“这是何方大儒,竟坐八抬蓝呢轿入城?” “哈哈哈,”李凤来忍不住笑道,“看他胸前徽章,便知是数学会的。总镇大兴文教,无论男女孩童,皆要读三年小学。小学之上,又有中学,许多州县都还未设置。必须有数学、几何老师,才能新设中学,眼前这位肯定是被请来教数学、几何的。” “江西竟如此重视数学、几何?”徐凤彩无比震惊。 李凤来说道:“总镇重视,士绅自然重视。今后开科取士,恐怕也会考这些,各州县都在暗中较劲。早一年开办中学,就能多出好些学生,今后考试做官也能占先手。” 徐念祖问:“江西有多少中学了?” “十多个吧,也可能二十几个,每年都要新增许多。”李凤来回答。 柳如是突然问:“县中设了中学,以前的县学就废弃掉吗?” “当然不是,”李凤来解释道,“直接把县学改为县中学,四书五经还是要学,增设数学、几何、大同等课程。” “原来如此,赵先生果然倡导实学。”徐凤彩高兴道。 商船略作补给,便进入鄱阳湖,带着他们前往吉安府。 那个姓陆的儒生,也被八抬大轿送进城里。 城外,客栈。 许都、许嘉应、周珪、王贺、丁汝璋等十多个士子,默默看着轿子入城。 突然,他们把窗关上。 许都说道:“决议吧,谁不愿起事?” 无人出声。 许都又问:“谁愿起事?” 全部站起来。 丁汝璋说:“皇帝昏庸,朝廷无道。浙江数年大灾,而今又加派练饷,今明两年,必又是人相食之惨状。这位赵先生,迟迟不来浙江,那咱们就打下浙江,把地盘给他送过去!” “我等已在江西观政三月,”王贺说道,“若江西之政,能在浙江推行,必救活数十上百万饥民!” 许嘉应笑道:“你家的田产可多呢。” “回乡之后,先分我家田!” 王贺紧握拳头:“家中族老,皆薄情寡义之辈。到时候,还要诸位帮忙,我家谁敢阻挠分田,便将其抓起来软禁。” “好!” 许都拍桌子说:“我带兵分你家田,你带兵分我家田!” 周珪也站起来:“我家没几亩地,分不分都无所谓。还有谁下不去手的,我带兵帮他家分田。” 丁汝璋说:“不必急着分田,咱们从东阳、义乌、金华,一路打到江山县。地盘跟江西接壤之后,立即请赵先生派人来浙江。出兵要快,要让官府反应不及!” “也可。”许都点头。 王贺说:“歃盟吧!” 十多个浙江士子,拿出关公像,割破手心,歃血盟誓。 关公,科举之神。 这玩意儿源于万历年间,新科进士分配工作,由于徇私舞弊现象严重,于是吏部改用抽签的方式。 吏部特别制作一种“关侯签”,标注方位、大小、简繁等内容。新科进士抽签之后,根据抽得内容,再分配到某某地做知县。 虽然扯淡,但很公平。 可惜没公平几年,就开始公然作弊。 关侯签被制作得长短、厚薄各异,只要给足吏部官员贿赂,就能事先知道自己所抽这筒,到底哪一支签是最好的肥差。 由于分配官员用关侯签,关公渐渐变成科举之神,士子科考之前经常去关帝庙拜拜。 业务太多,关公很忙。 许都等人坐船前往南京,拜会当地的背剑士子。接着又前往杭州,拜会徐颖,说明自己即将起事,请江西那边早做接应。 然后,游说复社在浙江的各分支。 许都交游广阔,旬月之间,竟说动上百个士子入伙。即便是大族子弟,由于害怕赵瀚,也不敢胡乱举报,甚至一些大地主出身的士子也愿加入。 只能说,浙江太惨了。 两年前的大旱,白骨露于野,父子、兄弟、夫妻相食,谁敢单独出门就可能被吃掉。 而今年又要加派,朝廷加派一分,官吏敢加派五分、十分! 历史上,许都是义社(复社分支)首领,散财募兵,召集勇士。一边联络各方士子,一边联络起义农民,拥兵十万,纪律严明,接连攻克东阳、义乌、诸暨、浦江、永康、武义、汤溪、兰溪等城。 最后被迫接受招安,许都在内的六十四人,招安之后遭到官府杀害。激得残部复叛,又攻下数座县城,战败向福建转移,并与福建起义军联合。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许都的白头军起义,就是一群秀才造反,江南士子皆持同情态度。 许都被杀,甚至导致徐孚远与陈子龙绝交。 …… 却说众人来到江西地界,都不用进城,就能看出欣欣向荣之景。 今年南直隶旱灾严重,江西又只有东北部遭灾。另外,今年洞庭湖平原,大概有一半地区干旱。 来到鄱阳湖,沿湖遍地良田。 还有许多渔民,同样废除苛捐杂税,一边划船打渔,一边摇橹高歌。 就是赵天王管得比较宽,规定渔网不能太密,鱼类繁殖期还不准撒网。 过吴城镇时,突听有人欢呼。 却是官差过来张贴告示,今年的夏粮,由于干旱严重,彭泽、湖口、浮梁、乐平四县田赋全免,靖安、武宁、宁州三县田赋减半。 “到了江西,各处都有惊喜呢。”林雪笑道。 李凤来颇为自豪:“便是江西的山民,如今也能吃饱。不过吃得不好,以番薯为主食。” 江西到处是山,许多地方没有开垦。 因为开垦荒地非常累,而且需要持续沤肥。开垦出来前几年,很可能收成不能让种子回本,两三代人才能让一块荒地变为良田。 很有可能,荒地刚刚变成良田,就有士绅出来夺田,因此农民垦荒的积极性不高。 而红薯不挑土地,刚刚开垦出来的荒地,虽然产量也很低,但收获绝对大于种子成本。现在江西山中,到处种植红薯,已经开垦出十多万亩山地。 徐念祖、徐凤彩兄弟对视一眼,都感觉有些惊讶。 李凤来这种大商人,说起山民能吃饱,居然带着非常自豪的情绪。 “嘿嘿,”李凤来笑着解释,“赵先生起事之初,吉安府各县没有番薯,番薯和苞谷都是在下采购引种的。而今,番薯、苞谷推广全省,也有在下的一份苦劳。” “失敬,失敬!”众人拱手行礼。 李凤来得意道:“举手之劳而已,能救活许多百姓,这是积阴德的大好事。” 船行至南昌。 码头之上,竟然出现一群服妖。 跟苏杭的服妖不同,南昌这些服妖,色彩并不艳丽,布料也不华贵,而是衣帽样式非常离谱。 甚至有人公然穿蟒袍! 又非传统蟒袍,还装饰有各种花纹,宽袖改成了箭袖,腰带紧扎非常精神。 “这蟒袍能穿出来上街?”徐念祖惊问。 江南也有人穿蟒袍,但都是在家里穿,顶多跟朋友私下交流耍乐。 李凤来笑着解释:“哈哈,赵先生不管服饰、家宅违制,只要别光着身子上街,穿戴什么都可以。当然,不能穿官服、军服和吏服,抓到之后立即打板子。” 柳如是看到南昌码头,竟然有不少妇人,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她们应该是出城礼佛的,身上裙袄不成体统,反正就是乱改一气,不过整体来看还颇为顺眼。 李凤来介绍说:“那是费家公子改良的样式,先在吉安府穿出,很快就传到南昌这边。发饰也改良许多,仕女们喜欢得很,平民女子也开始效仿。” 王微叹息道:“真盛世之景也!” 众人一路看着稀奇,顺江来到吉安府。 此时刚巧正午,一群苦力坐下歇息,小贩挑着担子过来,支起炉火烧汤煮面。 “老李,沽二两酒来!”一个苦力说道。 “哟,五哥,今天还要喝酒啊?下午扛包别摔着呢。” “二两酒怕甚?” “我也来二两!” “……” 一群苦力坐在码头吃面,居然人人沽酒喝,而且面汤油水也很足,还飘着一层油辣子。 徐念祖傻站在那里,看着苦力们喝酒吃面,突然眼眶湿润。 “兄长怎的了?”徐凤彩问道。 徐念祖喃喃自语:“我早该来江西,留在江南,平白蹉跎几年岁月。圣期,我能看到汉唐盛世,三十年内必至矣!” (推荐大罗罗的《活埋大清朝》,历史大神,质量不用担心,内容看书名就知道。) 289【说一不二】 《抑制棉田令》已经开始实行,并不强制干啥,只是略微提高棉田赋税而已。 同时,如果遇到天灾,棉田的优惠政策减半。即因天灾,粮田赋税全免,棉田只能免税50%;粮田赋税减半,棉田只能免税25%。 赣东北除外,棉花可以敞开了种! 近几年时间,每年必旱的赣东北,是整个江西最优质的产棉区。 那里出产的棉花,质量比得上山东棉花,用水力纺纱机简直浪费材料。必须人工纺纱织布,直接织成精致棉布,价格是粗棉布的好多倍。 江西省府设在南昌,左布政使欧阳蒸、右布政使霍韬,专程前来吉安汇报工作。 欧阳蒸递上一份农业发展计划,汇报道:“省府各司综合全省状况,认为农耕方面,当着重发展茶叶、棉花、桐油、苎麻、烟叶。特别是苎麻和烟叶!” “详细讲讲。”赵瀚点头。 欧阳蒸分析道: “江西茶叶自不必赘述,汉唐时期就名满天下。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琵琶行》说的就是江西茶。江西山地多,种茶很适合。” “江西又是全国四大产棉区之一,棉花也该种植,但最好只在赣东北敞开了种,江西其他地区必须抑制棉田数量。” “桐油、烟叶在南赣种植较好,那里遍地大山,种粮食也没什么收成。南赣还可以发展茶山,不过茶山跟桐油一样,成型比较慢,种下去好些年才有收成。因此,桐树、茶树慢慢栽种,不必急于一时,烟叶可以快速推广。” “江西推种的主要作物,该是苎麻……” 江西是明代的四大苎麻产区之一,这玩意儿不太挑地。只要荒地开熟之后,山坡上可以随便栽种,经济效益肯定远远大于红薯。 而且,水转大纺车,本来就是用于纺织麻纱。江西河流密布,苎麻广泛种植,就算不改进水转大纺车,也能完美契合起来。 苎麻主要用于纺织夏布,就是夏天穿得布,透气,凉爽。 现在,赵瀚军中的绷带,清一色使用苎麻夏布。苎麻纤维含有叮咛、嘌呤、嘧啶等成分,对多种细菌有抑制作用,还有防腐、防霉的功效,简直就是做医用绷带的首选。 水力纺纱机推广之后,去年增产最迅猛的,并非粗棉布和粗棉纱,而是夏布! 甚至广东商贾也大量购买,可以出口到东南亚。 由于江西夏布突然变得极为便宜,郑芝龙一口气购买两万匹。船员特别喜欢这玩意儿,穿起来比棉布凉爽透气,在南洋那边根本不愁销路。 苎麻还能制造火绳枪的火绳,海船上的缆绳等等。 “苎麻是个好东西,”赵瀚点头赞许,“拿着你们的农业计划,去政务司跟黄掌司接洽。记住,农业发展,要考虑配套工商发展,二者是相辅相成的。” “是!” “去吧。” 两位布政使联袂离开。 在赵瀚手下做布政使,可没有那么轻松,必须熟悉全省工、农、商业面貌。 反观大明的布政使,由于督抚成为常态,本该统管全省政务的布政使,权力直接缩小为省府办公厅主任。 真的,明末那些布政使,只要朝廷派来总督、巡抚,就立即变成省办公厅主任,其实际权力还不如下面的知府。 这种情况是不正常的,但在明末又很正常。 除了兵部稍微好些,大明的内阁、六科、六部全部功能紊乱! 崇祯皇帝若想扭转乾坤,必须先规范中枢各部门,先把各级官员的职责理清再说。 当年张居正改革,也是先改革朝堂,整顿内阁、六科、六部,并施行政绩考核制度。否则,中央都一片混乱,地方上怎么变法? 崇祯刚好相反,带头扰乱中央! 他在工部、户部安插太监,直接把这两个部门一棍子打残。 可崇祯也没办法啊,工部、户部的贪污太离谱。他不信任文官,只能把太监派过去……然后,贪得更离谱,太监先贪一笔,文官接着继续贪。 处理完一堆政务,赵瀚瞟了眼时钟,伸着懒腰回家吃饭去了。 如今,全国两个地方的钟表最好,一是苏州,二是广州。 只可惜,仅有时针,没有分针和秒针。 赵瀚在广州的时候,召见了几个钟表匠,让他们把分针给研究出来。 研制分针,还需要时间。 就像湖南、广东两省布政使,至少还得要一年,才能把全省情况给摸透。先制定全省农业规划,再配套发展工商业,不能违背当地实情胡乱发展。 散步回到后宅,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小妹在学校吃午饭,只剩费如兰和盘七妹。两女都小腹微隆,全怀孕了,而且时间比较接近。 “夫君,我能把《三字经》背完了!”盘七妹兴奋道。 赵瀚笑着鼓励:“很聪明,再接再厉,数字也要一起学。” 费如兰微笑道:“七妹确实聪明,《三字经》学得很快,就是写字还要多练习。” 她们一起怀孕,不能到处乱跑,干脆整天在家里读书。 盘七妹把《三字经》当成汉语教材,除了口音有些古怪,日常用汉话交流完全不成问题。 三人一边聊天,一边吃饭。 突然,侍卫前来禀报,递上一封书信。 赵瀚放下筷子,嚼着饭菜把信拆开,读完之后说:“让他们下午一点到总兵府来见。” “是!”侍卫退下。 说实话,赵瀚对那位大姐,没有太深的感情,毕竟穿越过来就没见面。 “嗒,嗒,嗒……” 办公室的钟摆,摇晃着发出声响。 徐凤彩、徐念祖、王微、林雪、柳如是五人,已在候客室等待多时。 秘书陶爱之走进来:“两位徐公子请跟我来,三位小姐还请稍待。” 徐氏兄弟连忙跟上,徐凤彩有些忐忑,徐念祖却极为兴奋。 终于,他们见到赵瀚。 赵贞兰也才二十多岁,她的弟弟当然更年轻,兄弟俩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拜见赵先生!” “两位请坐吧。” 一个徐阶的直系后裔,一个徐阶弟弟的后人,赵瀚还是很感兴趣的。 徐家是大地主啊! 徐凤彩拱手道:“在下的三弟徐致远,与一女子两情相悦。据弟妹所言,她原名赵贞兰,在天津与弟弟赵瀚失散。” “那便对上了,正是我大姊。”赵瀚说道。 徐凤彩说道:“弟妹现为良妾,与三弟单独住在别业当中。除了弟妹,三弟之后正妻,并无其他妾室。” 赵瀚点头说:“我晓得了。” 这算什么反应? 徐凤彩心里愈发忐忑,徐家真的不敢休妻。正妻也是大族,一旦无过而休之,还是因为巴结赵瀚,徐家的名声就全毁了。 终于,赵瀚开口说:“我会派几个人,把大姐和姐夫借来江西。” 徐凤彩叹息又庆幸,赵瀚已经给足面子,打算先冷处理此事。至于今后,很可能是和离,不离婚也得离婚。 徐家还有时间做思想工作,否则和离之后,三弟的原配自杀怎办? 到那时,不仅丢了徐家的脸,也对赵瀚的名声有影响。 “事情就这么定了,徐家的首尾,你们自行处理。”赵瀚直接下令,根本不与徐凤彩商量。 徐凤彩拱手说:“徐家会处理好的。” 赵瀚突然问:“徐家的田很多?” 徐家田产何止是多,全族加起来上百万亩! 不过已经分家好几次,就拿徐凤彩三兄弟来说,这一支大概拥有田产二十万亩。 “赵先生放心,徐家一定配合分田。”徐凤彩连忙说。 既然三弟娶了赵瀚的姐姐,那就可以各种操作。把家里的田提前卖掉,换成各种财货,然后一心一意做官经商。 赵瀚说道:“徐家在江南影响力太大,须迁走一些。打散分迁到五个省如何?” “这……”徐凤彩不敢答应,他也没有权力做主。 “就这么说定了,”赵瀚再次拍板决策,“徐家之人,有谁不愿分田,有谁不愿远迁,我会派人去说服他们。我是讲道理的,相信徐家人也能听进去道理。” 徐凤彩欲言又止,终究不敢反对。 徐家完蛋了。 田产一分,家产一分,打散迁居到五个省,估计能分散到十多个县。到那个时候,徐氏族人的心就散了,根本不可能再拧成一股绳。 徐念祖心里有些恐惧,甚至背心都在冒汗。 赵瀚说的这些话,证明其无比忌惮徐家。若非娶了他大姐,估计徐家要被拿来立威,到时就不是打散远迁那么简单。 好险,好险! 恐惧的同时,徐念祖又热血沸腾,这才是一个雄主的样子啊。 开国君主,哪个不强势? 赵瀚若表现出妥协征兆,徐念祖反而看不起。 徐念祖猛地起身,拱手道:“请总镇立即发兵江南!” “这么着急?”赵瀚笑道。 徐念祖说:“今年南直隶又旱灾严重,虽然浙江没有遭灾,但江南今年必然饥荒。朝廷的赋税太重了,又屡次加派,百姓早已不堪忍受。总镇若不发兵,江南今年至少要饿死几十万人!” 290【诗才】(为企鹅大佬加更) “何时出兵,如何出兵,我早有打算。”赵瀚说道。 “我知今年夏天,赵总镇欲出兵哪里,”徐念祖拿起自己的茶杯,走到赵瀚桌前,蘸茶水画简易地图,“无非是尽得湘南之地,以长江为界,与北方官兵对峙。” 赵瀚感觉有点意思,笑道:“你继续说。” 徐念祖没有继续画地图,而是说:“福建贼乱多年,福建官兵又在江西全军覆没。总镇之意,北从铅山出兵,西从潮州出兵。如果收服郑芝龙,还能从海上去打福州。福建官兵,必然望风而降。” 赵瀚坐直了看着此人,他今年夏天的扩张计划,居然被明明白白说出来。 好吧,也不算离谱,懂军略的都能猜到。 赵瀚笑问:“既如此,为何又让我出兵江南?” 徐念祖说:“赵总镇迟迟不下江南,无非忌惮朝廷北方大军。现在不用忌惮了,去年鞑奴入关,把北直、山东搅得天翻地覆。西北流寇趁机壮大,如今把河南、南直打得一塌糊涂。别说派遣大军南下,朝廷在北方打仗都兵力不够,还要增派练饷来编练新军。练饷一出,大明必亡!” “坐下吧,别站着了。”赵瀚抬手示意。 大明朝廷,崩得有点快。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即便赵瀚啥都不做,大明也绝对撑不到崇祯十七年。 去年是一个分水岭—— 赵瀚扩张,鞑子破关,流寇复起。 三股势力互不牵扯,却又彼此影响促进,合起来把朝廷给打痛打残了。 由此产生剧烈的化学反应! 大明财政已经彻底崩溃,只是崇祯十二年春,若论财政状况,估计崩到了崇祯十五年的程度。 就连围剿流寇的官兵,许多部队都发不起粮饷,全靠武将自己在民间抢劫。 朝廷还要继续编练新军,加派练饷总额七百万两。 这七百万两银子,大部分由河南、山东、南直、浙江、四川、湖北来出,加上地方官贪污的银子,老百姓哪里承受得住? 赵瀚想让大明多活几年,可就目前来看,真活不了多久。 “总镇,”徐念祖焦急道,“你就眼睁睁看着江南百姓饿死吗?” 赵瀚发问:“你徐家那么多田,怎不拿出粮食赈济灾民?” 徐念祖叹息:“徐家的棉田、桑田确实多,可粮田真没有多少。徐家若欲赈济灾民,几千人自是可以。一旦饥民上万,就得去买粮食。可总镇在江西、湘南禁运,徐家有钱都买不到粮!幸亏去年旱灾不重,否则今春的江南米价,至少得涨到五两银子一石!” 太湖平原及周边,在明初属于全国第一大产粮基地。 工商业的迅速发展,导致这个产粮基地,粮食产出还不够自己吃,必须从湖广和江西买米。 赵瀚的扩张,打破了这条供给链! 江西、湖南运出的粮食减少,导致江南米价飞涨。工人和农民买不起粮食(许多农民种棉花换粮),造成社会性供求失衡,城市和乡村生态都被破坏。 这个时候,朝廷还要加派赋税,无异于致命一击。 苏松常湖诸府的士绅大族,要么直接从事工商业,要么给工商业提供原材料。他们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如今已不是粮价暴涨,而是社会物价整体上涨! 江南各府,无论地主,还是商贾,都希望早点结束这种情况。他们经营百余年的经济生态,被赵瀚给彻底打乱了。 “总镇,人相食啊!”徐念祖喊道。 赵瀚叹息:“江南大族太多,分田阻力过大。” 江西虽然土地兼并严重,但山多地少,能有几万亩地已是超级大族。 而江南,一家一姓,动辄数十万亩地! 这是工商业繁荣带来的必然结果,资本不仅让良田改种棉花,还让财富迅速向少数家族集中。这些家族越是有钱,就越要兼并土地,如此情况在全世界都一样。 徐念祖沉默不语。 “我再想想吧。”赵瀚没有立即拒绝。 徐念祖还想再说,被族弟徐凤彩拉住,生怕因此触怒这位赵先生。 赵瀚挥手道:“去吧。” 徐氏兄弟离开,三位名妓被请进来。 赵瀚靠坐在椅子上,指头敲打扶手,脑子里全是江南之事。 计划赶不上变化。 自起兵以来,赵瀚的军事扩张计划,就没有哪次能坚持到底。 大明的腐朽,大明的脆弱,超乎赵瀚想象,他的计划全部过于保守。 “拜见赵先生!” 三位名妓齐刷刷行礼。 “坐吧。”赵瀚随口说道,依旧还在思考正事儿。 此时已是春末,赵瀚穿着一身棉质道袍,就是棉布做的明代休闲服。 服饰非常普通,但架不住人物非凡啊。 三个名妓见过许多大人物,有名士鸿儒,也有一方督抚。但还真没哪个,能有赵瀚这般气势,就静静坐在那里,便给人一种强烈压迫感。 突然,赵瀚回过神来,笑道:“真是抱歉,刚刚在想事情。” 仿佛坚冰融化,那种压迫感顿失,让三人同时放松下来。 王微年龄最大,她奉承道:“赵先生日理万机,恐在想什么天下大事。” “你还真猜对了,”赵瀚问道,“你们且说说,我该先打江南,还是先打福建?” 三女哑然。 她们擅长诗词绘画、曲调歌艺,还真没跟客人聊过这种内容。 赵瀚笑道:“别怕说错,畅所欲言便可。” 林雪说:“妾身是福建人,希望先生能够先打福建。” “先打江南!”王微和柳如是同时开口。 赵瀚问道:“为何要先打江南?” “江西一路行来,百姓安居乐业,”王微回答说,“那江南财赋之地,与其银子落入贪官之手,不如赵先生打下来,让江南的老百姓,都跟江西老百姓一样,早点过上好日子。” 柳如是则说:“南京、镇江还好些,江南偏远州县,听说米价已经涨到三两银子。这般腾贵米价,百姓哪里买得起?赵先生若不出兵,江南今年要饿死很多人。两年前,妾身从松江至苏州,仅百余里路,便看到三次吃人场面。若是无人护送,妾身怕是也被吃了。” 江南太脆弱了,钱多粮少,一遇天灾,必定饥荒。 赵瀚突然转开话题,笑道:“三位来江西,欲做何营生?” 王微说:“妾身想做女校老师。” 林雪道:“妾身善画,可为书坊画些插画。” “妾身……也想做女校老师。”柳如是说道。 赵瀚想了想说:“扫眉书院,已经不缺女先生。吉水、南昌、饶州、铅山、九江多地,都在筹办女校,我可以写封举荐信,你们拿着举荐信去便可。至于书坊,我也可以写举荐信。” 柳如是突然问:“赵先生,女子能否在江西做官?” “能,”赵瀚叹息道,“但很困难,容易招惹非议。” 小红已经嫁人了,为了顾及家庭,不再做宣教员奔波。而是做了安福县主簿,相当于县办主任,这事儿在去年引起轰动,甚至还有迂腐之辈,跑去县衙门口贴大字报。 赵瀚的总兵府,也收到一大堆请愿信,希望他能禁止女人做官。 柳如是连忙说:“妾身只是随口一问。” 林雪立即转开话题:“《射雕英雄传》,是不是赵先生所著?” “哈哈,”赵瀚忍不住笑起来,“你看过那本小说?” “两年前再版,我为《射雕英雄传》画过插图,”林雪说道,“此书有两种署名,一为李卓吾(李贽),一为赵子曰。近年来,盛传赵子曰便是江西赵先生。” 赵瀚忍俊不禁:“怕不是江西赵先生,他们的原话是江西赵贼。” 林雪不接这话,追问道:“真是赵先生所作?” 赵瀚好笑道:“以前给人做家奴,手里没钱,写小说赚些润笔费。” “先生真是大才。”林雪恭维道。 通过小说,林雪成功让气氛轻松融洽起来。 柳如是再接再厉,问道:“相传赵先生有秀才功名,可是真的?” “考了两次,没考上。”赵瀚说道。 王微问道:“先生精通诗词否?” 赵瀚笑着说:“并未精习。” 名妓自有名妓的处世之道,这三个女人,都试图套出赵瀚的兴趣点。 也没有别的心思,就是想获得赵瀚关照。 那天徐颖与张溥的谈话,柳如是全程旁听,她问道:“听说先生年方十四,便得江西督学青睐,欲收先生为弟子?” “有这事。”赵瀚点头。 王微和林雪都非常惊讶,她们以为赵瀚学问粗浅,没想到还是个神童。 一省提学官主动收徒,这种事情实属罕见,因为肯定招惹非议。 柳如是翘起嘴角:“我猜赵先生必定满腹经纶,只把诗词视为旁门小道,因此不屑与人谈诗论词。赵先生定有几首大作吧?” 她们也懂“国家大事”,但都是老一套,什么整顿吏治、任人唯贤。 这些根本不用说,江西已经做到了。 那就只能往诗词方面引,那是名妓们的强项。 赵瀚笑道:“我倒想起一首旧作,在三位名家面前班门弄斧。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此诗吟完,三位名妓连忙站起:“多谢先生教诲!” 她们的小心思被赵瀚看穿,而且还被此诗给敲打了。让她们今后吟诗唱曲,多多关注民间疾苦,不要只顾帝王将相和才子佳人。 这首诗丢出来,也是赵瀚在告诫治下文人。 柳如是心想:赵先生不愧为神童,果然是精通诗词的,藏在心中不露痕迹而已。 291【江西文坛】 三位名妓被打发走,出了总兵府,全都长呼一口气。 林雪咋舌道:“那首诗吟出来,可把我给吓坏了。” “我倒是没被吓住,反而觉得有趣呢,”柳如是笑道,“以往谈诗论词,都是宾主尽欢,今天头一回被人写诗来训诫。” 王微忍俊不禁:“赵先生让人莫唱当年长恨歌,他自己这首诗,却颇有白乐天的神韵。” 柳如是说道:“赵先生关心民间疾苦,又是个知行合一的,写诗自然通俗直白。我看他豪迈得很,不屑弯弯绕绕,跟寻常文人风格迥异。” 三女结伴而行,出城前往客栈,却见城外竖着露亭。 码头那边也有露亭,但多贴着商业信息,这里的露亭却更多是官方告示。 王微凑近一看,念道:“庐陵县衙扩招十二名观政员,观政三月,食宿自理,可转为预备吏员。庐陵六镇,每镇扩招三名观政员……”念完告示内容,王微叹息道,“我若年轻二十岁,必去做这观政员,今后说不定能当县太爷。” 一路听李凤来讲解,柳如是对江西施政已有所了解,她说:“这个告示都被风雨打烂了,想来是两三个月前贴的。仅庐陵一县,就新增三十个预备吏员,看来今年夏天是真要出兵。” 江西已经可以批量生产官吏,湖南和广东也快走入正轨了。 地盘越大,越不缺人。 可惜隐患也增多,新旧官吏鱼龙混杂。特别是偏远县镇,廉政司鞭长莫及,全靠宣教官和农会监督。而完成分田之后,宣教官大部分要撤走,只在县衙留一个宣教科。 从今春开始,总兵府廉政司,设置十二名廉政使。 每三人一组,抽签决定方位,照着既定方向微服巡视各州县。有点类似大明的巡按御史,但没有司法权,也不得干涉地方事务。 林雪又念第二份告示:“武兴镇副镇长钟安,娶该镇女子黄氏为妻。李家村集体开垦之山中荒地,副镇长钟安串通村长李隆,各给黄氏、李隆两家多分三亩。经查,钟安另有贪污罪行,吞没稻谷六十余石、吞没苞谷九十余石……” “经庐陵县衙审理判决,钟安发配矿山为矿工,其妻黄氏勒令改嫁。收回钟安个人名下全部田产,收回黄氏名下两亩田产,收回黄氏娘家一半田产。李隆发配矿山为矿工……” 柳如是惊叹道:“只占了六部荒地、六十石稻谷、九十石苞谷,这就发配了两个官儿?” “江西的吏治可真严。”林雪感慨说。 寻常情况下,还真没这么严。 这桩案子,一是动了土地,触碰到绝对红线。二是案件发生在武兴镇,那里可是赵瀚起兵的地方! 王微讥讽道:“这个副镇长可真蠢,为了几亩荒地、百余石粮食,便把自己的前途丢了。按照李员外(李凤来)的说法,此时在江西做镇长,今后至少也是个知州,说不定还能做知府。” “世上总有许多目光短浅之辈。”柳如是莞尔道。 林雪笑道:“有赏有罚,这里还有嘉奖令呢。” 却是庐陵县这边的兵器所,有个工匠改进藤甲制作技术,令藤甲泡制周期缩短三个月。特奖励白银五两,工资涨三级,赏田一亩,入选今年的“十大巧匠”。 柳如是稀奇道:“工匠竟也有这般礼遇。” 王微笑着说:“换作我是工匠,也会拼命给赵先生效力。” 三位名妓越看越觉有趣,结伴去逛城外街市。 她们的第一目标,不是珠宝店铺,也不是胭脂水粉,而是直奔附近的书店。 “三位姑娘请进!” 书店老板眼前一亮,亲自过来招呼,实在是这三个女人太漂亮了。 柳如是道:“我们是外地来的,这里可有什么新书?” “新书多着呢,三位姑娘这边来。”书店老板殷勤备至。 只随便瞟了几眼,三女便看出差异。 江南那边的书店,纯以数量而论,第一当属教辅资料,第二则是诗词文集,第三便是曲本小说。 而在此地,教辅资料几乎没有。 进门处整个书架,全是律法、水利、数学、公文写作、大同理论和农业书籍。 从今年春天开始,官吏升迁为知县,必须经过一次考核,以上内容属于必考科目。 主要是有资历做知县的太多,怎么选拔都不公平,那么干脆组织考试。 让那些“预备知县”来答题,也不是让你都答出来,只要考得比别人好就行,优先选择名列前茅之人(大同理论不过关,直接失去此次晋升资格)。 如今,知县考试已经结束,就等着夏收之后打仗,新占了地盘立即过去做县太爷。 去年冬天宣布的消息,各地书商闻风而动,印出大量相关书籍。 不只有资格做知县的来购买,许多普通官吏、士子也来买书,反正今后迟早是要考的。 柳如是看着那些专业书籍,叹息道:“复社一贯倡导实学,江西才是真的在崇尚实学啊。” 王微转到了经史子集那边,传统书籍跟江南没区别,但新近刊印的文集还真不少。 “先生可知,江西有哪些文社?”王微问道。 书店老板如数家珍:“吉安有白鹭洲社、信社、竹下社,南昌有洪都社、鹜社、晓社,九江有江州社、盛社……” 王微惊讶道:“这么多文社?” 书店老板笑道:“许多大族士子,不愿案牍劳形,因此不去应征做吏员。江西又无科举,他们就结社吟唱,整日与江湖风月为伴。小说、戏曲亦是大兴,一些落魄的大族士子,便写小说、戏曲为生。总镇倒也关照这些人,没有给润笔费的书坊,不许随意刊印作者文章。须得原作者死后二十年,方可不经同意而刊印。” 柳如是笑道:“这可是个好法子,查得过来吗?” “肯定查不过来,要作者自己去检举,自己指认是哪家书坊在盗印。”书店老板说。 柳如是随手抽出一本册子,名叫《竹下文集》。 翻开阅读,多为山水田园诗,其中不乏发牢骚的作品,字里行间可看出对赵瀚政策的不满。 “王冠姑娘?”突然有人惊呼。 王冠是王微年轻时候的名字,她转身一看,全无印象,微笑道:“先生万福。” 此人四十来岁,模样端正英俊,拱手道:“在下吴炳,字可先,二十多年前,曾与姑娘泛舟太湖。” “原来是吴先生。”王微还是没有印象。 吴炳却颇为兴奋:“当时在下还是举人,有幸随眉公先生游湖。” 眉公先生就是陈继儒,写《小窗幽记》那位,王微顿时回忆起来。 不过嘛,当时人多,依旧对吴炳没有印象。 吴炳笑着说:“在下万历四十七年便中了进士,此后辗转各地为官,一直未能再见王冠姑娘仙颜。” 可以理解吴炳对王微的热情,少年时普普通通的举人,跟随一群大佬游湖,只能坐在角落里助兴,都没法给这位名妓留下印象。 王微也颇惊讶,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到现在至少也该是一省大员,怎在吉安府穿着布衣? 吴炳主动解释说:“赵先生攻取南昌府时,在下是江西提学使。而今没有做官,属于总兵府宣教司的外聘顾问,《大同行记》便是在下的作品。今春又创作戏本《西窗记》,亦是以真人真事改编。” “失敬,失敬!”王微连忙行礼。 吴炳的老家也在江南,这厮把田产都卖了,将妻妾儿女接来江西。 儿子的年龄半大不小,被他扔去读小学。女儿嫁给一个镇长,且是举人出身的镇长,未来多半能做大官。 至于他自己,由于《大同行记》引起轰动,干脆专职创作“革命文学”,甚至被宣教司特聘为顾问,经常被请去干部培训班讲故事。 让他做官? 那是不可能的,赵瀚治下官吏太累,悠闲惯了的吴炳受不住。 吴炳把三位名妓请去茶楼,给她们讲述江西文艺圈。 “江西文章,无非三类。” “第一类是大同文章,最著名的当属《白毛女传奇》。之前只有话剧,又来改为戏曲,去年有人写成小说。在下的《大同行记》,也是这一类,能够排进前三。” “第二类是牢骚文章,要么家里被分田了,要么自觉郁郁不得志。” “第三类是颂德文章,这些士子虽未做官,却拥护总镇之施政,以商贾子弟居多。他们说,只须二三十年,神州必复盛唐之景。这些人也是复古派,无论诗词歌赋,皆以盛唐为尊。就在上个月,还有三十多个士子,联名上疏总兵府,请总镇早早出兵拿下江淮。” 王微问道:“请教先生,哪里的女校还却老师,离吉安府越近越好。” 吴炳说道:“吉水县正在办第三所女校,我可以帮忙写推荐信。” 王微高兴道:“多谢先生!” 柳如是突然来一句:“我要去庐陵县衙观政,今后做女官!” 众人惊讶无比。 柳如是心气儿高得很,自从跟陈子龙分手之后,就发誓要嫁给才学更高的。 她觉得赵瀚就不错。 今天的短暂接触,柳如是已经弄清楚,赵瀚不喜欢吟诗作词,更喜欢能做实事的。她于是就想做女官,一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二来可以引起赵瀚的关注。 (求月票,这几天双倍月票。) 292【女实习生】 有赵瀚的推荐信,又有吴炳带路,王微和林雪很快找到工作。 王微去了吉水县的女校做老师,林雪则与多家书坊合作,平时给书籍画一些插图。 林雪为了试探江西画价,拿出自己画的一副观音相,书画店直接给出五两银子。并且,书画店老板还说,这种质量的画作,画多少他就收多少。 五两银子,抵得上庞春来、李邦华等人十天工资了。 就算啥都不干,只靠作画卖画,林雪也能活得滋润,但她来江西是想嫁人的。 不是做妾,只做正妻。 至于林雪的画技有多高超,董其昌曾经品评过。明末女画家当中,南宗杨慧林,北宗林雪,是谓“南杨北林”。 还有一位大文豪李渔,不说他代表作是什么,反正懂的朋友都懂。 李渔在创作《意中缘》时,感慨两位女画家的遭遇,在戏曲中把杨慧林嫁给董其昌,把林雪嫁给了陈继儒。 这天,柳如是坐着舆轿回来,还有个书店伙计帮忙送书。 回到两人合租的院子,林雪惊道:“买这许多书,你真要做女官啊?” 柳如是笑道:“我打听过了,各地衙门,每季度招一次观政员。观政期间,没有俸禄,食宿自理。只要不犯错误,三个月就能转为预备吏员。” “看来你是下定决心了。”林雪笑道。 两人各自雇了女佣,还有婆子烧饭洗衣,小日子过得特别滋润。 柳如是让店伙计把书送进房里,给了一把铜钱做小费。 她卷着一本书出来,说道:“林姐姐,你看这是甚物什?” 林雪凑过来一看:“番银。” “是天下大同银元,一枚银元就是一两银子,可比碎银和银锭方便多了,”柳如是把银元抛过去,“给你一枚,当是房租。” 今日天晴,林雪抱着书画到院子里晾晒。 柳如是则在廊下看书,她看的这本是公文写作。格式早就懂得,只不过江西这边另有规矩,公文不得有生僻词汇,尽量不要引用典故,而且必须使用俗文写作。 俗文,就是偏口语化的文章,可以理解为古代的白话文。 事实上,明代许多学术文章,包括大儒的著作,都经常使用俗文来阐述。其口语化程度,介于文言文与白话文之间,只比《水浒传》稍微正式一些。 柳如是理解规矩之后,便不再看这本书,而是拿起了《增损大明律》。 《增损大明律》属于删改版,整本书大概改动了三分之一。 如此度过数日,突然想起还未落籍,于是她们相约去办理户口。只能办临时户籍,需要定居半年以上,才能改为永久户籍。 来到户科。 中间隔墙已经拆了,仿佛窗明几净的大写字间。 县衙户房的科长很年轻,正在伏案疾书。或许是工作太久,放下毛笔揉搓手腕,猛然看到林雪与柳如是,目不转睛直接看呆了。 “两位女公子要办什么?”一个小吏问道。 “落户。”林雪回答。 小吏拿出一张户帖,说道:“坐吧。外地人?” 林雪说:“是。” 小吏问道:“姓名。” “林雪,字天素。” “籍贯。” “福建,建宁。” “……” “户帖工本费十五文,不收崇祯折十钱。治安费每月二十文,可按月交,也可预交一整年。” “治安费是何物?” “吉安府人太多,县衙刑科要设分理衙门,每三坊建一派出所,负责巡逻、缉盗、救火、打更。” 两女都交了半年的治安费,觉得这什么派出所很有意思,有点像南京的五城兵马司。 由于安定繁荣,吉安府人口迅速膨胀,其中很多都是外来户口,城内城外加起来已经超过25万人。 就连城市周边一些耕地,都被拆迁了建房子。 县里的官吏哪管得过来? 赵瀚下令整合原有机构,全程设立五个派出所,每个派出所管辖五万多人,职责集民警、刑警、巡警、火警于一身。 大城市必须这搞,南京、北京就有五城兵马司。 不过嘛,大明南北两京的五城兵马司,在明中期基本就丧失功能。一大堆部门能够指挥他们办事,到最后正事已经没人办,几乎沦为勋贵、太监和文官的仆役。 你可以理解为,南京和北京的警察,一天到晚都找不到人,全在给做官的免费当差。 朱元璋对五城兵马司极为重视,他要知道被搞成这样,估计能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等两女办完户籍离开,年轻科长立即过来。 “科长!”小吏连忙问候。 年轻科长问:“两个女子合租一院?” “对。”小吏说道。 这位科长随当官的父亲久居外地,两年前回到江西,升任庐陵县刑科科长已经非常快速。 他今年二十岁,未婚妻已经病逝,正琢磨着娶妻呢。 柳如是实在过于漂亮,令他望而却步。林雪却非常合适,大几岁就大几岁,从良妓女也无所谓,其相貌足够忽略许多事情。 只能说,文艺作品对思想风气的影响,很可能超过了宣教司的教化。 这几年大量戏剧小说,描写丫鬟、妓女的爱情,让许多年轻人没那么多顾忌,私底下都梦想着有一段绝美姻缘。 当然,必须扛住家里的老顽固,冲破封建家长的阻挠。 每年中午和傍晚下班,年轻科长都要出去溜达,暗中观察林雪的行踪路线,试图制造些街边偶遇的场景。 观察半个月,年轻科长彻底沉迷,他发现林雪的画技超神。 才女啊! 柳如是则天天看告示,等她背熟半本《增损大明律》,终于等来县里招募观政员。 只收三十个,报名的有一百多。 以前身有功名的士子,不愿做观政员。这玩意儿就是实习生,给人做杂活还没工资,干满三个月只能当预备吏员。 可随着赵瀚占领湖南和广东,各府县都有大量士子来报名! “你给自己报名?”小吏傻傻看着柳如是。 柳如是问道:“女子不能报名吗?” “这倒没有,可是……可是……”小吏不知道该说啥。 柳如是笑道:“既然没有禁止女子报名,那便是可以,请帮我录名吧。柳隐,字如是。” “好……好!” 小吏浑身轻飘飘的,被柳如是的微笑搞得神魂颠倒,晕了半晌终于说:“明天来县衙考试。” 县衙吏员,包括诸多报名者,都傻傻看向柳如是,一是其美貌,二是居然有女子报名观政。 如今确实有许多女子,在宣教团里做事,可在县衙做官的却只小红。 而且小红也是宣教官转政务官,柳如是属于第一个报名考观政员的! “下一位!” “我是举人,这是我的凭证。” “原来是举人先生,你不用考试,直接到县衙观政便可。” 全国秀才一大堆,举人却要少得多。 一旦有举人愿意观政,直接录取,不占名额,而且转正升官都很快。这种做法,既能选拔人才,又能拉拢士子。 翌日。 柳如是前来考试,公文简单,律法还行,农事抓瞎,数学懵逼,大同理论合格。 考得这么烂,居然是第八名,可留在县衙观政,不用被分配到乡镇衙门。 吏科科长愁眉苦脸,拿着柳如是的试卷,前去请示庐陵知县张焕君。 “县尊,这是个女子。”吏科科长说。 张焕君点头赞许道:“真是好字,文采也属上乘,俗文都能写得朗朗上口。当录之。” 吏科科长重复:“县尊,是个女子!” 张焕君哈哈大笑:“女子便女子,一个观政员而已。” 庐陵知县相当于赵瀚的京兆尹,能做到这个位子的,怎么可能是迂腐之辈? 上一任庐陵知县,把费纯的父母都惩治了! 柳如是在县衙实习的第一天,直接引起轰动,各科官吏轮番围观,以乱七八糟的借口往户科跑。 柳如是头两天纯属打杂,户科的年轻科长,见闲杂围观者太多,把她扔去最里面抄写公文。渐渐的,协助处理政务,各种工作都信手拈来,完成之后还有空自学数学。 总兵府。 赵瀚好笑道:“她在县衙观政?” “是啊,消息都传到总兵府了。”秘书王岱说。 “传令下面的人,不要刁难,也不必照顾,”赵瀚问道,“行军组建好没?” 张家玉说:“已集训半个月。” 费如鹤已经被调回来了,官复原职,不过现在掌管东兵院。他从广东抽调军中骨干为框架,湖南也调回一些军官,然后招募江西贫穷地区的农兵入伍。 赵瀚麾下的职业军人数量,终于增加到28000人。 把庞春来、李邦华、费纯、陈茂生、萧焕等人叫来,赵瀚说道:“这几天,大家商讨许久,我也下定决定了。今年留着福建不打,先把江南占下来,各司都做相应的准备吧,等夏粮入仓就立即出兵!” 让赵瀚改变战略决策的,是徐颖发来的一封信。 浙江秀才要起义了! 复社在各地皆有分支,而义社属于浙中地区最有影响力的分支。 义社领袖许都,竟然要发动起义,已经串联好几个县的士子,而且得到许多商人和中小地主的支持。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赵瀚必须改变扩张计划。 这次,赵瀚要亲征江南,亲自出面控制那些江南大族。 293【浙中秀才起义】 明代晚期,有三大怪儒:李贽,陈继儒,李渔。 怎样能叫怪? 离经叛道! 李渔是其中最一言难尽的,《肉x团》虽然没有落下真名,但稍微熟悉李渔作品的人,都能看出这本小说是他所写。 《肉x团》的核心思想有两个:享乐无罪,纵欲适度。 这货特别喜欢联床,三个姬妾,分睡三晚,合睡一晚,谓之“三分一统”。 此时此刻,李渔还不叫李渔,他的姓名字号非常适合仙侠小说。 姓李,名仙侣,字谪凡,号天徒! 并且这时的李渔,只有一个妻子,相亲相爱,并无姬妾。 兰溪县,夏李村。 李渔正在院子里磨剑,母亲坐于檐下痛哭,妻子和嫂子耐心安慰。 大哥李茂焦躁道:“二弟,不可是糊涂了?再过两月便是乡试,你是县里的五经童子,今年定能考中举人,为何要跟着那群酸儒造反?” 李渔洒水润剑,用手指刮着剑锋说:“再过两月,连杭州都没了,还考劳什子乡试?” “江西赵贼,怎有那么厉害?别跟着他们闹了,好生准备乡试吧。”李茂苦劝道。 李渔猛地站起,归剑入鞘,对大哥说:“兄长,你自照顾家中,我这次非去不可。我家世代医户,大伯还是药商,怎离得了江西?没有樟树镇的药材,大伯连生意都做不下去。兄长可知,医家在江西是甚地位?” 李茂说道:“能有什么地位?自是最末等。” “哈哈,错矣,”李渔大笑,“医家在江西颇受尊重,只凭此事,李家便该为赵天王效命!” 古代士子,确实很多学医的,就跟学道、学佛一样,属于陶冶情操。 明代的医户却又不同,“巫医僧道”并称,跟匠户没有多大区别,世世代代属于被歧视的对象。 李渔跟冒辟疆同年出生于同一座县城,李渔自己是秀才,而且家里还是经商的,跟冒辟疆有很多共同的朋友。但是,他们两个一辈子都没交游过,因为冒辟疆看不起李渔的出身! 李渔对大哥说道:“兄长,赵先生夺了天下,咱们李家就真能翻身了!” “谪凡,走了!” 院外突然有人催促。 “就来!” 李渔转身向母亲作揖行礼,又对妻子说:“我若死了,你便改嫁。” 妻子徐氏点头:“你去吧,家里有我守着。” 李渔提着剑就往外走,身后还跟着个家奴,那是从小陪他长大的家奴。 家奴手里提着根棍子,心里也是热血沸腾。他识字的,赵天王若来了,就能获得自由身,说不定今后还可做官。 主仆俩出了院子,外面已经站着十多人。 都是这种主仆组合,主人拿剑,奴仆用棍,他们已经操练月余。 众人结伴前往县城,为了不引起注意,分散为好几拨,陆陆续续来到城中,住进一个大商人的家里。 兰溪县有一条河,直通江山县。 而江山县,跟江西广信府紧挨着。大量江西商品,从这条路线运到浙中,沿途士绅商贾,对江西的情况非常了解。 六月初一。 由商人、士子、家奴组成的军队,共计两百多人,突然从城中大宅杀出。 李渔虽然医术高超,而且是通晓五经的才子,但他真的不知道如何战斗。这厮拔出铁剑,带着家奴往前冲,一路朝着县衙奔去。 “天下大同!” “良贱平等!” 众人高喊着口号,家奴喊得最起劲,他们真把“良贱平等”当成信仰。 眼见两百多人冲杀过来,衙役都给吓蒙了,扔下水火棍撒丫子就跑。六房文吏没来得及,纷纷跪伏在地,希望能够保出一条狗命。 “痷甫,仲德,你们各领五人,看守库房和公册!” 汤玉麒开始发号施令,他是兰溪县起义首领。大商贾出身的秀才,主要从江西进货,运到金华那边销售,勉强可算龙游商帮的成员。 李渔跟着汤玉麒冲进县衙二堂,空无一人。接着又冲进后宅,只遇到几个奴仆,抓来一问,才晓得知县和师爷已经跑了。 “跟我去夺城门!” 汤玉麒大喊。 李渔兴奋莫名,提着剑就往外冲,口中高呼:“天下大同!” 噗通! 李渔绊到门槛,被摔了个狗吃屎。 幸好大家都在冲,无人发现他的狼狈样。李渔麻溜爬起来,拍拍身上灰尘,连忙提着剑追上去。 由于距离江西太近,兰溪县也有官兵驻守。 两百多起义军,分兵两队,各自杀向南北城墙。数量更多的官兵,吓得扔下武器就跑,他们去年还属于游民,当兵不过是为了糊口而已。 一滴血不见,李渔等人就占领县城。 城中几大商贾,开始散财募兵,征兵一千守城,等着赵瀚派来人接收。 城头已经插上大同军旗,迎风猎猎作响。 李渔负责带人守一段城墙,他临高远眺,顿觉心胸开阔,握剑笑道:“不料此生干得这般大事也!” 那感觉,就像他追随赵瀚左右,已经辅佐圣主问鼎天下。 这次浙江起义,发起者为义社领袖许都,主要在金华、绍兴两府进行。 有个事情非常扯淡,浙西的龙游商帮,应该算革命性最强的那批人。他们名下没有多少土地,手里却掌握大量银子,而且严重依赖江西做生意。 赵瀚如果打过来,对他们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可此次许都策划起义,派人到浙西联络,反而遭到士绅举报,龙游商人没有半点反应。 这些龙游商人,生意遍及全国,甚至做到了西南、西北和海外。无论赚到多少钱,都是回家修豪宅,而且这里非常鄙视商贾,于是大商人纷纷建造书院。 诡异的是,只建书院,不请名师大儒来教导。 赚了大钱的商贾,拼尽全力买土地,摇身一变成为大地主,很多直接就放弃经商。 如此导致龙游商帮的主体,一直都是中小型商人。而且,没有官府照应着,到哪里都受欺负,转变成地主的大商贾,反过来还要歧视打压商人。 此次起义,整个衢州府,只有江山县成功,其余各处全部失败。 特别是龙游县,大地主直接募兵,对占领县城的义军疯狂反扑,杀死起义士子三十多人,杀死其他起义者一百余人。 这些家伙简直疯了! 他们离江西那么近,就不怕赵瀚过来乱杀? 咱们来分析梳理一下,为何全民皆商的衢州府,反而形成歧视商贾的社会风气。 这里的商贾,主要做长途贩运。 古代搞长途贩运,肯定被欺负盘剥,一路不知遭遇多少社会毒打。他们害怕官府,他们崇拜权势,由于生意路线太长,没法形成稳固的官商勾结模式。 单论数量,龙游商人最多。 但他们不报团,也不勾结官府,根本没法在大城市做生意,只能成群结队前往偏远地区,很多时候只能任人拿捏。 因此,许多大商贾老了,生意做不动了,就回家不断囤积土地,培养子孙后代念书,从此以士绅大族而自居。 明中期有一个龙游商人,在北方生意做得很大,商铺货栈遍及三个半县。 回家买地,回家建宅,知县修一座桥,他直接捐银万两。 至于北方那三个半县的生意,全部卖掉! 反正他有的是钱,等着天灾年月兼并土地便是。 却说许都在东阳县起兵,趁着夏粮收获交租子、交田赋的时候,煽动佃户和小地主上万人,一举攻克东阳县城。接着又打下义乌,包围金华府城,城内士子和家奴响应,里应外合将金华府夺下。 龙游县的噩耗传来,浙中士子群情激奋,将被大地主杀害的士子追慕为“三十二君子”。 随即,许都带兵攻破汤溪县,兵锋直指龙游,准备杀了那些大地主报仇。 金华府八县,就此被义军夺得五县,整个江南为之震动。 浙江巡抚熊奋渭大惊失色,立即传令浙江各府县募兵剿贼。 这货除了年轻时做知县,其他职务全都是言官。 给事中这个职务,从万历朝一直当到崇祯朝,六科都快被他当了一个遍。调任兵科都给事中之后,熊奋渭以知兵自居,弹劾过好几任兵部尚书。因为得罪温体仁,被扔去做尚宝卿,说白了就是管印章、信符的。 赵瀚占领广东、湖南之后,崇祯突然想起熊奋渭知兵,便将此人提拔为浙江巡抚。 熊奋渭一声令下,整个浙江鸡飞狗跳。 浙江都已经闹饥荒了,巡抚居然征兵征粮打仗? 早就不堪重负的浙江百姓,眼见浙中闹起来,也跟着暴力抗税,同时拒绝为官府做民夫。 括苍山一带,甚至出现规模超过三万人的农民军。 汤溪县。 一个义社士子奔来:“子口,子口,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许都问道。 那士子笑着说:“赵先生出兵了,大军已过江山县!” “哈哈哈哈!” 许都顿时大笑,召集诸多士子、商贾领袖:“诸君,赵先生已过江山县,咱们就在此地把敌军堵住,看着那些贼子怎样被赵先生歼灭!” (求月票。) 294【想做官就不结党】 江西境内,诸多商船都被征用,运送士兵和粮草前往预定地点。 这些被征用的商船,虽然没有报酬,却可领到一张税贴。按照该船载货量,在过九江钞关时,有二十次榷税折扣优惠。 而且,随便换哪条船过关都行,钞关税吏只认那张税贴。 商贾们对此很满意,历来打仗,都会征用民夫和商船。就算赵瀚啥都不给,他们也不敢说什么,过路费优惠打折卡已经很不错了。 那是实打实的优惠,就算自己用不上,也可以转卖给其他商人。 这种做法,去年就搞过一次。 外地商贾对此惊叹不已,回到老家之后,甚至主动做宣传,都说赵天王对商家仁义得很。 夏季。 广东的南院军—— 江大山率正兵三千北上,在江西征调农兵三千,征调民夫五千,共一万一千人。出鄱阳湖,沿长江而上。先打临湘县城为据点,再去攻打岳州府(巴陵县城)。 江良率领正兵两千,继续驻防广东。 湖南的北院军—— 黄幺率正兵三千,农兵两千,征调民夫四千,共九千人。从长沙出兵,攻打湘阴。 李正率正兵两千,农兵两千,征调民夫四千,共八千人。从长沙出兵,攻打宁乡、益阳。 江西的中院军—— 赵瀚亲征,统领亲兵一千。 张铁牛、刘柱率正兵五千、农兵三千,征调民夫九千,共一万七千人,经广信府进浙江。 江西的东院军—— 费如鹤组建的五千新军,农兵三千,征调民夫八千,共一万六千人,从湖口步行攻打东流县(安徽东至县东流镇)。 以上,算上民夫在内,共计出兵62000人。 整个战略计划,大同军就像只螃蟹,伸出两把大大的蟹钳。 一把蟹钳去剪洞庭湖平原,一把蟹钳去剪整个江南。 必须速战速决! 五月底,南昌已成交通站,除了湖广军队之外,其他几路大军都要从这里通过,无数粮草也得征用商船来调运。 顾杲、吴应箕和黄宗羲,直接被扔在南昌,因为水师要去打仗了。 江边密密麻麻全是船,江面也到处是船只通行,还有无数苦力在码头搬运物资。 三位名士游走在码头上,眼前的情况,有些出乎他们预料。 “江西兵此战必胜啊,”吴应箕感慨说,“如此大的战事,竟无一人恐慌,也无一人怨怼。小贩趁机来做生意,苦力也能搬货赚钱,商贾更是闻风而动。便是出城做事的官吏,也一个个面带喜色,打仗就意味着他们能升官。” “这里打仗,似乎不扰民,”顾杲说道,“我看那些被征募的民夫,似乎也非常乐意。” 黄宗羲说道:“我刚才找人问了几句,大同军的随军民夫,从去年就改了制度。没有行饷,只有月粮,并不强征,自愿报名。” 顾杲颇为疑惑:“只管饭还有人报名?” 黄宗羲解释说:“十二岁以下孩童无法分田,赵濯尘原占地盘当中,有些孩童已经年满十二岁,但由于这个原因没有田产。如果家人做了民夫,没有田产的孩童,就能在家乡获得田地。即便未满十二岁,也能先预定下来,年龄足够立即分田。” “难怪那些民夫,只领口粮打仗都如此积极。”吴应箕叹息。 “江西有那么多田产可分吗?”顾杲问道。 黄宗羲解释说:“江西一直在往外移民,以充实战乱地区人口。每次新占地盘,江西移民之后,都能在家乡空出一些田产,正好分给那些民夫的子女。还有就是,有些女子出嫁,田产留在娘家,其名下已无田产。只要丈夫做了民夫,失去田产的妇人也能重新获田。” 吴应箕感慨道:“这一系列田政,果然厉害得很。耕战,耕战,古人诚不我欺也!” 顾杲喃喃自语:“大明这边,人人畏惧打仗。反观赵濯尘麾下,官吏、武将、士兵、游民、商贾、农民,竟然全都盼着打仗。” 黄宗羲好笑道:“只有大地主吃亏,田产被分得所剩无几。” 突然,浩浩荡荡又来十多艘大船。 “赵先生来了!” 有懂行之人,突然指着船队大喊。 大同军各部,不准以将领姓氏为旗帜,只能打出大同军旗和部队番号旗帜。 而眼前这支船队,却飘扬着“赵”字旗。 由于南昌附近航道太过拥挤,赵瀚的船队没有靠岸,从赣江支流直接朝信江驶去。 三位名士立即行动,他们雇佣一条小船,在傍晚时分追上停靠的船队。 拿出水师的推荐信,三人很快获得召见。 “无锡顾杲(贵池吴应箕、余姚黄宗羲),拜见赵先生!” “哈哈,三位不必拘礼。” 赵瀚请这三位名士坐下,不由朝着黄宗羲多看几眼。 吴应箕拱手说:“学生本欲至江西,请赵先生速速发兵江南,没想到根本不用学生多言。” “阁下是贵池人?”赵瀚问道。 吴应箕说:“然也。” 赵瀚笑道:“你去湖口,帮着费将军谋划做向导。他打下东流县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你的老家。” 吴应箕说:“晚生之才,并非兵事。” 说着,吴应箕拿出几篇文章,都是关于如何维持江南治安、平抑江南物价、稳定江南市场的。 赵瀚仔细阅读之后,发现此人并非寻常书生,而是一个社会经济类学者。 “你这篇平寇文章,对江南水匪很熟悉啊。”赵瀚笑道。 吴应箕尴尬道:“年少轻狂时,曾仗剑江湖,与江南游侠多有交往。” “很好!” 赵瀚说道:“等大军杀到太湖时,交给你一个差事。招降那些太湖水匪,让他们交出船只,乖乖当良民分田。小渔船我不要,他们也可继续打渔。以往罪孽,既往不咎,但若再犯,新账老账一起算!” “倚先生之威,必能招降水匪!”吴应箕非常高兴,刚来投奔就有立功机会。 赵瀚对于官兵、匪寇的态度,已经有所转变。除非民愤极大、恶名远播之人,其余都允许解甲归田,不再规定必须诛杀首领。 世道越来越乱,就拿浙江来说,许多百姓都有吃人的经历。 不只是吃尸体,而是杀活人来吃! 这你怎么去追查? 包括早期被送去挖矿的俘虏,如今也在陆续释放。比如在吉水县俘虏的广信兵,只要没累死在矿山,全部放回原籍,而且还能分田,费如鹤的族人也在释放之列。 相当于劳动改造吧。 罪行轻的,挖矿一年释放;罪行稍重,挖矿三年释放;罪行严重,至少要挖矿五年。 这样设定期限也好,给劳改者一个念想,免得搞出矿徒暴动。 赵瀚又看向顾杲:“先生是顾东林之子?” “从子。”顾杲回答。 赵瀚笑道:“顾东林创办东林书院,那副对联我非常喜欢,实乃读书人之座右铭。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顾杲拱手:“先生过誉了。” 赵瀚又说:“我还记得一篇文章,里面好像有如此语句:木偶兰溪、四明;婴儿山阴、新建而已。乃在遏娄江之出耳?” 三位名士,面色剧变。 这是东林党魁顾宪成的文章,他作为罢官归乡的平民,把当朝宰辅视为木偶和婴儿,一介布衣可以左右大明首辅的人选。 顾杲连忙起身作揖:“此戏言也,并非当时之作。” 确实并非当时之作,而是那场斗争之后数年,顾宪成写的总结性文章,带有“战略上藐视敌人”的味道,并非政斗时能十拿九稳换首辅。 但是这种语句,足够让任何统治者忌惮! 有人说,东林党代表某某阶级,代表什么江南财阀。可跟东林党做对的,也有江南大地主、大商贾,这玩意儿不能非黑即白的判定。 就是党争而已! 一旦卷入政斗,再纯粹的人也会污秽不堪,东林党自然也不列外。 最初,根本没什么齐楚浙党和东林党,斗起来互相扣帽子。扣来扣去,自己都相信了,干脆真的去结党。许多在旁边帮着说话的官员,也被归为某某党,只要说话做事,必被打入某党。 然后就不辨是非,我党某人再烂也要保住,你党某人再好也要弄死! 只有完全控制朝堂,才能按照自己的思路来治国。 首先是阁部之争,内阁与六部都想掌权,相权与部权是党争的核心。其次是内阁与科道,相权与监察权互相利用,同时又势同水火,科道言官夹在内阁、六部之间当搅屎棍。 搞到最后,吏部与京察,成为相权、部权、监察权的斗争旋涡。 而皇权高高在上,与其说是被架空,不如说皇权失去对职权部门的控制,因为党争把中央各机构给搞乱了。 赵瀚问道:“阁下欲在江西组党乎?” “不敢。”顾杲连忙否认。 “不敢,还是不想?”赵瀚问道。 顾杲解释道:“没必要。” 赵瀚笑问:“为何没必要?” 顾杲回答说:“不管是东林党,还是复社,宗旨都是驱逐奸佞、选贤用能、励精图治。而江西已然大治,东林党人、复社士子,便是来了江西,又有什么理由结党?结党之因已不存在。” “想在江西做官,必须脱离复社!”赵瀚直接摆出态度。 顾杲在南京登船的时候,只说来江西观政,不承认自己要在江西做官。但此时此刻,他当场许诺:“某愿脱离复社。” 赵瀚笑着问黄宗羲:“阁下呢?” 黄宗羲一言不发,把那篇叫《原君》的文章递上来。 (求月票。) 295【君臣民】 见赵瀚开始阅读《原君》,顾杲和吴应箕都心怀忐忑。 这篇文章是对君权的阐述,国家如同一个大商号,老百姓都是股东。而皇帝是被聘请的大掌柜,官员是被聘请的二掌柜、三掌柜和分号掌柜。 隐约透出限制君权的意思。 黄宗羲虽然豁出去了,但还是颇为紧张,一直在观察赵瀚的表情。 让人很意外,赵瀚居然在笑。 那种笑容,既非鄙夷,也非喜悦,更不是愤怒。就像……就像村塾先生,给学童评阅作业,那种意味很难形容。 文章很短,快速读完。 居然没有发怒? 这出乎顾杲和吴应箕的预料,既感慨赵瀚之心胸,又惊于赵瀚之城府。他们认为,二者兼有之,赵瀚能够容忍异见,同时又能控制情绪,心里多半已经厌恶黄宗羲。 赵瀚问道:“你要限制君权吗?” 黄宗羲回答:“代代圣君自然最好,但难免出现昏庸之主。” 赵瀚笑道:“你说百姓是股东,那么请问,哪些是大股东,哪些是小股东?哪些股东说了才算数?” 黄宗羲顿时愕然。 “咱们往小了说,”赵瀚放下那篇文章,“天下这间商号,有一万个股东。其中十个是大股东,他们可以推选二掌柜、三掌柜、分号掌柜。除了皇帝这大掌柜之外,其余掌柜都得听十个大股东的话。掌柜们与大股东联手,编造假账、亏空商号、贪污私挪。那么,这个大商号是谁的?是十个大股东的,还是一万个全体股东的?” 黄宗羲陷入迷惑。 赵瀚继续说道:“大明这间商号,就是掌柜们在亏空,大股东吞并小股东的股金,导致商号一直做赔本买卖,而且还被满清商号挤占生意。崇祯作为大掌柜,想要力挽狂澜,却谁都信不过。他一边教训其他掌柜,一边逼着股东们投钱。大股东不愿投钱,让小股东去投。小股东没钱,纷纷饿死。我跟李自成、张献忠,都是被逼得没法的小股东,只能撤资另建商号。” 顾杲、吴应箕双目圆瞪,天下大势还能这么描述? 赵瀚又指着黄宗羲:“所谓东林党、复社,要么是二掌柜,要么是想做掌柜的股东。你们自以为能把商号经营红火,却一直在贪墨商号的银子。就算现在不贪,今后也会贪!试问天下清官有几多?在我看来,阉党与东林党,都是一丘之貉……诸位别恼怒,我知你们有德行,但操守德行于治国安民何益?” 黄宗羲站起来,拱手说:“多谢先生赐教,在下告退!” 赵瀚说道:“就住在这条船上吧。” 三人被带去船舱,跟随军的郑森、邝露、王岱、张家玉等秘书同住。 互相寒暄之际,黄宗羲拿出《家国天下论》,一边重新阅读,一边仔细思考。 翌日,坐船向西。 黄宗羲挥毫疾书,不但对《原君》进行改动,又接连写出《原臣》、《原民》两篇文章。 三篇文章合起来,大致内容如下: 万民天生地养,以劳动求得生存繁衍。百工百业,没有贵贱之分,都在为国家创造财富。 但是,人们需要抵御天灾,人们需要抗击外敌,需要调解纠纷、惩治犯罪。于是,就要有一个领袖,这人便是世间君主。 君主由万民供养,拥有至高权力。他的权力,是万民赋予的,应该为万民谋福祉,否则就属于不称职的君主。 万民众多,天下太大,君主一个人无法治理,因此需要文武百官和吏员。为臣之道,并非忠君,而该忠民。官员没有食君之禄,而是在食民之禄。 《原君》、《原臣》、《原民》写完,先是在船舱里传阅。 邝露惊叹道:“先生大才,此旷世奇文也!” “此祸国之言!”陶爱之大怒,“为臣者,自当忠君。便说赵先生,没有他振臂高呼,能有江西大治局面?万民便如羊群,没有头羊带路,必葬身虎豹之腹。非万民供养赵先生,而是赵先生安养万民。我等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 郑森、王岱、张家玉等人,虽然没有说话,但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吴应箕说道:“你我争论无益,不如请赵先生过目。” “去就去!”陶爱之气呼呼说。 众人结伴前往隔壁船舱,黄宗羲捧着稿件献上文章。 这次赵瀚笑得更开心,点头赞许:“甚合我意也,诸位且都坐下说话。” 陶爱之忍不住说:“总镇,此文妖言惑众。今后建立新朝,若有人暗中煽动,或要惹出大乱子。便说成化、正德、嘉靖三朝,百姓也是艰苦,如有此文风行,恐怕大明早就覆灭,哪还有张江陵的变法?”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百姓活不下去便造反,有没有这三篇文章都一样,”赵瀚笑着说,“那些大同理论,还有这三篇文章,既是教人造反的,也是教君臣如何治国的。君臣治国不力,百姓自当造反。我的儿孙若为昏君,百姓也该造反,二世、三世而亡,亦自取其祸也。” 此言一出,众皆无语。 哪有诅咒自己的王朝,二世、三世而亡的开国君主?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时,邝露突然跪伏于地:“南海邝露,愿为主公效死!” 黄宗羲也整理衣襟,提着衣摆端正跪下,行长跪之礼大呼:“余姚黄宗羲,愿为主公效死!” 郑森见状,只觉热血沸腾,也准备过来跪拜。 赵瀚抬手拦住郑森,又对另外几人说:“你们就不用跪了,他俩是心甘情愿的。他们二人,跪的不是我本人,跪的是天下万民,我只能代万民生受之。” 郑森说:“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哈哈,你年纪还小,有些道理需要慢慢体悟,”赵瀚起身,朝邝露、黄宗羲作揖回礼,“两位先生请起吧。” 顾杲看向吴应箕,吴应箕也看过来,两人的心情都极为复杂。 他们以往的言行,已经算非常激进了,经常一起在南京贴大字报。 可跟赵瀚、邝露、黄宗羲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赵瀚把三篇文章,还到黄宗羲手中,告诫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你的文章写得还不够细。你只约束君主和官员,说君主该如何,说官员该如何,怎不约束万民?” “约束万民?”黄宗羲感到疑惑。 赵瀚问道:“士绅豪强,是不是民?匪贼奸徒,是不是民?” “多谢主公训示,在下立即拿回去补齐。”黄宗羲由衷佩服道。 赵瀚对众人说道:“君、臣、民,各司其职,各安其份,则天下太平,则四海丰饶。若有昏君,臣当劝谏;若有蠹臣,君当惩处;若有奸民,君臣治之。昏君蠹臣而致天下大乱者,万民当揭竿而起革其命也!” 赵瀚指着黄宗羲:“这段话也写进文章里,今后选入《大同集》刊印天下!” 黄宗羲恭敬作揖,蓦地眼眶湿润,他确信自己遇到明主了。 众人各自散去。 顾杲把吴应箕拉到角落,低语道:“今日赵总镇所言,令我想起太祖的《御制大诰》。” 吴应箕苦笑:“《御制大诰》只让百姓捉拿贪官进京,这位却是让百姓揭竿造反。不过也没那么严重,百姓能有口饭吃,便肯定不会造反的。若是逼得天下皆反,有没有这些文章,其实已经无关紧要。” “这套言论,自相矛盾啊,”顾杲说道,“既然百姓造反有道理,那你我作为臣官,是该帮着百姓造反,还是帮着皇帝平乱?” 吴应箕说道:“大明若还有救,你我自然帮着皇帝平乱。如今大明没救了,你我不是来帮着百姓造反吗?君之疑惑,实属多余。” “确实。”顾杲点头道。 吴应箕突然灵光一闪,拍手赞叹道:“这位赵总镇,可真是厉害。三篇文章一出,不仅证实自己造反有道理,还坐实崇祯皇帝是活该被革命的昏君。而且,地主豪强还可被斥为奸民,他强行分田的政策也对了。什么鞑奴、什么流寇,皆祸乱百姓之辈,只有他江西赵总镇,才是真正的英明君主!他今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够名正言顺!” 顾杲愕然,惊恐莫名。 他以为赵瀚只是一腔热血、心怀万民,没想到还有这么许多复杂心思! 吴应箕又说:“《御制大诰》都被成祖束之高阁了,《大同集》又能存在多久?最多一两代君王,《大同集》必被删改得面目全非。” “咚~咚咚~~~” 一阵琴音传来,却是邝露心情愉悦,正在甲板上弹琴高歌。 邝露想得没有吴应箕那么多,他少年时放荡不羁,青年避祸走访半个中国。听得多,看得多,想得多,今日听到赵瀚所言,已经彻底被其心胸折服。 又过一个时辰,黄宗羲拿着增补后的文章过来:“请邝兄帮忙指正,若有不妥,我再拿去修改。” “指正不该当,互相印证而已。”邝露高兴道。 这两人,以前素不相识,现在却似相交多年的好友。 就在他们讨论文章的时候,天色已近傍晚,船队停靠在河口镇与鹅湖镇之间。 时隔多年,赵瀚终于回铅山了,还是带着大军而来。 (求月票。) 296【家有贤妻】(为企鹅大佬加更) 鹅湖,费宅。 由于老二老三闹着分家析产,鹅湖费氏主宗已经一分为三。 户口分了,房子同住。 而且划清了范围界限,哪个院属于哪家人,一般不会胡乱串门儿。 家奴离开三分之二,留下来的那些,也全部转为雇佣合同。商铺的掌柜伙计们,以前属于家奴的,现在也全部转为雇工。 “啪啪啪……” “啊!夫人别打,奴婢要被打死了!” “叫唤得这般大声,我看你离死还远得很!” “……” 老二费映玘,家有悍妻郑氏,至今不敢纳妾。 这位悍妻凶得很,以前就打死过家奴,如今依旧没有收敛多少。 郑氏此刻坐在堂中,手持竹条,表情阴狠道:“知错了没有?” “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女佣跪在地上,想要抽泣都不敢发出声响。 郑氏冷笑道:“你个贱婢,愈发无法无天了。别以为瀚哥儿释放家奴,你们这些贱人就真能翻身。在这鹅湖,依旧是我费家说了算,瀚哥儿也是费家的女婿。你若去报官,从村里到镇里再到县里,哪个当官的敢落我费家面子?” 女佣连连求饶:“夫人饶命,奴婢不敢了,奴婢不敢了!” “哼,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郑氏嘀咕埋怨,“这瀚哥儿也真是的,分家析产便也罢了,好歹分给自家人。分田却分给外面的低贱破落户,胳膊肘往外拐。最不该的便是放归你们这些家奴!” 女佣立即磕头:“奴婢生是夫人的人,死是夫人的鬼,下辈子做牛做马还要伺候夫人。” “算你识相,滚回去吧。”郑氏这才作罢。 却说整个鹅湖费氏,对待奴仆都还比较正常。就算陷害赵瀚的费老爷子,也都还算和善,不会动辄打骂吓人。 唯独老二家的郑氏,简直有虐待倾向。 赵瀚的分田令、释奴令一下,老太爷、老大、老三院里的家奴,许多都愿留下来转为佣工。 特别是已经嫁人的女子,丈夫分到田产,自己也能在费家做佣人赚钱,小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 唯独老二的院里,家奴全跑了,一个都不剩,不堪忍受郑氏虐待。 分田工作结束之后,宣教官集体撤离,只在县衙留有宣教科。农会虽然组建,骨干却被各种抽调,现在村长和农会都不敢得罪费家。 于是,郑氏强行召回以前的奴仆。 脾气太硬的她不敢招惹,只敢召回性格软弱的。逼迫他们签订雇佣合同,一旦不听话就狠狠毒打,打人的次数甚至比以前还多。 “三老爷,赵天王回来了!” 天色已黑,老三费映珂正在妾室房中,听到消息连忙爬起来穿衣服。 老二的正妻凶悍,一直不敢纳妾。 老三的正妻却柔弱,这货已经十房小妾,剩下六子十三女。 妾室,不许分田! 这是赵瀚定的规矩,目的是为了让妾室主动离开,不要贪恋男人的权势钱财。 老三费映珂却是个情圣,一妻十妾,没人愿意走,都觉得他是好丈夫。 费映珂穿好衣服,开门问道:“赵总镇在哪里?” 男佣回答:“似是不愿干扰商旅客船,停在河口镇与鹅湖镇之间,没有下船。” 费映珂说道:“天色已晚,不要前去打扰。你准备一下礼仪,今晚半夜出发,明天清晨去河边拜见。” “好,我这就去准备。”男佣立即离开。 费映珂虽然哄堂大孝,逼着父亲分家产。但他对妻妾下人是真好,儿女们也都孝顺,已经有三个儿子被送去做吏员,其中两个这次扩张肯定升官。 院里的佣人忙活起来,搞得热火朝天,就跟逢年过节一样。 隔壁院子的老二费映玘被吵醒,迷糊道:“这是老三家里遭贼了?”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郑氏坐起来大骂。 费映玘被搞得更加心烦,这恶婆娘怎不去死?他非常羡慕三弟有十房小妾,他自己早年纳了一个,被正妻生生给打死。 见丈夫不说话,郑氏呵斥道:“你是死人啊?还不去看看外面在作甚!” 费映玘只能呼喊:“曦兰,曦兰!” 连喊几声不应,郑氏叱骂:“这个贱婢,才被打一顿,又装聋作哑不听唤。” 夫妻俩只能自己起床,等他们穿好衣服出门,发现自家院里的佣人全跑了,儿女手下的佣人也不见踪影。 费映玘嘀咕道:“怕是出大事了。” 郑氏顿时惊恐:“不会是浙江的官兵打来了吧?我就说过,我就说过,那赵瀚一个家奴,哪里打得过朝廷官兵……” “闭嘴!”费映玘怒道。 “你敢吼我?” 郑氏直接开始号丧:“呜呜呜呜,我不活啦……” “懒得跟你一般见识!”费映玘郁闷道。 郑氏的惯用招数,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此招不行,就回娘家哭闹。还是不行,那就去外面哭闹,专挑费映玘跟友人聚会的时机。 几次下来,费映玘在朋友面前丢尽脸面,再也不敢招惹家里这位悍妻。 费映玘朝着三弟院里跑,只见舆轿、礼箱等许多物品,都被翻出来放在外面院子里。 “这是出甚大事了?”费映玘问。 一个佣人笑道:“赵天王回铅山了,就在河边的船上。二老爷,您老可要当心啊,怕是有佣人半夜去告状。” “赵……赵……” 费映玘心中生出大恐惧,他知道自己院里的佣人去哪儿了。 不是有佣人要去告状,而是全部佣人都在去告状的路上! “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 费映玘失魂落魄走回去,正好撞见追来的郑氏。 郑氏问道:“是不是浙江官兵杀来了?” “啪!” 费映玘一巴掌扇去,破口大骂:“贱人,你把我害苦了!” 郑氏被扇得发懵,反而不敢造次,捂着脸小心翼翼问:“究竟出了甚事?” “赵瀚回来了,家里的仆人都跑了!”费映玘现在只想哭,他觉得自己好失败。 家里三兄弟,大哥飞黄腾达,自是不必多说。 三弟虽然没有本事,却有一妻十妾,儿女成群,家庭和睦。院里的奴仆也愿留下来,继续给三弟做佣人,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风风光光。 而自己呢? 就一个悍妻黄脸婆,到处哭闹给他丢面子。奴仆被打得全部离开,自己想使唤几个下人,还得用武力逼着家奴回来做佣人。 “呜呜呜呜,”费映玘突然哀声痛哭,捶胸顿足道,“我怎这般命苦啊。爹啊,你给我定的什么亲事。贤良淑德,大家闺秀,媒人说得天花乱坠,哪里跟这个恶婆娘沾边?呜呜呜呜……” 郑氏傻愣了半天,尖叫道:“快追,快把那些贱婢追回来关着!” 黑灯瞎火的,能追回来才怪了。 费映玘猛地哈哈大笑,回到房里取银子,悠哉哉举着灯笼,步行前往鹅湖镇逛窑子。 他被悍妻管着,已经很久没碰别的女人了。这次多半不妙,先去享受片刻温柔,其他烦恼暂且不去理会。 “你去哪里?”郑氏追上来。 “滚!” 费映玘一脚踹出,心情舒爽道:“爷去喝花酒,你就在家里等死吧!” 郑氏被踹翻在地,恐惧异常,随即大喊:“一直管着你是为了谁?还不是让你莫近女色,专心致志去考科举。你考不上科举,便让你认真打理家业,咱家的生意可比老三做得红火!你看着吧,老三迟早要把家产败光,你我名下的产业足够十代富贵!” 费映玘转身怒吼:“生意做得再好,百代富贵又如何?爷们儿活得憋屈,出门会友你都要盘问,不如干脆死了算了!” 夫妻二人,不欢而散。 郑氏把女儿叫来,到处搜查院落,终于在柴房找到四个壮汉。 那是她养的恶奴,平时逞凶全靠这四人,如今却被捆起来塞进柴房。 “你们四个,快快把人追回来!”郑氏急得直跺脚。 老头子费元祎,也已经被吵醒。 问清楚状况,同样让家奴准备。半夜出门,不敢坐轿,拄着拐棍被人搀扶赶路。 不管以前关系如何,他都必须去拜见。 却说老二院里的佣人,集体趁夜逃离,朝着河口镇方向疯狂奔跑。 “唉哟!” “快起来,我扶你。” 众人互相搀扶,过了鹅湖镇之后,终于放下心来慢慢行走。 “赵天王会不会管这事?” “瀚哥儿仗义,肯定要管的。” “可他是费家的女婿,多半要帮着费家说话。” “四里八乡都说瀚哥儿是好人,是向着苦命人的。” “遇上费家就不一样了。咱们先去找村长,再去找镇长,哪个敢管闲事的?非但不管,还有人通风报信,良子还被那恶婆娘活活打死。” “不信瀚哥儿还能信谁?豁出命来也要赌一把!” “……” 十多个佣人,怀着忐忑心情,终于隐约看到河边有船队。 “站住!” 大部分士卒没有下船,但岸边派兵驻防,前后都有士卒在放哨。 这些佣人立即跪下:“军爷,我认识赵天王,我们是来伸冤的!” “瀚哥儿救命啊!” “瀚哥儿,我是费谷,我跟你说过话的!” “……” (求月票。) 297【许多人要倒霉】 此时已是凌晨四点。 这些人被带到船上,不但赵瀚提前起床,隔壁舱的秘书和名士们也纷纷醒来。 “拜见赵天王(大老爷、瀚哥儿、赵先生)!” 五花八门的称呼,从佣人们口中喊出,齐刷刷的开始下跪。 赵瀚笑着说:“有人呼我瀚哥儿,那便不要见外,都站起来说话。” 有人站起,有人跪着,有人站起之后左右看看又想跪。 “站起来!”赵瀚喝道。 跪着的人,吓得连忙站起。 站着的人,吓得噗通跪下。 赵瀚身边站岗的两个亲卫,全都咬着嘴唇憋笑。 等到所有人都站起了,赵瀚又冲外面喊:“你们也进来旁听吧。” 秘书和名士鱼贯而入。 赵瀚说道:“选个代表说话,莫要七嘴八舌。” 费谷被推选出来做代表,他没有直接诉说冤情,而是套近乎道:“瀚哥儿,我是费谷,还记得我不?” “费谷兄弟你好,说说什么事情吧。”赵瀚笑道。 费谷非常高兴,说道:“瀚哥儿派人回鹅湖分田,还释放家奴,这是大好事。我家也分田了,日子过得顶好。可去年秋收之后,夫人……” “哪个夫人?”赵瀚打断道。 “就是以前的二少奶奶,”费谷解释说,“二少奶奶刻薄得很,瀚哥儿是知道的,经常打骂吓人。释放家奴之后,没有下人愿意留下做佣。释奴之后,二少奶奶陆续聘了三十多个佣人,全都被她打跑了。她还拿着雇佣契书去报官,说雇佣期限没做满,让逃跑的佣人赔钱。” 赵瀚问道:“在县里还是镇上报官,处理结果如何?” 费谷回答道:“都是镇上调解的,镇长偏帮二少奶奶。那些佣人,宁愿借钱赔偿,都不愿再做下去。二少奶奶招不到佣人,便带着四个恶奴,提着棍棒把咱们这些家奴召回去。” “村长也不管?”赵瀚问道。 “不管的,”费谷说道,“若论工钱,二少奶奶给得足,分家以后也没再克扣,就是喜欢胡乱打骂下人。不管做没做错事,她心情不好便要打人撒气。去年冬天,费良被打怀了腿,一个多月才能下地,麻着胆子去镇上报官。镇长根本不管,还派人给二少奶奶通风报信。二少奶奶又把费良打一顿,打得太凶,人都废了,便抬回费良自己家,只给了一两银子汤药费。” “费良呢?”赵瀚皱眉道。 费谷说:“死了,在自家躺了半个月死的。费良的爹娘去报官,县太爷说人证物证不足,判费良是摔伤了不治身亡。” 赵瀚问其他奴仆:“费谷说的可是实情?” “都是真的!”众人纷纷附和。 一个叫曦兰的丫鬟站出,拉起袖子说:“我昨天还被打一顿,胳膊都被抽出淤青印子了。” 赵瀚对亲卫队长说:“传令,把广信知府,主官刑律的广信府同知。还有铅山知县、铅山县刑科科长、鹅湖镇镇长、副镇长、鹅山村村长都叫来!” 亲卫队长立即去安排,很快就带回来两个人。 铅山知县、刑科科长就在岸边候着,铅山县其他官员也在,夜里就坐船赶来听用了。 赵瀚简述一番案情,问道:“你就是这么判案的?” 知县冯胜伦吓得额头冒汗,解释说:“总镇,在下是两个月前,才调任铅山知县的,没有碰过这个案子,也没人来状告费家夫人。原来那位知县,听说政绩卓著,被召去白鹭洲书院进修了,这次要随军出征去湖南。” “很好,很高,政绩卓著,还高升了!”赵瀚笑容满面,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已经怒极。 每次准备打大仗,都会提前选拔优秀官吏,让他们进修之后随军出征,专职负责管理运粮民夫。一旦占据新地盘,就可立即打理民政,全程无缝衔接,只有扩张太快才会暂缺官吏。 赵瀚又问:“刑科科长呢?” 冯胜伦说道:“也随军出征了,县衙各科科长,今年有两个要升调异地。” 赵瀚对眼前两个倒霉蛋说:“你们二人,记大过处分!” 铅山知县和刑科科长,欲言又止,终究不敢多说,只能自认倒霉。 天色渐渐发白。 许多本地士绅,都站在岸边等候,带着各种礼物来拜见。 “诸位请上船吧。”一个亲卫过来传令。 士绅们大喜,并请费元祎走前面。 费家老爷子颇为得意,拄着拐棍,昂首挺胸,被搀扶着登船。 又塞进来一堆人,船舱里挺挤的。 费元祎早跟两个儿子闹掰了,平时都不来往,他甚至没认出那些是费家的佣人。 “拜见总镇!”费元祎颤颤巍巍就要跪拜。 他还是那种传统思维,觉得赵瀚以后能做皇帝。既然是皇帝,那么就该跪拜,与孙女婿的身份并无相干。 “拜见总镇!” 其他士绅也跟着叩拜。 他们忍不住偷瞧赵瀚,越看越觉威严庄重,心中羡慕费元祎好运气。 赵瀚面露冷笑,说道:“无学先生请起来就座吧。” 费氏族长、含珠书院山长费元禄,面带笑容站起。他当年就欣赏这个学生,即便只是家奴,也认为今后肯定有出息,没想到比他想象中更厉害。 虽然没有亲自教导学问,但作为校长,他也算老师,一个“帝师”的尊称少不了的。 亲卫搬来椅子,请费元禄坐下。 费元禄屁股刚挨着板凳,猛然觉得不对劲。怎么只有自己就座,其他士绅一直跪着? 费元祎也有些迷糊,孙女婿难道还在记仇? 其他士绅面面相觑,同样没搞懂啥情况。 赵瀚根本不理会这些人,只是跟费元禄聊天:“多年不见,先生身体可好?” 费元禄捋胡子笑答:“托总镇之福,只是偶尔得些小病。” “铅山县有中学了吗?”赵瀚又问。 费元禄说:“已经请到精通数学、几何的高才,下个月就能办中学,多亏冯知县劳苦奔波。” 冯胜伦拱手道:“哪里,哪里,分内之事而已。” 费元禄又说:“含珠书院,也已改为含珠小学。书院所有建筑、书籍,皆捐赠给河口镇衙门,附近孩童皆可免费学习三年。” “很好,”赵瀚点头赞许,突如其来问一句,“费家的奴仆,都已释放了吧?” 费元禄说道:“都已释放,愿留下来的,也改签了雇佣契书。” 赵瀚继续问:“有没有肆意殴打佣人之事?” “绝不可能,”费元禄连忙说,“别家我不晓得,在老夫家里,便是没有释奴以前,也不会肆意殴打家奴。即便家奴做错事情,也是以训斥为主,殴打下人非君子所为。” 赵瀚笑着询问:“费氏其他宗支呢?” 费元禄摇头说:“不太清楚,老夫虽然身为族长,却也管不了别人的家事。” 赵瀚把目光投向费元祎:“费太公家呢?” 费元禄自然知晓二儿媳的脾气,也听到过一些传言,连忙回答:“回禀重镇,老朽生了两个不孝子,已经分家析产,平时很少来往。老朽宅子里,绝无虐待佣人之事。至于那两个不孝子,老朽不知详情。” “诸位都起来吧。”赵瀚微笑道。 “谢总镇!” 士绅们磕头站起。 这些大部分是耆老,只有费映珂,年纪轻轻获准登船。 费映珂面无表情,心里已经明了。他认出其中一个佣人,知道二哥这回惨了,心里觉得活该如此。 时至今日,费映珂也无法理解,为何二哥能忍受一个恶妇许多年。 换成是他,早就休妻了。 好女人就该加倍疼爱,坏女人就该好生收拾,这是费映珂对待女人的态度。 这货读书不行,做生意也不行,调教女人却有一套。 家里一妻十妾,难免有几个不长眼的,都被费映珂狠狠收拾过。而那些乖巧听话的,费映珂又体贴无比,妻妾们纷纷变得温柔乖巧,至少表面上能够和睦相处。 行军在外,不能因为此事耽搁。 赵瀚安抚士绅之后,对知县冯胜伦说:“你负责审理此案,处理妥当,便能取消记大过处分。就在这岸边审,不必回到县衙。等广信知府来了,让他看着你审案!” 又对那些费家的佣人说:“今后若有谁敢报复,本地官员又不理会,你们直接到吉安总兵府来喊冤!” 众人被请下船,船队载着大军起航。 一个官员瘫在岸边,他是鹅湖镇镇长。案件发生时,他还只是副镇长,但同样牵涉其中。 至于原来那位镇长,这次同样随军出征,很快就能异地升迁,暂被分配到费如鹤军中。 涉事官员,一个都跑不了。 甚至经手此事的吏员,也要被问罪处罚。 知县冯胜伦还在猜测赵瀚的心思,处罚过轻或者过重,都有可能引起赵瀚的不愉快。 这是真的难。 冯胜伦看向那些佣人,发狠咬牙,决定这次从重断案。 冯胜伦一声大喝:“来人,立即抓捕费映玘、郑氏,还有他们手下的四个恶奴!” 广信知府此时已经赶到,他看着船队远去,被搞得一头雾水。赵瀚紧急把他招来,不见面就走了,这是什么情况? 这位老兄才真的倒霉,县里出了事儿,他根本不知道,此时却要被问责。 月末总结兼十月冲榜 写小说许多年,成绩一直半死不活,这本书终于出现奇迹了。 突然有些感慨,就说几句吧。 开始码字还是大学期间,当时没想着赚钱,最大期望是能签约。乱写了四五本,总算三十万字签约成功,折腾到五十万字囫囵上架。 无限流小说,每月稿费几百块,当时觉得自己牛叉爆了。 然后,签约失败,签约失败,签约失败…… 曾以为自己是文学天才,被现实扇一大耳刮子。 毕业乖乖找工作,实习工资1800,第二个月转正2000,半年后升到2500。一年后跳槽,月薪3500。 跳槽干了一个半月,横竖不爽利,不计后果辞职写书。 说实话,那工作挺不错的。 给一个老板编报纸,不用打卡,随去随走。入职之前,甚至说可以在家里编稿。 可惜那老板太烦人,经常叫我去公司,帮着做其他事情。有时来了客人,还拖着我去喝酒,跟一群“老文化人”(喜欢文学又没啥文学素养的退休老干部)吹牛逼。 总的说来,每周大概去公司四五次,每天要上班四五个小时。但还有两小时左右,要陪老板瞎耽误时间,若是喝酒吃饭就耽误更久。 听到现在什么996,我是真的想笑,自己当年过得还可以。 辞职之后,笑不出来了。专心写小说,半年稿费500块,找人借钱交房租。 有次跟老虎同期上架,他问我订阅多少,我说100多个订阅。他还安慰我别灰心,说自己啃老很久,一直不放弃才有成绩的。老虎估计把我忘了,因为就跟他聊过一次,时间已经过去将近十年。 上山打老虎,你还记得十年前,安慰过一个交不起房租的死扑街吗? 得到老虎的安慰,本人倍感振奋,顺手把刚上架的新书太监了。 重新开书,首订差点精品。 当时没有想哭,而是觉得自己好牛逼,终于可以不用担心房租了。 之后就没什么好说的,写完一本封一本,和谐大神与我同在。 越写越宅,愈发孤僻,甚至都不聊qq和微信,辜负了很多加群的书友。 这本书很神奇,上传那天都还忐忑,因为开局着实有些惨。突然有了白银萌,接着又是黄金萌,感觉跟做梦一样。在此说声抱歉,一直没怎么跟盟主大大们聊天。 另外,向全体书友说声抱歉,上架之后写得很糙,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打磨。 只能说用心写,尽可能找回状态,接下来写得更精彩。 堆砌资料什么的,有些内容,你们用百度真找不到。那些影响阅读体验的废话,其实消耗更多写作时间,但我真的忍不住想写啊。 尽量避免,尽量避免。 说下这个月的成绩,高订接近54000,均订接近26500,月票也在前15位。 一直没看数据,写这个单章才去看,突然觉得自己很牛逼的样子。 感谢各位书友的支持,每一个打赏,每一个订阅,每一张月票,都是对老王的认可。 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再牛逼一点? 下个月有双倍月票活动,兄弟们燥起来。 以前老王月票都不敢求,有了书友的支持,才敢麻起胆子求月票。 这回身后有十万大同将士,一定能狂戳前面菊花。让我们一起大杀四方,杀得流血漂橹、伏尸百万! 月票走起! 298【伦理剧与武侠片】 信江,岸边。 摆了一张八仙桌,三条长凳子。 打麻将,三缺一,再来一个就齐活。 “砰!” 冯胜伦一拍惊堂木,喊道:“带嫌犯费映玘、费郑氏、费任、费圃……” 此时已经是下午,许多士绅都没走,反而来了更多人围观。 甚至有客船招揽生意,把听审百姓载到此处,就那么飘在江面上全程看热闹。 整个上午,都在搜集证词、证人、证物,还要撰写各种案情资料。就连吏科、户科的吏员,都被借调过来帮忙,否则今晚大家别想睡觉了。 赵瀚其实已经留下明确信息:此案就在江边审理。 啥意思? 当着无数士绅百姓进行公审,审不完不准离开,就在江边搭帐篷吧。 除了铅山县的官吏,广信府官员也来了。还有广信府的廉政衙门,他们今天负责旁听记录,等搜集完各种资料,就要对涉事官吏进行审查。 至于知县冯胜伦,无权审判官吏。 郑氏已经浑身瘫软,站都站不稳。如今不得让嫌犯下跪,于是弄来一条凳子,让她坐着接受审判。 “费任、费圃,”冯胜伦问道,“崇祯十一年腊月初二,你们两个是否殴打费良?” 费圃本来站着,吓得猛然跪地:“县太爷饶命啊,我真没想把他打死。打的时候收着力,是夫人让我狠狠打,还骂我吃得多没力气。” “是啊,是夫人让打的,我膀子都打酸了,夫人还让打狠些。”费任也跪下。 冯胜伦问道:“你们口中的夫人,可是费映玘的妻子费郑氏?” “是她。”两个恶奴齐声说。 冯胜伦又问:“费郑氏为何要打费良?” 费圃回答:“费良之前被打坏腿,养了一个月才下床。他去镇上报官,被夫人晓得了,便抓起来打一顿。” “费郑氏如何知道佣人告官?”冯胜伦问。 费任说:“镇上的文吏张赋,亲自到费家通风报信的。” 冯胜伦对广信府廉政官员说:“据查,张赋随军出征了,很可能在新占地盘做副镇长。具体是去了湖广还是江南,这个得问江西布政司的吏选衙门。” 廉政官员立即进行记录。 冯胜伦又问郑氏:“费郑氏,可是鹅湖镇文吏张赋,暗中给你通风报信的?” 郑氏傻坐着不说话。 “砰!” 冯胜伦猛拍惊堂木:“费郑氏,本官再问你一遍,可是张赋给你通风报信!” 郑氏还是哑口无言。 连续询问三遍,冯胜伦说道:“既然不说话,便视为默认了。带被害者费良的父母上堂!” 一对中间夫妇被带过来,哭叫着喊儿子死得冤枉。 问询一番前进后果之后,冯胜伦说道:“费良可是腊月初二被抬回家的?” 死者的母亲只是哭。 死者的父亲说:“初二晚上,他们四个把我儿抬回来,说是摔进沟里伤着了。怎么可能是摔的?腰上的皮肉都被打烂了,骨头都能见着……”这人越说越激动,朝着围观群众大喊,“乡亲们都评评理,谁家摔沟里能摔成那样?我的儿啊!呜呜呜呜……” 围观群众议论纷纷,对着郑氏指指点点。 郑氏还是傻坐着,就跟神游天外一样。 又了解许多细节之后,冯胜伦问道:“费良死后,你们可曾去报官?” “去了,”死者的父亲说,“当时的县太爷姓孔,派了两个官差、一个仵作,说是给我儿验尸。验了不到半柱香,就硬说我儿是摔死的。” 冯胜伦对廉政官员说:“我已派人回县里调查卷宗,这三个经手之人,肯定能查出来是谁。” 由于暂缺三个重要人物,命案已经审不下去。 那就接着审理其他案件,主要是郑氏强招良民为佣工,又对佣工进行长期殴打辱骂。 这些案情简单,不但有人证,许多佣工此刻身上还带伤。 审着审着,突然又跑来两人喊冤。 却是郑氏在鹅湖镇张贴雇佣广告,他们觉得工钱还不错,因此应聘到费家做佣人。由于郑氏长期打骂,两人宁愿不要当月工钱,都要离开费家。结果被郑氏告官,令他们赔偿违约金,县衙官吏偏帮郑氏,导致两个佣人借钱赔付。 这事儿扯出来,顿时全场哗然。 之前打死人已经积累民愤,而今又听到这等丧德事。人家给你做佣工,不拿工钱也就算了,你还倒打一耙让佣人赔钱? 族长费元禄气得浑身发抖:“这……这恶妇,把费氏颜面都丢尽了!” 一个姓雷的乡绅耆老,摇头叹息道:“娶妻当娶贤,我雷家挑媳妇,不看出身,不看相貌,只看品性。如此恶劣之妇人,绝不可能进我雷家院墙。” “唉,郑氏也是广信大族,怎就养出这样的女儿?”另一个耆老痛心疾首。 在释放家奴之前,哪个大族没有虐待之事? 但不能拿出来公论啊! 更何况,现在已经没有家奴,佣工也属于良民。既是良民,就更不能虐待,士绅大族必须摆正态度。 又审一阵,费映玘突然喊道:“县尊,我要告发这恶妇杀人!” “殴杀费良一案?”冯胜伦问道。 “另有命案,”费映玘说道,“这恶妇善妒,不准我纳妾。我便悄悄养了外室,被这恶妇知晓,还假意让我把外室接回家中。我信了她的鬼话,真把外室接回家做妾,谁知竟被这恶妇寻个由头打死!” 全场哗然,更加轰动。 “妒妇,妒妇啊!这等妒妇,早就该休了!”汤姓乡老一脸愤怒。 冯胜伦问道:“尸骸何在?” “就埋在鹅湖费宅的后山上,我还放了一块玉佩做陪葬物。”费映玘说。 “哈哈哈哈哈!” 一直不说话郑氏,突然站起来,凄声狂笑道:“费映玘,你这般厌恶我,为何不敢休妻?” 费映玘冷笑道:“爷们儿豁出去了,有甚丑事你随便说!” 还有更大的瓜? 士绅百姓全部竖起耳朵,就连负责审案的官吏,都是一副等着听八卦的表情。 郑氏没有立即爆料,而是问冯胜伦:“县尊,我所犯之事,会不会牵连儿女?” 冯胜伦朝着西边拱手,说道:“赵总镇治下,不搞株连之事。只要你的儿女没犯法,自不会被牵连。不过,你夫妇二人犯下重罪,除了论罪处刑之外,肯定会罚没一些家产和田产,留给儿女的产业就没那么多了。” 郑氏扭头看着丈夫:“为了儿女,你那丑事我懒得提,想起来就犯恶心!” 费映玘却是不惧,嚷嚷道:“说啊,你说出来啊,反正已经身败名裂。虱子多了不痒,要死一起死。快说,小娘养的才不说!” “我就不说!”郑氏冷笑。 费映玘扯开嗓子大喊:“好,你不说,我自己说……” “闭嘴!” 老爷子费元祎大吼,他虽然不知儿子有何丑事,但能被儿媳当做把柄,这么多年不敢休妻,肯定是非常难堪的事情。 家丑不可外扬,费元祎终于忍不住了,气得把拐杖给砸出去。 费映玘闪身躲开,正待说话,却听“砰砰砰”一阵响,冯胜伦猛拍惊堂木说:“肃静,不可咆哮公堂!”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都感觉今天值了,比唱大戏还精彩万倍。 可惜,最后一个大瓜,似乎当事人不打算劈开。 费映玘颓然坐在地上,这桩丑事他憋了三十年,就像被绳索勒住脖子快要窒息。 他十三岁时,对性事懵懵懂懂,跟书童之母滚到床上,而且这女人还是他的奶娘。他其实是被引诱的,结果把奶娘搞大肚子。成亲之后,还在悄悄跟奶娘幽会,结果被妻子郑氏逮个正着。 郑氏性格大变,估计也跟此事有关。 仿佛一出狗血言情伦理剧。 士绅大族,哪家没有点腌臜烂事? 案子当天没有审完,官吏集体在河边休息。有的搭帐篷,有的睡船上,反正案子不结,就不许有人离开! 未切开的大瓜,让众人意犹未尽。 更遗憾的是,许多百姓来得太晚,没有一睹赵天王的风采。 费如鹤家里的酒楼,如今生意火爆得很。南来北往之客商,必到酒楼里吃饭,酒楼甚至改名叫“龙兴楼”。 赵瀚在这里做过二掌柜,还亲自传授各种“宫廷菜式”。 费纯曾在这里说书讲小说,陈茂生曾在这里登台唱戏,张铁牛经常来这里吃饭。 关于他们的故事,已经流出无数个版本。 比如赵天王祖上是宫廷御厨,掌握了许多已经失传的宫廷菜式。赵天王每次来酒楼,都是故意挑选嘈杂地方,专心致志看书以锻炼意志。 陈茂生被奉为弋阳腔戏曲大师,据听过他唱戏的人说,陈掌司之戏腔古今无人能及。有个戏迷临死之前,想来听陈掌司唱戏,一出戏曲演完,此人竟然不药而愈。 还有费纯费掌司,说书能说得天花乱坠,就连《葫芦娃》都被改写成长篇小说。 张铁牛的传说最离谱,因为码头苦力都认识他。这些苦力爱吹牛逼,越扯越邪乎,张铁牛每天要吃五斤饭,单手就能举起百斤麻袋。结拜兄弟被太监害死,张铁牛使出梯云纵身法,盗走挂在杆上的兄长头颅,又踩着竹竿横渡信江。 此时此刻,江中客船上,一个看完热闹的秀才,正在奋笔疾书写小说。 小说名叫《风云儿女列传》,整体风格模仿《射雕英雄传》。 男主角有好几个,分别是:赵信(赵瀚)、李鹤鸣(费如鹤)、李真(费纯)、王举山(张铁牛)、杨天微(庞春来)。 这秀才明显搜集了很多资料,外加各种道听途说。 在他笔下,杨天微(庞春来)是辽东武将之子,由于阉党勾结鞑子,导致家破人亡、流落江湖。在崂山得遇异人,学得道书半卷、兵法三卷、政略五卷,还习得许多上乘武学。 小说前面几万字,都在描写杨天微(庞春来)。 至于赵信(赵瀚)等人,则都是他在铅山收的徒弟。 赵瀚火烧县衙、张铁牛深夜盗头,这些故事都被串起来。陈茂生更是被描写成刺客,唱戏只是身份掩饰,专门刺杀贪官污吏。 密密教的两任教主马廖洋、张普薇,甚至都有浓墨重彩的出场。 马廖洋、张普薇二人,学的是旁门左道。 杨天微(庞春来)只得道书半卷,却能以一敌二,将两个左道修士打成重伤。 因此,他们离开铅山之后,两个左道才敢起兵造反。 就连被赵瀚一枪捅死的铅山县典史,在小说里都成了武林高手。赵瀚火烧县衙的剧情,简直变成独闯龙潭虎穴,最后是飞檐走壁翻过城墙离去。 秀才收起纸笔,和衣睡觉,等着明天继续看审案。 299【不如回家种番薯】(为企鹅大佬加更) 铅山知县冯胜伦,在河边支帐篷睡了六天,广信知府陪他睡了六天。 这是赵瀚留下的命令:就在河边办案,铅山知县主审,广信知府陪审。 夜晚,河边,帐篷。 广信知府丁序琨用蒲扇驱赶蚊子,拉上蚊帐说:“友悌啊,你是哪年进学的?” “崇祯二年,”冯胜伦问道,“丁太守呢?” 丁序琨说道:“咱们同年进学,不过我是崇祯三年的举人。” “失敬,失敬!” 冯胜伦心里有些不爽,你是举人又咋样,也不比我这秀才高多少。 丁序琨叹息:“唉,我并非炫耀,而是感慨啊。那时连中道试、乡试,何等风光得意,真没想过造大明皇帝的反。” “世事难料,如今也挺好。”冯胜伦说。 “是啊,挺好,这次的案子,引以为戒吧,”丁序琨说道,“你我遇到这种事,就算取消处罚,短期之内也不可能升迁。你是铅山知县,今后多多关照费家,出不得一点纰漏。” 冯胜伦说道:“此案公事公办即可,没必要因此死盯着费家吧,那毕竟是费夫人的娘家。” “有必要,有很大的必要,”丁序琨说,“敲打费家,就是敲打天下大族。死盯着费家,就是死盯着各地士绅。包括你家,包括我家!” “明白了。”冯胜伦说道。 在江西做官真难啊,虽然升迁很快,可出了问题就要受罚。 就拿这次来说,跟丁序琨有毛的关系? 相当于一个地级市,辖地内某县某镇某村,出了命案被县长压下去,丁序琨这市长居然被问责。 第七天。 逃进山里的仵作,终于抓捕归案。 “砰!” “升堂!” 冯胜伦双眼血丝道:“孔岩,死者费良,究竟是摔死的,还是被打死的?” 名叫孔岩的仵作,一直在哭泣:“我对不住赵先生,我不该胡乱验尸。我当时就想着,要报答赵先生的大恩大德。赵先生是费家的女婿,我受了赵先生恩德,怎也要帮着费家说话……” 仵作,就是法医,在明代属于贱役,子子孙孙不得做官。 赵瀚废除良贱之分,全天下的仵作,都是切身受益者。 “砰!” 冯胜伦拍下惊堂木:“不要说废话,究竟是摔死的,还是被打死的!” 孔岩艰难说道:“打死的,脊柱受损,五脏出血。即便当时能救回来,也多半要瘫痪一辈子。” 冯胜伦又问:“你收没收嫌犯郑氏的钱?” “五钱银子,说是茶水钱。”孔岩回答。 冯胜伦和丁序琨对视一眼,都感觉不可思议,竟然真的只收五钱银子,县衙仵作就敢伪造验尸报告。 孔岩带着哭声说:“县尊,我真没想贪污,就是想报答赵先生的恩情。” “糊涂啊,你这是在坑害赵先生!”丁序琨郁闷道。 丁知府还有半句没说:你把老子也害惨了。 除了几个官吏,因为随军出征没有到场,案件审到这里已经基本宣告完结。 中午便去开棺验尸,五脏肯定早已腐烂,但骨骼伤痕却很好验证,确系被钝器殴打所造成。 及至傍晚,冯胜伦开始宣判,江面密密麻麻全是船,江边密密麻麻全是人。 “砰!” 冯胜伦宣读判决书说: “费郑氏,原名郑淑兰,江西省广信府铅山县鹅湖镇人。其罪名有:第一,指使他人殴杀两人。第二,长期亲手或指使他人,辱骂、虐打、关押良民。第三,诬告佣工违反雇佣契约。第四,指使他人向官吏行贿……” “数罪并罚,判处费郑氏斩首之刑,秋后处决。判处费郑氏杖刑三十,立即执行。收回费郑氏名下全部田产。退还佣工高刘氏违约金二两白银,赔偿高刘氏十两白银。退还佣工高丰违约金二两白银,赔偿……” 郑氏瘫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好!” “青天大老爷啊!” 围观群众欢腾高呼,他们就喜欢看恶人被惩治,而且还是有权有势的恶人。 古代也可以上诉的,秋后处决,就是留足上诉、复审的时间。 这个案子,赵瀚亲自过问,肯定不可能再复审。 四个恶奴,其中两个犯下命案,但他们是受人指使的,而且属于意外把人打死。因此死罪可免,但要挖矿六年劳动改造,能活过六年算他们命大。并且,没收名下全部田产。 另外两个恶奴,虽没有命案在身,却长期殴打、虐待佣工。没收其名下一半田产,在矿山劳动改造三年。 至于费映玘,长期纵容妻子殴打、虐待他人,致两人死亡却知情不报。判处徒刑三个月,没收名下一半田产。今后不得做官。本人以及三代以内子孙,无法获得专营牌照,名下专营生意限期一个月停止。 费映玘、费郑氏夫妻,蓄意破坏“释奴令”,罚没白银五千两,限期三个月内上缴罚金! 蓄意破坏释奴令也是罪名? 在场围观审判的士绅,全都心虚不已,生怕家里有哪个不长眼。得回家好生约束,不可再打骂佣人,否则那罚金交起来多心疼啊。 这可是费家,都判得如此严重,其他人还不得脱层皮? “哈哈哈……呜呜呜呜!” 费映玘又哭又笑,他还以为自己没命了,结果只是坐牢三个月。 能够摆脱那恶婆娘,坐牢三个月而已,被罚些田产、家产,身败名裂也值得! 此案牵扯到十多名官吏,等全部官吏到齐之后,移交给江西廉政衙门审查。等审查完毕,再移交给江西按察司审判,最后汇报至总兵府的吏选司、刑名司、廉政司复核。 “砰砰砰砰!” 河口镇、鹅湖镇都响起鞭炮声,无数普通百姓欢呼雀跃。 费家犯事都被惩处了,其他士绅犯事肯定也要倒霉,他们今后可以完全不怕这些大族。 “赵天王万岁!” “赵总镇万岁!” 河口镇和鹅湖镇,都有许多外地商贾。他们看着百姓欢腾的景象,又打听清楚案件的结果,全都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震撼。 冯胜伦一身疲惫,又满心轻松,终于不用住江边帐篷了。 由于天色已晚,他住在河口镇的客栈。 登岸之时,百姓争相围观,山呼“青天大老爷”。 那种万民诵赞的场面,瞬间扫去疲惫,冯胜伦感到飘飘欲仙。他喜欢这种感觉,仿佛仙乐缭绕,让人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此民心所向也,”冯胜伦告诫身边官吏,“尔等今后须谨记,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种番薯!” “我等谨记县尊教诲!” 众县衙官吏纷纷作揖,主簿甚至有了主意,可把县衙大堂的对联换成这个。 乘舟江面的秀才,远眺着那些热闹,突然灵感爆发。他掌灯提笔,根据这个案件,虚构一段庐陵县的剧情。 案情差不多,庐陵知县却贪赃枉法。男主角赵信(赵瀚)等人,得知民间有此冤屈,于是半夜潜入县衙,杀死贪官为民做主。根据贪官的一段对话,男主角对朝廷彻底失望,愤而邀约江湖豪杰造反。 此后两个月,广信府的官员忙坏了,大量陈年积案都跑来报官。 九成以上的案子,根本就没法复审,顶多能剩几个证人,物证早就找不到了。 当然,刑名档案如果有问题,这些旧案还是可以反转的。 家奴伸冤,赵瀚震怒,勒令官员江边审案的段子,飞快从广信府往外传播。 赵瀚在平民当中的威信,再次提升到一个新高度。 含珠小学。 费元禄翻阅《大同乡约》、《费氏家规》,耗费半个月时间,重新编成一部《费氏家规》。 铅山费氏,这次颜面无存,必须引以为戒。 他把家规印刷两百多份,费氏每个宗支保留好几份。并且定下规矩,每月初一、十五,各家的族老都必须召集子孙,好生学习领会《费氏家规》的内容。 同时,费氏的女眷也要学,媳妇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学习家规。 这次事件,既是偶然,也是必然。 只可能发生在费家,不可能发生在别家。 换成其他士绅大族犯事儿,地方官员根本不敢遮掩命案。 纯粹因为赵瀚是费家的女婿,地方官吏还存有传统思维,以为帮助遮掩是忠于赵瀚的表现,甚至觉得这样可以获得赵瀚的赏识。 此案传播开来,各级官吏就该清楚了,今后遇到权贵的亲人犯事该怎么做! 鹅湖,费宅。 老三费映珂坐在花园,与妻妾饮酒作乐,唏嘘道:“家里四兄弟,如今就剩下我了。大哥做官,二哥坐牢,四弟早就成了将军,争来争去一场空。嘿嘿,现在没人跟我争斗,心里反而难受得很。” 妻妾们赶紧劝慰。 费映珂说道:“我是不成的,废人一个。儿女却当好生教导,没出去做事的,还没有嫁人,今后每十天听我讲一次家规。这人活在世上,不怕做不成事,就怕做了大错事。你们也该谨记,今后要相亲和睦,莫要像那郑氏一般糊涂。” “夫君训诫得是。”妻妾们说道。 费映珂挠头说:“你们哪个晓得,二哥到底有甚不光彩的事?竟被郑氏拿捏了三十年。” 这货还想着吃瓜呢。 (感谢定庸同学的盟主打赏。) 300【南孔】 从江西广信府东出,便是浙江的衢州府。 衢州府五县,全部爆发起义。 但是,只有离江西最近的江山县,依旧还在起义军的手里。其余四县,皆遭大地主成功反扑,参加起义的士子、商人、农民多有被杀害者。 赵瀚还在铅山县的时候,张铁牛就带着两千藤甲兵,作为先锋提前来到江山县。 “拜见张将军!” 义军领袖们,带着部队出城迎接。 为首者叫做郑宝禄,费老二的妻子郑氏,便属于此人的远亲。分宗迁徙十代以上了,能够扯上关系,但也可以不扯上关系。 郑宝禄自报家门,又介绍身边其他人。 张铁牛跟文化人没啥共同语言,随便寒暄几句,便由宣教官来接洽交流。 等双方熟悉起来,张铁牛说:“我是开路先锋,只带了两千人,随身粮草也没多少。郑兄弟,你先弄些吃的来!” 郑宝禄立即派人准备伙食,说道:“张将军请进城休息吧。” “不必,”张铁牛说,“我就在城外休整,明天一早就继续进兵。听说这边到处都在起事,究竟打下几座城了?” 郑宝禄痛心道:“衢州五县,本来占了四县,现在只剩江山一县。听说龙游那边,被杀了三十二位起义士子,张将军可要为他们报仇啊!” 郑宝禄所谓占据几县,特指夺取几座县城,城外依旧是地主势力。 “衢州府城有多少守军?”张铁牛问道。 郑宝禄说:“有好几千。以孔家为首,召集许多地主、商贾为将,又募集了许多家奴、游民和农民为兵。” “明日去打衢州府城,你来做向导。”张铁牛说。 郑宝禄麾下只有一群乌合之众,人多千余人。他留下一千人守城,自领四百余人,跟随张铁牛的两千精锐出发。 另外,龙游商帮的商人,提供了许多船只,帮忙随军运送粮草。 这些商贾,以中小型商人为主。 之前起义,他们不帮忙。大地主反扑,他们也不帮忙。 反正就是看戏,谁输谁赢无所谓。 现在张铁牛带兵抵达,商贾们立即闻风而动,纷纷提供船只帮着打仗。不见兔子不撒鹰,他们见风使舵惯了。 衢州知府叫黄金钟,贵阳军户子弟。这货感觉情况不妙,去年冬天就跑路了,新任知府现在还在半路上。 知府不在,群龙无首,同知、推官、知县都不敢做主。 此时衢州的守城主帅,是孔子第六十三世孙孔尚乾。 眼见兵临城下,孔尚乾顿时慌了。 其余参与镇压起义的士绅也很慌,他们以为赵天王不会打浙江,否则哪里敢募兵镇压衢州起义? 徐绍清目光游移,看向其他士绅首领,琢磨着是否能献城立功。 郑泰也在乱瞟,跟徐绍清视线相遇,顿时明白彼此想法。 徐氏、郑氏、王氏、周氏、吴氏、陈氏、毛氏,是衢州府的七大家族。 “要不,降了吧,”郑泰说道,“咱们夺回府城,也没啥杀几个人,都在大牢里关着呢。龙游那边才杀得多,龙游不能降,咱们却可以。” 吴慧仙说道:“城外只有两千多人,咱们有七千多兵,或许可以一战。” 徐绍清讥讽道:“那可是赵天王的精锐,虽只两千之数,却甲胄齐备、阵容整肃。你再看看咱们这七千人是甚样子?” “我就说不该乱来,”陈玉忠埋怨道,“衢州隔江西太近,等着被分田便是。你们非要募兵,舍不得那几亩田产。现在可好,势成骑虎了!” 毛中懋说道:“不碍事,不碍事的。衢州府城总共也就三百多人起事,咱们只杀了四个,伤了十多个,剩下的要么跑了,要么都关在大牢里。这没什么大的仇怨,老实献城应该问题不大。” 秀才发动的起义,就是这么脆弱。 三百多人占领府城,遭到地主反扑时,只阵亡四个、受伤十余,就被打得全军崩溃。 而这些地主,同样差不多。 张铁牛率两千士卒而来,地主们就想着怎么投降了。 孔尚乾的心情极为烦躁,身边一堆闹着投降的。他虽然害怕打仗,可也不愿投降,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孔圣人后裔怎能降贼? 这里是孔门南宗,可不是山东的北宗! 爹啊,你怎还不回来? 似乎是听到孔尚乾的祈祷,他爹孔贞运真的回来了。 一条客船从龙游方向驶来,孔贞运带着两个长随,根本不进城,直接朝着张铁牛的大军而去。 “来者止步!” 先锋士卒举起兵器。 孔贞运负手说:“孔氏南宗孔贞运,要见你们的将军!” 听说孔贞运来了,随军做向导的郑宝禄,连忙说道:“张将军,孔先生是南宗之主,又在朝廷做过内阁大臣。只要招降此人,江南可定矣!” 张铁牛这个粗人,听说来的是孔子后裔,居然也肃然起敬,连忙说:“快请。” 孔贞运是有机会做首辅的,去年春天,只要他答应崇祯的任免名单,论资历和威望百分之百做首辅。 大概是这么个情况: 崇祯亲自考察选用大臣,拟定了一份名单。孔贞运认为其中部分官员太烂,于是对名单进行改动。崇祯不高兴,把内阁拟票全部否定,绕过内阁让六部进行讨论。 正好新上任的御史郭景昌,跑去内阁拜见孔贞运,听到孔贞运说任免名单有问题。于是,郭景昌上疏弹劾,孔贞运就此被罢官回乡。 罢官之后,孔贞运先去杭州,跟钱谦益郊游两个月,然后便在山中聚众讲学。 今年春天,徐颖拜见孔贞运,希望他能归顺赵瀚,被孔贞运怒斥一番。 历史上,虽然崇祯尸骨未寒,山东孔家就麻溜降清,还带头剃发留辫子。但衢州孔家,却表现要好得多。孔贞运听到崇祯死讯,大哭一场,重病不起,跟崇祯同年去世。 差一点就做首辅的孔贞运,而且还是南宗之主,怎么可能轻易从贼? 可浙江很快传来消息,浙西、浙中遍地起义,他吓得立即从杭州返回老家。 张铁牛似模似样拱手作揖:“见过孔先生。” 郑宝禄连忙介绍:“玉横先生,这位是张铁牛张将军。” 孔贞运没有废话,直接说:“衢州城若下,请将军善待百姓,莫要伤及无辜。” 尊敬归尊敬,这话就不爱听了,张铁牛气呼呼说:“我大同军纪律严明,哪里杀过无辜百姓?你这老儿,还是孔夫子的后人,一开口便是乱说胡话。要降便降,要打便打,休扯那么许多!” 这是个莽撞人,孔贞运不跟他一般见识,语气和缓道:“张将军见谅,老夫只是提醒一二。” 张铁牛说道:“要不你提醒,只说降不降吧。” 哪有这么问话的,我好歹是孔夫子后裔! 孔贞运无奈叹息:“愿降。” 不降还能怎样? 江西的开路先锋都来了,大军肯定转眼便至,据城抵抗不过是徒增伤亡。 更何况,虽然徐颖没有说服孔贞运,却也让他了解许多赵瀚的政策。甚至,孔贞运在杭州把《大同集》看完了,而且反复细读十几遍。 遇到张献忠和李自成,孔贞运还真不会投降。 如果把山东孔氏,比喻为龙虎山张家,那么衢州孔氏,地位就跟皂阁山差不多。 世袭正八品五经博士,只论品阶,连知县都不如。 而且,除了主持地方祭祀,衢州孔氏没有任何特权。甚至连用于祭祀孔子的祭田,都是弘治皇帝快死了,才获得朝廷的减免。 是减免,不是免除。 衢州孔氏的祭田都要纳税,只是免除了徭役而已。 由于北孔的不断干涉和打压,南孔这边,干脆制定只有七条内容的家规—— 第四条,防止冒姓。孔家人可以免除徭役,若有冒充孔氏者,孔家子孙与乡邻都应向官府告发。 第五条,严禁诡寄。孔家田产可以逃避徭役,孔家子弟买卖田产,必须向官府报备登记。 不管这两条做没做到,至少家规很好。 这种家规内容,有可能是故意恶心北孔! 衢州孔氏田产很多,毕竟从宋代就开始生息繁衍。但其子孙后代也多,分田分给孔家人,剩下来的也没多少了,可能就损失几千亩吧。 孔贞运带着长随来到城下,喝令道:“开城!” 城门立即打开,众人纷纷出城迎接。 张铁牛先是带兵接管城门,让城内守军放下兵器,然后分成好几拨看守起来。 “抓人!” 完全控制局面之后,张铁牛突然变脸。 除了孔贞运之外,就连孔贞运的儿子,都被士兵抓捕看押。 孔贞运大怒,指着张铁牛的鼻子说:“出尔反尔,毫无信用之辈!” 张铁牛笑道:“他们是人,义兵就不是人?义兵夺城,这些人带头镇压,通通都有罪。我也不杀他们,等总镇来了再审。该杀该放,请总镇来做主。” “两位请息怒,有话慢慢说。”郑宝禄连忙打圆场。 郑宝禄也是起义军首领,对张铁牛的这个举动,虽然不太赞同,情感上却非常喜欢。但他又尊敬孔贞运,生怕两人就此闹翻。 张铁牛的先锋军不走了,就留在衢州看押这些家伙。 (呀呀呀,落后好多名了,大家快砸几张月票啊!) 301【砸烂孔子像,救出孔夫子】 赵瀚所在的大军船队,过了玉山县之后,便必须下船步行。 粮食倒可以运走,但得更换小船。因为接下来的河流,最宽之处只20米,最窄的地方仅有10米,这是连接两省大河的小型人工河。 抵达江山县时,赵瀚收到张铁牛的信件。 已经审问清楚了,三百多个起义军,埋伏衢州城内多日,一举攻占府衙和县衙。 由于起义军以秀才为主,外加一些家奴和商人,因此军纪还算严明。他们并未滥杀,反而维持治安,接着招募千余游民守城。 那些游民当中,有许多是混混,正是这些人坏事儿! 他们抢劫城内商铺,把满城商贾给惹怒了。 而领导起义的秀才,也是非常搞笑。不老实守城等着赵瀚来接收,反而带着官吏去城外分田,跟城外的大地主产生冲突。 于是,城内商贾,城外地主,联合起来募兵反扑。 义军阵亡四人、受伤十七人,全军崩溃逃出城去,在逃跑中被俘虏三十六人。 至于那些临时招来守城的游民,眼见地主带兵杀来,直接放弃城墙,跑到城内放火搅局,乱起来他们才能活命并且抢劫。 这该怎么处置? 赵瀚坐船抵达衢州府城,立即下令释放被俘虏的乡勇。 至于镇压起义的士绅商贾,由于没有胡乱杀人,因此可以格外开恩。他们得掏钱赔偿,每个阵亡义军,家属获赔一千两白银,伤者可以获赔三百两。 另外,镇压起义的行为,必须受到相应惩罚。 分田之时,这些家族的成员,每人只能保留十亩地。三十年内,这些家族的成员,不可获得专营牌照,不可从事专营贸易。主宗嫡子嫡孙,三代之内不可做官!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处罚,接下来还要进行特别打击。 七个大族,找出两个为恶最多的,主宗一脉直接公审抄家! 眼见赵瀚释放那些士绅商贾,南孔领袖孔贞运非常高兴,终于愿意亲自前来拜见。 “见过赵总镇。” 孔贞运拱手作揖,内心已经说服自己,他此刻拜的是大明总兵。 赵瀚被朝廷招安过,时至今日,接连打仗,也没有被取消吉安总兵的职务。 “孔博士不必多礼。”赵瀚微笑扶起。 孔贞运奉承说:“赵总镇之兵,来到衢州秋毫无犯,果为军纪严明之精锐。”说完此言,话锋一转,“总镇有如此精兵,为何不带兵北上,助朝廷剿灭流贼与鞑奴。必能封妻荫子、匡扶社稷也!” 这话倒没有激怒赵瀚,只是让他觉得可笑。 孔贞运说出这种话,无非出于三个目的:第一,表达自己对大明的忠诚;第二,维护南孔那可怜的尊严;第三,获得赵瀚的赞赏与认可。 有时候,你若军纪严明,就会被认为很好说话。 就像现在,孔贞运笃定自己不会被杀。因为一个能约束军队、善待百姓的统帅,必然有容人之量,更何况他还是孔子后裔。 满清那么凶残,面对拒不投降的南孔,也不敢真的大开杀戒,只能让北孔之人来劝降。 孔氏子孙,圣裔也,说话可以有恃无恐。 赵瀚哈哈大笑,拉着孔贞运的手说:“孔博士此言,甚合吾意,英雄所见略同也!” 孔贞运反而愣住了:“赵总镇真愿襄助朝廷?” “自是愿意的,我都接受招安了,”赵瀚感慨道,“承蒙陛下不弃,让我做了总兵官。君恩深重,我每日牢记于心。因此兢兢业业,替朝廷扫除贪官污吏,替朝廷治理天下万民。等我把天下都治理好了,便交给陛下垂拱而治。此所谓,致君尧舜上!” 此言一出,瞬间无人说话。 就连黄宗羲、邝露两人,在南昌称呼赵瀚为诸公,那是真心要誓死投效。此刻听到赵瀚说话,都觉这位主公太无耻,深谙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精髓。 孔贞运哭笑不得,致君尧舜上,居然还能这样操作。 赵瀚说道:“正在打仗,军情情急,孔博士且带我去拜孔庙。礼仪就不用全套了,拜一拜即可,等今后得空,再来隆重祭祀孔夫子。” “赵总镇请!”孔贞运亲自带路。 赵瀚来到衢州孔庙,在殿中看到孔子塑像,他顿时一声长叹:“唉!” 邝露问道:“总镇为何叹息?” 赵瀚没有回答邝露,而是扭头问孔贞运:“孔博士,你可知我初见此像,脑子里究竟是何想法?” “总镇所思,非常人所能忖度。”孔贞运拱手说。 赵瀚叹息说:“我就觉得孔夫子是个可怜人。” 孔贞运心头狂跳,知道自己先前多话,肯定已经得罪赵瀚。他硬着头皮说:“请总镇明言。” 赵瀚摇头感慨:“我为何说孔夫子可怜?被历代腐儒篡改经义也就罢了,居然还被自己的不肖子孙,用佛家之外来法术,困在泥胎之中数百年,永世不得超生啊!” 这种诛心之言,吓得孔贞运浑身冒汗。 跟在赵瀚身边的秘书们,也都是儒家子弟,同样一个个惊愕不已。 孔贞运擦汗问道:“总镇何出此言?” 赵瀚指着孔子塑像说:“儒家只供木主(牌位),佛家才供塑像。供奉孔子塑像,不就是用佛家法术,将孔夫子困于泥胎,令其永世不得超生吗?这个道理,嘉靖朝的张孚敬,已在朝堂辩得明明白白,嘉靖皇帝也是同意的,还让全国各地孔庙拆毁孔子塑像。这南宗孔庙怎没拆?” “在下回头便让人拆了!”孔贞运难以辩驳,因为这确实是大明朝廷的命令。 孔贞运当初继承五经博士官职,从京城返回时,专门去拜祭了曲阜孔庙。 曲阜孔庙更可怕,不但违抗朝廷命令,公然供奉孔子的塑像。而且舍弃大明封敕的“大成至圣先师”不用,还在继续供奉元朝皇帝册封的“大成至圣文宣王”牌位。 因为元朝皇帝册封孔子为王,被嘉靖皇帝降级为老师。那么曲阜孔庙,就不认大明封号,只认元朝给的封号! “呜呼哀哉!” 赵瀚突然戏精附体,哀叹垂泪说:“孔子成了泥塑,儒学成了教条,儒学与孔子,皆被邪术禁锢矣。”赵瀚大呼:“来人啦!” 亲兵立即上前。 赵瀚指着孔子塑像:“给我立即动手,砸烂孔子像,救出孔夫子!” 几个亲兵推倒孔子塑像,乱刀劈砍。 这场面让所有读书人不敢说话,似乎极有道理,又感觉非常别扭。 “烧了!”赵瀚又喊。 亲兵抬着被砍出豁口的孔子塑像,抬到大殿前方的空地,招来柴草引燃烧毁。 赵瀚笑着对孔贞运说:“孔博士,我为你家祖宗脱困报仇了。” 那我还该感谢你? 孔贞运当然不敢反驳,拱手道:“此儒家真义也。” 赵瀚问道:“曲阜孔家,是不是也在供奉孔子塑像?” “然也,”孔贞运趁机给北孔上眼药,“曲阜孔庙,非但供奉塑像,还在供奉元代的‘大成至圣文宣王’木主。” 赵瀚勃然大怒:“岂有此理,曲阜孔家还念着蒙元,这是追慕前朝想要造反吗?等我带兵去北京,定要奏禀皇帝陛下,请朝廷好好惩治曲阜孔氏,让衢州孔氏来做衍圣公。” “南孔北孔,同出一脉,南孔万万不敢觊觎衍圣公之位。”孔贞运嘴上说着不要,内心已经乐开了花。 整个明朝,北孔一直故意压着南孔。 朝廷官员想给南孔争取好处,总是招来北孔反对。无非是怕南孔做大,分摊了北孔的影响力。 就连南孔编撰家规和族谱,都要送给北孔审查。 赵瀚此刻胡闹一通,真正表达出的意思,只有两个:第一,不准供奉孔子塑像;第二,用南孔来取代北孔。 孔贞运变得愈发恭敬,说道:“总镇分田,孔家必定配合。若是总镇愿意,老夫请随军出征,令那些冥顽不灵之辈,知晓总镇‘致君尧舜上’的良苦用心。” 这就是达成交易了,孔贞运自请担任“东征劝降官”。 赵瀚笑得愈发开心,拉住孔贞运的手说:“知我者,孔博士也。人人都说我是反贼,只有孔博士晓得我的忠臣。这样吧,五服之内的衢州孔氏子弟,每人可以保留25亩地。孔庙祭田,可以保留一百亩!” “多谢总镇恩遇。”孔贞运硬着头皮感谢。 不管哪朝皇帝,随便给孔家赐田,就是几百上千亩。 赵瀚倒好,非但不赐田,反而收回祭田只剩一百亩,这他妈还属于额外开恩,要让孔家人感谢他的恩德。 对于南孔来说,一切都值得,可以拿回“衍圣公”这个世袭封号! 龙虎山天师府那边,如今已经规矩了,守着分剩下的土地,靠着信徒的香火,老老实实纳税,也能继续过日子。 衢州孔家,也会变成天师府那样。 在衢州逗留两日,赵瀚开始分兵。主力朝龙游县进发,再派遣一支偏师,去拿下北边的开化县。 孔贞运跟随主力大军出征,他要一路劝降官兵,顺便安抚沿途的读书人。 就在出发那天,孔贞运得到消息,徐、吴两族的主宗子弟,被抓了四十多个来公审。 似乎,是要抄家! 孔贞运不敢再指责赵瀚出尔反尔,从此变得更加老实,而且劝降时格外卖力。 302【喊话结束战斗】(为企鹅大佬加更) 张铁牛率先出发,两千先锋军包围龙游县城。 等赵瀚带着大军抵达,张铁牛再次前进,去往金华方向,跟许都率领的起义军汇合。 张铁牛那两千精锐,加上本地起义军,足以拿下整个浙中地区。 赵瀚则沿途搜罗大小船只,率领主力大军,顺东阳江(兰江)而下,他要沿江一路打到杭州。 至于疯狂杀戮起义军的龙游地主,用得着赵瀚亲自收拾? 龙游县城。 地主们忐忑不安,他们不敢投降,因为杀的人太多。可似乎不投降,又别无选择,难道还能凭借一群乌合之众抵抗大军? 就在他们商量如何投降之时,赵瀚将城外船只搜罗一空,坐船大摇大摆的离开,朝着更下游的严州府而去。 走了? 赵天王的大军这就走了? 为什么不留下来攻城打我们啊? 当然留了军队,足足一千农兵,还有大量官吏、宣教员和农会骨干。 整个衢州府,龙游县的平坦肥沃土地最多,龙游县的大地主也最多,自然要抓紧时间赶快分田。 “就留下一千士卒攻城,他不会杀个回马枪吧?” “城外就一千兵,不如杀出去!” “蠢货,那是江西兵,一千能打一万。你能打得过?” “入他娘,当初谁说赵天王不会打浙江?老子信了他的邪!” “城外在干什么?” “丈量土地,在分咱们的田了!” “……” 一千士卒守在河边,当着那些守城地主的面,直接开始进行土地清丈。 紧接着,又派人坐着小船,在城外大喊:“开始分田了,开始分田了。城内守军听着,出城就可以分田。谁家若有田地,再次不出来,就分给别家了!” 大概喊了十多分钟,城内乡勇开始失控。 无数人陆续丢下兵器,离开他们守御的城墙,一股脑儿的朝各处城门跑。 只一炷香功夫,城墙上变得空荡荡,北面几座城门全部大开。 “赵天王万岁!” “那边有块田是我家的,莫要胡乱分出去了!” “军爷,先去我们村分田,离县城近得很。” “……” 一个军官笑着登岸,大喊道:“都不要吵,每个人都能分田。就算龙游县的田不够分,也可送你们去别处分,到了新地方还发给种子。现在听我的,我要拣选两千青壮!” 看着大同军官,就在城下挑选青壮,城内地主士绅全傻了。 这还没打仗呢,他们招募的乡勇就跑得精光。 参与镇压起义军的士绅商贾,吓得纷纷跑路。有人躲在城里,有人回到乡下,左思右想,反正要收拾细软跑路。 他们中的某些人,生意做到海外,可以躲到南洋求生。 “跟我抓人!” 一千农兵迅速被打散,十人一组,每组带二十个本地青壮,开始到各地抓捕镇压义军的领头者。 这次不会再饶恕,因为遇害的义军太多,仅起义士子就被杀了三十二人,而且有几人是被抓到以后杀害的。 全部抄家! 至于衢州府那边,死者获赔一千两银子,那不是什么抚恤费,而是反动地主的买命钱。四死十七伤,总共赔偿9100两银子,只为给本地起义军一个交代。 义军不是大同军,双方属于盟友关系。 义军死伤者,没有任何军功可言,子女也不享受优待政策,且战争结束必须就地解散。 这笔钱,直接由地主赔给死伤者,跟大同军本身无关,更谈不上什么赏罚不明。 …… 兰溪县。 李渔正在巡视城墙,突听家奴大喊:“赵天王来了,赵天王来了!” 听到呼喊,李渔连忙趴在女墙上眺望。果然看到规模庞大的船队,插着许多大同军旗,正浩浩荡荡向县城驶来。 李渔拍手赞叹:“果然军威雄壮,赵先生必得天下也!” 兰溪义军首领汤玉麒,率领士子和商贾出城,站在码头等着迎接赵瀚。 船队渐渐驶来,终于在岸边停靠。 “拜见赵总镇(赵天王)!” 李渔趴跪在地,心中极为兴奋,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偶像。 他出身医户世家,身份极为低贱。即便考上秀才,而且通晓五经,被赞誉为“五经童子”,可还是得不到上层士子的尊重。 他家里确实在经商,但那是大伯的产业,而且生意做得不大,经济状况不能跟大商贾比。 就这样不上不下,李渔自身又极为自负,遭到上层士子的鄙视会是什么心情? 李渔最看不惯的就是冒辟疆,两人同年同城出身,而且同样都是秀才,还交了许多共同的朋友。李渔主动前去结交,冒辟疆得知其出身医户,竟然不拿正脸看他,气得李渔再不跟此人说话。 李渔非常推崇《格位论》,连带着喜欢江西的所有政策。 一个跟李贽、陈继儒并称怪儒的士子,你指望他能循规蹈矩?赵瀚再搞得激进一些,李渔都会拍巴掌叫好。 “来了,来了!” 一对亲卫率先下船,紧接着赵瀚和随军秘书现身。 赵瀚上前几步,扶起汤玉麒,又对其他人说:“诸君快快请起,若非重大场合,不行跪拜之礼。跪的也不该是人,而是跪天地父母。” 汤玉麒先是介绍自己,接着介绍士子和商贾,都是在起义当中出力者。 李渔被排在第十二个介绍,汤玉麒说:“总镇,此乃我县大名鼎鼎的五经童子,年纪轻轻便通晓五经。李仙侣,字谪凡,号天徒。” “见过总镇!”李渔连忙拱手。 “哈哈,好名字,一听便记住了。”赵瀚笑着回礼。 有个响亮名字真的不一样,汤玉麒接连介绍十多人,就李渔给赵瀚留下的印象最深刻。 你爹是修仙的吗?居然给你起这种名字。 一通介绍完毕,汤玉麒请赵瀚入城。 赵瀚摆手道:“不必了,行军宜速。大军在此休整半日,明天早晨还继续赶路。汤先生,当务之急是接收城池,然后厘定户册并分田。各位起义兄弟,可以帮着清册分田,这些事情都需要各位的支持。” 汤玉麒说:“总镇放心,我等一定把事情办好!” 李渔突然说道:“总镇,我可以随军出征吗?” “行吧,你名字吉利。”赵瀚笑道。 笑着笑着,赵瀚突然反应过来,这他妈就是《肉x团》的作者啊,课堂上老师用了两节课来讲! 当然,讲的肯定不是《肉x团》。 李渔首先是一位剧作家,接着再是小说家,靠稿费就能过上富裕生活。 他跟蒲松龄一见如故,他是曹雪芹爷爷的朋友。李渔的朋友里面,有文字记载的就八百多人。上至宰相,下到贩夫,遍及全国二百多州县。 这是明末清初,一个朋友遍天下的白金高产畅销书作家。 其实,他是个医生,也是个士子。 满清入关之后,不肯做官。在家乡修桥铺路搞水利工程,他修的堰坝几百年后还在用于灌溉。只因在修水渠过程中,遭到豪强的刁难,败了官司,心灰意冷,才转行去写小说。 大军在兰溪县逗留半天,翌日清晨继续赶路,新派出的三千前锋已经快到严州府。 进入山区之后,两岸景色让赵瀚皱起眉头。 那些山坡间错落的农居,八成都已经破败,屋檐长满杂草也无人清理。 赵瀚把李渔叫来:“即便是山坡旱田,但毗邻江水,也不该如此情形啊。我看这些农居,至少有一半无人打理,难道家里的人都死完了?” 李渔回答说:“连年大旱,又兼朝廷重赋,自是难以得活。并非这里如此,浙江遍地如此也。别处全家死绝,自有乡邻占其屋。可此处乃偏僻乡村,农屋废弃之后,也没几人看得上。” “只说你家所在村落,上次大旱死了多少人?”赵瀚问道。 李渔说道:“大旱当年没死多少,大旱第二年遍地饥馑。只因官府催逼、地主盘剥,百姓仅有的口粮也被夺走。要么逃难去杭州、绍兴,要么逃难去江西,沿途饿死无数。一人倒下,第二日便没了尸体。晚生所在的村子,只我晓得的,就有三人曾食人肉。” “唉。”赵瀚叹息。 李渔继续说道:“今年还好,浙江没有旱灾。但官府赋税更重了,许多贫寒士子,家里也已揭不开锅。因此义社首领许子口(许都),站出来振臂一呼,浙江三府十余县士子便群相呼应。” 这次浙中起义,好多都是吃不饱饭的秀才。 义社,属于复社分支,宗旨是驱逐朝中奸佞,选贤用能振兴大明江山。 结果这群士子,竟被逼得集体造反。 赵瀚有些自责,或许应该去年就来,早点打下浙江,就能少饿死许多百姓。 岸边农居空荡荡的,赵瀚心里也空荡荡的。 一户破败农居,就意味着一家人死绝,赵瀚很讨厌这样的情况发生。 行至半路,有小船驶来,却是先头部队送情报回来了。 赵瀚拆信一看,却是浙江巡抚募集的大军,已经在严州府城驻防,卡住要道不让大同军直奔杭州。 (投月票啊,兄弟们。) 303【兵不血刃杀穿浙江】(为订阅投票的书友们加更) 严州府官员,已经提前跑路了。 只剩一个严州推官,还有一个建德知县。 大战在即,浙江巡抚熊奋渭,正在拜祭城中一道牌坊。 那是商辂的三元坊,明代唯一的三元及第状元——还有一个被除名了。 祭拜先贤只是其一,熊奋渭想获得商氏支持,就必须表现出对商辂的足够尊敬。 老子不要你尊敬! 商家人都快哭了,他们宁愿等着被分田,也不想陪同巡抚负隅顽抗。 商氏的老家在淳安县,搬迁到严州府的,皆以做生意为生,因为严州这破地方就没几亩田! 既然家里无田可分,那为什么要抵抗赵天王? “抚军,赵贼来了!” 祭拜仪式草草结束,熊奋渭连忙前去守城。 这位弹劾过几任兵部尚书的军事嘴炮家,急匆匆登上城楼,果然见到船队从东阳江(兰江)驶来。 不多时,船队突然转向,径直往西边行去。 三千人的先头部队,居然不管严州这三江合流的战略要地。 沿江逆流而上,下一座城是淳安,再下一座城是徽州! 那里属于徽商的大本营,好多商贾暗通赵瀚。去了就能夺城,拿下徽州之后,扬州的徽商必将全部投靠过来。 “这是,要去淳安?”熊奋渭嘀咕道。 建德知县陈良弼说:“定然是去淳安,就是不知淳安能否守住。” 陈良弼比较倒霉,他本该得到重用,至清兵南下之际,独力支撑南京城防。但在这个时空,陈良弼被外放了,因为他的老家已被赵瀚占领。 熊奋渭胸有成竹道:“淳安失守不要紧,只要严州府城还在,赵贼定然不敢直奔杭州。此地乃三江合流要道,不拿下严州便走,赵贼就有被断粮道之危。” 陈良弼欲言又止,也不晓得该如何反驳。 熊奋渭越说越自信:“赵贼乃知兵之人,自不容粮道有失,必然强攻严州府城。只要他强攻府城,便中计矣。我军缺乏操练,不敢出城浪战,却准备充足,守城绰绰有余,赵贼必在严州损兵折将。” “抚军运筹帷幄,诸葛孔明复生亦不过如此也!”严州推官冯秉清拍马屁说。 熊奋渭微笑远眺江面,捋着胡子颇为自得。 第二天中午,赵瀚的主力大军赶到。 赵瀚拿出千里镜,观察一番情况,直接说:“搜罗沿途船只,不管此城,直接去打桐庐县。” 于是,铺天盖地的主力船队,不在严州府城逗留,顺江而下打桐庐去了,离开之时还带走江边所有船只。 望着干干净净的江面,熊奋渭目瞪口呆,喃喃自语道:“赵贼怎就不来攻城呢?” 攻个屁城啊! 严州府城位于三江河口,三面临江,一面靠山。官兵还在这里准备充足,驻扎大军死守城池,脑子有病才会强行攻打。 至于粮道…… 建德知县陈良弼颓然叹息:“抚帅,我们被断粮道了,而且退路也被断了。” “这……这……”熊奋渭急得快哭出来,“这可怎生是好啊!” 严州城位于群山之间,除了三条河沟通外界,只有一条山间谷地可行。 现在,南边已经被赵瀚占领,西边有先头部队去攻打,赵瀚自己去了东北边,顺便还带走江上所有船只。三条河的通道,全部被赵瀚堵死,浙江巡抚募集的大军,直接被困在严州这座孤城。 也可以走,从那条山间谷地,慢慢翻山越岭再渡江回桐庐吧,到时候桐庐县早被赵瀚打下来了。 当然,也可以步行沿江向西,去追变成偏师的三千先头部队。即便追上了,估计也被暴打一顿,在还没形成千岛湖的淳安县全军覆没。 一段城墙的角落里。 两个武官正在密议,他们都是卫所世袭武将。从小到大,只打过零星的小股起义军,甚至连家丁都懒得养,麾下只有一群仗势欺人的家奴。 这次熊奋渭募兵御敌,由于缺乏武官,就把这些人都招来充数。 甘钦蔚把烟丝敲进烟斗里,点燃抽了几口,叹息说:“这位熊抚军,说起兵事头头是道,原来就是个纸上谈兵的。” “给我抽一口,”仇善吸入一口,吞云吐雾道,“咱们输定了。不管去哪边,都会被赵贼以逸待劳,说不定走到半路就遭埋伏。若是枯守严州城,赵贼就会直取杭州,到时候听说老家被攻占,而且还在分田,都不用打就得全军溃散。” “这个滚蛋巡抚,”甘钦蔚咬牙切齿道,“让他屯兵防守杭州,他非要把大军带出来,说是扼守战略要地。现在倒好,赵贼大摇大摆过去,一路到杭州都碰不到几个兵。说不定只需半个月,杭州城都得被他拿下。” 仇善压低声音:“如今咱们只有一条路,串联各部武将,联手把巡抚给宰了,将严州城献给赵贼。有此功劳,说不定能保住身家性命,毕竟咱们把军户欺负得很惨,赵贼是帮着军户说话的。” 甘钦蔚说:“那就分头联络,莫要走漏风声。” …… 赵瀚的主力大军,转眼已至桐庐县城。 刚刚登陆摆开架势,桐庐知县直接投降,因为他手下只有几百个乡勇。 赵瀚分出一支偏师,沿河攻打新城、分水、于潜、昌化,自己带着主力沿富春江直取杭州。 这已经是他第四次分兵了,完全不把浙江官军放在眼里。 浙江官兵主力,全在严州城。没有船只,陆路难行,自己把自己置身于死地。 赵瀚想起来就觉得搞笑,巡抚熊奋渭简直神经病。 他出兵之前,做梦都想不到,敌方主帅竟能搞出如此骚操作。这就好像打lol,敌方五人全蹲在大龙坑埋伏。我军不去打大龙,只派一人堵坑,其余集合直冲高地。而对面那五个逗比,被堵在大龙坑里出不来。 等赵瀚的大军,都抵达杭州府城了,官兵主帅们还在争论该往哪走。 杭州知府石万程,坐在高大坚固的城楼上,看着江面驶来的敌军船队,忍不住叹息说:“汝等欲降乎?” “不敢。”众官吏连忙回答。 石万程笑道:“不必害怕,赵贼非滥杀之人。我老家湘潭,去年就被占了。族人写信来说,赵贼只是分田,家中浮财分文不取,就算借粮也会打借条。” 众官吏哑然。 “要降便降吧,我带你们一起投降。”石万程凄然一笑。 众官吏立即说道:“愿追随府尊。” 石万程叹息道:“唉,杭州府的豪强,我是制不住的。恶人还需恶人磨,便让赵贼来狠狠惩治一番!” 这位知府,是个耿介之辈。 他做徽州知府时,由于黄山产木材,阉党每年课木材税三万两。石万程带着歙县知县,亲自走访调查,发现每年征税三万两,木材商人肯定要血本无归。 当时阉党势大,石万程不敢招惹,又不愿为虎作伥,干脆挂印辞官回老家,结果被阉党革除官身。 这位老兄的事迹一大堆,连知府常例银子都不收。 海宁豪强吴中彦,由于作恶多端,前任巡抚下令查办。结果,巡抚反被罢官。 百姓气得包围吴家,被按察司以叛乱治罪,抓了一堆百姓蹲监狱。 石万程到杭州上任,立即抓捕吴中彦,拒绝吴家万两白银的贿赂。官司打到都察院,竟然让他重新审理,吴家在中央也有人。他强顶着都察院的压力,硬是把吴中彦给砍了。 而今,海上有海盗,经常上岸劫掠,兵备道吞没军饷,浙江水师已经烂透了。 陆上又有赵瀚杀来,巡抚把军队全部带走,甚至把杭州府库都搬空。 还有豪强作恶多端,勾结按察司跟知府做对,石万程面对一堆烂事,早就已经心灰意冷。 那就投降呗,反正老家已被占了,族人早就已经从贼。 石万程下令开门献城,这个举动,让赵瀚哭笑不得。从衢州杀到杭州,直接把浙江懒腰杀穿,竟然一场仗都没打,军中伤员只有几个感冒患病的。 “竖子安敢从贼!” 另一段城墙,浙江左布政使李佺台,发现反贼进城勃然大怒。 李佺台对身边的官差和乡勇说:“儿郎们,随我杀贼,把反贼赶出杭州城!” “杀啊!” 李佺台亲自提刀,带着士卒冲锋,准备跟那些反贼打巷战。 冲着冲着,他发现身边没人了。 “回来,都回来杀贼!”李佺台转身大呼,突然悲从中来,颓然坐在地上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献城投降的石万程,陪同赵瀚走到此处。 石万程指着李佺台说:“总镇,此乃李卓吾之族侄。” 李贽的侄子? 看那样子,居然还是个大明忠臣。 赵瀚吩咐道:“不必管他,想走就让他走吧。” 赵瀚带兵离去,李佺台缓缓爬起,脚步踉跄朝城外走,回家乡养老隐居去了。 郑森跟在赵瀚身后,看着繁华的杭州街道,不可思议道:“如此雄城,就这样拿下了?” 张家玉笑道:“杭州就没几个兵,浙江官兵主力,都被巡抚带去死守严州了,也不晓得此时已经回军至何地。” 黄宗羲忍不住叹息:“那位熊巡抚,真是……一言难尽啊。” “还是总镇兵威强盛,官军根本不敢战,否则哪有这般容易?”邝露说出一句实话。 304【又见狂生】 萧山县,城厢镇。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在认认真真读书。 身边屹立着一个草人,似乎草人是他的书童,这位草人书童的额头上,还贴了姓名——朱熹。 “富贵身外之物,求之唯恐不得。纵使得之,于身心无分毫之益……” 少年读着读着,突然非常生气,抄起竹鞭朝草人打去,斥责道:“朱熹你又在害人!富贵怎会于身心分毫无益,富贵之后,可以修桥铺路,可以赈济灾民,可以建楼藏书,可以捐资办学。若人人都不求富贵,全都去求义理,织妇桑农的丝绸卖给谁?” 少年越说越气,干脆站起来,照着草人疯狂抽打:“打死你个害人精,叫你误人子弟!” 草人额头顶着写有“朱熹”的字条,被打得摇来晃去,可惜不能张口跟少年辩论。 “不好了,不好了!” 有家奴在外面大喊:“江西赵天王杀来了,杭州已经没了!” 到处慌做一团,母亲让家奴收拾东西,想要去更偏远的乡下躲避。 少年提着鞭子来到院中,大喊道:“莫要慌,我打听过了,江西兵不会乱杀,也不会抢劫浮财。尔等各安其事,等着分田释奴便是。” 母亲竟也停止慌乱,让家仆把东西放回原位。 这位母亲,学过四书五经,少年的四书就是母亲所授。 少年名叫毛奇龄,十三岁中秀才,杭州府第一名。 什么都好,可惜是个杠精。 因为嘴臭,后来多次招来杀身之祸。一辈子都在逃亡,不是得罪这个,就是得罪那个。 毛奇龄提着鞭子,疾步朝萧山县城走去。 萧山县城与杭州府城,只隔了一条江。对岸杭州被拿下,萧山这边风声鹤唳,知县和保定伯正在布置城防。 毛奇龄来到城下大喊:“我是毛大可,快放我进去!” 有士卒认出他的身份,立即悬筐将其吊上。 毛奇龄找到自己的族叔:“叔父还守什么?快快献城投降,莫要螳臂当车,大明江山早就没救了。” 毛有伦大怒:“再敢胡言乱语,便把你斩了!大明岂有从贼之伯爵?” “叔父舍不得伯爵之位,怕要连累全族性命,”毛奇龄说道,“杭州都守不了,区区萧山县能守吗?” 知县周祚新走过来,斥责道:“这厮妖言惑众,快快抓了下狱!” 毛奇龄凛然不惧,对知县说:“县尊是贵州人,家人已经迁居南京,何不为家人考虑一二?赵总镇既然出兵浙江,必然也要攻打南京,今后还会去打贵州。县尊在南京的家人,县尊在贵州的族人,都盼着县尊投降呢。” “岂有此理,”周祚新按剑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身为知县,怎能降贼?你毛家世受恩遇,竟然妄图从贼!” 毛奇龄说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而今浙江民不聊生,大明社稷与大明皇帝,又算得了什么?汝枉读圣贤书……哦,对了,此句已被太祖删除,估计县尊没有读过。县尊还是遣散乡勇,回家重读《孟子》吧。我这里有原版的,并非太祖删减之书。” 这嘴真他妈臭,气得周祚新拔剑而出,不顾保定伯毛有伦的面子,想要当场把毛奇龄给砍死。 毛奇龄吓得转身就逃,士卒们也不敢阻拦,因为这是伯爵的侄子,而且还是十三岁就道试第一的神童。 本来非常严肃的守城之战,突然间变得滑稽起来,知县提剑在城墙上追砍神童。 而那神童毛奇龄,逃命时还在嘴碎:“县尊息怒,君子动口不动手。县尊若是不愿承认,大可与晚生辩论,怎能如武夫一般大动干戈?” “狂生,不杀了你,军心难定!”周祚新气得更凶。 保定伯毛有伦唉声叹气,他也想投降,就怕被赵瀚公审抄家,这些年他可干了不少坏事儿。 就在此时,十多条船渡江而来。 虽然只有几百个大同士卒登岸,却让萧山守军如临大敌,有些乡勇已经琢磨着逃跑。 知县周祚新、伯爵毛有伦,连忙下令死守,也顾不得追杀毛奇龄。 毛奇龄手里还握着那根抽打“朱熹”的竹鞭,他以竹鞭为剑,振臂高呼:“尔等莫要再冥顽不灵,想要活命,想要分田,想要自由之身,就朝我这边聚拢,随我一起献城投降!” “混账!” 毛有伦听到此言,是真的动了杀心,他下令说:“把这拎不清的东西绑了,堵住嘴巴丢进大牢!” 毛奇龄对过来抓他的士卒大喊:“尔等不欲活命乎?” 士卒面面相觑,突然转过身来,原地变成毛奇龄的护卫,想要保护这个带头投降的。 许多乡勇也朝毛奇龄聚拢,转眼之间就占领一大段城墙。 毛奇龄再次大喊:“黄先生(徐颖)派人到处分发《大同集》,你们就算没看过,难道还没听过其中道理?天下大同啊,人人都能过好日子!” 这次赵瀚能轻易杀穿浙江,除了兵力强大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徐颖做了许多宣传工作。 江南遍地都是《大同集》,无数底层士子归心。 就连毛奇龄这样的上层士子,也有少数崇尚大同理论。大军每至一城,必有士子劝说官员投降,地方主官顺坡下驴便降了。 “天下大同,穿衣吃饭!”毛奇龄举着竹鞭大喊。 “天下大同,穿衣吃饭!” “天下大同,穿衣吃饭!” 他身边的士卒和乡勇,也都跟着喊起来,于是越来越多人选择倒戈。 不多时,县中贫寒士子,也纷纷前来响应,他们聚在街道上逼迫知县投降。 周祚新见到这种情形,掷剑叹息:“罢了,罢了,要降便降吧!” 毛有伦站立不稳,一屁股坐下去,喃喃道:“死定了,这回死定了。” 毛奇龄和那些士子,很快控制各处城墙,然后把四面城门打开。 他走到毛有伦跟前说:“叔父,我去杭州问过黄先生(徐颖),你以往劣迹虽多,却不至于犯死罪。只要老实配合分田,挖矿一年就能释放。” 毛有伦咬牙切齿:“你可真孝顺,为叔叔考虑得如此周到!” 毛奇龄笑着说:“做侄儿的,自要为叔父着想。侄儿若不在紧要关头,说服城内士卒投降,叔父肯定难逃一死,而且还会连累整个毛家!当然,二表兄是死定了,他手上有命案,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孔贞运站在城外,看着洞开的城门,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身为孔氏南宗之主,他想要发挥自己的作用。谁知每次兵临城下,他都还没来得及劝降,城内守军就直接投降了。 你们就不能硬气些,等我劝降之后再投? 唉,英雄无用武之地啊,孔贞运摇头叹息,意兴索然的坐船返回杭州。 “孔博士!”一个军官把孔贞运叫住。 孔贞运问道:“何事?” 那军官说:“总镇有令,若是占领萧山县,便不用再回杭州,直接坐船去打绍兴府。” 孔贞运指着正在进城的士卒:“就这几百人去打绍兴?” 那军官笑道:“有孔博士劝降,肯定能轻松拿下。” 不多时,又有官吏和民夫渡江,接管新占的萧山县城。赵瀚甚至懒得分出农兵守城,直接让民夫守城,反正在浙江弄到不少船只,运粮已经不需要让太多民夫。 移交城池之后,孔贞运立即随军前往绍兴,仅五百士卒也不知能否拿下。 张铁牛的偏师,联合许都的起义军,此刻已经占据整个金华府,而且还跑来东边打下诸暨。 只用了二十四天,衢州府、金华府、严州府,已经被大同军悉数占领。杭州府、绍兴府,暂时占领一半。 三分之一个浙江,就此姓赵。 接下来,刘柱率领偏师南下,攻打处州府、温州府。张铁牛率领偏师,攻打台州府、宁波府。 至于赵瀚自己,则带着大军去湖州府。 拿下湖州府,就能攻打南直隶了。 在长江南岸,费如鹤的东院军,正在一路向东打过去。东流、贵池、铜陵、芜湖、当涂……南京! 由于船只不足,费如鹤刚开始只能陆路行军,粮草也全靠民夫搬运。 赵瀚军中的大船,在广信府折返,此刻已经到长江,费如鹤的军粮辎重终于可走水路。 江西水师,也分出一半,保证水路畅通,因为南京有官兵水师。 一把蟹钳,两路出兵,南北夹击,打下整个江南。 预定期限是三个月! 毛奇龄带着萧山士子,渡江去拜见赵瀚。 赵瀚听完属下汇报,非常高兴,赞许道:“大可真乃少年英雄,一人可下一城也!” “总镇威名震彻江南,晚生不过是借势而已。”毛奇龄谦虚说。 赵瀚当然晓得毛奇龄是谁,《四库全书》收录其作品52种,是个人作品入选《四库全书》最多的。 刚拍了个马屁,毛奇龄的嘴臭毛病又犯了:“总镇之政,怎样都好,就是对地主太过了。晚生觉得,士绅地主之家,至少每人该留四十亩地,二十亩地根本就不够维持生计。总镇这个样子,会失去许多地主的忠心。” “慢慢来吧。”赵瀚没有生气,只笑着敷衍过去。 跟一个狂生说那么多干嘛? 305【同姓异迁】 浙江巡抚熊奋渭,由于山路难走,又怕半道被埋伏,不敢朝着杭州方向回兵。 于是,这位军事嘴炮家,带兵去追杀赵瀚分出的偏师。 自己有一万五千士卒,再配合淳安守军,肯定能将三千大同军的偏师杀败! 离开严州城的时候,熊奋渭又强征两千民夫。 行不到十里路,全军已然怨声载道。这些士兵实为乡勇,都是从杭州、湖州、绍兴三府征募,现在赵瀚带兵杀去他们老家,众多乡勇怎么可能心里不着急? 而那两千严州民夫,多为城市游民,同样对熊奋渭强烈不满。 全军上下,都不想去淳安县! 熊奋渭对此毫不知情,似乎忘了有“军心”这个词汇。他觉得避开赵瀚大军,全体将士应该高兴才对,这样就可以不用打硬仗了。 “抚帅,学生腹泻,肚疼难忍。”心腹幕僚说道。 熊奋渭行军还坐舆轿,他让家奴落轿下地,说道:“已行军近十里,全军喝水歇息片刻,你快去快回。” 心腹幕僚是个绍兴师爷,做出拉肚子的模样,慌慌张张跑去蹲草丛。然后,拎着包袱就跑,他才不跟着智障巡抚送死,那些武将明显已经蠢蠢欲动了。 熊奋渭坐在舆轿椅子上,正喝水间,几个武将走过来。 “抚军,下官有军情禀报。”甘钦蔚边走边说。 熊奋渭没有多想,只是说道:“有何军情,速速讲来。” 甘钦蔚道:“军心不稳,须得想法子稳住。” 熊奋渭问道:“那你说说,该如何稳定军心?” “只需一物,军心可定。”甘钦蔚越走越近。 “何物啊?”熊奋渭还是没意识到危险。 “抚军的人头!” 甘钦蔚猛然拔刀,另外几个武将,也一起拔刀劈出。 堂堂浙江巡抚,就这么被乱刀砍死,甚至都没来得及叫喊。 全军士卒,归心似箭,都想赶紧回老家。看看家里究竟是啥情况,说不定赵天王已经在分田了。 浙江官兵主力,就这样杀死巡抚投降。 至于那些武将,由于主动反正,而且约束大军,在回乡途中没有大肆劫掠。因此可以全部免死,在分田之后,抄没一半家产,再挖矿半年就可获得释放。 赵瀚得到这个消息,再次哭笑不得。 自起兵以来,浙江巡抚熊奋渭,是他所见过最搞笑的地方大员。 能如此快速杀穿浙江,巡抚熊奋渭当论首功! 赵瀚坐镇杭州没有立即出发,而是派出三支部队。 五百正兵取绍兴府城,再统合本地起义军,拿下整个绍兴府。 一千农兵取余杭、临安。 一千正兵、一千农兵,作为开路先锋直取崇德。 赵瀚身边,只剩一千亲军,还有一千民夫,东征部队已经分为无数股。 这种星散分兵的战法,纯粹不把浙江官兵当人看。 就拿绍兴来说吧,五百士卒杀过去,已经让城内守军心惊胆战。孔贞运再出面劝降,知府、知县立即放弃抵抗。孔夫子的后代都降了,咱们跟着投降不寒碜。 “听说先生惩治豪强,颇受百姓拥戴,”赵瀚问道,“这杭州府,还有哪些豪强恶霸需要严加惩处?” 石万程说道:“杭州府的豪强很多,但闹得民怨沸腾者,当属海宁吴氏。我只杀了吴中彦,此獠的兄弟和儿子,却依旧还在作恶。” “他背后的靠山是谁?”赵瀚问道。 石万程回答说:“海宁吴氏的靠山,是德清蔡氏。德清蔡氏的靠山,以前是首辅温体仁,现在是首辅薛国观。德清蔡氏的蔡奕琛,目前官职是大明吏部左侍郎。” 赵瀚笑道:“果然靠山强硬啊。” “吴中彦的案子,之所以闹得那么大,其实牵扯到温体仁与复社之争,”石万程叹息说,“我顶着都察院的压力,强行砍了吴中彦,正好遇到温体仁罢官。否则的话,必被温党报复,早就做不成官了。不过也因为此事,我被皇帝视为东林党。” 赵瀚有些无语,打击地方豪强,居然也能牵扯出朝堂党争。 赵瀚已经调查过了,石万程确实又清廉又能干,就连知府常例银子都不收,把银子全部上交给中央朝廷。 常例银子有很多种,最普遍的一种,是征收赋税之时,不小心多征了几千两。既然都征上来了,那就不好意思再退回去,各级官吏分一些,其余全都孝敬给主官。 这种官员,又有献城之功,赵瀚认为可以超擢提拔。 赵瀚微笑问道:“先生想不想狠狠惩治杭州豪强?” “受了他们许多窝囊气,自然想要好生收拾一番!”石万程毫不掩饰。 “那好,”赵瀚说道,“先生既然熟悉杭州,那就留在此地,做几年杭州府同知。惩治豪强之事,就交给先生了,一定要把大族治理得服服贴贴。” 石万程连忙站起:“定不负所托!” 赵瀚笑道:“不要心软,该抄家就抄家,我地盘里的矿山多得很。也不要顾及礼教,被抄家的妇人,强令她们改嫁。江西、江南、广东等省,近百年来溺毙女婴成风,有钱人又多纳姬妾,许多平民男子都娶不到女子成婚。” 石万程欲言又止,他觉得强令妇人改嫁不妥。但想想大明的政策,那就又不算什么,因为如果放在大明,这些妇人都得打入教坊司做妓女。 一个是做妓女,一个只是改嫁,自然要人道得多。 而且,浙江确实溺婴现象严重,遍地都能看到单身汉。 南直隶、浙江、江西,这三个地方,是溺婴最严重的地区,尤以溺毙女婴的数量最多! 上百年来,很多官员都想扭转风气,尝试着做出了许多努力。 赵瀚没有刻意去扭转风气,尽量让百姓日子过得更好,农村的女人也能分田。几年下来,溺婴现象自动消失,只要日子过得去,哪个父母愿意把孩子溺死? 特别是江西,已经出现一股婴儿潮。 最近三四年,大量新生儿呱呱坠地。估计十年之后,江西人口就要炸裂,到时必须大规模移民,否则人地矛盾加剧,必然造成诸多社会问题。 赵瀚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院子里那棵红楠,自言自语道:“根深叶茂,需要修一修枝丫了,否则会遮挡太多阳光。” 蓦地,赵瀚扭头问道:“同一姓氏,若在某村超过三成,就强行与邻村交换迁徙。可行否?” “这……这要生出不少乱子吧。”石万程惊道。 “趁着给农民、佃户分田,他们是愿意搬迁的,反正只是搬去隔壁村,”赵瀚微笑道,“不趁着分田做事,今后就更不容易做。” 江南的宗族势力,比江西更加恐怖,分田都不能让赵瀚放心,必须把同姓氏的民众打乱混居。 明代初期,江南地主有多恨朱元璋,今后就会百倍憎恨赵瀚。 就连大明开国第一文臣宋濂,都在文章里面,暗戳戳的追思元朝。此人告老还乡之后,多次在文章里使用元代年号,以大元至正二十八年,代替大明洪武元年。 其中,《孔公神道碑》最为恶劣:“(至正)二十八年,皇上(朱元璋)手诏趣公入觐……” 这是什么意思? 元代的年号之后,紧接着就写朱元璋,朱元璋究竟是元代的臣子,还是大明的开国皇帝? 这是大明开国第一文臣,退休之后写的文章! 宋濂位极人臣,为何退休以后,还在念着元朝的好? 因为元朝在长江以北,各种烧杀抢掠,强行兼并土地,由此引发许多起义。于是进攻江南的时候,就采取温和策略,对江南地主各种优待,赋税甚至比宋代还轻得多,并且官方保护江南地主的非法特权。 元朝时期的江南地主,简直生活在天堂。 朱元璋取消了他们的特权,提高了田亩赋税,你说江南地主会向着谁? 赵瀚突然明白,朱元璋为什么占据江南之后,要把大量江南地主打为贱籍。为何大量抄没江南土地充公,实行畸形的官田制度,最终导致明中期的变法。 黄宗羲回老家了,劝自己的族人投降并配合分田,赵瀚于是把吴应箕单独叫来。 整个复社,吴应箕属于第三号领袖,影响力只在张溥、张采之下。 “同姓异迁,此法可行,”吴应箕点头说,“肯定要闹出许多乱子,但乱在一时,能够免去今后许多麻烦。” 赵瀚说道:“参与投效的士子,还需先生去安抚一下。” 吴应箕拱手道:“愿为总镇奔走效命!” 等吴应箕离开,赵瀚招来随军官吏,要求加大力度打击士绅豪强。 如何加大力度? 多抄几家! 肯定不会抄错的,那些士绅豪强,总能找出各种罪状。 只要刀子锋利,加大力度打击豪强,不但不会逼反地主,反而会让未占领区的地主更加踊跃投靠。 因为赵瀚一路杀来,沿途主动投靠立功的士子,赵瀚都会给予优待——只是分田,不会抄家,而且直接转为吏员。 有了这些人做榜样,还狠狠打击一批,其他地主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感谢88857、可爱到抱吖、pal3、许觉漾、一人独钓一江秋、烟寒无心的盟主打仗,感谢企鹅大佬的白银盟。感谢全体书友的订阅、打赏和投票。) (求月票,落到好后面了。) 306【钱牧斋】(为企鹅大佬加更) 德清县。 丁忧归乡的蔡奕琛,半路听说赵贼出兵浙江,立即加快速度赶回老家。 田产什么的,随便分吧,几万亩地可以不要。 蔡奕琛重金雇船,又招来许多苦力,整整装了四船财货,打算带着家人逃离浙江。 他不是害怕赵瀚,而是害怕东林党和复社! 因为蔡奕琛跟温体仁牵扯太深,而今又是薛国观的心腹,早就跟复社搞成不死不休的局面。 这次浙中起义,大量复社士子投靠赵瀚,蔡奕琛害怕被这些人报复。 “别让他跑了!” 一群复社士子,领着农兵和农会成员,将准备登船的蔡奕琛全家包围。 蔡奕琛万念俱灰,这些复社的混蛋,果然不肯放过自己。 蔡弈琦心里埋怨兄长得罪复社,他对农会成员说:“蔡家愿捐三万两,给赵天王做军资。我们蔡家有冤情,请求当面觐见赵天王,诸位兄弟莫要被复社欺骗!” 一个复社士子大呼:“莫要听蔡家胡说,蔡氏在朝为奸臣,在野鱼肉乡里,把他们全部抓起来公审抄家!” 农会首领感觉有问题,但又不敢做主,于是跑回去请示宣教官。 宣教官也拿不准,干脆把蔡家的财货扣住,押送蔡氏兄弟前去见赵瀚。 赵瀚依旧在杭州逗留,只派出军队继续占领城池,此刻已经占领嘉兴和湖州。 “同姓异迁”政策,经过反复讨论,最终决定略作更改。即:村中同姓超过四成,才执行这一政令,迁出只剩三成同姓为止。 “把人带进来吧。” 赵瀚正在阅读军报,是费如鹤派人发来的。 费如鹤的东院兵,一路征战都很顺利,打到芜湖却被卡住了。 那里城高池深,而且囤积重兵,一时半会儿打不下来,干脆分兵攻占周边县城,准备把芜湖变成一座孤城。 放下军报,蔡氏兄弟被带进来。 赵瀚问道:“谁是蔡奕琛?” “回禀赵总镇,在下是蔡奕琛。”蔡奕琛上前作揖。 “你不是在朝廷当左侍郎吗?”赵瀚问道。 蔡奕琛回答:“适逢丁忧归乡。” 赵瀚又问:“你们有何冤屈?” 蔡奕琛说道:“启禀总镇,蔡氏族人确有顽劣之辈,但不至于外界传言的那么恶劣。皆是那些复社士子,到处造谣,把蔡氏说成十恶不赦之家族。” 赵瀚问道:“你收受吴中彦贿赂,帮着吴中彦脱罪,又把银子转手行贿薛国观。这些都是真的吧?” “的确属实,”蔡奕琛辩解道,“但行贿受贿,皆在大明,并不在总镇治下。难道总镇还要帮着崇祯皇帝,惩治贪污受贿的大明官员吗?” “哈哈,”赵瀚被逗乐了,“你说得有理,这我确实管不着。” 蔡奕琛又说:“那海宁吴氏,确实激起民愤。但之所以激起民愤,是复社士子到处宣传其劣迹,复社是为了搞垮我才这样做!” 赵瀚问道:“难道吴中彦是被冤枉的,吴家没有做过残民害民之事?” “做过,但没有复社士子宣传的那么夸张。”蔡奕琛说道。 赵瀚笑道:“既然残民害民,那就该严厉惩处!” 蔡奕琛说道:“复社士子就清白吗?他们的所作所为,并不比海宁吴氏好得了多少。” “那行,你就检举几家,我把复社士子一并处理了。”赵瀚高兴道。 蔡奕琛说:“请赐笔墨。” 赵瀚让亲卫拿去纸笔,蔡奕琛挥毫写下十多个家族,还罗列了许多非常详细的罪状。 赵瀚把秘书们叫来,吩咐道:“把主动投效的家族先分出来,其余全部公审抄家。把这两个姓蔡的拖出去,既然没有冤屈,那就一并处理了!” 蔡奕琛愣住了,随即凄然大笑。 临死之前,他能拖好几个仇家垫背,这一趟求见赵瀚也算值得。 历史上的蔡奕琛、吴中彦案,从温体仁时代,一直贯穿到南明小朝廷,直接引发南明小朝廷的分崩离析。 赵瀚此时碰上的,仅是案件的序曲。 如果没有赵瀚,明年还会被翻出来,导致首辅薛国观被崇祯赐死,蔡奕琛也会遭到罢官。 事情至此,依旧没完。 南明小朝廷建立,钱谦益突然跟复社撇清关系,强行将东林党与复社分割,并且推荐蔡奕琛复官。蔡奕琛当时到处花钱买官,钱谦益很可能收了贿赂——当初要搞死蔡奕琛,同样是钱谦益在谋划。 蔡奕琛上位之后,立即密谋搞事,对复社仇敌进行疯狂报复,使得弘光政权彻底陷入党争泥潭。 一场狗咬狗的好戏! 那场好戏当中,钱谦益活脱脱是个小丑。为了利益,背叛复社;为了高位,贿赂小人;为了钱财,举荐死敌。 又过数日。 杠精毛奇龄闹着求见,被赵瀚的亲卫带进来。 这货的脸色很不好看,见面就说:“总镇欲与全体江南士绅为敌耶?” 赵瀚笑道:“主动投效的士子,那些家族我可没动,只是正常分田而已。” 毛奇龄说:“这几天,杭州府已有四个大族被抄家,都是诗礼传家、友善乡邻的德高望重之族!如此做法,怎不让全体士绅心寒?” 赵瀚把李渔叫来,笑道:“你跟他讲。” 李渔了解情况之后,拱手道:“你说诗礼传家、友善乡邻,可有证据?” 毛奇龄说:“还要什么证据?有口皆碑的事情!” 李渔冷笑:“总镇抓人抄家却有证据。飞洒诡寄,强夺民田,损公肥私,鱼肉百姓,虐杀家奴,霸占公渠……一条一目,罪行累累。所作所为,都查得明明白白!” “你怎知没有屈打成招?”毛奇龄反问。 李渔鄙视道:“你恐怕不知,什么叫公审大会,什么叫诉苦大会!” 毛奇龄说道:“佃户、家奴,胡乱攀咬而已。” “你怎知是胡乱攀咬?”李渔问道。 “佃户和家奴,能够分得田产,又怕地主刁难报复,自然要将地主置于死地!”毛奇龄说道。 李渔顿时无语,转身对赵瀚说:“总镇,我跟此人讲不清楚,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 赵瀚招来两个亲卫,吩咐道:“你们带着此人,哪里有公审大会,哪里有诉苦大会,让他全程旁听观看,一场都不许落下!” 毛奇龄还想继续抬杠,直接被亲卫给拖走。 几场公审和诉苦下来,那群情激奋的场面,怕是能把这个杠精给吓尿。 “总镇!” 又有亲卫送来消息:“有家奴和士子举报,平湖沈家阴谋作乱!” 赵瀚接过信件一看,顿时就被逗笑了。 却是赵瀚抄家抄得太凶,平湖沈氏自觉作恶颇多,于是召集族人、家奴和佃户,打算起兵杀死赵瀚派出的官吏,然后全家逃往南京那边避祸。 上午散财募兵,下午就被举报,而且举报者多达数十人。 甚至举报者当中,还有几个沈氏族亲。 赵瀚就算到处抄家,也并非整个大族一起抄,那样实在牵连太广了。要么局限于查抄主宗,要么查抄恶名昭著的分支,只要刀把子握在手里,大家族的各个宗支不可能齐心。 而且,大家族募兵反抗,只能召集家奴、族人和佃户。 家奴、佃户都等着分田呢,别宗的族人也等着分家产,谁特么愿意陪你一起作死? 整个分田过程,没有遇到激烈反抗。 这些大家族,即便想要反抗,募兵时都招不到人! 还乡团? 主持分田的政权不倒,哪个还乡团敢回来?信不信直接被农民打死! 那些威风凛凛的大家族,终于体会到释奴和分田的恐怖。释奴令、分田令一下,家奴和佃户,全都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所有士绅豪族都被孤立起来。 东林党大佬钱谦益,此刻住在苏州。 他每日都能听到风声,各种消息传来。 钱谦益打算在苏州等待,他已经搞清楚了,当初结交的小友费映环,正是那江西赵总镇的岳父。 有了这层关系,他又是江南士林领袖,害怕不会受到重用? 因此,钱谦益必须矜持,等着赵瀚派人来招揽,最后来一场卧龙出山的好戏。 左等右等,赵瀚拿下嘉兴、湖州二府,突然按兵不动了! 赵瀚没法动,兵力分得太散,必须等待官吏巩固地盘,然后把零散部队收回来。 紧接着,又传来许多大族被抄家的消息,钱谦益终于坐不住了。 名门望族都被抄家,江南士林领袖又算个屁? 钱谦益立即带着随从动身,从苏州坐船直奔嘉兴,然后他就看到一场恐怖片。 四十多个沈氏族人,被绳子绑成一串,他们图谋破坏分田,全部被抓去山里挖矿改造。 “杀士绅如杀鸡耶?”钱谦益自言自语。 浑身冰凉,额头冒汗。 钱谦益连忙坐船去杭州,这里被抄家的更多。他彻底没了傲气和矜持,见到赵瀚之后,直接跪地大呼:“常熟钱谦益,拜见赵总镇,恭贺总镇平定江南!” “还没平呢,浙江都没占完。”赵瀚笑道。 钱谦益说:“总镇兵锋强盛,田政大获人心,拿下江南乃民心所向也。” 赵瀚笑而不语,也不请钱谦益站起来。 钱谦益只能继续跪着,说道:“江南诸府,老朽还有些薄名,请求随军劝降各地官员。” “好,你来劝降吧。”赵瀚也不想打了,就江南官兵的抵抗程度,根本起不到练兵作用,攻城只不过是在浪费时间。 至于钱谦益,等拿下江南之后,便给个清闲文职,反正不会让此人掌权。 (今天只有三更,明天四更。求月票。) 307【顾炎武】 “杀他全家,血债血偿!” “抄家,抄家!” 半夜,毛奇龄猛地坐起,全身惊出一场虚汗。 三天时间,他旁观了两场公审大会、三场诉苦大会。 有一场公审,愤怒的家奴冲上台去,接着无数佃户群起响应。由于大同兵数量不足,用一群民夫维持秩序,根本就拦不住愤怒百姓,当场打死七个、打伤十二个,有一个士绅甚至被挖心啃食。 毛奇龄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接连好几晚做噩梦,总感觉自己家里也被要公审。 他要不是率众献城,毛家肯定被公审了。勋贵! 清晨。 毛奇龄顶着黑眼圈出去,只见两个亲卫守在门口。 “毛相公,快点吃饭吧,今日还有一场。”一个亲卫说道。 还有一场? 毛奇龄双腿发软,哀求道:“这位兄弟,能否禀报总镇,就说我已经服了,愿意去做吏员帮着分田。” “好。”亲卫笑道。 主动投效或起义之人,只要识字,都能直接做吏员,但不能在本县当差。不识字者,可到本县做皂吏,尽快恢复全县的秩序。 若是不用当地人,赵瀚带来的官吏哪里够用? 数日之后,毛奇龄被扔到临安县为吏。这位杠精的嘴巴,暂时变得乖巧许多,估计半年之后都不敢乱说话了。 改是改不过来的,不知哪天肯定故态复发。 至于钱谦益。 “老爷,有士子递拜帖。”家奴进来禀报。 “不见!”钱谦益说道。 这货非常善于钻营,而且不轻易得罪人。南明小朝廷时,阮大铖跟复社干起来,他也是谁都不得罪,跑去贿赂小人谋取高位。 在观察情况之后,钱谦益已经摸清赵瀚的路数。 他钱牧斋,今后要做铁面无私的孤臣! 钱谦益的身子骨很软,可以根据当权者的需求,彻底变换成另一种形状。 钱谦益拿出一份雇佣契书,把两个家奴都叫来,朝着西边虚空拱手:“总镇的《格位论》,乃天下至理也。就人格而论,人人生而平等,并无良贱之分。你们两个,跟了我许多年,如今便还尔等自由身。这是为期三年的雇佣契书,若是愿意,便签了吧。” “不敢,生是老爷的人,死是老爷的鬼。”两个家奴立即跪下。 钱谦益做出愠怒的样子:“快快起来,动辄下跪,成何体统?新朝就该有新朝的样子,今后不许再跪了!” “是。” 两个家奴站起,在雇佣合同上签字,心里其实都非常高兴。 “去吧。”钱谦益挥手道。 等两个家奴……佣人离开,钱谦益拿起毛笔,开始写文章赞美分田和释奴。 这货确实学问渊博,各种引经据典,不但阐述分田、释奴的合理性,而且把赵瀚赞誉为千古圣君。 写完文章,再润色一番,钱谦益立即求见赵瀚。 见到赵瀚的时候,钱谦益再无半点趋炎附势的样子。他昂首挺胸,风度翩翩阔步走来,非常潇洒的拱手作揖:“总镇容禀,老朽近日有感而发,因此连夜作文一篇。分田,释奴,实在千古未有之仁政也。此政务必尽快推行天下,使得亿万黎民脱离苦海,从此天下大同,开万世之太平。” 赵瀚接过文章一看,顿时就笑起来:“文采斐然,果真好文章。”招来秘书,吩咐道,“如此雄文,多多誊抄,每个县学门口都贴一份。” 钱谦益这位名儒,已经自动变成赵瀚的形状。 除了张铁牛、刘柱的偏师,其余散出去的部队,已经陆陆续续回来集结。 赵瀚亲领2500正兵、1000农兵、3000民夫,正式进入南直隶地界。 松江、上海、嘉定、昆山、吴江、苏州、宜兴……皆望风归附,因为这些府县都没兵,南直隶的各地官兵,早就抽调去防守芜湖、当涂和南京了。 “总镇,此乃松江、苏州二府的名士名单。”钱谦益兢兢业业,啥事儿都抢着去做。 赵瀚仔细浏览名单,突然说:“把顾宁人(顾炎武)招来相见。” 钱谦益有些惊讶,苏松二府,那么多名士,赵瀚居然只点名召见“怪人”顾炎武。 顾炎武今年二十七,家道中落,入不敷出,这些年卖了800亩地。 他家的土地还剩几千亩,但银子是真没有。一旦被分田,今后的日子更难过,肯定不能再养大量家奴。 获得赵瀚召见,顾炎武非常纳闷儿,他是苏州有名的怪人,怎么反而得到特别青睐? 母亲王氏只有三十多岁,容貌端庄,她告诫儿子说:“《大同集》我也看了,经世济民之书也。早知赵总镇会出兵,我去年又卖了3000亩地,家中银子足矣支撑用度。剩下的田,便都拿去分了吧。赵总镇是个英主,你当好生辅佐。忠君还是忠天下,这般浅显道理,自不必我来赘述。你若还不明白,这些年读书便都白读了。” “孩儿谨记母亲教诲!”顾炎武连忙作揖。 王氏说道:“去吧,莫要挂念家里。” 顾炎武吞吞吐吐道:“母亲……青春未逝,赵总镇鼓励妇人改嫁,母亲何妨再寻一良人嫁了。” 王氏脸蛋一红,啐道:“此事不必再提。” 母子两人,年龄相差不到十岁,当然不可能是亲生的。 王氏至今还是处子之身,还没拜堂丈夫就死了,顾炎武属于家族过继子。 王氏是个才女,未婚守节,抚养嗣子。她白天纺织,夜里坚持读书,经史子集样样精通,顾炎武也是她一手教导的。 顾炎武弯腰作揖道:“请母亲考虑改嫁之事,即便改嫁,孩儿亦会尊重孝敬。孩儿告退!” 儿子离开,王氏叹息。 她何尝不想改嫁,享受夫妻和睦之乐,可惜一直被礼教束缚。而今,确实可以考虑了,能教出“怪人”顾炎武的母亲,可不是一个迂腐的女子。 历史上,王氏绝食而死,遗言非常简单,不准顾炎武给满清做官! 顾炎武的两个亲弟弟,也是抗清牺牲。生母被清军砍断右臂,几个好朋友要么牺牲,要么进山出家做和尚。 顾炎武乘舟来到苏州,禀报之后,立即获得召见。 “拜见赵先生!” “坐吧。” 赵瀚微笑端详此君,问道:“最近在做何事?” 顾炎武回答:“搜集文献史料,正准备著书立说。” “所著何书?”赵瀚问道。 顾炎武回答:“《天下郡国利病书》,总论大明两京十三省,录评各省山川舆地,及其赋役、屯垦、马政、兵事、水利、漕运等内容。” 就是大明的政治地理学。 “这是好事,”赵瀚赞许道,“你不用给大明著述了,特聘你为江西总兵府秘书。立即前往江西,把江西的山川地理、赋税水利、工商百业,全部写入《天下郡国利病书》。结合大明之政、大同之政,评论利弊得失。江西写完,再写广东、湖南。给你一块牌子,各地官府必须予以配合,你可以随便查阅官方文献,甚至可查阅各地官府公文。不要拍我的马屁,若发现我的政策有失,也可照实了写出来。” “定不辱命!” 顾炎武非常高兴,有了官方支持,写书速度能提升好几倍。 同时,顾炎武又不由感慨,这位赵总镇果然有心胸,特意让他指出江西的施政过失。 顾炎武突然来一句:“请总镇下一道命令,让江南没有子嗣之寡妇,半年之内必须择良人改嫁。” “哦,为何如此?”赵瀚笑道。 顾炎武解释说:“在下的嗣母,十六岁便未婚守寡,这十多年来含辛茹苦。依在下看来,若膝下有儿女,寡妇确实不便改嫁。但若没有儿女,甚至是未婚,那为何不能改嫁呢?男婚女嫁,天理也;寡妇守节,人伦也。若人伦背离天理,则当按天理行事。” 赵瀚点头赞许:“此言大善。等分田、释奴完成,便行‘遗妇改嫁令’。没有儿女的寡妇,必须改嫁;有儿女的寡妇,可自行决定,旁人不能干涉。” “总镇英明!” 顾炎武觉得这是个明主,如此离谱的建议,居然都能点头答应。 顾炎武说道:“总镇,在下有一好友,学问渊博,德行端正,请招揽之。” “谁呀?”赵瀚问道。 顾炎武说:“归庄,字尔礼。乡人戏言,顾怪归奇,我是顾怪,他是归奇。” “那便招来做事。”赵瀚点头同意。 归庄,归有光之孙。历史上在昆山杀知县守城,城破,父亲、兄嫂皆亡,被屠城四万多人。归庄侥幸逃脱,削发为僧,改名“祚明”。 顾炎武的名字,也是那时改的,“炎”代表汉人正统。 顾炎武领命前往江西,第二日,赵瀚收到军报。 费如鹤已经攻克芜湖,正在包围当涂,也就是太平府。 太平府守军近万,城高池深,而且知府威望极高,反复招降都不能动摇官兵的军心。 费如鹤决定直接攻打南京,或许南京比太平府更好攻克,因为南京城了乱七八糟的官员一大堆。还有各种复社士子和大同士子,双方已经串联起来,南京的徽商也愿意配合献城。 (求月票。) 308【南京事】 苏州行辕。 赵瀚召集自己的秘书智囊团,问道:“这《孀妇改嫁令》,若是不改嫁,该怎么罚?” “怎么罚都行,”顾杲提醒道,“只有一点需注意,规劝孀妇改嫁,不可作为官吏的政绩。否则的话,层层严令,到了地方必为暴政。官吏为了获得政绩,多半不分青红皂白,就强逼寡妇嫁人。如此带来两个恶果,一是烈女自尽,以全自己的名节;二是限期改嫁,只能随便挑选夫家,改嫁之后反而过得更不顺心。” 王岱拱手说道:“顾先生之言有理,江南礼教森严,不能强求所有百姓,都似总镇这般开明。孀妇改嫁,绝不可录为官员政绩。” “可若不列为政绩,官员便不会去推行,法令等于没有颁布。”陶爱之说。 邝露建议道:“小奖小惩吧。自改嫁令颁布之后,三个月内,愿意改嫁者,可免当年田赋五亩,或者免城市治安费一年。不愿改嫁者,每月罚钱十文。” 张家玉说:“每月罚十文钱,是不是太少了?” “十文钱就够了,”邝露说道,“目的并非罚钱,而是表明官府态度。” 众人又讨论一阵,赵瀚拍板道:“便依邝生所言,小奖小惩,表明态度。邝生可愿外放做官?” 邝露拱手道:“自是愿意。” 赵瀚吩咐说:“你去做上海知县,努力发展工商,扩建河港,兴建海港。随后,我会下令组建上海市舶司,目标是把上海打造成广州那边的港口城市。你明白了吗?” “明白!” 邝露顿时振奋莫名,他本就是广州人,知道这玩意儿该咋搞。 赵瀚又对张家玉、王岱说:“你们两个,一个做苏州府通判,一个做松江府通判,专门负责打压本地士绅豪强。冒头一个打一个,特别是徐家,在分家迁徙到外省之前,必须狠狠看牢了。几十上百万亩的大家族,我怕他们会乱搞事情!” “是!”张家玉、王岱连忙领命。 江西与江南的联系很紧密,赵瀚连江西官吏都不放心,于是让广东、湖南人来担任关键职务。 “总镇,捷报,南京举城投降!” 亲卫狂奔而入,众人惊喜不已。 高兴是肯定的,但南京如此容易攻克,还是把他们震撼得无以复加。 …… 金陵花街,媚香楼。 在秦楼楚馆之中,未曾接客的女子,都只梳着辫子。接客之后,便可梳髻,因此第一次接客俗称“梳拢”。 今天是李贞丽的女儿李香,年满十六岁的梳拢之日,按例要邀请许多风流雅士。 前日里传来消息,江西贼兵已经包围太平府。 包围就包围呗,离南京还远呢。 就算兵临南京城下,那又有什么好怕的?募兵守城,自是官府的事情,反正赵天王也不会纵兵劫掠。 因此,今天来的人还挺多,都知道李贞丽有个漂亮女儿。 侯方域也来了,被朋友杨友龙拉来的。 杨友龙是马士英的妹夫,野史记载乃奸佞小人。侯方域的梳拢银子不够,没法买到李香君的初夜,只能找杨友龙借钱垫付。还说是阮大铖出的钱,意图把侯方域拉拢过去。 “朝宗兄,江西兵就快来了,你心里是何打算?”杨友龙低声问道。 侯方域叹息:“我父亲还在北京坐狱,家人也在河南,我如何敢从贼啊?” 杨友龙说道:“化名便是。赵天王已经占领江西、湘南和广东,朝廷也不敢把这些地方的官员全部罢免。你只要使用化名,不会传到朝廷君臣的耳朵里。”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侯方域还是拿不定主意。 杨友龙说道:“定生(陈贞慧)和汝玉(倪元璐)都已各自回乡,定然是要举族投诚的。” “这个……”侯方域还在犹豫。 马士英、阮大铖、杨友龙是一伙的,他们在努力改善跟复社的恶劣关系。历史上,差点就成功了,可惜东林党横插一脚。 复社虽然被称为小东林,但复社是复社,东林党是东林党,有时候还会互相拆台。 而今,江西兵转眼即至,马士英和阮大铖,正在与复社联合图谋献城。他们的共同目标,是对付南京的东林党官员。 “小女今日出阁,多谢诸位客人,在百忙之中前来见礼……”老鸨李贞丽开始发言。 诸多恩客,翘首期盼,都希望自己能拔得头筹。 李贞丽又说:“小女出阁之后,改名李香君……” 就在此时,一个婢女慌忙奔来:“妈妈,妈妈,不好了,小姐不见了!” “什么?” 李贞丽顾不得再说,连忙奔回楼上。却见许多衣物,被连起来做绳索,一头绑在床脚,一头延伸至窗外。 诸多恩客也跟着跑来,看到此情此景,顿时议论纷纷。 侯方域笑道:“这女子有趣。” …… 李香君怀揣一本《大同女将录》,疯狂奔出花街,疾步冲过武定桥。 她必须跑快点,此时接近傍晚,城门随时可能关闭。 气喘吁吁之间,终于接近城门,李香君表情绝望,因为城门是关着的。 贼兵将至,全城戒严。 李香君茫然转身,不敢走繁华大道,只能寻着背街巷道躲避追捕。 天色渐黑,又是背街巷道,这种时间地点可不安全。 没走多远,李香君就被几个混混盯上。 “小娘子穿着嫁衣,这是逃婚出来的?”一个混混嘿嘿贱笑。 李香君灵机一动,拿出怀里的《大同女将录》,威胁说:“不准过来,我是江西赵天王的人。你们敢动我半根指头,等赵天王带兵来南京,定将你们千刀万剐!” 另一个混混笑着所:“哟,这本书我也看过,还是找人借的。就是页数不齐,经常缺几张,也不晓得被撕去作甚。” “当然是撕了打手铳,哈哈哈哈,那些女将画得可美呢。”之前那个混混大笑。 李香君见吓不到这些人,立即转身就逃,边逃边喊:“天下大同,良贱平等。天下大同,良贱平等……” 她知道南京城里有大同社士子,经常分发《大同》系列丛书。 就连她怀里那本《大同女将录》,也是大同士子留下的。当时扔在走廊上,李香君悄悄捡起,然后每天躲在房里偷读。 李香君逃了半条巷子,终于还是被追上。 一个混混抓住她的喜服,李香君不停挣扎,挣脱喜服再次逃跑。挣扎之中,发髻散乱,另一个混混抓住其头发拉扯。 “天下大同,天下大同……救命啊!” “砰!” 隔壁院门打开,猛然传出几个士子。 他们没有背剑,但手里拿着剑。 锵锵锵…… 拔剑出鞘,追着混混就砍,接连砍死三人、砍伤两人。 那两人哀求挣扎,却被补刀砍死。 左邻右舍,都听到动静。但没人报官,甚至没人出来查看,他们知道赵天王的人惹不起。 李香君慌忙捡起《大同女将录》,举在手中,浑身发抖道:“天下大同,天下大同……” 一个大同社士子将她拉起,拖进院中说:“信大同者,便是兄弟姊妹,便是同道志士。同志莫怕,跟着我们,没人再敢欺负你。” “多……多谢!”李香君奔跑多时,早已累得浑身发软,此刻抱着《大同女将录》不愿松开。 大同士子清理房屋,把一间厢房让出来,又给李香君端来饭菜填肚子。 那几个混混的尸体,也被拖进院子里。 一些士子挖坑埋尸,一些士子清理巷中的血迹。他们手脚麻利,分工默契,看样子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 李香君吃得不多,肚子便饱了。 她来到院中,看着士子们埋尸,并不觉得血腥害怕,反而愈发崇拜其武勇。 “你们都是从江西来的吗?”李香君问道。 一个士子笑着说:“我也想去江西呢,听说已经夜不闭户了,想想都让人憧憬。我家在青阳县,多半已被费将军拿下。黄先生(徐颖)送了名单过去,我等大同社士子,家人皆能分到土地,而且可以免除一年田赋。” “等拿下南京,我们约好了去江西看看。特别是吉安府,这两年做梦都想去,那里定然如桃源一般,”另一个士子说,“姊妹你也去吉安吧,女人也能出门做事,肯定能寻得如意郎君。” “好啊,我定要去的。”李香君拨开头发。 之前她披头散发,此刻把乱法撩开,顿时把那些大同士子看得挪不开眼。 “咳咳!” 领头的士子咳嗽两声,其他士子立即扭头。 就在这个时候,城内响起嘈杂声。 一个士子立即出门查看情况,很快就跑回来,欣喜道:“江西水师来了,就在城外,已经截断江面,来往船只不得通行!” “背剑!” 领头士子说道。 众人纷纷背剑,随时准备去夺城打仗。 刚刚把剑背好,院外传来敲门声,而且很有节奏感:“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自己人,快开门!” 院门打开,一个店伙计奔进来,关门说道:“这两天不要走动,城内正在串联,接到命令再一起夺城!” (求月票。) 309【勋贵】(为企鹅大佬加更) 江西水师,只来了六艘战舰。 要不要打? 大明操江提督、诚意伯刘孔昭,此时此刻犹豫不定,他发现自己没退路了。 打是肯定打不赢的,而且最好别打赢,否则事后要被算总账。 但刘孔昭又不能降,侯方域的亲爹——户部尚书侯恂,就是被他给整下台的,如今都还关在北京诏狱里。 他把东林党得罪死了,把复社也得罪死了,怎能跟着复社一起投降? 而且,南京兵部尚书张国维,也是一个铁杆东林党! 南京水师主帅,南京陆军主帅,双方居然是死敌,这该他娘的怎么守。 “公爷,你可得拿主意啊。”刘孔昭焦急道。 魏国公徐弘基叹息一声:“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且随他去吧。” 刘孔昭拍着大腿说:“我的国公爷,你难道坐在家里等死?” “不然还能怎样?”徐弘基反问。 徐达的子孙,刘伯温的子孙,就这样相顾无言。 徐弘基已经老了,历史上他比较幸运,满清打来时刚好病死。儿子带着全家逃跑,去更南边祸祸几年,便率领无数勋贵降清。 刘孔昭则是消极避战,但好歹没有投降,最后远走海外、不知所踪。 什么前者被乡勇打死,后者给清兵当带路党,这些都是仇家瞎鸡儿写的野史。 徐弘基说道:“你我皆为勋贵,我的职责是守城,你的职责是守江。若逃,必被皇帝下旨问罪;若战,必被赵贼抄家灭族。那便不战不逃吧,听说赵贼不弑杀,或许家里能活下来几个。” “那便是任人宰割了!”刘孔昭郁闷道。 徐弘基一把年纪,疾病缠身,已经活不了几年。可他刘孔昭年富力强,还想多活几年呢。 他这个爵位,好不容易才抢来的! 而且手段不甚光彩,外加传言他为了袭爵,杀死亲叔叔,逼死亲祖母。虽然都是复社造谣,但也跟真相差不多,他确实软禁自己的祖母,导致祖母郁郁而终。 眼见魏国公只是等死,刘孔昭立即告辞,直奔水师营寨。 “儿郎们,都跟着我去降了!” 刘孔昭要抢在复社献城之前,带着长江水师全部反正。 他这几十上百条破船,根本无法战斗,多是被淘汰的漕船改装。至于每年拨发的造船银子,全都被刘孔昭贪污了。 赵瀚在江西做大之后,崇祯拨款好几万两,让刘孔昭训练长江水师,如今银子还躺在刘家的地窖里。 眼见南京水师近百条战船,朝着江西水师六艘战舰驶去,南京城里的官兵纷纷上前观战。 “列阵!” 樊超立即下令,令旗挥舞之下,六艘战舰一字排开。 六艘打近百艘,准备血战一场。 “举白旗!” 刘孔昭也连忙下令。 中国古代打仗,也可用白旗代表投降。 近百艘南京水师战船,齐刷刷打出白旗,把樊超给看愣了。 大哥,明明是你的船多,急着向我投降是什么意思? 樊超不敢松懈,害怕敌方诈降。 却见刘孔昭坐着小船,驶到樊超的坐舰面前,被人用绳索拉上去。 刘孔昭非常光棍儿,直接给樊超跪下:“大明操江提督、诚意伯刘孔昭,率大明长江水师,请求将军受降!” 樊超嘀咕道:“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老子这几条船,只是过来做前锋,顺便封锁南京而已,你居然见面就投降了。” 刘孔昭面不改色道:“将军率天兵而至,自有天威相助,凡人又哪能抵挡?” 一个水师宣教官,凑到樊超耳边说:“此人自称诚意伯,那便是刘伯温的子孙。” 樊超双眼圆瞪,问道:“你祖上的法术没传下来?” 刘孔昭哭笑不得:“或许是法术断了传承,在下没有学会。” 樊超还是搞不懂,刘孔昭身为勋贵,而且还有近百条战舰,怎么就干脆利落的降了呢? 很简单,因为没地方逃命啊。 南方被赵瀚占了,逃去北方又要被问罪,那就赶在死敌东林党、复社之前投降。 却说刘孔昭这番操作,把南京守军全看傻了。 南京兵部尚书张国维,此刻面色铁青,他很后悔没有一刀砍了刘孔昭。 “张兵部,魏国公欲逃,被守城士卒拦下了!”一个官员飞奔过来禀报。 …… “父亲,孩儿不孝!” 徐久爵带着几个家奴,端端正正给徐弘基跪下。 徐弘基双眼圆瞪:“逆子,你究竟想做甚?” 徐久爵说:“咱家留在南京,必死无疑。父亲既然不愿走,那孩儿只能请你走了。” 家奴们把徐弘基按住,先是用破布堵塞嘴巴,接着便用绳子给捆起来。 徐久爵早有准备,把父亲捆好放进马车。各种金银财宝,也被搬上大车小车,然后浩浩荡荡准备出城。 半路上,保国公朱国弼、忻城伯赵之龙、隆平侯张拱日……等等勋贵,都拖家带口赶来汇合,车驾多得把街道都堵了。 不管朝廷会不会问罪,反正先逃离南京再说。 保国公朱国弼,此时还没纳寇白门为妾。 历史上这货真的丢人,降清之后被软禁,身家财货也被抢了,打算把姬妾都卖了脱身。 寇白门说:“卖妾所得不过数百金,放妾南归,一月之间当得万金以报公。” 于是,朱国弼把寇白门放了。 寇白门找到以前的好姐妹,筹集二万两银子,把朱国弼给赎出来。 这货还想跟寇白门复合,寇白门说:“公当年用银子赎我出青楼,如今我用银子把公赎回,你我已经两不相欠。” 此时此刻,勋贵队伍前往东北角的观音门,他们打算去镇江坐船北上。 “前面怎的停了?”朱国弼问道。 一个家奴前去查看,很快慌张回来:“有许多刁民,把车驾给堵了!” 这些家奴也不敢投降赵瀚,他们平时仗势欺人,不知做下多少恶事,只能跟着勋贵一条路走到黑。 朱国弼气冲冲的提剑前行,老子不敢打江西赵贼,还不敢杀你们这些刁民? 却见车驾前方,有十多个复社士子拦路。 其中一个士子怒斥:“尔等勋贵,与国同休。饱食民脂民膏二百余年,而今大难临头,却只知自己逃命!” “滚开!”徐久爵大怒。 那复社士子指着徐久爵:“我认得你,你便是魏国公世子。君之先祖,何等武勇豪迈,子孙竟至于此乎?” 越来越多百姓围过来,实在是勋贵队伍太庞大,想不引人注意都困难。 朱国弼此刻提剑过来,正好看到血腥一幕。 徐久爵纵马持刀,朝着复社士子冲去。一个士子被奔马撞飞,另一个士子被刀劈倒地。 其余复社士子,吓得纷纷闪避。 徐久爵冷笑一声:“哼,敬酒不吃吃罚酒,谁敢拦路便是这般下场!” 眼见勋贵的车驾,载着无数财货,从士子的尸体身上碾过,围观路人已然愤怒到极点。 人群当中,一个大同士子喊道:“他们搜刮民脂民膏,欺负咱们两百多年,不能让他们把银子带走。” 此刻车驾已经接近观音门,又有复社士子大喊:“凭什么苦哈哈卖命守城,勋贵却能带着家人财货逃之夭夭?” 众人越吼越大声,却无人再敢阻拦。 但是,驻守观音门的官兵,却堵在那里死活不开城门。 复社士子的两句话,足够煽动守城士卒:老子卖命守城,你们却带着财货跑路? 凭什么! 不说魏国公家里干了啥,就说带着水师投降的刘孔昭,这位伯爵都能在南京耀武扬威。 诚意伯在万历朝,由于作恶多端,被张居正直接削爵。 张居正一死,朝臣反攻倒算,诚意伯也很快恢复爵位。 非但不思悔过,反而变本加厉。 万里十九年,83家人共同出资开垦的塘田,诚意伯竟然驱使家奴霸占了大半。事情闹到皇帝那里,只是罚了一年工资。 几乎每隔两三年,那位诚意伯就要闹出大事,万历皇帝一直都不管。 最后获罪赐死,是这家伙胆敢侵占盐场,而且因为抗税跟太监闹起来。撸出一大串罪名,什么诈骗官民,擅杀无辜,奸夺良民的财产妻女等等。 一个伯爵都如此,想想那些国公吧! 有个被勋贵坑害的商人,带着家奴过来大喊:“车子里装的都是民脂民膏,是咱们的财产,快快随我抢回来!” “抢钱啊!” 一群混混见有机可乘,立即提着棍子往上冲。 随即,守城士卒和围观百姓,也跟着朝勋贵队伍冲去。 魏国公世子徐久爵,还想纵马杀人,却被扯着衣服揪下来。也没人打他,大家都想着抢钱,无数只脚从他身上踩过,竟在街上被活生生给踩死。 保国公朱国弼见势不妙,连忙提剑跑回去,对着家人说:“快走,快走,逃命要紧!” 这边闹起来,抢钱的百姓越来越多,好几家勋贵逃无可逃,只能钻到马车底下躲避。 当南京兵部尚书张国维赶来,勋贵家的财货,已经被哄抢一空。 一个军官怀里塞满银子,都快把腰带压断了。他看到张国维带兵过来,连忙对身边士卒和百姓说:“弟兄们,街坊们,今日杀了恁多勋贵,朝廷问罪,横竖是死,不如投了赵天王。跟我把当官的抓起来!” 众人一想,确实如此。 于是集体朝张国维冲去,吓得其身边士卒连忙逃窜,南京守城主帅就这么被捆起来。 直至此时,大同会的内应,还在跟复社士子一起串联夺城呢。 (求月票,敌人好凶残!) 310【依旧党争】(为企鹅大佬加更) 南京兵部尚书被抓,整座南京城,立即陷入混乱当中。 因为准备不足,大同会的内应,被搞得措手不及。 他们本来的打算,是想等费如鹤带兵过来。夺城之后,无缝衔接,大同军可以立即接管城池。 可谁又能想到,费如鹤还在半路上,只来六艘水师战舰,南京城稀里糊涂便拿下了? “什么?让我接管南京!” 樊超的脑子已经彻底迷糊,万邦彦去了广东编练海军,他自动晋升为江西水师第三号人物。 水师主帅和副帅,都还在洞庭湖打仗,派他领六条船过来封锁江面而已。 老子就是来封锁江面的,先是南京水师集体投降,现在整座南京城一起投降。 我他妈拢共才多少水兵? 城内城外的投降官兵人数,是我方兵力的几十上百倍,这让老子如何控制局面! 樊超不敢怠慢,他找到刘孔昭,好生安抚一番,然后挑选150个水兵,扛着火枪、挎着腰刀前去接收南京城。 城门口,站了两排官员,其中不乏六部尚书。 南京兵部尚书被抓了,吏部尚书甄淑的权利最大。他领班站在最前面,幸好说了不须下跪,否则甄淑还真不愿投降。 反正已经七十一岁,大不了殉国! 甄淑之所以愿意投降,是因为他老家在黄州,指不定哪天就被赵瀚拿下。 樊超带着150个水兵,看着一群大官拜迎自己,并没有得意忘形的想法,而是从头到脚,感到一阵阵心虚。 他的兵太少了! 投降官员们看着樊超,看着他身后百余士卒,俱都生出一种无比荒诞的感觉。 “拦住他!” 城楼突然吵嚷起来,接着便是惊呼声。 一个官员从城头跃下,以死殉国,报答君恩。 “嘭”的一声闷响,把樊超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拔出腰刀。 扫了眼那具尸体,樊超愈发警惕,带着士卒小心翼翼进城。 “锵!” 一个武官突然拔刀,朝着樊超扑来。 樊超也拔刀而出,格挡对方招式,然后轻易将此人踢倒。 身后士卒,立将这武官制服。 樊超怒道:“这他妈是谁?要打便打,要降便降,偷袭算甚好汉!” “呸!” 那武官朝樊超吐口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南京吏部尚书甄淑上前求情:“好教将军知晓,此人名叫林欲梧,官职乃南京都指挥佥事。他的兄长原为大明工部尚书,是个好官,为民请命而被罢官。他的三弟,现为大明礼部尚书,也是一个好官。这人是糊涂了,将军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林欲梧还在挣扎唾骂,官帽都挣脱了,露出花白的头发。 樊超叹息说:“算了,看你年纪大,不跟你计较,抓起来关好了。” …… 必须再次解释一下,江南的勋贵和武将,没有用于打仗的家丁。 承平日久,欺负老百姓而已,用得着全副武装? 江南武将要真有能打的家丁,当年就不会被几十个倭寇,辗转千里,杀穿三省,扬长而去了! 清军南下,也是横扫江南的。 确实有很多抗清义士,散财募兵,死守城池,整城整城被屠杀。 但必须看到,在广大的农村地区,农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了。他们不但不抗清,甚至有人给清兵做带路党,而且这种带路党到处都是。 阎应元在江阴举兵抗清的同一天,在江阴的乡下,大量家奴和佃户,冲进徐霞客家中,杀死徐霞客二十多个族人,放火烧了徐霞客的宅子。 是不是很诡异? 同一个地区,甚至在同一天。富人和士子举兵抗清,而家奴和佃户,却把清兵当做靠山,趁机杀死自己的主人。 赵瀚能够横扫江南,一道释奴令,一道分田令,就已经足矣。 地主家里就算养再多打手,面对拿起棍棒的家奴和农民,也只剩下逃命的份儿! 在明末,南直隶、浙江、湖广、江西这四省,只要听到流寇或者清军要来了,必有家奴或者佃户造反。他们天真的认为,流寇和清军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后来全民抗清,是因为满清杀得太狠。 就连许都的白头军残部,本来是被朝廷逼反,接受招安之后,还被杀了几十个首领。他们跟大明官府有深仇,最后还是做了抗清部队,这实在是被满清给杀到不得不抗清。 许都一个秀才,就能在浙中占领十多座城,赵瀚带着强兵能遇到什么抵抗? 真出现恶战,反而是逆向金手指! (诸位看官不要再吐槽了,这种情节必须写出来。难道就只写一句:赵瀚出兵占领了江南?) …… 北京。 紫禁城,乾清宫,一片死寂。 南京失陷的消息传得很快,快船入京,只用了十天。 这多亏了北方官兵,剿灭山东漕民起义,否则大运河还被堵着呢。 崇祯双手颤抖,放下扬州发来的塘报,喉咙发干道:“众卿还有什么话要说?” 杨嗣昌此时不在北京,他去了河南,正在竭力围剿李自成。 薛国观心中恐惧,硬着头皮说:“只能先灭流寇。” “流寇,流寇,多少年了,流寇还没剿灭,”崇祯毫无征兆的愤怒起来,“流寇不能灭,鞑奴不能灭,赵贼已经窃据南方数省!” 众臣无言,不敢说话。 一个文臣蓦地站出,却是赵瀚的老熟人,崇祯初年的江西督学魏照乘。此人跪伏于地,厉声疾呼:“陛下,杨嗣昌当斩!” 内阁次辅范复粹也出列,跪下说:“陛下,请斩杨嗣昌!” 首辅薛国观连忙出列:“陛下,杨东阁正在很难剿贼,临阵换帅乃兵家大忌啊。” 阁臣程国祥说道:“陛下,请斩杨嗣昌!” 南京已然失陷,北京还在搞党争。 自从去年冬天的剧变之后,杨嗣昌已经失去对朝堂的控制。并非他不再被皇帝信任,而是崇祯皇帝想一出是一出。 崇祯认为,军事接连大败,是由于阁臣不熟悉部务,不能很好的统合六部职能。 于是崇祯下令,本届内阁人选,在六部各提拔一人。 这导致有一半内阁大臣,都变成了东林党,或者是倾向于东林党。然而首辅薛国观,以及权力最大的杨嗣昌,又都是东林党的死敌。 内阁就此变成党争的主战场! 几位阁臣,势同水火。在内阁已是争吵不休,他们又来自六部,拥有六部的影响力,因此六部也互相拖后腿。 无论好事坏事,啥事儿都别想干,朝政变得前所未有的混乱。 崇祯看着这些内阁大臣,已经气得浑身发抖。 老子让你们来议事,你们却来吵架搞政斗,南京都已经丢了啊!若是斩了杨嗣昌,便能挽回大局,朕可以斩十个杨嗣昌! 崇祯冷笑道:“诸卿欲斩杨嗣昌。那好,就当杨嗣昌已死,你们开始说正事吧。谁能收复江南?” 众人沉默,不敢言语。 “哐!” 崇祯挥臂扫开桌案上的东西,砚台落地发出声响。他指着众臣怒斥:“一群酒囊饭袋,要你们有何用!说话啊!” 魏照乘硬着头皮说:“周延儒擅理国事,定能扭转乾坤,请陛下召回周延儒做首辅。” “请陛下起复周延儒。”范复粹、程国祥跟着高呼。 薛国观嘶声力竭,大吼道:“尔等意图结党乎?尔等欲逼迫陛下乎?” 还在搞党争! 崇祯已经被气得失声了,胸口起伏不定。 这些阁臣,全是他亲自挑选的,都选上来一群什么东西? “滚!都给朕滚!” 平缓了好久的情绪,崇祯终于能再次说话,他差点一口气儿没喘过来。 众臣立即告退,不敢再面对皇帝的怒火。 枯坐良久,崇祯竟然对太监说道:“把王调鼎叫来。” 崇祯不知道找谁说话,想来想去,只剩下赵贼送来的王调鼎。 “臣王调鼎,叩见陛下!”王调鼎趴伏于地。 崇祯冷笑道:“你的主公,已经占据江南了,有没有想着回去辅佐?” 王调鼎连忙说:“臣乃大明之臣子,陛下便是臣的主公。” 崇祯仰望着殿顶,悠悠问道:“那赵瀚是怎么用人的,他手下怎没有一群酒囊饭袋?他在南边强行分田,杀了那么多士绅,怎没有人起兵造他的反?” 王调鼎回答说:“民心而已。” “分田杀人,就能得民心吗?”崇祯问道。 王调鼎回答说:“分田只失一家之心,便可得千万家之心。士绅是民,黔首也是民。士绅盘剥百姓,所倚仗着无非有二。一是官府撑腰,二是豢养恶奴。只要分给小民田地,小民自然踊跃从军,先杀恶奴,再都官府。” 崇祯摇头道:“朕是皇帝,朕不能乱杀人,也不能乱分田。” 王调鼎沉默。 崇祯失神道:“朕非亡国之君,怎奈手下皆为亡国之臣。” 王调鼎继续沉默。 崇祯叹息道:“今年春天,朕已让江南各府募兵。他们都募的是什么兵?这才过了多久,竟然南京也没了。你不是说,赵贼不会取江南吗?” 王调鼎回答说:“陛下,赵贼本不欲取江南,但浙江士子被逼反了,串联起事攻占府县,他们主动把城池献给赵贼。” “士子造反,夺取城池献给赵贼?”崇祯惊讶道。 “是的,”王调鼎回答说,“浙江连年大灾,朝廷赋税愈重,贫寒士子生活无着,于是他们便造反了。” “哈哈哈哈,”崇祯凄然惨笑,“大明士子,竟然造反投靠贼寇,朕这个皇帝当得可真好。” 王调鼎迟疑片刻,突然说:“赵贼派人传话。” “说!”崇祯喝道。 王调鼎跪在地上说:“赵贼传话,若是流贼或者鞑奴,哪天兵临北京城下,可派兵护送皇族南下。他……他定然不会亏待,他说自己对太祖极为尊崇,愿意保护收留太祖的子孙。” 崇祯冷笑:“他是想着立了新皇,然后禅让吧。” 王调鼎摇头说:“他说不会立新皇,他不信禅让那一套。愿不愿意让皇族南下,陛下可以自决。” 崇祯沉默。 (求月票。) 311【李自成】 “今流亡满道,骴骼盈路。阴风惨鬼燐之青,啸聚伏林莽之绿。且有阖门投缳者……有食荆子、蒺藜者,有食土石者,有如鬼形而呻吟者,有僵仆于道而不能言者……有集数千数百人于城隅周道而揭竿者。” 这是退休的河南籍官员,对自己家乡的描写。 由于赵瀚在南方壮大,大明朝廷财政日艰,对河南的盘剥更加严重。加之连年灾荒,河南的藩王又一大堆,许多府县已经沦为人间鬼蜮。 先是河南兵变,官军投靠李自成。 当李自成率部杀到河南,各地百姓纷纷投效。本地起义军首领一斗谷、瓦罐子,最先带着士卒来投,瞬间增加数万人。接着,又有一条龙、张判子、宋江、袁老山等首领,每人麾下至少有一万大军! 永宁县。 万安王朱采轻(金字旁),还有一百个地主劣绅,被带到县城西关进行公审。 李自成坐在主审台,牛金星站在旁边,手里捧着一本《大同集》。 “带罪王朱采轻上堂!”牛金星喊道。 一个士卒接着大喊:“带罪王朱采轻上堂!” 万安王被按在地上,嘶声哀嚎只是哭,围观百姓则群情激奋。 “嗙!” 李自成喝问道:“朱采轻,你可知罪?” 朱采轻哭泣回答:“大王饶命,我愿献出全部财宝,我家地窖里还有银子。” “先说银子在哪。”李自成说道。 朱采轻抹泪道:“大王先答应饶我不死。” “还敢讨价还价,先打一顿再说!”李自成怒道。 士卒将朱采轻按倒,提着棍子往死里打。不片刻,朱采轻就哭喊道:“我说,我说,我说银子藏在哪儿!” 一个王爷,上百地主,一天之内就被审完,全部当场砍头治罪。 百姓欢呼雀跃。 李自成对台下百姓说:“某不杀平民,只杀官。某要去打洛阳,等官兵来了,莫要给他们纳粮,某很快就回来给你们做主!” “闯王万岁,闯王万岁!” 李自成不但杀了王爷和地主,前两天还开仓放粮,已然赢得小民之心。 而今,李自成兵分两路,自领骑兵、投诚官兵、一斗谷和瓦罐子部队,沿洛水直奔洛阳而去。其余河南起义军,此刻正绕过汝州,沿官道杀向洛阳。 前些日子,官兵大败一场,河南巡抚常道立被问罪下狱,新任河南巡抚李仙风畏敌不敢战。 杨嗣昌此时正在洛阳亲自坐镇! 十面张网围剿流寇之策,已经彻底失效。因为起义军太多了,围不胜围,剿不胜剿。 而且,朝廷给不出粮饷,只能靠武将自己去抢。 小民已然抢无可抢,地主再次遭殃。一些被官兵抢得家破人亡的地主,干脆举族投靠李自成,导致李自成现在手里有几十个读书人。 当然,李自成最信任的,还是最先投靠的牛金星。 时间线虽然乱了,牛金星的归顺却没变。因为早在两年前,牛金星就被豪绅诬陷,被革去举人功名,在卢氏县充军服役。 牛金星家境富裕,自己还是举人,被豪绅搞得家破人亡。李自成带兵杀来,他怎么可能不趁机投靠? 牛金星投军之后,立即建议“少刑杀,赈饥民,收人心”。 李自成依计照做,开仓放粮之后,果然得到百姓拥戴。他不再滥杀平民,甚至不杀小地主,只杀大地主、大商贾和官员。 公审完毕,李自成开始募兵。 这次没有大肆扩充兵力,只挑选两千青壮,操练月余再北击洛阳。 牛金星说道:“大王此次若攻破洛阳,当招募流民屯垦,只需一两年,便可粮食充足,今后不必再劫掠。以洛阳为根基,谋取整个河南,再拿下山西形胜之地,则可两面夹击北直隶,夺取北京虎视天下。” 李自成忧心说:“屯垦需要一两年,若是又遇大灾怎办?这一两年岂不白费了?各地士绅豪强,家里粮食多得很,还是去抢他们划算。” 牛金星说:“大王,未闻流寇而得天下者。欲谋天下,必有根基,河南便是龙兴之地。” 李自成认真思索。 牛金星拿出那本《大同集》,说道:“江西赵天王,坐拥两省半,已有大兴之势。此书为其政略精要,虽不能一味模仿,但那分田、释奴之策却极好。” 李自成觉得有道理:“等拿下洛阳,若是官兵不再来打我,那便屯田试试看。释奴可以,分田就不必了,让流民和佃户,都来给我屯田种地。” 两人正聊着,亲兵过来禀报。 “大王,又有义军来投,领头的还是个术士。” “带他进来。” 宋献策被带进来,自报姓名,拱手向李自成作揖。 李自成问道:“你有甚本事?” 宋献策回答:“奇门遁甲,兵法韬略,图谶秘术,无所不精。” 牛金星皱起眉头,曾经是举人的他,非常讨厌这种神棍。 宋献策又说:“河南多白莲教徒,白莲教有一谶曰:‘十八子,主神器。’鄙人夜观天象,又焚香卜卦,终于解开此谶。十八子,李也,此谶意为李闯王得天下。” “必是这般意思!”李自成大喜。 不是说来一个神棍,李自成就真的信了。 而是这个谶言,流传于白莲教中。只要跟谶言扯上关系,李自成就能获得白莲教支持,至少也能跟白莲教展开合作。 并且白莲教在河南影响极大,便是普通百姓,也多有受到蛊惑者。一旦坐实“十八子,主神器”,河南百姓就会笃定李自成是真命天子。 当初攻下凤阳,张献忠急着称帝,同样是为了收服白莲教,因为那个帝号也是白莲教传出的。 宋献策微笑道:“鄙人还编了两句童谣:‘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大王可多派细作,前往各地散播。如此,人人皆知大王仁义,攻城之时,必有迎闯献城之百姓。” “这主意好,先生果然有本事!”李自成愈发高兴。 牛金星却暗叫糟糕,这个神棍儿会坏事的。 儒生讨厌神棍! …… 汝州西北数十里。 烈日当空。 左良玉按兵不动,派出大量骑兵探知情报。 “杀!” 猛如虎坐镇中军指挥,其子猛先捷,游击郭开、李仕忠正在力战。 一条龙、张判子、宋江、袁老山,四大首领统兵五万多。他们打算与李自成合攻洛阳,哪曾想到,在开封府、汝宁府剿贼的官兵,竟然早就悄然杀过来。 就在农民军阵型不稳之际,参将刘士杰,率领二百家丁骑兵,蓦地绕向侧翼发起冲击。 两百家丁骑兵,杀进数千义军大阵,犹如刀切豆腐般穿透。 贼首张判子都没反应过来,刘士杰已经骑马杀至,一刀将其砍翻在此。 贼众大乱。 哨骑奔回:“将军,贼寇将败!” 左良玉翻身上马,振臂高呼:“儿郎们,随我杀贼!” 左良玉率部杀来,贼众已经溃败。这货不但抢人头,而且还抢财货,分兵去掠夺贼寇的辎重。 猛如虎大怒,也不追杀反贼了,率兵拦住左良玉:“老子力战,你在远处观望。贼寇败了,你便跑来抢功,信不信今天就跟你大战一场!” 左良玉自知理亏,赔笑道:“哥哥莫急,都是麾下将士不长眼,我立即就亲自去约束。” 两人商量好如何分配战利品,立即带兵开始追杀。 参将刘士杰追得最深,至娘娘山附近时,突然出现大量反贼伏兵。 却是洛阳难以攻克,李自成先取周边县城,听南边逃来的百姓说,汝州方向发现许多官兵。 李自成立即率领主力,抢先到娘娘山埋伏。 此时此刻,李自成的骑兵以逸待劳,朝着追杀许久的刘士杰冲去。 刘士杰大惊失色,但他没有调头逃跑,而是面向数倍于己的敌人冲锋。他知道没法逃,此刻只能硬拼,因为胯下战马已经累了,根本跑不赢等待多时的李自成。 惨烈的骑兵对冲战出现。 刘士杰拉弓连放两箭,也不看是否射到敌人,便挂好弓箭提枪前进。 并非密集的骑兵阵型,战马之间留着宽阔距离。刘士杰一枪刺翻迎面敌军,抬手又砸翻另一敌人,策马直取李自成的帅旗方向。 李自成同样勇猛,提刀朝刘士杰冲去。 两人接战之时,刘士杰已经负伤,行动变得慢了许多。他刚刚举枪刺出,李自成已经挥刀劈来,顿时被斩于马下。 “杀回去!” 李自成的骑兵不多,前两年战败,只剩千余骑,而且又扩充至两千骑。 他带着两千骑兵,顺着反贼溃兵逃来的方向,奔驰片刻便看到官军的追兵。 官兵在追击过程中,阵型已经大乱,或者说完全不成阵型。 李自成的两千骑兵杀来,官兵顿时崩溃,主将完全无法收束。 “撤!” 左良玉直接带着精锐开溜,几千杂兵他不要了,反正随时可以征召。 猛如虎却很耿直,命令儿子和部将,各率家丁上前迎战。 贼首宋江未死,眼见李自成救援,敲锣打鼓开始聚兵,很快聚得数百人杀回去。许多溃逃的起义军,也下意识转身跟着跑,宋江身边竟迅速汇集六千多人。 猛先捷阵亡。 郭开阵亡。 官兵全线崩溃,只剩家丁还能坚持。 猛如虎看到儿子倒下,心头都在滴血。可此战已败,只能带着其余部众逃跑,他很想回去把临阵脱逃的左良玉砍了! 若是左良玉合兵进攻,此战还有得打,说不定能够阵斩李自成。 洛阳城外,官兵大胜。 李自成的大营绵延十余里,刚开始把杨嗣昌吓住了。得知隔壁县城被攻克,杨嗣昌立即调兵遣将,攻打洛阳城外大营,斩杀贼兵数百、俘虏三千余、逃跑两千余。 李自成和杨嗣昌都打了胜仗,但流寇越打越多,官兵却越打越少。 河南局势已经败坏,更何况还有个张献忠在湖北做大。 (求月票。) (本书按顾诚先生的考证,李岩和红娘子都是虚构人物,因此不会出场。) 312【湖广水战】 郧阳巡抚又换了,叫做王鳌永。 这货历史上是个贰臣,先是被李自成抓来拷饷,然后麻溜投靠多尔衮,直接做了户部侍郎兼工部侍郎——被李自成的部将诈降杀死。 前面两任郧阳巡抚,都是很会打仗的。 但他们跟杨嗣昌有矛盾,于是崇祯认为他们不会打仗。如今把王鳌永换来前线,湖北形势急转直下! 王鳌永被张献忠耍得团团转,疲于奔命之下,接连吃了好几场败仗。 最后不敢动弹,王鳌永缩在郧阳,其余武将缩在襄阳。 张献忠主动去引诱,结果官兵坚守不出。 “八大王,探子回报,荆门空虚,六安也空虚!” 张献忠此刻占据德安府城,派出探子到处打听,结果自己的两边都兵力空虚。 到底该往哪打? 之前的安庐巡抚是史可法,辖管安庆、庐州、太平、池州等地。 史可法运气好,丁忧回家仅两月,费如鹤就跑去打太平。 新任安庐巡抚郑二阳,为了抵抗费如鹤,把江北的精锐兵力,都调去太平府和芜湖守城。 这也是费如鹤,为啥耽搁许久,一直打不下太平府的原因。 费如鹤在太平府面对的,是史可法练出的江北新军,而且还有得力的巡抚、知府守城。 与此同时,湖广巡抚也换人了,新任巡抚叫徐人龙。 前任巡抚方孔炤,在洞庭湖编练水师,刚刚练成就被革职下狱。 徐人龙听说江西贼攻打洞庭湖诸府,立即把湖北沿江兵力调走,带着水师在洞庭湖周边决战。 于是张献忠就迷茫了,勋阳官兵被他打得不敢出来,湖北、江北之兵全都南下打赵瀚。其余官兵,都跑去河南打李自成,一时间竟然没人来管他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这让长期被围追堵截的张献忠,感到有那么一丢丢不适应。 按照后世的行政划分,整个安徽的中部和北部,还有湖北的中部和南部,张献忠简直想打哪儿就打哪儿! “大王,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廖志芳拱手说,“如今形势,李自成在河南,赵瀚在长江以南。江北不能去打,否则未来很可能被朝廷和赵瀚南北夹击。当先取荆门,以荆门为立身之本,一直往南打到长江。” 张献忠点头问:“然后呢?” 由于世界线变动太大,张献忠的军师变了,不知从哪儿冒出个举人廖志芳。 廖志芳指着地图说:“占据荆门、荆州之后,遣偏师一路向东打到黄梅县,跟那赵瀚划江而治。然后向北,拿下德安府,那就只剩郧阳、襄阳二府。不管用什么法子,除掉这两地的官兵,则可后顾无忧入川。” “赵贼那江对岸称湖南,那咱们这边就叫湖北。大王以湖北为基业,再拿下四川天府之国。如此,南可拒赵瀚,北可至山陕,东可去江北。一边练兵,一边治民,养精蓄锐,静观天下之变。” “好主意!”张献忠拍手道,“先生真是我的诸葛亮。” 廖志芳说:“出兵宜速,机不可失。大王,图谋天下者,切不可滥杀无辜,一定要整肃军纪。” 张献忠点头说:“我晓得,今后不会滥杀。” 湖广总督徐人龙,在调兵南下之前,命令郧阳巡抚牵制张献忠。 哪里想得到,勋阳巡抚直接缩起来。 张献忠兵分两路,如入无人之境。 一路偏师奇袭汉阳,先派内应进城,接着里应外合,轻轻松松把汉阳拿下。 张献忠的主力,则奇袭应城得手,接着又奇袭京山和承天府。 江南的官兵烂透了,北方又能好得了多少? 只要朝廷大军不在,那些城池就是纸糊的。历史上,就连襄阳重镇,张献忠都是靠奇袭拿下,城里还堆满了杨嗣昌调集的物资。 张献忠一边夺城,一边扩兵,转眼间兵力就突破十五万。 至于那些新兵的战斗力嘛,难以言说。 张献忠的四个干儿子,全部成为一方豪帅,每人统兵两万,开始四方出击。 眼见贼势越来越大,郧阳、襄阳两府官兵,更加不敢动弹。他们在拖时间,等着杨嗣昌收拾掉李自成,然后各路官兵一起来围剿张献忠。 拿下荆州府城,张献忠围观了一场水战。 江西水师,洞庭湖水师,在长江水面打起来。 张献忠没有千里镜,只能站在城头,肉眼眺望战况。 “真是壮观。”张献忠咋舌道。 江面上密密麻麻,全是战舰和风帆,加起来足有三四百条船。 官兵水师,皆以商船改装,数量虽然更多,但大船相对较少。占据上游位置。 江西水师,大船更多,总体数量更少。占据上风位置。 双方站在游弋变阵,江西水师不时使用炮击,都是威力较小的佛朗机炮。 张献忠观察一阵,问道:“军师觉得哪边能赢?” 廖志芳说:“江西水师赢了。” 张献忠点头道:“我也觉得江西水师能赢,虽然战船数量更少,但阵型却很齐整。这没绕几下,已经把官兵水师给绕乱了,更何况江西水师还有炮。” 长江之上。 江西水师副统领李会,收到古剑山发来的旗令,立即下令道:“霹雳弹!” 一个个纸包被投石机砸出,并没有命中敌舰,全都落在水面上。 就在张献忠迷糊的时候,江面传出阵阵爆炸声。那些纸包,没有点火,在水面自动爆炸,不但有湿火药形成的浓烟,还炸出许多掺和了石灰、辣椒面等物的粉尘。 百余个纸包,陆续炸开。 接着投石车再次填装发射,又是百余个纸包炸开。 连续三轮投射爆炸,在东南方的吹送下,各种烟雾粉尘迅速遮蔽战场,把下风向的官兵水师给笼罩。 张献忠完全无法理解,瞠目结舌道:“这是什么妖法?” “采石矶水战!”廖志芳猛然惊呼。 张献忠问道:“什么采石矶水战?” 廖志芳解释道:“大王,宋代的时候,金兵六十万大军南下。当时金兵有数百条战船,宋兵便是以霹雳炮取胜。霹雳炮打出的弹药,能在水上爆炸,硫磺混着石灰遮天辟日,便跟眼前的情形一模一样。” “先生真有学问,”张献忠感慨一句,又问,“可那些物什,落到水中为何会炸开?” “这个……我也不知。”廖志芳不懂奇淫巧技。 江西水师早已降下风帆,划船远远躲开。 待局部厌恶散去,重新张帆前进,人人皆以纱布蒙面,甚至连眼睛都蒙住。 “咳咳咳咳咳……” 官兵水师的阵型全乱了,水兵都在剧烈咳嗽,当然也有部分幸运儿没受影响。 “杀!” 江西水师冲杀过去,使用钩拒来钩住地方战船。 “砰砰砰砰!” 还没开始跳帮,便是一排火枪打出。 趁此时机,近战水兵纷纷跳过,举着腰刀开始冲杀。火铳兵也放下火铳,拔出腰刀跳过去夺船。 古剑山、李会两位统领,自然不可能亲自作战,他们不断打出旗令,指挥江西战船包围敌舰。官兵战船虽多,但在局部战场,往往一艘官船,被两三艘江西船围攻。 “咳咳咳咳!” 湖广巡抚徐人龙,也是个会打仗的。 但此时此刻,他已经无法指挥战斗,烟雾弥漫根本看不到前方情况。 “冲过烟雾,不许后退,我军在下风向……咳咳咳!” 巡抚坐舰倒是往前冲,可坐舰发出的旗令,却无法有效进行传达。于是官兵舰船,一些往前冲,一些往后退,甚至两两撞在一起。 烟雾总算被风吹散,可徐人龙却陷入绝望。 他的战舰已被俘虏三十多艘,剩下的全部各自为战,有些干脆已经逃走两三里。 “当当当当!” 两艘江西战舰围过来,用钩拒进行固定,左右夹击开始进攻徐人龙的坐舰。 “随我杀贼!” 徐人龙提剑往前冲,部分水兵跟着冲,部分水兵跪地投降,还有一些钻空子跳江逃跑。 张献忠全程旁观战局,被震撼到无以复加。他说:“传令全军,优待工匠,谁能制出这等物什,赏他千两银子,再赏他做大官!” 廖志芳叹息:“赵瀚拥有如此利器,长江之上无人能敌。今后便是打水战,也要观测好风向,莫要处于江西水师的下风向。” “对,不能在下风向打仗,这他娘跟做法一样。”张献忠心有余悸。 水师官兵也这样想的,他们觉得赵贼会妖法,已然因为恐惧而失去抵抗之心。 湖广巡抚徐人龙,虽然腹有韬略,却已经七十八岁高龄。 他提剑率众往前冲,须发皆白,大同士卒都不忍心杀。一脚踹倒,然后按住,将这位巡抚给生俘。 拿下官兵旗舰,降下巡抚旗帜,其余官兵战舰陆续放弃抵抗。 “哈哈,宋掌司(宋应星)做的这东西真好用!”古剑山兴奋喊道。 很神奇,南京城被六艘战舰,就吓得直接举城投降。 而在太平府,面对费如鹤的大军,官兵依旧在死守城池。 在湖广这边,巡抚甚至主动率领水师出战,岳州府的守军同样抵抗激烈。 最坚固的南京,反而是最容易打的。 (求月票。) 313【殉国者多】(为企鹅大佬加更) 南京燕子矶,太平采石矶,岳州城陵矶,并称为“长江三大矶”。 城陵矶控厄洞庭湖咽喉,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历史上,张献忠击败城陵矶上的官兵,岳州城内的守军就直接投降了。 当时很有意思,张献忠从岳州打到湘阴,一路都遭到乡勇抵抗。 将至长沙,张献忠派人四处宣传政策,内容就一句话:“居民正常营业,免征三年钱粮。” 此令发出,一天之内,三府两州不战而降。 然后,整个湖南直接降了,半个江西跟着投降。地方官员无法募兵,大地主也无法募兵,老百姓都等着张献忠来免税三年。 对比张献忠的情况,还觉得赵瀚打仗太轻松吗? 岳州知府龙文光,此刻肯定不轻松。 参将李秉乾也一脸沉重表情,他是北方人,无法投降贼寇,否则全家必然被牵连。 “轰轰轰!” 火炮持续轰击着城楼,江大山坐在中军观战。 这破城实在太难打了,城墙高度为11.5米,城上还有1365个雉堞,每个雉堞又高1米多。六道城门,其中四道城门有瓮城,另外两道城门难以正常攻打。 护城河,宽65米,只是填平护城河,就把江大山累得够呛。 围城半个月,刚把护城河填了几段。 此时此刻,黄幺已经从长沙出发,把湘阴县打下来,带兵到岳州府跟江大山汇合。 “这城怎恁的高?”黄幺被吓了一跳。 江大山说:“我向当地人打听,是徐达下令修的。” 黄幺问道:“准备怎么打?” “刚填平几段护城河,每天发炮便是,正在悄悄挖地道,”江大山说道,“这里的暗水很多,地道也不好挖。” 黄幺笑道:“那你慢慢围城吧,我去把周边府县打下来。” 这种坚城,只要士兵死守,没有重炮根本别想攻克。大同军不行,流寇也不行,满清同样不行。 满清颁布剃发令之后,南方经常死守城池。 一群临时征召的百姓,守着比岳州矮一半的城墙,就能抵挡满清大军三五个月。很多时候,不是清兵攻破的,要么城里缺粮饿死,要么有叛徒开门献城。 江大山派人负土,过了护城河累高台,似乎是要垒砌高台,居高临下对着城内射击。 其实是以高台为掩护,藏在后面挖地道,打算用火药直接炸塌城墙。 可惜,地下水太多,地道各种积水漫灌。 …… “开炮!” “轰轰轰轰!” 城陵矶上有营寨,那里原有一座堡垒。后来改为巡检司,主要职责为检查走私、缉捕水盗。 堡垒早就已经荒废,去年冬天重建,修得还挺结实。 江西自产的大口径火炮,已经打出去两百多发炮弹,硬是没有把城堡给轰塌。 “轰!” 一发炮弹砸中受创处,终于取得效果,城堡上方被轰塌一块。 江良兴奋站起,大喊道:“对准那处,继续开炮!” 就在此时,江西水师浩浩荡荡驶来。 大同军猛然全军振奋,城堡内的守军士气大跌。 双方都知道,水师打仗去了,谁先回来就意味着谁赢。 装载了佛郎机炮的战舰,被古剑山下令驶向城陵矶,齐刷刷对着城陵矶靠水的一侧发射。 这种内河船载火炮,无法对城堡造成威胁,但对守军的士气却打击甚重。 火炮在几面围着轰啊! 他们都是湖广巡抚标兵,是方孔炤用银子喂出来的。他们很尊敬方孔炤,但方孔炤被抓捕下狱了。 若非新任巡抚徐人龙,同样待他们不薄,这些标兵早就已经投降。 “将军,要不降了吧?” “是啊,我们坚守半个多月,已经对得起巡抚老爷了。” “……” 参将周勤学怒斥道:“身为将士,自当忠君报国。再有言降者,定斩不饶!” 周勤学出身于北方武将世家,他有多忠诚不见得。但他如果不忠诚,全家都得问罪,朝廷这两年对降将家属非常严厉。 将士们各自散去,都是满肚子怨气。 自方孔炤下狱之后,标兵的饷银越发越少。而且,他们虽然是湖广人,但家在长江以北,谁他妈愿意来南边打仗? “轰!” 又是一处被轰塌。 江良猛的站起:“准备进攻!” 大同军扛着云梯,朝着城堡奔去。其中一部分重甲战士,手里举着长刀,朝炮弹轰出的缺口前进。 守军没有火铳,只能不断发射箭矢。 箭矢落到重甲战士身上,要么当即被弹开,要么摇摇晃晃插着,战士们只需要抬臂挡住脸部便可。 不是棉甲,而是真正的双层重甲。 里面是锁子甲,外面是札甲,形成一种各项性能都非常优异的复合重甲。 铠甲打造不易,能穿着打仗的壮士也不好找。 将近三万大同士卒,只练出600重甲战士,三百扔给南院军,三百扔给中院军,只在极为关键时使用。 “天下大同!” “种田吃饭!” 三百个武装到牙齿的重甲兵,齐声喊出这么土的口号,场面着实有些滑稽。 当然,城堡里的守军不会这么想。 周勤学组织官兵堵住城堡缺口,长枪林立,看那阵型就极为精锐。 然而看到重甲战士,列阵缓步前进,这些精锐官兵下意识往后退。他们不是傻子,自己穿着皮甲,跟这些铁罐头打仗? 三百重甲战士没有奔跑,全幅双层铠甲六十多斤,跑步前进太消耗体力了。 他们不疾不徐往前走,肩上扛着长长的苗刀。 刷! 来到城墙缺口处,顶着官兵长枪刺击,苗刀齐刷刷劈出。 “跑啊!” 接战的一瞬间,官兵直接崩溃。 他们是精锐不假,但被火炮轰得士气低落。前任巡抚下狱,现任巡抚兵败,两任主帅都没了,还让他们离乡作战。 “不许退!” 周勤学派出督战队,然而督战队上前几步,看到对面举着苗刀的铁罐头,顿时也被吓得崩溃跑路。 有人想要抵挡,直接被一刀劈成两半。 一刀两断,不是形容词。 “投降不杀!” “当当当当!” 官兵纷纷放下武器,跪在地上请降。 周勤学一声叹息,转身对着北方,闭上眼睛横剑自刎。 城陵矶失守的消息传来,岳州知府龙文光、参将李秉乾,俱都面色惨白。 城陵矶是岳州城的门户,那边失守,这边就成了孤城。 而且,岳州城内的百姓,对他们这些从北方来的官兵很不友好。本地百姓早就想投降,生怕抵抗太激烈,为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本地百姓敌视外地官兵,这种情绪愈发明显。 外地官兵都觉愤怒,我们渡江过来,拼了性命给你们守城,你们居然还这幅模样。 “咻咻咻!” 城外搭起的土台,射来许多箭矢,全是劝降信。 洞庭湖水师全军覆没,湖广巡抚已被活捉,现在城陵矶也失守了。这些都写在劝降信上,识字者见到信件,吓得就想当场跳下去投降。 龙文光把李秉乾喊来:“李将军,你率兵请降吧,赵贼不是嗜杀之人,没必要再多造杀孽。岳州城,守不住的。” 周勤学苦笑:“我妻儿老小都在家乡,哪里能从贼?我家次子还是举人,不能耽误他的前程。” “随你吧。” 龙文光意兴阑珊,踱步回到府衙。他把奴仆丫鬟叫来,拿出银子说:“这些财货,你们且分了,莫要留在府衙之内。” “老爷!” 家奴猜到他想自尽,都伤心落泪。 “快走!”龙文光喝道。 一众家仆,拿着银子陆续离开。 龙文光解下腰带,悬梁自尽。 不多时,有一老仆折返回来。他抱下龙文光的尸体,用席子卷好算是收殓,就守在那里等着,希望能把主人的骨灰送回家乡。 参将周勤学站在城楼上,凄惨一笑,突然拔刀自刎。 “兵院,地道的水排干了,最多再过半个月,就能挖到城下放炸药!” “不必了。” 江大山放下千里镜,他亲眼看到敌将自杀。 片刻之后,城门大开。 整个长江以南,城高能排前五的城市,终于还是自己投降了。 崇祯应该感到欣慰,岳州府与城陵矶,殉国了一个知府、两个参将。 龙文光其实不用死的,他是广西人,赵瀚顶多明年就能打到广西,事先投降为家族铺路不香吗? 李正从长沙出发,此刻已经攻克宁乡、益阳、沅江、常德、桃源。几乎没有遇到太大阻力,一路都是望风而降,只有桃源知县想据城死守,被县丞和主簿联手给绑起来。 在水师的辅助之下,黄幺带兵沿江攻城,一直要杀到施州卫(恩师)那边。 至于江大山和江良,则向东攻略武昌府(武汉南部)、武昌县(鄂城),一直打到兴国州跟江西接壤。 如此,方能拿下湖南全境——湖南西部大山,暂时懒得去打。 不过赵瀚的湖南省,以是长江为界,把后世湖北的恩施、鄂州、黄石、武汉南部全都包括在内。 反正湖广被赵瀚和张献忠分了,长江以南归赵瀚,长江以北归张献忠。 前提是,张献忠能吃掉那里的官军,三万多人缩在两座城里,坚守不出还真不好吃下。 (双倍月票啊,再不投就没了,外站的朋友也来支持一下。) (明天四更。) 314【崇·最佳内应·祯】 太平府。 由于久攻不克,费如鹤早已经分兵。 一千正兵、两千农兵,前去接收南京城防。 三千正兵、诸多民夫,留在太平府继续围攻。 其余士卒,分出去占领周边府县。 “兵院,有人送来一封信。” “拿来。” 费如鹤知道是徐颖送来的,江南大局已定,徐颖又悄悄去了扬州。 这封信非常厚,若以重量来计件,肯定是要加收快递费的。 费如鹤粗略扫了一眼,朝着北面望去,嘀咕道:“崇祯疯了吧。”又下令道,“来人,把这封信送进城里。” 一个士卒奔至城下,顶着盾牌大喊:“莫要射箭,莫要射箭,我是来送信的!” “乱箭射死!” 安庐巡抚郑二阳,害怕又是什么不利消息。 太平知府郑喻连忙劝说:“抚军,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且看看他送来什么军情。” 郑二阳不便跟知府起冲突,便让人把使者吊上来。 两人屏退左右,进入城楼看信。 郑二阳只瞟了几眼第一页,便迅速往后面翻。翻着翻着,突然停下来,全身都在发抖。 郑喻夺过信件,确认自己没看错,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是京城发来的塘报,好几份塘报合在一起,里面全是获罪官员的名单。 历史上的崇祯十二年,时隔半年之久,皇帝才开始大规模清算,处理满清破关时失职的官员,包括围剿流寇不力的官员。 一口气杀了太监、文官、武将三十三人,还有一大堆被下狱论罪,几乎人人都被降职训责。 而今牵连更广,直接杀了四十七人,熊文灿终于被关进大牢。 也不知是谁上疏弹劾,说太平府已经沦陷,郑二阳、郑喻全部从贼。于是,崇祯下令逮捕两人的家属,男的充军流放,女的打入教坊司。 郑喻此刻泪流满面:“陛下糊涂啊,便是要问罪,也该派人来看看啊。我等未降,却以降官论罪,岂非让前线将帅心寒,今后哪还有人愿意为国效命!” “怎么派人来看?江面都被封锁了,”郑二阳叹息,“就算能顺利过江,你我也肯定有罪。呵呵,党争而已。” 郑喻愤怒道:“都什么时候了,朝中还在党争。一个巡抚,一个知府,一座坚城,上万江北新军,难道都是他们党争的筹码?” 郑二阳心灰意冷:“朝中局势,势同水火,已是不死不休之局面。” 郑二阳,军事理论家,医学家。 此君刚直不阿,曾废除潞王收租、征役的权利,还得罪过一堆太监和士绅。他被污蔑从贼,实在太正常了,就连东林党都不帮忙说话。 或者说,东林党自顾不暇。 东林党闹着要起复周延儒为首辅,薛国观自然不肯坐以待毙。 于是,薛国观借着崇祯惩处官员之机,唆使党羽大规模弹劾东林党,郑二阳就是其中一个倒霉蛋。 太平知府郑喻,则是被顺带诬陷的,谁让他跟郑二阳一起守城呢? 郑喻又重新翻看罪官名单,发现各地统兵督抚,至少有一半被问罪。就连监军太监,都被砍了好几个,崇祯皇帝这次真的发怒了。 最扯淡的是,崇祯只敢对太监和文官,以及那些失去军队的武将下手。 只要武将手里还有军队,崇祯都是“小惩大诫”。 比如左良玉,畏敌不前、临阵脱逃,只是降职三级,罚几个月工资而已。 敢打硬仗的武将,他们拼死为国杀敌,有可能军队打完了,反被皇帝问罪砍头。而那些临阵脱逃的武将,由于保住军队,就能保住官职和脑袋。 谁还愿意打仗? 郑喻越看越怒,猛然间黑化:“潜庵公,你我家人已失,儿孙皆被充军,妻女打入贱籍。我对得起朝廷,朝廷对不起我,我要献城投降贼寇,潜庵公是否还要为昏君效忠?” 郑二阳仿佛灵魂出窍,坐在那里宛如死人。 他一生为国辛劳奔波,到头来居然“被从贼”了,家人皆遭流放充军。可他没有从贼啊,南京都投降了,太平府还没投降,甚至还组织部队出城夜袭。 良久,郑二阳缓缓站起,有气无力道:“昏君无道,大明必亡,便献城吧。” 两人结伴出去,把知县也叫来,三人一起投降。 跟着他们投降的,还有史可法训练出的一万多江北新军。 …… 南京。 李香君换上一身儒衫,跟背剑士子站在一起,翘首眺望远方江面。 听说赵天王要来。 赵瀚是从镇江过来的,南京投降之后,镇江跟着投降。投降的官兵,苦苦等待数日,才终于等来大同士卒接收城池。 这才叫望风而降,因为赵瀚的军队,当时离镇江还远得很。 “来了,来了!” 南京军民大喊,今天前来围观的真不少。 身为南京吏部尚书,降官暂时都归甄淑管理,负责协助维持南京城内外秩序。 甄淑今年七十岁,出身大地主家庭,年轻时却以清苦著称。他赴京参加会试,不带奴仆,不乘车马,步行两个多月到京城,沿途趁机观察各地民情。 他在地方为官,惩治豪强,劝耕农桑,政绩卓著,因此被升为京官。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头扎进党争旋涡,蹉跎岁月几十年,除了依旧清贫节俭,甄淑已变成自己年轻时讨厌的模样。 站在码头最前方的,是近几日抵达的大同官吏。 甄淑看着那些官吏的背影,突然生出羡慕之情。这些官吏都很年轻,皆在四十岁以下,有的甚至不满二十岁。 多美美好的青春年华,而且可以专心做事,不必卷入党争而无法脱身。 我若能年轻四十岁该多好? 甄淑眼眶湿润,他也不知在哭谁,反正就是想要落泪。 船队驶来,靠岸停下。 一群亲卫率先下船,接着赵瀚阔步而下。 “拜见总镇!”大同官吏作揖行礼。 甄淑带着许多降官,下意识的要跪,却又想起叮嘱,这位赵天王似乎不喜欢跪礼。 “赵天王万岁,万万岁!” 大量士绅百姓跪下,部分降官跟着跪拜。 甄淑也只能跪拜,别人都跪了,若是自己不跪,岂非要被赵瀚给记住? 他年轻时骨头很硬,但年老了难免缺钙,几十年的党争生涯,早就已经失去坚定意志。 李香君踮起脚尖张望,及至赵瀚走近,她终于看清楚长相。 由于天气炎热,赵瀚穿得非常寒碜。 苎麻织成的夏布衣裳,说白了就是麻布衣。虽然是为了凉爽透气,但跟他的身份相差太远,乍看还以为是哪个贫家子来了。 此时此刻,没人敢嘲笑赵瀚的穿着,反而都觉得赵天王真是俭朴。 赵瀚微笑抬手:“大家快快起来,太阳晒得地面发烫,莫要烫坏了膝盖。” 无数百姓陆续站起,都感慨赵天王仁善,居然担心他们膝盖烫坏了。 南京的夏天,真他妈热。 赵瀚仅穿一件麻布衣,背心都已经汗湿,只想赶快找个阴凉地方休息。 侯方域混在人群当中,偷偷观察。 赵瀚此刻的形象,跟侯方域想象中完全不同。他已经听说赵天王很年轻,但该是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才对,没想到竟然连胡须都没留。 即便是在江南,剃光胡须的年轻人也很少。 “这南京城,可真高!”郑森仰望着城墙惊叹。 “是啊,真高。”李渔也是第一次来南京。 南京城墙,最高的地方有20米,最矮的地方也有14米。 郑森跟随队伍,迈过宽阔厚实的城门洞,心中升起难以言说的豪情。 马士英、阮大铖早已罢官,他们都在南京闲住。此刻也只能混于人群中,心中那是非常焦急,不知如何才能面见赵瀚。 他们想直接做官,不愿跑去当小吏。 赵瀚被引去魏国公府,徐家在南京有十多处园林,每座园林都耗资巨万而建成。 “魏国公一脉,可都处理了?”赵瀚问道。 “勋贵都未处理,只等总镇亲自做主。”方胜弘回答说。 方氏兄弟很早就带着地盘归顺,哥哥如今在广东做知府,弟弟直接被派来南京主持工作。 赵瀚说道:“那些勋贵,全部杀了都不会冤枉。不必浪费时间再审,男的全部送去挖矿,女的勒令其改嫁,孩童打散了送去各地济养院。” “是!”方胜弘回答。 赵瀚又说:“把大同社士子都叫来。” 这些大同社士子,相当于地下党,赵瀚每到一地,都会亲自接见。 “拜见总镇!”一下子进来三十多人。 赵瀚起身还礼:“各位辛苦了。若愿为官者,可从镇长做起,也可继续去北方奔走。你们不必急着回答,留半个月给你们考虑。” 众人欢喜坐下,大部分都想做镇长。 有大同士子的身份打底,今后只要不犯错,他们的升迁速度很快。 赵瀚突然看向李香君,笑道:“还有位女先生啊。” 李香君慌忙站起:“总……总镇,是我央着各位兄长,求他们带我进来看看。” “不必紧张,我又不责罚你,”赵瀚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香君回答说:“本名吴香,如今改名李香君。” 315【江南农田竟然大面积抛荒】 南京,秦淮花街。 朱元璋在这里建了富乐院,将敌人或者罪臣的妻女,抓到富乐院里面做官妓。 专供富商大贾消遣,以此获得钱财,官员禁止入内。 富乐院中,男子须戴绿头巾,腰勒红褡膊,脚穿带毛靴。女子戴黑帽,穿黑楷子,不得着华服。他们行路之时,只能走街道两边,不可走在街道中央。 富乐院搬迁到武定桥附近,以此为中心,开始出现各种秦楼楚馆,最后演变为娱乐一条街。 即,秦淮花街。 最搞笑的是回光寺,这座寺庙,是由大报恩寺的剩余材料建造。到了万历年间,竟被众多青楼所包围,整天考验和尚们的意志力,无奈之下只能把寺庙迁往别处。 李香君重新回到花街,她住了好些年的地方。 这次,李香君身边跟着一队官差。 “姐姐,便是沿街喊过去吗?”李香君问道。 李婉纯笑道:“不必你一直喊,都是轮流喊话,否则只需一天嗓子便哑了。” 《大同女将录》里的一百零八女将,三分之二都已经嫁人。嫁人之后,多数选择相夫教子,无法生育的就领养孩童,极个别甚至默许丈夫纳妾。 李婉纯是少数没有嫁人的,已经快三十岁了,因为她眼界比较高。 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拖到现在。 “那……那我便喊了。”李香君说。 李婉纯笑道:“喊吧。” 官差沿街去贴告示,李香君拿起铁皮喇叭大喊:“秦淮花街的姊妹、弟兄们,天下大同,良贱平等。你们若是想要从良,莫怕鸨母阻拦。说要阻拦,可即刻报官……” 此时正是上午,许多青楼还没开始营业。 李香君的声音传出,瞬间有好些窗户打开,接着又是大门被打开,陆续有二十多个男女奔出。 不只有妓女,还有龟公茶壶。 一个男子站在街边,用蜡烛点燃绿头巾,撤掉身上的红褡膊,快步走到李香君身边:“姐姐们可算来了,早听说赵天王有良政,这些天就琢磨着怎样从良呢。” 李婉纯笑道:“你可先去县衙落户,户籍落下便是良人。就算还留在青楼,依旧属于良人,赵先生治下没有贱民。” “真真是好,”男子笑道,“就不晓得从良以后做甚营生,我倒是能写会算,却不懂那四书五经。” 李婉纯说道:“既然能写会算,便去报名考差役,说不定能做派出所的差人。” 南京城里有府衙、县衙,这些官差早就烂透了,属于有官方身份的流氓,许多都要被扔去挖矿。 治安、消防、环卫等工作,皆由五城兵马司负责。但这个机构也烂透了,繁华富庶的南京城,很多街道都脏乱差,完全靠街坊自己来打扫。 赵瀚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释放奴隶,消除良贱之分。然后招募本地贱籍出身的做差役,把城里的治安和卫生搞好。 李香君继续沿街宣传,行至一处,寇白门突然开门奔出。 “世代娼门也能从良吗?”寇白门焦急问道。 李香君微笑说:“赵先生治下,没有良贱之分。” 寇白门立即转身,对着青楼大喊:“爹,娘,快出来,今后能过正经日子了!” 娘是亲娘,爹有可能是亲爹。 寇白门比李香君还惨,李香君出身于武官家庭,而寇白门则是世代娼户。 她爹是乐师,她娘是妓女,户口挂在教坊司,在青楼的工作属于外包业务,同时还接大客户的上门服务订单。 寇白门今年十五岁,工作是给妓女做丫鬟,再过一年她也该挂牌营业了。 不多时,寇白门的父母一起出来。 李婉茹问明情况,说道:“你们只需去县衙落户,有了户籍便是良人。若想继续营业,可办理歌楼舞榭执照……” “不必!”寇父连忙说,“我继续当乐师养家便成,妻女得做正经营生。” “随你们。”李婉茹道。 南京的城市人口太多,大量无业游民,赵瀚不可能给他们分田,也暂时没有能力解决就业。 只能清理作恶多端的官差,清理那些地痞流氓,全部送进山里挖矿。然后官府招聘一些公务员,能识得几个字便可去考。 至于不识字的,随军民夫已经返回家乡,接下来要从湖南运粮食过来赈灾,暂时可以招募游民作为转运粮食的苦力。 说实话,许多家奴、乐户从良,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工作,能够考上公务员的毕竟是少数。 南京的秦淮花街,因此不能直接取缔,但要勒令各家办理歌楼执照,原则上不准再做皮肉生意,而且不准束缚从业人员的人身自由。 当然,改变还是很明显的。 大量赚到钱的妓女,特别是那些名妓,纷纷选择从良过日子。她们不愁生活,只求正经做人。 宣传队伍离开,寇家则闭门商量。 寇母说道:“我听人说,江西风气开明,不太嫌弃贱户出身。女儿年方十五,还是处子,定能找到婆家。大官就不要指望了,去寻个媒人,打听吏员或者军官,牵线做媒成就一番姻缘。” “嫁给吏员,那还不是要过苦日子?”寇父对此不同意。 寇母说道:“赵天王的吏员不一样,今后是可以做官的。专找那些江西来的吏员,说不定今后能当知县,到时候女儿就是知县夫人了。咱家里也有些积蓄,到时多给些嫁妆,女婿只是小吏,定然心中欢喜。这眼光要放长远,今日的吏,明日的官,咱们不亏。” 有这种想法的还真不少,南京城里的媒婆生意兴隆。 这些媒婆守在衙门附近,听到有说外地话的官吏,便上前询问是否婚配。而且赌咒发誓,虽然姑娘出身娼家,但绝对还是处子之身。 不仅如此,媒婆们还去守城士卒那里搭讪,问哪些当兵的还未娶妻。只要是什长以上的军职,哪些娼户之女就愿嫁。 秦淮八艳之一的卞玉京,此时才十三岁,父母都张罗着找人说媒了。 卞玉京,也是娼户之女。 什么出身宦官世家,都是文人美化。吴伟业的文章闪烁其词,邹枢就直白得多,讲明了卞玉京是“歌伎世家”。 不管是秦淮花街的乐户从良,还是全城家奴获得解放,其实都没闹出太大动静。 大部分人,贱籍虽然变成良籍,其实工作内容没有变化。 因为南京城里物价太高,工作也不好找,家奴变成了佣工,老老实实继续做下人。 英国工业革命,得先搞农业改革、圈地运动,把农民逼到城市才能发展工业。而在大明,这一步可以直接跳过,大城市里的人口都爆了。只缺工作,不缺人口。 城市户口清理运动,迅速推行开来。 赵瀚拿着新出炉的部分数据资料,顿时感觉头疼无比,南京的无业游民太多了! 城外,勋贵和军官的土地,正在分给佃户和军户,田亩数量还有些不够分。 吴应箕说道:“总镇,江南有大量荒地,不过田赋方面要区别对待。” “江南居然有大量荒地?”赵瀚感到难以理解。 吴应箕详细解释道:“江南赋税太重,永乐朝之后,便有大量农户逃亡,大批耕地抛荒,豪强大户趁机强占抛荒土地。宣德皇帝改革,便招来流民耕种荒地,防止豪强大户兼并土地。” “嘉靖年间,江南又有均田改制,当时是卓有成效的。但到了万历年间,又有大量土地抛荒。一是田赋太重,二是水利失修。” “还有就是漕粮供应,江南多棉田,却要征收漕粮。最初,农户须卖棉买米,上交官府,期间受到多重盘剥。闹了很多年,才可卖棉交银子。” “在此期间,大量农田抛荒。官府只能招募流民开垦,只要开垦荒地,本地农户五年免除赋税,外地农户十年免除赋税。总镇猜猜,这会闹出什么乱子?” 赵瀚想了想说:“士绅大族,勾结官员,以熟田充作荒田,以此来偷逃赋税。” “正是,”吴应箕笑道,“不过还有更乱的,免除赋税的年限一到,农民立即把土地再次抛荒!” 赵瀚闻之愕然,随即摇头苦笑。 那可是农民自己家的田,自耕农都不当,主动抛荒土地,逃去外地做流民或者游民。可想而知赋税都多重! 不仅是朝廷收的税太重,大户还会飞洒诡寄,使得这些自耕农必须多次交税。而且,他们能分到的土地,都不是什么好田,就算只交征税也够呛。 还有就是,官府定的免税年限,差不多可使荒田变成熟田。这种时候,就会有豪强出来夺田,把田夺走之后,还让这些自耕农继续应差役,自耕农肯定是要逃跑的。 另外,垦荒流民属于外地人,常常被本地人欺负,也是种几天地就跑的原因之一。 地方官不断推出新政策,试图留住自耕农,打击士绅豪强。但都是刚开始有效果,几年、十几年以后就被钻空子。 江南这破地方很诡异,一方面人多地少,一方面大量抛荒土地。 大族们也很有意思,但凡遇到灾年,自家种的地,直接抛荒一半,剩下一半精耕细作。 什么叫自家种的地? 就是不租给佃户,让雇工去耕种,这种雇工实际就是家奴,每月管饭给少量工资而已。有时也称“雇奴”。 抛荒一半,耕作一半,这种耕种方法,被很多大族写进家训族规当中,将其视为一种传家秘诀般的经典操作。 吴应箕说道:“江南还有许多荒田,属于盐卤地。其实一些盐卤地,在好官的支持下,已经逐渐改善。但换一个庸官,立即被抛荒,因为庸官不减免田赋。” “总镇应该酌情收取田赋,大量兴修水利,鼓励百姓开荒复熟,如此江南其实不太缺田。” 赵瀚对吴应箕愈发器重,点头说:“你把想法都写出来,我交给各级官员酌情施政。” 316【彼之奸臣,我之能臣】(为上仙齐天大佬加更) 南京,笪桥南市。 两个官差前来贴告示,数百上千人挤来围观。 “怎说的?怎说的?” “前面能看到的快念,到底是个怎样章程?” “有没有减税!” “……” 官差贴完告示,其中一个转身喊道:“肃静,肃静,我来念……从八月初一起,城内外各商铺商号,当到所属县衙之工商所,办理营业执照。十月初一之前,全城商铺、商号皆不征税。自十月初一起,各行税务皆有减降,若无经营牌照者,从重罚款!” “赵总镇万岁!”商贾们齐声大呼。 他们听到的关键字眼是“减税”,南京的工商税极重,而且开国以来只增不减。 即便是新皇登基,下令全国暂时减税,都会额外加上一句:“南北二京不在此例。” 官差又喊道:“从今往后,取消差办、征调、徭役。官府市勘,不定期随机检查,市勘间隔至少在一个月以上!” 此言一出,众商贾听得发愣,随即纷纷朝着告示下跪。 喊什么的都有,有让菩萨保佑赵瀚长命百岁的,有干脆就把赵瀚称为活菩萨的,还有痛哭流涕朝着告示疯狂磕头的。 差办、征调、徭役……这些内容,等于官府在明抢,能把商贾坑到破产。 市场勘察,三日一次。 初衷是好的,勘察物价,勘察秤、尺、斗等商业工具,避免商贾弄虚作假、哄抬物价。但执行起来纯属扯淡,相当于每隔三天时间,工商执法人员便来敲诈一回。 “砰砰砰砰!” 今日南京城的鞭炮销量奇佳,爆竹直接卖断货了,全体商户都在欢呼庆祝。 商户们非常清楚,整个天下,除了赵瀚,没有哪个能给出如此优待。 在赵瀚眼中,不胡乱盘剥商户,这属于理所当然。但在商户眼中,这是亘古未有的善政,赵瀚是帮着商户说话的自己人。 商户蜂拥前往县衙,办那什么工商执照,反正他们以前也是要登记的。 产业、人丁、经营状况都要写明白,根据行业、地段、店铺大小、营收情况,编为三等九则,每个等级征收不同税银。 古代的城市商户,很多都是工商一体。 即前店后坊。前面是店铺,负责销售;后院是作坊,负责制造。 天下财赋出江南,而金陵为其会也,南京是整个江南地区的商业中心。 至崇祯年间,仅内城就有数十万人。在官府登记的外城居民,又有九千多户,这些都是有户口的常住人口。另外,城外还有许多附城而居的。 明末南京人口总量,必然超过百万之数! 商户类型,有一百多种。每种商户,少则几十家,多则上百家。 仅当铺就有五百多家,徽商开当铺最厉害,其次则是闽商。 还有大小酒楼,六七百座;大小茶社,一千余处。 南京以服务业为主,货运次之。 侯方域穿行于街道上,听着各处商户的欢呼声,叹息一声走向自己经常光顾的茶社。 半路上,又有官差来贴告示,不多时便传来更加恐怖的欢呼。 这次是全城欢呼! 改革坊厢制,取消坊长、厢长。 取消火甲制。 无论哪里的户口,除了住客栈之外,其余都要办理户籍或临时户籍。 侯方域盯着告示看了一阵,慨然长叹道:“南京定矣!” 两张告示贴出,商户和民户从此变成赵瀚的死忠。就算朝廷大军反攻过来,赵瀚手里暂时缺兵,全城百姓都会自发帮着守城。 坊厢制,忽略其中差别,可视为城市的里甲制。 城内有坊,城外有厢,坊长和厢长要收税的。到了明末,坊长、厢长全变成地头蛇,不但盘剥百姓,而且豢养家奴打手。 更畸形的是,南京城内外,本地人口很少,外来人口要多出好几倍。 本地人少,要交税。 外地人多,不交税。 本地人很吃亏,时常搞出市民暴动。 同时双方都要编为字铺火甲,就是免费给官府当差。救火啊,疏通阴沟啊,打扫街道啊,有时候抓捕盗贼都得帮忙。这些事情,本该五城兵马司来做,但五城兵马司在免费给权贵和官员做事。 现在赵瀚一视同仁,设立各坊厢派出所,百姓每月交治安银子便可,其他事情都不用管的。 南京的治安银子,肯定收得比吉安高,因为这里的物价也更高。 外地人似乎要多交一笔治安费,但他们不用应乱七八糟的差役,其实过得比以前还轻松。 人人皆可受益。 这些利益,以前都被权贵、官员、吏员、坊厢地头蛇拿走了。 “抓得好!” “砍头,抓去砍头!” 街尾又有百姓欢呼呐喊,侯方域转身望去,却是一个坊长,还有他的混混打手被抓。 畸形的城市基层统治生态,导致坊长必为地头蛇。一个坊长,就是一个帮会头目,城市越大,这种情况就越严重。 赵瀚亲自下令,抓住坊长、厢长,不必经过审讯,直接砍头抄家。 至于那些混混,审判之后,按律处罚。 大量百姓跟着跑,他们要亲眼看到坊长是什么下场。连续穿过几条街,终于到了行刑地点,官差拿出绳子将坊长绞死。 砍头太脏了,还得用石灰消毒,用绳子勒死更方便。 以往到处游荡的混混,似乎突然之间就绝迹了。抓了一部分,其他的全部藏起来,或者干脆逃离南京。 到了九月份,基本完成南京户籍登记、工商业登记。 仅居民上交的治安费,一个月就有三千两银子。 而大明征收的坊厢银,一年也才五百多两。 赵瀚一月收税三千两,大明一年收税五百两。但是所有百姓,都觉得赵瀚在施行仁政。大明收税超低,反而经常酿成市民暴动。 是不是很诡异? 中间那七十二倍的差价上哪儿去了? 酒楼。 马士英冷眼旁观这一切,突然喝干杯中酒,嘀咕道:“此人真乃太祖再世,我可不敢在他手底下当官。” 阮大铖叹息:“我也不敢做官了,便让儿孙去当官吧。还得好生训诫,不可中饱私囊,否则便有灭门之祸。” “可我又不甘心啊,”马士英说道,“鼎革之世,数百年一遇。你我恰逢盛会,难道就这样袖手旁观,不参与进去做些什么?” 阮大铖问道:“现在才做清官干吏,是不是……是不是太迟了些?” 马士英笑道:“你多少岁?” “五十三了。”阮大铖回答说。 “我才四十八岁,”马士英说道,“在旧朝做过什么,新朝不会管的。明日我便去求见赵瀚,请求做一个镇上的小吏。” 阮大铖惊道:“贤弟去做镇上小吏?这可屈才了!” 马士英笑道:“直接要官,赵瀚会给吗?那就索性从最下面做起,给赵瀚留个好印象。只要认真做事,必然升迁快速。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阉党、东林党、复社,在赵瀚眼里都是一回事。他不看出身,只看办事是否得力。他要什么,我就做什么。我要清官,我就做清官;他要干吏,我就做干吏!他若是要诤臣,我便去做魏征!” “贤弟真乃大才也,”阮大铖由衷佩服,随即摇头,“让我从小吏做起,我是拉不下脸,让我做知县还差不多。” 马士英微笑不语,他已经彻底想通了。 侍奉不同的君主,就要有不同的为官之道。 他年纪大了,入伙也比较迟,临死前最多做到知府,活得久些或许能到参政(省厅)级别。这就够了,为儿孙铺路,马家还能继续兴旺。 马士英越想越觉得可行,他指着街上兴奋的人群:“南京已经姓赵,南京的人心也已姓赵。最多三五年,赵总镇就能席卷天下。哈哈,兄长再会,愚弟要做廉吏去了。” “再会!”阮大铖起身拱手。 马士英顿觉一身轻松,他这两年住在南京,被复社搞得惶惶不可终日。 与其整天混日子,还不如辛苦搏一搏。 他承认自己是小人,但只要皇帝高兴,他随时可以变成君子,因为他以前本就是君子。他也随时可以变成干臣,因为他以前本就是干臣。 多简单啊,不过是做回老本行而已。 翌日,马士英求见,赵瀚没有拒绝召见。 “你想做小吏,而且是镇上的小吏?”赵瀚笑得有些古怪。 马士英大义凛然道:“总镇在南京的许多善政,在下都看在眼里。值此鼎革之世,又逢英明之主,在下虽然才疏学浅,却也迫切想要投身其中。在下对江西之政了解不多,因此想从乡镇吏员做起,请总镇恩准!” “难得你能有此心,”赵瀚赞许道,“去淳化镇协助分田吧。” “多谢总镇,在下定然殚精竭虑,把淳化镇的田分得妥妥帖帖。”马士英长揖拜出。 淳化镇就在江宁县,距离南京不远,那里有许多是勋贵土地。 没啥难度,勋贵都完蛋了,纯粹就是个升迁跳板而已。 马士英既然懂事,赵瀚不介意给机会,甚至可以树立为一个典型:崇祯朝的奸臣,却是我手下的能臣! (感谢企鹅大佬、上仙齐天的白银盟,感谢甲壳虫、我是共和国黑哥、缁衣紫的盟主打赏。) (说好了四更,不会食言,可能更新很晚,大家就别等了。) 317【养马构想】(为上仙齐天大佬加更) 南京兵部尚书张国维,终于答应投降了。 他老家在浙江东阳,就给一句话:要么投降做事,要么严查张氏! 答案显而易见。 赵瀚给的官职却很有趣,任命张国维做“江南水利使”。没有任何品级,工资相当于知县,江南各府县必须全力配合其工作。 此人曾担任大明的江南十府总督,疏浚河道,修桥铺路,筑城挖塘,开挖漕渠,绝对称得上政绩斐然。 他还写了一本《吴中水利全书》,对江南水利情况了若指掌。 这种人用来打仗守城? 简直浪费! 赵瀚不好直接给大官做,因此让他做无品级的水利使,几年下来就可以升官了,今后就在各地主持水利吧。 另外还有吴应箕,此人顺利招降太湖水匪。 并且,吴应箕对江南的工农商业,都有非常深刻的认识。这位复社第三号人物,被任命为江南布政司参议员,同样没有品级,工作类似知县,相当于江南政务特聘顾问。 正式设立江南省,若按后世行政区域划分,其辖地暂为:安徽、江苏两省的长江以南地界,外加直辖市上海。 省府为南京! 江南省和湖南省一样,辖地都是暂时的,等打到长江以北之后,还会再次进行变动划分。 浙江省:左布政使李日宣,右布政使费元鉴。 江南省:左布政使刘安丰,右布政使陈文魁。 李日宣是李邦华的族侄,三年前便逃回江西,一步步做上来的。在另一个时空,他此时本该担任大明兵部尚书。 陈文魁便是惩治费纯爹娘那位,手段异常强硬。赵瀚调他来江南省,是要压制大地主和大商贾。 费元鉴也差不多,同样手段强硬,调去浙江压制大族。 “总镇,南京来信。”李渔捧着一摞书信进来。 赵瀚先拆看家信,共三封。 一是费如兰写的,说家里一切都好,让赵瀚不要担心。又说赵贞兰已到吉安多时,在城里买了处宅子,经常到总兵府来串门聊天。 二是赵贞芳写的,说她非常开心,终于见到大姐了,还说了许多女校的事情。 三是盘七妹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内容很简单:“夫君安好,我会写信了,孩子快生了。每天都吃鸡蛋,家里养的小鸡,已经能下蛋了。” 三封信把赵瀚看得满脸微笑,忍不住又重新读了一遍。 接下来,是庞春来和李邦华的信件。 内容都差不多,让赵瀚考虑称王事宜,并把总部搬到南京。 李邦华还多写了一段,称自古守江必守淮,须早日打到淮河一线,而且一定要把庐州府拿下。 庐州府,有养马场! 最早是曹操在此养马,到了元代更是遍地养马场。 朱元璋在庐州府设了21处养马场,比如著名的毛坦厂中学,“毛坦厂”便是其中一个马场。 兽医专著《元亨疗马集》,也是在万历年间,庐州府六安州的喻氏兄弟所著。记录了马和牛的疾病防治,还附带马匹的鉴别与饲养。 赵瀚放下信件,开始仔细思考。 称王、迁都什么的,暂时都不急,养马倒是要提上日程。 南船北马,今后在北方作战,骑兵是不可或缺的兵种。而战马的饲养,骑手的训练,都需要好几年时间,必须提前就做准备。 “把郑二阳叫来。”赵瀚突然说道。 郑二阳就是那个投降的安庐巡抚,分孙传庭、袁崇焕、陈子壮、孔贞运、马士英、薛国观同科进士。 那一届进士,名人奇多,乱舞。 “拜见总镇!”郑二阳投降之后,暂时担任赵瀚的秘书,正好前段时间外放了几个出去。 赵瀚问道:“你以前是安庐巡抚,对庐州马场是否了解?” 郑二阳回答道:“庐州马政,以前分为官牧和民牧。民牧已然取消,只剩下少许官牧,如今一匹马都没了。” “为何?”赵瀚问道。 郑二阳说道:“两百多年来,太监、官员和豪强,不断侵占马场,将牧场改为农田。至弘治、正德、嘉靖年间,庐州各马场已经名存实亡,阳明公管理马场时恢复少许。到了崇祯初年,庐州二十多处马场,加起来可能有几百匹马,而且皆不可作为战马。闯贼(李自成)、八贼(张献忠)肆虐庐州时,把这些劣马也全部抢走。” 赵瀚又问:“庐州是否还有懂得养马、相马之人?” “或许有,但年龄肯定很大了。”郑二阳回答道。 赵瀚沉思不语。 郑二阳说道:“庐州各处马场,早已开垦为农田,必须先复种牧草。而且想要大规模养马,一处马场动辄上百顷地,恐怕颇有残民扰民之嫌。” 这就太麻烦了,非常不好操作。 赵瀚再问:“关宁铁骑的战马从哪来?” 郑二阳说道:“跟蒙古牧民交易。” 蒙古各部虽然已经投降满清,但生意还是要做的,经常背着满清卖马给大明边军。 还有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情况! 满清加强蒙古战马管理之后,外喀尔喀部成为最大走私商。黄台吉大怒,击退外喀尔喀部,然后……亲自跟大明做生意,垄断了向大明贩卖战马的贸易。 而坐镇宣大的卢象升,正是与满清进行战马贸易的负责人。 郑二阳已经猜到赵瀚的打算,无非是提前养马来训练骑兵。他说道:“总镇,养马无非三点。其一,马种;其二,马场;其三,养马倌。这三个要务,马场反而是最好找的,庐州可以养马,江西也能养马,湖广、贵州也能养马,甚至琼州(海南岛)都能养马。” 这话不假,江西饶州,也曾作为元代的养马场。 只要狠得下心,选个气候适宜的地方,强行把农田种上牧草便是。 真正困难的是弄来马种,还有就是精于养马的人! 突然,赵瀚想起一处地方:“朝鲜的济州岛是否出产战马?” 郑二阳愣了愣:“几十年前,大明偶尔向朝鲜购买战马,那里应该还是在养马的。不过马种不行,越来越矮,运到大明之后,价钱反比蒙古马更贵。” 也就是说,济州岛懂得养战马的人不少。 至于马种,让葡萄牙人运来。 打下济州岛,就可获得牧场和养马人,再拿葡萄牙人运来的马种进行培育。 恢复庐州马场,对民生影响太大了,还是抢朝鲜的地盘养马更划算。 顺便,济州岛还可以作为骑兵训练基地! “咚咚咚咚!” “进来!” “总镇,紧急军情。” 赵瀚拆开徐颖发来的信件,顿时皱起眉头。 山东漕民起义,刚被官兵镇压,如今又在起兵造反了。 漕兵、漕工、漕民,从淮安一直到北直隶,半月之内出现十多股起义军。 赵瀚占据江南,漕运瞬间没了起始点,那些靠漕运吃饭的人,自然也就无饭可吃。 这些起义军已经攻克徐州,大运河沿岸多座城市被包围,淮安差点都被起义军打下来。 “大明快完了。”赵瀚叹息道。 郑二阳接过军报,焦急道:“请总镇速速出兵,尽快打到淮河一线。” “军粮不够,至少得等到秋收。”赵瀚表示无奈。 这次出兵耗费大量粮草,剩余的粮草,也都用来赈济江南百姓了,控制南京米价同样需要粮食。 赵瀚手里,现在真没什么粮。 一旦出兵江淮,瞬间就要闹粮荒。而且长江以北旱灾严重,去了就是个无底洞,大量饥民等着赵瀚给粮食救命。 若是不管各省百姓死活,不管自己辖地内米价飞涨,赵瀚有把握一路打到北京城下。 郑二阳说:“南方粮食无法北上,北京今年必有粮荒,恐怕将贼寇蜂起。大明……唉,也就这一两年的事,绝对撑不过三年。” 赵瀚和郑二阳都不知道,由于大运河沿岸起义频发,导致河南局势出现大变。 左良玉不敢跟李自成打仗,公然违背杨嗣昌的军令,擅自跑去山东那边剿匪。他的意图很简单,河南已经无粮可抢,那便跑去山东抢粮,否则士兵就要断粮了。 而且,漕运起义军,肯定比李自成容易战胜,可以借此立下许多战功。 山东,聊城。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左良玉纵马驰骋,一边砍杀敌方溃兵,一边喊着招降口号。 数万由漕兵、漕工、漕民组成的起义军,拖家带口被左良玉杀得满地乱跑。这些人饿得面黄肌瘦,好多甚至没力气跑路,就躺在地上等死,或许早死还能少受罪。 一场大胜,左良玉挑选五千“青壮”,发给简易武器,于是兵力再次过万。 他驱赶剩下的起义军(饥民),一路劫掠乡村,让勉强吃饱的饥民去打莘县。 等起义军攻破县城,左良玉随后便至,冲进城里劫掠财货,事后把抢劫罪行推到起义军头上。 如此重复操作,左良玉很快拥兵三万,而且粮草还很充足。 同时他立下战功无数,崇祯硬着头皮嘉奖,让降品三级的左良玉恢复原职。 时局变化太快,左良玉就差公然造反了。 318【王号,国号】 “总镇,这些都是劝进信,也不知怎的送到布政司来了。” 江南左布政使刘安丰,亲手把一堆劝进信送来。 不但有江南各府官吏写的,还有大量南京复社士子的信件。也不直接劝进登基,而是请赵瀚自立为王,还说什么名不正言不顺。 赵瀚随便拆看几封,内容都差不多,觉得拿下南京就可以称王。 对于赵瀚而言,迟早称王都无所谓,但必须顾及治下官吏、将士的想法。写劝进信的人太多,刘安丰收到不少,赵瀚自己也收到好几十封。 现在的主要问题是,该称什么王号? 赵瀚把自己的秘书团喊来,黄宗羲已经回来了,还带来了同乡朱舜水。 另外,还有湖南来的王夫之。 王介之、王参之、王夫之三兄弟,作为湖南优秀士子,是被江西水师用战舰送过来。 除了他们以外,还有邝鹏升、郭凤跹、夏汝弼、管嗣裘等人。 赵瀚亲自考教一番,感到有些遗憾。 此时的王夫之,并没有什么深邃思想,只是在湖南颇具才名而已。 不过已经很厉害了,小康家庭出身的秀才,老丈人却是衡阳首富,哪能没点真才实学? 这些湖南士子,都被扔去江南协助分田,只有王夫之留下来做秘书。 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明末三大思想家,现在全部被招揽到赵瀚麾下。 “许多人劝进称王,这‘王号’该用什么?随便讲,不要怕说错,只是参考一下你们的意见。”赵瀚笑道。 陶爱之拱手道:“总镇起于吉安庐陵,此地古称吉州,可为‘吉王’。” 郑森立即反对:“若是今后建国,难道国号叫‘大吉’?” “不若称‘赣王’。”李渔说道。 郑森再次怼回去:“国号‘大赣’就好听?” 李渔不爽道:“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你来取一个!” 郑森顿时抓瞎。 黄宗羲说:“总镇既然夺取江左,便可定都南京称‘吴王’。至于国号为何,今后可以再论。明太祖也是先称吴王,再改国号为大明的。” “楚屿兄呢?”赵瀚看向朱舜水。 朱舜水是赵瀚的老朋友了,两人在铅山含珠书院关系很好。 这些年,朱舜水对大明彻底失望,前后两次拒绝崇祯的征召。而今赵瀚占了浙江,派黄宗羲去请,朱舜水立即跑来南京投靠。 朱舜水问道:“总镇当初似说过自己的是北方人?” 赵瀚回答:“北直,霸州。” 郑森很想来一句,不如称“霸王”,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朱舜水道:“霸州古为燕地,可称‘燕王’。” 这些都只是参考,把称王称帝的惯例说出来,至于到底选哪一个,还是得由赵瀚自己决定。 从先秦到宋代,都是沿用这种规则,国号和王号只有一个字。 蒙古人占据中原之后,却不得不破坏规矩。因为他们的龙兴之地没有古称,也没有在宋金两国治下担任要职,那么国号就只能自己临时瞎编。 于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两字国号就出现了:大元。 取自《易经》:“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 大元、大明、大清,全是两字国号。 宋是宋,单字。 大明是大明,双字。 明朝只是简称,全称应该叫大明朝,官方书写为大明国。 王夫之突然来一句:“今后建国,国号可为‘大和’。” 赵瀚终于绷不住了,“大和”这个国号,让他的表情极为精彩。 王夫之解释说:“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此大元之来历。大明始终,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此大明之来历。保合大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寻此两朝旧例,新朝可为‘大和’。” 这三句话,都来自《易经·彖传》。 如果国号大和,便能与大元、大明一脉相承。 只不过听在赵瀚耳中,怎么都觉得别扭,让他想起东边的那个岛国。 见赵瀚似乎不喜大和,王夫之又说:“不如就叫大同,有天下大同之意,也有保合大和之意。” “不可,”郑二阳立即反驳,“若国号大同,便与山西大同撞名了,国名怎能与地名相同?就算撞名,也该撞燕、赵、赣、吉这样的单字地名。” 众人争执不出个所以然,赵瀚也不着急,只笑着说:“今后再慢慢想,并不急于一时。” 屏退众人。 赵瀚单独留下郑森:“明俨,交给你一个任务。” “总镇请吩咐。”郑森抱拳道。 赵瀚笑着说:“去福建,找你父亲借一批船。这些船可直接驶来镇江购买货物,不收取任何关税,但必须运往朝鲜贩卖。顺便,帮我运些兵去朝鲜的济州岛。” 郑森有些迷糊:“济州岛在哪?” 赵瀚拿出海图,指着济州岛说:“此岛原叫耽罗,现在被朝鲜改名为济州。” “总镇想拿下此岛?”郑森还是搞不明白,为何赵瀚要去打下一块飞地。 “此岛可养战马。”赵瀚解释说。 郑森终于懂了,兴奋道:“总镇放心,保证拿下此岛。” 赵瀚笑着说:“船队先去朝鲜贸易,顺便打听济州岛的情况,回程时再酌情考虑是否进攻。若是济州兵力强大,那就直接把兵运回来,我这次只能派1000士卒过去。” “遵命!”郑森拱手。 江南、浙江已经走上正轨,赵瀚也该返回江西了。 大地主根本蹦跶不起来。 把田一分,降低赋税,取消加派,万民归附,士绅大族连乡勇都无法招募。 既然无法抵抗,那就只能配合,因为配合分田对他们有利。 大地主可以利用财力、人脉优势,收购农民种出的棉花。部分地主同时还是工商业主,使用棉花多多纺布,今后专门从事工商业为生。 棉花,棉布,都需要社会安定。 在大明朝廷的重赋加派之下,又接连遭逢旱灾,江南许多棉田都被抛荒了,大地主、大商贾们早已损失惨重。 而且,优质棉花多产自山东。去年鞑子肆虐山东,接着又是旱灾和兵灾,山东今年棉花产量锐减,又让江南纺织工厂主们损失惨重。 他们希望江南能够安定,多多产出棉花。 也希望赵瀚赶紧拿下山东,这样才能大量收购山东优质廉价的棉花。 同时,赵瀚下令在上海开埠,这也让江南商贾非常兴奋。江南的各种商品,今后可以从上海出发,直接运去朝鲜和日本,不用再悄悄走私到南边绕一圈。 赵瀚坐船前往江西,东院军留下来,继续剿灭残余势力,主要目标是清剿土匪。 中院军调回江西一半,剩余一半兵力,用于剿灭浙西南的山中土匪。 郑森从浙江坐船前往福建,很快见到自己的父亲。 “听说江南被拿下了?”郑芝龙问道。 郑森笑道:“总镇兵锋所过,各地官兵望风而降。如今,除了福建、广西、四川、贵州、云南,长江以南已经尽为总镇所有!” 郑芝龙叹息:“这是要坐天下啊,比我想的还要快。” “父亲,孩儿此番有事相求。”郑森说道。 郑芝龙道:“讲来。” 郑森把此次任务详细说了一遍。 郑芝龙点头道:“这买卖不亏,把福建商货运去镇江贩卖,再从镇江进货去朝鲜贩卖,来往不收关税必然利润丰厚,回航时还能在朝鲜买铜料和药材。” 郑森建议道:“父亲,总镇要在上海建海港和市舶司,上海的海军肯定也要建,父亲不如送总镇几条战舰。” “不能送,”郑芝龙摇头说,“低价卖给上海可以,直接送战舰是犯忌讳的,我可不想做沈万三。” 郑芝龙扔给儿子六条战船,由部将洪旭统领。 又派出十条商船,从福建运货去镇江。售出之后,再装载财货和大同士卒,一路直奔朝鲜而去。 远征济州岛的一千士卒,由胡定贵率领。 上次费如鹤新建东院军,胡定贵被抽调过来,顺便还升职加薪。这小子还结婚了,妻子是名妓潘赛赛,被大同作家吴炳念念不忘那位。 胡定贵从小就精通水性,参军之后经常坐船,然而…… “呕!” 胃里翻江倒海,吐得一塌糊涂。 胡定贵双腿发软道:“这海船坐起来怎不一样?” 郑森笑道:“海上波涛汹涌,自然跟江河不同,过两天便适应了。” 到了崇祯末年,朝鲜和日本,都属于闭关锁国状态,两国之间互相不同航。 但他们都向中国民间海商开放港口。 中朝贸易,主要是山东—朝鲜航线。 中日贸易,主要是福建—日本航线。 欧洲人是不允许去做生意的,特别是日本锁国之后,把葡萄牙、荷兰人的教堂全部拆毁。 朝鲜更有意思,国王有一个“外籍军团”,也就几百号人的样子。指挥官是一个归化白人,士兵则是辽东汉民和日本浪人,这他娘还是个火器部队。 胡定贵吐了两日缓过来,几天时间便抵达朝鲜港口。 这支来历不明的船队,把朝鲜人吓得够呛,因为郑芝龙几乎不做中朝贸易。 (出门办事,更新晚了,抱歉。) 319【朝鲜废主】 风帆迎着烈日,舰队斩开波浪。 胡定贵拿出千里镜,看到远处的陆地之外,还连着一座大岛,于是问道:“那可是故东江镇所在的皮岛?” 一个商贾笑着解释:“将军,皮岛还在更北面。” “皮岛现在如何?”胡定贵又问。 商贾回答说:“皮岛只有少数地方能种粮食,养不活太多人。鞑奴攻下皮岛之后,派兵驻守过一阵,但很快就放弃了,朝鲜趁机将皮岛收回。” 商贾姓孟,叫孟怀恩。 这厮从山东贩卖棉花到镇江,由于北方漕兵起义,孟怀恩暂时无法回乡,被胡定贵聘来做翻译和向导。 “你以前经常去皮岛?”胡定贵问道。 孟怀恩解释说:“毛总镇(毛文龙)在时,皮岛可谓商旅如织。大明商人运来绸缎、青布,朝鲜商人运来人参、皮货、米粮。双方在皮岛交易之后,朝鲜商人把货物运去中江,鞑子再从朝鲜手里买大明货物。” “现在呢?”胡定贵又问。 孟怀恩说道:“现在生意没法做了,自从朝鲜国主降了鞑子,朝鲜那边便反复无常,经常有截杀大明商贾之事。我以前经常来皮岛贸易,如今只能在国内营生,以后恐怕国内生意都没法做。” 就在两人说话之间,远处的江华岛,升起滚滚浓烟示警。 郑家船队又行一阵,朝鲜水师从江华岛后方杀来。 郑家船队,有战舰六艘,武装商船十艘。 朝鲜水师,共有战舰三十多艘,多为龟船和板屋船。 龟船放过来一条小船,用朝鲜话喊道:“来者是哪国船队?” 孟怀恩回答:“大明赵天王!” “大明船队不可来朝鲜经商!”那朝鲜人不断做出小动作,手放在胸前指向南方,大概是想让中国船队去更南边交易。 他们不敢得罪满清,却又想跟大明做生意,因此在汉阳(首尔)更南方的港口悄悄走私。 孟怀恩看懂了,转身给郑森、洪旭、胡定贵解释。 洪旭作为船队首领,蔑笑道:“这些朝鲜人,真是没得卵子,在自己的国都买卖货物都不敢。” 郑家船队转帆调头,朝鲜水师立即跟进。 离江华岛稍远,那只小舟划过来,被绳索吊上战舰。 朝鲜使者说:“各位唐人弟兄,且去大阜岛那边,我给各位引航领路。还请朝海面放几炮,闹出海战的声响,都是做给金奴(满清)看的。” 洪旭哑然失笑,下令道:“朝海上开几炮!” “轰!轰!轰!” 郑家船队胡乱开炮,朝鲜水师也跟着开炮,炮弹落在海面溅起许多水花。 还没有到大阜岛,这朝鲜人就要求转向,驶到岸边的一个河口处。 同时,又问郑家带来哪些商品,要了一份详细清单,便坐着小船到岸上去联络商贾。 第二天上午,便有无数近海渔船驶来,购买郑家运来的货物。 有些商贾银子不够,干脆以物易物,以人参、皮货居多,还问郑家是否需要粮食和铜锭。 胡定贵对洪旭说:“洪将军,粮食和铜锭,有多少要多少,运到江南官府可以采购。” 随即,又有人询问药材,特别是香药之类,这些朝鲜都不出产。 折腾半个月,运来的货物清空,又补给食物和淡水,便满载着朝鲜商品南下。 这些朝鲜水师,看似可怜,连正经贸易都不敢搞。 其实非常可恶,若是郑家船队武力不足,就会被朝鲜水师抢劫一空。 离开之前,胡定贵专门打探了消息:“听说济州岛可以买马?” 商贾回答:“济州岛的马和牛,都是贡品。济州牧使无权贩卖,必须获得国主的许可。” 贡品,不是进贡给大明,也不是进贡给满清,而是济州岛进贡给朝鲜国王。 那是个流放犯人的地方,朝鲜的前前任国王,此刻就在济州岛上养马。 胡定贵又问:“济州岛每年可进贡多少牛马?” 朝鲜商贾回答:“年例贡马200匹,年例贡牛60头,式年贡马700匹。” 式年就是子、午、卯、酉年,每三年一次。 换算下来,济州岛每年给朝鲜国王贡马433匹、贡牛60头。 朝鲜商贾说道:“诸位若是想买马,我这就回去禀报国王。” 获得朝鲜国王许可,商贾可以不定期选马,直接进行牛马的商业交易。 胡定贵心中有了计较,看来济州岛养马量很大啊,一年进贡几百匹,居然还能剩下些卖给商贾。 又过三日,船队来到济州岛附近。 济州岛有三座城,南方为济州牧城,东边为大静县城,西边为旌义县城。 全岛的最高长官,官职叫“济州兵马水军节度使兼济州牧使”。 “直接开打吗?”洪旭问道。 胡定贵说:“直接打,先灭掉济州水师。” …… 济州牧使必定姓李,由朝鲜宗室担任,可见这座岛多被朝鲜重视。 大白天的,李衡重就在喝酒取乐。 除此之外,也没啥可干的,破岛上找不到别的乐子。 姬妾正在跳舞,李衡重拍手大赞,晕乎乎的再喝一口。 一个士卒奔进,跪地大呼:“牧使大人,有大明船队驶来,而且还有许多战舰!” “滚!” 李衡重大怒,他被打扰了雅兴。 济州港内,十多艘朝鲜战舰,根本不敢驶出去,害怕遭到外来船队的攻击。 这些家伙同样吃软怕硬。 二十年多前,大明和安南商贾组成的船队,因风暴而漂流到济州岛靠岸。 刚开始,济州牧使热情接待,很快发现那些海船装满了财货。于是,数百个汉人、越南人,被济州牧使下令杀光,向朝鲜国王报告说斩杀了倭寇。 此事被捅出来,当时闹得很大。 “开炮!” “轰轰轰轰!” 六艘战舰、十艘武装商船,对着港口内的朝鲜水师轰击。 济州岛水师的主力舰是板屋船,蠢笨迟缓且脆得一逼,挨上一炮就是一个洞。 郑家船队几十炮轰出,朝鲜水兵纷纷跳海,居然不做丝毫抵抗。 就这样,济州岛水师的舰船被全部俘获。这玩意儿屁用没有,郑家根本看不上,即便驶向山东都有沉没风险。 “可是金国打来了?” 李衡重听到隆隆炮响,猛地酒醒大半。 这货顾不上姬妾,爬起来撒丫子就跑。奔至马厩,让仆人搀扶自己上马,然后策马狂奔逃离济州牧城,一路醉驾居然没有出车祸。 见牧使都跑路了,朝鲜士兵纷纷逃窜,官吏也跟着逃窜。 一处偏殿之内,负责看守的士兵,惊慌回家带走财物,拖着妻儿老小一起跑。 李珲听到外面混乱的呼喊声,欣喜自语:“难道是勤王大军来了?” 这货是朝鲜前前任国王,曾派遣一万三千军队,帮着大明去打后金鞑子。至于战斗力嘛,跟大明卫所兵没啥两样。 李珲趴在门后偷听,呼喊声越来越远,他确定看守自己的士卒是真走了。 李珲小心翼翼走出软禁之地,却见城中百姓到处乱跑。 其实也没多少百姓,岛上多为牧民,城市面积非常小。连正经城墙都没有,就是一圈木栅栏,主要用途是防备野兽。 “勤王大军呢?” 李珲感到疑惑,他还以为,是儿子带兵来救自己。 他的儿子,目前被软禁在江华岛。 忽见一群士兵冲来,李珲连忙跑上去大喊:“我是朝鲜国主,我是朝鲜国主!” 孟怀恩随军正在前进,听到这个喊声,顿时欣喜道:“将军,朝鲜废主在岛上,可以此人为傀儡招降敌军和牧民。” “带他过来!”胡定贵也是大喜。 李珲被两个士卒,拖到孟怀恩面前,他迷惑道:“你们不是朝鲜士兵?” 孟怀恩说道:“此乃赵天王麾下,胡定贵胡将军!” “赵天王是谁?”李珲更加摸不着头脑。 孟怀恩说:“赵天王已经占据大明半壁江山。” 大明反贼? 李珲顿时惊恐颤抖,噗通跪地道:“拜见将军!” 胡定贵说道:“告诉此人,他想回去当国主,就老老实实听话。我只要济州岛来养马,对谁当朝鲜国王不在意。” 孟怀恩翻译道:“国主殿下,胡将军说,他要济州岛作为养马地。国主若能安抚岛上军队和牧民,等赵天王夺得大明江山,便助国主回国复位。” “多谢将军,”李珲欣喜若狂,跪在地上说,“将军能否带兵去江华岛救回世子?” 李珲已经六十岁,而且被流放软禁多年,身体状况一直都不好,他想把儿子也弄过来当傀儡。 胡定贵模棱两可说:“只要你尽心为我做事,我会考虑救回朝鲜国主世子。” 李珲激动得热泪盈眶,当场给胡定贵磕头。 这老东西对大明没啥好感,他被立为世子时,万历正在考虑废长立幼,莫名其妙卷入大明的储君之争。 只因李珲也不是嫡长子。 朝鲜连续三次,向大明请求立世子,都被大明文官们给拒绝,坚决要求朝鲜立嫡长子。 从朝鲜世子到朝鲜国王,十四年之内,大明五次拒绝册封,最后重金贿赂礼部才得到许可。这对朝鲜而言,前所未有;这对李珲,堪称奇耻大辱。 李珲害怕大明改变主意,只能囚禁母后、屠杀兄弟,如此他才能安心做国王。 大明亡国了活该,这赵天王就不错。 李珲盼着赵天王赶紧问鼎中原,再派兵护送他去汉阳(首尔)做国王。 …… (白天有事,只有两更。) (另外,回复一下书友的质疑。山东养马,是从宣德四年开始的,而且以百姓槽养为主。整个山东,外加河南,牧场只有200多顷,这点草场能放养多少马匹?北方马政,逼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正德朝的刘六刘七之乱就是马政导致。王世贞整顿马政,只维持了十多年,之后就彻底败坏,崇祯时山东已经没有养马场。) 320【冲锋投降】 “将军,找到了。”孟怀恩抱着一本厚厚的册子走来。 胡定贵欣喜道:“先生劳苦功高,快请坐。” 孟怀恩把册子呈上,胡定贵随手递给身边之人。 身边这人叫王尧臣,军中宣教官,相当于给胡定贵安排的政委。 “竟是汉字?”王尧臣拿到册子有些惊讶。 孟怀恩说:“朝鲜官府的公文、籍册,都是用汉字书写。” 这是整个济州岛的户籍总册,户口分为好几种,有军户、民户、匠户等等分类。 王尧臣笑道:“人还挺多,共有8849户,总计将近5万人。其中军户就有2500户,类似大明的卫所制,不过种粮的很少,大部分都以放牧牛马为生。” 济州岛的地盘真不小,约有海南岛面积的十九分之一。 朝鲜废主李珲,被叫过来一起议事。 李珲是个非常复杂的国王,或许暴戾,但绝对不蠢。 当年日本侵略朝鲜,朝鲜国王选择跑路,把庶二子李晖扔出去抗日。 十七岁的李珲,虽然被赶鸭子上架,表现却还可圈可点。他受命代理国事,亲自赶赴前线抚军,收拢军队和义兵,通告全国军队勤王,朝鲜这才有了抗日总指挥。 这货之所以被废掉,纯碎是党争导致的。 为了方便理解,咱们打个非常不恰当的比喻。就好像,还只是王爷的崇祯,跟东林党一起带兵杀进皇宫,干翻了天启皇帝和阉党。 “将军,济州岛上多流放罪人,对朝鲜伪王早有不满,”李珲说道,“只要小王站出来,必有百姓响应。” “好,就这么办!”胡定贵笑道。 李珲是很好控制的,双眼几乎全瞎,只能在近处隐约视物。就是因为看不见,之前才搞错了情况,直至听到胡定贵说话,方觉不是朝鲜来的勤王部队。 胡定贵和王尧臣商量一番,找来丝绸衣服给李珲披上,至少看起来要像个国王。 十多个被抓获的朝鲜官吏,被一股脑儿带过来拜见。 “混账,见了朝鲜国主还不效忠!”孟怀恩用朝鲜话大喝。 这些官吏害怕被杀,连忙朝着李珲磕头:“叩见国主殿下!” 问明信息,这十多个朝鲜官吏,全部被封官许愿。其中两个,被授予大静县监和旌义县监,相当于济州岛上的两位县令。 至于胡定贵,被封为济州牧使,为济州岛最高军政掌管。 随即,这些朝鲜官吏,在大同士卒的护送下,到周边百姓聚居点宣讲政策:只要忠于国主李珲,贡税全部下调一成。 听闻李珲“复位”,许多近些年的流放者,纷纷前来觐见效忠,他们想要跟着杀回本土。 岛上除了三大邑(济州牧城、大静县城、旌义县城)之外,还有十二个聚居点,可以理解为一些村落。 李衡重骑马直奔大静县,命令县监立即召集军队,同时又给旌义县发去聚兵令。 几天时间,召集骑兵3000多人,召集步兵5000多人。 九千大军反攻,骑兵占了四成左右。 “将军,伪牧使杀来了!”朝鲜官吏惊慌前来禀报。 胡定贵、王尧臣立即聚兵,带着朝鲜仆从军据城迎击。 此时敌人的兵力再次增加,附近两三个村落,在归顺李珲之后,看到李衡重兵力强大,立即倒戈又投靠过去。 李珲虽然眼瞎不能视物,却也能听到骑兵声势,惊慌道:“将军有战舰,不如先避其锋芒,等召集更多大军再杀回此岛!” “闭嘴!” 胡定贵看着远处的数千敌军,叹气道:“可惜了这许多战马。” 打是肯定能打赢的,朝鲜军队只有少量皮甲、弓箭,大部分都跟普通农牧民没啥区别。 说起来有几千骑兵,其实多为骑马牧民而已。 “攻城!”李衡重大喊道。 五千多济州岛步兵,提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朝着济州牧城冲来。 王尧臣提醒道:“让朝鲜士卒退后,否则要坏大事!” 胡定贵回头一看,那几百朝鲜仆从军,果然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估计刚打开来就要倒戈投降。 胡定贵连忙对李珲说:“国主,立即带着你的兵,退回城中心去!” 李珲听到翻译,如释重负,让仆从搀扶他带兵撤退。 济州牧城的城墙,是木头打造的,就一圈木栅栏而已。 胡定贵手里有一千兵力,又借了郑家几百水兵,分散去防御各处紧要点。 “砰砰砰!” 郑家水兵首先开枪,由于距离太远,只打死打伤几个敌人。 胡定贵的一千士卒,其中五百个是火铳兵。 他将火铳兵集中起来,分成两组防守要地,下令三十步之内才准开枪。 李衡重策马前进十余步,表现得胸有成竹。 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入侵济州岛的明军,只有一千多人而已。自己手里有近万人,还包含大量骑兵,肯定能把入侵者全歼。 全岛只有将近五万百姓(不含儿童),这货征召了将近一万,十三四岁的少年都被他招来打仗。 能打什么仗?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二十多步的超近距离,125支火铳齐射,接着又是125支火铳齐射。 柳泽今年十六岁,他出身朝鲜官宦世家,不但学过四书五经,而且还懂得说大明官话。 他跟家中男丁一起,被流放济州岛,家中女眷则去向不明。 此刻,他举着一根木棍冲锋。 冲着冲着,突然一阵巨响,接着又一阵巨响。 柳泽左右看看,发现自己身边,还剩寥寥几人站着。他所在这股冲锋队,可是有五百多人啊,中间直接被打出个缺口,只有两侧还各剩百余人。 “快逃啊!” 不但这股冲锋队崩溃,旁边的冲锋队也跟着溃逃。 他们从来没有经过战争,也没有经过正式的军事训练,哪敢面对火枪近距离齐射?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另一处防御点,又是两轮齐射。溃兵胡乱往回奔跑,把友军阵型也冲溃,五千多朝鲜步兵全溃了。 李衡重带着骑兵去镇压,驱赶步兵重新整队,怒斥道:“敌人的火枪,填弹需要时间。等火枪打完,你们不要逃跑,要趁机把城墙攻下来!都快点,等敌军火枪打完,立即去攻下城墙!” 又过半个小时,朝鲜步兵还剩四千多人,胆战心惊的再次朝城墙冲来。 其实就是四千多平民,拿着简易武器冲击木栅栏。 “砰砰砰砰!” 又是一阵齐射,就连郑家水兵都学会了。 郑家水兵先前比较紧张,现在却非常沉稳,把敌人放到近处再开火。 四千多朝鲜士兵,又一次上演全军溃逃。他们自行踩踏造成的伤亡,还有被朝鲜骑兵阻截的伤亡,甚至超过被火枪射击打出的损失。 面对木栅栏城寨,三千多朝鲜骑兵,只能作为督战队使用,总不能骑马去撞墙吧? 这些骑兵,一个敌人没杀,反而杀了数百溃逃的友军。 朝鲜步兵就是那么惨,往前冲被大同士卒射杀,往后逃又被朝鲜骑兵截杀。 柳泽被逼着继续冲锋,这小子运气好,他的父兄全死了,自己却没有受伤。兄长是被大同军的火枪打死的,父亲是被朝鲜骑兵砍死的,到底该找谁报仇? 仇恨,都算在朝鲜国王的头上,他全家是被国王流放的! 眼见又冲得近了,柳泽突然大喊:“都听我的,跟我起喊,放下武器,投降大明天兵!” 柳泽身边几人,为了活命,连忙跟着一起喊。 一个传一个,喊话之人越来越多,乱七八糟的武器满地扔,两手空空朝着城墙奔来。 柳泽举起双手,用大明官话喊道:“我们投降,不要放铳。我们投降……” 战场噪音太多,根本听不清楚,但他们扔掉武器的举动,胡定贵却已经看懂了。 “不要放铳,等他们过来。火铳兵调去别处,长枪手过来防止意外!”胡定贵立即下令。 这些朝鲜步兵冲到木栅栏外,胡定贵立即下令:“长枪手,举枪!”又朝敌人喊,“蹲下,不许动!” 朝鲜步兵竟想翻越木墙,长枪手立即刺击,一连戳死二十多人。 柳泽吓得蹲地叫喊:“蹲下,都蹲下,不要乱冲!” “砰砰砰砰!” 附近某处又在放铳,大量朝鲜步兵崩溃,柳泽这边纷纷蹲下求饶。 大静县监金国瑞,骑马来到李衡重身边:“牧使大人,不能再这样打了,根本不可能把城寨夺回。” 李衡重说道:“再冲杀几次,肯定可以的。这些贱民死光了都无所谓,请求国主再流放犯人来补充便是。我们水军已失,不能让敌人站稳脚跟,必须一鼓作气将济州牧城拿下!” “可拿不下啊!”金国瑞劝谏道。 “再敢胡说就砍了你,”李衡重下令道,“再冲一次,先冲进城寨者,免除贡赋六年!” 这回只剩四千人冲锋,柳泽见状,带着身边人一起来:“丢下武器,到城墙外投降!” “丢下武器,到城墙外投降!” 在不断的呐喊声中,附近好几股冲锋部队,纷纷扔掉武器冲过来,然后蹲在木栅栏外求饶。 就像病毒传播一眼,四千朝鲜步兵,陆陆续续全部投降。 李衡重大怒:“这些混蛋,果然都是罪民子孙,没一个对国主忠心的!” 321【倒戈】 敌人火力凶悍,济州牧城肯定无法夺回了。 李衡重只能下令撤军,希望把敌人引诱出来,依靠骑兵以野战方式取胜。 就在整队撤军的时候,突然有人大喊:“杀死厂监!” 只见许多衣衫褴褛的骑兵(其实是牧民),似乎早就私下约好,出其不意发动叛乱,朝那些穿着好衣服的骑兵将领杀去。 牧民恨透了当官的,平时没少被盘剥。 这就是一个流放罪犯的岛屿,官员怎会体恤百姓?还不是往死里压榨! 十多个济州岛各草场的厂监,他们临时作为骑兵将领,稀里糊涂就被身边的牧民杀死。 这些家伙,平时作威作福,如今终于遭到报应。 “莫要杀我,我愿投降!” 旌义县监朴胜慌忙大喊,想要骑马逃命,被身边的牧民追上来戳死。 大静县监金国瑞,倒是跑得很快,转眼已经逃到李衡重身边:“牧使大人,岛上牧子叛变了,须快快镇压!” “我又不是瞎子,不用你提醒!” 李衡重又惊又怒,迅速召集自己的亲卫,一共两百多骑兵,当即朝着那些叛军杀去。 三千两百多牧民,全部选择倒戈,李衡重瞬间只剩两百多人。 但就是这两百多骑兵,却在追杀三千多牧民。 场面极为诡异。 三千多骑马牧民,完全不敢应战,被追得朝城寨靠拢,想要获得大同士卒的庇护。 “敌军这是……内讧?”胡定贵迷糊道。 柳泽爬过来贴着寨墙,用大明官话说道:“将军容禀,一旦不能速速拿下济州牧城,又或者吃了败仗,李衡重就会被牧民杀了投降。” 胡定贵笑问:“为何如此?” 柳泽回答说:“济州水师已丧,全岛无人能逃。大家都可以投降,唯独李衡重不能降。他是朝鲜宗室,又长期看押光海君(李珲),光海君掌控济州岛之后,李衡重就算投降也得死。而且,朝鲜官府对牧民盘剥太重,牧民早就想要造反了。” “难怪不要命的下令攻城,”胡定贵笑道,“你是汉人?” 柳泽回答说:“在下出身朝鲜儒门世家,祖父曾在大明游学数年之久。” 胡定贵说道:“你很不错,做我的亲随翻译官吧。” “谢将军成全!”柳泽连忙磕头。 三千多倒戈牧民,奔至城寨附近,纷纷下马跪地,派出使者叽里呱啦说了半天。 柳泽翻译道:“将军容禀,此人说他们都是岛上牧子,被迫给那李衡重卖命,往日受到朝鲜国主盘剥,今后请求归附大明上国。” 胡定贵问道:“岛上究竟是何情况?” 柳泽的思维非常敏捷,简单扼要阐述:“济州岛原为元朝养马地,元代不断流放蒙古罪犯过来养马。明初洪武大帝,又流放了元梁王、陈友谅和明玉珍的后代过来。这些人实力很强,渐渐聚集财货,陆续搬离济州岛。壬辰倭乱之后,朝鲜国内到处是无主荒地,岛上大族都去朝鲜国内占地了。如今岛上多为罪犯后代,汉人、朝鲜人、蒙古人都有,而且早已混血分不清族裔。” “牧场和农田是谁的?”胡定贵又问。 柳泽回答说:“是朝鲜国主的,岛上居民半耕半牧,每年给国主上贡牛马,又给岛上官府上交田赋。岛上有三邑十二乡,皆听从官府管理,官府可以随意收回草场和农田。” 胡定贵转身与王尧臣商量一阵,对柳泽说:“告诉他们,只要效忠,贡赋降低一成,不追究他们以前的罪状。” 柳泽立即转告,那几个骑兵连忙奔回去,很快牧民就爆发出欢呼声。 投降是投降了,但却不敢打仗,三千多牧民都缩在城外。 李衡重、金若瑞两人,全部甲胄齐备,骑着岛上最好的两匹马。他们麾下的骑兵,共有两百多人,也个个穿着皮甲,而且人手一把马弓。 而投降的三千多牧民,别说穿戴甲胄,就连衣服都破旧不堪。 甚至没有战刀,大部分都装备长矛。 有些长矛,矛尖用石头磨制,连铁质矛头也凑不齐。 一群骑马的叫花子。 “开门,反攻!” 胡定贵留下五百士卒,让王尧臣和郑家水兵守城,自领五百火铳兵出城作战。 双方作战兵力对比扭转。 胡定贵这边,500大同士卒,4000朝鲜投降步兵,3000朝鲜投降骑兵。可也以说,是7000投降过来的农牧民,年龄最小者只有13岁,手里握着一根木棍而已。 李衡重那边,有200多正规骑兵。 李衡重此刻心中绝望,如果不是困在岛上,他今天根本不会选择打仗,早就带着亲卫远遁千里了。 就像柳泽说的那样,别人都能投降,唯独李衡重投降也是死。 怎么办? 跑呗! 能跑多远是多远,能活几天是几天。 两百多骑兵立即开溜,胡定贵只能远远看着,对投降牧民说:“追上去,歼灭敌军!” 牧民人多势众,但缺乏统一指挥,熟人之间聚集起来,分成十多股各自作战。他们被压迫惯了,打起来小心翼翼,根本不敢全力追杀。 “咻咻咻!” 两百多骑兵开始射箭,射得歪歪扭扭,看样子弓箭缺乏保养。 箭雨只造成一个牧民受伤,甚至都没有落马。 但牧民们被吓得勒马停止,目视李衡重带兵撤离,还回来禀报胡定贵说:“敌方骑兵太厉害,我们都被杀退了,无法继续追击。” “你他娘的当我瞎吗?” 胡定贵很想怒斥一番,这要是他手下的兵,全部拖去打板子! 可转念一想,牧民要是那么勇猛,现在被攻击的就是自己,哪会稀里糊涂选择投降? 李衡重带着骑兵退回大静县城,不敢出来打仗,只死守在城里,等待朝鲜国王派兵来救。 “怎么打?”胡定贵问王尧臣。 王尧臣说:“暂时不打,咱们自己练骑兵,那两百多敌骑掀不起风浪。” 胡定贵点头说道:“我也打算自己练骑兵,这是总镇派下的任务。先练五百骑,也不指望骑马杀敌,能骑马追敌便可。上马追敌,下马放铳,算是骑马火铳兵。” 王尧臣说:“这一千大同士卒,看样子要长期留在济州岛了。当写信回去,请求总镇把士卒的妻儿接来,给士卒和家属在济州岛重新分田。这济州岛半耕半牧,也有许多农田。把家属接来,还可以学着养马。” 两人商量了半天,大概就是这么搞法。 把李珲推出来当傀儡,先任用朝鲜人管理城市,各草场和农田让农牧民自治。等大同士卒的家属来了,划一片作为汉人聚居地,同时还要开办学校,让岛上的农牧民子女也来听课。 议定之后,胡定贵强行留下五百匹好马——其实都是肩高1米2的矮马,朝鲜战马退化非常严重。 胡定贵跟这些牧民约定,今后式年不必贡马,每年贡马400匹、贡牛50头即可。较之朝鲜的政策,每年优惠很多,少贡马33匹,少贡牛10头,牧民们都非常高兴。 被留下的五百匹马,算是提前预征,以后可以扣除。 牧民被遣散之后,农民也被遣散,同样降低了田赋额度。 柳泽跑来跪拜:“将军,在下有一计。” “说吧。”胡定贵笑道。 柳泽说道:“可派人到处散播消息,称只要归顺光海君(李珲),李衡重的亲卫也可免死。再册封大静县监金国瑞,许以高官厚禄。如此,李衡重必然不再信任金国瑞,李衡重甚至怀疑自己的亲兵要造反。反间计一出,又无法逃离济州岛,敌军肯定自行内讧。” 胡定贵笑道:“哈哈,反间计,我知道。” 在赵瀚的嘉许之下,胡定贵一直坚持读书。《大同集》他背得滚瓜烂熟,还看过《孙子兵法》、《三十六计》,最近在啃戚继光的《纪效新书》。 反间计用出去,胡定贵就不管了,认认真真训练骑兵。 他的坐骑来自朴胜,肩高足有1米3,是济州岛难得一见的宝马。 胡定贵还花钱聘请牧民,令士卒学习如何照料战马,士卒每天必须跟战马同吃同睡。当然,夜食由牧民负责投喂,否则士卒不能睡个好觉。 如此训练半月,五百火铳兵,已经能骑着战马随便奔跑。 但无法列阵前进,全军紧急变向什么的,这种高端操作就更不可能。 他们每天的训练科目,就是骑马奔跑一阵,然后迅速下马填装弹药,接着再翻身上马继续跑——骑马火枪步兵。 至于重骑兵,那得运来优良马种,济州岛的矮子马根本不行。 …… 大静县。 金国瑞接到李衡重的宴请,吓得立即奔去马厩,骑马就朝城外奔去。 二十个骑兵迅速追来,狂奔两里地把金国瑞围住:“县监请回,牧使大人请你喝酒。” “慢着!” 金国瑞背心冒汗,对那些骑兵说:“我已打听清楚了,这次来的不是大明国军队,而是赵天王的军队。赵天王占据大明半壁江山,地盘有十个朝鲜那么大。就算你们这次能离开济州岛,你们就不怕惹恼赵天王吗?更何况,济州岛水师已经没了,朝鲜国主派来的贡马使,要等冬至前后才会来。到那个时候,我们肯定败了!” 这些骑兵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动手。 金国瑞继续说道:“敌人使用的是离间计,是阳谋。我没有背叛国主,却被牧使怀疑,还派你们来追杀我。我死之后,下一个是谁呢?敌人扬言,你们都可以无罪投降,李衡重会不会疑心你们?像今天杀我这样,把统兵的将领也杀了?” 见这些骑兵还是没反应,金国瑞又说:“敌人每天都在训练骑兵,李衡重之后两百多骑,他怎么能够打得赢?你们都要陪他送死吗?跟我回去,杀死李衡重,投靠光海君(李珲)!” 说完,金国瑞策马奔向县城,那些骑兵也纷纷跟来。 进城之后,金国瑞一路大喊:“贼军杀来了,贼军杀来了!” 大静县城顿时乱成一团,李衡重披甲带兵出来,问道:“贼军来了?” 金国瑞说:“已在数里之外。” 李衡重道:“骑兵不便守城,都跟我出城迎敌!” 金国瑞坐在马背上转身,朝着那二十多个骑兵做手势。 那些骑兵齐刷刷挽弓搭箭,十余步的距离,朝着李衡重抛射。 “杀!” 金国瑞害怕射不死,率先策马冲去:“投降免死!” 李衡重和身边亲卫,被箭雨射得措手不及,好些人都稀里糊涂中箭了,还有战马受伤之后乱跑。看到金国瑞带兵杀来,亲兵们下意识躲避,竟然没有人去阻拦。 一刀砍出,李衡重落马。 金国瑞振臂高呼:“李衡重已死,随我投靠光海君,随我投靠赵天王!” 322【添丁】(为上仙齐天大佬加更) 赵瀚返回江西,刚至吉安,屁股还没坐热,便收到扬州发来的军报。 大明调遣蓟镇官兵,迅速剿灭起义漕兵。又调宣大官兵南下,命令蓟镇兵西进,试图把李自成围死在河南。 就在此时,鞑子出兵,围困锦州。 而且这次不同以往,黄台吉改变了战法。竟然下令在锦州城外屯田,似乎不打算走了,想把锦州官兵给活活饿死。 蓟镇兵被迅速调回,李自成逃过一劫,继续跟大明官兵流窜周旋。 “锦州没了,或者,大明没了。”赵瀚把军报递过去。 庞春来看完,一声叹息。 李邦华看着军报说:“鞑奴这种打法,跟我们攻克坚城的战法如出一辙。我们是围城的同时,在城外分田组建农会,把大明的坚城变成孤城。而鞑奴这次,则是围城之后屯田,城中官兵根本不敢出来。” “一旦围困超过半年,锦州将士就有可能投降。”庞春来说。 李邦华补充道:“大明朝廷,很可能拿出所有兵力,去救援被围困的锦州。若是明军战败,大明必将精锐尽丧,北方流寇肯定要趁机做大。” 赵瀚感慨说:“看来鞑子去年抢了许多粮草,否则没有本钱长期围困锦州。” 从天启年间开始,锦州、宁远就是最前线,关锦宁防线一直阻挡清军,鞑子只能绕远路越过长城入寇。 鞑子不是没想过长期围城,而是粮食不足以支撑这种战法。 去年抢得太爽了,鞑子粮草充足,因此使用这种没有解法的死招。大明朝廷,要么坐视锦州守军投降,要么调集大军进行会战。 一旦会战失败,辽东防线就要崩溃! 北直隶地区,多半遍地都是满清的探子。 大明财政提前崩溃,满清也提前长围锦州。其中原因,无非欺负大明粮草不足,即便打会战也只能速决。急于进兵的明军,肯定错漏百出,黄台吉能找到各种下手的机会。 李邦华说道:“大明朝廷,不得不救锦州。如果不派兵救援,宁远、山海关必将人人自危,说不定前线将领直接就降了。救则必败,鞑奴能一路打到山海关。张献忠、李自成趁机壮大,大明再无精兵可用矣。咱们须得快快打去江北。” 费纯说道:“秋收之后,不能打大仗。江南、浙江遍地饥荒,今年赈灾用尽了粮食,至少要拿半年来修养生息。咱们手握洞庭湖粮仓,又有江西的产粮,明天夏收之后,粮食肯定多到随你们怎么打仗!” “怎又没粮食了?”李邦华有些郁闷。 费纯无奈说道:“官兵可以抢粮,流寇可以抢粮,鞑子也在抢粮。咱们非但不能抢,还得拿出粮食赈灾,一来二去能剩下多少?” “对了,”赵瀚想起个问题,“海商可有从安南运粮回来贩卖?” 费纯回答道:“运了许多,但只够广东消耗。广东今年又遭旱灾了,而且是全省大灾。先生(庞春来)下令免征田赋,广东今年一粒米都不会入库。安南运回的粮食,全用来填广东的窟窿,否则广州数县的粮价会高得饿死人。” “唉,多灾多难啊。”赵瀚叹息。 明末这见鬼的天气,不是这里遭灾,就是那里遭灾,赵瀚跟崇祯一样头疼。 讨论一阵,赵瀚决策道:“那今年秋收之后,就不打什么大仗,只把福建拿下便可。顺便整顿吏治,多多培养官吏,扩张太快也出现各种毛病。” “攻取福建,派几千人就够了。”李邦华说。 福建夹在浙江、江西、广东之间,周边全是赵瀚的地盘。 福建省内,还有邱凌霄父子起义,已经占据汀州府的八县一所。 内忧外困之下,福建官员趋于躺平状态。他们连邱凌霄的起义军都打不过,哪里还敢对抗赵瀚? 下半年的计划就此确定:巩固地盘,休养生息,整顿吏治,拿下福建。 散会之后,赵瀚回到后宅。 费如兰和盘七妹,都快要生产了,坐在树荫下乘凉,偶尔站起来走几步。 “小弟!” 赵贞兰猛地站起,欣喜看着赵瀚。 小弟已经长大了,但依稀还能认出,那眉眼轮廓有父亲的影子。 赵瀚是昨晚回来的,派人请大姐今天来家里做客。 他完全忘了大姐的长相,毕竟穿越之后,一眼都没见过,只剩些身体残存记忆。赵瀚握着赵贞兰的手说,感慨道:“姐姐,你受苦了。” “没受苦,姐姐好着呢。”赵贞兰强撑着想笑,但又忍不住落泪。 费如兰让惜月扶自己起来,带着盘七妹去里屋,给姐弟俩单独相处的空间。 “姐姐坐吧。”赵瀚搀她坐下。 赵贞兰痴痴望着赵瀚,说道:“越看越像父亲,父亲也是这般高,就是没有小弟长得壮。小弟怎没留胡须?若是留着胡须,跟父亲就更像了。” 赵瀚笑道:“蓄须太麻烦,每天还要修理,胡子一刮就完事。姐姐过得还好吗?” “我一直都好,夫君也待我很好。”赵贞兰说道。 赵瀚犹豫片刻,忍不住说:“姐姐还年轻,可以选择和离,自己挑个更顺心的丈夫。” 赵贞兰摇头:“现在这个就很好,便是以前做妾,也未苛待过我。而今更是关怀备至,就算重新选一个,恐怕也难找到更好的。” “姐姐自己舒心便好。”赵瀚也不多劝。 至于徐致远,多半会跟正妻和离,正妻再改嫁给他人。 再嫁人选,赵瀚都已经物色好了。 太平知府郑喻,全家被充军流放,妻子被打入教坊司,投降过来没有家庭,或许可以迎娶徐致远的正妻。 郑喻此人颇有才干,而且善待百姓,今后肯定前途无量,这桩姻缘还算不错。 赵瀚又问:“姐姐还缺些什么?” 赵贞兰笑得很开心:“什么都不缺。能寻见小弟和小妹,你们都有出息了,以前做梦也想不到。老天爷眷顾我,这般好日子已经足够了。” 赵贞兰是真的开心,她开心便好,赵瀚过于干涉反而不美,悄悄把事情办妥便是了。 “姐姐平时都在家吗?可以出去多交朋友。”赵瀚说道。 赵贞兰笑着说:“去了的,小妹常带我出去耍。吉安有个踏雪社,是左近才德女子所办学社,我们经常以文会友、泛舟游江。” “最近办的?我还未听说过。”赵瀚说道。 赵贞兰说:“上个月创建的,如今已有二十多个会员。只要是女子,不拘年龄出身,做一首诗便可加入。” “那倒是有趣。”赵瀚笑道。 江西的社会风气,又向前进步了,女子公开组建文社,而且还不管出身如何,这放在以前肯定被口水淹死。 兄妹俩正聊着,服侍盘七妹的女佣,突然惊慌跑出:“总镇,夫人要生了,羊水都破了!” “快快请稳婆!”赵贞兰连忙站起。 女佣说:“在呢,在呢,上个月就请稳婆住进宅里候着!” 赵瀚说道:“那还等什么?快去叫过来。” 一时间搞得鸡飞狗跳,赵贞兰也进去帮忙,赵瀚只能站在外面焦急等待。 折腾到傍晚,还没有生下来,赵贞芳都回来了。 赵贞芳比赵瀚还着急,守在门口来回走动,口中念着玉皇大帝和如来佛祖。 “来人啦,夫人也要生了!” 惜月冲出来大喊。 赵瀚望着盘七妹的屋子,又往往费如兰的屋子,猛地大喝:“稳婆不够用,快去城里请稳婆!” 几个亲兵飞快奔出,不到半个小时,便把一个稳婆拖来。 赵瀚站在院中,听着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根本就坐不住,急得在树下走来走去。 折腾到二更天,惜月跑出来报喜:“夫人生了,母女平安。” 费如兰已经成功生产,更先破羊水的盘七妹,依旧在屋里叫喊,而且声音明显变得虚弱。 赵瀚去到书房看时间,又去到费如兰房里。 费如兰还很有精神,冲着赵瀚微笑:“是个女儿。” “女儿好,女儿好,你不要多想。”赵瀚握着她的手安慰。 费如兰听到隔壁的叫喊声,担忧道:“七妹还没生吗?” “快了。”赵瀚说。 又煎熬半个时辰,隔壁终于传出欢笑声,随即稳婆大喊:“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赵瀚连忙跑去,不多时,房里再次欢呼庆祝。 稳婆吩咐处理首尾,开门对赵瀚说:“恭喜总镇,夫人诞下龙凤胎,姐姐在前,弟弟在后。” “有赏,重重有赏!” 赵瀚走进房中,盘七妹已经虚弱无力,浑身都被汗水打湿,脸色惨白的冲着赵瀚微笑。 翌日,赵瀚悄悄传出命令。 江西境内的死囚,都押来临江府绞死,尸体全部送往皂阁山。 道士刘开化接到密令,连忙跑来吉安觐见:“总镇,皂阁山道门圣地,怎能弄来许多尸体解剖?” “不解剖尸体,如何知道人的身体构造?”赵瀚反问。 刘开化还是不理解,说道:“可是……” “不用可是,”赵瀚直接打断,“在紫阳医学院建解剖室,搞懂血液如何运转全身,搞懂五脏六腑如何作用。《黄帝内经》那一套,可以暂时抛开,这是为了治病救人,你不要想得太多。” 刘开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听命行事。 赵瀚本打算让医士自行发展,可盘七妹这次生孩子,真真把他给吓到了。 前后折腾十多个小时,没有一尸三命算运气好,现代医学必须提前开始探索。 323【官匪一起降】 道士刘开化走了,赵瀚笑问李渔:“你似有什么话要说?” 李渔拱手道:“总镇,欲兴医道,当尊医士。” “我还不尊敬医生吗?”赵瀚问道。 李渔猛地跪下:“请总镇登极之后,颁令删除朱子《论语章句》:‘小道,如农圃医卜之属。’” 《论语》的原文大意为:小道也有可取之处,但整天钻研这些东西,会妨碍从事更远大的事业,因此君子不为。 朱熹在做注释的时候,莫名其妙整一句:小道就是农圃医卜之流。 这句话,是要用来考科举的! 从此以后,明清两朝,医生都被视为贱役。 赵瀚点头说:“必要删除,农、医怎能是小道?农事,天下一等一之大事;医事,亦为一等一之大事。” 李渔又建议:“请总镇颁布法令,医士不得称山人,山人不得招摇行医。” 这是明代中后期的特殊现象,医生、相士、诗人、画客、寒士纷纷自称山人。他们不事生产,混迹于城野之间,附庸风雅,交际豪贵,为正统士大夫所不齿。 这些山人,啥都懂一些,但大多数都医术很烂,往往败坏了医生的名声。 赵瀚刚开始不明白,听李渔解释之后,立即同意:“此令立即就颁布,不能让山人招摇撞骗行医。” 李渔提出第三个建议:“总镇,请将古代医圣,配祀孔庙列圣!” 隆庆皇帝干过这事儿,被群臣喷得满脸口水,认为医圣入孔庙是对儒家的亵渎。 赵瀚不由笑起来:“好,便让医圣入孔庙。” 汉代的儒家,就吸纳了诸子百家。 既然赵瀚要革新儒学,当然可以吸纳医家,今后还要吸纳科学家进去。 孙思邈、华佗、葛洪、祖冲之、张衡、沈括、墨翟……把这些人的牌位,往孔庙那么一摆,想必到时候非常精彩。 赵瀚问道:“你可有法子规范医士?” 李渔摇头:“并无。” 李渔这种出身医户的士子,伯父还是冠带医生,早就深知医学之弊端。不止李渔,明代好多医生,都写书开喷庸医泛滥。 李渔把医生分为三种:良医、中医、庸医。 他说良医寥寥无几,中医、庸医遍布天下,庸医纯粹是害人,中医不害人也不救人。 最扯淡的是,大明太医院,最高医学机构,也没有多少良医。因为太医可以保举,嘉靖时曾经清查太医院,四十二个太医被除名,一百六十二个太医直接开除医籍。 被开除医籍的162个太医,居然不会把脉用药,给权贵们看病完全瞎整。 这种情况,并非中国传统医学不行,而是朱熹批注《论语》那句,导致医学被视为小道。医户子弟都想着考科举,根本没多少正经学医,滥竽充数到处招摇撞骗。 赵瀚仔细思考之后,决定增设医学院。 如今只在江西有一所紫阳医学院,应该在南京、广州、杭州、长沙各开一所。延请各地名医,在医学院坐诊教学,学成之后便可颁发行医执照,算是给这些医学生一个官方认证。 至于没有行医执照的,官府也不会问罪,因为执行起来太困难。 一步步来吧,赵瀚只给政策导向。 只要政策向好的方面引导,今后的良医就会越来越多。 至少不能像大明那样,太医院都充斥一堆庸医。想想就觉得可怕,真有达官贵人敢找他们看病? 他对中国传统医学的态度,既不推崇,也不嫌弃,希望能够继续发展得更全面和完善。 赵瀚对李渔说道:“你是医户出身,这个任务便交给你了。去寻访各省名医,新设四大医学院。每座医学院的院长,给予官身,品级等同于知府。副院长,品级等同于知县。令他们好生教学,多多培养良医,此造福苍生之大业也。” “遵命!”李渔颇为兴奋。 既然今年不再打大仗,就能趁机做许多内政工作。 李渔带着一批手下,前往南京兴建医学院。浮梁知县,则派人进献千里镜。 千里镜,终于可以自产了! 明代的玻璃制造中心,是山东颜神镇。至于江西景德镇,也能造玻璃,但属于烧制瓷器的副产品。 这两个镇,玻璃科技树都点歪了,整出来的玻璃五颜六色。越漂亮越值钱,甚至烧制到完全不透明,打磨之后就如玉石一般,俗称“药玉”,分类为珠宝。 前两年,赵瀚扔了一副千里镜过去,让景德镇工匠研制透明玻璃。 如今终于取得成果。 赵瀚登上城楼,用自制千里镜眺望江面,有些遗憾道:“镜片还是不够透亮,要继续去除杂质。” 前来进献千里镜的,是浮梁县工科吏员万邦顺,他拱手说:“在下定然竭尽全力,每年都能让玻璃更透亮一些。” “你亲手研制的?”赵瀚好奇道。 万邦顺说:“总镇下达命令,知县不敢怠慢,在下专门负责研制千里镜。这两年,每天吃住在窑中,晚上做梦都是烧玻璃。” 赵瀚叹息:“辛苦你们了,此当记一大功。不要急躁,慢慢做事,别把身体拖垮了,这种千里镜已经勉强可用。” 万邦顺又说:“总镇所言水泥,亦有所进展,可用于民房砌墙。但修筑城池水利,还是显得不够牢固,尚需继续研制更好的水泥。” “能用于修筑民房,便是一大进步。”赵瀚赞许道。 烧制水泥,没有捷径可寻,必须不断提升炉温。 一旦能把炉温再次提高,就不止是用于水泥,还能用于冶炼钢铁、烧制瓷器、烧制玻璃。 江西到处都有石灰矿,赵瀚立即下令,在各处石灰窑,增设水泥窑。烧砖,烧石灰,今后的官方建筑,优先采用水泥砖石建筑,同时也鼓励民间使用水泥。 …… 三个小家伙,躺在树荫下的摇篮里。 铳儿已经三岁了,蹲在旁边,小心翼翼的拨动摇篮,生怕把弟弟妹妹吵醒。这小子回头问道:“爹爹,他们可以吃鸡蛋吗?我每天都吃鸡蛋,娘说吃了鸡蛋就能长很高很高。” 赵瀚笑道:“弟弟妹妹现在只能吃奶,长大了才能吃鸡蛋。” “哦。”铳儿继续趴那里。 赵瀚问道:“娘说你会被诗了?” 铳儿立即站起来,昂头挺胸,摇头晃脑:“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还会别的吗?”赵瀚笑问。 铳儿想了想:“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赵瀚拍手赞许:“背得好,真聪明。” 今日的天气好,无风且不热,费如兰和盘七妹都出来透气。 两女逗弄着孩子,赵瀚靠在躺椅上笑道:“今年的秋粮,各地官员报来,江西和湖南都收成不错。” 盘七妹问道:“广东呢?” “广东田赋全免。”赵瀚回答说。 田赋全免,意味着全省大灾,盘七妹有些担心家里人。 赵瀚安慰说:“你家里,我让知县送了些粮食过去。” “那可好。”盘七妹笑道。 费如兰盯着那对双胞胎,眼神里带着羡慕,笑着说:“长得真像。他们一男一女,长大了会变成怎样?还会不会这般像啊?” 赵瀚说道:“过两年便知。” 费如兰又问:“铳儿几岁读书为好?不是在家里读,是请先生教导。” “六岁吧,不请先生,就在城里读小学,”赵瀚说出自己的想法,“等中学毕业,再请先生专职教导。趁着年岁还小,多交些朋友,多跟民间接触。” “总镇!” 院门口站着个侍卫,看来又有紧急军情。 赵瀚接过来一看,差点当场笑出声。 两份请求归附的信函,而且都是福建那边送来的。 一份来自反贼邱凌霄,父子俩起兵之后,已经占据整个汀州府。 一份来自福建巡抚萧奕辅,愿意把整个福建献给赵瀚。 萧奕辅的第一个官职,便时长汀知县,附郭汀州府城。此君为官清廉,母亲死于县衙,竟然无钱治丧,还是当地士绅出钱帮他料理。 这人的性格极为豪爽,绰号“及时雨”,就算弄点常例银子,也都随手送人救急。 因此他做福建巡抚之后,福建士绅、豪强、百姓都非常信服。这两年,福建遍地起义,萧奕辅已经先后平定陈虎、陈佳、关日奎、陈倍赞、吴救贫等起义军。 如今打不动了,福建缺钱缺粮。 贼首邱凌霄敬佩巡抚的为人,也不愿跟萧奕辅打仗,于是两人暗通书信,想要一起归附赵瀚。 促使萧奕辅下定决心的,还是崇祯。 萧奕辅是广东东莞人,家乡被赵瀚占据。朝中君臣,害怕萧奕辅从贼,于是重新派来一个巡抚。 这巡抚年初就出发,战战兢兢南下,又被战乱给挡住,直至上个月才到福建上任。 萧奕辅平定那么多福建起义,立功无数,只被调任为大理寺卿。 忧惧愤怒之下,萧奕辅把新任巡抚软禁,跟贼首邱凌霄商量着一起投靠赵瀚。 赵瀚还能说什么? 只能感叹啊。 这几天还在秋收,秋粮尚未入库,正准备往福建发兵呢。结果他还没动手,福建的官员和反贼就一起降了。 324【日暮西山】 崇祯十二年,十月。 赵瀚下令兵分两路,一路坐船接收福州,一路南下接收汀州。有负隅顽抗者,悉数剿灭,投降或逃跑的官员,数量几乎各占一半。 这些年,福建爆发十多次起义,又兼屡次遭遇旱灾,无论士绅官民都不想打仗了。 四个字:人心思定。 江西刚刚收获的秋粮,运了不少去福建赈灾。湖南的粮食,则大量运去江浙一带出售。赵瀚治下的几省地盘,这次终于能够休养生息。 北方却更加混乱。 勋阳、襄阳的官兵,已经断饷半年之久,平时吃喝全靠洗劫百姓。 巡抚王鳌永请求拨发军饷,总计白银十多万两。如果朝廷没钱,请求发放盐引,招商支卖盐引来抵扣军资。 崇祯答应了。 其余各路官军,也用盐引抵扣,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兑现。 一时间,盐引超发,迅速贬值。 徽商、秦商和晋商损失惨重,为了平息商贾怨怒,两淮巡盐御史加强盐场管理。 如此做法,商人倒是高兴了,却把盐枭和灶户逼反。 特别是烧盐的灶户,如果不造反,只剩下死路一条,因为他们全靠卖私盐活命。 盐枭郑国凤聚众起兵,两淮灶户群相呼应,杀死各盐场的场监,旬月间拥兵三万余,占领如皋、海门、泰兴、通州(南通)四县。 盐商们炸了。 徽州盐商和山陕盐商,以前互相打出狗脑子,这次联合起来出钱募兵,协助地方官去镇压盐枭起义。 徽商更是不断写信,请求赵天王出兵,赶紧把两淮地区拿下。 赵瀚置若罔闻,一直按兵不动,等明年夏收之后再说。 两淮打得热闹,湖北被张献忠占了四府之地。 “曹操”罗汝才,本来跟着张献忠混,前段时间两人闹翻。起因是张献忠徇私,把地盘都给干儿子和部将,罗汝才忙活半天只有两县之地。 罗汝才率军西奔大别山,拿下商城、固始、光州、光山、息县、罗山等县。 这个举动,把河南官兵吓坏了,他们正在围剿李自成,罗汝才突然在背后疯狂发育。 …… 新郑。 “咳咳咳!” 杨嗣昌连声咳嗽,咳得直不起腰杆,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这个大明最有权势的文官,此刻已经须发皆白。相比去年的精力充沛,仿佛已经老去二十岁,脸上不知何时布满了皱纹。 洛阳城高池深,李自成打不下来,随着宣大边军南下,闯王再次被撵着跑。 什么屯田,什么建制,这些政策都没法搞,他只能继续当流寇。 李自成艰难,杨嗣昌同样艰难,各路军队都在闹饷。 “报!” “虎大威、猛如虎、左良玉,联手袭破贼营,斩敌五千余,闯贼遁往鄢陵!” 杨嗣昌激动得站起来,脸色带着病态红晕,连连说:“好,好,打得好,令各路军将报功上来。” “咳咳咳咳咳!” 杨嗣昌再次咳嗽,咳了一手鲜血,他偷偷擦掉血迹,不敢让任何人看见。 翌日,各方战功报上,杨嗣昌拟定报捷文书,立即派人发往北京那边。 朝廷已经没钱赏功,杨嗣昌只能请爵,请求把虎大威、猛如虎、左良玉全部封为伯爵,其余将领也都封妻荫子。 如果不这么干,他没法指挥军队,朝廷欠饷太严重了。 “督师,有太监来了!” 报捷文书刚送出去,突然有太监来新郑宣旨。 这份圣旨并不正式,太监屏退左右,对杨嗣昌说:“杨阁老,陛下问你,什么时候能剿灭闯贼?” “前些天刚大胜一场。”杨嗣昌回答。 太监叹气道:“陛下命你快快剿贼,抽调精锐救援锦州!若是……半年之内不能平贼,陛下就要换一个人来督师。” 杨嗣昌都懒得辩说,有气无力道:“定然竭尽全力。” 军中财货已然不多,杨嗣昌取来五百两,赠与太监做孝敬银子,又反复解释自己也没钱。 太监春风拂面,离开军营就冷笑:“这杨阁老恁地小气,五百两打发叫花子呢?” 杨嗣昌身心疲惫,碍于皇帝命令,只能让各部加速包围李自成。 李自成不断向南转移,意图与罗汝才合兵。 至十一月,李、罗合兵息县,拥众将近二十万人。 双方在一个叫铜钟店的小镇对峙,互相进行小规模试探,谁都不敢擅自发起进攻。 对峙半月,李自成、罗汝才突然夜里拔营而走。 杨国柱、王朴、左良玉认为是诱敌之计,下令不要追击。猛如虎、虎大威却带兵追赶,认为这是破敌良机。 杨嗣昌坐镇帅帐,难以制止追敌行为。他怕猛虎二将中了埋伏,于是让杨国柱、王朴、左良玉一起追敌,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三人不敢违抗命令,但又不愿追进山中,行军几里路便停下,派出哨探去打听情况。 猛如虎、虎大威已经杀疯了,一头追进山区,十多万流寇四散而逃,崩溃得漫山遍野都是。 左良玉半夜得到胜利消息,哪里舍得这个机会?立即带兵追来,打算趁机捞一笔战功。 “杀灭左贼!” 左良玉进山之时,已经天色微亮,屁股后面突然杀出一队骑兵。 却是李自成、罗汝才心狠手辣,把自家十多万步兵当诱饵,任由官兵追杀驱赶,各自带着精锐老营远远埋伏。 四千多流寇老营骑兵,在晨光之中冲出,朝着行军半宿的左良玉杀去。 “快撤!” 左良玉惊骇莫名,以为进山的猛如虎、虎大威已经战败,还没接敌就带着家丁骑马开溜。 这次突袭,左良玉麾下步兵尽丧。 李自成、罗汝才追杀一阵,很快进山继续作战。 十多万流寇四散而逃,猛如虎、虎大威已经追疯了。追起来根本收不住,麾下将士到处杀贼抢财货,两人身边只有家丁骑兵还在。 李自成、罗汝才进山之后,带着四千多老营骑兵,见到分散的官军就冲杀。 一路杀过,跟随溃逃的官兵,很快就找到虎大威的家丁亲卫。 又是骑兵对决,四千多对阵一千多,前者还是突然杀出。 虎大威哪里敢战?当即选择逃跑。 追杀至中午,双方皆人困马乏。虎大威马失前蹄,猛然坠地,被罗汝才冲来一刀砍死。 至于猛如虎的军队,正在山中运输财货,还押解着一千多俘虏。 “虎大威已死!” 罗汝才用长枪举着虎大威的头颅,李自成让人高举虎大威的旗帜,并且命令骑兵一起高喊。 猛如虎回头一看,头颅没看清楚,旗帜却正是虎大威的将旗。 “撤!” 猛如虎不敢恋战,扔下步卒,带着家丁骑兵就跑。 这一战,李自成、罗汝才的步卒,大概跑散了六七万人,而且被官兵斩杀数千。 但是官兵这边,左良玉、猛如虎的步卒尽丧,虎大威直接被歼灭。 只论损失的军队数量,李自成、罗汝才肯定输了,但他们其实打了个大胜仗。 别看有十多万流寇,但步卒大都属于消耗品。两人的精锐部队,加起来也就四千多骑兵,另有几千老营步卒,带着家属在防守息县县城。 帅帐。 接到军报的杨嗣昌,颓然坐下,双眼无神看着前方。 单看双方战斗力,官兵是不可能输的。 “怎么会败呢?”杨嗣昌怎么也想不通。 连续几份塘报发来,各路将领互相指责,无非是轻敌冒进、畏敌不前这种说辞。 杨国柱、王朴的兵马,直到现在还没打仗,他们猜到有问题,于是选择按兵不动。 虎大威、猛如虎最先追敌,追得完全丧失建制。 左良玉先是不敢追,听到大胜又去追,被杀个措手不及。 官军的几路人马,完全在各自为战,根本没有拧成一股绳。 “噗!” 杨嗣昌一口老血喷出,当场昏倒在军营。 …… 北京。 崇祯如遭雷击,不可置信道:“杨阁老病逝了?” “陛下,这是杨阁老的遗信。” 崇祯双手颤抖,仔细阅读遗书。 杨嗣昌先是自责,说自己有负皇恩。又说明此次战败的原因,皆因将领不听军令所致,一起追或者都不追,就不会出现如此大败。 最后,杨嗣昌推荐陈新甲做兵部尚书。 崇祯放下杨嗣昌的遗书,强忍着没有哭出来,他知道大明彻底没救了。 赵瀚占据江南,属于致命一击,朝廷只剩两淮盐税可用。 而今,盐枭和灶户起义,导致朝廷连盐税都没法收,盐引已经变成一张废纸。 朝廷没钱了,京城正在闹米荒,米价已经涨到五两银子一石。 便是北京城内,都开始有百姓缺粮饿死! 鞑子正在围困锦州,李自成、罗汝才肆虐河南,张献忠在湖北疯狂扩张。山东漕军起义刚按下去,两淮盐枭灶户又在造反。 对了,四川也有起义军,而且已经出现十多股,秦良玉正在四川奔走平叛。 由于饥荒严重,北直隶百姓起义,蓟镇官兵正在镇压。 崇祯已经陷入绝境,辽东那边没法救援,他连大军的开拔费都凑不出来。 祖大寿那些辽东将领,只能自己慢慢守城,等到断粮之日肯定投降。援兵是等不到的,最多让洪承畴带着蓟镇兵去救,而且还得先把北直隶起义军先平了再说。 崇祯把儿女都叫来,难得吃一顿好的。 他看着这些儿女,实在不忍心,突然想起王调鼎的传话。 把儿女送去南方? 崇祯前后派了几拨锦衣卫去南边,知道赵瀚有“仁善”之名。不管是真仁善,还是假仁善,终归要顾及名声,或许不会对皇室痛下杀手。 把事情想通了,崇祯又犹豫不定,若把儿女送去南边,大明皇室颜面何存? (抱歉,看漏了一个盟主,感谢readerk的盟主打赏。) (先缓缓,今天只有两更。) 325【士子之心】 冬至,雪霁初晴。 攻略江浙和洞庭湖周边府县,庐陵县官吏被抽走四分之一。前段时间接收福建,庐陵县的吏员又被抽走几个。 女实习生柳如是,如今已是正儿八经的县衙文吏。 “小柳,准备些干果酒水,明日要抽几个人去白鹭洲。”主簿陈谦吉,亲自来宣教科传话。 柳如是详细确认道:“干果酒水需几何,又要抽几人去白鹭洲?” 陈谦吉想了想,回答说:“干果二百斤,酒水三十斤。抽多少人,你就不必管了,你是肯定要去的。记得把天素(林雪)也叫上。” 柳如是没有多问,她已经大概猜到,是某个贵人明天要去白鹭洲。 陈谦吉就是那个年轻科长,半年时间,便升为庐陵县主簿。等明年地盘再次扩张,他要么升迁做县丞,要么外调哪个府做经历(类似市级办公室主任)。再有下一次升迁,妥妥的一方知县。 爱情事业双丰收,陈谦吉已经追求到林雪,结婚的唯一阻碍就是说服封建家长。 柳如是立即去支取银钱,购买干果酒水备着。 回到租住的院子,柳如是便对林雪说:“姐姐,姐夫让你明日一起去白鹭洲。” “什么姐夫?八字还没一撇呢。”林雪蓦地脸红。 “早晚的事,”柳如是笑道,“姐夫虽未说明白,我却已经猜到了,恐怕明天是赵总镇要到白鹭洲。否则的话,谁也不能让县衙支银办吃的。” 林雪好笑道:“大明一个知县出游,都能搞得鸡飞狗跳。赵先生的吏治可真严,招待上官的花销,几两银子而已,还得层层上报批准。好些官吏都抱怨,说在江西做官太难,做得多,拿得少,出了错还要吃挂落。” 柳如是说道:“已然不错了。我只是个县衙文吏,俸禄养三个家人都没问题。不能顿顿大鱼大肉,也不能风花雪月,士绅子弟自是觉得艰苦。” “听说黄女官(小红)升任知县了?”林雪突然问。 柳如是点头说:“安福知县。” 林雪惊叹艳羡:“真真是女中豪杰!” 柳如是说道:“总镇肯定暗中关照了,庐陵、吉水、安福三县,是总镇的龙兴之地。安福县风气开放,而且格外富庶,女子在那里做知县阻力不大。” 江西商贾当中,有两大商帮,一是安福商帮,一是铅山商帮,安福县的工商业极为繁荣。 翌日。 林雪准备好笔墨纸砚,跟柳如是一起出门。她在县衙等候,不多时柳如是便出来,另有陈谦吉带着几个吏员。 知县和县丞,都不敢放下本职工作,亲自跑去白鹭洲招待赵瀚。 在渡口登船过江时,陈谦吉吩咐道:“今日有许多士子,他们是来劝进的,不惟江西这边,江南、浙江、湖南、广东,甚至连福建的都有。各省士子越聚越多,无非是请求总镇自立为王,迁都至南京开科取士。他们的真实意图,无非开科取士而已,想要考试之后,跳过吏员直接做官。因此,无论他们说什么,你们都不要去掺和。” 众吏员顿时醒悟,自家这次就是去做招待员的。 坐船来到江心洲,不止庐陵县来了吏员,白鹭洲书院的杂役也在忙活。凳子和书桌被抬出来,放置于外面的空地上,抬出许多果脯和酒水,四下里还有厚厚积雪。 林雪指着远处:“他也来了。” 柳如是定睛一看,却是前任男友陈子龙。两人曾经都谈婚论嫁了,陈家死活不同意,随着陈子龙考上进士,进京做官就彻底分手。 众人稍待片刻,赵瀚终于现身,今天只带了十多个亲卫。 “拜见总镇!” 无人下跪,只是作揖,这让赵瀚非常满意。 赵瀚微笑道:“都坐吧。” “谢总镇!” 众人各自落座。 赵瀚举杯说:“今日冬至,天寒地冻,且满饮此杯。祝国泰民安,早日消弭兵祸。” 众人举杯,跟着祝酒礼赞。 酒杯放下,赵瀚微笑道:“谁是陈人中?” 陈子龙离席起身,拱手道:“见过总镇。” 赵瀚点头道:“原来是你,刚才全场就你没有喝酒。” 陈子龙说道:“丁忧未满,不便饮酒。” “原来如此,给他沏一壶茶。”赵瀚吩咐道。 “多谢总镇体谅。”陈子龙说道。 “坐下说话吧,”赵瀚赞许说,“你进献的《农政全书》,我已经看过了,比前朝《农书》更加全面细致。此书当颁行天下,各级官府都必须有,各级官吏都必须看。” 陈子龙由衷高呼:“总镇英明!” 陈子龙其实没做几天官,便母亲病逝回家治丧,丁忧期间在家编撰整理《农政全书》。 《农政全书》是徐光启的遗作,还没经过审定修改,徐光启就病逝了。陈子龙从徐光启的孙子手中,得到《农政全书》的草稿,大概删改了十分之三,又自己新增了十分之二的内容。 此书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农业技术,一部分是农业政策。 仅救灾备荒的内容,就有十八卷之多,甚至附录了几百种可以充饥的植物。历朝历代的水旱蝗灾,书中不但做了统计,而且分析论述各种救灾方式的利弊得失。 仅凭《农政全书》,赵瀚就会大力重用陈子龙。 唉,历史上陈子龙抗清失败,被清兵抓住押赴南京。陈子龙拒不投降,半路跳水而死,尸体竟被凌迟斩首,最后还遭抛尸于江中。 赵瀚对众士子说:“鄙人唯才是举,各路君子莫要急躁。” 这些士子都是各省来的,在白鹭洲书院越聚越多。他们拉不下脸做吏员,于是三天两头写信劝进,还请求赵瀚在南京开科取士。 此刻见赵瀚赞赏陈子龙,一个个都羡慕不已。 赵瀚拉了一阵家常,说了些勉励之言,突然问道:“诸君可知,大明社稷,为何败坏致斯?” 江阴举人徐亮工站起来,这货是徐霞客的侄子:“大明时局败坏,无非三点。第一,奸臣当道,国政败坏;第二,文恬武嬉,内不能治民众,外不能御敌;第三,皇帝昏庸,横征暴敛,民不聊生。” “还有呢?”赵瀚问其余士子。 宜兴秀才卢象观说:“赏罚不明,奖惩无常。做事之人常取祸,尸位之人得升迁。如此,还有谁愿为朝廷效命?我家兄长,为大明殚精竭虑,如今却关在北京诏狱当中!” 赵瀚问道:“令兄是谁?” 卢象观回答:“家兄姓卢,讳象升。” 原来是卢象升的亲弟弟。 卢象观也是个抗清义士,亲领三十骑冲入市镇,在街道上跟清兵巷战。后在桥边被包围,兄弟子侄阵亡45人,卢氏族人竟要抓他献给满清。卢象观带三百人进太湖,寡不敌众,砍断帆索,在船上力战而亡。 卢象观说道:“总镇赏罚分明,自当大兴。在下此次来江西,并非劝进,而是请求从军,令天下早日归于太平。” “你愿意从军?”赵瀚有些惊讶。 卢象观说道:“总镇不缺文官,在下愿意投笔从戎。请从什长做起!” “可精通骑术?”赵瀚问道。 “骑射皆精。”卢象观回答。 “好!” 赵瀚拍手笑道:“济州岛在训练骑兵,你可把妻儿都带去,便在岛上为骑兵军官!” “谢总镇!” 卢象观没有坐下,继续说道:“潮州陈坦公,乃天雄军之部将,此人精于阵战,亦通骑兵纵横之术。家兄下狱之后,陈坦公辞官归乡,如今就在潮州海阳县。” 赵瀚对秘书说:“记下陈坦公此人,招去济州岛训练骑兵。” 卢象观这才满意了,坐下吃瓜子,没有再发一言。 太平府举人李一元,站起来说道:“总镇之政略,处处都是极好的。唯有一处,便是开科取士。总镇已有半壁江山,请加王号迁都南京。一旦在南京开科取士,则尽收天下士子之心,九州皆望风归降矣!” “请总镇开科取士!”众士子大呼。 赵瀚笑着说:“今后自要开科取士,但必须各省各县,皆设立中学再说。尔等可以继续做学问,把小学、中学科目熟悉一二,今后定然能够高中科举!” 众人愕然。 福建举人吳煌甲忍不住问:“今后开科取士,数学、几何亦要考吗?” “这是自然。”赵瀚斩钉截铁。 南京举人陈丹衷激奋道:“算学乃小道耳,怎能登科举之堂?” 赵瀚脸上的笑容消失,语气冰冷道:“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考试,要么不考。” 钱塘举人徐复仪拱手作揖:“请总镇三思,科举只有定制,不可轻易改之。” 赵瀚反问:“孔孟之时,有科举吗?” 徐复仪回答:“并无。” “既然如此,科举究竟考什么,那是后世帝王所定,”赵瀚说道,“我若为帝王,想考什么就考什么。还是说,你们认为本镇做不成帝王?” “不敢。”徐复仪连忙坐回去。 赵瀚说道:“明天春夏之时,我会搬去南京。至于开科取士,还是那句话,要等各地中学、小学都建成。你们想要参加科举,就老老实实学大同、数学、几何。或者,现在就去做吏员,说不定今后开科取士,你们都已经做到知县了!” 众士子面面相觑,终究不敢再蹦跶,生怕此刻就得罪了赵瀚。 326【三原主义】 赵瀚抬手一招,有差役抬着几个大箱子来。 “说实话,”赵瀚扫视那诸多士子,“我对诸君非常失望。你们当中,有许多都是举人,还有几个丁忧或罢官的进士。你们家里的田产,也多被强行分了,就搞不明白本镇为何分田吗?黄先生(徐颖)到处传播,你们就从来不看《大同集》吗?” 无人说话。 赵瀚点名问道:“人中,你可看过《大同集》?” “看过。”陈子龙回答。 赵瀚又问:“可知我为何分田?” 陈子龙说道:“《大同集》论述颇多,关于分田之政,总结起来不过十六个字:抑制兼并,增加赋税,打击豪强,收拢民心。” 赵瀚笑道:“你可反对在科举中加入数学、几何?” “并不反对。”陈子龙说。 “刚才众人反对,你为何不讲话?”赵瀚问道。 陈子龙叹息:“讲了便要得罪恁多人。数学、几何,看似小道,实为大道。玄扈先生的《几何原本》草稿,如今就在鄙人的书房里。” 难怪陈子龙不反对给科举加料,原来他早就已经掌握了,甚至收藏有徐光启《几何原本》的草稿。 “你对皇权怎么看?照实了讲。”赵瀚说道。 陈子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对人而言,蛇虫鼠蚁善恶难分。对天而言,人便如蛇虫鼠蚁也。天威浩荡,却以人之善恶致其祸福,其赏善罚恶,却是善者不善,恶者不恶。天无由已告之,故至今而未悟。苟知有所不能矣,则当少弛其权。” 此言一出,有的士子惊骇,有的士子赞叹。 这话明摆着在讽刺崇祯,同时也在提醒赵瀚不要刚愎自用。 人搞不清蛇虫鼠蚁的情况,就像天子搞不清万民的情况。天子却非要搞清楚,然后胡乱进行赏罚,导致赏罚不明、无人做事,天子的权利应该予以制约。 包括陈子龙在内的很多抗清义士,别看他们为大明殉国,但其著作都非常讨厌崇祯,而且纷纷提出限制皇权的思想。 陈子龙的真正主张,是进行“世家政治”,恢复古代的五等爵位,恢复汉晋的士族生态——虽然在限制皇权,实际属于开历史倒车。 当然,在读了《大同集》之后,陈子龙的思想在改变,因为他发现世家政治,会引发更恶劣的负面效果。 赵瀚却听出另一层意思:“汝欲结党乎?” 陈子龙说道:“孤立无援,谁能做事?人必有朋,事必有党,自古朋党难以禁绝。大明之党争日烈,源于内阁制度。皇权相权,此消彼长。相权又一份为几,人人欲得首辅之位。君臣猜忌,阁臣互斗,又各自援引六部,意图获得部权。兼之科道,政斗更甚,党争遂愈演愈烈。” “朋党便能治天下?”赵瀚问道。 陈子龙说道:“当以君子之党治天下,不可令小人结党据高位。” “此言差异!”一个士子猛地站起来。 赵瀚微笑道:“请自报姓名。” 这士子拱手说:“山阴张岱,字宗子。” 张岱? 赵瀚笑得更开心:“张宗子请讲。” 张岱拢着袖子说:“东林党、复社便无小人?阉党之中便无君子?何来君子之党,小人之党。我倒是认可侯朝宗(侯方域)的《朋党论》,朋党不能以君子小人分之,应当分为在上之党、在下之党。” “何为在上之党,在下之党?”赵瀚问道。 张岱说道:“居庙堂者,为在上之党;处江湖者,为在下之党。在上之党禀国政,在下之党为辅助。然而,以党争而论,在上之党为祸轻,在下之党为祸重。一个在上之党,是无数在下之党利弊合之,所行之事亦为无数利弊之聚合。” “妙哉!”赵瀚拍手赞叹。 这话是说,一个党派有当权者,背后站着无数在野的党人。 党人一旦当权,言行就不能代表自己,而是代表身后无数党人的利益。即便君子当了党魁,也被无数党人的利益所左右,根本就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施政。 张岱拱手说:“总镇,此非吾之言论,只在引用候朝宗的《朋党论》而已。” 侯方域看得这么透彻? 赵瀚不知道,《朋党论》是侯方域少年时写的文章。 “候朝宗何在?”赵瀚问道。 陈子龙回答说:“北京。” 崇祯正在颁布“赎罪令”,只要家属交够了银子,就可释放诏狱里的罪臣。 侯方域这次没来江西,到北京交银子赎爹去了。 又有一个复社士子站起:“君子可结社,但不可结党!” 赵瀚笑道:“请自报姓名。” 复社士子说:“夏允彝,字彝仲。” 这是夏完淳的亲爹,此前在福建当知县。前段时间举城投降,由于官声极好,救活百姓无数,因此可以直接做县丞。但是,必须到白鹭洲书院进修! 夏允彝和陈子龙是好友,但两三年不见,两人观点相差极大。 随着大明社稷日暮西山,东林党、复社内部也在反思,很大一部分人变成“调停派”。 即调停党争,大家放弃私怨,一起共谋国事。 历史上,随着崇祯的死亡,“调停派”越来越多,都不想再搞党争了。但当权者却不愿调停,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夏允彝和张岱都坚决主张调停。 等到弘光小朝廷覆灭,“调停派”变得更加彻底,认为君子不应结党,朋党必然祸国殃民! 夏允彝继续说道:“君子不党,党必有祸。一旦形成党争,万事非黑即白,于国于民有何益处?” “君子不党,小人却会结党,排挤打压之下,则满朝尽为小人!”陈子龙反驳道。 两个昔日好友,当着赵瀚的面,就那样吵起来。 刚开始,赵瀚还在笑,因为复社分裂了,而且是思想根源的分裂。 突然之间,赵瀚笑容消失,他想起自己的大同社。 如果建国之后,天下全都是大同社成员,那跟没有大同社有何区别? 肯定会变成那样的,大同社今后占据高位,所有人都打破脑袋往里钻,最终人人都是大同社之人。到时候,大同社就是儒教,儒教就是大同社,两者将难以区分彼此。 既然这样,那还要大同社作什么,直接改变儒教不行吗? 或者说,直接把儒教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夏允彝和陈子龙的争执越来越激烈,其余士子纷纷加入其中,当场演变为上百士子的大论战。 柳如是听得心惊胆战,不时朝赵瀚望去,观察其是否被激怒。 实在是争论得太离谱,甚至有人提出虚君,让皇帝稳坐高位,君子结党以治天下。 哪个皇帝听了不发怒? “啪啪!” 争执良久,赵瀚拍手,示意众人安静。 “吁!吁!吁……”制止不了,亲卫开始吹铜哨。 这下终于安静了,士子们冷静下来,有不少人惊出一身冷汗,发现自己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赵瀚笑道:“这样的大辩论,以后也可以搞,可称之为学术之争、思想之争。但是,争执不可带到官场,更不可带到朝堂,我对党争是不能容忍的。” “总镇英明!” 众士子高呼,已然心悦诚服。 他们刚才吵成那样,还说限制皇帝的权利,把皇帝变成菩萨塑像,赵瀚居然没有因此而愤怒。 这位赵总镇,真的心胸开阔啊! “发书!”赵瀚下令。 差役从箱子里,取出最新版的《大同集》,内容增加了《原君》、《原臣》、《原民》三篇。 赵瀚说道:“大明为何社稷将覆,我今天懒得赘述,《大同集》里面写得很清楚,为何分你们的田也写得清楚。这是最新版,增加了三篇文章,诸君可以仔细阅读。” 陈子龙拿到书之后,迅速翻开三篇新文,发现署名居然是黄宗羲。 并非黄宗羲独自完成,在修改补充细节时,邝露提了一些建议,赵瀚还补足了某些内容。 陈子龙迅速读完,结合孔孟之言,又结合自己所思,一下子就豁然开朗。 三篇文章,论述了君民臣的关系,确立了君民臣的责任,如此构建出完整的国家理念。 以民为本,以君为首,以臣治国。 天下万民,是一个国家的根本,君臣必须为万民服务。万民并非特指士绅,而是以黔首为主体。今后不得再称君父,也不得再称父母官。 这种浅显的道理,放在明末非常让人震撼,即便儒家早就有类似言论。 说得更郑重一些,君民臣三篇,是赵瀚的立国之基! 原,最初的,开始的。 原君、原臣、原民,即探寻君、臣、民的本来面目。 把这个搞清楚了,治国方针就明白了,可称之为“三原主义”。三篇文章,今后将作为小学必修课,随着小学的普及,让所有百姓都知道,让“三原主义”深入人心。 官员可能会变质,《大同集》可能被束之高阁,印在百姓脑子里的“三原主义”,却谁也不可能凭空抹去! 不顾众士子的震撼,赵瀚笑着说:“诸君,中午宴饮,下午带你们去看大同军队!” 327【围观练兵】(为上仙齐天大佬加更) 柳如是、林雪有些失望,一百多个各省士子,而且都是颇具名望的才子,聚在一起居然不探讨文学艺术。 林雪把画箱都带来了,还打算当场创作呢。 柳如是也偷偷带了把琴,若有士子临场大作,可当即抚琴吟唱。 可惜,一整个上午,都在讨论政治问题。 “是我错了,不必叫你们来?”陈谦吉苦笑道。 他作为庐陵县主簿,本想搞些气氛组,结果现场气氛激烈得有些过头。 中午,果脯收起,端来饭菜。 寻常家庭小炒,不过有酒有肉,倒也吃得宾主尽欢。 下午坐船登岸,前往城郊去参观军队训练。 过河之时,陈子龙突然低声问:“彝仲兄,你真的认为朋党祸乱天下?” 夏允彝叹息:“党争一开,没完没了。时至今日,无非争权而已。便是复社,亦藏许多投机钻营的小人,哪里还有什么君子之党?” “唉,这个就不说了。开国之君,哪容得什么党争,”陈子龙感慨道,“以我观之,吉安总兵府,颇似洪武皇帝之府衙,兵事院便是五军都督府的复刻。做总镇迁都南京,如何定制才是根本,这内阁制度到底该不该有?” 夏允彝摇头:“难道还能恢复以前的宰相制度?” 陈子龙皱眉道:“这着实难为,宰相有宰相的坏处,内阁也有内阁的坏处,哪来什么万全之制度?” 陈子龙、方以智、侯方域这些人,都是看得比较清楚的,想要从制度上挽救大明。 可惜他们做官太晚,人微言轻。 历史上,他们上疏的内容各有差异,但都希望崇祯先理顺内阁、科道、六部权责。 中央各机构权责不明,还怎么治理国家? 陈子龙有一封奏疏,字里行间就看得出焦急,就差没有明说崇祯毫无担当。翻译过来是这样的:“陛下想干啥事儿,不要想着开导群臣,百折不挠去做便可,别一遇阻挠就不干了……陛下想推行政令,不要反复跟大臣商讨,让大臣听命行事便可,你听太多大臣的意见屁用没有!” 但崇祯就是没有担当。 想做一件事,自己不明说,暗示某个大臣去说。这件事的反对声音如果太大,崇祯立即就不做了,还让提出此事的大臣背锅。 想推行什么政令,崇祯害怕又做错,必然反复跟大臣商量,闹出乱子也是大臣们背锅。 崇祯的消息并不闭塞,他不但广开言路,让群臣多多建言,甚至还让民间百姓直接上疏。 太多的消息,等于得不到消息。 你一言,我一语,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崇祯整天面对无数信息,根本就无法正确决策。 介于此弊,方以智在南明小朝廷,提出废除三卫门(科道词林),不让傻逼言官乱说话,相应的实际职务改设六曹负责。 此时此刻,陈子龙想的并非做官争权,也不是去辩论分田是否正确,而是如果辅佐赵瀚创立制度。 陈子龙说:“新朝创立之后,六科绝对不能再有监察大权,否则迟早还要闹出乱子。大明若无六科坏事,党争起码能够减少一半!” 内阁是决策机构,六部是执行机构,六科夹在中间做润滑剂和监督员。 这种设计本身就有问题,又让监督,又让润滑。一旦诚心搞事,该监督不监督,该润滑不润滑,大明这台机器直接运转失灵。 张岱凑过来说:“确实应当上疏议事,六科可以保留,但监察大权必须取消!” 复社那些士子,让他们创新制度,或许还力有不逮。但挑出大明的制度问题,却一个个都很擅长,他们的各种建议,可让赵瀚避免重蹈大明覆辙。 几人一路讨论,已然来到京郊校场。 只见数千人列队,居然静止不动,仿佛几千具雕塑。 卢象观惊道:“此何练法?” 赵瀚笑道:“便当是习武站桩吧。” 戚继光练兵,也是先练队列,接着再熟悉号令,站军姿是赵瀚要求加的。 其余都差不多,只是形式不同而已。 戚继光也让士兵背军规,被旗令和操练之法,背错一条就打一下。 还要训练耐力和意志,戚继光谓之“练心力”,从而使得士卒百折不挠、不易崩溃。 练体力:操练时穿重甲,没有重甲就负重物。 练脚力:让士兵绑着沙袋跑步,跑一里不气喘才算合格。 练臂力:用特殊器械操练,比实战兵器更重。 戚继光的这些练兵项目,有些被赵瀚保留下来,有些被赵瀚增加改动内容。 引体向上啊,俯卧撑啊,这些基本都加进去了,并且主要用于惩罚。将动不动就打板子,改成罚练俯卧撑、跑步之类。 “总镇!” 李正带着军官前来拜见。 这个冬天,赵瀚再度扩军。 增设西院军5000人,由李正来统领。 增设骑兵2000人,由胡定贵进行训练,卢象观和刘坦公也会被扔去济州岛。 济州岛的战马实在太过垃圾,平均不到1米22的肩高,暂时只能编练骑马火铳兵。 增设上海水师,从郑芝龙那里,低价买了六艘战舰。郑芝龙的部将洪旭,带着少量水手投靠过来,负责统兵并训练海军。给他配些宣教官,士卒也是上海本地渔民,不怕上海水师变成洪旭的私人武装。 如此,赵瀚麾下的正规军,兵额总数达到三万五千多人,其中陆军人数为二万九千人。 茅元仪上前拱手:“拜见总镇。” 赵瀚还礼道:“可还住得惯?” “一切顺心。”茅元仪笑道。 茅元仪终归还是降了,估计不会再酗酒早死。 军事研究员而已,连军事理论家都谈不上。不可能让他过来统兵的,而是任职于军务司,负责总结改良大同军的各种军事制度。 同时根据大同士卒的训练、阵战之法,结合各部军官的心得,正在编撰最新版的《步军操典》。 之前也有《步军操典》,而且是赵瀚亲自编的。有些内容很先进,有些内容不切实际,每年都会酌情进行删改。 一炷香功夫过去,几千新编的正规军,还在那里站军姿。 赵瀚问打算从军的卢象观:“我之士卒如何?” “不动如山,真强军也!”卢象升为之感叹。 前几天下过大雪,校场边还有积雪未化,随意站着都觉得双脚发僵,更别提昂首挺胸列阵站立。 赵瀚对士子们说:“这些都是新兵,上个月才编练集训。” 新兵个鬼,全是操练三年以上的农兵,只不过刚转职为正规军而已! 今年还裁撤了一批正规军,年龄超过35岁,职务却在什长以下(包括什长),全部退休回家正常工作。发给他们一些退伍费,各城市的派出所优先聘用,也就是很容易应聘当警察。 不说别的,只论年龄,35岁以上的兵都不要,这兵员质量足以傲视全球。 这么说吧,哪天要是跟满清打起来,某座城池被鞑子军队偷袭,全城的警察就能组织百姓防守。 军姿训练结束,又走了一阵队列,这些士卒开始走动休息。 活动身体之后,绑着沙袋小跑热身,接着又是器械训练,火铳兵则在练习射击。 这些来参观的士子,虽然基本属于门外汉,但精气神他们却能辨别。仅那操练时的吼叫士气,就能碾压大明官兵,难怪赵天王一直打胜仗。 赵瀚手下的那些大将,黄幺、李正、江大山、江良、刘柱和黄顺,全都来自同一个小镇(及隔壁村)。 一个普通小镇,真能出那么多将才? 靠着士兵,一直打胜仗而已。胜仗打得多了,经验就变得丰富,统兵能力也练出来。 历代开国君主,似乎家乡都是一堆牛人,其实也是这么来的。武将如此,文臣同样如此,他们可以不断成长进化。 看看新中国的那些将军县吧,排名前五的县,只算开国之初,总共出了272个将军。 张岱悄悄对同乡说:“莫要想着自家田产了,就这样的士卒,天下谁人能敌?便是遇到关外鞑奴,怕也能战而胜之,十年之内必将夺回辽东!” 赵瀚把这些士子带来,就是要让他们看看军威,免得某些人心存不必要的幻想。 “唉!” 陈子龙暗自叹息,这些强悍士卒,若能为大明所用该多好,哪有这些年的丢城失地? 可转念一想,白杆兵、戚家军,也不可谓不强,还不是被文官武将给坑死了。这些强兵如果送给大明,估计一年时间就得废掉,因为肯定被克扣军饷,而强军又都是用银子喂出来的。 陈子龙问赵瀚:“总镇,如此强兵,军费几何?” 赵瀚笑道:“每个士卒的军饷,仅是关宁军的七成。不过全部发放实饷,且每日伙食更优,正兵每天必见荤腥,这也是一大笔开支。” “每天必见荤腥……” 此话让士子们咋舌,许多小地主出身的士子,都不敢每天吃肉啊! 难怪赵瀚占据数省地盘,麾下只有三万多正兵,仅每天的伙食就得耗费多少钱进去。 就在士子们观察练兵之时,赵瀚突然问柳如是:“你在县衙做文吏?” 328【只待新雷第一声】 陈子龙早就看到了柳如是,有些感慨,并无多想。 对于所谓心怀天下的士子而言,名妓不过是仕途不顺时的情感慰藉。 而今正逢鼎革之世,自己编审的《农政全书》,刚刚获得赵瀚的当众夸赞,明显是要被重用的,陈子龙满脑子都在想国家大事。 他见赵瀚与柳如是说话,立即就警醒起来,刻意装作不认识以避嫌。 柳如是则如男子一般,舍弃娇柔女儿态,干脆利落的拱手回答:“启禀总镇,我在庐陵县宣教科为吏,自己考上的,不是托了谁的关系。” “好好做事。”赵瀚微笑嘉许。 “遵命!” 柳如是铿锵回答,感觉语气有些做作,自己就在那儿笑起来。 “哈哈。”赵瀚也觉得有趣。 “哈哈哈哈!” 周围士子跟着笑,也不晓得在笑些什么。 柳如是突然对士子们说:“诸君,总镇可也是神童出身,吾曾得总镇旧日一诗作。不知诸君可曾闻?” 上位者的诗,只要写得不烂,大家肯定要捧臭脚。 张岱颇感兴趣,拱手说:“洗耳恭听。” 众人竖起耳朵,柳如是当即朗诵:“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好诗!” 陈子龙立即会意,赞道:“诗者寄托之情,不得已之志也。此志非仅以适己,将以施诸远也!” 这既是精准拍马屁,也是陈子龙的真实想法。 他认为诗以言志,不仅要抒发个人情感,更要起到反映社会和时代的作用。在后世,他被誉为“明诗殿军”。 柳如是吟出赵瀚这首诗,陈子龙又阐述两句,立即定下新朝诗歌创作的基调:关怀民间疾苦! 或者说,不要整天伤春悲秋。 赵瀚微笑道:“诸君切莫多想,诗词文章,寄托情思也是极好的。宗子的《湖心亭看雪》,我便格外喜欢。” 众士子之前羡慕陈子龙,此刻又羡慕张岱,又是简在君心之人啊。 张岱拱手说:“幽趣散文,贻笑大方。” 赵瀚颇为感慨,对张岱说:“崇祯五年十二月,君往西湖赏雪……那一年,我先是提出《格位论》,得罪许多道学先生。又被小人暗算,铅山县的师爷,诱我去县衙逮捕下狱。” 关于赵瀚的身世遭遇,早就传得五花八门,谁都搞不懂哪件事是真。 卢象观忍不住问:“总镇真的火烧县衙?” 赵瀚笑着说:“当时年少轻狂,受不得鸟气。便宰了师爷和典史,一把火烧掉县衙,跟老师一起浪荡江湖。” “可是总兵府的庞先生?”陈谦吉忍不住问。 赵瀚点头说:“便是庞先生。庞公乃辽东将门士子,全家皆为鞑奴所害,又遭大明官员排挤。他说他想造反,我说我也想造反,一拍即合,便造反了。哈哈,此因缘际会也。” 众人叹息之余,又有些心驰神往,能够想象那副画面。 一个即将被陷害下狱的少年,单枪匹马杀官烧衙,带着眼睛半瞎的老师,浪迹江湖走上造反之路,几年时间就闯出偌大的事业。 明代中晚期,由于政治败坏,社会矛盾激烈,极为推崇英雄主义。 他们一边鄙视武将,又一边喜欢英雄豪杰,赵瀚和庞春来无疑就是英雄豪杰。 柳如是笃定赵瀚精于诗词,趁机说道:“今日冬至,名士汇聚,总镇何不作诗一首?以勉励天下读书人。” 赵瀚扫了柳如是一眼,笑问:“柳君是让我做诗词皇帝?” “不敢。”柳如是连忙低眉。 夏允彝拱手道:“还请总镇不吝赐教。” 赵瀚笑着说:“既是冬至,那就来一首跟冬至相关的。造物无言却有情,每于寒尽觉春生。千红万紫安排著,只待新雷第一声。” “总镇豪情万丈,我等佩服之至!”众士子纷纷赞叹。 一首很普通的诗,结合赵瀚的身份,瞬间显得无比豪迈壮阔。 既可以理解为天下危亡,便如凛冽寒冬,赵瀚于逆境起兵,恰似新雷震彻,给万民带来春的希望。 又可理解为万物萧瑟、民生凋敝,赵瀚决意匡扶天下,振臂一呼,万众响应,从此社稷安定、富庶繁荣。 “总镇,营外有二人求见。” “带他们进来。” 却是钱谦益、谢三宾、徐霞客匆匆赶来,他们家里都被分田了。 钱家一门九进士,自是个超级大地主。但早就已经多次分家,钱谦益手里只有2000多亩地,家中每人保留20亩,仅被分走1600多亩而已。 钱谦益手里还有许多店铺,这几年也各种卖掉,换成钱财用于收藏书籍。 谢三宾来自宁波大族,家里有人搞海贸走私。 徐霞客来自江阴大族,土地众多,同时还搞纺织工厂。 被分田之后,又因人多被迫分家,他们这几个月忙于家产分割。理顺家产之后,三人坐拢来合计,干脆合伙做生意算球。 谢三宾家里有几条海船,自己还在山东剿匪得银几十万两。他出钱出船出人,徐霞客、钱谦益负责集散货物,共同在新建的上海港做海贸生意! 合作事宜理顺之后,交给家人打理,他们才结伴跑来江西。 “这位便是柳君?” 钱谦益和谢三宾两个老色批,早就久闻柳如是的大名,而且读过柳如是的诗词作品。 此刻柳如是没有穿吏服,而是一身儒服袄子,发髻竖起做男儿打扮。女扮男装,依旧无法掩盖其姿色魅力,反而更添几分潇洒中性之美。 他们虽未表现失态,却不时往柳如是身上瞟。 众人离开军营校场,钱谦益自诩文坛领袖,紧紧跟在赵瀚身边,其他人也不好去抢位子。 “自古皆言重农抑商,总镇却是重农兴商,”钱谦益拍马屁说,“无农不稳,无商不富,这是极好的。听闻总镇兴建上海港,老朽即联络象三、振之,三家合伙创建商号,还在上海领了贸易牌照。” 赵瀚有些诧异:“虞山先生也做生意了?” 钱谦益笑道:“老朽只是搭建框架,生意自有家人打理。” 赵瀚扫了三人一眼,心想这生意估计要黄,今后指不定闹出什么股权纠纷。 徐霞客突然问:“听说总镇有一个探矿队?” 赵瀚点头说:“正在湖南探矿。” “老朽或可加入。”徐霞客是被匪寇搞怕了,想加入探矿队,顺便游山玩水写日记。 赵瀚笑道:“你去总兵府领块牌子吧。” 在澳门抓到一个洋鬼子,说是东印度公司的探险家。赵瀚下令组建探矿队,洋鬼子作为副手,结果发现洋鬼子是个水货。 或者说,此时欧洲的探矿专家都是水货,技术和理论都不如大明的探矿专家。 如今,探矿队正在湖南益阳。 从唐宋时期以来,益阳南部经常发现狗头金,偏偏总是找不到大型金矿。那个地方很神奇,新中国建立几十年之后,还偶尔发现狗头金,一块狗头金能有十斤左右。 大明官方也去探过,前后动用几十万人,分别在好几个县开挖,最后开采出的金子,还他妈不够人工钱。 当然,也有官僚主义的原因。 皇帝听说哪里出了金银,就派人过来勘探开采。中央的矿使到了地方,不分青红皂白,立即勒令地方官征发役夫挖矿。 比如万历时期,遂昌已知银矿已经采尽,剩余银矿的品位非常低。太监竟然虚报七十三处银坑,让知县汤显祖立即开挖。 汤显祖挖了一年,气得直接辞官,因为开采成本太高。产银不够抵开销,反而耽误了农业生产。 唉,也不知道赵瀚的探矿队,能否在益阳发现大型金矿。 反正据现代勘探所知,益阳有金矿脉150多条。赵瀚不懂矿产勘探,搞不清楚为啥狗头金频出,历代却在益阳找不到富矿。 士子们各自散去,赵瀚回到总兵府。 “人中,你可知柳君住处?”钱谦益私下找到陈子龙。 陈子龙很想一脚踹过去,微笑说:“不知。” 钱谦益又去问其他士子,还是没打听到,最后干脆往县衙写信,翌日让人送信到柳如是的工作单位。 柳如是不仅收到钱谦益的信件,而且收到谢三宾的信件,都说要在白鹭洲组织文会,邀请她去讨论文学艺术。 “他们这是何意?”回到住处,柳如是问林雪。 林雪笑道:“他们还以为是旧朝呢,只把女子视为玩物。却不仔细思索,妹妹乃县衙吏员,怎能嫁给他们做妾?岂不是在打总镇的脸!妹妹之前与他们相识?” 柳如是摇头说:“一次也未见过。” “那就不要理会,”林雪说道,“我等从良女子,更应洁身自好才是。” 收到钱谦益、谢三宾的信件,柳如是感到莫名其妙。但她枯坐房中,却突然想给赵瀚写信,当即写了一首情诗倾诉暗恋。 情诗写好,柳如是自己默读,读着读着就觉脸红,害怕赵瀚觉得此诗太过轻佻。 思来想去,干脆誊抄一首旧作,寄出去请求赵瀚点评。 这是一首悼念于谦的诗,去年在杭州游于少保祠所作。 以此诗相赠,也是隐隐表达对赵瀚的崇敬之情:“少保绝世人,功名寄辽廓……自公替凌后,几人称荦卓。所以徒步客,恸哭霸王略。” 329【百无一用是书生】 总兵府门口,有一个信箱。 任何人都可往里面投信,官吏皆不得拆阅,赵瀚每隔十天会亲自拆封。 乱七八糟的信件一大堆,基本上,赵瀚都只扫一眼,然后扔进垃圾桶里回收。军票、官票的造纸材料,就是桑皮纸加公文废纸,各地官府的废纸都要统一收好。 偶尔言之有物的信件,赵瀚会让秘书过来,把信中内容妥善记录,然后交给相关衙门处理。 郑森已经回来了,坐在旁边帮忙拆信:“济州岛的朝鲜废主,双眼被石灰糊过,几乎是全瞎了,而且身体也不好。胡(胡定贵)、王(王尧臣)二位将军说,等上海水师练好了,可去江华岛劫出朝鲜废世子。” “那有得等了,训练海军,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赵瀚两秒钟扫完一封信,顺手扔进垃圾桶里。 郑森又说:“济州岛的马太矮了,勉强骑乘可以,但上了战场,肯定跑不过高头大马。两位将军,请求尽快搜集优良马种。” “暂时只能将就着用。”赵瀚表示无奈。 赵瀚已经在搜集马种了,肩高超过1米3的马,各地官府就愿高价购买。虽然也矮得很,至少比济州马更高,聊胜于无吧。 什么十匹马当中,只有一两匹能做战马,这种说法纯属扯淡。 只要肩高达到一定标准,所有马儿都能当战马。但是必须精心喂养,而且要喂大量精料,这种喂法对劣马来说太过奢侈。 因此在马匹足够的时候,都是挑选最好那批悉心照料,其余马儿则当做驽马来喂养。 在极度缺马的状况下,甚至可以骑着骡子打仗……张献忠、李自成就干过,部分老卒骑着骡子行军,骑一阵还得让骡子休息片刻。 赵瀚一边看信,一边跟郑森闲聊,突然他拿着封信不说话了。 郑森也没偷看,只低头继续拆信。 赵瀚读着那首悼念于谦的诗,忍不住摇头一笑,柳如是的诗词明显在转型期。 在崇祯十一年以前,柳如是的诗词作品,并未逃脱传统名妓的窠臼。 可随着时局愈发败坏,柳如是的诗词也愈发激扬,甚至可以说变得愤懑而豪迈。 “天下英雄数公等,我辈杳冥非寻常。嵩阳剑气亦难取,中条事业皆渺茫……吾欲乘此云中鹄,与尔笑傲观五湖。” “峥嵘散条纪,慷慨恣霸王。与论天下事,历历为我伤……读书兼射猎,不屑夷门傍。惜此然诺心,十年不得扬。逢君青冥器,往往无尽藏。知己真难酬,中夜恒怏怏……” “君言磊落无寻常,顾盼纵横人不知。当年颇足英雄才,至今猛气犹如斯。我闻起舞更叹息,江湖之色皆奔驰。即今天下多纷纷,天子非常待颜驷。” “丈夫会遇讵易能,长戈大戟非难为。一朝拔起若龙骧,身帅幽并扶风儿。大羽插腰箭在手,功高跃马称精奇……千秋以是垂令名,四海因之争心期。嗟哉凤凰今满野,有时不识如山鵗。” “君家北海饶异略,屠肆知为非常姿。一旦匿之心胆绝,三年天下无猜疑……揽君萧壮徒扼腕,城头击鼓鸟夜呼。伟人豪士不易得,伟人豪士不易得,得之何患非吾徒。” 只看这些诗句,你能猜出是名妓所写? 在另一个时空,江山破碎,沧海横流,百姓生灵涂炭。柳如是写这些诗句的时候,恐怕幻想着自己是男儿身,挎弓跃马亲自去战场杀敌。 可惜,她只是个名妓,身边没有豪杰猛士,只有一个水太凉的文坛宗师。 赵瀚读罢眼前这首诗,忍不住有些唏嘘感慨。 恐怕这个时空的柳如是,不会写出那么激昂的诗词,都是剧烈社会动荡所催逼出来的。 最好别有! 赵瀚感觉挺有趣的,随便抄几首诗作答吧,顺便通过柳如是之手,以诗歌传达自己对文人的期许。 之前那两首诗,也不是赵瀚随便抄的,都含有一定的深意在其中。 用空白信封装起来,赵瀚递给郑森说:“交给庐陵县衙宣教科文吏柳隐。” 郑森立即去跑腿儿,他出示腰牌来到县衙,问道:“谁是柳隐?” “里面。”一个小吏顺手指去。 女的? 郑森随军出征时,柳如是刚做实习生,自然不晓得庐陵县有个奇女子。 “可是柳隐?”郑森过去问道。 柳如是起身说:“正是。” 郑森交出信件,低声道:“总镇信函。” “多谢。”柳如是颇为欣喜。 拆开一读,先是愕然,随即微笑。 赵瀚把原诗的名字给改了,整首诗的格调立即大变。 《转赠诸君》 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 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原诗的含义为:我没考上,心情不好。漂泊江湖,四处碰壁,真他妈惨。加油,加油!千万不要气馁,肯定能遇到懂我的人。 加上赵瀚的身份,又让柳如是转赠给那些士子,诗义顿时就变成:你们苦读诗书却无用,满腹才华难以施展,那都是遇到昏君奸臣。只要好好做事,我这里肯定能让你们发光发热。 柳如是细细体会揣摩,已然明白赵瀚的意思。 她拿回出租屋里,将此诗递给林雪:“天素姐姐,这首诗是总镇所作,专门写给士子看的。你下次参加文会,可以帮忙传出去。” 林雪读罢,不禁叹息:“此诗若传到北方,怕有无数士子,抛家舍业也要南奔。” “确实。”柳如是点头说。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此句道尽读书人的辛酸,但凡科举屡次落榜,或者郁郁不得志的士子,都能被这首诗给看得痛哭流涕。 他们会把赵瀚视为知己,会认为赵瀚是可以投靠的明主! 还有一个月就过年,许多士子都回乡了。要么老老实实做吏员,要么学习数学等着今后科举。 钱谦益、谢三宾两人却留下,拉着其余士子,隔三差五开文会。 “柳君又未至吗?”谢三宾忍不住问。 林雪笑着说:“她是官府中人,整日案牍劳形,实在没时间参加文会。” 宜兴举人周世臣叹息:“赵总镇自是英雄,却有三样不好。其一,分大户之田,其政如寇也;其二,以士人为吏,寒尽读书人之心;其三,用女子做官,败坏礼教甚矣!” “颖侯兄,慎言!”旁边的士子提醒。 周世臣笑道:“我只说总镇三样不好,其他样样都好。不因言获罪,便是极好的,他心胸开阔,我也只发发牢骚。” 周世臣诗画皆精,又兼出身大族,哪里愿意从小吏做起? 这种人很多,个个满腹牢骚。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士绅大族非常软弱。 就好像普京当总统,收回俄罗斯的国有资产,看似很难办到的事情,但只抓了一个富豪,就吓得其他富豪老实听话。动辄几十上百亿美元的资产,富豪们依旧乖乖交出。 地主们也是如此,无法反抗就直接躺平呗。 周世臣家里就躺平了,还眼巴巴跑来江西,请求开科取士做官。这些都干不成,也就只剩下发牢骚,而且舍不得离开江西,继续留下等待做官的机会。 休宁举人吴闻礼说:“总镇自有政略,我等如何能改之?唉,我过几日便回乡为吏。你我皆为举人,可直接去官府观政,明年肯定能做吏员。三五年之后,知县也能做得。若是放在大明,还得苦苦考进士,不知多久才能金榜题名。我这几日仔细思考,其实从吏员做起也好,说不定咱们这辈子都考不上进士。” “小吏,贱役也!士子如何能为之?”周世臣痛心疾首。 钱谦益突然笑道:“莫要多说,今日文会,不谈政事。” 林雪说道:“今天柳妹妹虽然没来,却让我带了一首诗,听说是总镇让她转交给诸君的。” 钱谦益愕然,猛觉不对劲:“柳君跟总镇很熟?” 林雪笑而不语,故意让钱谦益多想。 吴闻礼说道:“总镇是个真诗人,之前那两首皆不俗,这次又写了什么诗?” 林雪拿出自己誊抄来的:“诸君请观之。” 谢三宾接过,朗诵道:“《转赠诸君》: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众士子听罢,瞬间全场无声。 包括钱谦益在内,都对此诗深有感触,联想起自己这些年的境遇。 “百无一用是书生,百无一用是书生……” 吴闻礼反复沉吟,想到自己的母亲程氏,年纪轻轻便守寡,悉心抚养他成人。自己少年考得秀才,乡人皆赞神童。后来屡试不第,科举无望,又四处碰壁遭人白眼。中举之后好歹获得尊重,却又考不上进士,无法做官施展抱负。 天下大乱,社稷倾覆,自己只能干看着,岂非百无一用是书生? 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这两句更似他半生的写照,好像这首诗就是写的自己! 吴闻礼惨然站起来:“总镇知我也,我亦当知总镇。诸君告辞,我回乡为吏去了,就不配诸位在此蹉跎。” “告辞!” 又有几个士子起身,文会也不参加了,全都选择回乡做事情。 给这些人讲大道理没用,一首诗让他们共情就够了。 看完这首诗,还赖着不走的,纯属冥顽不灵之辈! 钱谦益的关注点,却在赵瀚与柳如是的关系上面。他不怕没有官做,只怕得罪了赵瀚,为一个女人不值得啊。 330【大同正音】(为上仙齐天大佬加更) 钱谦益害怕赵瀚误会什么,第二天便去总兵府求见。 他稀里糊涂被带进一个院落,却见院子里坐满了人。除了赵瀚、庞春来、李邦华等人之外,还有陈茂生、柳如是以及许多名士,甚至还有各地的戏子名角。 “虞山先生来得正好,且坐下一起议事。”赵瀚微笑道。 亲卫搬来凳子,钱谦益靠前坐下,搞不清楚今天在开什么会。 赵瀚解释道:“我欲规范各地语言,虞山先生有何法子可以推行?” 钱谦益回答道:“召集学者,修订正韵便可。” 赵瀚摇头道:“并非正音雅言,而是让士子与黔首,各省之间皆可交流。” “那不可能!” 钱谦益吓得当即站起来,拱手说:“总镇,如此做法,无异于消灭各地俗语,强行推广可能会闹出大乱子。” “唉!” 赵瀚一声叹息。 规范各地语言这件事,赵瀚早就在着手了,但越是深入了解,越是不敢颁布命令。 强行把某地语言,作为“普通话”进行推广,不但是在消灭各地的方言,而且还要推翻中国上千年的音韵规则。 这是在跟全天下的读书人做对! 中国古代一直都有“普通话”,即:雅言、正音、官话。 历代正音都是一脉相承的,皆为洛阳太学的读书音。 洛阳太学读书音,又称中原雅言。 它并非河南方言,而是一套读音规则,通过反切来规范读音。 只要学过这套规则,不管你来自北京、广州、成都、昆明,不管你方言有四声、五声、六声、七声,大家都可以非常流畅的进行交流! 这套规则,只约束音类,不约束音值。 因此每个地方的读书音,都会有很大出入,但又是彼此共通的。 这套读音规则是两千年来,维系中国统一的重要因素,其伟大作用并不输给文字统一。它可以将各地方言,统筹进同一系统,在没有收音机和电视的古代社会,这是最便捷、最有效的注音手段。 赵瀚现在要做的,却是去打破它! 说这么多,可能大家不理解,必须讲得更直观一点。 现代汉语是二级机构:普通话—方言。 古代属于三级结构:雅言规则—各地读书音—各地方言。 陈茂生突然说:“强行推广,也不是不可以,咱们唱戏的不就记住了吗?” “不错。”在场的戏曲名角纷纷附和。 不分天南地北,全国所有戏曲,念白都是正宗官话。 赵瀚笑问:“如果强行推广,该以中原雅言为正音,还是以江左旧语为正音?” “无所谓。”众人笑道。 明代有两本权威著作,一本叫《洪武正韵》,一本叫《交泰韵》。 由于作者不同,《洪武正韵》偏江淮话,《交泰韵》偏中原音。 李邦华突然说:“便以《洪武正韵》为准吧,明初在各地屯田,江淮话使用地域更广。” “真要这么做?”钱谦益惊骇不已。 赵瀚说道:“我并非要废除雅言,而是以江淮话为准绳,令各地百姓都能语言沟通。” 钱谦益说道:“总镇推行三年教育,今后遍地皆为读书人,人人都能通晓读书音,自然人人都能交流无阻。为何还要强行推广江淮话?” 赵瀚解释说:“我打算编一部字典,重制切音(拼音)之法。以此让蒙学孩童,两三个月就能自行切音,自己翻着字典学习生字。” “天下哪有这般轻松法门?”钱谦益完全想象不到。 赵瀚笑着说:“不试试怎么晓得?先确定模范音,到底该几个声调?还要不要保留入声?” 这个问题,把众人都问愣住了。 钱谦益硬着头皮说:“七声吧,至于入声,自当保留。” 赵瀚揶揄道:“崇祯皇帝说话,有没有带着入声?” “没有。”李邦华、钱谦益同时摇头。 “那就保留入声。”赵瀚笑着说。 保留入声跟皇帝无关,而是除了北方部分地区之外,此时全国各地方言都有入声。 后世的普通话,是没有入声的。 普通话有四个声调,赵瀚今后颁布的“正音”,可能会有七个声调。 赵瀚没法按照后世的普通话来推广,因为那玩意儿,除了他之外谁都不会说。 赵瀚问道:“谁愿担任‘大同正音’的编撰总裁?” 无人回答。 这玩意儿太扯淡了,大家都没有头绪,不敢轻易揽下瓷器活儿。 柳如是突然举手说:“要不……我来做总裁?” 赵瀚微笑看向钱谦益:“虞山先生觉得呢?” 钱谦益知道自己跑不掉,欲哭无泪道:“那我便毛遂自荐吧。” 赵瀚对柳如是解释说:“我并非轻视女子,也不是鄙夷柳君才学。而是强行推广大同正音,本来就会遭到很大阻力。若是女子为总裁,那些抗拒之人便又有说辞。虞山先生则不同,他是文坛宗师、士林领袖,想必天下士子是服气的。” 钱谦益很想骂娘。 天下士子服气个屁啊,这套正音强行推广,不知要引来多少人痛骂。 大家不会仇恨赵瀚,怒火将对准他钱谦益! 各地方言,好比不同的系统。 传统雅言,就是制定一套规则,让这些方言系统可以兼容,但必须要转化为相应的读书音。 赵瀚准备推行的大同正音,则是以一个方言系统为标准,覆盖其他所有的方言系统。 三级语言结构,简化为二级语言结构。 不但能让各地百姓使用统一语言,而且可让孩童的学习速度成倍提升。 郁闷之余,钱谦益又有些兴奋。 他作为大同正音的编撰总裁,这辈子肯定被骂得狗血淋头。但如果真能成功推广,百年之后,他将青史留名,被后世誉为正音宗师! 身前骂名,身后美名。 赵瀚笑道:“虞山先生,我给你五十块牌子,你可招来五十为大儒,最好是精通音韵之学的。你们一起编撰大同正音,记住,各省都要选几个,不能局限于江南,否则搞出来的就是江南正音。” 钱谦益听到这话很想去死,他苦着脸说:“各省语调皆不同,非得打起来不可!” 赵瀚笑道:“打不起来,以《洪武正韵》为准绳,以江淮话为模范,遵循中原雅言即可。” “遵……命。”钱谦益有气无力。 一张卫生纸都有用处,钱谦益不就找到用处了吗? 赵瀚看向柳如是:“你想却编大同正音吗?” 柳如是回答:“在下亦通戏曲,正音并不落后于人。” 赵瀚又对几个戏曲名角说:“虞山先生编好正音之后,你们对照着唱戏,感觉不对就说出来,让他们重新修改编撰。” “是!” 那些戏曲名角很高兴,想不到自己还能参与这种大事。 赵瀚说道:“其他人都退下吧,钱谦益、柳隐暂时别走。” 众人作揖告退。 院子里只剩三人,赵瀚对钱谦益、柳如是说:“秦皇之功业,首推书同文。而你们要做的,则是语同声,你们应该理解有多重要吧?千百年之后,名士大儒皆已作古,你们二位却青史留名。”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柳如是热血沸腾,她身为女子,终于能做大事了。 钱谦益说道:“定然竭尽全力而为。” 赵瀚笑着招手:“来来来,给你们看些字母。” 钱谦益、柳如是走过去,赵瀚解开黑板上的白布,只见上面写着些乱七八糟的符号。 拉丁字母。 拼音之法必须推行,可以原创符号,晚清就有人自创符号搞拼音。 但中国人自创符号,难免脱胎于偏旁部首,容易形成某种误导。 于是,中国大陆采用拉丁字母来拼音,中国台湾采用模仿日语假名来拼音,其实两者采用的都是同样原理。 而这个原理,源自传统的雅言,就是那套能兼容各地方言的读书音规则。 赵瀚指着黑板:“这些是声母,这些是韵母。” 学过雅言切音法的,此刻一听就懂,钱谦益、柳如是二人,立即明白那些字母是干什么的。 甚至,赵瀚都不用解释,声母和韵母这两个词汇的含义。 声、韵、母,本身就是音韵术语。 赵瀚见到他们的反应,顿时更加高兴,士子们接受起来很容易啊,只需强行记住字母的读音便可。 “你们自己读吧。”赵瀚说道。 每个拉丁字母旁边,都有汉字注音,赵瀚还写了几个声韵母组合的例子。 两人看着汉字注音读了一阵,赵瀚又写出现代汉语的四个声调:“这是声调,我自己创了四个,剩下三个你们自己创制。” 钱谦益随便选取几个汉字,试着用拼音法进行切音,猛然叹息说:“虽然粗浅,但确实易于蒙童学习。但已偏离正韵之法,此正音一旦推广,假以时日,各地土语皆要消亡矣。” 赵瀚说道:“自古语言如文字,本来就在变化,而变化之方向则是由繁入简。我不但要简化音韵,还要简化汉字,若有多种写法,选取最简单最合理那种。” 钱谦益感慨:“总镇之志,今日方能窥测一二。” 赵瀚不搞强行简化,只是挑选简笔字作为标准字。 比如“無”和“无”,已经通用好几百年,意义和用法都一模一样,为什么不把“无”作为标准字形? 柳如是看着赵瀚离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真伟男子也!” 钱谦益当没听到,他不敢再招惹这位奇女子,更怕得罪了刚才那位伟男子。 331【南归】 转眼便是崇祯十三年春,钱谦益领到差事已经一个月。 北京。 侯恂、卢象升、孙传庭、方孔韶、熊文灿、李逢申……这一大堆“罪臣”,齐刷刷走出诏狱。 他们算是被释放得比较晚的,因为家人都是从南方赶去,带着银子一路奔波到刑部赎人。 朝廷彻底没钱了,崇祯正在想办法,罚银子赎罪臣便是其中之一。 生财效果还不错,而且并未招惹太多非议。 因为诏狱里的那些罪臣,很多都是办砸了事情被关的,甚至是莫名其妙被问责下狱的。 “诸君珍重,告辞!” 李逢申朝着众人拱手,坐上儿子李雯雇来的马车。 卢象升也抱拳说道:“告辞!” 卢象升的弟弟卢象晋,跟李雯同雇一辆马车,他们是要结伴回江南的。 “唉!” 孙传庭摇摇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熊文灿领着儿子,直往亲家的府邸走。他跟阁臣姚明恭是老乡,很早就结为姻亲。熊文灿能获得杨嗣昌赏识,很大程度是因为姚明恭的推荐。 去跟亲家拜别便离京,熊文灿已经打定主意。 方孔炤、方以智、侯恂、侯方域,两对父子慢悠悠散步。 “南方形势如何?”侯恂问道。 侯方域回答:“江左、江右、广东、福建,皆为赵瀚所据。湖广一分为二,改长江以南地域为湖南省。” “看来那赵贼,已经为侵吞整个湖广做打算了,”方孔炤笑道,“今后定要重新划分的,只有洞庭湖以南才称湖南。” 侯恂摇头叹息:“下狱三年,物是人非,时局已败坏至斯。”他停步转身,问道,“潜夫兄,可是打算回乡去投那赵贼?” “再说吧。”方孔炤答得模棱两可。 两人也没啥好说的,并走一阵,便各自分别。 分开之后,侯方域对父亲说:“闯贼肆虐河南,各地皆结寨自保,咱家也在募兵结寨。” “回家再说!”侯恂道。 河南的士绅豪族们,已经完全进入乱世模式。 往往一家或几家,修寨子武装家奴,不求杀贼,只求自保。流寇来了就送粮食,一般情况下,只要给足粮食,流寇就懒得浪费力气攻打。 另一条街。 方以智对父亲说:“姑父已做了施州知府。” “知州卫?”方孔炤确认道。 方以智解释说:“赵瀚把施州卫改为施州府,府治便在施州(恩施),并将巴东、建始也纳入其下。施南、容美、石梁、金峒等土司,全部改土归流,还有一些土司被撤销。” “土司没有造反吗?”方孔炤惊讶道。 方以智说道:“从去年夏收,一直到现在,赵瀚的大同军,已经跟施州土司打了七个月。” 方孔炤叹息道:“赵贼还是太急了,改土归流须得长期经营,哪是一朝一夕能办成的事?” 方以智说道: “这次不一样。赵瀚占领施州之后,立即给施州、剑南等卫所的军户分田。又给周边的汉化苗人(多为土家族)分田,还宣布整个施州府,免除三年田赋,鼓励汉人和苗人开荒。” “获得汉化苗人效忠之后,又以这些苗人为向导,剪除周边不听话的土司,强行改土归流。以汉人为主官,以汉化苗人为佐官,勒令不得歧视苗人,到处宣传汉苗一体政策。” “他们的农会很厉害,在苗人之中,也组建起农会。那些连汉话都不会说的苗人,因为分田、免赋,不用再服徭役,也都反过来帮着官府去打土司。” “打了半年,一些小土司手下的兵,几乎全都跑去赵瀚那边。” 恩施的少数民族非常多,主体为古代巴人后裔,但在明代被统称为苗民、土蛮。 大量少数民族同胞,包括各处军户,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给他们分田,给他们带去红薯等作物,给他们免除三年粮税,给他们免除各种徭役。革命热情立即被点燃,一些小土司,根本不用大同军动手,土兵和土民就自己杀了。 半年下来,只剩大旺、三毛、腊壁峒、木册、西坪、唐崖六个土司,黄幺留下2000正兵、2000农兵,慢慢配合知府征讨。 这里其实都是些小土司,每个土司麾下,撑死能有几百个土兵。征讨土司就跟剿灭土匪差不多,打得慢纯粹是路不好走,真正交战时往往一击便溃。 方孔炤叹息:“你姑父是被发配了啊。” “非也,”方以智解释说,“赵瀚用人,越看重谁,就越派给苦差事。一旦把事办成,必然获得高升。姑父若能把施州府治理妥当,今后很可能直升布政使。” 方孔炤笑问:“你为何这般了解?” 方以智说道:“姑父多次写信过来,让孩儿早点投靠赵瀚。如今父亲出狱,便无后顾之忧,孩儿是要去吉安府的。” “一起去吧,我也想去江西看看。”方孔炤对朝廷彻底失望。 父子俩没走多远,突然一骑奔来。 “方御史,”行人(皇帝使者)下马说道,“陛下有口谕,请方御史暂留京城,择日宣读任命诏书,还会赐予尚方宝剑。” 听到这话,方孔炤怒火中烧,差点想要当场唾骂崇祯。 把老子关了一年多,让家属交银子赎罪,刚出狱两条街就要复官? 真想重用老子,就不会直接复官吗?纯粹是想多捞一笔赎罪银! 方孔炤当即答应,在北京外城寻了家客栈,父子俩隔日一大早便开溜。 卢象升坐在马车上,一路无言。 北京城里,竟然也饿殍遍地,到处都能看到乞讨之人。 出城之后,田野荒芜,许多勋贵的土地,居然都长满了杂草。 “为何如此?”卢象升难以置信。 卢象晋解释说:“勋贵士绅,盘剥日重。今春又是大旱,许多佃户不愿再种地,成群结伙做盗贼去了。若非洪督师(洪承畴)奔波剿贼,百姓都不敢出城,愚弟此次携银北上,好几次差点被盗贼洗劫。” 卢象升无言以对,不知说什么才好。 古代地租,基本不会分成,都是在交定额租。 不管风调雨顺,还是天灾人祸,佃农都得交那么多租子,顶多请求地主少交一些。而今连年大灾,地里产出的粮食,还不够农民交租,谁他妈愿意种地? 北直隶还好些,河南的许多州县,已经可以用十室九空来形容。 并非都饿死了,而是大量逃荒去外地,或者干脆起义造反,反正谁种粮食谁傻逼。 卢象晋说道:“今春的北京米价,七两银子一石。” 卢象升听得目瞪口呆,难怪崇祯愿意释放罪臣,只要交了赎罪银就放归。这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再不赶紧把监狱腾空,犯人的伙食费都给不起。 卢象晋笑着对李逢申说:“上海开埠,兴建海港,已经彻底开了海禁。” “倒也是件好事。”李逢申笑道。 李逢申、李雯父子便是上海人,家里也搞些贸易,通过渔民走私给海商。 但毕竟属于南直隶,上海走私查得很严,外加可以走长江运去北方,因此上海的走私现象远远轻于广州。 如果开海随便做生意,对李家来说也算一条财路。 李雯说道:“父亲,孩儿欲投江西,父亲也一起去吧。” 李逢申摇头:“几年诏狱,不愿再做官了。” 明末的诏狱生活还算不错,只要给足银子,狱卒一般不会苛待。 实在是崇祯经常抽风,隔三差五扔一堆进来,指不定哪天又复官高升,最好不要轻易跟这些罪臣结仇。 众人坐船南下,一路过了徐州,才算从地狱重回人间。 山东都已经遍地饥荒! 在桃源水驿时,他们碰到一群士子,有人甚至拖家带口南下。 卢象升过去询问:“朋友是要南迁吗?” 一个士子拱手回礼:“在这北边,百无一用是书生。去了南边,自有施展抱负之机遇,赵先生必为开国圣主也!赵先生那首《转赠诸君》,便是写给我等北方士子看的!” 这首诗传得如此之快,自然离不开徐颖的功劳。 徐颖已经搬去淮安府居住,在运河沿岸的各府县,专门去学校发放宣传物。 每个月都有读书人,结伴南下投靠明主。 特别是那些贫寒士子,他们在北方看不到希望。于是变卖仅有的家产,“飞蛾扑火”般去往南方,他们甚至有可能半路饿死。 留在北方也是死! 徐颖开始雇佣船只,山东、南直隶的运河沿线来回航行。只要能背出《大学》原文,就可免费坐船南下,而且还提供简单伙食。 这些读书人抛家舍业南下,赵瀚可以放心任用,没有那么多利益牵扯。 卢象升他们几个,干脆也换乘“士子船”。 船舱之中,贫寒士子为多,而且几乎都饿死过家人。 看他们的情况就知道,一个个衣衫褴褛,每家平均只有两三人,有的甚至已经孑然一身。 “诸君莫要沮丧,天下之大,必有我等容身之处!” 一个士子站起来,穿着破烂的儒服,振臂呼喊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声音越来越响亮,船舱里所有人都在背诵,黯淡的光线之中,人们的眼睛却迸发出神采。 “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 引导众人情绪的读书人,可以算是托,但确实是真实的,属于刚发展起来的北方大同社士子。 卢象升听得热血沸腾,同时又毛骨悚然,他感觉眼前这股力量能够掀翻一切! 坐船辗转来到南京,有人在码头读告示。 却是钱谦益也不知找谁帮忙,直接贴告示邀请名家,一起去编撰《大同正音》,而且办公地点在魏国公留下的一座园林。 北方连饭吃都不起,南方竟然在编著音韵书籍。 一众士子只看那告示,就已经热泪盈眶。 盛世典籍,他们从地狱中逃出来,却仿佛看到一个煌煌盛世。 332【物理】 魏国公徐家,在南京有十几处园林。 “大同正音”编撰组,被安排在四锦衣东园,里面光是亭子就有十多个。 方以智先是返回桐城老家,然后带着几大箱稿件,重新前往南京应聘编撰人员。几大箱稿件当中,有大概两三斤稿件,是专门研究音韵知识的。 《切韵声原》他已经编完,《医学会通》也已经编完,《删补本草》还需要走访搜集资料。 至于《物理小识》,正在编写当中,他已经足足写了九年。 “请问,虞山先生可在?”方以智问道。 门房是个伤残军人,推出个册子说:“自己登记,报上姓名、籍贯,领了牌子就能进去。” 方以智抱着书稿进入园林,一栋楼阁的大堂之中,二十多人正吵成一团。 方以智来到大堂,竟无人理会,因为大家都忙着争执。 站在旁边仔细聆听,方以智直接愣住了。 哪有这么编撰正音的? 现代汉语由声母、韵母、声调组成,古代汉语也差不多。 但历代雅言的详细规范,只有声母和韵母的切韵规则,对声调的要求非常笼统。因此同一个字,可被不同方言切出类似的音韵,达到“和而不同”可彼此交流的效果。 即,只约束音类,不约束音值。 赵瀚的要求却很离谱,必须确定每个字的音值! 钱谦益这帮人坐在一起,已经快打出狗脑子了。就算以江淮话为模范,各州县口音也略有不同,该以哪位家乡的音值为准? 编撰至今,进度为零,整天都在吵架,谁都不愿让步。 现在分成两大派,一派认为该以南京话为标准,一派认为该以徽州话为标准。方以智如果再加入进去,估计还会多出个桐城派。 柳如是被吵得心烦,拍手说:“诸君,听我一言,听我一言!” 叫喊良久,众人终于闭嘴。 阮大铖也进了编撰组,他有个身份是戏曲家,能编写戏曲必定精通音韵。 柳如是微笑道:“不如请个顶尖的戏班子来,一折子一折子唱戏。让他们用不同的声韵调,唱词念白多走几遍,哪个动听悦耳,哪个好说好记,咱们便选哪个为准。” “哈哈,此言甚妙!”钱谦益拍手赞叹。 《大同行记》的作者吴炳也来了,他忍不住说:“我也是写戏曲的,并不歧视戏子。可编撰一国正音,今后还要推行天下,依据戏班子的唱词来定,是否显得有些不够庄重?” “不然,不然,”阮大铖说道,“论及音准音正,谁比得过戏子?就让他们唱念,各种音调都来几遍,我们这些人再从中选好听好记好说的。” 看似儿戏,却最有用。 不管是钱谦益,还是柳如是,说话肯定带着方言口音。而那些戏子名角,却个个字正腔圆,可以看做具有播音员水准。 柳如是的提议,竟然获得了一致通过! 于是乎,这群人编订“普通话”,就是住在山水园林里,每天听着戏班子唱戏,那生活别提有多滋润。 方以智放下书稿,抱拳说道:“虞山先生!” “哈哈,密之来啦,又得一大才亦。”钱谦益笑着说。 柳如是仔细打量方以智:“这位便是方密之?” 钱谦益介绍道:“密之,这是柳隐柳如是,乃编撰大同正音之副总裁。” “见过柳君。”方以智拱手。 柳如是作揖回礼,说道:“方先生,恐怕你得去江西一趟,总镇正在到处打听你的下落。” 方以智愕然:“赵总镇到处打听在下?” 柳如是解释说:“江西有人献奇书《物理所》,赵先生好奇打听,得知此书正是阁下刊印,而且阁下还在编写类似的物理书籍。赵总镇欲与阁下探讨物理学问。” “原来如此。”方以智感觉有趣,赵瀚这种豪杰居然喜欢物理。 之前有人献《农书》,得到赵瀚的赏识。 陈子龙献《农政全书》,也得到赵瀚的赏识。 于是各地士子,纷纷跑去吉安府,进献乱七八糟的奇书。 有人献上《物理所》,此书作者王宣是江西人,并且是方以智的老师。《物理所》写完之后,也是方以智负责刊印。 王宣已经病逝,方以智却还活着。 而且,方以智认为《物理所》不够全面,部分内容也有待商榷,想自己写一本更好的。 方以智把《切韵声原》的草稿留下,自己带着几箱书稿,坐船往江西那边去了。 从北方回来的方以智,来到江西愈发感慨,北地百姓过的是什么鬼日子? 抵达吉安,方以智递上拜帖,竟然立即获得召见,这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拜见总镇!” “坐吧,不必拘礼。” 赵瀚没有时间闲扯,从柜子里翻出那本《物理所》,评价道:“此书颇为难得,但写得不够深,也写得不够准确。” 方以智连忙封赏书稿:“总镇,这是在下的《物理小识》草稿。九年前开始编写,但至今也没有编完,许多内容需要观测验证。” 穿越之前,赵瀚没看过《物理小识》。 而且,方以智拿出的草稿,跟后世的《物理小识》有出入。因为原版草稿,在满清入关之后,方以智于南逃途中遗失大半,很多内容都是重新编写的。 那时的方以智应该很绝望吧,不但遭逢国破家亡,编写十多年的书稿也失散了。 秘书端来一碗茶水,方以智坐在旁边喝茶等待。 赵瀚翻开那些草稿,第一章是全书总论。而且墨迹较新,估计是方以智前几天写的,专门写出来拿给赵瀚阅读。 这篇总论,可归纳为以下几点: 第一,世界是由物质构成的。 第二,物质是“气”运转而成,脱离“气”而讨论“理”是不对的。(儒家一直有气理之争。) 第三,万物可以总结规律,不可知的事物,可通过已知事物,以特定规律去推测,甚至可以推测整个宇宙。 第四,万物皆有其性质和规律,需要进行观测验证。 第五,万历年间,西方学问传来中国。西学是有很大问题的,过于执着观测验证,而忽视探索总结事物运行规律。 赵瀚看完总论就忍不住笑了,方以智居然鄙视西方自然科学,认为西学流于表面,忽视了对规律的探索总结。 这种论调,不就是后世对中国古代科学的批评吗? 刚好反过来了。 “通几,质测,这两个词用得好!”赵瀚赞许道。 方以智放下茶杯拱手:“一家之言而已。” 通几:贯穿一切事物的内部规律。 质测:观察研究事物的形态表现。 赵瀚话锋一转,问道:“如何联系通几与质测呢?” 方以智想了想,回答说:“实证。” 赵瀚翻开草稿正文,开篇看得他头大,全是玄之又玄的天象和气论。 赵瀚直接跳过不看,去阅读“光论”。 方以智认为,天凝聚其阳属性精华,形成太阳。月亮和群星,以及世间万物,包括人类,都在使用太阳光。 这些论述,半错半对。 月亮确实在借用太阳光,但繁星却是自己发光。草木确实依赖太阳光,但人工引火却不是太阳光的再现。 接下来,方以智把光的反射和折射,统称为“转光”现象。 天文学内容很有意思,方以智认为,天圆地方只是阐述天地之德。地体就像一颗被吹起来的豆子,居于宇宙的中央。 好吧,地心说。 赵瀚没有继续往下看,合上书稿说:“我认为研究物理,通几与质测并行,若不能进行实证,则最好不要著书立说。此误人误己也。” 方以智有些不服气,问道:“总镇觉得哪里论述不对?” “阴阳五行,最好不要掺杂其中,更不能直接视为通几(万物规律)。”赵瀚说道。 方以智反问:“阴阳五行难道是错的?” 赵瀚解释说:“不论是对是错,先不要去管它,也不要什么都往阴阳五行上面去套。” 看完《物理小识》的第一篇,赵瀚总算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方以智受传统宇宙观影响太深,上来就用阴阳五行阐述宇宙,直接把物理世界的框架给搭错了。沿着这条路往下走,很难搞出现代科学,反而西方那套方法更有用。 见方以智不说话,赵瀚问道:“你会数学、几何吗?” “会。”方以智点头。 赵瀚引导道:“万物通几,何不用数学来表达?” “数学如何表达?”方以智感到迷惑。 赵瀚指着面前的砚台,笑道:“先从最简单的现象研究,比如这方砚台。我推了它一下,它为何会动?” 方以智皱眉道:“受力自然要动。” “它受了什么力?”赵瀚问道。 方以智回答说:“总镇手指的助推之力。” 赵瀚问道:“既然受力,为何停下?” 方以智回答:“总镇不再推它,它便不再受力,自然就停下了。” 赵瀚再问:“可我助推之后,手指已经放开,它为何还要继续动上一段距离?按理说,在我手指放开的时候,砚台就应该立即停止才对。” 方以智陷入沉思。 333【即将北伐】(为企鹅大佬加更) 方以智被扔去工务司,担任宋应星的助手。 宋应星也被赵瀚启发过物理,但他公务太忙了,对于研究物理的兴趣,没有方以智那么积极。 他们两个待在一起,应该能对撞出些火花。 关于物理,赵瀚顶多记得初中知识,高中物理早就忘了大半,一个高中物理公式都记不住。 他只能进行启发,传授研究自然科学的方法论。 方以智简直疯魔状态,成天到晚研究力学。半个月时间不到,这货就自治测力计,并让工匠给做出来。 宋应星不干了,说方以智这个助手不行,上班时间各种开小差走神。 赵瀚干脆组建专门机构,即翰林院、数学院、物理院。 此翰林院,非彼翰林院。 大明的翰林院,属于中央高级干部预备机关。 赵瀚的翰林院,纯属学术机构。 研究大同理论,编撰大同正音,今后确定标准字和字典,甚至重新编订中小学教材,又或者明亡之后编订《明史》,这些工作全部交给翰林院执行。 翰林院官员,不得参与政治,更不得转任实权官职! 翰林、数学、物理三院,暂归赵瀚直接管辖。 物理院最寒碜,只有方以智一人。 赵瀚命令其挑选二十个学生,一边帮方以智做实验,一边跟着方以智学习。这些学生没有工资,但包吃包住。 南京徐国公家里那么多宅子,今后都分配给各个机构。比如万竹园,就安排做物理院的院址,绝对环境清雅,保证研究员身心愉悦。 “总镇!” 又是一天,方以智拿出示意图,指着图纸说:“物体本身是保持不动的,因其受力均衡。也拿这方砚台举例,它自身有下坠的动力,桌面给它向上的托举力。托举力和重力相同时,砚台便能维持不动。便如人踩泥沼,会因重力而向下陷。那深深的脚印,便是受到人的重力。当泥沼被踩实,地面的托举力就能抵消重力,人就站立不动了。” 赵瀚笑问:“所以,你得出什么通几(规律)?” 方以智回答:“万物思静。任何物体,在受到平衡之力,或不受外力之时,它肯定是静止不动的。” 赵瀚把方以智的图纸揉成一团,随意扔出:“这个纸团受了哪些力?” 方以智重新画图,认真思索,不断写出作用力:“它受到总镇抛掷之力,还有自身的重力。这两个力结合,纸团便会向前下坠。” “真的吗?” 赵瀚拿出另一张纸,并不揉成纸团,展开了抛出去,问道:“这两张纸,轻重相等,我抛出的力道也差不多。为何一个抛得远,一个抛得近?” 方以智冥思苦想。 赵瀚拿起一本书,当做扇子,朝方以智扇去:“感觉到了吗?” “风。”方以智回答。 赵瀚问道:“你的头发随风而动,又受了什么力?” 方以智瞪大双眼:“风即是气动,气为实在之物!” 方以智在《物理小识》里面,对风的理解是:阴阳相驱而气动,通气便可作风。 赵瀚微笑赞许。 方以智又在图纸补上,说道:“纸团还有气之阻力,当阻力与总镇抛掷之力平衡,纸团便不再……不对啊!” 从牛顿第一原理,突然跳到牛顿第二原理,方以智瞬间就懵了,他感到这个问题非常复杂。 赵瀚笑道:“暂时不想这个。如果我的书桌光滑到极致,没有丝毫阻力,那推砚台一下还会停下吗?” 方以智认真思考,摇头说:“不会,砚台会一直往前移动。” “那你先前的结论就错了,事物不是保持静止不动,而是保持自己原有的状态不变。”赵瀚说道。 方以智点头:“确实。” 赵瀚笑着说:“事物的这种表征,称之为‘惯性’如何?一贯之性。” “可也。” 方以智觉得这个问题,还可以继续深究,拱手道:“总镇,在下先行告辞,且去理清个中因缘。” “去吧。”赵瀚感到很欣慰。 等方以智走到门口,赵瀚突然喊道:“你若再弄出什么成果,可以邀请数学院的人,让他们去物理院看看。或许,可以多出几个志同道合之人。” “是!”方以智作揖告退。 赵瀚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物理研究终于有了实践者,他相信点燃火种,肯定能够传播开来。 也是时候前往南京了,夏收之后便要出兵江淮,吉安这边的位置实在有些偏。 总兵府也得改,不说自立为王,至少也要升级为都督府,赵瀚决定自称“天下兵马大元帅”。 这个职务,跟朱厚照的“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有得一拼! …… 崇祯十三年,注定不平凡。 满清军队,已经包围锦州半年,大摇大摆的在城外移民屯田。 祖大寿一直坚守锦州城,没有半点要投降的样子。 他怎么可能投降? 祖家在辽东家大业大,可以说是辽东的土皇帝,投降就意味着失去自己的基本盘。 除非,弹尽粮绝,没有活路。 锦州城旁边,还有吴三桂驻防的松山堡、刘周智驻防的杏山堡。 吴三桂如今慌得一逼,他手里只有三千兵,祖大寿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围半年。一直向朝廷请求援兵,结果非但朝廷援兵未至,军饷还直接给整没了。 整个辽东,崇祯就让人送来十万两银子。 闹饷也没用,朝廷是真没钱。 辽东武将们,突然忠君爱国起来。唉,军饷不给就不给吧,仗还是要打的,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 只要还有丝毫做土皇帝的希望,谁他妈愿意给满清当狗? 辽东也早已允许开办团练,吴三桂的父亲吴襄,此时就在担任宁远团练总兵。 宁远团练总兵还不止一个,金国凤也是这职务,吴三桂正在申请担任这个职务。反正这些辽东武将,面对鞑子的嚣张气焰,都在自己掏银子募兵打仗。 一旦投降,他们什么都不是。 他们不把大明皇帝放在眼里,同样也不想投靠满清,自身利益永远排在第一位。 就在锦州被围困半年之际,驻守杏山烽火台的苏班岱(蒙古人),秘密写信想要举族投靠满清。 满清将领济尔哈朗只率1500人去接应,吴三桂、刘周智、戴明探知消息,合兵7000人出击拦截。想要打赢此战之后,回师与宁远士卒攻打围困锦州的清军。 7000辽东兵,突袭1500清军,被打得惨败而归。 于此同时,驻守锦州外城的蒙古人诺木齐,悄悄写信想要投降满清。 祖大寿得知消息,带兵从内城杀到外城,斩杀满清将领穆护萨、觉罗兰泰、宏科。寡不敌众之下,祖大寿退守内城,清军占领锦州外城。 外城都被占领了,祖大寿依旧坚守内城,看那样子起码还能再守半年。 黄台吉反而被搞得心慌,他不敢再这样消耗粮食,干脆继续发兵攻打松山和杏山。 吴三桂只剩4000兵,其中一半是刚募的团勇,被死死围困在松山堡。 …… 湖北那边。 襄阳因缺饷而兵变,士卒杀死巡抚和总兵,一股脑儿投靠张献忠。 张献忠继而挥师包围郧阳,湖广的长江以南地界,只剩下郧阳府不是张献忠的地盘。 河南方向。 杨国柱、王朴、左良玉、猛如虎还在围剿李自成,说是围剿流寇,更多时候反而在抢粮。朝廷发不出军饷,他们不抢粮就得饿死! 官兵和流寇抢粮就不说了,河南今年又是大旱! 河南百姓实在活不下去,袁时中、李际遇、刘玉尺、朱成矩等人揭竿造反。连匪号都懒得取一个,直接使用本名造反,朱成矩甚至还是大明宗室。 整个河南,四面八方全是反贼。 这些反贼都遵李自成为首,其实听调不听宣。他们攻占大地主的寨子,一个个结寨自保,偶尔还会互相攻伐。 没法再剿贼了,左良玉再次离开河南,前往山东抢劫粮食,顺便招募流民为兵。 李自成号召各路贼首会师反攻,杨国柱、王朴战败而逃,猛如虎突围时阵亡。 河南从此变成反贼的地盘,李自成带兵杀回山西,打算拿下山西之后直取北京! 时局变化太快了,看得人眼花缭乱。 真正的原因就一个:赵瀚占了江南,盐枭在江淮打仗,朝廷无法收税发军饷。 …… 远在欧洲。 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今年正式拉开序幕。 其实跟资产阶级没太大关系,三十年战争的副产品而已。 英国打了几十年仗,王室已经破产了。于是疯狂收税,把贵族、商人、农民往死里逼,国王还主动挑起宗教矛盾,一通骚操作导致举国皆反! 三十年战争,此时还在亚洲上演着。 荷兰意识到自己的陆军不行,今年花钱请了几千个瑞典雇佣兵。一路坐船从欧洲驶来,攻打葡萄牙的东方殖民地,主要目标是果阿、锡兰和马六甲。 葡萄牙船队刚运走500匹印度马瓦里马,荷兰人就开始围攻果阿。 今后赵瀚想要继续买马,估计就得给荷兰人交重税了,马六甲肯定要被荷兰夺走。 四月。 500匹印度马瓦里马运抵上海,全是雄壮矫健的上好马种! 可惜,海上长途运输,已经死了30多匹。 赵瀚再次来到南京,总兵府改名都督府,全套班子都迁来南京城。 谁都知晓,赵瀚接下来要干什么。 北伐! 北伐! 334【南涝北旱】 南京的皇宫,已经是一片废墟。 正统年间,雷劈起火,烧了谨身、华盖等殿阁。之后又是暴风雨、洪水侵袭,也就剩皇城的城墙还没倒,其余的木制建筑全烂了。 就连南京太庙,都被一把火烧光! 赵瀚带着妻子儿女和妹妹,暂时搬进南京内守备府。 大明在南京留有三套班子,内守备府是太监和文臣的办公地点,外守备府则是武将们的办公地点。 上次占领南京,太监头子全杀了,普通太监保留下来,被官府雇佣去打扫清洁。 现在,内守备府的牌子取下,换上一块新牌子:都督府。 “呀,这里可比吉安总兵府大得多!”赵贞芳在后宅跑来跑去。 盘七妹也跟着跑,院子大得超乎她想象,似乎用来喂鸡显得不太合适。 费如兰面带微笑,指挥众人搬运东西,有些屋子也要重新清理。 统治中心从吉安迁到南京,不仅源于名分问题。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吉安府城太小。随着赵瀚的地盘扩大,各种机构越设越多,吉安总兵府根本装不下。 “总镇,外面有好多太监请愿!”亲卫急匆匆过来禀报。 南京城内的官府衙门、勋贵园林,虽然暂时没有使用,但今后肯定是有用处的。活下来的太监,被扔去各处当杂役,拿着微薄的薪水打扫维护建筑。 这些太监听说赵瀚搬来,于是私底下串联,齐刷刷跑来请愿。 赵瀚走到都督府大门口,见外面黑压压跪了一大堆,皱眉呵斥:“赶紧散去!” 一个太监跪着爬上前,磕头说:“奴婢叩见大帅。大帅今后要做皇帝,宫闱之中,侍卫不方便做事,还得用阉人才行啊。我等皆为残缺之人,请求大帅开恩,留下来侍奉大帅起居。” “你是领头的?”赵瀚问道。 那太监以为来了机会,连忙回答:“奴婢贱名袁恩。” “将这厮抓去扫大街,罚役三月,没有薪水,只管饭菜!”赵瀚说完,转身就走。 一群太监跪在那里,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就算哪天赵瀚真要用太监,也是自己下令召集,而非一群太监跑来怂恿。 …… 济州岛。 胡定贵、王尧臣、卢象观、陈坦公四人,看着眼前的400多匹马,内心只剩下难以言喻的震撼。 “此非天马耶?”卢象观惊叹道。 胡定贵看看自己的坐骑,再看看刚运来的马种,就像长期吃糠之人,突然遇到了山珍海味。 500匹马从印度出发,运到上海死了30多匹,还有60多匹生病,暂时留在休养医治。真正运到济州岛的,只剩402匹好马。 这些马都是找莫卧儿帝国买的,皆为马瓦里马。 公马平均肩高接近1米55,母马平均肩高接近1米53,而济州岛这边的平均肩高只有1米22。 整整相差30厘米! 这些很可能是阿拉伯马和土库曼马的混血后代,被入侵者带到印度的西北部。 莫卧儿帝国扩张之时,拥有这种战马的几个土邦,跟莫卧儿军队打得有来有回。最后靠内部分化和政治联姻,莫卧儿帝国才吞并了那几个土邦,而且给予这些土邦极高的自治度。 长途运输而来,众人都舍不得骑,先送去草场恢复精力。 直到十天之后,胡定贵才小心翼翼试驾。 那种感觉,就像拖拉机换成顶级跑车! “驾!” 胡定贵坐在马背上,奔驰之间,仿佛腾云驾雾。 卢象观也选了一匹,顿时豪气勃发,策马追上胡定贵说:“胡将军,有此神马,可横扫漠北也!” 胡定贵跑了两圈停下,说道:“先让这种天竺马自行配种,若是公马还有余力,便选最好的济州母马来配种。怀胎十月产马,小马一岁半又能配种,五年时间就能生出许多好马!” 陈坦公追上来问:“这种马多少钱一匹?” 王尧臣回答说:“150两一匹,保证从天竺运到澳门,半路死了的不给钱。郑芝龙派船转运,又掏了一笔银子,算起来每匹马估计花了160两。” “那就是几万两银子,买了几百匹马种。”陈坦公咋舌道。 之所以这么贵,主要是运输问题。 葡萄牙购马运至澳门,得承担马儿半路死亡的风险。他们还请了专业的养马师,一路精心照料,如此才把死亡率降下来。 胡定贵害怕马儿累着,翻身下来不停抚摸,他恨不得抱着这匹马睡觉。 马瓦里马的耳朵非常可爱,耳朵高高竖起,耳尖向内翻卷似在“比心”。浑身肌肉发达,皮毛油光发亮,这是整个南亚地区最好的战马! 赵瀚给了济州岛2000额度的骑兵编制。 其中1800骑兵,皆由大同步卒转职。剩下200人,让胡定贵从岛上招募,算是同化岛民的其中一步。 济州岛的人种非常复杂,有朝鲜人,有蒙古人,有汉人。互相通婚两三百年,早就已经彻底混血,而且由于待遇不好,许多还是罪犯之后,他们对朝鲜的认同感不是很高。 只要给予平等待遇,教他们说汉话、写汉字,今后都可以同化变成自己人。 赵瀚就算要殖民,也不会搞灭绝政策。 中华民族拥有那么牛逼的同化天赋,为啥要学西方人野蛮血腥那一套? 当然,若有冥顽不灵者,肯定还是要用枪炮说话。 …… “轰隆隆!” 随着一阵雷声,暴雨瓢泼而下。 卢象升在宜兴老家闭门读书,顺便休养恢复身体。 几年的军事生涯,又被关了一年诏狱,卢象升的健康状况有些不好。 清晨醒来,大雨依旧下个不停。 这雨,已经持续一天一夜。 卢象升感觉有些不妙,当即撑伞出门,来到村中的小河边,水位早已超过警戒线。 他回家一趟,带着弟弟卢象晋,徒步前往县衙反应情况。 还没出村呢,就见几个官吏披着蓑衣而来,挨家挨户跑去敲门传令。 “农会的兄弟,立即到村口祠堂聚集!” “大同农兵,全体聚集!聚兵啦,聚兵啦!” “……” 卢象升茫然看着这一切,农会和农兵,都是以前的泥腿子。 他们分到土地,只有半年多时间。 农兵政策已经调整,并非每家都出,独生子可以不当农兵。分家之后,家中只有一个壮劳力,也可以不应征做农兵。 因此,每个村镇的农兵,相比赵瀚刚刚起兵时,数量下降了至少三分之一。 农闲操练,每日仅操半天,镇里只管一顿午饭,训练度和待遇也比以前下降了。 至少农兵还要管饭,农会做事却是自带干粮! 不拿工资,自带干粮,不就是以前的官府徭役吗?百姓应该深恶痛绝才对。 可卢象升很快看到了终身难忘的一幕,大量农会成员,不但自己披着蓑衣出门,而且带上家人一起,甚至十多岁的少年也跟来。 他们在雨中穿行,渐渐汇聚成队伍,唱着歌谣斗志昂扬。 卢象升、卢象晋跟着他们走,却见村口竖立着两杆旗帜,一支是农会旗帜,一支是农兵旗帜。 沿途所过之处,大户纷纷趴在门口后代,一个个眼睛里都带着恐惧。 去年村里分田,刚开始还有军队,农会建立起来之后,军队就立即撤走了。有些大地主还想抗拒政策,农会一声令下,无数草民扛着锄头,把那些地主全家都抓起来公审。 胆敢武力反抗? 当场打死! “兄长,他们这是要抗击洪水。”卢象晋说道。 卢象升点头说:“我知道,就是……莫名有些感慨啊。” 卢象晋说道:“确实让人唏嘘。” 卢象升叹息:“我在北方统兵之时,时常听闻那赵天王的大名。他数次击败地方督抚,我只觉得那些督抚无能,换成自己领兵肯定灭掉赵贼。可此情此景,令我大彻大悟,大明的文臣武将,没有哪个能做赵瀚的对手。” “民心所向。”卢象晋说。 卢象升说道:“以前的民心,都是士民之心。黔首蒙昧,不分是非,不晓利害,自不可聚其心。哈哈,此言大谬,黔首不是蒙昧,而是无关他们痛痒。赵瀚以田政聚黔首之心,才是真的民心所向。等洪水过后,我们兄弟也去南京吧,看能寻个什么差事。” 正在调动的各路军队,因整个长江流域的大雨而耽搁。 江西、湖南、江南普降暴雨,最终在长江下游形成大洪峰。苏松常湖这些纳税大府,全部被洪水侵袭,太湖沿岸农田被淹没无数。 南方大水,北方大旱! 山东不但有旱灾,而且有蝗灾,全省飞蝗漫天。 蒲州府受灾最严重,草木全都被吃光。官府直接在城门外挖坑埋尸,饥民纷纷刨坑掘尸,割尸肉而食。亦有家人饿死,停尸家中,父子夫妇相食者众。 好在张国维被任命为江南水利使,从去年夏天,就在兴修江南水利。并且以工代赈,让许多饥民度过饥荒。 今年的洪灾,其造成的危害,远远低于历史上那次。 “传令,各地驻军暂缓出兵,全部赶赴灾区救助民众!” 这是赵瀚迁到南京之后,亲自颁布的第一条军令。 各省皆闹洪灾,还怎么渡江作战? 335【扬州不再有十日】 明代的南京城非常大,外城墙把整个紫金山都框进去。观音门、麒麟门、上坊门……这些都是外城的城门,在后世只留下一个地名。 如果以外城墙而论,南京城内有大片农田和山地。 那么,该不该保留这些城内耕地,该不该把耕地分给附近的农民。或者说,这些被外城囊括进来的百姓,究竟算城市居民还是农民? 在各地抗洪救灾期间,南京的上元知县和江宁知县,带着诸多疑惑前来找到赵瀚。 赵瀚召集都督府官员反复商讨,决定先按农民来算,该分田的依旧分田——事实上已经分出去了。 等到城市人口继续扩增,必然要逐渐侵占土地。到时候,再把土地上的人口,迁徙到北方去分田便是,愿意留下来的直接转为市民。 “城内还有一些游民,缺乏稳定的营生,”赵瀚吩咐说,“贴告示招募一千人做工,愿者自来,付给工钱,先把南京皇城的废墟清理出来。等洪水退去,再招募工匠和杂工,慢慢修复南京皇城。” 两位知县,自领命离开。 庞春来问道:“都督打算定都南京?” “确有此意,让北京先缓缓吧。”赵瀚叹息道。 北京人口,也是有上百万。 在明代中期,周边植被就被砍光了。弘治、正德朝之时,居民的生活用柴,全都得依靠西山煤炭,皇帝整天被挖祖坟(皇陵龙脉),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那边的生态环境极为脆弱,每年要刮好几次沙尘暴。 漕运更不用说了,浪费人力物力。 别扯什么漕粮走海路,朱元璋最初也用海船运兵粮,朱棣也用海船从朝鲜运马。遭遇几次海难,整个船队倾覆,之后再也不提这种事情。 赵瀚自己或许能坚持海运,但谁知子孙后代是什么玩意儿?被利益相关的大臣一忽悠,估计又要走大运河。 朱棣定都北京,是为了对付蒙古。 随着枪炮不断发展,今后可能还会建铁路,蒙古草原已经不构成太大威胁。那还去北京吃沙尘暴干嘛? 留两百年时间,给北京周边恢复生态,让那里的百姓日子过好些。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北京经过战乱饥荒之后,人口恐怕剩不下多少。赵瀚如果定都北京,又得跟朱棣一样,强行迁徙富户和百姓充实北京城。 瞎折腾! “定都南京也好,”李邦华仔细思索后说,“不过得远征草原,在河套牢牢扎根。” 除了河套,还有松辽盆地,这两块区域都可以种田,在明代就已经属于半耕半牧状态。只要掌控这两个地方,草原和东北都不在话下,只不过在铁路出现以前,粮食运进去成本较高,至少得苦心经营三十年才能安稳。 赵瀚反复看着地图:“洪水拦着不让过江,咱们出兵江淮,至少得六月份。到那个时候,张献忠可能已经打下郧阳。我军北上江淮,李自成北上山西,张献忠没有别的选择,估计要去西进四川。据闻,四川遍地起义,张献忠估计很好打进去。” “八贼还算不错,这一年来,一直在湖北推行善政,让他拿下四川也不是件坏事。”李邦华说道。 张献忠不再跑去染指桐城,首席军师就不会是汪兆龄,也就没人忽悠张献忠在四川滥杀了。 如今,张献忠自封“定国大将军”,其军师排名依次为:廖志芳、徐以显、潘独鳌。 特别是廖志芳和徐以显,一个随身携带《大同集》,一个常年自诩诸葛亮,他们都在劝谏张献忠施行善政。 于是张献忠开始搞朱元璋那套,将大量没有战斗力的士兵,全部扔去搞“军屯”。又到处招揽流民,在各地进行“民屯”。同时开始训练士卒,约束部队军纪,虽然军纪还是很烂,但已经比大明官兵好得多。 这些政策,在混乱的北方,已经算是善政。 军屯和民屯的百姓,虽然地位近似于农奴,但他们依旧把张献忠奉为活菩萨。 真的,少杀几个人,让百姓能安稳种地,在北方就已称得上善政! 相比起来,李自成就差得多。 这不是李自成的个人原因,而是河南连年大旱,就算搞屯田也种不出什么粮食。李自成还跑去打山西,山西的旱灾更严重。他无法做到自给自足,只能一路抢粮抢钱,然后带兵直取北京! 六月初,南方洪水退却,数百万人受灾。 赵瀚暂停北伐计划,决定秋收之后再说,拿出粮食去各地赈灾,并且督促地方官进行灾后重建。 也并非完全不打,费如鹤带着东院军,从镇江横渡长江前往扬州。 扬州知府叫韩文镜,陕西人。 由于南方陷落,崇祯大量任用北方进士,西南进士也纷纷冒头。 看着赵瀚的水师驶来,韩文镜大惊失色,连忙下令死守城池,又吩咐同知、通判、知县准备守城之物。 “快点开门!” 费如鹤站在船头,派一个大嗓门前去叫城。 “杀!” 城内喊杀声一片,守军已然自己打起来。 扬州三大商帮,赣商和徽商都暗中通贼,只有西商坚决站在大明那边。 这种情况,韩文镜是知道的。 因此,他逼迫赣商、徽商出银子,甚至进行敲诈勒索,弄到银子之后募兵训练。他任命的军官,全都是大地主和世袭武将,这些人不可能投靠赵瀚。 似乎万无一失,但他不知宣传的威力。 那些武将怎会认真训练军队? 编练出的士卒,大部分时间都处于闲散状态。甚至领不齐军饷,还得自己找工作,靠做兼职赚取生活费。 大同士子趁机接近这些士兵,说只要赵天王来了,就能回乡下分田种地,而且没有徭役,没有苛捐杂税。说完这些,又给他们讲《大同行记》里的故事。 半年下来,扬州守军日夜企盼,盼着赵天王早点过来分田。 韩文镜茫然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见大量底层军官,带着士卒围杀高级武将。而且,越来越多底层军官动手,渐渐朝着自己这边杀来。 大明底层武官,也属于被盘剥的对象! “汝等竟敢勾结贼寇!” 韩文镜又惊又怒,拔剑大呼:“将士们,随我杀贼报国!” 无人理会。 城楼上的那些文官,见此情形立即开溜。 江都知县王昌胤,在逃下城墙的途中,被一群官兵堵住。这货灵机一动,猛地振臂高呼:“天下大同,赵天王万岁!” “天下大同,赵天王万岁!” 堵截他的官兵,立即跟着大喊,然后簇拥着王昌胤去夺门献城。 王昌胤有苦难言,他是山东人,真不想从贼。可事到临头,还是活命要紧,他一边带兵去城门,一边不断嘶声呼喊:“天下大同,赵天王万岁!” 扬州府通判何采,本来已经逃到街道上。见此情形,立即对身边的官吏说:“王知县已经从贼……啊呸,已经投靠赵天王,咱们也一去投过去吧。不然这兵荒马乱的,怕是要死于非命。” “同去同去!” “王县尊稍等,我们也来了!” “天下大同,赵天王万岁!” 一堆扬州官吏,就这样往城门疾奔,而王昌胤则成了投诚的带头人。 “将士们,杀贼报国!” 知府韩文镜依旧还在抵抗,此君挥舞铁剑,接连斩杀数人。 一杆长矛刺来,捅进韩文镜的腹部。 又是一杆长矛,刺入韩文镜的胸膛。 “杀……杀贼……” 韩文镜的手臂垂下,铁剑哐当落地,朝着北方凄然惨笑。 而就在同一天,他的兄弟韩文铨,献城投靠了李自成。 王昌胤却没那么多心理负担,这货历史上也是麻溜降清的,最后卷入满清政治斗争而问斩。他高呼着大同口号,带兵守军直冲城门,接近城门又往后缩,不愿自己身上沾血。 俄而,城门大开。 费如鹤带着大同士卒进城,王昌胤匍匐下跪:“大明罪臣王昌胤,率领全城军民,跪迎将军大人!” 又有一群士子过来,由于韩文镜下令逮捕,这些大同士子都不敢背剑。 “将军请进城安抚,各处我们已联系妥当。”士子领袖上前拱手。 费如鹤拱手回礼:“有劳各位。” 至于跪在地上的王昌胤,费如鹤都懒得看一眼。 徐颖早就联络好了,大军一至,扬州必然拿下。就王昌胤那匍匐跪地的窝囊样,哪像徐颖发展出的内应?肯定是半路跑出来邀功的! 经历一场兵祸,扬州城内竟然没有大乱。 赣商和徽商主动维持秩序,他们的共同敌人是西商(山西、山西)。只要赵瀚拿下扬州,他们就算不依靠政治力量,也能把西商从扬州赶出去! 如果赵瀚此刻亲临扬州城,必然会心生感慨。 多么富庶美丽的城市,历史上被杀了八十万人,整整持续十天的屠杀,整个扬州城几乎被杀空了。 这一个时空,肯定不会再出现“扬州十日”。 轻取扬州的消息,没在赵瀚心中引起波澜,毕竟早就谋划数年,如今瓜熟蒂落而已。 北方传来的另一个军情,让赵瀚为之叹息。 吴三桂降了,满清占领松山堡,彻底把锦州变成一座孤城。 锦州外城已失,卫星城也已投降,祖大寿依旧在锦州内城坚守。 祖大寿有些害怕,他曾经诈降过一次。他杀了主张坚守的将领,带着儿子投降,又把儿子留下当人质,声称自己要去诈城。然后一去不复返,儿子都不要了,把黄台吉涮得够呛。 诈降一次之人,哪敢再轻易投降? (今天就两更。) 336【卢象升】 南京皇城与北京皇城,布局不说一模一样,但也称得上大同小异。 六部办事机构,方位也差不多。 赵瀚如今住在六部靠西那一片,顺着秦淮河一直往北走,可抵达太平门,出太平门便是玄武湖。 明末南京有很多湖,除了玄武湖,还有前湖、南湖、中湖、莫愁湖等等等等。 在赵瀚打下南京以前,玄武湖属于皇室禁地。 如今自然是解禁了,有渔民到湖里打渔,有农民在湖边种地,甚至有名妓把画舫搬到玄武湖。 赵瀚今天乘坐的就是画舫,不是来寻访名妓,而是带着全家一起出来。洪水退去了,趁兴游湖,顺便也让费如兰、盘七妹、赵贞芳她们散散心。 几个女人趴在画舫的窗口,遥望紫金山的景色,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什么私房话。 “那边的城墙,该开一个水闸。” 赵瀚指着太平门西北方的一段城墙:“洪武皇帝筑城,强行隔断秦淮河与玄武湖,导致洪灾之时玄武湖无法用于泄洪。长江之水,无法通过秦淮河流进玄武湖,玄武湖今后会越变越小。还有必须下令,玄武湖周边,半里地之内,不得用于耕种!” 明亡之后,玄武湖解禁,士绅权贵不断的围湖造田,导致湖泊面积疯狂减小,填湖使得南京中湖直接消失。 徐念祖点头说:“确实该重新沟通秦淮河与玄武湖,今年秦淮河的河水,都淹到两岸街道了。” 名妓顾横波,正在舱内抚琴。 卢象升听着琴音,闭目静养精神,他在等待赵瀚分配差事。 赵瀚起身眺望湖面,脑子里却在思考,若是定都南京,如何把北京也稳住。 明代有北京所在的顺天府,有南京所在的应天府,湖北还有个承天府(嘉靖的老家)。这三个都相当于直辖市,严格算起来还得加上凤阳。 想要稳住北京,不让北京衰落,就必须设立“直辖市”。 承天府的行政编制必须裁撤,直辖市赵瀚打算设立五个—— 一是南京,二是北京,三是沈阳,四是西安,五是昆明。 这五个直辖市的知府,品级要等同于布政使。只有给予足够高的品级,处于偏僻交流的大城市,才能够辐射周边地带,起到稳定国土的作用。 突然,赵瀚转身:“九台先生,你随军去打安庆吧。” “是。”卢象升起身拱手。 赵瀚笑着说:“先把《大同集》认真看几遍,做一年军中宣教官,我才好把你转为指挥将领。” 今年夏天遭遇几省洪灾,确实不适合全力北伐。 但占领沿江城市,作为北伐据点还是可以的。 费如鹤已经占了扬州,还有六合、江浦、和州、无为、望江、安庆可以占领。 这些城市,都在江边,或者离长江不远。 不需要征集大量民夫运输辎重,坐船过江就可以打,打下来就是北伐的前站据点。 六月底。 卢象升怀里揣着《大同集》,跟随张铁牛一起打安庆。 安庆,坚城也。 宁王造反,就是一直被堵在这里,嘉靖朝又再次加筑城池。 “抚军,江西兵打来了。”安庆知府方岳贡说。 安庐巡抚李虞夔反问:“君欲降贼乎?” 方岳贡叹息:“我家在谷城,那里曾被八贼(张献忠)窃据一年,而今已彻底被八贼占据。父亲来信,说家中田产还在,就是浮财被劫掠一空,只剩些地窖里埋的银子。” 李虞夔苦笑:“你还知家乡信息,我的家人却音讯全无,不晓得有没有被闯贼(李自成)抢掠。” 李自成正在横扫山西,而李虞夔就是山西人。 方岳贡又说:“赵瀚在上海开埠,上海县的海堤石塘,便是我一手建起来的。想来,可去那里讨个差事。” 上海那边,还有方岳贡的生祠……老百姓自发建造的。 也是因为建造海堤石塘,强逼上海富户出钱。田产超过一百亩者,每亩出银八厘,触犯了士绅利益,诬告其贪污三千两银子,方岳贡曾经一度被下狱。 冤情大白之后,方岳贡被派去督运漕粮。 这几年,漕粮三天两头断绝,方岳贡因办事不利,又被贬来做安庆知府。 李虞夔踱步走出巡抚私邸,跟方岳贡一起来到城头。 望着城外正在登陆的敌军,李虞夔对身边官吏将士说:“你们要降,那边降吧,江西兵不会滥杀无辜。” 安庆,守不了的。 前两年,史可法练出安庐新军,便丁忧回家守丧。去年,郑二阳带着新军渡江,坚守太平府,最终被逼得率众投降。 而今,李虞夔继任安庐巡抚,手里头哪还有兵? 全城就几千新兵,而且全是招募的游民! 安庆是长江流域,非常重要的货物中转站。特别是长江中上游省份的粮食,很多都先运到这里储存。因此中转贸易极为繁荣,人口迅速汇集,游民也能找到工作谋生。 赵瀚占据江南之后,粮食不敢再运去安庆中转,害怕被朝廷官兵给扣下。 其他货物,也有许多不敢到安庆。 安庆的贸易量迅速下滑,大量城市游民失业,李虞夔只能招募这些游民当兵。 现在赵瀚的大军打来了,守城的游民会作何选择? 当然是赶紧投降,赶快恢复安庆的贸易运输,他们好找工作赚钱养家,继续当兵早晚要全家饿死! 李虞夔深知此情,惨笑道:“降吧,都去开城投降。” 李虞夔又望着北方,喃喃道:“昏君当道,奸臣盈朝,大明江山已经没救了。可国朝养士三百年,又怎能少了殉节之臣?陛下啊,臣先走一步,想来你不会太迟。” 方岳贡感到有些不对劲,问道:“抚军,你莫要多想。江山鼎革,天命轮回,非人力所能……抚军!” 只见李虞夔突然前冲,翻身越过女墙,从高高的城墙跃下,而且还是脑袋向下坠落。 方岳贡想要阻拦,却动作太慢,只抓到李虞夔的衣角。 “嘭!” 一声闷响,人体落地。 卢象升已经随军登岸,眼见城头降下旗帜,他正感叹如此轻取巨城,大明江山果然彻底没救了。 闷响传来,尸体距离卢象升只有几十步远。 卢象升连忙奔跑过来,翻转尸体朝上。脑浆都已经迸出,血液流了半张脸,依稀还能辨别出是谁。 卢象升悲愤道:“李一甫,你怎这般糊涂!” 城门渐渐打开,张铁牛带兵过来,望着那尸体说:“确实糊涂得很,降都降了,为何寻死?” 卢象升摇头道:“你不懂,你不懂。他并非为皇帝殉节,而是为大明殉节。历朝历代,鼎革社稷,总是得有人殉节的。” 张铁牛嘀咕道:“殉什么节?让老百姓吃饱饭才是正理。” 对牛弹琴,说不明白,卢象升懒得再讲。 待城中官兵出城投降,卢象升才说道:“厚葬义士吧,我自己掏银子。” “拜见将军!”方岳贡带着官吏作揖迎接。 卢象升认出了方岳贡,提醒道:“张兵院,这位方先生极有名望,江南第一条海堤石塘,便是他督造建设的。保护良田无数,赈济万民温饱,上海县如今还有他的生祠。” 张铁牛本来对方岳贡不屑一顾,听闻此言,顿时拱手笑道:“你是个好官,老张这就给你行礼。” 方岳贡回礼道:“将军不必如此,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此清理之事。”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城内守军已经全部出来,他们放下兵器跑来找活干。 大军抵达安庆,自然有许多辎重,守军又多为游民苦力。这些人不愿打仗,只想做苦力赚钱,趁机给大同军搬运辎重。 “将军,船上的军粮给我们搬吧!” “就是,我在码头扛了好几年包,身体壮实得很。” “大王给些活干,工钱很低的,保证比南京的苦力要得少。” “……” 这些人,刚刚还是安庆守军,转眼就点头哈腰过来揽活。 卢象升哭笑不得,满腹心绪,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他经常跟流寇打仗,这种情况不可能出现在流寇攻城的时候。别说游民苦力,就连城中住户,遇到流寇杀来,也会自发登城防守,因为流寇进城必然抢劫! 这不是兵威强盛就能做到的,还必须仁义之名远播。 安庆百姓知道,只要投降赵天王,今后肯定有好日子过。 整个长江沿线的城市,都晓得这般道理。只隔着一条江,他们听到无数传闻,对岸农民都已经分田,城中百姓也无苛捐杂税。 那是多么美好的生活,赵天王怎还不打过江来? “天下大同!” “赵天王万岁!” 百姓刚开始有些疑虑,见大同士卒秋毫无犯,于是纷纷走出家门,站在街道两旁围观欢呼。 卢象升随军进城,看到欢腾庆祝的百姓越来越多。 这种感觉很荒诞,又让人迷醉。 白天维持城内秩序,卢象升晚上拿出《大同集》。这本书他读了十多遍,但每次阅读都有新的感想。 书中的许多道理,可以在宜兴农民身上得到验证,也可以在安庆城民身上得到验证。 卢象升也体恤百姓,天雄军也是秋毫无犯。 但天雄军和大同军,明显不一样的。 一个是给皇帝打仗,一个是给百姓打仗! 卢象升反复阅读《原君》、《原臣》、《原民》三篇,他终于彻底理解赵瀚所说的天下大同。 337【跟张献忠冲突】 在明代,大官湖、龙感湖是彼此相通的,被统称为雷池,可以沟通长江。 坐船越过雷池,便要打仗了。 李正、萧宗显,率五千正兵进攻黄梅县。随行民夫一千人。 黄顺、费映珙,率三千正兵、两千农兵进攻宿松。随行民夫一千人。 这两个县,都是张献忠的地盘。 准确来说,是他干儿子孙可望的地盘。 几个义子当中,孙可望能力最强,因此被扔到黄州府防备赵瀚。 听闻黄梅、宿松两城被围,孙可望留下步卒防守黄冈,自己亲率骑兵飞速驰援过来,并派出使者想要和平解决纠纷。 至广济时,使者回来报信。 “他们怎么说?”孙可望问道。 使者跪地回答:“将军,赵贼让咱们退至广济,说是以山势(大别山)为界。” 广济就是后世的武穴市,但县治在山区,并不在长江边上。 赵瀚给出的条件,就是要把黄梅、宿松两县夺走,并要武穴市适合耕种之地,以珞珈山、横岗山、猪头山这些大别山余脉为界。 “入他娘!” 孙可望大怒,拔刀呼喊:“传令各县,聚兵随我杀敌!” 张献忠分给孙可望的地盘,很多都是山区。而今赵瀚一张口就要两县半,而且全是能种粮食的好地,等于是在孙可望的身上割肉。 聚兵令一下,黄州府各县鸡飞狗跳。 大同军侦查到消息,立即调动水师,前往黄州、蕲州水域游弋,甚至分出几条船轰击荆州府城。 “轰轰轰!” “大王,江西水师打来了!” 张献忠刚刚打下郧阳,正在整顿兵马,等秋收之后攻略南阳。 莫名其妙的,自己就遭到攻击。 张献忠赶紧召集三位军师,迷糊道:“江淮有许多富庶大城,赵瀚不去打江淮,跑来打我作甚?” 扬州、安庆这种坚城,赵瀚兵不血刃就能拿下。 换成张献忠跑去攻打,一座城至少能打半年,甚至打两三年都无法攻克。 赵瀚兵临城下,富庶大城会选择投降。 张献忠兵临城下,富庶大城必然坚决抵抗。 因为前者不劫掠,后者必然大掠城市! 张献忠确实已经开始屯田,但屯垦初始,钱粮不够,该抢还是得抢,不胡乱杀人而已。 知道自己啃不动江淮大城,张献忠干脆不去打了,认真经略湖北地区。同时也是把江淮让给赵瀚,避免短期之内跟赵瀚起冲突。 徐以显自诩诸葛亮,手持一把白羽扇,皱眉要扇说:“此事必有蹊跷。赵瀚只让水师炮轰江陵,显然并非真要派兵杀来,这更像是在威慑和警告。” “会不会是哪位将军,跟赵瀚的兵起冲突了?”廖志芳猜测道。 潘独鳌建议说:“可先派人过江去联络,就算要打仗,也要搞清楚为何而打。别稀里糊涂把仗打完了,还不知道是为了何事。” 就在张献忠要派使者的时候,又有亲卫奔来:“大王,敌军射书进城!” “快拿来!”张献忠连忙说。 这货拿到书信,虽然识字不多,但大致是看懂了。 张献忠叹息道:“赵瀚索要黄梅、宿松二县,还想把广济县的好地都割去。” 徐以显立即明白赵瀚的意图,叹息说:“这是想依靠大山和长江,把我们堵死在湖北!” 廖志芳说:“宿松可以给,黄梅县绝不能让。一旦让出黄梅县,今后想要出兵江淮,就得走大山(大别山)以北,从河南那边打过去了。” 历朝历代的行政划分,都故意乱划一块,以防止出现地方割据,但打仗却依靠山势地形而定。 比如赵瀚,把长江以南的湖北地盘,全部都拿到手里。 而张献忠占据湖北之后,还要继续打新野、南阳。这些地方虽然属于河南,地形却跟湖北联系紧密,张献忠要一直打到周围都是山才停下,以泌阳、裕州(方城)为攻守要地。 同样的,黄梅县虽然属于湖广,却是大别山余脉飞出来的一块地。 赵瀚只有拿下黄梅县,才愿意跟张献忠暂时保持和平。 打不打? 潘独鳌问道:“大王之兵,可有把握战胜赵瀚?” “不知。”张献忠眉头紧皱。 双方一直都没交手过,赵瀚接连击败督抚,占据南方数省,这让张献忠有些犯怵。 但是,张献忠又鄙视赵瀚没有骑兵,觉得似乎可以打一仗试试。 徐以显纠结不定:“若无必胜之把握,最好还是忍耐。把黄梅县给出便是,先把新野、南阳、泌阳、邓州、唐县打下来。到时候,北可攻山陕,东可出中原,西可去四川。若在黄梅县跟赵瀚虚耗时日,平白便宜了李自成!” 廖志芳却说:“若一仗不打,就放弃两县半之地。军心士气何在?而且,那是大帅赐给大公子(孙可望)的地盘,大公子心里又会怎么想?” 徐以显说道:“打下南阳周边,我军地盘又可壮大。大公子失了两县半,再给他半个德安府便是!赵瀚坐拥南方数省,可一败再败三败,死伤一万士卒,又可招募两万士卒。这打起来什么时候能完?我军当务之急,是壮大地盘、发展内政、囤积钱粮、增加人口!” “确实,”廖志芳被徐以显说服了,“赵瀚治下人口众多,而且钱粮充足。他可以败十次,依旧可保辖地不失。我军只败一两次,就可能一溃千里。” 张献忠被说得有些疑惑,问道:“为何赵瀚可败十次,还能保证地盘不丢?” 徐以显反问:“大王认为,打仗打的究竟是什么?” “钱粮充足,兵强马壮。”张献忠回答。 徐以显说道:“赵瀚便是钱粮充足、兵精将广,这些只是其一。大王,赵瀚还有民心啊,百姓都愿为他打仗!” 张献忠说道:“民心我晓得,跟军心一样。我给将士分田,给他们发饷,我便有了军心。三位军师的法子很好,我把田分给将士之后,又给他们娶了婆姨,一个个打仗都更愿意卖命。” “赵瀚是把地分给了所有百姓,万民皆念其好。”徐以显说。 张献忠摇头道:“南方哪来那么多田来分?若是只给将官们分几亩地,还不准随意劫掠,赵瀚麾下的那些将军就不闹事?” 屁股决定脑袋。 不熟悉赵瀚的士绅,一直觉得南方不稳,强行分田太可怕了,大族豪强肯定都想着搞事。 而张献忠却刚好相反,在他眼里,士绅豪族有屁用,不服气的杀了便是。他认为赵瀚的将官们,拿不到更多好处,肯定有许多人心怀不满。 这一年多来,张献忠不仅在杀官军,还在杀依附于他的贼首。 山陕两省,有许多贼头子,跟着张献忠一起打仗。这些人属于半独立状态,流窜之时还能勉强齐心,打地盘则各种争执内讧。 张献忠几乎把那些贼首杀光了,罗汝才跑得快,否则肯定也已身死。 杀光贼首之后,张献忠又有些怀疑部将和干儿子们。于是在三位军师的建议下,尽量招募读书人做官,分派去各地控制内政,民屯全部掌握在文官手里。 南方那些将军,地也没分几亩,还不能到处抢劫,每个月只领一些军饷。怎就没人搞叛乱呢? 张献忠实在想不明白。 廖志芳叹息道:“南方军将若敢谋乱,恐怕刚刚起兵,就被麾下士卒杀死了。大同士卒,只认赵瀚。” “大同士卒,只认赵瀚……” 张献忠听得心驰神往,若是自己手下的兵,也只认自己该多好啊。 张献忠看向廖志芳,廖志芳摇头:“不可能的,大王就别想了。” “赵瀚给士兵分田,我也给士兵分田,为啥就不能一样?”张献忠心里非常不爽。 廖志芳拿出一本《大同集》,而且还是最新版:“赵瀚用这本书打天下,大王……” 剩下的话,没说出来。 徐以显也看过最新版,说道:“赵瀚在这本书里讲,他若打下江山,子孙做了皇帝,要是哪个皇帝对百姓不好,百姓可以学他那样,起兵造反杀了他的子孙。” “真有这种话?”张献忠惊道。 “有的,”廖志芳翻开《大同集》,“最新加了三原篇,他说天下是老百姓的,皇帝跟当官的,都是在给老百姓管理天下。” 张献忠猛拍大腿:“这他娘,好个赵瀚。退回去十年,换他赵瀚做皇帝,老子还造个鸟的反?老子若是百姓,也肯定把他当菩萨。这说得,老子都想带兵投靠他了!” 此话纯属戏言,张献忠愿意投降,他麾下的文官武将也不愿意。 不说部将和干儿子们,眼前这三个军师,也每人分了上万亩地,真舍得把土地都交出来? 张献忠的地盘里,军垦供应军队,民恳供应官府。而从张献忠到各级将领,也都纷纷招募流民,作为佃户耕自己占的田。战兵也都分田了,几乎把好地全部占完。 自耕农几乎全部消失,只剩偏远地方,地主还能保住自己的土地,或者在富庶地区保留中田、下田。 仔细想想,张献忠叹息说:“算了,把黄梅县让给赵瀚。腾出时间和兵力,先把南阳周边打下,接着就去把四川也打了。” 至于已经出兵的孙可望,就交给赵瀚收拾一顿吧,反正这干儿子最近有些不听话。 敲打敲打也好。 338【与流寇的第一次交锋】(为企鹅大佬加更) 黄梅县。 李正、萧宗显二人,只带了一千民夫过来。 数日之后,民夫近万! 黄梅县与九江府,一江之隔而已,两岸居民很多都是亲戚。 九江过的是啥日子,黄梅县百姓能不知道? 宣教官和农会骨干,沿江、沿湖那么一吼,无数农民扛着锄头,杀死那些佃户头子,纷纷跑来帮着大同军打仗。 他们也不干别的,就是负土填平护城河,帮着运输一些物资而已。 不拿工资,只是管饭。 眼见护城河被一点点填平,守将王自奇颇为心忧。虽然围城的敌军不多,可那装备看着就吓人,两相比较,自己麾下的士卒就像叫花子。 全军着甲,连厨子都穿着皮甲! 好在敌军并不急于攻城,似乎想要……围城打援? 广济方向。 探子回报说:“将军,已经探明敌情。敌军有数千甲士,又在黄梅县招募近万民夫。” “数千甲士,就想来夺城?”孙可望冷笑道,“全军出发!” 孙可望的内政能力极强,如今张献忠的所有地盘,就属孙可望这边发展得最好。 只一年时间,孙可望部的军粮,已经可以自给自足。 但是,此人野心极大。 军粮自足之后,立即扩充军队。他不想留在黄州防守赵瀚,一直试图打出去,宿松县就是今年打下来的,接下来准备还打太湖县。 发展地盘,扩充军队,囤积粮草,把整个江淮都占下来! 张献忠让孙可望统兵两万,但他暗中已有三万大军,这还不包括沿江的守城部队。 屁大点地盘,养几万军队,还能自给自足,可想而知士兵的待遇如何。 几乎只给口粮,军饷不可能发放,反正都给士兵分地了,士兵可以自己招佃户种地养家。 不算军械装备投入,只论口粮和军饷,赵瀚养一个兵的花销,足够孙可望养十个兵还有余! 说起来似乎很吓人,其实并不离谱。 一个大同士卒的军饷,只有一个关宁军的70%,大明朝廷才真是高薪养兵呢。 区别在于,大同军都是实饷,而且军中伙食质量很好。 孙可望亲率两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向黄梅县。后续集结的部队,都去黄州、蕲州守城,免得被大同水师运兵偷袭。 两万大军,加上三万民夫,孙可望号称出兵十万。 “总算来了。”李正已经等候多时。 双方都没搞什么花活,各自扎营之后,堂堂正正对线打仗便是。 孙可望本想率领骑兵,绕远路奇袭宿松城外的黄顺、费映珙。但他得知黄梅县的敌军之后几千,那还奇袭个屁啊,把眼前的敌人吃下再说。 敌军兵多,城里也有,李正缺骑兵,不敢跑去夜袭。 李正性格谨慎,干脆直接撤围,免得被内外夹击,缩成一团准备打决战。 “这厮胆小得很,”孙可望哭笑不得,“老子一来,他都不围城了,半点机会也不给。估计夜袭也没用,休息一日打硬仗吧。” 孙可望和李正非常有默契,都选择黄梅县城西边数里地为战场,那里的农田以旱地为主。 水稻还没收割,李正不想破坏庄稼。 孙可望则是想发挥骑兵优势,水田太多不方便战马奔跑。 当然,李正并非迂腐之辈。他选择旱田为战场,是害怕敌军跑了,那又得等多久才能取得战果? 双方慢悠悠列阵,孙可望聚集全军骑兵,一共1200骑,全部交给部将冯双礼统领。 “哒哒哒哒!” 冯双礼带着骑兵杀来,想要扰乱大同军的阵型。 “列阵,举铳!” 五千正兵,其中一千是火铳兵。 眼前火铳兵出列,冯双礼不敢直冲,带领骑兵绕向大同军的侧翼。 大同军迅速重新列队,坚定沉着的朝敌方前进。 走得很慢,因为还有炮兵。 “呜~~~~” 孙可望吹响号角,似在发出什么命令。 冯双礼立即带兵骑兵,舍弃李正的大军不管,直冲雷池岸边的大营。这货想要趁机夺营,杀溃民夫,烧掉粮草。 “轰轰轰轰!” 距离大营还有老远,古剑山立即命令水师发炮。 几十发炮弹砸过来,只击中两匹战马,不过还是把冯双礼吓得够呛。 至于大同军的湖边大营,水兵已经下船防守,依靠营寨举着火枪准备迎战。 “有埋伏,撤回去!” 那许多火枪摆出来,冯双礼哪敢骑战冲寨,只得又率领骑兵赶回战场。 这一千二百骑,有的战马肩高超过1米35,有的战马肩高不足1米23。反正坐骑杂乱得很,装备也杂乱得很,有人携带大明骑兵的制式装备,有人只拿着骑枪和马刀而已。 来回跑一趟,许多马体力不够,渐渐就落到后面。 孙可望的两万步卒,列成十个方阵前进。 什么兵种都有,甚至有专门的火器部队。 火器也是五花八门,除了比较流行的鸟铳,竟然还有明初的三眼铳。 双方大军,行进到一定距离,都选择停下来不动。 主将当然有事情做,一边观察敌方情况,一边整顿己方阵型。 只不过,孙可望是骑马奔出,亲自到阵前以肉眼观察。 而李正则是坐在中军,随手拿出千里镜。 观察片刻,孙可望实在找不到什么漏洞,于是挥手分兵进行侧翼包抄。12000人从正面出击,两翼各有4000人包抄,背后还有1200骑兵观望。 李正的军队,很快被四面合围。 冯双礼统率的骑兵,歇息片刻之后,开始从背后冲击。 李正调来300火铳兵,专门面向骑兵列阵。 冯双礼的骑兵部队,一直冲到六十步距离。大同士卒既不开枪射击,也不显得任何慌乱,就那么整齐列队等待着。 “这是什么鬼兵?” 冯双礼吓得背心冒汗,连忙吓得停止冲锋,分成两队向左右回转。 除非铁罐头重骑兵,其余骑兵部队,都不可能直接冲阵。无非是反复拉扯,冲过去又回来,对敌军造成心理威慑。 一般的乡勇部队,顶多经得起两三次恐吓,就会被骑兵吓得阵型混乱。 可眼前这些大同步卒,反而把统率骑兵的冯双礼吓住了! 别说阵型混乱,面对骑兵冲锋,大同步卒连脚步都未移动,仿佛立在大地上的一尊尊雕塑。 站军姿的效果体现出来了。 就在几千步卒绕向两侧的时候,冯双礼集结骑兵休息片刻,再次对大同军发起恐吓式冲锋。 他觉得上次冲锋不够近,这次准备冲到五十步左右。 “哒哒哒哒!” 地面被马蹄踩到不停震动,大同士卒依旧纹丝不动。 “射!” “咻咻咻咻!” 四五十步的距离,骑兵开始放箭。 大同士卒都懒得躲,只有藤牌手举起盾牌,护住脸部、颈部等要害,火铳兵一直站在藤牌手身后。 箭矢歪歪倒倒射来,四五十步的距离,面对甲胄齐备的大同军,马弓能造成有效杀伤才见鬼了。 冯双礼都快疯了,他没见过这样的军队。 两次恐吓冲锋,外加一轮齐射,竟然只能让敌军的藤牌手举盾。 这他娘还打个鬼啊? 正面战场,孙可望的步兵再次推进,浩浩荡荡的从三面进行合围。 “试炮!” 萧宗显举起千里镜说。 “轰轰轰轰!” 十门火炮,陆续射击。 大部分砸歪了,但有三炮落在敌军的大阵里。 其中一发炮弹,先是砸烂一颗脑袋,接着废掉一条手臂,再一路滚过砸断好几条腿。 “这是甚炮?打这么远!”孙可望被惊到了。 张献忠军中也有火炮,但数量较少,都是张献忠的,孙可望暂时没资格带炮队。 孙可望拔出战刀,大喊道:“加速行军!” 李正军中这十门火炮,都采用了澳门葡萄牙人的炮管冷铸技术,射程直接翻倍! 冲到半路,又是十炮齐发。 这次打得更准,共有六发炮弹命中,在敌军大阵犁出血肉通道。 其中两个方阵,被火炮打得阵型混乱,虽然没有直接崩溃,却严重迟缓前进的速度。 两年前,张献忠还只有几万兵。 而今,其义子孙可望就有几万兵。 训练度能有多高? 面对混乱的阵型,孙可望只能下令其他部队前进,这两个方阵留下来整好队形再走。否则的话,一旦接战时阵型混乱,很可能成为敌军的突破口。 “呜~~~” 孙可望再次让人吹响号角,命令冯双礼的骑兵赶紧配合冲锋。 四面八方,全部加速小跑,朝着李正的大军杀来。 “轰轰轰轰!” 火炮再一次打出去,近距离平射,十发炮弹犁出血**壑。 接下来就不能打炮了,双方距离太近,来不及再次填装。近战步卒和火铳,迅速上前,挡在炮兵前方。 孙可望大声咆哮:“军法队上前!” 却是一支今年招募的部队,大部分属于新兵,直接被火炮给击溃。那场面太可怕了,血肉横飞,新兵根本扛不住心中恐惧。 这些溃兵,被军法队生生砍回去。 在混乱之中,孙可望的正面阵线已经歪歪扭扭。有的走得快,有的走得慢,两侧没有遭到打击,反而是跑得最快的。 列阵是没法再列了,火铳兵也不敢独自上前,孙可望只能下令全军冲锋,否则对方的火炮又要射击了。 不顾阵型的混乱冲锋,想凭借兵力优势把李正给堆死! 孙可望的火铳兵,站在老远就开火,弓箭兵也跟在后方抛射。 两边冲来的敌人,李正根本不管,只让狼筅兵、长枪手和藤牌手应付。敌军再多有个屁用,战场宽度无法展开,大同军看似人少,其实反而拥有局部兵力优势。 正面700火铳兵,背面300火铳兵,一直沉着等待着。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前后几乎同时射击,三十步的超近距离。 孙可望只听一阵枪响,冲锋在前的正面部队,突然有一排集体倒下。继而轮射,第二排再次倒下。 本来步卒冲锋就阵型混乱了,再被700火铳分为两轮射击。当面两支部队瞬间崩溃,奔逃之时,把旁边一支新兵部队也冲溃,继而如同传染般形成大溃败。 而在后方冲锋的骑兵,受命被迫冲得更近,被300火铳齐射打得人仰马翻。 “杀!” “嘟嘟嘟嘟哒哒哒嘟嘟嘟哒嘟哒~~~~” 只有5000人的大同军,竟然开始三面发起冲锋,追杀兵力两万的敌人,只有对向骑兵那一面没动。 孙可望分兵包抄的两翼部队,足有8000人之多。本来是没有溃的,听到大同军吹响冲锋号,又见大同军突然喊杀声震天,这才发现他们的正面友军溃了。 全军崩溃! 孙可望吓得魂飞魄散,带着几个亲卫骑马逃离战场,很快与逃回来的骑兵残部汇合。 孙可望这两万大军,真正能打硬仗的,加上那些骑兵在内,撑死了能有三四千。 这货估计是在湖北接连胜利,以为自己特别厉害,居然敢带着大量新兵出战。 一万多新兵,三万民夫,全都被孙可望扔在战场。 而大同军这边,只被弓箭射伤十八人,被火铳打死一人、打伤六人,被敌军步兵戳伤二十五人。 一个阵亡,三个重伤,其余皆轻伤。 全军着甲,武器精良,阵型森严,出现大规模伤亡才叫意外。 孙可望骑马逃得老远,质问冯双礼:“为何骑兵反复冲击都没战果?” 冯双礼欲哭无泪:“就没见过这样的兵,无论怎么冲,还射箭过去,他们的脚都不动一下。换成官军,早就冲溃了。” 孙可望欲言又止,最后叹息道:“撤回广济收拢残兵,不要再跟姓赵的打仗。今后好生训练士卒,老子也能练出这样的兵。” 339【扩编、换装、刺刀】 黄州府城外,张献忠骑着高头大马而来。 那是一匹好马,肩高足有1米4,身形流畅,体格矫健。张献忠穿着甲胄,还挂着一条红披风,坐在马背上显得威风凛凛。 相比起来,赵瀚去年进南京城,那穿着打扮就显得太寒酸。 因为天气热,居然只穿一件麻布单衣。 现在是夏天,人家张献忠也热啊,铠甲、头盔、披风,样样都齐全。 “父亲!” 孙可望趴伏在地,跪迎张献忠进城。 张献忠都懒得看义子一眼,骑着马直接入城。在敲打的同时,又留足了颜面,至少没有当众鞭打惩罚。 见张献忠骑马走远,孙可望连忙爬起,追上去给义父牵马。 来到官邸,张献忠立即召集众将。 “听说广济县城也丢了?”张献忠问道。 孙可望心里特别难受,低声回答:“丢了,出山的各处通道也被占了。” 原本赵瀚只要两县半之地,既然打了一场,那就干脆要三县吧,将一些山区地带也占领,彻底扼死从蕲州到黄梅县的通道。 “三县守军都被吞了?”张献忠又问。 孙可望回答说:“孩儿麾下的部将,投降之后都被放归,但普通士卒被姓赵的吞了。” 张献忠点头道:“既然愿意放回你的部将,赵瀚就没打算真的翻脸。你民政搞得极好,这回元气大伤,就在黄州府好生恢复吧。” “孩儿遵命。”孙可望只能听从。 孙可望带出去的两万士卒、三万民夫,只陆续逃回五千多人,都是在黄州府有妻儿老小的。剩下那些根本不愿回来,巴不得投靠赵天王,说不定还能直接分到土地。 孙可望损失的不仅是三县之地,还有几万人口! 沉默片刻,张献忠问道:“这次敌军真的只有几千人?你怎么打输的?” “敌军大概五千左右,皆为甲士,”孙可望想起那天的战斗,脸上忍不住带着惧色,“兵书说‘不动如山’,五千人站在那里,真的就跟大山一样。他们的火器极为凶悍,火炮能打很远,火铳二三十步才齐射。他们的阵型也厉害,几倍兵力的步卒冲锋,根本就冲不动。” 张献忠问道:“跟天雄军相比怎样?” 孙可望仔细想了想,说道:“天雄军结不出那么严密的大阵,父亲可问冯双礼,那天他带的骑兵。” 冯双礼说道:“大王,江西兵不怕骑兵。五六十步的距离,直面骑兵冲锋,江西兵动都不动。是真的不动,脚都不挪一下。骑兵冲过去射箭,他们只是举盾挡箭,双腿不动分毫。其实不举盾牌,也射不出什么战国,他们的小兵都有盔甲。“ “确实都有甲,还不是皮甲,”部将关有才插话说,“那天我带四千人包抄侧翼,当面的江西兵顶多七八百。小兵穿的都是精良棉甲,铁片衬在里面那种,还戴着夹铁片的藤甲盔。我四千人攻七八百,被狼筅挡在外面,挨都挨不过去。能过狼筅的士卒,进去就被捅死。就那些小兵穿的盔甲,都抵得上咱们的将官了。那天打的不是五千兵,打的是五千将官!” 嘶! 张献忠倒吸一口凉气,五千将官列阵,那种场面想想都恐怖。 张献忠确认道:“骑兵冲到二三十步,对面的阵型都没乱?” 冯双礼说道:“何止没乱,动都不动。藤牌手举着盾牌挡箭,火铳兵躲在后面齐射,若是冲近了还有长枪和狼筅。那些狼筅太吓人,马儿遇到了都不敢冲,吓得自己就往旁边跑。” 孙可望补充道:“江西兵全是照着武将家丁那么练的。” 张献忠顿时生出一种无力感,赵瀚真他妈有钱啊! 张献忠自己的直属部队,能达到家丁级别的,也就一两千而已。其他部将和义子,每人手下顶多能有四五百。 剩下的能穿皮甲就算精锐! 张献忠沉声告诫道:“不可再招惹赵瀚,多多招募流民屯田,多多招募工匠打造兵器盔甲!” “孩儿谨记!”孙可望连忙应声。 就在张献忠训诫孙可望时,艾能奇已经攻克新野,李定国则打下唐县,南阳盆地很快就要姓张。 更北边,李自成横扫半个山西,号称拥有五十万大军。 孙传庭被任命为宣大总督,其实几乎已经放弃宣大,带着杨国柱、王朴等将领,堵死从山西前往北京的通道。 …… 击败孙可望之后,江西官吏、农会接管地盘,立即在宿松、黄梅、广济三县分田。 黄顺、费映珙占领宿松,尝试着朝太湖县进兵。 结果,太湖、潜山、桐城、舒城,皆望风而降,一直打到庐州府城才遇到抵抗。 赵瀚只是让他们渡江,占领沿江城市做进兵据点而已,谁知差点把江淮地区给杀穿了……也不算杀穿,因为除了跟孙可望打仗,接下来占据的县城都兵不血刃。 庐州府的抵抗,不是来自官军,而是来自流寇罗汝才! 罗汝才先是跟张献忠闹翻,如今又跟李自成闹翻,只能选择自己单干。 他以光州为大本营,一路向东占领六安诸县,最后卡在庐州府无法攻克。 正巧,黄顺、费映珙也来打庐州,双方就在城外数里对峙。 大同军这边,一路分兵占领县城,此刻只剩三千正兵、五千民夫。而罗汝才的大军,歪瓜裂枣加起来,足足有六七万人。 “总镇有令,粮草不够,暂停进军!” 黄顺正打算夜袭一次,计划是费映珙提出的,还没动手就接到赵瀚发来的军令。 “撤回舒城吧。”费映珙感到很无奈。 “唉!” 黄顺只能灰溜溜撤军,他也是武兴镇起兵的老人。说实话,各项能力都很普通,纯粹靠资历和累积战功(苦劳居多),今年终于能够单独领军,没想到关键时候还不能真打。 不但这一路撤了,各路大军全部停止,并且要重新进行扩编。 东、西、南、北、中,五院大军全部扩编,每院从5000人扩增至7500人。 另外赵瀚的亲兵数量,从1000增加至2000。 增设上海、宁波、福州海岸警备队各500人,广州的海岸警备队1000人不变。 再加上济州岛正在训练的2000骑兵,赵瀚的陆军正规兵数量达到44000人! 赵瀚随时可以暴兵,这次各院的兵力,都直接增加三分之一,大量“新兵”涌入不会降低太多战斗力。 各省农兵加起来,已经超过一百万! 忙时耕种,闲时练兵,真正生死决战,赵瀚可以暴兵百万。 此次扩编,也不仅是因为地盘壮大,而是历次实战反馈,5000兵额配不齐兵种。 赵瀚、庞春来、李邦华、茅元仪、徐念祖等人,经过反复的商讨,又参考前线将领的意见,最终定下各院7500人的兵额。 这7500人当中,近战兵4000人,火枪手2000人,掷弹兵500人,炮兵500人,文职、厨子、医生加起来500人(弓箭兵被淘汰了)。 预定正额为一万人,剩下二千五百缺额,未来是要留给骑兵的! 一万人一个满编师,赵瀚觉得有十个师就能统一全国了。 安庆。 新兵、老兵7500人,包括文职都在操练。 卢象升看着那些医生,表情有些古怪。一群和尚、道士、尼姑、道姑,穿着出家人衣服,单独站在角落里训练队列,这场面确实太过诡异。 之前也有,但数量有限,这次扩兵又来了许多。 医生们的训练科目,跟战斗兵有很大差别。只有队列是一样的,跑步则抬着担架在跑,还要练习扎帐篷之类。 五百掷弹兵也有意思,以前只有零星配备,现在成了制式兵种。 “嗨!” 二十人一组,反复练习投掷实心球。 双臂将球高高举过头顶,然后再猛然掷出,接着拔出腰刀冲锋劈砍。 这些掷弹兵,专门挑选高大健壮之人,一个个都臂力过人。就算近身作战,也全是强兵,反正扔出炸弹就冲上去砍人。 作为宣教官,卢象升自然要了解士卒,他统领天雄军时也跟士卒同甘共苦。 趁着医生那边休息,卢象升找到个尼姑:“你叫什么名字?” “慧静。”尼姑回答。 “俗名呢?”卢象升问道。 尼姑摇头:“不晓得。小时候家里穷,几岁就被送进庵里,姓谁名谁早就忘了。” 卢象升又问:“现在还信佛吗?” 尼姑摘下帽子,露出满头秀发,笑着说:“现在只信赵先生,其实我早就还俗了,这身打扮只在军营里穿。我还成亲了呢……”她指向远处正在抬东西的道士,“我丈夫也还俗了,等我怀孕就退伍。” 卢象升看看眼前的尼姑,再看看远处的道士,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分出两千人,过来抬东西!” 正在操练的士兵们,立即分出两千,跑去军营门口搬抬物资。 军需官喊道:“军中医士,快过来领衣服鞋子,火铳兵过来领你们的新兵器!” 医生们今后不用再穿出家人服装,而是统一的帆布制服。 至于火铳兵的新兵器,把卢象升看得两眼冒光。 竟是一把把类似匕首的东西,可以插在枪管前端,火铳兵瞬间就变成矛兵。 刘柱站在将台上,召集火铳兵训话:“今后要加练刺刀术,总镇派了几个刺刀术教头过来。实战当中,你们要是领悟到什么招式诀窍,也可以报告给自己的上官。如果你们领悟的招式有用,会在全军推广!” 卢象升弄来一把带刺刀的火铳,尝试着刺击几下,立即赞不绝口:“此物有大用处啊。” 340【崇祯募捐】 赵瀚扩编军制的时候,黄台吉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七月。 吴三桂在松山堡投降之后,黄台吉亲率大军绕过锦州。面对重兵包围,杏山堡副将暗中投敌,里应外合帮助满清占领城堡。 同时,豪格、多铎率骑兵五千,截断宁远与山海关的通道。 宁远守军虽有一万多人,但大部分属于乡勇团练。有辽东军官招募的军队,也有地主富商招募的军队,行伍纷杂,号令不一。 金国凤和吴襄,都是宁远团练总兵。 吴三桂带着家丁赶来劝降,吴襄立即蠢蠢欲动。 金国凤是山西人,在辽东颇受排挤。虽然宁远以他为主将,但他能指挥的,只有几十个家丁骑兵。 见势不妙,金国凤带着家丁出逃,被多铎率领骑兵包围。 金国凤宁死不降,仅以数十家丁,冲向两千多满清骑兵。家丁全军覆没,金国凤父子三人壮烈牺牲。 金国凤一死,吴襄举城投降,宁远被满清拿下。 夹在锦州与宁远之间的塔山堡,也跟着选择投降。 消息传出,从宁远到山海关,沿途各堡要么望风而降,要么集体逃往山海关方向。 锦州。 祖大寿已经坚守快一年,外城丢失,内城粮食殆尽。 城中许多建筑,都被劈成柴禾烧掉,全城百姓饿死无数。 亲卫拿着一封书信奔来,祖大寿拆开细看,随即发出解脱般的叹息。 整个山海关以东,只剩他祖大寿还在守城,包括他的亲戚子侄都已经投降。 “降吧,随我出城。”祖大寿没有别的选择。 整个辽东,全部沦陷! 介于投降的辽东兵数量众多,战斗力良莠不齐,指挥结构也极为混乱,黄台吉开始进行整编。 挑选一万辽东兵,加上以前投降的汉军,全部编为汉军旗。 其余辽东兵,扔去种地。 此次整编,八旗制度得到完善,八旗之下有满洲旗、蒙古旗、汉军旗。 整个满清,八旗军约十万人左右,数量并不是很多。而且平时也要种地的,不像赵瀚的正规军完全脱产。 每个旗结构如下—— 某某旗—满洲旗(蒙古旗、汉军旗)—甲喇—牛录。 那些纯正的满洲旗,跟赵瀚的部队一样,每个旗的兵力约为7500人,满洲八旗加起来只有六万左右。 各旗并不直接以民族划分,蒙古贵族入的是满洲旗,拥有汉姓的蒙古人、满洲人则编为汉军旗。 估计半年之内,黄台吉都不会再打仗,他必须消化新占地盘,同时加紧掌控整编后的汉军。 大明朝廷,对此已经麻木。 现在设立三位总督,洪承畴负责防备辽东,孙传庭负责防备山西,陈新甲负责防备河南。 崇祯真正的实控地盘,只剩北直隶和山东。 云贵川这些省份,虽然还在大明治下,但早就已经断了联系,钱粮赋税也没法再运到京城。 各路军中的太监,全部被崇祯召回,不准太监再插手军事。 但监军还是得派出,于是选用文官作为监军。 历史上,致使辽东沦丧的关键人物张若麒,这次没有机会去祸害辽东和洪承畴。 嗯,他祸害孙传庭去了。 张若麒的官职,是兵部职方司郎中。 看着官不大,却是个实权人物! 战功的评定赏罚,军粮调运,军队整顿,操练士卒,征讨镇戍……都归这家伙直接管辖! 而今,他还被派去给孙传庭做监军。 只用了半个月时间,张若麒就把孙传庭架空,杨国柱、王朴这些将领,都必须听他的话。 这厮靠党争起家,靠巴结杨嗣昌上位,根本就不懂兵事。 一到前线就架空主帅,然后立功心切,勒令各部主动出击。 杨国柱的粮道被断,直接投降李自成。 李辅明孤军深入被包围,力战而死,全军覆没。 王朴见势不妙,带兵跑得飞快,好歹卡死了井陉通道,没让李自成长驱直入杀往北京。 搞出这一堆烂事的张若麒,本来留在王朴军中,结果王朴逃命时把他扔下。 眼见李自成大军杀来,张若麒率领残兵麻溜投降。 …… 乾清宫。 崇祯手里握着战报,气得浑身发抖。 他的兵部职方司郎中,他派出去的心腹监军,在葬送军队之后,竟然投降了流寇! “抄家,张若麒举族抄家!” 崇祯面色狰狞,状若疯狂,把战报给撕得粉碎。 翌日,朝会。 “诸卿还有甚法子?”崇祯问道。 无人回答。 党争已经没有了,随着赵瀚占领江南,大量南方官员逃离京城,剩下的东林党已经彻底失去话语权。 现在薛国观一家独大,稳坐首辅之位。 大殿之中,一片死寂。 崇祯等得不耐烦,问道:“薛卿有甚法子?” 薛国观头皮发麻,回答说:“当编练新军,否则难以抵挡流贼。” “钱呢?”崇祯质问。 薛国观说:“还须李尚书想法子。” 户部尚书李待问是广东人,全家都被杀了,被广州商人联合杀死。他家族已灭,不敢回乡,只能留在北京做官。 李待问出列说道:“陛下,户部已无银两,就算有银两,也买不够粮食。今年夏收之后,京城米价勉强下降到每石二两,城中百姓已经饿死无数。若再编练新军,强行征购粮食,恐怕北京城里百姓要饿死一半。而且,满朝文武的俸禄,下个月已经没银子发了。” “长芦盐课呢?”崇祯问道。 李待问回答说:“已经递解入京,作为军饷发出去了。” 此时正值夏季,崇祯坐在殿中,只感觉浑身阵阵发凉。 皇帝沉默,大臣不语。 良久,崇祯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如今局势,诚然危若累卵。诸卿都是社稷之臣,朕的内帑已不足用,汝等可否捐资报国?朕也不要太多,以捐三万两为上等。” “陛下!” “呜呜呜呜……” 群臣跪伏,放声痛哭。 似乎在为大明江山哭丧,却没人提起捐银子救国的事。 崇祯被哭得心烦意乱,退朝回到乾清宫,让厂卫加快抄家速度。投降流寇的张若麒,虽然老家远在山东,自己却在京城置办了大宅。 当天晚上,厂卫回来报告,说张若麒果然是大贪官,在其家中搜出三千多两白银。 掌管军粮调运、军功赏罚的实权官员,家里居然只有三千多两。 崇祯只能选择相信,难道他还亲自去抄家? 三千多两,也算一笔收入,崇祯又派遣厂卫,挨家挨户催促官员捐款。 之后数日,北京的大街小巷,突然冒出许多摊位。 勋贵外戚,文武重臣,一个个上街摆摊,变卖家中锅碗瓢盆,以此来换取银子捐资报国。 此情此景,感天动地。 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你几十两,我几百两,勋戚文武们踊跃捐款,拳拳报国之心举世皆知。 太监来到周奎家中,满脸笑容说:“国丈爷,陛下要给你封侯了。快快沐浴斋戒,三日之后圣旨便到!” 周奎大喜,拉着太监说话,还让人封来银子做谢礼。 太监突然说:“国丈爷,百官捐银太少,陛下想请你做个表率。十万两银子如何?” 周奎瞬间痛哭流涕:“腐朽老臣,我哪来恁多银子?如今米价腾贵,家里连饭都吃不起,只能买发霉的米煮了吃……” 太监连忙打断:“国丈爷,给句实话吧。咱家也是奉命行事,你说个准数,我这就回去报之陛下。” 周奎又不哭了,竖起一根指头:“最多能拿出一万两。” 太监回去禀报,崇祯憋屈不已。 毕竟是自己的岳父,崇祯也不好逼迫太甚,便说:“你去告诉国丈,一万两太少,怎也要捐二万两。” 太监又去传话,周奎眼见糊弄不过去,连忙进宫去找女儿。 周皇后苦劝道:“父亲,大明危难至斯,没银子怎能练兵剿贼?身为国丈,父亲应当深明大义,为满城权贵做出表率。女儿还有些体己钱,父亲且都拿去,好歹要凑齐二万两银子。” 周皇后给了父亲五千两,周奎再凑五千两便够了。 回到家中,周奎左思右想,还是舍不得捐出两万。女儿给的五千两,他直接捡出二千两,带着一万三千两银子去捐款。 里里外外,自己只出了八千两,怎么想都划算得很。 国丈爷做出表率之后,勋贵大臣自当效仿,于是纷纷掏出银子捐款,每人几千、几万两不等。 捐出之后,又觉自己捐太多,传出去仿佛贪官,便在自家宅院门口贴条子:此房出售。 一场滑稽闹剧之后,崇祯又有了几十万两银子。 然后,他不知道自己该干啥。 山西、河南、辽东,三面都是贼寇。 左良玉那混蛋盘踞山东,整天说自己在打漕贼,根本就不听朝廷调动。 几十万两银子,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崇祯招来王调鼎,用一种平淡的语气问:“赵瀚还愿收留皇室子孙吗?” 王调鼎也懒得装了,直接改变称呼:“赵都督说,皇室落在贼寇手中,丢的不仅是朱家脸面,他也觉得颜面无光。” 崇祯屏退左右,低声说道:“你带皇子和公主离京,夜间出城,莫要声张。朕再给你一份圣旨,册封赵瀚为王,等你离京之后,这份圣旨也会让内阁和六部知晓。” 崇祯仔细想想,又说:“带几个宗人府官员南下,朕把女儿嫁给赵瀚,让他做大明的驸马。北京的勋戚文武,皆不值得信任,希望他赵瀚能信守承诺,善待朕的儿女们!” (今天两更。) 341【狼来了】 就明末这德行,把皇子和公主带走,怕是还没出宫就走漏风声了。 崇祯没那个能力,一切只能仰仗王调鼎。 数日之后,王调鼎制定好出城计划,崇祯看了非常满意。 于是传出圣旨,命令宗人府掌印、驸马都尉冉兴让,代替皇室前去祭祀皇陵,祈求列祖列宗保佑大明江山永存。由于国库空虚,祭祀从简,尽量减小祭祀规模。 这是附和大明惯例的,皇帝一般只出席大祭。 平时祭祀山川神灵,多交给礼部官员主持。祭祀皇陵什么的,则是让勋贵外戚代劳。 不过这回有点离谱,崇祯似乎觉得,一个驸马祭祀不诚心,把自己的儿女也派出去从祭。 崇祯此时已经出生还未夭折的儿女,有长子朱慈烺(11岁)、三子朱慈炯(8岁)、四子朱慈炤(8岁)、长平公主(11岁)、昭仁公主(1岁)。 昭仁公主,由乳母抱着出城。 这种祭祀法子不合规矩,但也无所谓了,谁他娘的去管啊。 满朝文武,包括勋贵外戚,都在变着法捞钱。只等北京城破,立马投靠新君,保住自家富贵才是根本。 祭祀队伍有百余人,乘坐车辇往北。 就这往北的方向,没人猜到是要南下。谁又能想到,皇子公主跑路,也会先来个声东击西,而且还是专门为了迷惑群臣。 当抵达清河店时,驸马冉兴让突然腹痛不止,命令队伍停下来休息,同时派遣士卒回城请医生。 按照后世的地理位置,清河店位于北五环之外,明末尚未形成小镇规模。 宋辽的高粱何之战,辽军大本营便在此地! 当天夜里,冉兴让把皇子公主都叫来,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似乎要留下什么遗言。 颠三倒四说一大堆,而且断断续续,把朱慈烺听得有些不耐烦。 就在此时,清河桥对岸燃起无数火把,接着喊杀声四起:“杀进北京,活捉皇帝!” 众人大惊失色,官员、厂卫、甲士、杂役,纷纷撒腿就跑,有的甚至顾不上穿衣服鞋子。 冉兴让翻身爬起,告诫道:“莫要惊慌!” 乳母吓得两股颤颤,抱着昭仁公主欲逃,但双腿发软走不动路,哭泣道:“这……这可怎办啊?” 冉兴让呵斥道:“闭嘴!” 冉兴让很讨厌公主的乳母,因为公主今后结婚,乳母很可能是公主府的大管家。 当年冉兴让吃尽了苦头,他每次跟寿宁公主见面,都要贿赂管家婆和太监。有一次,管家婆在喝酒赌钱,冉兴让没去打扰,直接进屋跟公主啪啪啪。 管家婆得知情况,冲进房里捉奸,大骂公主不要脸,又让太监把驸马打一顿。 公主跑去找生母(郑贵妃)诉苦,却根本无法见到母亲。因为管家婆已经恶人先告状,并且买通了郑贵妃身边的太监和宫女。 这种情况,在明朝出现好多次,特别是明代中后期,公主和驸马都是受欺负的。 一个红盔将军冲进来,对冉兴让焦急说道:“驸马爷,闯贼杀来了,快快护送皇子公主撤离!” 冉兴让笑道:“你居然不自己逃命?” 那红盔将军说:“皇室贵胄在此,怎能舍弃不管?驸马爷,莫要多说了,快快护着皇子公主逃命吧!” “你叫什么名字?”冉兴让问道。 那红盔将军急得不行,抓住朱慈烺就往外扯:“驸马爷,我先带太子逃了!” “圣旨在此!” 冉兴让拿出一份圣旨,这属于中旨,没有经过司礼监和内阁。 红盔将军愣了愣,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 冉兴让指着外面:“那些不是闯贼,是陛下安排的人。” “陛下这是要……”红盔将军愈发迷惑。 冉兴让解释说:“陛下已册封赵瀚为吴王,并将长平公主下嫁。皇子与公主,都是要去南京的。你很不错,此番上百人,只有你留下来保护皇族安危。” 红盔将军大惊,随即又觉合理,大明肯定要亡了,皇帝确实该给儿女留条退路。 红盔将军拱手回答:“在下周应元,只是一红盔小卒。” 所谓红盔将军,就是大明皇帝的仪仗队员。 必须身材高大,而且长相周正,还得出身清白,才能入选仪仗队。盔甲都是样子货,有可能用纸糊的,武器也可能全是木头刷漆。 这种情况很常见,欧洲君主们的仪仗队,盔甲同样属于漂亮的样子货。 冉兴让说道:“你随我去南京,等到了江淮之地,会派人回来接你的家眷,我的家眷此刻也留在北京。” “遵命!” 周应元大喜。 忠于皇室是一回事,能够活命谁又不想?更何况能保住全家性命。 王调鼎踱步进账,身后站着两个背剑士子,微笑道:“驸马爷,请吧。” 朱慈烺、朱媺娖等皇帝子女,从小到大第一次出紫禁城。他们先被吓得不轻,此刻稍微听明白了,茫然跟着众人一起去河边。 河中停靠着二十多条小船,每条船上,有三个背剑士子。 这是王调鼎自己在京城发展的大同会员,而且借鉴了徐颖那一套。 冉兴让登上一条小船,有儒士跟他拱手:“驸马爷,久违了。” “袁总宪?”冉兴让有些吃惊。 这个儒士名叫袁继咸,江西人,颇受杨嗣昌赏识。 杨嗣昌死后,袁继咸被政敌攻击,说他是赵瀚派来的内应,说袁家已经举族从贼。又因为前线战事失利,袁继咸因此被下狱,半年前才被放出来。 袁继咸能够出狱,并非交银子赎罪,而是他几十个弟子,从山西一路走到京城扣阙喊冤。 入京扣阙的发起者,名叫傅山,字青竹、青主! 此人兼修儒道,工于诗文书画,剑术也是了得,顺便兼职医圣。 当然,此时还没有“医圣”美誉,算是一个颇有名气的良医,明亡之后他才专著于医术。 傅山站在袁继咸身边,手里握着长篙,借着火把亮光撑船离岸。 冉兴让仰望夜空,发出一声长叹。 崇祯和王调鼎,之所以挑选这位驸马做事,是因为明代的驸马一向很穷。 不是家里很穷,而是自己很穷,因为没有任何实权可言,甚至都没能力在京郊占据田产。 就算单论驸马,冉兴让也是驸马当中最穷的。 当时一共三个候选人,另外两个穿得光鲜亮丽,唯独冉兴让穿着旧衣服,而且自卑不敢抬头。万历皇帝一眼就相中了,又是穷逼,胆子还小,实属自己女儿的良配。 历史上,李自成进京拷饷,冉兴让被活活打死,也没能拷打出窖藏银子。 穷鬼一个! 还有就是,冉兴让的老家在南直隶,他为了回家非常愿意执行任务。 众人护着皇子公主,从清河驶入榆河,一路划船到通州,再转乘大船前往南京。 却说那些逃跑的红盔、官员、太监、厂卫和杂役,一路奔至北京城外,惊恐大喊:“闯贼杀来了,快开城门!” 守军惊慌不已,不是想着守城,而是纷纷奔回家中。 也有守城将官回过神来,跑什么跑?闯贼来了投降便是,还能获得献城之功。 他们左等右等,闯贼就是不来,心里难免有些失望。 消息走露,全城大乱,夜里到处传来呼喊声。 勋戚大臣们也吓得够呛,只有个别登城防守,绝大多数都躲在家里,等着第二天去投降闯贼。也有一些忠臣,把绳子都拴好了,闯贼破城就全家上吊。 混乱很快传入皇城,皇城守卫惊慌回家。 太监宫女,则偷窃财货。一部分等着改朝换代,一部分带着财货溜出宫去。 大太监们都不敢走,他们的银子太多,容易被半路抢劫,还是投靠新君更有安全感。 崇祯半夜被吵醒,太监王承恩闯进来,恐惧大呼:“皇爷,闯贼进城了,咱们快逃吧!” 消息传得特别离谱,传到太监这里,李自成居然已经杀进北京城。 田贵妃惊慌坐起:“这可怎生是好?” 田贵妃生了两个儿子,去年夭折一个,今年又夭折一个。她变得情绪抑郁,崇祯最近常来同房,算是安慰田贵妃的丧子之痛。 崇祯镇定笑道:“继续安寝,李闯是假的,朕心里有数。” 王承恩和田贵妃都惊疑不定,以为崇祯皇帝被吓糊涂了。 就在此时,周皇后和其他妃子,也急匆匆奔来田贵妃的寝宫。 今晚是没法睡觉了,崇祯让后妃都坐下,又对王承恩说:“宫中恁多太监,只有你来报信,患难之时方见人心啊。” “奴婢愿为皇爷效死,”王承恩噗通跪下,“皇爷,快趁乱逃了吧!” 崇祯摆手说:“闯贼没来,你们且都安心。至于皇子和公主,想必此时已经坐船走远。南方没了,中原也没了,西北、辽东更没了。朕与大明,等死而已。趁着还没死,好好过些清净日子。这些年来,朕都不得闲,如今总算能闲下来了。” 历史上,南方各省还在大明手里,崇祯忙着跟众臣斗智斗勇。 崇祯想要南迁,暗示大臣主动提出来。 一些大臣也想南迁,希望崇祯主动提出来。 君臣都不敢说南迁,就算有哪个大臣说出口,也会被群臣喷得狗血淋头。 于是就一直耗着,耗到李自成兵临城下。 现在不用那么操心了,迁都也找不到地方,崇祯决定好好享受余生,等北京城破就全家自杀。 特别是今晚,全城陷入大乱,只有一个王承恩来报信。 假消息都这样,李自成真打来还能守? “哈哈,都别愁眉苦脸,明天去西苑游湖!” 崇祯开怀大笑,无事一身轻,仿佛回到做王爷的时候。 342【造反造反】 皇城,西苑。 正德在此养豹子,嘉靖在此修道法,万历在此开派对,天启在此当木匠。 崇祯自登基以来,几乎不涉足西苑。他立志要做勤政之君,认为西苑玩物丧志,于是西苑就变成了摆设。 而今,崇祯带着后妃,每天到西苑游湖。 天高气爽,和风吹拂,生活原来如此美好。 朝廷那一堆烂摊子,崇祯彻底撒手不管了。内廷交给司礼监,外廷交给内阁,随便他们怎么整,反正有没有皇帝都一个鸟样。 皇后和妃子们,私底下往往哭泣,她们知道活命时日无多。 但面对崇祯,她们又强颜欢笑。而且也没啥好争的,后宫变得极为和谐,居然学会了打麻将。 是的,打麻将。 这几年,王调鼎不仅给崇祯献书,还献上南方的许多新奇玩意儿。 此时此刻,皇后跟妃子们,就在南海子的琼华岛上打牌。往东几百米是煤山,历史上崇祯上吊的地方,不知他现在选没选好将死之地。 崇祯坐在窗前,眺望远方景色,身后是搓麻将的声音。 太阳透过树荫照进来,不时吹送阵阵湖风,崇祯靠在椅子上惬意无比。 他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生在百年前,或许能这样安然度过一辈子。 崇祯翻开最新版《大同集》,这是王调鼎留下的。 “三原篇”带给崇祯极大震撼,他是“奉天承运皇帝”,赵瀚今后是“奉民承运皇帝”? 抛开一切成见,崇祯现在可以心平气和的看书。 他终于把《大同集》看进去了,也终于明白赵瀚为何会得势。但这没用,早十年明白也没用,“天”是他的法统来源,以民为本他就不是皇帝了。 合上书页,崇祯写下一道中旨,让随侍太监带出去,交给司礼监和内阁过目,然后拿去制敕房写成真正的诏书。 首辅薛国观看到圣旨内容,虽然震惊无比,却又不动声色,甚至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难怪皇帝近日不理朝政,难怪皇子皇女突然消失。 原来崇祯已经躺平了等死,还将公主下嫁给赵瀚,要册封那赵瀚做吴王。 薛国观认认真真草拟诏书,交给制敕房和司礼监制诏落印,然后让礼部雕刻“吴王”和“驸马都尉”大印。 几天时间,大印刻好。 礼部、司礼监、行人司、锦衣卫……这些机构打破了头,抢着去南京给赵瀚宣诏,一是可以跟新君结个善缘,二是可以趁机南下避难。 薛国观没想着离京,他在京城的浮财和产业,起码价值两三百万两银子。 他离开北京能去哪里? 回陕西送死吗?还是半路被匪寇劫道? 他只能蹲在京城,等待新君到来,然后麻溜献城立功。李自成来了是这样,赵瀚来了还是如此,反正谁来北京他就降谁。 当然,薛国观更希望赵瀚先来。 毕竟朝廷早就传遍了,江西赵天王不抢银子,只是要强行分地而已。若那李自成来了,多半得拿出一笔,流寇可是出了名精于抢掠。 由于崇祯不理朝政,官员们也自暴自弃了。 大量银子不多的官员,干脆挂印而走,拖家带口往南京跑。他们不是去从贼,而是去投靠大明吴王。 吴王的意义,大家都清楚。 朱元璋在登基之前就是吴王! …… 天津。 天津城被围了,起义军还堵住大运河,这些人来自辽东那边。 大量辽东百姓,跟随各堡守备将士,逃到山海关寻求避难。 山海关总兵马科,忧虑兵力不足,趁机招揽这些辽东兵,一下子扩兵好几千人。 但逃难百姓却无法安置,洪承畴试图搞屯垦。但他缺少粮食,只能安排两三千难民,其余难民都任其自生自灭。 这些辽东难民散来,朝着不同的方向乞讨。远离山海关之后,迅速衍变为南北两股起义军。 北边,没被洪承畴剿灭的贼首,带着两百多人的残部,从山里出来招收难民,再次壮大为数千人的力量。 南边,由于没有饭吃,这些难民自发起事。 一个断臂的退伍军人做首领,自称难民部队是“乞活军”。他们不杀百姓,甚至不杀地主,每到一地,就包围大地主的宅子,勒令地主赶紧交出粮食。 “先生,河道被乱民堵住了。”士子薛宗周焦急进舱汇报。 王调鼎微笑道:“莫慌,我出去看看。” 驸马冉兴让有些惊慌,忍不住说:“要不先退回通州?” “不必。”王调鼎胸有成竹。 袁继咸根本不管这些,坐在那里教皇子和公主读书。 客船继续前行,很快就被包围。 王调鼎站在船头,傅山和薛宗周负剑立其左右。 王调鼎朗声说道:“把你们的头领叫来,我要送他一场大富贵。” “你是谁?”一个乱民质问。 王调鼎并不回答,只是喊道:“插上旗帜!” 大同军的军旗,插在客船各处。 乱民们看不懂,陆续开始登船,将王调鼎围起来说:“把钱粮交出来,便立即放你们过去。咱家将军说了,日子都不好过,咱们是不会乱杀人的。若不交出钱粮,今天只有送你们去死!” 王调鼎指着大同军旗问:“你们可知,这是谁的旗帜?” “皇帝老儿的旗子,今天也要留下买路钱!”乱民呵斥道。 王调鼎笑着说:“这是江西赵天王的军旗。赵天王已经打下半壁江山,今后是要做皇帝的。把你们的头领叫来,我要送他一场大富贵,你们今后也能做从龙功臣。从龙功臣懂吗?就是跟着皇帝打天下的勋贵!” 乱民们面面相觑,终于没再动手。 不多时,一个独臂汉子过来,身体虽然健壮,廉价却凹陷瘦削。他来到船上问:“这真是赵天王的船?” “你也知道赵天王?”王调鼎反问。 独臂汉子说:“在辽东没听过,入关之后,却久仰大名。我还弄到一本《大同集》,赵天王是响当当的汉子。不瞒阁下,我这许多人,一路并不滥杀,就是为了南下投奔赵天王。” 王调鼎心头狂喜,面不改色道:“随我去南京便是,你叫甚名字?” 独臂汉子说:“我叫吴化普,原为辽东三山营的副操守。辽东各堡或降或逃,我带领士卒逃回山海关,总兵马科把我的士卒收编了。这厮嫌我残疾,少了一只胳膊,只给半斤米就将我打发走。” “原来是吴操守,”王调鼎拱手说,“带上你的人,跟我一起去南京。” 吴化普说道:“粮食不够,得先在天津借粮食,否则走到半路就饿死了。” 王调鼎笑道:“我去借粮。” 王调鼎的士林威望不够,于是把袁继咸也叫上。 两人来到天津城下,袁继咸大喊:“天津巡抚可在?” “城外可是季通兄?”一个官员把脑袋弹出女墙。 袁继咸笑着拱手:“原来是性如兄,好久不见。” 天津巡抚叫丁启睿,大贪官丁魁楚是他的伯父。 丁启睿问道:“季通兄为何在贼寇军中?” 袁继咸笑道:“这些乱民,愿意南下投靠赵天王,我这就把他们带走。” 丁启睿惊喜道:“乱民真愿离开?” “请季通兄给些粮食,拿到粮食立即便走。”袁继咸说道。 丁启睿说道:“那好,我便给一百石!” 吴化普大怒,拔刀出鞘:“我手下有几千人,你只给一百石粮,打发叫花子呢?” “天津粮食也不多了,二百石如何?”丁启睿讨价还价。 吴化普说道:“至少要一千石!” 丁启睿估计真没多少粮食了,呵斥道:“三百石,嫌少就打一场!” “八百石!”吴化普怒道。 一番讨价还价,五百石成交。 丁启睿让吴化普带兵退后,至少要退到运河对岸,他才敢派人把粮食送出来。 就在士兵运粮的时候,出乱子了。 一个天津守军扛着粮食抱怨:“咱们已经半年没发饷,口粮也饥一顿饱一顿。这么多粮食,不给自己人吃,还让咱们送出去给反贼。这他娘是什么道理?” “就是,老实当兵被欺负,索性咱们也跟着造反!” “外面那些反贼,说是要去投靠赵天王。不如杀了巡抚一起去?” “我可不敢去,听说赵天王要吃人。他的兵打仗输了,就要被杀了做肉粮。” “放屁,我听说赵天王仁义得很。” “这世道,哪个带兵的讲仁义?赵天王能打下南方,就是靠吃人肉,当兵的怕被杀来吃,一个个打仗都不要命。” “天津城里的读书人说,赵天王爱民如子呢。” “赵天王吃人肉,也是读书人说的。” “……” 赵天王究竟吃不吃人肉,这个话题争论不明白。 但杀了巡抚造反,却已经达成共识。 一群半年不发工资的士兵,甚至口粮都不给够,让他们把粮食送给反贼,你说当兵的会怎么想? “呸!” 刘莽拔出腰刀:“弟兄们,杀了狗官,去南边投靠赵天王!” 十三年前,刘莽是个管队。 十三年后,刘莽还是个管队。 如今连饭都吃不饱,他已经没有念想了。杀官造反南下,不管赵天王吃不吃人,反正到了南边不用面对鞑子。 “杀呀!” 数百负责搬运粮食的士兵,在城门口折身杀回。 先是砍死带兵武将,接着冲上城楼,将满脸惊恐的巡抚给乱刀劈成肉酱。 (长平公主是否是满清追赠的,暂时没有定论,咱们也不去争论,上一章已经改为坤兴公主。) 343【荷兰使者】(为企鹅大佬加更) 南京。 荷兰使者马泰斯来到这里,瞬间有种匍匐跪拜的冲动。 那20米高的城墙之上,还修筑有三层城楼,将近30米的建筑高度,让马泰斯感到作为凡人的渺小。 神迹,这是上帝留在人间的神迹! 马泰斯去过广州,也去过福州,这一趟还在杭州逗留。以上这三座城市,都不比南京城令人震撼,马泰斯甚至做梦都想不到,凡世间还能出现这样的城市。 使节团被带进城里,摩肩接踵的人群,让他们感觉自己像大海里的小船。 这座城市的人口,怕是比整个荷兰都多吧? 被安排住下几天,马泰斯终于获准面见赵瀚。 “伟大的君王,”马泰斯恭敬行礼道,“我代表荷兰东印度公司巴达维亚总督阁下,前来与你谈判,希望能够妥善解决双方的纠纷。” 赵瀚面无表情问:“听说,你们将我的马扣下了?” 马泰斯回答说:“陛下的战马,已经妥善运到巴达维亚,有非常专业的养马师负责照料。在我离开巴达维亚时,只死亡了41匹,上帝会保佑它们。” “说吧,怎么才肯还我。”赵瀚懒得绕弯子。 马泰斯笑道:“扣除您付给荷兰人的定金,每匹马收取60两银子。” 第二批马种,赵瀚预付了一万两银子的定金。 结果运到半路上,被荷兰人给抢了。 如果荷兰人能把马种运到上海,每匹马只收60两银子,赵瀚付出的买马钱反而要少得多。 这是荷兰在主动释放善意,明显想要换取什么好处。 赵瀚问道:“马六甲属于荷兰了?” “就快了,”马泰斯说道,“荷兰已经封锁马六甲海峡,并且攻入马六甲的外城,正在包围炮轰马六甲的城堡。” 荷兰为何夺取印度殖民据点,这次招募了几千雇佣兵,有瑞典雇佣兵,也有德意志和瑞士雇佣兵。 葡萄牙殖民东方一百多年,树敌实在太多。 同样作为殖民者,荷兰遍地是盟友。苏门答腊、爪哇、锡兰、马来亚……这些地方的国家,都愿意帮着荷兰打仗,共同携手推翻葡萄牙的残暴统治。 就拿马六甲来说,荷兰先是进攻锡兰,马六甲的葡萄牙守军立即赶往支援。 于是马六甲那边,只剩一两多守军。 搞笑的情况出现了。 一百多人防守的葡萄牙城堡,荷兰人足足重炮轰击两个月。雇佣兵也不管用,受不了热带气候,一半人打着打着就生病了。柔佛王国还派了2000士兵助战,照样啃不下城堡。 最终是葡萄牙人自己投降的,因为粮食吃完了。 若是存粮足够,这一百多葡萄牙人,估计能够坚守马六甲好几年…… 马泰斯说道:“伟大的君王陛下,广州和福州两座港口,请求您面向荷兰船队开放。” 你说开放就开放,我不要面子的吗? 赵瀚回答说:“每匹马十两银子,算是给你们的运费,运到福州交给郑芝龙。若是战马死亡超过50匹,荷兰人今后别想在中国任何港口登陆!” “当然,伟大的君王,如果战马死亡过多,我们会重新运来补足。”马泰斯非常高兴。 战马那点钱无所谓,荷兰人的主要目的,是亲自跟中国做生意。 赵瀚对此也无所谓,跟谁做生意不是做? 荷兰人如果占据马六甲,以后找荷兰人买马,价钱肯定会便宜得多。 而且,荷兰人能打海战,可以跟郑芝龙竞争! 郑芝龙那个家伙,一直在装聋作哑。除了低价卖给赵瀚六艘战舰,其他战舰都不肯交出来,似乎要等赵瀚称帝之后再表态。 赵瀚又说道:“我要十个荷兰造船师,而且只要优秀的,不许用普通货色来糊弄我。若是造船师技术太烂,我会随时禁止与荷兰的贸易。” 马泰斯立即答应:“这没有任何问题,我们会满足陛下的要求。” 荷兰别的没有,造船师多到内卷。 如今全球的海上商船大概两万艘,荷兰独占四分之一。英国、法国、葡萄牙、西班牙的商船吨位总合,加起来都比不过荷兰。 仅荷兰首都,就有一百多家造船厂。 欧洲各国的商船,都在荷兰船厂下订单,因为荷兰船厂的造价最便宜。 赵瀚只要十个造船师,荷兰不用派来最顶尖的,只需达到欧洲的平均水平即可,根本不存在什么商业机密。 跟开放广州、福州相比,十位造船师算个屁。 双方就此达成友好交流,葡萄牙人被赵瀚无情抛弃。 澳门那边,一步步来吧。 汉语学校已经开设,葡萄牙孩童必须上学。过个二三十年,根本不需要强制手段,就能将葡萄牙人编户齐民,让他们放弃信仰全部归化成中国人。 整个大明,有不少官宦家族,是元朝留下的中亚绿教徒。 他们读四书五经,考进士做官,别说思想信仰变成汉人,就连长相都混血变成汉人。 在马泰斯离开之前,赵瀚最后又提醒一句:“记住,任何国家的商船,来到中国港口贸易。关税要么直接交银子,要么交付大同银元,不得使用其他货币纳税!如果没有银子,也没有大同银元,可到码头附近的银行兑换。” 江西铸币局,如今已铸造了六百多万枚银元。 银子只有少部分来自于开采,大部分来自于税收。收到碎银子之后,就融化了拿去铸币,大同银元已经普遍被市场接受。 虽然含有不少杂质,但商贾也认可它值一两银子。 六百多万枚银元,外加大量的铜钱铸造出来,粮行终于改名叫银行。而且,大同银行从财务司剥离,成为直属于都督府管辖的机构。 葡萄牙的八里亚尔银币,荷兰的马剑银币,这些货币民间可以流通,但赵瀚的官方部门一律不认可。 包括英国的船队,来到广州做生意,关税都是先去银行兑换银元或白银。 荷兰使者离开,赵瀚前去开会。 黄顺甫优先发言道:“田赋必须改了。特别是江南省,种粮食的百姓不多,田赋不能再收取实物,这对老百姓非常不方便。” 费纯已经卸任财务司司长职务,专职负责大同银行,他现在相当于央行行长。 但这个央行,又跟新中国的央行不同,因为不仅发行货币,自身也经营银行业务,并且还在经营粮食业务。 费纯说道:“江南各地也建起了银行,但粮食全得靠外省调运。上次夏收,江南农民多种棉花,还没有到采摘集结。夏粮田赋多拖欠,他们根本就没钱交赋。幸好是新占之地,又遭遇洪灾,干脆免了今年的夏粮。可今年秋收,江南农民先得用棉花换钱,再拿钱来买粮,买了粮再交赋税。” 李邦华说:“极为繁琐。” “确实该改了,”赵瀚点头道,“就从江南省改起,今后的粮赋,都折为银子或铜钱。若是铜钱,只收折五钱以上的,折十钱坚决不收!” 庞春来说道:“依我看啦,各地实情不同。应当定下规矩,收钱是多少,收粮又是多少。百姓手里,有钱交钱,有粮交粮,但凭百姓自己选择。” 李邦华点头道:“确实,有些贫穷地方,银钱是不够用的,田赋折银反而坏事。” 赵瀚仔细思索一阵,说道:“交钱交粮,全凭百姓自愿,这个政策可以施行。但是不能一直如此,定个期限吧。治理十年以上的地方,今后要全部用钱交田赋。若是治理十年,当地百姓还没钱交税,那么就是地方官吏的失职!” “我同意。”黄顺甫附议道。 赵瀚又说:“银行今后要慢慢减少粮食业务,把粮食运输和贸易交给商贾,大同银行负责制定粮食底价便可。” 国家对粮食统收统购,这个想法是很美的。 但随着地盘扩大,限于古代的仓储运输技术,这玩意儿真的非常不好搞。并且,随着时间推移,必将滋生腐败,而且查都不好查。 萧焕突然说:“但各地官府或者银行,还是要保留部分粮仓、粮食,就当是常平仓。” 李邦华说:“此言有理。” 常平仓,大灾时用于赈济,还能开仓放粮平抑米价。 “那便这样定了,以后出现问题再改。”赵瀚接受这个提议。 地盘扩大到好几个省份,随着地方官员的信息反馈,赵瀚发现越来越多的问题。以前的政策,在一两个省可以搞,多几个省就会不切实际。 “粮食够今年打仗吗?”赵瀚再次确认。 费纯笑道:“肯定够的,但最好三个月内停止进兵。” 庞春来说:“两个月就能拿下江淮。” 李邦华发言道:“江淮各府县,主要就三个敌人。一是六安方向的罗汝才,二是徐州方向的漕贼,三是如皋方向的盐贼。打仗好打,打完之后,漕军和盐户还得安置,他们都是被官逼民反的。” 赵瀚说道:“除了罗汝才之外,其他敌军将领,若是愿意投降,交出全部财产,就一律视为平民,还能给他们分田。” “谁知有没有交出全部财产?”陈茂生问道。 赵瀚笑着说:“把他全家押送去别的府县分田落户,身上能带多少银两?他私藏几百两,我也懒得追究,藏得多了直接砍头!” 庞春来叹息:“看他们愿不愿归降吧。能投降最好,免得多造杀戮,也能省下不少军粮。” 344【曹操】 “哥哥,哥哥,这一身好看吗?”赵贞芳蹦蹦跳跳跑进来。 赵瀚正在池边消暑,虽然已到秋收季节,但南京的秋老虎反而更热。 费如兰和盘七妹也进来了,而且各自穿着新衣服,看样子她们刚出去逛了成衣店。 清一色的抹胸佩罗衫,费如兰还好些,袖子是齐腕的。赵贞芳和盘七妹都穿着半袖,雪白的胳膊露了一截出来。 不要认为古代女子就穿得保守,从宋明两朝留下的画作,就能看出夏天女子穿着非常开放。 无袖的罗衫都有,两条手臂全露了。里面还能看到抹胸,甚至连抹胸都不穿,隐隐约约显露出那啥。 当然,这是在自家院子。 出门之时,则会多穿一件比甲(无袖无领的对襟背心)。 费如兰笑道:“族兄(费如饴)也搬来南京,开了一家成衣店,请我们去做第一批顾客。” “挺漂亮的。”赵瀚赞道。 赵贞芳手里捧着一包瓜子,坐在池边磕个不停:“听说大姐要去高邮?” 赵瀚点头道:“等高邮打下来,姐夫就去那边做县丞。” 大姐那档子事已经搞定了,徐致远已经跟原配和离。其原配嫁给郑喻,并跟随郑喻去福建做官。 另外,徐家暂时拆分为三支。 一支留在江南,一支迁往福建,一支迁往湖南。这种大家族,今后还会继续拆,不止是徐家,江浙许多大族都要进行拆分。 费映环、娄氏、费如梅一家,此时都在浙江,费映环的官职是金华知府。 费如兰在池边坐了一阵,感觉热得慌。便起身离开,不多时带着惜月回来,用托盘装着几碗“奶冰”。 “这个解暑,我前些天学会的。”费如兰笑着说。 奶冰有牛奶、羊奶之分,将奶加入冰中,还添加果酱等佐料,跟现代冰淇淋没有太大区别。 硝石制冰的法子,唐宋就有了。 宋代夜市的冷饮铺子,要卖到三更时分才打烊。 费如兰她们来到南京,别的没怎么享受,各种街头小吃饮料却尝遍了。 赵瀚用勺子刨着冰淇淋,入口就是冰爽之感,酷热顿时消去三分,他点评说:“味道太甜了,可以少放些糖。” “我觉得刚好啊。”盘七妹舔着冰淇淋说。 赵贞芳连连点头:“对,刚好,不甜就不好吃了。” 赵瀚只能同意甜度合适,看着眼前这几位,他不由想起满大街喝奶茶的女人。 古代,现代,女人都一个样啊。 众人正吃着冷饮,郑森突然前来求见。 这小子跑来池边,先朝着赵贞芳挤眉弄眼,小妹顿时回敬一个白眼。 郑森拱手说:“都督,家父听闻上海水师战舰不够,愿意低价售给二十条战船。” “有心了。”赵瀚不喜不愠。 郑芝龙愿意卖的战船,肯定不小,但也不大,算是中等货色。但几乎没有远洋能力,还得把荷兰造船师挖来,用西式造船法自己慢慢打造。 中式和西式海船,各有各的优点。 想要提升战斗力,还是西式战船更好。这跟造船技术无关,而是船体结构决定的。 郑森欲言又止。 赵瀚笑道:“你爹想当官了?” “他一直想当官。”郑森无奈道。 赵瀚笑着说:“又想当官,又舍不得南洋贸易,还让各国商船给他交保护费。天底下的好处都能让他占着?” 郑森叹息道:“家父不听劝啊。” 直到现在为止,赵瀚也没给郑芝龙封官,其身份也就是大明海防游击。 眼见赵瀚的地盘越来越大,郑芝龙有些急了。 赵瀚却不急,让郑芝龙跟荷兰人先耗着,等自己把内陆地盘多占一些再说。 秋收已毕,粮食入库,正是出兵之时。 …… 南院军暂时没动,一半留在广东,用于防备广西之敌。一半进入福建剿匪,福建山区有大量土匪,还得继续清剿才能安定。 中院军—— 张铁牛、刘柱为主副将,在泰兴、通州(南通)登陆,占领江淮产盐地区,敌人是那里的盐枭、盐户起义军。 东院军—— 费如鹤、万斯同为主副将,从扬州沿大运河出发,战略目标是攻取淮安。然后分兵东进,帮助张铁牛堵住北方,然后一起占领产盐区。 西院军—— 李正、萧宗显为主副将,从江浦县出发,先攻占凤阳府,最终目标是打到徐州,主要跟起义漕兵作战。 北院军—— 黄顺、费映珙为主副将,先攻庐州府,再下六安州,主要与罗汝才作战。 另外,北兵事院的掌院黄幺,继续在施州府剿灭土司,他手里现在全是农兵。这些农兵实战见血之后,明年要扩编成7500人山地师,专门负责云贵川的西南作战。 …… 庐州。 罗汝才已经快疯了,他包围府城三月之久,居然一直无法攻克城池。 要知道庐州之兵,早就已经被抽走,守城的全是乡勇和市民! 部将杨承祖说:“赵天王要打来了,是降是打是走,得先拿定一个主意。” 罗汝才叹息:“姓赵的容我不得,降是不可能降的。李自成、张献忠两个混蛋,明明都是贼,却不肯合起来打仗。他们若是合兵,再加上我们,天底下哪里去不得?” “都想当皇帝啊。”杨承祖摇头。 “当皇帝?裤脚上的泥巴还没擦干净呢,”罗汝才冷笑,“都想做皇帝,都容不得老子,老子现在还要独面那姓赵的。” 明末流寇当中,罗汝才是个异类,军事实力长期排第二。 他救过张献忠,也救过李自成。 特别是救李自成那次,罗汝才自己生了重病,一听说李自成有难,立即出兵把李自成救下来。 这厮不信任官府,理念是“贼不打贼”,想把大明朝廷推翻再说。反贼当中出现矛盾,都是他来负责调解,有次张献忠差点被李自成弄死,也是罗汝才送了张献忠五百骑兵,帮助张献忠逃离危险境地。 杨嗣昌对罗汝才的评价是:“渠魁中之渠魁,凶狡中之凶狡,二十年来练成至精至悍,不死不降!” 罗汝才的老营确实勇悍,单论战斗力,有可能超过张献忠、李自成的亲兵。 但是,这货军纪奇差,而且喜欢享受。 罗汝才有妻妾数十人,还养着几个戏班子,他的部将们也有样学样。 从张献忠的地盘逃出,罗汝才的妻妾失散无几,短短一年时间,又有了几十个老婆。 这货的骑兵恢复到两千人,还有数千老营步兵,战斗力很可能接近满清精锐。 黄顺、费映珙率领正兵7500,民夫12000人,浩浩荡荡朝庐州府杀去。之所以这么多民夫,是因为沿途没有河流,扩编之后的军队辎重也多。 罗汝才亲率两千骑兵,主动前来迎击,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无奈之下,他下令撤围,选择跟大同军对峙。 大同军直奔庐州城外,庐州知府朱之冯大喜:“江西兵来矣,快快开城迎接!” 眼见大同士卒,竟被官兵主动迎接入城,罗汝才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同样是反贼,他包围庐州三个月,全城军民奋起抵抗,赵瀚的兵却能大摇大摆入城。 “走!” 罗汝才全军撤回六安,但在半路上,这货亲率骑兵,突然斜插舒城县方向。 他不跟大同士卒打阵地战,而是袭扰已经分田的舒城,顺便骚扰大同军的后勤粮道。 两千骑兵疾驰而来,农会和农兵根本来不及反应。 “杀!” 流贼骑兵闯入村落,见人就杀,只抢劫少量粮食便走。 舒城这边的百姓,许多是从南方迁来的,他们才完成分田半个月。只是组建了农会而已,农兵刚搭个架子,甚至还没来得及操练。 “当当当当!” “吁!吁!吁!” 村里又是敲钟,又是吹哨,农兵和农会迅速集结起来。 罗汝才杀了几十个村民,见其余村民集结成军,立即下令调头离开。 抵达下一个村落,又是这般袭杀,村民集结之后,罗汝才再次带着骑兵开溜。 两千骑兵穿村过镇,一路袭杀,三天时间就杀死数百农民。 他没别的意思,就是要扰乱大同军的后方,让刚刚占据庐州的黄顺、费映珙,不能专心致志去攻打六安。 赵瀚没有骑兵的缺点终于暴露,追都没法追,必须调动几倍数量的大军围追堵截。 黄顺、费映珙对此毫无办法,十天时间,农民死伤两千多人。 罗汝才的骑兵冲进村里就砍,也不刻意屠村,反正杀了人就跑,连鬼影子都摸不着。 无奈之下,黄顺干脆不管了,带兵去打罗汝才的地盘。 “王八蛋!” “不为抢粮,只为杀人,老子抓到罗汝才,定将他千刀万剐!” 赵瀚在南京得到消息,顿时勃然大怒,提前把济州岛的骑兵调来。马瓦里马继续配种,济州矮马暂时拿来作战,只求咬死了罗汝才不让他到处乱杀。 从上海到济州岛,来回只要几天时间。 胡定贵、王尧臣、陈坦公带着骑兵而来,卢象观留在济州岛治理民政。 赵瀚在盛怒之下,把卢象升也叫来,让卢象升统率骑兵去追敌。 345【龙骑兵出战】 骑兵再怎么肆虐袭扰,也只能恶心人而已,决定胜负的还是堂堂正正之战。 当黄顺、费映珙带兵包围六安,罗汝才只能带着骑兵,在舒城和六安之间来回移动,试图切断大同军的运粮通道。 这些骑兵无法到处跑了,虽然依旧还在肆虐村镇,但流窜范围被限制住。 罗汝才只看大同军的阵型和装备,就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于是想要切断粮道,损耗大同军的士气,等大同军缺粮的时候,再伺机发起致命一击。 “大王,前方发现运粮队!” “走,买卖来了!” 这些老贼真的精悍,将近一个月时间,吃喝拉撒全部在路上。晚上睡觉,随便披一条毯子,任由蚊虫叮咬都无所谓。 白天醒来就骑马肆虐,在马儿即将疲惫时,迅速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区域。 歇好了又跑出来,从来不逗留太久。而且只抢一两天的粮食,能够忍住不抢财货,尽量保持自己的行动力。 “贼骑来了,列阵!” 三千民夫,一千农兵,用手推车运输粮草。 江西能够自产千里镜之后,这种装备已经普及到中层军官。为了防备骑兵,甚至专门给运粮队配备。 罗汝才带着骑兵冲来时,手推车已经迅速结成车阵。 外围是运粮车,里面是农兵,最里面是民夫。 赵瀚历次升级装备,淘汰下来的都发给农兵。这些农兵全部穿着皮甲,而民夫则纷纷举起盾牌,免得被骑兵射箭给射中。 “入他娘!” 罗汝才远远勒马停止,看着车阵有些头疼。 四千人的运粮队,面对两千骑兵突袭,如果换成是官军,此时估计已经溃散了。 可不但农兵没溃,民夫都没跑,还主动把手推车聚成一个圈。 罗汝才大手一挥,骑兵分成两队,朝着运粮队两边夹击冲锋。根据他的经验,冲进二三十步内,敌方士卒必然吓得逃跑。 “不要看外面,埋头举盾躲好!”运粮队的军官大喊。 民夫们其实也害怕,运粮车上有盾牌,此刻都把盾顶着,蹲在车阵中央瑟瑟发抖。 至于那些农兵,不但穿着皮甲,而且清一色小圆笠。这种圆笠不但能遮挡阳光,而且还能防御箭矢,属于廉价而又有用的装备。 “咻咻咻咻!” 罗汝才见冲锋恐吓不管用,便下令骑兵开始放箭。 农兵把运粮车当防御工事,带着小圆笠半蹲在车后,一杆杆长枪伸出,只待骑兵过来送死。 骑兵连续放箭两轮,虽然造成杀伤,但取得的效果并不大。 “啊!我的脚,我的脚!” “我中箭了,我要死了!” 几个民夫惊恐大呼,却是箭矢从盾牌之间的缝隙钻入。 运粮队军官们喝道:“不准动,不准喊!谁敢乱动,收回全家田产,这是出发前就说好的!” 连续几声喊出,车阵内的混乱迅速稳定。 罗汝才也没再下令放箭,每个骑兵只带了两个箭囊。如今六安被包围,他们无法就近补给,箭矢用一支少一支。 “再冲一次!” 罗汝才带着骑兵,再次恐吓性冲锋,运粮队的车阵还是岿然不动。 面对如此情况,罗汝才终于抓瞎了,干脆让骑兵下马休息,喂些盐水让战马恢复体力。 又过片刻,罗汝才带兵奔入远方树林。 这地方太阳直晒,就算人不中暑,马儿也得中暑。 顺便,等运粮队重新上路,在行进过程当中进行拦腰冲锋。 左等右等,运粮队居然原地不动,而且掏出干粮和饮水就地吃喝起来。 所有运粮队都得到命令,他们的第一要务是保证安全。 双方就这么耗着。 能用一支运粮队,拖住罗汝才的骑兵不再肆虐地方,这对大同军来说是很值得的。 …… 卢象升的战马并非济州货,而是赵瀚向富户征收的。 只要肩高超过1米25,民间就可卖给官府。官府不但给钱,而且还会记功,若是多献几匹合格战马,官府直接多分一亩田产! 这属于临时政策,只在赵瀚缺马时使用。 如此征集到上千匹马,从去年开始悉心养殖。以槽养为主,每天拉出来遛弯,而且还扔到训练校场,让它们适应枪炮的声音。 从济州岛又运来两千匹,刨除海上颠簸死亡的,如今在桐城汇聚了三千匹战马。 两千骑兵,三千战马,快速朝着舒城赶去。 主将为胡定贵,副将为卢象升,赵瀚让胡定贵多听卢象升的意见。 抵达舒城之后,全军暂时歇息,让马儿也休息一天,同时通过情报确定敌军骑兵方向。 “罗汝才手下的老贼厉害,许多都是大明边军,”卢象升对胡定贵说,“那时的边军,比现在的边军强得多,是能够越过长城主动去打蒙古的。” 其实这没啥好吹,明末的蒙古兵也拉胯,黄台吉已经降服了好多蒙古部落。 胡定贵说道:“咱们的战马矮小,也不知能否追得上。” 卢象升笑道:“我军战马矮小,敌军战马就高大吗?罗汝才造反十多年,得不到草原战马补给,只能在大明境内搜罗战马。好马或许能弄到一些,但大部分战马都跟咱们差不多。 胡定贵也跟着笑起来:“济州岛有很多神马,肩高都在四尺五以上。听说又有几百匹要运到,只需三年,就能骑着好马杀贼了。” 卢象升有些吃惊:“真的肩高全在四尺五以上?” “四尺八的都有。”胡定贵说。 卢象升听得有些激动,踌躇满志道:“三五年后,可领骑兵纵横漠北,或许能有封狼居胥之壮举!” 换成一年前,卢象升不会有此想法。 但他看到了赵瀚的政策,看到了大同军的强悍,非常确定能够一统天下,甚至可以如洪武、永乐朝那般北击草原。 又过两日,消息传来,敌骑在某村抢粮之后遁逃。 大同骑兵全军出击,半天时间赶到地点。 “贼骑去了哪边?”胡定贵问道。 镇长、村长都上前说话,镇长一脸愤怒道:“贼骑去了西北方,将军你可要为百姓报仇,那些贼人又杀了二十多个村民!” “放心,这混账活不了多久!”胡定贵咬牙切齿道。 大同骑兵顺着马蹄印追赶,地方大队骑兵,必然沿途留下痕迹。 而且沿途百姓,也会向大同军提供信息。 追击一阵,便停下休息,随时保证战马的体力。 又过两日,双方距离只有几里地。 “大王,敌骑来了!” “撤!” 罗汝才此刻正在尾随运粮队。 前后三批运粮队,被他迟缓了速度,最后干脆凑到一起。 运粮队不敢动,罗汝才也吃不下,堵在一条小河边上大眼瞪小眼。 罗汝才的骑兵撤离,胡定贵、卢象升立即追上去,双方始终保持着两里地的距离。 奔上大别山余脉的一处山坡,罗汝才下令全军休息,以逸待劳等着对大同骑兵发起冲锋。 他已经观察清楚了,双方骑兵数量差不多,战马的质量也差不多。 而赵瀚在南方起家,之前是没有骑兵的。 眼前这两千骑兵,定然是新练之军,能跟自己的老营骑兵相比? 只是对方的装备,让罗汝才觉得很古怪。 军装就很奇葩,清一色的棉质帆布。衣服是衣服,裤子是裤子,胸前还有两排扣子。 没有弓箭,只有一把火铳,还有一把马刀。 “呜呜呜~~~” 在卢象升的建议下,胡定贵下令吹响号角停止前进。 双方就此对峙,一个在山坡上,一个在山坡下。 罗汝才将骑兵一分为二,左右包抄大同骑兵,接着下山的势头远远放箭。 轻骑兵对阵轻骑兵,只要彼此规模相当,那么一般不会短兵相接。而是中短距离对射,有可能对射一个小时,射到一方撑不住才开始厮杀(不怕肌肉拉伤,马弓拉力小,而且不会拉满)。 因此,大明边军骑兵的制式马弓,弓梢都有两个倒钩。一旦自己的箭矢射完,就可以利用弓梢倒钩,勾起插落在地的箭矢,得到箭矢之后重新射回去。 “下马,点燃火绳!” 苎麻制作的火绳,可以持续燃烧30—40分钟,火绳烧完就得重新更换。 战马高速奔跑之下,火绳烧得更快,基本上20分钟就得换一根——燧发枪才是龙骑兵的归宿。 罗汝才的骑兵分为两队,没有朝着大同骑兵直冲,而是从大同骑兵旁边掠过,打算路过的时候顺手射出一箭。 三十步以内,才是马弓的最佳射程,但一般四十步左右就会放箭。 眼见大同骑兵全体下马,而且举起火铳瞄准,罗汝才突然之间不晓得该怎么打。 火铳的射程,肯定远超马弓,对射起来自己要吃亏啊。 趁着敌方下马,直接不要命的冲过去? 战场上没那么多时间考虑,流寇骑兵已经做出习惯性动作。 “砰砰砰砰!” 在五十步开外,大同骑兵就陆续开火,打枪之后立即翻身上马,朝着山坡上冲去。 流寇骑兵还没来得及放箭,就被整整两千支火铳射击。 他们是高速奔跑,而且阵型很散,没有那么容易被命中,但还是被一次性击中11人。其中不乏瞄准前面一个,结果子弹打中后面一人。 两侧弓箭射来,大同骑兵被射中2人。这么远的距离,就算不穿盔甲,也基本不会造成致命伤。 双方位置交换,大同骑兵在坡上,流寇骑兵在坡下。 拉开距离之后,大同骑兵迅速下马,站在原地填装弹药。 如今赵瀚的火铳兵,并没有用纸壳子弹。而是用一种小竹筒做的量杯,一杯抹平刚够火药量,使用起来比纸壳子弹还方便。 罗汝才下令骑兵再次重逢,大同骑兵居高临下,这次射击打得更爽。 一次命中19个敌人,放铳之后立即跑路。 “冲上去厮杀!” 罗汝才彻底想明白,不能像以前那样对射,必须趁着敌军来不及填弹,直接杀上去进行白刃战。 双方你追我逃,再次来到运粮队那边。 运粮队正在渡过小河,大概过去一半。剩下的见友军被追,农兵立即结阵,胡定贵带着骑兵躲在长枪阵后,全军迅速下马重新填装弹药。 罗汝才气得牙痒痒:“他娘的,这没法打了,撤回六安去!” 346【追杀】(为企鹅大佬加更) 装填弹药之后,胡定贵下令全军更换火绳,然后迅速朝那些流寇骑兵追去。 六安已经被包围,六安、庐州、舒城之间的区域,都可称得上赵瀚的地盘。胡定贵属于在己方辖地作战,而罗汝才则是一只孤军。 双方追追逃逃,始终保持两三里地距离。 一个小时之后,彼此皆人困马乏。 罗汝才命令全军下马,给战马喂豆饼和盐水,恶狠狠的看向敌军追来的方向。 追至一里地距离,胡定贵也下令喂战马,同时再次把火绳给点燃。 似乎有某种默契,都等马儿休息好了,才继续开始追追逃逃。 罗汝才带着骑兵跑出来,是欺负赵瀚没有骑兵,想要肆虐后方截断粮道。既然计划失败,那他就没必要再留下,赶快回去才是要紧之事,他的城池正在被围攻呢! 胡定贵则是要将罗汝才驱离,不让这货肆虐地方。就算崩溃,也别在舒城县境内崩溃,否则溃逃的骑兵也会滥杀百姓。 双方进入六安地界之后,景色明显不一样了。 舒城那边虽然分田不久,但田里的杂草已被清理,正在陆陆续续种上庄稼,各处村庄也都有人烟。 而六安这边,则是杂草遍地,许多农民早就拖家带口跑了。 甚至六安的大族富户,也都扔下土地不要,跑来赵瀚的地盘请求分田。虽然失去了大部分田产,但至少能够保住性命,赵天王比流寇仁慈太多。 罗汝才又想下马休息,胡定贵这次却紧追不舍。 一直奔到六安城外,双方战马都累得够呛,然而还是没法停止下来。 护城河已经被填平,黄顺、费映珙正在炮击城墙。 罗汝才不敢去冲步兵大阵,只能绕着城池奔跑。而他身后有大同骑兵,守城贼寇也不敢贸然开门。 罗汝才带兵靠着城墙跑,对城内士卒喊道:“放箭,射死敌骑!” 胡定贵不敢离城墙太近,一直顺着护城河外围追赶。 围城之兵只有7500人,自然不可能团团包围。罗汝才奔至离大军最远的城门,守军迅速将门打开,城楼沾满弓箭手准备射杀大同骑兵。 胡定贵没有再追,目送罗汝才进城。 因为他追得太久,火绳已经燃尽,更换火绳需要时间。 全军下马,牵着战马回去。 “还需多久?”胡定贵问道。 黄顺回答说:“再轰一两天,就能把城墙轰破。” 费映珙笑道:“运气好的话,今天城墙就能轰塌了。” 六安多灾多难,流寇反复来了好几次,多处城墙早已破损不堪。 安庐道张亮、知州徐潘、通判罗杰,三位官员修复数年。由于钱粮不够,只能靠民间募捐,城墙修补得并不牢固。 费映珙指着城墙说:“据本地向导所言,城楼上有八个炮台,装有八门城防铜炮。咱们这个方向,不会遭受炮击,你们的骑兵也别乱跑。” “明白。”胡定贵道。 当天晚上。 罗汝才就把部将叫来,准备带上老营弃城开溜。 这破城没法待了,再被炮轰下去,城墙迟早要垮掉,没必要在这里死耗下去。 他是流寇,流窜作战才是老本行,死守城池反而落入下乘。 财货都懒得带,每人身上带些干粮,半夜就悄悄打开城门。他的妻妾、戏班子和财宝,还有三千老营步卒,都远在光州那边,六安城随时可以舍弃。 人衔枚,马裹蹄,趁夜开溜。 此处城门全是老营,新贼对此毫不知情。老贼步卒们没有马,全部骑着驴子和骡子,顺着淠河往北逃去。 “吁!吁!吁!” “嘟嘟嘟嘟嘟嘟哒……” 大概走出两里地,终于被大同哨兵发现,铜哨声和唢呐声陆续响起。 “快走!” 战马、骡子、驴子,驮着几千老贼疯狂奔跑。 胡定贵、卢象升半夜醒来,连忙骑上战马追敌。 黄顺、费映珙分出一半兵力夺城,另一半则跟着骑兵一起追。 城内上万贼寇,发现罗汝才扔下他们跑了,顿时陷入混乱当中。大部分带着财货逃跑,少部分丢掉兵器,躲进民宅里冒充百姓。 罗汝才的骑兵跑得飞快,驴兵和骡兵就不行了,渐渐被大同骑兵追上。 这厮居然仗义得很,已经跑得很远,竟又带兵杀回。 一来解救老营部众,二来也想吃掉大同骑兵。 “快撤!” 卢象升听到马蹄声,立即朝着胡定贵大喊。 “呜~~~” 胡定贵也不愿黑夜乱战,领命传令兵吹响撤退号角。 流寇骑兵穿着皮甲,而且装备了骑枪。大同骑兵全是布衣,除了火铳就是马刀。 黑夜之中混战,大同骑兵肯定吃亏。 见到大同骑兵撤退,罗汝才被搞得毫无脾气,只能把那些骑驴和骡子的老营接走。 他们一走,胡定贵再次追上来,寻着马蹄声远远跟随。 及至天明,驴子和骡子都累趴下了。 罗汝才全军停止,两千多步卒列阵,两千骑兵下马休息。 胡定贵也下马休息,等着友军前来支援。 由于淠河拦在西边,河中船只又被大同军夺走,罗汝才根本就没法渡河。他本来的打算,是出城之后往北逃,去北边的集镇抢夺船只。 可胡定贵、卢象升太烦人,打又不打,只是追赶。而且还不追得太近,反正罗汝才想逃,必须顺着淠河往北跑。 待战马休息好了,罗汝才开始反攻,他让步卒列阵前行,自己带骑兵绕向侧翼。 “走吧。”卢象升笑道。 “那就走!” 胡定贵骑上马背,带着骑兵转身就跑,等友军来了再打硬仗。 罗汝才摇头叹息:“我们也走吧。” 流贼那边一退,大同骑兵再度跟上。罗汝才懒得管了,带兵朝东北跑,不敢继续顺着淠河北走。 这个决策很聪明。 因为费映珙已经带着千余士卒,坐船直追而来,随时可以登陆作战。 在远离淠河之后,双方都整迷糊了,正式进入大明朝廷的地盘。 就这样追击一整天,由于经常下马休息,骑兵和战马都扛得住。那些步卒则累得两腿发颤,很想调头回去跟胡定贵拼命,可胡定贵根本就不接招。 罗汝才派出一个骑兵,吩咐道:“过去问那敌将,跟着爷爷到底想做甚!” 骑兵跑过来,正待说话,只听一声枪响。 没打中。 “砰砰砰!” 又是一阵枪响,几十发子弹打过去,那个老贼骑兵顿时倒地。 “他娘的,全速撤军!”罗汝才只能放弃步卒,否则别想甩掉追兵。 “杀!” 胡定贵和卢象升,没想着能吃下敌方骑兵,他们的目标就是那些步卒。 这两千多步卒皆是老贼,有些以前还是骑兵。因为战马受伤或者病死,找不到更多战马补给,这才变成骑驴、骑骡子的兵种。 驴和骡子都跑不动了,罗汝才也放弃他们,剩下的只是等死而已。 罗汝才带着骑兵离开,两千多老卒万念俱灰,一些试图投降,但大部分都提着兵器冲上来。 大同骑兵迅速拉开距离,重新更换火绳并点燃。 “砰砰砰砰!” 一轮排枪打出,数百老贼倒下。 用不着再打第二轮,再悍勇的老贼,到这个地步都得溃逃。 卢象升骑着战马,手里挥舞马刀,追击老贼一阵劈砍。 这些都是五年以上的老贼,不知做下多少恶事,就算愿意投降,胡定贵也不会接收俘虏。 两千大同骑兵,露出他们的獠牙,纵横奔驰在平原上。 一把把马刀劈下,一个个老贼倒毙。 这些老贼,曾经是苦命人,他们造反起事具有正义性。但滥杀无辜,奸辱妇女,绝对不可饶恕! 卢象升杀得痛快无比,他被罗汝才恶心过,心头憋着熊熊怒火,今天终于可以发泄一番。 一个不剩,全部砍死。 卢象升大笑道:“哈哈哈哈,痛快,痛快!” 胡定贵叹息说:“可惜让敌方骑兵跑了,那些混蛋杀了许多农民。” 卢象升说道:“不必急躁,大军杀过去,收复各处城池,罗汝才早晚有一天要伏诛!” “对,一路杀到淮河边上,把罗汝才的地盘全占了!”胡定贵咬牙切齿道。 卢象升擦拭刀刃血迹,赞道:“好刀!” 胡定贵笑着说:“这些刀都是千锤百炼的,在江西以大水车轮锤,日夜反复捶打,又让最好的铸刀师傅打造。” 这种马刀,其实统称腰刀、工部刀、雁翎刀。 步兵和骑兵略有不同,明初和明末略有不同,但大致造型是一样的。 大同骑马的马刀,更加细长一些,刀柄加上刀身长约一米。 夕阳下,这支奇怪的骑兵凯旋而归。 他们穿着笔挺简练的帆布军服,脚踩着高筒皮靴,挎着雁翎腰刀,背着长长的火枪。这是第一批更换军装的部队。 左衽右衽无所谓,到了宋明时期,大量衣服是对襟。 特别是元代之后,大明吸收了蒙古人的服装元素,前几任皇帝都喜欢穿着蒙古服。 相信大同骑兵进几次城,许多年轻人都会跟着学。 不是学他们打仗,而是学他们穿衣,这种对襟双排扣的衣服会很快流行。 347【盐法改革】 罗汝才逃得很彻底,不但放弃六安,而且放弃所有地盘。 固始、商城、光州、光山、息县、罗山、信阳,这些州县全部扔给赵瀚。他带着精锐老营,裹挟大量新贼和百姓,重新越过淮河跑去河南腹地。 李自成的主力已经离开,集结在山西、河南边境,试图全力进攻北直隶。 河南腹地的情况非常复杂,大大小小的反贼有几十股。他们表面上归附李自成,暗地里互相攻伐抢劫,罗汝才就是去兼并那些势力。 跟赵瀚硬碰硬? 罗汝才的匪号可是“曹操”,能不打硬仗就绝对不打,必须打的时候则跟疯狗一样。 “都督,前线来信。” 信件有好几封,一封是胡定贵写的。 这小子对卢象升推崇备至,那几次追击战,关键时刻该撤该进,全部是卢象升在决策。 而且卢象升还很给面子,都先跟胡定贵说,让胡定贵来下命令。导致大部分骑兵士卒,以为胡定贵在指挥战斗,并没有意识到卢象升才是决断者。 骑兵追击战很考验指挥能力,胡定贵还显得太嫩。 如果没有卢象升坐镇,很可能一个不小心,就被罗汝才白刃战吃掉。 卢象升也写了一封信回来,主要是总结龙骑兵的战法: 第一,龙骑兵属于骑马火铳步兵,绝对不能使用骑兵战法,也绝对不能跟传统骑兵硬碰硬。要时刻保持与敌人的距离,宁可错失战机,也要保证自身安全。 第二,龙骑兵至少要五十人以上,才能保证战斗力,因为兵力太少,火铳齐射没有威力可言。 第三,如果敌人是传统骑兵,龙骑兵的最佳射击距离在60步左右。距离太远,命中力过低;距离太近,容易被敌方骑兵缠住。 第四,尽快换装自发(燧发)火枪,火绳枪严重影响龙骑兵的战斗力。 第五,可将策(马刺)安装于皮靴上,更利于龙骑兵对战马的操控。 卢象升绝对有超强的指挥天赋,第一次带着龙骑兵出战,就自动学会该用什么打法。 他追击罗汝才时,没有分兵咬住,或者拼死缠斗,而是始终保持一定距离。敌快我快,敌慢我慢,完全跟传统骑兵追击战不同。 分出少量兵力死缠,那是没有用处的,开一枪便失去战斗力。 罗汝才同样很理智,从头到尾,除了试图冲锋白刃战之外,其余时候都没想过分兵断后。他只有2000骑兵,分几百人出去断后,纯属送菜而已,一轮齐射就崩溃了,那样反而会被一点点吃掉。 聪明的猎手,狡猾的猎物。 赵瀚放下信件,让人去问宋应星的燧发枪研制情况。 宋应星不在南京,依旧留在江西那边,回信说正在改进弹簧的生产技术,同时还在尝试降低燧发枪的哑火率。 撞击式燧发枪,早在万历中期就有了,一直是法国在推广使用。随着法王亨利四世遇刺,法国将领拒绝使用燧发枪,因为燧发枪的哑火率非常高。 由于三十年战争的刺激,欧洲这几年又重新捡起燧发枪。 但必须进行改进,若能成功降低哑火率,燧发枪就能彻底取代火绳枪。 欧洲各国在改进,宋应星也在带人改进,东西方的研发进程其实差不多。 另外,龙骑兵也是如此。 欧洲少数国家,已经出现龙骑兵。并且战马跟大同骑兵类似,都是被淘汰的劣质马匹,真正的好马用于组建传统骑兵。 就连编制也类似,欧洲的龙骑兵,一个团数量在1000—1500人左右,大同龙骑兵则是2000人。 冲阵、格斗、骑射……这些项目,龙骑兵都不会。 就是骑马跑路,然后下马射击,没有危险继续射击,一遇危险立即骑马跑路。 唯一的例外是瑞典龙骑兵,火枪骑兵与龙骑兵合并,胸甲骑兵与无甲骑兵合并。于是出现一种装备轻甲和骑兵剑,能够骑马冲阵,又能在马背上进行火枪射击的古怪骑兵。这玩意儿已经不能算龙骑兵,算是轻甲火枪骑兵吧。 瑞典多功能轻甲火枪骑兵的诞生,不是瑞典人有多善战,而是……穷! 瑞典没钱组建太多骑兵部队,只能一种骑兵当几种来用,大概属于骑兵界的“要你命三千”。 卢象升信中所说那些,赵瀚只能暂时改进马靴,即在骑兵的靴子上加装马刺。 中国古代也有马刺,“策马奔腾”中的“策”,便是马刺。 至于燧发枪,继续改进吧。 现在不是造不出来,而是哑火率太高。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欧洲的国王想推广,将军们却坚决抵制。 火绳枪的击发率超过70%,燧发枪的击发率不到20%…… …… 中院军方向。 张铁牛带兵在通州(南通)登陆,还没开始攻城,守将就派出使者,说想到南京进行谈判。 只要赵瀚答应他们的要求,江淮产盐区的起义军愿意全部投降。 张铁牛不敢怠慢,立即把使者送往南京。 这里的起义军,少部分是盐枭,大部分是灶户。若是打仗杀伤太多灶户,今后谁来煮盐?灶户起义之后,这半年来盐价飞涨。 盐军使者有好几人,为首者叫做田仰。 “叩见赵天王,万岁万岁万万岁!”田仰带着众人跪地齐呼。 “起来说话。”赵瀚笑道。 能被盐枭和盐户派来做使者,自然不可能是懦弱胆小之辈。见面就跪拜高呼万岁,无非是给赵瀚戴高帽子,想换取赵瀚的同情而已。 “谢赵天王!” 等这些人都起身之后,赵瀚问道:“你们有什么要求,一条一条说出来吧。” 田仰说道:“请赵天王恢复食盐正课!” “这个要求让我很意外啊。”赵瀚忍不住笑起来。 明承元制,把百姓编为灶户,每户计丁煮盐,每年上交一定食盐给官府。这些需要上交的食盐就叫盐课,也称“额盐”。 随着时间流逝,一部分灶户富裕起来,或者是勾结官员,形成盐户当中的恶霸。他们霸占其余盐户的生产资料,失去生产资料的盐课,却还要继续给官府纳课,于是造成大量灶户逃亡。 另外,盐课之外的食盐,又称“余盐”。 余盐刚开始只能官府收购,接着又可以让商贾收购,官府和商贾往往压价,导致灶户被迫贱卖余盐,同样把灶户折腾的大量逃亡。 盐课、余盐制度,对灶户都非常不利,于是纷纷偷着卖私盐。 为了制止私盐泛滥,至万历末期,已经取消额盐、余盐之分,让灶户直接用银子交盐课。 结果,灶户变得更惨! 官府、商贾联合盘剥,灶户哪来的银子交盐课? 在明中期被视为恶政的“纳盐正课”,如今到了明末,灶户们造反之后,居然请求赵瀚恢复。 这半年来,赵瀚召见了许多商贾和士子,同时又跟庞春来、李邦华等人反复讨论。一直在商量如何改革盐法,但讨论了无数遍,都没人提出恢复“正课”。 只因为,没人站在灶户的角度考虑问题! 赵瀚问道:“为何想要恢复正课(食盐实物),直接交银子不好吗?” 田仰说道:“官府和商人压价,灶户卖盐入不敷出。若交银子纳课,灶户所剩无几,根本就吃不饱饭。” “听你说话,似乎读过书?”赵瀚问道。 田仰拱手说:“在下为家中次子,父兄卖私盐为生,因此从小有钱读书。” 赵瀚又问:“既是私盐贩子,为何帮着灶户说话?” 田仰回答道:“私盐生意也不好做,自万历朝改革盐法之后,官府和商人带头贩卖私盐。市面上若有十分食盐,则七分私盐、三分官盐。私盐之中,又有一半是官员商人所出。大盐枭也还罢了,小的私盐贩子,哪里争得过商贾?” 好嘛,明末市面上流通的食盐,70%都属于私盐,其中一半还是官府和商人在卖。 这让崇祯皇帝如何收取盐税? 但更诡异的是,崇祯朝的盐税,是整个明朝收得最多的!强行收取,勒令每个盐场,必须交多少上来。 赵瀚这边早就制定了政策,因为广东也产盐,打算把广东的新盐法移植过来。 赵瀚对这些盐军使者说:“第一,我会取消灶籍,今后没有什么灶户;第二,取消盐课,不仅是正课,盐课的折色银也会取消;第三,依靠地域之分,把各盐场转为造盐工厂,灶户都转为煮盐工人。” 田仰听得目瞪口呆,仔细思索之后,问道:“造盐工厂算谁的?是官府的?还是商贾的?工厂盘剥工人又如何?” 赵瀚解释说:“盐场的地皮,归官府所有,租赁给特许商贾。商贾自建工厂、自制设备、自负盈亏,但只为期三十年。三十年过后,盐场地皮会重新招商租赁。至于煮盐工人,官府会制定最低月薪。如果工人不满意待遇,随时可以离开,去自谋其他营生,我不会把你们捆死在盐场。” “工人不用再交正课,也不用再交盐课银?”田仰问道。 “不用。”赵瀚摇头。 田仰又问:“特许商贾开盐厂,我们这些盐兵也可以吗?” 赵瀚笑道:“我给你们三个特许名额,你们自行分配。也可多人合资入股,共同拥有一个特许名额。” 制盐工厂虽然私营化,但盐厂地皮却在官府手中,离了合适的地皮就不能煮盐。就算能煮盐,成本也会急剧提升,等于政府还是能管控盐业。 如果盘剥工人过甚,或者查出偷税漏税,该罚款罚款,该坐牢坐牢。三十年期限到了,今后别想再拿特许牌照。 另外,取消盐引制度,改为食盐专卖制,每个地区都有专卖商。 一旦发现专卖商偷税漏税,全部按照贩卖私盐处理。 食盐的出厂、转运、零售,每个环节都要登记报备,以增强政府对食盐的控制力。 虽然还是有漏洞可钻,但比盐引制度更先进。因为盐引制度定得太死,导致两个恶果:一是盐引变成期货;二是私盐遍地泛滥。 真的,盐引在明代中期,就成了一张张期货纸。 最赚钱的不是盐商,而是炒盐引期货的权贵,或者跟权贵有关系的金融商。 赵瀚开出自己的条件,特别是三个开厂名额给出,江淮产盐地的起义军很快投降。投降之前,还内讧一场,无非争夺三个特许名额。 348【白莲教匪】 灶户,也是要种地的! 只不过盐场附近的土地,多少都会带有盐碱化问题。 他们种地收成不高,这是一件坏事,同时又是件好事。大地主看不上这里,土地兼并不严重,因此灶户当中又存在许多自耕农。 当盐军投降之后,大同官吏就蜂拥而去,按就近原则给他们分田。 盐碱地全部属于下下田,一个人就能分二十亩,耕种时纯粹靠广种薄收。 此处长达一年的战乱,让各县人口减少,土地倒不是非常紧张。 实在是分不到土地,就往更北方迁徙。 越往北边,人烟越稀少! 那些灶户今后半耕半工,在盐厂打工属于补贴家用。实在不想煮盐,种地又不够吃,那就去县城闯荡呗,或者干脆随船出海。 上海已经开埠,由于南方普遍分田,海商招募水手的工资很高。 特别长江三角洲的沙民,即便家里分到田产,也愿意应征做海军,或者是应聘做水手。 那些沙民,一个比一个不怕死,比广州的渔民还凶悍。 长江入海口,江水冲出大大小小的沙洲。比如崇明岛,现在就是三片沙洲,部分地区已经被开垦为农田。 一些百姓前往沙洲开垦种地,盐碱化非常严重,他们种地的收成不高,而且还要冒着巨大风险。他们抱团抗击官府,抱团阻止大户抢夺熟地,而且随时可以转职为水匪。 这些人,便是沙民! 赵瀚新建的上海海军部队,便以长江沙民为主,超过八成都有水匪前科。 反正灶户分田,又编为民籍,获得人身自由,就不会受到盐厂太大的约束。 盐厂地皮租期三十年,也是长期商议的结果。 租期太短的话,盐厂主只会选择赚快钱,疯狂盘剥煮盐工人,更不会去想着改进制盐工艺。而且每次更换租赁牌照,都会引来疯抢,反而要加剧腐败。 三十年牌照,只是政府掌握的利剑,大部分盐厂到期都能续租。 食盐的生产、运输和销售,三方面是完全分开的,商人自己会建立相关生态。 山陕商帮这次损失惨重,一张特许牌照都没拿到,几乎就此退出盐商舞台。谁让他们不提前投靠赵瀚? 费如鹤的战略目标是占领淮安,然后跟张铁牛一起围攻盐军。 既然盐军投降,那就更改作战目标。 张铁牛的军队,散出去剿匪,许多小股盐军还在抵抗。 费如鹤则渡过淮河,把整个淮安府一起拿下,相当于攻占整个苏北靠海的地区。 淮安府城根本不用打,这里是徐颖的大本营! 倒是李正、萧宗显那一路,遇到比较激烈的抵抗。 …… “这厮是疯了吧?竟然不愿投降。”李正颇为惊讶。 萧宗显笑道:“别人坐拥二十万大军,咱们正兵只有7500,民夫也不足万人,自然是不肯轻易投降的。” 他们说的是顾宗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 大运河沿岸的漕军、漕民起义,各路义军都被剿灭,唯独顾宗叡不断壮大。并且还在山东有地盘,盘踞于徐州、兖州两地,跟左良玉打得有来有回。 这厮拥兵二十万,号称八十万,坚决不肯投降大同军。 倒是看守凤阳皇陵的官兵,足足好几千人,见到大同军立即就降了。 “大帅,赵贼的兵杀来了!” “不要怕,随我出战!” 顾宗叡不但敢抗击大同军,而且城池都不守,直接带着十多万人杀出。 这些造反部队,人人头裹红巾。 其中有一支数千人的部队,打扮得花里胡哨。军中有不少修士,非佛非道,似佛似道,手里拿着法器装神弄鬼。 李正身边的宣教官郑磐,举着千里镜惊呼:“这些都是白莲教徒!” 徐颖的消息明显滞后了,山东漕军已经与白莲教合流。徐颖知道兖州有白莲教,但不清楚漕军首领,居然也入教并成为白莲教首领。 而且,还是两股白莲教分支进行合流,将无为教和闻香教的教义进行整合。 贼首顾宗叡自称“中兴福烈帝”转世,这原本是徐鸿儒的称号。徐鸿儒在山东有两百多万信徒,天启二年造反失败,其部众一直到崇祯年间还在造反。 另一名贼首董詹荣,自称“阳皇极佛”降世。 这二人合作,顾宗叡为主,董詹荣为辅,吸纳了大量无为教、闻香教的信徒。 他们麾下的贼首,又有十二天、十二佛、十二星,一共三十六路首领。 本来还有个“混元祖师”转世,由于想要夺权,前段时间被送回天庭享福去了。 中兴福烈帝顾宗叡,阳皇极佛董詹荣,各自坐着三十二抬大轿,统领将近二十万大军出发。 他们的轿辇前后,有女子一路抛洒花瓣,又有僧侣敲锣念咒,还扛着大大小小数十面旗帜。 至于白莲教士兵,则多数穿得破破烂烂,长枪、腰刀、锄头、棍棒、梭镖、扁担……什么样的武器都有。 “止步!” “落轿!” 两人的大轿是停止了,身边几千人混乱停下,更远的十多万人还在行军。 折腾好半天,两翼大军走出一里地,这将近二十万人的部队,终于全部停止下来。 混在军中的神棍们,开始念咒语跳大神,似在赐予士卒刀枪不入的本事,又是在说战死就能进入极乐世界。 李正用千里镜看得直乐:“我还没跟教兵打过仗,应该让费将军过来。” 费如鹤打过密密教徒…… 萧宗显说道:“让炮兵准备,对准那两座大轿开炮。” 三十二抬大轿,想不引人注意都难,混在十多二十万人里照样那么明显。 “起轿!” 两座大轿再度被抬起,铺天盖地的白莲教徒,请神之后士气变得更加高昂。 或者说,狂热! 不过大军的阵型嘛,只能用一塌糊涂来形容。 “轰轰轰轰!” 每个师500名炮兵,20人伺候一门炮,一共有25门野战炮。 炮弹也有新花样,远距离发射普通弹药,中短距离则发射链弹、霰弹。 炮弹打出,只是试射而已。 两个贼首的亲兵队伍,各被几门炮击中,最近的一发炮弹,距离大轿几米远掠过。 中军立即混乱起来。 中兴福烈帝顾宗叡被吓了一跳,连忙从轿子里跳下,拔刀大呼:“混元祖师保佑!杀呀!” 阳皇极佛董詹荣,也从轿子里跳出,举着法器高呼:“我已下了咒术,敌将三刻钟之内必然惨死!给我杀!” “杀!” 将近二十万人,不要命的开始冲锋。 双方相距三里地,这么远的距离,等他们跑到的时候,估计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轰轰轰轰!” 二十五发炮弹,再次落向两人的中军部队,犁出血肉模糊的十多条通道。 一些人惊恐溃逃,更多人还在冲锋,似乎死亡之后真能登上极乐天堂。 “轰轰轰轰!” 又是一轮炮击,这次使用的是链弹。 两枚实心炮弹,被铁链给连起来。出膛之后,炮弹开始高速旋转,这玩意儿已经变成范围杀伤。 这些教徒冲得好快,下一轮炮击打出,跑得快的已经到百步之内。 “轰轰轰轰!” 这次是霰弹发射,大面积杀伤! 无数教徒惨叫着倒地,中兴福烈帝顾宗叡,躲在人群之中也被刮到手臂。 他见自己的亲兵四散崩溃,忍痛大呼:“杀贼妖,登极乐!” 但溃散势头还是阻不住,顾宗叡只能不顾那些亲兵,跑去隔壁的那只队伍继续冲锋。 这将近二十万人,完全没有组织度可言。 他们几乎看不懂旗令,打仗时就是埋头往前冲。这造成一个神奇现象,顾宗叡的帅旗都倒下了,中军几股部队正在溃散,两翼部队却毫无察觉,以一种比骑兵还分散的阵型继续冲锋着。 如此离谱的教民部队,很容易乱拳打死老师傅。 “圆阵!” 李正见状大喊。 近万民夫、文职和炮兵部队缩在中央,四千近战士兵在外面,借助运粮车围成一个圈。 两千火铳兵,在前方排成一条线。 “放铳!” 这种情况,不敢轮射,两千火铳全部射击。 射击完毕,火铳兵飞快奔回阵中,上刺刀临时转换为矛兵,躲在藤牌手之后伺机捅刺。 刚才的火铳齐射,又造成几支部队溃散。 此时此刻,敌军大概已经溃逃两三万人,剩下十多万依旧还在冲锋,将大同军的圆阵给团团围住。 人数多有个鸟用。 大同军的圆阵外围,是许多运粮车和辎重。就算能越过这些辎重,还有长长的狼筅阻隔。就算能冲过狼筅,还有长枪阵。就算冲过长枪阵,还有藤牌手的盾牌和腰刀,以及火铳兵的刺刀。 而那些教匪,真正能接战的,顶多五六千而已,剩下十多万全被自己人阻隔在外。 冲在最前面的剿匪,好不容易爬过辎重障碍物,转眼就被狼筅、长枪捅成筛子。好多人从狂热状态中清醒,吓得转身往后逃,却又被后面的友军给挡住。 被挡在外围的那些剿匪,由于无法接战,只能战场梦游。他们冲了三里地,而且身体虚弱,不少人直接累得坐下,甚至因为失去狂热而瘫倒。 直到现在,大同军无一伤亡,因为没有剿匪能突破长枪阵。 可惜大同军的骑兵不够,如果配上一支骑兵的话。此刻从外边杀来,立即就能让十多万敌人全军崩溃。 圆阵周围的尸体越堆越多,甚至把障碍物都填平了。 但大同军却越打越轻松,因为接战的剿匪已经崩溃,正在朝着反方向逃跑。更多剿匪挤进来,里面和外面的剿匪,自己人挤着自己人,已然造成踩踏事故,根本就没几个人在厮杀。 萧宗显说道:“卸下刺刀,填装弹药,躲在盾牌后齐射!” “砰砰砰砰!” 两千支火铳,只隔几米射击目标,几乎是一圈人倒下。 外围的压力挤进来,把里面的剿匪给挤倒,好几千剿匪被自己人踩死。然而里面的全崩了,嘶嚎呐喊者想要逃走,外面的剿匪却毫不知情。 拥挤之中,狂奔三里地,冷静下来的剿匪们,一个个累得浑身无力,完全无意识的在那儿挤来挤去。 许多人甚至不辨方向,不知道大同军在哪里,因为四面八方全是脑袋。 顾宗叡和董詹荣,这一帝一佛两位首领,也被挤在人群中无法动弹。 董詹荣大呼:“我是阳皇极佛,不要再挤了。唉哟……啊!” 阳皇极佛不小心倒地,可能是佛法修为不够,竟被自己的信徒活生生踩死。 终于,最外围的剿匪感觉不妙,越来越多人惊慌逃跑。 逃跑之中,又是一阵踩踏,顾宗叡稀里糊涂被绊倒。这位中兴福烈帝,也步了阳皇极佛的后尘,尸体上留下无数脚印。 “嘟嘟嘟嘟哒哒嘟~~~~~~” 冲锋号响起,大同士卒出击,就连民夫都冲出来帮忙抓俘虏。 “唉哟!” 一个大同士卒踩到尸体,不小心崴脚,成为整场战斗唯一的我方伤员。 349【南来之人】(为企鹅大佬加更) 王调鼎的老家,在山东潍县(潍坊),全家老小都被海船接去了南方。 他虽无后顾之忧,却有眼前的困局。 为了保证皇子和公主的安全,王调鼎在天津编练部队。 数千辽东难民,千余天津士卒,算上士卒的家属,人数已经过万,沿途抢船浩浩荡荡南下。 粮不够了,就找官府借。 沿岸城市的地方官,态度还是比较友好的,城中富户也会帮忙凑一些。 左良玉盘踞在东昌府(聊城),不是军阀,胜似军阀。馆陶、临清、武城、阳谷、高唐……这些全是他的地盘,甚至打算以剿匪之名占据济南。 此时此刻,左良玉站在城头,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北方船队。 全是从天津一路抢来的商船,由于船只不够,还有许多小型客船,大小船只共有三百多艘。 为了皇子公主平安南下,王调鼎已经顾不得那么多。 反正他不抢船,流寇、鞑子、叛军也会抢船,北方搞运输的商贾根本保不住船只。 “大同军旗?” 左良玉暗自嘀咕,搞不清楚对方虚实,也不明白对方的目的。 而且,左良玉犹豫不定。他想投靠赵瀚,却又舍不得权力,投降之后顶多能做富家翁。 “快快放行!”王调鼎出舱大喊。 前方河道被左良玉堵住了,而且大量官兵出城,还有弓箭手对准了船队。 左良玉亲自出城交涉,站在岸边喊道:“阁下究竟是谁?” 王调鼎回答说:“大明翰林院侍读,江西白鹭洲书院教授,王调鼎!” 又是大明的官儿,又是江西赵瀚的人? 左良玉有些搞不明白,再次追问:“阁下这是要去何处?” “南京!”王调鼎回答。 果然是赵瀚的人。 突然,袁继咸出舱喊道:“大明右佥都御史袁继咸在此!” 左良玉连忙作揖:“原来是临侯先生,有失远迎。” 冉兴让也出舱喊道:“大明宗人府掌印、驸马都尉冉兴让在此!” 左良玉瞬间错愕:“驸马爷?” 冉兴让呵斥道:“陛下要册封江西赵瀚为吴王,吾奉皇命出京,尔等还不赶快让出河道!” “原来如此。”左良玉恍然大悟。 这货明显是想岔了,他以为崇祯试图招安,想让赵瀚带兵进京勤王。 左良玉问道:“船上都是何物?” 王调鼎笑道:“难道左将军觉得,陛下还有财货用于赏赐?” “王天使多虑了。”左良玉尴尬笑道。 这些船吃水很深,左良玉怀疑是财货。就是不是崇祯赏赐的,也是眼前几个官员的,他很想灭了船队玩抢劫。 王调鼎对傅山说:“吹哨。” “吁!吁!吁!” 铜哨声响起,三百多条船上,陆陆续续站出士卒。 虽然装备稀烂,武器五花八门,但确实都是能打仗的,至少能跟左良玉打上一场。 左良玉如临大敌,命令士卒举弓,质问道:“王天使这是何意?” 王调鼎笑道:“一路贼寇众多,无奈之下,必然只能沿途招募士卒。这里许多士卒,都是逃进山海关的辽东兵,他们想要造反被我收编了。” 左良玉不想制造冲突,就算自己能打赢,也得不到啥好处,反而还会损失兵力。 他叹息道:“兖州有大贼盘踞,拥兵数十万,各位天使最好不要再往前走。” 王调鼎、袁继咸、冉兴让三人对视,搞不清是左良玉在骗人,还是兖州那边真有什么巨寇。 就在此时,南方一艘快船驶来。 信使跳到岸上,飞奔而至:“伯爷,兖州有变!” 左良玉已经被封为东昌伯,正儿八经的伯爵。 他把信使喊到一边,低声问道:“兖州有何变化?” 信使回答说:“兖州之贼,在徐州与赵军决战,那些教匪已经全军覆没。” “几十万人都没了?”左良玉惊道。 “都没了。”信使说道。 左良玉又问:“有多少江西兵参战?” 信使回答:“有说几千,有说几万,也有说十几万的。” 左良玉回到岸边,大笑道:“哈哈哈,即是南下封王的天使,我又怎能失了礼数,且收下五百石粮做见面礼!” 左良玉让人搬来粮食,与此同时,又命令部队集结,他要趁机南下占领济宁和兖州。 这些都是教匪的地盘,打下来不会得罪任何人,朝廷也找不到理由斥责他。 左良玉如今的实控辖地,全是剿匪剿来的,从来没有招惹过官军。 这货很快就要把大运河的山东段占完,今后无论谁得天下,他都能带着运河投靠。若是几方争霸,他还能左右逢源,挑选对自己最有利的一方投靠。 左良玉没想过做皇帝,他的最大愿望,就是能在新朝当侯爷。 白捡五百石粮食,王调鼎率领船队南下。 又过数日,左良玉集结大军,沿着运河去打教匪的地盘。 每座城都有一些教匪在守着,但人心惶惶之下,几乎不做什么抵抗,就被左良玉轻松破城。 兖州、曲阜、宁阳、济宁、嘉祥、巨野、金乡、鱼台……左良玉迅速夺取十多座城池,实控地盘瞬间翻倍,他还派人迎回曲阜孔家。 是的,孔家跑路了,被那些白莲教徒赶跑的,孔氏子孙被白莲教杀死好几百。 至此,左良玉实打实成为军阀,山东三分之一都归他所有。 就在左良玉疯狂扩军之时,北方又来几条船,而且也说自己南下册封吴王。 带队南下册封之人叫姚明恭,熊文灿的儿女亲家,目前担任文渊阁大学士,加官太子太保,挂户部尚书衔。 左良玉无比疑惑:“姚阁老,册封吴王的船队,前些天不是过去一批吗?” 姚明恭笑道:“那定是公主所乘船队。” “公主?”左良玉越听越迷糊。 姚明恭笑着说:“陛下已将坤兴公主赐婚于吴王。” 姚明恭没说皇子也去了南京,毕竟这事儿太丢人,传出去也容易造成混乱。 左良玉又想岔了,他认为崇祯彻底拉下脸皮,想用女儿换取赵瀚的支持,以吴王和驸马之位换得南方大军勤王。 左良玉心想:满朝君臣还在做白日梦,那赵瀚志在天下,岂是区区吴王就能打发的? 眼前这些文官、太监和厂卫,左良玉也懒得阻拦。 反正赵瀚不会勤王救驾,他拦着干什么?别因此同时得罪了朝廷和赵瀚。 …… 徐州。 李正打到淮河(黄河)边上,就没有再继续往北。 淮河(黄河)南岸的广大地区,由于经历反复战乱,部分州县十室九空。 大同官吏来了之后,就算招来流民分田都不够,必须从南方移民过来充实人口。 虽然可以缓解南方的人口压力,但耗费钱粮甚多,赵瀚短期内无力北上,必须先巩固新占领的地盘。 “皇子和公主?”李正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调鼎笑着说:“皇子和公主都在船上,全部送去南京。至于如何对待,全凭赵先生自己的意思。” 李正连忙说:“好,我派五百兵护送,莫要半路出了岔子。” 王调鼎又说:“这三百多艘船上,有几千辽东难民,还有千余天津官兵,全都拖家带口的。” 李正笑道:“那正好留在此地,附近一些州县缺人口,还得从南方移民过来呢。” 辽东难民约有五千多人,男多女少。 天津士卒连带家属,将近有六千人,倒是不必再重组家庭。 上万人在徐州下船之后,王调鼎拱手说:“诸位不必南下了,在此分田落户便可,官府会发给种子,还会借给你们耕牛。棉被、棉衣等御寒之物,也会借给你们,等你们安定之后,再慢慢赚钱归还。” “真的可以分田?官府白给田产?”刘莽问道。 王调鼎笑道:“不但分田,生活所需物品都会提供。分田是白给的,其他物品只是暂借,不收取任何利息,你们今后每年偿还一些便可。” “那也顶好,赵天王仁义啊!”刘莽大喜。 吴化普却问道:“能当兵不?我想杀回辽东,找那些狗娘养的鞑子报仇!” 王调鼎解释说:“你们分田之后,会有人来村镇编练农兵。忙时耕种,闲时操练。大同正兵若是扩军,优先从各地农兵抽取,不会直接面向普通百姓征兵。” 吴化普说道:“这我怎选得上?我就一条胳膊。” 王调鼎叹息:“独臂也能生活,今后好好过日子吧。” “那可不成,我还要杀回辽东去,”吴化普急道,“我不分田了,随你去南京见赵天王。就算嫌弃我只有一条胳膊,我还能在辽东做向导,辽东各处我都熟得很!” 王调鼎说道:“我只领你去南京,至于能不能见到赵先生,得看你自己的造化。” “多谢!”吴化普高兴起来。 他也是有亲人的,但只剩弟弟、弟媳和侄子,其余家人全都生死不明。 家人失散已经好几年了,有可能被鞑子抓去做农奴,也有可能早就丧生于鞑子的屠刀之下。 吴化普把弟弟一家留下,自己随船前往南京。 至于刘莽,留在徐州分田,他不知道自己跟赵天王见过面,还施舍给赵天王兄妹几枚铜钱。 这些从辽东和天津来的百姓,得知能够分田,还能暂借生活物资,全都欢呼雀跃庆祝起来。 虽然接下来的日子很难,这里也经常干旱,但终归有了一个盼头。 350【法统】 朱慈烺坐在马车里,身边是两个八岁的弟弟。对面是两个妹妹,一个十岁自己坐着,一个一岁被乳母抱着。 从北京到南京,沿途担惊受怕,同时又觉得新奇。 十一岁的小孩子,已经有自己的思想,却又懵懵懂懂,对这个世界半知不解。 他偷偷掀开车帘,入眼是栉比鳞次的商铺摊位,来来往往到处都是行人。有的挑着担子,有的推着车子,还有最近兴起的舆轿“出租车”。 这里就是南京吗? 比北京可富庶繁华得多,为什么大明不定都南京呢? 说实话,朱慈烺对北京没啥了解。也就前段时间出宫,路上偷偷瞧了几眼:街边许多店铺都关门了,到处是乞丐和饥民,还有差役将成群的自阉之人往外赶。 北京留给朱慈烺的印象非常不好,因为他看到了两百多年来,北京百姓最糟糕的年月! “公子,小姐,请下车!” 不知马车行进了多久,突然在某处停下,王调鼎请他们下来。 朱慈烺下车走到门口,抬头一看门楣,刻着“都督府”三个大字。 他们被带去一进院落,早有佣人等候。 朱慈烺甚至有自己的书房,但书籍并不是很多,摆的全是《大同集》、《大同行记》之类。 “公子,在院中可随便走动,不要去院外玩耍。”王调鼎吩咐了一句。 院门口有侍卫,出不去的。 朱慈烺在自己房中观察片刻,便来到院中石凳坐下,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也陆续过来。 “我想母后了。”朱慈炤嘀咕道。 朱慈烺也想念父母,想念从小陪他长大的太监。但他是大哥,只得安慰道:“莫要害怕,父皇、母后很快便来。” 朱媺娖(音:朱美绰)打量院中景色,又看向那些佣人,说道:“这里的人都不认识。” 又过一阵,驸马冉兴让来到此地,脸色可以说非常难看。 “姑公,”朱慈烺连忙过去问,“我们今后都一直住这里吗?这里有没有东宫讲读?” 冉兴让一声叹息:“唉,能保命就不错了。” 冉兴让刚才等候多时,没有见到赵瀚,反而被带到院子里歇息。 他知道,自己被软禁了。 …… 得知崇祯的诏书内容,赵瀚那些心腹都很激动。 李邦华满心欢喜说:“恭喜都督,若是接受大明皇帝册封,成了吴王和驸马都尉,今后登基称帝便顺理成章。天下万民,皆奉都督为正统!” 庞春来也笑道:“西南各省,或许都不用出兵,一封手令便可归顺。” “若是接受吴王之位,只待李自成攻破北京,都督就可在南京称帝。”萧焕拱手说道。 便是陈茂生,都面带喜色。 赵瀚看着众人,问道:“你们都觉得,我该接受这个吴王之爵位?” “自当如此。”田有年道。 赵瀚面无表情:“若我不接受呢?” “为何不接受?”众人惊疑不定,完全搞不懂赵瀚的想法。 赵瀚问道:“孟暗先生,你可看了‘三原篇’?” “看了。”李邦华回答。 赵瀚再问:“君位自何而来?” 李邦华说:“自民而来。” 赵瀚又问:“大明皇帝自何而授的?” “大明皇位,是洪武皇帝真刀真枪打下……”李邦华猛然回过神来,“大明皇位源自天授。” 赵瀚扫视众人,问道:“大明是奉天承运皇帝,我被大明皇帝封为吴王,今后称帝自也是奉天承运。既如此,《原君》此篇可以废矣,‘三原篇’徒为笑柄!” 此言一出,众官哑然。 这已非做不做吴王的问题,而是新朝的法统问题。 若要坚守大同理论,若要坚守“三原篇”,赵瀚的皇位正统性必须来源于百姓。 接受大明册封的吴王,赵瀚的皇位就源于大明,来源于天! “这吴王不能要!”陈茂生猛地站起。 “对,不要崇祯给的吴王!”黄顺甫也开始反对。 左孝良跟着说:“就算要称王,也是受万民拥戴,都督自立为王!为何需要崇祯施舍?” 庞春来不再说话,算是默认赵瀚的这番道理。 李邦华不想跟众人争执,只提醒说:“都督如果接受吴王之位,可以少死很多百姓,可以少打很多阵战。” 赵瀚冷笑:“然后,新朝变成一下个大明?” “不一样的,”李邦华说道,“百姓已经分田,大族也被打压拆分,新朝已经实质上跟大明不一样了。” “但我得位不正!”赵瀚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怒火。 李邦华欲言又止,最后摇头叹息。 在天下人看来,赵瀚接受皇帝册封,以吴王和驸马的身份登基,正统性简直顶天了。自立为王,僭越称帝才属得位不正! 可按照赵瀚的想法,情况却刚好相反。 赵瀚沉声说道:“诸君须牢记,《大同集》不是摆设,不是争夺天下的工具,不是夺取天下就要扔掉。特别是‘三原篇’,乃立国之基石。我若称帝,法统来源于民,而非来源于天,更不是来源于大明!” 萧焕嘀咕道:“天道即人道,天道即民心,承天即应民。受命于天,受命于民,其实是一样的。都督的《家国天下论》,也讲过这般道理。” “道理说得通,法理却说不通!” 赵瀚斩钉截铁道:“你们都准备一下,我要自立为王,而非接受崇祯册封!” 田有年问:“那……皇子与公主如何处置?” 赵瀚说道:“他们若是安分守己,就不必苛待,但也不须厚待。让他们去学校读书,费用由我来提供。等他们成年之后,就自力更生,我不会养他们一辈子。” “今后会不会,有人借皇子公主之名谋反?”田有年担忧道。 赵瀚冷笑:“我还怕人谋反吗?灭族便是!” 赵瀚心意已决,众人不再多话,散去准备自立为王的仪式。 这个仪式也不好搞,既然受命于民,那还需不需要祭祀天地神灵? 为此,李邦华留下来,问道:“都督,今后还有没有天道?” 赵瀚回答说:“当然有。我只是受命于民,又不是彻底摒弃儒家。历代圣君,历代先贤,也是要尊重和祭祀的,他们对于百姓有大功德。就拿洪武皇帝来说,匡扶天下,解民倒悬,明初百姓谁不受其恩泽?再说先秦诸子,各派学说皆福泽后世。而今之儒家,早已融汇百家思想,诸子皆为圣人也。” “那封王大典,也须祭祀天地吧?”李邦华问道。 赵瀚点头道:“应该祭祀。并非祭祀天地施恩于我,而是祭祀天地生养万民。敬天法祖,为我华夏根本,这个不能舍弃。敬天法祖,以民为本,这两者也没有任何冲突。” “在下明白了。”李邦华鞠躬退出。 随即,吴化普被带进来。 “拜见赵都督!”吴化普单膝跪地。 赵瀚笑道:“起来吧。王调鼎没让你不用下跪?” 吴化普说:“在下独臂,不能作揖。又不敢违抗都督禁跪之令,因此单膝下跪以示尊敬。” “你想从军?”赵瀚问道。 吴化普说道:“都督若嫌我断臂不能打仗,今后攻略辽东,我来做军中向导也可。南方虽好,气候宜人,却不如辽东亲切,我还是想回到辽东过日子。” 赵瀚仔细思索道:“你去济州岛养马吧。养马之余,多多练习骑术,今后攻略辽东肯定带上你。” “多谢总镇大恩!”吴化普感激涕零。 “你还年轻,可在济州岛娶妻生子,这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赵瀚叹息道。 …… 傍晚。 朱慈烺带着弟弟妹妹,跟随佣人前去吃饭。 他们来到另一进院落,饭厅里已经坐着几人。那个男子,应该便是赵都督,听说以前是个反贼。 “见过赵都督。”朱慈烺谨记姑公(冉兴让)的教诲,态度非常恭敬。 其他皇子和公主,也跟着朱慈烺一起行礼。 赵瀚笑着说:“不必拘礼,快过来吃饭。” 几个孩子忐忑坐下,费如兰看着心疼,主动给他们夹菜。这个举动,让孩子们不那么紧张,情绪放松了许多。 问清他们的名字和排行,赵瀚忍不住看向朱慈炤和朱媺娖。 朱慈炤就是朱三太子,康熙在位61年,朱三太子造反70次,似乎砍了脑袋又能长出来。 朱媺娖则是《碧血剑》里的阿九,《鹿鼎记》里的独臂神尼,今年还是个10岁的小姑娘。 赵瀚亲自给朱媺娖盛了一碗汤,问朱慈烺:“可曾读书?” “读过。”朱慈烺回答。 “读了哪些书?”赵瀚问答。 朱慈烺回答说:“先生已讲完《大学》、《论语》,正在学习《孟子》。自去年起,先生也讲《通鉴》、《性理》。” 赵瀚说道:“等过几日,你们便去学堂读书吧。媺娖也去。” “学堂是什么?”朱媺娖好奇问。 赵瀚笑道:“学堂就是读书的地方,那里有许多跟你们一般大的孩童。” 朱媺娖问道:“都是太监和宫女吗?” 赵瀚摇头:“学堂里没有太监、宫女,都是你们这样的学童。” 朱慈烺心里有些迷惑,这跟姑公说得不一样啊。 351【禅位?】 众多官员开始忙活,筹备自立为王之事,正常的军政工作也不能耽搁。 江淮地区已经占下来,前后只打了三仗。 一场打孙可望,一场打罗汝才,一场打白莲教。其余府县,皆望风而降,剩下的时间则忙于剿匪,乱七八糟的土匪贼寇太多。 江淮、江南之地,被赵瀚进行竖切,重新制定行政区划。 即,取消江南省,划为安徽和江苏。 安徽,安庆和徽州的合称,省府被赵瀚定在庐州。 江苏,江宁和苏州的合称,省府被赵瀚定在扬州。 重新划定省份是必须的,有政治、经济、军事等多方面考量。 两省的名字,纯粹赵瀚任性,直接选取自己熟悉的。 省府却经过反复商讨,综合地理位置和运输条件来决定。比如安徽,如果把省府设在安庆,那对皖北地区就极不友好,左思右想还是庐州更合适。 这种设定,必然带来深远影响。 巢县肯定变得更加繁荣,皖南的钱粮赋税,经长江运去巢湖,再走肥水运至庐州,巢县属于必经之地。 除了设置这两个省份之外,应天府改名金陵府,算是一个直辖市,南京彻底与江苏省切割。 江苏省左右布政使,分别是:刘安丰,陈文魁。 安徽省左右布政使,分别是:张秉文,方胜昌。 军队占领的河南土地,暂归安徽管辖;军队占领的山东土地,暂归江苏管辖。 …… “费将军、张将军,可以继续进兵,反正已经打过淮河了,”徐念祖指着地图说:“由于需要安置流民、迁徙移民,我军粮食有些捉襟见肘,因此可以一路坐船北上,尽量减少民夫的粮食消耗。大运河沿线,已经被左良玉占据,暂时不要跟他起冲突。” 茅元仪也指着地图说:“费将军可走沂水,沿河占领沂州、费县、沂水。张将军可走沭水,沿河占领郯城、莒州。再派一支偏师,战兵有五百即可,拿下安卫东和日照!” 徐念祖又说:“至于江苏地区的剿匪,分田之后,编练农兵,让县官带着农兵去剿匪。” “可以,就这么办!”赵瀚拍板决定。 山东这几个县,就算打下来,也属于计划之外的收获。 赵瀚暂时没能力去分田,也没能力去赈灾,因为官吏和粮草都不够。但赵瀚派兵占了城池,总比匪寇和官府占着强,虽然无法赈济百姓,但也不会祸害百姓。 至于更远的区域,非常抱歉,真没余力去攻占,战线实在拉得太长了。 流寇和满清肯定可以狂飙突进,他们只需一路抢劫便是。 历史上,满清南下速度奇快,而且只打沿途大城,小城和村镇几乎不管,占领区内可谓遍地起义。于是就任命汉人为总督,专门招降起义军和土匪,并且承认这些军队首领侵占的土地。大量起义军和土匪,就此成为满清帮凶,跟随满清大军一路向南抢去。 满清南下的过程,就是一群大土匪,带着无数小土匪,到处祸害老百姓的历史。 茅元仪又说:“江北各军,应当增设斥候部队,否则遇到强敌非常危险。” “各部军官也有此建议,”赵瀚说道,“我已经决定了,胡定贵那2000骑兵,分出几百人出来,每个师暂时增设100哨骑。” 大同军当然有斥候,但在南方打仗,一般顺着河流和山谷行军,使用哨船和搜山队就可以。 北方则不同,必须使用斥候骑兵。 若是跟满清进行大规模作战,各路斥候就得上千骑,否则就要变成睁眼瞎,完全被地方的斥候遮掩战场。 朱棣历次出兵草原更厉害,斥候一撒出去便是好几千! 茅元仪说道:“我军现有五个师,明年扩军为六个师。除了湖南和广东两个师,继续维持7500人的规模,其余四个师应该扩编为8000人。每师所增加的500人,全部属于骑兵,专门用于斥候和追击。” 赵瀚说道:“济州岛的马匹数量,约在一万五千左右,已经抽走了两千,再抽两千……抽吧,反正这些矮马也没啥用处。” 把济州岛本土的公马都抽走,母马留着给马瓦里马配种下崽。 至于岛民,让他们多多养牛,今后移民需要大量耕牛。 同时,赵瀚也不会苛待岛民,短期内抽走的马匹太多,就多运些粮食和布匹进行补偿。 今后济州岛的马,只会剩下两种。 一种是济州马和马瓦里马的混血后代,一种是纯种的马瓦里马后代。 那个独臂的吴化普不是想打仗吗? 让他在济州岛协助训练斥候,赵瀚抽调两千农兵过去,训练到明年应该勉强可用了。就算还比较生疏,也得拉来编进军队,打仗的时候可以实战训练。 今后的北方师,兵额皆为8000人,其中500人是斥候兼轻骑兵。 那些济州岛的矮马,也属于过度性战马。今后,纯种马瓦力马编练重骑兵,混血马瓦里马编练轻骑兵。 至于茅元仪、徐念祖两人,如今相当于赵瀚的作战参谋。 他们对山川地理很熟,拥有广阔的战争视角。缺点是实际指挥能力够呛,留在赵瀚身边出主意就可以,绝对不可能扔出去打仗。 还有一个顾炎武,也具有全国性视野,不过他的任务主要是编书。 “都督,门外有大量士子请愿!” “不必理会!” 朝廷派来的封舟,已经抵达南京,消息自然走漏出去。 皇子和公主竟然南下,皇帝要册封赵瀚为吴王,还要将坤兴公主下嫁? 南京城内的士子欣喜不已,随即又感到莫名愤怒,因为赵瀚居然不接待册封人员! 这些士子,以陈丹衷、李一元为首,此刻正跪在都督府外。 并且,他们还派船告之张溥、张采,希望这两位复社领袖,能够到南京主持大局。 张溥生病大半年,差点一命呜呼,没有什么功夫上蹿下跳。 张采在福建做知州,善政爱民,经过思想培训就能做县丞,如今已去安徽上任当官。 “赵都督,大明皇帝下嫁公主,又秘密把皇子送来南京,还册封都督为吴王。此传国托孤也,都督为何不肯接受?江山社稷至斯,陛下多次下罪己诏,都督可让陛下禅位,就此延续大明国祚也!” 都督府门口,陈丹衷奋力呼喊。 李一元振臂高呼:“崇祯皇帝禅位,延续大明国祚!” “崇祯皇帝禅位,延续大明国祚!” 大概两百多个士子,跟着一起呐喊,最后他们干脆跪地齐呼。 大明开国近三百年,无论官民都是有感情的。 特别是读书人,许多愿意为大明殉节。如今有了最优选,那就是赵瀚娶公主,受封吴王,接受禅位做皇帝,提兵扫荡天下。 如此,大明国祚能够延续,赵瀚也能登基称帝,还能剿灭鞑子和流寇。 面面俱到,岂不美哉? 禅位口号喊出,别说清闲士子,就连许多官吏都心动了。 只不过迫于赵瀚威望,赵瀚治下那些官吏,暂时不敢蹦出来而已。 围观人群越来越多,不断有读书人加入,都督府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 突然,一群官差奔来,劝说道:“诸位相公还是散了吧,若再扰乱治安、堵塞街道,就可以按律治罪了。” 陈丹衷立即嘶吼:“我等在为天下计,怎可视为扰乱治安?” 官差也生气了,此事处理不好,他肯定要吃挂落,厉声斥责道:“你们这些人好不晓事,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给你们三个选择;第一,立即散去;第二,蹲半个月大牢,伙食费自理,还要交罚款;第三,轮流清扫这条街道半年!” 李一元站起来:“君子为国而谋,何惧牢狱?快来抓我!” “怎能让思文兄一人身陷囹圄?坐牢算我一个!”陈丹衷也站起来,昂首挺胸怒视官差。 “算我一个!” “抓我抓我!” 陆续又有三十多人站出。 官差怒道:“当我不敢?全部带走!” 就在官差抓人的时候,大量士子作鸟兽散,最终只剩二十六人等着被抓。 两日之后。 赵瀚问道:“都在绝食?” 郑森回答:“据县衙那边说,都在绝食,一口饭不吃,一口水不喝。” “那就让他们饿着吧。”赵瀚冷笑。 李邦华叹息:“是我考虑不周,都督确实不该接受吴王封号。” 没接受已经是这样,若是接受册封,不知有多少读书人跑出来,建议赵瀚继任大明皇帝。 县衙大牢。 挨饿到第三天,终于有士子扛不住,虚弱喊道:“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很快就有狱卒把饭菜端来。 反正拘留期间,伙食费需要自己出,这顿饭做得非常丰盛,竟然是正宗的金陵烤鸭。 一时间,大牢里香气四溢,其余士子全都忍不住咽口水。 “我也要吃!”又有几个士子妥协。 李一元的肚子咕咕直叫,说道:“那姓赵的,不会真要把咱们饿死吧?咱们可是举人!” 陈丹衷颇为沮丧:“他可是反贼出身,估计真敢饿死举人。” 旁边传来咀嚼烤鸭的声音,配合着香味令人垂涎。李一元吞咽口水说:“不如先保住性命,国祚大计,徐缓图之,等西铭先生(张溥)来了再说?” “该当如此,”陈丹衷饿得快没力气说话了,实在没有绝食的毅力,头晕眼花大喊,“我要吃烤鸭!” 352【复社首领临阵倒戈】(为企鹅大佬加更) 张溥坐船来到南京,很快得知详情,迅速跑去找钱谦益。 钱谦益拿起胸前的单片眼镜,兴致勃勃说:“天如,此物名叫眼镜,自西方番国传来。老夫请工匠打磨了十多副,只有三副合用。今日且送你一副,哪天老眼昏花了可戴着看书。” “牧翁,”张溥拱手说,“今日晚生来见,是册封吴王之事。” 钱谦益不仅有老花眼,似乎耳朵也聋了,指着眼镜继续说:“这番邦之物,虽属小道,却也让读书人大为受益。你过来看看,小小镜片,竟能让字迹变大。” 张溥愈发着急道:“牧翁,眼镜事小,社稷事大!” 钱谦益说道:“眼镜确实小,但用处大得很。我打算聘请几个工匠,令他们专门磨制镜片,或可在南京开一家眼镜铺子。这玻璃也好找,景德镇除了产瓷器,近年来也开始产玻璃了。不惟景德镇,袁州那边也产玻璃。听说庐陵县……” “牧翁!” 张溥忍不住吼起来:“吴王之事!” 钱谦益笑着说:“除了眼镜,我还买了一副千里镜……” “告辞!”张溥气得想打人,忍住怒火拂袖而去。 钱谦益放下眼镜,踱步来到院中晒太阳,又让女佣把花生和黄酒端来。 这日子多惬意啊,为啥要自找不痛快? 大明的翰林院,博士属于弱鸡,学士属于大佬。 赵瀚的翰林院刚好相反,从低到高依次是:学士、硕士、博士、院士。 等《大同正音》编好,柳如是这些人都能得到学士头衔。 至于钱谦益,直接被赵瀚授予硕士,今后还有博士、院士可以升阶。院士虽然没有品级,俸禄却相当于二品大员,在钱谦益看来绝对是清贵职务。 虽然不能直接转为政务官,但真想当官的话,也是可以降低俸禄外放的。 钱谦益不打算外放,他要当翰林院院士,走到哪里都极有面子,而且还能青史留名。 面对赵瀚这种开国君主,钱谦益不敢揽权,面子上过得去就心满意足。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张西铭还是看不清啊。”钱谦益就着花生米下酒,手指敲打石桌,开始乐哉哉哼出小曲儿。 张溥愤然离开钱谦益家,招手叫来出租车,坐着舆轿去往陈丹衷家里。 复社的人心散了,张溥对此毫无办法。 有能力的复社士子,要么被赵瀚直接招揽,要么跑去做吏当官,要么干脆专心做生意。 复社三位大佬,张采在安徽当官,吴应箕更是被赵瀚超擢提拔。 只剩他张溥一人! 张采虽然是张溥的族兄,被世人并称为“复社二张”,但张采没有参与创建复社,也几乎不怎么参加复社的活动。 纯粹是复社创立之初,利用张采的名声搞宣传而已。 这些年,张采一直在做实干派官员,仿效王阳明立乡约、行保甲,又招揽流民种地,设立常平仓赈济灾民。 不过张采创立的合社,还是被视为复社的分支,他对此一直持默认态度。 二张的理念不同,复社大量吸纳富贵士子,合社却以贫寒士子为主。 张采甚至不分贵贱,收了一个家奴(书童)为弟子,而且还是别人家的家奴。 这让正统读书人看不惯,王时敏出面阻挠。张采先助这个家奴逃走,接着又自己掏钱,为弟子移除贱籍。 现如今,合社士子全部做吏去了,部分成员甚至已经在做官。 这是一股很大的力量,甚至赵瀚都不知道。 三百多个合社成员,全部是张采的弟子,如今清一色变成大同官吏。这些家伙实干能力极强,升迁自然快速,包括张采在内,知县级别就已有三人。 而张溥的复社士子,做官吏的也多,却早就变成一盘散沙。 “先生,牧翁怎说?”陈丹衷急忙问道。 张溥叹息:“装聋作哑,钱牧翁一向如此,我还能奢求他帮忙?” 李一元道:“崇祯皇帝下嫁公主,又册封吴王,此托孤传国之举也。只要行禅让之事,便能天下太平,延续大明国祚。我等若是办成,必当青史留名,为天下士子之时髦。怎奈赵都督冥顽不灵,如此好事竟让拒绝,此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他难道就不知道,一旦接受册封,数省之地传檄可定!” “大明国祚,是肯定保不住的,”张溥说道,“王莽当年也是接受禅让,转眼就从汉朝改国号为新。即便赵瀚接受禅让,大明的国号也没了。” “都一样,”陈丹衷说,“国号虽然改了,却可立公主之子为太子,大明皇室血脉依旧能传下去。” 李一元惊骇道:“太子之事,乃国本之争,切莫存此念头,否则又是党争,必然搞得腥风血雨!” 陈丹衷说:“太子之事,今后再说。几社徐致远、徐念祖,此刻都在南京。前者是赵都督的姐夫,后者为赵都督参予军务,或可找他们两个帮忙。” “你们找了吗?”张溥问道。 陈丹衷叹息道:“找了,二人皆不见客。或许先生可以尝试,毕竟几社士子,都是先生提携教导的。” 翌日,张溥先去找徐致远,想让赵贞兰帮忙说话。 徐致远热情招待,饮酒之间,笑着说:“先生,弟子早已不问政事,在南京开了两家商铺。一家卖布料,一家卖烟草。这烟草却是极赚钱的,必须有专营牌照,多亏内子帮忙弄来。” 张溥说道:“吴王、驸马之事,你可曾听说?” “先生,弟子早已不问政事。”徐致远依旧微笑。 张溥锲而不舍:“此事关乎天下社稷。” 徐致远对此很无奈,回书房拿来一本《大同集》,提醒说:“先生可看三原篇。” 张溥反复研究过《大同集》,但他生病卧床半年,没来得及阅读最新版。 认真把三原篇看完,张溥瞬间沉默,他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回到陈丹衷家里,张溥研墨展纸,打算写一篇文章驳斥《三原论》。 坐在书案前,张溥提起毛笔,突然又把笔放下。再把笔提起来,又把笔给放下,如此反复,最后干脆翻开《大同集》。 张溥自幼博览群书,他可以引经据典,从各种角度驳斥《三原论》。 但是,他突然不想驳斥了,因为他是赞同这种思想的。 张溥的思想非常先进,学以致用、与时俱进、推崇杂学、男女平等、以民为本、华夷之辩……他毫无顾忌的评论历代帝王,对皇帝真没有什么尊重可言。 枯坐到半夜,张溥终于落笔。 只不过嘛,他原本想写《驳三原论》,真正下笔却变成《补三原论》。 张溥觉得这套理论还有漏洞,自己有责任将其补齐,否则今后可能出大乱子。 至于什么吴王,什么驸马,去他娘的,大明国祚关自己屁事! 张溥以前的文章,就差指着崇祯臭骂了。 张溥不是腐儒,他不会天真的认为,禅让就能延续什么国祚。他这次跑来南京,是为了快速统一天下,顺便给自己捞一份功绩。 等看完《三原论》,张溥就知道事不可为,这玩意儿涉及到法统之争。 而张溥,是倾向于“受命于民”的。 接下来几天,张溥都在陈丹衷家里写文章,把陈丹衷急得团团转。 “先生怎么还在作文?当串联更多士子情愿!”陈丹衷焦急道。 张溥笑着说:“别情愿了,没有用的,你且去读三原篇。” 陈丹衷惊愕道:“先生何意?” 张溥说道:“不受封也好。君主受命于民,方可约束之,不令昏君频出也。” 陈丹衷彻底傻眼了,怎么西铭先生也放弃斗争? 又过两日,张溥前去都督府,拿着文章请求拜见赵瀚。 赵瀚把张溥的《补三原论》读完,虽然没什么建设性内容,但也算把三原主义变得更圆润,当即笑道:“先生大才,下次重印《大同集》,当把这篇《补三原论》也加进去。” 张溥问道:“受命于民,这是极好的,遥遵三代之治也。三代圣王,缘何禅让?皆因受命于民,有功德者居之。受命于民,便是仁政跟脚,恰合孔孟之道,此为儒家之至理。得民心者,便得天命,承天便是应民。先有民心,才能得天命眷顾。而非先有天命,就能获得民心。洪武皇帝得民心,自有天命襄助。崇祯皇帝本有天命,却失人心,而天命弃之也。“ “哈哈,便是此理。”赵瀚笑道。 在张溥笔下,把君权、民心、天命给统一了。 张溥问道:“既然君王受命于民,又如何约束君王残民害民呢?” “制宪。”赵瀚说道。 “制宪?”张溥没听明白。 赵瀚解释说:“就是制定一部《宪法》,约束君主之权责。至于《宪法》内容,我暂时还没想好,你们也可讨论一二。” 赵瀚想要制定的《宪法》,绝非资本主义宪法,更不是搞英国那种君主立宪制。 赵瀚《宪法》之下的皇帝权力极大,远远大于立宪之后的德国皇帝。 正是不肯放弃太多权力,防止被群臣架空,防止被商人篡国,因此赵瀚迟迟无法确定具体内容。 他有几十年的时间去思考,不着急。 353【历史课本】 大明朝廷虽然没钱,册封队伍却很庞大。 因为南来之人,往往拖家带口。他们不仅到南京册封吴王,更是把全家都搬来南京! 姚明恭为了离开北京,贿赂薛国观三万两白银,并承诺在赵瀚那里为其美言,终于获得册封吴王的正使之职。 姚明恭带着全家南下,家产只装了四船,浮财仅值万余两。 算上他用于贿赂的银子,也就几万两财产而已,在大明高官当中着实显得清廉。 这货的老家被张献忠占了,又不敢留在北京,只求举家定居于南京。 “姓赵的还是不见咱?”太监杜勋问道。 姚明恭叹息:“还是不见啊。南京士子请愿,希望赵瀚受封吴王,结果被他关了半个月。” 杜勋是册封队伍的副使,以前做过监军,后来又做尚膳监掌印,他能来南京是贿赂王承恩,用了六艘船来运送身家财产。 杜勋焦躁道:“这贼厮,又不见咱们,又不抓咱们,他到底想要做甚打算?” “他没把朝廷放在眼里,也不把吴王爵位当回事,更视咱们这些天使为跳梁小丑。”姚明恭倒是琢磨清楚了。 杜勋问道:“你那位亲家(熊文灿)呢?” “他也只是在南京闲居。”姚明恭颇为无奈。 熊文灿满心以为,凭借自己跟赵瀚的“故交”,肯定能够讨得一官半职。 结果赵瀚公事公办,让熊文灿从吏员做起,把这位老兄气得想要吐血。他都一把年纪了,还能活多少年?从小吏一步步爬起,混到死最多能做知府,死得早连知州都当不上。 赵瀚经常破格启用大明旧臣或士子,但必须符合以下条件之一: 第一,政绩斐然。且政绩不是吹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主要看当地民生状况如何。 第二,著书立说。比如吴应箕、张国维、方以智、茅元仪,分别在经济、水利、物理、军事方面有著作。 第三,能力突出。张秉文已经做到安徽布政使,刘寰担任湖南省工商厅长。 人家马士英自知名声不好,主动请求做小吏,态度积极良好,已经当了淳化镇镇长,下一次升迁妥妥的县官。 熊文灿张口就要官,你他妈算老几啊? 杜勋又问:“听说张溥也在南京北走?” 姚明恭不说话。 姚明恭以前是杨嗣昌的人,现在是薛国观的人,跟张溥属于政治死敌。 正使姚明恭、副使杜勋正在瞎着急,许作梅却脱掉大明官服,只穿儒衫就想去投靠赵瀚。 许作梅是今年的新科进士,被选进行人司做官,无非就是传达皇命跑腿儿的。 “河南儒士、新科进士徐作梅,求见顺天应民大都督!”许作梅趴伏在都督府前,屁股朝天,长跪不起,手里还拿着一封信件。 卫兵提醒道:“这位相公,若是给都督写信,把信投在门口的信箱里便可。” 许作梅跪直了说:“这位将军,在下有大事相告,请求将军转呈书信。” 卫兵见他讲得煞有介事,于是不敢怠慢,便帮着把信转呈进去。 片刻之后,卫兵又出来了,把信愤怒扔回,气呼呼说:“快滚!你这酸儒,害我也吃了挂落!” 许作梅依旧跪在那里,痛哭流涕道:“赵都督糊涂啊!” 这厮眼见赵瀚不接受册封,于是放弃大明臣子的身份。还在信中详细介绍北京情况,劝进赵瀚称帝,然后誓师北伐,一举灭了大明江山。 他居然想捞一个劝进之功! 历史上的许作梅,麻溜投靠李自成和多尔衮。而且,积极参与南北党争——清初党争,是明末党争的延续,一直从顺治朝持续到康熙朝。 满清入关第二年,南北党争就开始了,算是继承大明的优良遗产。 到康熙朝更有意思,汉人党争、满人矛盾,两股争斗纠缠融合,把康麻子搞得焦头烂额。 刚开始康熙还比较稚嫩,一口气杀了几十个。渐渐手段高明起来,利用党争清理满人权贵,等皇帝独揽大权之后,满汉官员全都吓得变成哈巴狗。 在都督府门口哭泣一场,许作梅只能回到临时住所,重新穿上大明行人司的官服。 翌日,他又脱掉官服,穿着儒衫跑去都督府下跪。 还没等许作梅跪下,就看到几个小孩,背着书包从都督府侧门的巷子出来。 “太子?”许作梅揉揉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太子不是谁都能见到的,许作梅也只偶然看过一次。他不敢确认,连忙回去报信,姚明恭和杜勋得知情况,于是结伴跑去都督府蹲守。 一直蹲到傍晚,那些小孩终于放学。 杜勋惊道:“不止是太子,皇子和公主都在。” 姚明恭疑惑道:“赵瀚不软禁皇室,还把皇子皇女送去读书?” “要不要上去拜见?”杜勋问道。 “不可,”姚明恭惊骇道,“若是拆穿皇子皇女身份,我等恐会招来杀身之祸。想要活命,此事不可外传,两位切记!” 许作梅和杜勋连连点头,他们若是不怕死,就不会千方百计来南京了。 三人继续回去商量。 姚明恭说:“赵瀚看来真不愿受封,这北京我也不回去了。咱们就各自散了吧,我手里还有些银子,或许能寻到营生过活。” “散吧,散吧。”杜勋也觉得没意思。 杜勋带了六船财产南下,还从老家弄来个侄子。他打算就在南京安家,把侄子当儿子养,老老实实做生意延续香火。 只有许作梅傻眼了,他手里没钱啊,在南京吃饭都成问题。 两位大佬各自离队,跑去外城置办房产,并且还去官府落了户籍。 剩下的人,爱去哪儿去哪儿。 许作梅盘缠用尽,眼看着要饿肚子,只能摆摊写字抄书,最后在书坊找到个排字校对的工作。 朝廷派来的册封队伍,就此自动散伙。 …… 都督府。 “编撰华夏通史?”张溥惊道,“那可不好做,非得有几十上百人一起编撰不可。” 赵瀚摇头说:“并非通史,而是史学教材。而今南方的中学,还缺一门历史课。读史使人明智,士子怎么不学史呢?” 张溥疑惑道:“历朝历代,史料浩如烟海,如何能让学童几年就学完?这历史教材不好编啊。” 大明士子,蒙童时期就接触历史,但那属于提纲性的历史故事。 脱蒙之后反而不读史书,只抱着四书五经研究。一个进士考出来,有可能还不知道王安石变法,真正研究历史的全部属于博学之士。 张溥有很多思想观点,改革科举就是其中之一。 当然,他的改革科举,是摒弃时文(考试范文),让士子认真学习儒家经典。同时,还要讲求学以致用,多多了解历史和杂学。 赵瀚说道:“既是十多岁的孩童,自然不可能让他们通读史书。就拿唐朝来说,讲李渊如何起兵的,讲李世民如果夺位的,再讲一下武则天、李隆基便可。” “贞观之治要讲,安史之乱要讲,其余皇帝就没什么可讲了。魏征这些名臣,可以捡几个出来说。还有就是李白、杜甫,通通归入唐代文学。” “再从唐史当中,挑选军政内容。讲讲三省六部,讲讲租庸调,讲讲府兵制。《食货志》也不能漏掉,讲讲唐时的经济民生、百工百业。” 张溥有些明白了:“中学历史教材,就类似一份史学大纲,让学生对历朝历代知晓一个大概?” “对,正是如此,”赵瀚笑着说,“所有中学毕业生,都要对历史有大概了解。至于深入研究,有志者自然会去学,今后的大学会设置文史科。” 张溥说道:“我要十个人。” “好,十个名额,先生可自行招募。”赵瀚当即答应。 张溥这种名士大儒,确实才华横溢,也确实思想先进,但又没啥主政地方的经验。 安排什么职务都不合适,干脆让他去编课本,有事忙起来才不会瞎蹦跶。 至于头衔嘛,跟钱谦益一样,也直接封为翰林院硕士。 赵瀚提醒说:“记住,编撰历史课本时,要贯彻一个理念。王朝兴灭,无非民心得势。百姓过得不好,皇帝即失民心。民心一失,天命便失。历代开国君主,不仅打仗厉害,也肯定宽以治民,如此才能获得民心,才能获得天命而开创新朝。” 张溥思虑道:“既如此,暴秦如何一统?” 赵瀚笑道:“都说秦始皇残暴,六国君主就仁善待民吗?秦国耕战,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虽然法令严苛,于民却并无大害,立功反而能得更多好处,自然官吏勤政、将士效死。秦朝二世而亡,是那一套耕战奖惩无法延续,六国统一了哪来的仗打?而且,秦朝徭役过重,百姓无法休养生息。” 秦朝灭亡是多方面原因,赵瀚只不过定一个基调而已。 相比起秦朝,赵瀚的农兵制也会逐渐取消。这是个缓慢过程,每年减少村镇农兵比例,让农民有更多空余时间做工赚钱。 张溥领命编历史课本去了,没有这位复社领袖带头,其余士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无非发发牢骚而已,赵瀚都懒得理会,更没有必要抓人下狱。 动辄抓人,属于无能的体现。 那些士子如果真敢越线,就不是坐牢那么简单,矿工套餐走起! (求月票。) 354【打仗的变成救灾的】 十月中旬。 费如鹤一路坐船,带兵来到沂州境内。 站立船头,费如鹤眼神茫然,表情呆滞的看着两岸景色。 沂州为州治,下辖费县、郯城两县。 在郯城地界的时候,那里虽然也很惨,但跟苏北的区别不是特别大。 船行至郯城西北部,情况越来越恐怖。 至沂州地界,史书内容翻译成白话便是:“蝗虫漫山遍野,堆起来有一尺厚。树叶都被啃光了,赤地千里。百姓挖草根啃树皮,父子相食,尸骨遍地,婴儿遗弃满道,到处是插标卖首之人,沟壑里堆积的尸体不计其数。” 越来越多士兵,站在船上眺望两岸,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副将万斯同嘀咕道:“难怪剿匪不来攻占此地,难怪左良玉也不出兵这里。我们又是来沂州作甚?” 此时此刻,蝗虫已经消失,看不到蝗虫堆起来一尺厚的景象。 但放眼草木全部光秃秃的,沿岸村庄荒无人烟,就连地主大户都已逃走。 傍晚登岸煮饭,走不多远便见白骨。有时甚至能猜出是一家几口倒毙,因为大人的骸骨,还抱着小孩的骸骨。 船队载着大军抵达一个小镇,这小镇也已成为鬼镇。镇上居民全都消失,并非饿死,而是逃走,谁也扛不住饥民抢劫。 或许沿途富户,也是被饥民吓跑的,再高的院墙也无法阻挡饥民。 船队快要接近沂州城是,活人总算越来越多,沂州城外起码有两三万饥民聚集。 这些饥民看着船队,眼神麻木,面无表情。 费如鹤突然闻到阵阵肉香,初觉诧异,随即醒悟,然后直犯恶心,胃里翻江倒海想要吐出来。 大同士卒和民夫下船登岸,城门很快打开,一个官员率众跪迎,嚎啕大哭道:“将军啊,你们可算来了!” 费如鹤问道:“你叫什么?所任何职?” 那个官员擦拭眼泪,回答说:“下官是沂州同知梁佑。” 费如鹤心头火起,质问道:“知州呢?” 梁佑回答:“带着银子跑了。” “守备呢?”费如鹤又问。 “也跑了。”梁佑答道。 费如鹤勃然大怒:“都他娘跑了,你还留着作甚!” 梁佑说道:“下官既为州同知,知州跑了,下官便是本地父母。哪有父母抛弃孩儿的道理?下官变卖随身财物,又恳求州中富户凑钱凑粮,可还是无济于事啊,城外的饥民太多了。现如今,城内也天天饿死人,只能……只能……” 听他这般说法,费如鹤怒火消散大半,问道:“只能怎样?” 梁佑落泪道:“只能每日清理城内无人认领的死尸,抛到城外让饥民煮了吃。” “呕!” 旁边一个大同士卒没忍住,当场恶心呕吐出来。 费如鹤问道:“城内富户还有没有粮食?” 梁佑回答:“富户家里也没什么余粮,只那粮商的仓库里还有。” “进城!” 费如鹤下令:“每条船留二十人看守,粮食看住,防止抢劫。” 大同士卒接管城防,同时散出去维持城内治安。 来到州衙,军医官郝大典说道:“将军,死的人太多,尸体也不掩埋,谨防明年有大疫!” 费如鹤顿时警醒:“该如何预防?” 郝大典说道:“第一,立即焚烧所有尸体;第二,勒令百姓烧沸水煮衣物;第三,死者众多的地方抛洒石灰。” “好!”费如鹤说道。 宣教官李世奎说:“我建议,军中宣教官接管政务。每个宣教官,带十个士兵做事,城内命令官吏协同官吏。城外把饥民划分区域,每一块区域容纳多少人,防止饥民出现乱子。” 费如鹤点头说:“就这样办。”说完,又问梁佑,“城中粮价多少?” “斗麦二千。”梁佑回答。 费如鹤冷笑:“那就是两万钱一石麦子,皆为富不仁之辈。粮商的仓库在哪儿?全部派兵接管,但有阻拦,直接杀了!” 这种危急时刻,可没什么规矩可讲。 费如鹤又问:“费县、沂水可有受灾?” 梁佑说道:“一般无二,先是旱灾,又是蝗灾。费县、沂水城外,同样饥民汇聚,还有好些饥民逃难去青州府城方向。” 费县、沂水也是攻略目标,但面对这种大灾,已经没有必要再去占领了。 一个沂州已经够呛,绝对没能力再赈济别的州县。 那边的饥民,只能自生自灭! 梁佑选取一些心腹,带着大同士卒,前往城中几处粮仓。 “将军,前面就是白家的粮库,招募了好多混混做守卫。”梁佑在一个背街巷道里往前指。 领兵者只是个队长,名叫王嵩,手下管着三十人。 他来到仓库大门口,立即喝令:“粮库已被大同军接管,闲杂人等立即离开!” 仓库的管事慌忙跑出,赔笑道:“各位军爷,有话好说。若是需要筹集粮草,我家老爷定会按规矩孝敬。军爷,烦请借一步说话。” 这管事把手伸进怀里,显然是想掏钱贿赂。 “锵!” 王嵩拔出腰刀,一刀将这管事砍死,大喝道:“冲进去,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严格说来,王嵩有违反军令的嫌疑,但他此刻实在忍不住了。 城内城外,遍地饿殍,这些粮商竟然还在坐地起价! 粮库里瞬间鸡飞狗跳,看守之人纷纷逃窜。 梁佑见几座粮库都被夺下,小跑着去见费如鹤。一路发现大同士卒正在脱衣服,忙问道:“兄台为何脱衣?” 那个士卒回答:“医官说要防止瘟疫,让城外饥民脱衣烧煮。总不能让百姓光着身子,船上带来的衣裳不够,就把身上穿的先给百姓,我们直接穿棉甲便是。” 梁佑抬眼望去,街道上的士卒纷纷脱衣,然后收集起来运往城外。 他忍不住跟去城外,却见一袋袋粮食被民夫抬到岸上,上千士卒守在那里防止被人抢粮。 接着又架起上百口军用大锅,有军官对围过来的饥民大喊:“每人捡来些柴禾,就能喝到热粥!” 听到这话,还能走动的饥民,纷纷散去捡柴,甚至因为捡柴而打起来。 大同士卒拦下一些饥民,趁机让他们搬运尸体,把所有尸体堆在一起准备焚烧。 至于那些饿得走不动的饥民,也被搬来集中到一处,煮粥的时候优先给他们喝。 陆陆续续有柴禾捡来,开始烧锅煮水,已经归来的饥民也被勒令排队。 一半大锅,用于煮粥。 一半大锅,用于烧开水。 那些堆积的尸体,也淋上火油,熊熊燃烧起来。 所有饥民,不分男女,被勒令脱掉衣服,把衣服扔进大锅里烧煮。 饥民们光着身体,先填饱肚子,有力气之后,再慢慢烧水洗澡。洗澡水必须烧开,然后城中居民被组织起来,一个个提着井水出城,把沸水兑成可以洗澡的温度。 居民家的木桶,也暂时征用了,提供给那些饥民洗澡。 洗完澡的居民,再换上士兵们提供的干净衣服,把大锅里烧煮的衣物拧干了晾晒。 吃饱饭,洗完澡,换上干净衣裳,三万饥民终于有了人样。 而这一系列操作,有条不紊,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梁佑看得瞠目结舌,这他娘是怎样恐怖的执行力? 一天时间不到,就把三万饥民,从饿鬼重新变成活人! 他发现具体执行者,全是臂缠红箍的特殊军官。每个特殊军官,指挥十个士兵做事,就能轻松安排数百饥民。 也有饥民不听话,惩罚是领到的热粥减半。 处罚完几个饥民,附近的饥民全变得老实,大同士卒说什么就是什么。 施粥和堆放粮食的地方,始终站着一千五百士卒警戒。 梁佑走到旁边,问其中一个士卒:“兄台,那些臂缠红箍的将官是什么人?” “宣教员。”士卒回答。 “都是读书人?”梁佑问道。 士卒说道:“以前识字三十个就行,现在要识字五百个。团级宣教员,最少识字一千个,还要学会加减乘除。宣教员想升官,就得识字。不但自己学,还带着咱们学,我现在已经识得六十多个字了。” 梁佑又问:“宣教员是做什么的?” 士卒解释:“教咱们道理的。” “什么道理?”梁佑追问。 “当兵是为老百姓打仗,老百姓就是衣食父母。天下大同,就是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士卒说道,“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跟宣教员讲。给家里写信,找宣教员帮忙。当兵的都是亲兄弟,宣教员就是咱们的兄长!” 梁佑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仔细琢磨这些话。 他并非正经的进士出身,只不过是一介举人,当初做县令还是买来的。虽然买到了县令,分配时却没塞钱,被扔去见鬼的陕西当知县。 当时流寇杀来,梁佑鼓动百姓守城,竟然稀里糊涂守下来了。 城内士绅不让他走,接连在陕西做了六年知县,居然次次都能守住城池。 梁佑也没搞懂什么情况,似乎流寇也很好对付啊。 两年前,他考满回京,终于被提拔为州同知。然后便是见鬼的干旱和蝗灾,连续两年大灾,他不忍心盘剥百姓,反而把自己带来的财货给变卖了。 梁佑蹲在护城河边,看着大同士卒安抚灾民,突然就开心的笑起来。 突然身后传来喝骂声:“他娘的,到处找你,快快回城协助办事!” 梁佑回头一看,却是费如鹤在骂他。 梁佑连忙站起,却又听费如鹤说:“我问了城中官吏和百姓,你是个好官,逃走的知州和守备才是贪官。跟着我好好做事,把赈灾之事搞好了,你他娘至少能当一个知县!” “多谢将军赏识。”梁佑很高兴,投靠赵天王之后,官职居然只降一级。 费如鹤却很郁闷,他是来打仗的,现在变成赈灾员了。 张铁牛那边,同样差不多。 根本无仗可打,所到之处,官员立即投降,然后哀求他赈灾。 如果大同军杀到河南,这种情况遍地都是。 还能怎么样? 放着几万几十万的灾民不救,任由他们自生自灭?那违背了大同理论! 可一旦救助,粮食就不够用了。 这种情况,赵瀚必须抉择。该留多少粮食打仗,该留多少粮食安置灾民,在赈济百姓的同时还要不断扩张地盘。 (求月票。) (今天只有两更。) 355【图谋四川】 “大典取消?”都督府内众人惊诧。 赵瀚说道:“对内下发文件,对外贴出告示,这便已经可以了。自立为王而已,又不是登基称帝,还是一切从简吧。省出钱粮,都给山东那边运去。” 无人再劝,只能遵从。 赵瀚做事虽然集思广益,愿意采纳各种意见,可一旦做出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各种决定,并不完全正确,经常显得不合时宜。 有些错误,赵瀚愿意改正。 有些错误,坚决不改,赵瀚始终认为自己是正确的。 都督府的官员们,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只要不是特别离谱的事情,赵瀚拍板之后,他们也都懒得劝谏。 自立为王不搞仪式,明显不是啥大事。 “河南那边,就不要去打了。一片白地,百万饥民,打下来就是个泥潭,”赵瀚叹息道,“胶东也不要再进兵,明年只攻略两处。一处打山东的大运河沿线,一处沿着长江去打四川。” 李邦华说:“川南盐场务必拿下。” “拿下川南盐场,再北击成都,那里又是个产粮重地。”徐念祖说。 赵瀚问道:“谁愿做使者,去收服石砫土司(秦良玉)?” 徐念祖拱手说:“在下愿往。” “你认识秦将军?”赵瀚问道。 “不认识。”徐念祖说。 赵瀚突然笑起来:“那你便去吧。” 徐念祖问道:“能给石砫土司开出什么条件?” 赵瀚回答道:“第一,石砫土司改土归流,今后改为石柱县;第二,老太太年事已高,估计活不了几年,便让她做石柱知县;第三,土地政策不变,马家、秦家每人保留二十亩地;第四,马家、秦家之人,若是还想从军,可暂编为石柱独立团。兵额不得超过三千人,且必须安插宣教员,兵粮军饷由我们来提供。” 徐念祖喜道:“既如此,在下必能说服石砫土司归降!” 赵瀚现在穷疯了,银子绰绰有余,粮食却永远捉襟见肘。 需要用粮的地方太多,今年南方各省又是洪灾,上半年的广东还全省旱灾。就连各省的粮商,手里的存粮都已不多,倒是老百姓家里,还家家户户屯着一些。 费如鹤和张铁牛面对灾荒,都在没收山东粮商的粮食。 可粮商手里能有多少? 一般情况下,某地所有粮商的存粮总和,通过高价筛选顾客,能维持该城市内的部分百姓,生活到明年粮食收获季节。至于没钱买高价粮的,那就等着饿死吧! 也就是说,就算把粮商的粮食全部没收,都不够救济城内全体百姓,更谈不上把城外的一起救。 赵瀚正在尽量调动粮食被服,抽调组织官吏迁往山东。 明年出兵,必须先打左良玉! 虽然左良玉的地盘,同样受灾不浅,但大运河沿线还勉强能支撑。 至于攻打四川,无非两个目标:成都平原的粮食,川南盐场的银子。 又讨论一番细节,众人便各自做事去了。 钱谦益、柳如是继而觐见,带来了第一版切音(拼音)方案。 钱谦益汇报说:“经过反复商讨修改,原定七个声调,最终改为五个声调,即: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入声。” 赵瀚点头说:“这很好,五个声调更简洁,比七个声调易于推广。” 如果以现代汉语的声调做比较,阳平相当于一声,阴平相当于二声,上声相当于三声,去声相当于四声——只是相当于,并不绝对如此,其中也有一些差异。 符号也制定好了:阴平(ˉ),阳平(ˊ),上声(v),去声(ˋ),入声(o)。 柳如是说道:“切音已经订好,但文字正音还在编造当中,主要是某些文字的音调有争议。” “可以的,文字定音慢慢来,你们来自不同地方,音调有争议很正常,”赵瀚说道,“一边定音,一边编造字典吧。” 钱谦益现在非常听话,主动询问:“都督对《字典》编撰有何指示?” 赵瀚说道:“第一,易于理解,尽量用俗文编撰,避免使用文言;第二,便于检索,查一个字不能找半天。” 钱谦益说:“俗文编撰很容易,便于检索恐怕难以施为。” 赵瀚拿出纸笔,亲自示范道:“一用注音检索,根据声母韵母来排序;二用偏旁检索,以横竖撇捺来排序。若无特定偏旁,便单独以比划多少来排序。” 等赵瀚详细解释完毕,钱谦益和柳如是都忍不住惊叹。 这一套检索方式,比现有的检索规则,那效率不仅仅是翻倍。一些复杂生僻字,检索效率有可能翻了几百几千倍! 真的,古代查生僻字,一个字你能查一天。 赵瀚又说道:“编撰词典之时,选取最简单的俗体字为正字。若是这个字还有其他写法,列在后面便是。每个字的内容,分为:正字、注音、释义、举例。释义又可分为:本义、引义、喻义、转义等等。每一种字义,都要进行举例,让人知道怎么理解使用。” 赵瀚等于是把编撰字典的规则定下,剩下的就是行动而已。 干脆一股脑儿拿出来,赵瀚写出一套标点符号,说道:“如今的断句符,不过逗点、句圈而已,对初学文字者极不友好。可增加书名号、问号、引号、冒号等等。明年的新编版《大同集》,我打算横排印刷。竖排印刷不利于数字书写,而且印刷时浪费纸张。” 钱谦益仔细了解那些标点符号,点头说:“这些断句符是极好的。” 柳如是则问:“今后所有书籍,都必须横排付印吗?” 赵瀚笑道:“民间书籍并不强求,但官府公文、官方印书、学校课本,这些都必须使用横排。” 除了非常恶劣的陋俗,必须强行纠正之外,赵瀚推广新事物,一般都不强求什么。他只是让官府先做,借助官方的力量,引导民间进行改革。 就拿横版印刷来说,民间书商必然跟进。 因为横版印刷,可以节省纸张,降低书籍成本! 赵瀚瞟了一眼时钟,那玩意儿终于有分针了。这是个伟大的进步,领先欧洲至少十五年。 “快傍晚了,留下吃饭吧。”赵瀚说道。 钱谦益、柳如是自然不会拒绝,非常高兴地跟着他前往后宅。 赵瀚边走边说:“那些请愿士子,还有没有去骚扰翰林院?” 钱谦益笑道:“去过几次,无人理会,便不再去了。” “一群腐儒,吃饱了撑的。”赵瀚鄙夷道。 钱谦益奉承说:“腐儒而已,他们怎晓得都督之深意?” 踱步来到后宅,费如兰正在看书,靠坐于树荫下悠然自得。 盘七妹终于不养鸡了,转而对烹饪产生兴趣。她最近热衷于制作糕点,由于做得太多,经常让佣人、侍卫带回家,都督府的官员偶尔也能分一些。 “拜见夫人!”钱谦益拱手作揖。 柳如是身为女子,也同样学着男子抱拳。早在几年前,她跟文人名士通信,也是以“兄”称对方,在信件中自称为“弟”。 费如兰连忙起身回礼,招呼二人坐下。 见今天有两位客人,盘七妹非常高兴,端出自己做的小吃,介绍道:“这叫薯丝糖。最近番薯收获,我买来一些。用蒸熟的薯条拌上糯米粉,压实之后再切条蒸透。再压再蒸,取胚切块,油炸熬糖上丝。” “多谢盘夫人。” 钱谦益道谢之后,见赵瀚开吃,他才敢伸手取食。 柳如是放入嘴中咀嚼,顿时眼睛发亮,赞叹说:“区区番薯,竟能做出如此美味。” 钱谦益也由衷赞道:“盘夫人心灵手巧,可化腐朽为神奇也!” 这玩意儿是真正的美食,绝对能够风靡。 盘七妹笑着说:“夫君提供了法子,我只是动手做而已。” 钱谦益连忙又拍马屁:“治大国如烹小鲜,都督治国有方,烹饪亦是一绝。” 柳如是笑道:“听说都督在铅山时,还亲自传授过厨艺。红油白斩鸡、总镇鸡丁之类,都是都督亲手传授。” “嘴馋,好吃。”赵瀚笑着说。 不多时,皇子公主们放学回来,背着书包过来问候:“叔父安好,婶母安好。” “坐吧。”赵瀚微笑点头。 费如兰把薯丝糖递过去:“你们也吃,盘婶婶做的。” 朱媺娖咬了一口,顿时露出笑容:“这个好吃,宫里都没吃过。” 宫里? 钱谦益、柳如是顿时看向这些小孩。 赵瀚问道:“今日都学了什么?” 朱慈烺回答说:“四书我都会,算术我也会。今日温习了四书,学会了用番邦数字做乘法。” 朱慈烺兄妹几个,对如今的生活很满意,在学堂里可以交好多朋友,而且还没人管这管那,比在皇宫里自由有趣多了。 只是,他们有些想念父母。 至于学堂里的师生,暂时无人知晓他们的身份。瞒不住多久的,二皇子、三皇子才八岁,迟早有一天会说漏嘴。 又等片刻,小妹还没回家,估计跟数学会聚餐去了。 赵瀚说道:“开饭吧。” 钱谦益、柳如是暗中观察,越来越笃定心中猜测,几位皇子皇女吃饭时很有规矩。 (求月票。) 356【秦良玉】 徐念祖坐船前往四川,半路还接了一个人:费如惠。 费如惠的军职是营长,统兵五百,大同军中唯一的女指挥官。 能够拜访秦良玉,费如惠激动无比,就是那种粉丝即将见到偶像的感觉。 船上载着三百石粮食、五十坛好酒,刚开始速度奇快。至西陵峡之后,航道曲折、怪石林立、滩多水急,一路需要老舵手领航,关键处还得纤夫进行牵引。 稍不注意,舟毁人亡。 听着岸边的纤夫号子,徐念祖立于船头说:“费营长,见了那位秦将军,须得稍微矜持一些。” “我晓得,”费如惠笑道,“公是公,私是私,这道理简单。” “那便好。”徐念祖微笑。 从军数年,费如惠的颜值直线下降。变黑了,变壮了,皮肤也更粗糙了,而且双手满是茧子。 她丈夫如今担任石门知县,夫妻俩聚少离多,而且膝下只有一子。 要不是生孩子耽搁一年多,以费如惠的军中资历,估计已经做了团长(统兵1500)。 船行至夔州府,对岸喊杀声震天,却是张献忠正在围攻夔州城。 张献忠已经拿下南阳盆地,招募流民进行垦殖。虽有旱灾,并不严重,他不需要赈济灾民,也不需要体恤百姓,秋收之后竟然兵粮充足,马不停蹄的跑来进兵四川。 这等于说,赵瀚和张献忠都在攻略四川。 赵瀚在长江南岸扩张,张献忠在长江北岸扩张。 相对而言赵瀚比较吃亏,作为入川咽喉的巫山、奉节、夔州、云阳、万县、忠县、丰都,城池全部建在长江北岸。 赵瀚连屯兵转运的据点都没有,必须在荒滩自己修寨子,否则就只能去打北岸城市。 一路来到云阳,徐念祖望着两岸地形,对费如惠说:“瞿塘峡那边,可在大溪口(集镇)屯兵屯粮。过了瞿塘峡,云阳县必须拿下,绝对不能留给张献忠。若是张献忠夺走云阳,那就得快速出兵拿下万县,否则我军找不到入川落脚点,后勤辎重的运输压力倍增。” 费如惠说:“这都已经入冬了,张献忠还来打夔州,他对四川势在必行。若是我军拿下云阳或万县,必定要跟张献忠打一场。” “迟早是要打的,四川天府之国,哪能轻易落入贼寇之手?”徐念祖其实有些腹诽,认为赵瀚太过妇人之仁。 按照徐念祖的想法,今年就该扩军至十个师。或者正规军保持原样,招募十万农兵出战,迅速把山东给打穿,明年就能拿下北京城。 攻破北京,大明覆灭,登基称帝,天下可定! 至于辖地内的民生问题,统一之后慢慢恢复便是。山东、河南的灾民,甚至是江淮流民,都可任其自生自灭,若是那里的人死完了,今后慢慢从南方移民过去。 尽快占领北京,尽快灭了李自成和鞑子,这也属于泽被苍生的手段。 任由李自成和满清多蹦跶两年,难道不也会多死人吗? 赵瀚的回答是:“徐徐扩张,兼顾内政。一不破坏民生,辖地之内欣欣向荣;二可践行大同理论,将人心拧成一股绳;三能让官吏快速升迁,减少腐败现象,保持官员热情;四可避免新占地盘起义,我们治下有人造反像什么样子?五可繁荣工商业,组织移民、安置流民需要大量物资,这些都是官府向商人购买。商人赚到钱了,官府的税收就更多。移民、流民安稳生息,又可产生新的税源,这种事情越早做越好。” 赵瀚的这番解释,徐复生能够理解,但打心里并不认同,还是觉得该尽早平定天下。 十一月底,船队在丰都县城对岸转入龙河,沿河而上停靠在南宾里(丰都县龙河镇)。 镇上居民多汉人,明初这里是南宾县城,而今则是石砫宣慰司的官衙所在。 一个青年骑马而来,身后跟着十余士卒,奔至河边呵斥道:“尔等何人?” 徐念祖、费如惠带兵下船,青年更加警惕,手握白杆枪随时准备发难。 徐念祖拱手笑道:“吾乃吴王使者,奉吴王之命,前来拜会秦夫人、马将军。” “哪个吴王?”青年疑惑道。 徐念祖笑问:“阁下可听过赵天王?” 青年顿时变色:“你是赵贼之人!” “陛下已册封赵天王为吴王,”徐念祖说着转身,“送上礼物!” 这次一共来了六艘船,吨位都不大,主要是惧怕三峡暗礁。 一担担粮食,一坛坛好酒,被陆续搬到岸上。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人家还送来见面礼,青年终于脸色缓和:“在下马万年,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原来是秦夫人之孙,”徐念祖拱手道,“在下徐念祖,这位是费如惠费将军。” 马万年看向费如惠,惊讶道:“赵……天王军中也有女将军?” 徐念祖指着身后士卒说:“这些都是费将军的兵。” 费如惠总共带来一百士卒,六十近战,四十火铳,甲胄齐备,军容整肃。 马万年点头赞道:“好兵!我先带你们去休息,有什么要事,明日再见我祖母和父亲。” 由于情况不明,马万年没有收下礼物,但也没有直接拒绝。 他让人把粮食和美酒,搬到一间库房放好,又请费如惠的兵自己看守,便快速奔去后宅见秦良玉、马祥麟。 秦良玉今年已六十六岁,并无官职在身,朝廷封的是“二品诰命夫人”。 她的儿子马祥麟,才是正经的石砫宣慰使(从二品),又封骠骑将军。 马祥麟能文善武,穿银甲,骑白马,外号“赵子龙”、“小马超”。浑河血战时,马祥麟被射瞎一只眼,拔箭杀敌如故,又称“独目马”。 “祖母,父亲,那厮送了好多粮食和美酒过来,”马万年说道,“看样子没有恶意。” 马祥麟说:“无非先礼后兵而已,赵贼要来打石砫了。” 秦良玉问道:“他真说陛下册封赵瀚为吴王?” “说是说了,也不知真假。对了,”马万年掏出一本《大同集》,“那人让我把此书转交祖母。” 秦良玉接过来阅读,认认真真细品,马祥麟、马万年也不敢打扰。 秦良玉不仅是汉人,而且是贡生之女,自小便读书练武,《大同集》她当然看得懂。 石砫白杆兵,巅峰时有四万多人。 打仗打的就是经济,练兵也需要钱粮。 秦良玉刚嫁来石砫的时候,公公和丈夫被太监勒索十万两银子。一方土司,十万两银子拿不出来,竟然因此下狱坐牢。四万多白杆兵怎么练出来的? 世人皆知秦良玉会打仗,却很少有人知道她是内政高手。 她给少数民族地区,带来先进的耕种技术,甚至还带来玉米种子。懂得在多雨的年份,暂时不种玉米,改种高粱等作物。 她还轻徭薄赋,免除大量徭役,免除苛捐杂税。 数十年间,石砫境内连年丰收,因此土民愿意为土司打仗。 擅长内政的秦良玉,看得懂《大同集》,不仅是字面意思的看得懂! 一个半时辰之内,秦良玉把《大同集》看了两遍,最终叹息道:“此人必取天下,大明亡矣。” 马祥麟说道:“可大明还未亡,难道真要投靠?马家世受朝廷恩遇,又岂能做那不忠不义之辈!” “先见了使者再说。”秦良玉不表态度。 整个石砫,由于秦良玉发展民生,人口已经将近三十万。 但白杆兵只剩两万,若非赵瀚带来时局变化,这些白杆兵今年就要被打没。 当晚,秦良玉设宴款待。 见到费如惠,秦良玉颇为惊讶:“贵军亦有女将乎?” 费如惠笑着回答:“赵都督治下,男女平等,不分贵贱。不只有女将军,还有女知县呢。各地设有女校,女子可做教书先生,女子亦可读书识字。而今不仅是女校,各地小学,也涌现出许多女先生。” “小学是何物?”秦良玉颇感兴趣。 徐念祖解释说:“各县各村各镇,皆设小学校,无论男童女童,都要读书三年。所学内容,比蒙学要高深一些,旨在让孩童能写会算。一些女子小学毕业,十五六岁的年纪,便通过考试做了小学老师。” 秦良玉点头赞许:“此善政也。赵天王奉行男女平等,可见是真英雄。” “何止真英雄,”徐念祖感慨道,“赵都督决定明年春天称王,得知山东大灾,称王大礼都不办了,省下的钱粮都运去山东赈济灾民。” “陛下真的册封了吴王。”马祥麟插话道。 徐念祖说道:“陛下不仅册封吴王,还要托孤传国。皇子与公主,如今全在南京,是陛下秘密派人送来的。” “皇子公主皆在南京?”秦良玉惊道。 徐念祖点头说:“河南、山西皆为流寇所据,鞑奴已经攻至山海关,山东的左良玉已成军阀,北直隶被团团包围了。陛下已存死志,决意殉国,因此把皇子公主送到南京。” 秦良玉震惊到无以复加。 她晓得局势衰败,没想到衰败致斯。 四川本就闭塞,石砫更加闭塞,甚至连《大同集》都没传来。 朝廷与四川的联系,早就断了! (感谢小飞毯的盟主打赏。) (求月票。) 357【盘娘糖】(为企鹅大佬加更) 翌日。 正式谈判。 秦良玉问道:“阁下可能证明册封吴王之事?” “请秦夫人过目。”徐念祖早有准备,把册封吴王、驸马的诏书,还有吴王、驸马都尉的大印拿出。 这些东西,都是从姚明恭那里讨来的。 秦良玉和马祥麟反复检查,很快确定这些东西是真的,崇祯托孤传国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皇子公主如何安排?”秦良玉问道。 徐念祖回答:“他们正在南京的小学校里读书。” 秦良玉又说:“我观《大同集》此书,似有分田释奴之政。” 徐念祖说道:“石砫也不能例外。今后改土归流,设立石柱县,夫人可为石柱知县。马兄若是愿意打仗,白杆兵可编为独立团,兵额为两千人,须派宣教官随军,军粮军饷皆由我方提供。” “宣教官是何职?”马祥麟问。 徐念祖解释:“大约一百个士卒,安排一个宣教员。宣教员不得插手指挥之事,日常教导士卒读书识字,教导士卒做人当兵的道理。也帮士卒写家信,帮士卒排忧解难。” 秦良玉笑道:“这倒是新鲜。” 马祥麟说道:“我家的田产,为何要强行分出去?” 徐念祖说道:“秦夫人看过《大同集》,自然知道分田的道理。此事绝无徇私之可能,便是都督的两位夫人家里,也都已经完成分田。费夫人可是铅山大族,家里几万亩良田,也是说分就分了。” 秦良玉不置可否,而是说:“我要去一趟南京,面见皇子皇女。” “可以,”徐念祖知道瞒不住,便说,“陛下虽然册封吴王,但都督没有接受,他要自立为吴王。” “安能如此?” “尔等藐视大明乎?” 秦良玉和马祥麟猛地站起来,都一脸愤怒的看着徐念祖。 徐念祖问道:“秦夫人可看了《原君》、《原臣》、《原民》三篇?” “看了。”秦良玉点头。 徐念祖再问:“君王之位何来?” 秦良玉立即会意,叹息道:“我明白了。” 徐念祖又说:“虽然不受封吴王之位,但都督不会苛待皇子皇女。” 秦良玉说:“我还是要去一趟南京。” 徐念祖微笑道:“随时恭候大驾。” 石砫的隔壁便是施州府,那里已经完成分田,黄幺正在组建山地师。虽然山路难走,但也随时能够攻打石砫,秦良玉这边是不安全的。 另外,张献忠已经在打夔州,很快就要打到石砫对岸。 四川起义军遍地,在与朝廷失去联系之后,地方官和士绅大族反而硬气起来,组建团练跟农民军打得有来有回。 各处皆战事,石砫不能独善其身,必须选择一家归附。 …… “母亲真要去南京?”马祥麟问道。 秦良玉说道:“大明江山,或许真要没了。你我自当有忠肝义胆,可也得顾及石砫二十多万百姓。若不审时度势,百姓恐遭兵刀之灾。我去南京走一趟,看那赵瀚是否真能践行《大同集》。若他能够做到……” “就投靠他?”马祥麟问。 秦良玉摇头:“大明一日不亡,石砫宣慰司便是大明国土,这个我会跟赵瀚讲清楚。但可以依附南京,帮着南京打仗,等大明国灭之后,再承认南京的朝廷。到时候,他要分田就分田,谁还能够阻止?” “真把田分出去?”马祥麟问。 秦良玉质问道:“你怕死吗?” 马祥麟说:“不怕。” “死都不怕,还在乎那几亩地?”秦良玉责备道。 马祥麟解释说:“若是死得其所,大丈夫死则死矣。可那是祖宗留下的田产,怎能在孩儿手里断送?” 秦良玉呵斥道:“好男儿大丈夫,难道只知守住祖宗田产,就不会自己去打下一片基业吗?” 马祥麟连忙低头:“母亲教训得是。” 秦良玉说:“我去南京之后,罗汉兵也归你统率。若是开春之后发兵,你自去打仗便可。” 罗汉兵只有五百人,那是秦良玉的亲兵,统兵者为四个和尚,分属四座寺庙的长老。 “是。”马祥麟非常听话。 秦良玉又说:“万年也随我去南京,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该出去多多见一下市面。” 马祥麟担忧道:“姓赵的不会把母亲扣下吧?” 秦良玉笑道:“能够几年之内占据数省,能刊印《大同集》颁行天下,还能让女人做官打仗,这种人的手段不会那么下作。” …… 秦良玉做事雷厉风行,都等不及过年,便带着孙儿一起去南京。 来时逆流而上,全靠划桨前进。 去时顺流而下,那速度自是千里江陵一日还。 船行至荆州府地界,却见一处荒滩之上,有好几块竹筏被绑起来,拖家带口坐着筏子渡江。 “这些似是北岸百姓?”秦良玉问道。 徐念祖笑着解释:“长江以北是张献忠的地盘,长江以南是赵都督的地盘。每月都有百姓,偷偷渡江南来,民心向背,一目了然。” 秦良玉说道:“能否接他们上船,我想问上几句。” “当然可以。” 徐念祖命令一艘船划过去,抛下石锚定在江边不远。 得知是赵天王的船,那家人立即顺着绳索爬上,老人小孩则用绳拴着腰部拖拽。 不多时,一家老小被带到秦良玉面前。 “叩见官爷,叩见老夫人!”这些人立即跪拜,也搞不清徐念祖是啥官。 徐念祖说:“快快请起,秦夫人有些话想问你们。” 船队继续前行。 秦良玉问那老者:“老先生贵姓?” 老者自报家门:“免贵,姓闻,名以儒。老朽本是村塾先生,家里也有几十亩田,这日子愈发难过了,只能到南边投靠赵天王。” “原来是闻老先生,”秦良玉问道,“可是张献忠赋役太重?” 闻以儒叹息:“不止是赋役太重,而且还朝令夕改。八贼(张献忠)刚来之时,说要废除苛捐杂税,而且不抢地主的田产,只需按田亩数量征一笔粮,老朽还以为他是什么明主。” “只两个月时间,我家的上田就被充公,说是用于招募流民屯垦。这也就罢了,毕竟家里还剩些薄田,靠着以往积蓄勉强能度日。” “前阵子,突然又要出兵四川。这边离四川近,那八贼就近征粮,而且大肆强征民夫。我家粮食已被搜刮一空,若再不逃走,家中青壮也要被拉去做民夫,到时便离家破人亡不远了!” 秦良玉鄙夷道:“贼性不改!” 闻以儒瞧了徐念祖一眼,尽量捡好话说:“赵天王就不一样,一口唾沫一个钉,绝无朝令夕改之事。我家住在江边不远,对岸那炊烟,一天冒三次,天天都吃三顿啊。这长江北岸,一天只能吃一顿了!” 百姓眼睛是雪亮的,仅从每日冒起的炊烟,就能判断两岸生活的好坏。 “一天吃三顿。” 秦良玉忍不住看向南方,她在石砫轻徭薄赋,百姓也只能一天吃两顿而已。 这家人被送到岳州府城下船,他们身上藏着些银钱,能够租房子暂时住下。至于如何生活,那得赶紧找工作,类似的南逃之人在湖南不少。 赵瀚每次向北扩张地盘,各大城市都有移民额度。一切全凭自愿,去了北边便能分田,报名人数太多就抽签决定。 农村移民则视情况而定,只有土地特别紧张的州县,才会半强制的进行劝导移民。 沿途在一些大城停靠,秦良玉感慨万分。 她曾多次出远门,知道大明的城市是什么样子。 而赵瀚治下的城市,不仅繁荣富庶,而且街道十分干净。乞丐什么的,全都被清理掉,要么强制移民,要么送去挖矿。若有残疾,则进济养院,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来到南京,更具冲击感。 许多北方有钱人,举家搬来南京居住,南京外城已经新建大量房屋。 特别是玄武湖周边区域,由于禁止耕种。官府干脆就卖宅基地给富人,只准建房子,不准用作其他。 现在围着玄武湖的一圈,越来越多民居,甚至形成了原始的街道。 水泥作为新兴建筑材料,也在南京变得畅销起来。 明清的城市建筑,也是要砌墙的。精致点的用灰浆,敷衍点的用泥水,现在水泥成了代替品,因为成本要比灰浆更便宜。 一句话,南京人口正在快速增长! “盘娘糖嘞,卖盘娘糖。盘夫人创制的好糖,买回家过年吃嘞!” 秦良玉下船来到码头区,便听一个小贩,挑着担子迎面而来。 店铺和街边摊位,都是固定的,是要收税的。这并非赵瀚首创,大明便是如此。 挑担叫卖的小贩,必须不断奔走,停下来太久了,容易被摊主店主举报。 “这就是盘娘糖?”一个书生拦住。 小贩笑着说:“就是盘娘糖,好吃得很,相公买些回去过年吃?” 书生喜道:“都说盘娘糖好吃,还不知道哪里有卖,你快给我称两斤。对了,这制糖之法跟谁学的?” 小贩一边称糖一边说:“我家的邻居的二伯母,是都督府上的奶娘。这制糖的法子,是那奶娘带出来的,盘夫人的独门手艺,外人可不容易学。” 秦良玉从小贩身边路过,疑惑道:“盘夫人是谁?” 徐念祖解释:“赵都督的夫人。” (求月票。) 358【廉租屋与大法院】 南京城内,家家户户张灯结彩。 用红纸贴春联的习俗已有,大户人家也换上新灯笼,街道两旁的铺面摊位堆满年货。 既然秦良玉要来南京看看,徐念祖就让她看个够。把行礼放在接待住所,饭都没有吃,就带到街面上闲逛,逛饿了直接去下馆子便是。 马万年已经二十多岁,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忠州城。 他来到南京之后,一直闭不上眼,也合不拢嘴。处处都震撼,处处都新奇,仿佛是进入另一个世界。 行至夫子庙附近,秦良玉突然惊讶道:“咦,这不是魏国公府吗?怎把围墙全部拆了?” 徐念祖解释说:“南京的官员,大部分都没房子住,暂时安置在一些勋贵园林中。魏国公府挺大的,划出一半用于建官员楼房,建好了当官的可以免费入驻。若是迁调异地或者致仕,便要将房子收回。” “那另一半呢?”秦良玉问道。 徐念祖说道:“大同天下,没有良贱之分。家奴虽然获得自由身,但许多都没有房子住,寄宿在雇主家中难免受欺负,遭到侮辱打骂也不敢反抗。这另一半房子,修好了租给穷苦人住,连续租住三十年,该房就自动视为租客的房产。” 秦良玉无话可说,因为魏国公府的前身,是朱元璋的吴王府! 朱元璋要是知道自己的吴王府,被改建为廉租屋让穷人住,想必九泉之下也会感到欣慰吧。 “能进去看看吗?”秦良玉问。 “秦夫人请。”徐念祖微笑道。 徐念祖一边走一边介绍:“围墙拆除之后,围墙这一圈,改建成临街铺面,卖给做生意的商贾。” 秦良玉点头穿过工地,走到里面笑着说:“倒还保留了许多树木和园林。” 徐念祖说道:“都督有令,除非碍着建房,园林能保留就保留,不能光秃秃的全是房子。” “咦,这些好房子也拆?”秦良玉感到疑惑。 徐念祖解释:“原有的屋子多为平房,住不得几个人。拆了改成四层砖房,便可住得下许多,也能尽量节省地皮。便是临街铺面,也建三层小楼,又可做铺面,又可用于住人。” 四层及以下的房子,只要土质不松散,不需要挖太深的地基。 四层以上就不行,地基必须打得及牢固,墙体修筑也要更讲究。 下水管道暂时没有安装,拉屎撒尿都用马桶和夜壶。每天早上有人来收大粪,这些大粪运去农村还可以卖钱。 专门的厨房也没有,只能在楼前小院修土灶。 土灶数量肯定不够,做饭时还得排队,非常类似新中国初期的筒子楼。 这些日用设施,让开发商慢慢改进吧,有需求就会自动发展完善。 你没有听错,就是开发商! 明代早就有专门搞修筑的商人,就连北京的护城河堤,明中期都开始承包给私营商贾。 曾经发生过一件大案,北京护城河堤修缮工程,被层层转包出去。转包到最后,利润已经极低,商贾只能偷工减料,造成一大片河堤垮塌,于是皇帝砍了一串的脑袋。 赵瀚突然要给官员和穷人建宿舍,主因是南京的失业率居高不下。 那些找不到工作的游民,以前要么做帮闲混混,要么沿街乞讨为生。总不能都扔去挖矿吧?也不能一股脑儿移民北方。 每次搞移民,都定了比例,农村移民多少,城市移民多少,城市移民可以跟着学种地。 城市移民如果比例过高,开荒种地时绝对抓瞎。 于是就让商贾搞建筑公司,承包给他们开发店铺和住宅,可以招收许多无业游民做杂工,还能缓解官员和穷人的住房紧张问题。 建筑商赚到了钱,建材商同样赚钱,甚至刺激了水泥的生产。 官府看似亏钱,但卖商铺地皮能赚回来一些,通过收税收租又能赚回来一些。 只要别让开发商空手套白狼,不把房地产玩成资本游戏,房地产也是利国利民的行业。 在南京总结经验之后,这套模式将推广到其他大城市。 秦良玉来到一排建好的楼房前,并没有觉得那些建筑太突兀碍眼。 墙体都是砌砖的,墙面抹了白灰。阳台、栏杆、窗户都是传统结构,屋顶也用的是瓦片,非常典型的明代民居样式,只不过足足修建有四层而已。 每层都浇铸了钢筋混凝土,现有水泥虽然质量不高,但修四层小楼还是可以的。 就是钢筋有点贵,全是未经锤炼的苏钢。 “房顶那根又是什么?”秦良玉指着霹雷针。 徐念祖笑道:“引雷针,都督说可以引雷入地,避免房屋遭受雷火,南京城的各处城楼都装了。” 秦良玉越听越迷糊,只能提出别的问题:“别处也在建房子吗?” “保国公府也被拆了改建,暂时只这两处而已,”徐念祖回答,“都督说,内城这些大宅子,占地实在太广,给谁用都是浪费。还不如建成楼房,尽量让居者有其屋。虽然也有很多人住不上,但能住几个是几个。” “若是租给穷人,房子如何分配?”秦良玉又问。 徐念祖笑道:“县衙有户籍。抽调廉租屋附近的户籍册,选出那些一大家子还没房的,特别是住在雇主家没租房住的。根据房屋数量进行抽签,抽签的时候,必须廉政官员主持,县衙主官全部在场,避免有人弄虚作假钻空子。租给穷人的房子,不得转租,不得售卖,不得空置,一旦发现就收回。连续租住三十年,房子归租户所有,到时候就能随意处置。” “倒是想得周到。”秦良玉点头赞许。 离开工地,又行一阵。 秦良玉看到一处衙门,匾额刻着几个大字:金陵大法院。 “这是什么衙门?”秦良玉问。 徐念祖解释:“便如大明的按察使司,今后府县主官不管审案。有什么案子,交给法院审理。法院之中,有两位主官。一为大法官,一为提刑官,品级相当,互不统属。提刑官提点刑狱公事,大法官专司审理案件。” “提刑审案都归大法院管了,那要知府、知县来做甚?”秦良玉不解道。 徐念祖说:“管理民政事务,职责是让百姓过得更好。” 一直逛到傍晚,秦良玉看到太多新奇事物。 吃过晚饭,秦良玉把孙儿叫来房间,问道:“你觉得南京如何?” 马万年兴奋道:“自是极好的,比忠州城好上百倍。这里富庶繁华,城里的人口,怕是比整个石砫都多得多。街面干净得很,有一种官差叫巡警,石砫也可以设立起来。” “是啊,南京真是富庶。”秦良玉感慨道。 巡警还兼着部分城管、环卫的工作,遇到那里有垃圾,哪里脏乱差,就要让附近的住户或商贩赶紧打扫。 住户和商贩自然不愿天天扫地,于是主动监督乱扔乱倒之人。逮到了可以吹哨,附近的巡警会赶来,至少要罚款五文钱。 另外,城内的沟渠角落,组织住户和商贩定期清理,各自负责自己那一片区域。 这样一来,官府就不用请太多环卫工人。 一个环卫工人,可以负责好几条街,行政开支并不太高。 秦良玉说道:“赵都督坐了天下,石砫宣慰司肯定没了,你也无法承袭宣慰使之职。我给你讨个差事如何?” 马万年拱手道:“全凭祖母吩咐。” 秦良玉说:“你来赵都督这边从军,收起少爷脾气,一切都要守规矩。在船上的时候,我已经打听过了,赵都督正在编练骑兵。你自小练习骑射本事,或可在大同军中做一员骑将。” “那自是好的,”马万年兴奋道,“听说大同军已经打到山东,今后肯定要跟鞑奴打仗。孙儿在大同军中做骑将,到时候统率上万骁骑,定能报当年白杆兵的辽东之仇!父亲被射瞎的那只眼,孙儿也要把债逃回来。活捉黄台吉之后,也不杀他,先戳瞎两只眼再说!” 秦良玉叹气道:“莫要那么自大,赵都督的军队,能够横扫数省,能人异士多得很。你当戒骄戒躁,先学会大同军的规矩。有本事又守规矩之人,方可出人头地。” “孙儿谨记!” 马万年收起笑容,表情严肃了一些。突然又疑惑道:“今日白天忘了问,偌大的南京城,城墙与城门竟然一个兵都没有。沿途所过城池也是,竟无守城士卒。南京还好说,可那江陵巨城,对岸就是张献忠,就不怕八贼的细作过江夺城吗?” 秦良玉笑道:“各城的城门有兵,否则夜里谁来关闭城门。这个事情,我问过了。就拿江陵来说,各处城门,配备二十个军士,大部分都在城楼之中。这些军士,都是超过35岁,从军中退伍的老卒。城内的差役、警员,要么是退伍老卒,要么是聘来的农兵。” “这点人也不够啊。”马万年道。 “张献忠不敢过江,”秦良玉摇头,“八贼一直在打仗抢地盘,连正经水师都没建起来。他就算能偷袭占领江陵,又有什么用处?大同军的水师一来,过江队伍反而变成孤军。虽说长江不能处处设防,但八贼大举渡江,肯定会被察觉,来了便回不去。村镇有农兵无数,各县集结起来,就能跟八贼过江的军队打仗。而大同正兵,可以趁机杀向对岸,把张献忠的沿江大城全占了!” 马万年疑惑道:“大同农兵就能挡住流贼?” 秦良玉缓缓说道:“大同农兵跟白杆兵一样,都是半农半兵,训练时日比白杆兵还长。听说,大同农兵已有百万之数。” “百万农兵?”马万年目瞪口呆。 秦良玉点头道:“八贼派出的细作越多,他就越不敢渡江攻城。” 359【春联】 “那边,那边也贴上!” “哎呀,你们贴歪了,再靠左边一点!” “……” 赵贞芳满院子乱转,指挥佣人在各门贴春联。 盘七妹也在忙活着,她今年学会了许多糕点做法,这几天一直亲手制作年货小吃。 至于费如兰,笔走龙蛇写春联呢。 春联很早就有了,但以前是挂木牌,明代才开始用红纸来写,而且似乎发源地就是南京。 这是迁来南京的第一个春节,等到过年之后,赵瀚就会自立为吴王。都督府的下辖机构,也会跟着更换名称,一些部门需要扩充或者调整。 吴王只是王号,未来的国号依旧没有确定。 “夫君,你也来写一副吧,挂在大门口的。”费如兰拿着纸笔过来。 赵瀚拿起毛笔,却听亲卫在门口禀报:“都督,秦老夫人来了。” “请他们进来。” 赵瀚没有刻意的礼贤下士,他知道秦良玉昨天在游逛南京。 秦良玉带着孙儿穿堂过院,沿途没有看到仆人成群。这让她有些意外,又觉在情理之中,似乎赵瀚府上就该如此。 来到内院,赵瀚正在写春联。 等着赵瀚手笔,秦良玉才拱手说:“见过赵都督。” 赵瀚放下毛笔:“秦老夫人,久仰大名!” 费如兰站在丈夫身边,屈身给秦良玉行了个万福礼。 赵瀚笑着说:“在下刚写了副春联,还请秦老夫人品鉴品鉴。” 秦良玉上前两步,念道:“百年天地回元气,一统山河际太平,国泰民安。好春联,好气魄!” 端椅子众人围着坐下,费如兰取来小吃招待,又让惜月去沏一壶茶。 赵瀚问道:“秦老夫人到南京可还住得惯?” “一切都好。”秦良玉回答。 赵瀚笑问:“对南京观感如何?” “极好!” 双方都没有直奔主题,秦良玉随口问道:“那些廉租房,为何租赁三十年,房产就归租客所有。” “既然租出去,除非强制驱离,否则没人愿意搬走。若是可以强制驱离,南京或许不出乱子,其他城市必然乱象频生,”赵瀚笑着说,“既然如此,百姓出三十年租金,官府勉强收回建房成本,把旧房子赠与百姓又如何?” 秦良玉赞道:“都督考虑深远。” 赵瀚继续说道:“分田也是如此,现在可以分到个人名下。时日越久,越难搞得清楚。三五十年过去,一两代人之后,田产必然归为某户。官府越是细分,就越要出乱子。到时候只能做出调整,规定某户田产不得超过多少,一户的人口不得超过多少。” 秦良玉没想明白:“只要官府掌控户籍和田册,为何就分不清呢?” 赵瀚解释说:“某家的女儿名下有田,嫁出去之后无法带走,这些田只能归为某户。官府可以强行插手,但根本管不过来,否则天天管这事儿就能把官吏累死。还有就是,某户的男儿,外出当官或者经商,多年之后把户口迁走,他名下的土地必然留给家人。一户两户,肯定能收回来,全国到处都有这种现象怎么收?” 古代没有电脑,官府效率很低,这种事情多起来就无法禁绝。 还是那句话,给出去的东西,你没法再收回来。 想要收回来,就得扩充官吏数量,行政成本直线上升。 各城市的官员住房,赵瀚都不敢建得太好,只比廉租房稍微阔气一些。 这是在吸取大明的经验教训! 朱棣迁都北京之后,就建了许多官员住宅,也是分给官员居住,等官员退休之后再收回。 结果呢,只几十年时间,京官都没地方住了。 因为越来越多的官员,在分到房子之后,别说退休,就连死了都不把房子交出。 于是从明代中期,京官住的房子,要么皇帝赏赐,要么自己购买,要么出钱租赁。 以北京高昂的房价,京官若是不贪污,每月交完房租之后,工资只能勉强过日子,请丫鬟仆人根本别妄想。 赵瀚要在每座城市,都建一些楼房,让官员免费居住——注意,免费居住,不交房租的! 异地调任,房屋退回,不退就撤职。 致仕退休,房屋退回,不退就取消儿孙三代的做官资格,因为官员在老家是有户籍和房子的。 这种政策看似严厉,估计持续时间也有限。等赵瀚死后几十年,或许就会出现官员霸占房屋的现象。 所以,官员的楼房不能修太好。 但又必须比廉租房好得多,否则会打击官员的积极性。 官员住房,规格是两室一厅。 而廉租房只有一室,穷人全家挤在一室! 说实话,抑制腐败是个大问题。 赵瀚给官员的工资,虽然比大明要高得多,却不能满足他们佣人成群的愿望。这在古代是理所当然的,似乎做官就该有很多仆人。 秦良玉跟赵瀚聊得很融洽,从驻防聊到官吏,又从官吏聊到民生。 秦良玉突然说:“我在南京看到一种盘娘糖,是用番薯制作的。听说番薯产量很高还不挑地?” “石砫还没引种吗?”赵瀚问道。 “只引种了苞谷(玉米),有时候也种高粱,”秦良玉叹息,“石砫山多地少,能种稻米的土地不多,土民都生活艰难得很。石砫还算好的,这些年轻徭薄赋。旁边的酉阳宣抚司,那才是一言难尽。本来就很穷困,土司还横征暴敛,前些年甚至激得土民暴乱。” 赵瀚说道:“这种土司须得严惩。” 秦良玉知道怎么严惩,昨天她问过南京勋贵的下场。 上了年纪的全部处死,青壮打散了扔去各个矿山,女子嫁给移民北方的单身汉。若有孩童,由生母带着改嫁。 手段非常残酷,还不浪费人力资源。 秦良玉问道:“可否给些番薯种子,老身带回石砫引种。” “这个自然可行,”赵瀚说道,“选那些大番薯做薯种,埋到土地会发芽长藤。再剪下藤蔓插栽,一年就能插出几十亩番薯地,几年之后就能推广到整个石砫。” 秦良玉笑道:“不料都督对农事也精通。” 赵瀚摆手说:“我也只知一个大概,等老夫人回去的时候,我派几个精通番薯栽种的老农跟随。这细节之事,还得老农说了算。” 马万里坐在旁边聆听,急得想要抓耳挠腮。 祖母和赵都督都是大人物,却围绕农事聊得兴致勃勃,甚至一聊就是半个小时。不仅是引种番薯,还有如何开垦荒山,如何改良荒地土壤,如何组织百姓兴修水利。 北伐呢? 杀鞑子呢? 皇子公主呢? 石砫土司今后如何安排? “夫君,老夫人,马将军,请入内用餐了。”费如兰微笑着走来。 众人转移到饭厅,赵瀚亲自给秦良玉倒酒。 “老夫人,我一向是不饮酒的,今日就陪老夫人一醉方休。”赵瀚笑着说。 秦良玉笑道:“老了,喝不得年轻时多。” 赵瀚说道:“那就随意,我先敬老夫人一杯!” 临近过年,官员放假,赵瀚也放下俗务休息。 赵瀚待治下官吏并不苛刻,不但俸禄比大明更高,就连假期也比大明更多。 从腊月二十七,一直放假到正月初三。 元宵节放假三天。 清明节、上巳节、寒食节,已在明代合而为一,加起来放假三天。 端午、中秋、重阳、冬至,各放假三天。 每旬放假一天,初九、十九、二十九休息,俗话讲就是逢九休一。 非常人性化,让官吏有时间放松。 放假期间跟大明一样,每个部门,必须留一两个人值班。 当然,前线休息不了,负责移民的也没法休息。 两杯黄酒下肚,秦良玉指着马万里:“我这孙儿,从小读书,弓马娴熟。他立志找鞑子报仇,能够在都督军中做一小卒?” “马兄文武全才,怎能屈做小卒?”赵瀚笑道,“正好我要扩编骑兵,马兄若是愿意,可做骑兵哨长。” 秦良玉说:“老身知道大同军规矩严厉,军官须得论功升迁,让他去做小卒便可。” 赵瀚摇头:“大同军就缺骑将,马兄做哨长已是委屈了,暂时只能统领一百骑兵。等战马繁衍开来,今后再次扩军,马兄统领三五千骁骑亦可为也。” “多谢都督!”马万里非常兴奋。 他虽然从小练习弓马,但石砫根本没有成规模的骑兵。 马万里一想到统率精骑,纵横沙场,所向披靡,那感觉就爽快得很。 蓦地,马万里忍不住问:“都督如此年轻,敢问贵庚几何?” “快二十三岁了。”赵瀚笑道。 马万里顿时无语,他比赵瀚还大一岁。 秦良玉也有些惊讶,但并不纠结于此,而是问道:“皇子皇女何在?” 赵瀚说道:“读书去了,中午在学堂吃饭,晚上才在家里吃。他们每日与我一同用餐的。” “原来如此。”秦良玉彻底放下心来。 双方根本就不谈归附之事,更不谈归附之后的待遇,似乎谈那些东西都是多余的。 (解释一下,三四层的小楼,用不了多少钢筋,甚至可以不用混凝土。就算使用,也只在每层过渡时浇一圈。至于框架结构,那是21世纪之后兴起的。) (求月票。) 360【吓退张献忠】(为企鹅大佬加更) 崇祯十四年,大年初一。 赵瀚、庞春来、李邦华、秦良玉、徐念祖、茅元仪,坐在一起商讨今年的出兵计划。 由于缺乏四川地图,秦良玉大致画了一张,只标注出重要的河流、山脉和城池。 “必须先取云阳,如果来不及,就把万县拿下,”徐念祖指着地图说,“如此就能防止张献忠西进,这厮去年冬已经在攻夔州了。” 李邦华摇头:“若是如此,就要提前跟张献忠开战。” 茅元仪说:“张献忠不敢打。真打起来,谁去四川啊,直接渡江打他的湖北腹地!” 庞春来插话道:“要是出兵湖北,我军的进兵计划就全乱了。费如鹤、张铁牛都在山东,李正在徐州,黄顺在六安,回军必然耗费粮草,那样一来就得不偿失。” 赵瀚说道:“黄幺组建新军之后,立即攻打云阳或者万县。水师前往黄州、荆州一带游弋,试探张献忠的反应。” “真要跟张献忠开战?”李邦华皱眉道。 赵瀚笑道:“小仗可能会有,大仗估计打不起来,张献忠根本不敢打的。双方一旦开战,归州(秭归)、夷陵、江陵、监利、汉阳、黄州、蕲州这些城市,全都有可能被我军渡江攻击。张献忠哪里守得过来?他在湖北搞屯田,好不容易有起色,怎容许轻易丢失?”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邦华说,“万一张献忠发疯呢?” “发疯也不怕,”秦良玉道,“把云阳拿下,我石砫白杆兵守城,只要军粮不缺,十年他都攻不下来。卡死这里,张献忠还想西进四川,就得沿途慢慢翻山越岭。” 赵瀚拍板道:“好,给石砫独立团五千兵额,粮草暂时由石砫自筹,后续军粮我会派遣船队运来。你们打出大同军的旗帜,守到夏粮收割季节便可,到时候我就兵粮充足了,黄幺的部队也会开进四川来增援。” 庞春来问道:“四川该打到什么程度?” “四川那边,无法投入太多兵力和粮食,”赵瀚解释说,“今年的计划,只在四川攻占三到五个县,派遣官吏在云阳、万县、忠县分田。等把民政搞好了,以这三县为依托,慢慢向西继续分田。尽量多培养四川本地的农兵和官吏,这样就能用四川的粮食、四川的士卒,把整个四川给打下来。攻略四川,我只派黄幺那7500人。” “那样可能要打好几年。”茅元仪说。 “最多两三年,”赵瀚笑道,“这样打还有个好处。今后若要攻打云贵,只需在四川调兵,只需在四川征粮,不用千里迢迢从湖南运去。” 四川作为天府之国,在明末遭受的天灾相对较少。 只要堵住张献忠无法西进,川内就没有什么像样的敌对势力。那还派什么重兵征讨? 7500人的山地师,外加5000白杆兵,只需要提供第一年的粮草,第二年肯定能在四川自给自足。到时候,四川非但不是负担,还能成为赵瀚的粮食、兵员基地,南可攻云贵,北可出山陕。 至于湖南,农兵训练不能停下。 万一把张献忠逼急了,立即征调数万农兵,发行债券征收民间粮食,直接渡江在湖北跟张献忠打仗! …… 正月初六,赵瀚自立为王。 没有举行任何仪式,因为南京的祭坛全毁弃了,甚至老朱家的祖庙都年久失修。 若要举行仪式,就得劳师动众,把天地坛这些建筑修复。 不过官方机构变动极大。 都督府改为吴王府,下属机构更改为: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财部、商部、都察院、都督府、秘书处。 礼部:宣教司改的,主抓大同思想工作,同时身兼教育部职责。 工部:主管交通、水利事务。 商部:主管全国工商业。 户部:相当于民政部。 财部:相当于财政部。 刑部:领导管理全国法院。 廉政司改名都察院,不可风闻奏事,一切讲求证据。 兵事院改为都督府,征兵、训练、打仗。 兵部掌管装备后勤,掌管高级军官的升调,同时负责制定作战方针。 作战计划分为两个部分,兵部只能确定是否开战,从宏观层面来主导战争。具体作战方案,由都督府来负责,避免外行瞎指挥内行。 而且赵瀚的兵部,不再是纯文官组织,武将也能升为兵部尚书。 不过武将调任兵部之后,不得再插手军事指挥,必须卸任都督府的一切职务。若有兼任,形同谋反。 秘书处由秘书院改名,而且变得正规化。 秘书处设立十曹,分别与八部两院对接工作,相当于被阉割了监察功能的六科。 称帝之后还会设立内阁,内阁的相权如何安排,赵瀚暂时还没有什么头绪。 另外,还有大同银行,跟财部纠缠不清。等天下平定之后,双方的关系会慢慢理顺。 赵瀚的称号变成吴王,官员的官名自然也得改。庞春来是吏部尚书,李邦华是兵部尚书,陈茂生是礼部尚书。 费如鹤、黄幺、李正等人,都被升为左都督。 茅元仪、徐念祖等人,叫做兵曹秘书。 …… 马万年被送去济州岛,协助训练骑兵。 秦良玉坐船返回石砫,她要抽调白杆兵,抢在张献忠之前,迅速渡江拿下云阳。 当她路过夔州的时候,夔州已经失守。 继续坐船往上,张献忠的部队,竟然已经攻克云阳! 秦良玉直接在万县登岸,命令随从回石砫调兵,自己只带几个人防守万县。 来到城外,秦良玉命人呼喊:“石砫秦良玉在此,快快开城!” “秦夫人?” 知县谢宗泰先是一愣,随即大喜:“快快把秦夫人吊上来!” 几个箩筐放下,秦良玉和随从很快来到城墙之上。 “晚生谢宗泰,见过秦夫人!” 谢宗泰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感动得想要哭泣。 他是崇祯十年进士,刚做知县一年,老家浙江就被赵瀚攻占。随后局势大变,四川与朝廷失去联系,谢宗泰就一直稀里糊涂做官。 这货是个断案高手,做法官还算专业对口,让他守城纯属赶鸭子上架。 秦良玉也不废话,直接问道:“城内守军有多少?” “只有三百多乡勇,还是过年之前招募的。”谢宗泰回答。 秦良玉也不好责骂其无能,毕竟张献忠的大军不远,这位知县没有弃城而逃已算尽职。 秦良玉又问:“府库之中有多少钱粮?” “不多了,”谢宗泰又补充一句,“若是几百士卒,倒能吃两三个月。招募更多士卒,怕是一个月就得军粮耗尽。” 秦良玉顾不得许多,只能拿出大同军旗,撒谎道:“陛下已将坤兴公主下嫁,并册封江西赵瀚为吴王。此时此刻,皇子皇女皆在南京,不啻为传国托孤之举也。” “真……真的?”谢宗泰难以置信。 秦良玉叹息:“北直隶被流寇和鞑奴三面包围,大明倾覆不远,陛下也得留条退路。” “唉!”谢宗泰也只能感慨。 秦良玉又说:“吴王坐拥闽粤湘浙淮赣诸地,今后必然登基。夏收之后,吴王就会遣大军来四川,届时八贼必定败退。” “可城中这点人,也守不到夏收啊。”谢宗泰说道。 “还有白杆兵呢,”秦良玉故意露出自信笑容,“我都来了,白杆兵不日便至,你将此事告之全城百姓。” “好!”谢宗泰顿时有了信心。 秦良玉又说:“立即搜集木料,召集城中木匠。烂木头都可以,枪头也以木制,全部涂成白色,制作假的白杆枪。城头插上大同军旗、马字旗和秦字旗,派人去城外散播白杆兵已至的消息。” “此计大妙!”谢宗泰听得更有信心。 秦良玉说道:“把陛下册封吴王、下嫁公主之事,也一并传到城外。还有,在城中宣传八贼残暴,就说一旦城破,必被贼寇烧杀抢掠。逼迫城中富户捐钱捐粮,召集百姓前来守城。算了,聚兵劝捐之事,我亲自去办!” 有了秦良玉做主心骨,整座县城迅速运转起来。 谢宗泰虽然不懂守城,听命办事的能力却有,各项事务居然做得井井有条。 秦良玉的大名摆出来,又有吴王做招牌,富户们害怕张献忠劫掠,也都非常干脆的捐献钱粮。 接着又在城中行保甲法,外地人一律集中看押,尽量防止张献忠的奸细作乱。 城中肯定有张献忠的奸细,他用这招夺城无数。 张献忠,受伤了。 七年前,他就打过一次夔州。 知府还没上任,通判、推官、知县全部逃跑,同知何承光挺身而出。 何承光带着几千百姓,面对数万人的围攻,一直坚守到军粮断绝。 奸细报告说校场有粮,趁着何承光运粮之机,劫狱释放囚犯,放火制造混乱,张献忠一举攻破夔州。 何承光浴血奋战,全家十七口人,无一投降,皆遭杀戮。 那次之后,为防万一,夔州府城就安装了两门铜炮。 两个月前,张献忠亲自督战攻城,被一炮轰得擦身而过。 人倒是没事儿,但战马受惊,跌下来摔断腿。 休养期间,大冬天又感冒了,气得他在夔州城大掠三日。 如今腿伤痊愈,接骨大夫手艺不精,给张献忠治成一个跛子。 拿下云阳之后,张献忠兵分两路,亲率主力前往万县,又让李定国去打开县。 在半路上,就有探子回报军情:“大王,城中细作断了联系。据本地人供述,石砫秦良玉,已率白杆兵驻守开县。还……” “还什么?”张献忠眉头紧皱。 探子说道:“崇祯皇帝把女儿嫁给赵天王,封了赵天王做吴王,还把皇子皇女都送去南京。石砫的白杆兵,也都投了赵天王。如今万县的城头,插着大同军旗,还有白杆兵的秦字旗、马字旗。小的远远看了,城上许多守军拿着白杆枪。” 张献忠大怒:“放屁的赵天王,那就是赵贼!先抢老子的黄梅县,现在又要来抢四川!” 听说白杆兵驻守万县,张献忠顿时头疼不已。 他吃过白杆兵的大亏,当年被秦良玉、秦翼明(秦良玉之侄)、马祥麟前后夹击,仗着马快迅速溜走才逃出生天。 “大王,大王,不好了!”有信使从东边骑马而来。 张献忠没好气道:“又有何事?” 信使禀报道:“赵天王的水师炮击归州和夷陵!” “赵贼欺我太甚!”张献忠气得想吐血。 赵瀚已经拿下江淮地区,等于两面包围湖北。 东北方,大同军可从信阳进攻德安府。 东南方,大同军可从广济进攻黄州府。 南方,沿江城市全在大同军的攻击范围内。 张献忠不知道赵瀚的战略目标是先打山东,站在他的角度来看,赵瀚很可能先打自己,把湖广先统一了再说。 “回师!” 张献忠气得牙痒痒,他怕白杆兵驻守的万县久攻不下,自己的老窝湖北又被赵瀚抄了。 张献忠不但选择撤军,甚至连吃进肚里的夔州和云阳,都非常干脆利落的吐出来。因为这两座城没法防御,一旦大同水师切断长江交通,就要全部变成悬在外面的孤城——也可从陆路运粮,但消耗太大。 秦良玉只带几个随从,略施小计,配合大同水师的威胁,竟然就此逼得张献忠放弃四川。 张献忠发现自己处境艰难,如果选择跟赵瀚开战,居然不知道该先打哪里。 过江打湖南肯定找死,一旦大军南下,很可能兵粮不继,粮食被大同水师卡在北岸过不来。而且,东北方的德安府,东南方的黄州府,都会遭到大同军攻击。 如果换成进攻江淮,大同军又可能渡江打沿江城市。 有了固定地盘,就是这般难以抉择。 哪像以前做流寇,莽着头往前冲便是。 张献忠回到荆州府,收到赵瀚的一封来信,内容通俗易懂:“四川我要了,你可去打陕西、河南,我保证不会趁虚而入。” 打个屁啊,张献忠根本不敢动兵。 因为黄顺、费映珙已经屯兵信阳,李正、萧宗显被调去广济,随时可能从这两个方向进攻。 张献忠不敢动,至少赵瀚正式攻打山东之前,张献忠的大军绝对不敢乱来。 (感谢cz`和刘足玛sb两位兄弟的盟主打赏。) (求月票。) 361【风起云涌】 赵瀚关注的不是张献忠,而是越来越严重的春旱。 去年北方旱情达到顶峰,是崇祯登基以来,北方旱灾面积最广、干旱程度最严重的年份,旱灾甚至波及到蒙古草原! 而今年,春旱蔓延到四川、湖南、贵州和广西。 赵瀚治下的各省,只有广东、福建、浙江、半个江苏、三分之二个江西没有受灾。 湖南全境大旱! 仅看春旱情况,就知道又是个大灾年。 满清却非常幸运,因为历年干旱,只波及到宁锦一线。至于鞑子的老窝,一次旱灾都没有,扛住冬天的雪灾就行了。 “要不要暂缓北伐?”户部尚书黄顺甫问。 “不能停,”李邦华说道,“若是明年也旱情严重,难道明年也不打了?” “肯定要打,”赵瀚非常不情愿地说,“劝降左良玉。只要他肯投降,给他五条船运财货,到南京来做一个富家翁。” 赵瀚也是被搞得没办法了,今年必须向灾民征粮,老百姓的日子将不好过。 如果左良玉愿降,就能节省无数粮食,也能少饿死很多山东百姓。 …… 山东,东昌府。 左良玉似笑非笑,看着潘独鳌说:“张献忠真想跟我联手打赵瀚?可我手里没粮啊,今年山东又是大旱。” “赵贼有粮,去抢一遭便是!”潘独鳌道。 左良玉又说:“抢粮就得出兵,出兵就得开拔费。我钱粮都不够,又如何南下打仗?” 潘独鳌反问:“而今赵瀚北上,无非是先打左候,还是先打我家大王的区别。赵瀚灭了左候,下一个便是我家大王。赵瀚灭了我家大王,下一个便是左候。你我两家唇亡齿寒,若再不联手,必被赵瀚各个击破!” “容我考虑考虑。”左良玉没有拒绝,也不当场答应。 潘独鳌笑道:“左候难道还想归附赵瀚?以赵瀚的规矩,即便左候带兵投靠,今后也肯定不能掌军。没有自己的军队,便能做个富家翁,今后还不是任人拿捏?等左候的军队被遣散,都到乡下分到土地,谁能不心向赵瀚?到那个时候,左候之生死,就得看赵瀚是否仁慈。” 左良玉陷入沉思。 他是典型的明末兵头子,思维早就已经固化。 财富他可以放弃,爵位他可以放弃,官职他可以放弃,唯独不能放弃军队! 因为在他的意识当中,放弃军队就是在等死。大明这样的例子太多,有兵什么都有,没兵什么都没,落得个抄家流放也实属正常。 左良玉问道:“若是联手,该怎么打?” 潘独鳌回答:“我家大王,北击信阳、罗山,南击广济、黄梅。至于左候,徐州、砀山、商丘、考城……随便打哪里都行。如此三面夹击,赵瀚必然顾头不顾尾。” “我再想想。”左良玉犹豫不定。 他知道自己的本事有多大,不敢轻易跟赵瀚开战。可他也不敢投靠赵瀚,害怕被剥夺兵权,害怕被卸磨杀驴。 原来他还想拖着,可赵瀚已经跟他接壤,要么直接来打他,要么去收拾张献忠。 拖不得,打不得,降不得。 这该如何是好? 左良玉召集自己的智囊,足足商讨半个月,还是找不到任何出路。 潘独鳌一直等着,等得心急如焚,心中鄙视左良玉举棋不定。 又过数日,张岱作为使者,来到东昌府城。 “在下是极为佩服吴王的,也愿意真心归顺,”左良玉说道,“在下甘愿为王先锋,不管是打北直隶,还是去打流贼,只要吴王一声令下,全军将士必定誓死效命!” 这货一开口就暗示保留军队,张岱怎么可能答应? 甚至虚与委蛇都不行,否则左良玉借赵瀚之名,在山东烧杀抢掠、大肆扩张怎办?平白坏了赵瀚和大同军的名声! 张岱照实了说:“只要左候愿意归顺,交出军队之后,可用五条大船运送财货,去南京购房置宅安享清福。” 左良玉叹息道:“我不能只想着自己啊,全军将士解甲归田,恐怕很多人不愿意。” “左候麾下军将,吴王自有安置,定然不会苛待,”张岱说道,“吴王自起兵以来,向来说话算话,从来没有出尔反尔之事。说句不好听的,既然承诺让左候做富家翁,那就不会秋后算账,左候还没分量让吴王破例。” “吴王的人品德行,我自是信得过的,且容我再考虑考虑。”左良玉有些心动。 张岱又继续讲道理,说得左良玉几乎就答应了。 可是,这货还不肯最终表态,他一向的习惯就是望风而为。 左良玉心里想的是,或许等张献忠跟赵瀚打起来,自己关键时刻带兵归附,能够趁机捞到更多好处! 打发走张岱,左良玉又召见潘独鳌:“我已决定,贵军只要先出兵,山东之军必然配合南下。” “此明智之举也!”潘独鳌大喜。 左良玉故意做出承诺,就是要让张献忠和赵瀚开战。第一,让赵瀚的兵锋指向湖北,暂时不要来打山东;第二,观察双方的战争胜负,关键时候跳出来站队,趁机索要更多的利益! 张献忠却是一门心思要打仗! 他本来还不敢打,可今年湖北严重春旱,军队数量又多到爆炸。张献忠的军粮已经撑不住了,必须找个地方捞上几票,而赵瀚的地盘就是天然补给地。 安徽好富庶啊,张献忠馋得流口水。 长江以北的安徽地区,虽然赵瀚只占领半年,但已经完成分田和移民工作。在张献忠眼里就显得特别富庶,人口多,粮食多,财货多,至少比他的湖北强得多! 唉,张献忠也是想发展民生的,军屯、民屯都搞得火热,可遇到大灾只能做回老本行。 这年春天,张献忠再次强征粮草,强征无数百姓做民夫。他没有耐心顶着天灾发展地盘,干脆透支民力打仗,或许能把江淮地区打下来呢。 廖志芳、徐以显两位军师都苦苦相劝,但无济于事,张献忠已经下定决心。 …… “殿下,据细作传回消息,张献忠大肆征集粮草、征调民夫,长江沿岸的驻军越来越多。” 说话之人是徐颖,他终于回南京了,依旧负责情报部门,有点类似锦衣卫头子。 赵瀚顿时皱眉:“他疯了吧,现在可是春耕时节!” 徐颖说道:“估计是春旱严重,张献忠又不兴修水利,就算播种也收不到什么粮食。他索性就放弃春耕,趁着我军夏粮未收,带着大军入侵江淮一带。他的沿江城市增加驻军,也是为了防止我军从长江进攻。” 赵瀚把主要官员都召集起来,一番商讨之后,迅速做出决策。 第一,各地要把春耕搞好,抗旱救灾工作不能停。 第二,发行粮食债券,做好宣传工作,面向民间征集粮食。 第三,湖南召集农兵两万、民夫两万;江西召集农兵两万、民夫两万。到长江沿岸集结,随时待命出征! 第四,江南召集农兵一万、民夫两万,立即支援广济方向。 第五,信阳州就地征集两千农兵、三千民夫。 第六,费如鹤回防徐州,张铁牛移师台庄(台儿庄)。防备左良玉的同时,随时做好反攻准备,并从苏北抽调五千民夫。 第七,黄幺在施州府的新编山地师,等候命令渡江攻占夷陵。 这次一旦全面开战,赵瀚治下的经济民生,必定遭受严重影响。 但在可接受范围内,广大底层劳苦人民,无非从每天吃三顿饭,变成勒紧裤腰带吃两顿饭。 好在今年春天,广东、福建、浙江风调雨顺,从越南海运过来的粮食,可以调运到江苏沿海缓解压力。 但是,海运粮食真不多,因为利润不够丰厚。 即便赵瀚免征粮食进口关税,海商也只是把粮食作为压舱物,顺便赚一点而已。 越南的粮食确实多,但越南的陆路交通也烂,运输成本极高,只能在越南沿海地区买粮。 至于菲律宾、柬埔寨、缅甸的粮食,想都别想。海运风险极大,随时可能船毁人亡,高利润商品值得冒险,海商绝对不可能远距离运粮。 与张献忠之间的战争,跟赵瀚插手四川没太大关系。 因为张献忠就算打四川,也不敢调动太多兵力,必须随时防备赵瀚。一旦出现大灾,该打还是得打,谁让赵瀚的地盘更加富庶? 就在双方调兵遣将之时,打算观望风向的左良玉,突然收到一个惊天消息。 “侯爷,闯贼杀进北直隶了!” “什么?” 北直隶的旱情同样严重,由于一直不发粮饷,开州、广平、大名府守军闹饷哗变。 两个总兵被杀,一个总兵逃跑,一个总兵投敌,总督陈新甲带着巡抚狼狈逃回北京。 河南方向的李自成部将,带兵杀入北直隶,然后朝西北而去,与李自成东西夹击孙传庭。 孙传庭败逃回京,李自成从太行山破关而入! 李自成号称拥兵四十万,沿途城池望风而降。就连驻守皇陵的军队,都主动投靠李自成,守陵太监们甚至做了带路党。 整个北直隶,只有洪承畴的蓟镇兵,而且还在辛苦剿匪当中。 洪承畴获知消息,正准备带兵勤王,李自成已经带兵杀到北京城下。 (盟主名字打错了,抱歉,感谢刘尼玛sb的盟主打赏。) (本卷完,求月票。) 362【还是那颗歪脖子树】 历史上,崇祯若是想迁都南京,至少得提前一个月做准备。 李自成攻占北京,是一场极为精彩的战役。先是兵分两路,接着再次分兵,切断南北各路官兵,以钳形攻势逼近,形成对北京的大包围战略。 同时,还有偏师阻断运河,崇祯即便南逃也只能从天津出海。 而今就没有那个必要了,朝廷发不出军饷,官兵们纷纷投降,李自成一路平推过去便可。 沿途所过,李自成的军队,对贫苦百姓秋毫无犯。 也没啥可犯的,老百姓全是穷鬼,自己活命都难,哪有钱粮可以抢劫? 但是,士绅就有点倒霉。 特别是城里的士绅,往往要被拷饷一番。 李自成攻破太原时,拷饷拷得非常起劲,北京拷饷不过是太原拷饷的翻版。 四月初八,赵瀚生日。 李自成的先头部队,占领元大都北城土墙。京师震恐,百官失色,皇帝与后妃宴饮作乐。 翌日,大顺军先锋抵达北京城下。 李自成在进兵途中,就已经称帝,国号“大顺”,建元“”,只差进京搞个登基仪式。 襄城伯李国祯统率京兵三大营,驻扎于城外,与北京形成掎角之势。 大顺兵至,李国祯不战而逃,不但损失兵甲粮草,还扔给李自成十多门火炮。 守城重任,落到太监手里。 许多从未操练过的京兵,被赶到城墙上守御。他们的军械倒是充足,可惜没有军粮,只能饿着肚子在城墙站岗。 家里还有粮食的,亲人提着杂粮粥,沿着城墙呼喊名字,只求自己的儿子、兄弟、父亲,在战死之前能够吃顿饱饭。 但情况实在太混乱,他们找不到自己的家人。 若有亲人相遇,士兵下了城墙,全家抱头痛哭,带动一整面墙都开始哀嚎。 忽然一骑奔至,投降的守陵太监高淳,大声疾呼道:“闯王有令,只要崇祯逊位,就能保全皇室性命,北京百姓也能不遭兵戈!” “拉他上来!”负责守城的太监王德化说。 高淳被人用箩筐吊到城上,两个太监单独密议。 高淳问道:“城中谁人为主帅?” “由我全权做主。”王德化道。 高淳又问:“孙传庭、陈新甲两位督师呢?” 王德化说:“孙传庭被解了兵权,正在狱中。陈督师闭门不见客,似无抵抗之志。”说完,王德化问,“高兄弟可否引荐一二,咱也仰慕闯王已久。” 高淳笑道:“嘿嘿,该叫皇帝咧。闯王已经自立为帝,国号大顺。” 王德化说:“还请高兄弟回去告之大顺皇帝,崇祯早就存了死志,已将皇子皇女送去南京。” “竟有此事?”高淳一直在守陵,消息非常闭塞。 王德化说:“咱去说降将士,很快就能开城迎接新皇。” 李自成的临时指挥部在昌平,高淳一路骑马过去,将北京的情况悉数告之。 李自成惊道:“皇子皇女都送去南京了?” “确实如此。”高淳说道。 牛金星叹息:“争天下者,陛下与赵瀚也。陛下应当勤政爱民、善待士子、整编卒伍,拷饷终非长久之计,还得自己种粮食收赋税才行。” “说了闯王来了不纳粮,难道还能出尔反尔?”宋献策立即反对,“更何况,北方各省皆大旱,如何种得起来粮食?北京城内的太监大官,皆死有余辜之辈,把他们的钱粮夺了就能供养大军!” 牛金星反问:“仅凭拷饷能供养大军几时?今后南北争霸,我军若不能速胜,又拿什么跟赵瀚打仗?” 宋献策冷笑:“闯王来了不纳粮,这个童谣传到南方,各地百姓必然响应。到时候,便是赵瀚手下的兵,也会倒戈向着陛下!十八子,主神器,陛下乃天命之主,如何不能得天下?” “好了,此事以后再说。”李自成不想再争执。 牛金星那一套见效太慢,而且就如宋献策所说,各省大旱种个屁粮食。真要老实种地,粮食还没种出,大顺士卒就全饿死了。 李自成、刘宗敏二人,当即率领主力逼近北京。 李自成的旗号一至,北京城门立即大开,守城士卒也都逃回家中。 王德化带着太监出城跪迎,李自成点头说:“你献城有功,随我马后效力吧。” “谢万岁爷赏识!”王德化立即打蛇上棍。 皇爷、爷爷、万岁爷这种称呼,在明代属于内廷对皇帝的专称,而且还必须跟皇帝关系亲近才行。 到了清朝,外臣也能这样喊。 那是因为,一些满清外臣,是皇室的包衣出身,是以家奴身份来称呼皇爷、万岁爷。 汉臣要是没有包衣身份,还没资格称呼满清皇帝为万岁爷。 士兵开道,李自成骑马走在前头,刘宗敏落后一个马位,接下来才是两位军师,王德化、高淳两个太监只能一路小跑。 队伍来到午门之外,上百个文武官员,正齐刷刷跪在那里等候。 王德化立即冲上去,指着群臣大骂:“误国贼,天子何在?尔等来此何干!” 众臣回答:“跪迎天子。” “尔等皆是误国贼,大明败坏至斯,都是你们造的孽,还有脸来跪迎新皇?”王德化开始拳打脚踢,照着群臣一顿胖揍。 “打得好!” 大顺士卒欢呼喝彩,都觉得王德化是个好太监。 李自成在半路上颁了一封诏书,内容没有提不纳粮,而且还主动给崇祯洗地。说崇祯并非昏君,是被内外臣子蒙蔽,是贪官污吏搞得民不聊生。又说崇祯不是昏君也要丢天下,证明大明已失天命,理应由他李自成匡扶社稷。 诏书颁发足足一个月,这种说法已经成为共识。因此士兵和百姓,都不痛恨崇祯,认为是贪官污吏在干坏事。 王德化此番举动,打骂文武大臣,一是表明跟旧朝划清界限,二是在拥护新皇的诏书内容。 上百个文武大臣,就那么跪在午门前,任由一个太监殴打辱骂。 李自成笑着对刘宗敏说:“满朝公卿这般怂样,难怪大明会丢了江山。” 刘宗敏冷笑道:“陛下别看他们这时狼狈,以往搜刮民脂民膏,可是一个比一个凶狠。” “说得对,”李自成郑重点头,“他们搜刮民脂民膏,我就来搜刮他们的膏水。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宋献策立即附和:“陛下英明!” “唉!” 牛金星暗自叹息,任由太监打骂公卿,又不自己培养官吏,今后谁来管理地盘,今后又怎么跟赵瀚争天下? 别看李自成占了那么多地盘,许多城池都处于无政府状态,农赋与商税根本收不上来。 王德化与薛国观有仇,他把薛国观痛殴一番,喝问道:“你这首辅,便是误国贼之首。快快说来,大明天子何在?” 薛国观心中又怨又怒,却不敢露出丝毫表情。他把这个仇记下了,留着今后慢慢回报,当即俯首回答说:“大明皇帝或在后宫。” 王德化站直腰杆大喊:“打开午门!” …… 崇祯与后妃,在西苑吃了顿酒,没有任何佐酒菜,因为厨子不知跑哪儿去了。 “你们,都上路吧。”崇祯带着些许醉意,监督皇后和妃子们自杀。 他一辈子都极为要强,拉不下面子投靠赵瀚,因此只剩下君王殉国这一条路。 君王既死,后妃也不可活,活着就是对大明的侮辱,说不定还会被乱兵轮番淫辱。 周皇后流泪道:“夫君珍重。” 几个妃子,也都流泪,最后抱头痛哭。 崇祯转身走到门外,茫然看着天际,仿佛人生就是一场梦幻。 几条白绫挂起,陆续传来凳子倒地的声音,每一声都砸在崇祯的胸口。 崇祯不想留在这里,让王承恩划船载他去湖对岸。 那边是煤山,也叫万岁山,是整个北京城的至高点。 攀登至万岁山的顶峰,崇祯俯视整个北京城。可惜他没有千里镜,肉眼看不得多远,只看到紫禁城内一片混乱。 “我真该是亡国之君吗?”崇祯仰望苍天。 如果赵瀚在此,肯定会说:你真是。 且不提这个时空,历史上决定大明生死那一仗,洪承畴和祖大寿没有任何责任。他们两个除了最后投降,整场战争都可圈可点,甚至可以说没有出现丝毫失误。 当时,满清的军粮严重不足,只要明军不犯错误,打呆仗都能赢得胜利。 一个陈新甲,一个张若麒,不断催促赶快进兵,洪承畴几乎被架空指挥权。 于是冒险急进,大军跑出很远,军粮还留在后面。快要兵粮不足的黄台吉,如秃鹫发现腐肉一般,瞅准时机把大明的军粮给占了。 十多万大明士卒,就此失去粮草。 到了这种时候,洪承畴都还能保持冷静,一切军令都找不出破绽。结果撤军途中,总兵们争相逃跑,撤退瞬间演变为溃败。 别说是洪承畴督军,就算把韩信换来做主帅,这种糊涂仗也不可能打赢。 而导致兵败的两个罪魁祸首——陈新甲与张若麒,大败之后竟然屁事没有,依旧被崇祯皇帝信任有加。 说实话,只要崇祯不乱派监军,不把张若麒扔出去瞎搞,鞑子真的很难成功入关。 俯视自己的北京城片刻,崇祯寻了一颗歪脖子树。 王承恩跪伏在地,目送崇祯上吊。 “朕的江山啊。”崇祯最后看了一眼北京城,心中生出无限的眷恋与不舍。 城中喧闹纷乱,煤山安静孤独。 春风吹来,枝叶摇晃,帝王的尸体也在摇晃。 一个王朝,就此结束。 (今天有事,只有两更,就不求月票了。) 363【拷饷】 田贵妃没死,她并非怕死,而是舍不得死。 前年,她夭折一个儿子;去年,她又夭折一个儿子;今年,她再次产下一子。 历史上,这个儿子也会夭折,因此田贵妃悲伤过度,崇祯十五年就香消玉殒了。 如今幼子还未满百日,田贵妃怎愿意自杀? 她上吊时虽然踢倒凳子,却用双手抓住白绫,硬是维持姿势一刻钟,确认崇祯离开才跳到地上。 田贵妃自己划船离开湖心岛,飞快奔去象房那边,牵出来一匹雄健御马。 “驾!” 田贵妃翻身上马,动作极为娴熟,策马朝着宫城而去。 因为害怕被人认出,她还换了身衣服,披散头发遮掩脸部。 半路看到一把腰刀,也不知哪个侍卫扔掉的,田贵妃连忙下马拾起兵器。她在宫城内到处疾驰,足足转悠一刻钟,总算听到有婴儿的哭声。 田贵妃来到婴儿面前,咬牙切齿道:“宫中之人果然不可信!” 崇祯对幼子也是有安排的,让心腹太监和乳娘,出宫抱去田弘遇家里喂养。 田弘遇是田贵妃的父亲,官至后军左都督、锦衣卫指挥使。在野史当中,田弘遇把陈圆圆带到京城,试图献给崇祯未遂,于是有了吴三桂与陈圆圆的故事。 很明显,太监和乳娘都跑了,把皇子遗弃在宫中,根本就不愿遵守崇祯遗命。 田贵妃抱起幼子,回到自己的寝宫,她想找到金银做盘缠。 结果金银首饰消失无踪,多半是被太监宫女给顺走。找来找去,只在地上捡到一粒碎银,田贵妃拿起自己的竹笛离开。 田贵妃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执着缰绳,冲出紫禁城,来到煤山脚下。 此时崇祯还没上吊,田贵妃不知情况,骑马绕过煤山直奔玄武门。出玄武门之后,她不敢再骑马招摇,抱着幼子沿内官监疾奔,出北安门逃至什刹海附近。 “哇哇哇哇哇……” 婴儿啼哭不止,田贵妃心焦如焚。 街巷里混乱不堪,许多守城士卒,正在逃回自己家中。 而大顺军的士兵,也从德胜门、安定门进来,正朝着皇城方向进发。 田贵妃躲到一个偏僻处,把自己弄得蓬头垢面,衣服也沾染许多灰尘泥污,这才解开胸襟给孩子喂奶。 由于一直是乳母喂养,田贵妃已经回奶得差不多。 婴儿吸了半天,根本吸不出来。 田贵妃只能自己不停搓揉刺激,再加上婴儿用力啃咬,顿时把她疼得死去活来。 …… 煤山。 李自成站在崇祯的尸体面前,看着地上那封绝笔血书,表情是极为精彩的。 这半年多以来,崇祯虽然躺平等死,但对诸臣有满肚子怨气。 或者说,正是去年的荒唐募捐,让崇祯彻底对官员死心。他留下这封遗书,纯粹想要借李自成之手泄愤! “朕自登极一十四年……每抚心自揣,朕非亡国之君,诸臣皆亡国之臣也。朕死无面目见二祖、列宗于地下。今朕去衣冠,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以报天下苍生重征滥敛之苦。若贼中有忠义豪杰之士,代朕将文官尽戮、武将全诛,甚勿伤朕百姓一人也。” 李自成收起崇祯遗书,吩咐道:“厚葬吧,这殉死太监也厚葬。” 只混乱了一天,北京城就恢复秩序,并未发生纵兵大掠之事。 牛金星再度进言,希望不要拷饷,即便钱粮不够,也可以让勋贵大官们捐赠。 李自成左思右想,觉得自己都要登基了,确实不该搞以前那套。因此他全城张贴告示,希望有钱人能够捐款捐粮,然后神奇的一幕再次发生。 内阁首辅薛国观,带头捐了三千两。 薛国观觉得捐这么多,已经可以表现自己的忠心,如果直接捐款上万两,岂不证明自己是贪官? 有了首辅做榜样,勋贵文武们纷纷捐钱,从几十两到三千两不等。而且还上演滑稽戏,挂房出售、上街摆摊、兜售字画……全在那里装穷,似乎捐钱之后已经吃不起饭。 “拷饷!拷饷!” 李自成在皇宫里临幸了一个宫女,得知百官丑态,顿时勃然大怒。 大顺士卒很快出动,专挑城内城外的大宅子。他们无法确定谁家是当官的,只能以房子大小为判断标准,许多富商也都成了拷饷对象。 周奎作为国丈,这种级别的勋贵,由刘宗敏负责审讯。 “大王,冤枉啊,朝廷已经半年没发俸禄,下官家里实在是没钱了!”周奎还在死鸭子嘴硬。 刘宗敏把周皇后的母亲、周奎的妻子押来:“你上吊自杀吧,可留一个全尸。” 老妇人不敢不从,不自杀就被乱刀砍死,至少上吊能死得体面些。 当着周奎父子的面,很快就自杀一个。 父子俩还是不肯招供,因为家里银子太多,说出臧银地点必死无疑,死扛下来或许还有条活路。 于是,周奎的儿媳也被逼着上吊。 父子俩吓得瑟瑟发抖,依旧死不松口。 “很好,嘴硬得很咧,不晓得脖子有没有这般硬。”刘宗敏怒而拔刀,顺手将周奎之子砍死。 鲜血溅射,周奎吓晕过去。 刘宗敏无奈,只能如实汇报,李自成决定亲自来审。 李自成拷饷的本事很粗暴,见面之后就一句话:“往死里打!” 皮鞭不仅蘸水,而且蘸的是盐水。 周奎被打得体无完肤,快要断气时终于挺不住,哀求道:“我说,我说,莫要再打了。” 周奎在城内城外都有宅子,臧银地点分为好几处。 两天之后,统计完毕,刘宗敏前来汇报:“周奎家里有五十万两银子。” “也不算很多。”李自成评价。 当然不算多,因为大明首辅薛国观,被拷打出整整二百八十万两! 半个月之后,几千万两入账。 若以群体来划分,太监的银子最多,勋贵的银子第二,接下来才能轮到文官,富商反而排在最末位。 这是符合逻辑的,那些大太监,经常被派去做监军,甚至还有个监督天下兵马的总监!这得贪污多少军费? 另外,崇祯登基的前几年,还派太监到地方上做税监,还把工部和户部的财权也交给太监。这又得贪污多少银子? 勋贵排第二,纯粹是历代积蓄。 两百多年时间,勋贵代代捞钱,积攒起来就是海量财富。 面对六千多万两银子,李自成唉声叹气。 他发现银子确实有了,而且绰绰有余,可上哪儿去买粮食?几十万人的军队,每天人吃马嚼,那得消耗多少粮食! 可怜的李自成,穷得只剩下银子了。 再这样下去,大顺军顶多三五个月就得断粮。 查抄粮食也无济于事,粮商和大户家里的存粮,只勉强可以供应北京百姓。一旦李自成全部拿去做军粮,整个北京城的百姓都得饿死。 若京城百姓全死光了,李自成还当什么皇帝? 还是赵瀚带来的变化啊,南方粮食自己都不够,哪里允许运到北边?北边不运粮北上,河南、山东又连年灾荒,北京根本就得不到外省的商品粮。 “还得打仗!”李自成把刘宗敏以及军师叫来。 牛金星说:“北直隶还有蓟镇兵,或可招降洪承畴,把山海关总兵马科也招降。命令马科镇守山海关,咱们带着洪承畴出兵山东,把那左良玉给灭了,或可得到许多军粮。最好一路南下,打到江淮去,江淮才是真正的财赋之地。” “就这么办!”李自成拍板决定。 不南下就是等死,大顺军活活饿死! 于是,李自成派人去招降洪承畴、马科,同时紧锣密鼓的筹备登基事宜。 登基之后,就得打仗。 就跟张献忠选择攻击赵瀚一样,李自成的最终目标也是赵瀚,他们都是奔着粮食去的——整个天下,除了西南数省,只有赵瀚的地盘有粮! 这些穷鬼们,极有可能联手攻击赵瀚。 因为赵瀚属于大boss,杀了之后可以爆粮食。 …… 孙传庭茫然走出大牢,他被下狱跟崇祯无关,纯粹是被党争余波给牵连。 这次出狱也很神奇,诏狱里官员,都被抓去拷饷。 孙传庭在北京根本就没宅子,他上哪儿藏银子去? 不是孙传庭有多清廉,还没来得及在北京置宅,他就被派去陕西做巡抚剿贼。从此东征西讨,每次回京都是带兵勤王,仅有的两次例外是回京坐牢。 最后担任总督,朝廷连军饷都发不出,孙传庭上哪儿贪污去? 遭受一番拷打,孙传庭如实招供,似乎拷饷之人也觉离谱,干脆就把他给放了。 京城豪门,家家痛哭。 孙传庭身无分文,只能去寻朋友接济。结果上门之后,发现朋友全家惨死大半,都是被拷饷活活打死的,院里停放着好几口棺材,连雇人下葬的银子都没有。 京城百姓也惨得很,确实没有遭到兵灾,但李自成查抄大量粮商,导致京城粮价再度暴涨。 六两银子一石米,这谁买得起? 街上随处能见倒毙的尸体,甚至有人把尸体偷回家里吃。 好饿啊。 孙传庭已经快要饿晕了,他在牢里就吃不饱,还被拷饷一天没吃饭。 拖着浑身伤痕,茫然朝着北城区走去,那里还有孙传庭的一个朋友,或许能幸运的混到一口饭吃呢。 好不容易走到目的地,孙传庭站在门外,就能听到里面的嚎啕大哭声。 看来没饭可吃。 孙传庭进去吊祭一番,又问了些情况,才知更多官员消息。 只有极少数官员殉国自杀,还有些躲在家里不愿归顺,大部分官员都麻溜的投靠新皇。然而没啥区别,都要被拷饷,这些天来被打死无数。 踉踉跄跄离开朋友家,孙传庭也不知去哪儿。 恍惚间,他走进一条巷子,几个面黄肌瘦的男子从他身边跑过。 这些人来到一处小院外,开始在那儿叽里呱啦说话。 “就是这里,以前的房主叫邓新,一年前就去南边投奔亲戚了。前几天来个妇人,抱着婴儿,听说还买了几斤高粱。” “真有几斤高粱?她一个妇人守得住?” “这妇人凶得很,随身带着把刀,似是个练家子,吴二抢粮被她杀跑了。” “再厉害也只是个单身妇人,大夥并肩子上,肯定能把她制住。” “她那几斤高粱,估计也快吃完了,不晓得还有没有银子。” “进去再说。” “……” 孙传庭饿得发慌,浑身伤痕还未结痂。他不知道自己该干啥,见一群歹人要做坏事,干脆阔步走过去喝止。 “滚远点!” 孙传庭还没说话,那群歹人反而朝他凶起来。 “撞!” 院门里面上了闩,这些家伙退后几步,共同使力想把院门撞开。 “轰!” 连续七八下,院门应声而倒,几个歹人也站立不牢,跟着大门一起跌进院中。 “啊!” “饶命!” 这些家伙还没站起来,就有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提着腰刀一阵劈砍,屋里还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 “好利索的身手!” 孙传庭拍掌赞叹,冲过去抢夺棍棒,抡着棍子与那妇人前后夹击。 (这两天都有事要办,今天可能也只有两更。) 364【满清出兵】 最后一碗高粱粥,孙传庭喝了小半碗,然后就坐在院中神游天外。 田贵妃则在屋里奶孩子,她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即便刚才孙传庭出手帮忙。 “哒哒哒哒!” 巷子里传来马蹄声,有官差策马沿途大喊:“陛下有令,京中各坊行保甲法,自明日起平抑粮价,每坊以保甲多寡限额供粮!大明三品以下官员,或有被革职的大员,愿意归顺新朝者,即刻择优录用为官!” 孙传庭有些惊诧,李自成粮食不足,竟然低价限额卖粮给百姓。 此政一出,即将崩溃的北京城,立即就能恢复秩序。 “孙督师。”田贵妃在屋内喊道。 孙传庭问道:“夫人是哪家贵眷,可曾见过我?” 田贵妃说:“你我虽素未谋面,但孙督师刚才自报姓名,那我们便是认得的。请孙督师进屋说话。” 孙传庭迈步走进屋里,婴儿吃奶之后已经睡着。 “这是陛下幼子,至今未满百日。”田贵妃说道。 “什么?” 孙传庭猛然一惊,连忙询问:“可有凭证?” 田贵妃说:“出宫甚急,并无凭证。” 孙传庭皱眉,将信将疑。 田贵妃拿出竹笛:“此笛为金镶玉竹所制,整个北方,只有皇宫里栽种少许。” 扫了一眼竹笛,孙传庭基本已经相信。 孙传庭也不问田贵妃的身份,只说道:“夫人想让我做什么?” 田贵妃道:“刚才有逆贼的官差路过,三品以下官员,或者革职官员,都可以择优录用。妾身冒昧,请孙督师在伪朝做官。” 孙传庭愈发疑惑:“为何?” “我没钱买粮了,孙督师也没钱买粮,保住皇子的性命要紧。”田贵妃的理由很简单。 “好!”孙传庭立即答应。 孙传庭当即带着田贵妃离开,两人约定身份关系,就说田贵妃母子,是孙传庭的故人家眷。 报上姓名之后,孙传庭很快获得李自成的接见。 事实上,李自成一直忙着接见各种人物。甚至亲自前去郊区,跟附近的耆老交流,承诺自己会免除三年赋税。 京官也有大量寒酸的,找不到机会贪污,一个个全是穷逼。 这些穷官,被李自成提拔任用,还外放出去接管各府州县。给一笔路费和粮食,让官员宣传政策,就说接下来三年田赋全免。 既然要登基称帝,那就得举行大典。 若要举行大典,就得有大量文官,否则仪式流程都搞不清楚。 李自成迅速改制,设立内阁,以牛金星为首辅。 改翰林院为弘文馆,改六部为六政府,改六科为六政府谏议。 侯方域的亲爹侯恂,已被任命为兵政府尚书,也就是兵部尚书。 侯恂是在老家被强行招揽的,搂草打兔子,侯方域也被招揽。不从贼都不行,否则满门抄斩! 孙传庭自愿投效,立即被任命为兵政府左侍郎。 甚至,孙传庭被赐予宅第,让他暂居在被查抄的勋贵家中。 接下来又是一系列政令颁发,同时大力整顿京城治安。几个强买强卖的大顺士兵,被当众斩首,本就非常良好的军纪,瞬间变得跟赵瀚的大同军持平。 孙传庭对此感到非常震惊,但很快又失望了。 李自成麾下的文官,其实就是摆设,因为用官原则是“以武御文”。孙传庭的职务类似兵部左侍郎,却只能协助管理军械,根本无法插手军事问题。 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李自成竟然任命边大绶为大兴知县。 边大绶刨过李自成的祖坟! …… “陛下,好消息,洪承畴与马科,愿意率军归附!” “好,果是大好事!” 李自成非常高兴,登基第二天,蓟镇和山海关就全部投降了。 果然是天命所在! 洪承畴那边,部分将领本来还有疑虑。 比如曹变蛟,他差点把李自成给弄死,担心自己今后要遭到报复。 边大绶被任命为知县的消息传来,曹变蛟立即放下担忧。他可以投降,但不肯放弃兵权,双方讨价还价,这买卖很快就做成了。 两万多蓟镇兵,一万山海关将士,就此成为李自成的部下。 看似圆满,实则问题很多。 李自成带到北京的七万精锐,确实军纪严明。但其余部队,要么是收编的反贼,要么是归顺的明军,军纪、士气和战斗力都一塌糊涂。 五月初,李自成正式开科取士,让身在北京的士子直接考进士。 就在此时,马科传来紧急军情:“鞑奴进逼山海关,山海关粮草不济、士气低落,请求陛下赶紧派兵救援!” 北直隶有大量满清细作,北京城失陷之后,黄台吉立即心急火燎的出兵。 黄台吉亲率主力逼近山海关,豪格、多尔衮各领偏师,分别由冷口、喜峰口入侵。 正打算南征的李自成,只得调兵应付满清。 李自成对此非常重视,专门委派一个“山海关防御使”,前去山海关监督指导马科的工作。 这个防御使,名叫张若麒。 世界线似乎收束了,历史上吴三桂镇守山海关,李自成也是派张若麒去当山海关防御使。 不管是否真心归附,孙传庭都无法坐视不理,连夜跑去觐见李自成:“陛下,张若麒此人不知兵,而且喜欢贪污揽权,万万不可派其防御山海关!” “我晓得你跟他有仇,大明那套党争,别弄到我这里来。”李自成责备道。 孙传庭欲言又止,彻底对李自成私心,随时准备着带皇子南下。 张若麒得到任命,立即动身前往山海关。 一通操作,把山海关将士搞得怨声载道。 幸好李自成随后便带兵出身,只留少数部队驻守北京,剩下六万多精锐齐出,加上山海关士卒总共八万人。 而黄台吉那边,只有四万兵力,算上民夫号称三十万。 对峙数日,军粮消耗极大,李自成决定主动出关作战,他还要节省军粮南下打山东呢。 “报,敌军出关了!” “来了就好,全军撤退。” 远远探得消息,黄台吉非常高兴,主动撤退至永安堡,选择据城而守。 山海关防御战,被李自成打成永安堡攻城战。 大战半月,不分胜负,黄台吉完全变成缩头乌龟。四万大军,一分为二,一支坚守永安堡,一支守住附近山岭,呈掎角之势抵挡李自成的进攻。 这货在拖时间,他的两支偏师,必须绕路越过长城,直插李自成的后方。 战争胜负其实早就决定了。 李自成没将满清放在心上,甚至连细作都没放出,只派哨骑打探敌军情报。 而黄台吉到处都有眼线,对北直隶了若指掌,军事计划非常有针对性。 这时黄台吉未死,满清军队处于巅峰状态,并非内讧之后再来打山海关的清军。 …… 冷口方向。 已经归顺李自成的唐通,正在城里喝酒作乐。 大明亡了,万事轻松。 唐通已经军粮殆尽,现在啥都不想。只等李自成打了胜仗,回来给自己发军饷,否则他手下的士卒就要兵变了。 “总镇,不好了,鞑子来了!”侍卫飞奔进来禀报。 “快走!” 唐通惊得魂飞魄散,慌忙跑向马厩。 跑着跑着突然回过神来,李自成那一群流寇,怎打得过鞑奴精兵? 唐通多次击败流寇,又多次败给满清。 他对李自成心存鄙视,也对满清心怀畏惧,关键时刻立即感觉满清要赢。 更何况,满清大军已经杀来,自己肯定抵挡不住。 就算李自成能打赢,自己丢失冷口,多半也要被问罪,还不如现在就投降。 唐通骑上战马,传令全军:“随我迎接大兵入寨!” “敌军降了!” “哈哈,汉人还是这般没胆。” 豪格放声大笑,他对此毫不意外。 满清历次来打长城关口,大明守军都闻风而逃。唯一的区别,以前是逃跑,这次变成了投降。 受降之后,豪格勉励一番,对唐通说道:“兵贵神速,不要耽搁,立即带兵跟我去打蓟州!” 唐通出主意道:“将军,在下认为可以先打迁安。” “为啥要先打迁安?”豪格问道。 唐通解释说:“迁安守将是白广恩,此人原本是流寇,被大明招安才做了总兵。他自己是贼,杀贼也杀得狠,跟李闯军中将士有大仇。而且此人贼寇出身,虽然颇受洪承畴赏识,却与蓟镇其他将官矛盾重重。如今被迫归顺李闯,不管是李闯的人,还是洪承畴的人,都有可能找他算旧账。” 豪格笑道:“这里外不是人啊。” “确实如此,”唐通陪笑道,“白广恩心中焦虑,害怕被各方报复。只要将军兵至,此人必得投降我大清!” 豪格说道:“如果白广恩献城投降,我给你报一个大功!” “多谢将军赏识。”唐通欣喜不已。 满清偏师与唐通合兵进发,刚到迁安城下劝降几句,白广恩就命令士卒打开城门。 一仗未打,豪格手下多了八千兵,然后挥师杀向洪承畴坐镇的蓟州。 豪格这路偏师运气好,多尔衮却踢到了铁板。 多尔衮也奇袭攻占喜峰口,但随即遭到曹变蛟的反扑。 曹变蛟带领家丁夜袭,一直杀到多尔衮的大帐。幸亏都是精锐,清军不仅没有崩溃,反而还能聚兵合围。 曹变蛟成功突围,带领部队前往蓟州,跟洪承畴的标兵合力守城。 洪承畴很尴尬,有兵无粮。 (很抱歉,确实有事,更新晚了。) 365【围困】 蓟州。 洪承畴对几位将领说:“城中还有万余士卒,但兵粮所剩无几。本来想着投靠李闯,他能尽快送些粮食来,可如今显然是无济于事了。诸位便来说说,这仗该怎么打?” 这两年来,洪承畴一直在蓟镇屯田,然而连续两年旱灾严重。 并且周边反贼四起,洪承畴还要镇压暴民,还不容易屯出点粮食也被消耗。 从辽东逃回来的副总兵江翥说:“只能突围。突围之后,可前往山海关,跟李闯合兵共击黄台吉,到时候李闯怎也要给军粮。又或者,突围之后直接南下,去山东跟左良玉合兵。” 江翥从来没想过投奔赵瀚,因为他出身湖南将门。 他家里的田产,都被赵瀚分给军户了。他全家男丁被押去挖矿,家中女眷也被逼着改嫁。 可以说,江翥跟赵瀚有不共戴天之仇! 王廷臣说道:“我认为该坚守,军粮吃完了,便吃……我们守在这里越久,李闯那边的胜算就越大,说不定能够阵斩老贼(黄台吉)!” 洪承畴其实倾向于坚守。 满清出兵非常仓促,根本来不及倾巢而出。 黄台吉手里只有四万兵,豪格、多尔衮各领一万,剩下的八旗部队还在辽东集结。洪承畴虽然不知具体数字,但从满清出兵的速度来看,他能猜到对方肯定兵力不足。 蓟州这边,一万多士卒,如果齐心协力,能守到满清偏师军粮耗尽。 李自成那边八万大军,非常有可能击败黄台吉! 曹变蛟却说:“久守必有失,唐通、白广恩望风而降,蓟州城内说不定也有人要投降。三天五天可以守,十天半月之后,若有人暗通鞑贼怎办?” 这番话虽然难听,但句句在理。 大明官兵历年打仗,很多时候占据优势,莫名其妙就有人逃跑,莫名其妙就有人投降。 “是我布置不周,用人有大误。”洪承畴必须认错,因为诸将心中都有怨气。 唐通是洪承畴从宣化带来的,他认为此人值得信赖,于是安排去防守冷口方向。谁知一箭未发,直接就投降,洪承畴有识人不明之责。 曹变蛟起身按刀:“鞑贼两股偏师合流,兵力不过两万而已。加上投降的唐通、白广恩,兵力也还不足三万。唐通、白广恩皆无能之辈,可夜袭这两人大营,必至其全军崩溃。到时候趁机杀向鞑贼,若鞑贼营乱便猛攻,若鞑贼不乱则退回城中。不管是守是走,先打一场胜仗再说!” “不错,先胜一场再说。”王廷臣点头赞同。 洪承畴问道:“谁人愿意带兵夜袭?” 曹变蛟笑道:“既是我出的主意,自该我去夜袭。诸君可做准备,一旦鞑贼大营乱起来,城中大军便齐出杀贼。” 又商讨一番细节,洪承畴便敲定此事。 曹变蛟立即挑选军中精壮,入夜之后,带着四百多骑兵、五百多步卒出城袭营。 多次战斗之后,曹变蛟的家丁骑兵,目前就剩这四百多个。 夜袭非常顺利。 唐通虽然积极献策立功,麾下部队却兵无战心,而且觉得有清兵坐镇,守城方根本不敢出城偷袭。 毫无防备之下,曹变蛟带着骑兵突入大营,步卒在敌营四处放火烧杀。 唐通半夜惊醒,吓得骑马便逃。 “父亲,救我……啊!” 唐通隐约听到儿子的惨叫声,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儿子死了可以再生,自己死了就啥都没有,他疯狂策马朝着清军大营奔去。 唐通和白广恩的营寨连载一起,而清军大营却隔开了老远距离。 白广恩的反应,跟唐通差不多,骑上战马就往清军大营方向逃窜。 大概有两千多溃兵,一股脑儿往清军大营逃去。把多尔衮的大营外围给冲乱,多尔衮惊骇不定,吓得一边往豪格的方向跑,一边命令士卒吹号集结。 多尔衮搞政治斗争很厉害,至于民政和军事嘛,说实话……够呛。 他在喜峰口被曹变蛟夜袭,差点被当场砍死。如今已成惊弓之鸟,遇事先跑再说,根本不敢原地聚兵。 “吹号,吹号!” “呜呜呜~~~~” 清军大营已乱,曹变蛟吹响号角,按照既定计划,城中大军应该一起杀出。 “打开城门,出兵!”洪承畴大喜。 江翥却说:“督师,鞑营恐还没乱,可以再等一阵。” 真没怎么乱。 多尔衮的大营,乱而不溃,正在分散成多股聚兵。 豪格那边已经完成聚兵,并朝着曹变蛟杀去。 当然,蓟州守军如果趁机杀出,也是有一定几率获胜的。 但没人愿意冒险,江翥就不愿意。 王廷臣本来在点兵出战,其麾下部将却战战兢兢。王廷臣都带着家丁奔出城门了,他的部将还在迟疑,竟让就这样目送主将独自奔袭。 “混账!” 王廷臣骑马奔出一阵,突然感觉不对劲,扭头看去顿时被气炸了。 “竖子不足与谋,先回北京去接家人!”王廷臣带着二百家丁南奔,既不支援曹变蛟,也不返回城内坚守。 曹变蛟一阵冲杀,阵斩好几个满清贵族,他带出的精锐步卒已经死绝,他麾下的家丁骑兵也只剩三百余。 鏖战至今,友军还不过来支援,曹变蛟已经知道是咋回事儿。 “向南突围!” 刚刚聚拢的一小股清兵,很快被曹变蛟冲散。趁着豪格、多尔衮带兵合围之前,曹变蛟惊险冲出敌营,身边只剩下一百六十多骑。 王廷臣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立即下令家丁勒马止步。 “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曹变蛟寻声过来汇合。 “为何不来支援!”曹变蛟愤怒质问。 王廷臣解释说:“我倒是出城了,诸将皆不从,怎去支援你?” 曹变蛟郁闷道:“接下来作何打算?” 王廷臣说道:“我要先回北京,把家人接走,然后一起去南边。投奔谁都好,反正北边留不得。蓟州一旦失守,鞑贼偏师就会四处劫掠,甚至从背后攻打山海关,李自成此战必败无疑!” “你还能回去接家人,老子是家都回不去!”曹变蛟愈发愤怒。 王廷臣和麾下家丁,皆属大明京兵的三千营序列。 这支部队在朱棣时期,是整个大明最强的骑兵。后来就烂掉了,王廷臣刚带兵的时候,见到敌人各种闻风而逃。 王廷臣只得学习边将,靠着贪污军饷,装备麾下骑兵,把一部分大明三千营,变成自己的私人家丁武装。 如此一来,果然战斗力大增。 王廷臣自己,还有麾下家丁的亲人,此时此刻都在北京城内外。 他们思归心切,早就不愿留在蓟镇了。 数百骑兵向南奔跑一阵,很快又向西朝京城而去。 奔至天明,停下休息。 曹变蛟问道:“南下投谁?” 王廷臣说:“咱们都跟流贼有仇,你难道还敢投靠李自成、张献忠?” 曹变蛟说道:“左良玉这人投不得,如果碰到危险,指不定什么时候把咱们卖了。” 王廷臣笑道:“那就穿过山东,投江西赵贼去!” …… 蓟州城。 洪承畴愤怒不已,将不敢出战的将领训斥一通。 除了无能狂怒,他还能做些什么? 翌日,江翥开门投降,其余将领也纷纷投降。 江翥毫无心理负担,他被赵瀚搞得家破人亡,只在蓟镇新占许多屯田。这里是他仅剩的家业所在,投降满清就能保住,保住性命,保住家业,保住部队! 洪承畴被豪格抓起来,不自杀,不投降,不绝食。 豪格、多尔衮入城抢劫,又掳来附近百姓做民夫,一路朝着山海关方向劫掠。 山海关的守军,被李自成抽走一批,只剩马科带着五千兵驻防。 马科一边死守关城,一边派人去给李自成报信。 永安堡。 “陛下,不好了,鞑贼在关内猛攻山海关!” “加紧猛攻!” 好几天前,李自成就已得到消息,有两股满清的偏师,越过长城攻打蓟镇。 李自成觉得,洪承畴是个能打的,防守两三月应该不成问题。 谁知才不到半月,蓟州大军就已经覆灭! 李自成不敢分兵回去防守山海关,只能相信马科守得住。他已经攻打永安堡46天,今天必须一鼓作气。 数万将士,轮番攻城,舍生忘死的往前冲。 清军的热油、金汁、滚木早已用尽,火炮、火铳不断发射,永安堡的城墙也被轰塌两处。 但就是攻不进去! 大顺军疯狂进攻,满清军舍命防守,战争烈度远超南方各次战役。 仅这一天时间,双方的伤亡总和就超过八千。 黄台吉的心里在滴血,满洲旗兵今天死了六百多。有好几次,吴三桂这些降将顶不住,都是让满洲重甲步兵上去硬扛。 “撤军!” 夜间,李自成全军撤退,再打下去没有意义,回到山海关防守更有利。 黄台吉得知消息,立即派出骑兵追赶。 然而大顺精锐没有留下破绽,即便撤军也井井有条,换成大明官军早就撤到半路溃逃。 战争形势再度转换。 李自成、马科困守山海关,黄台吉带兵来到山海关外,豪格、多尔衮带兵堵在山海关内。 (ps:关于李自成的大顺军军纪,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刚占领北京时,秋毫无犯,京城百姓很愿意把女儿嫁给大顺士兵,并且因此感到自豪。一片石大败之后,大顺军的军纪迅速恶化,在撤退途中大肆抢劫,甚至强暴妇女。杨士聪的记录应该最可信,他的妻子、二妾、女儿自杀,跟李自成有深仇大恨,但也说李自成大败之前,军纪好到难以置信。) 366【骑战】 山海关。 刘宗敏独自面见李自成,说道:“陛下,谨防马科暗通鞑奴!” “我晓得,这些降将靠不住。”李自成点头道。 李自成对待大明降兵,由于时间原因,主要有两种做法。 一种是李自成进军期间,沿途投降的守城、守陵官兵。这些官兵基本原地解散,打发回老家种地务农,少数青壮被征募补充大顺军缺额。 一种是大明边军,因为保持着战斗力,暂时不方便去动,便让他们继续镇守边疆。如果强行解散部队,边将很可能复叛,李自成没那么多时间征讨。 洪承畴属于第二种,马科也属于第二种。 马科已经不错了,面对豪格、多尔衮的进攻,没有立即选择背刺李自成。他在守城观望,万一李自成能弄死黄台吉呢? 现在,李自成退守山海关,马科就开始打主意了。 李自成说道:“关内的鞑奴不多,都是绕道翻越长城的偏师。不要急着突围,直接把这些偏师灭了!到时候依托山海关,若是鞑酋(黄台吉)不撤兵,再寻机出关与其决战!” 刘宗斌说:“作战的时候,把马科带出去,咱们自己的人来守关。” “唉,哪还敢让他守关?”李自成叹息道。 就在这天,满清的后续部队来了。足足六万大军,还有大量运粮民夫,看样子鞑子已经倾巢而出。 之前出兵仓促,黄台吉只能发动六万人,而今又聚兵六万杀来。非但如此,冷口、喜峰口方向,也有数千蒙古骑兵,翻越长城杀进山海关以内。 但是,前后发兵十二万,还有更多数量的民夫,辽东民力已被严重透支。一旦打不下山海关,满清政权将从此疲软,怕是得杀民保粮才能撑过去。 “鞑奴又增兵了。”刘宗敏忧虑道。 李自成强自镇定:“关外随他增兵,先把关内鞑贼灭了再说。” 刘宗斌率领一万部队,负责防守山海关。 李自成带着马科,亲领将近六万大军出战,兵锋直指关内的豪格、多尔衮、唐通、白广恩、江翥。 《明史》当中,说李自成的战术为“三堵墙”,几乎可以确定是瞎编的。 此时此刻,李自成也列阵三重,前方为步卒,中间是马队,后方是骁骑。 由于不断缴获官兵装备,大顺军精锐人人着甲,就连步兵都穿着优质皮甲,某些步兵还穿着重甲。有长枪手、弓箭手、火铳兵,刀盾手不是很多,阵型防御性远远不如大同军和满清。 “轰轰轰!” 关外传来隆隆炮响,却是黄台吉的主力,正在用重炮攻击山海关。 李自成相信刘宗敏能守住,根本不理会黄台,挥师朝着关内的豪格、多尔衮杀去。 豪格、多尔衮为了快速绕道奔袭,麾下全是骑兵。他们让降将的部队顶在前面,自己则统领骑兵环绕战场。 唐通、白广恩、江翥等降将,被李自成的大军搞得头皮发麻。 他们杀来山海关的途中,都挑选青壮民夫补充兵额,如今每人统兵五千,仅汉兵就有一万五千之数。全是乌合之众! “快撤回抚宁!”多尔衮大惊。 豪格说:“对,快撤,这仗打不得!” 这两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别以为他们有多勇猛,遇到危险同样跑得飞快。 双方相距还有三里地,豪格、多尔衮就带着骑兵跑了,把降将们的一万五千步兵扔在战场。 “快跑!”唐通见势不妙,立即带着家丁骑兵逃跑。 其余降将,同样争先恐后逃窜,战场只剩一万五千汉人步卒。 这些汉人步卒,大部分是沿途百姓,有的当兵时间仅几天而已。他们不敢逃回去,害怕又被清军强征,于是纷纷原地下跪投降。 “追!” 李自成懒得理会这些降卒,命令步卒看押收编,自己带着骁骑和马队,径直朝着敌方骑兵追去。 骁骑皆为精锐骑兵,可冲阵、可骑射。 马队则要弱得多,虽然同样披甲,但更像是骑马步兵。 而且这支马队非常特殊,由数千名少年组成,他们是李自成的“孩儿军”。平时负责看押审讯降官,还负责到处宣传政策,并且还是历次拷饷的执行者。 一提起“孩儿军”,大明官员能吓得尿裤子。 孩儿军主帅叫做张鼐,从众多少年当中,靠着战功脱颖而出,如今已被李自成收为义子。 “杀敌,杀敌!” 张鼐拔刀大呼,数千少年齐声呐喊,骑着战马甚至冲到李自成前面。 李自成惊道:“快吹号,让他们跑慢点!” “呜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张鼐连忙降低马速,等着李自成追上来。 远离山海关之后,豪格和多尔衮突然笑起来。 李自成,上当了。 满清的军队,严格来说没有步兵、骑兵之分。 非要强行定义满清骑兵,那么就是一种非常独特的山地骑兵。 他们也会骑马冲杀、射击等技巧,但一般不会用于冲阵,更加擅长搞奔袭那套。在山区快速行军,绕到预定作战地点,可以立即下马攻城,也可以列出步兵阵型作战,关键时候进行骑兵作战也可。 如果敌人有大量传统骑兵,满清骑兵就会使用套路。 以松散到离谱的阵型,进行游击战、运动战,引诱传统骑兵脱离本阵。 不断的骑射覆盖,不断的脱离接触。 他们将在追击途中设伏,或者集结优势兵力回击。用骑射削弱敌军士气,打乱敌军的队形,再从侧翼、后翼发起突击。 黄台吉非常有魄力,凑了两万骑兵给豪格、多尔衮。 其中三千正在抚宁看守粮草和洪承畴,眼前还剩一万七千骑。他们把李自成引诱出本阵之后,忽然之间分散成四股,并且减缓马速朝后方射击。 李自成麾下有皮甲骁骑上万,有孩儿军马队数千,也跟着散开队形。 孩儿军马队,能够骑射的很少,被李自成下令留在后面,待关键时刻直接发起冲锋。李自成亲率骁骑,朝着其中一股敌军冲击抛射。 在双方靠近的瞬间,就有数百满清骑兵中箭,但真正落马的只有十几人,棉甲足以抵挡弓箭威力。而且满清的战马,也在关键部位披着棉甲片,加强对弓箭的防御力。 就在李自成占据优势之时,其他三股满清骑兵,突然绕向侧翼冲来,朝着大顺骑兵抛射放箭。 接下来的十多分钟,李自成有些被打懵了,因为他没遇到过这种打法。 一股满清骑兵,冒死顶着箭雨跟李自成对射,其他三股则不断绕侧射箭。当李自成分兵对射时,满清骑兵忽然再次分散,一股分成好几股逃窜。 最后打到什么程度? 双方各自分成无数股,每股只有几百人,乱七八糟的分布于战场,战斗节奏完全被满清骑兵掌控。 并且,满清骑兵来回穿插之后,有可能迅速几股合为一股,在局部战场以优势兵力发起冲锋。 说起来简单,其实非常困难,这需要极高的组织度、训练度! 李自成的组织度很高,但相关战术的训练度几乎没有,因为他没打过这样的骑兵对战。即便他麾下有许多大明边军,但这些大明边军起义很早,没有接触过近十年发展成熟的满清骑兵战术。 在被敌军蚕食掉两千骑兵之后,李自成从尸山血海中历练出的战斗意识觉醒。 “呜呜呜!” 吹号聚兵,散在战场各处的大顺骑兵,冒死朝着李自成方向集结。 从交战到现在,几乎付出三千伤亡的代价,李自成终于完成集结,然后不顾一切朝着孩儿军的方向冲去。 满清骑兵也合兵追击,一路啃食大同骑兵的尾巴。 “呜呜呜呜呜!” 一阵高昂急促的号角声,张鼐率领数千孩儿军杀来,而且以最快的速度全力冲锋。 这几乎是自杀式冲锋,孩儿军虽然骑马,但本质依旧属于骑兵,武器装备和作战技能,都无法跟真正的骑兵相比。 可数千少年却毫不畏惧,他们举着步兵长枪,舍生忘死的朝着满清骑兵冲锋。 舍弃装备,仗着马快,迅速冲锋,近距离混战,这是对付满清骑兵的最优战术。仅仅十多分钟,李自成就在交战当中悟出来了! 孩儿军正好缺乏骑兵装备,虽然战马相对劣质,但跑起来却比满清骑兵快得多。 见此情形,豪格、多尔衮连忙下令分散,意图重施故技吃掉孩儿军马队。 在张鼐的带领下,数千孩儿军舍生忘死,被迅速射杀数百人之后,一头撞进满清骑兵的散阵当中。 装备劣势无所谓,这些少年就是来送死,一换一,二换一,三换一,都可以接受。 李自成也带着骁骑过来帮忙,顶着其他小股敌军的射击,冲进被孩儿军拖出的那股满清骑兵当中。 唐通、白广恩、江翥等降将,此刻全都看傻了。 他们逃得老远观战,目睹了整个战斗过程。交战至此,大顺骁骑伤亡三千多,大顺孩儿军伤亡千余,满清骑兵的伤亡也超过两千。 而且,李自成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战术。 战争烈度太高,超过降将们的想象,他们无法理解双方为啥都不怕死。 “撤!” 那股被咬住的满清骑兵,还剩下一些没死,直接被多尔衮、豪格舍弃。他们趁机拉开距离,想要继续玩套路。 李自成咬牙切齿道:“撤回山海关!” 这个战术虽然有效,却是孩儿军用命堆出来的。虽然可以有效斩杀敌人,可如果多来几次,几千孩儿军全得交代在这里,大顺骁骑也得付出惨重代价。 眼见李自成撤退,豪格、多尔衮又带兵杀回来。 李自成心头发狠,分出数百孩儿军断后,少年们用自己的生命掩护李自成撤退。 367【瘟疫】(为企鹅大佬加更) 李自成已经生出撤军的心思,不是撤离山海关,而是放弃整个北直隶。 缺粮! 此战就算能够击退满清,李自成也彻底没粮了。一旦粮食断绝,不但军队要炸锅,北京城的百姓也得饿死大半,这种皇帝当来有甚意思? 不如撤出北直隶这个旋涡,带着军队去别的地方就粮,等粮食充足之后再杀回来。 就算要撤也得弄死关内的满清骑兵,否则很可能撤退到全军溃散。 当豪格、多尔衮再次带着骑兵杀来,李自成也带着骑兵出战,只不过这次大顺骑兵的装备变了。 不携带弓箭,特别是箭袋,几个箭袋死沉死沉的。 内甲也脱掉,只穿防御弓箭的棉甲,甚至棉甲当中的甲片也被拆除。 一切只为减轻骑兵负重。 幸存的孩儿军,同样是这套装备。 大顺骁骑、大顺孩儿军,加起来只剩一万人。 豪格、多尔衮还想玩套路,又是分散成无数股骑射,而且阵型散乱到令人发指。 大顺骑兵啥都不管,他们连弓箭都扔在山海关,在李自成的带领下,分成数股顶着箭雨直接冲杀。 就是以命换命,大顺骑兵减重之后,能够迅速追上给马儿关键部位披甲的满清骑兵。 这次换成豪格、多尔衮被打懵,由于满清骑兵的阵型过于分散,在双方骑兵接战之后,一个满清骑兵,往往被几个大顺骑兵围杀。 当然,大顺骑兵也不好过,每股敌人又散又少,杀完之后还得找下一股。而在追击过程中,就会遭到箭雨射杀。 整个战斗过程,可以简单分为两个环节—— 大顺骑兵追击,被满清骑兵射死。 大顺骑兵追上,把满清骑兵杀死。 一番战斗之后,多尔衮、豪格扛不住了,立即下令骑兵集结。 集结完成,李自成不敢再冲。 因为冲不动,满清骑兵装备更好,还有弓箭优势,一旦集结就能吊打减重之后的大顺骑兵。 李自成直接下令撤军,他们现在马快,满清骑兵追不上。 这一仗,双方各自死伤千余,几乎打出一比一的战绩。 黄台吉在山海关外,依旧疯狂炮击,炮击过后命令汉军旗攻城。 当天下午,骑兵再次交战。 这次李自成带了弓箭,双方使用传统骑兵战法。 打着打着,豪格、多尔衮又玩套路,李自成下令全军扔掉箭袋,而且内甲和棉甲铁片根本没穿戴。 又是以命换命,满清骑兵不敢玩了,重新集结起来厮杀,李自成再次撤回山海关。 多尔衮和豪格,真被打怕了! 两万骑兵奔袭越过长城,几场骑战打下来,被杀得只剩一万四千余。虽然李自成的骑兵死得更多,但满族战士一共才多少啊? 接下来三天,满清骑兵虽然还要过来,但根本不敢靠近山海关,生怕被李自成追上来以命换命。 其实,满清骑兵可以略微调整战术,就能破解李自成这种打法,以装备优势跟李自成换命——虽然还是换命。 这天夜里,李自成以商议军事为名,把正在琢磨投降的马科诱杀。 然后半夜带着大顺精锐,迅速撤离山海关,除了运粮民夫之外(粮食所剩不多),其余降兵全都扔下不管。 第二天遇到满清骑兵,步卒谨慎撤军,李自成亲领骑兵,前去驱逐多尔衮和豪格。 当绕过抚宁之后,由于前方没有敌人,由于李自成放弃山海关,大顺军的精锐开始断崖式腐化。特别是那些老贼,他们知道山海关丢失,北京肯定也守不住,于是沿途大肆劫掠,甚至还侮辱妇女来发泄欲望。 李自成对此睁只眼闭只眼,秋毫无犯的大顺军,再次变成传统流寇。 …… 留守北京的牛金星,已经提前得到消息,迅速组织人手运送财货。 李自成不敢去山东,就算打下山东,他也怕被满清和赵瀚联手夹击。他要回退山西,然后把陕西也拿下,或许还有可能与张献忠结盟。 这几十天跟满清打仗,李自成的精锐只剩五万多,骑兵数量更是锐减至数千人。 孙传庭主动协助组织转移,弄来两匹拉车的驽马,然后迅速奔回住处:“快走,立即带着盘缠南下!” “好!” 田贵妃搬来一袋粗粮,三斤而已,他们只有这么多粮食,因为官员的口粮也照额配给。 银子倒是多,李自成穷得只剩银子,孙传庭担任兵政府左侍郎,立即获得十两银子的安家费。 那些被外放出去,负责接收州县的文官,也一个个都有银子可拿。 李自成给不起粮食,只能多多发银子。 大顺精锐还没回来,北京城已经乱成一片,田贵妃抱着孩子骑马,在孙传庭的带领下迅速逃离。 之前因为城门紧闭,一直被挡在城外的王廷臣,也带着家丁骑兵冲进城里。他们的家属全在北京,迅速各自回家,带着亲人立即离开,曹变蛟也带着骑兵过来汇合。 王廷臣、曹变蛟二人,这些天虽然不能进城,却也不是坐在城外傻等。 他们抢来几条大船,都是运河阻断之后,停靠在附近市镇的商船,顺便还用粮食招来一批船工。 至于粮食咋来的,当然是去士绅家里借粮,难道北直隶百姓还有粮可抢? 李自成占领北京之后,离京城稍远的士绅,并没有遭到清算,甚至还享受不纳粮的待遇——李自成最初宣传不纳粮,登基又说五年不纳粮,最后变成三年不纳粮。 骑马坐船,迅速离开。 王廷臣和曹变蛟现在关系很好,一个只有两百多骑兵,一个只有一百多骑兵。他们必须抱团取暖,曹变蛟甚至苦等多日,帮着王廷臣进城接走家人。 至香河县地界,忽然一骑追来,朝着骑兵队大喊:“可是曹总兵、王总兵当面?” 这人被骑兵拦住,又喊道:“我是孙传庭!” 闹出一番动静,王廷臣、曹变蛟过来查看情况,惊讶道:“竟是孙督师?” “两位可是要南下?”孙传庭问。 王廷臣、曹变蛟对视一眼,反问道:“孙督师要去哪里?” 孙传庭试探:“投左良玉如何?” 曹变蛟笑道:“孙督师莫要诓我,阁下怎会投靠左良玉,怕是去南京投奔那位吴王吧。” “二位将军呢?”孙传庭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王廷臣说:“左良玉靠不住,咱们又跟流寇有仇,只能去南京了。就算今后不能带兵,安安稳稳过日子也可。” “那便一起上路,”孙传庭朝着后方招手,田贵妃骑马而来,“这是故人遗孀,能否让她上船?” 王廷臣笑道:“请自便。” 众人继续前行到杨村,沿途发现行人变多。而且非常诡异,这些百姓拖家带口,居然朝着北方逃难。 去北方吃土吗? 孙传庭骑马上前,正准备询问情况,突然瞥见道旁尸体,大惊而回:“莫要与生人接触,前方可能有大疫!” “大疫?”王廷臣和曹变蛟都惊恐莫名。 不但有大疫,而且鼠疫和天花一起来,正从山东朝着周围省份扩散。 船上的家眷不敢再下船,骑兵也不敢跟人接触,一路小心翼翼的前进。只偶尔下船提取井水,而且要反复确认,井中是否有尸体。 好在他们暂时不缺粮,之前找士绅借了许多。 路过天津的时候,此地城门大开。李自成任命的天津官员,由于瘟疫传来,已经吓得全部逃离。 至沧州时,众人的粮食即将耗尽,必须冒险进城借粮。 沧州重地,城高池深,此时却不设防,城里已经全乱套了。几百骑兵冲进城内,发现家家闭户,街上的行人少之又少。 折腾半天,终于从粮商那里借来粮食,又从富户家里打来许多井水。 越是接近山东,疫情就越严重,孙传庭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南下。 也正是因为山东大疫,运河沿岸的关卡都松懈了,左良玉的士兵躲起来不敢出门。同样的,赵瀚也不敢出兵山东,只是设置关卡堵死南下百姓。 面对恐怖的瘟疫,什么军事计划都得作废。 这时候吞掉山东纯属找死,就算没跟张献忠打起来,赵瀚也不会去山东冒险。 队伍行至鱼台县地界,孙传庭担忧的事情发生了。 有一个家属染上天花,还有两个骑兵染上鼠疫,王廷臣和曹变蛟迅速做出反应。 家属下船,骑兵离队,扔给他们两袋杂粮自生自灭。 到了沛县地界,染上瘟疫的人,已经增加到两位数,整个队伍都陷入恐慌当中。 但除了遗弃染病之人,他们也无计可施,甚至都不敢单独离开。 队伍终于来到徐州,却被堵在淮河对岸不准过来。 每天都有大同军士卒,划船巡视河道,把试图渡河之人,直接给驱赶回去。这是极不人道的,却又是必须的,绝对不能让瘟疫往南蔓延。 “我有法子,或许可以试试看。”孙传庭说道。 曹变蛟问:“有什么法子?” 孙传庭终于说出实情:“咱们船上有位皇子,就看对面会不会放行。” 两艘商船驶到江心,很快就有大同军坐船过来。 士卒举起火铳大吼:“立即回去,再敢过江,岸边火炮伺候!” 田贵妃抱着正在发烧的幼子,跪在甲板朗声说道:“大明皇贵妃田氏,携皇子请求吴王收留!” 士卒不敢怠慢,回去禀报上官。 费如鹤与徐州知州一番商量,同意让这些人过河,但必须在河边分开隔离一个月。 不仅是田贵妃,其余偷渡的百姓也是这般处理。 总有人钻空子偷偷越境,难道还能全部赶回去?赵瀚的一些地盘,并无河流阻挡,那就更容易被百姓跑过来。 辖地边界,各县各村镇,基层官员和农会已经运转起来。 发动百姓群防群守,一旦有陌生人进村,立即驱赶到村庄最外围,勒令这些人隔离至少一个月。 等一个月还没发病,就让他们烧水煮衣服,全身都要反复清洗好几次,如此才能让他们进村避难。 山东已经炸了,北直隶即将炸裂,满清入关之后,将发现他们来到一片瘟疫之地。 (三更虽迟但到,求月票。) 368【战起】 四月初,春耕结束。 张献忠已经完成军队集结、粮草调动,随时可能进攻安徽中北部。 这个时候,李自成即将包围北京,崇祯皇帝正打算上吊。 武兴镇,黄家村,赵瀚的起事之地。 一群农兵来到黄水家里:“队长,听说别的镇子都在出兵,咱们村、咱们镇怎没动静?” 黄水是个退伍军人,左手无名指和小指残缺,回到老家担任农兵队长兼教官。他捧着一碗稀粥说:“武兴镇当兵的太多,早几年打仗,次次都出农兵跟民夫。这次上头说了,不从武兴镇征召,你们回家老实种地去。” “凭甚不让武兴镇出人?” “就是,咱武兴人打仗,一个能顶十个。赵先生麾下的都督,咱们武兴镇占了一半!” “不要武兴镇出兵,咱们就去县里请愿!” “啥是请愿?” “请愿你都不知道?学校里张老师说的,一堆人去官府,求着官府答应事情就是请愿。” “好,咱们都去请愿!” “……” 黄水猛地站起,呵斥道:“都给老子站住!农兵也是兵,当兵的就该听从军令。现在军令是啥?是武兴镇不用出兵,也不用出民夫。全部滚回家里去,要是找不到事干,抱着自家婆娘天天折腾,给赵先生多生几个娃种地纳粮!” “哈哈哈哈!” 这话引来一阵哄笑。 黄水又说:“那张献忠不知好歹,自己不种粮食,就来抢咱们的粮食。他要是把安徽打下来,还会来江西抢粮,你们乐意让他抢?” “自是不乐意,咱自己种的粮,凭啥给他张献忠?” “队长,所以咱们才该出兵,帮着赵先生打死张献忠那狗娘养的!” “……” “闭嘴,听老子说完,”黄水呵斥道,“镇长、村长已经讲得很清楚了,今年各省大旱,赵先生手里也缺粮打仗。既然不让武兴镇出人,那咱们就该出粮。赵先生也不让农民吃亏,这粮债券是有利息的,存几年还能拿回更多。我家里的粮食,都会拿去官府买粮债券,只留够今年的口粮。” 黄水捧着稀粥说道:“你们想想,退回去十年,咱过的是啥日子?能吃得起白米饭,喝得起白米粥?我就来带个头,今后每天只吃两顿,每顿都只吃稀的。多吃番薯、苞谷、高粱,把好粮食都省下来,送去给赵先生打仗!赵先生要是打输了,咱家里剩再多粮食,还不是要被张献忠抢去?” “说得好!” “都听上头的话,咱们就不去打仗,把粮食都给赵先生!” “还要什么利息?家里的地都是赵先生给的,粮食都捐给官府,家里够吃就行了!” “走,捐粮食去!” “……” 不管赵瀚自称总兵、都督,还是自立为吴王,武兴镇这边都爱叫“赵先生”。 由于历次作战都有武兴镇的份,不仅中高级军官很多,农兵和民夫获赐的土地也多。以上田为计算标准,武兴镇的百姓田产,已经达到每人六亩的平均数。 武兴镇的田早已不够分,经常是打下新地盘,民夫或者农兵就留在那里。然后把他们的妻儿也接去,在新的地方重新分田,把原有田产分给其他立功者。 可以说他们思想觉悟很高,也可以说他们是新兴利益群体,反正他们把赵瀚视为菩萨神灵。 不仅武兴镇如此,整个庐陵县也是如此。 庐陵、吉水、安福这早期三县,赵瀚的狂热拥护者极多,三县的人均田产已经超过五亩! 为了不影响民生,也是为了平衡军队。这次在三县之地,抽调的人力极少,武兴镇甚至不准再出人。 但是…… 庐陵、吉水、安福三县,农民自发掀起轰轰烈烈的献粮运动。 武兴镇的银行粮库前,一个农民高举着粮债券,朝着众人大喊:“看到没有,我家里的粮食都捐了。赵先生要粮,给便是了,别说利息,本钱都不用还!” 说完,当众把债券给撕毁,然后直接塞进嘴里,一张一张的,硬生生吞下肚。 “好!” “我家的粮也不要了,乡亲们做个见证。赵先生万岁!” “算我一个!” “……” 历史上,为多尔衮泡制檄文,发明“满清为大明报仇”理论的李雯,此时就在担任武兴镇镇长。 去年把父亲赎出大牢,父子俩回到江南。 李雯的父亲做生意去了,李雯则麻溜报名当预备吏员。先是在江南担任小吏,今年被升迁来到江西。 对于江南、浙江的大族子弟,赵瀚有一个特别指示。愿意做官做吏的,尽量迁调去江西,让他们感受一下革命热情,同时也让他们知道当官的规矩! 此时此刻,李雯看着竞相撕毁债券的农民,终于彻底明白赵瀚为啥能壮大。 这才叫民心可用。 这才叫万民敬仰。 怕是赵瀚一声令下,江西就能有几十万农民,自带干粮踊跃参军打仗。 处理完日常工作,李雯回到屋里给好友写信,感慨赵瀚在江西的个人威望。同时又抱怨,武兴镇百姓不服管教,一个个都认死理儿,镇长的工作不好干,当得比大明的知县还累。 李雯根本不敢贪污,甚至不敢怠政,这里的百姓太恐怖了。 武兴镇的少年儿童识字率更恐怖,七岁以上、十八岁以下,识字率接近百分之百。就算放在赵瀚的地盘,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镇长要是敢糊弄百姓,立即就有一堆识字少年跑来讲理。 镇长要是敢不讲理,嘿嘿,指不定哪个少年,就是某位将军的子侄辈。 李雯感觉自己不是来当官的,他是来给武兴镇百姓当孙子的。 一船又一船的粮食,运到湖口县那边堆放。 无数农兵和民夫,被村镇选送出来,自己前去县城集结,又被知县用船送去湖口。 报名之人实在太多,原本打算,在江西、湖南各征两万农兵,再各征两万民夫。经过层层汇报请示,赵瀚答应各征三万,并且……那些民夫,也有许多是农兵在报名。 可以说,只在江西、湖南两省,赵瀚就一个月内爆兵十万! 好些人别看是民夫,拿起武器就是农兵,而且他们还真的自带武器。 思想觉悟高是一个方面,还有就是为了立功赏田,武兴镇人均六亩田产摆在那里,已经成了整个江西的活榜样。 江大山、江良这两年蹲在广东,已经把闽粤两省的土匪剿清。 顺便搂草打兔子,在追击土匪的过程中,把广西的梧州府全部打下来,汇报请示上级派来官吏完成分田。 现如今,驻扎广东的一个师,除了防备广西之外,已经没什么事情可做。 从广东调兵北上太麻烦,但调集军官是可以的。 江大山被任命为湖南农兵主帅,江良被任命为江西农兵主帅,各自带着几十个军官北上接管部队。 他们比农兵还先抵达目的地,一个在巴陵练兵,一个在湖口练兵。 说是练兵,其实就是整编部队,顺便练习大兵团协作。 这两人还在编练农兵的时候,安徽已经打起来! 张献忠、孙可望,进攻广济、黄梅地区。 李定国、艾能奇,从泌阳出兵,先占名属罗汝才的真阳县,接着南下攻打赵瀚的罗山县。 白文选、刘文秀,直接进攻信阳州,但被堵在平靖关、九里关不得寸进。 平靖关,秦汉时期的天下九塞之一。 孙武曾经率领吴兵,夺关而出,几乎要灭掉楚国。 此关原被罗汝才占领,罗汝才遁逃之后,又被大同军给接收。 白文选统率一万多人前来攻打,驻守关隘的大同兵,仅有五百正兵、五百农兵、五百民夫而已。 五峰岭、凤凰山对峙耸立,平靖关的位置在两峰之间,将白文选的进兵通道给彻底卡死。 “轰轰轰!” 瓷质万人敌,就跟不要钱一样,只要敌军稍微聚集多些,就接二连三往下面扔。 白文选已经被炸得糊涂了,他倒是可以分出两三千兵力,翻山越岭从两边绕过去。但途中就有可能死一堆,就算能翻越成功,也得一两个月时间。过去之后还没有军粮,想不饿死必须先去抢劫村落。 连续进攻半月,白文选派人去问刘文秀,结果刘文秀先派人来了。 “将军,九里关打不动,你这边打得动不?” “打得动个屁!” 除了这两座关卡,更南边也可以东出大别山。但是,那里有大成关、白沙关、木陵关、黄土关、虎头关等一系列关卡。 各处通道,平均有两道关塞,一道被张献忠占领,一道被大同军占领。大别山之中的通道,不适合大军行进,派几千偏师是最好的,可几千偏师攻打,赵瀚派几百农兵就能守下来。 张献忠的中路军屁用没有,被大别山和关卡给堵住了。 双方作战,还得看南路和北路军。 四月中旬,崇祯已死。 赵瀚带着麾下亲兵,亲自去坐镇支援广济,那里有张献忠和孙可望。 济州岛的骑兵,也拉了一票过来。 369【坚守】 广济县城(武穴市梅川镇)。 张献忠、孙可望统兵十万,又兼民夫无数,号称八十万大军袭来。 孙可望指着崭新的城墙说:“去年七月开始建的,用什么水泥砌砖,中间夯土垒实,地基也打得不深,想来不会很坚固。” “敌军主力可在城中?”张献忠问。 孙可望回答:“不太清楚。赵瀚地盘之内,不敢骑马打探,否则必被当成奸细抓起来。最近一段时间,敌军频繁调动,而且就地征召农兵和民夫,以前探知的消息已经不作数了。” 张献忠思虑道:“撒出一股骑兵,往东打探敌方虚实,顺便看能不能劫掠武家穴。” 武家穴在长江边上,明代是个商业集镇,即后来武穴市的城区位置。 而广济县治,明代一直没有筑城。 赵瀚占领此地之后,用大半年时间,迅速筑起城墙。条石与三合土为墙基,夯土为城墙,墙面用水泥砌砖而成。没有护城河,只有一条梅川河挡着。 水泥砌砖的墙面很脆,用火炮一轰就会掉落,纯粹是为保护里面的土墙不受风吹日晒。 严格来讲,这是传统的夯土城墙。 “老马,这次你带骑兵做先锋,遇到敌军万万要小心,赵瀚的火铳兵着实厉害。”张献忠又嘱咐身边一人。 这人叫做马守应,别号“老回回”。 革左五营当中,左金王跟明军打仗时战死,革里眼、改世王、乱世王被张献忠杀了兼并部众。 如今只剩老回回马守应,地盘被张献忠划在郧阳。此人是大明边军出身,他麾下的骑兵,不仅有汉人和回民,甚至还有蒙古人。 张献忠大军在广济县城附近扎营,撒出两千马队做探子,老回回则带五千精骑直奔黄梅县。 广济县的各个村落,已经坚壁清野。 百姓要么撤进西北边的大山,要么撤进广济县城。张献忠一路率兵过来,沿途有些秧苗已经插下,有些水田还来不及插秧。 此时此刻,守城百姓看着外面的敌军,一个个眼里都是仇恨的目光。 特别是那些来不及插秧的农民,他们已经撒种育苗,已经犁田蓄水,什么工作都搞完了,只剩插秧这关键一步。张献忠一来,啥都白干,农时已经被耽误! 翌日。 张献忠掏出一副民用版千里镜,这是细作在江西买来的。 他派了许多细作出去,都有家眷做人质。但能回来的只有一半,也不晓得是被杀了,还是留在赵瀚的地盘不肯走。 城楼上密密麻麻,守军数量非常多,但看样子都是些杂兵。 张献忠放下千里镜,他有种直觉,大同正规军不在这里。城里应该全是百姓,守城的也是本地百姓。听回来的细作说,赵瀚的地盘每个村都有农兵,想来广济县城的守军也以农兵为主。 这座城不好打,虽然没有正规军驻守,但前期准备太充足了! 再不好打,张献忠也必须打下来。 由于地形原因,南边是长江,北边是大别山,张献忠的出兵通道非常狭窄。若不拿下此城就长驱直入,他的粮道非常危险,很可能被城中守军跑出来断掉。 攻城的前几天,必须先派工匠和民夫,在梅川河搭建七八道浮桥。 张献忠一边让人搭桥,一边砍树制造攻城器械。 那些撒出去的马队,一部分朝着东南方而去,他们尝试劫掠武家穴这个商业集镇。 奔至镇外,却见围绕小镇,已挖了两道宽大的壕沟,沿途村庄的农民早就撤走了,而且大部分撤到武家穴镇防守。 马队奔回去汇报情况:“大王,武家穴镇外有深壕,只留几条窄到可以通过。沿途农民都没了,怕是已经撤到镇子里,镇里有可能挤了两三万人。” 张献忠听了眉头紧皱,他原定的战术,是沿途抢劫粮食,裹挟百姓不断进军。 可眼下这种情况,粮食抢不到,百姓也裹挟不了,只能一座一座的慢慢攻城。这他娘还打个鬼啊? 赵瀚手里究竟有多少粮草,竟然可以玩坚壁清野! 广济、黄梅、宿松等县,都是去年被赵瀚占据的,许多百姓移民不足一年。根本就没收获多少主粮,只是补种些杂粮而已,一半百姓靠啃红薯过冬。 这几县的百姓全是累赘,坚壁清野躲起来,口粮大部分得靠赵瀚提供。 张献忠完全想不明白,为啥赵瀚把宝贵的粮食,用于撤离转移百姓?留在农村自生自灭不好吗? 什么分田析产,什么轻徭薄赋,张献忠都觉得是一种收拢人心的手段。关键时刻,还得靠军队打仗。如今就要打大战了,把粮食用来养百姓是什么情况? 很快,张献忠就会明白! 浮桥搭建完毕,仅有的二十多门火炮,被推到河对岸攻城。 看到火炮推出,守军纷纷离开城墙。 几轮炮轰之后,效果不是很好,因为张献忠没有攻城重炮。 别看水泥砌砖做成的墙面,被火炮轰烂一大片,里面的夯土城墙却坚实得很。好几米厚的夯土,用无法爆炸的炮弹,得多少才能生生砸塌啊? 城墙还没塌,张献忠已经心疼火药了,他得留足火药打野战,不能全浪费在攻城的时候。 十万大军,陆续渡过浮桥,用了半天时间,将广济县城团团包围。 下午时分,三面围攻,留一面给守军逃跑。 广济知县叫安其恭,湖南新化人,他自己是个秀才,兄长安其文则是举人。安家虽然被分走几千亩田产,兄弟俩却都做了官,弟弟做知县,哥哥做法官。 安其恭坐在县衙居中指挥,负责全城的后勤事务。 官吏不断进出县衙,一拨拨物资从他笔下划拉出去,一队队百姓被分派往县城各处。 就连城中绅商,都组织家人守城,甚至有士绅和商贾,带着饭菜亲自去慰劳士兵,象征性的搬运帮着一些物资。 广济县被孙可望整整占领一年,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士绅商贾,都知道城外之敌是啥德行。 士绅商贾,已经被搞得快成平民了! 城内确实有正规军,但只有寥寥十多人,全都正规军的军官,负责指挥农兵和百姓防守城池。 张献忠停止炮击之后,军官带着农兵和百姓,迅速回到城墙上。 不多时,大量敌军抬着云梯冲来。 各段城墙,都有宣教官举着铁皮喇叭,对那些冲向城墙的敌军高喊:“城外的兄弟,不要再给张献忠当兵了。快快放下武器投降吴王,吴王爱民如子,这里人人有田耕,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你们给张献忠打仗,要是死了家中老小咋办?他们还都盼着你们回去呢,你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可死不得啊!放下武器投降,张献忠必败无疑,大同军带着你们回乡分田……” 这种喊话,肯定没用,都在攻城了,谁敢投降啊? 又有宣教官喊道:“兄弟姊妹们,要守住城墙啊。你们的家人都在城里,你们的田产就在城外,县城要是被打下来,家人就没了,田产也没了,今后的好日子也没了……” “天下大同!” “穿衣吃饭!” 口号临时改了,因为许多守城者,是城里的居民,他们平时不种田。 一架架云梯被推过来,这些都是非常正规的云梯。有木板遮挡箭雨,有绞盘进行升降,有抓钩牢牢扣住城墙,搭在墙上是不可能推开的。 “掷柴草!” 大量淋过油的干柴草,在云梯接近时,纷纷被扔到城下,接着又扔下去火把。 靠墙的一段地面,顿时燃起熊熊大火,烘烤着云梯和攻城敌军。 接着又是热油淋下,把攀爬到一半的敌军烫得跌落,落进下面燃烧的柴草堆里,身上沾的热油迅速着火。 “啊!”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响起,守城百姓也在惨叫,因为城下有弓箭手抛射。 这只能怪城墙太矮,筑城时间仅大半年,修了四米多高而已。 张献忠的第一拨攻势被迅速打退,守城百姓被射死八人、射伤一百多人。 很快又是第二拨攻势,而且这次四面进攻,完全就是用炮灰的人命来堆,尽量消耗守军的守城物资。 只有等守城物资消耗得差不多了,张献忠才会派遣精锐进攻城墙。 古代攻城,就是这般残酷。 与此同时,张献忠还在挖掘地道,试图从地道运火药过去炸塌城墙。 另外,几辆吕公车正在制造当中,这玩意儿属于攻城利器。 半个月之后,张献忠的攻城炮灰死伤近万,终于把城内的柴草、热油、金汁消耗殆尽。 期间,老回回派人回来报信,说黄梅县、宿松县、太湖县都已坚壁清野。他抢不到粮食,自己带的粮草也不多,而且敌军主力始终没有现身,请求暂时回到大军这边汇合。 老回回带来的消息,让张献忠生出不好的预感,这次他好像一脚踏进了泥潭之中! 赵瀚这种坚壁清野的打法,张献忠完全没遇到过,全天下也只有赵瀚愿意这么干,那他妈得消耗多少银子和粮食! 如果赵瀚此刻遇到张献忠,肯定会破口大骂:“坚壁清野耗费钱粮?你他妈知不知道,老子分田移民消耗了多少钱粮!老子移民一个百姓,比你养一个兵都贵无数倍!” 既然已经开战,那就没有半途而废的余地。 眼见城中物资越来越少,张献忠下令派出精锐攻城,把那几辆吕公车也推出去。 “轰轰轰!” 这次不是柴草,不是热油、滚木、金汁,而是一颗颗万人敌砸下。 张献忠的脸都绿了。 他到现在,伤亡近万。拿不下一座土城不说,就连敌人的正规军都找不到。 “大王,有一条地道快挖通了!” “好,挖地道之人有赏。全军停止攻城,入夜之后点燃火药,炸塌城墙立即趁乱攻进去!” (求月票。) 370【糟心】(为企鹅大佬加更) 张献忠虽然死伤近万,但大部分属于炮灰,也就是强行征来的民夫。 这些民夫很惨,本来好端端在家种地,莫名其妙就被拉来运输辎重。搞运输也就不说了,攻城的时候还得做炮灰,不去攻城就会被督战队给砍死。 李自成在流窜时打仗,情况也差不多。 《明史》说李自成的战术是“三堵墙”,但实际情况是“五重阵地”。最前方全是裹挟来的流民,第二道、第三道军阵是步兵,第四道军阵是马队,第五道军阵是骁骑。 明显是一种违反军事常识的战法,前面的流民要是溃了,岂不要冲垮步兵大阵? 然而,实际影响不大。 因为步兵早就习惯了流民溃散,从心理和士气上不会跟着溃。流民也不会往回溃逃,因为他们知道李自成的兵要杀人,密密麻麻的枪阵谁敢冲?崩溃时都是朝着两边逃散。 用流民大阵消耗官兵的体力,等流民溃散了,再让步兵杀上去,骁骑和马队趁机绕向侧翼。 如果流民真把己方步兵冲溃,李自成就会带着骁骑和马队立即开溜。 反正,流民是消耗品,张献忠的民夫也是消耗品。 张献忠的十万大军,攻城半个月,只死伤千余人,全是被万人敌炸死炸伤的。 夜间,石永恩无法入睡。 他是徐颖派到湖北的细作,投奔亲戚做了染坊学徒——真亲戚,真学徒。 三个月前,石永恩跟着亲戚出城,到城郊给亲戚的老母亲祝寿。正好遇到强征民夫,他稀里糊涂就被抓走,一路卖命张献忠运送辎重。 十万大军,二十万民夫,混在民夫里的细作,绝对不止石永恩一个。 由于石永恩相对健壮,还被编入攻城营,前后两次参与攻城。他每次攻城都怂得很,躲在云梯的防箭木板后面,不顾督战队的呵斥,磨磨蹭蹭才去爬梯子,然后迅速溃逃。逃回去一半,遇到督战队,又立马冲向城墙。 这样做的民夫很多,只要不彻底溃散,督战队也懒得管。反正也没打算让民夫攻上城楼,能消耗守城物资便行了。 既然如此,石永恩的手臂也被热油烫伤,部分伤口已经开始化脓了。 石永恩并不怨恨徐颖,把他送到张献忠的地盘当细作。因为石永恩全家已经分田,兄长得到特殊安排,直接被提拔为县衙吏员,如今已经做到了工科科长。还有姐姐,嫁给一个知县做续弦,今后肯定能过好日子。 要是自己也能活着回去就好了。 “曹叔,睡了没?”石永恩低声问道。 曹叔是个四十多岁的农民,唉声叹气道:“哪睡得着?明天再攻城,怕是要死在城下。” 民夫没法逃,被分成好几股,特别安排在大营靠中央的位置,四面八方全是张献忠的正规军。 石永恩说道:“今晚估计要打仗,傍晚时分就在做准备了。要是当兵的都去攻城,咱们就趁机逃走,多喊上一些民夫,乱子闹大了肯定抓不过来。” “这……被抓到了要杀头的!”曹叔惊恐道。 石永恩问道:“今晚不逃,明天攻城也是死,怎样死了更划算?” 曹叔回答:“都不划算。” 石永恩说道:“逃走还有活命的机会,继续攻城必死无疑。你选哪个?” 曹叔认真思考,咬牙点头:“那就逃!” “逃跑时带上我。”旁边一个叫曾阿阳的攻城营炮灰突然出声。 “好,一起逃,越多人越好。” 石永恩又悄悄往外爬,爬出几步低声说:“老李,你怕死不?再去攻城必死无疑……” …… 广济守城主将叫王徽,原是浏阳县地主家的傻儿子。 书香门第不好好读书,连秀才都没考上,从小撵鸡追狗瞎胡闹。少年时开始耍刀弄棒,还把家里的驴子当马儿骑,说是要练习骑射本事。 几年前,江西贼寇越界劫掠。 王徽在知县冯祖望的带领下,募集乡勇进行拼死抵抗,他亲手阵斩贼首“飞上天”。 接着大同军杀来,好雄壮的军威,王徽立即带着乡勇降了。 家里的田产被分走无所谓,王徽乐颠颠的被征为农兵。由于表现优异,而且有过实战经验,赵瀚第三次扩军的时候,王徽不但被编入大同正兵,而且直接担任哨长职务。 在洞庭湖一系列战斗时,王徽接连立下大功。 而且,他还识字,能写会算,越级提拔为营长。江淮战役时,再次立功升迁,火速提拔为团长。 还是因为识字,并且能写会算,打仗不但悍勇,还惯能用脑子,王徽以团长身份,被选为广济县守城主将。 事实上,除了王徽自身的原因,他之所以提拔如此快,也是赵瀚在刻意偏向外省籍士兵。江西籍军官太多了,不管是否承认,肯定存在拉帮结派的现象。 必须偏向其他省份一些,但又不能做得太明显,否则会寒了江西将士的心。 夜间。 王徽照常巡视城墙,安抚慰问士卒,然后下意识的朝城外看去。 他知道张献忠在挖地道,千里镜早就看见了。各个方向,一共十多条地道,每天都在从洞口运土出来。 只要细心观察,张献忠隐藏得再好也能发现。 用地道运送火药炸塌城墙,并非太平天国发明的。明末就有了,官兵用过这种计策,张献忠用过,李自成也用过。 如此战法,对南京、北京这种坚城很难奏效,因为地基打得太坚固、太深了。 硬要强行爆破的话,需要海量火药才行。 就拿南京来说,太平天国炸开南京,火药不知用了多少,反正是“大量”。后来湘军炸开南京城,中国这边说用了6000个麻袋的火药,《纽约时报》说用了30吨火药——数据有点离谱,但也侧面反映,用几口棺材装火药炸不开南京城。 王徽坐在城楼上,目送勇士们悬索出城。 有人握着铁钎插于地面,有人抡起大锤猛砸铁钎,还有人用竹筒罩地面侧耳倾听声响。 每天晚上都会这么干,比对着敌军挖地道的位置,在城下各处用铁钎打入土中试探。 “当!” 不知敲击多久,又是一锤子抡下,某处的铁钎迅速下坠,已然插进了敌军的地道中。 “水!” 城上迅速掉下来水桶,守城士卒拔出铁钎,通过小孔往下面灌水。 地道里的敌军正在安放火药,眼见又水灌入,连忙用泥巴来堵住洞口。 附近的铁钎全部拿过来,十多根铁钎就在那一片往下砸。有几根拔出来还带血,显然刺伤了地道里的敌人。 不断打洞,不断灌水,这个地道废了。 张献忠气得破口大骂,下令继续挖地道。并不直着挖过去,而是斜着往前挖,让守军无法确定地道的大概位置。 于此同时,继续让炮灰攻城,吕公车也增加到七辆。 吕公车有好几层,最上层比城墙还高,可以居高临下往城上放箭。 守城农兵和百姓,举着盾牌或者锅盖,阻挡敌军的箭雨。盾牌之后,有健壮者抛掷万人敌,大部分落到地上爆炸,只有极少数能成功砸进吕公车,因为这玩意儿每层都有挡板。 激战许久,前后三辆吕公车停止前进。 但还是有两辆开到城墙处,有个农兵投掷万人敌时,不慎被箭矢射中手腕,万人敌直接落在守城队伍当中。 “轰!” 城上爆炸。 吕公车里的精锐,趁机跳上城墙,迅速占领一小片区域。 “守住,结阵守住!” 王徽得知消息,连忙让人打出旗令,自己迅速带队过去支援。 张献忠的精锐,源源不断从这辆吕公车爬上来,守城农兵和百姓被杀死三百多人。 王徽终于带着精锐农兵预备队赶到,狼筅、藤牌、长枪三件套,从两面进行夹击。一番浴血奋战,再次付出上百人代价,总算把攻上城头的敌军给杀溃。 就在张献忠扼腕叹息之际,忽然有骑兵奔来:“大王,我家将军被敌军骑兵缠住了!” “敌方骑兵有多少?”张献忠问。 那个老回回的部下回答说:“约有两三千,大部分都不穿甲,只用一杆火铳跑远了放铳。但有好几百骑兵,那些战马又高又壮,人着重甲,战马的要害处也披甲。” 张献忠问道:“那些战马能有多高?” 那人说道:“比大王的坐骑还高得多。” “几百匹战马,都有那么高?”张献忠惊讶道。 那人说道:“不仅又高又壮,冲起来也快得很。他们还有步卒,骑骡子行军,专门堵截我家将军的去路,不让我家将军带着骑兵回来汇合。” 张献忠疑惑道:“就算步卒骑骡子,也不该追上老回回的骑兵啊。” 那人说道:“敌军到处布置了哨骑,这些哨骑每队只有两人,什么兵器都不带,轻装行军跑得很快。他们也不敢接战,遇到我军就逃,然后奔往附近的集镇点燃狼烟传信。那些镇子外面都挖了壕沟,里面守着许多农兵和百姓,我们的骑兵攻不进去。” 说着,那人焦急道:“我军全部是骑兵,带的粮草不多,沿途又抢不到粮食,两天前就已经断粮了。” 张献忠默然。 孙可望急道:“父亲,十万精锐、二十万民夫,全部围在这里攻城也不是办法。不如孩儿分兵东进……” “东进哪里?前面三个县,都跟这里一样,野外根本没有百姓,你分兵过去强行攻城吗?”张献忠反问。 孙可望说:“探子回报,说野外还有许多集镇。咱们不打城池,专去打这些集镇。” 张献忠叹息道:“敌军主力一直没现身,恐怕就是在诱我分兵。一旦你带兵出去,极有可能被包围,到时候想回都回不来。” 孙可望仔细思索,感觉确实如此。 这仗打得太憋屈了,广济县城必须拔掉,如此才能保住粮道安全。就算不管粮道问题,这也是他们的撤军通道,不拿下广济城的话,一旦战败都没法撤军。 可打尼玛半个多月,对方正规军都没见着,县城还安安稳稳在那儿立着。 当天傍晚,老回回带着骑兵回来,狼狈不堪道:“我是绕路回来的,赵瀚的骑兵太恶心人,骑骡子的步卒配合大量哨骑也恶心人。老子的骑兵没了两百多,根本就不是战死的,而是断粮饿得没力气了!快快下令造反,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张献忠下令火头军造反,先拿来一些饼子充饥,问道:“敌方究竟有多少骑兵?” “最初只有两千多,后来又多了一千,还有好几百重甲骁骑。”老回回说道。 张献忠问道:“全都比我的坐骑高得多?” 老回回说道:“何止是高,跟那些战马比起来,咱们的战马就像是骡子!这仗没法打了,野外见不到人,也抢不到粮。敌军除了骑兵,根本就不出来打仗,只等着咱们去攻城。这广济城拿不下,你敢分兵去攻别的地方?” 孙可望说:“父亲,恐怕北边的情况差不多,定国也只能这样强行攻城。” 北边坚壁清野更简单,那破地方旱灾严重,今年摆明了颗粒无收,老百姓撤离时没有丝毫留恋。 老回回说道:“等咱们攻城疲惫了,士气下降了,敌军主力也该出来了。而且敌军控制长江,随时可能运送主力在我们后方,到时候想撤都撤不了。这仗没法打,赶紧全军撤回去!” 现在就撤兵,岂不闹出个大笑话? 三路大军共计二十万,民夫动用了将近四十万。一座城没打下来,一粒米没抢过来,就这样灰溜溜回去? 该死的左良玉,怎么还不南下帮忙? 还有那罗汝才,约好了一起南下的! 左良玉正在山东面对瘟疫,他不敢动,一动后方就炸,而且士卒多染病,根本就没法作战。 罗汝才其实出兵了,下来逛了一圈。连跑两个县,发现没粮可抢,也不敢太过深入,干脆又带着骑兵滚回河南腹地。 “这姓赵的真是无耻!”张献忠大恨。 南方北方,坚壁清野六七个县,消耗的粮食足以打一场大仗了! 赵瀚就是不打仗,就是要浪费粮食保住百姓,把敌人拖得疲惫了再去打。 张献忠长驱直入也无所谓,最好能一直冲到没有坚壁清野的州县。到时候远离地盘,战线拉长,可以寻找无数机会将其击败。 张献忠咬牙切齿道:“再攻三天,打不下来就撤军,让那些矿工加快挖地道。只要攻破广济城,定然能够获得无数粮草!” (求月票。) 371【回击】 武家穴镇。 赵瀚感觉很无奈,多么富有的商业集镇,而且还没有城墙遮蔽,张献忠怎就不分兵过来打呢? 只要攻下武家穴,张献忠就能抢到好多粮食,因为这里是赵瀚的军粮中转站! 赵瀚本人,连带两千亲卫,三千金陵农兵,大量本地农兵,还有五百炮兵,一直窝在这里。李正的7000正规军,骑着骡子四处游弋,看到狼烟则立即赶回。长江对岸六万农兵、六万民夫,基本完成整编,随时可以渡江,就等着张献忠来打武家穴呢。 唉,既然张献忠不来,那就只能主动包围了。 湖南部队—— 江大山率三万农兵、三万民夫,从公安渡江,直取张献忠的老巢江陵! 李宗恒率三万农兵、三万民夫,从江夏渡江,直取汉阳府。(李宗恒是李邦华带来的子弟兵,在南赣屡立战功,又在广东、福建剿匪表现突出。) 江西部队—— 江良、萧善二人,先是坐船到黄颡口镇,将此镇作为兵站和粮站。 江良率领四万农兵、四万民夫,立即渡江攻打蕲州。 萧善率领两万农兵、两万民夫,古剑山率领水师援护,渡江沿浠水河攻打蕲水县。 特别是古剑山的水师,中小型战舰齐出,死死卡住浠水。就算张献忠能够跳出包围圈,也别想从浠水过河,只能钻进大别山绕回老巢。 就算张献忠能绕回老巢,也会发现自己的老巢正在遭受攻击。 另外,黄幺的新建山地师,已经开始渡江攻打夷陵,张献忠的沿江主要城市全都要遭受攻击。 千里长江,防都没法防。 只能说张献忠疯了,才会主动招惹赵瀚。 但站在张献忠的角度,他根本别无选择。前往四川的道路被堵死,强行攻占四川,自己老巢随时可能被赵瀚偷袭。北上陕西或者河南,那里全是严重灾荒,打下来也没啥用处。又加上今年大旱,若不提前孤注一掷,再过半年肯定没有足够的粮食出兵。 张献忠只有三个选择,要么躺平等死,要么归顺赵瀚,要么拼命一搏。 …… 夷陵(宜昌)。 黄幺是最先渡江的,其实归州(秭归)也有张献忠守军,但归州那边没必要去攻打。 黄幺只有7500人的山地师,还有一万民夫搞后勤。 登陆之后,第一天扎营,第二天就炮轰,顺便让民夫填平护城河。 石质城墙,七米多高,朱元璋那会儿建造。 这一仗没啥好说的,张献忠抽走太多粮食和士兵,夷陵守军只有一千精锐,其余三千全是孱兵。 在粮食不足以久守的情况下,再配合宣教官不断喊话,三千垃圾兵陆续趁夜逃跑。张献忠的一千精锐即便死守,也守不住这么大一座城,甚至打着打着还闹出内讧。 黄幺攻占夷陵之后,从民夫中挑选一些农兵守城。自己则带着主力,坐船沿江而下,帮助江大山合围江陵。 …… 荆州府城,江陵县城。 这里是张献忠的大本营所在,足足留了一万二千士兵驻守,城墙上还有八门古董级铜炮。 “战况如何?”黄幺来了就问。 江大山叹息:“打不动,城太高,池太深,兵太多。劝降也没用,守军当中有不少老贼,这些老贼的家人都在城里。” 黄幺问道:“要不我先去打别的城池?” “没必要,”江大山说道,“根据细作传来的消息,各地贼兵都被张献忠抽走了,其他城池只能防守,不可能派兵增援此地。分兵攻占城池也是硬打,打下来还得留兵驻守,对整个战场没啥帮助。只要死死包围江陵,把江陵给啃下来,隔壁的州县全得望风而降。” 黄幺撇嘴道:“这么多守军,粮食要是充足,江陵起码得打半年。” 江大山感慨:“难怪张献忠主动开战,他养的兵太多了。带着几路大军去打安徽,还能留下这多兵防守沿江城池,平日里得消耗多少粮食啊!今年面临大旱灾,他要是不打出去,非得活活饿死不可!” 黄幺想了想:“我坐船去蕲州,那里应该需要兵力。” 江陵城内。 廖志芳坐在城楼上,望着城外的大同军,只能暗自发出连声叹息。 两年前,他建议张献忠裁兵屯田,赶紧建立制度、发展民生,张献忠当时确实听从了。 但很快就变味! 张献忠不信任文官,派遣义子和心腹将领,在辖内各府军政事务一把抓,直接搞成了典型的军阀统治。 张献忠自己是大军阀,义子和心腹们是小军阀。 既是军阀,就肯定公私不分。 这些武将不仅大肆侵占民田,还把军屯和民屯的粮食,各种往自己的私库里搬,文官们只能傻看着不敢说话。 而且,裁兵政策已经彻底作废,武将们为了提升自己的实力,完全不顾民生疯狂扩军备战。 张献忠也拦不住部将扩军,一旦强行阻拦,就必定产生矛盾。 因此张献忠选择开战,很大程度也是被内部裹挟。再不挑地方往外打,他的部将很可能起内讧,为了抢地盘自己就打起来。 夕阳之下,城楼之上。 廖志芳翻开《大同集》,不知多少次重读此书。 每一次重读,结合最近的遭遇,廖志芳都有新的感悟。他认为此书,某些篇章蕴含天地至理,非但没有违背儒家教诲,反而是在遵循并且践行儒家道义。 面对着城外大军,廖志芳竟然提笔写文章,题目叫做《张献忠十败》。 这次出兵,廖志芳、徐以显两位军师,都是持坚决反对态度的,但张献忠已经骑虎难下。 如今,廖志芳坐镇江陵,徐以显坐镇汉阳,看似手握两城的大权,其实根本指挥不动军队,更别提什么献城投降了。 …… 永济。 “大王,后方有报,蕲州、蕲水被围,江西水师阻断浠水河!” 张献忠夺过详细塘报,认真看了两遍,对麾下诸将说:“蕲州、蕲水各被数万敌军围困。” 孙可望叹息说:“敌军主力,绕去我军后方,已经堵死我军退路。” 张献忠摇头道:“两城之外,都是农兵和民夫,敌军主力依旧没有出现。” 众人惊骇。 由于赵瀚就在长江对岸,他们对大同军制已经很熟悉,分得清楚正兵和农兵区别。 从一开始,张献忠就失去战争主动权。 或许赵瀚的临战指挥能力不足,但战略指挥能力却很高明。而且从始至终,一直秉承着同样的理念: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按照正规打法,张献忠三路大军东出,赵瀚应该调遣大军迎战,寻机歼灭敌军主力之后再反攻。 朝廷剿匪是这样做的,张献忠也是这么想的。 只要赵瀚摆出大军,张献忠就能耍出无数花样。因为张献忠和部将们,有着十多年的大战经验,而大同军的将领却非常稚嫩,极有可能出现失误被抓住机会。 那样一来,大同军就会被牵着鼻子走。 赵瀚深知自家将领是啥情况,因此他完全不接招。 你大军入境? 那我也大军入境! 你来我地盘,我坚壁清野,等着你攻城。 你在这边慢慢攻城,我的农兵也在你家慢慢攻城。 而且,我的正规军藏着不动,等你打疲了再算总账。 你想撤退? 抱歉,你后方两座城全被我围了,你撤军必须过的那条河,也已经被我用水师阻断了。 你想全军杀回去,打我的农兵也可以。我的正规军随时能坐船支援,我广济城里的农兵也能慢悠悠来支援。 你若不顾一切,杀向我没有坚壁清野的腹地也行。杀得那么深入,沿途一座自己的城市都没有,你就等着全军覆没吧! 张献忠此刻极为憋屈,自己空有十万大军,而且还剩十九万民夫,浑身力气却不知拳头该往哪里砸。 老回回保持着冷静:“我有两个法子,不晓得你听不听。” “说吧。”张献忠道。 老回回说:“第一个法子,那七万多步卒不要了,十九万民夫也不要了。骑兵、马队、骡队,向北贴着大山渡河返回。” “为何不率领大军走白莲镇,贴着大山边缘渡河回去?”孙可望问道。 老回回说:“赵瀚的水师横在浠水,必定派出大量小船,来来回回在整条浠水河放哨。如果带着三十万大军,就算不被哨船发现,也会被赵瀚的骑兵尾随,半渡而击就什么都完了。” 张献忠冷笑:“只带骑兵、马队、骡队回去有甚用?若把大军扔给赵瀚,咱们兵力空虚,地盘迟早要被吞下。” 老回回又说:“那就不要家人,也别想着回去,带着三十万人,一路向北杀去,或许能跟北路军汇合,或许能帮中路军夹击破关!” “那样打,等于无根之萍,稍微出现意外,随时可能全军覆没。”张献忠摇头说。 老回回说道:“如果出现意外,就带着精锐流窜,把江淮之地给搅翻天!” 孙可望郁闷道:“岂非又成了流寇?地盘不要了,家人不要了,沿途裹挟抢劫,打到哪里算哪里,活到哪天算哪天。” “打到现在,你还想保全大军,完好无损的撤回去?”老回回无语道。 孙可望握拳说道:“父亲,孩儿认为,应该大摇大摆的撤军,引诱赵瀚的主力现身,真刀真枪拼一把。谁赢了,就得天下;谁输了,就见阎王!” 老回回的两个计策,一个计策是带着骑兵、马队、骡队逃回去,结果必然是苟延残喘。另一个计策是豪赌,赌赢了能够从北方撤回,还能沿途抢掠一番,赌输了就重新变成流寇。 孙可望的计策简单粗暴,就是摆开阵势硬刚一场,而且主动权交给赵瀚。胜者为王,败者去死! 张献忠举棋不定。 “大王,有一条地道挖通了,城内守军没有发现!” 张献忠猛然站起:“立即放炸药引爆,别等到晚上又被灌水!” 不管怎么打,先攻占广济县城再说,这座城池把张献忠给恶心坏了。 (求月票。) 372【救援】 当有了自己的地盘,有了家庭、财产和稳定生活,谁又愿再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不到万不得已,张献忠不会选择老回回的计策。 流寇们以前是光脚不怕穿鞋的,而今一个个都穿上好鞋子。将领们坐拥田产无数,老营精锐也都成了小地主,他们家中还有娇妻美妾,许多人这两年甚至有了子嗣。 就算张献忠愿意重新流窜,麾下那些将士也不答应! 时至今日,攻城战已经进行到第二阶段。 第一阶段,用炮灰消耗城中物资、体力和士气。 第二阶段,依旧使用炮灰攻城,悄悄夹杂精锐部队,以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 第三阶段,才是精锐猛攻。 “老王,城外有异动!”说话之人,是守城总宣教官朱世经,一个血脉稀薄到不能称宗室的老朱家子孙。 王徽举起千里镜,果然看到敌军的旗令有异,许多明显阵型更整齐的精锐正在调动。 王徽不敢掉以轻心,立即调整守城部署,并在城内各处街巷口,安排好预备队随时准备救援城墙。 “轰!”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王徽感觉脚下城墙在震动。 他扭头看去,却见七八丈外,城墙被炸塌个大缺口。填放火药的地道虽窄,被牵连炸塌的城墙缺口,却足足有十米那么宽。 那段城墙整体呈“u”型塌陷,一部分墙体朝内倒,一部分墙体朝外倒。缺口处并非平地,而是变成了夯土堆,城墙夯土裂成大大小小的土块,最大一块有好几张饭桌那么大。 此处甚至有民夫在攻城,城墙塌陷之后,守城方和攻城方,全部都死伤一大片。 守城百姓吓得溃逃,攻城民夫也吓得溃逃。 一部分农兵因恐惧而逃亡,还有少数做预备队的农兵,自发朝着缺口奔去补位。更多农兵下意识想逃,却又愣在原地,似乎在等待军官的命令。 “杀!” 一队正在冲锋的敌军精锐,迅速朝着缺口扑来,附近的攻城部队也很快士气高涨。 “吁!吁!吁!” 王徽接连吹响铜哨,传令兵在城楼挥舞令旗,指挥城内最近的预备队补上。 许多百姓真扛不住这种剧变,完全无意识的往城中心逃。 朱世经站在城楼大喊:“宣教官做事,宣教官做事!” “嘟~~~~~~~~” 唢呐发出类似警报的声音,三十多个宣教官奔跑过来,沿途高喊口号,想要阻止这种溃逃趋势:“乡亲们,逃跑就没命了,张献忠进城要杀人抢劫。跟我杀回去,保护好咱们爹娘,保护好妻儿子女……” 一个村长本来在逃跑,看到前方插着的大同军旗,突然冲过去拔起来,挥舞着旗帜说:“亭前村的汉子,跟我杀回去啊!” 又有农会骨干,高举着农会旗帜,在人群中逆流冲锋,反复挥舞着手中的靛蓝色大旗。 只半柱香功夫,溃逃的百姓就被止住,手拿各种武器跟随旗帜杀回。 城墙倒塌的缺口处,形成凹凸不平的土块堆,农兵正在跟张献忠的精锐抢占高地。谁能把土块堆占住,谁就能居高临下杀敌,由于时间仓促,双方都无法列阵,只是凭着本能进行厮杀。 王徽大喊着传令:“万人敌,万人敌,暂时不要投掷,听我命令行事!” 万人敌已经所剩不多,专门留着关键时候使用。 缺口两边的城墙上,上百枚万人敌搬来。看着下方的血腥厮杀,并没有立即投掷,而是等着更多敌人过来扎堆送死。 王徽又让传令兵打出旗令:“点燃狼烟!” 张献忠足足派出三万兵进攻,全是士兵,不是民夫。 大概三四千往缺口处冲,其他的全部攀爬城墙,仅剩的四辆吕公车也全部开出。 县衙门口的空地,知县安其恭让人点燃狼烟,自己则率领百姓在城中集结。各处都有懂旗令之人,哪段城墙兵力不足,安其恭就派出一部分百姓过去支援。 “投万人敌!” 眼见缺口外围的敌人越聚越多,王徽终于下令投弹。 二十多枚万人敌,从缺口两边的城墙砸下,扔到城外聚集的敌人堆里。 “轰轰轰轰!” 连二连三的爆炸,直接把两千多人炸得崩溃,不管受没受伤,都咳嗽着转身逃跑。 张献忠的督战队冲上来,孙可望亲自骑马过来指挥,把士兵分成好几股队伍,简单列阵进行冲锋。 而刚才那一串爆炸,也帮助守缺口的农兵,顺利占据城墙垮下来土堆。都不用王徽下令,基层军官就开始在土堆上排列阵型,而且是整整齐齐的鸳鸯阵。 孙可望指挥冲锋好几次,全部以失败告终,甚至连狼筅防御圈都攻不进去。 就在此时,张献忠的火铳兵来了。 王徽看得清清楚楚,却不敢让农兵撤下,只发令让后续的农兵和百姓接应。 “砰砰砰砰!” 一轮火枪齐射,近百个农兵倒下。土堆上一半的农兵,吓得崩溃而逃,排列好的鸳鸯阵也露出巨大空挡。 孙可望立即指挥精锐冲锋,王徽也让预备队往上填,双方再次血肉绞杀在一起。 四辆吕公车,其中三辆抵达城墙,源源不断有敌军跳到城头,守城百姓用简易的竹矛、木矛无阵型乱捅。 又有一股攻城精锐,从云梯爬上城墙,与守城百姓展开血腥厮杀。 终于,城内的狼烟升起。 张献忠脸色剧变,下令再投入一万兵力,不计伤亡都要把县城攻下来,否则就只能带着骑兵、马队和骡队逃跑。 因为,援军很快就要来了! 老回回主动说道:“我去截杀敌方援军。” 不仅老回回的骑兵去了,张献忠、孙可望的骑兵和马队,也都一起奔向东南方。 东南方、正西方,数里外的山中,很快也升起狼烟,一道道狼烟传递着军情。 赵瀚的援军,尚在五十里之外! 炮队没法带走,赵瀚率领两千亲卫,李正率领七千步卒,从不同方向骑着骡马奔向广济县城。 卢象升的骑兵最先抵达集结地点。 其中,龙骑兵三千人,两千是新编练的,一千是从胡定贵那边调来的。 另有五百骁骑,清一色的马瓦里马。 印度马瓦里马,前后运来三批。由于要求挺高,最后一批很贵,印度土邦王公也懂得涨价。 这五百马瓦里骁骑,大约三百为骟掉的公马,另有两百是没怀孕的母马。 骁骑的装备跟满清骑兵差不多,内甲与棉甲组合,在战马关键处披挂棉甲布片。骑射本事够呛,但人人都可射箭,是被淘汰的弓箭手转换而成。骑术也够呛,只训练了两个多月,许多复杂的操作很难完美做出。 奔至最近一个烽火点的山下,卢象升撒出五百龙骑兵,前去打探广济县城方向的情况,剩余骑兵全部停下让马儿休息。 正西方向,赤龙湖。 明末的赤龙湖,比几百年后面积更大,湖中有近三百个半岛。 不管是赵瀚治下的渔民,还是张献忠治下的渔民,在看到烽火狼烟之后,都迅速朝着蕲州方向驶去。来自江西的一些小型船只,也早就从长江进入赤龙湖,一直停靠在湖心半岛等待命令。 本来原定计划,只分出包围蕲州的一万农兵,坐船前去支援广济县。 不过黄幺率领山地师坐船来了,五百炮兵留在江陵攻城,剩下七千人全在蕲州城外,如今也一起坐船去打张献忠。 他们能够一路坐船,来到广济县西南九里外。 县城东南数里,卢象升撒出的哨骑,迎面跟张献忠的骑兵和马队撞上。远远看到,转身就跑,因为敌骑实在太多。 骑兵和马队,加起来一万多人。 三千龙骑兵,遇到一万多骑马之敌,立即下马靠在山脚结成火铳阵。 五百骁骑兵,全部撤到步战龙骑兵的后方。 张献忠的数千马队,以极为散乱的阵型冲锋,马儿与马儿之间的距离在四米以上。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三千龙骑兵,对着马队进行三段射,然后迅速翻身上马,跟着五百骁骑一起进山。 由于对方高速奔跑,而且阵型极为松散,三千发火铳打出弹药(击发率约70%),只击落敌军马队四十多人。 老回回带领骁骑本来在侧绕,眼见大同骑兵全部进山,哪里还敢追进山去?对方三千支火铳,进山之后可以找到无数有利地形射击。 “他娘的,这些骑兵真恶心人!”老回回骂骂咧咧,一口浓痰吐出。 秦良玉的嫡孙马万年,此刻却热血沸腾,他知道很快就要决战了。 从辽东来的吴化普,还有红盔将军周应元,此刻也都在骁骑队伍当中。 只不过,独臂的吴化普,能够统兵一百。 而高大健壮的周应元,却只是个普通骑兵,他作为崇祯的仪仗队员,根本就没上过正经战场——即便他骑术精湛。 “卢将军,敌骑没有追来。”朱天锡骑马奔前。 卢象升说道:“守住前面窄道便可,慢慢等着吴王的援兵。” 朱天锡,泰州人,崇祯九年武进士,被外放到广东做游击将军。刚刚到任,张铁牛就带兵杀到,毫无心理负担的选择投降。 既是武进士出身,自然骑术精湛,又兼做了四年大同军士卒,几个月前被提拔为骁骑兵统领。 朱天锡摸着手中开元弓,心中期待不已,几年步卒早就当腻歪,如今终于能够驰骋沙场。 而且,还骑着威风凛凛的印度天马。 373【盘算】(为企鹅大佬加更) 赵瀚和李正带着九千援军出发,盾牌和狼筅都不要,全员卸甲,只带长枪和火铳。 没办法,是为了给骡子减重,穿上甲胄肯定把骡子压趴下。 即便如此,一个成年男性骑着,骡子也跑不得很快。 这玩意儿,真能骑着打仗! 从汉代到清朝,史书里一直有“骡子军”存在,仅《旧唐书》里就有两处记载。 “得既少马,而广畜骡,乘之教战,谓之骡子军。”——《旧唐书》 “蔡将有董重质者,守洄曲,其部下乘骡即战,号骡子军,最为劲悍,官军常警备之。”——《旧唐书》 当然,肯定不能骑着骡子厮杀,这只是快速行军的交通工具而已。 广济城燃起狼烟足足半天,赵瀚的援军终于抵达集结点,距离县城还有好几里地。 九千援军里面,有三千五百火铳兵。 老回回率领骑兵和马队前来截杀,赵瀚立即下令停止,让火铳兵点燃火绳。 近战兵种骑骡在中间,火铳兵骑骡在两侧。在点燃火绳之后,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前进,对方敢冲过来就立即下骡射击。火铳兵射完,中间的近战兵就会出来列阵。 “呜呜呜呜!” 号角声不断响起,山里的卢象升听到号令,立即率领3500骑兵出来汇合。 赵瀚没有骑骡,他骑着一匹马,在近万骡子当中“马立骡群”。 有了骑兵汇合掩护,行军速度稍快些,老回回一直尾随不断骚扰。 又走两里地,老回回终于没忍住,让马队以松散阵型冲锋,自己好率领骁骑趁乱杀入。 步兵、骑兵加起来,赵瀚手里有6500支火铳。 眼见敌军马队杀来,立即分出一半,站在地上进行三段射。而那些近战步卒,砸帮助友军拉住骡子,免得骡子听到枪声惊吓乱跑。 “砰砰砰砰!” 三段射击之后,马队有五十多人倒下,长枪兵迅速出来保护火铳兵。 松散的马队冲到近处,面对长枪林立,只能勒马减速,转向溜去别处躲避。这些马队,同样属于骑马步兵,根本就不会骑射,冲阵能力也够呛,张献忠那边还有类似的骡队。 老回回领着数千骁骑,本打算趁乱冲锋,至少也可来个骑射。谁知赵瀚留了一半火铳兵,并且迅速移动位置,移动之后还能恢复阵型。 老回回不敢冲。 眼前这些敌人,训练度高得吓人,那移动变阵的速度,看得老回回头皮发麻。 等开火射击的一半火铳兵,重新填装好弹药,赵瀚再次下令行军。只要老回回不接近,他根本懒得理会,因为对方就是来拖时间的。 赤龙湖方向,七千正兵、一万农兵,早就已经下船登岸,正小跑着往广济县城赶去。 如今距离还有六里地,已能看到张献忠撒出的骡队。 …… 广济县城。 被炸塌的城墙缺口,依旧没有被攻破。 但是,一辆吕公车的下方,张献忠的精锐却已占据城墙,前后有一千多人攻上来厮杀。 将攀爬云梯上来的敌军全部杀溃,吴勇将这段城墙留给守城百姓,自己带着农兵支援吕公车那边。 吴勇如今的军职为营长,他是赵瀚的亲兵出身,之所以升得这么慢,纯粹因为脑瓜子不灵活。只知道一板一眼打呆仗,识字也慢得很,几年下来就学会一百多个字。 “杀!” 吴勇带着数十农兵冲去,前面的守城百姓倒下,他一枪刺中敌人的咽喉,当场给这个百姓报仇雪恨。 打了好几年的仗,吴勇只学会三招:刺、拦、挑。 他脑子笨,几年下来,只练三招,却又快又准又恨! 面对张献忠的着甲精锐,吴勇在农兵的配合下,连续几枪刺出,全部命中咽喉。 刺出,收枪,再刺出,再收枪。 毫无观赏性可言,看起来还有点笨拙。但是,招招见血,枪枪要命。 “杀!” 眼见吴勇大发神威,农兵和百姓士气提振,提着长矛、长枪疯狂捅刺。 终于有几个农兵,在王徽的派遣下,抱着仅剩的五枚万人敌过来。这篇城墙的敌人有一千多,五枚万人敌砸进去,其中一枚被打落到城外,剩余师枚全在敌军人堆里爆炸。 敌军惊恐,士气跌落,守军却越战越勇。 厮杀到这个份上,肾上腺素飙升,双方都暂时忘记恐惧。 爆炸的万人敌,不但炸死炸伤敌军,还炸出石灰和辣椒面。这种杀伤性不强的物体,使得那一圈的敌军咳嗽流泪,亢奋情绪受到干扰,竟然唤回他们消失的恐惧感。 守军在两侧不断夹击捅刺,中间又有万人敌爆炸,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万人敌。 几个精锐开始逃跑,跳回吕公车上,沿着木梯向下开溜。一个影响一个,越来越多敌军逃跑,最后终于崩溃。攻上来的一千多人,只被杀死三百多,剩下的全溃逃了。 趁此时机,立即组织人手,抬着伤员离开城墙,军中医官过来进行紧急救治。 孙可望看向那道缺口,一颗心直往下面沉。 那道缺口,已经快被尸体填起来了! 双方的尸体都有,甚至还有人没断气,被压在尸体下哭喊惨叫。 孙可望每次组织进攻,士兵溃逃的频率越来越高。越是精锐,就越有可能在湖北分了田,甚至家中还有妻子儿女,他们为啥要来广济城送死? 而城中百姓,却必须拼命,一旦城破,下场无比凄惨。 一方为张献忠而战,一方在为自己而战,那战斗积极性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张献忠通过千里镜观战,已知攻不进去。 自己这次大军出征,彻底成了一个笑话,竟然连广济小城都打不下来。 “传令,都撤回来!”张献忠无奈下令。 因为马队、骡队回来报告,赵瀚的援军已在几里之外。东南有援军,西南也有援军,再加上城中守军,张献忠即将被三面合围。 攻城部队陆续撤回梅川河西岸,并带着民夫一起,撤向西北边的大营。 三十万人的大营,绵延数里远。 大营两面背靠山岭,山岭中有几条撤兵通道。可以选择依托营寨防守,也可以连夜钻进山沟里撤军。 不过想撤回自己的地盘,还得再跨过两条河流,一条浠水河,一条蕲水河,极有可能在过河时被半渡而击。 “赢了,我们赢了!”朱世经站在城楼大喊。 “赢了,赢了,守住了!” 无数百姓呐喊欢呼,也有人嚎啕大哭,因为他们的亲人已经战死。 知县安其恭看着遍地尸体,自豪又悲恸道:“今日方知民心为何物!” 虽然还未统计出来,但战死的农兵和百姓,数量至少在三千以上,甚至有可能超过四千。 至于伤者,不计其数。 这是赵瀚起兵以来,死伤最惨重的一次。 但战果卓著,不但有效杀伤敌军,而且把张献忠的大军留在这里。 孙可望奔回营寨:“父亲,是留下守大营,还是从山中离开?” “留不得,”张献忠嘀咕道,“再不赶紧走,就要被堵死在这里,多拖几天,恐怕出山通道也要被堵住。留十万民夫给赵瀚,伤残的全留下。他不是爱民如子吗?十万民夫够他消耗粮食的。” 攻城半个多月,张献忠的粮食消耗极大,已经用不到那么多民夫运送辎重。 这货直接扔下十万民夫,消耗赵瀚的粮食,让赵瀚没有足够军粮去攻打他的地盘。 孙可望说道:“父亲,我军撤入山中,敌军很可能追来。不如在山中设伏,或可打一场胜仗,再趁机原路杀回,让绕去西边堵截的敌军扑个空。派遣偏师重新围困广济,主力悄悄翻过横岗山,去更北边渡过蕲水河。敌军被搞得晕头转向,我军就可加速行军,抛弃辎重快速渡过浠水。” 这种打法,怕是要把民夫全扔下,体力弱的士兵也得扔下,最后只能带四五万精锐回去。 但已经属于最优解,张献忠仔细思考之后,点头说:“就这样打!” 撤军也不是简单的事情,民夫被勒令搬运辎重,全部转移向山口那边。 白天走不得,因为援兵就快来了,除非张献忠扔下辎重粮草才能走。想要带上粮草,就得半夜开溜,白天很有被追击到全军溃败。 石永恩的左臂已经大面积溃烂,昏昏沉沉回到大营,因为发烧一直脑子迷糊。 他被勒令往山沟里转运粮草,帮忙推着小车,没走两步就倒下。有士卒过来查看,摸到他额头滚烫,也就懒得再管了,任其自生自灭。 石永恩其实没那么虚弱,只是感觉浑身无力而已。 既然没人管他,他也乐得装昏迷,琢磨着怎么出营报信——张献忠今晚要溜,傻子都能看出来! 赵瀚的两股援军,陆陆续续赶至,但天色已经擦黑。 面对绵延数里的大营,谁都不敢贸然攻击,把张献忠堵死在这里已经达到预期目标。 “殿下,要不要夜袭?”卢象升问道。 赵瀚笑着说:“可以试试。” 一个想着夜里溜走,一个想着夜里袭营。 石永恩躺在地上,迷迷糊糊之间,看到张献忠调遣精锐老营,提前进入山里的通道。 这是要设伏? 若是赵瀚夜袭时发现是空营,贸然带兵追杀,很有可能被张献忠埋伏在山里突袭。 石永恩装出虚弱无力的样子,摇摇晃晃爬起,对着路过的士卒说:“饿……” 士卒根本不理他。 石永恩继续往外走,见到军官和士兵就喊饿,而且一副能被吹风倒的模样。 走出两里地,终于有士兵将他踹倒,呵斥道:“营中不许乱走,滚回民夫营队去!” 石永恩挣扎着想要爬起,接着又扑倒在地,拉起袖子说:“军爷,能不能帮忙找个大夫?” 士卒凑近火把一看,溃烂的伤口已经生蛆,顿时恶心躲开:“快滚远点!” (求月票。) 374【狡猾的张献忠】 已是二更天。 石永恩艰难的朝营外走去,走着走着,忽然听到脚步声,却见两个民夫正在快速奔逃。 一下子就跑过去了,直奔赵瀚大营的方向。 不多时,又有几个民夫从附近逃过去。 什么情况? 张献忠怎会疏于看管,任由民夫奔逃,暴露自己夜间撤退和设置伏兵的消息呢? 难道是逃跑的民夫太多,张献忠又在忙着撤军,真的就管不过来? 极有可能,而且属于战争常态。 石永恩无比迷惑,赵瀚这边同样迷惑。 赵瀚面前跪着两个民夫,也不知他们是否奸细,懒得费功夫令其站起来说话。 “张献忠真要连夜撤军,被你们发现了,还让你们逃出来给我报信?”赵瀚皱眉问道。 一个民夫说:“赵天王,我们真没说谎。” 另一个民夫说:“天还没黑透,八贼就让我们搬运粮草,全部往西北边那处山沟里搬,肯定是想着晚上带兵逃走。” 赵瀚又问了许多细节,挥手让人带他们下去。 李正还是那谨慎的性格,问道:“要不要分开审讯?” 赵瀚摇头说:“不用。这两人是真民夫,再审也审不出结果。现在可虑的是,张献忠是否故意放他们走,引诱我们攻进大营,却在大营里设伏突袭。又或者引我们追进山沟里,在山沟里设伏袭击。” 卢象升说道:“先以数百精锐步卒和骑兵袭营,试探敌方大营是否有埋伏。不论如何,先把贼军大营占了再说。” “对,稳扎稳打,暂时不要追进山里。”李正说道。 萧宗显举着蜡烛,把烛火凑近黄州府地图,迷惑道:“张献忠会不会不往西北逃?” “他要么往西北出山,要么往北边翻山而出,不管走哪边,都是被咱们一步步包围。”李正说道。 萧宗显指着一处地图说:“这里不就有大片空挡吗?” 已经归队的王徽解释:“那里是一片沼泽地,大军根本不可能通过。就算能通过此处,数万大军也得一天时间才能过沼泽。而且除了沼泽,距离我军主力也不远,轻轻松松就能追上,他还不如往西北逃呢。” 赵瀚重新观察地图,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张献忠留在大营,那就是死守。往西北逃、往北边逃,最终都要往西渡河,正好中了赵瀚的全套,调集各路军队一步步将其围歼。 如果自己是张献忠,会怎么选择呢? 似乎没有选择,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正西方确实有道山谷,穿过山谷之后向西南,将面临大片的沼泽地。那里距离赵瀚主力的非常近,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脱离沼泽,若被发现比半渡而击更加致命,懂打仗的人根本不可能走沼泽。 可赵瀚就是感觉不对,因为张献忠不可能这么容易对付! 就在众人商讨军情之时,又有几个民夫被带来。 有人说,张献忠的精锐步卒提前进山,可能会在山沟里设置埋伏。 有人说,张献忠的精锐往北边去了,很可能是要强行翻越横岗山。 前后三个信息,都能互相印证,却让众人更加迷惑。 李正说道:“我建议,先攻占敌军大营,天亮之后再分兵追击。步卒进山小心前进,骑兵绕向出山通道阻截策应。” 王徽提醒说:“敌军精锐如果往北进了横岗山,广济城也不能放松警惕,张献忠随时可能杀个回马枪攻城。” 卢象升也感觉有些棘手:“张献忠在迫使我们分兵,也是故意泄露消息,让我们不敢进山追击,好给自己撤军争取时间。他夜间大军撤退,又带着许多粮草,即便设置伏兵,只要我们追去,也有可能导致他大军溃逃。” “但我们也不敢赌,谁知山里是什么情况?万一撞进伏击圈就麻烦了。”李正补充道。 赵瀚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不仅将领们缺乏大战指挥经验,他自己还不如麾下那些将领呢。 赵瀚只能问卢象升:“卢将军若是张献忠,会选择怎么打?” 卢象升自己思索道:“也只能做到这样了,设置伏兵,分兵北上,故意泄露消息,让我们追也不敢追,就算追还得谨防偷城。” 赵瀚暂时不去想,下令道:“立即派几百人袭营,若无敌营当中伏兵,占领之后立即堵住进山通道。” 夜袭部队冲进张献忠大营,发现外围全是空营,里面一圈却有大量民夫。而且,越来越多民夫,发现张献忠的大军已经离开,于是拼命朝着赵瀚的大营逃命。 喧闹而混乱,赵瀚就算想进山追击,也暂时被民夫被阻住道路。 “天下大同!” 石永恩虚弱叫喊,伸手抓住路过之人的脚踝。 那夜袭战士吓了一跳,正准备抽刀砍去,听到“天下大同”又收回,蹲下去说:“你先放开我的脚,过会儿就有人来救你。” 石永恩惨笑:“同志,我等不及了,我有紧急军情汇报。” “你是大同社的?”夜袭战士惊道。 石永恩的脑袋愈发迷糊,强打起精神说:“回去告诉赵先生,张献忠多半要走沼泽。那边我去过,沼泽地边缘,是有农户和水田的,数万大军带着粮草不容易通过,只带骑兵和马队却轻松得很。” 夜袭战士哪还敢怠慢,呼喊着同伴过来帮忙,一人背着石永恩回去,一人飞快跑去报告军情。 石永恩对背着自己的战士说:“我快撑不住了,麻烦告诉大夫,赶紧把我这条胳膊锯掉。” “晓得,你别睡过去。”战士叮嘱道。 石永恩以为自己会昏迷,没想到一路居然清醒着,他都有点佩服自己的意志力了。 要是能活下来,或许可以做官,立这么大的功,怎也要安排个小官做做吧。 石永恩是读书人,可惜秀才都没考上。 赵瀚那边得到消息,包括卢象升都感到疑惑。 卢象升百思不得其解:“若是只带骑兵和马队走沼泽离开,张献忠那几万精锐步卒和粮食都不要了?” “对啊,哪有这样打仗的?”李正更加猜不透,以他的性格,就算全军战死,也不会扔下几万部众。 “他能干出这种事吗?”赵瀚问道。 “以前干得出来,可现在他有地盘,怎能……”卢象升说着突然灵光一闪,“张献忠在西北山沟里,肯定设了埋伏,又能迟滞我军,又能尽量保住粮草。他北边翻越横岗山的精锐,也是真派去了,可视情况回击广济城,也可视情况绕向西北边。就算我军杀去,那些精锐步卒也能全部钻山沟往北边逃,我军彻底包围这些人至少要好几天时间。” 王徽迷惑道:“但他直接从西北山中通道遁逃,不是能起到同样效果吗?而且还能逃得更快。他的骑兵和马队,穿越沼泽地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绕后攻击我们?”萧宗显也想不明白。 卢象升盯着地图思索好一阵,突然握拳说:“他想带着骑兵,一夜奔袭数十里,去突袭我军围困蕲州的部队。若是给他奔袭成功,下一个目标就是武家穴。那里有我军的粮草,如果被他搞成了,我军粮草恐被烧得精光。” 众人恍然大悟,又觉得张献忠真是凶残。 张献忠肯定做好了部署,一旦山中步兵撑不住,在钻山逃走之前,多半要把自己的粮食也烧了,而他则去奔袭烧毁赵瀚的粮草。 这种打法,大概率两败俱伤,大家一起失去粮草。 而且,张献忠的骑兵和马队,在烧毁武家穴粮草之后,很可能不回去跟步兵汇合。他将继续往东杀去,在赵瀚的腹地烧杀抢掠,以战养战裹挟百姓。精锐步卒则一路翻山越岭,根本就不选择渡河,半路肯定要饿死许多,但能回去多少是多少,总比过河时被半渡而击更强。 卢象升咬牙切齿:“这厮又变成流寇了,这是流寇惯常的打法!” 赵瀚迅速做出决策:“李正带兵,骑骡子前往赤龙湖,坐船返回蕲州救援。卢象升率领骑兵,径直向南奔到长江,卡住从蕲州到武家穴的去路。再派快骑告之武家穴的镇长和农兵,让他们警惕有贼骑奔袭。” 赵瀚想一步步包围张献忠,张献忠却主动一分为几。 一大半民夫扔给赵瀚,剩下一半民夫随时准备扔。几万精锐步卒分成两部分,在埋伏之中时刻准备进山逃窜或打游击。至于张献忠的粮草,估计引火物都准备好了,全部烧掉都不留给赵瀚。 而张献忠本人,率一万多骑兵和马队,还牵着几千头空骡子。先是从正西的山沟穿过,再从沼泽边缘行军,通过沼泽地之后,绕着赤龙湖飞速奔袭蕲州! 蕲州城是张献忠的地盘,与守军前后夹击之下,而且还属于夜袭,赵瀚的围城部队很可能崩溃。 李正带领全军骑骡,拼命往赤龙湖赶去。 真的在拼命,拼骡子的命。 骡子的耐力极强,但不擅长快速奔跑,强行加速行军的话,就算跑到目的地也得倒毙。 在骡队之前,还有一匹马瓦里马,作为信使奔往赤龙湖,再换船前去蕲州城外给友军报信。 张献忠在天黑之时就出发,但他需要穿过沼泽边缘,还要绕着赤龙湖奔袭。而赵瀚派出的信使,拖到二更天出发,却可骑马、坐船直线前进。 谁更先赶到蕲州,还真不好说。 (求月票。) 375【又跑了】 张献忠、李自成、罗汝才、老回回……这些西北流寇,或许没有别的特长,突围的本事却大得很。 赵瀚一撅屁股,张献忠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西边绝对不能去,赵瀚肯定还在暗中调动兵力,从西边撤军将彻底落入包围圈之中! 这是用人命堆出来的经验,张献忠有好几年时间,都在被包围与突围之中度过。 罗汝才也知道,直接回军必被包围,因此提议向东流窜。 孙可望同样知道,于是提议反复拉扯,在双方兵力不断调动当中钻空子。 还是张献忠最凶狠,赵瀚的主力现身之后,立即决定只带骑兵奔袭反击。奔袭成功就赚大了,就算奔袭失败,只要赵瀚回军不及时,张献忠也可以从容溜走。 至于那些精锐步卒,在张献忠看来,已经不能打仗了,至少撤军途中无法打硬仗。 半个多月的攻城战,特别是最后一次攻城,全军士气下降到极点,已经对大同军产生畏惧之心。如果带这样的部队撤退,张献忠感觉是在找死,还不如主动将骑兵与步兵分开! 一万多人的骑兵、马队,带着几千头骡子快速奔袭,骡背上载着少数粮食和引火物。 他们从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而下,即赤龙湖的西侧。 那里河道纵横,而且水田遍布,骑兵别说展开作战,就连快速行军都够呛。 但张献忠就是来了,孙可望亲自做向导,因为这属于孙可望的地盘,对各种河流和地形非常熟悉。 为了加强对富庶地区的控制,孙可望在关键州县铺了土路。这些土路虽然只有两米宽,却可用于骑兵通行,平时下乡催粮非常方便。 月光之下,复杂的河网农田之间,张献忠全军举着火把飞奔。 中途甚至穿过两条小河,那些小河上的桥梁,并不是孙可望修的,而是明代中期,当地士绅出钱所建。 孙可望停下来说:“父亲,前面距蕲州还有不到十里,可命令全军先熄灭火把。” 张献忠命令全军下马裹蹄,灭掉火把之后继续前进。 又派出使者,前去联络城内守军。 大同军说起来是围城,其实驻扎在朱湖南北,中间停靠着许多船只沟通,停船之地还有李时珍的坟墓。 张献忠的奇袭方向,卢象升已经猜出来,但其行军路线,跟卢象升的猜测相反。没有绕向赤龙湖东侧,而是绕着更难走却更近的西侧,导致赵瀚麾下的骑兵扑错方向。 也不算完全扑错方向,只要卡在那里,就可以防止张献忠东窜。 “敌袭,敌袭!快点燃烽火!” 蕲州城西北边六里地左右,小山丘之上有一处营寨,里面驻扎着一千大同农兵。 张献忠虽然隐藏得很好,但还是暴露了行踪。 “全速进军!” 张献忠只能提前发动,根本不管这处营寨,全军朝着蕲州城东北边的主力大营冲去。 营寨的狼烟升起之后,几乎没啥作用,因为这是夜里,几里外的友军根本看不见。他们使劲的吹号呐喊,同样毫无作用,这处营寨是用来白天传消息的。 不过,他们迫使张献忠加速行军,那隆隆的马蹄声,很快惊醒了大营中的江良。 “吁!吁!吁!” 营中响起铜哨声,不管是农兵还是民夫,都迅速爬起来各自集结。 这里的民夫,很多本身就是农兵! 突袭也算突袭,江良被杀个措手不及,仓促之下无法做到完美防御,好在没被张献忠扑到营外才知道。 城内守军也一并杀出,配合张献忠夜间袭营。 被袭击的是北营,湖对岸还有个南营。 南营主将余良辅迅速集结兵力,他没有坐船去救援友军,而是率领一万农兵、一万农夫,直接跑去攻打蓟州城! “好汉们,一起杀啊!” 朱和坤拔出腰刀大呼,状若疯狂的往蕲州城冲去。 这货属于荆王系宗室,父亲的爵位是镇国将军。张献忠带兵杀来,荆王一脉被杀死大半,剩下的全部逃之夭夭。 还好,张献忠并非路过,没像历史上那样,把荆王府、郡王府、郡主府、镇国将军府、辅国将军府一把火烧个精光。 朱和坤是幸运的,放在江西,他属于被镇压的对象,如今却能给大同军当带路党。 北营那边已经开始厮杀,南营士卒争分夺秒,用了半个小时,终于冲到蕲州城下。由于时间关系,没带那种有绞盘、有挂钩的云梯,全是很容易被推翻的简易云梯。 蕲州城墙高约5.8米,由于调派一半兵力,出城去帮张献忠夜袭,城中只剩三千守军而已。 第一拨攻城失败,大同士卒死伤四百多人。 就在此时,城中突然起火。 距离赵瀚地盘最近的城池,怎么可能没有细作? “杀张贼,迎吴王!” “杀张贼,迎吴王!” 最先响应的是城中大户,蕲州的土地实在太肥沃,大户们的郊外田产都被抢光了。他们住在城里也经常受到盘剥,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只有赶走张献忠才能正经过活。 从围城之日起,细作就在串联大户,此刻终于能够趁机发动。 而且,这些人没有去城墙帮忙,成群结队跑去攻打守城士卒的家。攻不进去就直接放火,攻进去了一顿屠杀,就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大户们跟张献忠积怨太深,细作根本控制不住局面。 许多守城士卒回头张望,发现自家方向传来火光,而且还有喊杀声响起,一个个都想回去保护家人。 终于,有守城士卒,擅自离开城墙,朝着自己家疯狂奔去。 “还我家人命来!” 朱和坤这位镇国将军世子,虽然不是大同军,甚至不是大同农兵,却自己花钱打造皮甲,提着一把腰刀冲在最前面。 他的父母,他的兄弟,他的妻儿,全被张献忠杀了。 肩膀负伤的朱和坤,猛地从跺口翻入,面色狰狞劈出一刀。眼见有敌人刺来,猛然朝前方撞去,腰部被擦伤之后,跟敌人抱在一起倒地纠缠。 越来越多大同士卒攻上城楼,越来越多守城士兵逃离城墙。 南营主将余良辅,攻上城楼之后,没有立即进城绞杀残兵余孽,而是命令全军一起高喊:“天下大同,天下大同!” 北营方向。 张献忠见到城内起火,已经是惊疑不定,接着又听到城中整齐的呐喊声,哪还不知道蕲州城被夺了? 跑来助战的蕲州士卒,更是一个个心惊胆战,他们的家人可都在城里! 此时天光微亮,张献忠气得牙痒痒,憋屈道:“撤军!” 夜间突袭,还有守城士卒帮忙,留给北营大同军的集结时间顶多十分钟。 这么短的时间,大同农兵竟然真的集结起来,而且一半以上抵达了防守位置。 如此情况,完全超乎张献忠的想象,他无法理解敌军是如何做到的。 李正的一个正规师,虽然救援太迟,但终归还是来了。 “砰砰砰!” 一顿排枪打出,张献忠的步卒瞬间崩溃——由于丢失城池,他们本来就在崩溃边缘。 张献忠舍弃步卒往西走,孙可望追上来说:“不是东进吗?” 张献忠郁闷道:“敌人援军都来了,我们的计策被看穿,东边肯定有赵瀚的骑兵拦路。” 张献忠带领骑兵原路返回,接着就径直往北奔去,他要打一个时间差,看能不能找个地方渡过蕲水河。只要成功,就能接应自己的精锐步卒过河。 李正看到大营里满地尸体,问道:“损失如何?” 江良愤恨道:“死伤好几千,阵亡的估计都上千。有几处营寨被攻破,仓促之下被骑兵冲阵了。” 大同军也有收获,不仅攻下蕲州城,还得到几千头骡子。 那是张献忠的骡队坐骑,载着引火之物和少量粮食。本打算一路杀去武家穴,没想到连蕲州北营都没拿下,结果几千头骡子全部送给赵瀚。 赵瀚那边撒出大量哨骑,到处寻找张献忠骑兵的踪迹。 整整过去一天,终于得到消息,张献忠已经渡过蕲水河。 赵瀚终于体会到杨嗣昌的心情,他娘的“十面张网”,每次网还没张好,张献忠就已经跑了! 不过,只跑得了骑兵和马队,张献忠的数万步卒、粮食和民夫,全都在山中被赵瀚衔尾追击。 赵瀚故意追得不狠,希望引诱张献忠回来救援。 甚至故意让分兵的敌军步卒,重新合兵起来逃跑,但张献忠就是不出现,似乎真的把步卒全部舍弃掉。 这他娘什么人啊? 换成赵瀚,绝对不可能干出这种事,就算只剩一线生机,赵瀚也会跟几万步卒共同搏命。 卢象升叹息道:“张献忠不会回来了,把这些敌军全部歼灭吧。” 卢象升也很郁闷,带着骑兵堵截,结果堵了一个空,每次都对张献忠的行军路线判断错误。 且不论张献忠打仗的本事,这货逃命的本事,绝对属于s级神将。 说实话,如果交给张献忠五万骑兵,此人怕是能够玩出花来,穿插奔袭每每能够出人意料。 赵瀚翻身上马,下令道:“全速追击,聚歼敌军步卒!” (今天就两更。) 376【大同镇大捷】 山谷之中。 哨骑散出数里远,搜山队也被派往沿途山岭探寻敌踪。 忽见数千敌军步卒,放下兵器坐于前方,有敌将捆负荆条跪在道中。 一个哨骑试探着奔去,问道:“前方何人?” 那将领跪立而起,朗声回答:“罪将贺九仪,率领部众跪迎吴王殿下!” “你跟我走,其他人原地不准动!”哨骑说道。 这两天,敌方的运粮民夫,已经逃得七七八八。粮草由于无法全部带走,也被张献忠的部将烧了一些。 不管张献忠有没有带着骑兵离开,这仗都已经没法打了。 说是有几万步卒精锐,真正能打的也就一两万,主要是张献忠各部扩军太厉害。而且近一年编练的新军,大部分都没分到田产,他们更类似于屯田兵,不打仗的时候还得种地交租。 如此军队,打顺风仗还好,打逆风仗随时可能溃逃。 连续半个多月的攻城,损兵折将,士气狂跌。 赵瀚带兵一路追击,不仅民夫大量逃亡,张献忠的步卒也陆续逃散。 此时此刻,终于出现成规模投降的队伍。 贺九仪被押到赵瀚面前,噗通跪地道:“罪将贺九仪,拜见吴王殿下!” 赵瀚问道:“你是哪里人?” “罪将祖籍郧阳。”贺九仪回答。 “不是张献忠的老营出身?”赵瀚又问。 贺九仪回答说:“启禀吴王,罪将本是郧阳良民,读过几天书,也识得几个字。因不堪官府盘剥,又兼张献忠带兵杀来,罪将便主动投军做了流寇。张献忠盘踞湖北之后,为了拉拢本地人,也是为制衡老营将官,便不断提拔罪将的职位。” “原来如此。”赵瀚非常理解张献忠的做法,因为赵瀚自己,也在提拔非江西籍的军官。 贺九仪说道:“罪将麾下的六千步卒,多为屯田军士,只有千余战兵,并未做下太多恶事,恳请吴王宽宏大量。罪将不求别的,只求解甲归田做一农夫。” “张献忠留下的步兵主帅是谁?”赵瀚问道。 贺九仪说道:“主帅名叫王复臣,是个陕西人,已经跟随张献忠征战十年。吴王容禀,据罪将猜测,从前方谷地出山的皆为疑兵。真正的步卒精锐,已被王复臣带着翻越北边山岭,此时多半在刘河镇方向抢渡蕲水河。” “就怕他们不去那边。”赵瀚笑道。 太湖县有三千农兵,从花亭湖进入山中,沿山间谷道出发,已经卡死了蕲水河形成的狭窄河谷。 最好张献忠的骑兵,也能去那边接近精锐步兵。三面环山,北边通道被卡死,只剩下西边的缺口,卢象升的骑兵已经赶过去,赵瀚的大军一到就能合围。 赵瀚吩咐说:“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贺九仪大喜:“请吴王示下,罪将定然万死不辞!” 赵瀚说道:“你依旧带着你的兵,武器也不收缴你们的。打出大同军旗号,不准劫掠,沿途收拢溃兵,劝降还没溃逃的敌军!” “是!” 贺九仪连连磕头。 赵瀚不怕贺九仪临阵反水,此人收编的士兵越多,就越无法有效指挥。 真要兵力变成两三万,贺九仪指挥行军都困难,带着一堆降卒倒戈纯属天方夜谭。 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不是谁都能做韩信。 当即,赵瀚带着大军加速出山,贺九仪跑前面去招降杂兵。 等离开山岭地带之后,贺九仪麾下已有三万兵,其中还夹杂着大量民夫。别谈指挥作战,行军都乱七八糟,分成十多股小团体,跟着贺九仪一起走而已,只盼着大同军的后勤送粮食来吃饭。 来到平地,贺九仪分出自己的部将,临时担任降兵队伍的军官,好歹能够勉强指挥一万多人。 “报!” “殿下,张献忠的骑兵,试图偷袭我军围困蕲水城的部队。被我军哨船发现之后,偷袭无果,强攻无力,现已消失无踪。蕲水县的守军投降,我军已占领蕲水县城。” 这是个好消息,拿下蕲水县城,赵瀚能用于围剿的兵力,瞬间就增涨到七万多人。 张献忠还真会跑,先去奔袭围困蕲州的大同军,接着又去奔袭围困蕲水的大同军。 怎奈大同农兵着实厉害,以优秀的兵员素质,让张献忠的两次奔袭都无功而返。若是换成官兵被这样搞,一奔一个准儿,冲过去就是溃逃,张献忠早就能翻盘了。 张献忠的机动作战能力,让赵瀚极为头疼。 大同军的超强士气和纪律性,同样让张献忠抓瞎。 彼此内心,都萌生出无力感。 对此,赵瀚只有一个强烈意识:多多买马,赶紧扩建骑兵部队,否则今后还要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 浠水河岸。 张献忠脸色阴沉,他感觉这次回不去了。 近百里长的浠水河,每隔两里,就有几条小渔船在游弋。每隔五里,就有几条小型战船。 张献忠的骑兵刚刚出现,河中小渔船就开始吹号,一条接一条吹响号令,附近的小型战船立即开动。 他成功偷渡蕲水,却很难偷渡浠水。 而在更西边,尚有一条巴水。 三条河全部发源于大别山,由北向南流入长江。张献忠若想带兵返回腹地,就必须横渡这三条河流,否则只能一头扎进大别山里。 张献忠还就真钻大别山了! 不钻山还能咋办? 不但自己钻进大别山,还派人回去传令,让王复臣带着真正的精锐也进大别山。 张献忠的南路大军,出征时有十万士卒、二十万民夫、粮食辎重无数。而今能够逃进大别山的,只剩骑兵七千、马队五千、步卒一万二千,其余人口和粮食全部丧失。 骑兵和马队还好说,步卒一直在沿途逃散,能剩一万二千人进山,已算王复臣统兵能力极强。 …… 蕲水与其支流交汇处,从太湖县过来的三千农兵,已经用土木、石块搭建好简易营寨。 王复臣带着一万二千步卒至此,早就已经军粮殆尽,只能沿途抢劫山里的穷苦百姓。这是孙可望治下的百姓,也没剩啥口粮了,能有几斤杂粮够上万人抢的? 眼见前方有大同军的营寨,王复臣心惊胆战,立即带兵顺着支流河谷向西北跑。 那个方向有一小镇,名曰大同镇。 几百年之后,还会有个大同水库,不过目前只是山中小湖泊。 李正率领部队从南边追来,一人双骡,壕气十足。 沿途见到一些山中民居,不但粮食被抢,而且往往全家惨死,敌人为了隐藏行踪选择屠村灭口。 这是张献忠的地盘,他们屠的是自家村落! 一路见到百姓惨状,仅被屠的村落就有三个,大同军将士早已憋了满肚子怒火。 侥幸逃生的百姓,看到大同士卒救治村民,立即从藏身地点跑出来,主动给大同军充当山中向导。 “敌军向西北逃窜了!”简易营寨中的友军提醒。 山中向导连忙说道:“将军,咱们要快点追。过了大同镇,前方有四条通道,到时候可就不好追了!” “大同镇?”李正喜欢这个名字。 山中向导说:“就是大同镇,还有一个大同湖。” 李正哈哈大笑:“这名字吉利,该当大同军在大同镇杀敌破贼。全军加速追赶!” 骡子奔跑的声音,在山谷之中回响。 大约追出两里地,两个哨骑奔回:“李都督,前方敌军列阵,估计南边山岭也有伏兵。” “减速行军!”李正立即下令。 王复臣也是没有办法,李正率军骑着骡子追赶。除非他再次翻山越岭,否则根本别想甩掉。 在翻山越岭之前,必须把大同镇抢了补给军粮! 王复臣列阵的地方,是山谷的最窄处。 北边是河,南边是山,中间谷地宽约250米。 李正带了八千人过来,其中一半是火铳兵。 下骡之后,先从另一头骡子背上,拿出棉甲让全军都穿上。 接着,踏出整齐步伐列阵前进,并且分出两千近战兵,朝南排列应付山中可能出现的敌军。 王复臣也把火铳兵列在最前方,他们的火铳五花八门,有张献忠自己打造的火铳,有从官兵手里抢来的火铳,也有明初使用的三眼铳。 5000杂牌火铳兵,对阵4000大同火铳兵。 双方点燃火绳,一点一点靠近,三眼铳没有火绳,还得手拿火折子前进。 250米的宽度,根本无法排开。 大同士卒走了一阵,便不再往前,留在相对较宽的地带,这里的宽度足有一里多。 双方对峙,都不再往前走。 王复臣有些着急,大同军再往前一里地,山中伏兵就能杀下来包围。李正停止行军的地方,恰好在狭窄处之外,虽然可以两面夹击,但包围是不可能完成的。 而且,大同军一人双骡,另一匹骡子放着粮食,在这儿对峙一整天都可以。 王复臣的麾下却都饿着肚子,昨天只出了一顿饭,今天也只吃了一顿饭。必须尽快解决战斗,才能去前面的大同镇抢粮! 无奈之下,王复臣只能主动前进,来到河谷更宽的地带,双方的军阵都能顺利展开。 “举铳!” 大约五十步时,王复臣下令三段射。 “砰砰砰砰!” 张献忠的精锐火铳兵,将近五千人开始三段射。 无人倒下。 这么远的距离,别说无法瞄准,就算真的打中了,也别想击穿棉甲防御。 王复臣只能让士卒原地填装弹药,大同军纹丝不动,竟然等着敌人慢慢填装。 重新填弹之后,王复臣下令前进,大约四十步时停止。这个距离,已经能勉强击穿棉甲,张献忠的火铳兵不敢靠得更近。 “砰砰砰砰!” 又是三段射。 十七个大同火铳兵倒下,还有两个倒下之后,竟然原地爬起来,棉甲让他们保住了性命。 “前进!” 李正拔出腰刀,全军徐徐踏前。 敌方火铳兵慌忙填装弹药,但大部分人手忙脚乱,王复臣用令旗指挥伏兵攻击侧翼。 数千伏兵从山中杀出,其中一千大同火铳兵,齐刷刷向左转,小跑着在自家侧翼排列阵型。 前方的三千大同火铳兵,依旧还在徐徐前进。 三十步距离,他没没有停下,居然要走到更前面射击。 王复臣那边,有人重新填装好弹药,已经无法听从军令,开始零星朝大同军射击。 “砰砰砰!” 大同火铳兵,又倒下一人。 终于,双方距离二十步时,大同火铳兵齐刷刷举枪。 “放!”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将近三千人,二十步距离,快速完成三段射。 张献忠的精锐火铳兵,如同割麦子般倒下。王复臣吓得心惊胆战,他还没做出反应,麾下火铳兵就全部溃了。 “上刺刀!” 大同火铳兵装上刺刀,朝着敌军冲锋杀去。这下不但敌方火铳兵溃逃,就连近战步卒都跟着崩溃,王复臣的督战队都一起崩了。 侧翼也开始接战。 一千大同火铳兵,同样是二十步距离,一轮齐射便击溃两股敌人。 近战步卒立即顶上,火铳兵退下来上刺刀。 侧翼敌军冲到半路,发现自家的正面战场溃散,立即吓得转身就逃,数千人乱哄哄的奔进山中。 张献忠放弃步兵是很明志的,本来就士气低落,遇到二十步才射击的大同火铳兵,谁他娘的能扛得住? “追杀敌军!吹冲锋号!” “嘟嘟嘟嘟哒哒嘟嘟哒嘟……” 漫山遍野到处追赶,张献忠的部队已然溃散,大同士卒却五人一组追击。 四下到处是山岭,全歼很难做到,最终还是跑了三千多敌人。 这些逃跑的敌人,已经失去建制,不可能再聚拢成军,多半几十上百人一股当土匪。 赵瀚拿下地盘之后,还得组织农兵剿匪,否则匪患将非常严重。 敌军主帅王复臣,被李正撵着跑了,奔出数里累得瘫倒,终于在大同镇西边的大同湖边,被大同士卒给活捉。 至此,张献忠的南路军步卒被全歼,只剩骑兵和马队。 那些家伙顺着河谷,一路抢掠至英山县。 英山县城在大别山中,同样是张献忠的地盘。骑兵和马队可以在此补给粮草,然后顺着河谷继续逃窜。 赵瀚很难追上,张献忠也很难出山。 赵瀚干脆懒得再管了,调遣民夫在各个主要出山口,修建临时营寨堵住去路,再让农兵来营寨里驻守。 至于主力部队,全面攻打沿途城池。 张献忠大败的消息传来,黄州府辖内的州城和县城,几乎都是望风而降。 既然抓不住张献忠,把他的地盘全占了便是! (求月票。) 377【李定国的土工作业】 汉阳,城楼。 徐以显看着顺河而上的敌方大军,又看向被箩筐吊着上升的张岱,脸上全是冰冷麻木之色。 他野心极大,自比诸葛亮。 可惜张献忠不是刘备,很多时候不听劝谏,就算听了也只听一半。 张献忠是个非常矛盾的人,凶残的时候冷血弑杀,温和的时候又爱民如子。 历史上,张献忠在四川曾经约束部队,不准将士欺负老百姓,违反者一律杀头处理。右丞相严锡命,因为家住豪宅,也被张献忠给砍了。他要求文武大臣,都必须廉洁朴素,而且不许纳娶本地女子。 可当张献忠被四川士绅激怒之后,自己就带头杀戮,许多无辜百姓也被牵连进来。 这个时空,张献忠在湖北也差不多,刚开始同样对百姓非常好。渐渐的就变味了,政令经常莫名其妙更改,而且还都有自己的一套道理。 徐以显这个诸葛亮,有点跟不上张献忠的思路。 “徐先生!” 张岱来到城楼,微笑拱手作揖。 徐以显礼节性站起,拱手回礼道:“阁下若是劝降,就不必白费口舌了。主公尚且在外征战,臣子怎能在内投敌?” 张岱自己找地方坐下,语气随意,笑着说:“我也不欺骗徐先生,不说什么张献忠已死的鬼话。但张献忠确实大败,只剩骑兵顿时大山,而且各路出山通道都被堵住。此事徐先生可知?” 徐以显面无表情,手指却不由自主抖动,冷笑道:“此诓人之语也,我军马步兵八十万出征,怎会只剩骑兵遁逃?阁下请回。” “请看城外。”张岱朝外面一指。 徐以显起身走去,双手扶着女墙探望,却见贺九仪押着两人走过护城河。 贺九仪对着城上大喊:“军师,降了吧,大王已经全军覆没,王复臣、张明志二人在此!” 此言一出,守城士卒哗然,惊恐情绪迅速弥漫。 王复臣、张明志都是张献忠的部将,而南征北战十年以上的老贼。而贺九仪,虽属湖北本地人,却也是张献忠麾下,冉冉升起的一颗将星。 三位大将,一人投敌,两人被擒,张献忠肯定吃了败仗! 张岱走到徐以显身边:“徐先生,若我军继续攻城,汉阳城内军心浮动,阁下还能坚守几时?” 徐以显默然。 “现在投降,全城士卒可免死,甚至都不用挖矿和服刑,”张岱说道,“带上他们的妻儿,去往北方可以分田,以前的罪孽既往不咎。” 此时此刻,北方大瘟疫的消息,已经传到赵瀚的耳朵里。 他真不想再杀人了,也不愿攻城拖延时间,因为会消耗大量粮草。 赵瀚仿佛思考之后,重新定下政策:张献忠麾下的士兵,财产全部充公,带上家人移民河南,视为普通百姓分田。即便身上私藏浮财,只要藏得不多,也一律不予追究。 当然,移民的时候,要打散了分到不同州县。 河南已经十室九空,山东也瘟疫流行,必须尽量充实人口。 至于张献忠麾下的老贼和将领,仔细甄别出来,移民到东蕃(台湾)和琼州(海南)垦荒! 徐以显还是不说话。 张岱继续说道:“至于阁下,可以担任吏员,去河南协助移民。今后升迁,一视同仁,并不区别对待。阁下自诩诸葛亮,想必满腹才华,做吏员也能快速升官。” 徐以显感觉很憋屈,自己可是张献忠的军师,拥有献城投降之功,竟然只能做吏员? 可不投降又能如何,汉阳早晚被攻下。 徐以显叹息道:“城内军队,我说了不算。” 张岱坐回原来的位子,微笑道:“我在此等着阁下的好消息。” 徐以显只能去找守城主将,一番言语,很快搞定。 张献忠已败,大同军兵临城下,没人愿意坚守送死,军师和将士一起跪迎吴王入城。 为了彰显自身威风,震慑这些降兵降将,赵瀚骑着一匹马瓦里马,身穿全套甲胄,带着士兵阔步而来。 徐以显跪在地上,抬头看向赵瀚。 盔甲映射着阳光,胯下坐骑神骏非凡,让徐以显生出不可直视之感。 其他将士,同样如此,趴跪于地瑟瑟发抖。 拿下汉阳之后,此城立即变成物资中转站,腾出大量兵力北上占领地盘。 十余万正兵、农兵,二十多万民夫,浩浩荡荡沿着几条河流北伐。 湖北的那些河流,基本都是南北走向,主要城池也在河边,正好作为进兵通道。 就仿佛秋风扫落叶般,一路非常顺利,沿途皆望风而降,很快拿下黄陂、孝感、汉川、云梦、应城、安陆等地。 当大同军占领应山之后,中路军的白文选直接投降,刘文秀则带着数千人遁入大别山。 像白文选这种降将,虽然作孽无数,但赵瀚也不会出尔反尔。 既然投降了,那就送去台湾开荒,而且扔给他几十个老贼,让他慢慢跟猎头族较劲儿去,说不定还能加快台湾的开发速度。 …… 北路军。 赵瀚在河南的一小撮地盘,今年全部遭遇严重干旱。 那就干脆不种地了,全部坚壁清野,百姓退守州县城池。 息县、罗山、信阳、光州、光山、固始、商城,共有一州六县。七座城池,留给李定国慢慢攻城,野外根本见不着人,一粒粮食也别想抢。 城里若是塞不下那么多人,大别山的各处出山口,还有十多座关卡营寨呢,百姓正好转移去守关。 中路军的刘文秀、白文选都疯了,守关敌军越来越多,他们试图攻打其他关卡,同样发现越来越多敌人。因此南路都打完了,他们还在攻关,最后搞得一降一逃。 北路的李定国、艾能奇也差不多,七座城池坚壁清野,搞得比广济那边还狠。 他们若是不理会这七座城,直接去打没有坚壁清野的六安,那么他们得连续渡过五条大河。 至于黄顺、费映珙的正规军,已经顺着淮河移师霍丘。 霍丘这地方水网纵横,还有许多农田,骑兵根本跑不起来,大军运粮也非常吃力。 霍丘必须守! 这里旱灾不严重,且灌溉水源充足,今年估计会大丰收。 为了保住粮食,霍丘集结了三个正规师,而赵瀚总共也才六个正规师。 李定国、艾能奇不愿攻打坚壁清野的城市,也不愿攻打必须横渡五条河的六安,同样只能选择顺着淮河来打霍丘。 一方必攻,一方必救,注定了一场大战。 费如鹤带兵驻扎在淮河与史河的交界处,张铁牛驻扎在淮河与淠河的交界处,黄顺驻扎在两者之间的霍丘县城。 这是把南下通道堵死了,李定国顶多派小股兵力往南奇袭,大军必须在霍丘硬碰硬打一仗。 不打仗就敢大举南下或东进,那就等着粮道被断吧! 无奈之下,李定国、艾能奇只能隔着史河,与费如鹤隔河对峙扎营。 在前者从船上卸下粮草时,张铁牛、黄顺立即带兵过来汇合。 双方隔着一条史河,整天起床干瞪眼,谁都不敢主动渡河进攻。而在史河上游八十里,还有坚壁清野的固始县城。 这一对峙,就是大半个月。 “只能在临水镇渡河,”李定国叹息道,“我们以前来过这里几趟,哨骑也反复打探,唯一渡河地点便在那里。” 艾能奇说道:“我们知道,敌军自也知道,恐怕轻易打不过去。” 可供李定国渡河的地方,只有十里地的河段。 更往南的话,史河分叉成好几条,渡完一条又是一条,能把人搞成神经病。 进攻方就是这样头疼,他们得想着怎么过河,大同军只需考虑如何防止敌军过河。 “搭浮桥吧。”李定国下定决心。 他们又花了几天时间,制作许多竹筏和木筏。 临水镇的河道只有40米宽,而且因为旱灾水位下降,有水的河道只剩30米宽。 一条条竹筏、木筏被绑起来,抬到河中搭建浮桥。 黄顺的部队靠下游一些,负责防守此地的是费如鹤,张铁牛居中策应两支友军。 “轰轰轰!” 早就试过弹药落点的火炮,准确发射落在河水中央。 一轮齐射下去,就有两道浮桥被打坏。 “搭建好一条浮桥,全体加赏十两!”李定国嘶吼着传令。 负责搭浮桥的都是敢死队,虽然竹筏、木筏被打坏许多,但这些敢死队还真没死几个。 就这么持续好几天,不断炮轰,不断搭桥。 一旦搭桥到河中心,就是火铳兵对准敌人齐射,等浮桥搭好得到猴年马月去了。 搭桥到第八天,南边突然有哨骑回来报告:“都督,敌军骑兵想在南边过河!” 却是李定国派遣骑兵,足足绕了六十里,想在夜间悄悄游过去。 可惜骑兵里有许多旱鸭子,不敢直接泅渡,必须先制作竹筏,被大同军的哨骑给发现了。 骑兵偷渡被发觉,李定国终于发狠:“民夫负土,填平河道!” 当然不可能填平史河,只需填这一段即可。 40米宽的河道,由于干旱天气,不仅只剩30米宽,而且水流速度极慢,想要填一条路出来还是比较容易的。 就是有点费时间。 378【半渡而击】 最窄这段河道,约有两里地,自然就成了双方争斗的核心。 大量民夫背着泥土、石块,躲在小型盾车之后,将土石块倒进河里,一点一点往前推进。 火铳无法击穿套了棉甲、皮革、铁片的盾车,只能选择用火炮轰击。等把盾车轰烂,再以火铳齐射,隔河就能将民夫击溃。 “重新顶上!” 李定国下令更换民夫队伍上前,溃逃的民夫暂时拉去后方休整。 不断轰击,不断齐射,不断溃逃,不断推进。 一点一点的在河道中填土! 而其他河段,依旧在尝试搭建浮桥,但几乎不可能完成任务。每个搭桥点对岸,只需少量士兵驻守,就能在关键时刻将浮桥损毁。 特别是万人敌,掷弹兵不够用了,长枪兵也来客串。 反正弹药囤积充足,等敌方浮桥搭到岸边,立即往浮桥上投掷万人敌。一阵轰炸之后,再让民夫下河拆浮桥,我方火铳兵进行火力掩护。 打到最后,附近的竹林都被砍光。 霍丘县百姓,被征召了三万人做民夫。不但帮忙拆毁浮桥,还在李定国填河的区域,于河岸一线垒筑土墙。 那些岸边土墙类似河堤,即便李定国把河道填满,率领大军冲过来的时候,大同士卒也能站在土墙防御,居高临下攻击对岸杀来的敌人。 久守必失,防不胜防。 又过了七天,李定国的表弟马思良,率领六千骑兵,在双方交战的三十里外成功渡河。那里的地形极为复杂,史河分出三道支流,每一条支流都相对比较狭窄。 由于干旱枯水,最浅的一条支流,甚至只能淹没马背。 马思良的六千骑兵,一夜之间,悄然渡过主河道,接着又渡过三条支流。 “砰砰砰砰!” 驻防在那一片的大同军,迅速赶来结阵射击,马思良不予理会,损失两百多骑兵和战马,便带着剩余骑兵远遁而去。 将近六千敌骑,来到大同军的后方村镇,伺机配合主战场那边作战。 但这一片河网太复杂,他们想要接近主战场,还得重新渡过一条河渠杀过去……那是大明士绅,集资修建的人工渠,不是很宽,但也有十米左右。而且河渠两岸有大量麦田,还有一部分稻田,不是太利于骑兵行进。 卢象观、陈坦公麾下,只剩千余龙骑兵,被派来与马思良的六千骑兵纠缠。 大量正在抽穗的麦子,被双方骑兵踩得一塌糊涂。本该丰收的霍丘县,今年注定了要减产,不仅是遭受踩踏,还因为爆发战争之后,农民无法精心打理庄稼。 双方骑兵就在那一片绕,谁也吃不下对方。 卢象观、陈坦公虽然骑兵很少,但一遇危险就后撤,随时可以召唤己方步卒支援。 就在这时,李定国分兵渡河。 艾能奇率领三万步卒和大量民夫,转移到上游二十里,在已过河骑兵的掩护下试图强渡。 张铁牛紧急过去堵截,但想占领河岸阵地,必须先将对方的骑兵驱离。 6500正兵、1200龙骑兵,在河边与6000敌骑对上。 主战场那边依旧在填河道,更下游也继续在搭建浮桥。但事实上,李定国已经暗中带一万精锐,绕到上游那边全力突破,留在主战场河对岸的是一座空营。 前些天,骑兵没有成功偷渡时,通过反复试探游走,调动了大同军太多兵力。填河道和搭浮桥的几处河道,也在牵制调动大同军的兵力,如今总算把大同军主力给骗到了。 河对岸,从固始县城派出的大同军哨骑,突然被李定国的大量马队驱离。 大同军哨骑虽然不知情况如何,却已经意识到不对劲,逃到上游数里外,迅速坐小船渡河去点燃狼烟报信。 费如鹤看到狼烟,立即率领部队支援,把原定的主战场交给黄顺防守。 …… 卢象观、陈坦公各率六百龙骑兵,在外围朝着马思良的骑兵放铳。 陆陆续续,马思良的骑兵被击落两百多。但马思良不敢退,必须掩护渡河部队,反复袭扰拖延张铁牛。 在这种情况之下,张铁牛只能一直列阵前行。当他赶到上游渡河地点时,敌军已迅速搭建好浮桥,甚至有上万人成功渡河。 艾能奇先让近战兵列阵保护浮桥,火铳兵也迅速过河集结。 一共八道浮桥,艾能奇麾下士卒,使劲全身力气往对岸冲。双方突然变换主战场,各自的火炮都没有带来,大同军的掷弹兵也没带过来。 终于,开始接战。 硬碰硬,没有任何花活可言。 张铁牛这边,6500正兵列阵展开,1200龙骑兵外围袭扰。 艾能奇那边,10000多士卒排列阵型,5000多骑兵战场游走,更多部队还在快速渡河。 李定国和费如鹤,各自带着援兵飞速赶来。 张铁牛腰间插着小斧头,拔出腰刀下令:“点燃火绳,加速列阵前进!” 全军开始小跑,根本不理会地方骑兵。 马思良趁机率领骑兵冲锋,还剩数十步远,大同军后方士卒迅速停下变阵。 两千大同军排列鸳鸯阵,盾牌、狼筅、长枪严阵以待。 “咻咻咻!” 敌骑开始抛射,大同军上百人中箭,但真正倒下的只有几个,大部分箭矢被盾牌和棉甲挡住。 马思良不敢直接冲阵,带着骑兵斜掠而过,试图冲击更前方的4500大同军。 又是1500近战大同军列阵,掩护3000火铳兵前进。 卢象观和陈坦公,也带着龙骑兵杀来,只是吓唬骚扰而已,留着弹药没有射击。 张铁牛麾下的部队,就此被分为三截,火铳兵完全没有近战士卒保护。 “杀!” 艾能奇立即抓住战机,也不列阵保护友军渡河了,带着上万士卒朝3000大同火铳兵猛冲。 大同火铳兵停止前进,列成三排,等着敌军冲过来。 艾能奇麾下,也有2000多火铳兵,奔至四十步时,便立即排列放铳。 “砰砰砰!” 一轮火铳齐射,大同火铳兵倒下去十多人。 剩下的一万近战步卒,越过火铳兵冲锋。由于速度太快,他们已经无法保持阵型,反正一万人冲三千人,而且还是三千火铳兵,有没有阵型无所谓,冲过去就能一顿乱杀。 后面的大同近战兵,飞快跑来保护友军。 马思良则带着骑兵拉开距离,准备重新冲击大同军的阵型,卢象观、陈坦公一直袭扰马思良。 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二十步,约三十米。 火绳滑膛枪的准确率很低,哑火率接近30%,离得远了根本打不着。对方四十步射击,2000多人开枪,加上有棉甲保护,大同军也只倒下去十多人而已。 现在二十步,距离直接减半,命中率呈几何倍提升。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三段射,敌军的当面部队,直接被火枪给击穿。 一招鲜,吃遍天。 至少艾能奇没遇到这种战法,当场就被打懵了,上万士卒瞬间损失、崩溃一半。 “回撤!” 大同火铳兵射击之后,没有上刺刀,而是立即往后跑,去跟跑来的近战兵汇合。 卢象观、陈坦公早已放弃敌方骑兵,绕去敌军步兵侧翼。他们一直没有射击,现在终于逮到机会,冲到二十步时集体下马,朝着还没崩溃的敌军齐射。 “砰砰砰砰!” 这一千多支火铳发射,敌军步卒彻底溃散。 “上马追杀!” 卢象观、陈坦公各率六百龙骑兵,翻身上马,拔出腰刀,朝着敌军溃兵砍杀。 而马思良的骑兵,却是绕向大同步卒侧方。正准备继续冲击袭扰,刚刚重新列阵,自己的步兵主力就溃了,速度快得根本反应不过来。 此时此刻,敌方又有四千多人渡河,正在岸边集结列阵。 眼见友军溃散逃回,这上岸的四千多人,也吓得一起转身奔逃。 一千二百龙骑兵,终于真正做了回骑兵,提着腰刀一直追杀猛砍,被他们追杀的敌军足有八千多人。 张铁牛的主力重新汇聚之后,立即站在河岸列阵。 火铳兵靠河站立,对准浮桥远距离射击。近战兵在外围保护,防止敌方骑兵冲击。 “砰砰砰砰!” 由于射击距离太远,浮桥上的敌军被命中的不多。 但他们已经过河的友军步卒溃散,自己还属于半渡状态,在遭受枪击之后,吓得沿着浮桥跑回去。 浮桥本就狭窄摇晃,混乱推搡之间,大量敌军掉进河里。 远处还有几道浮桥,虽然没有遭到枪击,也同样吓得往回跑,同样大量士卒被挤下河。 北方的旱鸭子不少,淹死的敌军数量,远远超过被大同军杀死的。 李定国此时终于带着一万精锐赶来,而费如鹤的援军还在一里之外——已经没有援军啥事儿了,李定国和费如鹤都是来看戏的。 只不过,费如鹤看的是好戏,李定国则目睹了一场悲剧。 其实,只要艾能奇的渡河部队,能够在岸边再坚持半小时,就能保护全军过河,李定国的精锐援兵也能过河。 但他仅坚持了十分钟! 艾能奇手臂中弹,被卢象升的骑兵抓住。他成为俘虏之后,都还感觉稀里糊涂的,自己的上万大军冲锋,咋冲着冲着就溃了呢? 这次渡河战役,李定国损失步卒一万八千多。 李定国啥都算计到了,分兵填河、搭桥,让骑兵来回行军偷渡,顺利调动费如鹤、张铁牛、黄顺的兵力,把三人搞得晕头转向。最后寻机渡河成功,结果还是被弄个半渡而击。 不是指挥有问题,李定国的指挥能力,吊打费如鹤等大同军将领。 战术碾压,军队素质碾压! (厚颜无耻求月票,跌出前十了。) 379【诈城与投降】 主帅大帐。 一个从对岸游回来的溃兵,正在接受李定国的问询:“艾将军是怎输的?” “不晓得。”溃兵回答。 “不晓得?”李定国没听明白。 溃兵解释说:“当时我看得清楚,敌军被分成三截,最前面只剩火铳兵。艾将军让咱们冲杀,我就跟着往前冲。也不晓得咋回事,冲着冲着对面放铳,然后冲在正面的就溃了。敌方的骑兵也能放铳,过得很近,一阵放铳,咱们就全溃了。” 李定国知道麾下士卒有多精锐,不可能挨了排枪就崩溃。他仔细思索,问道:“对面离得多近放铳?是不是三十步?” 上次孙可望吃亏,大同军就是三十步放铳。 溃兵摇头说:“肯定没有三十步那么远,怕是只有二十步。” “二十步……”李定国难以置信。 上次双方冲突,大同军三十步放铳,就已经让孙可望难以招架。 只一年时间,大同军又进化了,能拉近二十步再放铳? 李定国对此感到无法理解,他的兵已是天下精锐。可让这些兵手持火铳,在没有近战兵的保护下,在二十步的距离放铳,恐怕敌军冲到三十步内,火铳兵就全得吓到溃逃。 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无非60米、45米、30米的区别。 看似差距不大,但李定国非常清楚,缩短距离之后的火铳命中率有多高。 此战之后,李定国手里还有步卒六万余、马队数千,还有过河的骑兵数千,剩下的就全是民夫了。 而且,副将艾能奇被俘,全军士气大跌。 怎么打? 继续对峙,继续填平河道,继续搭建浮桥。 就在双方对峙期间,河对岸突然划来许多小船。 每条船上,都有被俘虏的降卒,提着铁片喇叭叫喊:“弟兄们快投降吧,我们都已经降了。大同军不杀俘虏,对俘虏好得很,每天能吃三顿干的,两天见一次肉。不要再给张献忠打仗了,投了吴王殿下,每个人都能分田,吴王还给种子和耕牛。投了吴王,天天婆娘娃娃热炕头啰!” 接连不断的劝降声音,让填河、搭桥的民夫,纷纷停下动作望去,对喊话内容露出向往之情。 那些靠河较近的士兵,也都颇为心动,但又怀疑这是骗人的。 “火铳兵,对准船上的人射击!”李定国生怕动摇军心,赶快把仅剩的火铳兵调来。 岸边的大同军哨兵,通过千里镜看得清楚,连忙吹号让劝降者坐船返回。 反正接下来几天,一瞅准空隙,费如鹤就派人划船劝降。 可惜李定国的马思良,带着几千骑兵成功渡河,一直在大同军后方流窜。这些家伙没有粮食,全靠下乡劫掠,把霍丘县的农民祸害得不轻。 卢象观、陈坦公带着龙骑兵,一直在跟敌骑纠缠,但根本就逮不住。 随着时间推移,河道被填得只剩十米左右,至此就很难继续推进土工作业了。 火炮架起来猛轰,击碎盾车之后,又让火铳兵齐射。 甚至火铳兵还没齐射,民夫就被火炮击溃。 李定国也有火炮,天天对射。 大同军三个正规师,75门火炮,而李定国只有30门火炮。质量也不一样,大同军的火炮打得更远,而且准确性更高。 几天对射搞下来,李定国的火炮被击毁6门,吓得他连忙把火炮撤走,打一轮就立即更换炮兵阵地。 “大捷,我军大捷!” 信使骑马飞奔而来:“吴王亲率大军,全歼张献忠步卒,张贼带领残兵遁逃进山!” “哗!” “吴王万岁!” “赵先生万岁!” “我们赢了!” 大同军这边开始兴奋呼喊,越来越多人得到消息,几万民夫更是欢腾雀跃。 对岸的异动,很快引起李定国的注意,他正准备派人打探情况,费如鹤就已经派出使者过去劝降。 宣教官杨继宗坐船过去,李定国让士卒不要攻击。 杨继宗上岸之后,立即被捆起来,押到李定国面前被按着下跪。 杨继宗死活不跪,厉声说道:“李将军,吾乃使者,若欲这般侮辱,将我杀了便是!” 李定国挥手让亲卫退下,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杨继宗笑道:“张献忠的步卒已经覆灭,只带几千骑兵遁入大山,而且被堵死山口无法出来。你还要继续顽抗吗?” 李定国脸色剧变:“乱我军心,将此人杀了!” “两军交战,竟斩来使?李将军的器量何其狭窄。”杨继宗冷笑。 李定国眉头紧皱,改口说:“放他回去,把嘴给堵住!” 杨继宗回到对岸之后,费如鹤又派出降卒,坐船继续呐喊劝降。只不过这次的劝降内容,添加了张献忠大败的消息,李定国的麾下将士惊疑不定。 …… 息县。 白文选此刻还在兴奋当中。 十天前,他在平靖关被前后夹击,率领上万士卒麻溜投降。 白文选当时只求活命,却没想到,黄幺让他挑选五千精锐,一起出关继续带兵打仗。 而且,黄幺只带五千人,跟白文选的士兵一样多。 这是对自己的信任啊! 赵天王……现在应该叫吴王,吴王是肯定能得天下的。自己即将带兵诈城,彻底堵死李定国的退路,这是多么大的功劳啊,说不定能当个开国伯爵。 白文选带着五千部众,黄幺率领五千人换装跟随。 二人由平靖关跳出大别山,越过淮河之后,从后方前往息县诈城。 这种刺激玩法,谨慎的李正绝对干不出来,也就黄幺敢舍命发疯。万一白文选突然翻脸,诈城时很可能全军覆没。 风险越大,收益越大。 若是成功,李定国就回不去了。不但堵住李定国的退兵通道,而且还能提前完成包围,将李定国的大军置于死地! “快快开城!” 李定国站在城下大喊。 息县守将叫做靳统武,是李定国麾下头号大将。他专门留在此地,驻守李定国撤军的关键城池,若是李定国粮草不济,靳统武还要负责安排输送粮草。 靳统武站在城楼上,一脸疑惑道:“白将军怎在此?” 白文选说话半真半假:“平靖关打不动,文秀(刘文秀)留在那边,我带兵过来增援定国兄弟。快快开城,我这一路都没吃口热乎的。” 靳统武依旧保持着警惕:“白将军怎不带粮草而来?” 白文选没好气道:“我若带着粮草行军,走到这里的时候,怕是仗都要打完了。” 靳统武总感觉不对劲,因为白文选来得太诡异。 但白文选是张献忠的爱将,地位仅次于四义子,军职和威望都比靳统武更高。 左思右想,靳统武说道:“请白将军在城外扎营,末将会安排提供粮草。” “他娘的,千里迢迢而来,城也不让进。老子不伺候了,这就回去搂着婆娘睡觉!”白文选骂骂咧咧,转身欲走。 靳统武还真不敢往死里得罪,忙喊道:“白将军留步,白将军可带二十亲兵进城。” 白文选害怕黄幺生气,也怕黄幺怀疑他要放水,下意识扭头朝黄幺看去。 黄幺低声说:“不要看我,答应他!” 白文选也是会演戏的,直接答应不符合自己性格,他指着靳统武说:“你他娘的,你说二十就二十啊?老子偏生要带一百人进城!” 靳统武答应道:“好,白将军带一百亲兵进城。今日若有得罪,还请白将军见谅。” 白文选冷笑道:“嘴上说得好听,肚子里肯定在骂老子死跛子!” “不敢。” 靳统武目视一万士卒退到护城河之外,终于下令打开城门。 黄幺跟在白文选身边,冒充其亲随侍卫,一路风尘仆仆而来,脸上脏兮兮的不好辨认。 白文选走在城门洞里就喊:“快让人烧热水,老子要洗个澡!” 白文选越是嚣张,靳统武就越是放下戒心。 靳统武亲自下城楼迎接,笑着拱手说:“白将军……” “动手!” 黄幺猛扑过去,将毫无防备的靳统武按倒,抽刀压在对方的喉咙上。 白文选带兵砍翻靳统武的亲随,大声呼喊道:“张献忠已死,都随我投降吴王!” …… 李定国的后方,有士兵坐船飞快奔来。 “怎回事?”李定国问道。 士兵惊恐道:“白将军……白文选已经投敌,带兵诈开真阳县城,我军退路被阻断了!” 李定国呆立当场。 好半天,李定国回过神来,大脑开始迅速运转。 白文选投降赵瀚,说明黄州府、德安府已被大同军杀穿。 白文选的那股部队,是从平靖关离开大别山的,渡过淮河直奔真阳县。按照路程推测时间,白文选这厮,至少七八天前就已投降。 再根据河对岸的报捷时间,说明大同军杀穿黄州府、德安府,只用了大概半个月。 张献忠果然大败,否则大同军怎会沿途攻城那么顺利? 此时此刻,信阳、罗山、光山等地的守城部队(农兵),估计已经集结包围过来。而李定国的退路被白文选堵死,接下来就是围歼战! 不能再打了,必须想办法突围。 可自己的表弟马思良,还带着几千骑兵在对岸呢,得先把骑兵弄回来再说。 李定国派人偷渡传令,刚把人派出,对岸又划船过来。 这次来的是艾能奇,只剩一条胳膊。 “你的左臂怎没了?”李定国关切问道。 艾能奇脸色惨白,苦笑道:“挨了火铳,只能锯掉,大同军的医官手艺不错。” 李定国又问:“你也是来劝降的?” 艾能奇叹息:“我一个废人,降不降都无所谓,也没必要劝你投降。只不过,赵瀚传令过来,你若是带兵投降,今后可保父亲(张献忠)一命。” “他怎敢留得父亲性命?”李定国冷笑。 艾能奇解释道:“赵瀚的意思,是把父亲流放至东蕃(台湾),去跟岛上的土蛮作战,帮着东蕃汉民开拓土地。” 李定国都不知道有台湾岛存在,问道:“东蕃在哪儿?” 艾能奇摇头:“我也不晓得,听说跟琼州差不多。” “那就是流放戍边了。”李定国感慨。 艾能奇一脸严肃表情,正色道:“能保得一条性命已是不易,赵瀚的士卒根本不可战胜。那天我亲眼所见,没有友军援护的两三千火铳兵,被上万人冲到二十步才放铳。兄长能想象那种场面吗?三排枪响,我麾下士卒,当面就给击穿了。被射击的那一片,只剩千余人还站着,其他全倒在地上!” 李定国说:“他们的骑兵不堪用。” 艾能奇说道:“赵瀚占据数省地盘,能一直没有骑兵?赵瀚不是大明官府,父亲只剩几千骑进山,就算能够再次出山,还能跑去哪里?降了吧,保住性命也好。” 李定国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退路已断,接下来就是被四面合围。算了,我死无所谓,莫要带着几万将士一起死。降吧!” (求月票。) 380【流放台湾的张献忠】(为企鹅大佬加更) 李定国降了? 这有点出乎赵瀚的意料,他虽然下令招降,却没有抱太大期望。 李定国如果不降,可以带兵逃向河南腹地,去跟盘踞在那里的罗汝才作伴。他若敢留下来,则将被五个正规师合围,并且还有大量农兵参与。 投降了也好,上万匹马啊! 有几千匹骑兵装备的好马,还有几千匹马队装备的劣马——虽然那些好马,比济州岛的马儿好不到哪里去。 李定国投降之后,黄幺挥师拿下整个汝宁府。 大同军之前就占据半个汝宁府,而今全部吞下,又给赵瀚增添负担。这破地方十室九空,连罗汝才都看不上,就算移民过去,持续旱灾也种不起来啥粮食。 前三年必须赋税全免,接下来几年,也得赋税减半,这样才能慢慢恢复生机。 南阳府相差不远,但旱情稍轻,人口也更多。 汝宁府、南阳府,都属于河南地界,赵瀚占下来纯属军事目的。 张献忠主力已灭,整个湖北虽有守军,但大部分城池选择投降。少部分城池选择抵抗,还有些守军遁逃为寇,接下来就是慢慢攻城和剿匪。 还有,围剿大别山里的张献忠! 张献忠的日子很不好过,当大同军占领英山、罗田二县之后,他的军粮完全被断绝,只剩下抢劫山民粮食过活。 战马也有许多被饿死,倒是经常能吃到马肉。 李定国单骑进山,有大同军提供情报,也耗费一个月才见到张献忠。 “你怎在此?”张献忠问道。 李定国叹息:“兵败了,白文选投敌,诈城堵截后路。敌军三面合围过来,孩儿不愿带兵流窜河南,便下令全军投降。” “白文选这个王八蛋!”张献忠咬牙切齿。 李定国说道:“父亲也降吧,吴王承诺不会赶尽杀绝。” 孙可望说:“你信他的鬼话?” 李定国说道:“吴王还是信得过的。” 张献忠让孙可望闭嘴,问道:“他想怎样处置我们这些老贼?” 李定国说道:“父亲可知道东蕃?” “没听过。”张献忠说。 李定国说道:“东蕃是一大岛,地盘比寻常的府还大,距离琼州岛不远。岛上有汉民,也有许多生番,吴王的意思是,我们这些老贼都去岛上,从生番手里抢夺土地。” 张献忠大怒:“老子纵横中原十余年,竟让我去跟野人打交道!” 孙可望笑起来:“我现在相信赵瀚所言了。” 李定国又说:“吴王让孩儿给父亲带话,去了东蕃岛,只要是从生番手里抢到的土地,都归我们所有。不拘水田旱地,每人最多可占二十亩,每户最多能有十人。这样一来,咱们每户就能有二百亩地,足够在岛上做地主了。” “二百亩也算地主?”张献忠不屑道。 李定国继续说道:“每人占据二十亩之后,可以继续从生番手里抢地。不拘土地好坏,抢来十亩地,交给官府七亩,剩下三亩都是咱们的。如此,每人可有五十亩地。超过五十亩,还可以继续占地。每抢到十亩地,自己可得两亩。若是超过一百亩地,每抢到十亩,自己可得一亩,而且不设上限。” 张献忠又好气又好笑:“这是把咱们当骡子使唤。” 老回回突然说:“其实这样也不错,每人一百亩,每家十个人,这就一千亩地了。多多生娃,再分户口,接着继续去抢。二十年以后,谁人不子孙满堂,谁人不是大地主?” 此言一出,老贼们面面相觑。 虽然不能人前显贵,但在岛上做大地主,而且还多子多孙,似乎也是不错的日子。 李定国说道:“父亲若愿投降,吴王答应归还妻妾子嗣。但只能带走一妻一妾,其他妾室需留下来改嫁他人。” 张献忠在湖北安定之后,已经有后代了,而且一子二女。 不过妻妾子嗣,对张献忠来说无所谓。 历史上,张献忠决定出川抗清,离开成都时把妻妾全杀了,还把仅有的一个儿子杀了。他杀妻杀子的理由是,兵败之后不让妻儿被贼所擒,同时也是为了安抚孙可望,说世子之位肯定留给孙可望。 眼见麾下将领颇为意动,张献忠根本无法拒绝。 以前做流寇没退路,现在赵瀚给了退路,甚至还能多子多孙当地主。陷入绝境的老贼们,又有几人不想活命呢? 七月,张献忠带着骑兵出山投降,赵瀚遵守承诺把他们的妻儿送来。 汉阳府城。 张献忠第一次亲眼见到赵瀚,他虽然惊讶于对方的年轻,但还是板着脸说:“成王败寇,我虽输得不服气,但终归是输了。你有甚好说的,便一并说完吧,改主意杀了我也成!” 赵瀚懒得跟这货计较,只提醒道:“东蕃岛有许多生番,喜欢猎人头颅,被岛民称为猎头族。你们安置的地方,都跟猎头族靠得比较近。把你们每三十户编在一起,分散于全岛各地,想要土地就自己去打,不许抢劫杀戮汉民!如果粮食不够,可派人去官府借粮,我也不会让你们饿死。每三个月,会有船只抵达,你们在山中获得的皮货、木材,都可以卖给商贾。” “我就晓得没有好事。”张献忠郁闷道。 这么多流寇,当然不可能让他们扎堆。 一个流寇将领,配二十九个老贼,三十户安置在一处抱团取暖。 可以理解为,三十户一个殖民点,分散在全岛各处撒下去,让他们自己发展。前期肯定日子难过,张献忠都有可能被猎头族弄死,又或者死于南方山林中的疾病。 等他们占领足够多的地盘,就得分出一些给官府,赵瀚会组织百姓移民过去。 这些人生孩子的速度,赶得上赵瀚移民的速度? 流寇们打下的地盘越多,官府控制的土地就越多,移民数量将是流寇们的无数倍。 等移民村落组建农兵,就不怕流寇做大。 当移民足够多时,便可就地募兵,把荷兰人从台湾赶出去! 至于李定国…… 说实话,赵瀚舍不得放走,主要是一种英雄情怀作祟。 单独把李定国留下来,赵瀚问道:“我要扩编骑兵,你做百人将干不干?” 李定国有些愣神,反问:“吴王为何独独厚待在下?” 赵瀚笑道:“你军纪不错。” 李定国的军纪确实不错,其表弟马思良带骑兵渡河之后,虽然缺粮到处劫掠村镇。但杀戮不多,以抢劫为主,没有故意杀人搞破坏。 而且,李定国举兵投降,又说服张献忠投降,也算是立下了大功。 就连贪生怕死的白文选,因为有诈城之功,都可以不用送去台湾打野人。 白文选必须带着银子和家眷,前往南京居住,所带银子不得超过一千两。也不得带其他财货,如此就能轻松搜查其身家。 想了想,赵瀚又说:“你可以挑十个人,留下来做大同骑兵。但不得做军官,只能做普通士卒,今后军功升迁一视同仁。” 李定国仔细思考,爱将靳统武、表弟马思良被他留下,另外再挑选八个精于骑战的军将。 搞定张献忠之事,赵瀚该回南京称帝了,崇祯上吊的消息已经传到南边。 虽然打赢了张献忠,留下的烂摊子却一大堆。 主要还是粮食消耗过多,民力透支严重。接下来还要大规模移民和赈灾,一想想那些,就够赵瀚头疼的。 希望明年别再有大灾,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历史不变,今年已算崇祯年间的旱灾顶峰。 明年全国旱灾面积将减半,但受灾省份朝着南方转移。以赵瀚的地盘而论,明年的大致受灾区域如下:五分之三个湖南、五分之二个湖北、二分之一个安徽、三分之一个浙江、四分之一个福建。 后年还要来次更猛的,到时候湖南又是全省大旱,江西旱灾面积将达到四分之三。并且北方彻底缓过来了,全国旱情最严重的地方,全部都在赵瀚的地盘! 赵瀚还得再扛两年大灾,接着再扛几年小灾。 历史上的满清,真是天命所在啊。 满清入关之后,北方瘟疫消停了,北方旱情也减轻了。反而南明小朝廷接着旱,旱灾严重的区域全转到南方。 汉阳码头。 张献忠带着一妻一妾、一子两女,以及二十九个拥有家眷的老贼,成为首批坐船南下的流寇。 他回望城池,有些失落,又很快铁石心肠起来。 投降是迫于无奈,因为部众都想投降。按张献忠自己的想法,人死鸟朝天,他要出山继续杀个痛快。 如今既然未死,那就去啥东蕃岛,定然能够东山再起! 造反他不敢,因为肯定没戏,但挣来几千亩田产,他认为自己绝对能做到。 赵瀚对此无所谓,张献忠的田产越多,官府的田产就更多。而且,张献忠还得分户口,一个户口本最多十个人。分户之后,下一代谁听他的? 李定国则留在汝宁府,加入新编的骑兵队伍,职务为大同军骑兵哨长,统领一百个骑兵。 大同军依旧只有六个师,但每个师扩编为10000人,其中2500人为龙骑兵。 另外,新编一个独立骑兵团,人数5000,皆为披甲骁骑,卢象升担任统帅。 战马主要来自张献忠的投降部队,这也是赵瀚劝降的主因之一。剩下的,民间也陆续搜罗了一些,还有一部份战马来自济州岛。 此时此刻,清军已经入关,一直把李自成撵到陕西,并且迅速派兵南下山东。 然后,黄台吉染上瘟疫…… (唉,一直说老王战争写得烂,那就加速完结这本部分吧。求月票。) 381【国号、年号、内外制度】 南京。 赵瀚面前摆着一摞手抄《大同字典》的书稿。 钱谦益拱手说:“《大同字典》总共收字近万,比《说文解字》还多出二百余。” “昨晚我已翻看过了,各字的条目略显繁琐,可再行删改一二,”赵瀚没有再纠结《大同字典》,转而说,“今日把诸位学士请来,还有许多官员,是想把国号给定下。” “殿下既称吴王,国号可为‘大吴’。”钱谦益道。 一直在搞情报工作的徐颖,由于北方混乱不堪,山东还大疫不止,情报工作很难再继续深入。 他暂时在南京做各地情报汇总,此刻说道:“无论南北,大同一词已深入人心,国号何不就定为‘大同’?” 李邦华说:“殿下乃燕赵人士,国号亦可为‘大燕’。” 屋里举了好几十人,争来争去,整出好些国号,具体选哪个必须赵瀚定夺。 赵瀚也纠结得很,问道:“国号‘中华’如何?” 张溥抱拳道:“中华者,中国也。古往今来,王朝正朔,哪个不是中华,哪个不是中国?中华,中国,华夏,九州,天下,诸词同义,不可为国号。不论新朝国号为何,皆可称华夏中国,皆可称九州中华,何必多此一举定国号为‘中华’?” “此言有理。”黄宗羲支持张采的说法。 朱元璋的《奉天讨元北伐檄文》,里面大量出现中国、中华,甚至有“驱除胡虏,恢复中华”之语。 除非放眼全球,否则“中华”确实不适合做国号。 赵瀚想了想,突然笑道:“不记名投票表决吧。” 在大明朝廷做过官的人,对这玩意儿并不陌生,廷推就经常不记名投票选举。 特别是选阁臣、尚书、总督的时候,廷推属于常规流程。如果无法当场得出结果,大臣们就会推举出主选和陪选,一般有两到三个候选人名单。 接着便是举行扩大会议,让众臣不记名投票,还要写出自己的推选理由。 但决策权在皇帝,投票结果只是参考意见。 而且,皇帝害怕群臣结党,往往选用得票更少的那位。有时候,候选人名单不能让皇帝满意,还会重新让大臣们廷推候选人。 当皇权与相权反复拉锯时,候选人就得廷推好几次。 如果皇帝绕过大臣,直接任命某人,或者直接给出候选人。这是破坏规矩的行为,证明皇帝和大臣的关系非常恶劣。 就拿崇祯来举例,只刚开始那两三年守规矩,剩下的时候一直在破坏规则。 赵瀚让人分发公文纸,大概一刻钟过去,投票全部上交。 “唱票吧。”赵瀚说。 张岱负责验票,郑森负责计票,陈子升负责唱票:“大同28票,大吴21票,大燕15票,大赣11票,大和8票……” 没一个票数过半的。 赵瀚仔细观察字迹,顿时就笑起来。 由于都用台阁体写字,读书人的笔迹无法辨认,这还真属于不记名投票啊。 “罢了,便以‘大同’为国号。”赵瀚能够猜得出来,徐颖、陈茂生、萧焕、左孝良这些人,应该都是给“大同”投票的。 至于“大吴”的投票者,多半以江南士子为主。 也多亏忽必烈开了头,国号都带个“大”字,大元、大明、大清、大顺,赵瀚国号“大同”居然显得很合群。 赵瀚拍板决策之后,钱谦益立即奉承道:“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此谓大元;大明始终,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此谓大明;保合大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大同即大和,国号‘大同’,暗合乾道变化,当终大明以为国祚。殿下英明!” 赵瀚权当没听见这通马屁,继续说:“再定年号吧。” “国号既为大同,年号当为小康!”张采立即说。 柳如是微笑附和:“善哉。” 李邦华、庞春来也跟着说:“年号当为小康。” 徐颖、陈茂生、萧焕、左孝良等人,也一起说道:“小康是极好的!” 定国号时,众说纷纭。 定年号时,大家的意见却出奇一致。 “大同”和“小康”,同出《礼记·礼运篇》。 大同属于儒家的终极追求,小康属于儒家的次级追求。强行理解的话,前者是高级阶段,后者是初级阶段。 而且,以“小康”为年号,是在把赵瀚无限抬高,跟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周成王、周公旦并列——这六位的统治,才能被称为小康。 国号大同,是终极追求。 年号小康,是赵瀚的统治,已经达到小康水平。 寓意很好,可惜赵瀚听来,却总感觉有那么一丝别扭。 自明代以后,大家都喜欢用年号来代表皇帝。洪武大帝,永乐大帝,听起来多牛逼啊。 可到了赵瀚这里,难道叫做小康大帝? 小康皇帝赵瀚,带着全国百姓一起致富奔小康吗? 眼见赵瀚似乎有点不高兴,众人都感到很难理解。这个年号多好,历朝皇帝都不敢用,而且一般皇帝还没资格用,这可是跟大禹并驾齐驱! “咳咳!” 赵瀚咳嗽两声,说道:“尧舜禹汤,古之圣君也。吾何德何能,可与夏禹、商汤并列?又何德何能,可与文武、周公比肩?小康之年号,万万用不得。” 钱谦益恍然大悟,连忙拍马屁:“小康者,着义考信,刑仁讲让,示民有常。殿下选贤用能、整纲立纪、泽被万民,如何不可称为小康?还请殿下不要妄自菲薄,此民意使然!” 眼见众人还要再劝,赵瀚连忙说:“换一个年号!” 阮大铖混进编撰字典的队伍,今天也被请来议事,他说道:“康熙怎样?” 赵瀚呵斥:“换一个!” 赵瀚如此激烈反应,也让众人感到迷惑。 康熙也很好啊,富庶兴盛之意,如今连年大灾,这个年号属于好兆头。 “不如定为康宁?”钱谦益说。 张溥立即反对:“晋孝武帝年号宁康,《魏书》误作康宁,已不能再用。” 钱谦益反驳说:“既是误作,为何不能再用?今后再刊印《魏书》,把错误改过来便是!” 既然有争议,那就最好不用。 庞春来说:“元泰如何?” “可也!”张溥点头。 黄宗羲说:“在下提议,年号为兴治。” “我认为该用昭隆。” “永业也极好!” “……” 赵瀚否定“小康”之后,年号顿时五花八门,比讨论国号时还混乱。 见众人吵不出个结果,赵瀚一锤定音:“别再争了,年号‘民始’。” 瞬间全场安静,不再有任何异议。 钱谦益、阮大铖之辈,甚至大呼圣明,疯狂拍赵瀚的马屁。 民始没啥可说的,两个汉字的简单组合而已。但它对应“三原篇”,以年号来强调以民为本,也在揭示赵瀚是第一个应民皇帝。 …… 国号、年号,可以集思广益。 内廷、后宫、宗室、外戚这些制度,钱谦益等人没资格参与讨论。 “不设内廷吗?”李邦华惊喜道。 传统文官都欢喜,谁愿意被太监指手画脚啊? 同时又很担忧。 庞春来非常含蓄的提醒道:“若无内廷,也不用太监,恐有宫闱之……事。” 这种事情在欧洲很常见,用基因检测方法,就能发现某些欧洲王室,似乎血脉有点不纯正。 赵瀚说道:“有内廷,但不用太监,以女官充任,且内廷不得干预朝政。” 用太监去压制文官,其实是愚蠢与无能的表现。 朱棣就喜欢用太监办事,但他威望高,镇得住太监。既然如此,为啥要用太监?正常使用文臣武将,也能镇得住啊! 换成其他皇帝,如果镇不住文臣,也肯定镇不住太监。强行使用太监,反而会导致文臣抱团,还不如直接分化文臣内部呢。 陈茂生突然问:“内廷都用女官,这些女官能否嫁人?” 赵瀚解释道:“女官若想嫁人,可以选择退休。普通宫女,十六岁到十八岁进宫,二十五岁若无女官职务,必须强制退休离宫,回到民间挑选良人成婚。” “此仁政也!”李邦华拍手赞道。 赵瀚又说道:“充任宫女,必须考试,全凭自愿。内廷不得在民间强行征召宫女,后妃人选,同样不得强行征召。这些东西,我会写入宪法,包括内廷不得干政。” 徐颖问道:“后宫制度也要改吗?” 赵瀚说道:“沿袭大明旧制,皇后之下,有妃嫔两级。但是,废除皇贵妃、贵妃,不得再设此妃号。” 妃嫔数额,赵瀚没做限制,因为限制了也没用。 今后哪个子孙当皇帝,想要多少女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强行规定数额,反而要出现问题,比如废掉某妃,给自己喜欢的女人腾位置。 并且,限定嫔妃数额之后,还会加剧后宫的争斗,为了那几个位子而打起来。 赵瀚只确定一个大概,剩下的具体内容,比如设定内廷机构、女官职务等等,交给礼部去办理便是。 赵瀚说道:“宗室和外戚,我不养闲人。就算是皇子,长大成人之后,也得出宫自食其力。可以从军,可以做官,但都要考试。五服之内的宗室外戚,无论文武职务,最高只能做到三品,且不得主政一省。五服之外的宗室外戚,最高只能做到二品,同样不得主政一省。若为军职,四品以上,不得担任实权指挥。当然,海军除外。” (有些卡文,求月票。) 382【皇室教育和爵位问题】 宫女遣出制度,不会有啥问题,至少在清朝就没问题。 康熙十六年规定,宫女年过三十岁者遣出。雍正元年又规定,宫女年至二十五岁,俱令出宫。 泄露宫闱秘事? 你当那些太监和宫女,一直不离开皇宫的?特别是那些大太监,不但经常出宫,还在北京私建豪宅,甚至是娶妻过日子。 从皇宫出来的女子,即便年龄偏大,民间也会抢着娶。 就拿大明皇太子来说,五千人海选太子妃,有三百个晋级入宫名额。太后、皇后亲自主持半决赛时,已经只剩下五十个,从中挑选一个正妃、两个侧妃。 其余落选女子,全部遣送回原籍,顿时被媒婆踏破门槛。 特别是晋级前五十名的,简直被民间抢疯了! 曾有一对姐妹,同时晋级前三。为了防止拉帮结派,其中一人被放还原籍。这女子自视甚高,认为自己是太子妃,谁来提亲都不答应,最后竟然孤独终老。 “费将军也是外戚。”徐颖提醒道。 赵瀚解释说:“开国勋臣,不能以外戚而论。他能做多大官,看他能立多少功。” 李邦华问:“詹事府是否需要重建?” 詹事府是大明皇子的教育机构,在明中期就基本废弃了,变成翰林院储相们的升迁跳板。 李邦华是在问皇子的教育问题。 赵瀚说道:“在皇城建立学校,皇子也要读小学、中学。挑选身家清白的适龄儿童,跟皇子们一起读小学。皇子读中学时,再从全国各地,每省挑三个成绩优异的小学毕业生,跟皇子们一起读中学。” “不是紫禁城?”李邦华反复确认。 “不是紫禁城,是皇城。”赵瀚肯定道。 皇城属于中央机关的办公地,大明六部、五军都督府什么的,衙门全部设在皇城之内。 至于紫禁城,那是皇帝生活、休闲和办公的地方,内阁机构也设在紫禁城。 庞春来笑道:“太子伴读。” 赵瀚正色道:“被挑到皇城读小学的适龄儿童,假以时日,名额必被权贵子孙占据。我并不禁止,也禁绝不了。但每个年级,只准有四十名孩童。且每年考试的最后十名,必须全部淘汰,重新挑选该年级的学童补充。” 这是鼓励孩童们学习,不可带着皇子贪玩。 李邦华又问:“中学呢?” 赵瀚说道:“今后各县小学毕业统考,县里的第一名,可选送省里考试,左右布政使、大法官、提刑官、御史联合担任主考。每省选出前三名,送来皇城与皇子一起读中学。皇城小学的毕业生,只能留下前十名,继续陪同皇子读中学,其余学童全部淘汰。” 陈茂生问道:“若无皇子,皇城学校需要暂时关闭吗?” 赵瀚笑道:“当然不关闭,一切照旧。即便有皇子,但皇子读小学二年级,小学一年级和三年级,也必须要有学童在读书,而且淘汰哪些也按规矩来。” 李邦华和庞春来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样搞很有意思。 皇城学校,今后必为天下第一学堂,学生也是天下最好的学生! 赵瀚继续说:“这学校的名字,便叫金陵书院。书院的院长,至少官至右侍郎才能担任。每年书院的淘汰考试,主考官皆为六部尚书,监考官皆为都察院都御史。” 好家伙! 这种豪华阵容,除非吏治彻底败坏,否则根本别想钻空子。 满朝权贵,顶多能送子孙来读小学,而且还不一定能把小学读完。 等皇子读到中学,同窗都是来自全国的超级学霸。就算皇子自己是个智障,也多少会受到学霸的影响,多少会知道一些各省的情况。 徐颖问道:“在金陵书院毕业的学生,是否可以直接做官?” 赵瀚笑道:“不可以,该怎么考,就怎么考。” 说是这样说,肯定有隐形优待。 身具金陵书院的背景,估计做官都升得更快。那些学霸只要做官,就已经打上太子标签,多半会被视为东宫班底。 只不过,无法直接提拔,必须一步步升迁。 即便不愿做官之人,在金陵书院读过,也肯定混得更好。 赵瀚搜肠刮肚想出这种法子,当然是为了培养皇子,避免皇子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 陈茂生突然来一句:“皇女呢?” 赵瀚哈哈笑道:“那就再办一女校,多简单的事。” 至于储君制度,当然沿用嫡长子继承制。 清朝的秘密建储制度,都整出啥玩意儿?乾隆的所作所为,能把雍正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可怜雍正那样的磊落汉子,遇到一个坑儿子的爹,又遇到一个坑爹的儿子。脏活累活全自己干了,结果搞出“康乾盛世”,硬是把最关键的雍正给漏掉。 “殿下,皇宫……可要加紧修建?”田有年忽然问。 赵瀚仔细想想,摇头说:“算了,暂时将就着住吧。连年天灾,又打了一场大战,不可再耗费民力。” 众臣叹息。 赵瀚这个开国之君,当得可真寒酸。 自立为王时不搞大典,都快称帝了还没有皇宫。 北京倒是有皇宫,但满清入关之后,必然搞得一塌糊涂。到时候人口稀缺,赵瀚迁都去北京的费用,能在南京修好几个紫禁城。 赵瀚笑着说:“不必忧虑,南京皇城,还有一些宫殿未塌,还有一些砖石、木料可用。先把这些可用的木石,整理出来堆放好,过几年民生恢复,便能下令修建皇宫了。” 萧焕说道:“殿下若是登基,至少得有一后两妃,此事须早做打算。” 一后两妃,这是当皇帝的基本流程,大明皇太子在登基以前,至少有一个正妃、两个侧妃。 …… 回到后宅,赵瀚与费如兰、盘七妹说起这些事情。 盘七妹并无意见,费如兰建议道:“宫女二十五岁放还,都成老姑娘了,哪里容易嫁人?不如十五六岁进宫,二十岁就放还,出宫还能嫁个好人家。” “这样也可。”赵瀚点头道。 赵瀚让人翻阅过史书,发现历朝并无定例。 各个朝代放还宫女,主要有几种情况:第一,新君继位;第二,改朝换代;第三,天降灾祸;第四,宫女老病。 天降灾祸时放还宫女,跟干旱祈雨差不多。 到了满清,放还宫女终于变成制度。特别是清朝中后期,宫女十三四岁入宫,十七八岁就要出宫嫁人——清朝宫女,皆为上三旗包衣,汉家女子不得入宫。 费如兰又说道:“嫔妃、女官、宫女,应当严格区分,女官不可做嫔妃,宫女不可做女官。” 赵瀚摇头道:“这个恐怕禁绝不了,今后子孙,若是看上哪个女子,不管对方什么身份,必然想方设法册封其为嫔妃。” “那就让他们想方设法,”费如兰说道,“若是看上女官,得先革除女官职务。若是看上宫女,得先遣送宫女回家。然后再以民间女子的身份,重新进宫做嫔妃。” “哈哈,夫人说得是。”赵瀚顿时笑起来。 费如兰嫁给赵瀚多年,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会按规矩做事。 费如兰又说:“女官便是官,可以考试任用,拿的是朝廷俸禄。宫女是女佣,可签雇佣合同,以五年为期限。嫔妃是皇室成员,跟皇帝是一家人。” 赵瀚高兴拍手:“这便把关系理顺了。” 费如兰继续说道:“夫君若欲选妃,可考虑一下如梅。她都二十岁了还不嫁人,挑来选去,把母亲急得不行。” 赵瀚拉着费如兰的手说:“你能讲这些话,咱们夫妻便是一条心。” 姐妹同在后宫,这是皇室大忌。 费如兰敢在赵瀚面前直言,说明两人没有隔阂,而且不怕赵瀚多想。 虱子多了不痒,费如兰做皇后,费如鹤是统兵大将。甚至还有费映环、费映珙,费家势力不差那一个妃子,费如梅入不入宫无所谓,今后出了事情都一个结果。 开国君主,不怕这些。 说得更直白一些,自从明代之后,就不再有后宫、外戚干政的土壤。即便赵瀚哪天暴毙,该咋样还是咋样,文臣自会把费如鹤压下去。 甚至皇子叛乱都不可能成功,朱棣、朱允炆叔侄俩……属于意外。 但凡朱允炆脑子正常些,朱棣都不可能当皇帝,谁能想到双王四个2四个a四个k还能输? 当然,费氏那一大家子,也是需要处理的。 费映环着实该退休了,毕竟五十多岁的人,早早回家安享晚年多好。 等费如梅入宫为妃,赵瀚会简单提一下,相信费映环能够明白,到时候封个侯爵便可光荣退休。 对于爵位,赵瀚也已经有了方案。 恢复古代的五等爵,再加一个王爵,便是:王、公、候、伯、子、男。 并且,有世袭和递减两种。 世袭罔替,自不用说。 递减爵位,每三代递减一个等级,一直递减到男爵为止。 不管哪种爵位,都必须依法缴纳赋税,相当于一种荣誉头衔,按照等级可以领取相应俸禄。而且,俸禄不是特别高,绝对不可能超过一品大员。 赵瀚虽然说不把子孙当猪养,但封王是肯定的,而且属于世袭王爵。 但是,只照顾儿子,不照顾孙子。 不会再搞出什么郡王、辅国将军之类,繁衍出再多子孙,也得那些子孙们自立更生。 每一个皇帝,都能生出新的亲王,亲王数量会越来越多。因此,每一个亲王世系,三代之后开始降爵,不能让亲王们安于现状,同时也是在控制亲王数量。 这些内容,都会写进宪法。 (感谢老王不想加更的黄金萌,感谢老王忠实小迷弟、の小轩の、54狗三位盟主的支持,感谢所有投月票和订阅的书友。) 383【女官考试】 浙江,杭州。 费映环看着眼前的南雄侯大印,再看看院子里送来的聘礼,哪里不知赵瀚是什么想法? 纳其次女费如梅为妃,让他辞官做个清闲侯爷。 娄氏叹息道:“这样也好,省得费家权位过重,你也能在杭州致仕享福。想回铅山亦可,算是衣锦还乡。” “侯爷便侯爷吧。”费映环抚摸着大印,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他已经做到省厅级官员了啊,如今正是地盘扩张期,不出两三年就能主政一省。 费映环确实没心没肺,也喜欢吟诗作赋,可身为传统士子,谁又不想齐家治国平天下呢?他舍不得权位! 娄氏说道:“宫中一后一妃,军中两位大将,费家不可再出风头了。更何况,费纯、费瑜、费元鉴这些,也能视为费氏之人。” “这些道理,我怎不晓得?” 费映环慢慢收起侯爵大印,似乎又重新变成浪荡子,笑道:“过些日子卸任了,便天天游山玩水。把墨香也带上,你们来了杭州,好些名胜还未去看过。” 不仅费家显赫,李家的势力也大得很。 李邦华、李日宣叔侄俩,一个尚书,一个布政使。还有许多族人做官,两个知府,一个知州,四个知县,另有一个府级大法官。 只要他们不犯事,赵瀚也懒得动,否则会让元老们寒心。 “娘,我真要嫁给瀚哥啊。”费如梅悄悄跑来。 娄氏笑问:“不愿意吗?” 费如梅脸红道:“我可没说,就是有些……” 娄氏叹息:“这几年,也跟你说了不少人家。没一个你看得上的,存着什么心思谁不知道?” 费如梅低声嘀咕:“芳妹妹也没嫁呢,我又不着急。” 赵贞芳是个野丫头,至少在外人看来如此。 十九岁了还不嫁人,整天跟男子混在一起。她不但自己加入数学院,而且还经常往物理院跑,尽捣鼓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 南京。 莫愁湖边,莫愁湖园。 这里原是魏国公家的园林之一,如今作为数学院的办公机构。 萧时选已经娶妻了,还生了个女儿。这家伙整天钻研数学,后来又迷上天文、物理,根本没心思谈情说爱,家里随便安排一桩婚事便成亲。 赵贞芳对此有些小失落,只是小失落而已,备胎郑森天天殷勤着呢。 “萧兄,你要升官了。”赵贞芳微笑走来。 萧时选正在验算一个公式,抬头纹:“什么升官?” 赵贞芳低声说:“我也是偷听来的。哥哥登基之后,数学院这边要改革。设立钦天院,下辖天文馆、地理馆、数学馆、物理馆。翰林院那边也会细分,下辖大同馆、史学馆、文学馆、经学馆。” “这是好事啊,殿下愈发重视数学、物理了!”萧时选高兴道。 翰林院,钦天院,两大学术机构。 翰林院主文科,钦天院主理科,院长秩比二品大员。下辖各馆的馆长,秩比从三品大员。 萧时选的资历最深,不但精通数学,还兼修天文和物理,肯定能做第一任钦天院院长! 至于翰林院,消息传出之后,已经开始明争暗斗了。 钱谦益和张溥二人,斗得最厉害。 赵瀚对此乐见其成,只要不影响工作,让他们慢慢斗去,省得闹幺蛾子来烦自己。 还未离开莫愁湖园,赵贞芳就迎面撞上郑森。 “又偷懒溜出来?”赵贞芳笑问。 郑森叹息说:“唉,我是来辞行的,要回福建一趟。” 赵贞芳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郑森摇头:“不太清楚。” “哦。”赵贞芳居然有些不舍。 郑森说道:“我父亲的事,如果能够办成,便让父亲遣人来提亲。” 赵贞芳红着脸说:“谁答应嫁给你啊。” 郑森说道:“左尚书有个侄女,年方十六,贤良淑德……” “你敢!”赵贞芳呵斥打断。 “哈哈哈哈!”郑森顿时大笑。 其实郑森非常头疼,因为赵瀚要对郑芝龙下最后通牒,他这次就是回去说服父亲的。 郑家商船可以保留,郑家的战舰却必须交出。 另外,郑家不得再收保护费,并且还要把台湾交出来。 如今的台湾,并非荷兰一家独大。 郑芝龙组织大量福建人,往桃园、台北一带移民。 西班牙则在基隆附近建立殖民点。 荷兰只能统治台南一带,为了维护殖民统治,还得分化拉拢台南的汉人,跟部分原住民结盟对付其他原住民。 荷兰步兵实属拉胯,长期被原住民打得不敢远离城堡。直至六年前,台南爆发瘟疫,大量原住民染病而死,荷兰才在汉人的支持下,彻底奠定自己在台南的统治地位。 另外,台南的汉人,一直在互相杀戮,只为争夺那里的皮货资源。 赵瀚决定设立台湾府,隶属于福建省,把一盘散沙的台湾汉人组织起来。 …… 南京贡院,全国最大的科举考场。 自从赵瀚占领江南之后,这里就一直荒废至今,考场里的草都人那么高了。 今天,城中百姓皆来围观,因为有一场女官考试。 吴王即将登基,而且不用太监,只在宫里使用女官,并且女官面向社会公考。 传统儒生,对此痛心疾首,少不得要说许多酸话。 但在得知内廷不得干政之后,许多儒生又欢呼庆祝。今后没太监了,不再有阉党之祸,而且内廷女官也不参与朝政,伟大的吴王将与读书人共治天下! 贡院之外,大量女子聚集,并且受到三教九流的围观。 就连七八十岁的老头子,都坐着轿子而来,想看看这难得一见的场面。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秀才,捋着胡子感叹:“换成以前,贡院哪能容女子踏进半步?而今不但女子可以进入,还能堂而皇之的坐下考试。”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咦,那不是秦淮名妓顾横波吗?名妓也能做宫廷女官?” “阁下竟然见过顾横波?失敬失敬!” “……” 勾栏瓦舍,才是啪啪啪的地方。 青楼,属于高级交际场所,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你就算给钱,也只能喝茶饮酒,顶多名妓的侍女来陪同。极有可能,你来光顾好多次,前后花了几百两银子,结果跟一群大老爷们儿喝茶,这就是所谓的“打茶围”。 你花的银子足够了,终于能见到名妓,但也就喝喝酒、听听曲。 你得不断光顾同一家青楼,不断往里面砸钱,不断跟名妓交流,才能开始做朋友。做朋友之后,银子是必须的,还要送礼物,还要有才华,还要会哄名妓开心,才有机会真正追求到名妓。 说起来很离谱,其实搔中了某些特定消费群体的痒处。 有银子又饱读诗书的士绅,他们不缺女人睡觉。他们需要心灵的交流,他们想谈一场浪漫恋爱,他们以青楼为交际场所联络朋友或者扬名。 “嚯,就这模样也来考内廷女官?” 忽然之间,人群中爆发出喧哗声,因为来了个又黑又壮的女人。 这女子看不出年龄,体格极为强健,身高接近一米八,用膀大腰圆来形容非常贴切。 排队等候进场时,李香君就站在这人身后,忍不住问:“姐姐贵姓?” 这女子嗓门儿也大,说话声音洪亮:“免贵,姓游,游居莲。我爹是杀猪的,我从小就会舞刀弄棒。在施州府分田,我一个人砍死了四个土匪!那些土匪,都是土司麾下的土兵,被杀散了就盘踞在山林为匪。” 李香君顿时肃然起敬:“姐姐原来是女宣教官。” 游居莲说道:“嫁人就没做宣教官了,辞职回家相夫教子,可惜没能嫁个良人。那个负心汉,趁着我怀孕,跑去外面勾搭,被我逮住打个半死。肚子里的孩儿也气没了,老娘干脆跟他离婚。我这辈子也不想再嫁人,到宫里给赵先生做女官,做到老了干不动那天为止!” “姐姐也是个苦命人。”李香君感慨道。 “啥苦命人?我不觉得命苦,”游居莲竟然笑起来,“这次考不上女官,我就回家考警察,似乎赵先生治下还没女警察呢。” 眼见对方开朗豁达,李香君也跟着笑,觉得这位姐姐好有趣。 游居莲问:“妹妹以前做啥的?” 李香君回答说:“我从小被亲戚卖进青楼,出阁那天逃出来,幸被大同士子所救。后来考了吏员,在江宁县为吏,这回来试试运气。” 游居莲叹息:“你才是苦命人,竟被亲戚卖了。我爹虽是杀猪的,我长得也不好看,从小却被爹爹疼爱得紧。妹妹放心,若我俩都考上女官,定然不教你被别人欺负!” “那就多谢姐姐。”李香君愈发喜欢这个健硕女子。 今年来考试的女人极多,秦淮河一带,就有好几百个报名。她们如果没考上,就会尝试应聘做宫女,反正只签五年的雇佣合同。 十六岁的寇白门,便混迹其中。 她如今在做乐伎,跟着父母跑演出,没再走母亲的老路去卖身。而且,她一直苦学知识,正打算去考预备吏员,这次考女官正好用得上。 (求月票。) 384【精简内廷】 内廷女官的考试,借鉴大明科举会试规则,但又肯定有一些变化。 礼部组织考试,都察院监督考试,各部抽选官员评判试卷。 其实也没考啥内容,首先大同理论必须合格,其次数学也要合格,最后是各种公文的书写。 比试选出前两百名,各部大佬亲自主持面试——赵瀚没让他们参加,各部郎中就能搞定,但那些尚书实在放心不下。 然后就有趣了。 “这个游居莲很好,孔武有力,还做过宣教员,可为御马监掌印。”李邦华捋着胡子点头赞许。 庞春来则说:“金翠瓶也极好,做宣教员之前,还在王府当过厨娘。虽然笔试名次垫底,只考了一百九十八名,但做尚膳监掌印最为合适。” 被李邦华、庞春来看好的两位女子,都是膀大腰圆之辈。他们明显就是故意的,害怕女官迷惑皇帝! 内廷用女官是个创举,谁都不知道会搞成啥样,因此各部大佬必须谨慎。 特别是第一次,得定下基调,成为今后的潜规则,即:尽量挑选相貌平庸者担任,并且身家还得清白才行。 经过反复商量,多位尚书投票表决,终于选出司礼监掌印兼提督内廷女官。 这个职务,可称内相,也可称女相。 依旧是相貌平平,只能说不难看。依旧是宣教员出身,保证其思想过关,保证其来历可靠。 此女名叫施慰贤,一个村塾夫子的女儿。 先是许配给同乡秀才,还没过门,未婚夫就死了。再嫁给邻县童生,结婚半年,丈夫又死了。 从此背上克夫之名,正好大同军杀来,施慰贤离家出走做了宣教员。她的资历非常深厚,投靠赵瀚的时间,比李邦华还早一个月,如今已是三十四岁,说什么都不肯再结婚嫁人。 笔试虽然在一百名开外,但选她做内相最为合适。 当然有资历更深的女子,比如小红和小翠。 但小红如今已是州同知,婚姻家庭都还算美满。小翠也已嫁人三年,直接辞了工作,在家相夫教子。 许多女宣教官,都追求自由和人生价值,她们不愿被关在内廷做女官。 …… 李香君有些失落,她笔试成绩考第一,却只做了印绶监的掌司。 而且,赵瀚内廷的印绶监,相比大明的印绶监,权力被砍了一大半。也就能掌管皇宫内的图书,掌管内廷之中的信符,验证出入内廷的腰牌等等。 寇白门也差不多,笔试成绩前十,被分配到权力砍了九成的内官监。 顾横波笔试成绩第二,却直接被淘汰,因为她是名妓。 虽说赵瀚废除良贱之分,内廷女官考试也不禁止名妓参加。但面试官们心里有杆秤啊,而且名妓接触的人员太杂,万一混进宫里有什么歹意呢? 庞春来、李邦华等人,甚至已经在讨论,今后不准某些行业的人做内廷女官。 陈茂生虽然主张良贱平等,但也分得清楚利弊,算是默认了他们的提议。 数日之后,她们被安排进一处园林培训业务。 游居莲见到李香君,笑问道:“妹妹做了甚职务?” 李香君回答:“印绶监掌司。” “这着实有前途。”游居莲赞道。 赵瀚内廷各监的主官,分别为掌印、掌书、掌司。 掌司已是印绶监的第三号人物,李香君年纪轻轻,确实非常有前途。 她长得漂亮虽是扣分项,但笔试成绩第一,而且在江宁县做过吏员,这些都让面试官们无话可说。 李香君问起各监掌印人选,游居莲详细介绍了一遍。 各监掌印,全是女宣教官出身,全是相貌平庸女子,平均年龄超过三十岁。 这么一打听,李香君瞬间心理平衡。 不多时,司礼监掌印施慰贤现身,训话道:“内廷的规矩,我也不太懂,但我做了好些年宣教员。大家都是女官,不准打骂下属,也不准打骂宫女。当然,做错了事要受罚,该记大过就记大过,该通报批评就通报批评。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开除是肯定的……” 好嘛,让一个老资格宣教员做司礼监掌印,赵瀚的内廷也迅速搞成宣教系统那套。 施慰贤又说:“殿下登基的大喜日子,已经定下来了,今后就该称呼陛下了。登基大典,我们内廷也要配合好,特别是都知监的姐妹要加倍辛苦劳累!” 大明的内廷机构,有十二监、四司、八局。 赵瀚不但把内廷权力砍了一大半,内廷机构也砍了一大半。 像司设监、尚衣监这些,直接整个取消。司设监事务并入都知监,尚衣监事务并入御用监。 精简机构,精简人员。 能一个人做的事,不让两个人做。能让外廷做的事,不让内廷来做。 甚至神宫监都取消了,清扫维护太庙,给太庙皇帝上香,这种事情都交给礼部来做。 而且一部分内廷女官,是肯定要出紫禁城办事的,是肯定要跟外面的男子接触的。 甚至各监的办公地址,就在紫禁城之外、皇城之内。 庞春来、李邦华等人,强烈建议加一条规矩:内廷女官怀孕生育,不可视为皇子皇女! 因为指不定是跟哪个侍卫,又或者是跟哪个文官私通所致。 女官真想嫁人,随时可以辞职。 今后的皇帝,如果喜欢哪个女官。也得先去除其职务,离职进后宫十月以上,所产婴儿才算皇室所出。 用女官就是这么麻烦,用太监完全不用考虑生育问题。 …… 随着赵瀚登基日期将近,南京治安管理也愈发严厉。 翰林院。 柳如是正在进行字典删减工作,他们的初稿被赵瀚打回来。每个字的条目,必须使劲删改,尽量变得更简练,要让初学者能看懂。 全部改用俗文,不得使用文言! 这改起来可真累人,比刚开始编撰时还累。 “柳学士!” 一个翰林院杂役急匆匆走来,低声说道:“你的侍女找来,家里有急事,让你赶紧回去。” 柳如是不明所以,快步走出翰林院,见侍女一脸喜色站在那里。 “出何事了?”柳如是问道。 侍女是她在南京雇的女佣,如今租房子居住,家里还有个烧饭婆子。 侍女欣喜道:“有人来家里纳采。” 柳如是笑道:“赶走便是。” 纳采就是求亲,女方同意之后,才开始对生辰八字。 皇帝和皇子结婚,也得走这个流程。 侍女低声笑道:“是吴王派来的人。” 柳如是听得一愣,随即满脸微笑,又带着些不可置信。 除了赵瀚亲征那段时间,她一直跟赵瀚保持通信。刚开始聊诗词文学,接着又聊到工作内容,比如编撰拼音和字典,赵瀚一直通过写信做出指示。 到后来,通信更加随意,甚至聊起一些生活趣事。 柳如是感觉自己跟赵瀚的亲密度在拉近,但对嫁给赵瀚越来越不奢望,毕竟赵瀚是要做皇帝的人,而她自己则是名妓出身。 没想到,居然成了! 柳如是带着侍女,招来两驾路边舆轿,坐着轿子匆匆赶回出租屋。 纳采者也是一个女官,三十多岁了,带着一队吴王府亲卫,见到柳如是满脸微笑。 正事办好,女官说道:“柳学士,吴王有令。即便册封妃子,你也可以继续到翰林院做事,不过等皇宫修好就不得再轻易外出。” “殿下有心了。”柳如是更加欢喜,她可以把字典编完。 翌日,此事竟然传到翰林院,钱谦益、张溥带着众人前来恭喜。 同时也更加避嫌,不敢接近两步之内。就连讨论字典编撰内容,都特地拉上第三人,不敢单独跟柳如是说话。 对此,柳如是感到很无奈,她彻底成为翰林院的异类。 当天晚上,柳如是独自喝酒,几杯黄酒下肚,乘醉写了一首诗。内容有些怅然,字里行间却带着喜意,写着写着自己就笑起来。 对于赵瀚来说,一后二妃已经够了,但费家姐妹皆为后妃,必须再挑选一两个女子为妃。 平衡也好,敲打也好,这已经不是赵瀚的家务事。 既然如此,选妃当然要选知根知底的。赵瀚觉得柳如是就不错,他自己非常喜欢,而且人品也很好,出身什么的反而无所谓。 张溥却破天荒邀请钱谦益,两人去青楼打茶围。 屏退青楼女子,二人单独喝酒闲聊。 张溥感慨道:“再有一个月,就要改朝换代了。” “是啊,”钱谦益也唏嘘不已,“回想数十载,真个做梦一般。朝野争斗,实在可笑,大明竟真的没了。” 张溥说道:“眼下这位,定是英主明君。但做事每每出格,让人难以预料,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柳学士自然才貌俱佳,可其出身……寻常皇帝可做不出来。” 钱谦益哈哈大笑:“非常之人,自有非常之举,不是凡人能忖度的。谁能想到,他不用太监,改成用女官?女官肯定闹出一堆乱子,就看今后的君臣怎样补救完善。” “两三代以后,我估计还会用回太监。”张溥忍俊不禁。 钱谦益说:“两三代之后的事情,我们何须操心?来,满饮此杯!” 385【设立内阁】 静室之内。 徐颖、黄宗羲、王调鼎居客位,赵瀚独自坐在主位。 黄宗羲首先说道:“殿下若欲复设内阁,十曹该置内阁之下,还是该置皇权之下?十曹职权必须调整。若十曹置于内阁之下,恐怕应该拥有审核之权,否则就成了内阁的传声筒。” 王调鼎笑道:“十曹如果具备审核大权,就又回到唐朝的三省六部制。内阁是中书省,十曹是门下省,各部是尚书省。一模一样,权责都没变。” 徐颖则说:“十曹若分出去,必须重新设置秘书院,否则皇帝就变成睁眼瞎,任由文武百官拿捏。” 黄宗羲说道:“如果重设秘书院,一旦遇到怠政之君,秘书院必定演变为由文臣掌控的司礼监。到时候,内阁就变成了传声筒,秘书院则变成新的内阁。大明内阁,最初本就是皇帝的秘书机构!” 三人继续争执着,赵瀚听得一脸无奈。 皇权与相权,就是这么不可调和,从来都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赵瀚如今不设内阁,十曹直接听命于赵瀚,六部执行十曹传达的命令,等于皇权与相权融为一体,朱元璋当年也是这么搞的。 这种状态,肯定不能长久,需要皇帝每天工作十个小时以上。遇到事儿多的时候,皇帝有可能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 赵瀚现在就累得要死! 而赵瀚的子孙后代,能一天工作八小时,便已称得上勤政之君,是肯定要把相权分出去的。 相权分出去越多,今后的皇帝,就越有怠政的机会。而拿到相权的内阁,不会满足于现状,只会对权力越要越多。 便如唐代的三省六部制,本来是三分相权。结果,先是中书、门下二省,夺走尚书省的相权。接着中书、门下两省合并,被三分的相权重新合而为一。 明初的内阁,不过是秘书、顾问机构,拉着翰林院一起夺权。 当内阁成功夺权之后,便把翰林院一脚踢开,皇帝只能用太监分走相权。当内阁无法跟太监争斗时,竟然跑去染指部权(执行权),并且把负责审查、签署、封驳、传达的六科收下当狗。 文官靠不住,太监同样靠不住。 皇帝一旦重用太监,太监立即就抖起来,根本不想着干正事儿,凭借权力疯狂捞钱而已。因为干正事儿的太监都没好下场,必然给皇帝背黑锅! 每当出现一个重用太监的皇帝,文官都会在新皇继位之后反扑,并且趁机让相权变得更加壮大。 该怎么平衡与制约? 没法平衡,没法制约! 赵瀚不可能搞出什么议会,平民是不可能参加议会的。或许开国之初可以,但两三代之后,议会里就全剩下利益阶层。他们为了自身利益,必然不顾国家和百姓的利益。 赵瀚叹息道:“便不再争论了,先试着做做,今后慢慢调整,十曹由皇帝和内阁双重管理。” 徐颖、王调鼎、黄宗羲三人面面相觑,这下好玩了,就是变相的唐代三省六部制。 内阁负责决议大事,十曹负责审查签发,各部负责执行政策。 大明是司礼监和内阁争斗,赵瀚这里是内阁与十曹争斗。 还是那句话,没有什么完美的制度。 今后会变成啥鬼样子,子孙后代慢慢头疼去吧,后世的君臣自己会做调整。 徐颖突然来一句:“今后的女官考试,应该由内廷自己负责。” “这是自然,”赵瀚笑着说,“不但由内廷负责,而且报名考试的女子,必须是各地的中学毕业生。设置大学之后,甚至必须是大学毕业生。” 在赵瀚的设想当中,小学、中学、大学毕业,类似获得相应的科举资格。 每年再组织非常严格的公考,考上的可以做官,考不上的没有任何士绅优待。 并不限制女子参加公考,但传统观念作祟之下,恐怕能当官的女性并不多,就算当官了也很难正常升迁。考内廷女官,是赵瀚留给她们的另一条路子,在内廷当官几年之后,可以辞职重新回到民间,算是在皇城之内镀一层金。 别扯什么文官利用女官控制内廷,控制不住的,谁敢这样做就是找死。 顺便一提,清朝宫女是内务府征召。但如果是八旗秀女,则通过户部入宫,要么做嫔妃,要么做高级宫女,哪个户部官员敢通过秀女控制皇宫? 即便是明朝海选妃子和宫女,看似由地方太监负责,其实是各地文官帮忙海选。而且,大部分文官都避之不及,生怕自己表现太积极,会影响自己的官声和名声。 赵瀚这次让六部官员帮忙挑选内廷女官,是因为内廷还没建立起来。 不让文官帮忙,难道让赵瀚亲自负责? …… 跟徐颖、王调鼎、黄宗羲讨论之后,赵瀚又召集各部官员详细讨论,最终确定了最新的中央机关结构。 今后的国家运转如下: 皇帝、内阁、十曹、十部,四大机构。 小事由各地官府处理,大事则层层上报。 十部把事情交给内阁,并附带自己的处理建议。 内阁进行商讨决策,尽量采纳十部意见。如果不采纳十部意见,必须在内阁进行讨论,并给出自己的正当理由。 内阁决策之后,交给十曹审核。 审核通过,十曹再交给皇帝过目。皇帝同意并签字,十曹便可签发,具体交给十部去执行。 一般情况下,如果内阁、十曹、十部的处理意见相同,皇帝不能轻易驳回。 这三大机构,是互相竞争的,他们如果意见统一,那就不会有什么错误。真要联合起来搞皇帝,肯定是皇帝出了啥问题,或者是整个文官系统已经彻底崩坏,又或者是出了一个左右朝政的权臣! 同时,皇帝的工作强度也降下来。 三大机构意见相符的政事,皇帝可以抽看或者略看。两大机构意见相同,皇帝应该细看。若是三大机构意见迥异,皇帝就该把相关人员叫来集体商讨。 这样做以后,赵瀚每天的工作量,肯定能下降七成以上。 赵瀚不是朱元璋,那位勤政过头了,甚至亲自处理皇城失窃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过问。 事情既然定下来,各级官员也要做出调整。 庞春来担任内阁首辅,李邦华担任内阁次辅,田有年担任普通阁臣,内阁暂时就他们三个。另外,还有一大票中书舍人,相当于三位阁臣的秘书。 十部、十曹官员,也各有迁调。 特别是十曹主官,全部由各部右侍郎调任,赵瀚的秘书们悉数为外放做官。 徐颖继续搞情报工作,与各个部门对接,但只受赵瀚本人管辖。 一下子扩编许多机构,而且还有许多女官、宫女,赵瀚这地方快住不下了,女官们都得几人一间屋子。 …… 费纯正式迁为财部尚书,银行那边交给他人打理。 “国库里还有多少钱?”赵瀚问道。 “三百多万两,”费纯详细回答说,“这次大战之后,赏功、抚恤用了许多银子,搞移民又用去许多银子。登基大典的花销,得控制在五万两白银之内。” 这五万两预算,包括在南京修建英魂庙,修复旧皇城里的社稷坛。 朱元璋当初在南京称帝,登基仪式也极为简单。 就是先祭祀天地社稷,然后官员朝拜。赵瀚的打算差不多,但他要先祭祀烈士英魂,接着再祭祀天地社稷,然后让官员们拜一拜就搞定。 这些烈士,不仅有正兵和农兵,还有历次战争牺牲的百姓。 祭拜他们,相当于祭拜万民。 赵瀚说道:“我不打算搞皇庄皇店,只在武兴镇有一百亩私田。今后皇室不置私产,但国库每年需供应内帑。你觉得每年多少银子为好?” 费纯也不清楚,试探道:“每年一百万两如何?” “太多了,暂定每年十万两吧,”赵瀚说道,“如今皇室人员不多,女官和宫女数量也不多,每年十万两是肯定够用的。今后还会增加,具体多少,视情况而定。而且,不能像大明皇帝那样,一缺银子就动用国库。皇帝内帑和国库必须分开管理,国库每年拨款作为皇帝内帑,若要调整内帑数额,须得内阁、十曹、十部联合商议。” 费纯问道:“皇室用度,是用内帑银子来采买,还是由民间供给?” “内廷自己花银子采买。”赵瀚说道。 大明的皇室用度,是自造、采买和供给三合一。 自造,就是内廷自己开工厂制造,还有皇庄种地产粮食,宫女甚至还会纺布。 民间供给,是各地钞关的关税,直接收取一些实物,比如木料之类的,其中一部分送到宫中。还有就是特定实物课税,由各地太监征收,交上来直接送去内廷。 再加上采买,反正搞得乱七八糟。 越是混乱,越是复杂,太监和官员就越能从中渔利! 赵瀚的想法很简单,由国库每年拨款给内廷,内廷再拿着银子买东西。虽然采买过程当中,肯定也会产生猫腻,但总比太监跑去地方瞎搞更透明。 如今,江西、湖南、广东、福建、浙江、江苏、安徽,七省地盘的年财政收入总和是1300多万两银子。 这个统计不完全,因为许多农民直接交粮食,真正的赋税总和估计超过1600万两。 其中,工商税和关税正在迅速增长,今后肯定还能继续增长。 仅上海、宁波、福州、广州、澳门五大港口,每年的关税收入就超过500万两。上海的关税增长尤其快速,明年极有可能翻倍! 另外,改革盐法之后,盐税也在不断增加。 两淮盐场,已经基本普及晒盐法。这玩意儿,是明中期的福建、广东盐场发明的,但一直无法推广到两淮,因为两淮这边的海水含盐量更低。 徐光启在天启年间,就改良过晒盐法,让两淮盐场也能晒盐。 可惜,官僚作风,推广缓慢。 现在改成私营之后,仅一年时间,两淮盐场全部用上晒盐法。 如果苏北、皖北的民生能够恢复,仅七省地盘,赵瀚的岁入就可能在明年达到2000万两! 有了银子,做皇帝也不虚啊,还有半个月就登基了! (明代的财政收入,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即便在一条鞭法之后,也保留着大量实物税收,把这些实物税加起来,大明岁入肯定在1000万两以上,甚至有可能超过1500万两。) 386【登极御宇】 九月初八,黄道吉日。 南京城内,万人空巷,都想去旁观登基大礼。 真正需要参加的官员,早就提前进行礼仪培训,免得在大典进行之时闹笑话。 翰林院,官员集合。 钱谦益和张溥并肩而行,他俩现在是难兄难弟。在那儿争半天,都想做翰林院院长,结果突然空降一个王调鼎。 没法反对,甚至不敢说怪话。 因为最新版的《大同集》,其中有好几篇文章,作者署名变成了王调鼎。 “西铭,你可听说了内外廷制度?”钱谦益问道。 张溥低声道:“听说了,恐要闹出乱子。” 钱谦益叹息:“内阁诸公,怎就不知道劝阻?” 张溥说道:“开国君主,不是那么好劝的。身为臣子,只能今后慢慢补救。” 王调鼎走在前面,隐约能听到二人对话。 他对此也有同感,但又总是觉得,赵瀚做事不会留那么大漏洞。 特别是皇室不置私产,今后皇帝缺钱了咋办?拉下脸皮向文官们乞讨吗? 很简单,还有海外收入呢! 赵瀚对待皇室、宗室、外戚颇为苛刻,允许他们做官的同时,又设置了做官的上限。但故意说海军例外,也故意不提及海外官职。 今后的海外殖民地收入,皇室也会扒走一大块。 皇帝在国内弄不到啥钱,必然积极开拓海外领土,积极从海外殖民地搞钱。皇室、宗室和外戚,想要获得更多利益,也可以跑去海外冒险。 同时,赵瀚还会定下规矩,海外殖民地收入,多少分给朝廷、多少分给皇室。 而且故意留一道口子,海外殖民地发展到某种程度,可以宣布设省建制。到时候,这个殖民地就算本土,收入也全部归朝廷,只给皇室留下一部分。 如此,皇帝有开拓殖民地的积极性,文官有发展殖民地的积极性。 至于殖民地的发展程度,以在册汉人数量、当地贡献税收进行评定。 殖民发展程度,可分为忧、上、中、下四等。 下等殖民地,收入七成归皇室,三成归朝廷。 中等殖民地,收入六成归皇室,四成归朝廷。 上等殖民地,皇室和朝廷平分收益。 优等殖民地,可以商讨建省。建省之后,二十年内,朝廷拿六成,皇室拿四成。二十年之后,朝廷拿八成,皇室拿两成。五十年之后,皇室只拿一成,并且永远保留一成。 皇帝和文官,会因为是否建省而打出狗脑子,甚至可能在殖民地搞出一系列骚操作。 但这矛盾不就向外转移了吗? 殖民地不好听,可以叫做“海外领”。 到那个时候,皇室不但不穷,而且富得流油。海外领越多,皇帝就越有钱,同时朝廷也能分钱。 …… 翰林院这些官员,排队走了两条街,便与钦天院的队伍汇合。 不多时,赵瀚的两千亲卫,开始打着仪仗过来,赵瀚和费如兰乘坐马车。 李香君和寇白门,都在女官队伍当中。 她们都穿着改良版曳撒为制服,样式是费如饴改的,只在传统曳撒上进行微调。 至于曳撒是啥? 大明的麒麟服、飞鱼服,都属于曳撒样式。 道路两旁的围观百姓,先看到威严整齐的亲卫,又目睹威风凛凛的女官,还有后方那些文武大臣们,都感到一种新朝新气象的新鲜感。 今天,大家穿的都是礼服,赵瀚让人出钱订做,只在大型庄严场合穿戴。 官员礼服,一水儿土黄色。 大同新朝,土德! 至于北边的满清,水德。 只从五行属性来看,很难分清谁是正宗,因为朱元璋那会儿就搞乱了。 忽必烈继承了金国法统,宣布元属水。 于是朱元璋有两种选择,一种是继承大宋,明属土;一种是继承大元,明属木。 但朱元璋就是要乱来,日月重开大宋天,宣布大明跟宋朝一样都属火。 赵瀚没在这方面纠结,就按传统来。 火生土,大明属火,大同属土。 土属性,也算符合以民为本的理念,本朝的核心根本就是农民。 至于清朝,纯粹乱来,想弄个水来克火。 孙传庭站在路边,看着庞大的队伍,不由感慨道:“咱们来晚了,昨天抵达南京,今天就是新皇登基。” “不晚,不晚,”曹变蛟笑道,“费将军说要扩建骑兵,把咱们的战马和士卒都收了,还让咱们来南京觐见新皇,今后肯定能在军中有一席之地。” 王廷臣也说:“是啊,新朝已有半壁江山,肯定能赶走鞑奴定鼎天下。” “贵妃和皇子怎办?”孙传庭问道。 王廷臣连称呼都变了,说道:“陛下光明磊落,不会苛待前朝皇子。” 孙传庭沉默。 曹变蛟说:“费将军那边,已经知悉贵妃和皇子的存在。无论我们作何想法,都得看新皇的态度,总不能悄悄把皇子抢走吧?” 皇子得的是天花,已经痊愈,但脸上留下许多麻子。 忽然间,有围观百姓跪地,学着戏文里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陆续续有许多百姓跪下,最后街道两旁全跪着,曹变蛟和王廷臣也跟着下跪。 孙传庭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并非留恋前朝,他为了保护贵妃和皇子,已经在李自成那里做过官,哪在乎投靠赵瀚再做一次贰臣? 只是思绪万千,感觉自己属于前朝遗民。 投靠李自成时,他没有这种感觉,因为李自成肯定不能长久。 赵瀚却不一样,孙传庭一路南来,南方大治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砰砰砰砰!” 有店铺伙计,在老板的示意下,拿出鞭炮在门口点燃。 很快就有官差跑来,怒斥说:“说了不准放爆竹,万一有带人趁机放铳,抓都不好抓住!罚款两百文!” 店铺老板笑嘻嘻掏出铜钱:“陛下大喜日子,两百文不算啥。这里有六百文,我放三串爆竹如何?” 官差愣了愣,咬牙切齿,低声说道:“你就尽管放爆竹吧,我也是吃了挂落,你今后别想安生!” “哈哈,说笑的,说笑的。”店铺老板不敢再消遣官差。 赵瀚没有扰民,一切照旧。 换成大明,就连太子结婚,那也是全城张灯结彩,街道两边到处都要挂红绸缎——官府出钱。 此时此刻,官员们排队跟在后面,一起前往废弃的南京皇城。 虽然里面的宫殿倾倒大半,但皇城的城墙整体完好,而且赵瀚还派人进行了修复。 这次就不出城拜祭天地坛了,皇城里面有社稷坛,天地社稷一起祭祀。 社稷坛旁边,是大明太庙,现在改为大同太庙,同时也是英魂庙。 太庙主殿,暂时只有赵瀚父亲的牌位。 两侧偏殿,密密麻麻是烈士牌位,今后历代君主的灵位,都将被这些烈士拱卫着。 南孔之主孔贞运,今天被请来当司仪,他也就剩这点用途了。 登基大典的主持人是首辅庞春来,众人来到太庙之后,对着烈士牌位祭拜一通。又前往隔壁的社稷坛,祭祀天地山川社稷,全程礼乐伴奏。 祭祀仪式结束,差役搬来许多板凳,诸多官员全部坐下。 庞春来说了几句安排,孔贞运高喊:“宣登极诏书!” 李邦华走上前去,双手捧起诏书,打开念道:“应民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明太祖高皇帝,顺天应民,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复为我中国人民之君……大明享国二百余载,今运亦终……” 不要觉得诏书内容很出戏,朱元璋的登基诏书,开头一句便是“惟我中国人民之君,自宋运告终”。 赵瀚这份诏书,主要有四个内容。 第一,点明自己是应民皇帝,一切以民为本。 第二,赞美朱元璋的功绩,承认大明对中国的贡献。 第三,总结大明灭亡的原因。 第四,鞑子伪清窃据北京,流寇反贼仍在,赵瀚还要继续北伐。 孔贞运退到侧面,喊道:“众官起身!” 坐着的官员们,立即站起,并且手持笏板。 “跪!” 众官跪下。 “拜!” 众官礼拜。 赵瀚废除跪礼的时候,一开始就说明规矩,祭祀等重大场合除外。 今后上朝不用跪,而且全部赐座,不用站着参加朝会。 但是,此为登极大典,赵瀚代表的不是自己,他现在是“应民奉天承运皇帝”。 孔贞运又喊:“山呼!” 众官呼喊:“万岁!” 孔贞运喊道:“山呼!” 众官呼喊:“万岁!” 孔贞运喊道:“再山呼!” 众官呼喊:“万万岁!” 赵瀚身着礼袍,头戴冠冕,面向群臣站在最上方,费如兰早已带着女官退避。 那山呼万岁的场面,听得赵瀚热血沸腾,不禁有些飘飘然。 他转身看向后方,那是明代的废皇宫,紫禁城内杂草丛生、宫殿倾圮,一切都在提醒赵瀚王朝兴灭。 山呼万岁,华祝千秋。静鞭三下响,衣冠拜冕旒。 文官英秀,武将抖擞。御道分高下,丹墀列品流。 这是《西游记》里描写唐太宗的,不晓得赵瀚能否略及一二。 387【孙传庭去做台北知县】(为企鹅大佬加更) 赵瀚坐在办公桌前,身边站着个随堂女官。 女官三十岁左右,姿色普通,身材普通,并无任何特点。 但孙传庭、曹变蛟、王廷臣三人,却咋看咋别扭。他们都是见过皇帝的,习惯了皇帝身边站太监,忽然变成女人特别不适应。 “拜见陛下!” 三人抬手,作势欲跪。 赵瀚说道:“免礼,这又不是登极大典,站着作揖便可以的。” 于是三人拱手作揖,很快被安排座位。 孙传庭忍不住打量赵瀚,虽然相貌差别很大,但观其气质与作风,让他不由想起大明太祖朱元璋。 特别是前两天的登极仪式,内容过程已经传到民间,简直就属于朱元璋称帝的翻版。 除了拜祭牺牲的军民,其他流程一模一样。就连在空地上搬板凳,让文武百官坐下听讲,都是朱元璋发明独创的。 询问三人的情况遭遇,赵瀚皱眉道:“所以说,洪承畴被鞑奴抓住了?” “应该是被抓了。”曹变蛟回答。 孙传庭颇为意外,不是该关注贵妃和皇子吗?问那洪承畴做甚? 赵瀚又问:“北直隶还有多少百姓?可曾到了十室九空的程度?” 孙传庭拱手说:“北方只有山西、陕西、河南三省,许多州县十室九空,而今恐怕要加个山东。至于北直隶,还没到那个地步。特别是北京周边,权贵田亩无数,朝廷根本没法征收田赋。依附于这些田产的佃户,虽然过得很苦,但勉强还能活下去。” 孙传庭漏说了皇庄,许多皇庄其实就是太监私产,那些土地同样无法征收赋税。 另外,许多州县十室九空,并非全部州县如此。 孙传庭就出自山西大族,由武将世家演变为科举世家,这些大家族可不会因为旱灾而饿死。 曹变蛟说道:“陛下,山东大疫,暂时不便打仗。可进兵河南,沿途府县必定望风归附。从河南读过黄河直击北直隶,趁着鞑奴立足未稳,一举将其赶出山海关!” “莫急,明年再说。”赵瀚微笑道。 暂时没法打仗啊,虽然已经完成秋收,赵瀚手里又有了粮草,但真的经不起打一场打仗。 穿过荒芜的河南去打北京,运粮路线太长,民夫吃的粮食,估计比士兵吃的还多。 就算真要打,也是从江苏运兵运粮,直接走海路在天津登陆。 必须得缓缓,先把四川占了再说,顺便腾出时间恢复各省民力。 赵瀚对曹变蛟、王廷臣说:“你们从北方带来三百多骑兵,也算是有功。若愿继续从军,可为骑兵百人将。若想安生过日子,就全家在乡下分田,我奖励你们每人一头耕牛。” 曹变蛟哭笑不得,这位皇帝的奖赏真有意思。 当然,大明的皇帝也差不多,经常奖励官员二两、四两、六两白银,奖励十两以上说明立下泼天大功。 王廷臣问道:“若是从军,家人是否也可分田?” “当然,”赵瀚笑道,“南方已经无田可分,田产只能分在北边。” 曹变蛟说道:“在下的家人皆在山西,只盼早早打回去,愿意投军为陛下效死!” 王廷臣拱手道:“愿为陛下效命!” “好!” 赵瀚笑着说:“我便任命你们为骑兵百人将,即刻前去汝宁、徐州协助训练骑士。” 大同骑兵的编制虽然有了,战马也暂时不缺,但有经验的骑兵军官奇缺。 赵瀚又说道:“莫要嫌弃百人将职务太低,张献忠麾下的李定国,带领数万士卒投降,如今也只是个百人将。只要你们立下战功,我定不会亏待你们。” 赵瀚做了皇帝,依旧我来我去。 皇帝可以自称朕,但主要用于正式场合,私底下一般还是自称我、咱、俺。 朱棣甚至在同一封圣旨里,自称了七个俺:“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俺汉人地面西边……自俺父皇太祖高皇帝……有今俺继了大位子……俺见这好意思……” 安排了两个武将,赵瀚又问孙传庭:“孙先生是想带兵,还是去做文官?” 孙传庭说道:“陛下兵精将广,自不缺带兵之人,请做一小官吏便可。” 赵瀚说道:“我欲在东蕃岛设台湾府,暂时只有桃园、台北二县。你便去当台北县长,那里已有许多汉民,土著也全都是熟番。不可苛待这些熟番,要把他们当成兄弟姊妹,教他们说汉话,教他们耕田织布。许多熟番,甚至已经会耕田织布了,只不过他们的耕织技术还比较落后。” “一定竭尽全力!”孙传庭连忙拱手。 他已经打听过了,赵瀚如果要重用某个前朝官员,必然分派非常辛苦的差事。张秉文先做琼州知府,接着又做施州知府,两个职务都形同发配,而今却已升为布政使! 赵瀚笑道:“你隔壁的桃园知县是马士英,可不要再起党争啊。” 孙传庭哭笑不得,跑去岛上做知县,还有什么可党争的? 赵瀚突然收起笑容:“据郑芝龙发来消息,台北旁边的鸡笼,有小弗朗机人(西班牙)修建货栈。这些小佛朗机,人数并不多,也没筑城垒堡,只是想做贸易而已。他们如果老实贸易,向他们征税便可。若是有损害汉民之举,可动用武力驱逐之!” 孙传庭问道:“陛下在岛上有兵吗?” “没有,”赵瀚说道,“但张献忠就在台北县的边缘地带,他的许多旧部,也安插在桃园、台北两县,鸡笼附近也安插了许多。他们的任务,是攻击山里的生番,向山里开拓汉土。告诉他们,不得攻击熟番!你如果想对小佛朗机动兵,就去联络张献忠等人。” 这次不仅把孙传庭听愣了,曹变蛟和王廷相也是目瞪口呆。 鸡笼地界的西班牙人得多倒霉啊,连城堡都没修,只是搞了个贸易站,就要同时面对孙传庭和张献忠。 对了,孙可望也在鸡笼,就在西班牙人眼皮子底下。 统治台湾得慢慢来,如今主要在台湾北部发展。那里有大量汉民和熟番,一群流寇被安置在熟地边缘,充当朝廷往生地发展的急先锋。 …… 偏院。 田贵妃把幼子哄入睡了,把玩着那只竹笛,想要吹奏又怕坏了规矩。 这里的居住环境很紧凑,她得跟其他皇子、皇女住在一起。田贵妃对此比较喜欢,总算没有把她安置在冷宫,还能与崇祯的儿女们共同生活。 她已见过费如兰和盘七妹,两位后妃都是好人,并未对她冷眼相向,反而还嘘寒问暖。 及至傍晚,朱慈烺、朱媺娖兄妹几人放学回来。 朱慈烺把书包扔回卧室,在院中赫然看到田贵妃,顿时惊道:“阿姨?” 阿姨是庶出皇子对生母的称呼,从南北朝时就有了。但田贵妃身为贵妃,朱慈烺这个嫡出皇子,为了表示自己的尊敬,也可以叫一声阿姨。 田贵妃看着兄妹几人,忽然想起北京之事,眼眶含泪道:“你们都还好吧?” “好得很,”朱慈炯年幼不晓事,笑着说,“这里可以去学堂读书,有好多同窗朋友,课间还能到处玩耍,也没有老师和太监拦着。” 田贵妃掩泪笑道:“那样便好。” 朱慈烺却问:“阿姨,父皇和母后是不是死了?是不是被坏人杀死的?” 田贵妃不知如何回答,问道:“你听谁说的?” 朱慈烺说道:“南京全城都晓得,赵叔父(赵瀚)已经登基称帝。天无二日,哪能有两个皇帝?我问学校的先生,先生说父皇已死,是被一个叫李自成的流寇杀死的。” 田贵妃叹气道:“你的父皇和母后,确实已经没了。李自成带兵攻打北京,他们全都悬梁自尽。可说是自杀,也可以说是死于李自成之手。” “呜呜呜呜……” 年龄最小的朱慈炤,当场就哭起来,闹着要回家见父皇。 一家子抱头痛哭。 良久,田贵妃问道:“你说的那位赵叔父,就是南京的大同皇帝吗?” “嗯,叔父和婶婶都待我们极好,早晨晚上还一起吃饭。”朱慈烺点头说。 田贵妃又问朱媺娖:“公主也在读书?” 朱媺娖回答道:“我读的是女校。” “那便好。”田贵妃终于放下心来,既然赵瀚善待前朝皇室,那她自己的幼子也没有危险。 不多时,两个宫女端着饭菜到院中。 如今连皇宫都没有,宫女其实也没几个。说是宫女,更像赵瀚请来的女佣,惜月自动晋升为宫女之首。 一个宫女解释说:“陛下今天纳妃,后宅有几个故友团聚,你们就在这里用膳吧。” 田贵妃连忙说道:“有劳两位妹妹了,请代我恭喜陛下,祝陛下与皇妃早生龙子。” 目送宫女离开,田贵妃有些忧伤。 崇祯的后宫,就她最漂亮最受宠,甚至多次引得周皇后吃醋。 她在皇宫里,甚至可以骑马打猎。 从今往后,怕是只能住在这方小院之中,就是不知自己的儿子今后能否正常过日子。 外面已经响起吹吹打打的声音,想来正在迎纳皇妃,也不晓得是哪个幸运女子。 388【四川局势】 皇帝迎娶皇后,流程非常繁琐。 但如果是纳妃,那就简单得很。放在明代,一个大太监就能主持,地位之高下显而易见。 费如梅坐在花轿里,偷偷掀开帘子的一角,却见许多百姓正在围观,羞得连忙把轿帘给关上。 从小陪她长大的侍女也来了,今后要做宫女。当然,只要雇佣合同期满,宫女随时可以申请离开。 如今赵瀚的后宫,即便加上宫女也没多少人,每年十万两银子的开销绰绰有余。 若是搬进皇宫又不一样,女官和宫女将越来越多,年度开销几十万两都有可能。具体从国库拿多少钱,视情况而定,赵瀚决定用十年时间试验,最终确定下来一个数额。 大致设想时,如果皇室年度开支100万,那就每年从国库拿150万。 内廷许多机构都被砍了权力,既然权力移交给外廷,那么外廷就要负担相应义务。比如修建宫室、陵墓,大明是内外廷一起出钱,今后都要从国库拿钱,皇室不会拿出一两银子。 当然,遇到强势君主,极有可能破坏规则。 比如到了大明后期,皇帝的内帑是私房钱,国库同样变成皇帝的内库。 赵瀚尽量按自己的心意定规矩,至于被子孙改成什么鬼样子,他懒得管,也管不着。 费如梅被带到一处院落,侍女陪她在房间里坐着。 一直到二更天,房门终于被推开,费如梅顿时心儿狂跳。 侍女躬身退下,屋里只剩两人。 赵瀚挑起红盖头,红烛映着笑靥,煞是动人好看。 说实话,费如梅长得比姐姐漂亮一些,但赵瀚总忍不住想起她小时候换牙的样子。咧嘴一笑,狗窦大开。 “姐……夫君。”费如梅低头问候,声音细如蚊呐。 赵瀚笑着说:“喊姐夫也行。” “姐夫!” 费如梅也笑起来。 又是秋老虎,天气挺热的。 红盖头披着,费如梅额头沁出一层细汗,赵瀚拿起盖头帮她擦掉。动作轻柔,费如梅心里甜丝丝的,抬头盯着赵瀚都看痴了。 姐夫还是那么英俊威武! 费如梅愈发含羞:“姐夫,我身上也出汗了,要不要先去洗洗?” “不用。”赵瀚帮她除去嫁衣,果然连背心都汗湿了。 干脆把里面罗衣也脱掉,露出红艳艳的肚兜。 费如梅红着脸不敢睁眼,脸颊贴在赵瀚怀里,身体都在轻微颤抖。 “姐姐说你一直不肯嫁人?”赵瀚笑问。 费如梅早就被赵贞芳带坏,性格活泼大方。此刻虽然羞涩,却大着胆子说:“那些男子都不能跟姐夫比,我很早就想嫁给姐夫咧。姐夫放心,我保证很听话,今后不跟姐姐争宠。” 赵瀚抱着她躺下,亲吻额头说:“岳父岳母过得可好?” 费如梅笑道:“他们清闲惬意得很,我出嫁的前两天,还全家去游西湖,说要把杭州的名胜都耍一遍。” “闲得住就好。”赵瀚的嘴巴一路往下移,从额头掠过鼻尖,最后落在她的红唇上。 红烛摇曳,缱绻缠绵。 翌日清晨,赵瀚自去工作,费如梅去拜见皇后。 虽然已经登基称帝,但赵瀚暂时没有开启朝会,君臣都不用每天瞎折腾上朝。 大明的朝会,也就开国初期有用,随着内阁制度完善,上朝纯粹变成一种仪式。每次朝会,也就议论三五件事,而且都是内阁已经处理好的政务。 如果朝会出现激烈争执,就说明君臣之间,或者是臣子之间,已经出现巨大矛盾。 虽然只是走过场,但朝会必须保留。 赵瀚决定皇宫修好之后,每月逢六举行朝会,也就是初六、十六、二十六日上朝。 现在赵瀚每天跟十曹对接,十曹相当于大明的六科,每曹的主官叫做左侍中、右侍中。 左右侍中都在处理政务,每天轮流由普通侍中,前来跟赵瀚汇报工作。 内阁、十曹、十部,三大机构意见统一的政务,赵瀚只随便抽阅几份。其他全部迅速浏览,然后签名同意,让侍中们拿去交给各部执行。 当然,极为重大的军政事务,就算三大机构意见相同,也必须单独列出来交给皇帝过目。 比如开战调兵、提拔大员、兴修水利等等。 兵曹送来的一份折子,看得赵瀚眉开眼笑,心情爽得不得了。 嘉定(乐山)世袭武将杨展,带着一府(叙州府)两州(嘉定州、泸州),请求归顺赵瀚,并请赵瀚迅速发兵打通重庆。 内阁就在十曹隔壁不远,赵瀚立即把三位阁臣叫来。 “折子上说得不太清楚,这杨展究竟是怎生回事?”赵瀚问道。 庞春来解释道:“四川的前朝官兵,奉崇祯之命出川围剿流寇,多次战败后全军覆没。又因官府横征暴敛,再加上天灾干旱,四川早已是群雄并起。” 李邦华摊开一张四川地图。 庞春来拿起放大镜,脑袋贴近地图,本想指着地图解释,又发现自己把地图给挡了,便说:“李先生来讲吧。” 李邦华指着地图说:“遵义府的吴尚贤、龙正国作乱,击败前明官兵,杀死知府自立为王。他们不但占领整个遵义府,而且出兵打下叙州府的永宁司(叙永县),已经跟请求归附的杨展交战一年有余。” 播州之乱平定后,播州宣慰司被一分为二。 其中,遵义军民府归四川管辖,平越军民府归贵州管辖。 遵义府改土归流初期,可谓欣欣向荣。 播州杨氏土地的土地,全部分配给军民。卫所兵每人可分30亩,其中24亩的收入归自己,另外6亩的收入作为军费花销。 又进行大量移民,汉民最多可分50亩地,指挥以上军官最多可分100亩地。 从崇祯二年开始,疯狂增加赋税。 朝廷涨得赋税不多,但地方官却趁机渔利,搞得就连士绅都快过不下去了。 于是,吴尚贤、龙正国起兵造反,前者是汉人地主,后者是少数民族。遵义百姓群起响应,纷纷杀官造反,只半年时间就占据整个遵义府。 庞春来说道:“吴尚贤占领永宁司之后,此时正在攻打泸州,目的是占领泸州之后,去抢夺杨展的富顺盐场。” 李邦华说道:“川南最富庶的就是富顺,为了争夺盐场,二人早已不死不休。” 庞春来又说:“重庆知府为了剿灭贼寇,下令募集乡勇。如今贼寇已灭,知府也被杀了,士绅团练互相攻伐。一个叫王祥的士绅,渐渐壮大,控制了整个重庆府西部。重庆的王祥,遵义的吴尚贤,二人联手夹击杨展,想要瓜分富顺的盐场之利。” 赵瀚笑道:“杨展扛不住两面夹击,于是就派人请求归顺于我。” 如果不是赵瀚起兵造反,杨展此时已经考上武进士。 历史上,他死守成都被张献忠活捉。 在法场上,杨展夺了刽子手的刀,一人一刀砍杀到江边,跳江泅水而逃。 半路遇到水匪“二千岁”,单枪匹马杀散水匪团伙。 接着,杨展又招募乡勇,驱逐张献忠任命的都督张化龙,相继占领仁寿、简阳、眉州、青神等地,被南明小朝廷封为锦江侯。 张献忠江中沉银,就是被杨展以少胜多,杀得全军溃逃时留下的。 称帝之后的张献忠,一度被杨展打得只能在川北活动。 杨展不但作战勇猛,而且善于治民,他的地盘百姓富庶,军粮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可惜,被拜把子兄弟设宴谋害,部众和地盘都被两个把兄弟兼并。 赵瀚问道:“秦夫人如今怎样?” 庞春来笑着说:“已经打下整个夔州府。” 李邦华道:“其中四个县,摄于秦夫人威名,主动前来献城投靠。” 秦良玉还是猛啊,半年多时间,就把夔州府占领。 赵瀚说道:“把黄幺的山地师调去,跟秦夫人一起进攻重庆,将那劳什子王祥给灭了。至于杨展,给他一个独立团的编制,独立团的军饷我们来出,其余士兵的军费他自己出。拿下重庆之后,黄幺、秦夫人、杨展一起平定四川。” 四川的成都府沃野千里,富顺的盐场也日进斗金,这两处地盘必须尽快拿下。 如今的四川,大军阀好几个,小军阀二十多个,已经打成一锅粥了。越往后拖,四川的经济民生就越糟糕,军阀为了扩张地盘肯定疯狂剥削百姓。 设置内阁分担政务,赵瀚果然轻松许多。 每天工作八小时,中途还有时间划水,可以看看书、写写文章什么的。 晚上回到后宫,一后二妃聚拢来吃饭,把崇祯的几个儿女也叫来,日子过得热闹又舒适。 今后搬进皇宫就不一样了,大家必然会生疏许多。 宫女把饭菜端上来,费如兰问道:“庄妃进宫的日子定下了吧?” “定了,下个月。”赵瀚说道。 费如兰是皇后,盘七妹是贤妃,费如梅是淑妃,柳如是则是庄妃,依的是贤、淑、庄、敬、惠、顺、康、宁那套排名。 此时的后宫确实太冷清,后妃三个,皇子皇女也只三个。 盘七妹举起左手,笑问:“夫君,这是淑妃妹妹送我的玉镯子。好看不?” “好看。”赵瀚点头说。 费如梅只是笑,新婚燕尔,她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呢。 赵贞芳趴在桌边噘嘴,一起长大的费如梅都结婚了,那个该死的郑森怎还没回来? 说说争论 这几天吵得挺厉害,无非柳如是入宫、皇室不置私产,还有海外开拓三个话题。 第一,柳如是入宫确实铺垫不够,这是作者的错。 第二,皇室不置私产。说实话,置私产也没啥用。大明皇室收入,主要靠金花银、皇庄皇店和太监盘剥地方。 金花银把浙江和陕西百姓搞得很惨,西北流寇兴起,跟金花银也脱不了关系。而且,金花银收上来,还得用于支付武臣俸禄,并非皇室独吞。 皇庄皇店。 皇庄,就是圈占老百姓的地,让老百姓给皇帝做佃户。大部分的皇庄收入,都被太监瓜分,甚至打着皇庄的名头,太监自己私占土地。 皇店,并非经营皇家店铺,而是太监打着皇帝的招牌,在各地开设税务所,收多收少太监说了算,给皇帝多少也看太监心情。 太监盘剥地方,万历做得最牛逼,一大批矿监税使甩出去。太监随便指着某户说,这家有矿,必须补交矿税。皇帝拿小头,太监分大头。 赵瀚怎么可能搞这些东西? 皇帝权力太大,一旦置私产,无论用太监还是女官,都不可能正经经营私产。会发展成铅山的造纸业那样,官方造纸厂不事生产,官方工匠给太监、官员干私活。朝廷要用纸的时候,就承包给某些商人采买,那些商人在压价盘剥私营纸厂。 明代的内廷,也开设了很多工厂,也算是皇室的私产。但一百年时间不到,皇室工厂全部荒废,不但不能产生利润,还得皇室倒贴钱供养维持。 赵瀚要是让皇室开工厂,必定是同样下场,百年之后养一堆吃闲饭的,皇室赚不到钱,还得倒贴钱进去养管理员和工人。 明朝的皇帝,说起来有很多私产。到了中后期,全靠盘剥百姓,顺便从国库里捞钱,那些私产基本没啥作用。 第三,海外开拓。 今后会慢慢写,你们说的那些漏洞,都会补上。 而且,有些漏洞,是故意留的。 389【赚翻了的郑氏】 郑森回来了,还带回来一群海盗。 众海盗被引去觐见赵瀚,穿堂过厅之后,郑芝莞低声笑道:“这便是新朝的朝廷所在?还没咱家的宅子阔气。” “闭嘴!”郑芝龙立即压着嗓门呵斥。 郑芝莞不敢再言语,堂兄一言九鼎,郑家兄弟们都得听话。 赵瀚居住办公的所在,是大明南京内守备府,属于当年郑和的专门官邸。即为明初太监所建,自然低调得很,丝毫不敢有逾制之举。 虽不阔气,占地面积却很大,暂时塞得下赵瀚的后宫和内外廷。 抵达一处门厅,却见赵瀚正在批阅奏章,身边还有几个女官和文官。 赵瀚放下朱笔,文官立即捧着奏章离开。 “拜见陛下!”郑森率先拱手作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郑家兄弟和施大瑄等海盗,迅速跪地高呼,而且喊的还是戏文里那一套。 郑森感觉好尴尬,他叮嘱过觐见礼,还特别说明不用下跪。 赵瀚笑着说:“都起来吧,赐座。” “谢陛下!” 海盗们再次叩拜,然后才起身落座。 屁股刚挨着座位,郑芝龙又站起来,给赵瀚解释觐见成员。 有郑成功的四弟郑芝凤、五弟郑芝豹、堂弟郑芝莞,还有施琅的父亲施大瑄。 另外,洪旭早已投靠赵瀚,现为上海海军副统领。 郑芝龙的爱将甘辉,目前留在福建,暂时负责掌控船队。 “就你们几个吗?”赵瀚问道,“李旦的儿子李国助呢?他还是不愿归顺?” 郑芝龙回答:“李国助麾下多为商船,战船数量已经不多,且他平时都居住在日本。” 赵瀚在小本本记下李国助之名,决定第一个就拿此人开刀。 郑芝龙是李旦的义子,李国助是李旦的亲子。 李旦死后,其台湾势力被郑芝龙霸占,其厦门势力被许心素霸占,李国助只继承到亲爹的日本势力。因此,李国助将郑芝龙视为死敌,曾帮助刘香一起攻打郑芝龙。 现如今已经不打了,因为郑芝龙太牛逼,李国助只能默认其霸主地位。 赵瀚问道:“还有哪些不肯归顺的大海盗?” 郑芝龙回答:“何斌与郭怀一,都投靠红毛鬼(荷兰),而且入了天主教。” 赵瀚纠正道:“耶教便是耶教,不可再用上帝、天主称之。《尚书》、《诗经》、《论语》、《孟子》中的上帝,怎能拿来称呼海外番邦之神?华夏数千年来,一直敬天法祖。番邦之神称天主,朕亦华夏子民,难道我所敬之天,竟是番邦外神的奴才!” “不敢!”郑芝龙连忙跪下,因为他也是天主教徒。 赵瀚问道:“诸位麾下海船,六门火炮以上的归我,六门及以下的还是你们所有。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规定漏洞好大。 如果把火炮全拆了,不就一艘船都不用给吗? 可海盗们看向赵瀚的时候,心头不由突突。没人把赵瀚当傻子,开始怀疑这是引蛇出洞的戏码。 赵瀚现在有两座造船厂,一座在广州,一座在上海。还请来荷兰造船师,打造商船卖给民间商贾,一边造船一边培养造船工匠。 郑芝龙去参观过广州造船上,那里囤积了许多百年麻栎,足以打造两艘400料以上的战舰。 而且,木料囤积好几年,都还没开始打造。这是要学欧洲那套,把橡木泡制十年以上,令其坚固无比之后才开始造战船啊! 听说上海那边,也在囤积百年麻栎,而且由于运输原因,囤得比广州造船厂更多。 十多年之后,赵瀚的这些橡木战舰造出来,再配以质量优良的火炮,整片海洋谁还能扛得住? 郑芝龙依旧跪在地上,说道:“郑家愿献上战舰八十艘,其余海船的火炮,全部拆到六门以下!” “很好。”赵瀚对此非常满意,郑芝龙终于听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进献战船只是顺带的,赵瀚主要在定规矩,今后武装商船的火炮不得超过六门。 赵瀚扫了这些海盗一眼:“郑芝龙,册封为镇海侯。郑芝凤、郑芝豹、郑芝莞,皆封为子爵。你们的财产可以保留,但是福建的田产,包括东蕃岛(台湾)的田产,每人只能保留二十亩,每户只能有十人,超过十人必须分户!” “谢陛下封赏!”郑氏兄弟连忙下跪。 赵瀚没有全部收走他们的船只,也没有没收他们的财产,今后可以继续做海贸生意。既然如此,把土地交出去无所谓,因为他们今后都有爵位,子孙后代从此风光无限。 郑氏兄弟们,一个个都没什么野心,能获得爵位已是欢喜。 郑芝龙有些后悔,如果他三四年前进献战船,多半能够受封一个镇海公。 几年时间耽搁,虽然多赚了好些银子,却从公爵变成了侯爵。 得不偿失啊! 赵瀚又对施大瑄:“洪旭已是上海海军副统领,你跟甘辉等郑家部将,若愿从军,也可做副统领。若不愿从军,那就自己做生意去吧。” 施大瑄连忙跪下:“末将愿意从军!” 赵瀚点头赞许:“很好。你们进献的战舰,一部分划归上海,一部分划归广州,剩下的全部用来组建福州海军、台湾海军。船上的士卒和水手,一半举家送去台湾垦荒,嗯,台湾就是东蕃岛。我会另行征募士卒和水手,补齐战船缺额。也会派人担任各路海军主将,你们一定要好生辅佐。” “遵命!”施大瑄连忙磕头。 不管是下跪还是磕头,赵瀚都没制止这些海盗,他说:“今后,郑家的商船,还有官方的海军,都不得再向过往船只收取保护费!一旦发现,必定严惩!” 不收保护费,但要提高关税。 除了粮食进口关税不变,其他货物的关税全部提高,算是把郑家收取的保护费,全部转换成为海关税收,海商们其实不会遭受什么损失。 同时,其余货物关税提高,粮食依旧免征关税,会有更多海商愿意运粮回来。 当今各国海军,政府很难供应开销,要么在殖民地抢劫,要么打劫其他国家的商船。赵瀚也养不起大规模海军,暂时从海关关税里掏军费,同时允许他们抢劫没有牌照的商船。 任何国家的商船,包括赵瀚治下的海商,都必须在各市舶司办理贸易牌照。 拿着牌照副本,登记每次的关税缴纳情况。 赵瀚的海军会派出去巡逻,拦截海上过往船只。拿不出来的,或者拒绝检查的,海军可以随便抢劫,但抢到的东西需要报备。 别扯什么海军不能经商,海军不能抢劫。 这是十七世纪,不经商,不抢劫,根本别想维持海军规模。任何国家的海军,都是官方认可的海盗! 郑氏集团搞定了,还有李国助、何斌与郭怀一。 这三个海盗,一个缩在日本,两个缩在台南。只要敢出门做贸易,就坚决予以打击,打得他们彻底臣服为止。 众人告退,结伴离去。 郑氏兄弟,个个面露喜色。 海上生活不是那么好混的,特别是其他海盗消亡,郑氏集团一家独大,就更加消磨郑氏兄弟的意志。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已经好几年没出海了,完全在福建过着士绅地主的生活。 特别是郑芝豹,居然在赵瀚占领福建之前,火速弄了个秀才的功名。 赵瀚从郑森口中得知此事,被郑芝豹逗得哭笑不得。 大明都快要没了,你花钱做大明秀才干嘛? 一个愿意花钱买秀才功名的海盗,直接封他做伯爵,你看他高不高兴! “大哥……哦不,拜见侯爷!” 走出大门,郑芝豹就迫不及待,跟唱戏一样鞠躬下拜。 郑芝龙颇为受用,笑着摆手:“莫要如此,都是自家兄弟。” 郑森不由拉开距离,一副我不认识他们的样子,实在是父亲和叔父们太丢脸了,简直就像乡下来的土包子。 郑芝凤突然问:“子爵是啥爵位?” 郑森只得解释:“陛下恢复古代的五等爵,加上王爵的,就是王、公、侯、伯、子、男。” 郑芝凤嘀咕说:“我这个子爵,还在伯爵之下啊。” 郑芝莞说道:“也不算差,更下面还有男爵呢。今后我郑家,便是满门勋贵,谁敢说半个不字?特别是那些穷酸士子,若还敢看不起郑家,便是看不起当今圣上!” 郑森连忙告诫:“父亲,叔父,新朝勋贵,也得照章缴纳赋税。今后郑家切不可偷税漏税,否则雷霆震怒,恐有灭顶之灾。” “这不用你说,”郑芝龙笑道,“郑家早就赚够了银子,十辈子都花不完,还在乎那几个赋税?郑家要的是地位。等回乡之后,便花银子办学校,延请福建名师执教。一旦陛下恢复科举,我郑氏子孙便可以考试做官,再过百年,郑氏必为书香世家!” 赵瀚允许开办私立学校,各地女校便是私立的,但必须要到官府申请报备。 郑芝豹特别仰慕读书人,否则也不会花钱当秀才,他也笑着说:“陛下圣明,勋贵子弟,也能考试做官。今后我郑氏儿郎,又是爵爷,又是士子,两头占到好!” 郑氏兄弟们也不坐轿,一路走回住处,沿途欢声笑语。似乎交出战舰,他们还都赚到了。 赵瀚却被郑芝龙提醒,下令各地官员,严格审查耶教《圣经》,有天主、上帝字样的全部烧毁! (哎呀,非常抱歉,我以为已经感谢过了,结果发现记忆错误。感谢渎圣级大佬的盟主打赏,真的抱歉,见谅,见谅!) 390【龙华民】(为企鹅大佬加更) 江苏省,嘉定县。 这里有耶稣会在中国的分部,总部设在北京! 耶稣会中华分会的省会长叫傅泛际,视察员叫班安德,他们联合召开专门会议。 这样的会议,已经是第三次。 二十年来,耶稣会内部意见分歧,有人同意使用上帝、天主,有人反对使用上帝、天主。赞同者认为更利于传教,反对者认为曲解了教义。 第一次会议,没争论出结果,于是采取折衷方案:不准使用上帝和天,但可以使用天主。因为上帝和天,都是中国既有词汇,天主却是利玛窦生造的。 其实天主也属于既有词汇,是秦汉时期八神中的主神,秦始皇、汉武帝在封禅时都会祭祀天主,这些传教士读书少搞不清楚而已。 第二次会议,就在九年前,允许传教时使用上帝、天、天主来表达deus和god。 “大明国已经覆灭,大明皇帝听说死于农民叛乱,”会长傅泛际说道,“中国的新国名叫大同国,新皇帝叫做赵瀚。这位皇帝在南京发布了命令,销毁一些含有上帝、天、天主的传教书籍。嘉定这边,很快就要执行了,大家都发表一下意见吧。” 南京也有耶稣会的传教士,他们得到消息,立即坐船回来通知总部。 耶稣会的消息比官方还快,因为这不是什么紧急政令,官方正在按照普通速度逐级下发文件。 “我早就说过,不能使用上帝、天主这些词汇,是你们一直不听从我的意见!”龙华民激动的拍着桌子。 龙华民是利玛窦的继任者,一直在北京担任耶稣会会长。 崇祯继位之后,他把北京的工作交给汤若望,自己则跑去山东传教。 半年前,山东爆发瘟疫,他从山东逃往南方,偷渡淮河时被扣下来,隔离一个月才被放行。一起南下的传教士,半路病死了六个,这个月终于抵达嘉定。 别看龙华民反对使用天主、上帝,他其实更保守和顽固。 他认为天主、上帝是中国传统的神,跟耶教里的deus、god不能等同,否则就是对神的亵渎,就是对儒家的被迫屈服! 他还禁止中国信徒祭拜孔子和祖先,认为这些都是愚昧的迷信活动,是对耶教真神的彻底背叛。 利玛窦刚好相反,试图与儒家融合,允许信徒祭拜孔子和祖先,认为使用上帝、天主更利于传教。 龙华民越说越激动,直接站起来:“耶稣会在中国传播教义,不该走士人路线,应该走平民路线。中国社会是不平等的,有许多奴隶存在。我在山东传教就非常成功,我给平民们说,在神的面前人人平等。很多平民都入了教,因为他们想要平等!而士人高高在上,他们不需要信教。他们信仰上天和祖先,信仰孔子和孟子,他们是一股阻碍传教的力量!” 傅泛际提醒道:“或许会长先生,刚从北方过来,对南方的中国还不了解。中国的新皇帝,早已宣布人人平等。你那套平民传教路线,在南方走不通的。这两年,许多的平民信徒,甚至纷纷选择脱教。” “平民脱教?这是什么原因?”龙华民感到难以理解。 傅泛际解释说:“新皇帝宣布人人平等,农民可以分田,城市百姓可以落户。无论城市还是乡村,百姓的生活都变得更高。特别是乡下平民,他们都有土地。田产不够分的,也被移民到更北方分田。于是他们脱教了,他们不再向神祈祷,而是在家里拜皇帝。” “拜皇帝?”龙华民以为自己听错了。 傅泛际叹息道:“是的,好多农民把皇帝当神灵祭拜。” 罗马教廷派来的长期视察员班安德,打断两人的对话,提醒道:“两位神父,今天要讨论的议题是,是否立即销毁所有传教书籍。还有,中国的新皇帝,已经对耶稣会产生了负面印象,我们应该派人与中国皇帝接触。” 龙华民说道:“销毁传教书籍重新印刷,这是必须的,我一直不同意使用上帝和天主,那确实违反了我们的教义!如果中国的新皇帝,相信人人平等,我可以亲自去见他,或许可以说服皇帝入教。” “你疯了,中国皇帝不可能入教。”傅泛际摇头道。 “不不不,我没有疯,只要皇帝见我,我就有把握说服他入教。”龙华民胸有成竹,他在山东的时候,曾经说服一个大明宗室入教。 傅泛际反对道:“我还是认为,应该从中国的士人着手。我们曾经吸纳三位优秀士人,成功发展这三人信教,他们自动传播了几十个士人信徒,而且越来越的士人知道上帝的存在。” 那三位优秀士人,分别是:徐光启、李之藻和杨廷筠。 耶稣会争论是否该用上帝、天主时,还特地询问他们三人的意见。结果,徐光启三人全部支持,并且认为儒家经书里的上帝,就是西方的那位上帝。 班安德头疼不已,再度打断:“两位,先说回正题。是否应该销毁以前的传教书籍?” “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必须先请示罗马教廷。” “别说请示罗马教廷,恐怕还没坐船到广州,中国官员就要来强行销毁了。” “我认为不能激怒中国皇帝,我们一边暂时妥协,一边派人回罗马请示教皇。” “就不该用上帝和天主,这是对神的亵渎!” “……” 参加会议的传教士顿时吵起来,别看只是翻译名称问题,却触及了耶教的核心! 耶教主神是否三位一体,在欧洲争吵数百年,引发了无数次战争。而是否翻译成天主、上帝,其敏感性不亚于三位一体,历史上同样争执了两百年,耶教在中国的几大传教组织,互相争斗打出了狗脑子。 翻译成天主、上帝,不仅亵渎中国传统神灵,也亵渎了西方那位神灵。 最终,守旧派妥协了,罗马教廷也妥协了,中国教区成为公然违背教义的一朵奇葩。放诸全球,绝无仅有。 会议争吵半天,班安德做出决策:为了保证中国教区和传教士的安全,配合官员销毁以前的传教书籍,他要亲自回罗马请教皇做下一步指示。 班安德又说道:“第二个议题,如果翻译《圣经》不使用天主、天、上帝,那么该用什么?” “神,或者,陡斯。”龙华民说。 陡斯,就是deus,拉丁语里的神。 傅泛际说:“兼用吧。中国的神灵太多,只翻译为神,信徒搞不清是哪个神。只翻译为陡斯,他们也不知道陡斯就是神。” 销毁以往所有传教书籍,这对耶教中国教区是一次重创。 龙华民还是觉得亲自去觐见皇帝,他要说服中国皇帝入教! 这货刚刚离开嘉定县,就看到官员开始执行政令,冲进教堂搜查烧毁中文《圣经》。而且到处贴告示,要求教民主动上交《圣经》,若是被发现私藏且不配合官府烧毁的,阻挠执法者收回名下田产,子孙三代禁止做官。 收回名下田产,禁止子孙做官,这两条把许多教民吓住了,纷纷把手里的《圣经》交给官府处置。 由于印刷技术不发达,不管是欧洲的教徒,还是中国的教徒,底层信徒根本就不可能有《圣经》。手里有这种书的人,皆为士绅富商,他们哪愿意担风险私藏? 龙华民坐船来到南京,报出自己耶稣会中国教区会长的身份,顺利获得赵瀚的接见。 这位老兄虽然反对耶教跟儒家融合,却穿着一身儒衫,拱手作揖之后,用非常流利的北方官话说道:“耶稣会中国传教团监督龙华民,拜见中国皇帝陛下!” “坐吧。”赵瀚继续批阅奏章。 龙华民坐下说道:“伟大的皇帝陛下,我一向反对把至高无上的造物主,翻译为中国的上帝、天和天主。这是不对的,是对中国上帝的亵渎,也是对我教至高无上神灵的亵渎。” “还有呢?”赵瀚问道。 龙华民继续说道:“我听闻,皇帝陛下宣扬人人平等思想。这与我教的教义完全相符……” 赵瀚打断:“别跟我扯教义,你会数学、几何、物理吗?还是会天文、航海、探矿、造船?” 龙华民愣了愣:“回禀陛下,我会哲学、历法、绘画。” “传教士里的文科生啊。”赵瀚感到有些失望。 龙华民锲而不舍,继续说道:“陛下可知,人是从何而来?” 赵瀚说道:“我不知道人是从何而来,我却知道你是从何而来。今天上午,我咨询了我的内阁大臣,原来阁下早就大名鼎鼎,竟然是引发南京教案的罪魁祸首。再敢阻拦中国信徒祭拜祖先,信不信我跟万历皇帝一样,直接宣布全国教禁!” “不敢!”龙华民连忙回答,吓得额头冒汗。 赵瀚说道:“留下吧,帮着钦天院一起修订历法。我不会给你薪水,也不阻止你传教,但不准在公开场合传教。我正式通知耶稣会,一旦发现耶教违反中国风俗,朝廷就立即驱逐所有传教士!” “是。”龙华民小心翼翼作揖。 赵瀚又说:“如有可能,把北京那个汤若望也叫来。” (求一下月票。) 391【郑芝龙脱教】 福州。 郑芝龙准备在城郊购置荒地,兴建阔气宅邸,然后再投资建学校,聘请四方名师前来教学。 刚把荒地选好,打算出钱购买,请求官府批准建房。结果被告之,郑芝龙的户口不在福州,必须先移改户籍,然后才可以购置官府特批的荒地。 郑芝龙摆出自己的侯爷身份,屁用都没有! 一番愤怒之后,郑芝龙只得老实听话。儿子已经向长公主(赵贞芳)下聘,甚至都选好了黄道吉日成婚,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情。 郑芝龙只能暂住于福州城内的小宅,今天是礼拜日,他顺便去三山堂做礼拜。 整个中国,北京是耶稣会的总部,澳门是耶稣会的大后方,嘉定是耶稣会的议事基地,福州是耶稣会的学术中心。以前还有个南京,自从南京教案之后,耶稣会在南京的势力被连根拔起。 郑芝龙坐轿来到三山堂,很快见到神父艾儒略。 艾儒略是耶稣会中国南部教区副主教,负责管理南京、江西、湖南、四川、浙江、福建教务。 他被誉为“西来孔子”,跟已故首辅叶向高是好友,认识天启、崇祯两朝好几位阁臣,认识十多个尚书和无数督抚。 历史上,崇祯上吊之后,艾儒略召集南方传教士,前往南京帮助史可法抵抗满清。可惜,这些传教士才走到半路上,南京小朝廷就已经完蛋了。 整个福建,艾儒略兴建了二十多座教堂。 而福州的三山堂,不仅用于传教,还出版了耶稣会在中国80%以上的书籍。 这些书籍,只有极少数与《圣经》相关,大部分都属于天文、历法、地理、数学、哲学、医学等内容。特别是天文、哲学和地理,在福建士子当中影响很大,耶教正在福建与儒学高度融合。 如果任其发展下去,耶教极有可能跟佛教一样汉化,成为一种汉传耶教。 甚至像东正教那样自立门户,变成……景正教? 中国景教碑,正是艾儒略发现的! 郑芝龙走进三山堂,发现艾儒略正在给人洗礼,他饶有兴致的站在旁边围观。 不多时,教堂外传来喧闹声。 一个身穿官服,却背着长剑的官员,冲到教堂门口大喊:“立即包围此地!” 艾儒略不慌不忙,继续做洗礼。 他早就习惯了,甚至一度被朝廷通缉,罪名是“融儒谤佛”。 唐天禄冷笑着进入教堂,也不打断对方施法,只静静站在那里看着。 徐颖发展的很多大同士子,如今都转为各级宣教衙门官员。比如唐天禄,便是福州府宣教局局长,负责整个福州的思想教育工作。 这人是大同思想的狂信徒,而且以背剑士子的身份为荣,即便做了局长都还整天背着长剑。 唐天禄早就看三山堂不惯了! 终于,洗礼完毕。 艾儒略踱步走到唐天禄面前,拱手道:“请问阁下来此何意?” 唐天禄拿出福建宣教厅和福州知府联合签发的搜查令,面无表情道:“陛下有令,各地耶教教堂,限期一个月内到官府登记报备。逾期不报备者,立即予以拆毁!从今往后,耶教在任何地方兴建教堂,都必须获得官府批准。除教堂之外,耶教不可在任何地方传教!” 艾儒略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要不直接搞教禁便好,明天到官府去报备便是。他有些被教禁搞怕了,三山堂被打压二十年,直到前几年才终于恢复。 “既是皇帝命令,在下一定听从,明日便去官府报备。”艾儒略说道。 唐天禄又说:“陛下有令,耶教的传教书籍,不可使用天主、天、上帝代称外神。” “这……”艾儒略顿时面无血色。 艾儒略比利玛窦更加激进,他遍读四书五经,对朱熹也极有研究。因此他知道该怎么传教,那就是跟佛教一样,将耶教在中国本土化。 他选择的道路,是把耶教直接跟儒学融合! 赵瀚这个命令,将导致艾儒略的心血付之东流。 唐天禄不再理会此人,下令道:“立即搜查书籍,发现含有天主、天、上帝字样的全部没收烧毁!” 宣教局的官吏,还有从各衙门借调来的官差,立即冲进教堂的各个屋子搜查。 而且搜得很暴力,翻箱倒柜搞得噼里啪啦乱响。 郑芝龙上前劝说:“这位小兄弟,陛下之令当然应该执行,但也不必……” “闭嘴!”唐天禄呵斥。 郑芝龙顿时生气了,他曾经是海上霸主,怎容一个小官喝骂?当即怒道:“我是郑芝龙,陛下亲封的镇海侯!” 唐天禄冷笑道:“我管你什么侯,再敢给耶教求情,便是阻挠官府执法!” 郑芝龙气呼呼说:“我甚时候阻挠你执法了?教堂重地,我只是劝你不要搞得乱七八糟。” “把这人抓起来!” 唐天禄大喊:“若他敢拒捕,便是抗法不遵,没收田产,子孙三代不得为官!” 唐天禄当然没这个权利,但他可以层层上报。 闹得越大越好,唐天禄想拆了三山堂。他只信儒学和大同理论,恨不得全国禁止耶教! 赵瀚正是担忧出现这种现象,因此收缴销毁书籍时,只要不阻拦执法,就不必有任何惩罚。即便教徒被人举报,老实交出书籍便可以了。 艾儒略连忙来劝:“这位教友,不必如此,让他们搜查就是。” 郑芝龙也不是一定要维护耶教,他只随口劝两句而已。现在生气,更多是因为自己不被尊重,在一个地方小官眼前落了面子。 郑芝龙冷笑呵斥:“有胆便来抓我!” “那边抓了,”唐天禄对众多官差说,“这人若是动手反抗,当场格杀勿论,出了事情我来担着。管你什么侯爷,便是皇亲国戚,也照抓照杀不误!” 诸多官差持刀围上来,郑芝龙有点傻眼。 他不是傻子,而且聪明得很。 但多年身居高位,如今又贵为侯爷,让郑芝龙不把小官放在眼里。 再看那些官差的架势,有可能真的把他当场砍死,这他娘的上哪儿说理去? “误会,都是误会,哈哈,”郑芝龙突然笑起来,“我今日来教堂,其实是来脱教的。今后不再信耶教,改信道教,明日我便捐钱在福建修缮天妃庙。” 郑芝龙脑子转得很快,不但向眼前的小官服软,而且猜到赵瀚对耶教极为不满。 既然如此,自己改教便是,反正他以前既信耶稣、又信妈祖,今后只信妈祖一个也可以。 唐天禄指着艾儒略,冷笑道:“好,让他给你当场脱教!” 就在郑芝龙进行脱教仪式时,官差搜出大量书籍,诸如《天主降生言行纪略》、《天主降生引义》、《圣梦歌》、《圣体要里》之类。 这里是整个中国最大的耶教书籍发行中心,许多小册子印刷出来,就堆在教堂里面等着发放。 唐天禄拿起一本《西学凡》,随手翻阅品味,对艾儒略说:“这本书还不错,把什么神学去掉就更好。给我一本,我要拿去进献给陛下。” 艾儒略说道:“拙作能入皇帝法眼,在下荣幸之至。” 唐天禄又翻阅《三山论学记》,这是艾儒略与叶向高的论道书籍,内容包含天文、儒学和西方哲学。 接着还有《职方外纪》,详细记载全球地理。 另有一本《万国全图》,属于世界地图册。 其余尚有《几何要法》之类,都是自然科学书籍。 唐天禄批评道:“你这老神棍,专心做学问多好,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陛下有令,若遇到番邦学者,便送去南京觐见。别留在福州了,你赶紧去南京吧!” 把三山堂搜查一遍,各种犯事书籍,堆在教堂外一把火烧了。 接着,唐天禄又带人去叶家搜查,那是大明已故首辅叶向高的宅子。 叶向高的两个孙子、一个曾孙、一个孙媳,都已被艾儒略拉去受洗入教。 唐天禄带人冲入叶家宅第,开口就是私藏违禁书籍,只要老实接受搜查就无事。谁敢阻拦搜查,或者查出违禁书籍,还死活不愿交出,子孙三代都不得做官。 此言一出,叶家鸡飞狗跳,主动上交书籍。 不多时,就交出三本《圣经》,还有一堆耶教宣传小册子。 跟子孙做官比起来,信教似乎可有可无。 随后几日,三山堂顺利在官府报备,允许传教士在三山堂内部传教。但是,福州的其他教堂,全部予以取缔,一座城只能允许一个教堂存在。 眼见朝廷动真格,郑芝龙麻溜捐献千两白银,用于修缮福州的天妃庙。 从此之后,郑芝龙就是虔诚的道教信徒了,他已经跟西方耶教彻底划清界限。 至于艾儒略,这位“西来孔子”,老老实实去南京觐见皇帝。 赵瀚与艾儒略交流之后,发现对方的儒学水平,居然吊打许多中国本土进士。而且,天文地理、数学几何、医学物理,样样皆通,甚至还对中医有所涉猎。 艾儒略顺手就被扔去做学士,协助钦天院天文馆编修历法。 392【黄帝纪元与新历】 南京,雨花台。 这里有一座回回观星台,中国传统观星台则建在鸡鸣山上。 大明二百余年,在天文历法方面,都是汉族历法与回回历法并行。虽然回回钦天监被取消,但相关人员却保留下来,阴阳师系统一直有回回科存在。 回回观星台前,柳如是翻着一册《崇祯历书》,赵瀚手里则翻着另一册。 崇祯时期,钦天监一分为四。 一为大统历系统,二为回回历系统,三为西局系统,四为东局系统。 西局和东局,前后八次较量,测量日月食来定输赢。 西局赢了,于是把欧洲天文知识,引入明代的大统历系统。虽然无法兼容,但还是编出一套新历法,选取其中重要部分刻印为《崇祯历书》。 把圆划定为360度,一天分为96刻,时间以60为进度,这些都通过《崇祯历书》引入中国。 赵瀚手里这套《崇祯历书》,是传教士龙华民,从山东带到南方的。 此书根本就没有刊行天下,只由北京钦天监少量印刷,民间书市想买都买不到。 赵瀚把《崇祯历书》合上,问道:“地球是宇宙中心,太阳和恒星绕地球旋转,五大行星绕太阳旋转。这种说法,是哪个聪明人提出的,竟然堂而皇之编进《崇祯历书》?” 赵瀚和柳如是的面前,坐着三十多个中外天文学者。 龙华民参与过此书编订,他起身拱手解释:“启禀陛下,前明钦天监之内,东西两派矛盾非常激烈。而且钦天监的长官们,往往妒贤嫉能、刚愎自用,胡乱干涉历局的工作。日心说根本没法编进历书,只能采用地心说。” “我不是崇祯,该是怎样,就是怎样,《崇祯历书》必须查漏补缺,重新进行编撰。”赵瀚说道。 龙华民问道:“陛下,重新编撰历书,是直接采用西方历法,还是将西方天文知识引入大统历?” 赵瀚笑反问:“你觉得哪种合适?” 龙华民回答:“都合适。” 呵呵,还真是个小机灵鬼儿,估计在北京钦天监栽过许多跟头。 曹学佺突然起身说:“陛下,西方历法与大统历,许多地方很难兼顾道。各有各的长处,各有各的劣处。” 曹学佺是闽剧鼻祖,或许他本人不怎么出名,但他的对联却人尽皆知。就是那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历史上,此君在崇祯死后,跳水自杀被救起。后来在南明小朝廷做官,郑芝龙降清以后,他上吊自尽殉国,留下绝命联:生前单管笔,死后一条绳。 “我是问你们,该用哪种历法?”赵瀚再次重复道。 曹学佺说道:“弃用大明的《大统历》,引入西方天文算法,重制沈梦溪的十二气历。” “臣附议!”曾异撰立即起身赞同,他跟曹学佺一起从福建而来,显然路上就已经沟通好了。 曾异撰是个遗腹子,由母亲教导读书。考中秀才之后,便做私塾老师为生,以微薄收入奉养老母,拒绝接受任何人的救济。而且,拒绝举荐做官,平时就是教书、研究学问,给地方官写信议事。 耶稣会中国教区大主教阳玛诺,立即跟艾儒略同时站起:“陛下,可采用西方历法!” 赵瀚没有理会这两个传教士,只问曹学佺:“十二气历如何算的?” 曹学佺回答说:“中国传统历法,皆用平气法,皆为阴阳历。如此必然带来错乱,往往时令已经是春季,历法月份还在冬季,即便以闰月之法调和,也不能完全消除这个矛盾。因为宋代先贤沈括沈梦溪,便以节气为准,创制了十二气历。” “细说。”赵瀚还是没听明白。 曹学佺说道:“将西方天文引入十二气历,便是将黄道360度,切割为24等分。每个农历节气,都在地球运转的固定位置,与乡邻两个农历节气夹角15度。如此,立春为1月1日,惊蛰为2月1日,清明为3月1日……大雪为11月1日,小寒为12月1日。大月31天,小月30天。” 赵瀚听明白了,这是中西合璧的太阳历,以二十四农历节气定月。他赞许道:“此法甚好,不乱农时。” 二十世纪的时候,英国搞出一套萧伯纳历,专门用于统计农业气候,原理跟沈括的十二气历相同。只不过,英国的萧伯纳历,把中国农历的立冬,定为每年的1月1日。 龙华民说道:“陛下,历法编订,还需从长计议。” “你当我没听懂吗?”赵瀚笑着起身,蹲下拿起石子画图案,“此为地球,此为太阳,这一圈是地球绕日旋转的黄道。将黄道划定360度,等分为24份,每份为15度。每一个划分点,便是一个农历节气。地球运转15度,便是一个农历节气。地球运转1度,便大约等于一天,运转30度便是一个月。” 龙华民顿时无语,中国的新皇帝,似乎不好糊弄啊。 “地球”这一术语,是在编订《崇祯历书》时,正式诞生的专业词汇,赵瀚居然连地球都知道。 曹学佺等人当然也知道,他们跟艾儒略是朋友,经常一起探讨天文知识。 方以智今天也来参与探讨历法,他问道:“陛下,新历若将立春定为1月1日,那旧历的元旦、元宵是否变动?” “不便,新历、旧历并行,”赵瀚说道,“新历用于计日,旧历用于计节。元旦依旧为大年初一,元宵、端午、重阳这些节日也保留。今后每年刊印历书,新历、旧历合为一体。新历某日,对照旧历某日,都要逐一印好了。” 新历,太阳历。 旧历,阴阳历。 都是农历,二十四节气一致。 赵瀚又说:“《崇祯历书》要查错补缺,更名为《民始历书》,新旧历的编订,都采用历书里的法子。” 《崇祯历书》并不仅仅是历法,而是一套天文学书籍,内容有五类:天文学理论、天文数学用表、天文数学方法、天文仪器、东西方天文时间单位换算表。 其中包括,如何测算日月恒星位置,五大行星运动变化规律等等。 赵瀚继续说道:“任命曹学佺为钦天院天文馆馆长,除了编订新旧历法、校正《崇祯历书》,今后还要多多研究天文知识。别怕什么日心说得罪皇帝,依我看啦,太阳也不是宇宙中心,宇宙可能大得很呢。说不定,宇宙中还有别的地球,那些地球也住着有人,天上繁星便是那些地球的太阳。” 此言一出,众多天文学者瞠目结舌。 赵瀚这个说法,似乎……有点道理,虽然让人难以接受。 赵瀚问那些传教士:“西历纪年,是否以耶稣诞辰为元年?” “然也,”来自澳门的阳玛诺,是耶教在中国的总负责人,他回答道,“六十年前,教皇批准颁行《格里历》,开始以圣子的诞辰为元年。” 赵瀚笑道:“西历以圣人为元年,我中华也可以圣人为元年嘛。如此一来,换了皇帝也好记日子。” 方以智提议道:“以孔夫子诞辰为元年如何?” 在场士人,纷纷赞同。 赵瀚却问道:“轩辕皇帝诞辰,可否推算出来?” “应该可以。”曹学佺说。 赵瀚决策道:“那便以轩辕黄帝诞辰为元年。” 说完这些,赵瀚便拉着柳如是的手,在侍卫簇拥下离开雨花台。 中国学者纷纷朝着曹学佺作揖:“恭喜曹馆长!” 曹学佺则哭笑不得,他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十八岁中秀才,十九岁中举人,二十三岁中进士。 崇祯还没当皇帝,曹学佺就已经是布政使。被魏忠贤罢官之后,拒绝崇祯的起复,一直在家里研究学问,没想到,晚年竟被任命为天文官。 天文官,在传统士林当中不受待见! 曹学佺说:“既然陛下让我主编历法,那便竭尽全力。至于什么天文馆长,等历法编好了,我便辞官回乡。南京两处观星台,早已废弃多年,许多仪器也要重新制备,今后就有劳诸位同僚操心了。” 北京观星台,此时仪器齐备,而且中西合璧,属于全世界最顶尖的天文台——天文望远镜这些都有。 南京这边,必须从零开始。 中国同僚们说笑着离去,欧洲传教士们却愁眉不展。 阳玛诺说道:“这位皇帝,是懂天文的。” 艾儒略说:“他的儒学、数学知识也很渊博,我跟他交流时,尝试灌输神学思想。他虽然没有发怒,但多次将我打断,这位皇帝有着自己坚定的信念。我建议,诸位都仔细研究《大同集》,看能否将神学与《大同集》融合。” “是的,必须投其所好。”阳玛诺说道。 龙华民却很不高兴:“你们这样做,会引起教皇的震怒!” 阳玛诺说:“必须向教皇隐瞒真相,否则的话,必然激怒中国皇帝,很可能全面禁止传教。” “观察员已经在前往罗马的船上,怎么可能瞒得住?”龙华民摇头。 观察员类似教皇派来的钦差,巡查各个教区的状况。 别看赵瀚焚烧传教书籍很激进,但那都是含有天主、上帝词汇的书籍,正常翻译为神那是允许的。 罗马教皇却离谱得很,一直不准中国信徒祭祖拜孔。 特别是禁止信徒祭祖,在中国引发多次骚乱,南京教案也是这样来的,导致万历皇帝下令全面禁教。 来到中国的传教士,可谓遭受夹板气,一边顶着教皇,一边顶着中国皇帝的压力。 观察员下次回到中国,很可能带来教皇命令,到时候又要搞得乌烟瘴气。 真惹毛了赵瀚,各地教堂全得拆掉。 393【跑马圈地】 赵瀚难得出来一趟,带着柳如是在雨花台附近转悠。 柳如是半个月前入宫,跟费如梅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仪式。传统六礼照旧,但迎亲不用皇帝出面,第二日去拜见皇后便可。 行至一处,发现有许多石刻,一看便是哪位官宦的坟墓。赵瀚笑道:“这墓倒是修得阔气。” 柳如是移步来到神道碑前,仔细辨认说:“这是明初骠骑将军、都督佥事李杰之墓,碑文由宋潜溪(宋濂)奉明太祖之命而写。” 赵瀚走近端详,点评道:“端庄沉稳,确为墓志铭之书法上品。” 柳如是让人随身带着行头,拿出专业装备,亲自将碑文拓印下来。她笑着说:“宋潜溪的楷书,有清丽婉约、端庄沉稳两种风格,碑文自要写得沉稳一些。” 赵瀚就在旁边看着,宋濂的传世碑文不少,他觉得没必要拓印墓志铭。 倒是内城之外的紫金山,可以兴建一个天文台。 如今南京的两座观星台,一个在雨花台,一个在鸡鸣山,都离闹市太近了。正好趁着已经废弃,重新选址修建,紫金山是一个观星的好地方。 柳如是拓好碑文,陪着赵瀚继续闲逛。 这附近的几个山岗,到处是乱七八糟的碑,还有一些用于歇脚赏景的凉亭。 赵瀚甚至看到一座太监之碑,是南京司礼监太监联合树立。 几百年后可能是文物,现在却屁用没有,就刻了几十个太监的名字而已。 柳如是则心情愉悦,到处逛逛看看,见到名人碑文就拓印。完事之后说:“国丈书法,近年在南京颇受追捧。其中一种写法又称‘费体’,相传受夫君启发而创制,此言属实否?” “哈哈哈,”赵瀚大笑,“确实跟我有些关系。” 赵瀚刚穿越那会儿,用启功体忽悠费映环。 这十多年来,费映环在启功体的基础上,搞出一套属于自己的书法,严格遵循黄金比例。虽然有人喜欢,但喷的人更多,“费体”还有个雅称是“废体”,初学者习练费体能把自己给写废。 近两年,费体能够受追捧,多半是借了国丈的身份。 游至半下午,两人结伴下山。赵瀚回去办公,柳如是则到翰林院继续编字典。 这套字典,还有拼音,估计明年春天方能付梓印刷。 回到办公室,奏章已有一大堆,旁边还放着几部书稿。 “这是什么?”赵瀚指着书稿问。 户曹侍中回答:“回禀陛下,皆为疫病医书。” 山东上半年爆发瘟疫,赵瀚立即调集各地名医,前往地盘边界地区,专门给辖地内的百姓,还有那些偷偷越界的百姓治病。 控制好自己的地盘之后,一些医生,甚至主动前往山东疫区。 赵瀚翻开第一本医书稿件,名为《瘟疫论》,作者吴有性,字又可。 赵瀚对中医毫无了解,不晓得此君是瘟疫学派的开山鼻祖。 历史上,江南大饥,尸骸遍地,终于在江南酿成瘟疫。 瘟疫爆发,一巷百余家,无一家幸免;一门数十口,无一口幸存。 吴又可是在江南治疗瘟疫,总结出一套《温疫论》。他认为瘟疫是由疠气引起,可以通过口鼻传染,并且发病于不表不里的膜原处,传统治理表里的药物很难发生作用。 另外,吴又可自行发明了口罩,用绢布在开水煮沸之后,发给医生和百姓,出门的时候必须佩戴。 吴又可的“疠气论”,最初遭到许多名医反对,但治病效果非常显著。带兵驻扎在那边的费如鹤和张铁牛,已经下令推广,并拨给吴又可大量军医做学生。 在看过几份相关奏章之后,赵瀚立即朱批下令,任命吴又可为“江苏、安徽、河南、山东四省防疫总医官”。 疫情期间,各地官府、军队、医生,必须全力配合吴又可的工作。 同时,勒令换用改进版的口罩。 所谓改进版口罩,就是后世的棉花口罩。在收到疫情消息的时候,赵瀚就让人制作,结果大部分人没当回事,甚至医生们拿到了都不用。 吴又可竟然没收到棉花口罩,只能自行发明出绢布口罩。 除了吴又可之外,明末清初好几位名医,如今都在赵瀚的治下,但他们擅长的领域各有不同。 跟随王调鼎一起南下的傅山,这位属于妇科圣手。 李中梓则专注于内科,同时对天花比较在行,如今正在苏北治疗天花。 李中梓根据最近半年的临床经验,写了一本《痘疹杂论》小册子,一并送来给赵瀚过目,请求赵瀚全面推广“人痘接种”。 赵瀚提笔批示道:“是否可种牛痘?” 历史上,中国大力推广“人痘法”,是在康熙做皇帝的时候。然后,世界各国纷纷效仿,并且传播到西亚、欧洲和美洲。 牛痘法,就是英国医生,借鉴中国的人痘法而改良,成功率因此大大提升。 被钱谦益称为圣医的喻昌,现在还是个普通医生。 这位先生本来姓朱,是老朱家的宗室子弟。崇祯初年,去北京国子监读书。经常上疏议事,却人微言轻,郁郁不得志,干脆回到江西老家。 赵瀚攻占南昌之时,喻昌害怕受到牵连,便跑去出家当和尚。 结果,赵瀚没有为难普通宗室,还给普通宗室分发土地。偏偏是改名换姓当和尚的喻昌,被查出非法出家,扔去皂阁山紫阳医学院学习医术。 一代名医,还是走上了学医治病的老路。 与喻昌齐名的张璐,却选择了仕途,如今正在做福建安溪知县。 迅速处理完户部的奏章,赵瀚又拿起兵部奏章。第一份奏章就极具冲击力:伪清皇帝黄台吉已死! 事实上,黄台吉已经死了两个月,赵瀚直到此时终于收到消息。 …… 北京。 洪承畴坐在轿子里,对外面的喧闹呼喊声充耳不闻。 他不敢听,也不忍看。 黄台吉入关之后,接受了洪承畴的建议:善待前明大臣,善待士绅百姓,轻徭薄赋,免除苛役。 京郊那些土地,只没收大明勋贵的田产。 一时间,士绅归心,百姓顺服。 洪承畴对此非常得意,认为自己拯救万民,虽然私德有亏,但也持有大义。至于崇祯,那是李自成逼死的,自己是在大明覆灭之后降清。 不算贰臣! 可现在的满清局势,已经不是洪承畴能控制的了。 黄台吉染病而死,满清贵族开始内斗。 豪格与多尔衮争位不定,相对弱势的多尔衮,提议拥立三岁的福临为帝。 这个建议,获得大玉儿和济尔哈朗的积极响应,还获得许多蒙古贵族的支持。局面瞬间扭转,豪格独木难支,只能放弃继承帝位。 为了巩固自己的摄政地位,多尔衮再次建议: 第一,驱逐北京内城的汉人,内城改名为满城,只允许八旗子弟居住。 第二,跑马圈地。京畿田产,八旗贵族可以随意圈占。 这两条彻底推翻黄台吉生前的政策,尸骨未寒的黄台吉,估计能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但是,满清贵族们对此热烈拥戴,多尔衮彻底稳固自己的摄政大权! 就连洪承畴这种汉族大臣,都得收拾家当,立即滚出北京内城。 “饶命,军爷饶命……啊!” “爹,娘,救命啊!” “……” 到处是呼喊声,到处是惨叫声,听得洪承畴连忙闭上眼睛。 将汉人驱离内城,可不只是驱赶那么简单。还伴随着打杀淫掠,有人家里的漂亮女儿,被满清贵族光天化日之下抢走。有人想带走地窖里的银子,不但银子没带走,房子被霸占,而且往往还遭到杀戮。 在满清贵族看来,反正北京粮食不够,这些城市居民又不能种地,多死一些正好可以节约粮食。 “哒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响起,有满清官差沿街大喊:“尸体堆起来烧了,谨防大疫!尸体堆起来烧了,谨防大疫……” 瘟疫早已蔓延到北京,驱离内城汉人,也是为了减少人口,减缓瘟疫传播的速度。 “老爷,到了。”家奴喊道。 洪承畴下轿走进新的宅邸,这是多尔衮赏赐给他的。 走在院子里,洪承畴发现多处血迹。 这些血迹只用水随便冲洗,根本就没有擦干净,裹着灰尘已经凝固为黑色。 满人占据内城,汉人大臣住外城。 至于外城那些房屋的原主人,但凡是有大宅子的,几乎都没什么好下场。无非驱逐杀戮,把房子腾出来,赏给洪承畴这样的官员居住。 不多时,家奴又跑过来说:“老爷,家里的井水怕是喝不得,有人投井,都已经发臭了。” “买水喝吧。”洪承畴叹息。 外城门口,还有旗人在挑选青壮。 身强力壮的,姿色尚佳的,被挑去做家奴和丫鬟。 这些基本是八旗小贵族、小军官,他们刚在内城分到宅子,还缺佣人使唤。被赶出内城的无家可归者,想要活命,就随便他们挑。不用给工资,赏口饭就可以。 京郊附近的跑马圈地已经开始,大量士绅被驱逐离家,百姓留下来给满清贵族做农奴。 一个士绅家庭,拖家带口,想要逃去南方避难。 一队满清骑兵冲来,这些家伙,正准备跑马圈地。见士绅搬家时财货颇多,顿时眼红起来,军官大喊:“这些都是南边来的奸细,男的、老的、小的,全部杀了!” 饿狼般的满清骑兵,兴奋冲杀过去。 他们杀死老人、男人和小孩,掠走年轻女子,掠走士绅的财货。 394【皇父摄政王】 李自成的部队,有前后左中右五营,他只带了其中三个营去北京。 其余部队,都扔在山西和河南。 另外,还有许多大明边军,投降李自成之后,驻守宣府、大同、密云等地。 李自成属于主动撤离北直隶,想把这块无粮之地,扔给满清收拾烂摊子去。自己则回山西,好生经营山西与河南,顺便把陕西全部吞掉。 然后,李自成料错了满清的反应。 黄台吉入关占领北京之后,立即拉拢士绅,重用汉族官员,对百姓轻徭薄赋。与此同时,派出大军疯狂追进山西,追得李自成措手不及,沿途丢失大量后勤辎重。 而且,黄台吉派出一支偏师,从北京直接杀向大同、榆林。 沿途劝降,对投降李自成的大明边将封官许愿。一口气封了八个侯爵,并许多让这些边将继续带兵,保证他们在边镇的浮财和田产。 于是,仅有八千人的满清偏师,前后劝降四万多人的大明边军。 他们从北京杀到榆林,又从榆林杀向延安,最终大军包围西安,断了李自成的退路。 另一支偏师,从北京进入河南,沿途招降匪寇。又是封官许愿,大量河南本地起义军,包括本地的士绅团练部队,抛弃李自成投向满清怀抱。 南路这支满清偏师同样不足万人,但杀到洛阳的时候,汉人部队就已有六七万。 两支满清偏师的招降,之所以那么顺利,纯粹是李自成不得“民心”。 那些投靠满清的汉人势力,总结起来无非三种:边军、反贼、士绅。 李自成没给边军任何好处,只让他们暂时驻守边镇,还约束他们不准残害百姓。河南许多反贼,由于造反时间太晚,也不被李自成视为心腹,甚至勒令贼首解散部队。士绅更是仇视李自成,恨不得李自成早点完蛋。 满清一来就封官许愿,还不禁止这些人劫掠,条件丰厚到了极点,他们怎么可能不愿意归附? 至于满清主力,则从固关直逼太原,跟李自成的主力决战。 吴三桂、孔有德、尚可喜、祖大寿等汉军旗,由于立功心切,爆发出非常恐怖的战斗力。特别是汉军火器部队,打得李自成晕头转向。吴三桂率领残余的关宁铁骑,三千骑就敢冲数万人的大阵。 李自成在太原惨败! 面对满清三路进逼,大败之后的李自成,重新变成流寇,只带数千精锐遁入陕西地界。 罗汝才这个活曹操,跟张献忠、李自成先后闹翻,后来又跟大同军开战。面对满清的招降,他同样选择坚决抵抗,在一场惨败之后,杀死自己数十名姬妾,带着残部也遁入陕西。 满清一边在陕西追剿李自成、罗汝才,一边忙着整顿京师。 黄台吉具备雄才大略,对洪承畴言听计从,颁布了一系列善政,并且大力提拔汉人官员。 然后,黄台吉染上瘟疫死了。 驻扎在北京的八旗子弟,感染瘟疫者有两三千人。北京城内百姓,感染瘟疫者近十万人! …… 北京,外城。 “父亲,薛宾廷(薛国观)死了。”侯方域说道。 侯恂问:“怎死的?” 侯方域说:“饿死的,全家饿死。” 侯恂一愣,随即摇头叹息。 侯恂给崇祯做户部尚书时,连续几年,基本啥事儿不干。唯一做成的事情,就是在他任期内,成功阻止崇祯加派,一次赋税都没提高过。 李自成路过他家,强行征来当官,侯恂同样啥事儿不干。 现在满清入主北京,侯恂照样尸位素餐。 薛国观曾经是侯恂的政敌,如今听说其全家被饿死,侯恂的心情极为复杂。 在这个时空,薛国观可是大明最后一任首辅啊! 薛国观那几百万两银子,全被李自成给拷走。当时的薛国观,被打得只剩半条命,眼见满清来了,薛国观麻溜跪迎投靠。 然而,洪承畴说了一句话:“大明便是亡于此人之手!” 黄台吉一听,把薛国观列入黑名单,下令永不录用,撑到现在活活饿死。 侯方域低声说道:“父亲,得想法子逃去南方。” 侯恂反问:“家人怎办?” 侯方域说:“父亲可以主动请缨,去山东招降左良玉。孩儿一路随同,到了山东之后,父亲可探知左良玉的心思。左良玉若是倾向南京,便说服他带着山东,一起投靠南京那位皇帝。左良玉若是摇摆不定,那就拖时间。孩儿则悄悄前往南京,说动大同皇帝出兵归德府。如此,可保家人安全,我父子俩也可为大同新朝立功。” “恐怕南京暂时没有出兵的意图。”侯恂皱眉道。 侯方域说:“不管是否大举进兵,归德府都该拿下。商丘乃战略要冲,可攻可守,怎能握于满清之手?” 侯氏父子的老家,就在归德府,那里暂时被满清占了,已经跟赵瀚的地盘接壤。 侯恂沉默考虑。 他现在担任满清朝廷的户部右侍郎,但根本不想给满清当官。 特别是多尔衮下令在北京建立满城,把汉人全部驱逐,又在京畿到处跑马圈地。这一系列政策,让侯恂感受到深深的耻辱,若不是为了保住家人,他立即就要想办法南下。 拥有这种想法的汉人官员很多! 黄台吉的一系列政策,已经让汉人官员归心。然而,多尔衮只摄政一个月,就搞得汉人官员们离心离德。 侯方域继续劝说道:“父亲,孩儿读过《大同集》。里面有一篇《家国天下论》,是大同皇帝御笔所作。改朝换代,亡国而已。若是被鞑子夺了江山,那便是亡天下啊!亡天下是何等惨状,父亲难道没有看到吗?北京内城数十万百姓,如同猪羊一半被驱赶,你我父子也是被驱赶的猪羊!还有北京城外,满清八旗跑马圈地,士绅皆为砧板上的鱼肉,百姓全做了包衣奴才!这北京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好,那就试试,大不了一死!”侯恂紧握双拳。 数日之后,侯恂觐见多尔衮。 多尔衮如今志得意满,他本来势力比豪格更弱,基本没有继承满清皇位的希望。却神来一笔,通过拥立福利,获得大量八旗贵族的支持,成功做了第二摄政王。 但豪格依旧是第一摄政王,依旧压着多尔衮。 于是,多尔衮又提议建立满城,提议在京畿跑马圈地。这招厉害,就连豪格的拥护者,都开始拥护多尔衮的统治。 多尔衮就此把持权柄,将豪格摁在地上打! 多尔衮笑问:“就是你上疏,让本王改称皇父摄政王?” 侯恂趴跪在地上:“王爷功勋卓著,又有拥立之功,乃我大清抵鼎江山的第一大功臣。如何不能称为皇父摄政王?” “皇父摄政王,皇父摄政王……” 多尔衮走来走去,这个称号,越说越让他喜欢。 虽然他的权势已经超过豪格,但两人都属于摄政王,从称呼上根本没有区别。 只有改称“皇父摄政王”,他才能真正压住豪格! 多尔衮看侯恂愈发顺眼,问道:“你很忠心,你想要什么赏赐?” 侯恂跪地磕头说:“臣为大清效死,怎敢斗胆奢求赏赐?山东左良玉,乃臣旧部。请皇父摄政王殿下,任命臣为山东总督,说服左良玉带着山东归顺我大清!” “那好,你便以户部右侍郎之职,兼任山东总督,”多尔衮笑着说,“等从山东回来,本王定然大大赏赐!” “多谢殿下栽培!”侯恂再次磕头。 多尔衮屏退左右,已然把侯恂视为心腹,问道:“豪格颇为碍事,你有甚法子压一压?” 这个问题,多尔衮请教过范文程,也请教过洪承畴。不敢直接说明白,只是旁敲侧击,但范文程和洪承畴都不愿参与,一直装傻充愣听不懂。 侯恂低声说:“离间计。” “离间谁?”多尔衮问道。 侯恂没有明说,只模棱两可道:“殿下应该清楚。” 多尔衮仔细一想,顿时笑起来:“这朝廷争斗,还是你们汉官在行!” 离间谁? 当然是离间豪格与各旗的旗主,特别是镶蓝旗主济尔哈朗。 疫情期间,满清很少召开朝会,多尔衮直接任命侯恂为山东总督。 满清入关之后,这种属于常规操作。 让主力沿途攻击大臣,再派汉人官员担任总督,负责招降各府县的官员、匪寇和起义军。 洪承畴得知侯恂父子即将出京的消息,顿时感觉不对劲。 山东可是瘟疫中心,侯恂吃撑了去招降左良玉? 恐怕是要撒丫子开溜啊! 但是,洪承畴不敢说出来,因为他跟多尔衮的关系,暂时还不是很融洽。 或者说,洪承畴也打算开溜。 在洪承畴眼里,黄台吉属于英明之主,多尔衮却是一个智障! 如果南边是南明小朝廷,洪承畴有十足把握摆平。但南边称帝的是赵瀚,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天下,就满清现在这破样子,怎么可能坐稳江山? 洪承畴得为自己留条后路,他的家人全在福建,他也想叶落归根呢。 思来想去,洪承畴决定给侯氏父子送行。 北京城外,大量无家可归者,已经被驱逐到数十里之外,免得他们在北京传播瘟疫。 官道两侧,土地荒芜。 许多农民正在除草耕地,秋后有雨,可以补种一些粮食。他们现在属于农奴,种出来的粮食,得全部上交给八旗贵族。至于能留下多少自己吃,全看主子们的心意。 洪承畴拱手道:“大真兄此去山东,愚弟静候佳音。”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竭尽全力而已。”侯恂微笑道。 洪承畴又看向侯方域:“贤侄在南方交游广阔,想必在山东也有许多故友。” 侯方域心头突突道:“哪里。” 洪承畴说:“贤侄要是在南边遇到故友,也可代我问候一番。” 侯方域拱手道:“一定!” 三人心照不宣,就此告别。 回家之后,洪承畴突然接到圣旨,多尔衮恢复他的大明职务,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同时,进入内院佐理军务,授秘书院大学士,成为满清首位汉相。 洪承畴愣了愣,随即明白多尔衮的用意。 多尔衮这是在拉拢洪承畴,从而控制那些投降的汉人武将,把汉人武将全部招揽到他多尔衮麾下。 不得不说,多尔衮别的不行,搞政治斗争却是一把好手。 随后,多尔衮给各旗的旗主提升爵位。爵位已经顶格的,就多多给他们圈地。特别是豪格的拥护者和死对头,多尔衮进行各种封赏。 只一个月时间,豪格众叛亲离。 又寻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豪格遭议罪夺爵,直接被解除军权。 多尔衮就此控制满清,接着又清洗豪格的铁杆追随者。受到打压八旗贵族,自然忍不住说怪话,于是小道消息满天飞。 什么皇父摄政王夜宿太后寝宫,什么皇帝是摄政王的亲生儿子,听得汉人官员们瞠目结舌。 (今天两更,明天三更。) 395【各自备战】 跑,还是留? 多尔衮突然给洪承畴加官进爵,成为满清唯一的汉相,瞬间坐实他天下第一大汉奸的身份。 这让洪承畴有些懵逼,就算自己在北边搞事,就算自己暗中立下大功,今后迫于汹汹物议,南边那位皇帝真能饶过自己吗? 肯定不能! 必须立即走,偷偷逃去南京,表明自己的身份立场。若是迟几个月再走,那就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还是屎,无论如何都说不清了。 洪承畴暗中整理财货,准备带两个心腹,这段时间趁夜跑路。 不能从山东南下,那里疫情严重,实在太危险。可以从北直隶进入河南,虽然沿途到处是清兵,但乔装打扮一番应该能跑掉。 财货也不能带太多,百十两银子,几十斤粮食便可。 就在洪承畴忙活时,家奴在外面拍门喊道:“老爷,不好了,咱家被大兵围住了。几道门外都有兵,说是来给老爷做护卫,便是各处院墙都有大兵来回走动。” “这个多尔衮……唉,罢了,罢了!” 世界线再次收束,洪承畴获得了同样的待遇。 历史上,洪承畴投降满清之后,黄台吉也是重兵把守。因为他的身份太特殊,他做过五省总督,做过宣大总督,做过蓟辽总督,好多大明边将都是其曾经的旧部。 洪承畴立即出门,坐轿直奔多尔衮的府邸。 “王爷,立即带兵追杀侯氏父子!”洪承畴见面就说。 多尔衮疑惑道:“为什么要杀他们?” 洪承畴解释说:“他们肯定去山东说服左良玉,让左良玉投靠南京朝廷。如果左良玉无法说服,他们还能顺势自己去南京。” 多尔衮如今还不完全信任洪承畴,思来想去,招来手下说:“增派两个牛录,追上山东总督,务必贴身保护,不得离开总督一步。山东总督若有背叛之举,立即抓回北京,抓不回来就直接杀了!” 两个牛录,就是二十士兵,全天候监督侯恂。 洪承畴继续说道:“王爷如何看待南京朝廷?” 多尔衮笑道:“得了北京,自当定鼎天下。等明天夏收,割了麦子之后,我便亲领大军南征!” 洪承畴说道:“王爷,北方民生凋敝,南方百姓富庶。赵瀚可以败十次,还能重整旗鼓。我军初入中原,诸多降兵摇摆不定,且军粮不多,百姓也不够,败上一两次就得重回辽东。” “李自成横扫北方,还不是被我满洲大兵打得一败涂地?区区赵瀚,看似兵精将广,其实没什么可怕的。”多尔衮真没把赵瀚放在眼里。 洪承畴劝道:“王爷切不可轻敌,我们输不起。大明边军,先降李自成,又降我大清。不说我军大败,就说双方僵持不下,这些边军都可能转投南方。” “也对,”多尔衮并不是傻子,“若不能速速获胜,这些降将很可能再次倒戈。” 洪承畴说道:“先大兵逼近山东,迫使左良玉投降。” “他真的会降?”多尔衮没有把握。 洪承畴笑道:“左良玉迟迟不可能投降赵瀚,是舍不得手里的兵权。如今山东大疫,其兵孱弱,我军大兵压境,左良玉必然向南京求援。在此之前,可封其为定南王,令其总兵山东,并将此消息传播天下。” “这样就可让左良玉降清?”多尔衮问道。 洪承畴笑着说:“左良玉向来首鼠两端,不值得信任。大清封其为王的消息传出,南京怎敢出兵救他?不打他就不错了!此人一直不表态度,无非想左右逢源捞更多好处。大清一边出兵打他,一边给足他好处,他只能投降我大清。” 多尔衮点头道:“如此便好。” 洪承畴又说:“但是,谨防此人倒戈。即便他做了大清的王爷,我也随时可能背叛大清。要寻一个机会,将其押送到北京软禁,保留其王爵。再册封他的长子为世子,给他的部将封官许愿,如此才能真正掌控山东。” 多尔衮赞道:“先生真是对大明旧官了若指掌。” 洪承畴收起笑容,面色严肃道:“明年夏收之前,就一定要迅速出兵,不可能等到夏收。我军粮食不足,趁着敌军小麦收获时去抢!” 夏收,主要收麦子。 但在明末小冰河时期,河北无法种植冬小麦,只能种植春小麦。 就连河南许多地方,都没法种植冬小麦。 因此,赵瀚的夏收时节,要比满清更早一个多月。赵瀚极有可能在收麦子之后,打时间差迅速出兵,不但自己有粮,还能去满清的地盘收粮。 洪承畴的意思很明显,尽可能筹集兵粮,在赵瀚的小麦将收未收之时,直接发兵大举南下。 让那些大明降兵,以数量优势到处劫掠,去赵瀚那边随便烧杀抢掠。 这等于几十万兵力扑下去,赵瀚根本防不胜防。 赵瀚出兵对付降兵降将,就正好中了洪承畴的计谋:赵瀚和大明降将互相消耗,剪除满清的不稳定因素。满清十多万八旗兵主力,可寻机选择战场。或者包围歼灭大同军主力,或者截断大同军粮道,或者在赵瀚的地盘烧杀抢掠,破坏赵瀚辖地里的民生经济。 如果赵瀚不顾敌方大军,直接带兵去打满清的地盘。呵呵,你随便打,你随便抢,反正这里没啥粮食。你攻占的城池越多,还得不断分兵驻防,而且更加拉长战线,粮道变得更加危险。 洪承畴黑化了,硬被多尔衮戴一顶大汉奸的帽子,还重兵监视不让他离开,那他干脆就做个真正的大汉奸! 反正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帮着满清夺取天下。 …… 南京。 内阁、兵部、都督府官员,被悉数叫来议事。 李邦华指着地图说:“河南贼寇,还有河南士绅团练,已经全部投靠满清。伪清那边,只在河南就封了三个侯爵、六个伯爵。” 庞春来道:“清军重兵驻扎边界,明年河南必有一战。不是我们想不想打,而是对面肯定会打!” 赵瀚也是无奈。 当大明朝廷还在的时候,赵瀚进攻安徽、江苏,各大府县的官员望风而降。 可大明朝廷覆灭之后,地方已经被反贼和士绅团练占领。赵瀚根本无法劝降,只能一路打过去,反而是满清可以大规模招降。 其中差别,无非是赵瀚的招降条件太苛刻。 而满清则见面就是一个爵位,准许保留军队和土地。 也有一些坚持抵抗的,比如大同参将都已经降了,李自成留下的大同文官,却带着官民一起守城抗清。结果是,满清偏师带着大同参将,一起攻打大同府城,在奸细的配合下,破城之后直接搞大屠杀。 选择抵抗的武将很少,反而是各地文官,涌现出许多誓死抗清者。 “粮食再不够,也必须扩军!”茅元仪如今是都督府参谋。 李邦华点头说:“对,必须扩军!” “我也支持扩军。” “之前打张献忠,由于地形限制,可以不扩军。但河南、安徽交界,明年必为战场,一马平川的地形,不扩军根本没法打!” “还有山东,左良玉始终不肯投降。若不扩军,很难把山东稳住!” “……” 内阁、兵部、都督府,全体赞成扩军,等待着赵瀚的抉择。 赵瀚仔细思索之后,说道:“那就扩军为十个师,撤销以前的编制,纯以数字命名。第一师、第二师防备山东,第三师至第六师屯兵汝宁府、凤阳府,第七师和第八师屯兵南阳府。第九师继续攻略四川。第十师继续蚕食广西。” 第十师一直驻防在广东,这几年来并非啥都没干。 粤北、粤东大山,还有福建山区,到处都是土匪,全是第十师给剿灭的,顺便降服了许多过山瑶(刀耕火种的瑶民)。 最近一年,第十师吞掉广西的梧州府、浔州府,正在计划攻打平乐府。 他们的军粮不是很足,而且多为山区地带,每次出兵都得动用民夫运粮,只能一个府一个府的慢慢蚕食。 庞春来忽然说:“要不要设立东江镇?等开战之后,便出兵奇袭鞑子腹地。” “可以,”徐念祖说,“出动海军,逼迫朝鲜与东江镇进行粮食贸易。如此,东江镇只需银子维持,粮食可以从朝鲜购买。” “那就组建第十一师!”赵瀚说道。 没办法,满清的调兵举动,迫使赵瀚大规模扩军。 满清那边也是没办法,害怕赵瀚突然越界出兵,因此他们必须在边界囤以重兵。 谁都不相信谁,谈判都没法谈。 幸好,赵瀚手里有大量农兵,每年也在生产武器装备,随时可以大规模扩军备战。 大同军正规兵,即将扩建为十一个师,每个满编师一万人,再加上其他部队和骑兵,赵瀚的正规军终于超过十二万人。 这个数字,跟满清的八旗军相当。 徐颖突然说:“提高招降条件吧,我派人去招降大明降清将士。左良玉,可以封侯,只要他交出山东!” 赵瀚仔细想了想:“可以试试。” (章节末有彩蛋章地图,做得很粗糙,话说哪位高手能帮忙做个更精美的吗?) 396【广西俍兵】 洪承畴建议多尔衮,在明年夏天发兵,瞅准小麦将收未收的时候。 赵瀚这边经过反复商讨,却决定春季出兵! 因为大同军的地盘,都可以种植冬小麦。等冬小麦种下之后,直接在鄂北、皖北、苏北、汝宁府、南阳府征调农兵和民夫,配合大同正规军春季作战,这样就不会耽误农时。 而河南北部、河北、山西、山西等地区,这个时候正在播种春小麦。 赵瀚突然春季出兵,正好卡在满清的耕种时节。满清必须调动大量民夫,导致农民无法播种小麦。 就算赵瀚这一仗打输了,只要不输得太惨,满清都会元气大伤,当年的小麦必定减产严重! 别看满清地盘大得很,其实根本无法控制乡村。 甚至,无法控制小县城,许多偏远小县城,还是李自成留下的文官在治理。 这种地方控制力,可操作空间很大,徐颖能够向河南撒出无数探子! 另外,徐颖还派人前往陕西,试图联络李自成和罗汝才。 只要大同军和满清军打起来,李自成、罗汝才就能在陕西趁机起事。他们还残留上万精锐,攻城略地不在话下。 到时候,李自成、罗汝才在陕西搞事,赵瀚从东江镇直杀辽东,两个敌后战场足够满清喝一壶的。 赵瀚的农兵等于预备役,两个月时间就能到前线集结,一个月的时间就能训练上战场。他看似兵少,其实兵多得很,要不是粮食不够,分分钟再爆兵二十万。 这一仗,赢面很大。 …… 广西,平乐府。 从整个广西的人口构成来看,壮族50%,瑶族30%,汉族20%。 但平乐府非常特殊,壮族还不到20%,而且大部分是外地迁来的。他们有个集体称号,叫做“东迁俍兵”。 俍兵,就是狼兵。 平乐府的瑶民经常造反,大明朝廷难以镇压,于是把大量壮族俍兵迁来。选取易守难攻的地形,让俍兵结寨屯田,以屯田军寨包围瑶族聚居地,并且将瑶民与汉民隔开。 平乐府的壮族,大部分属于军事移民,其存在价值就是为了镇压瑶族。 不但如此,汉族官员还故意挑起壮瑶矛盾,让壮族与瑶族形成世仇,如此就能非常轻松的进行统治。 可是到了明末,情况出现变化。 壮族主动与瑶族修好,甚至结为姻亲。大量分出来的瑶民,还有失去土地的汉民,跟无地可耕的壮民,一起结成村落开垦荒山,真正实现汉、壮、瑶的民族大融合。 这些混居村落,成为大同军的重点发展目标。 经过长达半年的行动,大同军终于占领贺县城,并招降点灯寨的俍兵,剿灭大宁寨的俍兵,完成在贺县的编户分田工作。 一个正规师,半年只打下来半个县,主要是地形原因,还有就是俍兵很恶心。 俍兵主力被打散之后,就七人一伍在山里玩游击战。 毒箭让人防不胜防,随时可能从林子冒出来,仅农会成员就牺牲30多人。 已是初冬,大同军继续进攻。 他们刚刚接到军令,部队番号改为大同军第十师,提拔湖南籍的刘新宇为师长。此人是湖南反贼,带着两州四县归顺赵瀚,又跟着张铁牛一起打广东立功。 第十师的总宣教官叫丁家盛,同样是反贼出身,自练《大同集》秘笈,带着都昌县投奔赵瀚。 一万大同军将士,带着千余俍兵,还有许多民夫,水陆并进直杀边蓬寨。 边蓬寨位于后世钟山县城的西北不远,临河背山,易守难攻。 两峰寨的俍兵寨主,早就已经攻占平乐府城,纠集各寨俍兵首领自立为王,并且还有一些汉族、瑶族势力归附。 他们甚至顺着河流,把阳朔县也打下来。 若非大同军在后方威胁,这些俍兵,估计已经攻占了桂林! 这次是要决战了,地点就在边蓬寨。 贺县还有边蓬寨区域,是平乐府难得的产粮地。这里有群山之间的盆地,还有河流用于灌溉,俍兵首领舍不得丢掉。 俍兵首领叫做韦昌奕,韦是壮族大姓,意为“水牛”。 这人汉化程度极高,不但取汉族士绅之女为妻,而且自己也读过书,自立为“平乐王”。 双方在富江边上列阵,堂堂正正作战。 对于韦昌奕来说,只能这么打。若是结寨自守,那些该死的大同军,就会直接在附近分田。 点灯寨就是那样投降的,大同军把寨子围起来,招来汉民和瑶民分田。那些都是寨子的壮族之田,眼睁睁的被分掉,还专门留下三千大同军驻扎于此,帮着百姓耕田挖渠。 接着又各种喊话,只要愿意投降,俍兵可以重新分田。 对峙两个月,点灯寨的寨主迫于内部压力,带着麾下俍兵集体投降。寨中的壮民,也被打散了分田,跟瑶民、汉民组成杂居村落。 富江河畔。 大同军的阵型密集许多,俍兵阵型却极为松散。 但是,俍兵的战力不容小觑,相传戚继光的鸳鸯阵就有借鉴俍兵。 七人一伍,四人主战,三人辅助。 有骑兵,皆以骑枪作战。 步兵有盾牌兵、鸟铳兵、长枪兵、弓兵、弩兵、散兵、散手等等。除了常规武器之外,还有标枪、桄榔箭、药箭(毒箭)等等。 开战之前,大同骑兵奔出,提着喇叭大喊:“汉族、瑶族、僮族(壮族)兄弟们,大同军不分族裔高低,各族兄弟姐妹一律平等。不要再给俍兵寨主卖命,只要放下武器投降,人人都可以分田……” 第十师的兵员构成极为复杂,被费如鹤抽了一半去组建新军,又被江大山、江良抽走许多军官。重新补充进来的士兵,大部分是客家人、苗族、壮族和瑶族。 如今,全师官兵60%为汉族,其余全是南方少数民族。 骑兵冲出去喊话,语言也五花八门,仅瑶语就喊出四种。 “列阵,前进!”韦昌奕很讨厌这种喊话,他麾下有一支瑶族部队,今年夏天直接被喊得临阵倒戈。 双方都是各族联合军,开始一步步向前推进,各自的骑兵游弋在战场侧面厮杀。 大同军第十师,同样有2500骑兵,但大部分属于西南马。 平均肩高只有1米18,比济州岛的战马还矮得多。但山地爬坡很厉害,驮运货物也厉害,勉强也能冲锋作战。 对面的俍兵,也是这种战马…… “砰砰砰砰!” 龙骑兵首先开枪射击,顿时击落二十多个敌军骑兵,吓得剩余的敌骑调转方向跑开。 正面战场,两万多俍兵,还有上万汉族、瑶族部队,正加快速度朝大同军杀去。 “轰轰轰!” 一顿炮击,汉族、瑶族部队直接崩溃。 但对面的俍兵,却排成非常松散的阵型,七人一组,加速朝着大同军慢跑。 他们是天生的战士,是大明朝廷,专门调来平乐府镇压暴乱的军事型移民。他们从小除了耕种,就是进行军事训练,作战立功是他们仅有的出人头地的机会。 龙骑兵迅速绕去侧翼,下马朝着俍兵射击。 赵瀚在北边的骑兵不够,在南方却属于暴发户。花了近十万两银子,从广西、云南、贵州购买战马,2500龙骑兵足矣称雄西南。 那些俍兵,正面遭受炮击,侧面遭受枪击,竟然还没有崩溃,继续朝着大同军冲锋。 甚至,自立为平乐王的韦昌奕,也带着自己的亲兵在冲锋。 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轰轰轰轰!” 又是一轮炮击,其中一支俍兵部队的首领,被一颗炮弹轰得四分五裂。但这支俍兵还没溃散,依旧七人一组往前冲。 连续三轮炮击之后,终于轰得俍兵溃逃两千多人。 “弓弩兵!” 俍兵的弓手、弩手部队,冲到射程之后,立即停下来开始放箭。 其余俍兵,依旧在小跑前进。 如果是传统作战,俍兵的战斗会更加有条不紊。但是,大同军的火器太厉害,他们必须这样快速冲锋。 大同军的藤牌手,举起盾牌掩护友军。 其实不掩护也没太大问题,俍兵的弓弩比较差劲,威力并不是很大,着甲之后不被射中要害即可。 真正怕的,是毒箭! “投枪!” 又冲锋一阵,俍兵标枪手冲锋投掷标枪。 “砰砰砰砰!” 俍兵的少量火铳兵也开始射击,射击之后,立即拔刀往前冲。 大同军倒下二十几人,一半是被标枪扎中的。剩下的却是中了毒箭,也不晓得是什么毒,胸闷气短,浑身无力,毒素爆发起来很快。 “轰轰轰轰!” 最后一轮炮击,这次发的是霰弹,一轰就是一大片。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3500大同火铳兵,20步超短距离轮射。 2500大同龙骑兵,分出1000与地方骑兵周旋,剩下的追过去再次射击。 俍兵终究也是人,面对如此恐怖的火力,顿时就崩溃上万人。 韦昌奕这货竟还没死,还带着剩余兵力往前冲。他觉得只要冲去近战,肯定能把大同军杀溃,大同军不过是火器厉害而已。 “掷弹手!” 五百个手臂超长、体格健壮的掷弹兵,朝着冲过来的俍兵掷出万人敌。 藤牌手、狼筅兵、长枪手也严阵以待,火铳兵退回来上刺刀。 已经用不着近战了,贼首韦昌奕被万人敌炸死,剩余俍兵全部转身溃逃。 龙骑兵收起火铳,拔刀冲过去砍杀,任何不放下兵器投降的敌人,冲上去就是一刀砍死。 大同军吃过亏,山中游击战的伤亡,远远大于正面作战。 攻打半年的平乐府,终于能够全部拿下。贼首韦昌奕阵亡,其余俍兵首领,多半都要选择举寨投降。 广西这边,真不好打! 民族问题也极为复杂,治理起来得循序渐进。 拿下平乐府,下一步就是桂林府和柳州府。 在没有充足粮草的情况下,广西估计还要打一两年。每次出兵占领一两个府,然后迅速进行民政治理,当地积攒够了粮食再行出兵,期间还要忙于山中剿匪工作。 广西这么艰难,四川却非常顺利。 黄幺和秦良玉已经联合出兵,与杨展夹击重庆府的王祥。 早一日拿下四川,就早一日获得产粮地,四川盆地的粮食一直很多啊。特别是成都平原,天府之国! 397【五帝并存】(为企鹅大佬加更) 中元4338年,崇祯十四年,冬。 黄帝纪年本该用“开元”,为避免与唐代年号混淆,赵瀚特地下令改名为“中元”。 根本不用赵瀚去联络,李自成、罗汝才又闹起来了。 他们先是从陕西逃出,迅速拿下甘肃镇。撺掇边镇士兵闹饷,杀死甘肃镇的边将,扩军至三万人,踏雪踩冰重新杀进陕西。 投降满清的陕西边将,为了筹集军粮,到处抢掠士绅。 满清非但对此纵容,驻扎于陕西的八旗兵,甚至亲自加入抢劫团伙。 于是乎,李自成、罗汝才杀来之后,大量士绅征募乡勇跟随。陕西士绅,竟然与李自成合作一起抗清,而且许多士绅散尽家财募兵! 旬月之间,李自成就攻占临洮府、洮州卫、靖虏卫、岷州卫、宁夏中卫、巩昌府和平凉府。 李自成再度占领半个陕西,如今正在猛攻汉中! 这就是满清快速扩张的恶果,对地方毫无控制力。当调集主力前往河南之后,一群降兵降将,根本扛不住李自成的反攻。许多迫于压力降清的士绅,甚至是大明边将,纷纷选择重新归附李自成。 无奈之下,多尔衮只能派遣两万八旗军,立即前往陕西跟李自成作战。 四川,同样是冬季作战。 黄幺、秦良玉联合出兵,涪州(涪陵)、长寿二县,守城将领直接望风而降。 拿下长寿之后,东北边的垫江县,知县竟然派差役前来,请求黄幺分兵接手垫江。 这位垫江知县,竟还是大明的官儿,山高路远,一直没人去打他…… 黄幺派了三百农兵过去,又让随行官吏前往分田。 随着地盘扩大,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官吏。大量预备吏员等着转正,大量正式官吏等着升迁,不知多少读书人盼着打仗。 甚至连恢复科举的呼声,都被这些官吏压下去。 老子辛辛苦苦做事升官,凭啥要急着恢复科举?难道让你们跑去考进士,各种空降当官,分分钟蹲在老子头上拉屎? 不仅商人、农民拥护赵瀚,贫寒士子阶层,也是赵瀚的铁杆支持者。 他们早就科举无望,甚至没钱继续应考。在赵瀚治下,却能轻松做吏员,能力强的一两年就能当官,能力差的也能慢慢往上熬。 这些人,才是明代士子的主体,许多甚至被考得厌恶八股取士! 比如刚上任的长寿知县冯厚敦,虽然出身于小康家庭,但也极度厌恶八股取士。消磨半生,还得花钱买官,也只做了个江阴训导,也就是江阴县官方学校的助教。 赵瀚占领江南的当年,冯厚敦就报名当预备吏员,如今已然升迁为七品知县。 放在大明,他助教做到死都别想当官。 不过,历史上他虽然没有当官,却被誉为“抗清三公”。 本来已经归顺满清的江阴县,由于多尔衮下达“剃发令”,一群秀才歃血为盟,表示宁可断头、不可断发。 秀才们杀死知县,推举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为首领,全城官民团结起来抗清。 十二万江阴义兵,面对数万清军,困守孤城八十一天,中途还敢出城作战,最终被火炮轰塌城墙。 城破之日,无一投降,奋力巷战,全城仅活老幼53人。 阎应元被俘后不肯下跪,被刺穿胫骨,英勇就义。 陈明遇在城破之后力战而亡。 冯厚敦面朝南明小朝廷的方向上吊自尽。 史称,江阴八十一日。 虽然不像野史说的那样,杀死了三王十八将。但确实有三个满清王爷前来督战,分别是博洛、尼堪和孔有德。 正所谓:八十日戴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六万人同心死义,存大明三百里江山。 “抗清三公”里的陈明遇、冯厚敦,如今都在赵瀚麾下做文官。 还剩一个阎应元,江阴八十一日的总指挥,目前不晓得蛰伏在哪里。 冯厚敦在长寿县上任之后,立即带领随行官吏,先把城内的统治搞定。然后跟农会一起,以县城为中心,开始重新编造户籍并分田。 另外,这里是大同军的物资中转站,他还得配合军方的工作。 一个军官从船上下来,快步跑到县衙:“冯知县,黄将军有令,请立即组织木匠,打造攻城器械,运到重庆府在组装!” “我立即就办,请黄将军稍待几日。”冯厚敦说道。 赵瀚没有拨发太多粮草,黄幺无法征调足够民夫,一切全靠长江水运。就连打造攻城器械,也在长寿县进行,做好了零件运去重庆府城外组装。 “轰轰轰轰!” 重庆江面,正在爆发一场水战。 由于三峡险滩太多,赵瀚的大型战船,都没有开到四川来,来的全是中小型战舰。 王祥拥有水师战船三百多艘,全是商船改装,正在跟大同水师打得热闹。 风向不对,大同水师没有使用“化学武器”。 但是,大同水师有火炮! 虽然全是小型佛朗机炮,却足以压制只有弩箭的重庆水师。 双方交战三个小时,八十多艘大同水师战舰,击沉重庆战船二十多艘,还有十多艘被打得千疮百孔。 “王爷,打不得了,陆将军请求撤军!” 王祥大怒:“如何打不得?我军还有战舰三百艘,敌军战船不足一百艘。全部冲上去,贴近了接舷!” 王祥,家奴出身,是王应熊的仆人。 此时本该罢官在家的王应熊,由于赵瀚占领江南,崇祯大量启用西南和北方人士,王应熊被召去担任内阁大臣。先是被李自成打得半死,继而趁机出逃,如今被堵在山东无法归乡。 王应熊的仆人王祥,早在崇祯六年便做了参将,后来被调去镇守巴中。 由于盗贼蜂起,重庆府士绅大办团练,王祥趁机带兵过来,在王家的支持下迅速壮大。如今不但占领半个重庆府,而且把顺庆府(南充、广安等地)也拿下。 这货现在的身份,是大明定兴王。 并非自立为王,而是大明隆武皇帝册封的! 是的,四川冒出个大明隆武皇帝。一群川中军阀,突然不想打了,在大明遗臣和士绅的串联下,拥立蜀王朱至澍为隆武皇帝。 重庆的王祥,被封为定兴王;遵义的吴尚贤,被封为永兴王……一口气封了六个王爷、十一个侯爷。 打出大同旗帜的杨展,被一群王爷围在中间,此时已经彻底懵逼了。 若非黄幺、秦良玉及时出兵,杨展必定改旗易帜,先投靠大明隆武皇帝再说。 蜀王朱至澍,或者说大明隆武皇帝,虽然只是个傀儡,却名义上占据大半个四川。 王祥喊道:“再派使者,去成都向皇帝求援!他娘的,都是给大明打江山,凭啥老子一个人顶着?” 已经派出去三波求援使者,王祥心急如焚,又派去第四波。 重庆水师主将陆国舆更郁闷,他麾下三百多条战船,全他娘的是样子货。就连水兵,也多为船工,还有不少是朝天门码头的苦力。 跟正规水军打仗,还打个屁啊? 好不容易冲过去,贴近了几条敌船接舷,结果大同水兵一阵排枪,就吓得重庆水兵落荒而逃。 陆国舆是个儒商,秀才功名,家里跑长江运输的。他不想打仗,只想做生意! 可全家都在重庆城内,他不敢投降。 眼见自己的战船,一艘艘被击沉,又一艘艘被俘虏,陆国舆很想对着王祥大喊妈卖批。 交战到第四个小时,六十多艘重庆战船,被大同水师给当场俘虏。 陆国舆仗着船多,指挥水军去接舷。接着接着,就把自己给接崩了,大同水兵只要开枪,重庆水兵就瞬间溃散。大同水兵跳帮过来,重庆水兵集体趴在甲板上投降。 都是些船工和苦力,当兵不过一两年,而且饥一顿饱一顿,为啥要给当官的卖命? 由于害怕遭到炮击,许多重庆战船,主动贴上去被俘虏。看起来英勇无畏,其实一碰就降,到后来都懒得做样子了,大量战船指挥官选择投降。 陆国舆见势不妙,带领残余战舰主动撤退,在朝天门码头登岸退回城中,吓得连战船都不敢要了。 “你竟敢带兵临阵脱逃!”王祥大怒。 陆国舆吼道:“不跑等着全军覆没吗?对面皆为水师精锐,有火铳和火炮。我麾下只有一群船工和苦力,别说火铳火炮,就连弓箭都不多。王爷让我如何作战?” 王祥手按刀柄,犹豫片刻,最终说道:“你带兵一起守城!” 陆家是重庆大族,不但土地众多,而且生意也做得大,王祥还真不敢乱杀。 大同水师统领古剑山,这回亲自来四川作战,因为他是四川本地人。 水战大获全胜之后,古剑山笑道:“王先生请吧。” 王应熙是王应雄的胞弟,大同军攻克南京时,王应熙正在南京大牢里度假,如今已是翰林院文学馆的学士。 这货从朝天门码头拾级而上,站在城下大喊:“我是王应熙,快快开城投降!” 王祥顿时脸色剧变,千说万说,他只是王家的家奴。即便割据一方,也是借助王家势力,许多王家人还在他手下做官为将呢。 特别是金紫门那边,负责带兵守城的,正是王应熙的亲儿子。 王祥立即带兵奔往金紫门,半路悄悄传令。 来到金紫门之后,不由分说,便将王应熙的儿子砍死,城中也有军队杀向王家。 这货迅速召集士绅,恐吓道:“一旦城破,大同军就要没收你们乡下的田产,还要抄家杀人,把诸位在城中的产业也抢去。想要保住身家,就随我奋力守城,陛下(蜀王)定然派兵前来救援!” 王祥不可能投降,他跟杨展是死敌,也跟秦良玉多次发生矛盾。 而今,秦良玉和杨展都已经投靠赵瀚,他怕自己投降之后,会被杨展给设计弄死。 杨展确实勇猛,但有性格缺陷。他对喜欢的人极好,对不喜欢的人非常小心眼,甚至到了睚眦必报的程度。 樊一蘅此刻站在城楼上,他是王祥的军师,罢官之前担任宁夏巡抚。 在樊一蘅看来,成都的隆武皇帝就是个笑话,不如早早投了南京皇帝,还负隅顽抗个啥? 半夜,樊一蘅串联士绅放火献城,他早受不了王祥这个得势猖狂的家奴! 就在黄幺攻占重庆府时,云南天波府沐家,拥立岷王朱企丰(金字旁,铎的异体字)为帝。 这位岷王,是从湖南逃过去的。 云南山高路远,直到冬天,才知道崇祯上吊的消息。一群遗臣,撺掇着黔国公沐天波,迅速的在云南拥立岷王为“振武皇帝”。 此时此刻,中国五帝并存。 南京的大同皇帝赵瀚,北京的大清皇帝福临,陕西的大顺皇帝李自成,四川的大明隆武皇帝朱至澍,云南的大明振武皇帝朱企丰(金字旁)。 398【拿下成都】 王应熙全家被杀,这让黄幺非常无语。 或者说,就连王应熙本人,都没料到家奴出身的王祥敢动手。 王祥虽然自己有兵,但能在重庆成事,全靠王家在背后支持。他杀王氏族人,一来断送自己的根基,二来让城内绅商离心离德,三来彻底绝了投降的可能。 这人是个神经病! “快闪开,老夫要宰了他!”王应熙穿着翰林院的学士袍,提着刀朝被俘的王祥冲去。 黄幺连忙拦住:“老先生,这人肯定死罪,但如非必要,不得动用私刑。军法官会组成临时法庭,先生可被特许旁听审理。” 王应熙用刀指着王祥,愤怒咆哮:“千刀万剐,千刀万剐!” 王祥非但不害怕,反而嚣张大笑:“哈哈,我一家奴而已,能统兵为将十余年,又在重庆做了两年土皇帝。这辈子早就够本了,死则死矣,快把我杀了吧。” 王应熙越听越怒:“你也知自己是家奴,没有我王家,你早就饿死了。没有我王家,你又怎能做大明武将?没有我王家,你能霸占这重庆府?如今你杀戮王家满门,忘恩负义至斯,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王祥冷笑:“恩义?老子不过是王家养的一条狗,老子早就不想当狗了!” “押下去,明日受审。”黄幺懒得再听。 一般情况下,军法官在打仗的时候,不会组建什么临时法庭。 但王祥的做法太过恶劣,不但负隅顽抗,还把劝降使者的全家给杀了。不赶紧就地正法,你让王应熙怎么想?让重庆府的绅商怎么想? 历史上,王祥战斗力还是很猛的。 张献忠入川之初,只有王祥镇守的遵义府没被占领,成为大明反攻四川的军事基地。 接着,王祥又跟满清打,还击败了多尼和吴三桂,趁机收复重庆、泸州、叙州。 把满清赶出四川,然后就开始乱跳,拥兵自重,不听调遣,攻击友军,扩张地盘。 先是跟南明的武将打仗,接着又打归顺南明的张献忠余部,居然还被南明朝廷封为忠国公。最后终于惹怒孙可望,派遣刘文秀击败之,王祥兵败粮尽、自刎而死。 这种情况,在南明很常见,不仅文官内斗,武将也在内斗,白白便宜了满清。 …… 重庆府城收复之后,重庆府、顺庆府各县望风归降,只剩酉阳土司还躲在山里装聋作哑。 秦良玉带兵征讨潼川州,刚坐船到遂宁,遂宁守将就降了。 霸占潼川的军阀叫甘良臣,武举人出身,曾担任山海关总兵,背锅问罪,罢官归乡。 此人与杨展关系不错,而且善政安民。再加上年事已高,一把年纪没有争霸雄心,又见部将在遂宁投降,他干脆也率众归顺大同军。 至此,大同军彻底跟杨展地盘相合,解了杨展被一群王爷围困的危局。 这时已至隆冬,黄幺暂时息兵,让官吏去消化新占地盘。 半个四川,长江沿线,夔州府、重庆府、顺庆府、叙州府、嘉定州、庐州、潼川州,各城悉数插上大同军的军旗。富顺盐场,终于姓赵了。 黄幺为主帅,秦良玉、杨展、甘良臣带兵辅助,打算开春之后把遵义府给拿下。 而成都的君臣们,对此视若罔闻。 君不君,臣不臣,全是傀儡。他们趁着崇祯的死讯,串联四川军阀拥立皇帝,名义上统管四川,也根本无法约束各地武将。 至于那些武将们,或者说王爷、侯爷们,还在彼此继续抢地盘! 成都。 大同军使者范矿,见到了四川头号军阀——侯天锡。 当然,侯天锡现在的身份,是大明隆武皇帝的拥立者,大明忠兴王、太师、上柱国、宣威将军、后军左都督。 “范先生是来劝降的?”侯天锡问。 范矿说道:“不敢,只是想请将军看清形势。” 侯天锡面无表情:“生为大明之臣,死为大明之鬼。崇祯陛下驾崩,自有隆武陛下嗣国,我下半辈子的志向,便是辅佐隆武陛下中兴大明!” 范矿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说道:“令尊死于八贼(张献忠)之手,我主已为令尊报仇,将那八贼流放番岛。我主善待百姓,且悉心照顾崇祯子女,有再造乾坤之大功德。于公于私,将军都该归顺我主。” “不必再说,先生且去吧。”侯天锡挥手逐客。 侯天锡的父亲是四川总兵侯良柱,也算猛将一员,被张献忠弄死。 侯天锡自身能力一般,全靠父亲留下的部将,才勉强发展为四川最大军阀。 这厮独占成都府、邛州、眉州、雅州,钱粮充足,人口众多。就连蜀王的许多土地和财产,都被侯天锡霸占,他舍不得交出手里的富贵。 范矿离开忠兴王府,半路遇到四川隆武朝廷的丞相李乾德。 “如何?”李乾德随口一问。 范矿无奈摇头。 两人错身而过,李乾德进去,旁敲侧击的劝侯天锡认清形势。 无果,李乾德不敢再劝,偷偷找到范矿说:“贵军只管来打,拿下邛州、眉州、雅州之后,成都定然军心不稳。到时候大军压境,把成都兵力诱去南边,暗中遣一偏师直奔成都,我帮忙把成都府城拿下。” “如此,有劳了!”范矿抱拳道。 李乾德叹息:“都是四川人,大明已经覆灭,哪容得一群武人,为了个人私利,置四川百姓于水火之中?” 都是鬼扯,顺风倒而已。 历史上,杨展就是被李乾德唆使部将诱杀的,彻底加剧四川的内斗局面。 不过,这家伙似乎良心未泯。被白文选抓住之后,打算推荐给孙可望,还可以继续做大官。但他说梦见被自己害死的杨展,又觉得是自己把四川局势搞糟,于是跟胞弟李升德一起投水自尽。 杨展也不是什么白莲花,曾在李乾德唆使之下,不顾大局跟王祥闹起来。 反正这一堆家伙,已经说不清楚谁对谁错。 因为李乾德唆使杨展搞王祥,是因为王祥拥兵自重,率先攻击友军。而王祥攻击友军,是感觉友军想要吞并他,干脆先下手为强。 几个南明小朝廷,就是在这种内耗下崩溃的。 范矿是富顺人,杨展的军师。 他回去禀报消息之后,黄幺、秦良玉、杨展、甘良臣聚拢开会。 杨展笑着说出自己的计划:“先大军压境,作出南下攻打遵义府的样子,迫使遵义敌军向成都求援。遵义府周边,多造大营,暗中调兵北上,杀他侯天锡一个措手不及!” 甘良臣说道:“如果侯天锡出兵应援遵义,正好剿灭其大军。如果不出兵,他见我们攻打遵义,必定疏于防备,正好趁虚而入。” “好计策,”黄幺点头道,“我军出兵邛、雅、眉三州,侯天锡若带兵来战,便以偏师翻越龙泉山,奇袭成都府城。若侯天锡不敢出战,那就一路打过去!” 秦良玉说:“翻阅龙泉山,奇袭成都府,此事交给白杆兵!” 黄幺说道:“秦夫人年事已高……” “让我儿带兵!”秦良玉坚持道。 白杆兵真正的兵种田赋是山地作战,白杆枪的头尾有钩子。派精锐爬上山之后,所有白杆枪,都能串联起来当登山绳索。 在西南山区,白杆兵各种翻山越岭,以出人意料的时间,出现在出人意料的地方,往往杀得敌人措手不及。 “好,便让白杆兵奇袭!”黄幺点头。 开春之初,黄幺摆出进攻遵义府的架势,侯天锡还有点头脑血性,立即出兵在北方策应。 黄幺、杨展突然回师,在青神县与侯天锡的大军对峙。 甘良臣从潼川(三台县)出兵,攻打更北边的绵州(绵阳)。成都的留守部队,分出一大半去绵州支援。 侯天锡的主力,要么在南,要么在北,还有一支堵在金堂县,防止大同军顺着沱江翻山偷袭。 然而,白杆兵直接翻越龙泉山,绕过有敌军驻守的关卡,专捡最险峻的地段翻过去。 宛若神兵天降,当白杆兵出现在成都城外,仅剩的三千守军都已经傻了。 这他妈哪儿来的敌人? 秦良玉之子马祥麟、侄子秦翼明,迅速来到城下。派人高喊劝降:“大同军已攻破绵州,我们都是开路先锋。再不开城投降,等大军齐至,尔等都没有好下场!快快投降,还有献城之功!” 李乾德早已串联许多文官,立即带着文官说服守将,又把隆武皇帝请出来主持投降。 此时此刻,侯天锡依旧在青神县,跟黄幺、杨展的大军对峙。 只不过,黄幺派出的偏师,已经把雅州(雅安)攻占。 “王爷,成都没了!” 一条快船顺江而来,飞奔到侯天锡面前报信。 侯天锡以为自己听错了,口干舌燥的确认道:“是……成都没了?” “成都没了!”信使重复说。 成都咋就没了呢? 侯天锡抓耳挠腮,实在想不明白。 就算有部队翻山奇袭,也肯定兵力不多。凭借成都坚城,三千守军驻防,起码能够守住一年。 然而,成都只守了一个时辰。 侯天锡瘫坐在椅子上,他已经完蛋了。老窝被抄,眼前又大军对峙,撤都没办法撤,在敌军追击之下,一撤必然全军崩溃。 “投降吧。”侯天锡有气无力地说。 成都平原,就这样儿戏一般拿下。 隆武皇帝全家,还有一票文臣武将,全部押赴南京让赵瀚处置。 399【奇袭辽东】 南京。 宋应星带着两个工匠觐见,同时带来的还有两支火枪。 “拜见陛下!” 两个工匠明显接受过礼仪训练,忍着没有下跪,跟随宋应星一起拱手作揖。 赵瀚笑问:“你说火铳又改进了?” 宋应星回答道:“改进了许多样式,这次带来最好的两种。” 宋应星身后的两个工匠,估计就是这两款枪的主要贡献者。 赵瀚让宋应星把枪拿过来,发现一长一短。 长的跟现有鸟铳没啥区别,短的却明显是一把燧发枪。 宋应星解释道:“所改进者,无非哑火而已。这种新鸟铳(火绳枪),试用了一个月,每放铳100次,大概有96次到97次正常。而这种燧发铳,也试用了一个月,每放铳100次,大概有81次到82次可以击发。” 也就是说,这两款新枪,火绳枪的哑火率为3%—4%,燧发枪的哑火率为18%—19%。 已经极为显著的提高了。 接下来的问题,是到底该列装哪种新枪。 赵瀚问道:“射击速度呢?” 宋应星回答:“鸟铳的射速没变,燧发铳的射速应该能减半。” 那就不用考虑了,肯定换装燧发枪,将近20%的哑火率,完全可以通过射速来弥补。 火绳枪的缺陷太明显,即便大同军训练有素,也只能达到一分钟发射一次。 还有火绳,在正常情况下,只能燃烧30—40分钟,遇到风大的天气会缩短到20分钟。火绳怕雨怕水,夜间还会暴露。 并且,为了避免火绳互相干扰,列队时不能站得太密,火枪手之间起码要相隔一米。 换装燧发枪之后,阵型都得跟着变。 战场宽度可以变得更大,火枪手可以站得更密,阵型纵深可以变得更浅。近战兵种可以减少,增加更多的火铳兵,对付骑兵的空心阵也能开练了。 赵瀚高兴道:“全部造这种燧发铳,先给我军的龙骑兵列装。” 随着这次扩军,老款火绳枪库存清空,只剩下一千多支。接下来就是大量生产燧发枪,先给龙骑兵换装,再给步兵们换装。 淘汰下来的火铳,可以扔给那些投诚部队。 比如四川的秦良玉、杨展和甘良臣,还有跟着第十师打仗的广西俍兵。 当然,由于产量限制,十个正规师全部换装,至少还要两到三年时间。这不是玩游戏,研发出新装备,花金币就能立即造出来,现实打仗必须慢慢等。 换装之后,也不能立即上战场,必须进行新的阵型、战术训练。 赵瀚又问两个工匠的名字,好生赞赏一番。 改进燧发枪那位,赏田五亩,赏银五两,工资提升五级。另外,授予“能工巧匠”称号,通报工部和全军进行表彰。 改进火绳枪那位,赏田三亩,赏银三两,工资提升三级,授予“能工巧匠”称号,通报工部进行表彰。 获得特殊称号的人,不管是文官武将,还是商贾工匠,都会配发相应的玉佩和腰牌。玉佩可作为饰品挂在腰间,腰牌可以面见各级官员,包括皇帝。 手持特殊称号的腰牌者,欲见某级官员奏事,该官员必须十天之内予以接见。 腰牌是进行编号的,还要刻上本人姓名,若有人冒用或者伪造,形同谋反。 商贾的特殊称号,已经授予出去上百个。 比如捐资助学,可颁发“儒商”称号,但创办私立学校除外。又比如今年大灾,捐钱捐粮赈济灾民的商贾,可颁发“仁商”称号。 这些称号,就跟大明的牌坊一样,必须层层上报到中央,审核之后才能获得批准。 除了能持牌面见官员,其他全是荣誉性质,没有任何特别优待。 至今也没人持牌来见赵瀚,见是可以见的,但如果没有正事儿,纯粹找皇帝聊天,皇帝肯定把你记在小本本上。各级官员也是如此,如果无事乱找,纯粹自讨没趣。 …… 朝鲜,汉城。 一个内侍连滚带爬冲进去,慌张喊道:“殿下,天朝大兵杀来了!” “哪……哪个天朝?”李倧吓得面如土色。 内侍回答说:“就是占领济州岛的大同天朝。” 李倧浑身一哆嗦,站起来往后宫跑,边跑边说:“快快传令,御驾北狩,去求清国庇护!” 朝鲜这些年,可谓多灾多难。 先是被日本侵略,一路打到首都,沿途烧杀抢掠,民生经济遭到巨大破坏。 接着又被满清狂揍,出兵帮大明打仗全军覆没。随后又被满清暴揍一顿,直接从朝鲜掳走50万人口,李倧的两个儿子也被抓去做人质。 期间爆发内乱,打得朝鲜伤筋动骨。 虽然这几年有所恢复,但根本不可能再打仗。特别是断绝中朝贸易之后,陆军、海军全部废了,赵瀚派兵占领济州岛,朝鲜国王连个屁都不敢放。 就在李倧准备丢弃王城逃跑时,又有官员前来报信:“王上,天朝使者带着礼物来了。” “他们不是来攻城的?”李倧惊疑不定。 官员回答:“并不是。” 其实没啥使者,济州岛被设为济州县,商贾孟怀恩已经做了知县。 这次,孟怀恩随军北上,要去新的地盘当官。 中途在江华岛补给淡水,顺便来一趟汉城,重新跟朝鲜进行贸易——逼迫朝鲜卖粮食! 毛文龙的东江镇不产粮,许多军粮也是找朝鲜买的。 此时此刻,孟怀恩穿着青色官服,头戴乌纱帽。除了没有补子,跟大明知县一模一样。 他身边还跟着一队士兵,大摇大摆踏进汉城。 李倧率领百官跪迎,匍匐大呼:“xxx拜见天朝使者!” 孟怀恩笑道:“起来吧。” 孟怀恩此刻有些飘飘然,想他一个山东商人,因为兵祸逗留镇江,哪想到几年之后,能够做官当知县?而今,就连朝鲜国王都给他下跪。 李倧必须跪,因为他投降满清,彻底背弃了大明。 现在大明虽然覆灭了,但中国又有新皇帝。他必须表现得足够谦卑,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李倧把孟怀恩迎入王宫,让百官作陪,设宴款待孟怀恩。 酒过三巡,孟怀恩突然说:“我国陛下欲重建东江镇,海运军粮太远,想跟朝鲜国重开贸易。丝绸、布匹、香料……应有尽有,朝鲜得拿粮食来换!” 李倧为难道:“不瞒天使大人,五年前,满清从朝鲜掳走数十万百姓,还抢走无数牲畜和财货。朝鲜的粮食,实在是不够吃啊。” 这是实话。 几十万人口,大量牲畜和财货,一股脑儿被满清打包带走,五年时间怎么恢复得过来? 孟怀恩却冷笑道:“既然殿下没那个本事,那就换个有本事的做国王。组建东江镇的数万兵马,如今就在江华岛那边。皮岛无粮食可用,干脆攻下汉城,在汉城重建东江镇!” 李倧顿时无言以对,愁眉苦脸好半天,终于硬着头皮说:“天使大人,朝鲜有粮!” 当然有粮,几十万百姓被掳走,正好空出大片土地,被朝鲜官员趁机侵占,然后招募各地佃户开垦。 朝鲜百姓没粮,朝鲜官员的粮食却比以前更多! 而且,恢复贸易之后,用粮食换取中国的商品,官员们又能趁机大赚一笔。 李倧要是不答应,朝鲜的两班贵族,也会逼着他答应。 数日之后,双方在江华岛进行交易。 一船货物,可换好几船粮食,省去从江苏长途海运的风险。 满清留在朝鲜的监视者,立即派人回去报信,说大同军要在皮岛建立东江镇,请求在皮岛附近的沿海城池增加守军。 真的在皮岛建立军事基地? 当然不是! 因为最新得到的消息,为了打消八旗贵族抢一把就回去的念头,多尔衮下令毁坏辽东的城镇村落——历史上也是这样搞的,否则的话,大部分满清贵族,都想抢劫之后重回东北。 八旗将士及其家属、奴仆,还有八旗辖下的民户,前后陆续有三十多万入关,充实了人口稀缺的北直隶。 整个东北,只剩十五座城市有部队留守,其余全部改为文官进行治理。 既然东北空虚至此,那还在皮岛窝着干嘛?直接登陆占据城市啊! 辽东半岛,那么大片土地,只剩盖州还有八旗军。 多尔衮从来没有想过,赵瀚能够隔着山东,直接出兵攻打辽东地区。这不是智商问题,而是眼界问题,就连洪承畴都没料到。 上海、福州的海军全部出动,运载着大同军第十一师将士,还有许多后勤物资,浩浩荡荡奔着金州(大连市金州区)而去。 他们在金州卸货之后,还要继续回江华岛,从朝鲜装运粮食过来。 “敌……敌袭?” 负责管理金州城的,只有一个汉人军官、一个汉人文官。 他们看着庞大的海军舰队杀来,完全没搞明白咋回事儿,甚至都忘了要聚兵守城。 当然,也没法聚兵。 城市人口,外加乡下农民,整个金州地界,满打满算也就剩两三万汉人,坐船而来的大同将士和官吏就有一万多! 当大同军靠岸登陆时,金州官员总算回过神来,征调城内百姓前来防守。 胡定贵下令道:“全军摘掉头盔!” 一个金州百姓,望着越来越近的大同军,突然激动大喊:“没有剃发,是朝廷的大军,皇上派兵杀回来了!” “大明万岁!” “大明万岁!” 不知谁率先呐喊,其余汉民跟着欢呼起来。 多尔衮不但迁走人口,还带走大部分粮食。没有满人的金州城,粮食已经快吃完了,估计得饿死一半,才能等到城外的农民种出粮食。 “杀鞑子,迎天兵啊!” 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守城部队,突然朝着金州官员杀去。 那些金州官吏,其实也是汉人。 (大家手上的月票别忘了投哈!这章短小!老王现在很自觉,继续写,争取早点码出第三更!) 400【连下三城】(为企鹅大佬加更) 吴化普一只袖子掖在腰带上,他弯腰刨开积雪,枯草之下是辽东的土壤,是他从小生长的坚实大地。 忽然,吴化普翻身上马,大喊道:“进城!” 大同军这次改制,虽然保留了五军都督府(五大兵院),但各都督府的辖区有很大变化,部队番号也全部变成数字。 第十一师,师长胡定贵,总宣教官王尧臣。 至于独臂的吴化普,负责统率十一师的骑兵。他还去皖北挑了几个会骑马的,都是一起南逃的辽东汉子,专门回来端满清的老窝。 汉人百姓,已将官员杀死,站在街道两旁迎接大同军入城。 胡定贵大声喊道:“有没有读过书的?” 一个瘦子冲过来,跪伏于地说:“将军,在下读过几天书。” “不准动!” 胡定贵走上前,摘下对方的帽子,揪住金钱鼠尾,挥刀将其割落。 割掉鞭子之后,胡定贵双手端着帽子,认认真真给这人戴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瘦子朝那金钱鼠尾看去,心头似也有什么割断了,笑着回答说:“启禀将军,在下名叫尤锦类。” 胡定贵问道:“你在金州做甚营生?” 尤锦类回答:“金州官吏,向渔民征收鱼鳔,在下会熬鱼鳔胶。熬好之后,会有旗人……鞑子从盖州过来,把熬制的鱼鳔胶都收走,再留下一些粮食算作口粮。他们来时,除了鱼鳔胶,也会收走其他军需。” 胡定贵算是明白了,留在金州城的汉人,专门为满清提供军需材料。 比如鱼鳔胶,就是制作复合弓的必需品。 胡定贵问道:“盖州城有兵器制造所?” 尤锦类点头:“有,专门制作弓箭和棉甲。不过鞑子搬走之后,估计带走了许多工匠,盖州征收的鱼鳔胶比以前更少了。给的口粮也越来越少,开春之后肯定饿死人。” 胡定贵朝着这些百姓望去,全城居然只剩两三千人,而且一个个面黄肌瘦。 胡定贵心中有了计较,让随军文官孟怀恩,组织城内百姓去海边搬运粮食。 一来人手不足,本地百姓正好当搬粮的民夫。 二来以工代赈,分发些粮食给百姓。 三来登记造册,趁着搬运粮草,把城中百姓的户籍给编好。 听说做民夫就给口粮,金州百姓顿时兴奋起来,纷纷跟随孟怀恩去海边。 胡定贵把尤锦类留下,问道:“金州地界的人口还剩多少?” 尤锦类摇头:“不晓得。” 胡定贵又问:“最近的八旗军驻扎在哪儿?” 尤锦类说道:“盖州。” 胡定贵再问:“盖州有多少八旗军?” 尤锦类再次摇头:“不晓得。” 这货一问三不知,不过也很正常。他们连饭都吃不起了,哪有闲心关注别的事情? 胡定贵占领金州,安顿好士卒,便派出骑兵四处打探。 数日之后,哨骑陆续带回来消息。 除了通往盖州的官道,其余道路多被荒草淹没。 野外到处是被毁掉的村庄,那些属于旗人的房屋和土地。多尔衮一声令下,旗人不但把农奴带走,房屋都一把火烧个干净。 有时骑马奔跑一整天,都看不到人烟。 这里迅速变成原始状态,商业和农业活动近乎消失! 从金州中左所(旅顺)回来的哨骑禀报,那边只剩下几百号渔民。寨堡里住着十户汉兵,专门负责征收鱼鳔,自身也得耕地打渔为生。 紧接着,前往复州打探的哨骑也回来了。 沿途堡垒、关卡全部废弃,一个人都找不到,只偶尔在野外遇到几户农民。 听到这些消息,吴化普找到胡定贵:“我想请假一天,从军中买些酒喝。” “怎的突然想喝酒了?”胡定贵问道。 吴化普悲痛道:“有点憋不住了,想喝些酒睡觉。我是辽东人,知道这里是甚样子。金州、复州皆为辽东大郡,特别是金州,曾经商旅如织。以前住在金州的商贾,比现在全城人口还多!还有那复州,到处是农田,根本就不愁粮食,现在却荒无人烟。这都变成了什么鬼地方?” 胡定贵拍拍吴化普的肩膀:“今晚破例,我陪你喝酒!” 就在他们喝酒的时候,六个大同哨骑,来到复州城外打探消息。 六人直奔城下,想要观察城防情况。 忽然间城门大开,一个汉人文官,带着吏员和军官,点头哈腰出城迎接。 “这是,把咱们当鞑子兵了?” “或许……是吧。” “管他呢,杀进去再说!” “……” 六个骑兵,加速冲向城门。 复州官吏却不以为意,因为鞑子骑兵都是精锐,平常时候耀武扬威惯了,便在城里也经常这样纵马。 眼前的六个骑兵,虽然穿得有些奇怪,不像满清的各式骑兵。但在辽东之地,除了八旗主子还能有谁?或许是什么时候换装了吧。 大同骑兵越冲越近,复州官员笑脸相迎,最后弯着腰把头低下。 “锵锵锵!” 六把腰刀抽出,对准官吏一顿乱砍。 “饶命啊!” 幸存的官吏四散而逃,六个大同骑兵,其中四人冲进城里,剩余两人在城外追杀。 城中百姓也搞不清楚啥情况,吓得纷纷躲起来。 就这样,六个跑来打探消息的骑兵,直接把复州城给占领了。 一番审问之下,得到重要消息:更北边的盖州城,驻扎满洲八旗50人,汉军八旗100人,总共也才150个守军。 别觉得太少,这已经算多了! 东北只剩15座城有军队留守,即便是鞑子的老窝盛京(沈阳),也仅留了800人驻防而已。兴京(新宾县)作为满清的龙兴之地,驻军仅有50人。 盖州属于战略要地,必须重视,因此足足留下150个士兵。 “真的只有一百多个兵?”胡定贵难以置信。 王尧臣笑道:“兵贵神速,坐船去打吧。” 由于地形原因,一旦拿下盖州,就等于控制辽东半岛,傻子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而且直到现在,盖州的满清守军,都还不知道金州、复州已经被大同军夺走。毕竟积雪未化,野外荒无人烟,谁他妈愿意到处跑啊? 胡定贵在金州打造上百架简易木梯,立即全军坐船前往盖州。 在海边登陆之后,便推着火炮,抬着简易云梯,直奔盖州城而去。 由于一路坐船,又踏雪打探消息,吴化普麾下的战马只剩2300多匹,还有几十匹生病了扔在金州。他带着这些骑兵,立即绕向北方,截断城内敌军的逃跑路线。 几千大同兵,还带火炮,攻打150人驻守的城池。 能有什么悬念? 城中百姓吓得全部躲起来,八旗兵也不敢逼迫百姓守城,害怕打着打着全部临阵倒戈。 守军甚至都没准备守城物资,全靠弓箭射击。 攻城只片刻,就有大同军爬上城墙,结阵与城上的八旗兵厮杀。 而且,50个满洲八旗在力战,100个汉军八旗却跑了。 真正的精锐,早就被多尔衮抽走,留下来的有几个能打? “一个不留!” 眼见汉军八旗开城逃跑,吴化普带着骑兵冲过来。他恨鞑子,也恨汉奸,全都杀了最好。 2300多骑兵,撵着100汉军八旗步兵追杀。 “饶命,我是汉人!” 一个军官直接跪下,吴化普双腿夹着马腹,仅有的手臂不再拉缰绳,抽刀猛地朝那汉军八旗军官砍去。 鲜血飞溅。 吴化普哈哈大笑:“快哉,快哉,这辈子值了!” 已经登城的胡定贵却大喊:“莫要都杀了,留几个活口用来审问!” 还剩十多个满洲八旗,眼见无法逃脱,干脆集结起来发起冲锋。 “列阵!” “砰砰砰砰!” 火铳兵趁着近战兵攻城,已经点燃火绳,填装好弹药,跟着爬上城墙。 眼见敌人冲锋,胡定贵懒得硬拼,直接让火铳兵开枪。 这仗打得就离谱,原定计划,是在皮岛重建东江镇。 得知东北情况之后,又改为占领金州作为军事基地。谁知六个骑兵攻占复州,如今再把军事重镇盖州拿下。 除了山区,整个辽东半岛都被大同军控制。 但在这广大的区域,三座城池加上野外村庄,总共还不到十万人口。 一番审讯之后,很快得知军情。 海州和辽阳都有守军,人数跟盖州差不多。 沈阳周边的人口最多,许多满人并未迁徙,还有大量家奴、农奴存在。 “还要打吗?”王尧臣问。 胡定贵咬咬牙:“直取沈阳,把鞑子的老巢掀了!” “粮草怎么运?”王尧臣问道。 之前的三座城,全在海边上,接下来却要深入腹地。 胡定贵说:“积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征调三城百姓为运粮民。兵贵神速,火炮不要带,先拿下海州,再拿下辽阳,最后夺取沈阳。” 胡定贵又吩咐吴化普:“骑兵先行,绕过海州。根据俘虏供述,过了海州,城外农户就会变多。没粮就一路抢过去,骑兵见到鞑子就杀。沈阳、辽阳诸地人口保留,是专门用来给满洲八旗提供士兵的。在那些地方杀得越多,满清在关外的兵源就越少。” “好,这军令正合我意!”吴化普大喜过望。 (求月票。) 401【破海州】 金国珍的祖上是高丽贵族,朝鲜建立之后,其家族势力迅速衰落。 如今,主宗依旧在做地主,但他这样的却沦为佃户。 即便是做佃户,金国珍也比普通佃户更高贵。因为他有姓氏,证明祖上阔气过,真正的朝鲜平民连姓氏都没有。 日本和满清的入侵,导致朝鲜社会秩序崩溃。大量平民趁机占据无主土地,顺便把原地主的姓氏也窃取。 你没听错,窃取姓氏! 有了姓氏,才够资格在朝鲜拥有土地。 金国珍却没捞到好处,反而被满清掳走。跟另外四个汉人、一个朝鲜人,分配给满人做农奴——他们连包衣都不是。 开春之后,继续融化。 今年的气候不错,雪化得早,去年才是冷呢。 明末小冰河时期,辽东虽然没有旱灾,但雪灾却非常严重。就连海州,都无法种植冬小麦,只能在开春雪化之后再播种。 “快点,快点,再磨蹭就吃鞭子了!” 一大清早,汉人包衣就提着鞭子拍门,金国珍条件反射般从床上蹿起。 他们穿好衣服等着出工时,主子一家正在吃饭。 这是一户低级满洲八旗军官家庭,老主人早已战死,留下三个儿子,女儿则嫁给其他军官。如今长子、次子都已迁去关内,只剩三子留守于海州。 留下来的满人,只要有两个任务:一是继续种地产粮;二是多多生娃,为满洲八旗提供兵源。 主子们早饭吃干的,毕竟主人得练习武艺。 这是近几十年形成的传统,吃得多些,长得壮些,练好武艺去从军。然后随军出战,烧杀抢掠,根据军功分配战利品,战利品有牲畜、粮食和人口。 主子们吃饱了,残羹剩饭由汉人包衣享用。 至于农奴,随便吃点杂粮糠麸粥就行。能不饿死尽量不饿死,他们类似于牲口,哪个主人愿意饿死牲口呢? 当然,如果粮食不够了,肯定优先喂养真正的牲口,农奴的地位远远不如耕牛。 半上午,包衣带着几个农奴下地干活。 主人穿着一套陈旧棉甲,带着几个小主人,在农田附近练习射箭。 金国珍蹲在农田里,工具也没有,只能徒手拔去杂草。 等把草全部拔出,包衣就会用耕牛翻地。 使用耕牛,是包衣大人的特权。农奴们需要等待,把地翻好之后,他们才能拿起锄头刨坑播种。 金国珍不敢说话,怕挨包衣的鞭子。 离他几丈远的地方,是汉人农奴刘大章。同样是被掳来的,老家在北直隶,听说本来有三十几亩田,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家里甚至供养出一个童生。 蹲得久了,腰酸腿疼,金国珍下意识回头看。 只见包衣大人正坐在田边休息,金国珍对此非常羡慕。自己能做包衣就好了,虽然也要干活,但偶尔偷偷懒,也不会遭到主子责罚。 “哒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传来,金国珍懒得去看,肯定又是哪里来的满洲骑兵。 正在附近练箭的主子,却一副惊恐表情,带着几个小主子逃往海州城的方向。情况紧急,甚至连家里的女主子都顾不上了。 汉人包衣也反应过来,扔下皮鞭去追主子。 金国珍终于意识到不对,这好像不是满洲铁骑? 汉人农奴刘大章,缓缓站起来,先是不可置信,随即泪流满面,嘶喊道:“大明天兵来了,大明天兵来了!” 这一队大同骑兵只有一百人,九十人前去追杀,剩余十人策马奔来。 骑兵队长说:“你们主子的家在哪?随我杀回去抢粮,我带你们走。给你们分田,今后种自己的地,不再给别人做奴才!” “大明天兵万岁!”刘大章匍匐跪倒。 骑兵队长也不纠正,只说:“快快带路!” 那追出去的九十个骑兵,很快撵上满人主子和汉人包衣。 “军爷饶命,我是汉人!”包衣跪倒在地。 听到这家伙说汉话,骑兵们没有出手,纵马从他身边掠过。 那个满人见无法逃跑,也干脆停下来,手持弓箭护住自己的孩子。 “投降不杀!” 这是全军将士新学的满语。 满人举起弓箭,又缓缓放下。他一旦开弓,必死无疑,身后的孩子也要死,顶多拉一个敌人垫背。 放下弓箭投降,或许还能保住孩子。 大同军说话算话,确实投降不杀。他们下马将此人按倒,强行斩断双手拇指,就连几个孩童的拇指也被砍掉。 失去双手拇指,别说从军打仗,干活都不方便,放回去可以浪费多尔衮的粮食。 扒掉满人身上的棉甲,又夺走他的武器,骑兵哨长用汉语说:“你去海州报信吧,十万大同军杀来了!” 也不管此人能否听懂,骑兵们又朝更远处奔去。 这满人撕碎衣服,给几个孩子包扎伤口,又给自己包扎止血。许久之后,才失魂落魄启程,带着哭喊不止的小孩前往海州城。他们已经是废人了,在弱肉强食的满清,很可能会活活饿死。 汉人包衣被带回来,刘大章大喊:“军爷,这人是狗汉奸!” 骑兵队长笑道:“若是受了气,每人去打他两拳。别打死了,辽东人口不够,还要留着做苦役呢。” 汉人农奴们立即冲上去,对那包衣拳脚相向。 金国珍犹豫一阵,也上前打人。他把这当成投名状,害怕自己不打,就会被“大明天兵”视为敌人。 回到那户满人家里,鼻青脸肿的包衣,带着骑兵入室搜粮,还牵出一头耕牛、两头骡子。 女主人也被搜出来,还有一个女童。 金国珍立即奔跑上前,将那女主人踹倒,骑在对方身上扇耳光,嘴里喊着朝鲜话:“让你打我,让你打我。我就偷吃一口喂牛的豆饼,你差点把我打死!我是人啊,还比不上耕田的牛?” 女主人捂脸哭嚎,金国珍越打越起劲。 “军爷,院子里有一架套车,”刘大章说道,“可以用车把粮食拉走。” 骑兵队长点点头,问道:“哥哥是哪里人?” 刘大章忙说:“不敢称哥哥,小人名叫刘大章,原籍宝坻县。老父亲分家,小人还分到几十亩地,多少也算个小地主,小人的儿子还是生员呢。就是这些该死的鞑子,如今家人也寻不见了,不晓得我那儿子是死是活。” 骑兵队长笑着说:“等回到盖州,就给你们分田,还抽签分婆娘成家。” “分婆娘?”刘大章没听明白。 骑兵队长指着正在挨打的女主人:“这女人你要不要?” 刘大章愣了愣,随即咬牙切齿说:“要!她男人害得我妻离子散,她今后就得给我生儿子传香火。得勤俭持家,老实种地干活,不听话就往死里打!” 东北人烟稀少,必须尽快恢复人口。 全部从南方移民太困难,本地人必须尽量保留,就连满人妇女也得留下。 金国珍将女主人痛打一顿,随即跑到骑兵队长面前,跪下用蹩脚汉话说:“军爷,盛京那边,还有好多朝鲜人。他们都会种地,小的可以做包衣,帮军爷管着朝鲜人种地!” 骑兵队长忍俊不禁:“哈哈,大同军没有包衣,你今后好好干活,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 不多时,又有骑兵带着包衣和农奴过来,还押着两车粮食。 到了海州地界,人口明显变多。 沈阳周边几座城市,以及城市下辖的乡村,本就是人口最密集的地区,而且被满清经营多年。即便八旗军全部带走,辖地人口抽走三分之二,剩下的人口依旧远远多于辽东半岛。 此时正值春耕时节,胡定贵想学满清的惯用套路,把多尔衮的核心大本营抢空。 人口、牲畜、粮食,全部搬回盖州。 今后盖州就是军事基地,在获得大量人口之后,一两年时间就能实现粮食自给。 至于沈阳、辽阳、海州等城,不管能否攻下,胡定贵都不会留守。他怕满清派遣大军杀回,困守城池无法获得粮食补给,到时候肯定是全军覆没。 盖州则不一样,可以据城死守,粮食不够就走海运。 而且,还可从盖州出兵,去攻打宁远、锦州等城,把满清八旗军堵死在山海关内。 2300多大同骑兵,分成23个百人队,倾洒出去到处劫掠乡村。 砍掉满洲男子的拇指,抢走满洲妇女,带走包衣、农奴、牲畜和粮食。实在带不走的粮食,堆积起来看守,等着大同军步兵前来接收! 海州和辽阳,各有150守军。 大同骑兵带着人口和战利品,大摇大摆从城外经过,城内守军都不敢出来。他们甚至搞不清楚,敌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或者,敌人到底是谁? 至于沈阳,足足800八旗军驻守,果真兵力雄厚得很呢。 盖州与海州相距120里,胡定贵等不及更多民夫,只让盖州城百姓帮忙运粮,带着半个月的军粮就直接出发了。 途中接收大量骑兵送来的农奴做民夫,浩浩荡荡将海州城包围。 海州的满清官员,已经组织好百姓守城。 守城部队,有50满洲八旗、100汉军八旗,1000多满洲平民,3000多汉人平民,还有2000多汉人包衣。其中,三分之一的满洲平民,被斩断了双手大拇指。 海州城墙高八米,称得上雄伟。 胡定贵连粮食都没带够,更别提火炮和攻城器械。 军中宣教官全员出动,还带上许多本地农奴,跑去城外呼喊劝降:“城里的汉人兄弟,黄台吉被多尔衮下毒害死了。多尔衮霸占太后,早就跟跟太后私通,伪清皇帝也是多尔衮的野种。豪格带兵跟多尔衮内讧,我汉人皇帝已经出兵包围北京。满清就要没了,汉人兄弟快快投降反正。给鞑子做包衣的汉人,还有城内的汉军八旗,只要帮忙杀鞑子,今后一视同仁可以分田。大家一起杀鞑子啊!” 不止用汉语在喊,还有会满语的包衣,也跟着用满语大喊。 满洲八旗和汉军八旗惊疑不定,刚刚开春化雪,他们根本不知道关内的消息,还以为满清真的内讧快要覆灭。 不然,汉人大军咋能打到海州? 这可不是什么小股部队偷袭,前两天大量骑兵出现,如今又是好几千的精锐步卒。这么多敌军,肯定是从山海关杀来的,而且出兵速度奇快,导致前线友军都没法来报信。 满清朝廷,肯定没了! 至于黄台吉的死因,确实有很多种说法。有人说是豪格害死的,有人说是多尔衮害死的,反正入关没两个月,黄台吉稀里糊涂就死掉。 当然,前几年出过这种事。 满清入关劫掠,一路杀到山东。连战连捷之下,悍将岳托感染天花而死…… 一番喊话之后,数千守城的汉人蠢蠢欲动。 主要还是大明军队,已经有20年没杀到过海州。这属于绝对的大后方,莫名其妙被包围攻城,情况实在太诡异。别说汉人,就连守城的满洲八旗,都有些相信满清是真的要亡了。 “杀鞑子!” 率先动手的是汉军八旗。 而且,他们不敢攻击满洲八旗,直接朝着满洲守城平民杀去。 汉人包衣和汉人平民,也紧跟着动手。 汉人皇帝已经派兵杀来,此时若不归顺,等着今后被清算吗? 更扯淡的情况出现了,汉军八旗只敢杀满洲平民,长期养成的畏惧心理,让他们距离满洲八旗兵越来越远。 而那50个满洲八旗兵,竟杀得数千守城汉人狼狈逃窜。 城内打成一锅粥,终于有两道城门接连打来。 “将军救命!” 一个汉军参领带着残兵跑出来,哭喊着大叫胡定贵救他。 胡定贵鄙夷道:“真是一群窝囊废,我总算知道辽东是怎么丢的了!” 50个满洲八旗,带着1000多满洲平民,竟然把100汉军八旗、5000多守城汉人给杀溃。 汉军八旗虽然人数更多,却根本不敢打,看到满清八旗来了就逃跑。 “举铳!” “砰砰砰砰!” 一顿排枪之后,近战兵冲进城门,大同火铳兵也上刺刀杀进去。 那汉军参领绕到胡定贵身边,惊叹道:“将军麾下皆精锐也,难怪能一路从山海关杀来!” 胡定贵说:“还愣着作甚,杀鞑子啊?” 汉军参领连忙拔刀:“儿郎们,随我杀鞑子!” 有大同军开道,这些临阵倒戈的汉军八旗,突然就变得勇猛无比。冲进城里之后,追着满洲平民一顿乱砍,砍着砍着真把自己当成民族英雄。 402【抢成白地】 辽阳守将,叫做硕詹。 此人出身正红旗,继承父亲的职务甲喇额真,类似于赵瀚麾下的团长,可统率1500人。 入关之后,多尔衮又任命硕詹为梅勒章京,意思是副将。他麾下依旧只有1500兵,但从山海关到辽阳,全都属于其军事管辖地盘。 硕詹手里只有50个满洲八旗军,剩下的兵全都分布在农村,他需要重新召集起来作战。 满清的军队一直都是这样,不打仗就回乡下,管理自己的农庄,顺便练习作战技能。只有出征或者集中操练时,才前往固定地点集合,跟赵瀚的农兵制度比较像。 因此,别看辽阳只有50个满洲八旗,实际上却能几天之内招来1500八旗军——被多尔衮抽走军队之后,民间就只剩这么多了。 海州也是可以召集军队的,但吴化普的骑兵冲得太快。大量散在农村的满洲八旗,还没接到聚兵令,就被杀死或者砍断拇指。还有几队骑兵,在海州城附近游弋,专门截杀自发赶来的八旗兵。 于是海州城迅速被大同军占领! 辽阳却提前获知敌情,如今已聚兵200多,另有100个汉军八旗兵辅助。 但硕詹还是不敢出城,因为大同骑兵早已经杀来。 春草复苏的原野上,又有数十个满洲八旗,接到聚兵令赶往辽阳城。其中,马军十二人,步军三十七人。他们还有包衣跟随,这种属于作战包衣,帮主子牵马扛枪拿装备,打仗的时候可以转为民夫,也可以作为辅兵往前冲杀。 “呜呜呜!” 山岗上用千里镜观察的哨兵,迅速吹响号角。负责这一片的300多大同骑兵,迅速汇聚起来杀过去。 满清主将被堵在城里,城外赶来的只有中低级军官,已经被截杀了好几股小部队。 硕詹站在城楼上,看得焦急不已。 他曾派出十多个骑兵,前往各村传令,让八旗军不要添油式往城里赶,最好赶往沈阳聚兵再杀过来。但这些骑兵出城之后,遭到十倍于己的大同骑兵截杀,只仗着马快突围出去两个。 此时此刻,三百个大同骑兵,迅速包围小股敌军部队。 隔得老远,就把火绳点燃,填装弹药准备进攻。 另外三百大同骑兵,渐渐朝这个方向靠拢,防备硕詹带兵出城救援。 12个满洲马军、37个满洲步军,加上他们的包衣,人数已经近百。就这么被围在野外,马军甚至在紧急穿戴棉甲,上马之后试图拉开距离逃跑。 他们不穿甲胄还好,穿上甲胄是真跑不掉。 大同龙骑兵为了减重,啥盔甲都不穿戴,以此来保证自己的速度。 只见这些大同骑兵,只留50骑看住敌军步兵,剩下的全部朝敌军骑兵杀去。250骑围追堵截12骑,根本不需要下马放铳,接近之后直接勒马开枪,不管打没打中,拔出腰刀就围杀上去。 作战片刻,火铳击毙三人,近战围杀八人,只剩一个满洲骑兵还在逃跑。 大同骑兵又绕回来,下马列阵,对着剩余的敌军步卒排队放铳。 “砰砰砰砰!” 包衣们吓得全部趴地上投降,倒是有效躲避了火铳齐射。 这些满洲步兵,分散逃跑会被围杀,聚集起来又要挨排枪。完全就没法打,只能硬着头皮冲锋,一轮冲锋之后,被火枪打死打伤一半。 等幸存者稍微冲近些,这队大同龙骑兵就跑了,另一队龙骑兵开始在侧方射击。 打不了,满洲步兵终于精神崩溃,朝着辽阳城的方向舍命奔跑。 大同龙骑兵追上来,提着腰刀围杀。 居然杀剩下几个,丢掉兵器投降。大同军仁义无双,剥掉其棉甲,拿走其武器,砍掉双手拇指任其进城。 硕詹被这种行为恶心坏了,他已经接收了数百失去拇指的满洲兵,有些还是故意从海州那边放回来的。 这些人无法拉弓放箭,也握不稳刀枪盾牌,完全就属于废物。 而且,还从海州带来消息,说什么豪格、多尔衮内讧,清军被杀得大败。北京已经被围了,山海关也被攻破……这些消息,导致辽阳守军的士气跌到极点。 协守辽阳的汉军八旗佐领,已然蠢蠢欲动,随时可能叛变。 “吊上城来。”硕詹只得下令。 若八旗兵被砍了拇指就舍弃,城中士气只会更低,他必须消耗粮食养这些废物。 紧接着,几十个投降的包衣,也被砍掉拇指送到城外。 “救命啊!” “章京大人,求你拉我们上去!” “……” 汉人包衣在城下哭嚎,大同骑兵在更远处看戏,城上的硕詹对此置若罔闻。 残疾的满洲必须救,汉人包衣算什么东西? 几十个包衣,就这样在城下哭嚎。虽然只是失去拇指,但他们死定了,结局只有一个:活生生饿死! 协助守城的100汉军八旗,看着包衣的惨状,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自己若被砍断拇指,怕也要遭遗弃,这他娘的还帮鞑子打什么仗? 下午巡视城防,硕詹明显感觉不对,汉军八旗兵的眼神有问题。 现在不会出事儿,可当大股敌军攻城时,这些汉军八旗肯定要投敌。 当晚,硕詹舍弃家人,只带两个儿子突围。由于一面临河,他命令其余士兵,朝着三个方向突围,自己装扮成小兵骑马逃跑。 半夜里喊杀声震天,黑暗中进行着追赶杀戮。 硕詹长子被杀,自己和次子被俘。他没有被认出来,甚至保住了性命,失去双手拇指之后,徒步逃往沈阳方向。 胡定贵都还没带兵杀来,留在城里的汉军八旗,就主动开城献上辽阳。 …… 数日之后,沈阳城。 这里是满清的盛京,正黄旗内大臣何洛会,被多尔衮任命为盛京总管,属于整个东北的最高职位官员。 此时此刻,沈阳已经聚兵三千多,满洲八旗千余人,汉军、蒙古八旗六百人。驻守盛京的镶黄旗阿哈尼堪,也已带着数百士兵赶来。 “我是硕詹,快让我进城!” 阿哈尼堪探头一望,对何洛会说:“真是硕詹。” 何洛会连忙说:“快放他进来!” 硕詹带着儿子进城,何洛会见其双手被布片包裹,惊道:“你也被斩拇指了?” “敌军心肠毒辣,不如将我杀掉算了!”硕詹哭丧着脸说。 阿哈尼堪问道:“究竟是哪来的敌人?” 这三人都是多尔衮的心腹,历史上,阿哈尼堪甚至做了礼部尚书。 既然皆为自己人,就没什么好瞒的。 硕詹低声说道:“我也不知真假,都是从海州逃回的士卒带来消息。说肃清王(豪格)起兵作乱,咱们大清内斗起来,被南方的大同军杀个措手不及。如今,北京已经被围困,山海关也破了,敌人是从山海关过来的。” 何洛会、阿哈尼堪二人,顿时面面相觑。 他们,竟……有些相信。 否则敌人是从哪来的?总不能是插翅飞来的,总不能是从海里游过来的。 他们坚信满洲八旗强大,不会轻易大败。 但如果是豪格挑起内讧,再拉拢一两个亲王造反,还真有可能被大同军抓住机会。 何洛会思虑半天,说道:“先守住盛京再说,万一是假消息呢。把满洲男儿全部招来盛京,女人也可以拿起兵器作战。还有,去北边召集野人女真,每个部族必须出一百战士!” 野人女真非常惨,这几十年来,各种被满清征讨。 即便已经臣服上贡的部落,满清也会没事儿去打两下。每一次征讨,必定掳走人口和财货,导致野人女真各部落根本发展不起来。 后世的鄂伦春、鄂温克等少数民族,都是野人女真演化出来的。 许多野人女真,甚至住在后世的俄罗斯境内。他们被满清搞得人口稀少,毫无战斗力可言,结果便宜了俄罗斯,几十个哥萨克骑兵,就能霸占几万平方公里土地。 阿哈尼堪说:“南方山中的女真族人,也全部搬来盛京,尽可能把盛京守住!” 硕詹则说:“汉人、朝鲜人不能进城,他们很可能倒戈!” “对,除了忠心的包衣,不能让汉人、朝鲜人进城!”阿哈尼堪表示赞同。 数万汉人、朝鲜人,被遗弃在乡村,他们连一粒粮食都没有。 有些满人搬离农庄时,干脆把家里的农奴杀光。 吴化普奔回辽阳报信:“将军,沈阳守军已有数千,短期之内不可能攻下。他们害怕临阵倒戈,汉人、朝鲜人不准进城。就连汉军八旗,都是出城扎营。沈阳城里,除了满人就是包衣。” 胡定贵笑道:“那就不打沈阳了。骑兵去招揽汉人、朝鲜人西迁,全部搬到盖州、复州、金州种地。另外,去沈阳城外喊话,就说多尔衮已经败亡,五十万大同军即将杀来沈阳。且吓一吓他们,带走百姓需要不少时间,免得沈阳的敌军出来捣乱。” 胡定贵又对王尧臣说:“勒令朝鲜再征集粮食,价钱可以提高一成。实在不行,只能去江苏催粮,这次要安置的百姓太多。” 胡定贵还真就不打沈阳了,海州、辽阳被他搬空,还从沈阳带走几万百姓。 满清的大本营虽然没有攻破,但已经成为一片白地。 离开的时候,海州和辽阳的城墙,也用火药炸塌几段,今后随时可以杀回来夺城。 对了,地广人稀的辽东,可以开辟牧场来养马! 直至胡定贵把人全都迁走,安安稳稳回到盖州,多尔衮才终于收到老家被搞的消息。 (今天没了。) 403【历法与文字】 今年河南的气候不错,竟然很早就下起了春雨。 这是连续六年全省大旱之后,河南第一次正常下春雨。 悲惨的河南,今年终于可以恢复正常,除了被赵瀚占据的汝宁府,河南其他地方全部没有旱灾。 很扯淡,老天似乎跟赵瀚对着干。 他在河南也就占了两个府而已,但移民最多的那个府,今年即将全府大旱。反倒是满清在河南的地盘,今年将变得风调雨顺。 此外,连续干旱十多年的陕西,今年同样是风调雨顺,山西也只有局部地区干旱。 “崇祯大旱”,开始全面向南方转移。 不过满清也讨不得好,数十万辽东军民,集体迁往北直隶。而今年的北直隶,却是干旱重灾区。 说得更具体一些,今年的几处旱情重灾区,分别位于多尔衮和赵瀚的核心统治区域。 来呀,互相伤害呀! …… 胡定贵在掠夺沈阳人口时,黄幺拿下成都平原时,正面战场也开始行动了。 鄂北、苏北、皖北、南阳府、汝宁府的农民被调动起来,赵瀚去年秋天收上来的粮食,早已源源不断运输到北边。 南北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种关键时刻,南京百姓的关注点,竟然不是即将开始的北伐。 没人觉得大同军会战败,似乎横扫中原才是正常情况。他们的目光,投向了正式刊发的《大同历书》、《十二气历》、《大同正音》和《大同字典》。 《大同历书》是《崇祯历书》改编的,只删改了一些明显错误,比如地心说。 侯氏父子在山东被监视,左良玉依旧是摇摆不定。 就在去年冬,侯方域接到母亲的死讯,摆脱满清简直返回河南奔丧。接着又从老家进入安徽,辗转几个月,终于来到南京。 刚刚进城,就见差役挑着担子,沿街向店铺出售《十二气历》。 并非强买强卖,你不买也可以,但今后征收门店税的日期,是按照新历时间进行收取。 “历书怎卖的?”侯方域问道。 那差役笑答:“彩色带画一块钱,无色无画的只要一角钱。” 侯方域一路南来,已经知道南方币制。 几年前,主要用于商贾贸易的大同银元,如今已成为很常见的流通货币。一块银元,等于一两银子,俗称“一块钱”。 而且还增加了大同铜元,有五角、两角、一角之分。 传统的方孔铜钱还在使用,大约800文到1200文,可以兑换一块钱,也即兑换十角钱。 但是,只有大同铜钱,可以用于缴纳赋税。 其余什么嘉靖通宝、崇祯通宝,官府和银行一律不认。虽然能拿去银行兑换,但那些属于“废币”,基本只能兑来铜料成本价。 “我先看看。”侯方域说。 彩色带画的版本,属于挂历,画着简单的花鸟山水。无色无画,则为台历。 侯方域带来的银子不多,买了一副台历。 他发现新旧历是上下对应的,而且汉字数字旁边,还标注有天竺数字(阿拉伯数字)。 民始元年,黄帝历4339年。 新历一月一日(立春),对应旧历正月初九(立春)。 继续翻阅,发现农历二十四节气,每个节气为新历的1号或16号。大月有31天,小月有30天。 但是,由于太阳运动的不均匀性,5月有32天,11月只有29天,夏至为5月17日。 侯方域笑道:“这历法倒是好记。” 侯方域拿着新买的台历,先是找故友打听情况,得知方以智颇受赵瀚新任,于是又去请方以智代为传信。 赵瀚即将亲征,还真没什么时间,侯方域被安排在后天上午。 开国皇帝御驾亲征,不是吃饱了撑的。 由于通讯技术落后,军情不能迅速来回传递。而且战场可能涉及四个省,赵瀚必须把司令部移到前线,因为除了他之外,谁也不能独立压制各路大将。 还有一整天时间,侯方域在南京城内闲逛。 他辗转北直、山东、河南三省,再次来到南方,南北落差实在太大,他喜欢南京这种人间烟火气。 而且,似乎每次南下,都会出现许多新鲜玩意儿。 来到售卖文化用品的街道,侯方域路过一家钟表店,突然听到“当当当”的声音。 他好奇走进去,立即有店伙计笑脸相迎:“这位公子,本店有最新式的自鸣钟,还有整个南京独家专卖的怀表……” 侯方域奇怪道:“我记得这家店面,以前是卖金石字画的,怎改成卖钟表了?” 店掌柜笑着接话:“前明的南京勋贵,收藏许多金石字画,被集中存放在翰林院那边。数量太多,翰林院的学士也顾不过来。这家店以前的东家,就买通管理库房的残疾军人和扫地太监,每天带一两件出来。胆子也是真大,孤品字画都敢往外拿,不被发现才怪了。” “杀头了?”侯方域问道。 店掌柜摇头说:“杀头倒没有,商贾全家没收财产,残疾军人收回田产,一股脑儿扔去什么东蕃岛垦荒。听说跟张献忠那些流贼挨着,还得应付岛上生番。” 去台湾种地的有两种,比如郑家水手和士兵,被裁撤了一半,在台湾跟熟番挨着种地。只要能适应气候,这种是没有危险的,而且土地相对肥沃。 至于张献忠和后来的流放者,就得面对生番猎头族。 如今尽量减少死刑,除非罪大恶极,否则重犯都可以选择去跟张献忠作伴。 侯方域走到一座大钟前:“刚才就这个在响?” 店掌柜亲自介绍说:“好叫公子知道,这叫自鸣钟,整点可以报时。在这南京城里,卖自鸣钟的就两家,进货都不好进,暂时只有苏州和广州工匠能造出来。两边的钟表作坊,还在打专利官司,也不晓得谁能打赢。” 侯方域继续观察货品,发现一个巴掌大的小钟:“造得这么小?” 店掌柜得意道:“这是怀表,越小越值钱。像这么小的,整个南方,也就两三个工匠能造出来。” “价值几何?”侯方域问。 店掌柜笑着比出三根手指:“这个数。” “三十两?”侯方域觉得很便宜。 店掌柜哈哈大笑:“三百银元!” 侯方域听得直摇头,这么贵的价格,普通人家根本买不起。 单拿粮价来比较,中国古代粮价一直比较稳。从汉代到清代,只有元代粮价属于阴间价格,清代粮价稍显昂贵,其余各朝都差不多。 只要不是荒年,没有遇到兵灾和天灾,每斤米的价钱大概在2文到8文之间(质量正常的铜钱)。 赵瀚稳定币值之后,如今虽然粮食紧张,但南京米价也只在10文左右,价格浮动不会超过2文钱。 仅这一支怀表,就能买三万斤大米! 当然,北方肯定换不来这么多米。 北京的米价,今年春天80文一斤,是南京这边的八倍,普通百姓还在继续饿死。 侯方域逛了一阵钟表店,又去逛隔壁的书店。 五花八门啥都有,甚至还有许多小黄文,赵瀚暂时没有管制这类小说。 “哪有这般注音的?” “我看极好。” “你当然说好,你是安徽人!” “安徽也分南北啊,我祖籍凤阳,大同正音可跟凤阳话区别很大。” “区别不大,我是福建人,那区别才大了。” “……” 一群读书人,正在围着字典讨论。 他们对字典里某些“简化字”,没有任何意见,因为都是已出现的俗体字,书法作品或者写信时经常用到。 唯独对大同正音,意见很大! 侯方域好奇翻开字典,字典附录有拼音表。而且拼音符号和音调符号,都用汉字标注出读法和用法,利用传统切音法一学便会。 至少,对于侯方域来说,他几分钟就看懂了拼音。 又根据拼音拼写语句,发现这种大同正音,跟《洪武正韵》非常相似,只不过部分汉字的读音有所变化。 但是,它符合传统的读书音规则。 只要学过读书音的传统士子,无论是哪里的人,都肯定能听懂大同正音。 侯方域又尝试使用字典查找汉字,无论是拼音查找,还是用偏旁查找,都比传统查字工具快无数倍。 侯方域叹息:“此教化之利器也,功在千秋!我若留在江南,必可共襄盛举,可惜编字典时回了河南。” 侯方域也是无奈,他先去北京花钱,把父亲从诏狱捞出来。回家之后,又协助父亲结寨自守,防备河南的流寇土匪。接着又是祖父死了,再然后寨子被攻破,父子俩被李自成强行带走做官。 朝着赵瀚“皇宫”的方向,侯方域感慨莫名:“文字,历法,有此功德,已是盛世之象。圣君临朝,我辈读书人,又怎能不投身其中?” 又过一日,在方以智的带领下,侯方域受到赵瀚接见。 二人路过礼部衙门时,却见几十个士子,正在跪地请愿,希望能够废除大同正音。 “一群腐儒,只会坏事!”侯方域鄙视道。 方以智笑着说:“已经不错了,只有几十个。上次请愿的士子,有一两百号呢。” 404【大白菜与小辫子】 侯方域、方以智二人,被安排在候客室等待。 他们以为赵瀚在讨论军事,毕竟就要御驾亲征了,哪知赵瀚正在欣赏大白菜。 陈希颂将两颗白菜放在桌上,窖储过冬之后,外面的叶子已经枯黄发烂。他指着两颗大白菜说:“陛下,这颗白菜来自北直隶,种子是大同士子带来南边的,当地人谓之‘包心白’。这颗白菜来自江浙一带,当地人谓之‘黄芽菜’。” 赵瀚疑惑道:“北边还没有广种大白菜吗?” 陈希颂解释说:“种了,但不包心,经不得几次霜就会烂掉。这种‘包心白’大白菜,种出来产量高,而且更耐寒许多。” 赵瀚又指向来自江浙的黄芽菜:“与这种白菜有何不同?” 陈希颂说道:“黄芽菜的味道更好吃,但是包心白的产量更高,而且种植时不那么挑地。” “那就推广包心白!”赵瀚当即拍板决定。 不那么挑地,产量还高,这是可以大规模推广的。至于口感更佳的黄芽菜,小规模种植即可,算作一种专供有钱人的白菜。 “是!”陈希颂拱手。 赵瀚高兴道:“多备些种子,写一本种植小册子,我让户部发给各州县长官推广。便是小民之家,也要让他们冬季每天都能吃上白菜!对了,劝农所今后改为劝农馆,暂归钦天院管辖。我给你一个博士头衔,你手下那些种地能手,可授予硕士与学士。给你三个硕士名额、十个学士名额,你自行分配吧!” “谢陛下!”陈希颂喜道。 翰林院与钦天院,如今只有两个博士,一个是钱谦益,一个是萧时选,陈希颂这种地的竟成了第三位博士。 赵瀚又说:“这两颗白菜留下,拿去给御厨烹饪。” 中国古代就有白菜,但属于小白菜,南方用来做梅干菜那种。古代称之为“菘菜”,因为能过冬,有松树的品德。 唐宋时期,菘菜在北方与蔓菁(大头菜、圆菜头)杂交,诞生了好几种新的菘菜。其中一种叫做牛肚菘,属于散叶白菜的始祖,到了元代改称为白菜。 大概在几十年前,江浙地区出现包心白菜,叫做黄芽菜。口味绝佳,价格昂贵,种植照料也比较麻烦。 就在近些年,北直隶出现包心白,真正意义上的大白菜! 但是,由于战乱原因,大白菜还局限于河北部分州县,一直无法向其他省份推广——自然也不能传到朝鲜,大宇宙国的泡菜暂时无法诞生。 侯方域跟着方以智进屋,两人拱手作揖:“拜见陛下。” 赵瀚说道:“坐吧。” 侯方域坐下之后,立即看到那两颗大白菜。想不看到都难,因为放在赵瀚案头,就躺在他跟赵瀚中间。 见侯方域表情诧异,赵瀚笑道:“这种卷心白是好东西,便于种植,产量还高。而且,包得严严实实,利于窖藏过冬。只要推广开来,升斗小民在寒冬腊月,亦可食得美味菜蔬。” 侯方域肃然起敬,连忙起身拱手:“陛下心系万民,真仁君也!” 赵瀚摆手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陛下,左良玉麾下,各部将领极为复杂,”侯方域直奔主题道,“左良玉拿捏不准该降哪边,除了待价而沽之外,更有可能是他无法约束部众。一些部将想要投靠北京,一些部将想要投靠南京。左良玉无论投靠哪边,其部将必有人作乱!” 赵瀚点头说:“这我知道。” 赵瀚这边不但知道,而且已经跟左良玉的部将接触。 山东的情况特别复杂,比如登莱地区,就有一个小军阀叫黄蜚。毛文龙被杀之后,黄龙接任东江镇总兵,而黄蜚则是黄龙的外甥,继承了黄龙的世职和姓氏。 黄蜚担任登莱总兵时,正好遇到鞑子劫掠山东,被打得损兵折将。之后又遭遇山东漕民起义,在剿灭义军的过程中,实力稍微有所恢复。 如今,黄蜚名义上跟着左良玉混,实际却独霸山东半岛。 一旦左良玉投靠满清,黄蜚必然脱离其部。甚至黄蜚已经跟赵瀚的使者约好,到时候共同发兵夹击左良玉。 因为黄蜚本就是辽东人,他跟鞑子有血海深仇! 历史上,黄得功战死之后,大部分属将都降清了,唯独黄蜚一直坚持抗清。在无法与郑成功会师,南京小朝廷又投降的时候,黄蜚依旧坚持抗清,还被江南各路义军推举为盟主。 可惜,水战兵败。 黄蜚让妻子一家跳水自杀,随即自己也自杀,却被清军给捞起。 清军问话,他不言语。清军劝降,他不答应,因此被砍断左手。他被押去南京,用右手指着洪承畴痛骂,结果右手也被砍断。他接着继续骂,舌头也被割掉,嘴里依旧呢哑不停。 最终,被斩首牺牲! 除了黄蜚暗中投靠赵瀚,马进忠也答应南投。马进忠最初是流寇,匪号“混十万”,四年前投降混着左良玉混。 由于山东疫情太可怕,清军还没进入山东,就已经有上千人感染瘟疫。因此,清军和大同军,一南一北夹着山东,谁都不愿真的出兵去打。 就像两个壮汉,都想收拾一个弱鸡。但这弱鸡浑身沾屎,壮汉们哪敢去碰? 别说去碰,甚至都不敢靠太近! “北京的情况如何?”赵瀚问道。 侯方域说:“满清入关之初,黄台吉就勒令官民剃发,但被汉人文臣给劝住了。黄台吉死后,多尔衮又下令剃发,虽然同样被拦住,却就此引发了党争。” “党争?”赵瀚忍俊不禁。 侯方域解释道:“阉党余孽孙之獬,为了在满清获得重用,黄台吉还没死的时候,他就主动剃发留了鞭子。一些汉臣跟着学,与辽东汉臣结为‘辫党’,并在争位时倾向于豪格。多尔衮摄政之后,这些人害怕多尔衮报复,再次请求颁布剃发令,以此显示自己对满清的忠心。不肯剃发的汉臣,则指斥这些人是‘豪格党’。” 赵瀚问道:“阉党、东林党的延续?” 侯方域说:“有一点阉党、东林党的影子,但又不是全然如此。有些东林出身的汉臣,也主动剃发留辫;有些阉党出身的汉臣,则始终不肯剃发。说起来,不过谄媚争宠而已。不愿剃发者,同样是在争宠,他们劝多尔衮尊重汉人风俗,如此才能更顺利的夺取天下。多尔衮虽然更倾向于颁布剃发令,但却更信重不愿剃发的汉臣。” “范文程和洪承畴呢?”赵瀚问道。 侯方域说:“这两人都不愿卷入党争,一直保持置身事外的态度。特别是范文程,他被多铎霸占了妻子,害怕遭到多铎的报复。” 嗯,老婆被别人霸占,不但戴稳绿帽子,而且还怕情敌报复自己,更加忠心耿耿为大清效力。 这汉奸当得牛逼! 范文程是满清的头号文臣,多铎则是多尔衮的亲兄弟。一个满清王爷,去抢头号汉臣的老婆,属实离谱到了极点。 满清内部处理得也很离谱,趁机剥夺多铎十五个牛录,罚银一千两。至于被抢走的老婆,不用还给范文程,抢了就抢了呗,头号文臣说穿了还是包衣奴才。 果然,范文程更加谨慎,对大清更加忠心。 赵瀚问道:“那些文官,就死心塌地跟着满清?” 侯方域说道:“倒也不是,许多人都想南下,但又迟疑着没有离开。有些人舍不得官位,毕竟南下之后,在陛下手里不一定当官;也有些人不敢走,一路兵荒马乱的,沿途还有瘟疫,怕是走到半路就要家破人亡。” 其实,侯方域的信息已经滞后。 北京的文官党争又有新结果,辫子党的党魁孙之獬,跑去多尔衮那里进言。说不愿剃发留辫的汉臣,都是心向南京的,是南京买通的奸细。就算不是奸细,也是首鼠两端之辈,打起来随时有可能投敌。 这番话传出去,被迫做了铁杆汉奸的洪承畴,主动把自己的头发给剃掉。 一些胆小怕死的官员,也把头发给剃掉,导致剃发的越来越多。 最后多尔衮也怀疑起来,大家都已经剃发,剩下那些不剃发的,是不是真想投靠南京? 于是,北京的文官,全部剃发留辫子。 也有几个带着家人逃跑,被满清骑兵给追上,全家被当成奸细杀掉。 还有少数在北京没安家的,潜逃进庙观当中,出家当了和尚道士。 此时此刻,北京文官一水儿的金钱鼠尾。 他们似乎也觉得辫子很丑,不能只是自己丑,要丑大家一起丑。因此联合上疏,要求北京外城百姓,必须全部把头发剃掉。 侯方域又说:“陛下,河南虽被满清占据,但许多士绅依旧心向南方。只要陛下出兵,河南必定义军四起,帮着陛下一起杀鞑子!” “很好,你也随军出征吧,很快就要去打你的老家归德府。”赵瀚笑着说。 侯方域说道:“陛下,只要大同军进兵归德府,晚生愿意遣回老家招募义兵反清!” (明天三更,今天没了。) 405【大战爆发】 民始元年,黄帝历4339年,西元1642年。 新历二月五日,旧历二月十四。 赵瀚带着两千亲卫,一部分十曹官员,还有一些女官、中书舍人,从南京出发御驾亲征。 郑芝龙归顺之后,海关税收大幅度提高。皇室年度预算,也从十万两银子,直接增加到三十万两。 无人提出异议,按照如今的岁入,文官们的底线是给皇室二百万两。如果超过二百万两,就会出现财政问题,到时候肯定有不少官员前来劝谏。 赵瀚只要三十万两,给足了文官面子,他打算明年再涨到五十万。 循序渐进,各有余地。 船队顺着大运河,至淮安改走淮河,一路来到徐州城。 大同军第一师师长费如鹤、徐州知州陈邦彦,各领手下出城迎接御驾。 陈邦彦是岭南三忠之首,赵瀚刚打下广东时,这位先生还扭捏不愿做官。但是,一直坚持给地方官写信,提出治理广东的各种可行性建议。 如此一年之后,广东各级官员,纷纷举荐陈邦彦做官,皆言此人是治理民政的大才。 吏部(当时还叫吏选司)派遣专人去调查,发现情况属实,最终汇报到赵瀚面前。 只有皇帝,可以超擢提拔官员! 赵瀚看了各种调查资料,也觉得这人不做官可惜了。于是亲自下令征辟,陈邦彦欢欢喜喜奉命出山,第一个职务便是做知县。 同乡好友问:“公欲为大明忠臣,何故大明未亡,便做了新朝知县?” 陈邦彦说道:“鼎革之时,不可拘泥于此,当以黎民百姓为重。吾建言献策数十条,皆被新朝采纳,广东已欣欣向荣。都督(赵瀚)既然征辟,何吝老朽之躯,施善政于天下呢?” 进城之后,赵瀚没有询问军事,而是问起了民生:“徐州今年气候如何?” 陈邦彦面带喜色:“只是二月,却已下了两场春雨。去年冬天也不太冷,而且还有瑞雪。今年徐州的麦子,肯定大丰收!” “如此便好。”赵瀚也很高兴。 陈邦彦说道:“徐州本地百姓,皆言大旱数载,天公不作美也。而陛下治理徐州不到两年,去年只是小灾,今年又有春雨,此必为天命所归,苍天亦喜陛下做皇帝。” 赵瀚忍不住笑道:“先生也学会奉承话了。” 陈邦彦莞尔道:“句句实言,不是拍马屁,陛下真乃天命之主也。” “哈哈哈哈!”赵瀚大笑。 赵瀚又扭头看向费如鹤:“前线动了没?” 费如鹤回答:“已经出兵河南。” 这次赵瀚可谓倾尽全力,不打就不打,要打就来场大的。 虽然一直说粮食不够,但挤一挤总是有的。赵瀚动用了十多万部队,二十多万民夫,趁着满清立足未稳,主动出击,至少要占领河南和山东! 第一师,费如鹤。驻扎徐州,可防备山东的左良玉,关键时候也能顺着淮河杀进河南。 第二师,张铁牛。驻扎沂州,专门打左良玉,同时也可策应山东半岛的黄蜚。必要时刻,走海路直取天津! 第三师,李正。驻扎砀山,已攻河南,目标是归德府的虞城。 第四师,萧宗显。驻扎亳州,已攻河南,目标是归德府的鹿邑。 第五师,江良。驻扎颍州,已攻河南,目标是开封府的沈丘、项城。 第六师,江大山。驻扎西平,已攻河南,目标是开封府的郾城。 第七师,黄顺。驻扎叶县,已攻河南,目标是开封府的襄城。 第八师,刘柱。驻扎南召,已攻河南,目标是汝州的鲁山县(鲁阳关在赵瀚手中,直接出关打仗便是)。 第九师,黄幺,正在攻略四川。 第十师,刘新宇,正在蚕食广西。 第十一师,胡定贵,正在奇袭辽东。 另有卢象升的骑兵旅,骁骑兵3000人,龙骑兵2000人。 除了第八师、第九师之外,各师皆有2500骑兵,在大决战之时,可以划归卢象升调遣。 …… 如此大规模的调动,不可能瞒得了清军。 多尔衮也只能提前出兵,豪格被扔去陕西,跟李自成、罗汝才打仗。洪承畴与多铎,大兵进逼山东,试图强迫左良玉归顺。 多尔衮自领二十多万大军,其中包括大量降兵降将,亲自在河南跟大同军作战。 山东,德州。 驻扎在这里的,是左良玉麾下头号心腹大将李国英。 “李将军,只要归顺我大清,便可获封世袭‘阿思哈尼哈番’。”冯铨说道。 李国英问道:“这是什么爵位?” 其实冯铨也搞不清楚,满清为了招降,临时弄出来的,至今不知怎么翻译为汉名。他只说:“此爵秩比二品大员。大清爵位,有世袭罔替和世代递减两种,将军此爵可以世袭罔替,子子孙孙一直传下去。” “只一个爵位,便让我背主投敌?”李国英有些不满意。 得加钱! 冯铨说道:“山东五千亩地,李将军自己去圈占,另外再赏赐白银三千两!” 五千亩地,还能自己圈占,那就是五千亩上田。 李国英已然心动。 冯铨又说:“将军可入镶黄旗,今后就是自己人了!” 镶黄旗的旗主是满清皇帝,这让李国英更加心动。 冯铨继续说:“山东军将,要么北投,要么南投。投北边有无尽好处,投南边有甚好处?我听说投降的张献忠,都被伪帝赵瀚发配荒岛了。将军难道想去荒岛跟张献忠作伴?” 李国英已经接触过赵瀚的使者,对他许下各种好处,但远远不如满清的条件丰厚。 而且,李国英驻扎在山东最北边,一旦满清大军南下,他必然首当其冲。到时候,大同军很难及时救援,说不定他直接兵败身死。 冯铨又说:“馆陶守将金声桓,已愿降清。” 金声桓,流寇出身,匪号“一斗粟”,也是四年前跟着左良玉混的。 “好,我归顺大清!”李国英咬牙说道。 冯铨摘掉帽子,露出锃亮的脑门,还有后脑勺一小撮鞭子,笑着说:“我已剃发,请李将军也剃发。” 李国英叫来一个亲兵,拿出平时修理胡须的刀子,把头发剃得只剩后脑勺那片。 冯铨笑道:“李将军,今后咱们就是同僚了。” 冯铨这家伙,比许多汉奸都可恶,因为李自成和满清进京时,他都没有住在北京当官。此人为阉党余孽,靠巴结魏忠贤,做了尚书和阁臣,还加官太子太保。 崇祯即位后,冯铨被革除功名,奔走十多年想要复官。 黄台吉占据北京,有阉党推荐冯铨,清廷便写信征辟。接到征辟信件,冯铨麻溜的进京当汉奸,半路上就把自己的头发给剃了。 如今,更是跑到瘟疫遍地的山东做招降使者。 新历二月中旬,左良玉的头号大将李国英降清。并且亲自担任开路先锋,与金声桓一起带兵南下,洪承畴和多铎也带兵进入山东地界。 数日之后,临清守将郝效忠降清,三人合兵直取左良玉的老巢东昌府。 冯铨又进城说降左良玉:“左侯,阁下若是归顺我大清,今后就要称呼您为左王了。平南王,世袭罔替,编入汉军八旗,山东十万亩地随便圈占。一路南下,沿途各城任君劫掠,抢到的银子都是自己的,只需给大清朝廷交出粮食便可。南京那边,出得起这种价吗?” 左良玉咽了咽口水。 “还是说,再等几日,大清发兵来劝降?”冯铨威胁道。 左良玉说:“好,我降。” 冯铨笑道:“请平南王剃发。” 左良玉说:“此时天凉,等酷暑再剃发也不迟。” 冯铨笑道:“王爷到现在还想首鼠两端吗?” 左良玉很想弄死眼前这小人,他无奈叹息,叫来亲兵给自己剃发。 剃发的时候,冯铨问道:“侯总督何在?” “安置在府衙宾馆里。”左良玉回答。 冯铨冷笑:“请杀之。” 左良玉不愿动手:“侯先生不是大清的山东总督吗?” 冯铨说道:“此人诈城劝降,来了山东快半年,却一直没有丝毫进展。无非想借机南逃而已,幸好摄政王英明,派了人日夜监督看守。” 左良玉依旧想当墙头草,现在投降满清只是权宜之计。 南北大战已经爆发,如果大同军取胜,他想在关键时候倒戈。剃发留辫又如何?头发还可以长出来! 侯恂明显心向南京,若真杀了侯恂,等于断绝自己退路。 左良玉说:“侯先生是我旧日恩主,现在又身为大清总督。我实不敢杀之,不如送其回北京,交给摄政王处置。” 冯铨想了想,点头道:“也可。” 新历二月二十五日,左良玉宣布降清,被多尔衮册封为平南王。 消息传出,占据登莱二府的黄蜚,宣布脱离左良玉,改旗易帜归附大同军,并且立即出兵进攻青州府。张铁牛予以配合,一东一南,夹着青州府打。 流寇出身的马进忠,也宣布脱离左良玉,带兵南下与费如鹤汇合。 与此同时,洪承畴、多铎移师山东,边军降将多行劫掠事。山东瘟疫严重,又遭左良玉盘剥,现在满清又来劫掠,一时间起义军四起,纷纷打出大同军的旗帜。 洪承畴、多铎直奔曲阜,曲阜孔氏跪降。 406【义军】 山东,梁山。 梁山贼李青山、汶上贼蔡乃憨、寿张贼丁明吾、漕贼薛正禄,与脱离左良玉南下的马进忠在此聚义。 另有从濮州、曹州、范县等地赶来的贼首,分别是:任七、张七、梁敏、黄镇山、吴康华、石岿然、张粹等人。 历史上,他们被统称为“榆园贼”。 先跟明朝打仗,再跟清朝打仗,打输了就进山蛰伏,前后活跃十多年时间。对外号称拥众百万,总人数大概在二十万到三十万之间。 众人列出十多把交椅,摆在山岗一处空地,李青山说道:“今日有两位贵客,一是南京来的天使郑先生,一是誓死不降清的马将军。有请郑先生坐主位!” 郑沛然是从山东逃去南边的士子,如今全家已在安徽分田,半年前重回山东当密探。 这次聚义,也是郑沛然联络的,否则分布在各地的农民军很难聚到一起。 郑沛然没有拒绝,径直走到主位,转身拱手说:“诸位兄弟,在下也是山东人。三年前,带着全家去南边,如今已在宝应县分到田地。无论男女老幼,去了南边,人人都能分田。男的种地,女的织布,孩童可以读书,女娃娃都能读书,识字的还能做官吏。那日子,可好得紧!” 这些义军首领,绝大部分都是农民出身,听到此言不禁露出向往之情。 张七问道:“女娃也能读书?” 郑沛然笑着说:“女娃当然能读书。陛下还在造反时,地盘只有半个县,就定了孩童必须读书的规矩。哪个父母不送孩子读书,是要被官府罚钱的!” “家里没钱读书咋办?”蔡乃憨问。 郑沛然解释道:“在南边读书不要束脩学费的。家里实在没钱,官府会借给学生书本,只要不把书弄坏了,读完这本书再还给学堂便是。毛笔,可以自己做嘛,平时蘸水练字也行。蘸水练字的已经很少了,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农民也买得起墨条。” 丁明吾做过军官,更有见识一些,他讥笑道:“郑先生莫说这些话哄我们,既然今天聚在一起,那都是愿意跟鞑子干仗的。” 郑沛然摇头:“我没想骗谁,南边真是这样。” 薛正禄突然插话:“我以前是漕民,听南边来的漕军谈起过。当时还作笑话讲的,说江西那边,逼着女娃娃读书,不读书就得罚钱。” 众义军首领面面相觑,都觉匪夷所思。 张七咋舌道:“还真有这等事?南京的赵皇帝莫不是菩萨?” 郑沛然笑道:“南方数省农民,好多家里供着陛下,早晚都要祭拜一次。我为何逃去南边,还要回遍地瘟疫的山东?因为我是山东人,我自己过了好日子,也得让家乡父老过上好日子。只要大同军来了,杀跑了鞑子,今后大家都能过好日子!” 丁明吾问道:“闯王来了不纳粮,赵皇帝那里纳粮不?” “不纳粮怎么养兵?”郑沛然说道,“诸位放心,赋税不重,还没有徭役。家家户户种自己的田,那点田赋算什么?” 众首领都有些失望,还是觉得李自成更好。 特别是丁明吾,李自成进攻北直隶时,丁明吾自封为闯王麾下的山东副总兵,大概算是李自成的野生粉。 聊了一阵南方的政策,郑沛然说:“有请马将军,来讲讲鞑子怎么对待老百姓的。” “不用马将军来讲,”任七自己站起来说,“自从鞑子占了濮州之后,日子是真的没法过了。贪官污吏变着法收税,鞑子兵也到处抢劫老百姓。便是地主家,也要被抢钱粮,好多地主都逃去了南边!” 梁敏也说:“是啊,鞑子比大明还狠,完全就不给咱们活路。去年冬天,饿得没办法了,就跟鲁兄弟在范县造反。鞑子凶得很,实在打不过,几万人被打得只剩两三千,鲁兄弟也被鞑子抓去砍头了。范县待不下去,只能来山东这边。” 张七说道:“都差不离,我跟任七造反杀鞑子,两万人只剩下一千多。要是知道赵天王今年发兵,去年咱就忍一忍,忍到今年再造反也不迟。” “哈哈哈哈!” 众首领大笑,果然该忍一忍再造反。 马进忠起身说道:“你们可不晓得,鞑子在北京做了甚恶事。从北边逃来许多士绅,他们也惨得很啦。北京的城墙,分成好几道,有紫禁城、皇城、内城、外城。这鞑子人数不多,却把紫禁城、皇城、内城都占了,汉人全被赶到外城。这内城的房子、店铺、银子、粮食,全被鞑子抢走,妇人也被抢去做奴才。” 石岿然讥笑道:“鞑子说咱们是贼,可咱们只抢钱粮,不抢房子和店铺。鞑子连这些也抢,不是贼喊捉贼吗?” 马进忠继续说道:“北京城外的土地,都被鞑子给圈占了。地主要么被打杀,要么被赶走,农民、佃户都成了鞑子的奴才。倒是不用交租纳粮,因为种出粮食都是鞑子的,给多少全看鞑子有没有良心。” “鞑子有个屁的良心!”吴康华喊道。 马进忠又说:“鞑子那边不留头发,北京周边的州县,老百姓的头发都给剃了,只留后脑勺的一小根辫子。那辫子细得很,筷子那般粗,跟老鼠尾巴差不多。若是让鞑子得了天下,汉人都得剃发留辫子。” “去他娘的!”张粹大骂。 李青山怒道:“爹娘生的头发,可不是拿给鞑子剃的!” 郑沛然突然补一句谣言:“北京的汉民,若是嫁姑娘娶媳妇,都得去鞑子官那里盖印,姑娘先送给鞑子官过目。鞑子官要是看上了,须得鞑子官先洞房,然后再放回去成亲。” “老子日他鞑子祖宗!”蔡乃憨破口大骂。 其余首领,也被这话气得怒不可遏。 细作嘛,疯狂往敌人身上泼脏水便是,类似谣言正在山东、河南四处传播。 一番怒骂之后,郑沛然说道:“左良玉降清,费将军不会坐视不理,此刻想来已经从徐州出兵。各位好汉,我等今日在梁山聚义,自是要帮着费将军杀鞑子。且约法三章,第一,不得烧杀抢掠百姓;第二,不得奸辱妇女;第三,须得听马将军号令!愿意起义的,就过来歃血为盟!” 众人纷纷加入,历史上,他们跟满清打了十年,其中有一半首领战死或牺牲。 条件简陋,大家撮土为香,在梁山盟誓聚义。 马进忠麾下士兵最多,有六千多人。其余首领,有些四五千,有些一两千,人数最少的只有几百。 对外宣称汉家军,总兵力三万多,拖家带口的,算上家属能有七八万。 他们不敢打运河沿岸的大城,起义之后,先去攻击郓城县。 郓城守将叫做曹兴,是张应元的部将。 张应元此人,先是跟着贺人龙混,又跟着杨嗣昌混。如今跟着左良玉混,主要地盘为东平州,也算一个山东小军阀。 郓城的军队,都被张应元调走了,曹兴手里只有八百人。 “汉家军”至此,当天扎营过夜,一番军事会议,第二天开始攻城。 郑沛然正打算派人劝降,马进忠也决定先填平护城河。 李青山却振臂一呼:“杀鞑子啊!” 数万人就这样陆续冲出,把郑沛然和马进忠给搞愣了。 昨晚不是说好了怎么打吗? 特别是薛正禄麾下的漕军,一个个跳进护城河,直接游到对面攻城。 问题是,你们的攻城器械呢?连简易木梯都没有! 郓城守将曹兴,也看得一头雾水,他正准备派人出城探听。若对面是大同军,那就直接献城投降,可城外的军队根本就不给机会。 “当当当当!” 马进忠让人疯狂敲锣,鸣金收兵,想把那些首领给叫回来。 双方互相折腾好半天,诸多首领攻不进去,只得又带人跑回护城河外。 曹兴送了一口气,派人出城询问,得知是归附大同军的义兵,立即打开城门迎接。但每个首领,只能带200人进城,害怕人多了又闹瘟疫。 郓城县的瘟疫已经渐消,防治方法叫做“群体免疫”。 只一年多时间,4.5万人的郓城,如今死得仅剩下6000余。 郑沛然进城拱手说:“将军归附汉家,气节可叹!” 曹兴拱手还礼:“哪里哪里,我只是不想剃发留辫子。” 不想剃发,只是借口。 真正的原因,是左良玉降清能得好处,张应元降清也有好处。可曹兴只是左良玉的部将的部将,聚兵打仗都不带他,只留800人驻守郓城,能有什么好处可言? 反正此地距离徐州不远,只要坚守一些时日,大同军肯定能杀过来。 那就直接投降大同军呗,曹兴的脑子不傻,知道怎样更划算。 这种情况,在山东多地发生。 左良玉留下来守城的部队,与山东四处兴起的义军联合。大部分都人数不多,也没啥战斗力可言,却把洪承畴、多铎、左良玉搞得焦头烂额。 他们正在前线跟费如鹤、张铁牛打仗,后方竟然遍地起火。 有的县城,虽然没出现义军,士绅却找到左良玉的留守部队,说服守将直接改旗易帜。 稍微偏远的县城,只留守了百余士卒,干脆是一群举人秀才起事,带着城市居民把守军给赶跑。 甚至是左良玉任命的知县,带着衙役宣布起义! 407【孤身夺城】(为企鹅大佬加更) 济宁州。 “报!” “莱芜典史倪锦、秀才吴汝明,率暴民杀死知县、主簿造反!” 左良玉挥手道:“晓得了,下去吧。” 左良玉有些后悔投降了,一是山东情况太糟糕,二是他全家被多尔衮派人带去北京。 即便今后选择倒戈,家人全在北京,也逃不过断子绝孙的下场。 唉,只能重新生儿子了! 洪承畴说道:“王爷,须得尽快杀灭前方之敌,否则山东的乱子会越来越多。” “那你说,该怎么剿?”多铎没好气道。 费如鹤此时屯兵的地方,把多铎给恶心坏了。 那里叫做南阳镇,明末跟几百年之后的地形不一样。 南阳镇东边是独山湖,西边是南阳湖。两湖之间只有狭窄陆地,京杭大运河从镇中心通过,到镇北还与另三条河流交汇。 也就是说,费如鹤的大营,被两湖四河给拱卫着。 多铎想要攻破此地,必须先打败大同水师。 多铎若是绕道进攻,绕西边必须渡过菏水(万福河),绕东边必须渡过泗水、白马河、北沙河、南梁水、南沙河。无论从哪边进军,都可能被半渡而击。 即便让他从容渡河,也只能攻占丰县和沛县。再往南就是黄河(淮河),到时候将进退不得,被费如鹤断了粮道包饺子。 洪承畴仔细研究地图,说道:“若不能击破南阳镇的敌军,那就只能变化进攻方向。济宁这边,留一万士卒驻守,大军暂且退回去。一可走灉水,沿河直抵黄河边,渡河奇袭考城,但很容易被断粮道,也容易中途被发现。二可选择去青州,集结重兵杀灭张铁牛和黄蜚。” “畏畏缩缩,哪那么麻烦?” 多铎不想如此打仗,因为洪承畴太稳了,稳得已经偏于被动。 满清不打那么被动的仗,从来都是主动出击! 多铎盯着地图看了半晌,忽然下定决心:“我军兵多,敌军兵少,分段强行渡过菏水。打不下南阳镇,就直接去打沛县。若是被断了粮道,那就在沛县、丰县抢粮,反过来把敌军的粮道给断了!别看南阳镇现在易守难攻,被断了粮道之后,那就是一处死地!” 左良玉提醒道:“鱼台县虽是我的地盘,但该城守将已经投敌。若要进攻沛县,还得先攻克鱼台。” 明代的鱼台县城,跟几百年后不同,在更西南边许多。 多铎说道:“攻打鱼台,总比攻打南阳镇轻松。要是没有水军,打一百年也别想把南阳镇打下来。” 耿仲明一直没有发言,他跟着多铎出征,不会抢了多铎的风头。 此次来到山东的八旗军,以多铎的镶白旗为主。 多尔衮做了摄政王之后,自觉势力较弱,正好多铎犯事抢了范文程的老婆。因此借机没收多铎15个牛录,并且将自己的镶白旗,与多铎的正白旗番号对调。 于是,多铎变成镶白旗旗主,阿济格变成镶白旗的小旗主。 如今,多铎带着一群降将,正面迎击费如鹤。阿济格带着一群降将,在青州府跟张铁牛、黄蜚作战。 多铎麾下有满洲八旗、汉军八旗、蒙古八旗约九千人,比费如鹤的一万正规军还少。但还有一堆降将降兵呢,加起来足有六万多,唐通这些降将也在多铎军中。 跟张铁牛作战的阿济格,加上降兵降将,也有五万多人。 …… 金乡。 江阴八十一日的总指挥阎应元,如今正是金乡县的典史。 他原为通州士绅子弟,眼见情况不对,在李自成攻打北京之前,就带着全家南下避难。行至山东,又被兵戈拦截,最后只能到金乡投奔好友。 前段时间,金乡典史瘟疫去世,阎应元由于防治瘟疫得力,被街坊士绅一致推举为典史。 咋防治瘟疫的? 就是仿效南边传来的法子,任何人出门都得戴煮过的口罩。阎应元还没做典史,就在自己居住的地方,跟好友一起严查附近街道,见了不戴口罩的人立即棒打。 等做了典史,阎应元将此法推广全城。 又因驭下有方,皂吏都不敢趁机敲诈百姓,金乡县城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至少瘟疫传播被迅速遏制住了。 “阎兄,什么时候动手?”董用卿问道。 阎应元说:“就在今日!” 徐颖在山东撒了大量细作,平均每座县城三个。 金乡县的三个细作,两个都得瘟疫死了,只剩下董用卿一根独苗。 戴口罩防瘟疫之法,便是董用卿传到金乡的。 董用卿说道:“城中士绅商贾,在大同军出现于城外之后,已有十三家愿意起事。城中士子,算上童生,也有二十七人愿意起事。” 阎应元说:“够了,县衙皂吏,我有八个心腹。” 他们的敌人,是有三千多士兵的卢光祖! 当天下午,阎应元组织皂吏,端着饭菜去城楼慰问守将。 卢光祖是辽东人,老家就在被胡定贵攻陷的海州。他跟鞑子是有深仇大恨的,历史上却降了满清,亲人的仇恨完全抛之不顾。 此时此刻,卢光祖站在城楼上,望着刚刚离去的大同骑兵。 费如鹤麾下的2500骑,全部撒向金乡这边,沿河探查清军是否想要渡河。就连河里,也有许多大同军的哨船,至少在靠近大运河的十多里,清军做梦都别想从河对岸过来。 左良玉的头号心腹挨着北直隶,害怕被打于是降清。 卢光祖作为第二号心腹,驻地距离徐州不远,因此很想投降大同军。 但是,卢光祖跟满清打过很多仗,心里有一种深深的恐惧。他没跟大同军打过仗,总拿不准到底哪边会赢,万一投降大同军,却被满清夺了天下呢? 而且此时的山东,满清兵力占优,他不想这么早就冒险。 再等等,可以再等等。 等大同军打一场胜仗,自己就立即倒戈投降! 左良玉麾下许多将领,都存着同样的想法。一旦满清吃了败仗,瞬间就要倒戈一大片。 “将军,阎典史劳军来了。” 卢光祖没有多想,只说道:“让他上来吧,一个人上来便可。” 不是怀疑阎应元,而是害怕人多染上瘟疫。 阎应元独自登上城楼,至于带来的饭菜,则交给卢光祖的亲兵。 卢光祖回头一看,见阎应元背弓挎刀,不由笑道:“典史前来守城吗?” 阎应元也笑着说:“正要助将军守城。” 卢光祖对阎应元印象很好,主要是因为防治瘟疫。当时许多士绅写信,举荐阎应元为典史,也是卢光祖答应征辟的。 “练过弓箭?”卢光祖问。 阎应元说:“拉得开一石弓,将军是否考教?” 卢光祖笑道:“且往城外射,看能射得多远。若能开弓远射,我便提拔你做将校。” “一言为定!” 阎应元本打算靠近了再暴起杀人,此时却可用弓箭射杀。 他装作很吃力的样子,咬牙使劲拉开弓弦。待开弓至七分满,突然转身,根本不用瞄准,只凭记忆寻得目标位置。 嗖! 一箭射出,正中卢光祖的咽喉。 卢光祖双眼圆瞪,一脸不甘表情。他随时准备投靠大同军啊,怎就稀里糊涂被杀了? 卢光祖身边有四个亲兵,两个当场愣住,一个惊骇后退,一个拔刀前进。 阎应元扔掉弓箭,抽刀扑出,一刀将那亲兵砍死。 接着又是一刀,砍死还在发愣的亲兵。第三个亲兵吓得转身欲逃,被阎应元追上砍杀。 “饶命,好汉饶命!” 第四个亲兵跪在地上磕头,浑身瑟瑟发抖。 阎应元说道:“大同军就在城外不远,你难道想给鞑子做奴才吗?若还是个汉子,便跟我一起杀鞑子!” 那亲兵说道:“愿……愿意,我也是辽东逃来的。” “站起来!”阎应元喝道。 亲兵闻声站起,却不敢跟阎应元挨着,因为附近的士兵已经发现情况围过来。 阎应元孤身站在那里,笑着对上百士兵说:“左良玉投靠鞑子,是封王享受富贵。你们投靠鞑子又是为了什么?为了今后子女成亲,送去给鞑子官洞房吗?还是觉得那小辫子好看,今后做娘们儿扎辫子?” 这些士兵虽然围住阎应元,却没人动手,因为阎应元说到他们心坎里。 细作早就在城里贴了大字报,内容半真半假。读书人看了之后,却全都信了,于是越传越广,搞得全城都知道,姑娘成亲先得送给鞑子官过夜。 士兵们也听说了,心中对此非常抗拒。 阎应元说道:“大同军的骑兵,三天前就到了金乡。大同军的步卒,过两日也会杀来。赵天王横扫南方各省,你们真挡得住赵天王的天兵天将?有卵子的,就跟着我夺城!” 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确实怕大同军杀来。 阎应元不再言语,提刀往前走,这些士兵纷纷让开道路。 到了城墙边上,阎应元朝着城里挥手。 不多时,董用卿带着士子、商贾和士绅,还有他们的家奴,提着棍棒过来接收城墙。 别处城墙的士兵也陆续跑来,阎应元割下卢光祖的头颅,高举在手里大喊:“卢光祖已死,大同天兵明日便至,不想死的就跟我一起夺城!” “杀鞑子!”一个从辽东来的士兵大喊。 卢光祖是辽东人,他喜欢用同乡,见到辽东逃来的便收下当兵。 这些辽东兵,最先响应阎应元,他们实在不想投靠满清,毕竟一个个都有血海深仇。 转眼间,已有数百人跟随。 甚至有人提醒说:“卢光祖的族弟在守北城,得将这人杀了!” 阎应元执刀呼喊:“随我杀过去!” 408【越打越离谱】 阎应元夺取金乡,属于随机事件。 按照费如鹤的原定计划,是先顺着大运河北上,迅速拿下战略要地吴城镇。 然后,让民夫修筑防御工事,以少量正规军和农兵驻守,再回师拿下谷亭镇和鱼台县城。保证自己后方的同时,再去攻打金乡,用火炮全力轰塌城墙,如此就能稳固自己的侧翼。 实际状况让费如鹤很尴尬,他在进军鱼台县的半路上,鱼台县城已经被典史和秀才拿下。至于谷亭镇,则被一群乡绅给夺了。 此地跟赵瀚的地盘接壤,官吏、士子、平民和乡绅,只要胆子大就敢夺城,并且毫无后顾之忧,大同军很快就能接管城池。 鱼台已克,于是费如鹤又去打金乡。 距离金乡县城还有几里地,费如鹤再次收到消息,顿时哭笑不得:“金乡也拿下了?那里可是有几千守军!” 探马详细说道:“又是徐先生派出的细作,说服城内百姓夺城。金乡典史叫阎应元,孤身登城杀死敌将,劝降两千多敌军,先后斩杀敌将三人。” “真猛士也!”费如鹤赞道。 探马又说:“阎典史请求增兵驻防金乡,再拨发一些军粮。他说自己带着两千降兵,保证拿下单县、城武、曹县、定陶、曹州五城。” 费如鹤感慨:“他口气还真大。” 一个敢夸下海口,一个竟真敢答应,费如鹤真把自己侧方诸城交给阎应元解决。 如果没有阎应元,他会派农兵和民夫去搞定。 因为只要拿下金乡,其余诸县距离赵瀚的地盘太近,多半会选择望风归附。谁不投降,就将直面大同军的攻击! 这跟山东北边的情况一样,守军直面满清攻击,于是纷纷投降满清。 而且,李正的部队在归德府打仗,随时可以渡河增援费如鹤的侧翼。 就在费如鹤返回南阳镇时,忽然接到细作发回的消息:有大量运送兵粮的船只,正在朝兖州、曲阜方向调动。 费如鹤连忙调来南阳镇以西的骑兵,撒出大半扔去南阳镇东边。 很快又有消息传来,说金乡河对岸的西北方,发现大量敌人的踪迹。 东西两个方向都有人,难道多铎分兵进击? 费如鹤召集军官们议事,详细商讨好半天,都搞不清多铎想干啥。 师副万斯同说:“管他想干啥,该怎么打,就怎么打,我军先将滕县给拔掉。快船去通知张将军,让他留下农兵和民夫驻守沂水、莒州、诸城,让黄蜚死守潍县、昌邑、安丘。反正青州府打不动了,让张将军带着主力回来帮这边。“ 费如鹤立即明白:“张铁牛带兵从沂州出发,沿着浚河经费县,直插泗水、曲阜、兖州,跟我们一起两面夹击。这确实好计策,不知是否来得及。” “来得及,”万斯同说,“这边的战事,一时半会儿打不完。” “那就这么办!”张铁牛拍案决策。 …… 兖州府、青州府,山东就这两大战场,打到现在全部僵持住了。 双方都在想办法,而且想出的办法一模一样。 多铎让洪承畴驻守济宁,派遣降兵降将,在南阳镇两侧进行迷惑。自己则亲率主力,走浚河直插沂州,不但断掉张铁牛的一半退路,还能顺河而上夹击张铁牛。 费如鹤则是暂停进攻青州府,让张铁牛回师走浚河,直插泗水、曲阜,在兖州夹击多铎的主力。 张铁牛和多铎的部队,很可能转角遇到爱,在浚河沿岸撞个正着! 却说金乡那边。 费如鹤派来的农兵和运粮队抵达之后,阎应元立即带着两千降兵出发,把金乡县城留给董用卿管理。 阎应元带兵直奔单县,来到城外时,县城居然已经改旗易帜。 却是这地方距离砀山很近,李正在砀山出兵时,派一支农兵部队渡河,单县守军直接选择投降。 阎应元在单县略作补给,又带兵奔袭城武,守将张秀德立即投降。 阎应元、张秀德合兵前往曹县,曹县知县李坤起义响应,杀死守将献出城池。 于是三人合兵,且募集乡勇,4000余人杀往定陶。 张秀德佯装兵败逃跑,诈开城门,杀死守将夺城,会兵5000余人再杀向曹州(菏泽)。 就如滚雪球般,虽然全是乌合之众,但这路军队的规模越打越大。 如此顺利,原因有三: 第一,左良玉麾下的中低层将士,是不愿投靠满清的。 第二,此地距离赵瀚的地盘实在太近,不但害怕被大同军攻击,而且也对大同政策比较了解。还知道南边疫情控制得好,想请大同医生赶快过来治理瘟疫。 第三,开战之初,费如鹤不去攻打城池,而是沿着运河直取南阳镇。只这一个举动,看似没有攻城略地,看似没有杀灭敌军,却瞬间将左良玉的南方地盘进行分割。兖州府的南部诸县,全部陷入孤立无援状态,要么守军容易投降,要么百姓热衷起义。 费如鹤也在战争当中成长了,且不论其指挥能力如何,战役战略布局堪称绝妙。 就连战略位置极为关键的滕县,也在费如鹤切割战场之后,都不等大同军去打,便主动选择改旗易帜。 山东战场就是这般诡异,北边守将纷纷投靠满清,南边守将纷纷投靠赵瀚。最大的军阀左良玉投了满清,而实力第二的军阀黄蜚投了赵瀚。 当阎应元、张秀德、李坤带兵来到曹州时,发现这里根本打不下来。 边军降将唐通,已经带兵增援驻扎,守军兵力五千余。 就在他们打算离开时,北边忽然来了大部队。 却是郑沛然、马进忠率领的梁山联军,弃了郓城跑来攻打曹州,沿途不断有义军加入,算上家属已经超过十万人。 “老子这回是栽了,狗娘养的多铎!”唐通看得浑身冰凉。 城外,马进忠与阎应元会师,虽然彼此不认识,但此时双方都打着大同军旗。 侄子唐伦私下对唐通说:“叔父,要不咱们也降了吧。” 唐通说道:“你我全家皆在北京,如何能降?更何况,投了南京,能得到什么好处?咱家在蓟州圈占那么多土地,大清要是败了,咱家的土地也没了。” 唐伦焦急道:“城外敌军联营数里,怕不下十万之众。我军只有五六千,如何守得下来?” 唐通说道:“便有十多万敌军,真正能打的也只几千,其余部队就连旗帜都乱得很。咱们虽只五千余人,守城却绰绰有余,而且可以寻机出城劫营。只要攻击不备,便是一场大胜仗,说不定还能立功封侯!” 唐伦却不这么想,但又不敢反对叔叔,只能默然回到自己防守的那段城墙。 他还年轻得很,不愿光着脑门儿扎一辈子辫子。 而且,眼下十多万敌军围城,城内早就已经人心惶惶。真能守得了吗? 数日之后,攻城部队已将护城河填平,各部义军首领也松懈下来。虽然马进忠、阎应元、郑沛然等人,再三告诫要警惕夜袭,但底层士兵都不把这当回事儿。 唐通拣选八百精兵,让侄子唐伦负责守城,竟然亲自跑去城外劫营。 这货给大明朝廷打仗怂得很,现在给满清打仗却英勇起来,八百人就敢夜袭十多万人的大营。 夜间,义军一处大同突然起火。 外围营寨陷入混乱当中,一座连着一座营寨,就跟瘟疫传播似的开始混乱。 乌合之众组成的义军,完全像无头苍蝇般乱撞。黑暗之中,他们不晓得敌人来了多少,不晓得敌人从哪边杀来,只知道友军在呼喊逃跑,于是他们也跟着呼喊逃跑。 十多万义军,一盏茶功夫,就有一大半炸营崩溃。 只有两人的营寨没炸,一个是马进忠,一个是阎应元。 他们各自在嘈杂混乱中聚兵,但夜里聚兵太困难了,最后各自只召集到千余人,朝着火光最盛的方向冲去。 “怎还不出兵?”唐通疑惑的看着曹州城方向。 他跟侄子约定好了,只要夜袭成功,侄子立即带着大军出城追杀。 但此时此刻,曹州城却安静得很。 曹州城。 部将王敞欣喜道:“少将军,夜袭成功了,咱们快出城追杀!” 黑暗中,唐伦的表情阴沉不定:“王将军,你觉得鞑子真能坐稳天下?” 王敞惊道:“少将军,你怎如此说?” 唐伦说道:“南京朝廷,占尽天下富庶之地。就算打仗不如鞑子,也绝非大明可比,不可能一溃千里。南京朝廷能输十次,鞑子却只能输一次两次。鞑子根本就没多少军粮,这次咱们南下,到处抢粮抢民夫,粮食能撑几个月?一旦僵持对峙,南京朝廷根本不需要打硬仗,据城坚守就能把鞑子拖死。” 王敞当然明白,却焦急道:“少将军,话虽这么说,可咱们的家人都在北京啊!” 唐伦叹息道:“只能对不住父母妻儿了。你降不降?” 王敞犹豫不决,内心纠结良久,终于咬牙说:“为了汉家大义,我跟少将军一起投降!” 唐伦摘掉头盔,挥刀割下辫子:“王将军请吧。” 王敞有样学样,也摘盔割辫。 接着,两人又召集军官,强迫麾下军官割辫,不愿割辫子的当场砍死。 他们心中或许真的厌恶满清习俗,但选择倒戈,却绝不是为了什么汉家大义。 而是战场形势发生转变,原以为八旗军能够狂飙突进,结果兖州府、青州府两处战场,全部陷入对峙局面。为了筹集更多粮食,多铎逼迫左良玉,派出大量部队前往各县,强行从百姓手里抢粮,又强征民夫把粮食运到前线。 百姓哪还有多少粮食?被抢的全是士绅商贾! 这种搞法,弄得后方遍地起义。士绅、商贾、平民、读书人,纷纷联合起来造反,陆续有十多个县插上了大同旗帜。 就连曲阜孔家都想造反了,因为被勒令捐出五千石米麦。 孔家被白莲教抢过一次,粮食本就没剩下多少。这几年又遇到旱灾,根本拿不出五千石粮,缺额只得用银子来补齐。 许多降将,都感觉鞑子要玩崩,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趁机倒戈。 多铎、洪承畴若想扭转局面,必须来一次大胜。 否则就真崩了,军粮还没吃完,大批降将就要率部反水。 城外义军遍地溃散,马进忠、阎应元、郑沛然、张秀德等人,率领小股部队逆流冲杀。中途遇到溃逃的李青山、石岿然和任七,这三人各带几十义兵汇合。 最终,三千多义兵跟唐通撞上,唐通的八百精锐吓得连忙逃跑。 逃至城下,唐通大喊:“快开城门!” 城上无人回答。 唐通气得破口大骂:“唐伦你个不孝子,我是你亲叔父,在战场上救过你多少次?你这狗入的,快快把城门打开!” 唐伦回答:“叔父,快快投降吧,鞑子这次输定了。” 曾几何时,曹变蛟也是夜里劫营,而且把多尔衮的大营给杀溃了。唐通这些降将,只在城内看着,逼得曹变蛟只能带兵南下投靠赵瀚。 而今,同样的情况发生,唐通被亲侄子摆了一道。 眼见追兵杀来,唐通无奈之下,只能喊道:“我愿投降,我愿投降!” 李青山带人冲在最前面,一刀砍死跪地请降的唐通,咆哮道:“老子好不容易攒了几千兵,全被你这厮夜袭杀散了!该死,该死!” 这种阵仗,打得就他妈离谱。 一边十万大军被八百杀溃,一边被自己亲侄儿给坑死。 而在浚河岸边,奇袭兖州府的张铁牛,跟奇袭青州府的多铎撞上。这是双方包抄敌军的必经之路! 409【正面交战】 夏镇。 隆庆三年才升级为镇,明中期的时候还叫夏村。 这是因为漕运新渠竣工,夏村港口船舶数量剧增,当地工商业变得日趋繁荣。 几百年之后,夏镇将发展成微山县城。 明末的微山湖,还没有彻底成型。不过,万历年间黄河决口,在这片低洼带形成湿地,再多决口几次就能变成湖了。 一艘箭型小船,飞快驶到港口,大喊道:“八百里加急!” 港口的另外两艘小船,立即前来接应。 “送去哪里?” “去沂水县,给张铁牛将军!” 新出发的两艘小船,各自领到四份军情文书,犹如离弦之箭般,朝着东南方驶去。 哪条船先到下一个站点,就由哪条船先递出军情,一直接力航行到最终点。 中国古代打仗,河流非常重要。 历朝历代,大规模南征或者北伐,主力几乎都是顺着河道前进。因为可以用船来运粮食,不仅能加快行军速度,还能大大减少民夫数量,大大减少对军粮的消耗。 江西起家的大同军,已经把内河船只给玩出花了。 专门打造了一种小船,由小渔船改造。因为加长缩窄船身,船型似箭,又称“箭船”。 逆流时两人协力划桨,其余时候可以轮流休息。 如果不恤体力全速前进,在静水状态下,时速能够达到40里以上。 当然,这会把人累趴下的。一般传递普通军情,静水时速约在25到30里之间,桨手能够划得非常从容。 费如鹤的军令从南阳镇出发,沿着大运河至夏村(后世的微山湖中),走另一段运河过台庄(台儿庄),转入沂水河一直到沂水县。 全程河道约700里,中途换人换船十次,从南阳镇到沂水只用了三天时间。这还是因为,夜间速度减慢,逆流速度也很慢,否则一两天就能抵达。 张铁牛此时不在沂水县,而在更北边的穆陵关。 军情由船转马,快马送到张铁牛手里。 “可是兖州那边有急事?”宣教官严国仕问。 张铁牛说:“老费那边也僵住了,让我们带兵过去夹攻,这里只留农兵守城。如果我们这里走不开,也不用过去,反正鞑子的军粮没咱们多。拖得越久,鞑子越慌,慌起来就会出错。” 副师长陈福贵说:“去呗,青州府这边又打不起来。” “我也打算过去,懒得跟鞑子瞎耗了。”张铁牛郁闷道。 青州府的战局也僵住了,黄蜚成功占领安丘县、昌乐县、广陵镇,张铁牛则占领诸城县、穆陵关,又遣农兵拿下了日照和安东卫。 就在双方即将爆发大战时,镶白旗的小旗主阿济格,突然重兵坚守青州府(益都)、临朐和寿光。 满清只是守城,等着张铁牛、黄蜚去攻打。 张铁牛、黄蜚也不是傻子,他们的兵力并不占优,哪会硬攻上万人驻守的城池? 于是,张铁牛退守穆陵关,黄蜚也退守己方坚城。 这种情况,在战争期间很常见。 若双方都无压倒性优势,只要一方坚守不出,另一方也只能撤退,甚至各自守城对峙好几年。比如辽东的锦州、宁远,坚守十余年,鞑子每次围到自己缺粮,便灰溜溜撤兵回老家。 青州府这边,阿济格并非不想打硬仗,而是后方起火了。 他麾下的降兵降将,在山东抢得太凶。颜神镇数千陶瓷工、玻璃工,因为没饭吃揭竿而起,竟然一举攻克淄川县。 接着又直逼长山县,沿途百姓纷纷加入,甚至有士绅募集乡勇,义兵人数迅速超过三万。 再打下去,就把阿济格的粮道给断了。 满清的青州府部队,只能暂时重兵守城,派遣骑兵和几千精锐回去先打义军。 张铁牛派人给黄蜚传信之后,便带着正规军南下,从沂水县一路坐船到沂州。又折向西北,走浚河去曲阜方向,中途有个费县已被大同军占领,但只派了三千农兵守城。 离开沂州仅十里地,就有箭船前来报信:“张将军,鞑子有大军过来,水陆齐进,恐有两三万人之多!” 张铁牛一怔,随即好笑:“我要是不带兵回来,怕是鞑子过两天就要打沂州。” 大军又前进两里地,赫然遇到鞑子的骑兵。 这些满清骑兵,既是哨探斥候,又是开路先锋,顺便沿途抢些粮食。 满清斥候见到张铁牛的大军,迅速跑回去报告。张铁牛也派人回沂州,把自己的骑兵部队调来,这些骑兵坐船南下,目前正在沂州恢复战马的精力。 “前面有大同军?”多铎跟张铁牛一样意外。 耿仲明说道:“敌军跟咱差不多,应该是从青州府撤回来的。” “那就打,省得再去青州府!” 多铎说道:“不过,打归打。这大同军能占领南方,想必肯定比明军厉害,打起仗来须得小心应付。再往后退,退到费县以西,莫要被费县的敌军袭扰后方。” 多铎忽然变得非常谨慎,原定计划是速攻沂州。趁沂州兵力空虚,守城部队不多,强行拿下阻断张铁牛退路,然后再北上前后夹击张铁牛。 如今野外遇到,多铎不进反对,保住自己的粮道,准备跟张铁牛慢慢磨。 双方一进一退,皆在费县西北方的河边扎营。 满清这边,多铎、耿仲明、李率泰、伊尔德、李国英、金声桓、郝效忠,兵力共计2万5千人,民夫无算。 大同军那边,张铁牛、陈福贵、严国仕、马万年、陈鼎、韩世孝、宋贠,兵力总计1万8千人,民夫无算。 陈鼎、韩世孝、宋贠这三个家伙,都是投降大同军的左良玉部将。 抛开各种降将不论,八旗军与大同军的兵力接近1:1。 耿仲明、李率泰麾下,都是编练多年的汉军旗,其战斗力极为强悍。 李率泰的父亲李永芳,是第一个投降鞑子的大明边将。李率泰年仅12岁,就跟在努尔哈赤身边,名字也是努尔哈赤亲自给改的。 双方皆考核列阵,派出骑兵游弋、袭扰、打探。 多铎甚至从船上搬来楯车组装,推着楯车徐徐前进。 满清跟大明的战斗,但凡遇到什么硬仗,冲阵、攻城全靠楯车加重步兵。 由于几次没等楯车都作战,满清部队损失惨重,努尔哈赤甚至下令:“遇敌若无楯车,切勿出战。” 楯车将近有两人高,由硬木、铁皮、牛皮做成,别说火铳打不穿,甚至能扛住小型野战炮轰击。这玩意儿还能用于攻城推进,不怕火烧,也不怕石头砸。 正规的八旗军,一百人配四辆楯车,由三十人进行操作。 这三十人当中,有人负责推车,有人负责放箭。还有火铳兵,站在楯车的台阶上,从射击孔朝着敌人开枪。 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非常原始的坦克。 “坦克”往前推进,重步兵、弓弩手、火铳兵、骑兵紧跟其后。 “轰轰轰轰!” 双方行进途中,大同军那边,毫无征兆的开始试炮。 耿仲明吓了一跳:“打这么远?敌军火炮的威力不小啊。” 满清的火器部队,多由汉军旗使用,耿仲明、孔有德这些人都有精锐火器营。 耿仲明连忙对传令兵说:“立即告之十王,敌军火炮,肯定能击毁我军盾车!” 多铎得知消息,立即下令全军停止。 接着,又让降将郝效忠,带着小股部队前进,用肉身测量大同军的火力点和射程。 处于上升期的八旗军,作战方式非常灵活,能根据不同的敌人转换战术。 有时候,如果敌军火炮太凶猛,甚至还晓得挖地道掘进。 而且非常有耐心,一场阵地战,会反复试探进攻。等摸清敌军情况之后,再采取应对之法来作战。 历史上,大概到康熙朝就不行了。 三藩之乱以后,各种战术弃之不用。整出非常呆板的九进十连环大阵,完全依靠鸟铳的密集火力,辅以军队规模碾压敌人。因为这样也能取胜,为啥还要研究战术呢? 降将郝效忠,畏畏缩缩带兵前进。 张铁牛手持千里镜观测,说道:“一群杂兵,不用发炮。” 郝效忠前进数十步,越走越害怕,终于接到停止进军的号令。 双方就这么僵持住了。 骑兵却已经接战,满清骑兵约3000人,大同骑兵约2500人。 满将伊尔德统率骑兵出战,阵型松散到张铁牛都懒得开炮。伊尔德还想玩老套路,不断游弋引诱,想把大同骑兵诱出去混战歼灭。 大同骑将是秦良玉的孙子马万年,面对敌军骑兵引诱,他直接命令全军下马:“点燃火绳,填装弹药!” “砰砰砰!” 由于距离较远,满清骑兵又阵型松散,一顿排枪只击落两个敌骑。 而且,都是战马中枪,吃痛发狂把骑兵甩下来。距离这么远,就算命中骑兵,子弹也打不穿棉甲。 多铎也弄到了一副千里镜,惊道:“这就是探子所说的火铳骑兵?我大清铁骑战术,对付这种骑兵没用处啊。今后骑兵交战,恐怕不能着甲,得轻装快马杀去近战。” 就在此时,大量民夫手持锄头、铁锹,来到大同军的阵地周边挖掘壕沟。 多多见状,立即下令:“速速进攻,莫让敌军把沟壑挖好,到时我军的楯车就过不去了!火炮营前进,轰击对面的民夫!” 410【先杀杂兵】(为企鹅大佬加更) 黄台吉改制之后,满清的精锐兵种如下—— 巴牙喇营:一个牛录(300户)选17个最强勇士,为巴牙喇兵。 阿礼哈超哈营:即满清骁骑兵。 噶布什贤营:从巴牙喇兵挑选出的精锐,为两翼前锋军。 乌真哈超营:有汉军旗火器部队,也有汉军旗重甲步兵营。 还有一个特殊兵种,叫做“厮卒”,即跟着八旗兵打仗的包衣奴才。主要功能为:协助抢劫,看管财物,押送俘虏,临时客串民夫和炮灰。 多铎这次来山东打仗,兵力以镶白旗为主,但部队来源有些混乱。 由于被多尔衮夺走十五个牛录,多铎的直属部队变得很少。但总不能只带那点人上战场,于是又扔些其他旗的将领来配合。 多尔衮感觉山东不稳,便把汉军镶白旗副都统祖泽远扔来。 祖泽远是祖大寿的从子,出发时间有点晚,这时刚带兵抵达济宁,跟洪承畴一起与费如鹤对峙。 此外,多铎麾下除了八旗军和大明降将,还有1500人的朝鲜火铳兵。 这些火铳兵,是朝鲜国王的亲兵,经常被满清征调打仗,后来干脆就不还回去了。 此时此刻,耿仲明麾下的炮兵部队,拉出去轰击大同军的民夫。但只有两门炮如此,其余火炮继续推进。在前进途中,被轰散了一门,剩下的跟大同军火炮进行对射。 一辆辆楯车徐徐前进,李率泰、耿仲明的汉军旗重甲步兵,还有多铎的噶布什贤营紧随其后。 多铎亲领1500巴牙喇兵,作为中军一起推进。 至于降兵降将和朝鲜火铳兵,慢慢推进,在噶布什贤营的骑兵掩护下,绕向大同军的侧翼,顺便吸引大同军的火炮。 满清虽然很重视火炮,但耿仲明手里的火炮真不多。 被多尔衮划拉走一部分,带去河南打仗了,如今只有十门火炮而已,其中两门还是佛朗机炮。 “轰轰轰轰!” 双方火炮对射,大同军的火炮足有二十五门。 对射一轮之后,满清火炮再次被砸坏一门,而大同军那边只死了几个炮兵。 “加快速度!”多铎连忙传令。 对面实在太奢侈了,万人部队而已,居然这么多火炮。 明军野外作战,一般用虎尊炮、佛郎机炮,红夷大炮那是架起来守城的。满清军队很少遇到这种情况,大同军竟带着二十五门红夷炮打野战。 嗯……大明和满清,把所有前膛加农炮都叫做红夷大炮。 “轰轰轰轰!” 又是一轮炮击对轰,满清火炮再次被砸坏一门,另有四发炮弹落到满清的步兵大阵中。 “嘭!” 其中一发炮弹,狠狠砸中楯车。 即便有牛皮和铁片包裹,楯车还是被砸坏一角。实心铁弹借着余威,朝着天空跳起两丈高,落下来砸中一个倒霉的噶布什贤精兵。 至于那辆楯车,乍看只坏了一角,但同侧的边柱已经断裂。 被推着继续前进几步,整块木盾都往后斜倒,牛皮和铁片拖着没有完全倒下。楯车的射击位废了一个,能掩护的步兵数量也减少三分之一。 大同军的民夫,已经全部后撤,阵前只剩炮兵在进攻。 一颗炮弹飞来,击中三个大同军炮兵,两死一伤,受伤那个右腿没了。 但是,满清火炮营损失更惨。 这次不但被砸中四门火炮,跟耿仲明一起降清的大明“管红夷大炮参将”卢之能,也被大同军的炮弹给砸个正着。 卢之能正在指挥调整炮口,一发铁弹呼啸而来,整颗脑袋就像被拍烂的西瓜,瞬间只剩脖子以下还站在原地。 “轰轰轰轰!” 面对恐怖的火力,己方火炮指挥官又死,满清炮兵直接崩溃,丢弃火炮阵地转身就逃。 “嘭!” 又是一辆楯车被击中,这次砸到正中心。 有牛皮和铁片包裹泄力,木盾没有直接被击碎,但下方的木梁却被震断了。不但楯车报废,还倒下来砸中两个火铳兵。 击溃敌军火炮营之后,大同火炮兵专门瞄准楯车。 可惜,前装滑膛炮的命中率感人,轰击好半天只砸坏八辆楯车。其中两辆,只砸坏一部分,还能继续掩护步兵前进。 好在楯车的前进速度慢,大同炮兵有足够时间再次发射。 伊尔德统率着满清骁骑兵,脱离那些降兵降将部队,绕向大同军的侧翼——投降大同军的左良玉部将。 马万年有样学样,带着龙骑兵绕向对方的左良玉部将。 这里还有一千朝鲜火铳兵,战战兢兢走在中间。刚想要停下来瞄准,马万年已经带着龙骑兵掠过,在降将金声桓的部队附近停下。 金声桓的部队,没有远程兵种! 大约四十步距离,2500龙骑兵,分为三轮射击,这是避免一次齐射导致火力饱和。 金声桓流寇出身,历史上,先降大明,再降满清。因为立功不能封侯,又被巡抚和布政使勒索钱财,居然再次跳槽,杀掉满清的江西巡抚、巡按、布政使,投入南明小朝廷的怀抱。最终,兵败自杀未遂,被满清凌迟处死。 这位老兄,此时混得也惨,跟了左良玉四年,只有麾下老贼披甲,其余新募士卒,连皮甲都没完全列装。 遭受火铳三连击之后,金声桓的部队立即崩溃。 马万年带着龙骑兵拉开距离,重新下马填装弹药,接着再次冲上去瞄准射击。 这次对准郝效忠的部队,其部已被金声桓的溃兵冲得有些混乱,三分钟过去居然还没整好队形,而且还有一些溃兵夹在里面推搡。 “砰砰砰砰!” 郝效忠虽然有弓箭手,阵型乱起来却没法列阵射击。 一次三连击之后,郝效忠部并未溃散,但变得更加混乱。 “杀!” 马万年熄灭火绳,挂起火铳,抽出腰刀,带兵朝着敌阵杀去。 “整队,整队!” 郝效忠嘶声大喊,却根本没人听他的。 跟随多铎出征的左良玉部将,只有李国英部勉强算精锐,其余全是一帮乌合之众。 他们本就扩军太快,收拢降兵、流民成军。接着又山东大疫,根本不敢集结训练,而且粮食紧缺,饥一顿饱一顿。这能有啥战斗力? 马万年不愧是秦良玉的孙子,率领龙骑兵冲杀过去,一马当先,连斩数敌,郝效忠部也跟着崩了。 郝效忠惊慌打马逃跑,马万年快马赶至,一刀斩于马下。 这两部的溃逃,将友军冲得七零八落。 那些朝鲜火铳兵,也稀里糊涂崩溃,只剩李国英部阵型混乱,朝着满清的主力大阵靠拢。 马万年没有去追李国英,而是继续追杀溃兵,他要把溃兵给彻底杀散。 伊尔德那边差不多,冲到左良玉部将的阵前,朝着人堆里胡乱抛射。一冲一射,立即就走,接着再冲再射。 只三轮攻击,投降大同军的韩世孝部就溃了。 紧接着,陈鼎和宋贠也跟着崩溃。 不管是张铁牛还是多铎,都不敢把左良玉麾下的降将放在身边。因为实在太烂了,双方不约而同,先把对面的降兵降将先干掉再说。 多铎要幸运一些,至少还有个降将李国英没溃。 各自追杀一番溃兵,马万年重新点燃火绳,绕向满清主力的后方。 伊尔德也是如此,绕向大同军的阵地后方。 两边的骑兵,不能奈何彼此,干脆都不管对方了。他们似乎对步兵友军很有信心,让步兵去扛住骑兵骚扰,自己则去袭扰对方的步兵。 打到这个时候,满清楯车已被火炮击毁21辆,八旗兵也被火炮轰死300多人。 双方距离还有六十步左右。 马万年和伊尔德,各自绕向对方的步兵侧后方,并且都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八旗兵着甲率百分之百,就连弓手都穿着棉甲。龙骑兵远远射击没啥用处,靠近了又会被敌方弓手还击。 大同军同样全员着甲,而且还有藤牌手保护,头上嵌铁片的竹盔也能有效防御弓箭。伊尔德又是恐吓冲锋,又是骑马抛射,感觉全在做无用功。 当然,马万年的袭扰也有些用处,那就是拖慢了部分八旗兵的前进速度。 “嘭!” 又是四辆楯车被击毁,还有几发炮弹滚进八旗兵的军阵当中。 多铎发出号令,让被击毁楯车的部队,加速前进并发起进攻。 那些着甲的满清弓箭手、火铳兵,大约四十步左右就开始齐射。大同军的刀盾兵,纷纷上前掩护炮兵,好让炮兵继续开炮轰击。 张铁牛也不等什么二十步射击,命令火铳兵上前,先来一波三连发再说。 打仗不能教条主义,这种情况,容不得二十步射击。 双方远隔四十步,能不能打中纯属随缘。就算打中了,也不一定能打穿棉甲,反正互相放枪听个热闹。 “彭!” 彼此距离越来越近,火炮也越打越准,这回一次性击毁五辆楯车。 多铎再次下达命令,让楯车还没被击毁部队顶在最前面,其余八旗兵全部挤到楯车之后。所有弓兵,躲在楯车后面抛射,这个距离已经可以抛射杀敌了。 火炮最后一轮射击,直接击毁八辆楯车,大同军的军阵前移,把炮兵阵地给护住,火铳兵也撤回来被刀盾手保护。 张铁牛和多铎都有些紧张,因为这一系列变阵,彼此都有条不紊,绝对是平生罕有之劲敌。 411【血肉厮杀】 “嘟嘟嘟哒!” “嘟嘟嘟哒!” 马万年接到号令,立即带着龙骑兵回来,跟伊尔德的满清骁骑进行纠缠,因为掩护侧后方的大同火铳兵要调换位置了。 眼见龙骑兵又回到这边,伊尔德非常不爽,却又只能跟马万年缠斗。 马万年若是再不回来,等大同火铳兵全部调去前排,满清骁骑就能拿出重箭近距离平射。 满清箭矢有三种,即:披箭、刺箭、哨箭。 披箭便是俗称的满清重箭,箭头为倒三角形,模样像是小铲子。 这玩意儿威力极大,在近距离射击之下,可穿透两层皮甲、一层链甲、一层铁叶。铁皮头盔也会被射透,大同军带铁片的竹盔同样防不住。 而且,满清重箭就算不能穿透铠甲,也可造成重击效果,就像穿防弹衣被子弹打中,只那撞击力便让人难受得很。 满清阵地战的核心战术,就是依靠楯车推进,然后近距离射出重箭。 大明边将们的精锐家丁,经常被射得阵型混乱,或者干脆被射得当场崩溃。 能扛住两轮重箭的士兵,绝对称得上精兵,能扛住三轮的属于死士! 当然,满清重箭也有弱点。 那就是箭矢实在太重,无法进行抛射,只能30米到50米平射。 30米就是二十步,那是大同火铳兵的天下。 至于满清刺箭,箭身细长轻巧,箭头也细长尖锐。对于皮甲穿透力很强,多用于远射,但威力并不是很大,大同军完全可以硬扛下来。 此时此刻,双方骑兵再次纠缠。 而满清的步兵还在推进,弓箭手躲在楯车后面,用刺箭进行远距离抛射。 满清楯车已被击溃38辆,只剩59辆还在继续前进,大量满清步兵暴露出来。 “轰轰轰!” 大同军的火炮再次响起来,炮兵阵地在一个小土丘上。 甚至土丘都不算,只是相对隆起的平地。 火炮调整角度之后,实心弹越过大同军的头顶,专门瞄准没有楯车保护的清军步兵。 其中一发炮弹,砸死当面两人之后,带着巨大的动能,顺着地面继续弹跳滚动,接连撞碎满清步兵十二条小腿。 “啊,我的脚!” “我的腿断了,我的腿断了!” 满清步兵大阵中,一些中弹之后没死,且没有当场昏迷的,抱着断腿嘶声嚎叫。 打到现在,由于楯车被击毁四成,满清的楯车、重箭、重步兵的战术,效果已然大打折扣。 因为按照固定套路,楯车推进之后,还得躲在后面用刺箭抛射。等把敌人射得慌乱,才使用重箭进行毁灭打击,若直接让精锐弓手站出来,会成为敌军火铳兵的靶子! 多铎有些焦急,因为连续三轮刺箭抛射,大同军的前阵没有丝毫动摇。 陈大封是个浙江兵,只做了一年农兵,就被征召入伍。几个月前扩军,他被提拔为哨长,此刻手持长枪躲在藤牌身后。 “唔!” 一支刺箭抛射而来,由上而下坠落,擦着藤牌边缘,斜插进他的肩膀。 入肉不深,仅刺破皮肉而已,就是撞得有点痛。 陈大封听到藤牌手一声闷哼,却是被一支箭矢钉穿左脚。 “顶住,不能动,不能动!”陈大封连连叮嘱,也是在给自己鼓劲打气。 又是一波箭矢飞来,前排几个藤牌手倒下。 有些箭矢,甚至射中了火铳兵,但火铳兵退回来依旧不再出战。 纯粹硬扛满清弓手的抛射,一个精锐弓手,若是不休息,顶多连射十多支箭而已。 “轰轰轰轰!” 大同军的炮兵忙个不停,这种情况不用齐射,谁把炮弹上膛,谁就先开火打出去。 大同军硬扛弓箭,八旗军硬扛火炮,双方一点一点积蓄靠拢。 一个满清指挥官,骑马奔到多铎面前:“十王殿下,刺箭射不动啊,请用重箭!” 李率泰也亲自骑马奔去:“十王,汉军旗重甲营快撑不住了,对面的火炮着实凶猛得很!” 多铎犹豫数秒,说道:“用重箭,让骁骑兵也上!” “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躲在重甲步兵和楯车后面的八旗弓手,迅速冲到阵前。他们想射重箭,就必须这样暴露出来,必须在50米以内平射。 而且,50米都太远,最好40米以内射击,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重箭威力。 与此同时,耿仲明的火铳兵,也跟着弓手一起上前。 伊尔德听到号角声,不再理会马万年的龙骑兵。分成四股绕向大同军的侧方和后方,准备挨近了也换重箭射击。 张铁牛的中军,连忙挥舞令旗。 前方指挥官接到军令,分出1500火铳兵,变阵应对那些满清骑兵。 去年冬天扩军,大同军的兵种配置略有调整。 取消了狼筅兵,藤牌手和长枪手仍在,每个师的火铳兵数量为4000人。 在换装燧发枪之前,火铳兵比例没法再增加。这是武器限制了战场宽度,火绳枪兵就算再精锐,彼此站立距离也要相隔接近一米。 3000满清骁骑,分为四队,冲至大概四十米左右,全部翻身下马,站在地上拉弓,陆陆续续射出重箭。 1500大同火铳手,2500大同龙骑兵,也朝着那些满清骁骑开火。 “咻咻咻咻!” “砰砰砰砰!” 以命换命,谁被击中基本就是死。 将近三百个大同火铳兵,被满清骁骑的重箭射中。大部分当场倒下,有些即便被射中非致命部位,也在重击之下往后仰。倒三角形箭头扎进肉里,不但造成持续流血伤害,战后也不好拔箭,一拔就是一块肉。 满清骁骑也好不到哪里去,被火铳兵和龙骑兵夹击。虽然阵型极为松散,但还是付出两三百人的伤亡,双方几乎是一比一在换命。 大同军这边只是略微吃亏,因为如此距离,火铳射击松散阵型的命中率不高。 这种打法,满清打不起。 因为满清本就没多少人口,阿礼哈超哈组建的骁骑兵,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赵瀚可以批量训练火铳兵,多尔衮却不能批量征召阿礼哈超哈营。 对射之后,伊尔德吓得带着骑兵就跑。 虽然这些骑兵有些隶属于多铎,但他也有份啊。再损失一点,他的实力将大打折扣,恐怕要两三年才能恢复。 若非一直遭受炮击,多铎也不想用这种打法。 正面战场,陈大封身前的藤牌手已经倒下,他立即捡起藤牌,顶在前面保护火铳兵。 扭头一看,却见两侧倒了十多个,满清的重箭实在太多凶残。 连续两轮重箭之后,大同军的藤牌手和长枪手,已经倒下去四百多人。 一直跟在满清侧翼的李国英,打到现在心里发毛。虽然他不再遭受攻击,但只是观战就冒冷汗,这种烈度的战斗,不是降兵降将能承受的。 他都准备带兵冲锋了,却发现大同军竟然没溃。 一个传令兵奔来,大喊道:“李将军,十万命你立即冲上去,包抄攻击敌军右翼!” “是……是!” 李国英麻着胆子,带领全军加速侧绕。 “轰轰轰!” “咻咻咻!” 火炮和重箭互相发射。 大同军的近战步卒,再次倒下将近五百人,好多火铳兵都被暴露出来。 而满清那边,一支汉军旗重甲兵,直接被火炮轰得溃逃。 “全军冲击!” “呜呜呜呜呜!” 多铎一声号令,满清步卒加速冲锋。 因为大同军的近战兵,也就3000人而已,还有一部分在后面应对骑兵,正面已经死伤过半。这种情况下冲出,肯定能将大同军的大阵冲溃。 而且,再不冲的话,可能还会被火炮击溃一两支部队。 满清弓手又是抛射又是平射,连续几箭也后继乏力了。他们还得近战呢,双臂若是射软了,战斗力将直线下降。 嗯,满清弓手,同样穿着重甲,同样也是近战兵! 陈福贵不等中军号令,就命令火铳兵各营,越过近战兵防线列阵。 陈大封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肩部中箭,一直再流血。不但肩膀发麻,整条左臂也没什么力气。 “第三营,还没死的,都站起来!”陈大封单手持着长枪,随时准备上前接应火铳兵。 三十步,二十步…… “放铳!” 2500火铳兵,三段击连射。 多铎放下千里镜,随即又拿起千里镜,整个人目瞪口呆。 汉军旗重甲兵已然溃散,有些八旗军还在冲,有些八旗兵已经溃了。 资深汉奸李率泰,此刻倒在地上,身体还在不停抽搐。 耿仲明的战马中弹,将他掀到地上摔断腿,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往后逃。 “上刺刀!” “掷弹兵!” “藤牌手,长枪手,全部上前!” 陈大封肩膀顶着一支重箭、一支刺箭,单手持长枪带兵往前冲。 “轰轰轰!” 还在冲锋的八旗精锐,迎面遭遇万人敌。一通爆炸之后,再次溃逃四百多人。 掷弹兵各自投出两枚炸弹,也拔出腰刀往前冲杀。 已经侧绕的李国英部,根本没人理他。此时此刻,他可以立即冲向大同军,可打到现在他真被吓坏了。 听说赵皇帝有好多这种军队,满清还坐个屁的天下啊! 李国英临阵割掉辫子,举刀大呼:“汉家儿郎,随我杀鞑子!” 这货竟然临阵倒戈了。 “嘟嘟嘟嘟嘟哒哒哒嘟嘟嘟哒……” 冲锋号响起,火铳兵全员上刺刀,对准还未溃逃冲杀。 藤牌手扔掉举着藤牌,手提腰刀,跟长枪手、掷弹兵一起冲上。 陈大封单手举着长枪,纵身扑出,另一个长枪手已然接敌。两人共同把红巴牙喇精兵捅翻,真的只是捅翻,因为没有刺穿甲胄。 三人滚到一起,兵器已失去作用,完全街头斗殴般厮打。 “轰轰轰!” 一发炮弹,将多铎的帅旗砸断,却是炮兵还在开炮。 “敌将已死!” 多铎骑马就跑,他不是第一次逃跑了,以前也有临阵脱逃的前科。 八旗兵,全军溃散,只剩那两千多骑兵还在。 伊尔德想带骑兵去跟多铎汇合,但中间有马万年的龙骑兵拦着。这货也不管那么多,带兵朝北边山中逃去。 可伊尔德率领的骑兵,有许多是多铎的旗丁。 这些旗丁不敢扔下多铎逃跑,否则逃回去也是死。2000多满清骁骑,居然一分为二,其中一支不要命的去找多铎。 马万年带兵缠着这些家伙打,又分出五百骑,径直追向多铎的方向。 “父亲,快上马!”耿继茂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匹战马。 耿仲明被儿子搀扶着,想要爬上马背。 后方已经大同军追来,耿继茂猛地将老爹往马背一推,然后自己翻身上马逃得老远。 耿仲明一条腿已经骨折,儿子推他动作太大,吃痛之下差点从另一侧坠马。 他还没坐稳,就被大同军抓住断腿,拼命拉下马来。 另一个大同军,手持火铳,一刺刀扎中其面部,疼得耿仲明厉声惨叫。 又一把刺刀扎来,正中咽喉,耿仲明拔刀乱砍,把大同兵的手臂砍伤,然后自己也咽气了。 412【猎人】 被分出去追击多铎的骑将,名叫梁震。 他祖上是蒙古人,后来做了朝鲜人,如今又变成汉人。 他的祖先,是元梁王巴匝剌瓦尔密。 洪武十五年,元梁王的家属被流放济州岛。洪武二十一年、二十五年,又把其余蒙古王公流放过去。 蒙古势力在济州岛愈发强大,朝鲜国王害怕出事,就把一些迁到朝鲜本土,并且赐予土地让他们繁衍。随后越迁越多,尽量不让蒙古人在岛上扎堆。 梁震这一支,世代为济州岛的养马官。虽然不会说汉话,却一直认识汉字,还保留着自家的族谱。 大同军占领济州岛之后,梁震的父亲主动投靠,帮着饲养管理战马。 梁振因为精通骑射技艺,被征募为大同龙骑兵。像他这样的济州岛士兵,目前在大同军中已有三十多人,梁振属于升职最快的那个。 沿途遇到溃兵,五百龙骑兵不予理会,认准了多铎的方向追击。 多铎虽然骑着一匹宝马,但全副甲胄在身,还挂着三袋箭矢,哪里跑得过轻装前进的龙骑兵? “你们去挡住追兵!” 多铎命令跟他一起逃的亲兵,这些都是精锐红巴牙喇兵。 巴牙喇兵们明知是死,依旧勒马调头,似乎以缠斗来阻挡追击之敌。 梁震挥刀做出指示,命令一百骑兵,去围杀这十多人。自己则带剩下四百人,绕过去继续追多铎。 多铎回头一看,吓得连忙加速。并抽刀去割绳子,把装重箭、哨箭的箭囊丢弃,然后把头盔也摘下扔掉。 他还是觉得慢了,慌慌张张解甲,奔驰好半天,终于把棉甲也脱了。 但锁子甲暂时脱不掉。 眼见摆脱不掉追兵,前方还有一条小河挡道,多铎不敢再顺河逃往泗水,拉着缰绳奔向北边的沂蒙山。 不就是溃逃钻山沟吗? 多铎有经验! 梁震却越追越急躁,他的坐骑不给力,多铎却骑一匹宝马。要不是有河流挡道,估计真就给对方逃走了。 一直追到傍晚,双方都钻进沂蒙山,顺着山沟继续飞奔。 天色渐黑,月色也不明亮,很难看清山中道路。 龙骑兵陆续有几人坠马,多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货摸黑策马,忽然间马失前蹄,被狠狠的甩出去。 崴脚了。 多铎被摔得七荤八素,脚踝的疼痛让他清醒许多,当即忍痛往山坡上爬。 又过一阵,大同龙骑兵追来,借着月色勉强看到坐骑。 “鞑子弃马了!” 梁震下马弯腰查看,可光线太暗,根本看不清脚印。 幸好龙骑兵身上都有火折子,到附近弄来枯枝败叶,再用预备的火绳绑起来,制作成非常简易的火把。 贴地细寻,很快发现情况。 特别是山坡,多铎攀爬的时候,沿途留下大量痕迹。 梁震下令道:“留十人看管战马,其他人都跟我弃马去追!” 简易火把不给力,时燃时灭。爬上小山梁之后,有些多铎逃跑的痕迹变浅,追击速度也跟着慢了许多。 事实上,多铎已经完全失去方向感,只知道顺着山梁跑。脚踝崴了,一瘸一拐,刀鞘被他截下来当拐杖。嫌跑得太慢,锁子甲也脱了扔掉。 稀里糊涂之间,一脚踩滑,多铎从山梁上滚下去。 全身被树枝、石块挂伤多处,腰部还被凸石给顶了一下。多铎只觉全身疼痛,踉跄爬起,继续漫无方向的逃跑。 逃了大半夜,多铎终于撑不住,又感觉追兵已被甩掉,便躺下来喘气恢复体力。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翌日醒来,天色已亮,也不知是什么时辰。 多铎抬头望天,想通过太阳辨别方向,结果竟然是一个阴天。 不是阴天,看那漫天乌云,恐怕还要下雨。 今年的山东,除了靠近河南的州县,其余地方也缓过来了,终于不再像前些年那样大旱。 “轰隆隆!” 一阵闷雷响起。 多铎不忧反喜,只要下雨,就能冲掉他一路痕迹,这次绝对能够逃出生天。 天助我也! 就是……不知往哪个方向逃,这沂蒙山他不怎么熟啊。 而且,多铎饿了。 脚踝处的疼痛,已好了大半,多铎茫然间又翻过一道山梁。天空依旧阴沉,但就是不下雨。 中午时分,他实在饿得慌,又寻不见人烟,只能拔些草根生嚼。 …… 梁震跟多铎一样迷路了,而且追丢了痕迹。 他把士兵分成几队,互相离得不远,用号角声来传消息。 忽然,前方冒起阵阵炊烟。 梁震立即带兵过去,那座山峰挺高的,离得近了能看到破烂民居。 土匪窝! 沂蒙山里,这样的土匪还不少。 “大大大……大王,官兵杀来了!”一个小喽啰惊慌奔回山寨。 大当家匪号马王爷,又叫三只眼,因为额头有道刀疤。 大当家问道:“来了多少?” “怕有好几百!”小喽啰回答。 二当家笑道:“几百不怕,且去埋伏一番。” “莫急,”军师摇着羽扇说,“而今山东正在打仗,谁也没空来剿咱们,山下之兵定然另有目的。且派几个人,去询问对方来历,咱做土匪也要先礼后兵。” 师爷名叫洪所望,愿为费县童生。一场蝗灾,全家挨饿,母亲也患病了。 他自己进山给母亲采药,遇到土匪抢劫。洪所望脱下全身衣服,说实在是没钱,只这身儒衫还值几个铜板。请求土匪绕他一命,带着草药回去救治母亲。 土匪头子感其孝道,非但不抢衣服,还把他给送回家。 结果,老母已经病死,妻儿也饿得不能走路,他索性带着家人进山做了土匪。 又过一阵,小喽啰飞奔回来:“那些兵是什么大同军,说有个鞑子王爷,被杀得逃进山中。还让咱们帮着找人,若是找着了,以往罪行都不追究,还能下山分田做良民。” “鞑子王爷?” 洪所望连忙站起,问道:“大同军真的杀败了鞑子,还追着一个鞑子王爷进山?” 小喽啰点头说:“是这么讲的。” 洪所望大喜道:“大当家,咱立功发财的机会来了。” 土匪当然知道山东情形,八旗军正在跟大同军打仗,谁打赢了就多半能得天下。 大当家笑着说:“既然大同军赢了,南京的赵皇帝就是真龙天子。寨子里的人,全部出去,找那什么鞑子王爷。” 山寨里有男女老少好几百,而且熟悉地形,当即带着大同军四处搜查。 …… 又是新的一天。 多铎被饿得脑袋发晕,他现在不盼着下雨,只盼着赶紧出太阳,好辨认该往哪个方向走。 山沟连山沟,山梁连山梁,四面八方全是山。 昨天好不容易遇到一户山民,他杀了山民全家之后,竟只找到一点点吃的。而且没有油水,越吃越饿,只能猛灌凉水饱腹。 再这样下去,他非得饿死不可。 “啊!” 多铎一声惨叫,自觉脚踝剧痛。 埋头一看,却是个捕兽夹,铁齿夹得他鲜血长流。 数里之外。 猎户杨富正趴在地上,认真辨别草丛里的痕迹,忽然他听到一阵声音。 “这几百里大山,真躲着一个人,怎么找得到哦?” “找不到也得找,那可是鞑子王爷!” “要是被老子逮到,先打一顿再说。早几年,鞑子可把山东祸害得不轻。” “这边有家猎户姓杨,让他也帮忙找找。” “……” 听到这里,杨富提着土弓出来,问道:“你们找谁?” “杨兄弟,”一个土匪认识他,顿时笑道,“有个鞑子王爷,逃来了山里。你追猎物厉害,快点帮忙找找!” 杨富语气冰冷道:“好,我帮你们找,跟着我走,不要做声。” 他昨天猎到一只兔子,兴高采烈回家,却发现一地尸体。年迈的老母,残疾的老父,瘦削的妻子,还有刚学会走路的儿子,全部倒在血泊之中。 杨富已经追了一夜。 带着土匪们,寻着细微痕迹前进,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杨富发现被扔在林中的捕兽夹。 前方的痕迹,越来越明显。 众人继续搜寻,又走出数里地,林中猛地射出一箭。 “啊!” 一个土匪惨叫倒地,胸前插着支满清刺箭。 杨富翻身躲在树后,其余土匪也惊慌藏起,还有土匪大喊:“鞑子王爷在这,鞑子王爷在这!” 距离太远,肯定还不应,有靠后的土匪悄悄往后爬,爬远了立即起身奔跑报信。 “鞑子王爷在这,鞑子王爷在这……” 那土匪边跑边喊,其喊声越来越远。 多铎不敢停留,瘸着腿起身逃跑,杨富跟山中狸猫一样蹿出。狂奔几步之后,见多铎转身,杨富立即躲到一棵树后。 “啊!” 又有土匪中箭,其余土匪不敢再追。 多铎继续逃命,杨富独身追上去。 杨富手里的烈弓,属于自制土弓,弓身和箭矢都不过关,射程威力远远小于多铎的弓箭。 他的箭头,甚至是猎物骨头磨制的。 两人一追一逃,搞得多铎心烦,转身又是一箭射出。 杨富此时就像在捕猎,多铎身形一动,转身只转到一半,他就立即寻找障碍物躲避。 终于,距离越来越近,杨富开始射箭还击,那些土匪也小心翼翼跟上来。 趁着土匪们发出声响,多铎的注意力被转移,杨富立即暗中移动位置。 他从小跟着父亲在附近山岭打猎,一草一木都了若指掌。就仿佛是在自己家里,无声无息绕向侧方,躲在树后朝着多铎放箭。 咻! 一箭命中多铎手臂,但入肉不深。 这把土弓,不但威力很小,准头也不怎么够。 多铎拔掉骨制箭矢,想要举弓还击,却发现失去杨富的踪迹,他已经进了猎人的猎场。 咻! 又是一箭,多铎下意识躲避,但胸口还是中箭了。而且钉到肋骨,一用力就阵阵生疼。 多铎勉强弯弓搭箭,却找不到敌人的影子。 咻! 再发一箭,这次射中肩膀。 多铎后悔脱了锁子甲,否则区区骨箭,哪能把自己射成这样。 他成了活靶子! 多铎佯装倒地不起,一只手按住刀柄,引诱敌人近身。 杨富还有两支箭,缓缓从树后走出。距离只剩几步,他忽然停止,对准多铎的咽喉又是一箭。 多铎在他拉弓时,就吓得连忙翻滚。 一箭射歪,杨富立即后退,重新跑去藏起来。 多铎浑身是伤,摇摇晃晃站起,拔刀大吼道:“是勇士就站出来,真刀真枪打一场!” 咻! 回答他的,是最后一箭。 这箭命中脖子,但没伤到大动脉,似乎把气管给割破了。 多铎顿时胸闷气短,弃刀捂住创口,胸口拉风箱一样努力呼吸。 杨富缓缓走去,踢开多铎的腰刀,又踢开多铎的弓箭,弯腰去拔多铎身上的骨箭。 “啊!” 多铎吃痛喊道:“杀我,给个痛快,我没法吸气了!” 杨富一言不发,将拔出的骨箭,重新射到多铎身上。 最后,他捡起多铎的大弓,捡起只剩几支刺箭的箭囊。一边说话,一边拉弓:“我家里的老父亲,摔下山崖已经瘫痪三年。还有我那老母亲,一辈子没下过山。还有我那妻儿,跟着我受苦,从没享过什么福。你要抢吃的便抢,杀他们作甚?” 咻! 一箭射中大腿。 咻! 一箭射中手臂。 一箭又一箭射出,故意不射致命部位。 把满清刺箭射完,杨富又弯腰捡起被多铎拔掉的骨箭,全部重新射回多铎身上。 箭射完了,杨富问道:“痛不痛?” 多铎呼吸困难,无法说话,只是双眼圆瞪。 杨富又将几支箭矢拔出,逐一给多铎射回去,再问:“痛不痛?” 多铎双手垂下。 当梁震带兵赶来时,多铎已经变成刺猬。 也不晓得是流血流死的,还是没法呼吸窒息而死。 见梁震似是军官,杨富面无表情道:“人是我杀的,我不要甚赏赐。我全家都没了,想要跟你们一起杀鞑子。” 梁震再看一眼多铎的惨状,不由吞咽口水,用蹩脚的汉话说:“我就是带兵的,招兵不归我管。你……你立下大功,我给你报上去便是。” (今天两更。) 413【反复横跳】 却说正面战场,清军想要逃回去,中途必须渡过好几条小河。 那都是浚河的支流,发源于沂蒙山区,全部流进浚河再汇入沂水。河面最宽也就二十多米,最窄处甚至仅有几米,属于浚河与沂蒙山之间的主要灌溉水源。 溃败的清军奔回数里,便见前方有小河挡道。 大部分都跟多铎一样,沿小河向着北方跑。他们肯定跑不到河流源头,那得深入沂蒙山,但除此之外又无处可逃,只能逃到哪儿算哪儿。 单臂持长枪追击的陈大封,此时已经晕倒,但他麾下的士兵还在追杀。 薛继宗就是陈大封麾下的队长,一队三十人,只剩十四个能动。当场就被满清重箭射死九个,还有好几个受伤倒地,也不知最后能救活多少。 他现在双目通红,身上还插着两支满清刺箭,撵着八旗溃兵不要命的追杀。 一个八旗兵脱力摔倒,薛继宗冲上去就是一枪。 那溃兵躺在地上,还想抽刀斩薛继宗的小腿。旁边有个藤牌手,早已扔掉盾牌,挥舞腰刀猛斩,将那八旗兵齐腕斩断右手。 薛继宗一枪刺进敌人咽喉,拔枪继续追杀。 前方足有四个溃兵,身穿重甲跑了几里地,此刻实在是跑不动了,跪地喘着粗气请求投降。为了表示诚意,甚至把兵器扔开。 薛继宗早就杀红眼,忘记大同军不杀战俘的规矩。 他带队挺枪上前,接连扎死两个,队友则扎死剩下两个。 “冲啊,为大同兄弟报仇!”薛继宗完全忘记了疲惫,忘记自己着甲追杀好几里。他只知道,自己的队伍死伤过半,要把鞑子全部杀了报仇。 大同军南征北战,从来没有过如此大的伤亡,全军上下,此刻心中全是悲痛与怒火! “哒哒哒哒!” 却是一百龙骑兵追来,他们已经解决了为多铎断后的亲兵。 龙骑兵奔至河流北方堵截,步兵又在南面和东面追来。八旗兵慌不择路,陆续有上千人跳进河里逃命。 满清八旗,着甲率百分之百,会不会游泳已经无所谓,穿着重甲跳河必然被淹死。 那些龙骑兵继续往北追去,拖着刀专切溃兵颈部,因为其他部位砍不进去。 马万年带着两千龙骑兵,正在追杀一千多满清骁骑。这些全是直属于多铎的阿礼哈超哈营,是八旗精锐中的精锐,上马为骑兵,下马为步兵,可马战,可陷阵,可攻城。 伊尔德带着自己的骑兵跑了,眼前这千余骁骑,却想回来救援多铎。 在救援无果,又四面皆敌的情况下,只能选择往北边的山里跑。 山沟越来越窄,完全陷入死地,这些满清骁骑弃马爬山,想爬到山坡上放箭射杀追兵。 “下马!” 马万年一声令下,传令兵吹响号角,两千龙骑兵立即变成火铳步兵。 双方都属于骑兵中的异类,满清骁骑同样是步战高手。 骑兵追击战,瞬间变成山地步兵战。 “砰砰砰!” “咻咻咻!” 两边都完全分散开来,毫无阵型可言,用火铳与弓箭对射。 龙骑兵这边有些吃亏,因为距离太远,鸟铳的命中率大大降低。又不敢过于接近,因为敌人手里还有重箭。 那就……摇人! 马万年派出两骑出山,一路吹着请求增援的号角。 没等援兵赶到,那些满清骁骑,就选择发起反冲锋,因为再拖下去必死无疑。 “聚兵,上马!” “呜呜呜呜!” 号角吹响,完全散开的龙骑兵,纷纷退到山沟里骑马,策马拉开与满清骁骑的距离。他们连皮甲都没穿,自然不可能跟全身披甲的敌人近战。 奔回一段距离,龙骑兵加紧填装火药。 有些人的火绳即将燃尽,也趁着间隙更换火绳。 满清骁骑兵重新上马,这次连刺箭都不抛射了,不要命的冲过来想要马战厮杀。 由于此处山谷太窄,双方骑兵都排不开,比较靠后的龙骑兵,隔得老远放铳之后,便立即骑马开溜。满清骁骑兵追赶,大同龙骑兵逃跑,重新返回正面战场方向。 这些满清骁骑兵已经疯了,旗主多铎生死不明,他们自己也陷入死地。既然没法逃,干脆选择最后舍命一击。 谷口方向,陈福贵已经带着1500火铳兵赶来。 眼见己方骑兵奔回,陈福贵立即让火铳兵爬到两侧山坡。 马万年看到前方山坡上,有几只令旗疯狂挥舞,立即也让传令兵吹响号角。 接近谷口处,龙骑兵全部下马,排开阵型举起火铳,两侧山坡则排列着火铳兵。 一千多满清骁骑兵,完全不理会两侧的火铳兵。他们挽弓搭箭,朝着龙骑兵抛射刺箭(重箭必须下马射击),抛射之后就立即拔刀冲阵。 “砰砰砰!” 将近3500支火铳,三面齐射。 马万成害怕火力溢出,甚至选择三段击。 山谷里瞬间人仰马翻,但龙骑兵也被刺箭射中31人。他们都没有着甲,若被射中要害就必死,这种时候全凭运气活命。 三面火铳齐射之下,千余满清骁骑顿时倒下一大半。有些虽然没被射中,也撞到前方友军,甚至被倒下的人尸和马尸绊倒。 能顺利冲出火力网的满清骁骑,也就那么几十人而已,而且冲锋速度也受到影响。 龙骑兵在齐射之后,条件反射般翻身上马。 “杀!砍马!” 马万年拔刀腰刀,率领骑兵迎战。他们不能走,地上还躺着中箭未死的兄弟。虽然正确做法,是全军逃出山谷,慢慢把剩下的敌人给磨死。 数十满清骁骑,撞进将近两千龙骑兵当中。 龙骑兵近战实在太拉胯,就一把腰刀而已,若不砍中要害,根本无法杀死敌人。 但他们早有相应的训练,那就是劈砍敌方战马。 只见数十满清骁骑兵,仗着近战装备精良,往往以一敌几不露败迹。但龙骑兵人数太多,专门指着战马劈砍,而满清战马只有要害部位着甲。 吃痛之下,满清战马发狂,骑手完全无法控制。 马万年被一匹疯狂的战马撞翻,跟敌方骑兵同时连人带马倒下。还没等马万年爬起,地方骑兵已被龙骑兵的马蹄踩死。他也差点被踩中,脑子晕乎乎的,连滚带爬躲避。 不片刻,终于把这些满清精锐骑兵给全歼。 浚河方向。 大同军的运输船队,朝着满清的运输船队杀去。双方都不是啥正规水师,之前一直位于后方,此刻却开始了追击战。 满清的运输船队,大概一半是山东本地搜罗的船只。 这些本地的船工和水手,见到满清主力大败,大同船队又追杀过来,纷纷选择投降。就连多铎从北直隶带来的运输船,也有许多停船投降,真正未降的只有那些厮卒(随军包衣)控制的船只。 还有许多满清大营的厮卒,在多铎战败的瞬间,就纷纷弃营逃走。他们游泳渡过小河,跟之前溃败的山东兵一起逃。 耿继茂,也就是耿仲明的儿子、耿精忠的父亲,弃马孤身逃过小河,沿途招揽溃兵和包衣。当他逃至泗水县时,麾下竟有六千多人,大部分属于山东败兵和随军包衣。 泗水县守将叫做徐恩盛,乃是左良玉的部将。 见到城外乱哄哄来了数千人,徐恩盛还以为是哪里的义军杀来,命令士卒紧闭城门严防死守。 “快快开城!”耿继茂在城下大呼。 咻! 一箭射来,吓得耿继茂连忙缩头。 他后撤十余步,提起后脑勺的金钱鼠尾,叫喊道:“自己人,自己人,我是大清怀顺王世子耿继茂!” 清初的小辫子,还不是清末的大辫子,这玩意儿隔远了根本看不清。 不过,那一颗颗光脑门,却非常好辨认出来。 徐恩盛下令停止射箭,悬下一个箩筐,把耿继茂给拉上来。 “这是怎回事?”徐恩盛惊诧道。 耿继茂害怕对方倒戈,不敢道明实情,只说道:“十王有令,命我回来协守泗水城,防止被南方的伪军偷袭。徐将军,快快打开城门,让我麾下士卒进来守城。” 徐恩盛愈发狐疑,皱眉道:“世子殿下既然带兵回来协守,为何不骑马?竟一路走回来。”他又指着城外,“而且这些士卒,手里连兵器都没有,他们的兵器去哪儿了?” 耿继茂不耐烦道:“恁多废话,快快开城!” 徐恩盛心中惊骇不已,他已经猜到实情,但又不敢置信,确认道:“十王是否已经战败?世子殿下,你得说实话,我才好布置城防。否则的话,敌军杀来咋办?” 这种情况哪瞒得过? 耿继茂只能硬着头皮说:“我军小败,正在结营与敌军对峙。” 徐恩盛说道:“既然两军对峙,更该加派援军才对,世子殿下怎分兵回来守泗水县城?” “这……”耿继茂无法回答。 徐恩盛问道:“是不是我军已大败?” 耿继茂还在嘴硬:“只是小败。” “锵!” 徐恩盛抽刀劈砍,将脱甲渡河的耿继茂砍翻。 耿继茂吃痛倒下,怒斥道:“我乃大清怀顺王世子,你安敢杀我造反?” 徐恩盛冷笑着补刀,耿继茂不甘惨死。 杀掉耿继茂之后,徐恩盛又割掉自己的辫子,举刀大喊:“多铎已经大败,快打开城门,随我出去杀鞑子!” 泗水县守军只有三千人,但城外的六千溃兵,本身就没啥战斗力,更何况大败逃回,早已又累又饿,而且兵器也在逃跑中扔掉。 徐恩盛带兵杀出,山东溃兵根本不抵抗,直接跪地请求投降。 大量厮卒包衣,吓得转身逃跑。 他们不敢投降,每次鞑子入关劫掠,他们都属于帮凶,不知造了多少孽。 可疲惫饥饿之下,又怎么逃得了? 徐恩盛为了表现自己与满清决裂的态度,下令道:“甄别俘虏,包衣奴才全杀了!” 这些山东将领,之前归顺满清有多快,现在反叛满清就有多快。 谁更强大,他们就跟谁! 414【攻城重炮】 济宁。 多铎主力已经离开的消息,只骗了费如鹤不到十天,毕竟各城都有大同军细作。虽然多铎搞出各种迷惑招数,但物资调动还是骗不了人。 追是没办法追的,若非张铁牛提前回师,沂州城只能靠守城农兵硬扛。 费如鹤不管敌方主力,直接选择攻打济宁,因为攻城炮运来了! 一共造了六门攻城炮,三门在澳门制造,通过海运至长江,再走大运河送到费如鹤这里。另三门在江西制造,一路水运前往河南战场。 这些攻城炮,炮身自重3.5吨,口径约20厘米,按照英国的叫法,应该称为“63磅炮”。 赵瀚借鉴了此种方法,又加以本土化,呼为“四十七斤炮”(57.15市斤)。 但“四十七斤炮”实在不威风,一些将士沿袭明代的叫法,依旧称为“威武大将军炮”,或者以炮身重量称为“六千斤炮”(实际为7000市斤)。 此时此刻,祖泽远已带着汉军镶白旗来援,目前就驻扎在济宁城里。 不管是洪承畴,还是左良玉、祖泽远,都对费如鹤的攻城不以为意。因为城内驻扎大军,济宁又城高池深,只要严防城内奸细,费如鹤攻一年就别想破城。 济宁城墙高13米,墙基厚度为14米,墙顶厚度为7米。 就算挖地道用火药炸,那也不是几百斤火药能炸塌的! 洪承畴坐在城楼上看书,城外民夫,依旧还在填护城河。左良玉干脆在晒太阳,脑子里思索着战争态势,他这些日子总感觉心惊肉跳。 “巨炮!” 忽然有守城士卒惊呼。 喧哗声越来越大,洪承畴终于坐不住,起身前去看个究竟。 只见岸边用圆木搭起三脚架,仅这样的三脚架就好几个。具体细节看不清楚,似有滑车(滑轮)装置,绳子都是一大堆,敌军民夫正在拉动滑轮组,一根什么东西从船上拉起。 洪承畴夺过观察兵手里的千里镜,却见用滑轮组吊起的是一根炮管。比常见的红夷大炮,稍微修长一些,但那炮管是真的粗。 祖泽远也跑过来,从洪承畴手里抢走千里镜,看得口干舌燥道:“这回麻烦了!” 又有掌握数学的炮兵军官,来到定好的炮兵阵地,拿出测量仪来测算角度和距离。 大明就有火炮测距技术,立表杆,杆上有数百刻度,使用勾股斜弦来测算。孙元华又编写《西法神机》,引入欧洲的火炮测距技术。 三门攻城炮,拥有带轮子的跑车。 民夫们奋力推着跑车,前往炮兵军官的身边。这种跑车也是特制,由铜、铁、硬木组成,攻城炮的后挫力全靠轮子和地面缓冲。 经过反复测算,大同军开始试炮。 洪承畴、左良玉、祖泽远等人,不等城外填装炮弹,就纷纷跑下城楼躲避。 按照几百年后的重量单位,一颗炮弹就是57斤多,把炮弹塞进炮管都费力得很! 除了三门攻城重炮之外,二十五门野战火炮,也瞄准同一段城墙。 精彩的场面来了。 三门攻城重炮,二十五门野战火炮,陆陆续续朝着同段城墙发射。每发射一门,都会记录数据,然后进行角度调整。 “轰轰轰轰!” 大部分炮弹,都太远或太近,只有三枚命中目标,其中一枚还是打到顶端的女墙。 谁也压不住,也没人弹压,反正那段城墙的守城士兵全跑了。 攻城重炮每发射一次,都会重新推回原位,仅推炮车的士兵就有十人。 “轰!” 终于有一门重炮命中,47明斤(57市斤)的铁弹,狠狠砸在城墙上。外层城墙砖被砸得乱飞,但里面的夯土城墙,却能吸收炮弹的动能。 济宁城墙,太厚实了! 城里只有祖泽远的汉军八旗,其余全是汉人降军,有山东降军,也有边军降军。 一些山东降将,已经打主意逃跑了,什么时候城墙轰塌,他们就什么时候逃跑,反正不可能为满清卖命。 至少,在满清没打胜仗之前,他们不会给满清卖命。 靠近那段城墙的建筑,简直倒了大霉。半天之后,城墙没塌,附近的房子塌了一片。 傍晚,炮击停止。 洪承畴提着灯笼,走进一间垮塌大半的店铺。他蹲下看着炮弹发愣,比脑袋还大得多的炮弹,洪承畴是真的没有见过。 祖泽远也走过来蹲下,看了一阵说:“得出城把火炮抢过来,不能让敌军这样轰下去!” 左良玉提醒道:“搬不动啊。” “那就炸掉!”祖泽远说。 左良玉说:“若能炸掉敌军巨炮,除非我军能大胜。到那时还炸了作甚?它都已经被咱们缴获了。” “只能夜间袭营!”祖泽远说。 左良玉道:“夜间袭营,恐怕只能造成一时混乱,城外的大营一直都防备谨慎。若只一时混乱,黑灯瞎火的,你能找到敌军巨炮在哪?” 祖泽远顿时沉默。 洪承畴开口说:“十王已带主力去沂州,我军万万不可出城,只能固守等待十王的消息。至于敌军巨炮,让他们继续轰吧,把城墙轰塌了,就在缺口处守城。” 这属于屁话,以城里那些降兵降将的士气,一旦城破立即就要逃跑。 但洪承畴也没办法,他手里只有祖泽远带来的几千汉军镶白旗可用。 翌日,火炮再次推出来攻城,依旧集体对准昨天那道城墙。 二十八门炮,按照顺序开火。 一炮放完,立即清理炮膛,重新填装弹药。与此同时,第二门炮开火,以此类推,轰起来没完没了。 而民夫部队,在火炮的掩护下,还在继续填平护城河。 济宁的护城河,就得填十天半个月,又宽又深! 轰城到第四天,祖泽远终于忍不住,带着乌真哈超营出城袭击炮兵部队。 四千大同火铳兵,整齐排列在护城河边。 祖泽远停止前进看了看,又灰溜溜的回去。他不敢从其他方向绕,怕绕远了无法回城,城内友军没一个可靠的。 “报!” 一骑从西边奔来,在北边绕了很远渡过运河,终于来到济宁城内。 洪承畴还没开口提问,祖泽远就说:“什么军情?” 那送信的士兵说:“巨野没了。曹州乱军围攻巨野数日,城内有军将叛乱,里应外合把巨野城给攻破。” 祖泽远默不作声。 洪承畴则是一脸无奈,山东义军实在太多。后方各地皆有“叛乱”,为了维护身后安定,左良玉派出两个部将,陆续带兵回去镇压。 这导致兵力捉襟见肘,根本无法主动进攻其余州县,只能缩成一团固守城池。 左良玉觉得自己已经够狠,结果满清比他更厉害,强征粮食把士绅都给逼反了! 当然,徐颖派出去的细作,也是出了大力气,到处造谣、煽动、串联。汉家女子成亲,必须先送给鞑子官洞房,这种谣言已经搞得人尽皆知。 大同细作只需把谣言传出,根本不用管后续,自有百姓口口相传。 谣言越是离谱,传播速度就越快! 而且,老百姓主动添油加醋,内容越传越邪乎。但再邪乎都有人信,因为崇祯年间,鞑子破关之后,曾经一路抢到山东,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阎应元等义军,跟梁山义军会师,又跟曹州倒戈将士合流,如今终于攻占巨野,这些乌合之众已经聚兵十五万! 真的是乌合之众,十五万义军当中,能看懂旗令的只有万余。 其中夹杂大量平民,这些平民家破人亡,又实在没有饭吃。一些州县乡村都空了,男女老幼一起投军,无非混口饭吃而已。 他们深恨左良玉和满清,纷纷加入义军部队,大部分人打仗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该干啥。 但他们就是攻破了巨野,下一座城池是嘉祥。 一旦嘉祥告破,义军就能杀来济宁,与费如鹤的大同军主力会师。 嘉祥县城。 守将张应祥已然头皮发麻,城外十多万人杀来,他差点当场就下令换上大同军旗。 可占据不明,张应祥不敢轻易倒戈,万一满清军队打赢了呢? 也不等天黑了,反正家人不在此城,他的财货也不在此城。趁着十多万义军围城之前,张应祥就带着部队弃城而逃,向北绕了一圈再赶去济宁跟左良玉汇合。 不饶路不行,大同军水师把济宁附近的运河给占了! “你怎来了?”左良玉问。 张应祥回答道:“二十多万乱军攻打嘉祥,卑职实在是守不住。” 左良玉愈发担忧,局势发展,跟他想象中很不一样。 这已经不是满清八旗与大同军的战争,而是整个山东百姓,纷纷揭竿而起在打满清。 历史上,满清占据山东十年之久,才彻底肃清山东的义军。 而今大同军细作制造谣言,到处串联煽动,又有大同军作为底气,山东义军比历史上多了好几倍。 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轰!” 城墙裂口变得更大,洪承畴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大同水师占领运河,济宁守军想走都没法走。 撤军也可以,但带不走辎重粮食。因为从陆路撤军,带的辎重越多,需要的民夫就越多。 民夫一旦多起来,再加上一群士气低落的降兵降将,恐怕大同军追不到几里路,洪承畴这边就要从撤军变成溃逃。 “轰!” 又是一发重炮命中,看得洪承畴心惊肉跳。 有信使从东边跑来,进城之后惊恐道:“泗水县没了,敌军正在围困曲阜县城!” 祖泽远惊恐不已:“十王殿下的大军呢?” “十王兵败身亡!”信使说道。 洪承畴、祖泽远对视一眼,同时朝着左良玉看去。 左良玉离得很远,他倒是想知道军情,但洪承畴不让他听。 济宁这边,将帅早已离心离德。 祖泽远招来亲兵,围在左良玉身边说:“十王已败,济宁不能久守,今晚带着精锐撤去东平。” 左良玉低头道:“好!” 左良玉被挟持了,但凡说个不字,就会被祖泽远砍死。 415【生俘洪承畴】 曲阜被围的消息,不可能瞒得住,因为前来报信的不止一人。 城内军心动摇,山东降将们闹着要见左良玉。 伴随一阵阵火炮声,洪承畴心灰意冷。他想要献城投降,又怕投降也没好下场,毕竟他在满清的官位太高,已经是大名鼎鼎的汉奸。 范文程、宁完我、洪承畴,已经并列为满清三大汉臣! 洪承畴心里有着深深的无力感,是一种作为文臣的无力感。 在大明的时候,武将不听他的话。在满清的时候,武将同样不听从他的建议。 这个多铎,太轻敌了! 多铎一开始就轻敌,听说黄蜚在攻青州府,于是分兵让阿济格去打黄蜚。给阿济格下达的战略目标,竟是拿下登莱二府,再顺势攻占沂水、沂州,接着一直打到江苏去。 历史上,满清就是类似打法。 追着打李自成是如此,南下进攻残明也是如此。几千个八旗兵,带着一群降兵降将,就敢攻略半个省,乃至是负责攻下一个省。而且还给他们搞成了,直至多尔衮颁布剃发令,才突然在各地遭到激烈抵抗。 这个时空,追击李自成同样奏效,迅速占领山西、陕西、河南。 似乎这种打法能够复制,多铎还想在山东玩下去! 当无法攻破驻扎南阳镇的费如鹤时,洪承畴就明白应该做出调整。他也给出了稳妥建议,但多铎就是不听啊,自从占领北京之后,便给了满清贵族一种能豪取天下的错觉。 北京紫禁城的皇座,似乎就是一个魔咒。 李自成坐上去之后,心态迅速变化。满清坐上去之后,心态也迅速变化。似乎有了那个宝座,天下人都该乖乖听话,各方势力都该失去反抗之心。 洪承畴能干嘛? 一个没有兵权的文官,枯守城池而已。 “杀鞑子!” 靠近大运河的那面城墙,终于有降将再次倒戈。那是个没得到啥好处的降将,满清爵位都不给,只给了一堆空头承诺,就连赏赐的土地就要自己圈占。 洪承畴听到喧哗声,立即翻身上马,朝着北面的城门逃去。 “杀鞑子!” 又有一段城墙喊起来。 然而,倒戈部队只是大喊,并没有去攻击汉军八旗,也没有去攻击随多铎南下的边将。 洪承畴、祖泽远、白广恩等人,带着部队迅速从北门出逃。那些山东降将,在倒戈之后也不拦着,而是各自前去打开城门,想要率先获得献城之功。 打开城门多容易啊,带兵阻拦汉军八旗就得拼命。 山东军阀们盘踞此地太久,又一直没打硬仗,一个个早就耽于享受。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兵是啥情况,军饷不发,口粮不够,瘟疫期间也不训练,无论跟哪边打仗都属于找死。 数千汉军八旗、边军降兵,就这样匆匆从北门逃走。 若再不走,肯定被大同军围杀于城中。 “鞑子出城了!” 城北数里,王廷臣骑马上前。 他跟曹变蛟一起带着骑兵南下,刚开始被任命为百人将。随着军队扩编,王廷臣、曹变蛟二人,如今都是各师的骑兵副将,主将则是骑术娴熟的大同军老班底。 这个师的骑兵主将是严九,专门找读书人重新取名,文绉绉的叫什么“严道亨”。 许多将领都已改名,黄幺改为黄昌祚,“昌盛大同国祚”之意。张铁牛改为张明善,“明善至道”之意。 刘柱改名刘鼎爵,黄顺改名黄顺卿,江良改名江道行,江大山改名江国彦…… 名字一改,瞬间变得高大上。 严九都快五十岁了,早年跟随费映珙做游侠。 打仗很猛,就是草莽习气太重。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否则以其资历和战功,也不至于扩编之后才带兵2500。毕竟在起事之前,这货就跟赵瀚一起抢过钞关。 “上去拦着!” 龙骑兵分为三股,散开来远远朝着敌军放枪,又派数骑去给费如鹤汇报情况。 济宁城门已经大开,费如鹤却没有进城,而是带兵绕城追击逃跑的洪承畴、祖泽远和白广恩。 祖泽远麾下,全是汉军八旗重步兵和火铳兵,一个骑兵都没有。白广恩倒是有几百个家丁骑兵,剩下的步卒战斗力一般。洪承畴麾下也有两千士兵,属于总督亲兵,挑选蓟州青壮组建。 他们被留在济宁,是要压住山东降将,现在却被降将们给赶出城。 白广恩和儿子白良弼,带着家丁骑兵上前迎战。 严九亲领一千龙骑兵,斜掠到侧方准备下马射击。 王廷臣则带着五百龙骑兵,拦在白广恩父子的前方。 “白兄弟,还不降吗?”王廷臣远远大喊。 降个屁啊,别说白广恩听不见,就算他听见了也不敢降。他在蓟州坑过曹变蛟和王廷臣,此刻若是投降,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落到王廷臣的手里,估计就不明不白“染上瘟疫”了。 “砰砰砰!” 2000龙骑兵远远放铳,白广恩的家丁骑兵瞬间倒下近百人。 父子俩还在继续冲,王廷臣立即带着龙骑兵避让。 龙骑兵不玩近战! 就在龙骑兵拉开距离,下马填装弹药时,白广恩已经率领家丁冲过来。 “追!” 填装好弹药,王廷臣带兵追赶,严九则继续纠缠汉军八旗。 白广恩也是心狠手辣,竟然分出一半家丁骑兵,回去殿后拦截龙骑兵的追击。这货根本没想着拼命,而是冲锋突围,丢下友军直接不管了。 若是放在大明,家丁骑兵就该忠诚护主。 可世道崩坏,又江山鼎革,谁还能忠诚谁啊? 两百多家丁骑兵分出来断后,当场就有百余人下马请降。又有数十骑朝着东北方逃命,真正死命断后的也就五十多骑。 一追一逃,已到蜀山湖边,白广恩不停的分兵断后,身边只剩下十余骑而已。 “啊……父亲救我!” 白良弼马失前蹄,一头栽到地上,朝着白广恩惊恐大呼。 白广恩头也不回,继续策马奔逃。 王廷臣拔出腰刀,从白良弼身边掠过,准确无比的拖刀割喉。像他这种大明边将,骑战技艺还是很过硬的,远远强于半路转为骑兵的大同步卒。 鲜血从白良弼的喉咙汩汩冒出,但还没顿时死去。而是浑身抽搐,双手捂着脖子,眼神一片绝望。 虽然杀死白良弼,白广恩却成功逃走了。 因为天色已黑,前方又是汶上县城,属于敌人的地盘,王廷臣不敢带着几百人冒进。 济宁城北。 由于严九不断带着骑兵袭扰,清军主力根本没法快速逃跑。 不多时,费如鹤带领步卒杀来,张应祥等倒戈降将,也带兵出城进行合围。这些降将,不敢在城里拦住八旗兵,却有跟大同军一起杀敌的胆子,而且瞬间士气高昂,从士兵到将领都变得勇猛起来。 “儿郎们,随我杀鞑子啊,给山东的父老乡亲报仇!” 张应祥已经割掉辫子,亲自带兵冲锋,仿佛吕布再世、张飞重生。 “砰砰砰砰!” 乌真超哈营还真不是吃素的,一通三连击,就将张应祥的前军打得溃散。 费如鹤并不急躁,组织步兵徐徐推进。 将敌人阻住之后,甚至都不进攻,而是让船只从城南运来火炮。 被困住的敌军,就是活靶子,用火炮轰起来多爽,为啥要真刀真枪去拼命? 当火炮运来时,天色渐黑,满清部队彻底慌乱起来。 被白广恩遗弃的步卒,率先扔掉兵器,一窝蜂跑到运河边上跪地求饶。这里没有大同军,不怕被当成冲锋而误杀,但可以朝着河里的大同水师磕头。 洪承畴的两千亲兵也战战兢兢,只有祖泽远的汉军八旗还能列阵。 “轰轰轰!” 一阵炮响,洪承畴的亲兵应声崩溃,也有样学样,丢掉兵器逃到运河边下跪。 “杀!” 面对大炮轰击,祖泽远选择反冲锋。 他实在没法投降,祖家一堆人在满清做官带兵。而且,他官至镶白旗汉军八旗副都统,只论品级,能在满清的汉人武将中排进前十五。 投降也讨不得好,还不如死得壮烈些,让多尔衮念他的好,给儿子挣下一份荫泽。 洪承畴骑马立在战场中心,他抬头仰望已经升起的月亮,仿佛自己身处梦中。回忆这些年的经历,真个是人生如梦,怎就到了如今这般田地? “砰砰砰砰!” 正在冲锋的祖泽远,吃了枪子儿倒下。却没死透,他想站起来,又没有力气,只能拔刀横颈,割破喉咙自杀了事。 火铳三段击之后,那些镶白旗乌真超哈,死得只剩不到一千人。有些转身逃跑,有些跪地投降,但没有人再敢继续冲锋。 “杀鞑子啊!” 张应祥带领降兵降将,再度勇猛起来。这货一马当先,撵着溃兵一路割草,被他亲手斩杀的镶白旗汉军就有二十多人。 洪承畴没有逃,他是文官大员,就算败了也得保持风度。 他还是不投降,也不自杀,留在原地等着大同军去抓。 “老贼,你往哪里逃!” 一个降将骑马冲来,将洪承畴按在地上。 洪承畴面部贴地,蹭得一脸灰尘,嘴里也吃了些土,终于彻底失去文臣风度。 曲阜方向,孔氏举家请降。 416【多手准备的孔家】 当日与多铎一战,大同军阵亡1962人,重伤383人,轻伤935人。 伤亡率32.8%! 驻守费县的农兵,就近补充整编。 新编入伍的士卒,暂时享有正规军待遇,但须得兵部批准才有军籍。 赵瀚治下的军籍,跟大明的军籍不同。 它要在兵部统一编册,但也要在民籍黄册显示。现役士兵,家里的户口本上,会特别注明“在军”字样,退伍之后则会勾销标注并盖章。 降将李国英,全程目睹整编过程,已然惊讶到无以复加。 接近三分之一的伤亡率,这支部队应该已经残了才对。结果几天时间就重新满编,这种兵力补给速度,只要部队番号还在,以命换命也能弄死满清朝廷啊! 李国英庆幸不已,自己这次做对了,选择在关键时候倒戈。 其实能补充如此快速,主要是阵亡者多为近战士卒。农兵长期操练军阵,临时入伍整编,做近战兵不会影响多少战斗力。 火铳兵就不行,需要额外训练。 并非练习瞄准射击,而是练习填装弹药。如今,大同军的火铳兵,已经缩短到50秒一发子弹。 让李国英惊讶的还不止于此,大同军中竟带着大量军医。 这些军医,有男有女。许多看似要截肢的伤,用蒸馏烈酒反复清洗,然后再敷上金疮药,居然说还可以保住四肢。 泗水守将杀死耿继茂,倒戈归顺大同军的消息传来,张铁牛立即带着刚整编的部队出发。 军医和伤员,暂时留在费县。 至泗水之后,张铁牛略作休息,便带着部队和降兵降将前往曲阜。至于大量俘虏,扔给后方跟来的文官解决。 只要不是恶贯满盈之辈,一般都会从轻发落。照样可以分田落户,但在农闲时节要罚做役夫,帮着官府维护修缮道路等等。并且本人不能担任公职,下一代才被允许考公务员。 北方缺人口,不能杀戮太重! …… 曲阜,孔府。 孔兴燮飞快奔跑,中途被门槛绊了一跤,连滚带爬来到花园之中。 衍圣公孔胤植已经垂垂老矣,近年来多病。难得遇上好天气,不冷不热春末阴天,便躺在花园树下打盹儿。 身上披着薄毯,还有个丫鬟在捶腿。 “父亲,不……呼呼……不好了!”孔兴燮气喘吁吁道。 孔胤植睁眼问道:“何事啊?” 孔兴燮说:“大清……鞑子输了!刚刚接到消息,泗水县守将徐恩盛,好些天前就改旗易帜。如今……如今大同天兵,已然到了曲阜县地界!” “莫慌,莫慌,”孔胤植让丫鬟扶自己站起,“为父早已写好表文。你召集族中贤老俊彦,等大同天兵来了,便一起去迎接。还有,多准备些酒水粮食,大同天兵一路辛苦,孔家当尽地主之谊劳军慰问。” 孔胤植,真的不慌。 历史上,崇祯十七年,皇帝已被时局搞得焦头烂额。而衍圣公孔胤植在干啥呢?请求朝廷赐予长子二品官服。 即将崩塌的大明朝廷,立即赐予官服,在战火纷飞中给孔家送去。 仅两个月后,孔胤植收到李自成攻破北京的消息,立即在衍圣公府供奉大顺国永昌皇帝龙位,并且献出马匹银饷,跪迎李自成赐予的大顺印信。 不久,清军入关,李自成败逃。 孔胤植得知消息,连忙写下《初进表文》,称顺治皇帝“圣帝山河与日月交辉,国祚同乾坤并永”。 一年之内,孔家就获得三位皇帝赏赐! 这个时空的孔家也好不了多少,虽然有左良玉阻隔,但在李自成称帝之后,立即把李自成的龙位供起来。 随即,满清入关,赵瀚称帝。 孔胤植拿捏不准,干脆同时写了两篇表文,又把李自成的龙位撤下。反正谁先打来曲阜,就把谁的表文献出,无非多跪几次而已。 又过一日,孔家主宗近百人,带着上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去迎接张铁牛。 兵贵神速,张铁牛不予理会,完全无视跪在道旁的孔家,全军直奔曲阜城外扎营。 孔胤植看着远去的大同军,整个人有些懵逼,而且还感到稍许恐慌。 多铎、洪承畴南下,驻军济宁之后,可是第一时间就派人去孔府,随即两人又亲自到孔府接洽。 大同军怎就不理自己呢? 孔兴燮扶着孔胤植站起:“父亲,要追上去吗?” 孔胤植叹息道:“此军将帅,必是粗鄙武夫,不知孔夫子是哪方圣人。便是去了,恐也得不到好脸色,须得派人去南京进表效忠。” 孔兴燮问:“若是这些武夫,带兵劫掠孔府咋办?” 孔胤植仔细思索道:“再多准备一些酒食,多弄来一些粮食,今天务必要送去军营。” …… 曲阜城外。 几个龙骑兵用竹竿挑着脑袋,在城下来回奔驰大喊: “伪清王爷多铎首级!” “伪清王爷耿仲明首级!” “伪清……” 这些首级都被硝制过,短时间内不会腐烂。 守将龚勉大惊失色,浑身发抖道:“清……鞑……鞑子竟然真的大败。看此情形,恐怕是全军覆没,大同军竟然悍勇至斯?” “将军,咱降了吧,”一员将校说道,“鞑子王爷都没了脑袋,咱们哪里打得过大同军?外面似有李国英、徐恩盛几位将军的旗帜,他们投降都没事,咱们投降也肯定没事。” 龚勉连连点头:“好,开城投降,开城投降!” 曲阜城门大开,龚勉带着全军归降。 几个随军官吏,立即带着部分士卒进城,接管县衙和城中治安。 至于张铁牛,则把龚勉招来:“挑选一千精锐,跟着随军继续打仗。挑选一千青壮,留在曲阜守城。剩余士卒,全部解散为民。听到了吗?” 龚勉跪地磕头说:“末将明白!” 自从战胜多铎之后,降兵降将全这么处理。一千随军,一千守城,其余解散。 至于如何处理降将,等打完仗再说,张铁牛也没那个权力去处理。 “将军,孔家求见。” “带十个人进来,其余闲杂不准进军营!” 孔胤植在儿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来到军营。堂堂衍圣公,竟然见到武夫就跪拜:“老朽孔胤植,携曲阜孔氏,拜见大同圣朝天将军!” 张铁牛说:“你是孔夫子的后人?” 孔胤植虽然还跪着,却跪得挺直腰板:“正是!” 张铁牛迷糊道:“孔夫子的后人不是在浙江吗?” 孔胤植解释说:“曲阜为北宗,浙江那边的是南宗。” “哦,原来是这样,”张铁牛说道,“陛下起兵以前,也教过我读书写字,还让我天天练字背书。这么些年,我也就学会两三百个字。这字是孔夫子造的吧?孔夫子着实厉害得很。” 孔胤植心中愈发鄙夷,赔笑解释说:“回禀将军,文字乃仓颉所造。” 张铁牛非常惊讶:“这字儿不是孔夫子造的啊?那孔夫子是造了毛笔吗?” 孔胤植说道:“孔圣人是大成至圣先师,全天下的读书人,都是孔圣人的徒子徒孙。” 张铁牛赞叹道:“做老师的便很好,陛下让咱们都要尊重老师。” 孔胤植欣喜不已,说道:“老朽早已写好一表,可惜时逢战乱,否则早就送去南京了。进表在此,请将军转交给大同圣天子陛下!” 张铁牛拿到贺表,横竖看不明白,但还是装模作样说:“字儿写得很好,我肯定转交,你们都回家去吧。” “多谢将军,”孔胤植心中大喜,“将军杀鞑子辛劳,孔家略备酒食,以表对大同将士的慰问。又有粮食百石,请求将军笑纳。” 张铁牛说:“正好我缺粮,粮食便收下了。你且等一等,我签个条子,你拿到宣教官、军法官、军需官那里交接。军粮算是借的,肯定有借有还,今后还会给你们记功。至于酒食,大同军有规定,不得收纳百姓财货,你自己拿回家里吃了吧。” 对比满清强逼孔家交出粮食,孔胤植由衷赞美:“难怪王师所向披靡,一路与民无扰,真乃义师也!” 张铁牛挥手说:“去吧,去吧,我这里还有军务。” 孔胤植见张铁牛不似作伪,连忙拜别。 出了军营,孔胤植对儿子说:“大同军军纪严明,南京的赵皇帝必得天下。若是鞑子再杀来,孔家就举家南下避祸。” “父亲高见。”孔兴燮连忙应和。 孔胤植心里越想越高兴,以他的思维逻辑,张铁牛收了他的粮食,又帮他转交孔氏给皇帝的贺表,这就等于认同衍圣公的身份。 其实,这都是误会。 那些粮食算是借的,属于战时紧急措施,必须指挥官、宣教官、军法官、军需官共同签收。战争结束,粮食奉还,并且给借粮者记功。 而怎么处置孔家,或者怎么处置百姓,军队是不可以插手的。 张铁牛没有处理民政事务的权利,这完全就是两套系统。除非出现紧急状态,军队才能暂时接管地方,比如去年费如鹤、张铁牛在沂州等地赈济百姓。 对曲阜孔氏的审判,得等地方主官和司法官来了再说。 (明天三更,今天没了。) 417【河南战场】 河南战场。 由于开春之后,大同军各师攻势猛烈,多尔衮可不敢像多铎那样轻敌。 他采用了满清的惯用战术:任你几路来,我自一路去! 多尔衮主动收缩防线,让降兵降将守住重要城池。他本人亲领六万多八旗军、三万多降兵降将,打算对大同军各个击破。 努尔哈赤喜欢这样打仗,黄台吉也喜欢这样打仗。 那个时候,大明动辄发兵十万、二十万,而满清拢共也就几万兵力。于是满清集结重兵,迅速奔袭穿插,利用大明各部难以协调配合的漏洞,钻空子以优势兵力歼灭其中一部。 一般而言,大明军队只要被歼灭一路,其余各路就要陷入恐慌,或者干脆有边将带兵逃跑。 若是歼灭一路还没效果,那就歼灭两路、三路! 而这次大同军攻打河南,一共兵分六路,多尔衮怎么可能不用老套路? 赵瀚把山东指挥权交给费如鹤,自己的御驾移往亳州建立总指挥部。 此时此刻,李正的第三师已攻破虞城,萧宗显的第四师已攻破鹿邑。赵瀚的地盘亳州、宿州防备“空虚”,故意吸引归德府的敌军来攻,一旦来了就可以让第三师、第四师回军包饺子。 可惜,归德府的清军怂得很,甚至坐视虞城、鹿邑失陷,只窝在归德府城里面死守。 这是在认真执行多尔衮的战略计划,降兵降将别出去打,次级县城也可以不要,把战略性城池守好了便可。一直坚守,等着多尔衮在别的地方各个击破。 多尔衮的主力究竟在哪儿? 赵瀚暂时不清楚,反正肯定不在归德府这边。 诱敌计划失败,那就主动进攻! 留农兵驻守虞城、鹿邑,第三师南攻夏邑,第四师北击柘城。同样一举拿下,清军似乎真不要这些县城,只是一心一意防守归德府城。甚至永城县那边,赵瀚派千余农兵就拿下了。 归德府城,就是商丘。 赵瀚的指挥部、第三师、第四师,会师商丘城外,打算强攻此城。商丘就是一颗钉子,若不拔掉,河南战场的东路大军,就会被牵制在这里无法动弹。 随行女官禀报:“陛下,侯方域携其叔父求见。” “带他们进来。” 赵瀚正在研究多尔衮主力的去向,虽然广撒斥候,河南又暗藏大同军细作,但乱七八糟的信息太多,一时半会儿很难发现多尔衮。 赵瀚作为河南战场总指挥,只能发出军令:江良的第五师,放弃已经攻占的沈丘、项城,撤回颍州防备可能出现的多尔衮。江大山的第六师,驻扎郾城,不可冒进,继续探知多尔衮动向。 多尔衮既然想集结大军攻破一路,那赵瀚就稳妥守城,主公归德府方向。 大不了稳步推进,只靠消耗粮草,也能把多尔衮给拖死! 侯方域带着五叔侯虑进来,作揖拜见。 赵瀚问道:“归德府各乡村如何?” 侯虑回答:“启禀陛下,今年战端一起,伪清就在归德府大肆劫掠乡村。不拘士绅平民,每户须出粮食民夫,交不出粮食便要杀人。伪清强征民夫运粮至商丘,粮食运到城里以后,便驱逐民夫和士绅,城里只剩军队,就连许多府城百姓都被驱逐。我侯家的钱粮,已被那些鞑子抢得所剩无几!” 茅元仪说道:“陛下,伪清如此做法,是铁了心要屯粮守城。” 赵瀚被满清给恶心坏了,整个归德府,到处是被抢光了粮食的百姓。大同军到来之前,本地百姓就已饿死无数,大量饥民等着赵瀚拨粮救济。 倒是不用愁民夫不够,征募饥民来运输辎重,也算一种赈济方式。 商丘城外的护城河,也让饥民去填,每天发几块饼子即可。更多粮食,赵瀚拿不出来,他还要屯着军粮跟满清消耗。 众人正讨论着军情,又有人来报:“陛下,营外来了数万义军,说要跟着大同军一起杀鞑子!” 赵瀚又是欣慰,又是感到头疼。 欣慰是因为民心可用,头疼是因为军粮消耗。这些义军,其实可以视为饥民,打仗没什么战斗力,吃饭却个个好胃口。 河南要全是这样,义军和饥民就能把赵瀚给吃垮。 但又不能不救,至少得给点吃的吊命。 赵瀚对侯方域叔侄俩说:“侯氏乃归德府大族,这些义军,暂时由你们协调统领。挑选三千青壮为辅兵,其余全部转为民夫,实在孱弱不堪的就……就让他们躺着领粥吧。” 赵瀚又对随军的吏曹、户曹、财曹官员说:“让官吏、宣教官、农会赶紧过来,直接在永城县主持分田。这里的饥民,也调三分之一去永城县,分田落户了再说。还有,催粮,再运些粮食来!” …… 归德府的满清主帅,有一文一武。 文为佟养甲,即佟养性的堂弟。 佟氏本就是女真人,本姓“佟佳”。明初就定居大明境内经商,到了佟养性那会儿,成为大明和女真的双面间谍。最后,举族投靠努尔哈赤。 满清历年来铸造火炮,便由佟养性全权负责。 至于佟养甲,历史上是满清的第一位两广总督。 武为孙定辽,大凌河之战时,担任大明副将。降清,已官职汉军旗副都统,这次带着两千汉军旗,压制商丘的降兵降将一起守城。 守城降将当中,最有实力的是赵之龙。 此人是大明世袭忻城伯,第十代勋贵。历史上,在南京跟钱谦益等人一起降清。 但这个时空,大同军攻打凤阳时,赵之龙就带兵逃到河南,成为河南诸多势力中的一股。后来降李自成,接着又降满清,麾下有张天禄、张天福等部将。 另外,城中还有孙希贵等籍贯辽东的降将。 除了孙定辽的汉军八旗,其余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但兵力三万,军粮充足,守城绰绰有余。 多尔衮认为可以守半年,这里的降兵降将,比山东那些家伙可靠得多。 就拿实力最强的赵之龙来说,这货在凤阳搞得天怒人怨,早就上了大同朝廷的黑名单。他带兵逃走以后,家产被没收,田产被分出,没逃掉的族人也被送去挖矿。 赵之龙虽然也姓赵,却跟赵瀚是死敌! “火……好多火炮!” 孙定辽站在城楼上,望着外面目瞪口呆。 两个师,五十门火炮,外加三门攻城巨炮! 五十三门大炮摆开,城内守将都快疯了,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赵瀚虽然粮食不多,银子却多得很,火器攒足了劲疯狂造。火炮厂就有四家,一家在广东,一家在江西,一家在湖南,一家在江苏,这几年无休无止的铸炮。 相比而言,满清就是个穷鬼。 满清虽然也能自己铸炮,但一半以上的火炮,是从大明抢来的,或是孔有德等降将带去的。 “轰轰轰轰!” 五十三门炮,一门接一门开火,而且瞄准同一道城墙。 那炮弹砸下来,中途就没间断过。 佟养甲的堂兄,就是专门为满清铸炮的。他知道这有多恐怖,甚至无法想象,敌人咋能搬出这么多火炮攻城。 “死定了,死定了……”佟养甲面色苍白,喃喃自语。 商丘的城墙,比济宁城墙略薄,底厚10米,顶厚6.7米。 五十三门大炮轰击,其中三门还是攻城重炮,只一天时间就已轰出裂纹。 佟养甲见守军士气低落,连忙召集众将:“诸位莫慌,商丘城墙厚实,不是那么轻易会塌的。皇父摄政王智勇双全,用的是太祖‘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战法。南蛮伪军在河南六路进攻,兵力分散,必被摄政王各个击破。我等只需再坚守几日,摄政王便可告捷来援,到时候南蛮伪军必然大败!” 众皆无语。 沉默片刻,孙定辽突然说:“带兵夜袭吧。敌军军容森严,白天不可能取胜,唯有夜袭一途。也不需带太多兵夜袭,拣选一千死士便可。袭营成功自是最好,袭营失败,也不过损失一千士卒。” “谁人前往?”孙希贵问道。 佟养甲扫视众将:“诸位将军可自荐前往,若任由敌军火炮一直轰城,怕是城墙还没倒塌,军心就要动摇了。” 众将面面相觑,有人提议:“花马刘悍勇,可以袭营。” 刘良佐猛地站起:“凭啥我去?” 历史上,南京小朝廷时,刘良佐是高杰的部将,后来率兵十万降清。江阴八十一日,也是刘良佐部围城,是害死阎应元等人的刽子手。 这货至今还没投到高杰麾下,属于牟文绶的部将,跟赵之龙等将一起镇守凤阳。 前些年,大同军出兵皖北时,赵之龙、刘良佐合力诱杀总兵牟文绶,然后带着部队逃到河南抢占地盘。 至于刘良佐的弟弟刘良臣,早在大凌河之战时,就已经投降满清。 “我也觉得刘将军合适。” “不错,刘将军绰号花马刘,精通骑战,想必劫营也有本事。” “……” 一人提议,众人赞同,一直推举刘良佐为夜袭主将。 418【满清想要决战】 刘良佐胆战心惊的出城,带兵只走三里地,就被蹲守在暗处的哨骑发现。 “吁!” 尖锐的铜哨声在夜里响起,附近的龙骑兵迅速赶来,接着又吹号召唤更多友军。 卢象升的骁骑兵,也在大营附近待命,此刻正给战马喂夜食呢。听到号声,立即翻身上马,慢跑着朝发号的方向奔去。 刘良佐本欲逃回城中,又担心城墙被火炮轰塌,到时候投降还不如现在投降。 但是,这一千夜袭“勇士”,是从各部挑选出来的。临时下达异常军令,这些“勇士”很难听从,或者说根本反应不过来。 刘良佐正欲投降,还没发出指令,麾下士兵就开始逃跑——他们是来劫营的,既然被敌军发现,自然下意识便是逃。 两百多龙骑兵想要放铳,见到敌人溃逃,立即纵马截杀。 缠斗片刻,卢象升带着骁骑兵杀来,瞬间抵定战局,清兵开始四散而逃。 这些家伙,骑兵五百、步兵五百,身上都带着引火物。马蹄用棉布裹着,马嘴还套了笼子,避免行军过程发出声响。 刘良佐见势不妙就逃了,连投降都机会都没有。 他被几个龙骑兵追至城外,见到城门打开,立即就冲进去。 大同龙骑兵不敢跟进,因为里面有瓮城,就算卢象升带几千骑兵杀入,也会被关在瓮城里遭四面射杀。 一千士兵就此报废,仅刘良佐单骑逃回,也有少数骑兵趁乱溜了,不晓得逃去了哪个方向。 城中守将无言以为,只能继续困守愁城。 第二天。 炮轰,炮轰,还是炮轰! 城墙裂口越来越大,倒塌只是时间问题。 …… 多尔衮在扶沟县,他得知项城、沈丘失守,立即决定将计就计。 商水、陈州、西华三县,多尔衮都只留少量兵力。无非吸引江良的第五师去攻占,不但可以拉长第五师的补给线,还能让第五师分兵守城。 到时候,派遣骑兵断粮道,再大军围困歼灭! 主意打得挺好,结果赵瀚一道军令过去,第五师非但没有继续进攻,还把已经占领的项城、沈丘吐出来。甚至一退便是二百里,直接撤至颍州(阜阳),连已经编户分田一年多的太和县都不要了。 就一个字:稳! 江大山的第六师也差不多,死守郾城动都不动。以第六师的兵力和粮草,守半年都没问题。多尔衮若是牛逼,那就带兵绕过郾城,去大同军的腹地到处抢呗。 赵瀚这里可不是大明朝廷,大明被满清肆虐京畿地区,竟连满清的实际兵力都搞不清楚。 只要多尔衮敢来,赵瀚顶多损失人口和粮食,绝对可以调集大军关门打狗。 就在多尔衮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追过去时,信使送来军情:“摄政王殿下,敌军主力围困商丘,有五六十门火炮。还有三门巨炮,恐有七八千斤一门!” “敌军兵力多少?”多尔衮问。 信使把军情递出:“不计其数,我家主子请求援兵。” 不计其数,是真的数不清啊。 商丘城外,虽只有赵瀚的亲军和两个师,只有两万多正规军而已。但有许多农兵和民夫,还有大量饥民和义军,只营寨就绵延十多里远。 这让城内守军怎么数? 多尔衮打开信件,反复阅读,也找不到敌军兵力描述,信中只说敌营横亘十余里。 扎营十余里,是赵瀚怕被饥民影响,将饥民扔得很远。而且,饥民当中发现瘟疫,赵瀚下令不得大量聚集。 左思右想,多尔衮难以决策,于是把麾下将领招来议事。 努尔哈赤之孙、满清辅国公、镶红旗旗主满达海说:“这里不比辽东,伪同也不是大明。咱们派出去的细作,很难传回来消息,收买奸细也不好收买。这样敌军情形不明,哪里能够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那些南蛮子,打过来还好说,退回去就很难得到消息!” “是啊,就说那颍州城,连乞丐都找不到!”说话的是努尔哈赤之侄、和硕郑亲王、镶蓝旗旗主济尔哈朗。 满清数次入关劫掠大明,在北直隶打仗,消息比大明还灵通。除了有商人做奸细之外,还喜欢收买乞丐和流民,甚至是暗中扶持乞丐帮派。 颍州、太和二县很诡异,满清的密探,想要收买城中乞丐,却发现一个乞丐都没有。 很简单啊,皖北地区人口稀缺,赵瀚还得从南方移民过去。 如此情况之下,哪容得下乞丐游手好闲? 城里的乞丐,只要好手好脚的,全部扔去乡下分田,不会种地就跟着移民们学。残疾者收入济养院,学习编筐、编草鞋之类,反正都得自食其力。 至于商人细作,从去年开始,就跟满清地盘断了商业往来。 一旦发现从北边来的商人,全都不准放回去,沿途设有关卡呢。甚至赵瀚治下的商贾,都不准再去北方做生意! 城市密探艰难,乡村密探就更难。 镇长、村长、农会,严格盘查外来人口。不仅是为了防备奸细,也是为了防止瘟疫,群防群治之下,仅太和县的农民就抓住十多个细作。 多尔衮只能获得少量安徽信息,虽不说两眼一抹黑,却也跟瞎子差不了太远。 这种情况,想带着大军杀过去穿插打歼灭战? 做梦呢! 当多尔衮的诱敌计策失败,赵瀚又勒令其他几路死守,他“只往一路去”的计划就已破灭了。 正红旗旗主代善年事已高,又被多尔衮变相打压,如今正在北京城里养老。他的第四子瓦克达冷笑:“摄政王要怎打,咱们便怎打。不必跟咱们商量……” “四哥,休要胡言!”满达海立即呵斥。 瓦克达笑道:“呵呵。” 这些八旗顶层贵族,从来就不是一条心。 瓦克达、满达海两人的父亲代善,那是努尔哈赤的嫡次子,曾为后金政权第一顺位继承人。 努尔哈赤死后,后金政权风雨飘摇,几乎快要到崩溃的境地。代善觉得自己无法掌控局面,便主动让位给黄台吉,黄台吉也对其尊重有加。 于是,代善和儿子岳托,父子俩竟然拥有正红旗、镶红旗。 只不过嘛,包括岳托在内,代善的几个儿子,都在军中死得有些离奇。 多尔衮拥立福临之后,代善的另一个儿子硕托,死得更加扑朔迷离。竟然是八旗议定顺治继位,硕托挑出来重新拥立多尔衮,莫名其妙就是乱政之罪赐死。 虽然硕托不满父亲家暴,曾前后两次试图叛清降明,但这种奇葩死法还是够扯淡的。 而今,代善更是被扔在北京,两红旗有足够的理由不满多尔衮。 眼前这个说怪话的瓦克达,历史上也是被多尔衮收拾的。刚平定山西立下大功,回来卷入一个小案子,被追究连带责任罢六部职务,接着又被罢议政职务,几个月后就死在家里。 多尔衮是真的心狠手辣,豪格一系被连消带打之后,又对准代善的两红旗开刀,还把手伸进顺治皇帝的两黄旗。 此时此刻,正是满清八旗权力斗争激化的时候。 多尔衮正在收权,一旦吃了败仗,不知会搞出什么乱子。 多尔衮问孔有德:“恭顺王觉得该怎样打?” 如今这种情况,孔有德哪敢多嘴,连忙说:“全凭摄政王殿下差遣。” 济尔哈朗说道:“伪同南蛮既然主力围困商丘,那就带兵去决战。管他是不是围城打援,六万多八旗兵,还有数万投诚精锐,汇合商丘守军十多万人。天下还有什么仗打不得?” 满达海说道:“就是这般道理。可让几个汉人将领,带兵绕去伪同腹地劫掠,逼得郾城、颍州的敌军回师应付。这样商丘的敌人就没了援军,咱们十多万人去打,如何还能打不赢他?” “早该这么打,”瓦克达说道,“满洲八旗怕过谁?十多万人杀过去,便有百万敌人也不怕!” 满清这票顶级贵族,战术虽然稳扎稳打,战略上却喜欢弄险,很多时候都属于豪赌获胜。偏偏每次跟大明打仗,他们都能够赌赢。 多尔衮见众人都附和此议,他自己也觉得可以打,便说道:“那就去商丘决战!” 在多尔衮带着大军前往商丘时,他还下令吴三桂等降将,聚集骑兵劫掠遂平、上蔡、太和等县,这些都是已经完成了编户分田的大同地盘。如此,就能牵制河南的中路大同军,让这些大同军不能去增援商丘战场。 吴三桂接到军令,便带着残存的关宁铁骑,还有马科等降清边将,全骑兵队伍南下劫掠。 渡过澺水之后,吴三桂对众降将说:“三百骑兵一队,只杀人放火,不要抢太多财货,否则敌军追来跑不快。每人最多抢十斤粮食带上,带不走的全部烧了!” 众降将都有些不忍。 并非不忍心烧杀抢掠,而是不忍心烧掉粮食,他们这些杂牌军一个个都缺粮。 吴三桂又说:“沿途民屋,一律烧毁,遇到敌军莫要追赶,五日之后就渡河回去,莫要被那些带火铳的骑兵撵上。” 419【略备薄礼】(为企鹅大佬加更) 姜瓖、姜瑄兄弟俩,以前分别是大明的总兵和副总兵。 历次征战,他们手里的兵所剩无几。李自成杀到大同,姜瓖立即投降,即便投降也差点被李自成弄死。 李自成强行解散姜瓖的部队,又派心腹驻守大同城。 满清杀来之前,姜瓖实质上已经背叛李自成,正好顺势投靠到满清那边。 此后,重新招募旧日家丁,兄弟俩的骑兵加起来才三百余骑。 姜瓖、姜瑄兄弟渡河南下,他们这三百余骑,被编为一个骑兵队,负责劫掠孟家庄至新蔡一带。 “兄长,不对劲啊!” 奔驰数里之后,姜瑄追到姜瓖身边:“麦田的杂草,已经快长到麦苗深了,至少半个月以上没有农夫打理。且这一路行来,民房全是空的,此地百姓早就不知躲哪去了。” “躲避灾祸,实属正常。”姜瓖说道。 姜瑄问道:“那些空房子要不要烧掉?” 姜瓖并不回答,而是问道:“你觉得鞑子能赢吗?” 姜瑄惊恐,压低声音说:“兄长莫要胡言乱语,大清便是大清,哪来的什么鞑子?” “老子却忍不下去了,”姜瓖咬牙切齿道,“你我兄弟皆生于大同、长于大同,鞑子占了大同之后,烧杀抢掠什么事情没做过?山西百姓大旱多年,本就没什么粮食,这点口粮也被鞑子夺去!” 姜瑄也不装了,语气冷静道:“兄长不要家人了吗?” “大丈夫在世,顾不得那么许多。”姜瓖说道。 姜瑄吐了一口浊气:“那我便陪兄长闹一场,咱们投大同军去。咱们姜家世居山西大同,南方的国号便是大同,岂不暗合天意?” 鬼的暗合天意,利益而已。 他们想要反叛满清,确实有厌恶的成分,确实有民族大义的成分。但真正让他们做出决定的,却是被另一个汉奸抢走兵权! 那个汉奸叫吴惟华,兄长是大明恭顺伯。 一听这个爵位,就知道必为异族,吴家祖上是归顺大明的蒙古人。 吴惟华的兄长被李自成拷饷打死,满清入关之后,这货立即出城跪迎。又主动请缨,跑去山西、陕西招降,再进献女子给阿济格。 最近,甚至打主意把侄女嫁给常鼐做妾。 常鼐是刚林的弟弟,刚林又是多尔衮的心腹。 吴惟华这一番操作,迅速被满清封侯。又在驻守山西期间,抢走姜家兄弟的部队,姜瓖、姜瑄如今只剩手里三百多个家丁。 而且,吴惟华还抢了姜家的田产,那是姜家祖上侵占来的军田! 山西遍地荒无人烟,为啥还要抢田呢? 因为姜家的田都是好田,有水渠可以灌溉。 投降满清一场,混得比在大明还惨,这汉奸不是白做了吗? 反他娘的! “兄长,那边有炊烟!”姜瑄呼喊道。 兄弟俩带着骑兵奔驰过去,却是分田以前的大户宅院。 原主人作恶多端,已经被农会镇压,大宅用来做村里的办公场所,同时兼做村里的学校。 大宅围墙外一圈,都挖着壕沟,围墙上还有人放哨。 “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院墙内传来朗朗读书声,围墙上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这些百姓,有的持着木枪、竹枪,有的持着锄头、扁担,毫不畏惧的怒视姜家兄弟带来的骑兵。 “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 姜瓖侧耳倾听那读书声,突然大笑:“从山西来此已两月,第一回听见有孩童读书。”他扭头问弟弟,“你忍心放火烧了这屋吗?” “走吧。”姜瑄叹息。 他们的家人在山西,但各送了一个儿子去北京。 家人或许不会死绝,可背叛满清之后,北京的儿子肯定没啦。 策马奔驰一阵,姜瑄说道:“便是做客,可要带些薄礼。咱们先降李自成,复降那满清鞑子,如今又来降赵皇帝。若不带一份薄礼,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说得好,礼节得齐全。”姜瓖笑道。 兄弟俩立即调转方向,朝着友军的抢劫范围奔去。他们身后,则升起狼烟,那是村民发出的示警信号。 当天下午,二人遥遥撞见刘芳名的部队。 这个村落的百姓,也集中住在几处大寨,刘芳名的骑兵没有攻打,而是一路点燃空置的民房。 并且,故意踩踏麦田,毁坏赵瀚治下的庄稼。 “刘将军!”姜瓖隔得老远就大喊。 刘芳名策马过来汇合,笑问道:“你们二位怎来了?” 姜瓖说道:“探马遇到伪同的火铳骑兵,我连忙就带兵过来了。” 刘芳名连忙伸脖子张望,问道:“没追上来吧?” “没有。”姜瓖骑马过去。 刘芳名说:“要不咱们一道,人多些也好办事。” “正有此意。”姜瓖笑着说。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姜瓖突然加速,拔刀朝着刘芳名斩去。 刘芳名躲闪不及,下意识抬臂格挡,被当场砍断半只右手。姜瑄也杀过来,一刀将其斩落马下。 历史上,多次镇压宁夏起义,历任满清定西将军、四川提督、江南右路总兵,还在崇明击败郑成功的大汉奸,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便死了。 “杀!” 姜家的骑兵冲锋过来,杀得刘芳名的骑马措手不及,处于后方的全部骑马遁逃。 姜瓖一边冲杀,一边喊道:“丢掉兵器,投降不杀!” 一刻钟之后,姜瓖不理已经逃远的溃兵,对那些投降的骑兵说:“你们的主将已死,回去还有甚前途?莫要再给鞑子当狗,随我一起去投了赵皇帝!” 愿意投降的,自然是想活命。 姜家兄弟提着刘芳名的脑袋,带着将近四百骑兵,另外还有二十多匹战马,一路狂奔朝着上蔡县城而去。 半道上,他们就碰到曹变蛟,曹变蛟正率领龙骑兵追杀来犯之敌。 “全军下马,扔掉兵器!” 姜瓖自动解除武装,然后提着刘芳名的脑袋,单枪匹马跑过去投降。 曹变蛟笑道:“嚯,原来是姜兄弟。” 姜瓖把脑袋抛出:“刘芳名的首级,略备薄礼,请曹兄笑纳。” “好说,”曹变蛟问道,“来袭扰的骑兵有多少?” 姜瓖详细说道:“三四千,都是大明边降的家丁。开封府的兵力在往西华县集结,祖大寿为守城主将,吴三桂为副将。这次出来劫掠袭扰的骑兵,便是吴三桂带队。至于鞑酋多尔衮的主力,已经向东去了,我也不晓得去了哪边。” 这属于重要军事情报,曹变蛟派人去新蔡报信,新蔡会给赵瀚送去军情。又对姜瓖说:“带兵跟我走!” 姜家兄弟,跟随曹变蛟直奔上蔡。 龙骑兵在此集合之后,根本不理入境的敌骑,把吴三桂当做一团空气。他们略作休息,便直奔郾城,去见第六师的师长江大山。 “多尔衮带着大军东去,必是要跟陛下打大仗,”曹变蛟说道,“我军当趁机进攻,不可被那些肆扰地方的敌骑所惑!” 江大山迟疑道:“万一这是多尔衮在引诱我们出兵呢?” 曹变蛟想了想说:“也有可能。” 江大山说道:“以防万一,得跟第七师合兵。” 黄顺的第七师,从叶县出发,早就已经夺取襄城。接到赵瀚的军令,便一直驻扎襄城不再前进。 曹变蛟带着投诚的姜家兄弟,撒出骑兵到处打探,确定方圆数十里没有满清大军。江大山这才跟黄顺约好,一西一南,同时朝着临颍县进发。 不搞任何花活,两个正规师,五十门火炮,对着临颍县城就开轰。 这里的城墙,比济宁、商丘差远了。 仅大半天时间,城墙就被火炮轰塌,一万多大同步卒从缺口冲进去。 守将是孙传庭的旧部贾汉复,还没等城墙倒塌,他就带着家丁弃城而逃。不逃不行,他那点兵,只能守城,城墙塌了绝对守不住。 听着隆隆炮响,贾汉复心惊胆战,他已经后悔投降满清了。 五百龙骑兵被撒出去探马,剩下二千龙骑兵,还有姜瓖的四百家丁骑兵。早就在城北等着,看到贾汉复带兵逃跑,曹变蛟立即率领骑兵冲过来。 贾汉复想了想,叹息一声,勒马下令:“都降了,跑不掉的。” 几个龙骑兵过去,将贾汉复给捆起来,灰头土脸拖到曹变蛟面前。 “贾兄弟,多年不见啊。”曹变蛟笑道。 贾汉复无奈说:“被俘之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都是熟人,用不着客套。 第六师、第七师,拿下临颍继续进发,直奔祖大寿驻守的西华县而去。 那里的敌军可多得很,除了降兵降将,还有河南本地贼寇,乌七八糟足有好几万人。 探知大同军有数十门火炮,祖大寿感觉县城没法坚守。干脆把吴三桂给召回来,等着大同军过去,然后出城打上一场。 不打就得撤退,撤至许州(许昌),那里的城墙更经得起火炮。 否则的话,几万人窝在小县城里,被火炮轰上几天,军心士气将直线下滑。 420【追追追】 多尔衮给祖大寿的命令,是尽一切可能,将中路战场的大同军拖住,不让大同军去驰援商丘那边。 因此,要么卡死西华县,要么卡死扶沟县。 明代河南的河流,跟几百年后相比,变化非常巨大,主要还是黄河改道引起。堵住西华、扶沟二县,大同军第六师、第七师,就不能沿着河流迅速行军,只能慢吞吞的走陆路,而且中途还要渡几次河。 祖大寿无法撤退,顶多能撤到扶沟,若撤去许州便属违抗军令。 一个亲兵过来报信:“都统,袁时中已带兵至扶沟,但不愿继续过来会师。” 祖大寿虽然没有封什么爵位,却被任命为正黄旗汉军都统。也就是说,正黄旗汉军都归他管,是汉军八旗的最高武职之一。 祖大寿皱眉道:“此人恐会倒戈!” 吴三桂说道:“他一个河南土寇,被大清封为顺义侯,还有什么可倒戈的?南京的赵皇帝能给他封侯?” “唉,谁说得准呢?”祖大寿摇头叹息。 历史上,关于袁时中的各种故事段子很多。比如李自成把义女嫁给他,袁时中却把李自成之女拐跑了。一些史料还记载,袁时中的部队不杀平民,而且救济百姓,被呼为“佛兵”。甚至击败入关劫掠的小股八旗军,杀死50个鞑子,还收了鞑子的财货不认账。 又说李自成忌惮袁时中,先是排挤,继而夹击,最后杀死袁时中兼并其部众。 其实没那么精彩,袁时中的部队,确实军纪还不错。一度扩张到数万人,但接连吃了败仗,被李自成帮忙解困。袁时中因此听命于李自成,但又保持独立性,借着李自成的威望发展势力。 朝廷派人来招安,李自成也派人来安抚。 袁时中选择了朝廷,还杀死李自成的使者。李自成大怒,带兵把袁时中给弄死了! 之前袁时中奉命防备第七师,大同军第七师一动,他被祖大寿招来合兵。结果这厮走到扶沟县,突然就不动了,甚至一路招募难民为兵,此时已经扩兵到三万余人。 一旦袁时中选择倒戈,就等于堵死祖大寿的退路。 祖大寿被搞得惊恐不安,派出一个叫巩义节的秀才,前往扶沟县安抚袁时中。 见到袁时中之后,巩义节问道:“侯爷为何停兵不前?” 袁时中解释说:“军中士卒多病疫,若往西华县与祖都统合兵,恐会让祖都统之兵也染上瘟疫。” 巩义节说道:“敌方大军即将抵达,正是用兵之时。些许瘟疫,不足为虑,请侯爷立即带兵前往。” “唉,我麾下部将,也多有染疫之人。”袁时中叹息道。 巩义节努力劝说:“侯爷,南北大战,正是报国之时。侯爷停军不前,战后必被追究,此乃下下策也。难道侯爷觉得,伪同之兵赢得了我大清八旗?” “嘿嘿,这个可不好说。”袁时中突然笑起来。 巩义节惊恐道:“侯爷何出此言?” 袁时中也不解释,冷笑道:“我本想继续观望,是你提醒了我。既然肯定被鞑子追究,何不现在就反了,不让多尔衮活着回来?来人啦!” “在!”几个亲兵进来。 袁时中说:“将此人斩了,送去大同军那边。就说我已起兵反清,占领扶沟,截断祖大寿退路!” “侯爷三思……侯爷三思啊……”巩义节叫喊着被拖出去。 袁时中出身于小地主家庭,小时候也是读过书的,而且身强力壮、臂力过人,从小就练过一些武艺。 明末的河南,若是遇到贪官,连小地主也活不下去。 袁时中全家先是沦为自耕农,渐渐的又兼着佃耕土地。被官府不断催逼,家人相继饿死,他只能逃荒到开州做乞丐。 历史上,此人揭竿而起,由于军纪良好,百姓踊跃投靠,迅速在众多义军中脱颖而出,全盛时期拥有三十万大军。 袁时中的思维模式偏向于读书人,他不愿做反贼,始终想着招安转正。 投降满清之后,袁时中总觉得不舒服。 因为满清对百姓盘剥甚重,丝毫不亚于大明官府。他虽然被封为侯爵,满清却不拨发军饷,甚至不给俸禄工资,全靠袁时中自己筹措。 这似乎跟以前当反贼没啥两样啊? 袁时中爱惜羽毛,顾及自己的名声,一直靠找地主劝粮度日。而且,他不喜欢剃发,非常厌恶后脑勺那根辫子! 多尔衮在时,袁时中不敢造反。 多尔衮一走,附近没了八旗兵,袁时中立即就想着倒戈。即便吃了败仗,也可跟着大同军撤退,前往不用剃发留辫的汉家地盘。 …… 西华县城。 祖大寿问道:“伪同大军还有多远?” “敌方骑兵已至数里外,敌军主力估计还有几十里。”吴三桂说。 “全军撤往扶沟,”祖大寿说,“若袁贼(袁时中)敢杀来,便在野外将其歼灭。若袁贼守城,血战厮杀也必须把扶沟县城拿下!袁贼不除,咱们便是腹背受敌。” 吴三桂建议道:“不如带兵去太康。这样一来,既不会腹背受敌,同样也能阻住敌军,不让敌军去驰援商丘。” 祖大寿犹豫不决。 吴三桂的计策确实可以,但必须抛弃大量辎重,因为不能走水路行军。一旦带上全部物资上路,就必须使用数万民夫,而他们身后还会有追兵。 袁时中突然跳反,把祖大寿的计划全打乱了! 在此之前,祖大寿可以选择守城,也可以选择出城作战,还可以选择退守扶沟。现在却啥都不能选,要么回师把袁时中弄死,要么抛弃辎重前往太康县。 出现这种情况,纯粹是满清自己种下的恶果。 满清扩张速度太快,半年之内拿下四个省,乱七八糟的啥人都愿收编。更可怕的是,根本就没有足够的粮食,无法真正掌控各路降兵。打仗的时候,甚至在降兵降将的地盘抢劫。 这种做法,一路高歌猛进肯定没问题,遇到大同军阻拦就要矛盾爆发。 甚至都不用等满清吃败仗,战局僵持稍微久些,就必有降兵降将再次倒戈。 而赵瀚的仁善之名,也终于显露出号召力。 沿途所过之地,百姓热情迎接,就连饥民都知道,跟着赵皇帝肯定有饭吃。甚至是一些地主士绅,不满于满清暴政,散尽家财支持赵瀚打仗。 进入归德府地界之后,每天都有士绅,带着自募的乡勇来投。 乡勇部队就已经将近两万,饥民组成的义军更是接近十万。有些乡勇和饥民,甚至是从开封府绕来的,跨州过县都要来投靠赵皇帝。 嗯,把赵皇帝的军粮消耗得飞快,一个个好胃口能把人吃穷。 …… 西华县的骑兵,全部统归吴三桂调遣。 吴三桂凑了四千余骑,逡巡于颍歧口附近,不让大同军渡河,掩护祖大寿带着步卒撤退。 城中火起,却是祖大寿把多余辎重烧了,其中还包括许多抢来的粮草。 归附满清的河南贼寇,脸上都露出不忍之色。这些贼寇当初造反,就是吃不饱肚子,看着祖大寿烧毁粮草,他们心里难受得滴血啊。 “敌军跑了!” 曹变蛟骑马奔至沙河岸边,与同样带着骑兵的吴三桂隔河相望。 没法过去,只能看着,同时派人回去报信,因为大同军主力还在三十里外。 江大山、黄顺接到消息,立即下令加速行军。 民夫和士兵全部动手,将十多条运粮船靠岸卸货。然后,部分士卒乘船前进,剩下的士卒沿岸跟随,军粮和火炮不着急全部带走。 乘船士卒率先抵达颍歧口,站在船上射击岸边的吴三桂骑兵。 吴三桂不敢与火铳兵对射,只能让开颍歧口的码头。 火铳兵趁机登岸,掩护曹变蛟的骑兵坐船过河。当骑兵全部渡河之后,剩余步卒也跑来了,继续坐船渡河。 “全军追击!”江大山、黄顺联合下令。 两个师的步兵,全部轻装小跑赶路,甲胄只能留在船上。掷弹兵的万人敌也没法带,身上只有一把腰刀。 一万多脱甲的大同军步卒,就这样朝着太康县急行军。 曹变蛟、魏国祥两位骑将,各带2500龙骑兵,去驱逐吴三桂的骑兵。 关宁铁骑早就残了,曾被一分为三。一部分受调入关,镇压西北流寇;一部分划归祖大寿;一部分划归吴三桂。 历次作战,不断消耗。 祖大寿和吴三桂麾下虽然还有骑兵,但已经不是真正的关宁铁骑,更类似大明边将的家丁骑兵。 此时此刻,吴三桂统率的四千余骑,大概两千骑算是精锐,剩余都是各降将麾下的杂牌。 面对五千龙骑兵,吴三桂分散袭扰,不停的抛射弓箭。 射出几箭,便不射了。 离得太远射不到,离得太近又要挨枪子儿。 吴三桂想要绕后,去攻击脱甲急行军的大同步卒。龙骑兵也迅速跟上,保护友军安全,不让敌方骑兵接近。 江大山虽然有坐骑,此刻却与士卒一起跑步,他大喊道:“不要管那些敌骑,只管往前跑便是!” 万余大同步卒,竟真的不理会吴三桂,仿佛看不到敌骑一般,提着兵器朝太康方向小跑前进。 两军相隔数十里,大同军竟打算徒步追击。 421【荒野之战】 平原之上,一片荒芜,田地里只有杂草,看不到丝毫麦苗的影子。 万余大同步卒,排成十四个纵列。 近战兵在外,火铳兵在内。虽然小跑起来,阵型有些散乱,但大致上还能保持齐整。 古之精锐,无不是跑步健将。 能不能跑步,也是大同正规军与农兵的区别。农兵虽然要训练阵型和杀敌技巧,但毕竟伙食相对较差,很少训练跑步这种耗费体能的项目。 正规军却是早晚各跑一次,而且腿上还绑着沙袋。 此时此刻,只是慢跑,还没穿铠甲,对于大同军士卒而言实在轻松。 5000龙骑兵在两侧保护步卒,五百人一队,跟吴三桂的骑兵纠缠。每次放铳,只放五分之一,保证始终有火铳上膛,避免敌军趁着火力间隙冲杀。 吴三桂越打越心惊,他今天可算开眼了,旁边有骑兵袭扰,步兵竟还敢急行军。 而且那些火铳骑兵也恶心,反复轮换放排枪,让吴三桂根本不敢冲。或者说,他麾下的杂牌骑兵不敢冲,临时拼凑过来的骑兵军官,并不什么都听吴三桂指挥。 “吁!吁!吁!” 铜哨声不断响起,步卒停下来列队休息,同时火铳兵开始更换火绳。他们一直燃着火绳慢跑,只要吴三桂敢带骑兵冲来,就可以迅速列阵进行齐射。 火绳真挺麻烦的,能全部换装燧发枪就好了。 这个时代,欧洲有句关于火绳枪的笑话:背上一法里长的火绳打一整天仗。 “全军听令,缓步……走!” 前方打出旗令,军队各处也跟着挥舞旗令,换好火绳之后,大同步卒们开始往前走。 不能一直慢跑啊,跑一阵子,走一阵子,可以恢复体力。 吴三桂遥望那令行禁止的画面,忍不住感慨:“我若有这等军队,怕是能一路南下打到琼州,难怪南京的赵皇帝能坐拥数省。” “副帅,还要袭扰吗?”江翥骑马奔来。 这个时空的吴三桂,没有献上山海关的功劳,也还没发展到那么多部队。因此,他并没有被封王,只是做了正黄旗汉军副都统。 吴三桂摇头:“暂时袭扰不了,敌军令行禁止,我军却不听号令。” 麾下四千多骑兵,真正听话的就两千多,吴三桂对此无可奈何。满洲骑兵、蒙古骑兵,都被多尔衮带走了,剩下的全是各降将的家丁骑兵。 降将们愿意借出骑兵,交给吴三桂统一指挥,已经算非常给面子。 那些骑兵军官,在离开的时候,就被降将们叮嘱过:打不赢就逃。若打得赢,但会有死伤,那就不要去拼命。 家丁骑兵是宝贝,是降将们的立身之本,怎会任由吴三桂葬送? 因此大明军队的光荣传统,完完整整延续下来。吴三桂每次寻漏子冲锋,都会发现一些骑兵不听话。或者是表面听话,冲到一半就畏惧不前,非常准确的避开龙骑兵的枪口。 “吁~~~~” 缓步前进一刻钟,大同军又开始吹铜哨,打出旗令变成全军慢跑。 吴三桂说:“一路急行军,总有松懈的时候,慢慢找机会冲破敌阵。敌军没带辎重和辅兵,晚上连营寨都没法扎,今晚试试能否组织夜袭。” 吴三桂派出几个骑兵,追赶祖大寿汇报军情。 …… 大同军一路急行,祖大寿那边却如同郊游。 附近各州县的守城部队,大部分都在西华县汇合了,林林总总足有七八万人。 甚至有些降将,半路强拉饥民入伍,如此就能在西华县讨要更多军粮。这七八万人里面,大概有三万多,都是降将们临时招募的。 常规操作,不必惊讶。 谁让满清不发军饷呢?就算拨发军饷,也只扔来一些银子。 降将们养不起军队,就只能大量裁军,集中钱粮养活自己的家丁。遇到打仗的时候,再招兵便是,顺便向满清讨要更多开拔费。 欧洲的三十年战争,国家打仗都这么干。 战事招兵,打完就裁军,经常连遣散费都不给。老百姓当然不愿意,那就连哄带骗。比如让一个大妈,把吃不饱饭的男子,以食物为诱惑骗进地窖,关起来饿得男子只能答应从军。 祖大寿骑在马背上,扭头看着拖拖拉拉的军队,无奈道:“传令各部,都走快点,到了太康县再慢慢休整!” 然而,军令没啥作用。 各部确实加快了行军,但没走多远,就再度缓慢下来。且精锐部队走到很前方,饥民构成的部队落下老远,拖成一条绵延数里的长蛇。 祖大寿也曾命令各部将领,他这些没用的孱兵给扔掉。 可将领们不愿意啊,这是他们的部队。满清没给够开拔费,难道打仗的时候,还不让他们多多领军粮? 不管是什么垃圾兵,反正有兵就得发饷。 发下来一两银子或者一石米,将领们可以吞掉七八成。反正都是临时招募的饥民,吊着不饿死便可,一直作为领饷的工具人就行。 行军队伍越拉越长,祖大寿被搞得毫无脾气。 他要是敢从严治军,降将们就敢寻机倒戈。他要是敢扔下各部,只带精锐前往太康县,降将们就敢调头去投靠大同军。 赵瀚那边有一堆只会吃饭的累赘,祖大寿这里同样有一堆只会领饷的渣滓。 眼见各部已经完全脱节,祖大寿无奈下令:“全军靠拢休息片刻。” 足足半个小时,七八万人的军队,终于艰难的走到一起,不再像之前那样拖了近十里长。 “哒哒哒哒!” 吴三桂派回的骑兵来了,报告军情道:“都帅,敌军正在急行军,朝着我方主力追来。” “这般快速?”祖大寿惊讶道。 那骑卒说:“敌军全部脱甲,只带兵器行军。又有数千火铳骑兵保护,吴将军无法进行阻拦。” 祖大寿面带喜色:“敌人真的全军脱甲了?” “脱了,无一人披甲。”骑卒说道。 祖大寿再次确认:“一路急行,便是没带火炮?” 骑兵说道:“并无火炮。” 祖大寿顿时大喜:“敌将冒险急进,正是一举将其击溃的大好时机!” 在祖大寿想来,大同军没了火炮,甚至脱掉了铠甲,那就是砧板上的肉。自己也不用再走了,只守在这里以逸待劳,轻松就能击败一群不披甲的敌人。 …… “砰砰砰!” “咻咻咻!” 原野之上,大同军的探马,正在跟吴三桂的骑兵小规模缠斗。 随着追击深入,火铳兵分出五百骑,冲到更前方打探消息。吴三桂分兵阻挠,龙骑兵就分出更多兵。 搞到最后,双方的骑兵,在各自主力之间打起来。 打了半个小时,彼此死伤仅个位数。 不但那些降将珍惜家丁骑兵,吴三桂同样如此,他舍不得让家丁们凑近了挨枪子儿。一个二个,全在保存实力,主要是满清统治力不稳固,降将们只能靠军队来维护自身利益。 历史上,即便清军打到长江以南,各部降将都还在互相兼并。 但南明小朝廷更垃圾,同样各种内斗。 当时,降将金声桓受诏入京,由于害怕被夺走军队,主动请求带兵攻打江西。这货手里只有几千兵,号称自己是先锋,满清即将有二十万大军南下。江西的南明文武大臣,吓得瑟瑟发抖,于是江西就降了…… 因为金声桓占领南昌时,弄到大量金银财宝。满清任命的江西文官眼红,强行索要,敲诈勒索。满清又没厚赏金声桓,金声桓索性带着整个江西投靠南明。 听说江西反了,广东也跟着反,因为总督佟养甲打压不是辽东籍的降将。 文官敲诈打压武将,导致满清接连失去江西、广东……这剧本够烂的。 但满清和南明,就是在比烂,结果南明更胜一筹。 满清实在比不过,稀里糊涂得了天下。 此时此刻,几个骑兵奔回去,报告信息说:“敌军在半路扎营,以逸待劳等我军杀去。” 江大山与黄顺讨论之后,下令全军停下休息,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吃饭。 双方距离二十里左右,祖大寿很快得到情报,下令全军徐徐朝着大同军靠拢。他得趁着大同军没甲胄、没火炮,抓住机会主动进攻,毕其功于一役! 祖大寿行军慢得要死,被一群垃圾兵给拖累的。 等彼此接近只剩数里时,太阳已经西垂。祖大寿害怕累赘太多,会被敌军夜袭成功,因此继续带兵前军,打算在天黑之前进行决战。 正在与敌骑缠斗的曹变蛟,也渐渐拉开距离。他举起千里镜观察一阵,立即骑马朝魏国祥奔去:“魏将军,敌军有几处混乱不堪,咱们直接带骑兵杀过去!” 魏国祥是浙江世家子,从小读书,却喜欢舞刀弄棒,以秀才身份加入大同军。 先是做军中宣教官,因为弓马娴熟,编练骑兵时转为骑将,如今跟曹变蛟一样,统领着2500龙骑兵。 魏国祥也拿出千里镜仔细观察,随即笑道:“我击左翼,曹将军击右翼。” 说罢,两人各自带着骑兵,拉得更远恢复战马体力。顺便更换火绳,重新点燃,等待更合适的时机。 吴三桂也带着骑兵回去,但退到己方步卒侧后方。他这边兵力占优,想等步兵先动手,再寻机冲杀大同军的主力……依旧想保存实力,不愿家丁骑兵死太多。 夕阳西下,遍地余晖,给旷野荒草镀上一层金色。 422【军心与纪律】 曹变蛟都知道突袭敌军阵型散乱的部队,以此造成对方全军溃败,祖大寿这个打了几十年仗的会不清楚? 两军大约相距三四里时,祖大寿就开始调整部队。 他把三万多战斗力正常的步卒,摆在最前方列阵。又将自己和吴三桂的万余辽东精锐,作为中军以及预备队。骑兵放在中军两侧,在保护中军的同时,也可策应前军大阵,并随时能够出来招架龙骑兵,又或者去袭扰大同军的步卒。 至于毫无战斗力的两万多弱兵,被祖大寿放在最后面。溃了就溃了,如此位置,一般不会冲击友军。 已经准备突袭的曹变蛟、魏国祥,对此感到很无奈。 一直跟士兵共同步行的江大山,此刻终于骑马,奔到黄顺那边:“顺子,敌军战力良莠不齐,不必跟他们硬战。徐徐撤军,拉乱敌军阵型,或者干脆拖到天黑。” “好,听你的。”黄顺笑道。 两人都是师长,合兵之后并无职位高低。这属于战争大忌,必须得有个主将,否则很容易产生分歧。 大同军的在成军之初,就有一个规矩。 若军官阵亡,五人当中要临时推举伍长,十人当中要临时推举什长。以此类推,当几个最高长官平级时,应该事先决定以谁的命令为主。 江大山和黄顺一个村的,同时跟随赵瀚起事,他们的关系还算不错。 而且江大山更先升任师长,资格要老一些。这次合兵作战,两人已经约定好了,江大山为主帅,黄顺为副帅。 江大山为了照顾黄顺的情绪,此刻更是主动骑马过来,一起商量战术的变化。 用千里镜观察敌军情况,两人边看边讨论。 黄顺说道:“只看行进阵容和旗帜,敌方的前军部队,连咱们乡下的农兵都不如。敌方中军应该属于精锐,军阵齐整,旗帜不乱。敌方后军嘛……怕是从来没有打过仗。” 江大山笑道:“敌军若再前进,咱们就后撤,他们的后军肯定被落得老远。” 说穿了,反复拉扯! 只见两军相隔还有一里半,祖大寿都派兵两翼包抄了,大同军突然整体后撤,根本不给敌军包抄的机会。 这属于超常规操作,因为距离太近了,极有可能被敌方趁机追击,而且追着追着就要溃散。 但大同军轻装而来,连辎重都没带,而且纪律严明,后撤时的情况,比敌军前进时还更有条不紊。 祖大寿列阵前行,速度慢如龟爬。 没办法,临时拼凑的大军,若是快速行进,走不了几十步,各部就将变得参差不齐。 眼见大同军徐徐后撤,祖大寿顿时急了。 这么搞下去,根本别想接战。他麾下的一群杂牌部队,不可能追上大同军,一旦下令追击机会乱起来。到时候,若被敌军抓住机会,说不定就全军溃败了。 如此情况,跟将帅的指挥能力无关,跟双方的战术和装备也无关。 纯粹是军队质量的差别,训练有素、军纪严明的大同军,在执行力上碾压敌方杂牌。 怎么办? 祖大寿有三种选择: 第一,前行追赶,立即战斗。 第二,让骑兵出击,阻挠敌军主力,令其不能从容后退。 第三,停止前进,就地扎营,只须拖上一天,没带辎重的敌军就断粮了。 第一种办法容易把自己玩崩,第三种办法可能让大同军跑掉。 祖大寿选择第二种,他命令吴三桂带着骑兵出去,袭扰正在后撤的大同军。 “传令龙骑兵,袭扰敌军大阵!”江大山迅速做出决策。 号令声响起,曹变蛟、魏国祥立即带着龙骑兵,主动避开吴三桂的骑兵,前去袭扰祖大寿的两翼部队。 大同军停止后撤,列阵面对吴三桂的骑兵。 祖大寿的步兵大阵也停止前进,因为两翼部队已经有些混乱。5000龙骑兵,只有一半兵力,远距离放着排枪,祖大寿的两翼部队就慌乱起来。 虽然没有阵型大乱,但减缓前进速度。导致中间的部队走到前面,两翼的部队渐渐落后。 反观大同步卒,面对吴三桂的骑兵袭扰,从容不迫的列阵应对,表现出的纪律性高下立判。 “吹号,把骑兵收回来。”祖大寿无奈决策,他觉得自己就不该在野外作战,而是应该早点跑去太康县守城。 可大同军轻装急进,不带辎重,没有盔甲和火炮,这种诱惑又让祖大寿忍不住。 吴三桂听到号令,立即带兵回援,驱赶袭扰友军的龙骑兵。 吴三桂的骑兵一走,大同军步卒再次从容后撤。 天色越来越暗,这种搞法,今天是别想打仗了,两军根本就挨不着。 祖大寿再次下令:“全军停止!” 敌军一停,大同军也跟着停,始终保持一里半到两里的距离。 这么接近,祖大寿都不敢后撤,甚至不敢下令扎营,稍有行动就会阵型大乱,被大同军抓住机会冲过来。 骑虎难下,进退不得! 天色即将黑尽,大同军再次后撤,双方距离大概两里半。 江大山下令灭掉火绳,他们不但辎重不够,火铳兵随身带的火绳也不多。而且打夜战也很吃亏,火绳一旦点燃,必被敌军发现。 入夜,月光明亮。 两军列阵,原地坐下,骑兵也退回去,给战马喂吃的,恢复战马的体力。 龙骑兵人均只剩一块饼,虽然他们也带了豆子和水,但那些都是给战马吃的。战马不但要吃豆子和水,水里还得掺盐,否则难以补充体力消耗,而且更加容易生病。 坐着坐着,祖大寿麾下的许多士兵,就开始东倒西歪的躺下。 反正敌人没攻过来,累了一天,继续坐着多累啊,先躺下休息会儿再说。 祖大寿让执法队去呵斥,但屁用都没有。叫起来这边的兵,那边的兵又躺下去,他们行军一天真的很累,而是黄昏时刻还精神高度紧张。 执行军法,要么在没遇到敌人时整肃军纪,要么在已经交战时处罚逃兵。 将战未战之时,没有哪个将帅敢轻易执行军法。 临阵斩将,军之大忌! 特别是麾下一群杂牌部队,祖大寿更不敢在此时乱来。万一哪个降将心怀怨恨,半夜里闹将起来,场面肯定无法收拾。 吴三桂来到祖大寿身边,低声说:“舅父,这仗没法打。敌军如臂使指,我军号令各一。我军虽然兵力优势,但人越多就越乱。不如……降了吧!” 祖大寿摇头:“摄政王的数万八旗军,已经杀去商丘。若八旗军胜了,咱们此时投降不就成了笑话?” 吴三桂说:“就算多尔衮能赢一场,还真能得天下不成?对面的大同军,以前咱们不清楚,现在还不清楚吗?此乃天下一等一的精锐,比之八旗军丝毫不差,军纪士气甚至比八旗军还好。多尔衮赢不了的,就算此战大获全胜,也不过是划江而治。南方富庶,人口充足,几年时间就能缓过来。而北方人口稀缺,粮食也不够,等南京反攻如何打得过?” “我再想想。”祖大寿没有答应,也没有直接拒绝。 至于各自家人的死活,祖大寿和吴三桂都没考虑过,甚至提都懒得提一句。 不到万不得已,祖大寿是不会降的。 他预感到今晚很可能大败,但宁愿逃走都不会投降,这源于他自己的犹豫性格。 双方各派少量士卒,去四处捡来干柴和枯草,架起一个个火堆。既能照明,又能勉强取暖。 大同军这边啃干粮,祖大寿那边,则让后军架锅驻防,然后运到前方让士兵饱腹。 这种情况下,没法扎营,双方都是列阵休息。 吃完东西之后,大同军轮换睡觉,祖大寿那边也轮换睡觉。两军之间都有骑兵放哨,谁也别想偷袭,挨到明天再继续打仗。 二更天。 大同军陆续亮起星星点点,却是火绳点燃了。 “呜呜呜……” 祖大寿的哨骑连忙吹号示警,随即军号大作,睡下的士卒被接连拍醒。少数部队,甚至慌乱起来,以为敌人已经杀过来了。 对面军号一响,大同军这边又掐灭火绳。 三更天。 52个龙骑兵部队的宣教官,提着铁皮喇叭奔出去,开始轮番对着敌军喊话。 “辽东的兄弟,你们世世代代,生在辽东,长在辽东,你们的祖坟也在辽东。你们的父老乡亲,都被鞑子杀了,你们的长辈妻儿,受尽鞑子凌辱。你们就不记住血海深仇,还要给鞑子卖命吗?每年清明,你们的祖坟谁去拜祭?等你们哪天死了,祖宗问你们,为什么不扫墓上香?你们该怎么回答祖宗!” “河南的兄弟,大明官府贪得无厌,搞得河南十室九空。这满清比大明还残暴,到处烧杀抢掠,害死了多少父老兄弟?你们很多人,以前都是反贼。为啥要造反?因为吃不饱!咱们南京的大同皇帝陛下,也是吃不饱杀光造反的,跟你们是一样的出身。大同皇帝陛下,晓得穷人有多苦。陛下废除苛捐杂税,还给穷人分田,日子过得可好了。就说这河南的汝宁府、南阳府,老百姓都已经分田了。不要再给鞑子卖命,投了大同皇帝陛下,编户分田,今后给自己种地。天天都能吃饱,娃娃读书还不要钱!” “山西的兄弟,你们大都是军户出身。鞑子连年入关劫掠,你们次次奉诏勤王。你们的父兄长辈,你们的亲朋好友,有多少死在鞑子的刀下。你们还要给鞑子卖命,对得起死去的亲友吗?快快投降吧,大同皇帝陛下,已经废除了军户。今后当兵打仗,全凭自愿。不想打仗的,就分给土地,自己种粮食。没有官府盘剥,也没有军官使唤你们当牛做马……” 随着喊话进行,祖大寿军中嘈杂起来。 那些降兵降将,或许只是略有感触。但低级军官和普通士兵,却被喊得军心动摇,宣教官们句句都说到他们心坎里。 “汉人兄弟们,你们若想投降,打仗的时候就扔掉兵器,趴在地上,或者蹲在地上。大同军不杀俘虏,还给你们分田。记住,打起仗来,丢掉兵器,趴在地上,或者蹲在地上!” 祖大寿脸色剧变:“骑兵快去驱逐那些喊话!” 423【万人冲锋】 薛四坐在地上,偏着脑袋问老乡:“对面在喊啥呢?” “太远了,听不清楚。”方塘摇头。 薛四又问:“咋前面闹起来了?” 方塘心烦道:“我怎晓得,跑了一天,也不让人睡觉。” “还睡呢?睡着就起不来了。”薛四说道。 方塘啐道:“呸呸呸,少他娘的说丧气话。” 两人是逃荒认识的,一起投了袁老三的队伍。当时,袁老三的部队叫大袁营,袁时中的部队叫小袁营。 袁老三吃了败仗,他们又跟着哪吒造反。 此哪吒,非彼哪吒,实在没有大闹天宫的本事,只造反半年就被官兵灭掉。 他们兜兜转转,前后跟了四个贼首,如今投靠在张一贵麾下。 薛四横竖睡不着,低声说:“你说这仗能赢不?” “管他谁输谁赢,”方塘无所谓道,“输了就赶紧跑,赢了就冲快点,说不定能割一个大官的脑袋。” 薛四又说:“你还记得那个陈秀才不?” “被抓住砍头的细作?”方塘问道。 薛四点头说:“就是那个。他说南边人人都能分田呢,不给地主种地,都给自家种地。赵皇帝也仁义得很,没有差役,也不收杂税。” 方塘好笑道:“天下哪有这般好事?那个陈秀才是乱说的。” “要是真的呢?”薛四一脸的向往憧憬,又问,“好些乡亲没饭吃,都结伴去南边了,你说他们分到田土没有?” 方塘说道:“分个屁的田,做皇帝的,还有当官的,就没一个好人。能给你分田?就算分了田,年年大旱,啥粮食也种不出来。这世道,傻子才种田!老天爷不长眼,种不出来粮食。老天爷开了眼,种出粮食也被人抢走。还是造反当兵实在,咱们要是不造反,不在张将军手下当兵,怕是早就饿死好几年了。” 薛四叹息:“唉,说得也是。” 方塘叮嘱道:“今天这仗怪得很,入夜还隔这般近,怕是大半夜就能打起来。四哥警醒点,咱俩要是谁睡着了,记得把人喊醒一起逃。咱们都是全家死绝的活鬼,你照应我,我照应你。莫要给谁卖命,咱的命都是自己的。” “一直闹腾,哪睡得着呢?”薛四唉声叹气。 …… 欧阳淑握着长枪躺地上,准确来说是躺荒草上。 夜里有点凉,幸好没到蚊子逞威的季节,否则今晚将更加难受。 虽然上级的军令是轮流休息,但欧阳淑根本睡不着。时不时的,两军中间就有龙骑兵喊话,又或者靠前的火铳兵点燃火绳。 只要一有动静,双方的号令声就响个不停。 欧阳淑祖上是安福县大族,但到他这一代,早就已经沦为佃户。他的名字,是父母用半斤米做酬劳,请出身主宗的村塾先生给取的。 欧阳淑的大哥也曾当兵,在跟孙可望打仗时阵亡。 除了抚恤金之外,家里还多分了一亩地。镇长还亲自来慰问,让大哥的两子一女好生读书,今后不管考什么试都可以加分。 欧阳淑也得到大哥的遗泽,优先从民兵转为正规军。 他不怕打仗,村里的青年都踊跃参军,多少人盼着打仗立功呢。打了胜仗有奖励,就算战死也有抚恤,还能给儿女考试加分,反正给赵先生当兵不吃亏。 白天脱掉盔甲急行军,傍晚又面对敌军来回拉扯,欧阳淑虽然搞不明白啥情况,但听着号令照做便是了。 那些号令,他已经听了无数遍,平时训练每天都挺号令。 一天不听号令声,他反而会觉得缺了什么。 在祖大寿眼里,临阵进退拉扯,显得那么不可思议。可对于欧阳淑这种小兵来说,却跟平时训练没啥两样,他们天天如此早就习惯了。 害怕敌军追杀? 呵呵,大同军上下,从没想过自己会输。 说他们是骄兵也算,反正早就养成了舍我其谁的气势,就连底层小兵都不把满清放在眼里。 欧阳淑翻身一看,发现旁边邵阳,正单臂枕着后脑勺,另一只手握着兵器,翘起二郎腿躺地上看月亮。 “嘶嘶!”欧阳淑用舌尖顶住牙齿,嘴里发出细微声响。 邵阳扭头看过来,两人无声傻笑。 今晚禁止私语,他们都不敢说话,互相抛着杂草叶子解闷。 不知过了多久,队里的传令兵矮身过来,挨个低声嘱咐:“天亮发起突袭,赶紧休息,睡不着就闭眼等着。” 睡得着才怪了,隔三差五整出动静。 …… 祖大寿一直警醒着,可到了黎明时分,也忍不住打瞌睡。 主要是前半夜精神高度集中,时刻防备着大同军杀来。虽然明知大同军在使用套路,即是疲敌之计,也是让他们习惯了闹腾放弃警惕。 但该中招还是得中招,至少祖大寿自己,下半夜就哈欠连天。 唉,年纪大了,熬夜能力退化啊。 祖大寿拥有兵力优势,而且部队成分杂乱。他是不愿意夜战的,白天都乱得很,夜里打仗更乱,怎也要等到天亮再说。 晨光熹微,天色微亮。 “呜呜呜呜!” 猛然响起号角声,祖大寿瞬间惊醒,却是大同军已经点燃火绳,正在列阵准备全军出击。 昨晚聊天的薛四和方塘,终究还是在下半夜睡着了。 听到军号和上官的喝令声,他们揉着惺忪睡眼站起,被逼着列阵迎击大同军的进攻。 “哈……” 薛四捂嘴打扎哈欠,脑子迷迷糊糊的。 方塘望望天色,嘀咕道:“这天还蒙蒙亮呢,对面着急个什么?” 祖大寿的军令传下去好些时候,大同军都开始慢跑前进了,他这边的阵型依旧没有摆好。 许多投靠满清的贼寇,甚至看不懂旗令,也听不懂号令! 无奈之下,只能使用最原始的方法。 祖大寿派出传令兵,骑马去通知各部将领,并且下令两翼进行包抄。他有七八万人,大同军只有一万多,不两翼包抄也排不开啊。 “不杀俘虏!” “蹲下投降!” “不杀俘虏!” “蹲下投降!” 一万多大同士卒,齐声大喊起来。 刚开始还喊得有点乱,多喊几声之后,越喊越有节奏感,甚至踩着步点边跑边喊。 薛四的位置在最右翼,昨晚没听清大同军喊话,他迷糊道:“是不是蹲下就能活命?” “应该是,”方塘提醒说,“势头不妙就蹲下,活命要紧。” 欧阳淑却没想过死活,他手持长枪,小跑着呐喊。越喊越有气势,越喊越有自信,根本不把对面几万敌人放在心上。 两翼还在包抄当中,移动起来,阵型极为混乱。 大同军直接冲过去,接近之后,越跑越快。祖大寿的前军,听到那些呐喊声,又想起昨晚的喊话,下意识就想扔掉兵器蹲下。 吴三桂想要率领骑兵阻止,但友军正在两翼包抄,乱七八糟挡住他的袭扰路线,而且,龙骑兵一直盯着,也不会让吴三桂轻松进场。 “命令两翼,立即接敌厮杀,不要再去绕了!”祖大寿咆哮道。 害怕那些将领不遵号令,传令兵再次骑马奔出,直接跑近了用嘴巴传话。 此时大同军步卒已经冲到几十步开外,两翼部队连忙杀过来,想配合前军进行三面夹击。 曹变蛟、魏国祥为了配合友军冲锋,不顾附近的吴三桂骑兵,策马杀到对方的两翼二三十步距离。 全军下马,举铳开枪。 薛四先是跟着长官侧绕,接着又朝里面冲锋。他所在的张一贵部队,都是两三年以上的老贼,搏命作战极为勇猛,因此称得上“精锐”。 但他们真的看不懂旗令,阵型也排不整齐,反正打仗时冲就完事儿。 乱糟糟的冲着,薛四尽量向方塘靠拢。忽闻一阵马蹄声,忍不住扭头看去,却见敌方骑兵越冲越近。 然后,下马…… 方塘也看到了,连忙喊道:“四哥,你冲慢点,得留着力气逃跑!” “砰砰砰!” 前方之人中枪倒下,薛四没来得及躲开,绊到尸体不小心摔倒。 他还没回过神来,方塘就拖着他的衣服喊:“快逃!” 这一侧的2500骑,共有2000千人开枪,二十多步的距离,瞬间击倒一大片。 薛四站起来,发现周围友军死伤无数,也不知道究竟死了多少,反正还有很多伤而不死的惨叫哀嚎。 薛四吓得魂飞魄散,再见敌骑上马追来,立即转身撒丫子逃跑。 “杀!” 曹变蛟手持腰刀,率部朝着溃兵冲去,只留五百骑阻挡跟着冲来的吴三桂。 “快跑啊,快跑啊!”方塘大喊。 薛四带着哭腔说:“在跑了,在跑了!” 这一部溃兵冲击之下,后面还有骑兵杀来,侧翼的另一支部队也跟着溃。瞬间引起连锁反应,侧翼大军全溃了,有人甚至还记得喊话口号,面对骑兵追击居然也跪下投降。 吴三桂没有理会龙骑兵,他终于抓到机会了,朝着正在冲锋的大同步卒杀去,而且是从大同军背后冲杀! “兄长,战还是逃?”姜瑄问道。 “能逃去哪儿?” 姜瓖挽弓搭箭:“拼了!” 他们跟在大同步卒后方,负责阻挡吴三桂骑兵对步卒的冲击。 当然,姜家兄弟不是孤军作战,两翼的龙骑兵还各留了五百,一直等在那里没放铳。 “砰砰砰!” “咻咻咻!” 两侧各有500龙骑兵放铳,姜家兄弟400多骑正面放箭。然后,全部拿起武器,朝着吴三桂的4000骑兵冲锋——中箭中枪之后,只剩四千之数。 三面加起来也只有1500骑,而且龙骑兵近战拉胯,却义无反顾的冲向两倍于己的敌军。 只一个照面,姜瑄就被斩于马下,吴三桂甚至单独斩落两人。 数千骑兵就这样近战厮杀,场面惨烈无比,龙骑兵因为装备劣势,陆陆续续倒下两百余人。 就在吴三桂的骑兵,在骑战当中占据绝对优势时,那些杂牌部队的骑兵,忽然寻机带着骑卒逃离战场。他们打赢了也逃,因为友军那边,两翼步卒全部溃逃,而且逃回去冲击前军。 “呜呜呜呜!” “吁吁吁!” 大同军的步兵大阵,各部疯狂挥舞令旗,铜哨和号角也响起来。他们在冲锋当中变阵,近战兵跑向两侧,中间的火铳兵根本无人援护。 顶着祖大寿前军的箭矢,大同火铳兵付出数百人伤亡,一路冲到二十步以内。 “砰砰砰砰!” 火铳三连击,当面之敌割麦子般倒下。 “上刺刀!” “冲锋号!” “嘟嘟嘟嘟哒哒嘟嘟哒嘟……” 祖大寿甚至来不及调动中军预备队,前军和两翼全部崩溃。即便他换上自己的精锐,同样是挡不住的,七千多支火铳三段击,放完铳之后还全体上刺刀冲锋。 这谁顶得住? 而且两翼率先溃逃,前军被搞得早已摇摇欲坠。 面对大同军步卒的冲锋,祖大寿的前军竟然有上万人没逃。他们扔掉兵器,有的跪下,有的趴下,有的蹲下,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 一些宣教官停下来,动员那些投降的敌军将官:“拿起武器,随军冲杀!” 不怕这些将官再次倒戈,因为他们早已失去组织度。 投降的将官们不敢打硬仗,顺风仗却是拿手好活。于是纷纷捡起武器,跟着大同军一起冲,大同军瞬间就“增兵”上万人。 曹变蛟、魏国祥也停止追杀溃兵,带着骑兵回去跟吴三桂厮杀。 吴三桂在前军崩溃的瞬间,也撒丫子开溜了。敌军就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他不愿跟这样的疯子打仗。 祖大寿的中军面对冲来的敌人和溃兵,已然毫无斗志,还未接敌就转身逃跑。 祖大寿无计可施,混在溃兵当中,动作娴熟的骑马遁逃。 吴三桂也跑得快,而且没人追他。因为还有许多投降满清的骑兵,正在跟龙骑兵混战,曹变蛟、魏国祥必须先解决这些家伙。 中原大地上,柔和的晨曦当中,数万人像蚂蚁一样移动。 吴三桂一路往北逃去,奔至沙河与涡水汇流处附近,他身后已经只剩二十多个家丁骑兵。害怕敌人追来,他把甲胄全脱了,拉着战马一起游过去。 祖大寿同样是逃跑健将,一路奔至太康县。 在城里略作休息,便坐船逃往中牟,太康县城他也不敢守了。 “抓到一个敌将!” 胞弟骑战阵亡的姜瓖,带着一肚子怒火,骑马跑来查看谁被抓住。 他一眼就认出此人,说道:“这厮是祖大寿的第四子祖泽清!” 祖泽清一脸痛苦,坠马摔断腿了。 424【全身板甲】 商丘城外。 三万多拖家带口的饥民,被扔回新占领的永城县编户分田。这里不需要他们,留着也只能消耗军粮,不如早点安排民政工作。 又有四万义军(饥民),被赵瀚调去虞城县和夏邑县。 这两个县,也是新占领的,而且靠近山东那边。若是山东局势不稳,随时可以支援山东,至少能够帮着守城。 等战争胜利之后,这些饥民就地分田落户,可以省去许多移民开支。 只不过男多女少,性别比例极为畸形。 战争就是这样,男人很惨,女人更惨。因此就算抓到满清妇女,赵瀚也下令不得杀戮,全部就近分配给良民组建家庭。 赵瀚打算跟荷兰做人口贸易,从南洋买些土著女子回来。否则北方有太多单身汉,不但不利于人口增长,而且还会引发各种社会问题。 政策都商量好了,北方想讨老婆的单身汉,去官府申请报备。赵瀚只收成本价,单身汉可以分期付款,十年八年总是能还清的。 赵瀚还有心情考虑民政,商丘城内的守军,此时已经快要心理崩溃。 五十三门火炮,已经连续轰击城门八天! 商丘城高大坚固,居然还没倒塌。但那段城墙已经多处龟裂,最大的裂口足有半米宽,随时可能倒下去。 佟养甲等不及多尔衮的援兵,下令召集后方守城部队,前来商丘城屯兵支援。陆陆续续增兵过万,守军数量达到四万人,似乎想城墙倒塌之后守那道缺口。 “陛下,辽东发来紧急军情!” 赵瀚拆开信件一看,顿时大喜道:“干得好!” 火炮继续轰着城墙,赵瀚召集文武官员,笑着说:“第十一师,去年冬天从海上奔袭辽东。接连攻克金州、复州、盖州、海州,一直杀到沈阳城外,从海州、沈阳带走数万人口。目前以金州、复州、盖州为据点,编户分田,已经开始播种了!” 众人欣喜不已,纷纷赞叹。 随军听事的侯方域,由衷感慨道:“陛下之军,真天兵天将也。鞑奴怎也想不到,我大同军还能渡海奔袭。老巢被掠空人口,多尔衮要是得到此消息,鞑酋们立即就要军心涣散。” 茅元仪建议道:“可令我军各部,尽量守城拖时间。等辽东的消息传来,鞑酋思归心切,再进行决战不迟。” 赵瀚摇头说:“该怎么打,还得怎么打,不能寄希望于鞑子自乱阵脚。” “陛下说得是,能不能打胜仗,还得看咱们自己。”李正附和道。 就在此时,又有紧急军情传来:“陛下,山东急报!” 赵瀚拆开信件,忍不住大笑几声,说道:“张明善(张铁牛)在费县全歼多铎部,伪王多铎、耿仲明,伪清梅勒额真(副都统)李率泰,皆一战丧命。近万伪清八旗军,只剩伊尔德带着千余骑兵遁逃。” “陛下万岁!” 随军而来的文武官员,在高兴激动之余,纷纷跪下山呼万岁。 赵瀚笑着说:“都起来吧,莫要动不动就跪。” 炮轰商丘第九天,再次接到山东战报:费如鹤攻破济宁,生俘洪承畴、左良玉,阵斩汉军八旗副都统祖泽远。 接连收到喜讯,全军上下士气高涨。 侯方域趁机到赵瀚面前进言:“陛下,既然左良玉已被生俘,可令其招降山东各路汉人军队。如此,阿济格麾下的山东兵,必然选择蜂拥倒戈,将山东残余的伪清八旗变成孤军!” 赵瀚突然玩味的笑起来,问道:“左良玉与令尊似是旧识?” 侯方域一怔,吓得立即跪倒:“陛下……” “不必解释,”赵瀚说道,“有些话不该你来说,既然说了,那就别怪我多想。山东局势已定,不需要左良玉搞什么招降,你也不要再动什么歪脑筋。” 侯方域听得背心冒汗,躬身告罪退出。 侯恂一生有两大杰作,一是提拔袁崇焕,二是提拔左良玉,堪称亲手打造了文武双璧。 左良玉这货最初是辽西军官,因为边将策划兵变闹饷,威胁朝廷赶紧发银子,左良玉被事后推出来做替罪羊之一。丢官之后,靠抢劫为生,居然抢了朝廷物资。一路逃到京城插标卖首,被侯恂看上买来做家奴。 于是,左良玉开始平步青云,战败了有人帮忙甩锅,打赢了立即大肆封赏。 杨嗣昌做兵部尚书那几年,根本指挥不动左良玉。因为杨嗣昌和东林党属于死对头,而左良玉又是东林党养的一条狗。 侯方域此刻跳出来,建议让左良玉招降山东兵,侯家到底想干什么? 不管处于什么目的,侯家满门的前途,都因侯方域这句话给毁了,赵瀚绝不允许文官和武将勾结。 历史上的侯恂,除了提拔袁崇焕、左良玉之外,晚年也没干啥人事儿。李自成进京,侯恂麻溜投靠李自成,还因为正在坐牢,逃过拷饷而做到尚书级别。 满清来了之后,侯恂有投靠李自成的前科,不敢去南明那边当官。虽然隐居在家,但满清入关的第三年,他就让次子去考了满清科举。 就连侯方域,眼见南明政权接连覆灭,也扭扭捏捏参加了满清科举。 甚至,侯方域还给满清献策,整出水淹榆园义军的事情——这桩公案有争议,从侯方域献策到榆园军被淹,前后相差一年多时间。 此时此刻,侯方域失魂落魄离开。 他父子俩折腾大半年,如今侯恂还生死未卜,结果被一句话全搞砸了。 …… 火炮还在轰击那段城墙。 一封封大同军的捷报,从别处城墙射进城里。虽然佟养甲禁止私藏这些信件,但还是有人悄悄捡起来查看。 佟养甲自己也在看,看完之后惊骇莫名。 辽东老巢被端了? 沈阳城外的人口也被掳走,海州城内外的人口全部搬空? 多铎、耿仲明、李率泰、祖泽明悉数战死? 洪承畴被活捉? 佟养甲不敢相信这些内容是真的。 对,一定是假的,敌人为了瓦解自己的军心,所以编造谣言射书进城! 佟养甲召集众将,当众读了书信内容,他知道瞒不住的:“诸位莫要惊慌,此必为敌军造谣。十王殿下(多铎)骁勇善战,又怎会败于无名之辈?我八旗劲旅天下无敌,伪同南蛮子绝对赢不了。辽东远得很,伪同之军又怎么可能渡海偷袭?摄政王已经带着十万大军而来,一两天之内必至商丘,到时候就能将城外之敌全部歼灭!” 多尔衮确实要来了,几天前就快马发来消息,让佟养甲无论如何得把商丘守住。即便城墙倒塌,也要守住缺口,等他来了再里应外合、前后夹击。 若非多尔衮的大军将至,城内一些降将早就倒戈献城了。 但商丘城墙已经被炮击十天,还能再坚持一两天吗? “轰!” 第十一天,一发重炮命中,城墙从下半段拦腰倒塌。 倒塌的情况有些尴尬,墙基实在太厚了,直至此刻还顽强屹立。城墙断裂的部位,距离地面两米多高,还是得搭梯子才能往上爬。 没法再轰击,10米厚的墙基,现在只剩2米多高,怎么可能继续塌掉? “准备攻城!”赵瀚下令。 佟养甲、孙定辽、赵之龙等守将,见此情形都松了一口气。两米多高的城墙,足够再坚守几天。 城内守军,开始在缺口两边的城墙架锅,打算烧热油和金汁倒下来,石头、滚木也陆陆续续朝城上搬运。 “继续炮击!” “轰轰轰轰!” 已经停歇的五十三门火炮,在敌人架锅烧油之后,突然再次发射炮弹。 城上士卒纷纷逃跑,还有一小块城墙,被轰下来砸死十多人。 而两个师的正规军,数千大同农兵,还有数万义军,开始三面朝商丘城靠拢。 可不止从缺口进攻,其余城墙一起攻! 并且,赵瀚的亲兵部队,有三百人开始着甲。 欧洲样式的全身板甲,就连脸部都被面盔给遮住。 之前的构想,是想各师都搞重甲部队,但不符合以火铳兵为主的思路。于是,赵瀚把已经训练出的重甲部队,选出三百人作为自己的亲军使用,而且从澳门弄来两套全身板甲进行仿造。 板甲确实好用,却不适合大规模推广。 即便在欧洲,也只少量精锐部队装备。这个时代的欧洲,跟中国的情况相同,装备最多的也是布面甲。 水力锤击的板甲材料,连粗胚都不算。 一套板甲,先得确定使用者是谁。再拉去量身体数据,高矮胖瘦量身打造,接着再用各种工具慢慢锤击。 若是有人突然变胖了,他的板甲就毫无用处。父亲死了传下板甲,儿子的身材不对,那也只能放着做传家宝。这种盔甲怎么可能大量普及? 三百板甲战士龟速前行,直到走得近了,守城部队才看清楚。 佟养甲口干舌燥道:“铁……铁人军?” 孙定辽目瞪口呆:“这是哪样铠甲?全身上下都是铁,不晓得火铳能不能打穿。” 425【破城】 连续炮击城墙十一天,其余人手不是闲着没事儿干。 大量民夫已经填平好几段护城河,但凡会点木匠活的,都被派去制作攻城器械。 大概五百多架云梯,是有挡箭木板、防推抓钩、绞盘升降那种。另有一千多架简易云梯,这种云梯基本没啥用,因为商丘的城墙实在太高了。 还有掩护步兵前进的楯车,虽然属于临时制作,没有满清楯车那么精良,但用于挡箭已经足够了。 并且,有许多剩下来的长木板,这些木板可以搭在缺口城墙处。两米多高的残缺城墙,几十上百块木板一搭,就能制造斜坡用于进攻。 商丘附近的树林,已经被赵瀚砍光了! 围三缺一,数万大军一起攻城,没有用炮灰消耗试探,今天必须把城墙拿下。 楯车在前,每辆楯车,都可掩护几十个步卒前进。 精良云梯,同样可以掩护步卒。 在攻城部队前进的时候,53门火炮一直对准缺口两边的城墙,因为有敌军顶着炮火在城墙上架锅烧油。 佟养甲好几次调遣士兵登上城墙,都被一顿火炮给砸得混乱不堪。这些守城士卒,吓得全部趴在女墙后面,若是有火炮击中女墙,就必有一批倒霉蛋诞生。 女墙单薄,只能防箭,防不了火炮。 佟养甲对孙定辽说:“孙都统,务必要把缺口守住!” “一定死守。”孙定辽答道。 孙定辽已经降清十多年,官至镶红旗汉军副都统。家业全在满清,他不可能投降,就算投降也没好果子吃。 二十多辆楯车来到缺口处,孙定辽的乌真超哈重步兵,守在倒下只剩两米多高的残缺城墙上。 而两边的完好城墙,站着各部拼凑的两千多火铳兵,三眼铳、火绳枪、燧发枪都有,祖孙三代已经凑齐了。 大明也有燧发枪,但性能很差,哑火率在三四成以上。个别粗制滥造的,哑火率甚至超过五成,作战效果远不如火绳枪。 友军接近城墙数十步时,因为害怕误伤,火炮就全部停止射击。敌人的火铳兵,就是趁着这个时候上墙,试图居高临下射击大同军步卒。 “砰砰砰!” 楯车靠近缺口还有几米远,藏在后面的少数步卒,暴露在城上敌军火铳兵的枪口下。 “砰砰砰砰!” 敌军火铳兵有人不听号令,紧张之下提前开枪。 一人开枪,引起旁边的跟着开枪。噼里啪啦乱射,大同军步卒只倒下十多人。 若是他们听从号令,把楯车再放近些开枪,大同步卒暴露得更多,很能会造成两三百死伤。 “混账,谁他娘最先放铳的?” 孟乔芳的侄子孟熊弼破口大骂,随即又喝令:“快快填弹!” 大同火铳兵,开枪、填弹、再开枪,间隔时间已经缩短到50秒左右。而这些杂牌火铳兵,临阵填装弹药,已经不是多少时间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准确把弹药上膛。 好多火铳兵手忙脚乱,要么忘了上火药,要么使劲把火药往里塞。 孟熊弼心急如焚,又问正在烧煮金汁和热油的士兵:“烧烫了没有?” “还没,快了,快了!” 这里的金汁和热油,是火炮停止射击后,才开始架锅烧煮的。 佟养甲命令士卒顶着炮火烧油,在军法队的威逼下,一群倒霉蛋上去点燃柴火。只被炮弹砸翻一口锅,剩下的就全跑了,然后又被执法队逼着上城墙。 虽然城墙很宽,火炮准确率不够,很难砸中烧油的人。 但五十三门火炮轮射啊,别说普通士卒,让八旗兵来也顶不住,心理压力实在太大了。 孟熊弼走过去一看,锅里的油都还没冒烟。 想烧沸一锅油,那也是需要时间的。 孟熊弼的叔父(兼养父)是孟乔芳,祖上跟着朱棣靖难有功,从此在永平卫做了世袭武将。 孟乔芳的父亲,甚至官至大明宁夏总督。 但这家伙,十一年前降清,跟孙定辽没啥区别。 孟熊弼离开油锅,趴在女墙处喊:“准备投滚石、落木!” 却是缺口两侧的城墙,也有云梯推来。 士卒正站在挡板后面,用绞盘放出云梯,只要抓钩扣住女墙,就能顺着云梯攀爬攻城。 孙定辽的乌真超哈营,蹲伏在残缺城墙上,即是躲避敌方可能出现的火铳兵,也是打算第一时间推开大同军搭来的木板。 然而,大同火铳兵没有出现,近战兵也没搭木板建斜坡。 数百掷弹兵,躲在挡板后的台阶上,这里属于满清楯车的火铳射击位。大同军的楯车没有射击孔,只悄悄藏着掷弹兵,朝残缺城墙投掷万人敌。 “轰轰轰!” 一阵爆炸声响起,毫无防备的乌真超哈营,被炸弹炸得七荤八素。 趁着硝烟还没散去,大同近战兵抬着几米长的木板,一块一块搭在那段残缺城墙上。 三百板甲战士,左手持着盾牌,右手持着战剑,顺着木板搭成的斜坡往前冲。 朱由栋冲在最前面,一听这名字就是大明宗室。他的祖宗,是仁宗朱高炽的第七子。但他的爷爷,却只是小小的奉国中尉。 奉国中尉年薪200石米,四成给粮,六成折为银子。 若是钱粮能给足,生活倒还过得去,至少不愁饿肚子。但宗室的俸禄,由地方文官在属田里收取,再交给当地的藩王分配。层层克扣之下,大头都被藩王捞走,小小的奉国中尉还得饿肚子。 朱由栋从小就长得健壮,仿佛饭桶转世,经常把家里吃得米粮不继。 后来更是没饭吃了,因为农民造反,杀了他父亲和两位兄长,他带着母亲、弟弟和妹妹逃走。好不容易,官兵镇压了反贼,他们回到原来的宅子,结果每两年又遇到反贼。 朱由栋干脆投了大同军。 如今,他是大同皇帝赵瀚的亲卫队长! 朱由栋身高足足一米八五,他这身板甲废了不少材料。踩着木板冲上残缺城墙,那里的硝烟还没散尽,他举着盾牌就撞翻一人,接着又提剑砍翻一人。 没砍死,对方穿着棉甲。 “当当当!” 三个敌人围着朱由栋砍,刀锋在板甲表面撞起火星。 朱由栋的臂力奇大,顶起盾牌掀翻一人,右手提剑再次劈出,这次劈中对方的脖子。 朱由栋不求杀死多少敌人,端着盾牌往前冲撞,砍人那都是顺带的。他的任务是把敌阵搅乱,让更多友军冲上来,彻底占领这处城墙缺口。 被万人敌炸得七零八落,又遭三百板甲战士冲锋,孙定辽的乌真超哈重步兵,转眼之间就失去组织度。胆小怕死的转身就逃,胆大勇猛的负隅顽抗,已然无法控制这段城墙。 后面的大同军藤牌手、长枪手,陆陆续续冲上来,结阵辅助板甲战士冲杀。 掷弹兵也冲上来了,手里还抱着万人敌,火折子用牙齿咬着,随时可以点燃引线。 “倒热油!” 眼见友军失去对城墙缺口的控制权,孟熊弼下令将还没煮沸的热油淋下。 “啊!!!” 两个板甲战士、十几个藤牌手和长枪手被热油淋身,还有一个倒霉的乌真超哈兵也中招。 “放火!” 在孟熊弼的喝令下,清军扔下许多浸油的枯草,又从锅底抽出柴火,胡乱朝着下方扔出。 掷弹兵连忙后退跑开,害怕被引燃万人敌。 好在孟熊弼那段城墙也在被攻击,而且还有火铳兵在填弹,场面乱七八糟的,热油和枯草由于遭受炮击都准备不足。否则的话,这里将被烧成火海。 即便如此,还是有好几个大同士卒,身上的衣物被引燃,地上的柴草和热油也燃起来。 不是汽油,烧得不快,还有机会把身上的活给拍灭。 “砰砰砰砰!” 陆续有清军火铳兵,重新填弹完毕,居高临下朝着缺口处开枪,正在冲杀的大同士卒又倒下五十多人。 “嘭!” “啊!” 也不知是火药填多了,还是火铳质量堪忧,连续两个清军火铳兵炸膛。 云梯之上,接连三四十个大同士卒落下,都是被石头和滚木砸下去的。熊万乘穿着两副棉甲,手里举着藤牌,飞快爬上十多米长的云梯。 攀至女墙处,数把长枪刺来,熊万乘矮身躲避,干脆把藤牌扔掉。再次攀爬时,又有几杆长枪刺来,他伸手抓住一根,用力往下拽。对方探身刺击,猝不及防之下,被熊万乘拉出女墙。 二人撞作一团,顺着云梯滚下去,接连又撞翻几个大同士卒。 十多米高滚落,熊万乘竟然没死,并且还能当场站起来。反而是被他拖下来的清军,以及后方被砸落的友军,已然摔得奄奄一息。 “杀!” 熊万乘甩了甩脑袋,再次攀爬云梯冲上去。 朱由栋已然冲过了缺口,三百个板甲战士,一起撞入城内的敌阵当中。就连被热油烫伤的两个板甲战士,由于热油远远没有达到沸腾温度,又有板甲和防护衣保护,此时依旧在带着烫伤冲锋。 这里的敌人,可不是乌真超哈营,只是相对比较精锐的步卒。 面对三百个铁人冲阵,还没接战就开始害怕。叮叮当当一阵脆响,怎么也无法破开板甲防御。 他们没有对付板甲的经验,就算板甲战士摔倒了,也不知道掀开面甲捅眼睛。 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一群无敌的钢铁怪物。 “快逃啊!” 两千多密密麻麻列阵的敌军,他们真的已经算精锐了,否则也不会被派来堵缺口。可三百个板甲战士,冲入阵中一杀,这两千多人很快就心理崩溃。 越来越多大同近战兵,跟着板甲战士从缺口冲入。他们通过城内坡道冲上城墙,结阵厮杀守城部队,让守城的敌军腹背受敌。 正在攀爬云梯的熊万乘,顿时感到压力骤减。他拼着受伤翻过女墙,提刀冲杀劈砍,身后很快又爬上来几个友军。 这段城墙的清军也被杀溃了! “快,快顶上去……不准逃跑!” 佟养甲厉声大呼,喊着喊着,他自己也跑路了。 (明天三更。) 426【多尔衮撤军】 佟养甲怎么可能逃得了,大同军不仅有5000龙骑兵,还有5000卢象升统领的骁骑兵。 仅骑兵就有一万之数! 这货带着几个包衣奴才,骑马从北门出逃,都还没过护城河,就看到数百骑兵围杀过来。 佟养甲又连忙回城,他不敢绕着城墙跑,因为除了北面城墙,其他三面全都有大量敌军在攻城。 当城墙缺口被大同军占领之后,两侧城墙也被大同军拿下。继而顺着城墙冲杀,帮助正在爬云梯的友军登城,守军难以抵挡,一段又一段城墙告破。 守军士气崩溃,开始大量逃亡。 也有一些守军将领,带着部队跪地投降。但他们不属于倒戈,打到这种程度,即便投降也将被划归战俘行列。 上万溃兵朝着北门逃去,佟养甲被溃兵阻住,只得再次调转马头,重新试图从北方逃走。 卢象升带着骁骑兵在北城外冲杀,亲手砍翻数人之后,当面的几千溃兵全部跪降。他立即策马冲向另一道城门,佟养甲骑着马儿太过显眼,卢象升直奔这个家伙而去。 佟养甲吓得再次转向,跟狼奔鼠突的溃兵撞上,接连撞翻两人之后,战马完全失去速度。 卢象升带领骁骑兵飞奔而至,已经跪地投降的溃兵,害怕被骑兵队伍踩踏,连滚带爬的冲向墙根处。 “饶命!” 佟养甲惊恐大呼。 卢象升奔至其身边,喝道:“下马跪地投降!” 佟养甲连忙下马,乖乖跪在地上:“我有重要军情相告,求见大同皇帝陛下!” 卢象升下令:“捆起来。” 城墙上,孟熊弼倒地装死,身旁不远是被打翻的滚烫金汁。他只觉一阵阵反胃,强忍住恶心,睁眼偷瞧四面的情况。 只见周围敌军都已跑开,孟熊弼立即脱甲,想要伪装成普通士卒。 “那边有个鞑子官!” 却是各段城墙的守军全部溃逃,一部分大同军回来占领城墙。 孟熊弼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顺着斜坡离开城墙。刚逃下去,又遇到一群民夫进城,孟熊弼扭头蹿进街巷当中。 民夫们兴奋莫名,上百人呼喊追击,最终在一条巷道将其堵死。 “不要杀我,我是汉人!”孟熊弼跪地大喊。 民夫们嘻嘻哈哈,由于没有绳子,于是纷纷解下腰带,将孟熊弼五花大绑。 孙定辽却是躲入民居,城中百姓早被驱逐大半,这个大宅子里没人。他寻找到几件衣裳,脱甲换上,接着又割辫子,可惜后脑勺的头发割不完。 半下午时,有一队大同士卒进来搜查,孙定辽先把甲胄扔到井里,接着自己也小心翼翼下井。 “呕!” 孙定辽一阵干呕。 井里竟然飘着尸体,那是清军驱逐百姓,附带着侮辱妇女,一个女子为保贞洁投井自杀。 已经死了十多天,早就被井水泡成巨人观,肚子鼓起如同怀胎十月的孕妇。 孙定辽一脚将尸体的肚皮踩破,内脏和秽物全涌出来,那种恶臭让他根本忍不住。 “井里有人!” 一个大同士卒喊道。 众人围到井边,探入井中查看,瞬间就被熏得缩回脑袋。 “呕!” 好几个士卒,在井边吐了一地。 带队的什长呕完擦嘴,说道:“扔一条绳子,把人拉上来再说。让民夫过来清理水井,再立块牌子,这段时间莫要喝井水。” …… 赵瀚把指挥部搬到城中府衙,三百板甲亲兵已经回来。 只有两个受伤,都是被热油烫伤的。 幸好只是热油,而非滚油。 最惨那个被热油溅入面甲缝隙,摘掉头盔之后,半边脸全是水泡。军医害怕感染,将水泡完全刮掉,还用烙铁来烫死伤口,再用酒精冲洗之后敷上金疮药。 破相了。 “实战如何?”赵瀚问道。 朱由栋回答说:“盾牌撞击密集阵型,没有平日演练时那般有用,阔剑也砍不破敌军的盔甲。陛下,铁人军可更换钝器,铁锏、铁锤、铁棍这些都可以。盾牌也不要了,双手使用钝器更好。” “可以,”赵瀚仔细思索道,“今后改用链锤。双手持的大链锤,即便敌军有盾牌,也可砸击盾牌边缘,带尖刺的锤头可越过盾牌锤击敌人头部。距离拉近之后不方便,长柄链锤不方便挥击,就用手握着铁链去锤人。锤柄尾部也加装尖刺,能破甲那种,来不及转身时,用于向后刺击。” 朱由栋认真想想,觉得这种长柄链锤确实厉害。自己握着锤柄,穿上板甲横扫出去,怕是根本没有敌人敢接近。 不多时,卢象升带着俘虏进来。 “陛下,这是伪清的守城主帅佟养甲,”卢象升说道,“转给伪清造火炮的佟养性,是此人的兄长,他说有重要军情求见。” 赵瀚笑道:“辛苦了,坐吧。” 卢象升甲胄在身,也不方便坐下,干脆站在旁边。 佟养甲噗通跪地:“陛下,小人有军情相告,请陛下饶小人一命。” 赵瀚冷笑:“这个时候还跟我讨价还价?你所谓的重要军情,是不是多尔衮的援兵要来了?” 佟养甲顿时愣住,难道有谁比他先用情报换命? 大同军不但猜到多尔衮要来,退守颍州的第五师,也已经在江良的带领下,正朝着商丘方向迅速赶来。 即便赵瀚没攻下商丘,也能先扎营驻守,等着萧宗显赶到,再以三个师的兵力跟多尔衮对阵。 赵瀚扫了佟养甲一眼,说道:“拖下去砍了,尸身焚烧。头颅用石灰弄好,派骑兵传首各城,勒令守将献城投降。被抓住的真鞑子,还有降清一年以上的假鞑子,不必审问罪状,全部砍头传首各城。降清一年以内的俘虏,将领全部砍了,底层军官审问罪行。至于被俘的普通士卒,暂时编为罪民,等其他百姓分田之后,罪民才可以分田落户。五年之内,罪民必须给官府免费服役,其本人不得担任公职,但罪不及子女。” “陛下饶命啊!” 佟养甲都被吓尿了,是真尿了,裤裆湿淋淋的。 他是满清文臣,虽然也打过仗,但从来没有阵战厮杀过。 佟养甲、孙定辽、赵之龙、孟熊弼等人,在城外再次团聚。他们被堵住嘴巴,排得整整齐齐,等着被一个个砍头。 城墙之上,无数军民观看行刑。 每砍一个,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佟养甲被排在最后杀头,整个人瘫得如同煮熟的面条,连跪都跪不直了。行刑人员无奈,只能乱枪戳死,最后照着尸体把脑袋砍下。 这些人的头颅留下,尸身全部烧毁,就连沾血的地面也过一次火。 民夫们被组织起来清理城市,特别是水井,里面有死尸的要反复清理,还要洒石灰进行消毒,短期之内不得饮用该井之水。 被驱逐的商丘城百姓,陆陆续续回家,落籍之后就能领回家宅、店铺。 肯定有人冒领,但无所谓。 只要不出现纠纷,官府懒得去管,反正城内也需要充实人口、恢复繁荣。 城墙缺口处,赶紧用土石重新填起来。多尔衮的援军就快来了,填补缺口好守城,等敌军士气下降再决战。 战死的大同军士卒、农兵和义军,登记造册之后,就地火化成骨灰。 山东瘟疫严重,挨着山东的归德府,疫情同样不可轻视。 虽然有医生进行防治,但大同军将士,已经被感染上百人,义军和饥民被感染的更多! “缴获了多少粮草?”赵瀚叫来负责后勤的军需官。 军需官回答:“还未算清楚,大致估算有两三万石。” 赵瀚舒了一口气:“还好,敌军没有鱼死网破,在陷城之前把粮草烧掉。” 粮食现在才是最重要的,需要救济的百姓太多,赵瀚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即便干掉多尔衮的主力,也没法再率领大军北上,顶多占领山东和河南。 至于北直隶,只能派遣小股部队出击,能拿下多少城池算多少。 而且没粮食搞移民工作,山东、河南得继续荒着,先就地安置本地的难民。 …… 宁陵。 带着一堆鞑子和汉奸首级,前往宁陵县劝降的龙骑兵,正好跟多尔衮派出的探马撞上。 宁陵县守将左右为难,这货手里只有几百兵,其他士兵都被佟养甲抽去防守商丘了。南面是刚打了胜仗的赵瀚主力,北面是多尔衮带来的数万八旗军,这他娘的究竟该跟着哪边? 左右为难之下,守将孤身骑马逃跑,打算带着几百两银子隐姓埋名。 爱谁谁! 多尔衮得知商丘失陷的消息,而且佟养甲全军覆没,顿时气得一言不发。 商丘那么坚固的城墙,那么宽阔的护城河。佟养甲、孙定辽两个混蛋,竟然只坚守了十一天,简直就是一群废物! 古代打仗,防守坚城几个月,甚至是一两年,都如同家常便饭。 多尔衮给佟养甲的任务,只让他坚守半个月,谁知半个月都守不住。 一群满清高层,停在宁陵县以北,大眼瞪小眼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济尔哈朗叹气道:“打不得了,商丘城陷落,咱们现在赶去,就是打攻城战。如果不能快速破城,敌军就会有援兵,到时候就是咱们被里应外合、前后夹击。” 济尔哈朗属于保守性格,黄台吉以前多次出兵,他都是持反对意见,因为觉得打起来没把握。 多尔衮不说话,他还是想不明白,商丘城咋就没了呢? 就算被火炮轰开一个口子,城内那么多守军,也能坚持一个一两天啊。只要再坚持一两天,他的主力大军就到了! 满达海说道:“咱们数万八旗军,哪里去不得?商丘陷落,必是被火炮轰塌了城墙。咱们也有火炮,对着缺口继续轰击,几天时间就能重新轰开。到时候,数万八旗军杀进去,对面肯定挡不住的。不要再想了,一路杀过去。” 济尔哈朗反驳道:“敌军数十门火炮,若是架在城墙上,居高临下跟咱们对轰。你该怎么办?” “这……”满达海无言以对。 孔有德忍不住说:“不如在此地布置疑兵,主力去山东,把山东之敌歼灭再说。” 满达海说道:“商丘的敌军肯定会追来。” 孔有德说道:“追来最好,可以在野外作战,总比去商丘攻城容易。” 多尔衮点头道:“此计可行。去山东是假,引诱敌军主力出城是真,咱们就在野外将敌军歼灭!” “摄政王!摄政王……呼呼……紧急军情!” 这是满清的山东战报,本来先送去开封府。得知多尔衮向商丘进军,于是从开封府快马追来。 多尔衮打开战报,良久无语,终于缓缓说道:“多铎战死,山东的八旗军,已经没了一半。” 众人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听错了。 济尔哈朗吞咽口水说:“十王战死……难道是有降将临阵倒戈,十王被杀个措手不及?” 多尔衮摇头:“堂堂正正作战,两军兵力相当。若算上降兵降将,多铎兵力还占优。大同……伪同之兵,确实厉害得很,不是大明边军可比的。” 满达海这次也听傻了,他虽然看不起多铎,觉得多铎打仗是个废物。但两军堂堂正正作战,在兵力占优的情况下输掉,大同军的战斗力已经毋庸置疑。 “撤吧,”济尔哈朗说,“撤回黄河以北,勒令阿济格也撤出山东。只能防守紧要城池,否则撤得慢了,几万八旗军很可能要被包围!” 满达海还是不甘心,说道:“得再打一场!” 多尔衮想了想说:“暂时撤回去,等敌军追来。拖长他们的战线,再寻机断其粮道,总能抓住机会的!” 这个主意,济尔哈朗赞成,满达海也无法反对,获得满清贵族的一致认可。 他们当天就撤军,撤至陈留时,再次接到军事情报。 这次是从辽东发来的军情,多尔衮阅读之后,忍不住揉揉眼睛,再次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敌军打到沈阳城外是什么鬼? 那可是绝对的大后方,那可是满清的首都之一,敌人难道是飞过去的? 427【杀俘】 陈留。 满清喜欢开会,特别是遇到大事,必须开会进行商议。 无论是努尔哈赤,还是黄台吉、多尔衮,都不可能独断专行。因为八旗兵不是满清皇帝独有,也不是摄政王说了算,而是掌握在上层贵族手中。 如果把满清比作一家股份制公司,那么仅代善一家子,就名义上掌控25%股份,实控股份至少能有10%。 今天的会议气氛异常严肃,与会成员的脸色都不好看。 “敌人怎会打到盛京(沈阳)去?是不是朝鲜在偷袭,把朝鲜兵误以为是伪同兵?”瓦克达率先发言。 努尔哈赤之孙、阿巴泰之子、满清辅国公博和托,亲自从北京赶来报信:“朝鲜哪有这本事,逼降朝鲜国王那一仗,当时我可是军中副帅!北京已经乱起来了,好多满洲贵人都闹着要回去。” “回去?回哪儿去?”多尔衮冷笑,“回盛京吗?” 胡定贵只是占了几座“空城”,又将沈阳、海州城外的人口掠走,满清的损失还不如在山东败一仗。 可是,政治影响极大! 许多满清贵族,本来就不愿迁往北直隶,只想在辽东边种地边抢劫。正是多尔衮,以摄政王的名义,强行将满清人口从辽东迁走。 现在沈阳被袭扰,又在河南、山东连番败仗,多尔衮对满清的控制力已摇摇欲坠。 济尔哈朗说道:“国事不是儿戏,去年几十万人,从辽东搬到北直隶。这还不到一年,又都搬回去吗?那得消耗多少人力物力。今年在北直隶种下的粮食还收不收?回到辽东又重新开垦?今年那么多人吃什么?” 不管济尔哈朗处于什么目的,但这些话确实在支持多尔衮。 多尔衮报以感激微笑,说道:“全部回去是不可能的,但要迁徙一些旗丁,充实海州城的人口。耀州(营口大石桥市)的城堡,也应当加固修缮。用这两座城,将盘踞着敌人的盖州给堵住!” “兵呢?”满达海问,“算上蒙古八旗、汉军八旗,八旗军拢共也才十二万人。在山东折了一万多,商丘又折了两千汉军八旗。陕西那边,跟李自成打仗的四万八旗兵,总不能撤回来吧?咱们这里的八旗兵,又要应付那些伪同南蛮子。从哪里调兵去守耀州和海州?” 瓦克达顺着自己兄弟的话往下说:“敌人能从海上登陆金州,你只扼守耀州和海州,能防得住他们坐船吗?南蛮子直接坐船打宁锦怎办?宁愿、锦州还剩几个八旗兵?不派大军驻守宁锦,说不定这两座城,今年就被南蛮子占了。南蛮伪皇帝人多,在宁远移民几万,又在锦州移民几万,咱们怎么把城池抢过来?要是抢不过来,北京跟辽东就被割成两段,到时候想回去就回不了,怕是要被人关起门来打狗!” 这话很不好听,却句句切中要害,听得多尔衮头疼不已。 不论如何,必须撤军,因为带兵的满清贵族,心思已经飞回了辽东。再加上大同军强悍,满清贵族们不再有必胜之心,真打起来必定表现得畏首畏尾。 退到黄河(河南段)以北,跟大同军打防御战都不可靠。山东那边的大同军,极有可能越境包抄,到时候满清主力想走都走不掉。 但该撤军到哪里呢? 多尔衮仔细看地图,发现自己退无可退。从河南到北京一马平川,根本无险可守,难道一路退回北京去? 反复思考之后,多尔衮说道:“先退守清苑(保定)、新安(安新)、保定(文安西北部)、静海、天津一线。河南和山东都人口稀缺,粮食也没有几粒。敌军若敢追至保定、天津,粮道被拉长千里,补给极为困难,我军可以寻机将其歼灭。” “退那么远?”济尔哈朗惊道。 按照多尔衮的计策,不仅放弃山东和河南,小半个北直隶都不要了。 “不然呢?”多尔衮反问。 众人无言以对。 满清虽然还控制着半个河南,但山东大败的消息传出,还有商丘那一场败仗,必然导致大量降将倒戈。 各地的守城部队,全都是降兵降将,这些家伙打仗不行,顺风倒的本事却极强。 而且,由于满清多次聚兵,守城部队都被抽走。许多城市兵力空虚,大同细作一旦煽动串联,分分钟杀死文官武将夺取城池。 商定好撤军计划之后,多尔衮立即带兵北走。 从陈留撤到开封的路上,就有许多降兵降将,故意慢吞吞行军,掉队之后趁机开溜。 过了开放,从陶家店横渡黄河。 多尔衮害怕汉人降将叛变,将渡河地点分成好几段。汉人投降部队,被扔得远远的,就算叛变也无法对八旗军半渡而击。 这是明显的不信任! 于是乎,两万多投降满清的汉人部队,直接选择留在黄河南岸。满清都不信任自己了,而且一副远遁的架势,谁他娘的愿意继续卖命? …… 商丘。 “伪清这就撤兵了?” “撤了,连夜拔营而走。” 赵瀚拍案而起:“全军追击!” 两个正规师带着农兵、民夫启程,宁陵县望风归附。 追至陈留,此城却有两千汉军八旗,是多尔衮留下来阻挡追兵的。 这些汉军八旗也是倒霉,明摆着成了弃子。可他们的妻儿老小,都在满清地盘里,敢弃城而逃必受处罚。如果不顾家人,选择投降大同军,多半也没什么好下场。 只能死守。 绝望之下,恶性彰显,这些汉军八旗,在开封烧杀抢掠、侮辱妇女。 仅用半天时间,大同军就攻占开封。因为这座城太大了,四面攻城之下,两千人根本守不过来。 而且,城内有百姓帮忙! 赵瀚带兵进城之后,几个士绅带着大量百姓,跪在街上哭嚎:“陛下,您可要给小民做主啊!” 赵瀚问道:“出了何事?” 一个士绅摘下帽子,露出金钱鼠尾,愤怒道:“这些鞑子兵,抢劫财货、淫辱妇女还不算,他们竟以杀人为乐。逼着全城百姓剃发,不剃发的就杀死,小民……小民迫不得已,为保性命也剃了头发……” 难怪大同军攻打开封时,刚坐船从护城河登陆,城内就已经有百姓起义。 赵瀚又询问具体情况,得知开封百姓被杀上千,还有几十个妇人自尽,顿时怒从心起。他问道:“抓住多少俘虏?” 还没查验清楚,而且有些汉军八旗,城破之后蹿入民宅藏匿。 又过半个时辰,李正过来汇报:“俘虏六百多人,都是汉军八旗。他们自知必死,便胁迫全城百姓剃发,遇到不愿剃发的就虐待致死。带兵之将,是伪清汉军八旗参领刘武元,这厮受伤之后已昏死过去。” 祖大寿曾经诈降一次,虽然自己趁机跑了,但几个儿子和大量边将,却真的就此投降满清。 这刘武元就是其中之一,如今不但做了汉军旗参领,还被授予世袭三等轻车都尉。他几个儿子都在满清做官,这次被留下来断后,只能选择自己死了,让儿子更受满清重用。 “把人带过来。”赵瀚说道。 刘武元估计是失血过多,脸色苍白,身体虚弱。既然赵瀚要见,下面的人怕他死了,还给这厮包扎了伤口。 一盆冷水泼出,刘武元睁开眼睛。 赵瀚问道:“你自己想死就算了,为何要杀戮无辜百姓?” 刘武元默不作声。 赵瀚也懒得再问,因为突然觉得没意思。他挥手说:“这些汉军旗俘虏,一个不留,全部砍头示众。至于此人,也不用凌迟处死,弄起来太麻烦了。先给他养伤,恢复之后,再斩断四肢。每砍去一肢,立即用烙铁烫死伤口,给他包扎止血,务必要四肢砍完再死!” 刘武元终于慌了,嘶喊道:“要杀便杀,何必如此折辱?” “你也知道这是在折辱?想过城中百姓吗?”赵瀚满肚子怒火,喝道,“带下去,好生治伤,防止他自杀!” 数百汉军旗俘虏被拖出城去,挨个排队砍头。 无数被迫剃发的百姓,此刻已将辫子剪去,戴着帽子出城围观。没有帽子的,也用布帕裹头。 一刀斩下,头颅落地。 “好!” 百姓欢呼喝彩。 “呸,呸!” 赵宽是刽子手之一,他也被逼着剃发,自告奋勇请求帮忙行刑。 吐了两口唾沫搓手,赵宽再次举起大刀,朝着围观百姓喊道:“老少街坊,且都看好了,我赵大的刀究竟快不快!” 一个士绅喊道:“赵大,莫要让鞑子死得利落,最好一刀砍断半个脖子,活生生疼死这些狗东西!” “不行不行,手艺不能坏了。”赵宽连连摆手,他有自己的职业素养。 再次挥刀,头颅落地,果然手艺精湛。 “好!” 百姓由衷赞叹。 卢象升领着骁骑兵,把龙骑兵也带上了,一万骑兵绕过开封直追鞑子而去。 他带兵冲到一处渡河地点,还没发起冲锋,就有近万人跪地请降。 山西降将土国宝丢掉兵器,一路小跑上前,跑近了重新跪下:“卢帅,我等皆不愿随鞑子渡河。这边都是降兵降将,鞑子渡河的地方还在更东边。” 卢象升面无表情,呵斥道:“带路!” 428【瘟疫才是大敌】(为企鹅大佬加更) 多尔衮带着三十多门火炮,已经悉数渡河完毕,而且把火炮架在对岸。 至于八旗兵,满洲八旗先过河,蒙古八旗次之,汉军八旗负责殿后。此时此刻,汉军八旗已过河大半,只剩几千乌真超哈营。 “轰轰轰轰!” 卢象升带兵追至,对岸的满清火炮立即射击。 “散开阵型!” “龙骑兵点燃火绳!” 孔有德站在黄河对岸,还未渡河的汉军旗火铳兵,有一个参领是他的独子孔庭训。 多尔衮下令道:“船只全部毁去,不要再过河接人。至于对岸的汉军旗,能过来多少是多少。” 孔有德欲言又止,他不敢抗命,只能指挥炮兵,一直朝着围过来的大同骑兵射击。 片刻之后,多尔衮脸色难看道:“不要管了,全军开拔!” 不是多尔衮不救,而是那些汉军旗,争抢着登船渡河。其中还有两千多火铳兵,若是在河边列阵,配合着火炮支援,完全可以让重步兵安稳过河。 但这种情况下,谁愿意舍己为人,拼了性命掩护友军逃生? 统领火铳兵的孔庭训,自己就抢着上船,其余火铳兵有样学样。根本无法列阵,到处乱糟糟的,重步兵和火铳兵你推我挤。 船装满了也无法离岸,总有士兵想上去。 于是乎,已经登船的士卒,挥刀砍向未登船之人。甚至有火铳,对着攀船士卒开枪,岸边怒吼声、哭嚎声、唾骂声、哀求声震天响。 见此情形,卢象升只让数百龙骑兵,以极为散乱的阵型,冲过去朝着这些汉军旗放铳。 场面顿时更加混乱,有几艘船直接被搞翻了。 随着对岸的满清火炮被拖走,卢象升下令骑兵冲锋。 还未登船的汉军旗,纷纷跳河逃命,也有一部分跪地求饶。 “砰砰砰!” 龙骑兵来到河边,下马举起火铳,朝着船上的敌军开枪。 孔有德的独子孔庭训,本来已经成功登船,而且坐船离岸十多米。可船上有好几人中枪,惊恐推搡之下,孔庭训被自己的兵给推进黄河。 “拉……哈……咕咕咕……拉我上……” 孔庭训不会游泳,在水里挣扎叫喊,转眼间顺流飘了几米远,一头撞在另一条船的船底。 晕晕乎乎之间,又呛了几口水,孔庭训再次冒出水面。 “嗙!” 又有汉军旗中枪落水,砸在孔庭训身边。这货把士兵的尸体,当成救命稻草抱住,结果还是在往下沉。 浮浮沉沉一阵,肚子终于灌饱,浑身力气也耗尽,带着无尽的恐惧沉下去。 …… 随着清军撤离,开封府诸县传檄而定。 紧接着,怀庆府、卫辉府、彰德府归附。就连隶属于北直隶的大名府和广平府,也迅速改旗易帜,文官武将纷纷高呼赵皇帝万岁。 这些家伙,不可能继续做官,能不遭到严惩就不错了。 对于降官降将,赵瀚已经制定了处理标准。 第一等,立功之人。 在战局未定之时,没有遭受大同军进攻,却主动起义反叛满清。或者在关键时刻,胜负未分,临阵倒戈。不论文官武将,这种都属于立功,以往罪行既往不咎,而且还会酌情进行奖赏。 比如山东的黄蜚、马进忠,又如河南的袁时中、姜瓖、姜瑄。 这几个都要重点表彰,特别是姜瑄,为了掩护大同步卒,跟吴三桂厮杀时阵亡,灵位可以送入英魂庙供奉。 活着的黄蜚等将领,先召回南京学习大同理论,再分到各部队参观学习训练。今后组建大同军第十二师时,可以直接担任团级军官,统兵数量为1500人。 至于那些义军首领,也是先去南京学习,愿意当兵的酌情给予职务。 像阎应元这种读过书的,由于立下大功,可直接做县丞。 第二等,投诚反正,望风归附。 面对大同军的兵锋,放弃抵抗,即刻投降。又或者大局已定,闻讯改旗易帜。 这些人依旧要受到审讯,如果作恶多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罪大恶极者,死罪都不能免,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比如在黄河边请降的土国宝,水匪出身,贪婪残暴。 历史上,这货是满清第一任江宁巡抚,大肆屠杀江南抗清义士。平定江南之后,搜刮钱财,残害百姓,闹得民怨沸腾,连满清朝廷都看不下去,成为第一个因贪污、贩卖私盐而论死罪的降将。 这个时空,土国宝随清军来到河南,下乡征粮时杀戮无数。 投降也是死! 第三等,交战之后投降,这种直接划归为战俘。 中高级将领全部砍头,不必再经审问。低级军官审讯之后处置,普通士兵全部打为罪民,五年之内不再犯事,就可向官府申请转为良民。 “陛下,第八师捷报!” “拿来。” 赵瀚仔细阅读战报,却是刘柱率领的第八师,在迅速攻占鲁山县之后,带兵前去攻打宝丰县城。 此城守将为正黄旗梅勒章京(副都统)安达礼,很早就跟着努尔哈赤,算是满清公司的小股东。若非遭受黄台吉打压,自己也经常犯事,估计此时早就封爵了。 安达礼自负立功无数,不把大同军放在眼里。 他没有选择守城,而是主动出击,麾下有三个牛录的满洲八旗,还有一千五百人的汉军旗,带着两万降兵降将就想跟大同军野战。 至于下场嘛,被李定国带着龙骑兵追杀,追击上百里将其生擒活捉。 刘柱、李定国这一路,在此次战役的边缘地带,再加上安达礼主动寻求野战,整个战斗过程可以说是最轻松的。 歼灭安达礼之后,刘柱、李定国二人,顺势拿下汝州五县。 继而进攻河南府,由于被龙门关所阻,转向先去攻取登封,同时奇袭轩辕关得手。 他们正准备出关进军偃师,多尔衮撤兵的消息传至,洛阳、偃师等城池全部望风归降。 赵瀚此次出征,各路军队连连告捷,但也有很糟糕的情况出现。 费如鹤、张铁牛的部队,由于在疫情重灾区山东作战,大同军士卒已有三千多人感染瘟疫。 根本没法预防,而且军队当中,大量人群聚集,传播速度还更快。 找不到特效药,只能喝吴又可的中药汤剂,提高自身抵抗力来硬扛鼠疫。 …… 山东。 阿济格的大军被围堵在济南城,费如鹤、张铁牛、黄蜚、马进忠已经合兵一处。 至于其他义军和降兵,只挑选少数青壮,分守各处城池,剩下的全部解散了就近编户分田。 不缺田,只缺人口。 “轰轰轰轰!” 火炮不间断的轰击城墙,将领们却在聊别的事情,而且全部戴着口罩。 费如鹤焦头烂额道:“昨天又有十九人确诊瘟疫,这他娘的,我麾下染疫而死的士卒,比战死的多出无数倍。打的什么鸟仗?” 张铁牛叹气道:“唉,我营中更多,昨天染瘟疫的有三十六个。” 黄蜚苦笑:“再寻常不过,我在山东好几年了。平时都不敢操练士卒,一聚起来就要坏事。” “你在登莱,瘟疫不厉害,我那里才厉害呢。”马进忠处于瘟疫中心。 费如鹤说道:“赶紧打完这仗,找个地方好生休整,一直聚兵打仗,这瘟疫根本停不下来。” 山东的两个师,战事平息之后,不可能再北上了。 非战斗减员太严重! 济南城里的阿济格,同样被瘟疫折腾惨了。他麾下的八旗兵,已经有四分之一染疫,而且缺少治疗方案,死亡率远高于大同军。 说实话,就算轰塌城墙,也是两群瘟疫携带体互相厮杀,到时候被传染的士卒将变得更多。 城内城外,都没有作战的兴趣,瘟疫才是最大的敌人。 拐走李自成小妾的高杰,还有参与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李成栋,此刻也被困在济南城里。 由于大明覆灭太快,高杰和李成栋都还没有做大。 李成栋是高杰的部将,高杰是贺人龙的部将,贺人龙又是跟左良玉一个级别的。 贺人龙在河南被李自成弄死之后,高杰、李成栋二人,都投靠左良玉去了山东,接着又一起归附满清。 “鹞子,打不得了,”李成栋劝道,“再这么下去,不被外面的大同军杀死,咱们也要染上瘟疫病死。得悄悄派人出城,联络大同军,里应外合早点把仗打完。” 高杰叹气道:“鞑子盯得紧,否则我早就派人出城了。” 李成栋说道:“鞑子兵染疫的越来越多,交给咱们汉兵看守的城墙也越来越多。一两天之内,肯定能找到机会。” 高杰握紧拳头,砸着自己手心说:“城中其他汉人军将,估计也早想着倒戈了,可暗中串联一番。到时候,咱们先在城内杀开,若能弄死几个鞑子官,岂非立下大大的功劳?” “能这样最好,赵皇帝肯定坐天下,跟着他保准错不了。”李成栋说。 两人又讨论一番细节,约好各自串联的目标。 李成栋起身回去吃饭,入夜之后登上城墙,以巡夜为借口查看情况。走着走着,突然感觉浑身发热,脑子晕晕乎乎的胀痛不已。 靠着女墙坐下,李成栋害怕到浑身发抖,他知道自己也染病了。 跟他长期接触的高杰,恐怕也逃不过这场瘟疫。 429【瘟疫与洪水】 被围在城里感染瘟疫,跟蹲在城外面对瘟疫,心理状态完全是不一样的。 城中之人会想,只要我冲出城去,就能逃离瘟疫中心。我若冲不出去,留在城里迟早会死! 围困济南第六天,清军主帅阿济格主动出城。 不说将士承受不住心理压力,就连阿济格本人都快疯了。他是带兵剿灭义军时,军中瘟疫大爆发的,面对费如鹤、张铁牛的包抄,只能暂时撤入济南城里防守。 结果染疫之人越来越多,八旗军的非战斗减员已经接近三分之一。 直到三天前,阿济格才知道口罩的用途,于是搜刮全城布帛,下令全军必须佩戴口罩。 但他不知道口罩每天都要煮沸,否则长期佩戴之下,口罩反而会成为病菌的温床。 并且,阿济格身份高贵,专门带着一副丝绸口罩。 阿济格非常恐惧,因为他近期接触的将领,已经感染瘟疫死了五个,其中就包括高杰和李成栋。 数千八旗军,数万降兵降将,没等大同军拉出火炮,一大早就全军出城进行决战。 “快跑啊!” 只见那些降兵降将,出城之后没有列阵,而是选择四散逃跑。 别说拿起武器浴血奋战,他们甚至不降跟友军士卒挨着,出门看谁都好像是瘟疫感染体。 阿济格站在城楼上,他也不敢跟将士挨着,打算等全军出城之后,再带着中军一起出城指挥作战。结果还没开打呢,麾下士卒争相逃跑,这他妈还打个什么鬼仗? “快走!” 阿济格自知必败,连八旗步卒都不要了,只带着八旗骁骑兵遁逃。 费如鹤、张铁牛等人,看到对面那情况,也是被惊得瞠目结舌。几千龙骑兵立即出阵,甚至还有宣教官,一边骑马一边掏出铁皮喇叭大喊:“投降不杀,莫要乱跑!投降不杀,莫要乱跑!” 这几万逃兵如果溃散到各县,所过之处全都得瘟疫肆虐! 溃兵实在太多,从四面八方出城,龙骑兵根本顾不过来。北面被堵住了,南面又是山区,阿济格带着满清骑兵往西逃去。 等大同军发现情况时,阿济格已经逃出一里地,马万年赶紧带着麾下的龙骑兵去追。 你追我赶十余里,阿济格突然坠马,浑身上下发烧滚烫。 “八王染疫了!” 看到阿济格的发病症状,满清骁骑兵们惊恐大呼。也不敢过来将他扶上马背,甚至都不敢靠太近,随即纷纷舍弃阿济格而走。 等马万年追上来,看到这个情况,同样吓得不轻,连忙喝令:“莫要挨着此人,等民夫过来架火烧了。继续追击!” 这些满清骑兵,根本无处可逃。 济南城的北面,几百年后是黄河,如今叫做大清河。东边是大清河的支流淯河(也叫绣江),西边是大清河的支流沙河,南面则是大片大片的山区。 满清骑兵逃至沙河岸边,只能顺着河流往南,一头扎进山区河谷地带。 这条河谷长八十里,直通泰山,出了河谷便是泰安。 叶臣骑马奔至伊尔德身边,大喊道:“这么逃不是办法,追来的敌骑不多,可调头先将其歼灭!” 伊尔德之前跟着多铎打仗,最后带着千余骑兵遁逃,他非常有经验:“这些火铳骑兵难缠得很,咱们杀回去,他们就跑了!” “杀回去试试看!”叶臣还是不甘心。 叶臣的全名叫完颜叶臣,已经五十多岁了,世袭一等子爵。 这些满清骑兵足有三千,马万年只带两千余骑追来。见满清骑兵调头杀来,马万年命令龙骑兵放铳,然后立即骑马开溜,反正全身着甲的敌骑肯定追不上。 由于距离太远,一次齐射只命中十几个敌人。 叶臣却咆哮大怒:“混账!” 伊尔德叹气道:“我说了,那些火铳骑兵肯定要逃。” 眼见满清骑兵停下,马万年也让龙骑兵停下,趁机全军下马填装弹药。 伊尔德说:“不如命令将士脱掉铠甲,咱们的战马更优良,肯定能逃出去山谷。” 叶臣摇头说:“八旗精锐哪能临阵脱甲?” 伊尔德指着对面:“他们装好弹药又过来了。” 叶臣咬牙切齿道:“再冲一次,等敌军放铳之后,趁他们填装弹药时脱甲!” 满清骑兵再次冲杀,龙骑兵又是隔得老远放铳,这次命中二十多个敌人,迅速无比的骑马拉开距离。 趁此机会,满清骑兵全部脱甲,然后骑着快马直奔泰山。 几十斤的甲胄一脱,龙骑兵还真追不上! 满清八旗的战马属于蒙古马种,产自穆棱河(毛怜河)的毛怜草场,后世的完达山牧场便在那片,就是“完达山奶粉”那个完达山。早在唐代,那里即被渤海国用来牧养战马,后世的辽、金也从此地获取马源。 蒙古马的肩高差距极大,矮的只有1米20,高的能达到1米35。 不论如何,满清挑选出的毛怜马,肯定整体比龙骑兵的济州马更强。一般而言,快速行军的时候,盔甲都用劣等马驮着走,没人会穿着盔甲骑马赶路。 真正的满清骑兵打仗,若是面对大规模步兵,他们也会选择下马进行步战。 除了叶赫部之外,满清其他部落的骑兵都是渣渣,下马步战才是他们真正的专长。 却说叶臣、伊尔德带着脱甲后的满清骑兵,奔至泰山离开河谷通道,把大同龙骑兵给甩出老远。虽然逃出生天,却个个惊惧,因为中途又有一人发烧。 属于爆发初期,多为轻型和腺型。 山东的疫情早就进入高峰期,已经发展成肺型鼠疫。发病几小时就高烧、胸痛、咳嗽,继而咳出血痰,若不及时治疗,两三天就心力衰竭而死。 欧洲把这玩意儿称为黑死病,它让中世纪的欧洲人口减少五分之一。个别地区,比如热那亚,人口直接减少60%。 历史上,崇祯末年的北京城,因鼠疫而死亡四分之一的百姓。江南的情况同样惨烈,吴又可的《温疫论》,就是在江南治疗鼠疫而总结的经验成果。其中最惨的是桐乡县城,鼠疫感染率超过90%。旁边的湖州府,人口锐减了30%。 还好,由于赵瀚及时占领江南,江浙一带没有再出现大饥荒,也没有再遍地尸骸无人处理。 这个时空的江南逃过一劫! 两千多满清骑兵,一路抢劫粮食,从泰安绕去东平。渡河的时候,被当地义军截击,因为已经脱去铠甲,他们不敢跟大量义军作战,留下上百具尸体仓皇而逃。 直到从丘县逃出山东,这些骑兵只剩2300多人,而且瘟疫的阴云一直笼罩着。 至此,山东、河南全境收复。 北直隶的大名府和广平府,也全部改旗易帜,成为赵瀚下辖的地盘。 没法再打了,一来粮食不够,二来瘟疫流行,三来……洪水暴发。 开封。 赵瀚站在城楼上,看着北方的洪水默然不语。 连续干旱数年的河南,今年终于不再大旱,却在初夏就大雨连绵。归德府(后世隶属山东曹县)的黄陵冈,更是再度决口,曹县、单县被淹没成一片泽国。 那边的疫情本就严重,这一场洪水袭来,简直要把刚任命的知县给逼疯。 前些年南涝北旱,现在变成北涝南旱,南方好多地区今年大旱不雨。 “陛下,该用膳了。”李香君走到身边提醒。 赵瀚也是亲征之前,才知道李香君做了宫中女官。这是个“数人”,赵瀚没有多想,直接把李香君调来做近侍。 此时此刻,河南的疫情也严重起来,主因是战争导致的大量人口流动。 赵瀚已经下令,山东、河南百姓,必须全部戴口罩。 没有能力制作口罩的,用布片蒙住口鼻都行,每天必须用开水煮沸消毒。 赵瀚和李香君,同样带着棉花口罩,所有人尽量不近距离接触。 赵瀚得赶紧回南京,要是染上瘟疫挂掉,那才真是会成为天下笑柄。 “多难兴邦,这兴的是什么邦?”赵瀚忍不住叹息。 李香君说道:“兴的是天下大同之邦。” 赵瀚无奈笑了笑,自言自语说:“黄河得治理,可粮食又不够,根本无法调动人手。逃回北直隶的伪清,也没法再追击,什么都被这场洪水阻住了。” 李香君奉承道:“陛下之政,不出十年,必定海晏河清。伪清残寇,已是秋后蚂蚱时日无多。” “哈哈,”赵瀚笑道,“你倒是会溜须拍马。” 赵瀚被瘟疫和洪水搞得焦头烂额,多尔衮回到北京也傻眼了。 北京的内城外城,不论满人还是汉人,都开始大规模感染瘟疫。好多满清贵族,闹着要离开北京,不仅是辽东出现危机,更是因为北京的瘟疫太可怕。 这场北京瘟疫,本该由崇祯来面对,满清入关的时间太早了些! 而远在陕西跟李自成作战的豪格,也有亲信给他通知消息。豪格扔下李自成不管,擅自做主带兵回京,李自成顺势拿下整个陕西,并且一路杀进山西地界。 闯王又回来了! 430【退守辽东】 新历六月二十四日,河南洪水渐消,大同皇帝赵瀚班师凯旋。 准确的说,只带了亲军回来,而且坐船至砀山就停下。包括赵瀚本人在内,全部在砀山城外扎营隔离,确认无人染上瘟疫再继续启程。 至于各路大军,各有安排。 第一师和第二师,前者驻扎德州,后者驻扎临清,在山东隔离休整,同时防备满清南下。军队粮饷,沿大运河北上补给。 第三师驻扎广平府,第四师驻扎彰德府,第五师驻扎怀庆府,防备山西和北直隶之敌。军队粮饷,沿大运河北上,再走黄河调运。 第六师调往湖北郧阳,防备陕西的李自成。 第七师负责清剿河南匪寇。 第八师留驻洛阳,由湖北运粮补给。 山东的黄蜚、马进忠等立功降将,暂时各留1500青壮士卒,负责协助山东地方官剿匪,剩下的军队全部解散为民。 说实话,好几万人堆在北方,当地又暂时不能粮食自给,军粮全得从南方运过去。一路都得调动人力,民夫就要消耗许多粮食,跟孤悬在外打仗没有太大区别——正好以工代赈,让大量饥民来运粮。 打下来容易,治理起来困难。 山东、河南两省的文武官员,赵瀚给他们制定的目标是:第一年,肃清土匪,控制疫情,编户分田;第二年,接纳移民,当地百姓的粮食自给自足;第三年,可以给驻军提供部分粮草。 赵瀚打算用十年时间,把山东、河南给恢复正常。 这种速度已经快得惊人,历史上四川被杀空,喜欢独居的老虎,居然成群结队出没,满清一直向四川移民了上百年。 满清的移民工作,纯属瞎鸡儿整,早期移民很多都死了。要么被野兽吃掉,要么就冻死饿死,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天意。 …… 山西,太原。 大顺皇帝李自成,再次回到这座城市。 山东、河南的战况传到山西,又亲眼目睹豪格带兵离去,谁都知道满清肯定不能得天下。 李自成既然杀回山西,那就重新选择倒戈呗。除了结下大仇的将领,比如曾经背刺李自成,或者杀了宋献策等重要官员,其余降清部队又投进李自成怀抱。 “陛下,”牛金星建议道,“山西、陕西两省,今年皆雨水充足,十多年的大旱已经结束了。陛下一回来,山陕二省便有喜雨,此上天眷顾陛下之意。陛下应当选贤用能、整顿吏治、消除军阀、编户齐民、鼓励农桑,切不可急于攻伐地盘。北直隶、山东、河南皆有大疫,即便是打下来,也是一片沾染瘟疫的白地而已。” 李自成点头道:“你说的,我都晓得。这治理地方的人才,去哪寻来?” 牛金星说道:“可学南边的伪同皇帝,大量启用贫寒士子。若是才学出众,便是降清的文官,也应当加以重用。一切以恢复民生为要务,山陕二省必须休养生息。” “贫寒士子就不贪财吗?”李自成问。 牛金星说:“谁都贪财,便是臣也贪财。当定下规矩,不可朝令夕改。也要严加约束,对贪赃枉法者绝不手软,便是老营的兄弟犯法也要严惩!” 李自成叹息:“我倒是能下得去手,就怕贪官杀不完。” “杀不完是一回事,杀不杀又是一回事,”牛金星说道,“等平定山西之后,还要派遣使节去北京,与那伪清和解修好。” 李自成眉头紧皱,显然并不愿意。 牛金星劝道:“陛下,而今天下,三国鼎立。我大顺占据山西、陕西、甘肃,伪清有北直隶、辽东和蒙古。伪同则坐拥南方富庶之地,实力最为强大,便如汉末三国的曹操。咱们与伪清打起来,就像刘备打孙权,岂不白白便宜了曹操?” 李自成摇头说:“鞑子便是鞑子,哪来的什么孙权?不过确实不能再跟鞑子打仗。” 牛金星说道:“山陕大治之前,也不能与伪同开战。” 李自成无奈苦笑:“南京那个赵瀚,连番大败鞑子,想必治军厉害得很。我现在这副模样,连山西都还没平定,哪里敢跟姓赵的开战?” 牛金星说道:“一面与伪清修好,一面可对伪同表示臣服之意。大丈夫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便对伪同皇帝称臣又如何?陛下以为然否?” “是这样子的。”李自成承认。 牛金星说道:“陛下可进献一女,与那伪同皇帝结亲。” 李自成收养了许多孤儿,有男有女。在河南倒戈立功的袁时中,历史上就曾娶过李自成的义女,还在后世被编成传奇故事。 李自成说道:“结亲之事,先不必提。且派遣使者去一趟南京,试探对方口风再说。否则我眼巴巴嫁女,对面不接受好意,岂不是闹得大家不愉快?说不定还会因此开战。” 商谈完毕,李自成便挑选使者,一个前往北京,一个前往南京。 李自成跟赵瀚没打过仗,素无矛盾之下,对赵瀚还是很佩服的,毕竟大家都是反贼出身的“皇帝”。 而对于满清,李自成厌恶到了极点,他都在北京坐龙椅了,竟被八旗军一路杀到陕西。若非此时势力太弱,地盘内部也不稳,李自成才不会跟满清和解。 按照李自成的本意,是想把满清赶出山海关,再带兵跟赵瀚一决雌雄! …… 北京。 八旗军还没完全撤出陕西,豪格就一路快马赶回去了,闹着要重开满洲八旗贵族大会。 鳌拜、索尼、谭泰等人,全副武装跟着豪格,害怕多尔衮下手暗算。 布木布泰,也就是大玉儿,历史上的孝庄皇后,现在的称号是圣母皇太后。她带着年幼的顺治皇帝,坐在会议室的主位,各旗贵族按照爵位依次落座。 刚林率先开口问豪格:“肃亲王不顾军令,擅自带兵返京,导致山西、陕西尽失。本已有大罪,为何还要串联召开大会?” 豪格都懒得理会刚林,而是看向另一边:“这个小辈说话,是阿达礼的意思,还是大贝勒的意思?” 大贝勒就是代善,正红旗旗主,其子则是镶红旗旗主,等于一家子掌控着两旗势力。 阿达礼是代善之孙,刚林原本是阿达礼的部将。 在满清科举考中举人,刚林做了议政大臣,转为正黄旗之后,又彻底投靠多尔衮。 代善似乎昏昏欲睡的样子,睁开昏花老眼:“这个小辈,隶属正黄旗,不是我两红旗的人。” 刚林自从投靠多尔衮,就把豪格得罪惨了,绝对不能让豪格翻盘,他质问道:“肃亲王是否承认自己有罪?” 豪格根本不正面回答,而是呵斥道:“我有罪?就算我有罪,也轮不到你说话,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二等甲喇章京,允许你旁听已算抬举,你还敢真的开口议事!” 豪格又指着多尔衮:“我丢掉山西、陕西又如何?我麾下八旗士卒未损分毫,反倒是你,在山东、河南连番大败。这里是汉人的土地,丢掉一两个省,只要还有八旗劲卒,随时可以再打回来。若是八旗劲卒死光了,占再多地盘有什么用?” 此言一出,满清贵族纷纷点头,认为豪格说得很有道理。 满清靠实力说话,如果多尔衮实力未损,那么犯再大的错误也无所谓。但是,在山东死掉的多铎、阿济格,都是多尔衮的同胞兄弟,他们这一系可谓损失惨重。 面对气势汹汹的豪格,多尔衮主动退让:“山东、河南大败,是我指挥错误。我也没想到北京大疫,强行把旗丁都迁来,造成辽东空虚被敌所乘。我决定卸任摄政王,推荐豪格担任此职,豪格被夺的牛录也该还给他。” 豪格听到这话,反而瞬间愣住。 这次夺权也太顺利了吧,多尔衮竟然直接认输了? “咳咳!” 代善猛然咳嗽两声,说道:“摄政王虽然有错,但多铎战败,是多铎轻敌冒进导致的。阿济格战败,是因为全军染了瘟疫,阿济格自己也害病死了。商丘大败,是佟养甲无能,若能再坚守一两天,摄政王就能将敌军主力歼灭。而且,商丘虽然大败,但满洲八旗未有损失,只是死了几千汉军八旗而已。” 豪格猛然变色,代善的发言,代表两红旗的意见。 怎么多尔衮认输了,代善反而帮着多尔衮说话? 布木布泰也抱着小皇帝发言:“礼亲王说得有道理。” 豪格只感觉背心发凉,两黄旗、两红旗竟然全部支持多尔衮! 原因很简单,多尔衮此前确实嚣张跋扈,但这次已经损失惨重。让他继续当摄政王,皇太后正好可以放心,代善也不会再感到有威胁。 若是将多尔衮治罪,由实力未损的豪格接任摄政王,皇太后和代善都将如芒在背。 当然,豪格也得安抚。 一番讨论之后,决定将上次剥夺的牛录,全部归还给豪格。 布木布泰说:“就不要问谁的罪了,今天要商议的,是北京满城瘟疫,究竟该不该迁回辽东。” 代善说道:“北京无险可守,一旦南方兵粮充足,必然有十多万大军直逼北京城外。再加上今年京畿大旱,粮食也收不上来几粒,又有瘟疫肆虐,我认为应该舍弃北京,退回山海关以西。” “我赞成!” “我也赞成!” 一群八旗贵族纷纷附和,他们都被瘟疫搞怕了。 而且南方的大同军,明显不是什么软柿子。既然无法攻下南方,那干嘛还要困居北京?退守辽东才是硬道理! 惊险保住摄政王地位的多尔衮,无法阻止这个决议。 当李自成的使者抵达北京时,发现满清正在打铺盖卷滚回辽东老家。 那么遍地瘟疫,今年又大旱的北直隶,到底该不该出兵占领? 李自成有些拿不准,赵瀚也不知如何应对。 431【扬州瘦马,从此消失】 为李自成制定发展路线的顾君恩,这个时空没有跟李自成相遇,如今正在赵瀚的地盘里做小官。 李自成派来的使者叫傅庚,在安徽边界被扣押,隔离半月才予以放行。 傅庚在高邮追上赵瀚的御驾,以李自成使者的身份,立即获得大同皇帝召见。 傅庚欲摘口罩下跪,赵瀚出声制止:“不必摘下口罩。” “拜见大同皇帝陛下!”傅庚匍匐跪地。 赵瀚说道:“坐吧。” 傅庚坐下之后,没有传达李自成之意,而是问道:“陛下,吾有一弟,名叫傅山。数年前随袁师南下,期间曾修书一封回家。后来南北阻断,音讯全无,不知陛下可曾听闻吾弟姓名。” 赵瀚顿时笑起来:“原来是傅青主的兄长,令弟在南京好得很。” 大同皇帝居然知道自己的弟弟,那么弟弟肯定在南方混得很好,傅庚放心的同时又有些兴奋。 傅山精通经史子集,擅长书法绘画,还对剑术和佛道有研究。但他受到赵瀚重用,却是因其“妇科圣手”的身份,如今已是金陵医学院的副院长兼妇科掌科。 赵瀚的后妃们若身体不适,也都点名邀请傅山进宫问诊。 傅庚欣慰道:“活着便好,活着便好。” 赵瀚问道:“贵主令你来作甚?” 傅庚说道:“我主愿与陛下约为兄弟,大顺与大同也是兄弟之国。” 赵瀚不禁莞尔:“那我该称贵主为兄?” “陛下为兄,我主为弟,”傅庚说道,“听闻陛下乃赵宋后裔,而我主却是西夏李氏后裔。如今局势,亦如当年。陛下收复河南、山东之后,国土便似大宋那般。我主则据西夏故地,而那伪清便是当时的辽国。” 此时此刻,满清迁回辽东的消息,才刚刚传到山东,赵瀚和傅庚都不知道。 约为兄弟之国,只是李自成开出的价码,他的底线是向赵瀚称臣,但保留自己的国号和地盘,就像西夏向赵宋称臣一般。 至于什么西夏后裔,纯属往自己脸上贴金,李自成两次称帝都尊西夏李继迁为太祖。 这属于常规操作,小人物发迹之后,总要给自己找个厉害祖宗。 就连南京的文武大臣们,都提出该编订皇室族谱,始祖可定为赵文子(赵氏孤儿),因为赵宋皇室也是这个路数。 赵瀚对这种事情没啥兴趣,跟李自成相约为兄弟也没啥兴趣。 他让李香君拿来纸笔,害怕李自成看不懂,专门用俗文写信: “自成兄台鉴:兄早前为驿卒,弟只是一家奴。大明无道,百姓难得其活,你我兄弟遂揭竿起兵。兄之为人,百折不挠,弟甚佩服。若无兄牵制大明官兵,弟也不可能轻取南方。此恩此义,弟必报之。若兄举山陕而归附,兄可为定北公。兄之部将,如李过、刘宗敏类,必有爵位以待。若兄不愿归附,你我各自休养生息,三五年内再来逐鹿中原。弟赵瀚,百拜敬上!” 这封信被装起来,信奉还盖了火漆。 赵瀚对傅庚说道:“把信拿回去,交给贵主便是。都是明白人,没必要搞那些虚的。莫说约为兄弟,他便是尊我做祖宗,该打仗的时候还是要打仗。” “遵命!”傅庚拱手接过。 赵瀚问道:“李自成在山西如何为政?” 傅庚回答:“我离开太原时,正在准备开科取士。无非轻徭薄赋、鼓励农桑,今年山西风调雨顺,正好招募流民进行垦殖。” “能顾及民生便好。”赵瀚点头赞许。 至于军事方面,赵瀚懒得多问。 李自成占领山陕太顺利了,许多归附的将领,依旧如同小军阀,这得花上许多时间进行清理。 至少今年之内,李自成不会再有动作。 傅庚也写了一封信,请求转交给弟弟傅山。他家还算过得去,虽被满清强迫交粮,但家人和田产都没什么损失。 赵瀚继续南下,傅庚带着信件回山西。 行至扬州,江苏左右布政使,带着各级官员来觐见。 赵瀚没有下船,只打算停靠一夜,明日便坐船前往南京。 刘安丰、陈文魁等江苏官员,被领到船舱之中,排成两列拱手作揖:“拜见陛下,恭贺陛下凯旋而归!” “都坐吧。”赵瀚微笑道。 “谢陛下!” 众官小心翼翼落座。 赵瀚随口问道:“江苏的夏粮收成如何?” 左布政使刘安丰回答:“今春只有如皋、海门、通州(南通)三县有旱情,其余府县皆风调雨顺。只是河南大水,难免波及淮河沿岸,幸好……” 幸好黄陵冈决堤,洪水淹没山东的西南部,江苏就此躲过一劫——这话不便说出来,毕竟曹县周边淹得太惨了。 赵瀚点头道:“看来今年的夏粮,江苏着实大丰收了。” 刘安丰笑道:“托陛下洪福。” 赵瀚突然来一句:“还有扬州瘦马吗?” 众官猛地发愣,难道皇帝对扬州瘦马感兴趣,想带一匹回去安置在后宫之中? 右布政使陈文魁表情严肃道:“陛下,世间再无扬州瘦马!” “很好,”赵瀚满意点头,问道,“你们是如何治理的?” 陈文魁回答道:“微臣上任之初,便令扬州知府、江都知县,大力整顿豢养女子为瘦马之恶俗。第一,配合释奴令,鼓励妾室脱离夫家,鼓励娼妓自力更生;第二,取缔人牙行当,不准人口买卖;第三,鼓励女子考试做官吏;第四,劝导商贾开办纺织作坊,大量聘用女子为织工;第五,有过豢养瘦马劣迹之人,编户时打上特殊记号。以前罪行既往不咎,若是还敢再犯,不但追究旧罪,而且罪加三等!杀了十多个人,还有两个盐商,被吊销专营执照,扬州瘦马便从此消失!” “你这做法值得倡导,为政便如治水,不仅要严防死堵,还应该疏浚引导,”赵瀚赞许道,“这办纺织工厂就不错,女子有了营生,在家里说话也更硬气。” 真正恐怖的,是有两个盐商,因为购买扬州瘦马,居然被吊销盐业专营执照! 扬州瘦马的主要客户便是盐商,专营执照是他们的命根子,这么一搞今后谁还敢买瘦马? 只不过很难界定行为,因为购买扬州瘦马,一直打着“收义女”的招牌。 既然提到盐商,赵瀚问道:“江苏盐业如何?” 江苏工商厅掌厅喻士钦说:“制盐工厂越来越多,煎晒两法并用。晴天晒盐,雨天煮盐,离海较远的也是煮盐。煮盐也全部换用新法,以盐盘取代盐锅。盐锅不易烧坏,且可日夜轮烧,产量更大,一锅能出盐六百斤!” 这是技术上的改进。 盐锅法是万历末年,在山东兴起的煮盐工艺。不但煮盐器具变了,煮盐流程也略有改动。 盐场私有化带来的好处,便是商贾自发采用新技术。 至于坏处嘛,行业垄断、官商勾结、压榨工人……嗯,这些坏处,不私有化时也存在。 两淮盐场的技术革新,产盐成本迅速下降。官府又颁发许多贩盐执照,不再用盐引卡死出货量。双管齐下,盐价迅速降低,甚至搞得私盐都没市场了。 私盐也是有得赚的,但犯罪成本太高,举报的人也多(基层官吏喜欢举报立功),很少有人再铤而走险。 如今两淮所产食盐,运到江西的零售价是仅4文钱一斤,已经接近明代盐价的最低点——嘉靖中后期为7—14文,嘉靖末年为3—9文,万历中期为4—6文。至于历史上的崇祯年间,初期10文左右,末年涨到50多文。 只看盐价,就知道张居正改革后,大明的物价变得非常低。 而赵瀚治下的民政,单从食盐来讲,已经可以跟张居正改革媲美了。并且,赵瀚治下的百姓,整体收入高于万历朝。 赵瀚突然对喻士钦有了印象:“你是南昌举人吧?” 喻士钦欣喜道:“陛下日理万机,竟然记得微臣的性命,微臣惶恐不已、不甚荣幸!” 赵瀚笑道:“我还记得,当初你们一群举人秀才,活捉江西总兵杨嘉谟来投奔。” “陛下起事之初便行仁政,有识之士自然纷纷来投。”喻士钦奉承说。 赵瀚问道:“可有制盐商贾苛待工人?” 喻士钦回答:“各盐场都有工会,每个县还有盐工联合会。而且,盐厂越来越多,工厂主拼命招工,那里敢轻易得罪盐工?要是工人闹起来,不但官府追究,停产几天也难以忍受损失。” “那便好。”赵瀚点头道。 对工会也得保持警惕,不能给予太多权力,要制定法律予以压制。否则的话,工会头目会形成新的阶层,对上威胁敲诈工厂主,对下把工人作为牟利工具。 翌日,赵瀚的御驾船队启程。 大量扬州城及附近百姓,闻讯赶来运河两岸。当船队驶过,以前的军户、漕民、佃农、家奴……纷纷下跪磕头,乌泱泱的在运河两岸跪得遍地都是。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真的山呼万岁,无人组织串联,全都发自真心实意。 432【对孔家的处理】 赵瀚回到南京的时候,前线各路大军,由指挥官、军法官、宣教官,共同制定的报功文件终于全部送到。 经兵部讨论决议如下—— 歼灭多铎大军,抵定山东战局,张铁牛部当记头功。 奔袭辽东,连破数城,攻到沈阳城外,掠走鞑子老巢数万人口,胡定贵部的功劳排第二。 拿下大半个四川、俘虏伪帝(蜀王)的黄幺部,军功可论第三。 赵瀚称帝的时候,并没有大肆封赏,如今怎么也要表示表示。 张铁牛封沂州侯,胡定贵封海州侯,费如鹤封济宁侯,黄幺封成都侯,全都以其打仗立功的地点,作为赏赐爵位的封号。 其余各师的师长,担任师长两年以上的全部封侯,担任师长两年以下的全部封伯。 这些爵位,都属于世袭递减。 另外,费如鹤、张铁牛、胡定贵、黄幺四人,每人赏田五十亩。其全家每人拥有田产,上限提高二十亩,以上田为准,以十人为限。 赵瀚很早就制定了田产上限,每人最多只能有一百上田,换算成下下田便是五百亩。 就拿费如鹤来举例,他家若有户口十人,田产上限总额便是1200亩(上田)! 这个时候,田产上限没啥用,但几十年之后就有用了。 立功的可以不断受赏,迟早出现家里几百上千亩的情况。官府会酌情把该地农民迁走一些,土地腾出来交给受赏户。被迁走的农民,也肯定得到补偿,去了北边可分更多地,同时还会赠与耕牛——正常情况是借给耕牛。 嘿嘿,就是不好招佃户,因为乡下人人有田。 农忙时节就那一段时间,农民除了种自家的田地,没有太多余力佃耕别家的地。到时候,获得的赏田再多,也得跟佃户好好商量,租子收高了谁愿意啊? 土地与人口的矛盾,至少五十年之后才会出现,因为北方需要大量人口移民过去! 现如今,哪个县的人口密度过高,官府就组织百姓往外迁徙。各县各镇各村,已经做到家家有田、人人有田,纯粹的佃农彻底从南方消失。 广州、福建两省,主要移民地点,分别是琼州(海南)和台湾。 罪犯迁往生地开拓,良民迁往熟地耕种。所谓的熟地,就是挨着熟番的土地,那里的土著汉化程度很高,气候环境也不是非常恶劣。 这几年,广东的大陆地区,迁往琼州府的百姓就有十多万,海南岛的开发程度也越来越高。 至于台湾,主要移民地点是台湾岛北部。郑芝龙迁了几万人过去,赵瀚又迁了上万百姓、上千流寇过去。鸡笼(基隆)的西班牙人已经很少,下一步就是往鸡笼进行移民。 台湾的西班牙人,不是动用武力赶走的,而是西班牙正在收缩殖民地。 葡萄牙成功从西班牙独立,再加上荷兰咄咄逼人,西班牙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历史上,由于西班牙撤走的人太多,再过几年就会被荷兰夺取鸡笼。 除了各师的师长得到封赏,其余将士也都有赏赐。 特别是阵亡将士,包括得瘟疫而死的,可拿到一笔抚恤金,再每人追赠五亩地。子女享受考试加分待遇,今后录用官吏优先考虑烈士子女。 立功的降将、义军,同样赏赐土地,并且可以照例分田,但这些土地都赏在山东和河南。 文官也有两人被封侯,庞春来封为广宁侯,因为他的老家在辽东广宁卫。李邦华被封为吉水侯,同样以家乡为封号。 徐颖布置细作立了大功,封铅山伯。 费纯筹集调运粮草,也是劳苦功劳,封广信伯。 整个大同朝廷,暂时没有公爵,更没有什么王爵。天下还没统一呢,慢慢往上封赏,一次性到顶今后还怎么赏赐? 大同军队系统,趁着这次封赏,也再次进行细化制度。 士兵分为三个等级:下卒、中卒、上卒。 将官分为四个等级,每个等级也分上中下三等:士、尉、校、将。 这些都是军衔,今后的俸禄,也按军衔等级领取。 此次阵亡的普通士兵,全部追赠为上卒,抚恤金也按上卒的标准领取。赵瀚不缺银子,现在只缺粮食,多给点抚恤金无所谓。 费如鹤、张铁牛、胡定贵、黄幺,授予中将军衔,其余各师师长为少将。 整个大同军,有军衔、军职和荣誉封号的区别。 俸禄按照军衔等级来领,实际权力按照军职划分。而荣誉封号,则延续大明那一套,比如什么昭信校尉、武义将军、定国将军、怀远两军、龙虎将军,最高级别为一品宣威将军。 古代的封赏手段可多着呢,赏无可赏的情况很少。 即便费如鹤已经升做上将,还有一堆荣誉封号等着,那是密密麻麻的将军衔。升做最顶级的宣威将军之后,又还有一大堆加官头衔,三公、三孤、柱国什么的。 虽然没啥鸟用,全是荣誉头衔,但各种荣誉加身就特牛逼。 而且,别看三公、三孤,是没有任何权力的虚衔。但皇帝上朝的时候,三公、三孤可以站在最前面! …… 内阁。 田有年问道:“陛下,南京紫禁城,是否应该开始筹建了?” 李邦华也说:“紫禁城确实该营建了。” 庞春来说道:“堂堂皇帝,还住在前明内臣官署,确实有损国家威严。” 三人一致请求营建紫禁城,是由于北方瘟疫太严重,北京必然死得没多少人,北直隶也需要陆陆续续移民。因此,今后迁都北京不现实,定都南京是不可能再变了。 赵瀚仔细想了想:“营建南京紫禁城,可以开始着手筹备。但不应征调徭役,我说了免除徭役,便肯定不会食言。内阁决策,工部牵头,把工程承包给民间的营造商社。工部要严加监督,发现转包者、偷工减料者、官商勾结者,一律吊销商社执照。该杀头的杀头,该流放的流放,该抄家的抄家。就算是抄家流放,保住了性命的,三代之内也不许经商。” 此时筹备,最快也得明年开工,到时候应该已经缓解粮食危机了。 营建紫禁城事情决定之后,场面有点冷,因为三位阁臣都想再说一件事。 终于,还是庞春来开口:“曲阜孔家,可否暂且饶过?” 赵瀚笑问:“是不是被曲阜知县查出了什么?” 李邦华说道:“无非就是龙虎山张家犯下的那些罪行,只不过,曲阜孔氏做得更多一些。而且,孔府有一间大殿的立柱,全部雕龙……实属僭越至极。” 赵瀚摇头:“这曲阜孔氏,还真是不怕死啊,大明的皇帝果真宽仁。” 一般情况下,民间建筑逾制,无非是飞檐、颜色之类,而孔家却直接使用龙柱。 曲阜孔氏僭越,最离谱的就两个:使用龙柱、供奉元朝赏赐的爵位、坚决不用明朝给予的封号。 赵瀚问道:“你们都想给孔家求情?” 李邦华说:“毕竟是孔子圣裔。” 赵瀚冷笑道:“若是孔夫子在世,知道自己的子孙后代,把儒家奉行的仁义置之不理,孔夫子会怎么想、怎么做?投降伪清是为不义,残害百姓是为不仁,不仁不义之辈,有何颜面自称孔子圣裔?既然他们没资格做孔子圣裔,那就一律法办!手上有命案的,一律杀头,指使者、纵容者同样杀头!” 三人面面相觑,指使者、纵容者也杀头,那孔家长老还能活下来几人? 赵瀚又说:“曲阜百姓有改姓孔的,责令其恢复本姓。” 赐姓很常见,曲阜许多孔姓之人,都是孔氏家奴的后代。 赵瀚想了想,继续说道:“若曲阜那边,一村姓孔者超过三成,多出来的全部勒令迁徙邻县。反正山东人多地少,去哪里都是种地,没必要同姓之人聚在一起。” 这是逼着姓孔的改姓! 就跟大明底层宗室吃不饱饭一样,曲阜孔家的底层,同样属于被剥削者。 大量孔氏子弟,早就已经沦为家奴、佃户。 而且,孔家那些高层,拥有家族执法权。但凡你姓孔,他们就能执行家法,便是随便打杀了,官府也不会去过问。 实在闹得太凶,也必须禀告皇帝处理,地方官不敢抓捕孔家人。 既然如此,那么只死几个人,为啥要惊动皇帝呢? 赵瀚突然笑起来:“孔孟,孔孟,孔子后裔如此,孟子后裔也一样,就照着这个法子办。孟子的后裔,也狠狠的查处!” 好嘛,不求情也罢,三人给孔家求情,把孟家也搭进去了。 赵瀚继续说道:“衍圣公的封号保留,南孔的主宗,即刻迁往曲阜,继任衍圣公职务。从今以后,曲阜孔庙的祭田,只能保留一百亩。衍圣公的特权全部取消,只能以品级领俸禄。祭祀孔庙,祭祀几大书院,须得孔家自己掏钱,不得让官府动用民夫,孔家也不得支使百姓为役丁。孔氏族人犯事,孔家不得执行家法,必须交付有司审理。若敢私自动用家法,以谋逆罪论处!” 433【惩孔】 山东,曲阜。 孔胤植在儿子的搀扶下,拄着拐杖咆哮大呼:“住手,那是孔庙祭田!” 无人理会,县衙户科干部,带领农会继续丈量土地。 附近站着大量百姓,多数都姓孔。要么是孔家赐姓,要么是孔氏底层,他们都是来看热闹的。 又过一阵,来了上千手持棍棒之人。 这是曲阜孔氏各宗的家老,带着自己的家奴,再煽动族人前来组织丈田。 “快回去告之县尊!”户科吏员喊道。 清田工作停下来,直至知县毛奇龄到场,县丞阎应元的闻讯赶来。另外,还有在附近剿匪的马进忠部,也赶忙带着一千青壮杀到。 毛奇龄质问道:“老先生何故阻挠丈量土地?” 孔胤植说道:“此乃孔庙祭田,如何能分出去?” 毛奇龄说道:“就算有什么异议,老先生也该来县衙报官啊,为何要带人阻挠官府做事?” “老朽求见过县尊,县尊一直不见!”孔胤植愤怒道。 毛奇龄恍然大悟:“哎呀,真是抱歉。本县刚到辖地,公务实在繁忙,一直没空接见老先生。” 孔胤植拱手说:“请县尊收回成命,保留孔庙祭田。” 毛奇龄叹息道:“老先生,这真不是本县能做主的,编户分田乃陛下制定的政策。” 孔胤植说道:“山东历经战乱、天灾、瘟疫,人少地多,到处都是无人耕种的土地。县尊就算要分田落户,也可以分那些无主之田,为何非要来分走孔庙祭田!” 毛奇龄解释:“老先生,龙虎山张家也分田了,大同朝廷不能厚此薄彼啊。” “龙虎山张家,道士耳,怎能与儒家圣裔相提并论?”孔胤植不屑道。 毛奇龄笑道:“老先生此言差矣,龙虎山张家,还有这曲阜孔家。都是世代相传的优容大族,何必非要较个高下?”毛奇龄对吏员们说,“分一个是分,分两个也是分,快快把孔庙祭田给丈量分出!” “请县尊收回成命,老朽亲自去南京觐见陛下?”孔胤植变得强硬起来,家老们也带着族人将吏员和农会成员包围。 毛奇龄顿时脸色难看起来:“老先生这是要抗拒陛下的法令吗?” 孔胤植也不想彻底闹僵,拱手说:“请县尊暂缓分田,一切等老朽去了南京再说。” 毛奇龄不再理会此人,转身对马进忠说:“孔家暴力抗法,又破坏防疫之令,诱导民众扎堆聚集。马将军,县衙人手不足,请把违法之人都抓起来。若有反抗者,当场格杀勿论!” 孔胤植大怒:“竖子尔敢!” 毛奇龄吼道:“动手!” 毛奇龄是啥样的人? 扎草人贴朱熹的名字,一边读书,一边敲打,大骂朱熹误人子弟。 这货有夺城投献之功,混到现在却只是知县,而且跑来疫情重灾区山东做知县。他上得罪皇帝赵瀚,下得罪各级主官,还怕你一个大明的衍圣公? 马进忠乃西北流寇出身,更对孔夫子没啥感觉。 一文一武,两个混不吝。 马进忠笑着大喊:“抓人,没戴口罩的全抓了。领头闹事的也抓了,谁敢反抗当场格杀!” 孔兴燮有些害怕,拉着父亲往后退。 孔胤植却把孔兴燮推开,挺身阻拦士卒。他自负衍圣公身份,认为没人敢动他,呵斥道:“我看谁敢动手!” “锵!” 马进忠拔刀而出,朝着孔胤植走去。 孔胤植吓得连忙后退,他不怕读书人,却害怕马进忠这个武夫。 万一武夫不读圣贤书,这么一刀砍来,那自己岂不是白死了? “孔家子弟,都莫要袖手旁观!” 一个手持龙头藤杖的老家伙,开始煽动族人:“老祖宗的祭田,怎能被外人夺走?陛下定被奸人蒙蔽,我等齐心协力护住祭田,待衍圣公从南京回来再说!” 龙头藤杖,是朱元璋钦赐的,属于曲阜孔氏族长的标志。 曲阜孔氏的统治者,有一个衍圣公、一个族长、一个族举、四十族老。 衍圣公相当于孔氏最高首领和大祭司,族长为家族最高首领,族举则是具体管理家族事务之人。 一般情况下,嫡长子继承衍圣公封号,经过皇帝批准就能上任。族长名义上需要族人推选,但衍圣公拥有一票否决权。 由于族举(副族长)实际管理事务,因此可以捞到很多油水。民国报纸,还报道过曲阜孔氏买卖族举的新闻,给衍圣公和族长塞的钱多就能当族举。 清代也曝出一个案件,族长孔衍潢支使族人,拿着官府的印票,跑去固安县敲诈勒索。又纵容恶奴行凶,将一百姓砍到重伤濒死。 孔氏族长出面煽动,族举也跟着动手,数百上千孔家人,手提棍棒竟将毛奇龄、阎应元包围。 阎应元本来还想给孔家求情,见到如此情况,顿时勃然大怒,手按刀柄护在毛奇龄身边。 马进忠低声问道:“毛县尊,到底该如何处置孔家,陛下那边还没个准信。是否要再等等?” 毛奇龄呵斥道:“等什么等?捅了篓子我担着,谁敢阻拦当场格杀!” 毛奇龄是真的狂妄至极,得罪那么多人,不但升迁迟缓,且被扔到山东,依旧死性不改。 皇帝算什么? 他又不是没触怒过,只要照章办事,大不了再被撸官。 山东、河南属于新占地盘,知府、知州、知县的权力极大,许多事情不须经过司法部门,各级主官就可以全权行事。 这是赵瀚定下的规矩,把地盘分为四个状态:敌占、战时、新占、固地。 前面三种状态,都可以相机行事,但事后必须实情禀告。 马进忠咬牙说:“既然县尊都不怕,我这个不读书的莽夫,又怎怕得罪了孔家?抓人!” 一千专门用来剿匪的青壮,立即跟着马进忠往前冲。 衍圣公、族长、族举、族老吓得纷纷后退,却被如狼似虎的士卒给抓住。而且直接按倒在地,解下他们的腰带,当场将双手反绑起来。 一个个裤带都没了,趴地上搞得灰头土脸,真真是有辱斯文。 有忠心护主的家奴,也有脑子不好使的族人,竟想使用暴力救下这些人。 “啊!” 马进忠一刀砍出,杀死冲在最前方的家奴。又有几个士卒,将暴力抗法的族人砍死。 见血之后,其余族人一哄而散。 宣教官早就宣讲过政策,孔氏家奴和族人,只要安分守法都可分田。这时还愿意出头的,肯定属于坏事做尽之恶奴,又或者坐拥大量土地者。 绝大多数孔氏族人,都巴不得分田呢。 祭田、族田属于公产,足有好几十万亩,全被上层掌控在手里。孔氏内部的私田,也会进行土地兼并,90%以上的族人都日子过得很苦。 还有无数家奴、佃户、役丁,完全成了孔家的奴隶,生杀予夺,暗无天日。 孔氏祭田的佃户,是大明朝廷拨发的。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只能给孔家耕种祭田,生存状态类似底层军户。还有役丁,官府都不能征调他们的徭役,他们世世代代都得给孔家服役,衍圣公一句话就能让这些人倾家荡产。 赵瀚是来解放他们的,赵瀚是来帮助他们的! 毛奇龄眼见百姓还很麻木,当即借用阎应元的刀,走到孔氏族长面前:“你这厮阻挠执法、聚众抵抗官府,该杀!” 说杀就杀,一刀劈出,把孔氏族长劈得半死。 书生杀人就是这般费劲,但孔氏族长的痛苦呼号声,却取得了极大的震慑效果,孔家那些高层全被吓得两股颤颤。 毛奇龄又是几刀劈下,终于把孔氏族长砍死,自己也被溅了一声血。 场面死寂,随即轰然:“杀得好!” 那些麻木的百姓,那些受欺压的家奴、佃户、役丁和底层族人,终于知道毛奇龄是真要惩治罪恶。 他们,不再害怕了,也不再犹豫了! “杀光族老,杀了衍圣公!” “我家不姓孔,我家姓张。县尊,户口能不能改姓?我要改回祖宗的姓!” “呜呜呜,县尊要给草民做主啊,草民的爹娘都被逼死了!” “……” 毛奇龄转身问阎应元:“知道在大同朝廷怎么当官了吗?” 阎应元看得目瞪口呆:“学到了。” 几千人驻守的县城,阎应元胆敢孤身夺城,却不敢对孔家人挥刀。他因为立下大功,被直接提拔为县丞,如今正在学习如何治理地方。 毛奇龄的举动,明显把阎应元给带歪了。 只要毛奇龄这次不受处罚,阎应元肯定跟着学,大同朝廷今后又将多出一个“酷吏”。 毛奇龄又对宣教员和农会首领说:“召集百姓,明日进行公审。记住,公审之时,百姓要隔得远些,不戴口罩的不准参加!” “是!” 众人齐声应诺。 衍圣公孔胤植,此刻已经瘫在地上,裤裆湿漉漉的散发着骚臭味。 “唉!” 孔闻謤站得老远旁观叹息,他是天启二年进士。做过礼部郎中,也做过河西道副使,丁忧奔丧回家一直没再出仕。 他对大明朝廷早已失望,因此这几年拒绝做官。 历史上,孔胤植投降满清,还拥护多尔衮的剃发令。孔闻謤无法阻止,只能上疏多尔衮,请求允许孔家人不剃发,孔氏子孙可以自由选择发型。 于是乎,孔闻謤被罢免满清官职,回家之后郁郁而终,至死也没有剃发留辫子。 434【论死】 凡公审之前,必先上演《白毛女》。 话剧版本,只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让宣教员迅速学会这部戏。 若是人手充足,则是唱大戏,也即戏曲版《白毛女》。 明朝初年,元杂剧盛行全国,被俗称为北曲。 明代中期,南曲逆袭,弋阳腔、青阳腔、徽州腔、太平腔、昆腔迅速流行。 昆腔经过标准发音改革之后,被誉为“官腔”,念白全部使用官话。其余剧种迅速跟进,也纷纷采用官话念白,因此名角必为普通话高手。 到了明末,南曲统治全国,又分为南方腔调和北方腔调。 北方腔调,以弦索腔、梆子腔为主。其中,鲁豫两省的女儿腔、姑娘腔、罗罗腔属于弦索腔。秦腔也已发展壮大,被归类为梆子腔一脉。 南方腔调,以昆腔、高腔为主。其中,高腔由弋阳腔、青阳腔等诸多南腔混合改良而成。 南腔北调,就此成型,乃后世中国数百种地方戏曲的祖宗。 山东不需要太多演出,因为地主士绅都过不下去了。分田也不会受到地主阻挠,无主之地太多,百姓得到田产之后,就算地主家里有田,又有几个农民愿意佃耕? 说实话,便在山东有万亩良田,接下来一两年也只能荒着。 孔家属于异类! 异类自然要重点照顾,被派往曲阜的宣教官,人人都会唱大戏。 他们此时唱的是高腔,山东百姓也能听懂。 一部《白毛女》还没演完,看戏的百姓已经沸腾。幸福多种多样,悲伤总是相同,白毛女的遭遇,也能引起曲阜百姓的功名,这里的孔老爷就是无数个黄世仁。 有人痛哭哀嚎,有人愤怒唾骂。 “带恶奴孔林!” 公审大会,早就有了套路。 对付地方大族,不能直接公审士绅。因为有些士绅伪装得很好,甚至还颇有善名,一切恶事皆为家奴所做。 必须先对恶奴进行公审,再又恶奴攀咬出士绅。 最后必然变成狗咬狗的局面,士绅与恶奴互相指责,将百姓的怒火彻底点燃。 那个叫孔林的家奴,被拖到公审高台上,两腿发软噗通跪下。 宣教官举着铁皮喇叭,指着此人说:“孔林本姓杜,原为东昌府泼皮。几年前,白莲教攻占曲阜,孔氏之人多逃亡。这孔林便在东昌投靠了孔胤茂,白莲教匪灭亡,孔林随孔胤茂回到曲阜……请苦主上台诉说冤屈!” 一个青年被带上来,当即给宣教官跪下:“草民孔贞祥拜见官老爷,请官老爷给草民做主!” 宣教官说道:“快快起来,陛下有令,民见官不得下跪!” 孔贞祥告谢站起,指着孔林说:“就是这厮!草民本也是曲阜地主,白莲匪寇来了,草民的父亲、兄长皆遭不测。母亲带着草民逃离曲阜之前,曾在院中埋下千两白银。等草民回到家中取用,便被这厮给盯上。不知从哪弄来一张欠条,硬污我在东昌借了他银子。天可怜见,草民逃难时只去了东阿,根本就没有到东昌,也没有见过此人,哪会借他的银子?” 宣教官问道:“后来如何?” 孔贞祥说道:“当时草民只有十五岁,少不更事,便跟他起了口角,又棍子打了他。这厮佯装被打断腿,又与孔兴禄串谋,把官司打去族举那里。族举偏听偏信,判我归还欠债,还让我赔十两汤药钱。草民的母亲不甘蒙受冤屈,悬梁自尽以证清白,竟被这厮倒打一耙,说草民的母亲是畏罪自杀!” 宣教官又问:“把银子给他了?” 孔贞祥已经说得双眼通红:“这厮纠集十多人,夜里把银子抢去。草民去族举那里报官,族举却催我赶紧归还欠债。草民家中的上田,全是靠着水渠的上田,皆被用来抵债,悉数落在孔胤茂、孔兴禄父子手中!” 为啥兵灾饥荒之后,山东已经人少地多,还有人处心积虑谋夺田产? 因为大旱不止,距离水源较远的土地,纷纷被地主抛荒不耕。有权有势者,便仗势欺人,盯上了能够灌溉的上田! 那个叫孔林的家奴,只不过是一条听命行事的狗而已。 “冤枉啊!” 孔林哭喊道:“这位官老爷,草民一个外地人,那里能耐欺负本县的地主?都是主人指使的,草民只得到十两银子的汤药费,事后的赏钱才二两银子。” “带孔胤茂、孔兴禄父子!” 一个老头、一个中年,被拖上公审台。 宣教官问道:“孔贞祥、孔林所言,是否属实?” 这件事情,知情者太多,而且家奴已经招供,他们父子根本无法抵赖。 孔兴禄连忙说:“这位老爷,我与父亲也冤枉啊。侵占来的上田,我家只拿到两成,剩下的都被族举弄去了。” 宣教官喊道:“带孔氏族举孔胤真。” 又一个老头儿被拖上来。 宣教官问道:“你霸占了孔贞祥家里七成的上田?” 孔胤真叹息道:“这事当时闹得挺大,老朽确实拿走七成,但后来被族长家的次子分去一半。” 一个串一个,一问就是一大串。 只侵占上田的案子,就牵扯出十多个人。同宗同族,他们也真下得去手,无非欺负孔贞祥父兄皆死,家中只有十五岁的少年、未出嫁的少女,以及死了丈夫的寡妇。 宣教官指着这十多人,拿起铁皮喇叭大喊:“还有谁,被这些人欺负过?有冤屈的都上来!” “我!” “还有我!” “……” 数十人纷纷站出,被宣教官安排着逐一上台。 有些案子,人尽皆知。 有些案子,却别有隐情。 而且,一桩案子必然牵扯颇多,台上的受审者迅速变成几十个。 反正不论如何,随着恶事一件件道出,台下百姓已然群情激奋,开始捡起土石块,往那些混蛋身上扔。 “行刑!” 主持行刑的,是曲阜县的司法系统,公审内容全程都有记录。 二十多人,一字排开,当场用绳子绞死。 这些都是牵扯到重案的,比如谋杀、奸辱等等。 还有四十多人,被判做苦役,必须无偿给官府服役五年。服役期间,不得落户,不得分田,财产全部没收。子孙三代不得做官,不得拥有专营商业牌照。服役期间若敢犯事,即刻流放台湾岛。 “杀得好!” “青天大老爷啊!” 随着罪大恶极者,一个个咽气倒下,百姓也纷纷跪下感激谢恩。 “爹,爹你怎么了?” 还没审到孔胤植父子,这位衍圣公就吓得晕厥。 “带孔兴燮!” 正在给父亲掐人中的孔兴燮,听到这话也晕了。 真晕了,吓晕的。 因为他做的事情,按照刚才那种判法,也肯定是死路一条。 “哒哒哒哒!” 一骑快马奔至,沿途大喊:“陛下手谕,陛下手谕!” 正在旁观公审的毛奇龄,闻言微微变了脸色,难道皇帝是要放过孔家? 毛奇龄接到手谕之后,仔细阅读一番,随即大笑:“哈哈,真圣明之君也!” 毛奇龄把皇帝手谕,交到司法官员手里。 司法官员立即重新判决,刚刚判处苦役的四十多人,其中十六人被改判为死刑——若有死罪案,知情且纵容者皆杀。 这就是皇帝,凌驾于法治之上,一句话就决定众生命运。 即便今后制定了宪法,真把皇帝惹毛了,皇帝也可以强行违宪。赵瀚的宪法,只能约束子孙,不可能禁绝子孙做什么事情。 有了赵瀚这封手谕,孔胤植死定了,否则还真不好判死刑。 曲阜孔氏,一个衍圣公,一个族长,一个族举,四十族老。还有他们的子孙和家奴,加起来被公审处死百余人! 孔胤植、孔兴燮父子,是被冷水泼醒的,醒来之后被拉去绞死。 孔胤植哭天抢地道:“莫要杀我,莫要杀我,我乃孔夫子圣裔,我要去南京觐见陛下……呜呜呜,不要杀我,求求你们,不要杀我啊!我没有杀过人,我还开仓放过粮,坏事都是他们干……嗯……救……救命……” 阎应元看着满地尸体,忍不住问毛奇龄:“县尊,杀了曲阜孔氏这么多人,今后如何面对天下士子?君之名声,恐将于儒林所不容。” 毛奇龄笑道:“儒林是哪个林子?我毛某人,十三岁考秀才,便是杭州府第一名。儒家经典,不说全部精通,却也都粗略读过。我读儒经,只看到仁义二字。来了曲阜,却看不到仁义,此乃藏污纳垢之地!为了孔夫子,我也要将这些人杀了!至于那些腐儒说什么,干我毛某人屁事。上次我进言触怒陛下,陛下依旧让我当官,我便知道该怎么做事了。君臣相宜,有什么君,便有什么臣!” “县尊见过陛下?陛下是怎样人?”阎应元好奇道。 毛奇龄哈哈笑道:“人君也。非仁慈之仁,乃人民之人。在这大同朝廷当官,当知以民为本。把百姓治理得高兴了,皇帝就会高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阎应元点头:“明白。” 毛奇龄说道:“我是知县,你是县丞,想把曲阜治理好,咱们就得齐心协力。切记,切记,万事以民为本。” 他们两个弄死衍圣公,弄死孔家一百多人,不论出于何种目的,都必然因此名扬天下。 只不过,究竟是哪种名声,恐怕还不好说得很。 435【没粮了就抢】 南京。 被赵瀚封为衍圣公的南宗孔贞运,去山东就封之前,专门来到南京拜见皇帝。 孔贞运也算立过功,大同军攻略浙江时,他随军劝降过几座县城。 此刻端端正正站着,聆听赵瀚的训诫。 “去了曲阜,好生配合官府,恢复曲阜的民生,”赵瀚对孔贞运说道,“山东接连遭受蝗旱、兵灾、瘟疫,今年又黄河决堤,水淹鲁西南地界。百姓水深火热,死者不计其数,汝莫要再给官民添乱。知否?” 孔贞运连忙作揖:“臣谨遵陛下教诲!” 赵瀚挥手说:“去吧。” 孔贞运躬身退下,言行皆小心翼翼。 大同军于山东、河南胜利,赵瀚已经坐定了天下,在孔贞运看来更加威严,无形中有什么压在自己身上。 此人离开,赵瀚继续批阅奏章。 处理半个小时之后,赵瀚突然停下来,仔细思索片刻,朱批道:“可。交付礼部全权办理。” 却是五大医学院,院长联名上疏,请求在钦天监设立医学馆。 明代是有太医院的,赵瀚却没有设立,平时生病都找金陵医学院的名医问诊。 赵瀚治下的医生,虽然社会地位提高,却没有类似太医院的机构。这两年又防治瘟疫有功,于是胆子大起来,主动上疏请求皇帝设立医学馆。 有官方身份的医生,在大明叫做“冠带医士”,行医之人个个都想冠带加身。 一直批阅到关于台湾的奏章,赵瀚立即说道:“把那些小弗朗机人带过来!” 不多时,几个西班牙人,被女官带到赵瀚面前,还有一个随行的汉人翻译。 为首者立即跪地叩拜:“西班牙使节何塞,拜见中国大同皇帝陛下。” 赵瀚自己治下的官民,确实不用向皇帝下跪。但来自其他国家或势力的使者,包括李自成派来的傅庚,爱跪就跪,赵瀚并不阻拦。 赵瀚问道:“荷兰人北上了?” 何塞说道:“伟大的陛下,那些该死的荷兰人,出兵突袭了我们的据点,幸好被英勇的中国士兵击退。但荷兰人退至圣多明哥(淡水),着手在那里修筑城堡。请求皇帝陛下,立即发兵驱逐,否则等荷兰人把城堡建好,就不那么容易打仗了。” 除了鸡笼之外,西班牙在台湾地区,还曾经以淡水为殖民据点。他们靠河修建木栅栏为城墙,又在城中修筑土堡,驻扎五十个士兵,将淡水命名为“圣多明哥”。 几年前,台湾土著连番攻打圣多明哥,把西班牙人打得弃城而走,还把西班牙的土堡给摧毁。 而今荷兰突然北上,竟打算在淡水修筑城堡,那里可是属于台北县的辖地! 这次不仅西班牙人请求赵瀚出兵,就连台北知县孙传庭,都在请示是否开战将荷兰人赶走。 孙传庭没有直接动手的原因,是知道赵瀚正在通过荷兰购买战马。万一跟荷兰人打起来,导致战马贸易断绝,那属于小不忍则乱大谋。 问题是,荷兰之前才派出使节团,千方百计讨好中国皇帝。为啥突然又跑来摸老虎屁股呢? 赵瀚想不明白,百思不得其解。 赵瀚对何塞说:“回去告诉菲律宾总督,西班牙必须放弃对鸡笼的宣称占领。整个台湾岛,都是中国的土地。鸡笼,也就是你们的圣萨尔瓦多城,必须交给大同官员管理。我允许西班牙人,继续留在鸡笼,允许你们保留一座教堂,允许你们开设贸易站。但是,必须遵守大同朝廷的法律!” “当然,这就是总督的本意。”何塞立即接受。 或者说,只有把鸡笼交给中国,西班牙才能继续留下来做生意,否则他们根本扛不住荷兰的进攻。 就算赵瀚不提出来,西班牙人也会请求中国接手鸡笼。 既然西班牙如此懂事,赵瀚也要表达态度,他笑着说:“朕有两份礼物,一份转交西班牙国王,一份转交菲律宾总督。希望两国友谊能永世友好。” “多谢伟大的中国大同皇帝陛下!”何塞连忙谢恩。 至于礼物,送瓷器呗。 各省的官窑,包括景德镇在内,都已经开始私有化。 其实大明的官窑也不多,全国拢共也才五十几座。这玩意儿根本不赚钱,而且需要地方提供经费烧制,还要征调烧瓷工匠免费服役。 可谓劳民伤财,地方官府财政亏了,烧瓷工匠被压迫了,皇宫里只能免费得到瓷器,中间的利润全部被太监和文官赚走。 还不如把官窑卖给商贾私营呢。 关于皇室用度,如今也讨论出结果。每年的皇室开销,以海关、茶叶、瓷器、食盐、纺织等税收,按比例直接进行提取。 明年皇室开支,预计涨到八十万两。 大明万历时期,中国五彩瓷已经发展成熟,但出口的主要为青花瓷。 赵瀚想帮五彩瓷打开海外市场,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给西班牙国王、菲律宾总督各送一件。五彩瓷肯定更符合欧洲贵族审美,今后能为这玩意儿打破头! 倒是外交部门该组件了,不仅是跟国外打交道,还要跟李自成和满清、蒙古打交道。 比如策反蒙古贵族,煽动漠北蒙古攻打满清,又或者离间满清贵族等等。 这个机构,权力不能太大,应该挂靠在某部。 是否挂靠于礼部,赵瀚暂时没想好,今后慢慢跟大臣讨论吧。 却说何塞等使节团成员,被安排在宾馆休息,同时等着赵瀚给西班牙总督的正式外交信函。 当天晚上,他就收到几件瓷器。 最精美的一件,赠送给西班牙国王,稍次的赠送给菲律宾总督。使节团成员,人手一个小巧五彩杯,何塞还格外收到一把茶壶。 “这比克拉克瓷还漂亮!”何塞都惊呆了,捧着茶壶和杯子双手颤抖。 只两件赠品,若是回到欧洲,何塞就能大发一笔横财。 赠品给出,就可以等着订单了,菲律宾总督肯定要派船队来购买五彩瓷。 荷兰也差不多,说不定还能用五彩瓷,直接交易印度马瓦里马。 不是一换一,而是一个瓷碗,换好几匹优良战马! 当然,先得教训一番。 赵瀚用红笔批复孙传庭的奏章:“番邦蛮夷,畏威而不怀德。若敌来犯,击而歼之!” 刚把台湾的奏章搞定,三位阁臣就带着兵部大臣,匆匆求见赵瀚。 “陛下,”庞春来拱手道,“北方发来紧急塘报,鞑奴搬离北直隶,举族撤回山海关外。” 赵瀚一怔,随即失笑:“倒是能壮士断腕。” 今年北方的情况很诡异,山西、陕西、山东、河南,只有局部地方干旱,大部分区域都经常下雨,有的地方甚至还出现洪水——唯独北直隶继续全省大旱。 满清如果还留在北直隶不走,明年必然酿成大饥荒。 趁早退回辽东,还能补种些粮食。 李邦华说道:“陛下,应当速速出兵,抢在李自成之前占领北直隶!” 赵瀚摇头说:“大举出兵是不可能的,北直隶疫情同样严重,而且遍地干旱和饥荒。派轻骑北上,能占多少是多少。再派些官吏过去治理,暂时不急着分田,让北直隶百姓自谋活路吧。” 赵瀚是真没粮食了,之前大战,已经搞得南方粮价猛涨。 河南、山东的饥民,都只能象征性救济。若再揽下北直隶的烂摊子,南方民生将受到剧烈影响,城市估计还会出现工资不够买米的现象。 随着赵瀚做出决策,驻守北方的各师,都派出龙骑兵北上占领州县。 旬月之间,拿下河间府、保定府,但只占了半个真定府。另外一半真定府,被李自成抢先占了,双方都保持克制,没有因为地盘而起冲突。 李自成那边,似乎跟赵瀚一样,快速出兵,能占多少是多少。 而且,占领城池之后,只愿治理城市,城外百姓任其自生自灭。暂时只能这样了,自生自灭,总比被鞑子剥削更好。 李自成的统治中心,毕竟比赵瀚更近,出兵速度也要快得多。 宣府、保安州、延庆州、半个保定府、大半个顺天府,都被李自成拿下。赵瀚只占了小半个顺天府,一直往北推进到霸州和天津。 双方不约而同的,对永平府置之不理,因为那里挨着山海关——重兵驻守不划算,运输粮草就很费劲,不派重兵驻守又容易被鞑子攻击。 却说满清退回辽东之后,由于粮食紧缺,没有选择修生养息,而是立即发动战争! 对内,满清逼迫野人女真给粮。若不按照规定交出足够粮食,动辄屠灭某个部落,抢走粮食、牲畜和妇女。 对外,向南攻击朝鲜,向北劫掠喀尔喀蒙古。 朝鲜国王都快疯了,他已经向满清称臣,连国王的亲兵火铳队,都交给满清随便带出去打仗。结果尼玛还被劫掠,朝鲜北部几乎被抢空,而且还给朝鲜带去瘟疫。 朝鲜北部,十室九空,饥荒和瘟疫迅速蔓延。 喀尔喀蒙古那边,距离满清最近的车臣汗部族,他们也是早就向满清称臣纳贡的。 结果,两万多满洲骑兵、蒙古骑兵,突然出兵攻打车臣汗部。 车臣汗部有骑兵三万,但散居草原放牧,根本来不及集结。被满清骑兵一路杀到汗廷,车臣汗硕垒战死,其子巴布被满清拥立为傀儡大汗。 硕垒死得不冤,这货一直在密谋背刺满清。 历史上,再过四年,硕垒就煽动科尔沁部造反,自己也倾巢而出去帮忙。结果被满清杀败,硕垒惨死,车臣汗部继续纳贡。 粮食即将吃完的满清,凭借对内对外战争,迅速获得充足的食物。 只不过,朝鲜被搞得几乎崩溃,车臣汗部蒙古也从此一蹶不振——满清倒是没在车臣汗部大肆屠杀,但把人家的牛羊抢了,今年冬天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大同、大顺、大清,三家都缺粮。 看似最惨的满清,反而是粮食恢复最快的。 436【海鱼和海带】 满清抢空半个朝鲜,把胡定贵搞得焦头烂额。 第十一师驻守盖州和金州,还有十多万治下百姓,粮食全靠在朝鲜高价购买。 朝鲜没粮了,就等于第十一师没粮了。 收到辽东文武官员的奏章,本就缺粮的赵瀚,只能勒紧裤腰带,东挪西凑派船送去。 好在春天的时候,辽东三城十多万百姓,已经全部种下了小麦。再熬一个月,就能收获粮食,不过须得提防满清劫掠! 不仅是盖州,金州、复州也得守。 因为辽东半岛的山区,还住着一些女真部族,凤凰城(在本溪和丹东之间)也有满洲八旗。满清的军队,可以穿山越岭,趁着小麦收获季节劫掠乡村。 不是有可能会来,而是肯定会来。 因为缺粮,都跑去打蒙古了,怎么可能不抢眼皮子底下的粮食? 八旗军还剩十万左右,胡定贵那一万人,肯定防不住的,甚至可能被重兵围城。 赵瀚立即下令调兵,李正的第三师、萧宗显的第四师,卢象升的五千骁骑,全部坐船前往辽东半岛。 胡定贵驻扎盖州,李正驻扎金州,萧宗显驻扎复州。卢象升也驻扎复州,居中策应,随时救援南北方向的友军。 费如鹤移驻天津,张铁牛移驻登州,关键时刻,立即坐船去辽东打仗! …… 舟山海域。 大同上海海军副帅洪旭,曾经位列“十八芝”,而今却成了捕鱼专业户。 为了在舟山渔场捕鱼,上海海军甚至因此扩军,在舟山招募疍户渔民做水手,这些人最清楚舟山渔场的情况。 座舰甲板之上,洪旭叼着烟斗,吞云吐雾的抽着南赣烟丝。 他麾下的大小战舰,正在用拖网捕鱼。 明末的海洋捕捞技术已经成熟,大网主要又刺网、围网、拖网、张网、建网、插网六类。 撒克逊时代,英国人捕捞鲱鱼,用的便是流刺网,这种技术在浙江、福建、广东非常普遍。 一网能捞400吨鱼的拖网技术,同样在中国应用广泛,但拖网相对比较小。 这是因为海禁和倭寇,驾巨舟出海不但风险大,而且属于违法犯罪行为。因此,拥有大船的商贾,都特么跑去搞走私了,谁愿意拼了性命捕鱼啊? 明末清初,沿海地区最大的渔船,载货量也仅三到四吨而已。 以后与粮食紧缺,早在去年初,赵瀚就颁布了鼓励海洋捕捞的政策。 第一,取消渔盐税。 第二,可以成立海洋捕捞商社,直接与盐场对接,绕过食盐销售商,从盐场低价购盐(短期政策,粮食充足之后取消)。 明清都是由渔盐课的,因为古代渔汛,大量捕捞咸水鱼和淡水鱼。短期之内卖不完,碍于储藏技术,必须用盐来腌制。 但不法之徒爱钻空子,名为贩卖咸鱼,实则贩卖私盐。 一条五斤的鱼,能挂半斤盐上去! 于是朝廷就要收渔盐课,限量供应用于腌鱼的食盐。这又让权贵、官吏和豪绅钻空子,趁机控制渔民和渔业,导致明清捕鱼业一直难以发展。 这些鼓励捕捞的政策,都是吴应箕上疏建言的。 吴应箕此人,因为多次建言立功,如今已升任江苏右布政使。 政策一出,商贾和渔民果然响应,甚至一些海商都参与进来。渔船吨位越来越大,渔网也越来越大,一定程度缓解了粮食危机。 民间渔船再大,也大不过海军战舰! 赵瀚麾下几大水师,现在有一半战舰,都在沿海渔场捕捞。 “回航咯!” 二十多艘海军战舰,两两一组,拖着大网前往海盐县。海盐县自然产海盐,拖过去就地腌制,正好跟舟山渔场完美搭配。 拖网捕鱼,一般直接拖到岸边,至于捕捞到多少,得上岸之后才能知道,就跟盲盒开箱一样充满惊喜。 大量附近的百姓,被雇来搬运、分拣、腌制鱼获。 老人、青壮、妇女都喜气洋洋,这种工作计件收费。渔汛期不愁没有工作,只愁每天干不完,恨不得家里的孩子早点长大,小学毕业之后就可以帮忙了。 小学期间,不得无故辍学、旷课! “起货!” 一张张大网被拉起,一条条小船驶过去,从网里捡起鱼获,再运到岸边交给苦力搬抬。 海军战舰拖拽的都是特制大网,若是运气好,一网就能捕捞几十上百吨。 如今属于夏汛期,舟山渔场的鱼获,以大黄鱼、墨鱼、鳓鱼和鲳鱼为主。 这次收获不错,二十多艘战舰,总共捞到四百多吨。 受雇做工的百姓,正忙着分拣腌制,洪旭却躺在吊床上睡大觉。 无聊啊! 不过洪旭对这种日子还算比较满意,每天喝喝小酒、抽抽烟丝。渔汛过了,带着士卒出海操练。若是接到紧急军情,就立即率领海军出发。 他虽然是郑芝龙的部将,但出身可比郑成功好得多。 洪旭出身世袭武官家庭,父亲洪公抡官至守备。 海南岛的黎族造反,洪公抡亲身赶赴篱寨招抚,造反的黎族都已经同意招安了。但两广参将万纪,觉得招安无法立功,于是发兵偷袭篱寨,结果反被黎族起义军杀溃。 黎族复叛,难以收拾,招安成功的洪公抡,被这骚操作给活活气死,而且死后还给万纪背黑锅。 洪旭因此从武二代,一下子变得生活无着,只能出海做水手为生。然后跟郑芝龙结拜,成为“十八芝”成员,现在又做了上海海军副司令。 跟郑芝龙一样,洪旭在海上奔波辛劳,不愿让儿子也来吃这碗饭。 他的儿子洪磊,如今已做到知县。 当天傍晚,便有商船前来进货,装着大量新腌制的海鱼,翌日清晨出发前往上海,然后分运到长江沿岸售卖。 这种快速售卖的新腌海鱼,在南京叫做“鲜腌鱼”,比真正的鲜鱼便宜,却又远比风干的咸鱼更贵。 …… “鲜腌海鱼”来到南京,已是用内河商船装运。 “海鱼来咯!” “皇帝都吃的鲜艳海域,物美价廉,鲜香可口!” 在码头上喊一嗓子,便有许多商贩来买。 不零售,只批发! 从舟山到南京,这些鱼获已经转船三次,零售鱼贩子还要赚一次钱。 但卖到百姓手中,依旧价格很低,而且自带食盐。不讲究或者拮据的家庭,舍不得把盐洗干净,就那样直接进行烹饪,还可以把放盐的钱也省下。 在粮价大涨的时期,用新腌海鱼做菜,就着杂粮或糙米粥吃下,算是底层百姓难得的美味。 如果更穷,那就买干咸鱼。 更咸,更便宜! 宫中。 已经六岁半的铳儿,看着桌上的菜肴,顿时苦着脸说:“又是红烧大黄鱼,我都已经快吃吐了。” 赵瀚说道:“这两个月有渔汛,大黄鱼容易捕捞,价钱也便宜。” “可是爹爹皇帝啊,我们家里有银子,能买更好吃的。”铳儿撅着嘴。 赵瀚放下筷子,让长子也将筷子放下:“父皇确实有钱,可以吃别的山珍海味。但如果父皇经常吃鲜腌海鱼,官民必定纷纷效仿,这些腌过的海鱼才有更多人吃。听懂了吗?” “听懂了。”铳儿敷衍着拿起筷子。 赵瀚笑问:“听懂什么了?” 铳儿回答:“做皇帝要多吃海鱼。” “哈哈哈哈!” 桌上众人被逗得大笑。 赵瀚也不禁莞尔,说道:“今天父皇教你一个成语,叫做上行下效。什么叫上行下效?皇帝在上,官民在下。皇帝想让官民吃海鱼,就该自己先吃海鱼。皇帝要让官民做什么,自己也该以身作则。懂了吗?” 铳儿点头:“懂了。” “真的懂了?”赵瀚再问。 铳儿说道:“真懂了。让别人做什么,自己就先做什么。” 如今赵瀚已有三子一女,费如兰陆续诞下两个儿子,盘七妹直接生了一对龙凤胎,费如梅和柳如是也已经怀孕。 长子铳儿,大名赵匡桓。 龙凤胎即将年满三岁,分别叫赵匡栐、赵含锦。 三子刚满一岁,大名赵匡枰。 不搞什么化学元素表,只要不全名一模一样,在赵瀚这里就不存在避讳。 教育完儿子,赵瀚扫到其中一盘菜,顿时惊讶道:“咦,哪来的海带?” 盘七妹回答说:“海军从山东回来,顺便带回一些海带,专程托人送到南京进贡。给了钱的,算是采买。” 盘七妹喜欢做东西吃,经常跑去御厨房亲自动手。 反正还没搬进皇宫,随便她怎么搞,柳如是怀孕前也还在翰林院工作。 赵瀚吃了一口海带,是那熟悉味道,他决定让农学馆尝试人工种植。 唐宋时期,古人就吃昆布,这是一种海藻类食物,与海带同为海带科,但归为不同的属类。 大概可以理解为,昆布是海带的堂兄弟。 如今的海带,生长在朝鲜和日本。但是,山东近海的礁石上也有,《本草纲目》专门列出了产地,还介绍了海带与昆布的区别。 铳儿吃腻了大黄鱼,见到有新的菜品,连连夹起海带吃得津津有味。 若是铳儿做了皇帝,海带必定风靡。 上行下效嘛。 437【豪杰聚台湾】 大同民始元年,黄帝历4339年。 六月底。 趁着成都平原的夏粮大丰收,黄幺、秦良玉、杨展、甘良臣,联合出兵三万人攻打遵义府。 四川富顺进士、故明河南道副使范矿,献策使用离间之计,造成遵义府的两位军阀头子内讧。 吴尚贤这个汉人首领,因与杨展关系极为恶劣,坚决不愿意束手投降。反而是土蛮首领龙正国,希望能够归附大同朝廷,开出的条件是做一个小土司。 范矿亲自前往说降,没有立即答应,但也没有拒绝,反正说辞模棱两可。 读书人太过奸诈,龙正国明显信进去了。 不等黄幺带着大军抵达,龙正国就请吴尚贤喝酒,借口是要一起商量大事,其实是想将吴尚贤诱杀。 吴尚贤非常机警,称病不愿赴宴,只派谋士前往。 龙正国杀其谋士,提兵突袭。 谁料吴尚贤早有准备,在山中通道埋伏重兵,一举将龙正国给击杀。 龙正国的的儿子龙酋礼,率领残部奔投黄幺。也不想着做土司了,龙酋礼只求给父亲报仇,顺便在大同朝廷当小官,心甘情愿的变成带路党。 七月中旬,大同军攻占遵义府城,吴尚贤在城破之后自杀。 得知吴尚贤兵败身死,龙安府、保宁府的小军阀,主动请求归附大同朝廷。 至此整个四川,仅剩松潘卫、酉阳宣抚司、黎州安抚司、四川行都司、天全六番招讨司未定。 松潘卫的辖地,大概就是后世的阿坝州。 天全六番招讨司的治所,在后世的泸定县。 至于黎州安抚司,约等于后世的汉源县。 反正这些地方,全是大大小小的土司,有土家族、彝族、藏族、羌族等等。 四川本地的文武官员,但凡立功之人,全部在成都学习大同理论,等政治合格之后再重新任命职务。 与此同时,秦良玉、杨展、甘良臣等人的军队,各自保留三千士卒,又从四川农兵当中挑选出一千人。 这一万四川士兵,分出一半,打散编入黄幺的第九师。剩下一半,新编为大同军第十二师,从第九师调去军官进行训练,同时调去第九师的五千士卒进行混编。 如此就让四川拥有两个师,但必须训练一年以上,才能恢复原有的战斗力。 并且那些新编部队,得等着老部队更换燧发枪,把换下来的火绳枪给他们装备。 甘良臣的年纪比较大,武举人出身,读过四书五经,而且善于治民。他不愿再带兵打仗,主动请求转为文官,这个请求获得赵瀚同意,政治合格之后便在四川做县丞。 秦良玉也希望解甲归田,反正他的儿子、兄弟、侄子、孙子都在军中。 赵瀚同意秦良玉告老还乡,并加封正二品上护军(武勋),加封正二品龙虎将军(武散)。 秦良玉对此非常高兴,因为崇祯给她的封号,仅是二品诰命夫人。 …… 广西方向。 师长刘新宇、宣教官丁家盛,陆续攻占浔州府、桂林府和柳州府,南宁府也已经打下来一半。 这些地方,都没啥大军阀。 主要的反抗势力,是各族土著首领。 至于汉人卫所势力,明中期就已经不行了,平时镇压叛乱还得靠广西俍兵。 广西的地形崎岖难行,第十师又缺少兵粮,只能一步步蚕食。如今已蚕食将近三分之二个广西,而且基层统治极为牢固,就像赵瀚当初在江西扩张一样,编户、分田、治民都是稳步推进。 云南那边,沐天波拥立伪帝之后,武定土司吾必奎发动叛乱,陆续攻下大姚、定远、姚安等地。 沐天波调集云南各土司,只用了一个月时间,就将吾必奎的叛乱平定。 云南文武官员振奋莫名,觉得沐天波打仗很厉害,怂恿着云南兵越境扩张,还高喊振兴大明的口号。 广西的安隆司、上林司、归顺州、镇安府、都康州、向武州、泗城州……皆望风归附沐天波。因为这些地盘,多为土著首领掌控,只要投降云南皇帝,就可以被正式任命为土司。 他们坚决不愿投降大同军,因为赵瀚不给土司职位,而且还要分他们名下的田产! 云南的大明振武皇帝和黔国公,不但在广西迅速扩张,甚至还把手伸进了贵州。 贵州的普安州、安南卫、镇宁州、安顺州等地,同样选择改旗易帜,几乎大半个贵州的军阀,一致承认大明振武皇帝的统治。 这些军阀,拿着云南赐予的官职印信,继续在那儿互相攻伐兼并。 贵州水西土司安如磐,已然占据三分之一个贵州。向北跟四川接壤,向南全是云南振武皇帝的地盘。 于是,安如磐也归附振武皇帝,“奉命”征讨贵州的“不臣”势力。 就此整个贵州,名义上全部属于南明。 仅从地盘来看,这位云南皇帝还是很厉害的,云南和贵州皆其辖地,四分之一个广西也投靠归附。 …… 东南西北,各个方向,都处于战争状态。 台湾,也是如此! 孙传庭被提拔为台湾知府,又在台湾增设基隆县。 “张村长,好久不见!”孙传庭抱拳道。 张献忠没好气道:“府尊叫我八贼便是,莫要呼我为村长。” 孙传庭莞尔道:“阁下既已建村,又已在官府报备通过,那么便是大同朝廷的村长。怎还能叫八贼呢?” “你爱叫啥叫啥!”张献忠颇为郁闷。 张献忠带着三十户老贼,在台北县的最南边定居,紧挨着山里的猎头族。 陆陆续续,又有几户罪民流放过来。 一共三十六户,正式组建“定台村”,张献忠被众人推举为村长。 他们禁止持有火器,但冷兵器可以有。又自制了简易皮甲,不知从哪儿弄来十多把弓,便开始跟附近的猎头族作战。 而且,拉一派打一派! 即便同为台湾猎头族,也有一些愿意跟外界接触,这种猎头族的汉化程度很高。还有一些猎头族,则故步自封,攻击所有不是本部落的人类。 荷兰人在台南地区殖民,同样选择跟一些部族合作,联手应付那些封闭的猎头族。 孙传庭看着明显更加黑瘦的张献忠,心里满是唏嘘与感慨。他曾经是官,张献忠是贼,如今却都来了台湾开拓。 “定台村情况如何?”孙传庭抛开杂念,换上正色问道。 张献忠说道:“一共三十六户,两百多口人,陆陆续续死了十几个。只有两个是被生番杀的,其余全是水土不服病死的。” 孙传庭皱眉说:“死得还是有点多,可能你那里多为北人,确实不适应南方气候。这样吧,等此战结束,我请求上官多派些医士来。你们定台村,也留一个医生常驻。” 张献忠缺的就是医生,又拉不下脸当面感谢,只默默的朝孙传庭抱拳致意。 不多时,马士英带着上百人前来,朝着孙传庭拱手作揖。这货心思活泛,并未轻视张献忠,反而笑嘻嘻的拱手问候。 接着又来一人,孙传庭介绍说:“此乃刚刚到任的基隆知县张煌言,基隆县新设,他手下的人不多。” 张煌言拱手见礼:“在下新到台湾,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马士英大笑。 张献忠见其牵着一匹马,还背着一把弓,略微有些惊讶,笑着说:“你这文官,还懂骑射?” 张煌言说道:“在下得知台湾并不太平,因此从家中带来弓马。只不过,民间好马都被收走了,仅买到一匹拉货的驽马。” 张煌言的骑射技艺,是在山西习练的。 其母早亡,自少年时期,张煌言就跟着父亲在山西做官。 崇祯九年,大明科举已经增加骑射科目,张煌言考秀才时三箭皆中靶。 台湾知府孙传庭、桃园知县马士英、基隆知县张煌言、定台村长张献忠,这个阵容堪称豪华。而且,马士英还带来了平番村长孙可望,此时正在台北县城贩卖带来的皮货。 最后出现的,是新任台北知县史可法。 这几年,史可法一直在家守孝,等三年丁忧期满,崇祯皇帝都已经上吊了。 因此他出仕大同朝廷,毫无心理负担。 在台湾凑齐这些人,赵瀚也是煞费苦心,拿着各地官员名册翻了好几天。 “府尊,粮草和民夫已经安排好了。”史可法拱手汇报,又朝张煌言作揖,却不屑跟马士英、张献忠等人打招呼。 孙传庭笑道:“那边出发!” 孙传庭、张煌言、马士英、史可法、张献忠、孙可望,带着农兵四百余人,朝着淡水那边的荷兰殖民者杀去。 郑芝龙当年搞移民,优先迁往澎湖列岛,那是他打造的海盗基地。其次移民嘉义县,因为澎湖和嘉义,都距离福建沿岸较近。 目前,台湾府的府治在台北,下辖四县,即:台北县、诸罗县(嘉义、澎湖)、桃园县、基隆县。 荷兰人在淡水建城筑堡,那附近也有汉民定居,不过都是一些村落。 红毛鬼真是疯了,竟然在汉人眼皮子底下搞殖民! 众人沿着河流前进,粮食由小船运输。走到半路上,就有汉民来报信,诉说荷兰殖民据点的详细情况。 438【杀鸡用牛刀】 荷兰在淡水的兵力为……五十人。 别嫌太少,整个台湾岛,荷兰的总兵力都只有几百。 若是荷兰真有上千兵力,就不会被台南土著打得满头包,一直缩在城堡里好几年,等台南发生瘟疫才趁机出兵。 如今台南的统治局面,是荷兰修了两座城堡,分别驻兵三百左右。 又有两个汉人海盗,跟郑芝龙闹翻了,以台南为基地投靠荷兰人。那里有汉民两三万,跟荷兰属于合作关系,一起对付台湾本地生番。 另外,五十多个土著部落,其实就是五十多个村,因瘟疫而被荷兰打服归顺。这些部落的山货,必须卖给荷兰人,每年还要向荷兰殖民者进贡。 此时此刻,鲁伊特正在喝酒。 朗姆酒,价格便宜,远航缺水时,还能补充水份。 五十个荷兰士兵,无聊的守在栅栏后。这些并非纯粹的荷兰籍士兵,而是从各殖民地招募的,有西班牙人,有葡萄牙人,也有意大利人。 除了士兵,还有工人。 围城木栅栏已经修好,从台南带来的土著奴隶,正在从山里把石头运来。开采石料、修筑城堡,则是汉民负责完成,荷兰筑堡专家只提供建造方案。 这些汉民也是台南过来的,荷兰人对他们还算客气,不像土著奴隶那样随意鞭打。 鲁伊特看看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他对副官说:“路上的石料运到就收工,明天再继续工作。” 鲁伊特根本不怕台湾汉人,或者说,正处于上升期的荷兰,在全世界都有一种目中无人的迷之自信。 而且,脑子有坑! 就拿历史上,郑成功收复台湾来说。荷兰人只有几百人坚守,海军战舰也不够,被郑成功围困在城堡里等着断粮。 巴达维亚总督派来大批战舰救援,可陆军却仅几百而已,简直就是去给郑成功送菜。更搞笑的,几百陆军的援兵,走路上又分出一半,坐着战舰跑去攻打澳门。 而今年呢,荷兰不但在台湾搞事,同时还打算跟吉篾(金边的谐音,即柬埔寨)开战。 却是吉篾发生政变,新国王宣布皈依绿教,同时下令驱逐荷兰商人。 实在是荷兰太嚣张霸道了,竟使得柬埔寨的权贵、平民、马来商人、汉人商贾,无论信奉佛教、道教、绿教、印度教,都全部联合起来一起对付荷兰。甚至,葡萄牙也加入其中,帮着异教徒排挤荷兰势力! 荷兰不仅是海上马车夫,还是海上泰迪,到处招惹是非。 吃过晚饭,鲁伊特又喝了些酒,然后便钻进帐篷里,搂着一个土著女子睡觉。 半夜,突然传来喊杀声,鲁伊特连忙拿起火铳和佩剑。 负责修筑城堡的汉民和土著,正如无头苍蝇般胡乱奔逃。四下里有无数火把,不知道究竟来了多少敌人,荷兰士兵勉强集结,可黑灯瞎火的无法填充弹药。 他们真正厉害的是炮兵,而且火力非常凶残。 历史上,郑经带着3000人攻打鸡笼,荷兰棱堡竟配备24门火炮。仅200多荷兰士兵,就将3000郑家军队击溃,后来郑家增兵至六千,同样被荷兰人赶回海里。 可这黑夜当中,四面八方都有敌人,城堡也还没有建好,火炮该往哪里射击? 张献忠、孙可望带着几十个老贼,率先冲过去,迅速推翻木栅栏。 张煌言骑着一匹驽马,在栅栏倒塌之后,一边摸黑奔驰,一边弯弓搭箭。那些荷兰士兵,正站在火把旁边,借助火光慌乱填弹。 咻! 张煌言一箭射出,正中荷兰士兵的胸口。 可惜敌人和衣而睡,半夜竟穿着布面甲,这一箭并没有致命。 张煌言提刀策马而去,一个训练有素的敌人,率先填装完毕举起火铳。 “砰!” 张煌言挥刀撩出,火铳朝着天空发射。 张献忠和孙可望,也各自砍翻一个敌人。几十名老贼由于装备简陋,干脆冲上去将敌人扑倒,然后再扭打之中抽刀抹脖子。 孙传庭属于指挥官,并没有亲自厮杀。 甚至,那些农兵都没来得及动手,张献忠、孙可望已经带着老贼搞定了。 就是如此简单,杀鸡用牛刀而已。 张煌言还准备下马战斗,谁知战斗已宣告结束。 至于史可法、马士英等人,则带兵围堵追杀,俘虏那些逃跑的汉民和土著奴隶。 翌日清晨,清点战利品。 竟然缴获十二门火炮,这些荷兰人真大方,估计想修好城堡之后,将火炮全部装在棱堡上。 孙传庭叫来张献忠、孙可望,说道:“缴获的火铳、火炮,不能分给你们,陛下不许你们拥有火器。不过这些札甲(欧洲布面甲),可给你们十副,你们且拿去自行分配。” 张献忠指着俘虏说:“我要三十个。” 孙可望不敢要得比张献忠更多,说道:“我要二十九个。” 孙传庭讨价还价道:“各给你们二十个、十九个,其中一半是生番。” “好,痛快!”张献忠立即答应。 孙传庭又说:“汉民就算是俘虏,也不可为奴隶,至少要给他们分一亩地。” 张献忠笑道:“没问题。” 张献忠村里的老贼,虽然手艺生疏了,但大部分人也会种地。可他们已经从生番手里,抢到上千亩的土地,分给官府之后也剩下不少。 这些都是生地,开垦需要花很多功夫,只能先留着做林子打猎。 汉人俘虏正好带回去做佃农,象征性分给他们一亩地,接下来就乖乖给老贼们佃耕开荒吧。 生番俘虏也可以调教,就算种田技术堪忧,帮着做些笨重活也行。 剩下的战利品,由几位知县瓜分,火炮、火铳全部被知府拿走。 “府尊,此人如何处置?”史可法押着鲁伊特过来。 这位荷兰指挥官,昨晚抱着土著女子睡觉,自然不可能穿着铁甲衣。面对突袭,他见势不妙就开溜,在半路上被史可法带兵抓住。 鲁伊特竟然不害怕,被史可法按倒在地,还大声叫嚷着:“你们立即放了我,我是荷兰东印度公司……” 孙可望一脚将其踹翻,唾骂道:“他娘的,被抓了还敢横,知不知道爷爷是干啥的?” 孙传庭现在还满脑子迷糊,陛下正在跟荷兰人交易战马啊。荷兰为了跟中国进行贸易,前两年还派出使节团,双方应该睦邻友好才对。 荷兰咋就敢派兵到台北,在汉人眼皮子底下筑城? 而且,筑城就筑城吧,只派来几十个兵,夜里都不知道留足哨卡。 孙传庭完全搞不懂荷兰人的脑回路。 孙传庭搞不懂,吉篾(柬埔寨)国王也搞不懂。 老国王信奉佛教,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荷兰人刚到柬埔寨时,又是送礼,又是跪拜,那模样跟孙子一般。 因此老国王非常满意,同意荷兰在柬埔寨贸易,还同意荷兰在柬埔寨修建教堂。 仅过了几年,老国王就被荷兰激怒,开始限制荷兰的贸易行为。但手段太过温和,引起马来商人不满,直接导致马来商人策划政变。 新国王政变上台,更是直接驱逐。 荷兰于是又拿出银子贿赂,结果给了钱却没达到目的。 巴达维亚总督大怒,立即派出荷兰舰队,载着百余大军远征柬埔寨,逼迫吉篾国王交还贿赂银两。 新国王都被逗乐了,出兵将其杀得屁滚尿流,继而展开对荷兰人的大屠杀。 你跑来别人国家做生意,既然要讨好国王,那就讨好到底啊。为啥获得贸易权之后,就开始在人家的国土乱来? 而且你就一百多人的远征军,还敢大摇大摆的上岸,真把柬埔寨士兵当成原始土著了? 孙传庭叫来翻译官,问道:“你们为何要在此地筑城?” 鲁伊特回答:“这是一个蛮荒岛屿,并非中国的领土,东印度公司有权在这里筑城。你们无耻偷袭,破坏了东印度公司与中国的贸易协定,你们是出尔反尔的混蛋!” 孙传庭挠挠额头,感觉跟这个红毛鬼无法交流。 张献忠说道:“要不……先打一顿?” 孙传庭点头:“打吧。” 老贼们立即动手,刚开始还是拳打脚踢,渐渐的就要玩花样了。 比如用刀削出木针,一根一根钉进红毛鬼的十指。 “啊!” 鲁伊特凄声惨叫,只钉了六根木针进去,这货就被生生的痛晕了。 一盆冷水将其泼醒,鲁伊特不得老贼们用刑,立即惊慌大喊:“是我们错了,不该侵略中国的领土!我是军官,请派人去热遮拦,那里会花钱将我赎回去!” 孙传庭下令道:“斩断此人右手,包扎之后送去热遮拦。其余红毛俘虏,全部充作苦力!” 孙传庭不但将这指挥官送回,还带去一封信:“贵方若再敢染指台湾岛北部,大同朝廷将与荷兰断绝贸易!” 这是根据赵瀚的批复,对荷兰人下的通牒。 不过嘛,荷兰会不会就范,这就无法预料了,因为那是一群脑子不好的神经病。 西班牙、葡萄牙殖民者再凶残,面对强大的对手也知道害怕服软。 荷兰却是典型的人菜瘾大,经常做出不可理喻的动作,让你事后百般思索都搞不明白。 439【朝鲜、安南来朝】 台南,热兰遮城。 被砍断右手遣送回去的鲁伊特,对东印度公司台湾长官保罗·杜拉弟纽司说:“中国人在岛上没有城墙,也没有正规军。那就是一群平民,连火枪都没有,像土著那样突袭了我的营地。北方(台北)太远,我们可以直接打诸罗(嘉义)!” 台湾府的诸罗县,跟荷兰人的热兰遮城离得不远。 保罗·杜拉弟纽司骂道:“你这个白痴,如果进攻诸罗,就意味着与中国全面开战。我们去北方建城堡,是为了设立贸易点和补给站,而不是为了跟中国人打仗。” 别看荷兰如同泰迪,其实他们有自己的逻辑。 就是在汉人眼皮子底下,先尝试着建城堡再说。中国不管,自然最好。就算管了,也可以试着打仗,说不定就打赢了呢。 输了? 哦,那就输了吧,只要能继续做生意就行。 淡水那个地方,真是荷兰人选择的贸易补给站。既可以跟福建贸易,又离日本比较近,日本虽然闭关锁国,但还是有藩主偷偷搞海贸。 损失50个陆军的荷兰人,顿时就老实起来,还重新派出使者前往南京。 而赵瀚却继续给荷兰压力: 第一,但凡是荷兰商船,各种商品的关税提高5%,作为对荷兰擅自建城堡的惩罚。 第二,增设台中县,一次向台中移民五千人垦荒,并将台湾府的府治迁往台中。 第三,在诸罗县建造夯土城堡,缴获的火炮全部架在城堡上。 台湾的荷兰人不足为惧,赵瀚的目光更关注大陆地区。 在孙传庭带人夜袭红毛鬼时,赵瀚又连续发布了两道命令。 一是让四川的第九师、第十二师,混编完成之后,立即进攻酉阳宣抚司。 若是顺利拿下酉阳,第九师回驻成都,寻机攻打川西土司。新编第十二师,继续进攻湘西山区,那些地方归湖南管辖,但一直没有出兵去占领,全是密密麻麻的大小土司。 二是调整行政区划。 将广东的廉州府(府治在合浦),划归广西管辖,给广西一片出海口。并在钦州建造港口,广西特产能通过河流,一直运到钦州海港。 …… 南京。 一个越南阮主大臣,带着使节团下跪:“安南黎朝下臣阮措,拜见中国大同皇帝陛下!” “平身。”赵瀚面露微笑。 “谢陛下!”阮措小心翼翼站起。 赵瀚又说:“赐座。” 阮措更加欢喜,中国皇帝如此礼遇,这次的出使任务一定能成功。 越南如今处于南北朝状态,一百年前,权臣莫登庸篡国。阮氏拥立前朝皇室,后黎政权复起,最终击败莫登庸统一越南。 阮淦的女婿郑检,挟天子以令诸侯,窃取越南朝廷的权柄,在北方形成“黎朝郑主”。 阮淦的儿子阮汪、阮潢,在南方割据不听号令,因此形成“黎朝阮主”。 双方不断爆发战争,北攻南守,划江而治。 这些到南京朝贡的使节团,便是南方的阮氏政权。阮措说道:“陛下,安南郑氏无道,黎朝国王已为傀儡。非但如此,就在三个月前,郑氏还接受云南伪帝的册封,竟然废黜安南国王,自立为安南国王!” 赵瀚做出愤怒的样子:“此乱臣贼子也!” 阮措说道:“我主已经寻到黎朝宗室,请陛下赐予安南国王之印。” 赵瀚由衷感慨:“这样看来,阮氏才是真正的忠臣啊。” 阮措突然起身,走到堂前匍匐跪地:“阮氏忠于黎朝国王,便如黎朝国王忠于陛下!” 赵瀚非常慷慨地说:“如此,便赐下安南国王之印。” “多谢陛下!”阮措欣喜若狂。 南方阮主对阵北方郑主,一直处于政治劣势,毕竟安南国王在郑氏手里。 如今,沐天波在云南拥立的大明振武皇帝,在贵州和广西迅速扩张。广西与越南交接的领土,大部分都已经投靠振武皇帝。 郑氏明显搞不清楚状况,觉得沐天波牛逼轰轰的样子。 云南文武大臣们,也迫切需要得到认可。于是,双方一拍即合,郑氏选择篡位自立,云南小朝廷顺势册封其为安南国王。 阮氏得知消息之后,立即派使者跑来南京,不知从哪儿弄来个宗室,也请求赵瀚进行册封。从今往后,就是阮氏挟天子以令诸侯,而且还可以指责郑氏背主篡位。 阮氏的情报,非常灵通,知道赵瀚很可能统一中国! 因为在赵瀚开海之前,阮氏辖地属于海贸中心。日本、中国的货物,运到阮氏的港口,再转卖给荷兰、西班牙等西方商贾。 阮氏能够一步步做大,也是凭借海贸之利。 而且,中国商贾在阮氏辖内势力极大,占据海贸市场八成以上份额。仅会安这一座港口,就有大量华人做官,没当官的华人也有四五千人。 对于赵瀚而言,既然云南的伪朝廷,册封了一个安南国王,那自己也可以册封一个。 反正让越南的南北政权互相攻打便是,打得两败俱伤最好。 等收拾完国内,大同军就可出兵越南北部,而且名正言顺,因为那里的政权是云南伪朝廷册封的。 …… 越南使节退出,朝鲜使节被带进来。 尹善道用非常流利的汉语,跪在地上大呼:“朝鲜下国属臣尹善道,叩见天朝上国大同皇帝陛下!” “平身。”赵瀚面无表情,并没有给什么好脸色。 毕竟此时的朝鲜国王,是向满清称臣的。 尹善道却没有站起,而是哭泣道:“满清鞑子,野蛮残暴,发兵肆虐我国,抢走人口、牲畜和粮食。而今朝鲜北方十室九空,尸骸遍地,满清鞑子还带来了瘟疫。并陛下发兵辽东,为下国官民做主啊!” 赵瀚冷笑:“朝鲜乃伪清属国,又非我大同属国。朝鲜之事,与朕何干?” 尹善道磕头说:“鞑子兵临城下,国主臣服伪清乃迫不得已。我国至今还在沿用大明崇祯年号,也坚持穿戴汉家衣冠。小臣此次前来,是向陛下献上朝鲜国书,还有朝鲜的土地和人口黄册。朝鲜下国,请求归附天朝上国,朝鲜数百万官民,皆愿永世奉陛下为主!” 济州岛的朝鲜废主,已经病死了,江华岛的废主世子,也已经被朝鲜国王杀了。 赵瀚还真不方便在朝鲜策划政变,主要是政变之后收益不高。 赵瀚佯作愤怒状,质问道:“你可知,此番大同军北伐,在战场上遇到了朝鲜火铳兵?” 尹善道愕然,随即用额头抵着地面,屁股朝天趴着回答:“陛下明鉴,那是我主的亲兵,被鞑子强行索取打仗,并非我主之本意啊!” “不管是否本意,”赵瀚说道,“朝鲜士卒已经对大同军造成杀伤,朝鲜国王总要给一个交代!” 尹善道匍匐道:“请陛下明言。” 赵瀚狮子大张口:“每年朝鲜卖三十万石粮食给大同军。” 尹善道已经急得掉眼泪:“陛下,若在鞑子劫掠之前,我国或许能凑出这么多粮。但鞑子劫掠之后,朝鲜国内满目疮痍、百废待兴,实在是拿不出三十万石啊。” “那就二十五万石,不可再少了,”赵瀚说道,“朕在辽东有数万大军,正是缺粮的时候。若因缺粮而战败,就只能退出辽东,到时候鞑子没了后顾之忧,随时都可以再去朝鲜劫掠。没让你们纳贡,只是粮食贸易而已,大同军按市价给银子,还帮你们跟伪清作战。若如此还催三阻四,那你趁早回去吧。等朕灭了鞑子,再提兵去朝鲜问罪!” 尹善道口干舌燥道:“能否每年二……二十万石?” “不可,朕金口玉言,说了二十五万石,就是二十五万石,”赵瀚说道,“你先回去凑粮,等今年卖够二十五万石,朕自然会派遣使者册封朝鲜国王!” 尹善道不敢再争辩,只得硬着头皮说:“遵命!” 别以为中国皇帝都是傻子,都对附属国非常宽厚,朱元璋、朱棣那爷俩,当年也是差点把朝鲜国王逼疯。 朝鲜开国时也牛逼,继承了蒙元的战马,竟然训练出上万骑兵,还把国土推进到鸭绿江一线。 朱元璋、朱棣一是为了跟蒙古打仗,二是为了遏制朝鲜的发展势头,强迫朝鲜出售大量战马。连续几十年之后,朝鲜国内的好马绝迹,连官员的坐骑都卖给大明,朝鲜马的平均高度下降了十厘米左右。 赵瀚只不过在效仿朱元璋,强迫朝鲜贩卖粮食而已。 每年二十五万石,够辽东3.5万军队吃大半年的,可以极大缓解军粮压力。但朝鲜百姓,肯定因此陷入饥荒,已经千疮百孔的朝鲜社会,必然变得更加难以恢复民生。 崩得月彻底越好,收拾了满清,再去收拾朝鲜。 出兵理由是吊民伐罪,朝鲜北部大片领土,那都是汉家失地——继承自蒙元法统,朱元璋因为局势而放弃了。 顺便一提,朝鲜正在酝酿政变。 朝鲜国王的两个儿子,作为人质被满清扣留。先是居住在沈阳,接着又搬去北京,长子染上瘟疫死了,次子也在回辽东之后得病。 再加上朝鲜被抢得太狠,全国上下都在酝酿对国王的不满情绪。 似乎换个国王,朝鲜就能中兴一样。 440【金陵大学与神童】 越南阮措、朝鲜尹善道都没立即离开,被留下来观看新落成的金陵大学。 这是赵瀚治下第一所大学,地址位于大明南京国子监,也就是后世东南大学四牌楼校区附近。 永乐年间,南京国子监有九千学生。 后来就渐渐衰落了,到明末更是破败不堪,许多建筑都已经朽坏。 如今,焕然一新。 大明湘南巡抚王之良,被迫投靠赵瀚之后,如今做到礼部员外郎,负责带着这些外国使节参观。 此君年事已高,不想再当从五品官员,申请转为大学教授,已经获得赵瀚批准。 王之良的学派是“新关学”,跟大同理论非常接近。他最新的学术成果,是将横渠四句与大同理论结合,其文章明年就能编入《大同集》。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生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尹善道是朝鲜的世子师,专门给朝鲜王子传授功课。可惜,他的两个王子学生,都被满清抓去当人质,如今却是一死一病。 一路上,尹善道都在向王之良请教理学。 王之良走在校园之中,捋着胡子说:“天心即人心,天道即人道,天理即人理。” 尹善道又问:“如何做学问?” 王之良笑着回答:“明体适用,匡时要务。道不虚谈,学贵实效。” 尹善道感慨说:“君真乃大儒也。我国士子,便好虚谈,不务实际,致使国家败坏不堪。” 王之良说道:“吾非大儒,只是金陵大学一教授耳。真正的大儒,都在翰林院与钦天院,那才是真正做学问的地方。” “钦天监不是研究天文历法的地方吗?”尹善道表情疑惑。 王之良解释说:“非也。今之钦天院,有数学、物理、农学、天文等馆,亦是研究大学问的所在。” 尹善道忙问:“物理乃理学也,怎不在翰林院?” “哈哈哈,”王之良大笑,“此物理,非彼物理。” 越南使者阮措,只是一路听着,他虽然学过四书五经,但在中国充其量就是童生水平。 行至一处校舍,阮措惊讶道:“窗户竟用琉璃?” 王之良笑道:“此物乃玻璃,莫要惊诧。如今南京城里,许多有钱人家,都已将窗户纸换成玻璃。” 阮措难以置信:“昨日在宫中,我见窗户用玻璃镶嵌,还以为只是皇帝陛下的御用之物。没想到,民间百姓亦能使用,中国竟然富庶至此乎?” 尹善道也说:“天朝上国,果然非同凡响。” 整个金陵大学,都是南京国子监翻新的,窗户纸全部换成透明玻璃。 大玻璃不好造,小玻璃却容易烧制,嵌在原本的窗棂上便是。而且这些玻璃并不纯净,带着淡淡的绿色,达不到磨制千里镜的标准。 又行一阵,使者们看到旗帜飘扬。 阮措问道:“这是天家大旗?” 王之良说道:“此乃国旗。前段时间才确定,今后的官府和学校都要升此旗帜。底色为靛蓝色,意喻天下万民。金色升龙,意喻应民承运皇帝。其下较小的图案,是仙鹤与麒麟,意喻文武官员。此合三原之论,皇帝、官员、百姓,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升龙鳞爪间的云纹,意喻天人合一。仙鹤与麒麟踩着的江崖海水纹,意喻江山永固。” “国旗,国家之旗也,”尹善道拍掌赞道,“此物甚好,朝鲜亦当有国旗。” 阮措又问:“学堂里怎没有几个人?” 王之良解释说:“等今年的乡试结束,才有各地学子来就读。” 尹善道问道:“大同皇帝陛下,终于恢复科举了?” “恢复了。”王之良随口回答,懒得多做解释。 王之良所谓的“乡试”,是今年终于开始各省统考。 中学生须参加县里组织的毕业考,考试过关能拿到毕业证。再凭中学毕业证,参加全省组织的统考。 每个省的前五十名(暂定),官府发给路费。到金陵大学就读之后,住宿费全免,伙食费自理,每年学费一两银子。此谓官费生。 其余中学毕业生,包括往届生,也可报名就读。但是,路费、住宿、伙食都得自己掏钱,并且每年学费三十两银子(含书本费)。此谓自费生。 今后还会招收外国留学生,每年学费一百两银子。 一所大学肯定不够,南昌大学、杭州大学、广州大学正在筹备中,明年就能陆续开办了。官费生必须就近入学,否则不能享受优惠,自费生多交钱即可跨区入学。 等各省都有大学了,官费生名额也会增多,预计每省前百名都能官费入学。 王之良终于道明此行目的:“两位使臣若是有意,可送家族子弟来金陵大学读书,每年学费只收一百两银子。大学里的教授,皆为名师大儒。如王伯和(王调鼎)、钱牧斋(钱谦益)、张西铭(张溥),都在翰林院任职,他们每个月都会到此讲学。” 尹善道有些心动,问道:“此间以哪派为主?气理之争又是哪派占优?” “哈哈哈哈!” 王之良忍不住大笑:“校门口有一块牌子,那是陛下御笔所书校训:兼容并包,百家争鸣。在这金陵大学,只要不煽动学生谋反,哪派的学问都可以讲。而且学科众多,分为:经学、史学、文学(含辞章、音韵、训诂、书法、绘画)、天文(含地理)、物理、数学、农学……等等诸多学科。当然,大同学问,专列一科。” 尹善道惊叹道:“金陵大学之学子,一旦学完这些,岂非都是通家?” 王之良说道:“凡入读学子,当择一科为专修,便如八股治本经。大同学问,文学诗词,还有数学,这三科为必修。此外,还要择一科为选修,若选修科目不过关,那也是很难毕业的。” 尹善道虽然听不懂许多科目,但还是觉得很厉害,打算将一个儿子、一个侄子送来留学。 赵瀚吸纳留学生,无非培养“亲中”人士。 而且,朝鲜和越南,赵瀚是准备吞并的,多培养一些带路党更方便。 特别是朝鲜,被日本和满清轮番入侵,一个抢劫南边,一个抢劫北边,如今人口只剩三四百万。而且国穷民弱,军队战斗力相当于大明的卫所兵,正是容易轻松拿下的最好时机。 …… 南京,贡院。 考场也翻修一新,考棚全部改为砖石结构,还嵌入许多透明玻璃。 考生一批一批入内,最引人侧目者,莫过于那些女考生。 虽然赵瀚规定女童必须上学,但一般读完三年小学,就该干嘛干嘛去。大家闺秀继续读中学,却基本都在读女校,擅长诗词的很多,能通过县里毕业考的却很少。 整个金陵府,只有十七个少女来参加乡试(统考)。 都是十四五岁的花季少女,由长辈亲自送来,当考生进场之后,每个少女的长辈都被围住。 “刚才进去的,可是贵府的女公子?” “正是。” “真才女也,不知令女郎可曾有婚约。我家犬子年方十五,亦是今年金陵乡试学子。《四书》早已精通,数学也学得极好,历次考试皆为学校前十。” “阁下美意,鄙人心领了,我家女儿已有婚约。” “唉……” 就在这时,一个孩童走进考场,引来家长们的阵阵惊呼。 那孩童只有十岁左右,原以为是陪兄长来的,没想到竟然自己进去考试。 方中德今年十岁,方以智的儿子。 他原本在家中私塾读书,后来跟随父亲学习,搬到南京之后才进学校。 三年小学课程,大部分都是学过的,两三个月就学完了,剩下的时间都在学习中学课程。 只读一年,就通过小学毕业考试。 又读一年,就通过中学毕业考试。 现在跑来考大学…… 主要原因,是小学、中学的课程只有四书,五经现在被列为大学的专业科目。 至于数学和物理,嗯,物理教科书就是他爹编写的。 方中德的二弟方中通,年仅八岁,数学、物理已经达到中学毕业水平,只是四书还在慢慢学习当中。而且,方中通的理科天赋,远超其兄长方中德! 只能证明现在的自然知识太简单,中学数学的大部分内容,几百年后属于小学考点。 物理研究也不深入,还需要继续努力。 第一天上午,考大同理论。 整本《大同集》都不厚,知识点也不是很多,对于考生而言属于送分项目。 方中德迅速考完,检查修改之后,便交卷等着下一场。 下午考语文,保留了一道四书八股文,剩下的全是填空、默写内容。这种难度,大明的童生也能轻松应付。 当然,只限八股内容,因为还要考唐诗宋词散文,大明的童生很少背这些。 第二天,考数学、物理。 有一道数学大题,引来考生一片哀嚎,年仅十岁的方中德却轻松做出。 数日之后,张榜公布前三百名考生。 方中德考了第四名…… 虽然不是第一,但他才十岁啊,就连赵瀚都知道有这么一位神童。 441【直升飞机】 方以智奉命前来觐见,还带着三个儿子,十岁的方中德、八岁的方中通、四岁的方中履。 “拜见陛下!” 三个孩童,随父亲端端正正作揖。 赵瀚看得颇为喜欢,当场考教了学问,便把自己的儿女也叫来。 长子赵匡桓六岁,次子赵匡栐、长女赵福荣、次女赵含锦都只三岁。 几个小孩自去玩耍,赵瀚随口问道:“最近有什么物理研究成果?” 方以智回答说:“回禀陛下,臣发现万有引力与物体质量无关。一斤重的铁块,十斤重的铁块,忽略细微的空气阻力,它们从高处落下是同时着地的。” “果然是一个惊人发现。”赵瀚笑着说。 半个世纪前,伽利略已经发现了,比萨斜塔嘛,两个铁球同时落下。 只不过伽利略不晓得万有引力,中国这边的万有引力,还是赵瀚给定下的概念。 赵瀚又问:“除此之外呢?” 方以智回答道:“臣有一个学生,通过水可以结冰、水可以加热沸腾为蒸汽,还有铁可以加热化为铁水,提出了一个非常离谱的假设。即万事万物,都有实态、水态和气态。冰为实态,加热融化为水,再加热蒸腾为气。铁是实态,加热熔化为铁水,再加热升腾为铁气。” 赵瀚笑道:“他验证自己的假设了吗?” 方以智说道:“已经做了许多实验,一些物品附和其假说。但另一些物体,比如钢铁,根本不可能升腾为气。还有木头,用火烧就燃了,用锅煎则会发烫变黑似木炭。” 赵瀚说道:“你觉得他的假说如何?” 方以智回答:“臣认为应该是正确的。铁水无法蒸腾为气,可能是加热还不够。至于木头……暂时还无头绪。” “有没有可能,实态、水态和气态,必须要纯粹的物质,”赵瀚循序善诱,“盐水也是水,但掺了盐。把盐水煮沸之后,水变成气都没了,剩下的就全是盐,煮盐法便是这么来的。因此,盐水不是纯水。还有那木头,新鲜的木头有水分,烘烤或者晾晒变轻,这是因为木头里的水份蒸发了。再加热燃烧,就会变成木炭,肯定也是什么东西变了?” 方以智沉思,始终也想不明白。 赵瀚提醒说:“不如制作一个温度计。” “何谓温度计?”方以智问道。 赵瀚说道:“钟表有刻度,可记录时间。秤杆有刻度,可称量物重。为何不造一个工具,用来测量冷热呢?” 方以智越想越迷糊:“水温可用手测,如何用工具来测?” 赵瀚笑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冬季在室外放一桶水,结冰之后体积会变小?又或者一扇门,冬天可以轻松关闭,到了夏天却会撞到门框?” 方以智仔细想了想:“还真是这样。” “我猜测,万事万物,都有热胀冷缩之现象,”赵瀚说道,“不如用玻璃制造一器具,向里面灌入水银,再标记相应刻度。放在热水里,水银柱的高度不一样,放在冷水里,水银柱的高度又不一样。便把即将结冰的水,其水温定为零度,在温度计上标记刻度。再把即将煮沸的水,其水温定为一百度。如此,从零度到一百度,均分为一百个刻度,便可知道每一度是多少,便可测量各种物体的冷热。” 方以智再次开始思考。 赵瀚继续说:“玻璃传热不便,可在温度计弄一触针,连接里面的水银,便以铜为温度计的触针。” 就此,方以智坐立不安,显然想立即回家做实验。 因为信息量太大了,首先得证明“热胀冷缩”原理。 热胀冷缩,寥寥四个字,却是人类迈入蒸汽时代的钥匙。 再过五十多年,欧洲就会诞生第一台蒸汽机模型。接着又过十九年,出现第一台蒸汽提水机,将矿井里的水通过蒸汽机排出。 见方以智的心思已不在这里,赵瀚笑着说:“去做实验吧,你那三个儿子,我会派人送回去。” “微臣告退!”方以智立即起身。 花园里。 几个小孩正在玩竹蜻蜓,金陵府统考第四名的方中德,合掌一撮,竹蜻蜓便立即向天蹿起。 “哇,飞得好高!” 皇子皇女们仰脖子,视线随着竹蜻蜓的飞行轨迹移动。 等竹蜻蜓落地,铳儿捡起来说:“这是它的翅膀吗?它是怎么飞的?” 方中通昂首挺胸道:“我爹教过,竹蜻蜓的叶片有倾角,旋转时将空气向下推,同时获得空气的反作用上升力。” 铳儿完全听不懂,但还是赞叹:“你爹真聪明,我父皇都不懂!” 赵瀚站在旁边,顿时哭笑不得。 一个竹蜻蜓,几个孩子抢着玩,赵瀚让女官拿来张牛皮纸,折成纸飞机用力飞出去。 “这个也好玩!”铳儿带着弟弟妹妹冲过来。 方中德、方中通兄弟,则迷惑道:“这个为什么也能飞?” 赵瀚笑着说:“回家问你们的爹去。” …… 苏州。 吴伟业、刘同升等故明臣子,正在泛舟游太湖。 刘同升是大明的状元,本来已经“投靠”赵瀚,夜里带着全家跑路了。他和吴伟业,都被选为太子师,却在崇祯躺平怠政之后,遭到薛国观等政敌的排挤。 愤懑之下,吴伟业、刘同升等人,集体辞官回到南方,正好躲过了李自成的拷饷。 他们没有立功,只能从小吏做起。 毕竟都是博学名儒,拉不下脸来做吏,干脆到学校应聘当老师,在老家的中学传授四书。 如今正值暑假,刘同升远赴江苏访友,拉来一票落魄文人同游太湖。 画舫之中,名妓苏暖正在抚琴。 吴伟业叹息道:“诸位可知今年乡试?” 陈名夏用鄙夷的语气说:“乡试内容,粗浅不堪。五经也不考,只考一道四书题,便是大明的童生都能信手拈来。如此科举,误人子弟也!” 这位大明末代探花郎,还没来得及考中进士,大明皇帝崇祯就已经上吊了。 陈名夏也想在大同朝廷做官,初为小吏,半年时间升为镇长。又干了两三个月,觉得没啥油水,而且枯燥乏味,距离做知县也遥遥无期,干脆辞职回家吟诗作乐去了。 “这不是什么科举,”冒辟疆说道,“这只是全省统考,八股文仅剩一道题,其余皆为实学科目。我听某位好友说,陛下早有复设科举的打算,只不过肯定不会再以八股取士。” 金圣叹笑道:“不以八股取士便极好的,等哪天恢复科举了,我也去考上一考。” 冒辟疆提醒道:“那可得提前学一学,莫要到时候考不上。” 金圣叹是秀才出身,目前还没被革除学籍。 历史上,此人被革除功名,纯粹是自己拿县学教谕开涮。 其中有一次岁试,相当于每年的期末检测考试,教谕出题:如此则动心否乎? 金圣叹的文章如下:空山穷谷之中,黄金万两;露白葭苍而外,有美一人。试问夫子动心否乎?曰:动动动动动…… 教谕气得发笑,问道:“为何写三十九个动?” 金圣叹答道:“孔夫子说四十不惑,晚生今年三十九岁。” 后来,县学教谕和训导,给金圣叹单独出题目: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 明显把金圣叹骂作禽兽,金圣叹立即给出破题:禽兽不可教谕,即教谕亦禽兽也。禽兽不可训导,即训导亦禽兽也。 如今新朝建立,金圣叹过得也挺潇洒。 他的主业是跳大神,副业是文学评论员,两个职业都还比较赚钱。 刘同升哀叹:“唉,科举不兴。我这前朝状元,而今不过是孩子王,在县中学教一群孩童粗浅学问。这位陛下,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不敢说出来。 众士子都心中鄙夷,觉得这位老先生太傻。 刘家投靠大同皇帝的时候,大同皇帝才两个县的地盘啊。绝对的从龙之功,非要举家逃离,现在连一官半职都捞不到。 若是不跑,估计都做到三品官了! 其实刘同升自己也后悔,可后悔也没用啊。真要重新选一次,在不知道未来的情况下,他还是会带着家人跑路。 他可是状元之才,怎么可能投靠反贼? 吴伟业见船舱里气氛不对,指着太湖的一座山亭说:“晋卿兄,去年落成一昙花亭。可知此亭为何有此名?” “亭外多种昙花?”刘同升问。 “非也,非也,”冒辟疆笑道,“此亭之顶,有一宝瓶。宝瓶掏空为两层,瓶中置油灯,夜间数里外亦能见光。太湖之风吹来,宝瓶外壁四扇窗转动,灯光忽明忽灭,犹如昙花一现。亭中悬一铜盘,添加香油,宝瓶之火便长明不熄。非但如此,就算再大的湖风,也吹不灭宝瓶中的灯火。” 这个亭子,不但可供游人歇息,夜里还是船工们的灯塔。 刘同升惊叹道:“此巧匠所为也。” 金圣叹笑着说:“那个巧匠叫徐正明,真一怪人。竟模仿孩童玩具竹蜻蜓,做成一种飞椅。前后做了十几年,赚到的银子都砸进去,家中时常断粮。上个月总算飞起来了,却只离地一尺多高,勉强飞了两三丈远便掉下来。” “还真能离地?”刘同升大为惊诧。 陈名夏大笑:“一尺多高也叫飞?只是一玩物也。” (注:巧匠徐正明的事迹,见于《吴县志·香山小志》。飞椅离地一尺余,飞过一条小溪坠地。徐正明死后,其妻将飞椅劈柴烧毁,只因埋怨丈夫把银子全砸进去。) (感谢看书入心忘其表的盟主打赏!) 442【玩物丧志】 南京,十部衙附近。 无法接近皇帝办公地点的徐正明,将飞椅放在大街上,双脚踩着踏板吸引过往路人。 根据《吴县志》的记录,这架飞椅形似栲栳椅。“下有机关,齿牙错合”,也就是用齿轮带动。“人坐椅中,以两足击板,上下之机,转风旋疾”,即用脚踏板带动齿轮,再让螺旋桨旋转起飞。 在南京百姓的围观下,只见螺旋桨飞速转动,平地刮大风扇起灰尘。 连人带椅,竟然飞起来了。 “真奇物也!” “再飞高点,飞去房顶上!” “此处离皇家太近,若再飞高些,怕要落到陛下的院子里。” “唉哟,摔啦!” 徐正明灰头土脸爬起,右手皮肤擦伤,膝盖处的裤子也破了。他拍拍手心灰尘,用蹩脚的官话说:“各位南京的街坊,鄙人徐正明,特来给陛下献上飞椅。无奈见不到陛下,先给街坊们献献宝。若是看得喜欢,就打赏几个。实不相瞒,鄙人盘缠用尽,今晚的住处都还没着落。” “再飞一回!”有人起哄。 徐正明笑道:“那好,再给街坊们飞一回。” 他的飞椅已经改进过,可飞两尺多高,也就是将近一米。而且,尾部也有小螺旋桨,可以向前推进,甚至可以操作转向。 “上下之机,转风旋疾”,上面的是大螺旋桨,下面的是小螺旋桨。 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就连巡警都来了,一直站在路边看稀奇。 可惜这玩意儿太费力,非得疯狂蹬踏板不可。双脚踩得慢些,飞椅立即往下坠,次次都是摔下来,还从来没有平稳着陆过。 眼见飞椅坠地,巡警立即上前呵斥:“此处街道,不可杂耍为戏,更不得聚众喧哗。快快离开,否则就要罚钱了!” 徐正明连忙爬起来,拱手讨好道:“这位差官,草民想要觐见陛下,特从苏州前来献上此物。” “想见陛下,往那边的大信箱里投信,写明究竟有何事情,”巡警说道,“若是陛下愿意见你,自己遣人传唤。” 徐正明说道:“投信好几日了,一点音讯也无。” 巡警笑道:“那便是陛下不想见你。” 刚在南京设立信箱时,百姓都觉得新鲜,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写信投进去。 渐渐的,他们发现皇帝不管小事,时间久了也就懒得写信。 如今写给皇帝的信件,多为民间士子所投,内容无非两种:一种是建言献策,提出自己的政治意见,想要获得皇帝的青睐;一种是诗词文章,想用自己的文采来打动皇帝。 有个家伙,一天一封,名字都在赵瀚那里混熟了。 搞得赵瀚直接让人在信箱旁边张贴告示:“闲话文章,不得投信。若有再犯,子孙皆不得为官!” 在巡警的催促下,徐正明和儿子抬着飞椅欲走。 却见一健硕女官骑马而来,沿途大喊:“谁是徐正明?谁是徐正明?” “我是,我是!”徐正明连忙挥手。 女官斥责道:“客栈怎寻不到你?害我好找,嗓子都喊哑了。” 徐正明赔笑道:“在下来南京已有半月,盘缠用尽,客栈伙计用棍棒赶人了。” 女官说道:“快跟我走,把你那物什也带上。” 父子俩抬着飞椅,兴奋莫名离开。 他听人说,皇帝喜欢奇物,这才冒险跑到南京。 赵瀚正在柳如是院里,柳如是挺着大肚子,在树荫下散步唱曲。身为女官的李香君,则坐在旁边弹琵琶伴奏。 “雁南征,西风吹急不堪闻,胡天嘹呖空相应。音书难倩,况万里膻腥,更谁访红颜薄命?有西遣乌孙一生孤,另有荒坟烟锁草青青……” 这是梁辰鱼《江东白苎》里的一首散曲,内容为凭吊古轮台战场所思,曲风词意苍凉壮阔。 散曲跟戏曲不同。 戏曲可以理解为中国的歌剧,散曲则是明代的流行歌曲,习惯了还是很好听的。 等一曲唱罢,才有女官过来禀报:“陛下,徐正明带到。” “让他进来。”赵瀚说道。 在看到飞椅的一瞬间,赵瀚就忍不住笑了,这是一架只剩座椅和螺旋桨的直升机。 “草民……” 赵瀚止住:“不用跪,抬过来我也看看。” 飞椅搬到赵瀚面前,他不顾形象的蹲下,用手转动踏板,两个螺旋桨果然转动起来。 而且,还是全木制结构,就连齿轮也是某种硬木所制,齿轮间还涂抹许多香油用来润滑。 整架“直升飞机”,没有一颗钉子。 黑科技啊! 赵瀚站起来:“你飞一下试试。” 徐正明坐进飞椅,再次踩动踏板。在皇帝面前,他特别有力气,竟然飞了一米多高,向前飞出五米多远,然后……力竭坠机。 这次飞得太高了,直接把螺旋桨的叶片摔断。 “哈哈哈!” 柳如是和李香君都被逗笑了,同时又对此物惊诧不已。 徐正明的儿子,连忙跑去扶起,父子两人跪在地上。徐正明解释说:“陛下,草民还可再改进,今后定能飞越山河!” 赵瀚说道:“都起来,坐下说话。” “谢陛下!” 父子俩连忙站起,又对搬椅子的女官作揖道谢。 赵瀚问道:“你是木匠?” 徐正明说道:“正是。” 赵瀚又问:“生计如何?” 徐正明说道:“托陛下的福,没了匠籍之后,不用再给官府服役。平日里做些木匠活,倒也不愁吃穿。就是赚来的银子,都拿去做奇巧之物了,有时家里还会断粮饿肚子。” “这东西你做了多久?”赵瀚问道。 徐正明说道:“前前后后十多年,最初飞不起来,后来刚离地就往下坠。陛下,只要草民再做十年,必能飞得比城墙还高。到时候,就可为陛下造几百架飞椅,攻城的时候径直从城楼飞过去。” 赵瀚联想到大同军士卒,坐着直升飞机攻城的画面……画面太美不敢看。 赵瀚问道:“你可有表字?” 徐正明笑着说:“草民就一木匠,虽读过几天书,却哪里能取表字?” 赵瀚说道:“惟木从绳则正,燃木为火则明。你即是木匠,不如取字木德。” “多谢陛下赐字!”徐正明大喜过望,从椅子上蹿起跪谢。 “起来,”赵瀚说道,“这飞椅暂且搁置,没必要一来就上天,可从地上跑的做起。你那踏板就做得很好,不如做一辆可以瞪着跑的车。” “车?”徐正明一脸迷惑。 赵瀚让女官取来纸笔,画了一辆自行车,说道:“人坐在上边,踩着踏板就可前进。” 徐正明问道:“不倒吗?要不做四个轮子?” 赵瀚笑道:“骑快了就不会倒,你做三个轮子、四个轮子也行。” 不管几个轮子,没有链条的自行车,蹬起来都非常吃力。那玩意儿全靠前轮驱动,前轮大后轮小,还因缺乏充气轮胎而颠簸难受。 赵瀚让徐正明做自行车,纯粹是想锻炼一下。 赵瀚说道:“拿着我的手谕,去钦天院找方以智,跟着他学数学和物理。” 徐正明说:“陛下,数学草民会的。” “你会数学?”赵瀚笑道。 徐正明说:“草民的小儿子也在读书,他的数学课本,草民拿着自己学了。也不是很难,只要记住藩国数字就行,很多东西都跟算术是一样的。” 赵瀚更加满意,说道:“那就交给你一个差事,一边跟着方以智学物理,一边改进现有的纺纱机、织布机。最好能做出大机器,一次就能纺好多纱、织好多布!等你做好了机器,就给你申请专利。专利赚来的银子,钦天监分七成,你自己分三成。” 这并非不公平合同,因为改进织布机的研发成本,都是官方拨款提供的。 “遵旨!”徐正明学着戏台上的腔调。 这货还是想继续研究直升飞机,只不过赚来的银子入不敷出。因此跑来求见皇帝,想弄点赏银过日子。 如今更好,在钦天院有了差事,可以一边赚钱,一边捣鼓飞机。 而且,还能以改进织布机为借口,免费使用好木材的“边角料”。 随着江西那边推出水力纺纱机,纺布速度跟不上纺纱速度。因此,几年时间过去,纺布机也随之改进,但纺布效率只提高了20%左右。 赵瀚也搞不懂纺织机械,现在逮到个能做直升机的,当然要扔去做一些正事儿。 在动力系统无法跟进的时代,研制直升飞机确实属于“玩物丧志”! 徐正明如果继续搞下去,哪天真的能飞几丈高,那么迟早是要被摔死的。 此人离开之后,又有女官来报:“陛下,洪承畴等一干人等,已经带到南京。” “送去挖矿吧。”赵瀚懒得见这些汉奸。 山东那边一堆事情,洪承畴、左良玉差点被人忘了。直到费如鹤受命移师,才突然想起还有一堆高级俘虏,连忙送到江苏边界隔离,再坐船一直送到南京这边来。 杀了岂不太便宜洪承畴? 赵瀚不喜欢搞凌迟,一刀砍了又觉得不爽。那就送去挖矿,做一回劳动人民,能活几年全看汉奸们的造化。 443【探矿队与猪尾巴】 湖南,衡阳,常宁。 江西的寻矿老匠人曹金,旅游达人徐霞客,东印度公司探险家阿贝尔·塔斯曼,三人领导的勘探队已经工作数年。 百姓经常捡到狗头金的地方,方圆两三个县都探遍了。金矿脉倒是找到几个,但全是低品质的,估计挖出的金子,勉强能够收回开采成本。 唯一的工作成果,就是徐霞客又写了几篇游记,记录那几个县的山水地形和风土人情。 直到去年,勘探队在衡阳府常宁县,终于发现了高品质金矿。 历史上,这个金矿将在清代发现,刚开始民间偷偷开采,清末的时候收归国有。到新中国80年代,对老矿山进行二次勘探,结果发现了当时全国最大的金矿! 作为奖励,曹金和徐霞客都被赐田,分别在工部探矿所担任所正(正七品)和所副(正八品)。 阿贝尔·塔斯曼也获得南京户籍,赵瀚还跟巴达维亚总督交涉,令其将阿贝尔的妻儿送过来。结果,东印度公司来信说,阿贝尔的妻子已经改嫁了……同意下次交易战马时,把阿贝尔的儿子一起送来。 这货悲伤之余,在常宁县娶了一个村姑。 村姑家里还看不起他,觉得红毛绿眼长得太丑,而且没有官身也没有田产。 阿贝尔只得给赵瀚写信,请求赐予官身,算是预支下一次的奖赏。赵瀚哭笑不得,感觉这人还有点用,便给了个从九品的末流小官。 “当当当!” 探矿队的工人,正用铁锹挖着土石。 这次是徐霞客发现了相关职务,曹金和阿贝尔确定开挖地点。 一块碎石被刨出来,老匠人曹金拾起观察,又往手里的刀子挨去,欣喜道:“是磁石,下面要么有铜,要么就有金子!” 《管子·地数篇》:“上有磁石者,下有铜金。” 这是中国两千年来使用的探矿方法,对垂直矿体有用。外层的某种矿石,呼为“矿苗”或“矿引”,对里层的矿产有指示性作用。 另外,还可通过植物来辨认,某些植物吸收了矿物质会改变颜色或形状。 自负经验丰富的探险家阿贝尔·塔斯曼,虽然带来了一套欧洲探矿方法,但他在中国学到的本事更多。 探矿工继续往下面挖,接下来就是碰运气。 运气好,富矿,皆大欢喜;运气差,贫矿,白干一场。 工人们做着体力劳动,三个领头的,则坐在旁边休息观察。 阿贝尔熟练掏出中式烟杆,把烟丝塞进烟锅里,用汉语说:“老曹,借个火。” 曹金已经抽上了,把还未熄灭的火折子递过去。 徐霞客也在吞云吐雾,他去年就该去世的,在云南旅游患上足疾,被土司派人一路抬回江苏。 曹金问道:“老安,你儿子多大了?” 阿贝尔·塔斯曼的中文名是安思文,他回答说:“九岁,寄住在老徐家里,还在学着说中国话。” 曹金得意炫耀道:“我大孙子今年十五,昨天家里来信,乡试考了三百多名。” 江西是最早开办小学、中学的,学生数量最多,学生质量最高,考试难度也最大,能考三百多名已经很厉害了。 毕竟是龙兴之地,而且考生众多,因此江西今年的前一百名,都可以作为官费生去南京读书。 明年就不行了,南昌大学即将落成,今后江西的官费生只能在南昌读书。 曹金又问徐霞客:“徐相公家里也有子弟考试吧?” 徐霞客用枯枝拨了拨烟丝,回答说:“长孙,还有两个侄孙,今年都在考乡试,还不晓得考了多少。” 曹金笑道:“正好赏银还没花,全拿去给孙子做学费。我听人说啊,那个金陵大学,就是前朝的国子监,只要进去读书就是相公。” 占领湖北比较晚,如今只有小学,明年才会设立中学——第一批小学生毕业。 江苏、安徽两省的长江以北地区,跟湖北那边的情况差不多。这次参加全省统考的,都是长江以南的学子,而且全都属于跳级生。包括金陵府、福建省也是如此,因为正常读书,还不够读到中学毕业。 至于四川、河南、山东,甚至才开始兴办小学。 因此这次各省统考,真正全省参加的,也就江西、湖南和广东。 自费生每年三十两银子学费,大部分底层家庭都出不起。富裕家庭,有些出得起,但不是谁都舍得。 金陵大学的第一届学生,估计也就七八百人吧。 金陵大学跟大明国子监一样,采用学分制,有期中和期末考试,但取消了月考(国子监有月考)。必须修满学分才能毕业,而且顶多滞校三年,滞留期间还修不满学分,那就只能拿肄业证书了。 宽进严出,毕业很难。 天下士子对这套很熟悉,除了科目不同,其他全是国子监的规矩。国子监虽然没有年级,却使用升班制度,修满多少学分,就升入更高级的班,全部学分完成即可毕业等分配。 大明国子监的制度还是很先进的,可惜在明中期就搞废了。 朱元璋对国子监寄予厚望,请名师大儒教学,培养出了许多官员。 可渐渐的,科举制度把国子监给踢开。 饱学之士都不愿在国子监做老师,因为只有管理岗位属于官员。老师们都想当官,哪里愿意在国子监任教? 到了明中期,国子监的老师们,清一色全特么是举人出身,属于自己都考不上进士那种。 老师不但教学质量堪忧,而且还无心教学,要么认真读书备考进士,要么参加文会结交同道。 再加上可以捐钱捐粮做监生,学校的生源质量也垃圾,导致明末有好几万监生,却根本不去国子监读书。 徐霞客靠在树干上抽烟,说道:“这金陵大学,确实如大明国子监。陛下所行之事,也跟明太祖如出一辙。唉,且看着吧,只要恢复科举,不出几十年时间,金陵大学就要跟国子监一样废掉了。” 曹金笑道:“不一样的,陛下不立贱户。我这祖祖辈辈全是匠户,在大明哪里能读书考试?大夥都说陛下是菩萨下凡,专门来救苦救难的。咱们做工匠的总算翻身了,这日子过得有盼头。几个儿子不指望,孙子辈说不定能当官呢。” 徐霞客默然不语,他家的田产被分走六成,日子过得一日不如一日。 好吧,也不能这样说,至少江苏的水利设施日趋完善,不像以前那样害怕干旱了。以前连年大旱,地主家有再多田产,也会将远离水源的土地荒置。而且现在粮价也稳,就算因为打仗粮价大涨,也比崇祯年间低了无数倍。 可惜农民不听话啊。 大地主家里,每人可保留二十亩地,自己怎么种得过来?老爷夫人,少爷千金,也不是种田的料。 那就只能佃租出去,租子还不能定高了,田租高些就没人愿意种,因为农民们自己也有地。 南方地主们,由于时局安定下来,渐渐忘记了灾荒和战乱,也忘了匪寇对他们有多狠。他们只记得以前田连阡陌、家仆无数,佃户把他们神佛供着,见面了都得跪着说话。 而今田产所剩无几,家奴也变成雇工,佃户泥腿子们还神气起来了。 地主们那个恨啊! 他们记不得赵瀚的好,只记住赵瀚的坏。一边让子弟读书做官,一边私底下腹诽不已,甚至有人造谣编赵瀚的黑料。 地主阶层想要反扑,又缺乏实力,还无法团结。他们的怨恨,集中体现在落魄士子身上——这里所谓的落魄士子,不是贫寒士子,而是那些不肯从小吏做起的读书人。他们仕途黯淡,又跟地主的怨怼结合,开始写诗词文章、小说戏曲,追忆大明朝廷的万般好处。 就连崇祯皇帝,都变成了圣君,全是奸臣在败坏国家! 大明党争,延续到大同新朝的文学界。东林党和所谓阉党,写文章互相谩骂对方,而且不直接开骂,都是隐藏在戏曲和小说当中。 比如一本小说,大反派以某某为原型。 赵瀚也感觉到一些舆论苗头,如今已定下政策。等粮食稍微充足之后,重点向北方迁徙大族,非得把士绅望族拆得四分五裂不可! 大姐嫁去的徐家,已经被分拆成九股,至少得再拆一次才放心。 费家也要拆,拆几支去山东、河南。 两家皇亲都拆了,其余大族还敢嚼舌头? 天色将晚,徐霞客等人下山回村,正好撞见官差押来一批罪犯。 徐霞客颇为惊讶,问道:“这么大年纪了,还罚役做矿工?” 官差指着那十多人说:“都是大汉奸。这个叫洪承畴,这个叫左良玉,这个叫孙定辽,这个叫孟熊弼……” 曹金啐道:“呸,不要脸!” 徐霞客好奇看过去,洪承畴抬手捂脸,左良玉却神情恍惚。 “咳咳咳……” 左良玉突然咳嗽,捂嘴时手心全是血。他没有得瘟疫,却是真的病了,估计半个月就得死在矿坑里。 官差指着洪承畴的辫子,笑着说:“几位且看,金钱鼠尾。陛下不准他们把辫子剪掉,一路都有人围观咧,这猪尾巴多丑啊,也不晓得鞑子咋想的。” 洪承畴遮住了脸,却遮不住辫子,因为他的双手被枷了。 曹金迈步走过去,揪住辫子扯了扯,笑道:“还真跟猪尾巴差不多。” 洪承畴的脑袋被扯得向后扬,心中只觉受了奇耻大辱。他怕死,所以投降满清;他怕死,所以被大同军抓住;他怕死,所以一路被押来江西。 可现在,他终于想自杀了,寻个机会一了百了。 444【矿区的傻子】 左良玉的命很好,居然一病不起。 矿区医生来诊断过,并非装病偷懒,对管事人员说:“病入膏肓,药石难救了。” 无奈之下,只能任其自生自灭。 不逼他下坑道挖矿,也懒得给他服药,就扔在窝棚里躺着,甚至偶尔还忘记给饭吃。 左良玉身患重病,又遭恶劣对待,哪里还撑得住? “水……给我水……” “咳咳咳!” 窝棚里不时传来呻吟声,却根本无人理会,一方军阀竟沦落到如此地步。 洪承畴每次经过左良玉的窝棚,都觉心如死灰,来到这里就别想着再出去。 一日,洪承畴忍不住进去,趁着没人给左良玉倒了碗水,说道:“咱们算是同命相怜了。” “咳咳咳!” 左良玉虚弱咳嗽,说道:“给我一刀,难受……” “我哪来的刀啊?”洪承畴叹息。 左良玉哀叹:“一步错,步步错。自己选的路,也怨不得谁,只怨当初没有投靠南边。” 洪承畴无言以对。 他的日子也不好过,或者说,这些汉奸的日子都不好过。 坑道管事见他年纪较大,又有左良玉得病的先例,怕洪承畴活不了几天,还专门安排了相对轻松的岗位。 可身体撑得住,心理撑不住啊! “开饭了!” 又一批矿工进来轮换,前一批矿工出坑去吃饭。 汉奸们缩在一起,其他矿工端着饭碗指指点点,终于有几个青年走过来。 领头的叫张继本,犯重罪进来挖矿的。 像他这种罪行,现在都改为流放台湾,搁以前才会丢来矿山。 而且好几处矿山,都曝出虐待矿工的现象,正经矿工也频遭管事的虐待。从两年前开始,各地矿山就整顿过了,变得更加正规和人性化。 否则的话,张继本根本活不到今日! “嘿,你这猪尾巴,冬天头皮凉不凉啊?”张继本笑嘻嘻说。 另一个矿工笑道:“冬天不晓得,夏天肯定凉快。” 张继本揪着洪承畴的辫子:“听说你投了鞑子,帮着鞑子杀汉人。老子虽然坑蒙拐骗,却也记得祖宗,你怎祖宗都不要了?” 洪承畴捧着碗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吃东西。 “狗东西!” 有矿工踹了洪承畴一脚,呵斥道:“你耳朵聋了?张三哥跟你说话呢!” 碗里的吃食撒了一地,洪承畴还是不做声。他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都会被对方寻机捉弄,这种事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张继本伸手拍着洪承畴的脑门:“头发是爹妈生的,你咋就剃光了?” 按理说,被俘虏了这么久,洪承畴的头发应该长起来才对。 但押赴湖南挖矿的途中,官差又专门给他剃了一回,如今只重新长出来寸余。 “你他娘的说话!”张继本大怒。 洪承畴任打任骂,依旧还是一言不发。 张继本见他把碗里的吃光,便揪住辫子往地上按:“粮食可都是辛苦种出来的,撒了怎成?快把掉地上的吃干净!” 洪承畴无力反抗,后脑勺的发根被揪得生疼,整张脸都被按着贴地上,软乎乎的吃食顿时糊了满脸。 “快吃,快吃!” “哈哈哈哈!” “不认祖宗的狗东西,就该这么收拾!” “……” 矿工大都不是善茬,虽然获罪送来的越来越少,但正经矿工同样凶恶得很。 这些正经矿工,多为山区居民,土地贫瘠,广种薄收。有人为了多赚银子,便跑来应聘矿工。特别是整顿矿区之后,管事官吏不得随意打骂,而且每天最多工作八个小时。 八小时制,不能再多,因为都是重体力活! 当然,如果是犯事劳改之人,肯定没有这么好的待遇,经常被工头逼着下矿加班。 众矿工捧着碗,一边吃饭,一边围观,都以戏耍汉奸为乐,反正平日也缺乏娱乐活动。 管事人员听到动静,跑过来查看情况。见被欺负的是汉奸,权当没有看见,转身就走,该干嘛干嘛去。 张继本又揪着辫子,把洪承畴拉起来,对工友们说:“他不肯吃,该咋办啊?” “喂他!” 众人起哄。 于是纷纷动手,洪承畴被揪着辫子,脑袋被迫朝向天空。两人架住他的双臂,一人掐开他嘴巴,其余矿工抓起带土渣的吃食,哈哈大笑着往洪承畴嘴里塞。 折腾一番,众人散去。 洪承畴蜷缩在地上,满脸污秽,辫子也已散开。他双眼无神,愣愣看着远处,仿佛早就灵魂出窍了。 不知何时,工头来踢他:“快点起来,进矿坑上工了!” 洪承畴不言不语,也不动弹。 矿区整顿之后,不能用鞭子抽打,也不能使用棍棒。其实都无所谓,工头一脚踹去,怒吼道:“入你娘,老子叫你起来上工!” “哈哈哈哈!” 摔倒之后,洪承畴爬起,冲着工头癫疯傻笑。 “还给爷爷装傻!”工头又是拳打脚踢。 “哈哈哈哈!” 洪承畴还是傻笑。 工头计上心来,解裤带撒尿,指着地上的尿说:“这是圣水,快都吃了!” 洪承畴真的趴下去舔尿,舔了一阵便抬头傻笑。 工头迷惑道:“真疯了?” 不管真疯还是装疯,反正洪承畴不用挖矿了。 并且成为这片矿区的大明星,矿工们枯燥乏闷了,便拿洪承畴来逗乐子,而且每个月都有人帮他剃发,一直保持着金钱鼠尾的造型。 只在无人的夜晚,洪承畴才黯然神伤。 他好多次鼓起勇气想自杀,但都对自己下不去手。 有一次,他奋力撞向矿坑墙壁,但临了又收回力气。被撞得头破血流,就是死不了,一张脸全是鲜血。 被人发现之后,问他:“洪傻子,你寻死呢?” 洪承畴下意识的装疯卖傻,笑道:“寻死呢,寻死呢。” 说着,又去撞墙,一边撞一边笑。 矿工们过来围观,更确信他是真疯了,渐渐就失去戏弄的兴致。 到最后,也没人再帮他剃发,那根小辫子渐渐消失。 有时候,洪承畴也会悄悄用手指写字,写完之后又趁着没人赶紧擦掉。他在默写四书,无聊也好,悔恨也罢,只能用写字默书来打发时间。 不过每年春节,矿上都来找他写对联,毕竟他的书法写得最好。 就算疯了,也是可以写字的。 洪承畴每次发呆,都在盘算着日子,指望哪天赵瀚能够大赦天下。 其余汉奸却不似他这般“顽强”活着,左良玉害病半个多月便死掉。接下来一年,又有人陆续病死,或者不堪受辱选择自杀。 这种惩罚,真的比砍头还难受。 钝刀子割肉,一天天苦熬,熬不下去了便是死。 …… 南京。 赵瀚收到一份来自四川的塘报:固始汗统一西藏,建立甘丹颇章政权。面对大同军的军事压力,川西的藏族土司,全部宣布归顺固始汗。一些羌族、彝族土司,受到藏族土司攻击,请求归附大同朝廷。 把文武大臣招来议事,结果大眼瞪小眼。 没人知道西藏那边的情况,更不知道固始汗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李邦华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当派遣使者,前去雪区获知详情。” 庞春来说道:“四川未定,既定方略不可轻易更改。可让第九师驻扎川西,防备那固始汗出兵。第十二师继续进攻酉阳,再花时间把湘西打下来。” 两位大佬定策,其余诸臣都不再说话,因为他们实在不知道该说啥。 田有年迟疑稍许,补充道:“羌、彝土司归附,暂时可以接受。但不派兵支援,等四川安定之后再说。若是归附大同的土司覆灭,今后正好是出兵理由。” 赵瀚也对西藏不了解,又让众人建言,但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家只从四川的塘报得知,固始汗是一个蒙古人。 蒙古人统一西藏? 不仅统一了西藏,而且统一了青海! 固始汗原名图鲁拜虎,是和硕特部首领的第四子,固始汗的本意为“国师汗”。此人二十五岁时,成功调解卫拉特与喀尔喀的冲突,被喀尔喀蒙古汗王封为大国师。 十年前,固始汗还在新疆游牧,西藏黄教请求蒙古出兵,此人自告奋勇带兵南下。 就此连番大战,固始汗接连占据青海和西藏,实际脱离新疆那边的准格尔蒙古。 赵瀚明显带来了蝴蝶效应,川西藏族土司害怕被分田,在固始汗建立甘丹颇章政权之后,纷纷选择投靠过去。他们想借蒙古人之手,将川西从四川分裂出去,反正下了决心要抵抗大同军。 固始汗正处于全盛时期,还真不是开战的好时候。 历史上,清朝顺利收复青海和西藏,那是因为固始汗已经死了。西藏分裂为两块,青海分裂为八块,一盘散沙很容易收拾。 屏退众臣,赵瀚看着地图发愣。 还有好多阵仗要打啊,北直隶、山西、陕西、甘肃、辽东、青海、新疆、西藏、贵州、云南、蒙古……也就广西占了大半,其余地盘都得出兵拿下,台湾也得海军壮大了再跟荷兰开战。 不出意料,辽东已经打起来了,因为正是收麦子的时节。 445【棱堡】 明代的盖州城,比几百年后的盖州市区,位置要更靠海一些,死死堵住北边南下的通道。 多尔衮亲率五万大军,又有数万随军包衣,在海州集结之后迅速南下。 豪格率领两万八旗军,从东北方的山沟而来,顺着大清河直插盖州东部,无非想要肆虐乡村抢麦子。 因为整个大清河北岸地区,为了防止被满清袭扰,广袤肥沃的土地全部荒废,只有越过了大清河才能看到庄稼。 反正人口不足,当然要选择更安全的区域耕种。 “王爷,前方便是新堡!” 豪格骑马奔出,绕过一个山间河湾,亲自上前拿出千里镜观察。 此地是没有城堡的,最近几个月抢筑完成。由于不知道名字,满清探子便称之为“新堡”。 大明当初为了防备此处通道,北边筑有汤池堡,东边沿着河谷筑有大片领关、上哈塔墩和石门关。但这些地方都离得太远,容易被包围困守,大同军收缩防线筑起了“平虏堡”。 “这是什么城堡?” 豪格放下千里镜,喃喃自语,复又拿起来继续观察。 此处城堡的城墙非常矮,搭个梯子就能冲上去。而且城墙外围,还有一层斜面土坡,这种土坡连梯子都不用,士兵跑步冲锋就能爬上去。 就是土坡外围的堑壕很讨厌,还得先让民夫去填堑壕。 仔细观察片刻,豪格被逗乐了,对左右部将说:“若是在我麾下,负责建此城堡的工匠该杀,哪里能防得住大军攻城?” 原先制定的计划,是多尔衮率领主力,围攻盖州城顺便打援。豪格带偏师包抄侧翼,一边抢收麦子,一边劫掠人口,关键时刻还能与多尔衮合兵。 此时此刻,豪格看到“平虏堡”的模样,顿时决定先把这个据点拔下再说。 按照豪格的估计,顶多一天就能拿下! 前段时间从朝鲜掠来的百姓,如今变成了攻城民夫,跟着厮卒(随军包衣)一起去负土填壕。 “砰砰砰!” 民夫们刚刚接近堑壕,便被土坡后的火铳兵射击。 一顿枪响,纷纷崩溃。 无奈之下,豪格下令从船上搬来楯车组装。用楯车掩护民夫,先把堑壕填平再说。 “轰轰轰!” 这次却是炮响,而且精准无比,几乎四五发炮弹,就能击毁一辆楯车。 卢象升的骁骑兵,已经扩充到7000人。新增的那些战马,都是在河南、山东战场缴获的,一些骑兵干脆是连人带马投靠过来。 比如姜瓖,就带着四百家丁骑兵投靠,如今被调派到辽东参与战斗。 “哈哈,这劳什子棱堡果然有用。”卢象升站在城墙上观战。 棱堡并不以坚固著称,城墙也非常低矮。若真被敌人冲到城下,分分钟就能爬上去。 但是,无火力死角,任何角落的敌人都将被火力覆盖。 包括火炮的射击点,都是提前测量好的。敌人到了那片区域,便让火炮射击,炮弹命中率非常高。 连续报废好几辆楯车,豪格有些坐不住了,命令民夫和厮卒不计伤亡的负土填壕。 击溃填壕民夫十余次,卢象升突然下令:“让他们填吧,节省些火药炮弹,用来打后面的真鞑子。” 枪炮随即停歇,豪格大喜:“那些南蛮子弹药不够了,快快把壕沟填平!” 堑壕并不宽,也不怎么深。 在枪炮威胁消除之后,民夫迅速将其填平,豪格立即下令八旗兵推着楯车进攻。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楯车接近斜面土坡。 “砰砰砰!” 土坡上再次出现火铳兵,满清的攻城利器楯车,发挥不出丝毫的防御作用。 因为土坡也是一个个棱角,楯车能挡住正面的子弹,却挡不住两边的子弹。纸壳弹药填装之,纸壳也被捅条塞进去,可以防止弹丸向下射击时滚落。 努尔哈赤子孙、正蓝旗小旗主、固山贝子博洛,此时正在率队冲锋。 豪格被没收的正蓝旗牛录,虽然在撤回辽东之前归还,但却遭到多尔衮掺沙子。博洛等一堆镶白旗贵族,被混编进了正蓝旗,多铎死后留下的镶白旗残部则被多尔衮霸占。 “再加把劲,楯车推上土坡就能破城!” 博洛嘶声大吼,心中颇为兴奋。 他跟豪格一样,把负责筑城的工匠当成傻子。这些土坡不但很矮,而且还不怎么陡,楯车都能轻松推上去。 “砰砰砰!” 土坡上突然冒出的火铳兵,并不被博洛放在眼里。 然而一阵枪响,博洛侧腰吃痛。他身后一摸,满手是血,转身看向侧面,第二轮火铳射击即将开始。 “撤!快撤!是宁远那种锐角台!” 博洛瞬间明白咋回事儿,楯车防不住旁边啊。 八旗兵数千人攻城,自然不可能靠吼指挥。除了身边几个,没人听清他喊什么,因为火铳已经在此射击了。 一枚流弹命中博洛的颈部,这位努尔哈赤的孙子,当场稀里糊涂倒下。 “当当当当当!” 满清的中军大阵,突然响起敲锣声,却是豪格在下令鸣金收兵。 根本不用他下令,第二轮射击结束,攻城部队的伤亡已超过15%。他们发现楯车防不住,哪里还敢继续进攻,不等收兵的命令就转身溃逃。 豪格愤怒至极,吼叫道:“把火炮拉上来!南蛮子修这个堡,只用了两三个月,城墙定然不怎么坚固!” 确实不怎么坚固,城堡主体夯土而成。 至于外围的土坡,也属于夯土。但都没怎么夯实,随便垒土拍打几下便可。 见满清拖出火炮,城上和土坡上的大同军,立即退下去躲避。 “轰轰轰!” 二十多门满清火炮,开始对着同一处城墙射击。 只要多命中几炮,眼前这粗制滥造的城堡,肯定是会当即垮塌的。 然而,一炮都打不中! 因为城墙太矮了,城墙之外还有土坡挡着。 红夷大炮属于滑膛加农炮,射击角度相对较小。用这种火炮,攻击本身就低矮,且外面还有土坡阻挡的城墙,命中几率等于中五百万彩票大奖。 连续轰击好几轮,满清炮兵终于意识到问题。 豪格下令道:“垒土修筑炮台!” 既然找不到射击角度,那就把炮台做高点。 虽然这么做用处不大,但卢象升不敢掉以轻心,命令火炮轰击正在垒土的民夫。 炮台垒不起来。 场面僵住了,豪格骑虎难下。 他可以不顾这座城堡,再往前走上几里,就能直接去抢地里的麦子。 但面子实在挂不住,付出上千人伤亡,毁了十几辆楯车,打出几十发炮弹,竟连敌方一根毛都没摸到。 这事儿如果传回去,还不笑掉多尔衮的大牙? 豪格命令扎营住下,傍晚召集众将商议:“这古怪的城堡,到底该怎样打,你们且都说说。” 努尔哈赤之孙、正蓝旗小旗主多尼说:“既然古怪得很,就不要去打它。咱们带兵去抢收麦子,抢到麦子之后,随便找个地方渡河,前去跟摄政王合兵一处。若是城堡里的敌军追来,正好在野外将其击败!” 鳌拜说道:“城堡里铳炮众多,守军估计上万。如果对这些敌人不管不顾,咱们能安心抢麦子吗?就算抢到了麦子,过河时被敌人突袭怎办?” “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多尼怒道。 豪格当然要护着自己的心腹爱将,他说道:“鳌拜讲得很有道理,得想法子把这个城堡拔掉。太祖在世的时候,遇到明军的城堡,也是能拔就拔,否则下次来它还杵在那里。” 鳌拜继续说:“这城堡修得就像山地,虽然山不高,站在上面打下面,还是很容易的。那些斜土坡,跟宁远的锐角台一模一样。不管往哪边进攻,两侧的火铳兵都要放铳,楯车肯定是挡不住的。那就不要楯车,咱们两万多人,一股脑儿的往坡上冲!” 大明在万历年间,就已经开始借鉴棱堡,最初是修在宁夏防备蒙古。 辽东的类棱堡式防御建筑,出自孙元化之手,是在孙承宗的支持下修建的。祖大寿镇守十多年的宁远,便有类似的防御建筑。 但是,那并非棱堡。 而是在中国式城墙的基础上,修筑棱形敌台,让火炮和火铳能够绕过楯车命中敌人。 没有谁优谁劣的区别,八旗兵都攻不破,宁远城最后是活生生围死的,围到弹尽粮绝就只能投降。 这里的棱堡实在太矮,豪格等满洲贵族,一时间没能联想到宁远城,直到被打痛了才想起宁远城的大锐角敌台。 “冲上去送死吗?”多尼冷笑。 “不冲咋办?”鳌拜说道,“这城堡修在紧要处,来时倒能绕过去,等抢了粮食、人口和牲畜,辎重一大堆还怎么绕?到时候,要么过河,要么城堡外走过去,不管哪种都容易被突袭。” 多尼说道:“正好把敌军引出城堡歼灭!” 鳌拜针锋相对:“那些南蛮子是会打仗的,肯定任咱们抢,抢来的东西越多,行军就越不好走。到时候,咱们就是猎物,敌军就是猎人。他们依仗着城堡,来得快,去得快,处处占上风,咱们处处都被动得很。” 多尼说道:“野外作战再不顺,总比攻城送死强。这古怪城堡,要送死你先去!” “去就去!”鳌拜愤怒道。 这看似在讨论军事,其实是豪格与多尔衮的矛盾延续。 多尼,是多铎的次子! 尚可喜缩在旁边,本来一直没说话,但他不愿强攻城堡,只得开口道:“这种大锐角城堡,我以前听红毛炮兵教习提起过,孙先生(孙元化)也多次提起。别看它很矮,其实不容易攻克……” “你怎不早说?害我死了上千勇士!”豪格大怒。 尚可喜解释说:“末将也只是听说过,并未见过实物。而且过去好些年,一时间真没想到,直到王爷刚才撤兵才想起来。” 鳌拜说道:“先用火炮轰击,等八旗勇士冲得近了,再停下来不放火炮。那段土坡也不陡,只穿一层甲胄,肯定冲得很快。占了土坡之后,再搭梯子去攻城。那些城墙不高,肯定能攻得上去!” 豪格不想被多尔衮看笑话,当即说道:“那就照这法子试试!” 多尼等人只是冷笑,反正他们不会强攻。豪格想要硬来,就得让自己的牛录去攻城,死再多他们也不会觉得心疼。 满清是总公司,八旗是分公司,各旗下面还有分公司,每个分公司都是自负盈亏的。 作为分公司的小老板,多尼只需保住自己不亏本便可。 446【瘸腿的满洲第一勇士】 豪格虽然莽,却并不傻,硬冲也要讲策略。 满清军队打仗很有耐心,当年的大凌河之战,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互相炮击。 黄台吉准备了轻重炮弹各8500个,将战场外围的明军炮台,全部一个个强行拔出。几乎每个明军炮台,都遭受满清两百发以上的炮弹轰击。 而且满清军队,当时步炮骑协同作战! 如今豪格有样学样,命令全军只穿一层甲。这是因为,他们摸清了大同军的路数,知道大同军里没有弓箭手,反而是火铳兵数量奇多。 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穿多层甲,反正都会被火铳给打穿。 临战之际,尚可喜又跑来献策:“王爷,敌军铳炮凶猛,不如挖壕沟向前推进,一直挖到那些土坡上!” 在大威力开花弹出现之前,攻打棱堡就三种方法: 第一,用人命堆,堆到守军杀不过来。 第二,用臼炮轰。臼炮射击角度大,用海量的臼炮,对城墙进行抛射。 第三,挖地道掘进。先挖环形地道,再挖平行地道,再挖环形地道……循环往复,一点点推进。 满清自然不敢用人命来堆,而且他们只有加农炮,一直没有携带臼炮的习惯。 那就只能挖地道掘进了,尚可喜虽然没提出环形地道攻势,但能想出来挖地道还是很厉害的。 豪格摇头说:“等地道挖过去,乡野的麦子都烂了,此战必须速战速决!对面的城堡很矮,只需攻破外面的土坡,冒着矢石就能迅速攻占。我打算四面齐攻,阵型松散些,付出一两千人的伤亡,必然能将此城堡攻克。” 尚可喜欲言又止,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挖地道掘进确实很费功夫,满清此次出兵,主要是来抢收麦子的。 顺便,在盖州围城打援。 豪格这边属于偏师,不敢围城打援。若是滞留太久,有可能被援军赶到,从背面来个前后夹击。 …… “敌军要进攻了!”姜瓖站在城楼上说。 萧宗显笑道:“急着来送死。” 萧宗显之前驻扎在复州,平虏堡修好之后,便带着火铳兵过来,近战步卒和龙骑兵依旧留在复州。 由于时间和条件限制,平虏堡也不是正经的棱堡,修得其实相对非常简陋。 低矮的城堡外围,是一圈一圈的壕沟和土墙。 挖壕沟挖出来的土石,在最外围堆成土坡,在各道壕沟之间堆成矮墙。 各处矮墙仅有半人高,火铳兵可以躲在后面射击。敌人冲过土坡之后,还有一道道壕沟等着,每道壕沟都是生死天堑。 必须攻破了所有壕沟和土墙,才能攻打真正的城堡。 此时此刻,只见土坡之外,各处皆有小股敌人,以极为松散的阵型攻来。 萧宗显举着千里镜,慢条斯理说道:“传令,不得开炮。此次进攻皆为孱兵,根本就不是八旗军,应该是来试探我军火力布置的。” 城堡之上,一炮不发。 这些是被逼着佯攻的厮卒(随军包衣兵),一直跑到土坡附近,才被坡上的大同火铳兵击溃。 姜瓖拍马屁道:“萧将军好眼力,果然皆为孱兵!” 萧宗显笑道:“虽然都穿着棉甲,但那冲锋气势就不对,连我南方的大同农兵都不如。不是孱兵是什么?” 早期的各师师长,除了费如鹤之外,也就萧宗显读书最多,真不是张铁牛这种莽汉能比的。 当然,黄幺、李正和胡定贵,这些年也在坚持读书,虽然读的大部分都是兵书。 卢象升忽然说道:“不如外围稍作抵抗,示敌以弱,把鞑子放进来再打。” “卢先生之言,正合我意。”萧宗显笑着说。 城上在聊天,城外却眉头紧皱。 浪费了一些厮卒的性命,却无法试探出守军火力点,这让豪格感觉非常的难受。 他有点怀念在山陕打仗了,好多降兵降将可用,不必浪费八旗勇士的性命做试探。 这次撤回辽东,多尔衮也带走两万多降兵降将,并且在辽东重新整编八旗军。两万多降兵,其中一万六千人,都被编入汉军八旗做补充。 但是战斗力堪忧,只能安排驻守各城,防止大同军渡海偷袭。 豪格也属久经沙场之人,自然不可能梭哈。他派出一些八旗兵,混在船上铠甲的厮卒当中,继续进行侦察性质的佯攻,而且是轮流攻打棱堡的各个方向。 结果发现,只要下一次主攻方向距离很远,火枪的声音必然更加稀疏,城堡上必须使用火炮进行压制。 这让八旗贵族们大喜。 就连不愿强攻的多尼,都喜滋滋说道:“里面的火铳兵,顶多能有一两千!” “一两千火铳兵不算少,但也是可以打的。”豪格笑道。 多隆说道:“把阵型分得再散些,就不怕火铳火炮。” 鳌拜跪地抱拳:“王爷,让我来带头攻城!” 豪格当即安排进攻方案,他只留骑兵和火铳兵,剩下的步兵和弓手则从四面进攻。 这次不用楯车,散开来往前冲。 “轰轰轰轰!” 将近三十门满清火炮,朝着那些土坡疯狂轰击。 在火炮掩护之下,满清部队开始进攻。当冲到射击点时,城堡上的火炮也开始还击,然而满清八旗兵硬顶着炮火前冲。 这种事情,他们经常干,因为大明的火力也很猛。 当八旗兵接近土坡之后,满清火炮才停止轰击。土坡上的大同军,零星放了几枪,便全部选择后撤,直接放弃这道土坡阵地。 鳌拜提刀冲上土坡,看到里面的情况,顿时就有些傻眼。 因为在土坡的后面,还有好几道壕沟。这些壕沟是想通的,可供防守士兵撤退转移。 此时此刻,已经没法再想其他。 鳌拜看到敌人撤进壕沟,正在利用壕沟转移,当即大呼:“随我追杀敌军!” 各处的八旗兵,跟鳌拜的选择一致,都是追着从土坡下来,再跑过一段平地,然后跳进壕沟里开始追杀。 他们当中的许多人,还抬着简易云梯,似乎想一举冲上城堡。 坐镇中军大阵的豪格,完全看不到里面啥情况,只能任由前线将领自由发挥。 “轰轰轰!” 连接环形壕沟的通道,两侧都有一道矮墙。 矮墙后方,突然站起掷弹兵,朝着通道里扔万人敌。 接连吃了两发万人敌,鳌拜身后被炸死好几个,他自己也被弹片给击伤。 “砰砰砰砰!” 接着又是火铳射击,居高临下对准壕沟里的敌人。 这里面又是壕沟,又是土墙,根本就看不清地形。壕沟的通道在哪里,地面的通道在哪里,守军也是训练了半个月才熟悉的。 对于进攻方而言,不啻于进入迷宫。 “撤,快撤!” 鳌拜惊恐大呼,终于知道这里面有多凶险。 棱堡不是孤零零的城堡,而是一种防御系统,可以理解为“人造预设战场”。这里的所有地形,都是防守方安排好的,进攻方只有挨打的份儿。即,把防守优势放到最大,把进攻劣势也放到最大。 平虏堡这种堑壕与矮墙结合的外围防御工事,虽然出于条件限制,更类似大营的防御,但足够把敌人搞得晕头转向。 想进来容易,想出去就难了。 因为最外围的环形坑道,根本就没有可供攀登的台阶。就连守军想要杀出,都得临时搭木板,一人高的壕沟够敌军慢慢爬的。 幸好八旗军带来许多梯子,搭在坑道墙壁上,争先恐后的往上爬。 逃命之时,顾不得那么多,你争我抢是正常情况,经常抢得把梯子给搞翻。 而守在坑道上方矮墙后的火铳兵,却可轻而易举往下射击。 卢象升看着战场情况,惋惜道:“还是放得不够深入,否则这些鞑子逃不回去几个。” 豪格无法指挥战斗,萧宗显、卢象升也差不多。 因为埋伏的士卒,必须蹲在矮墙后面,很难看清城墙上的旗令,只能由前线指挥官自行处理。 鳌拜爬梯子的时候,小腿中了一枪。 这位满洲第一勇士,吃痛爬得更快,三两下就冲上去。 “砰!” 又是一枪,命中鳌拜身后的八旗兵,这倒霉蛋正好帮豪格挡枪了。 鳌拜带着麾下败兵,一瘸一拐的逃出土坡,又将面对城上火炮的轰击。 “轰轰轰轰!” 进攻方的火炮很难命中棱堡,棱堡的火炮也很容易轰击敌人。而且,这种角度极易产生跳弹,几乎每发炮弹落地,都会跳起来往前飞很远,撞到一个便非死即重伤。 鳌拜一条腿雀掉,好不容易逃回去,面对的却是豪格的怒火。 豪格搞不清楚里面什么情况,看到一堆溃兵溃将大怒:“都已经冲进去了,为何又逃出来?” 鳌拜苦着脸解释:“王爷,里面又是壕沟、又是矮墙。七弯八拐的,打不着敌人,只能被敌人打。” 豪格顿时哑口无言。 败兵陆续逃回,豪格清点伤亡,这次进攻竟然损失1600多人! 其实有些没死,但出不来了,俘虏就抓了百余个。 多尼也懒得跟豪格抬杠,叹息道:“别再攻城堡了,去乡下割麦子吧。我麾下的勇士,起码有三四百个没逃出来。” 豪格怒视尚可喜:“你既然听说过这种城堡,为何不出言提醒?” 尚可喜硬着头皮解释:“王爷,末将真不清楚,只知道这种城堡不好攻打,里面究竟是甚样子不晓得啊。” 豪格咬牙切齿道:“整顿各自部伍,徐徐撤军,防止被敌人衔尾追击!” 傻子才会继续强攻,豪格现在只能选择离开。 这种城堡太可怕了,敌人分毫不损,前后几次进攻,自己已经死伤两千出头。 足足两千的八旗勇士啊! 此战与士气、装备、训练度、组织度通通无关,纯粹是满清第一次遇到棱堡,而且是被大同军改得乱七八糟的棱堡。完全没有应对经验,不打输才真的见鬼了。 大同军也没法立即追击,外围壕沟过不去,还得慢慢搭木板。 临时建造的玩意儿,就是这么费事。 447【乌龟仗】 豪格带着军队前脚离开,平虏堡后脚就升起狼烟。 城堡太小,容纳火铳兵和辎重,就已经显得很挤了。卢象升的骑兵,不可能塞在这里,全部在更南边的山沟里扎营。 半天时间,卢象升带着十多个骑兵,在距离满清军队数里远的地方,跟7000骁骑兵汇合。 满清的哨骑已然察觉,吓得迅速回去报信。 “敌骑近万?”豪格被惊住了。 铺天盖地的骑兵,还真不好统计数量,满清探子只能估个大概。 多尼也顾不上派系争斗,面容严峻道:“仅骑兵就近万,敌军步卒恐怕更多。应当立即渡河,去跟摄政王合兵一处,麦子暂时不要再收了。” 这些家伙,顺着大清河而来,割的也是大清河南岸的小麦。 豪格看着大片麦田,咬牙切齿道:“四处点火,把这些麦子都烧了!八旗勇士结阵防御,厮卒、民夫先带辎重过河!” 这不是逃跑,而是战术撤退,八旗兵没有先跑。 大概数百个厮卒,举着火炮跑去周围麦田,去点燃那些已经成熟的麦子。 探知满清大军将至,农民早几天就进山躲藏了。豪格无法劫掠人口和牲畜,现在连割麦子都危险,干脆就将眼前的麦田毁掉。 这种情况,让豪格非常郁闷。 因为以前面对大明的辽东边军,满清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大明边军只能时刻提防,探知满清要来抢粮,提前组织百姓把粮食收了,收不完的能毁就毁,来不及毁掉的就任由满清收走。 而换成大同军,竟敢出兵阻止满清收麦子! 卢象升带着七千骁骑而来,先去砍杀在麦田放火的随军包衣,怒吼道:“数典忘祖之辈,莫要放走一个!” 这些厮卒隔得老远,听到马蹄声就扔掉火把,疯狂朝着满清的大阵方向奔逃。 “轰轰轰轰!” 满清火炮齐发,阻止大同骁骑兵前进。 卢象升手里只有骑兵,不敢冲击敌方大阵,甚至不敢挨得太近。只能眼睁睁看着,距离清军较近的几块麦田被烧掉。 整场战役,满清属于进攻方,大同军属于防守方。 防守方就更加被动! 不仅兵力处于劣势,还得分守三座城,以及三座城周围的农田。盖州城和平虏堡这边,仅是最方便满清出兵的路线,满清还能走其他方向钻山沟,处处都得设防并派出哨探。 只有弄明白满清的主力方向,大同军才能慢慢集结。 在豪格进攻平虏堡时,更南边的大同军,已经在向盖州集结了,但还得两三天的时间才行。 豪格骑马立于岸边中军大阵,与卢象升遥遥相望,双方都没再有任何举动。 直到满清的火炮,也陆续装船运至对岸,卢象升才命令骑兵上前灭火,阻止火势朝着其他麦田扩散。 “轰轰轰轰!” 满清火炮架在对岸,又开始炮击,掩护其他八旗兵渡河。 卢象升就那样看着,他已经达成了目标。这场战役只有两个目的,第一,守住城池;第二,不让满清抢走太多粮食。 把豪格的军队赶过河,不让其收粮就行。 至于能对敌军造成多少伤亡,其实都无所谓。慢慢拖时间就行了,这才是第一年,是大同军在辽东最虚弱的时候,拖上两三年就能彻底扭转局面。 辽东太远,军粮运输不易。 从南方而来的运粮队伍,前段时间遇到风暴,还因此沉没了一艘,另有好几条船多处损伤。 即便此次能重创八旗军,大同军也没能力继续北扩,顶多趁机再占两座沿海城市。 海军旗重步兵和火铳兵,再次成为最后过河的部队。 卢象升没有选择冲锋,因为对岸有敌军火炮,岸边有汉军火铳兵。就算能将这些最后渡河的敌人杀死,自己的骁骑兵也肯定付出伤亡,这种以命换命是不划算的。 等豪格渡河离去,萧宗显的火铳兵才跟来,还拖着一些火炮和辎重。 “看来要在盖州城打大仗了。”萧宗显说。 卢象升说道:“若不能攻占盖州城,敌军就不敢轻易渡河。不能渡河,就不能抢掠,那就算我军胜利。只看多尔衮想打到什么程度!” 萧宗显笑道:“肯定想拿下盖州。盖州、复州、金州立在辽东,对鞑子而言如芒在背。多拖延一年,我军势力就更壮大,粮草也更加充足,鞑子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赵瀚收复辽东的军事计划,跟明初朱元璋一模一样,也是在辽东半岛步步为营。 只不过,朱元璋那时更加困难。航海技术没有现在先进,从海里运粮运兵都危险万分。抵达辽东半岛之后,也没有城池用于防御,刚开始只能以木板制作城墙。 面对蒙元军队的反扑,明初将士无比悍勇。木板墙被敌人损毁之后,完全靠人命来堵住,甚至士兵的家属都纷纷参战。 朱元璋用海船将士兵送到辽东,最初几年只做三件事:屯田、筑城、防守。 等屯田收到效果之后,军粮充足,士卒精悍,立即发兵北上! …… “轰轰轰轰!” 盖州城内外,火炮声震天。 如此情况,已经持续数日。双方不干别的,一直用火炮在对轰,仿佛是当年大凌河之战的复刻。 多尔衮模仿黄台吉,在盖州城被挖掘环形壕沟。 挖一道沟,就用挖出的土石,在前方垒一堵高墙。再用平行壕沟,继续往前挖环形壕沟,继续用土石垒筑高墙,同时在高墙缺口处,安置火炮轰击盖州城墙。 如此攻城战术,已经有些类似“沃邦攻城法”,那玩意儿是用来攻打棱堡的。 大凌河之战,满清动用了168门火炮。 此时多尔衮攻打盖州城,悍然出动183门火炮,连沈阳的城防炮都拆下运过来! 这些火炮五花八门,口径最小的是4.5磅炮,轰击城墙就跟挠痒痒一样。口径最大的是12磅炮,属于对“万历大将军炮”的仿制。 各式炮弹,多尔衮总共准备了一万五千枚。 还是不能跟黄台吉想必啊,黄台吉当年攻打大凌河,足足准备了一万七千枚炮弹。仅拔除大凌河城周边的墩台,就打出去两三千发炮弹。 “轰轰轰轰!” 盖州城的炮击还未停歇,城西的河海延岸又开始了——大同海军正在跟满清对轰。 这仿佛是另一场战争复刻,历史上,满清用了五天时间,布置八十个沿岸炮位,跟大明的战船在盖州对轰。 没有任何花活,就是炮击、炮击、再炮击…… 城内外的炮击已持续半月,城墙只被击出很小的裂口。盖州城墙虽然不如济宁,却跟商丘城墙差不多,放着让满清火炮轰击,也不是十天半月能轰塌的。 “轰!” 又一门满清火炮报废。 虽然有土墙做掩护,但城上的炮击精度,远远高于地面的攻城火炮。 双方的作战任务都不同,满清火炮是想轰塌城墙,而大同火炮是想击毁满清火炮。 豪格来到盖州城外,与多尔衮会师,见面就说:“后面有南蛮大军,只骑兵就有近万!” 多尔衮笑道:“就怕他们不来,正好围城打援。” 围城打援,属于满清屡试不爽的绝招。 因为大明边军的城墙太高太厚,两三个月都打不下来。那就一直围着炮击,然后歼灭救援部队,弄死几股援军之后,城内弹尽粮绝就投降了。 此时此刻,多尔衮的数万大军,已经渡过大清河,移师到盖州城南边。同样挖壕沟和土墙,等着大同军的援军过来。 城南二十里外。 李正是坐海船来的,被满清的临时岸防炮台阻挡,干脆退回去在海岸登陆。 在了解盖州城的情况之后,他也不主动出击,跟多尔衮远隔十多里扎营。同时,让海船不断从复州运来粮食和民夫,在大营内外挖掘壕沟和垒筑土墙。 卢象升的骑兵,也掩护着萧宗显的步兵,跑去海边与李正汇合。 场面完全僵住了。 多尔衮、豪格将近七万大军,还有总数十万的厮卒和民夫,将盖州城给团团围住。 盖州城内,只有胡定贵的一个师,以及从周边撤入城中的农民。 盖州城南方二十里,是李正、萧宗显、卢象升的援军,正规兵有两万余(留了一些在平虏堡),另有大量农兵和民夫。 盖州城西边数里,是大同军的海军,与满清的炮台在对轰。 打了半个月,全在炮击,全在挖壕沟和垒土墙。 谁都不愿主动进攻,因为冲不进去啊。各种防御工事,谁冲谁死,进攻方总是更吃亏。 “敌人的援军不过来怎办?”豪格有些郁闷。 多尔衮说道:“静待时日,敌人必定露出破绽。” 打仗就是这样,看谁先熬不住。 大明与满清作战,许多时候也是这样。双方完全僵住了,大明击不退满清,满清也攻不破城池。 正常情况下,满清兵粮耗尽,就此选择撤军。 但很多时候不正常,比如援军轻敌冒进,又或者朝廷催促援军赶紧打仗,又或者城中出现投敌叛国者——辽东守军,有一些是蒙古人。因蒙古人通敌投降,继而丢失的城池就好几座。 李正属于沉稳性格,打仗如此,待人接物也是如此。 他虽然决定了扎营不动,静待敌人露出破绽,但还是用诚恳语气问道:“卢将军、萧将军,两位觉得该怎么打?” 萧宗显资历最前,说道:“卢将军定有妙计。” 卢象升笑着说:“最妙的计策,便是按兵不动,等鞑子的军粮耗尽。” 李正也是这个想法,当即拍板道:“我即刻通知海军,让他们别跟鞑子对轰了。赶紧去朝鲜,催着朝鲜再弄些粮食来。” “便是此理。”卢象升喜欢大同军的气氛,虽然也有乡党现象,但总体而言没那么多勾心斗角。 更不会有朝廷催着进兵的事情! 大同军和八旗军打仗,最先头疼的是朝鲜,因为海军又去江华岛溜达了,不给几千石粮食就不走。 大同军不欺负人,公平买卖,买粮还给高价。 448【互相伤害】 盖州城内。 胡定贵问道:“还剩多少粮草?” “一个多月。”军需官回答。 胡定贵说:“军民全部减餐,粮食吃完了杀牲畜,牲畜吃完了杀马。除了耕牛,其余都可以吃。” 军需官提议道:“可先杀一些牲畜,如此便能节省草料。” “很好,照你的主意办。”胡定贵说道。 盖州城囤积的粮草虽然最多,但附近的农民都撤进城里,他还得用粮食养着老百姓。 已经快一个月了,满清火炮还在攻城。 幸好,鞑子没有真正的重炮! 若是赵瀚轰塌商丘那种重炮,随便推出来几门,盖州的城墙估计都已经塌了。 城南十里。 卢象升带着骁骑兵出击,砍杀正在破坏庄稼的厮卒,继而与满清骑兵颤抖起来。双方互有死伤,各自退兵回营。 双方大营周边数里的麦子,都各自让民夫收割了。 满清也割了不少麦子,卢象升无法阻止。但满清再往前收粮,他就坚决出击,双方中间两三里地的麦子谁都别想动! 多尔衮也骑着战马出来,望着渐渐退走的卢象升,心中早就已经焦躁不堪。 满清对付明军的一贯战术不管用了! 他没法断掉大同军的退路,也没法断绝大同军的粮道。因为大同军在海边扎营,又是壕沟,又是土墙,粮食可从海上源源不断的运来。 回到军营,努尔哈赤第七子阿巴泰说:“摄政王,撤军吧。这些南蛮子,明摆着要跟咱消耗军粮。一直拖下去,谁的军粮先吃完,谁就肯定要打败仗。我听说江南富庶,粮食也多得很,咱比不得南蛮子的军粮多。” “再等等,敌军肯定露出破绽。”多尔衮硬着头皮说。 满清连续三代首领,赌性都非常大。 甚至可以说,满清能够做大,就是一次次赌出来的。因为很多场大战,只论表面数据,满清根本就没有获胜的可能。 关键时刻,大明边军总能闹出幺蛾子。 就这样又过去半个月,满清炮击盖州城的第四十天,海军带着运粮船队从朝鲜回来了。 朝鲜国王哭诉说没粮,海军士卒也不含糊,直接炮击江华岛的炮台。 连续炮击三天,继而派兵登陆。 大同海军占领炮台之后,岛上守军直接投降。不但占领了江华岛,还“救出”几十个被流放到岛上的政治犯。 这些政治犯,有宗室,有大臣,完全可以重新组建朝廷。 朝鲜君臣吓得不轻,立即下令搜刮百姓。百姓的粮食不够,就向那些中小地主“借粮”,逼迫地主们把存粮卖给大同军。 卢象升笑道:“咱们军粮充足,不怕跟鞑子耗。不如遣一支偏师,用海船运骑兵去鞑子的后方。” “好主意!”萧宗显拍手赞道。 李正决策道:“2500龙骑兵、2500骁骑兵,再带一些辽东向导。” …… 辽河口。 明代的大辽河,河道位置跟几百年后完全不一样。 五千骑兵在辽河口登陆,升职之后的李定国,被赵瀚扔到辽东这边锻炼。此次绕后袭扰,李定国统领2500骁骑兵,王廷臣统领2500龙骑兵。 附近渔民看到船队过来,都没搞清楚啥情况,只知道逃回家里躲着。 李定国带兵往三岔河东边跑,王廷臣带兵往三岔河西边跑。见到民居就冲进去,勒令沿海百姓举家搬离,除了粮食被褥之外,不得携带任何多余的东西。 但有反抗,立即处死! 半天时间,只俘虏平民上千人,这他娘的真是地广人稀。 “将军,东北方是鞑子修筑的耀州城(营口大石桥市)!”辽东本地向导说道。 李定国笑着说:“那就去耀州耍耍!” 两千五百骁骑直奔耀州而去,中途遇到一个庄园,人烟似乎还挺密集的。 这种规模的庄园,至少是满清中层贵族所有。他们委派包衣打理,若用大明的农庄来比喻,包衣相当于家奴管事,农奴相当于底层佃户。 “毛不过寸者皆杀!”李定国下令。 农奴虽然也剃发留辫,但头发长期缺乏打理,多半重新长起一层短发,甚至长出好几寸长才剃掉。 你不能指望可怜的农奴,也隔三差五剃发啊,那玩意儿两三天就能长起来。 就连满洲平民,也经常顶着寸头。 2500骑兵冲进这个村落,见到短毛或无毛之人就砍。李定国说“毛不过寸”皆杀,执行起来没那么严格,完全看骑兵们自己的心情。 这里有满清补种的粮食,无论什么庄稼,骑兵们故意纵马踩踏。 多踩坏几棵,就能让敌人少收获一碗。 眼见有旗丁逃进家中,大同骁骑也不进屋搜查。他们提前下马,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把,然后逼迫俘虏到的农奴,搬运柴禾去堆放起来。 进屋有可能遭受偷袭,点火烧屋就安全得多。 没过一阵,就点燃十几处房屋,男女老幼两百余人,从那些屋里逃出来。有旗丁,有包衣,也有农奴,全都是见到骑兵躲进去的。 嗯,还有牲畜,遇火挣脱绳索窜出来。 一些旗丁想要反抗,拿着武器冲锋,被骑兵们轻松围杀。 旗丁是满洲八旗的兵源,满洲贵族按户征丁,用于补充或者新编八旗部队。 大约一个小时,这处庄园被彻底摧毁,前后总共俘虏三百多人。 李定国喝问:“谁会说汉话?” 无人回应。 李定国再次喝问:“老祖宗说的话都忘了?那就全部杀死!” “奴才……草民会说汉话,将军莫杀!” “草民拜见大将军!” “……” 瞬间一堆人呼喊,生怕李定国高举屠刀。 一个农奴胆子最大,跪着爬到李定国马前:“将军容禀,草民本是京畿良民。崇祯爷归天之后,闯王还接见了本村耆老,草民的大伯跟闯王说过话咧。这些狗鞑子,一来就把村里的田产霸占,但凡有姿色的女子都抓走,还让咱们给他种地。前几个月听说吃了败仗,又把咱从京畿带来这辽东。将军可是闯王的兵将?你们来得可是时候啊……” 李定国啐骂:“老子不是闯贼的兵,老子是大同皇帝的兵!” “啊?认……认错了,将军莫要怪罪。”那农奴连忙磕头。 李定国说道:“你去指认鞑子,本将军带你离开辽东。” “多谢将军!” 农奴大喜,迅速指认出二十多个鞑子,其中大部分都是女人和孩童——男丁因为反抗,刚被杀了一批。 李定国又说:“选几个信得过的汉人,我让你们当管事的。” 农奴更加高兴,立即把自己关系好的选出来。 从旗丁手里缴获的武器,被悉数扔到地上,李定国说:“做贼也得纳投名状,你们把刀捡起来,去杀那些鞑子的男丁。” 这些汉民只犹豫数秒,就纷纷捡起武器,发疯一样朝着旗丁乱砍。 李定国满意点头:“包衣奴才,全部捆起来,押回去做苦力。其余汉民,带着牲畜和粮食立即离开!” 由于放火烧屋,钱粮所剩无几,牲口也抢掠不多。 主要还是这三百多人口,就连满清女子也带走。分出十个骑兵押他们回去,选了几个农奴做首领,拿着武器一起押送,鞑子妇女和包衣奴才用绳子捆着赶路。 其余,都杀了! 李定国也懒得去什么耀州城,就在耀州西南奔袭。 距离城池越近,人烟就越密集,可以抢掠的人口就越多。 八旗劲旅都被多尔衮带去打仗了,只剩少数分守各城。这些少数的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带着更多新编的汉军八旗守城,根本就不敢出城拦截李定国的骑兵。 两日之后,李定国抢到四千多人口,高高兴兴回辽河口那边休整补给。 聚拢来一打听,王廷臣也抢到三千多人。 分出船只,把这些人口运回去。剩下的船只,带着骑兵继续往西,他们也不深入腹地,就在沿海地区一顿烧杀抢掠。 一路抢过去,都快抢到锦州了! …… 盖州城南。 多尔衮接到快马来报,顿时沉默无语。 这种事情,以前也遇到过。毛文龙的东江镇,就曾趁着满清出兵,从背后烧杀抢掠满清腹地。 那时把黄台吉给恶心坏了,但毫无应对办法。满清那些小舢板,根本别想攻入皮岛,在海上就扛不住的。 多尔衮也想派兵劫掠,但盖州辖内农民早就撤走,只留下地里来不及收割的麦子。 如今,麦子也别收了,谁都不想着收。 因为僵持四十多天,早就过了收割时节,成熟的麦子掉地上都发芽了。 拔回去熬麦芽糖吗? 被满清这么一搞,盖州境内六成的小麦,眼睁睁看着无法收获,农民半年的辛劳付诸东流。 反正就是互相伤害,大同军去抢满清的人口,而满清则让盖州六成小麦颗粒无收。 就在多尔衮打算撤军之时…… “轰!” 一声巨响,盖州城墙塌了。 多尔衮拔刀大呼:“全力攻城!” 胡定贵沉着下令:“龙骑兵全部转为火铳兵,藤牌手和长枪手,给我死死的把缺口堵住。农兵和百姓,老弱妇孺全部上阵!” 449【赵菩萨的信徒】 “农兵出战!” “农兵出战!” 刘大章听到宣教官的声音,蹭的就站起来,拿起自己削制的铁头木枪。 突然,刘大章又把木枪收起,拿着绳子奔进一屋。他将怀孕的妻子捆起来,对屋里不能参战的妇孺说:“帮忙看好我这婆娘,莫要做了鞑子的奸细!” “刘队长你去吧,我们给你看好!”另一个怀孕妇女说道。 刘大章的妻子哭泣道:“我都要给你生孩子了,你都还信不过我?” “等你下了崽再说。”刘大章撂下一句,头也不回的提枪出去。 刘大章的妻子,是他曾经的女主人,一个被大同军掳走的满洲妇人。 至于屋里这些,也多是被抢回来的。有满洲妇人,有汉人妇女,甚至还有蒙古妇女。她们都怀孕了,辽东半岛即将迎来一波生育潮。 城中撤进来太多百姓,屋子都快不够住了,这些孕妇被集中照料。 “农兵出战,农兵出战!” 刘大章沿途大喊,他去年还是农奴,今年已成为大同军的农兵队长,手下管理着三十个辽东农兵。 没走多远,金国珍也带着农民过来。 金国珍统领的则是朝鲜农兵,都是被满清抓来的朝鲜农奴,是大同军解放了他们,并给他们分田耕种。 还有大量没怀孕的妇女,也组织起来搬运物资,关键时刻亦可拿着武器上阵。这些都是第十一师将士的家属,父母孩子留在老家,妻子迁来辽东跟丈夫过日子——第十一师长期驻扎辽东,必须得让夫妻团聚才行。 盖州城外,满清已经准备进攻了。 金国珍都不用宣教官鼓舞士气,自己就对朝鲜农兵说:“我们都是被鞑子从朝鲜掳走的,十个人离开家乡,到现在最多还活着一两个。粮食不够吃了,鞑子就让我们饿死;冬天要是太冷,就得活生生冻死。平时给鞑子种地,累死累活都吃不饱。你们还想不想过那种日子?” “不想!”朝鲜籍农兵怒吼。 金国珍又说:“大同军的天兵天将,把咱们从鞑子手里救出来。你们很多都是没有姓氏的,大同军让你们有了自己的姓,这是多大的恩德啊!朝鲜国王不给你们姓氏,鞑子也不给你们姓氏,只有大同军才让你们有姓氏。大同军还给你们分田,还给你们分配妇人结婚成家。若是盖州城被攻破,你们的田没了,你们的家没了,你们的妻子也没了,你们的姓氏也没了。要不要跟着大同军一起拼命?” “拼了!拼了!” 朝鲜籍农兵吼得歇斯底里,仿佛随时能扑出去用牙齿撕咬敌军。 金国珍随手指着一个农兵,问道:“你叫什么?“ “赵定贵!”那农兵回答。 金国珍又问:“为啥叫赵定贵!” 赵定贵吼着回答说:“大同皇帝赵菩萨的赵,胡定贵大将军的定贵!” 金国珍再问另一人:“你叫什么?” 那农兵回答:“胡杀虏,胡大将军的胡,杀光鞑虏的虏!” 金国珍对朝鲜籍农兵说:“你们这些人,要么跟着皇帝陛下姓赵,要么跟着胡大将军姓胡。大家虽是从朝鲜来的,但今后都是中国人,是响当当的天朝子民。咱们生是赵菩萨的人,死是赵菩萨的鬼,赵菩萨皇帝陛下万岁!” “赵菩萨皇帝陛下万岁!” 这些朝鲜籍农兵几近狂热,一个个两眼通红。 朝鲜国主投降那次,满清从朝鲜掠走五十万百姓。要么病死,要么累死,要么冻死,要么饿死,甚至是在攻城时当炮灰,此时早就已经十存一二。 他们遭过太多罪,就算老实做农奴,也极有可能非正常死亡。只要有一丝希望,就绝不想重新过暗无天日的生活。 在辽东百姓口中,赵瀚的绰号不是赵天王、赵先生,而是救苦救难的赵菩萨。 偏远乡村找不到医生,平时如果生病了,都是跪着祈祷赵菩萨保佑。 “轰轰轰轰!” 炮击依旧在持续,满清的火炮,对准城墙上的大同火炮。而大同军的火炮,则瞄准那些从壕沟、土墙通道推过来的楯车。 大量百姓在城内烧煮金汁和滚油,等沸腾之后再搬到城上去,免得不慎被火炮把锅砸翻。 城南的满清大营,从早就搭好的浮桥,绕向大清河北岸,击中攻打盖州城的东、西、北三面——南边靠河。 这个时候,卢象升等人的援兵,根本没法半渡而击。因为满清的渡河地点,两岸都有防御工事,快两个月的时间修得跟铁桶一样。 同样的,多尔衮虽有七万多八旗兵,宁愿一直轰击盖州城,也不去进攻两万余人的援军大营。因为援军大营的防御工事,也越修越牢固,若无法迅速击破,很可能被城中守军抓住机会,在关键时刻对满清大军南北夹击。 看到盖州城升起的狼烟,李正下令道:“坐船绕去鞑子背后!” 一部分船只,送骑兵去袭扰了。剩下的船只,肯定无法一次性运送大军,只能分成好几批慢慢运输。 由于害怕被满清攻击,登陆地点选在盖州西北十里外的海滩。 第一批登陆部队,迅速用辎重构筑简单工事,守在那里接应下一批友军。 “摄政王殿下,背后有南蛮大军从海上登岸!”满清的哨骑很快就发现情况。 多尔衮说道:“不管他,小心防备大营。” 无法调头先打援军,因为已经开始攻城了。 先期攻城部队,全是厮卒和民夫,用以消耗大同军的守城物资。 这些民夫最惨,行军时搬运辎重,驻扎时修筑工事,攻城时充当炮灰,缺粮时还可兼职做军粮。 把民夫当军粮,属于战争常态。 大明的辽东边军,动辄被围城几个月,祖大寿甚至死守一两年。哪有那么多粮食?吃民夫而已! 由于满清的壕沟和土墙,已经距离城墙很近,厮卒、民夫几分钟就能冲到城下。 他们一次次被击溃,又被满清的军法队,一次次逼着去送死。 来回消耗之间,死去的民夫就很快上千。 孙安是一个厮卒,也即随军包衣。 在黄台吉统治满清期间,厮卒这个兵种已经取消,八旗军变得更加正规化。但只是制度上取消,真正打仗,八旗贵族依旧带着厮卒,专门帮着贵族抢劫携带财货。 孙安属于包衣二代,他父亲在北直隶得瘟疫死了,于是顶替父亲做了随军包衣。 他的主要战绩,是跟着主子在北直隶抢劫。 前段时间退回辽东,又跟着主子去朝鲜抢劫。朝鲜那次收获不错,主人赏了他两斗米,还赏他一个朝鲜女人做老婆。 可是,他真不想当炮灰啊! “砰砰砰!” 城墙上一阵枪响,孙安吓得摔倒在地。 身后的民夫被打死,但还借着惯性往前冲,顿时扑倒在孙安身上。 孙安挣扎了一些,突然福至心灵,就这样趴在那里装死。 装死的炮灰,不止一两个! 足足消耗大半天,时间将近傍晚,多尔衮下令收兵。 等明天再继续消耗。 喧嚣的战场渐渐变得安静,孙安小心翼翼从尸体下爬出。他一点一点爬向城墙缺口,接近之后大喊:“我投降,我不想死,我是来投降的。我不是奸细,你们快把我捆起来!” 这一嗓子,顿时提醒装死的炮灰们。 陆陆续续竟有上百人,伸出双手表示自己没有兵器,以举手投降的姿势朝着城墙缺口处爬。 胡定贵想了想,下令道:“都捆起来吧,战后甄别,民夫分田落户,厮卒拿来做苦力。” 连续数日,都在消耗。 满清消耗人命,大同军消耗守城物资。 渐渐的,开始在炮灰当中夹着士卒,想要趁守军松懈之时,突然对城墙发起进攻。 这种情况,让大同军无法轻视每一次进攻,守城物资的消耗成倍提升。 滚木、落石还能天黑后搬些回来,热油和金汁却所剩无几。 终于,满清开始正式攻城。 一辆辆楯车被火炮击碎,暴露在外的八旗兵,只能加速朝着城墙冲锋。 “嘭!” 一片楯车碎裂飞出的木屑,狠狠扎进图赖的脸颊。 虽然被撞松一颗牙齿,但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真正头疼的是楯车没了。图赖拔刀呼喊:“跑步冲过去!” 图赖是鳌拜的堂兄,历史上,参加过大凌河之战、松锦之战、山海关之战,南明的弘光帝、隆武帝都是他带兵擒获的。 图赖、鳌拜兄弟俩,都是豪格的死忠心腹,被多尔衮扔出去舍命攻城。 一个炮弹从地上跳起,图赖身边的士卒,被铁弹懒腰砸断,接着飞去后边又陆续砸死好几个。 这边是火力最凶猛的,因为前方就是被炸塌的城墙缺口。 “老杨!” 城墙上,一个团长悲恸大吼。 却是在他附近不远,大同军第十一师的炮兵总指挥杨烨阵亡。 杨烨是秀才出身,少年时便精通算术,后来又系统学习了数学。他参军时间只有四年,由于才学过人,提拔速度飞快,而今却意外死在盖州。 真的属于意外,杨烨正在指挥火炮调整角度,一颗满清的炮弹飞来,把女墙的砖头给砸飞,然后砖头击中杨烨的脑袋。 “轰轰轰!” 大同军的火炮,用炮弹宣泄着怒火。 图赖真在奔跑冲锋,一发炮弹呼啸而来。初时他没有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擦了一下,惯性带着他的身体往后仰。 又过了几秒钟,图赖才感到剧痛:“啊!啊!我的胳膊没了!” 用于守城的加农炮,因为角度关系,很容易产生跳弹。图赖就是被一发跳弹打断手臂,炮弹还没停下,带着血迹又砸死砸伤四个。 忽然间,双方火炮陆续停止。 因为满清的攻城部队已接近城下,满清火炮停止是害怕误伤,大同火炮停止是角度太大打不到。 满清成功推过来十多辆楯车,另外还有许多带木制盾牌的云梯。 楯车多在城墙缺口前方,可惜盖州城没有模仿棱堡,使用宁远那种大锐角敌台,如此就形成短暂的火力死角,火铳和弓箭都无法攻击楯车后的敌人。 “砰砰砰砰!” 满清的火铳兵,站在楯车台阶上,通过射击孔朝着城墙缺口开火。 倒下的墙体,形成一个高三米、宽十二米、厚六米的土石台。 云梯架起,鳌拜指挥着满洲八旗,顺云梯迅速爬上土石台。只爬上去半个身子,就趴在土石台边缘,用力拉开满清的重箭。 在他们射出重箭之前,两侧的城墙上,就疯狂砸下万人敌。 450【阵斩鳌拜】 “轰轰轰!” 正准备射出重箭的满洲八旗,忽被十多颗万人敌炸翻。 炸翻是形容词,因为威力较小,全靠爆出的弹片伤人。最恶心的是,里面搀着石灰和辣椒面,不但正在射重箭的八旗兵遭殃,就连爬云梯的后续部队也睁不开眼。 “再冲!” 鳌拜捂着口鼻,站在楯车后面大吼。 “轰轰轰轰!” 就在鳌拜重新组织冲锋时,城上火炮再次响起。却是多尔衮在北城墙的两侧,突然投入大量兵力,刚才大同军停止开炮,也是在调整射击的方位。 经常顶着炮火攻城的清军将领,非常敏锐的发现,大同军的守城火炮,似乎集中防御城墙缺口那一片。 于是八旗兵放弃楯车,抬着简易梯子飞快奔跑。 由于满清坑道挖得已经很靠前,在大同军调整好炮位的时候,数千八旗兵已经冲出火炮射界。大同军的火炮,只能击中敌军部队的尾巴。 不是守军疏忽,而是坑道掘进攻城法奏效了,满清之前四五十天的坑道作业不是白干的。 当然,他们这样快速冲至城下,无法携带真正的攻城云梯。 真正的云梯,跟楯车一样得推着走,速度比楯车快不了多少。 “砰砰砰!” 火炮角度无法射击,城墙上的火铳兵纷纷开火。 这些八旗兵冲出火炮射界,却又没真的挨着城墙,滚木、落石都无法攻击,只能使用火铳或者弓箭。 复出三百多人的代价,数千火铳兵横向奔跑,扛着简易木梯冲到城墙缺口附近。 万人敌都砸不过来,或者说,这些八旗兵沿着口鼻,根本不理会万人敌的爆炸。反正爆炸威力不大,穿双层甲之后也不怕弹片,只要能扛住石灰和辣椒面,顶多被弹片击伤而已,当场被炸死的都是倒霉蛋。 终于,八旗兵攻上城墙垮塌的土石台,后方的八旗兵也抛射刺箭。 “砰砰砰!” 迎面就是一顿火铳齐射,在万人敌的配合之下,满清这一轮攻势再度失败,冲上去的幸存者纷纷溃逃。 “杀!” 鳌拜砍死一个溃兵,瘸着腿带队冲锋,跟没事儿人一样飞快爬上去。 火铳兵已经退下去填弹,藤牌手和长枪兵迅速补上,就在土石台的边沿朝着敌军猛戳。 这个位置非常狭窄,容纳不了多少火铳兵,若全部换成燧发枪肯定能站更多。 大同军的藤牌手蹲着,举起盾牌护住全身,若是站着容易被砍腿。长枪兵紧贴其后,在盾牌上方捅出长枪,将试图爬上来的八旗军杀死。 鳌拜身中两枪,但他躲闪及时,都没被戳中要害,穿双层甲之后甚至只受轻伤。 这货凶悍异常,眼见要被戳倒,竟然伸手抓住一块藤牌,想把藤牌手一起拽下来。 那藤牌手只能放弃盾牌,挥刀看向鳌拜抓盾牌的左手。 鳌拜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当场被斩落,整个人也从简易木梯掉下去。 “咻咻咻!” 后方的满清弓箭手,近距离朝斜上方射出重箭。 瞬间就有十多个长枪手中箭,少数满清重箭,竟然射穿了大同军的藤牌。 “轰轰轰!” 又是二十多枚万人敌砸下,投向猬集在后方的八旗兵。火铳兵也全部转移到城墙上,朝着下方的八旗兵射击。 与此同时,乌真超哈营的汉军旗火铳兵,也朝着土石台上的大同军射击。 打到现在,此处终于变成血肉磨盘,双方的伤亡人数都在直线上升。 被重箭和火铳击出缺口之后,前排的八旗兵趁机冲上土石台,攻守双方完全混战在一起。 但近战的阵亡率反而变小,大家都是披甲的,砍半天也不能把敌人砍死。反而是火铳和万人敌,对敌军后续部队在一直造成杀伤。敌军的刺箭,也在一直抛射,总能扎中几个位于后方的大同军。 东西两面城墙,此时也在爆发攻城战。 八旗兵推着楯车和云梯,很快就接近城墙,并没有被火炮轰得很惨,因为火炮大部分调去了北城。 …… 李正、萧宗显、卢象升的援军,已经跟满清营寨接近。 但很难进攻,全是一圈一圈的壕沟和土墙。 这并非多尔衮学乖了,一板一眼打呆仗,而是满清历来如此。黄台吉特别喜欢这样搞,一旦觉得无法迅速破城,就把自己的营寨修得固若金汤,许多时候反而变成大明援军去攻他的寨子,把攻城战打成对付援军的守营战。 付出上百伤亡之后,李正果断停止进攻,说道:“不能这样硬攻,否则必然死伤惨重,而且还不一定攻得下来。” 卢象升说道:“偌大的盖州城,区区两个月时间,鞑子不可能处处都挖了壕沟、垒了土墙。就算如此,敌军正在猛攻城池,也不可能处处设防。” 萧宗显分析道:“我军已在北边攻击敌营,北边必然有重兵防守。城东是他们的撤军通道之一,也是肯定有重兵的。去城南用处不大,无非渡河进城,帮着小胡守城而已。城西如何?” 李正说道:“鞑子为了防备我们从海上来援,在城西沿海沿海修筑了许多炮台。恐怕也有重兵把守!” 卢象升摇头说:“海船只能到大清河的河口,再往里面航行就得搁浅。清军修筑炮弹,是防止我们用小船,从大清河运粮食进城。咱们也不走大清河,而是在大清河以北登陆。见到壕沟土墙就去占,把鞑子的沿河炮台也占了,那里绝对防不住两万多人进攻!” “但是我们绕过去,就不能堵住鞑子退路,”萧宗显说道,“鞑子只要伤亡不太惨重,是可以从容撤退的。” 李正支持卢象升的建议,说道:“一口吃不成大胖子,此战不是为了全歼鞑子,只要守住盖州就是咱们赢了。而且,鞑子兵败即便想走,也总得留下点什么。不把咱们喂饱,鞑子大军走得掉吗?” 留下的当然是断后部队,大军想要撤离必须这样做。 李正属于援军主帅,他既然拍板,那就得执行。 从海上绕一圈往北,扎营好几天的援军,死伤百余人就又走了,他们要重新从海上绕。 “殿下,敌军撤了,要不要追击?”苏克萨哈问道。 多尔衮摇头:“不追,专心攻城。北边的敌军,肯定是攻不进来,佯装撤兵引诱我们追击。” …… 城北的战斗,主要由两蓝旗和镶红旗负责,剩下的八旗部队进攻城东和城西。 这里打得最激烈,死伤也最惨重。 努尔哈赤的外孙、豪格的心腹遏必隆说:“王爷,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东西两边打得热闹,其实没死多少人,只有咱们这边战事凶险。满达海晓得利害,一直不怎么出力,只有咱们两蓝旗的勇士在拼命厮杀啊。这是多尔衮在借南蛮之手,故意削弱两蓝旗的实力!” 豪格摆手道:“既然上了战场,就该用上全力,不要扯上八旗内部恩怨。” 遏必隆急道:“咱们在用全力,可镶红旗的满达海,跟咱们进攻同一面城墙,镶红旗的士卒用全力了吗?硬仗都是两蓝旗在打!” “休要胡言,”豪格呵斥道,“你这厮就是心思太杂,打仗也不好好打。都什么时候了?南蛮子在辽东有三座城,今天不出力把盖州攻下,过几年咱们连盛京都保不住!” 遏必隆欲言又止,只能默默退开。 退到兄弟身边,超哈尔说道:“十六弟,你知道王爷是啥脾气,再怎么劝都是没用的。” 遏必隆叹息道:“十三哥,话虽如此说,但……两蓝旗经不起这样打啊。” 按照原有的历史轨迹,超哈尔应该围攻锦州时战死,但现在还获得好好的。他跟遏必隆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遏必隆是努尔哈赤的外孙,超哈尔的母亲则另有其人。 两人的爹很会生,一共生了十六个儿子,而且为满清战死好几个。 遏必隆的腰刀很出名,一直到清末都还在。塞尚阿作为钦差征讨太平天国,咸丰就赐下遏必隆腰刀壮行,刀把系着的牙牌刻有“神锋握胜”四字。乾隆派遣傅恒平定金川,也是御赐这把刀出征。 就在兄弟俩窃窃私语时,满达海的镶红旗士卒,被多尔衮勒令加紧进攻。 满达海不敢违抗军令,只得派兵推着楯车和云梯,跑去北城墙蚁附攻城,豪格的两蓝旗顿时压力骤降。 城墙缺口处,尸体已然堆积成山。 双方绞杀至今,大同军只在土石台上退了四米,付出的代价是阵亡三百余人。 至于攻击缺口的八旗兵,阵亡已经上千,受伤的超过两千,多数伤者都是被万人敌炸出来的。 满洲第一勇士鳌拜,腿伤虽然愈合,却变成了瘸子。而今,左手被斩断两指,身上受创七八处,竟然还在那里厮杀着。 “轰轰轰轰!” 又是十多颗万人敌砸下,正在攀爬土台的八旗兵,终于承受不住,被炸得直接当场溃散。 “杀!” 带队守卫缺口的大同军官叫李辅国,趁机下令反扑,从守势立即转化为冲杀。 “呃……” 鳌拜双眼圆瞪,随即仰身倒下,被李辅国一枪刺中咽喉。 土石台的八旗兵被杀回去,大同军再次完全掌握城墙缺口,满清必须重新组织一次进攻。 451【红楼梦没了】 镶红旗的满达海也已打出火气,眼见两红旗的士卒在城墙缺口溃散,他直接对长子常阿岱说:“你顶上去,不许逃回来,就算死也要死在盖州城里!” “是!” 常阿岱对自己麾下的八旗兵喊道:“骑兵都随我冲!” 用满洲骑兵攻城,这属于八旗军的惯例。因为他们下马就是步兵,而且一个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只见三千余骑,从土墙和壕沟的各处通道奔出,跟随常阿岱直扑城墙缺口。 豪格也下令道:“收拢溃兵休整。图尔格、超哈尔,你们两个率部,随时援助镶红旗的勇士!” “是!” 图尔格、超哈尔单膝跪地领命,随即召集自己的部队出发。 图尔格、超哈尔都是遏必隆的哥哥,图尔格曾经招降蒙古察哈尔部,历史上进攻大明连破六十七县。 兄弟俩正兵期间,常阿岱的骑兵已经冲出。 三千多满洲骑兵,全部身披双甲,顶着大同军的炮火,以松散阵型冲向城下。 由于满清壕沟距离城墙实在太近,只付出百余骑的伤亡,这些骑兵就已经冲至城墙附近。靠近城墙缺口的,立即下马转为步兵,抬着梯子冲向土石台。距离缺口较远的,骑马用刺箭朝着城上抛射。 “轰轰轰轰!” 又是万人敌砸下,却阻不住这些阿礼哈超哈营的进攻。 为了防备满清重箭,李辅国没让士兵守在土石台边缘。常阿岱亲领士卒,顶着外人敌的轰炸,顺着木梯爬上土石台。 “撞!” 李辅国一声令下,前排的藤牌手,以紧密阵型一起往前冲撞。 刚爬上土石台的阿礼哈超哈兵,顿时被一整排藤牌手给撞下去。土石台只有三米高,一般摔不死,但身披双甲的满洲精锐,还是落下去摔得七荤八素,成为掷弹手和火铳兵的靶子。 “射!” 与此同时,更后面的阿礼哈超哈兵,用重箭射向冲撞至土石台边缘的大同军藤牌手。 “退回来!” 李辅国连忙下令,但还是有四个藤牌手中了重箭。 趁着这个短暂间隙,一些阿礼哈超哈兵再次爬上土石台,跟大同军的藤牌手、长枪手绞杀在一起。 常阿岱被撞下去之后,裸在外面的双手,已被万人敌弹片击伤,连握兵器都握不牢固了。一张脸也血肉模糊,被石灰和辣椒面熏得睁不开眼,等他回过神来,图尔格、超哈尔的部队已经来支援。 “杀死南蛮子!” 图尔格、超哈尔兄弟俩,同时冲上土石台,与李辅国守军绞杀在一起。 常阿岱摇摇晃晃站起,重新去爬木梯。 “砰!” 一发子弹从左侧城墙射来,命中常阿岱的右肩,这次是彻底握不住刀了。 “杀!” 常阿岱把刀换到左手,带着士卒继续往前冲。 这处缺口只有十二米宽,交战双方却猬集数百人。打到后面就是往前挤,根本无法挥刀,倒是万人敌一直往人堆里砸。 但外人敌越砸越少,除了弹药不够之外,还因为缺口两侧城墙,敌军也在使用云梯攻城,一些掷弹手还得照顾那些登城之敌。 防守缺口的大同军,被挤得一点点退后,几个藤牌手不慎摔倒,竟被八旗兵活活给踩死。 “轰轰轰!” 又是万人敌砸下,全身是伤的常阿岱,被一块弹片击中喉咙。 嘴里的鲜血汩汩冒出,这位镶红旗旗主之子,终于在战场上咽气了。他甚至都没倒下,因为四面八方全是人,尸体被挤着继续往前。 大同军也被万人敌炸出的石灰和辣椒面影响,是被风吹过去的,双方都闭着眼睛不停咳嗽。 胡定贵亲自来到缺口左侧的城墙,不管正在攀登云梯的敌军,聚集数百火铳手,朝着猬集在一起的阿礼哈超哈兵放铳。 “三段击!” “举铳!” “放!” “砰砰砰砰!” 当即就有最两三百八旗兵中弹,防守缺口的大同士卒也被误杀两个。这还是尽量朝着外侧射击,更多是射向城外的后续部队,否则被误伤的友军还会更多。 依旧有无数八旗兵冲上来,缺口处早被尸体堆得凹凸不平。八旗军踩着尸体前冲,竟有居高临下之势,有些腾出双臂反手握刀去割喉。 但是,城上的火铳和万人敌,持续对八旗兵造成伤亡。八旗兵又攻不进去,在此处败退是迟早的事情。 “杀!” 东侧城墙那边,突然传来震天喊杀声。 却是北城墙投入的兵力太多,东城墙那边只要用农兵和百姓守城,竟被多尔衮指挥两白旗、两黄旗攻上城墙。 大同军的正规兵奋勇厮杀,一些辽东百姓组建的农兵,却吓得转身逃跑。他们训练只有两三个月,又曾长期被鞑子奴役,心里始终有一种对鞑子的恐惧。 刘大章奋力嘶吼:“不准逃,不准逃,逃了就要给鞑子当奴才!老子不想当奴才,杀啊!” 金国珍则用朝鲜话喊道:“你们的姓氏不要啊?你们的田土不要啊?你们的妻子还要不要?我的妻子怀孕了,为了妻儿,快快拼命!赵菩萨保佑!” “赵菩萨保佑!” 这些辽东农兵没喊什么种田吃饭,竟然一个个大呼“赵菩萨保佑”。就仿佛请神附体,除了少数孬种,大部分溃逃的农兵都重新杀回去。 正在组织领导妇女,给守城士卒运送物资的潘慧,挺着大肚子拿起扁担:“姊妹们,男人在拼命,咱们女人也不怕死。不想被鞑子抓回去的,就跟我一起杀敌!” 潘慧是湖南士绅家的小姐,她的丈夫,正是意外阵亡的炮兵总指挥杨烨。 她本来跟孕妇待在一起,听闻丈夫阵亡之后,便含着眼泪出来组织妇女帮忙。 数百妇女提着扁担和棍棒,爬上城楼去加入战斗。许多百姓见状,也放下手里的运输工作,一起涌向城墙去。 刘大章见状大喊:“护住妇人啊,莫让妇人被鞑子杀了!” “杀!” 不论是否参与过农兵训练,守城的青壮百姓,都红着眼睛冲向八旗兵。 因为那些前来支援的女人,全都是守城军民的妻子。 达尔汉率部攻上城墙,麾下士卒接连被杀,他却死死扼守住云梯处的女墙,掩护更多八旗兵爬上城墙。 这货是努尔哈赤的女婿,大凌河血战时,明军五百多人出城作战,达尔汉率领八十人就将明军击溃。在攻打蒙古扎鲁特部时,达尔汉单骑追杀,擒获该部落的台吉(王太子或王太弟)。 达尔汉本属镶蓝旗,多尔衮调整八旗部队,把达尔汉这员悍将弄到自己麾下。 如今,又把达尔汉派来攻城! 在达尔汉的厮杀下,越来越多八旗兵爬上来。他左侧是大同军,右侧则是农兵部队,这货自己扛住大同军,让友军去跟农兵厮杀。 眼见农兵接连崩溃,谁知不断有人鼓舞士气,呐喊一通之后又杀回来。 一些双眼通红的农兵,由于装备处于劣势,竟然丢掉兵器舍命扑出。两三个农兵,扑倒一个八旗兵,然后抱在城墙上翻滚扭打。 “让开,让开!” 吴化普嘶声叫喊,他统率的龙骑兵,已经临时转为火铳兵,正在负责另几段城墙。 此处接到警讯,吴化普立即亲自带队支援,火枪已上膛,刺刀也套上,却被大量冲上来的百姓阻住。特别是那些妇女,打仗又没战斗力,反而把援兵通道给堵死。 好在,不用他帮忙了。 农兵们爆发出的疯狂战斗意志,让接战的八旗兵感到毛骨悚然。靠近女墙的八旗兵,甚至被农兵抱着,一起翻过女墙坠下去摔死。 达尔汉这个悍将,身披多处创伤,终究双拳难敌四手。 在身边士卒死完之后,被几杆长枪顶在女墙上,又被一枪狠狠扎进喉咙。 城墙缺口处,八旗兵顶不住万人敌和火铳射击,终于还是损兵折将败退回营。 仅这一天,满清就阵亡三千余,伤者无数。而大同军这边,正规兵阵亡五百多,农兵和百姓死了一百多。 如此惊人的伤亡,让八旗贵族们坐不住了,纷纷闹着要撤军。 再多死几千,对于满清而言已经伤筋动骨! 当晚,五更天。 援军的先头部队,乘船在战场西侧的海边登陆。人数不多,也就两千多人,但卢象升和萧宗显全来了,只有李正留下来掌控大部队。 在天色即将发白的时候,他们已经绕到满清沿河炮台背后。 “杀!” 卢象升和萧宗显,各带千余人突袭河岸炮台。 满清明显没想到敌人从背后杀出,炮兵一个接一个被杀。 负责这段炮台的,是多尔衮的心腹爱将,包衣出身的炮兵将领曹振彦——曹雪芹的曾曾祖父。 曹振彦从梦中惊醒,眼见几处炮台失守,立即对儿子说:“快逃!” 曹玺,也就是曹雪芹的曾祖父,拔刀喊道:“父亲,摄政王待我曹家恩重如山,此刻又怎能临阵脱逃?” “你祖父若是忠于大明,咱曹家早就没了,这个时候,保命要紧!”曹振彦觉得儿子是个智障。 曹玺被呵斥一通,父子俩忠于达成一致,带着残余的炮兵全部撤出炮台。 “一个都别放走,杀!” 卢象升率领数百骁骑兵,早已堵住曹氏父子的逃跑路线。 这里的敌人多为炮兵,那里敌得过骁骑兵? 曹振彦当即跪地请降,他刚跪下去,却见儿子拔刀冲向大同军,急得连忙大喊:“逆子,快回来!” 卢象升策马而来,一枪戳死年轻气盛的曹玺。 熹微晨光下,曹振彦见此惨状,顿时跪瘫在那里,忍着眼泪喊:“罪将请降!” 452【围魏救赵】 城西的满清阵地,由代善的正红旗、济尔哈朗的部分镶蓝旗驻守,剩下的都是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 代善年事已高,睡得不怎么沉,听到声音立即出帐查看。 济尔哈朗亲自骑马跑来,对代善说:“南蛮突袭沿河炮台,那边的炮台都已丢失,炮台附近的乌真超哈营也溃了。” “敌军有多少?”代善问道。 济尔哈朗说:“还不清楚,但应该不多,否则敌军早就杀过来了。” 代善说道:“立即组织反攻,把那些南蛮子赶进海里!” 二人点齐马步军过万,将攻城的火炮也带出,朝着卢象升、萧宗显的方向进发。 满清的攻城火炮,虽然有土墙掩护,但也被大同军陆续击毁二十余门。沿河炮台的二十多门火炮,也被卢象升、萧宗显突袭俘获,这就等于失去五十门左右。 剩下的130多门火炮,分散于盖州城东、西、北三面,西侧这边如今只能动用40门。 当满清八旗军从攻城阵地中抽出,集结起来向西进攻时,援军的后续部队已经抵达四千余。其中一千还是炮兵,从船上搬来五十门火炮,就在岸边搭建炮兵阵地,卢象升、萧宗显率领的前锋,也将缴获的二十多门炮拖过去。 曹振彦等俘虏也卖了力气,这些投降的满清炮兵,为了在大同军面前留下好印象,非常积极的帮着转运火炮去海边。 不积极的都死了! 第三批援军还未抵达,李定国、王廷臣却回来了。他们一路抢到锦州附近,但宁远和锦州都有重兵,抢掠人口的时候还差点吃亏。 眼见鞑子推着楯车往前,二人的骑兵立即转为步兵,先帮着防守临时阵地再说。 李定国把麾下士卒安排好,快步跑来见卢象升和萧宗显:“第一师和第二师在攻山海关,消息已经传到复州城,我们这次是先回的复州。鞑子的宁远、锦州之兵,被我跟王将军(王廷臣)拖了几天。几天时间,我们损失骑兵三百余人,但也让鞑子延迟几日去救援山海关。” “好!”卢象升欢喜拍手。 这是早就定好的军事计划,一旦满清进攻盖州,张铁牛和费如鹤就去打山海关。都是坐船去的,一个从登州出发,在山海关以东登陆,一个从天津出发,在山海关以西登陆,东西夹击山海关内的守军。 只要拿下山海关,就在那里驻军,招募饥民在关内耕种,作为今后出兵辽东的又一个基地。 这属于稳妥打算,也可以渡海过来,配合李正、萧宗显,四个师包抄多尔衮的后路,直接把八旗精锐打得全军覆没。但后勤压力实在太大,一旦遇到风暴,极有可能全军饿肚子——此时已经进入渤海风暴高发期,海军只敢沿着海岸线航行,横渡渤海属于极为冒险的举动,运送军队和粮食都属于高风险行为。 就在代善和济尔哈朗,即将带兵进攻援军阵地时,一骑快马疯狂的从北方奔来,这匹马甚至都累得口吐白沫了。 “殿下,山海关被两面夹攻,威远台已在数日前被南蛮占领!”信使跪地说道。 帅帐之内,一片死寂。 威远台,又叫威远城,距离山海关以东一公里左右。历史上,吴三桂正是在此请降,投靠满清做了入关急先锋。 有人说,威远台是吴三桂修建的,其实早在万历朝就有了。 满清想要攻打山海关,就必须先打威远台。而且有一条地道,将山海关与威远台连通,可以出其不意的运兵转移。 大同军当中,明显有识货之人,迅速突袭攻占威远台,接着又将运兵通道给堵死。 至于山海关城内,驻扎着6000八旗军,还有一万多八旗军的家属。 城中之粮,顶多坚持三四个月。 如果把包衣和平民杀了吃,也顶多能撑半年。多尔衮要是还在盖州跟大同军消耗,就算攻占此城,如果不能缴获大量粮草,也是没有能力去救援山海关的。 因为救援山海关,得先把威远台打下来。大同军只需防守此城,就能把多尔衮耗得兵粮殆尽。 打盖州城,还是救山海关? 多尔衮只觉口干舌燥,他预想过山海关会被攻击,却没想到被两面夹击。这是不一样的,抛开关城攻防战不提,山海关补给粮草就是大问题,辽东的粮食被威远台卡住了运不过去啊。 大同军甚至不用攻打,只在威远台屯兵,就能将山海关里的八旗军饿死! “召集各旗贵人议事!”多尔衮无法自己做主。 城西都快打仗了,楯车都推出去了,接到多尔衮的命令,只能又临时撤回去,任由卢象升的援军在海边站稳脚跟。 济尔哈朗气呼呼走来,质问道:“我正在打仗,急着召见做什么?” 多尔衮说道:“山海关被东西夹击,威远台遭敌军突袭攻占。” 济尔哈朗说道:“威远台在山海关以东,敌人没有攻占山海关,怎么可能把威远台拿下?” “肯定是坐船来的。”代善冒出一句。 多尔衮点头道:“就是坐船来的。” 豪格走到多尔衮侧下方坐下:“盖州城不好打,昨天我有三员爱将,两死一残,再打下去都得死。” 代善说:“城西的工事修得不稳固,南蛮援军已经拔除沿河炮台,外延营寨的乌真哈超营也没了。一旦继续攻城,敌方援军肯定攻打我军西侧,我跟济尔哈朗的阵地非常危险。” 满达海提议道:“不如聚兵全力攻打敌方援军。” 济尔哈朗忍不住翻一个白眼:“盖州城的敌军又不是死人,咱们全力攻打他们的援军,城内守军必然寻机出战。而且,援军大营在海边,不止援军有火炮,援军的海船也有火炮。刚才是最好的攻打时机,现在已经被耽搁了,敌军站稳脚跟之后,打下那里跟攻城差不多困难。” 豪格没好气道:“难道咱们放弃盖州,又带着大军赶去救山海关?岂不是疲于奔命,被南蛮牵着鼻子走?” 多尔衮看向代善:“二哥是什么主意?” 代善叹息:“还能有什么主意?立即退兵,分兵守住耀州和海州,防止盖州之敌继续北上。然后主力屯兵宁远、锦州,休整一个月之后,征调更多粮草,再去救援山海关。不能直接去山海关,否则必被敌人以逸待劳击败!” 济尔哈朗也说:“山海关丢不得,一旦丢失,咱们又会被堵死在辽东。而那些南蛮子,打下山海关之后,接下来几年可以屯田,屯够了粮草随时都能出兵。到时候,宁远和锦州都危险了,再加上盖州之敌,咱们会被两面夹攻的,变成十多年前的样子。” 十多年前,满清四面受敌,大明、蒙古、朝鲜,甚至是野人女真部落,都在跟刚刚崛起的满清打仗。 而且满清内政,被努尔哈赤搞得几乎崩溃,缺粮缺到抢劫自己治下汉民的粮食——每户交多少粮,交不出粮食就杀人。 努尔哈赤死后,代善可以继承皇位。但面对窘境,代善自知扛不起重任,于是支持黄台吉继位。 是黄台吉挽救了满清,带着满清走出困境。 一旦山海关丢失,满清将重现黄台吉继位之初的困境。多尔衮不是黄台吉,他没那个本事带着满清再走出泥潭! 在八旗旗主们都表态之后,多尔衮吐出一口浊气:“撤兵!” 盖州不是公共厕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三万多大同军在此,满清撤兵得付出足够的代价。 当日,满清剩余的火炮,朝着城墙疯狂倾泻炮弹。清初的铸炮工艺,虽然远高于清末,但短时间内也得省着用,否则会大大降低火炮寿命。 满清却是疯了,根本不顾火炮寿命,稍微冷却就继续射击,毫不掩饰自己即将撤军。 除了对着盖州城开火,还对着海边的卢象升大营开火。 足足炮轰了三天,火炮炸膛好几门,同时派出大股骑兵去北方探路开道。 至第四天时,多尔衮下令:“毁弃所有重炮,毁弃所有楯车和云梯!” 满清所谓重炮,也就10磅以上的火炮,这种炮带着赶路,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接着,多尔衮又留下大量民夫,还有一支乌真哈超营,用于阻击大同军的追兵。 “鞑子果然要逃,准备出城追击!”胡定贵在城楼上,拍着被轰剩下的栏杆说。 不敢立即追,怕满清在诱敌出城。 看着满清大军拔营而走,留下来断后的李养性近乎绝望。他是孔有德的亲兵出身,在满清混得还不错,可再怎么混得好也成了弃子。 多尔衮刚才亲自召见李养性:“好好打仗,拖得越久越好。你的妻儿,我会好生照料。你的长子,会给世袭爵位。你的幼子,会留在我身边做亲随。” 李养性还能怎么选择? 舍命阻击大同军,能换来妻儿平安,能换来儿子们的富贵。若是敢临阵投降,全家都得惨死,而且投降大同军之后,估计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心灰意冷的李养性,对麾下的汉军八旗说:“杀敌报国,就在今日,好好守住营寨!” 这些乌真超哈兵,士气低落到极点,谁他妈想送死啊? 453【大军之中,直取主将】 “师正,这次让我来主攻,得狠狠出一口恶气!”李辅国快步走到胡定贵面前,违反规定单膝跪地请求出战。 虽然大同军的军制,官方文书都写师长、副师长、队长、副队长,但读过书的将士还是习惯性称呼为:师正、师副、队正、队副。 包括文官里的厅长、副厅长,也是呼为:厅正、厅副。 这次守城者阵亡的数百将士,八成以上都属于李辅国那个团。 胡定贵思忖道:“你的团伤亡太多,跟老江一起主攻吧。还有,站起来说话,不跪也会答应你。” “是!”李辅国立即站起。 李辅国是李邦华的族侄孙,家族关系都出五服了。但谁让李邦华身居高位呢,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纷纷跑来跟他拉关系。 李家在军政系统的势力,已经跟费家不分高下,也就没有皇后吹枕边风而已。 城中守军,点起兵马,朝着李养性的断后部队杀去。 至于海边的援军,则再次坐船,运兵去堵截八旗主力的后路。不过,还是分出李定国、王廷臣,率领骑兵撵着八旗主力追赶。 但得绕一下,北上通道比较狭窄,李养性堵住了去路。 李定国、王廷臣二人带着骑兵,从城西穿过土墙、壕沟,沿着北城墙朝东北方疾驰,接着又穿过土墙、壕沟,来到北边的山岭地带。绕过李养性驻防的满清大营,牵马爬上山坡再下去,然后一路狂奔追赶满清主力。 满清大营这边,李辅国、江霖从正面进攻,其余各部和农兵从两侧包抄。 这里的营寨太大了,满清主力撤走之后,许多地方都成为空营,但各种防御工事还是很恶心,许多地方需要搭木板才能过去。 李养性属于困兽之斗,领着三千乌真超哈和大量民夫,缩在多尔衮留下的核心营寨中。 战斗还没开始,这些汉军旗底层士卒,已经打定心思趁机投降。 李养性的妻儿有多尔衮照料,他们的妻儿却无人照料啊,说不定孤儿寡母还会被人霸占。既然如此,为何要舍命给满清断后? 李养性对麾下将士说:“对于大明而言,我等皆为投敌叛国之人。南蛮皇帝麾下文武,都是大明朝廷投靠过去的。就算投降,南蛮子也会杀了咱们,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来拼命!” 汉军旗将士闻言沉默,感到绝望的同时,又怨恨多尔衮让他们送死。 都是些没有信仰的士兵,他们不知道为啥打仗,顺风抢劫杀戮倒是在行,跟着大军一起厮杀也勇猛,留下来断后就瞬间士气归零。 李养性这支部队,历史上是被李定国歼灭的! “轰轰轰!” 大同军开始炮击。 “快跑啊!” 最先崩溃的是那些民夫,足足两万民夫部队,在遭受炮击的瞬间就自行崩溃。 紧接着,乌真超哈营的汉军八旗也跟着溃逃。 多尔衮早就猜到是这种情况,因此扔下两万民夫断后。不是让他们打阻击战,就是让他们四散奔逃,大同军得消耗时间与兵力去抓捕,如此就能给满清主力后撤创造机会。 预想之中的攻坚战,一下子变成追击战。 也就李养性带着百余士卒,还留在核心大营没逃,其余铺天盖地的溃散于战场。 多尔衮的计策奏效了,至少胡定贵的步兵主力,一两天之内都不可能去追击。不但要抓捕俘虏,还要甄别、安置和看守俘虏,只有吴化普带着龙骑兵追向北边。 当李辅国、江霖带兵攻至阵前,李养性身边的百余人,面对二十倍于己的大同军,纷纷放下兵器选择投降。 甚至有李养性的几个亲兵,用刀架着李养性的脖子,捆起来押出营寨请降。 走在半路上,李养性哀求亲兵:“你们快杀了我,拿着我人头去投降,莫要让我再遭活罪。看在旧日情分上,求求诸位给我一刀。” 亲兵们充耳不闻,押解断后主将投降,说不定还能立功换回自己一命。 李辅国见到李养性,盘问一番,得知其身份,顿时讥讽道:“一条好狗,你也配姓李?” 李养性自知难逃一死,反口辩驳道:“不投大清还能怎样?大明文武欺压诬陷,若不是背国投敌,当年就被大明文武所诬杀。是是非非,哪里讲得清楚?莫要多说,是条好汉就给个痛快!” 听闻此言,李辅国倒是不再讽刺。 泥腿子出身的大同军将士,都把汉军旗和包衣当成汉奸。但李辅国是读书人,他听族中做官的长辈说起过,里面乱七八糟的党争确实难以道明。 十年前的李养性,绝对属于受害者,不投满清肯定被大明文武坑死,而且死后还要被诬陷各种罪名! 李辅国挥手道:“押回去受审。” 被士卒拖着走的李养性,扭脖子大呼:“给我来个痛快,给我来个痛快!” 吴化普独臂抓住缰绳,带着龙骑兵全速前进,至半下午时分,遇到李定国、王廷臣率领的大同骑兵。 三人合兵,约骑兵七千。 “怎的情形?”吴化普问道。 李定国指着前方:“有伪清骑兵阻截,已经打过一场,各自死伤百十人。” 王廷臣说道:“据被俘的敌骑供述,率领骑兵阻截咱们的,是鞑酋努尔哈赤的第九子巴布泰,麾下一部分是满洲骑兵,剩下的多为内外蒙古骑兵。” 内外蒙古骑兵,特指蒙古八旗(内)和外藩蒙古旗(外)。 蒙古八旗的骨干,是归附满清的大明边军,以及那些蒙古内战失败,逃来归附满清的蒙古部队。还有少数,是跟满清联姻的蒙古部族,以及作战立功的蒙古奴隶(草原抓来的战俘)。这些人,举族在辽东定居,跟满人一样编为牛录。 至于外藩蒙古,则是主动归附,或者被满清打服的蒙古部落。他们拥有自治权,但必须按时纳贡,大战之时还得出兵帮满清打仗。 吴化普作为辽东人,非常清楚里面的情况,说道:“外藩蒙古,跟伪清不是一条心的。就算他们跟鞑酋联姻,也不愿与咱们死拼,青壮死伤太多,他们的部落就有可能被吞并。” 王廷臣也做过边将,点头说道:“不错,刚才打仗,一些蒙古骑兵确实油滑得很。” 李定国建议道:“不如集中全力,主攻满洲骑兵。” “就该这么办!”王廷臣笑道。 满洲和蒙古八旗骑兵,身上的装备都差不多,但蒙古外藩骑兵却明显穿得不一样。 之前骑兵纠缠,已经试探过了,外藩蒙古确实在划水。 当即,三人调整战术。 王廷臣、吴化普的龙骑兵,从两翼突袭放铳,李定国率领骁骑兵直接冲阵,统统杀向满洲八旗和蒙古八旗。 如此打法,外藩蒙古骑兵,果然选择继续划水。 他们并不拼死救援友军,只是在附近象征性骑射,能射中多少大同骑兵无所谓,只要证明自己没有临战脱逃就行——这些外藩蒙古,不愿跟大同军血拼,但也不敢背叛满清,否则他们的部落必被报复。 “吹号,旗令,命令外藩蒙古旗包抄!”被重点进攻的巴布泰连忙呼喊。 外藩蒙古骑兵接到军令,立即进行包抄。 但是,他们还是在外围射箭,根本就没有配合巴布泰厮杀的样子。 巴布泰勃然大怒:“吹号,命令外藩蒙古旗接敌!” 外藩蒙古骑兵立即往前,但只往前十余步,然后继续骑马射箭。 巴布泰都快被气死了,这么远的距离,就算能射中大同骑兵,也无法造成有效杀伤。这打你娘个鬼仗呢? 放在一年前,外藩蒙古兵,绝对不敢如此敷衍,接到命令必然拼死冲锋。 但草原上的蒙古人也不是傻子,满清都被打回辽东了,说不定哪天还会被消灭,干嘛要给满清朝廷效命?保住自身实力才是根本,说不定还能跟大同军结个善缘。 眼前这处战场,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外藩蒙古旗,加起来足足有一万二千多骑兵。 结果全面接战之后,七千大同骑兵竟然拥有局部兵力优势,那些外藩蒙古骑兵全部处于梦游状态。 努尔哈赤第九子巴布泰,终于享受到大明主将的待遇:明明友军在身边,结果就是不出力! 而李定国也找到了节奏,在巴布泰使用满清骑兵老套路,分散成无数股进行作战时。他将骁骑兵混入龙骑兵,敌人散兵射箭,就用龙骑兵对射,敌人聚兵冲杀,就用骁骑兵冲杀。 李自成当初遇到满清这种战术,选择舍弃防御,以速度优势近战厮杀。 李定国有龙骑兵在手,打起来则更顺心,完全对满清骑兵形成战术压制。 当然,大同骁骑兵太少,即便有龙骑兵策应,在冲杀时也死伤比较惨重,大概能打出1:1.3的伤亡交换比。 只不过,满清骑兵阵亡的多,而大同骑兵受伤的多,这是火铳对弓箭的胜利。 交战约一刻钟,李定国抓住敌军聚散的短暂战机,召集五百骁骑直冲巴布泰本阵。 “射箭!”巴布泰惊慌大喊。 五百骁骑兵,顶着满清骑兵的箭矢,舍生忘死的继续冲向巴布泰。 李定国接连身中两箭,箭矢插在盔甲上,随着战马起伏不断抖动。他一马当先,持枪将当面之敌挑翻,接着抽枪回转横扫,将另一个敌骑扫落马下。 主将如此神勇,麾下骁骑士气大振,一往无前的冲入敌阵。 当李定国枪刺第三个敌骑时,对面竟是个精锐勇士,在落马瞬间将李定国的骑枪抓住。李定国连忙舍弃长枪,猛地拔出腰刀,继续朝着巴布泰冲去。 努尔哈赤的儿子当中,也有一些怂货,比如眼前的巴布泰。 巴布泰曾因丢城失地,被罢免一切军职。如今虽然早已复职,但爵位只是三等奉国将军,在努尔哈赤的儿子里面属于渣渣。 眼见李定国越冲越近,几乎陷入满清骑兵的包围,巴布泰没有想着带兵围杀,第一反应竟是……调转马头逃跑! 巴布泰的亲卫拼死阻截,李定国再次连杀两人,又格挡开第三人的兵器,纵马冲到巴布泰的身后。 巴布泰一边逃跑,一边扭头回望,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驾!” 巴布泰疯狂刺击马臀,胯下宝马吃痛疾奔,快速跟李定国拉出两个身位。 李定国的坐骑,是一匹马瓦里阉割公马,这种马只在大同骁骑兵里部分服役。但骁骑兵的各级指挥官,全部骑乘马瓦里马! 李定国的战靴配有马刺,双脚一夹,立即加速,已然追击巴布泰身侧。 刷! 一刀劈出,刀光划过。 连忙矮身闪避,整个都趴伏在马背上。 两人并驾齐驱,巴布泰挺身挥刀,李定国一刀将巴布泰的兵器击落。接着竟然侧身探出,选择弃刀伸手,抓住巴布泰的棉甲,直接将巴布泰给扯离马背。 然后,狠狠惯到地上。 后方巴布泰的亲兵疾驰救援,闪避不急之下,这货竟被自己的亲兵,用马蹄给活活踩死。 “敌将已死!” 失去全部兵器的李定国,空着双手策马大呼,非常惊险的避开敌骑刀锋,已然把巴布泰的本阵给杀穿了。 454【持久消耗】 见到主将身死,满清骑兵没有崩溃,而是不要命的向大同军发起冲击。 这些舍命冲锋的骑兵,皆为巴布泰旗下牛录。 除此之外,非巴布泰牛录的满清八旗、蒙古八旗和外藩蒙古旗,则全部变得心惊胆战、士气低落。特别是那些外藩蒙古旗,虽然还在朝大同军射箭,却逐渐绕向北边准备遁逃,主动解除对大同骑兵的包围。 当巴布泰旗下牛录死伤三成之后,其他骑兵全部逃离战场,让这些拼死的友军掩护自己撤退。 终于,巴布泰旗下牛录也逃了,但又并非一溃到底。 满清骑兵经常散开作战的习惯,让他们很难完全失去组织度。中低级军官自动指挥残兵,开始跟大同军边打边逃,虽然还是逃不过覆灭的下场,但大大迟缓了大同骑兵去追击满清主力。 用于阻击的一万二千多骑兵,只逃回去九千左右,把多尔衮惊得背心冒汗。 “老九呢?”多尔衮都不称呼巴布泰的职务了。 尼堪浑身是血,回答道:“已战死。” 此时的尼堪,还不是什么名王,攻破山海关时被封为多罗贝勒而已。 多尔衮大怒:“一万两千余骑,怎会败得如此惨重?” 尼堪指着那些外藩蒙古骑兵:“这些人怯敌不敢接战,包围敌军而不进攻,坐视友军被击却不救援!” 喀喇沁蒙古部落台吉(王子)古噜思奇布,立即出言辩解:“殿下,这是对我们蒙古勇士的污蔑。我们接到主将号令,包抄围困敌军侧翼和后方,但刚刚完成合围,敌军就对梅勒额真(巴布泰)发起猛攻。我们还没来得及救援,固山额真就已经阵亡。军心浮动之下,只能跟尼堪贝勒一起逃走。” “胡说八道!” 尼堪气得脸红脖子粗:“是你们围而不攻,才导致梅勒额真阵亡的!” 古噜思奇布吼道:“你在诬陷我们蒙古勇士!” “我没有!”尼堪也跟着吼起来。 接下来,双方各部将领,也加入争执的行列,在撤兵路上吵成了一团。 “闭嘴!” 多尔衮怒斥道:“大军撤退,怎能延误?谁是谁非,先撤回去再说。” 几大旗主得知消息,都骑马奔来见多尔衮,一边行军一边低声讨论。 对他们而言,这不仅是打仗的问题,更属于非常严重的政治问题! 喀喇沁蒙古,是最早归附满清的蒙古部落之一,而古噜思奇布父子,则是喀喇沁蒙古当中最早归附的外藩势力。 这个部落,如今就在辽西北的草原放牧,距离满清的统治核心非常接近。 此战喀喇沁蒙古打仗放水,已经暴露出一个信息:外藩蒙古不再跟满清齐心了,若是满清八旗继续损兵折将,恐怕辽西北的蒙古部落会倒向大同军! “除了军粮、兵器和铠甲,其余辎重全部放弃!”多尔衮焦急下达命令。 运输这些辎重的民夫也不要了,被驱赶着冲向南边,或许能阻拦追兵片刻。 同时,多尔衮派出全部骑兵,一部掩护海岸线的方向,一部掩护盖州追兵方向。 “殿下,前方有敌军阻拦!” “全军列阵冲杀!” 多尔衮已经处于暴怒状态,他觉得那些南蛮子欺人太甚。 耀州距离盖州不到五十里,是当初满清修筑起来,专门攻打盖州明军的城池。 在急行军的状态之下,八旗主力迅速走了一半路程,这里已经进入满清的势力范围。大同军居然还敢阻截,这是欺负八旗勇士提不动刀了吗? 看着满清大军开始列阵,卢象升笑着对李正说:“撤吧!” 不撤不行,第一批坐船阻截的部队,大同军人数还没过万,防御工事也没有修好。多尔衮的大军却有数万,而且皆为八旗精锐,真打起来纯属送死。 即便把满清主力拖出,无非是将盖州战场,变成耀州外围战场而已。并且,大同军还失去城墙保护,这还不如直接在盖州打仗呢。 害怕大同军撤回船上,数千满清骑兵蜂拥杀来。 “轰轰轰轰!” 海军舰船立即炮击,掩护大同陆军登船,海军士卒也在船舷处举起火铳。 满清骑兵根本不敢靠近,眼睁睁看着大同军撤回船上,而他们自己却被火炮轰死数十人。 就在步卒全部撤回船上时,李定国、王廷臣、吴化普也带着骑兵追来,他们只分出两百骑兵,去收拢多尔衮半路扔下的民夫。 谁也没想过全歼八旗主力,只打算趁着多尔衮撤军,一路尾追多咬下来几块肉而已。 满清人口就那么多,死一个便少一个! 多尔衮点齐两万骑兵,其中还夹着汉军旗鸟枪马甲,朝着李定国这几千骑兵冲去。 李定国、王廷臣、吴化普拔腿就跑,这打个屁呀,溜了溜了。 主要还是他们一路追来,人困马乏,根本无法直接作战。人倒是能靠毅力坚持,你不能让战马也懂大同精神啊。 占领辽东之后,满清八旗的骑兵比例,已经高达40%。 就连汉军八旗,也有鸟枪马甲,类似大同军的龙骑兵。也有许多满清骑兵,骑马奔袭赶路,战马疲乏之后,只能变成步兵立即作战。也有一些重步兵,在快速行军时,用马来驮运铠甲。 估计满清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骑兵,又有多少步兵,因为他们许多士卒是步骑双修的。 在连番折损之下,数万八旗主力,竟然还能轻松拉出两万骑兵作战。 眼见西侧追兵退回船上,南方追兵骑马开溜,多尔衮下令全军继续前进。所有将士全部着甲,有马都牵着战马赶路,随时准备上马冲杀追兵。 就这样,多尔衮带着大军撤回耀州。 大同武将们也回到盖州,清点战损和收获,一个个都喜笑颜开。 包括防守棱堡消灭的敌人,共击杀、俘虏满清精锐一万一千余——其中一些行动不便的伤员,在多尔衮撤军时,被舍弃在盖州城外。 击杀包衣、民夫四千余——多为攻城炮灰。 包括坐船突袭劫掠来的人口,俘虏包衣、民夫、农奴,足足三万多人! 另外,缴获可用火炮二十多门,缴获被毁弃的火炮六十多门。其中还有为数不少的铜炮,一门炮就是两三千斤,可以拉回南方铸造铜币。 而大同军的战损,守城步卒阵亡681人,守城农兵和百姓阵亡176人,守城部队总共受伤2000多人。在锦州的袭扰战、在盖州的追击战,大同骑兵阵亡1923人,受伤3000多人。 在战后总结会议上,李正说道:“伪清骑兵,还是很悍勇的,此战我军最大损失,便是骑兵追击战。虽然歼灭敌骑三千,但我军骑兵阵亡千余,受伤的也有两千多。今后要避免跟敌骑近战厮杀,多多依靠火铳和火炮歼灭敌人!” 卢象升补充说:“我军骑兵虽然伤亡严重,但战果还是很好的。追击战当中,被阵斩的伪清主将,乃努尔哈赤第九子,而且俘获了三千多匹战马,还迫使多尔衮继续丢弃辎重和民夫。至于锦州袭扰时伤亡数百骑兵,那是为了拖住锦州之敌驰援山海关。此次伪清突然撤军,估计也是接到山海关被围攻的消息。” 李正点头道:“卢将军说得不错,该打硬仗,还是要打硬仗。李定国突阵斩其主将,极大提振全军士气,跟军法官、宣教官商讨之后,我会给诸位将士报功请赏。” “报……山海关来人!” “请他进来。” 一个信使快速奔进会议室:“诸位将军,我军已突袭占领威远台,敌方大军很可能撤兵回援。” 众人对视,各自好笑。 萧宗显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信使回答:“七天前攻占威远台,海上有风暴,舰船无法航行,所以拖到现在才来通告。” 李正派人安排信使休息,打开军情文件,看了之后说道:“山海关那边的意思,如果满清大军前去救援,他们会立即撤兵离开。山东、北直隶的军粮非常紧缺,不可能跟伪清耗下去,至少要等秋粮收获之后两三月,才敢跟真正跟伪清打大仗。” 从秋粮收获到征集,再由南方调运去山东,两三个月时间已经非常迅速了。 此时费如鹤和张铁牛的大军,是一天两顿饭在夹攻山海关,再继续下去就得一天吃一顿饭。打仗消耗的军粮,跟驻扎本土不一样的,中途运输需要消耗,随军的民夫和工匠也要消耗。 卢象升叹息:“唉,还是军粮不够啊,辽东的军粮也撑不了多久。幸好这次,金州、复州收了麦子,否则陛下还得筹措更多粮草运来。” 这跟明初的情况太像了,朱元璋想要收复辽东,却空有大军没有粮草,只能默默在辽东屯田好几年。 萧宗显突然贼兮兮说:“这伪清调派大军去救援山海关,只能留兵防备海州和耀州。海州、耀州之敌,肯定不敢擅自出城,咱们是不是该趁机做点什么?” 卢象升说道:“趁着敌军主力去山海关,我军可一人双马,在海州、耀州的乡野尽情劫掠。见到伪清的庄稼就毁坏,见到伪清的房屋就烧毁,见到人口、牲口就抢掠回来!如此战法,不出一两年,饿也要饿死那些鞑子!” 盖州攻防战打得虎头蛇尾,但真正的战争才刚开始。 满清今年冬天必定缺粮,朝鲜和蒙古都抢过了,看他们到时候去哪里抢粮食。 455【满清也要练龙骑兵】 满清其实不缺人口,因为从北直隶带回数万汉民,又在朝鲜和蒙古俘虏许多奴隶。 只缺旗丁,即满洲八旗的兵源! 多尔衮退守耀州,一边筹措军粮,一边征兵整编,内八旗兵额迅速恢复到十万。 但此时的十万八旗兵,跟几年前的十万,不可同日而语。 山东、河南、辽东数次败仗,满洲八旗和蒙古八旗,虽然重新补充到七万人左右。但一来军队战斗力有所下降,二来可供征召的旗丁越来越少。 汉军八旗,战斗力下降的就更明显,前后损失已经接近两万。重新补充整编之后,许多汉八旗守城部队,都是近两年的降兵降将。 满清这种军政制度,不可能休养生息,必须长期保持大量军队。 特别是在面临颓势时,就更要扩兵备战。这样才能压服野人女真,压服外藩蒙古,压服朝鲜君臣。 草原更北面,喀尔喀蒙古虎视眈眈。 上次满清攻打劫掠的蒙古部落,只是喀尔喀蒙古里的车辰汗部,仅此一部就能调动骑兵三万(几个月前被打残了)。除此之外,喀尔喀蒙古的大型部落,还有土谢图汗部、和托辉特部,都等着满清衰落来干上一票。 在贝加尔湖周边地区,还有布里亚特蒙古人,其中的八剌忽部跟满清地盘接壤。 多尔衮若不维持大军,外藩蒙古分分钟叛乱,喀尔喀蒙古和布里亚特蒙古则会大军来袭! 一直拖到十月中旬,整编完毕的满清主力,从锦州出发去救援山海关——再不前往救援,山海关的八旗守军,就得杀了百姓做军粮。且在多尔衮围攻盖州时,宁远、锦州的万余守军,已经去山海关救了一回,损失两千多人狼狈逃走。 满清大军行至沙河驿(绥中附近),多尔衮接到先锋部队的战报:“殿下,敌军已在撤兵!” 多尔衮脸色阴沉,下令道:“全军停止,命令先锋营夺回威远台,立即驻扎在那里防备敌军反扑。” 大军救援,救了个寂寞。 多尔衮的主力,此刻距离山海关还有近百里路程,先头部队也只接近山海关四十里。 隔得这么远,那些该死的南蛮子,居然直接就坐船跑了! 完全就是粮草消耗战,费如鹤、张铁牛对山海关围而不攻,白白消耗三个月的军粮。多尔衮带着大军救援,一来一回之下,即便没有交战,同样得消耗大量军粮。 看谁先撑不住。 害怕大同军再来,小小的威远台,被多尔衮布置两千守军。这么多士卒,塞在威远台里人挤人,平时必须驻扎在附近,遇到打仗才能紧急退进去坚守。 就在多尔衮搞定撤军时,再次接到消息:“殿下,南蛮在耀州、海州的乡野劫掠,在耕熟的农田里到处撒石灰!” “撒石灰?”多尔衮没听懂。 信使解释道:“据懂得农事的贵人说,田地里撒了石灰,来年种庄稼就得减产。若是石灰撒得多,种子都不会发芽。” 这里所言石灰,是生石灰! 多尔衮听得怔住了,随即咬牙切齿道:“好狠毒的心肠,这跟在草原烧毁牧场有何区别?” …… 辽东半岛多少,复州城东面的山区就有石灰矿。 赵瀚派了些工匠过来,打算在辽东烧制水泥,每个镇都修建一个简易堡垒,挖掘石灰矿的工人多为战俘。 盖州防御战之后,水泥暂时停止生产,大量烧制生石灰! 数千龙骑兵,一人双马,每人带几十斤生石灰出发。就那样横绑在马背上,遇到杂草较少的土地(熟地),便在麻袋戳一个洞,纵马奔驰之间沿途洒落。 此时辽东早已下雪,生石灰撒在雪上,保准明年没法种粮食。 “敌军来了!” “哈哈,快走!” 吴化普大笑着策马离开,海州和耀州城中,各有几千满清守军。估计是被大同军的做法激怒,偶尔壮着胆子出城,而且个个骑马追击。 但龙骑兵根本就不接战,远远撒出哨骑,一遇敌情立即开溜,而且从不深入满清腹地。 倒是乡野间的人口,都被转移到更北方,大同军这次没有什么俘获。 反正就一个意思,盖州、耀州、海州,三城之间方圆百余里,接下来的两三年,谁都别想再种粮食! 多尔衮回到沈阳,召集八旗贵族开会。 这次他们竟然团结起来,不再提起往日恩怨,专心讨论今后该如何发展。 代善说道:“南蛮子的什么龙骑兵,打起仗来烦人得很,我大清也该练一支。” 济尔哈朗附和道:“汉军旗的鸟枪马甲,就可以转为龙骑兵。” 多尔衮点头说:“此言有理,开春便该编练。” 汉军八旗的鸟枪马甲,其编制被列入满清骁骑营。他们跟着满清骑兵一起出动,骑马奔袭战场,然后下马以火铳兵姿态作战,本质上跟大同龙骑兵没有任何区别。 战术使用上,却有很大不同。 汉军旗的鸟枪马甲,战马只是用于赶路,作战时依旧使用火枪步兵的阵型。 如今被大同龙骑兵打痛了,满清开始学习新式战术,要将鸟枪马甲全面进行龙骑兵化。 济尔哈朗又说:“南蛮子不是大明,盖州城无法强攻。或可派出细作去南方,离间南京君臣,制造谣言说盖州守将意图谋反。” 佟养性说道:“我已打探过了,盖州主将叫胡定贵,复州和金州主将叫李正、萧宗显,另外还有统率骁骑的卢象升。胡定贵、李正、萧宗显,三人都是南蛮皇帝的旧部。只有卢象升是大明降将,离间之计,最好从卢象升下手。就说卢象升图谋复明,在辽东嚣张跋扈,常常有思慕大明旧主之言语。” 多尔衮说道:“这胡定贵亦是一员大将,可伪造其暗通我大清的书信,或许能够将此人招降过来。” 多尔衮一直在学习黄台吉,包括这种招降敌将的策略。 就拿祖大寿来说,曾经率部诈降,接着又扔下儿子和部将跑了。 黄台吉非但没有表示愤怒,反而写信给祖大寿,说自己会善待其子和部将。还让祖大寿注意安全,莫让崇祯知道投降之事,一番嘘寒问暖之后,又说大清随时等着祖大寿归附。 历史上,祖大寿诈降逃跑,又跟满清打了十年,杀死许多满清兵将。最后迫不得已投降,黄台吉果然遵守约定,对祖大寿全家都委以重任。 抛开民族大义不论,面对这样一个“英主”,你心里是否会有感触? 祖大寿还好说,至少在大明也混得不错。像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这些人,在大明被搞得多惨啊,去了满清却受到黄台吉礼遇,两相比较之下,简直能把那些家伙感动落泪。 多尔衮现在也开始玩这招了,他打算亲笔给胡定贵、李正、萧宗显、卢象升写信。 也不招降,就是表达敬佩之情,大冬天送几件皮袄子,再来一番嘘寒问暖。一来跟大同将领拉关系,二来算是离间计的前兆,用这种手段恶心大同君臣。 接下来,还可以悄悄送金银,悄悄赠送美女俏婢。 特别是南京那边,从大同文官的家属下手。一点一点给家属好处,不知不觉拉下水,如此便造成既定事实。文官又拿到了财货,又怕暴露家人跟满清有关联,说不定就会暗中帮忙变成内应。 这些满清贵族,可不仅仅会打仗! “如今最紧要的是粮食,”多尔衮说道,“大军先去盖州,接着又去山海关,连番调兵遣将,军粮消耗甚巨。若不做点什么,今年冬天或许能熬过去,明年春天肯定要大饥荒。” 豪格说道:“冬天风冷雪大,草原去不得。汉人的北直隶,也穷得没粮可抢。不如还是去朝鲜吧。” “朝鲜能有多少粮食?”满达海反问。 豪格说道:“管他有多少粮食,去抢了再说,总能抢一些的。而且,朝鲜都是虾兵蟹将,看到大清将士就逃。去朝鲜打仗,比去草原打仗轻松得多。根本不必带上民夫,每人带个厮卒就出发,开拔粮草不必准备多少。等开春雪化之后,一路杀去朝鲜王城,逼迫朝鲜国主自己把粮食送来。再掳朝鲜平民做民夫运粮,如此一来,损失的人口也有了,明年的粮食也有了。” “好主意!”济尔哈朗赞道。 去草原抢劫多少有风险,去朝鲜打秋风却安全无比,甚至后勤都不需要考虑,带上半个月的粮食就敢出兵。 可怜的朝鲜,还没从之前的劫掠中缓过来,已被大同军多次逼迫卖粮,明年又将迎来满清的再一次劫掠。 整个朝鲜必被搞得十室九空,就连两班贵族都无法幸免! 议定了抢粮之事,代善突然说:“外藩蒙古有反叛迹象,前番带头避战的古噜思奇布,必须按照规矩进行处置。但又不能直接杀了,否则会将外藩蒙古逼反。” 多尔衮早就考虑,说道:“罢除此人军职爵位,扶持他的兄弟代之,最好让兄弟二人自相残杀。” 456【文武帝王庙】 民始元年,大同皇帝赵瀚的第一个纪年,这明显不是个什么好年份。 南方多省都有大旱,粮价几乎翻倍! 其实,旱情比前一年减轻许多,北方旱灾更是彻底好转。但南方百姓更直观的感受,就是粮价大涨,赵瀚登基反而年景堪忧。 于是在这年秋收之后,部分官员和民间士子,上疏请求赵瀚遵守祭礼,来年春天在南京大祀天地,祈祷皇天后土保佑风调雨顺。 “大祀天地于南郊”,这是《明史》出现频率最高的句子。 每年正月,元旦与元宵之间,大明皇帝都会选一个吉日祭祀天地。 由于上疏之人太多,赵瀚不得不表态。他召集内阁、十部官员,说道:“天地可祭,但非必要,只图个吉利而已。规模也不能太大,派几个礼部官员,代朕祭祀天地就可以了。” 除了特定场合,赵瀚一般自称“我”,称“朕”就表示心意已决。 坐着议事的诸多大臣,此刻却齐刷刷站起来,包括庞春来在内也是如此。 庞春来劝谏道:“陛下,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旧明皇帝虽时常差遣勋戚祭祀,也只是祭祀山川河流之神而已,祭祀天地万万不可交付他人之手!祭祀天地、掌控六军者,必须是皇帝本人!” 李邦华更是直接跪下:“臣知陛下为应民承运皇帝,不在乎天地之佑。陛下定会反驳,说前朝崇祯年年大祀天地,照样全国大旱、兵祸连绵。但陛下须知,此非信与不信之事,而乃可与不可之举。祭祀天地,必须是皇帝,也只能是皇帝。哪个大臣,若敢代替陛下祭祀天地,臣定会弹劾他意图谋反。不罢免此人,臣便辞官归乡!” “陛下,请三思!”诸多大臣纷纷跪下。 赵瀚顿时笑道:“都起来,是我思虑不周,莫要动不动就下跪。” 有些事情,身为皇帝也不能违逆,比如千百年来形成的儒家礼法。 礼法,是纲常,也是规矩制度。 这玩意儿才是儒家的根子,相比起来,赵瀚改革科举制度只是小儿科。礼法不仅体现在民间,更体现在朝堂,祭祀天地是皇帝的权利,同样也是皇帝的职责。 谁敢代劳,就是谋反! 赵瀚的笑容是装出来的,他说道:“内阁、礼曹、礼部,下去讨论一番祭祀礼仪。就像国旗一样,保留其神韵,但须尽量简化。” 国旗已经改版了,升龙、仙鹤、麒麟图案还在,但简化为只留神韵的线条。 陈茂生问道:“简化到何种地步?” 赵瀚回答说:“不论你们简化到何种地步,都得给朕记住一个要旨:不可劳民伤财!” “遵命!”陈茂生拱手。 从明代中期开始,就出现一个非常恶心的现象。 由于大明财政匮乏,君臣没钱赈灾,于是面对大灾的时候,经常象征性拨款救济,同时劳师动众开始祭祀祈祷。 比如黄河决堤,朝廷的赈灾银子没拨来,洪水泛滥也暂时无法筑堤,河道总督就先祭祀河流之神再说。偶尔还会被御史弹劾,其弹劾内容是:祭祀对象搞错了! 某某河道祭祀这个神,某某河道祭祀那个神,是绝对不可以混淆的。 祭错了神,有可能丢官。 关中大地震,死了八十三万人,嘉靖皇帝只拨发几万两赈灾,比他拨给武当山修道观的银子还少。然后,嘉靖皇帝就大张旗鼓祭祀,满朝文武都动员起来,朝廷的关注点瞬间从地震变成祭祀。 赵瀚绝不允许这种现象发生,在他看来,祭祀可以,图个吉利,但也仅此而已。 面对这些大臣,赵瀚说道:“诸卿,孟子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于人如此,于国亦是如此。我大同中国,面对天灾异象,更应众志成城。皇帝、百官、万民,携手以应天象,共同度过难关。朕起事之初,还未拥有江西全境,便遭逢百年不遇之洪水。当时各级官吏,与百姓一起抗击洪灾。洪灾过后,虽有损失,却就此官民一心。此非天降大任之真意耶?” “陛下所言甚是!” 众官高呼。 赵瀚说道:“都言皇帝是天子,崇祯是天子,朕也是天子。都是天之子,上天该爱哪个?那就以灾祸为考验,哪个天子能应对,便选哪个为真命天子!就像你们为人父,给一场考验,只知哀求父母的儿子是废物,懂得自己度过难关的才是千里驹。朕同意大祀天地,仅在表达天子对上天的尊敬,绝非哀求上天保佑社稷万民。真正的天子,该当自己迎难而上。诸卿不曾读《易》乎?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恭听圣诲!”众官又呼。 赵瀚对翰林院掌院王调鼎说道:“记下这些话,写成一篇文章,明年编入《大同集》中。各级官吏,若遇天灾,不得耽于祭祀,当领导民众共渡难关。祭祀不得为政绩,只知祭祀而不知救灾,今后直接罢官不用!朕只听过禹王治水,没听过禹王祭祀天地而洪水自退!” 这是给祭祀定下基调了,祭祀只是礼法,跟政绩毫无关系,作为形式保留而已。 陈茂生趁机说道:“请陛下钦定文武庙先贤。” 曲阜孔氏被大量法办之后,南宗孔贞运被册封为衍圣公,但孔庙和文庙的祭祀制度,还有相应的祭祀对象却悬而未决。 甚至,各地文庙是否重启每年的祭祀,赵瀚都一直拖着不给回复。 赵瀚扫视众臣:“文庙先贤,孔夫子及其弟子,只保留儒门四圣。孔门十哲,除了四圣之外,其余全部请出文庙。孔庙是否祭祀十哲,这是孔家自己的事情,但文庙我觉得还是该改一改。” 把孔门十哲请出孔庙? 九成九的大臣都听傻了,这这这这……这他娘的怎生得了? 也不是全请出去,还保留着颜回嘛。 赵瀚不理会群臣的议论声,继续说道:“今后的文庙,主祭至圣孔子,配祀复圣颜回、宗圣曾子、述圣子思、亚圣孟子。至于七十二贤,荀子、左氏、谷梁、公羊、韩愈等先贤皆可保留,其余许多都有待商榷。史家之独唱司马迁何不加入?先天下之忧的范仲淹何不加入?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何不加入?朱熹、王守仁何不加入?” 李邦华声音颤抖道:“陛下,如此大举改动,恐遭天下士子非议。或可等统一天下之后,再来议定文庙祭祀哪些先贤。” “不必,就现在,”赵瀚说道,“你们下去,都给出一份名单。选入文庙祭祀的先贤,当有立功、立德、立言之其一。朕说的司马迁、范仲淹、文天祥、朱熹、王守仁必须列入文庙七十二贤!” “遵命!” 李邦华硬着头皮答应。 不但赵瀚要被天下士子痛骂,庞春来、李邦华等人,同样逃不过骂名。 李邦华怎也想不明白,如今天下未定、灾异不断,赵瀚为啥要在节骨眼上干得罪读书人的事情? 赵瀚继续说道:“文庙不得大肆兴建,也不得反复祭祀,一年最多祭一回,更不得借祭祀文庙而盘剥百姓!任何官员,祭祀文庙之时,都不得征召役夫!还有,重设武庙。等今后兴办军事学院,每个军事学院附近,必须修建一座武庙。” 庞春来问道:“陛下,若欲复设武庙,姜子牙该居何位?” “首位!”赵瀚回答。 庞春来又问:“姜子牙被请入武庙,那帝王庙是否还要配祀?” “一并。“赵瀚说道。 李邦华说:“陛下,于礼不合。” 赵瀚说道:“姜子牙既有功德,便同祀于武庙和帝王庙又如何?” 明代是没有武庙的。 朱元璋时期兴建帝王庙,发现姜子牙不在周武王身边,就问礼部官员:“姜子牙何在?” 礼部官员回答:“姜子牙是武庙主神,被封为武成王。” 朱元璋非常生气:“姜子牙是周武王的臣子,怎么可以封王?岂非君臣混乱?当去掉姜子牙的王号,迎回帝王庙配祀周武王!” 礼部官员很为难:“姜子牙是武庙主神,请去帝王庙之后,武庙如何做法?” 朱元璋说:“那就不要武庙了!” 于是,终明一朝,武庙都消失无踪。 李邦华重复明初君臣的问题:“陛下欲重置武庙,姜子牙是否恢复王号?” 赵瀚笑道:“孔子的文宣王都没了,姜子牙的武成王怎能保留?孔子既被封为大成至圣先师,姜子牙就封一个大成兵圣祖师吧。” 嘉靖皇帝虽然屁事儿一堆,但也干过两件有意思的事情: 第一,废除孔子的王号,把孔子变成老师。即,废大成至圣文宣王,改为大成至圣先师。曲阜孔氏很不爽,从此供奉元朝赐予的王号,坚决不供奉明朝赐予的封号。 第二,把忽必烈及其臣子,移出历代帝王庙,不承认忽必烈是华夏帝王。 说实话,第二件事情很不妥当。 因为成吉思汗的圣物(对蒙古而言),还有忽必烈的遗物,大部分都掌握在明朝手中。大明就此拥有元朝的法统,理论而言,整个草原都是大明的,嘉靖皇帝这么搞就算放弃了。 嗯,虽然放不放弃无所谓。 庞春来问道:“是否把元世祖(忽必烈)请回帝王庙?” 赵瀚笑着说:“当然要请回来,好好把元世祖供着。元世祖拥有哪些国土……咳咳,今后再说。” 只要把忽必烈请回帝王庙,中国就拥有对蒙古、西藏、新疆的强宣称。看似无用,却有政治意义,而且出兵理由非常足够。 赵瀚继续说:“重建武庙、帝王庙之时,有两个人必须请进去。一个是岳飞,当进武庙;一个是秦始皇,当进帝王庙!秦始皇之神位,当书祖龙二字!” 457【百家争鸣】 费如梅诞下一女,正在坐月子,柳如是也即将临盆。 此时此刻,柳如是挺着肚子在晒太阳,费如兰拉着袖摆在花园里研墨。 赵瀚提笔写下墨宝,三张匾额的题字:南昌大学、长沙大学、广州大学。 这是明年即将开办的三所大学,礼部(政治兼教育部)已经讨论确认。因为这三个省,是赵瀚最早的地盘,基础教育推广多年,具备兴建大学的生源条件。 至于江苏、浙江、安徽和福建,大臣们商议之后,觉得可以再缓一两年。 主要还是朝堂和民间,因为大学选址问题,已经打出了狗脑子。 浙江那边,文官和士子争论的焦点,是把大学办在杭州还是绍兴。按理说应该办在杭州,但绍兴出的大儒实在太多,此时有分量的官员和士子也多绍兴籍。 如果说浙江还属于正常争议,那安徽和江苏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徽商们强烈要求在徽州办大学,不要朝廷出一分钱,他们集资修建大学都行,把学校无偿捐献给国家。桐城等地的士子很多,而且影响力非常大,他们建议把大学办在安庆。还有许多在朝官员,认为大学可以办在庐州。 三股势力,各有渠道,疯狂在赵瀚面前进言。 一直在研究物理的方以智,都不可避免的卷进去,旁敲侧击的建议把大学办在安庆。 至于江苏,徽商和赣商建议创办扬州大学,江南士子一致倡议创办苏州大学。双方互相攻击,一方说扬州充满了铜臭味,一方说苏州乃是妖孽之地。 写完三所大学的御赐校名,赵瀚把墨宝交给女官,拿去礼部那边传回各地。 赵瀚搁下毛笔,好笑道:“办个大学,地方士子便争执不休,他们又怎能齐心合力反对文庙之事?群臣多虑了。” 柳如是说道:“陛下把朱子和阳明公请进文庙,自是有深意的,读书人闹不起来。” “哈哈,柳君知我。”赵瀚大笑。 明朝读书人,不管承认与否,都是朱熹的徒子徒孙。王阳明的心学传人,也在江南数不胜数。 把这二人列为文庙七十二贤,瞬间就将天下士子分化,必然获得大量的支持者。 赵瀚保留了孔孟,甚至保留了颜曾,至于孔子的其他门徒,跟当今读书人有啥关系?你在街上随便找个前朝秀才,让他背诵孔门七十二贤的名字,他能背出一半来就算是博学之才。 相反,朱熹和王阳明大名鼎鼎,门徒拥趸遍布天下,这些人都是赵瀚政策的潜在支持者。 即便赵瀚用膝盖思考,都能料到舆论走向,官民争论的焦点,必将从是否更改文庙祀位,转变成究竟该更换哪些贤哲。 短短几天时间,已经有官员递上第一批。 除了赵瀚所说的那几个,有人还建议增加司马光、包拯、于谦、海瑞、张居正等等。 至于王安石,一直到清末都评价不高,就算有人出言赞颂,也只是夸奖王安石的私德高尚。 对王安石的全面认可,是在民国开始大流行的。 老蒋甚至自比王安石,还让全国进行大讨论。当时各级政府官员,都要召开相关研讨会,请来知名学者搞“王安石变法讲座”,大小官员必须写文章,把王安石变法跟老蒋改革结合论述。 老蒋一辈子推崇三人,即:王安石、王阳明和曾国藩。 可惜,他只活成了曾国藩,在日记方面尤其的一脉相承。 清末和民国的名人日记,很多都属于理学遗毒。 在文字狱的加持下,满清彻底阉割理学,理学思想已然全面倒退。 读书人主动剥除理学的务实内容,又特别吸收心学的空谈虚妄,读书人纷纷追求“修身悟道”。他们一边贪赃枉法,一边以道学家自居,喜欢写日记彼此交流修身心得。有官员为了表现自己坦诚,甚至在日记里记述:昨夜与老妻敦伦一次。 这种日记,大公无私,道貌岸然,都是专门写来给别人看的。 日记里的曾国藩是圣人,现实中的曾国藩……呵呵。 在赵瀚这里,没有文字狱,反而鼓励百家争鸣,如今已诞生诸多学派。 其中,庐陵派、金陵派、含珠派,被统称为“大同学派”。 庐陵县之前一直是赵瀚的统治核心,铅山含珠书院又是赵瀚曾经读书的地方,这两地迅速风行大同理论学说。南京又是首都之地,大同理论也极为强势。 三地同属大同学派,但各有侧重点。含珠派主要用传统理学阐述大同,庐陵派掺杂心学与理学,金陵派则是博采众长。 顾杲在无锡集资重建东林书院,东林派宣告复兴。 死灰复燃的东林派,已然调整学术思想。主旨虽然还是“读书、讲学、爱国”,但加入一些大同思想,同时强调“相忍谋国、切忌党争、理学为本、实学当兴”,东林士子开始主动研究天文、地理、数学、物理、水利等学科——他们以前就有涉猎。 桐城派也宣告诞生,融合理学、心学,又在方以智的倡导下,对自然科学进行探究。 金陵大学的教授王之良、妇科圣手傅山,在南京联合创建“关学派”。横渠四句、大同理论,又吸纳朱熹、王阳明的学说,形成一套颇为另类的新关学。 刘宗周拉着一票浙江人,在绍兴创建“山阴派”。这一派属于全新的心学,同时吸纳程朱理学,强调“慎独”修身,持身以正而匡扶天下。 长沙那边,王夫之、王介之、熊渭公、郭凤跹、管嗣裘、文之勇等人,创立“岳麓派”。以理学为本,提倡解放人性、气一元论(朴素的唯物论)、理势合一(朴素的进化史观)等等,这个学派在湖北的南部地区也传播甚广。 以几社成员为基础,还在华亭创立“实学派”。 实学派特别有意思,虽在华亭创立,核心基地却在上海。不但提倡实学,还倡导实学与工商业结合,好多以前的几社成员,现在不做官而跑去经商。 另外,广东有南海派,福建有泉州派。 不管哪个学派,由于赵瀚提倡自然科学,而且今年还纳入“乡试”,因此或多或少的都开始涉猎数学、物理等科目。他们中的许多人,或许对自然科学嗤之以鼻,但这玩意儿关乎今后科举,必须硬着头皮研究才能扩大学派影响力。 至于大同理论,任何学派都得研究,这属于新朝的主体思想。 只不过,很多学派挂羊头卖狗肉,他们阐述的是《礼记·礼运·大同章》,不赞同赵瀚搞的分田析产那一套! 随着翰林院、钦天院各馆发行季刊,这些学派也各自发行学刊。 一个季度,发行一期,销量不是很好,甚至赚不回成本。但看起来挺热闹的,还在刊物上打笔仗,往往逮着别的学派狂喷。 忙着伤春悲秋、感怀前朝的酸儒,也经常被这些学刊吸引。 新的学术思想太多了,看得酸儒们眼花缭乱。难免就要自组社团,或者自行创办学刊,或者去别家的学刊投稿,对自己看不顺眼的观点吐口水。 学刊之中,也非全部学术文章,50%以上的内容刊载诗词文章。 此外,小说、戏曲大兴,通俗读物也开始出刊,类似于商业报纸和文艺杂志的结合体。 几百年后的文史研究者,如果深钻这个时期,必被五花八门的思想艺术学派搞得脑壳疼。它是混乱不堪的,又是欣欣向荣的,陈腐与革新正在交融并举。 “陛下,费如饴求见。”女官禀报。 赵瀚笑着说:“带他进来。” 费如饴依旧穿得花团锦簇,但总算没有直接穿女装。这货竖着冲天冠,脸上涂脂抹粉,那唇红齿白的样子,很像后世腐剧里的男主角。 赵瀚问道:“你来作甚?” 费如饴说:“陛下,咱办了个戏班子,名字唤作‘吟春社’。这南京的戏曲江山,都快被昆腔、徽腔瓜分殆尽了,我江西高腔怎能落于人后?嘿嘿,请陛下给吟春社御笔题词,招牌怎也要响亮一些。” “你就不能做点正事?整天忙着吃喝玩乐。”赵瀚摇头感叹。 费如饴叫屈道:“怎会不做正事?龙骑兵、军医团的制服,咱也是有参与设计的。简化国旗图案,咱也是提了意见的。以前还靠家里养活,现在却是自己赚银子,成衣店的生意可红火得很。” 赵瀚哭笑不得:“工部李郎中上疏,告你勾搭他的儿子。可有此事?” “那怎么能叫勾搭?志同道合而已,”费如饴解释说,“我与李公子,皆好华服美仪,皆喜听曲唱戏。无非一起参加聚会,哪有他们想的那般龌龊?” 赵瀚心想:我信你个鬼! 费如饴不顾君民礼仪,直接挨到赵瀚身边:“陛下,给吟春社题个招牌呗。” 赵瀚让女官拿来纸笔,说道:“退至三步以外,朕可是皇帝,你不能靠得太近。” 费如饴笑道:“咱俩谁跟谁啊?别说陛下做人间皇帝,便是做了玉皇大帝,咱们也是旧日故交。陛下不是忘旧之人,我也不会打着皇帝招牌做坏事。数百年后,你我交情也是一桩美谈。” 赵瀚迅速提笔写字,啐骂道:“拿着字滚远点!” 458【认怂的钱谦益】 数十官员坐在堂中,等待赵瀚删减名单。 忽然,赵瀚抬头问道:“这胡瑗是谁?有何功绩?” 王调鼎拱手回答:“陛下,胡瑗乃宋初三先生之一,提倡学问应当明体达用,曾开宋代理学之先声。” 那就是朱熹的拓荒前辈了,赵瀚顺手将其从名单上划掉。 理学的构建者们,选一个朱熹便已足够。这个胡瑗划掉,二程也全划掉,周敦颐什么的……好吧,周敦颐可以保留,毕竟这位是理学鼻祖,《太极图说》对后世影响极大,可以说塑造了中国人的宇宙观。 张载也可以入选,赵瀚很喜欢横渠四句。 在立言方面,宋代的理学家们,赵瀚只保留周敦颐、张载和朱熹。 至于心学方向,陆九渊、陈白沙、湛若水、王艮这些全部划掉,赵瀚只允许保留王阳明一人。 继续审视名单,赵瀚蓦地又问:“罗钦顺是谁?” 李邦华说道:“江西泰和人,江右大儒,理学宗师,正嘉年间与阳明公齐名。” 在心学最盛之时,与王阳明齐名的理学大师? 而且还籍贯泰和县,那也是赵瀚的早期地盘。恐怕眼前的中枢大臣们,有很多都是罗钦顺的徒子徒孙,甚至李邦华都有可能传承罗钦顺的学说。 这位还真不好直接划掉! 赵瀚只得问道:“罗钦顺的学问,都讲了些什么?” 李邦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阐述道:“自嘉靖至崇祯年间,真正明理之大儒,多采纳整庵公(罗钦顺)的学说。” 赵瀚立即就明白了,罗钦顺这个人很重要。 理学方面,宋代朱熹,明代罗钦顺。 心学方面,宋代陆九渊,明代王阳明。 赵瀚又问道:“罗王二人,可曾有过交流?” 李邦华回答:“两位先生时常通信,争论心学与理学。只是学术之争,并未有过交恶,甚至是惺惺相惜。” 罗钦顺、王阳明两人,年轻时都笃信佛学,中年又都厌弃佛学。一个成为理学的集大成者,一个成为心学的集大成者。王阳明在生命的最后十多年,一直在跟罗钦顺通信交流,彼此都想说服对方,但彼此又都没有成功。 赵瀚愈发感兴趣,问道:“这位罗先生,如何看待气理?如何看待道器?” 对于这个问题,陈茂生等读书少的大臣,坐在那里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但是,以李邦华为首的儒士,却一个个都激动不已。 陛下终于还是问道了,陛下终于请教儒学了,今日相当于经筵大会啊! 开国以来,破天荒的第一次! 庞春来笑而不语,眼睛半眯着,似是坐着睡着了。 李邦华起身回答道:“罗文庄公(罗钦顺)认为,气理为一物,而理一分殊也。又认为,形而上为道,形而下为器。器亦道,道亦器。” 赵瀚顿觉莞尔:“我明白罗王为何齐名了。” 王阳明改动《大学》的“新”、“亲”二字,是要从朱熹那里抢夺四书解释权。 罗钦顺此人也很猛,直接推翻朱熹对于气理、道器的理解。这是从理学的核心构架上,绕过朱熹重新解释理学,让理学更具有实践指导性。 王阳明、罗钦顺,一个心学,一个理学,其实殊途同归。 他们的理论,在明末被结合起来,于是诞生了黄宗羲、王夫之这样的思想家。 赵瀚这个反应,却让大臣们很沮丧。 他们还想继续给皇帝讲经呢,有幸参与大明第一场经筵大会,百年之后是可以名留青史的! 结果李邦华只说一句话,皇帝就表示自己明白了。 这让大臣们怎么继续讲下去? 钱谦益、张溥等翰林院成员,这次也被叫来开会的,毕竟事关文庙祭祀,学者们都应该参与。 钱谦益、张溥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意外。这个造反起家的皇帝,果然不是朱元璋那种泥腿子,而是真正研究过理学的人。 明代的进士,都有可能不知理学为何物! 因为只读四书五经和注解,对于理学的认识还很零散。你得去读二程、朱熹的著作,才能系统的掌握理学,这对大部分士子而言是不可能的。 赵瀚在含珠书院时读过,而且是高屋建瓴的去读,以一种探究和审视的角度去读。 不需要记得细节,只需要掌握整体框架和核心观点。 在赵瀚看来,仅从哲学角度来理解,理学就是一套世界观和方法论。 赵瀚继续审视名单,群臣则坐在那里默默等待。 终于,赵瀚放下朱笔,对女官说:“传诸群臣阅览。” 一个一个传阅下去,有人皱眉,有人欣喜,有人疑惑,但都没有出言反对。 因为他们最想抬入文庙的贤哲,已经被赵瀚保留下来,没必要因为个把人物跟皇帝抬杠。 只不过,写《史记》的司马迁入选,写《资治通鉴》的司马光为何落榜? 倒是赵瀚亲自添加董仲舒,让人觉得情理之中,又似乎在意料之外。 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其实就是一个大杂烩。他独尊的只是公羊派儒术,以公羊派儒学为核心,添加法家、道家、阴阳家思想,影响后世两千年的中国社会。 钱谦益看看名单,又抬头看看皇帝,苏武居然也能进文庙? 张溥有些坐不住,起身拱手道:“陛下,沈括入选文庙倒也罢了,这郭守敬乃蒙元臣子,怎能入我泱泱华夏之文庙?” 赵瀚说道:“大明的《大统历》,不过是在郭守敬《授时历》上略微改动。今之天文、水利学问,也多有沿袭自郭守敬,数百年来惠及亿万百姓。为何就入不得?” “出仕蛮夷,不可入文庙,”张溥说道,“否则的话,若伪清得了天下,范文程、宁完我、洪承畴之辈是否也可入文庙?” 赵瀚解释:“郭守敬入选,皆因其学问造福后世,范文程这些人哪里比得上?” 张溥说道:“陛下,天下万民,可不看学问。” 赵瀚沉默良久,叹息道:“算了,便将郭守敬勾除。” 又是一番讨论,名单不再更改,大致遵循立功、立德、立言三个准则。 像海瑞这种清官,苏武这种忠臣,便是以立德入选。 敲定文庙祭祀名单,牵扯文人比较复杂。 武庙名单就简单得多,赵瀚爱选谁便选谁,岳飞、于谦、戚继光都被请进去。而且,一直没入武庙的岳飞,直接被赵瀚定为武庙十哲。 武庙十哲,只能有十人。 岳飞既然被请入,那就得有人被请出。思来想去,唐朝的英国公李绩,屈尊从十哲降为名将。 其他人也没法请出来啊,白起、孙武、韩信、乐毅、张良、诸葛亮这些,谁都请不动,赵瀚也不敢请。 “咳咳咳咳!” 来到大街上,张溥连声咳嗽,他病得比较重,今年又卧床两月,估计是时日无多了。 钱谦益感慨:“文庙、武庙、帝王庙,都请入请出好多人,陛下这是要重新建立法度啊。” 张溥咳嗽好半天,捂着嘴说:“秦始皇被请入帝王庙,而且还要独享一殿,如此做法倒也实至名归。没有祖龙的帝王庙,那还叫帝王庙吗?” 大明的帝王庙,还真没秦始皇,理由是功德有亏。 从赵瀚确定的祭祀名单,二人就知道是啥意思。清官入祀,提倡清廉;忠臣入祀,提倡忠贞。沈括这些入祀,是要倡导科学知识。 张溥似乎缓过劲来,也不咳嗽了,望着繁华街市说:“这位陛下,越来越像明太祖了,重定庙宇祭祀亦如此。几乎照着明太祖当年做过的事情,又重新做了一遍,只不过废除了贱籍而已。接下来,就该兴大狱了。我无所谓,常年患病,估计也活不了几年。牧翁,你可要当心啊。” 钱谦益浑身哆嗦一下,恼怒道:“我当心什么?我在翰林院做学问,可没有掺和朝堂,更连贪污的机会都没有。便是陛下要兴大狱,与我钱某人何干?” 说是这么说,钱谦益还真吓住了,打定主意留在翰林院,坚决不去朝堂做任事官。 张溥说道:“如今的士林,学说千奇百怪,还有许多酸儒发牢骚。依我看,如果要兴大狱,肯定先杀一批读书人。牧翁,你的门生故吏里面,可有不少含沙射影诋毁田政之人。” 钱谦益顿时愕然,这尼玛,原来躲在翰林院也不安全。 钱谦益有些急了,愠道:“张西铭,你故意吓唬我是吧?老朽在翰林院用心治学,早已跟旧日门生断了来往。从今往后,便闭门谢客!” “哈哈哈哈哈!” 张溥大笑不止,他就喜欢看钱谦益急恼的样子。 二人叫来街边舆夫,坐着滑竿穿街过巷。 张溥再次咳嗽起来,呼吸稍微舒缓之后,看着繁华的街市感叹:“盛世将至,我竟命不久矣,心中实在不甘啊。若能再活二十年,看看这天下变化,那该有多快活!” 钱谦益没好气道:“死什么死?老夫这把年纪都不言死,你才活多少岁?两年前你就说自己要死了,还不是一直活到现在!” (关于在耕地上撒石灰,解释一下。现代农民撒石灰,撒的是熟石灰,是为了中和化肥的酸性,顺便有些杀虫效果。而古代可没化肥,而且龙骑兵撒的是生石灰。另外,不是整个辽东都撒,只撒耀州、海州南方的部分耕地。) (感谢层楼终究误了少年的盟主打赏!) 459【日本消息】 南京,码头。 一个信使迅速登岸,换乘快马沿途大喊:“捷报,捷报。大同军新编第十二师,攻破酉阳宣抚司、平茶洞司、石耶洞司、邑梅洞司、溶溪芝麻子坪洞司。复挥师东进,攻破保靖州宣慰司、永顺宣慰司……” 信使策马奔至城门,亮出自己的腰牌,进入城中继续沿途呼喊。 “又打胜仗了?” “新编第十二师在哪?” “不晓得,管它在哪,只要打胜仗便成。” “听那些名字,怕都是土司,怎打得过大同天兵?” “用不了两年,陛下必定一统天下,到时候粮价就能降下来了。” “陛下万岁!” “……” 机密战报,肯定不能泄露,但一般的捷报,却允许信使沿途散播消息,这可以提振百姓士气、提高朝廷威望。 至于战报中那些地名,全是川东和湘西土司。 第十二师是新近混编的,一半士卒为四川本地人,一半士卒是第九师老兵。新兵手里的火铳都不足,许多还在使用弓箭,但对付小土司却绰绰有余。 当然,有些土司还真不小,比如永顺宣慰司、保靖州宣慰司。这两个地方打下来,直接合并为一个府,暂定其名称为永顺府。 土家族、苗族、壮族……多民族混居,全部改土归流,穷山僻壤的,得派官吏治理好些年。 南京百姓听到的是捷报,兵部左侍郎霍韬却在报忧:“陛下,接到第十师消息,安南国之北方伪朝,出兵占了思陵州边界三十余村。” 赵瀚手底下,最初的两位布政使,一个叫欧阳蒸,一个叫霍韬。 中枢制度改革之后,欧阳蒸被提拔为吏部尚书,霍韬则被提拔为兵部左侍郎(资历不够做尚书,但代行尚书职权)。 赵瀚着实没想明白:“安南的北方伪朝,连安南本国都只占了一半,他们怎敢来蚕食广西边界?” 霍韬回答说:“臣请教过李阁老(李邦华),据李阁老所言,这三百年来,安南一直在觊觎中国边界。嘉靖时期,还差点爆发大战,云南沐家借朝廷兵威,趁机拿回了边境失地。” 云南沐家,比谁都着急,因为那些失地,全是沐家的私人地盘! 沐家历代征战开拓,灭了许多小土司,然后自己取而代之。新开拓的土地,并不上报朝廷,自己派人去管理。这导致云南的文官,以为那些不是中国领土,也不是什么越南的领土,而是历来无主的野人之地。 这些沐家的私人地盘,历史上被吴三桂接管。 吴三桂覆灭之后,其中一部分被越南占领,在清朝时存在领土争端。后来法国殖民越南,国土彻底从中国划出去,永远不再有收回来的机会。 霍韬又说:“如今,安南北朝与云南伪朝廷交好,自不可能再向云南蚕食。而广西那边,我军还未占领思陵州,思陵州只有一些小土司。安南北朝君臣,一向都有扩张野心,趁机占领边境村落实属预料之中。” “第十师既然没打过去,又是如何知晓的?”赵瀚问道。 霍韬回答:“思陵州土官韦氏,在大明覆灭之后,便自立为土司。此人野心极大,悍然出兵思明州,曾将思明州一度攻占。思明府各土司联手,将韦氏赶回思陵州。如今,安南大举入界占村,韦氏交战失利,又与其他土司关系恶劣,因此请求大同军第十师出兵相助。” 大概可以理解为,一只泰迪四处交恶,突然被一条猛犬咬伤,于是紧急找人帮忙讨场子。 思陵州在朱元璋那会儿,就已经改土归流了。但是,韦氏世袭土同知,辅佐汉人知州治理地方,跟真正的土司没有太大区别。 赵瀚问道:“第十师是什么想法?” 霍韬说道:“请求陛下效仿四川,在广西增编一师。广西一些土司残余势力,往往降而复叛,在大山中用毒箭袭击官民。广西土地贫瘠,多山而少地,许多僮民(壮族)世代为兵,如此才能谋生度日。现已有一些僮民,愿意跟着大同军作战。但他们连农兵都不算,士气难免低落,有些人还被煽动叛乱。” 赵瀚仔细思考,点头说:“便在广西赠设第十三师,招募僮民为士卒。但是,俍兵虽然强悍,却也难以制约。也要招一些瑶民、汉民进来,跟原有的第十师进行混编。” 霍韬欣喜道:“广西若有两个师,明年必能平定全境,后年可挥师直攻云南伪朝廷!” 赵瀚突然若有深意地说道:“被安南蚕食的边境村落,暂时不必急着夺回来,等拿下云南之后再去处理。” “遵旨!” 霍韬已经明白,赵瀚在保留出兵安南的战争借口。 十三个师,就是十三万人。外加七千骁骑,两千皇帝亲卫,还有重要海港的警备队,赵瀚手里的正规军即将达到十五万人。 等四川和广西安定下来,而且粮草也充足了,四川两个师,广西两个师,就可以出兵夹击云贵,以雷霆万钧之势扫灭西南军阀。 时间得抓紧了,中国人必须走出去。 就在今年,牛顿已经出生,荷兰人发现了新西兰。并且荷兰人觉得,新西兰是南美洲的最南端…… 北边的毛熊也已经来了,沙皇俄国罗曼洛夫王朝,开国太祖孝皇帝米哈伊尔,在父辈的关怀下即将走向生命终点。但是,哥萨克强盗已经接近贝加尔湖,正在不断侵蚀布里亚特蒙古的地盘。 沙俄只要杀穿布里亚特,就能跟满清的地盘接壤。 贝加尔湖,中国古称“北海”! 当满清在辽东跟大同军打仗时,赵瀚这边主要忙着内政。文庙、武庙、帝王庙,先确定规矩之后,陆陆续续进行修缮,大部分都是修复明朝的建筑。 帝王庙只在南京拥有,文庙则各地都有,武庙则要配合军事学院。 军事学院,打算在南京先建一座,主要课程为征兵、操练、军备、后勤、指挥等等。各师表现优异的将士,选派少部分回来进修。同时面向中小学毕业生招生,中小学毕业生读完军校,可以直接授予低级军官职务。 兵部左侍郎霍韬告退,女官问道:“陛下,是否召见福建林氏?” “让他进来吧。”赵瀚说道。 一个身穿丝绸的商贾,很快被带来觐见,强忍着下跪的冲动,拱手作揖道:“草民林文元,拜见陛下!” “赐座。” 赵瀚面带和蔼微笑:“据福建官员上疏,说你在给日本幕府将军做联络人?” 林文元答道:“启禀陛下,日本幕府闭关锁国,主要是在封锁大小佛郎机(葡萄牙、西班牙)。他们一直想与中国开海贸易,无奈曾因倭乱而与大明交恶。今日听说大明覆灭,陛下建立新朝,因此有向中国开海的打算。只不过,日本不敢贸然派出使者,想通过福建海商进行接触。” 赵瀚问道:“你一直在跟日本做生意?” 林文元回答:“日本有一城市,名曰长崎。长崎又有一岛,名曰出岛。中国与荷兰商贾,只可在出岛居住贸易,每年还要向长崎缴纳租税。就类似……澳门之于大明。” 赵瀚的世界史学得有些不过关,问道:“日本幕府为何闭关锁国?” 林文元回答:“教乱!” “教乱?西方的耶教?”赵瀚感觉很意外。 林文元解释说:“特为耶教中的旧教,西班牙、葡萄牙曾与日本贸易兴盛。日本沿海的许多地方,都兴建起了耶教教堂,耶教的教众多达十余万。又兼各地藩主残暴不仁,百姓生活苦不堪言,一些教众联合农民造反起事。在日本幕府眼中,西方的耶教,便如中国白莲教,是蛊惑百姓造反的教派!” 赵瀚不禁莞尔:“这倒有些意思。” 林文元继续说道:“四年前,一个名叫天草四郎的十六岁少年,率领一些无主浪人,还有数万平民起义。三万七千起义军中,非但多为农民,且三分之二是老弱妇孺。日本名将板仓重昌,召集多个藩主的兵马,向天草四郎的起义军发起猛攻。幕府军死伤惨重,主帅板仓重昌阵亡。” “那么厉害?”赵瀚愈发惊讶,他知道天草四郎,在日本游戏里接触过。 那句天草四郎的名言,也不晓得是真是假:此刻死守此城者,来世永为朋友! 林文元说道:“幕府又派来第二任统率,并且还增兵征讨,调遣十多个藩主组建联军。但依旧无法攻破起义军的城池,只能围城封锁,想把起义军饿死。” 赵瀚问道:“饿死了?” 林文元说道:“天草四郎是耶教信徒,派人突围联络荷兰人,想要获得荷兰人的支持。但他却不知道,自己信的是旧教,而荷兰信的新教。荷兰非但没有救援,反而出动舰队炮击起义军。” “是这个道理。”赵瀚点头。 林文元说道:“三万多起义军,誓死拼杀,只剩两万余。而幕府军阵亡三千、伤者上万,在破城之后,将活着的义军全部屠杀。自此之后,日本便闭关锁国,断绝与西班牙、葡萄牙的贸易。幕府下令捣毁所有教堂,一旦发现信奉西教之人,便抓来判处死刑。” 赵瀚叹息:“官逼民反,古今中外,莫不如此。这个天草四郎可惜了,十六岁便有如此胆识,且能让数万义军誓死效命。” 林文元说道:“陛下,日本幕府隐约提出条件,只要陛下认可幕府统治,日本愿意敬奉大同中国为宗主,并且日本所有海港都向中国商贾开放。” 赵瀚点头说:“回去告诉幕府将军,他们与大明的恩怨,在我这里既往不咎。只要承诺不再兴倭乱,便可派遣使者来南京。朕接到日本国书之后,也会派遣使者去册封日本国王。” “陛下圣明!” 林文元大喜过望,一旦日本开放港口,中国商贾将做独门生意——荷兰只能在长崎的出岛进行贸易。 460【两边忽悠】 福建,福州。 海商之子陈济,在码头迎接林文元下船,低声询问:“魁斗兄,南京方面如何?” 林文元激动道:“成了,陛下果然是支持海贸的。” “那就好,那就好!”陈济紧握双拳。 日本德川幕府,绝不可能向中国全面开放海港。幕府将军德川家光,也绝不可能主动联系南京朝廷。 林文元,又或者说,把林文元推出来做事的福建海商,胆大包天,两头忽悠! 他们先跟松平信纲达成共识,由松平信纲来搞定德川幕府,福建海商则去南京搞定赵瀚。 如果把德川幕府比做朝廷,那松平信纲就类似幕府首相。 松平信纲的身后,还站着许多亲幕府的藩主,以及日本国内的儒学、神道教力量。 天草四郎引发的叛乱,直到今年才彻底平息! 天草四郎只是一个开始,由于幕府军的糟糕镇压表现,大量不信奉耶教的地方领主,也陆续加入反对幕府统治的战争,几乎整个九州的藩主都在闹独立。 去年,幕府动员22万大军,兵分两路攻入九州,荷兰舰队从中协助,主要作战目标是岛津藩的叛乱部队。 到今年底,九州的大名几乎全部被清除。 痛定思痛,德川家光决定更改统治方针,命令松平信纲牵头与学者研究政策。 福建海商获知赵瀚的态度,立即坐着海船前往日本,将消息传递到松平信纲的手里。 松平信纲于是觐见德川家光,躬身呈上改革方案。 德川家光没有亲自翻阅查看,而是问道:“你捡主要的说说。” 松平信纲回复道:“彻底闭关锁国,是不可能的事情。前番交战,岛津军有大量西式火炮,火力竟比幕府军还要凶悍。因此,幕府大臣们集体商议之后,认为应该在各地设立贸易区。外国商人,不得与地方大名交易,但可以跟幕府进行交易。” 这个大量开放港口的政策,历史上是顺利通过的,但实施一段时间又被否定了。 日本闭关锁国,教乱只是原因之一。 在德川幕府统治初期,曾鼓励各藩开港通商,原因是可以增强日本的实力。渐渐幕府将军发现,海贸让各藩实力增强,并不利于中央集权统治。 于是,在幕府直辖领长崎,设立一个半通商口岸。 中国和荷兰商人,只准跟幕府交易,不准跟各地藩主交易! 在德川家光晚年,锁国、开放、又锁国,反复的变换政策,一切都以维护幕府统治为准则。 德川家光不置可否,问道:“还有呢?” 松平信纲继续说道:“大名与平民叛乱,其中原因非常复杂。大臣和学者们认为,应当施以教化之功。可学习中国的经验,在地方上设置学堂。幕府应该为学堂提供钱财,让武士从小接受教化,知道忠君的道理,知道拥护幕府的道理。除了用儒学对付西教,还需用日本神道对付西教。可将部分学堂与神社合并,将儒学与神道融合。被红毛毁弃的佛教寺庙,其原属寺庙的人口、婚姻登录,这些权责都可以移交给神社。” 德川家光终于高兴起来:“这个方法很好。” 武士道思想,就是这么形成的! 松平信纲又说:“整个九州,不再拥有大名,今后九州由幕府直辖,由幕府挑选官员到九州任职。” 德川家光愈发满意:“你们都是国家栋梁,能够制定出非常好的国策。” 松平信纲继续说:“中国的大明朝廷,已经被叛军覆灭了……” “什么?那么强大的大明,竟然也覆灭了吗?新的中国皇帝是谁?”德川家光大惊,他是真的第一次听说。 松平信纲回答道:“新的中国,有三个皇帝。一是大同皇帝赵瀚,二是大顺皇帝李自成,三是大清皇帝福临。其实还有两个,都是逃走的大明宗室,一个已经覆灭,另一个偏安在云南。” 德川家光感慨道:“中国又进入了三国时代啊。你说说这些皇帝吧。” 松平信纲详细说道:“大同皇帝赵瀚,定都在中国南京。他的实力最为强大,拥有中国最富庶的省份。大顺皇帝李自成,定都中国太原,也是他覆灭了大明。李自成带兵攻入北京,大明崇祯皇帝上吊自杀……” “李自成这个家伙很不好,”德川家光打断道,“作为子民,不应该背叛自己的皇帝。” 松平信纲又说:“大清皇帝福临,定都中国沈阳。他们是后金蛮夷,一群不知教化的野人,但听说打仗非常勇猛。李自成覆灭大明之后,后金蛮夷迅速出兵,差点将李自成消灭。” “等一下,”德川家光疑惑道,“怎么没人定都中国北京?” 松平信纲解释道:“后金蛮夷曾经定都北京,但被南京的大同皇帝击败,带着人口和粮食退回辽东。就连朝鲜国主,如今也向后金蛮夷称臣。” 德川家光摇头说:“不好,不好。背叛皇帝的李自成不好,没有开化的蛮夷也不好。如果有人统一中国,必须是那个什么大同皇帝。大同皇帝叫什么呢?” 松平信纲说道:“叫赵瀚,听说是宋代的皇族后裔。” 德川家光赞许道:“皇族后裔,才能真正做皇帝。他是怎么壮大的?” 松平信纲说道:“大明连年天灾,赵瀚全家饿死,只剩兄妹三人,大姐也被卖掉。赵瀚与妹妹乞讨至南方,给一个儒家学者做奴仆。他非常聪慧,十多岁就考上秀才,本来是可以做官的。同乡之人,非常嫉妒赵瀚的才学,就勾结知县幕僚陷害他,将他引诱到县衙准备杀死。” 这已经类似传奇故事了,德川家光顿时兴趣大增,问道:“他是怎么逃走的?” 松平信纲说道:“这位聪慧的大同皇帝,当时虽然只是少年,却已洞悉敌人的奸计。他没有选择逃命,而是提着一把长枪,孤身前往县衙质问幕僚。知县的幕僚,串通县衙官员,上百人将他围困。大同皇帝却是个无双战将,他一人持枪,将敌人杀光,又将县衙烧掉,这才远遁到他乡。” “真英雄也!”德川家光赞道。 德川家光此人,含着金钥匙长大,没体验过民间疾苦。同时又雄心壮志,手段狠辣,铁腕独裁,晚年有点昏聩。硬要做比喻,类似中国的汉武帝(只论性格、手段)。 松平信纲继续说:“大同皇帝在他乡流浪,贪婪的官员和地主,让他无法谋生活命。于是,他带着一些浪人武士,在中国的江西起兵。时至今日,大同皇帝从没打过败仗,被他消灭的敌军已有数十万人。听说,他现在有五十万军队,未来几年就能统一中国。而且,大同皇帝与南蛮,已经交战过数次。他跟我们一样,都在限制西教传播。” 日本人所说的南蛮,统指欧洲殖民者。 德川家光问道:“中国也有很多西教徒吗?” 松平信纲说道:“比之日本,只多不少。” 德川家光拍打膝盖:“西教实为我东方的心腹大患,大同皇帝做得很对。西教不但要限制,还应该驱逐和灭绝!” 松平信纲说道:“据中国商人传递消息,那位大同皇帝,非常仰慕将军的风采。” 德川家光突然盯着松平信纲的眼睛,玩味笑道:“大同皇帝也听说过本将军?” “当然听说过,”松平信纲奉承道,“将军大人的文治武功,早已超越前人,也早已传播到中国和朝鲜。” 德川家光对此半信半疑,但难免心中得意,脸上也露出畅快笑容。 松平信纲趁机说:“中国大同皇帝,想重新恢复与日本的邦交。日本与大明的恩怨,跟大同皇帝无关。将军大人,大同皇帝很快就要统一中国,幕府如果与其交好,对幕府也是极为有利的。今后一旦南蛮生事,幕府与中国可以联手对付南蛮。” 德川家光沉默不语,心中思考着此事利弊。 松平信纲又说:“大名与平民造反,有人喊出尊王口号。可请中国皇帝赐下日本国王大印,再赐下幕府大将军印。这样一来,幕府的统治也更加名正言顺。” 德川家光冷笑:“难道要让我向那个大同皇帝称臣吗?” 松平信纲说道:“中国历来就是宗主,这并没有什么不妥,也不会影响将军的威名。中国有十个日本那么大,人口也有十个日本那么多。与中国交好,只会让幕府更加稳固。可先派遣使者,去中国与大同皇帝接触。作为示好,可以先开放几个港口给中国商人。” 这个建议,代表很多人的利益。 亲幕府的大名、幕府的官员、日本儒学者,还有那些中国海商。他们互相串联,一起谋划多时,无非忽悠赵瀚和德川家光扩大贸易。 至于日本神道教,此时还比较弱小,需要跟日本儒学者一起融合发展。 正是这几年的教乱,导致日本佛教势力衰落。 特别是沿海地区,耶教徒烧毁大量寺庙——神道教的神社,因为没啥香火,也没啥影响力,连造反的耶教徒都懒得去烧。 德川家光仔细思索之后,说道:“先派遣使者去南京吧。” 461【日本使团】 德川幕府,是真打算对九州进行直辖,就像闭关之后又确实大量开放港口。 但想做是一回事儿,能做是一回事儿,做到又是一回事儿。 第一步自然就是削藩,比如唐津藩等小藩主就被消了。萨摩藩属于反叛幕府的主力,且大量岛津家男子战死,也面临着被削藩的危险。 岛津家正在到处游说,甚至请来荷兰帮忙,疯狂砸钱想要保住领地。 德川家光最终放弃直辖九州,除了地方阻力太大之外,还有个原因就是“宽永大饥馑”开始了。 天草四郎造反,能够拉来大量农民,正是因为日本发生饥荒。 而就在今年,更大的饥荒爆发,并且还要持续好几年,这便是日本的宽永大饥馑。面对饥荒,一向崇尚独裁的德川家光,只能被迫放松对地方的控制,收归幕府直辖的唐津藩也重新分出去。 小冰河时代,谁也好不了。 大明有饥荒,欧洲有饥荒,日本也有饥荒。 德川幕府,甚至已经决定,在明年正月颁布法令:禁止全国的土地买卖,禁止不足十人的农民分家,以此来保护农民和农业生产。 新年正月,还没过完春节,林罗山率团访问中国。 林罗山是日本的“帝师”,连续教育了两位幕府将军,而且已经在教育第三代、第四代。 整个江户时代,林罗山构建的思想体系,都是日本社会的主体思想,一直到明治维新才被抛弃。 此人是朱熹的疯狂拥护者,一边批评陆王心学,一边吸纳心学思想。他将心学与理学融合,又将理学与神道融合,重新定义了日本的神道教。并主张排斥佛教、驱逐耶教,使得神道教成为日本官方宗教。 这次德川幕府设置官学,整套计划方案,都出自林罗山之手! 按照传统,日本派往中国的使节团,领团正使必须是一个神僧。但林罗山非常讨厌和尚,不但使节成员多为儒者,而且一个僧人都不带来。 从江户出发至长崎,又从长崎坐船到琉球,林罗山辗转来到福州。 望着福州巨城,目睹繁华港口,林罗山不仅感叹:“此真天朝上国也!” 在福州休息三日,林罗山又坐船前往宁波。途中遇到福州水师巡逻,林罗山又说:“巨舰不输南蛮(荷兰),切不可力敌之。” 一路辗转来到上海,终于有地方官员接待,并派船将他们送去南京。 当林罗山在南京下船的时候,已经被沿途的震撼所麻木。他被安排至外使宾馆,下榻之后难以心境,问身边侍卫:“你看到了什么?” 侍卫叫做柳生十兵卫,其父柳生宗矩,是幕府将军的情报头子。 柳生十兵卫年仅十三岁,就已做了德川家光的侍从。成年之后,又被派往各地,监视打听地方大名的言行,属于德川家光的绝对心腹。 “先生,我看到了富庶。”柳生十兵卫回答。 林罗山微笑道:“中国能如此富庶,皆因以儒学治国。只要日本也以儒治国,又兼神道而辅之,迟早一天也能类似中国。” 柳生十兵卫说道:“先生高见。” 两人心里都清楚,林罗山虽然是使节团正使,但柳生十兵卫才代表德川将军。 林罗山这些话,既是说给柳生十兵卫的,更是说给德川家光听的。 林罗山推开窗户,望着院中大树:“日本想要富庶,不但要以儒治国,还必须跟中国交好。与中国贸易,学习中国的技艺,学习中国的一切。这也是家康公的意愿!” 柳生十兵卫点头:“确实应该与中国通商。” 在丰臣秀吉死后第二年,德川家康就像跟中国恢复邦交。为了示好,还把俘虏的大明将领茅国科,派船一路护送到福建交还。 大明朝廷也有回应,派遣两艘商船前往日本,想先以非官方的形式进行接触。 结果,这两艘中国商船,被日本海盗抢劫一空。 虽然德川家康抓住海盗,并将海盗头子处死,但两国的沟通渠道断绝。 德川家康无奈之下,又通过朝鲜传达善意,朝鲜国王表示:去你娘的! 紧接着,德川家康又让琉球当中间人。刚好琉球有大明使节团,夏子阳、王士祯正在打听:大明派了两艘商船去日本,那两艘商船怎么失踪了? 这事儿说不明白! 最终,德川家康给大明发去正式信函。自称日本是“撮尔国”,中国是“大明”、“贵国”、“中华”。日本愿意奉大明为宗主,请大明“以大事小”,日本必将“以小事大”。 《左传》里有儒家外交标准:小所以事大,信也;大所以事小,仁也。 即,大国跟小国邦交,要有仁德;小国跟大国邦交,要有诚信。 试图与中国恢复邦交的行为,贯穿了德川家康的整个幕府生涯。并且渐渐收到效果,但每次关系有所好转,都会出现倭寇劫掠。大明君臣愤怒,德川家康就更怒,恨不得亲自驾船弄死那些日本海盗。 一直到德川家光上位,忙着巩固幕府统治,大明也忙着应付满清,两国这才彻底断了沟通。 “咚咚咚!” “请使者用餐。” 宾馆杂役端来饭菜,很常规的官员工作餐。 柳生十兵卫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吃着。等杂役离开之后,房中再无外人,这货立即埋头,狼吞虎咽般把饭菜吃完,就连盘底的油脂都用木饭裹干净。 林罗山却故意留下一点不吃,提醒道:“说过多少次,注意日常微末。你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岂不暴露日本粮食不够?就连幕府的内臣,都吃不上美味的饭菜?” 柳生十兵卫说:“只是中国的饭菜太好吃了,我实在忍不住吃干净。” 柳生十兵卫这种高级武士,其实日子还过得不错,每天都能见到鱼肉。下级武士才惨得很,白水泡饭,顿顿咸菜。 宽永大饥馑正在爆发当中,为了保证粮食供给。幕府禁止农民自由买卖,只能将粮食卖给固定商人,再由专卖商人转运给幕府和大名,粮价必须由幕府来官方制定。 柳生十兵卫说:“大人,我看中国的粮食很多,恢复贸易之后,不如向中国的海商买粮。这不就能解决日本的饥荒吗?” “不可,”林罗山摆手道,“两国邦交,乃是大事。就算饿死百万农民,也不能损了日本的国威,不能折了幕府的颜面。若让中华天子知道日本闹饥荒,中华君臣必然认为幕府不行仁政。天人感应,只有不仁之君,上天才会降下灾异。” 柳生十兵卫欲言又止,腹诽道:你这样说,岂不是将军也算不仁之君? 饭菜已经吃完,柳生十兵卫想去院子里练剑,林罗山却问道:“我教你的中华礼仪,你可都练熟了?” 柳生十兵卫说:“练过了,就是长跪、叩拜和作揖。” 林罗山说道:“把人都叫来,我们再练习几遍。按照惯例,中国的礼部官员,会专门交外邦使者礼仪。但我们提前练习,才不会被礼部官员耻笑。” 一路见识到中国的繁荣富庶,让林罗山更加自卑,更不愿被中国君臣看轻。 两日之后,一个礼部官员前来:“请使者随我觐见皇帝陛下。” 林罗山惊讶道:“不训练觐见礼仪吗?” 礼部官员微笑道:“国朝初立,万象更新,陛下不喜繁文缛节。” 林罗山用日语嘀咕:“此礼乐崩坏也!” 半路上,林罗山又问:“中国大同皇帝陛下,不是住在紫禁城里吗?” 礼部官员解释说:“国朝百废待兴,近几年又遭逢大旱。陛下仁德,不愿惊扰百姓,皇城一直没有修缮。如今已然动工,一两年之后,陛下就能搬进紫禁城。” 林罗山感慨道:“心怀万民而不兴土木,大同天子蜗居此处,真乃不世仁君也!” 又行百余步,走过几道回廊,日本使节团见到了皇帝。 林罗山带头下跪:“下国臣子,拜见天朝上国皇帝陛下!” “平身,赐座!”赵瀚微笑说道。 柳生十兵卫还没站起,就偷偷打量这位皇帝。威武高大,气势不凡,不愧是中国天子。 赵瀚的桌案上,有使节团成员名单,他扫视众人:“谁是柳生十兵卫?” 林罗山听得懂汉语,连忙说道:“皇帝叫你!” 刚坐下的柳生十兵卫,复又屁股离座,趋步前奔,跪下叩拜:“柳生十兵卫,拜见陛下!” 赵瀚有些失望,大名鼎鼎的柳生十兵卫,一点都没有游戏里的威猛形象。虽然身体还算强壮,但个子实在太矮了,跪在那里跟个半大小孩儿似的。 赵瀚说道:“你是日本使团的护卫长,想来精通武艺。兵器何在?” 林罗山连忙翻译。 柳生十兵卫回答:“觐见陛下的时候,被女官和侍卫收走了。” 赵瀚恶趣味十足:“且将他的兵器拿来,朕听说日本剑法颇为独特,就在这里跟朕的侍卫切磋几招。” 林罗山连忙告诫:“你要全力以赴,不能坠了幕府威风,但也不可杀伤中国皇帝的侍卫。” 那该怎么打? 柳生十兵卫顿时一头雾水。 462【南京见闻】 柳生十兵卫的打刀被取来,站在那里思考如何比武。 赵瀚朝门外看了一眼,问道:“今日谁人值守?都进来!” 四个皇帝亲卫,踏步走进偏殿。 赵瀚对其中一人说:“周应魁,你来比试。记住,莫要害了他性命。” “遵旨!”周应魁拱手道。 赵瀚的两千亲卫,除了全身板甲的铁甲军之外,其他也都是上过战场的。被选为皇帝亲卫,必须满足三个条件:第一,出身清白;第二,作战勇猛;第三,高大威武。 周应魁出身商贾家庭,从小喜欢舞刀弄棒。战场厮杀过三年,被选为亲卫之后,又跟随名师习练过剑术。 他见柳生十兵卫身上无甲,于是也将盔甲脱掉,拱手说:“幸会!” 柳生十兵卫回以鞠躬,说了句周应魁听不懂的话。 “锵! 周应魁拔剑出鞘,顺手将剑鞘扔给同僚。 柳生十兵卫也缓缓抽出打刀,弯腰将刀鞘放在地上。然后双手举刀向前,眼睛盯着对手的眼睛,双脚迈开缓缓的走动起来。 周应魁同样双手执剑,这是一把战场阔剑,剑身反而比打刀更短一些。 剑虽短,人却长。 柳生十兵卫的头顶,只及周应魁的胸口,这场战斗似乎很不公平。 蓦地,周应魁踏前半步,一剑劈向对方的右肩。 柳生十兵卫抬刀格挡,猛然左脚踏前拉近距离,回刀砍向周应魁的左肩。这是柳生新阴流的经典招数,可惜遇错了对手,周应魁的出招势大力沉,导致柳生十兵卫的后续招式变形。 而且,柳生十兵卫挥砍左肩时,周应魁不闪不避,双手旋腕刺向对方咽喉。 柳生十兵卫连忙错步格挡,借势拉开距离。 这种比试没法进行下去,柳生十兵卫属于技击高手,二人单挑时刀法很占便宜。周应魁练的是战阵剑法,而且平时穿戴铠甲,刚才被对手砍向左肩,他根本就懒得闪避,反而一剑直刺对手的喉咙。 若柳生十兵卫不格挡闪避,在双方都不穿甲的情况下,一个肩膀受伤,一个命丧当场。若双方都穿甲,周应魁能以小伤为代价,瞬间杀死柳生十兵卫。 林罗山完全看不懂,心中颇为焦急,害怕柳生十兵卫输掉,又害怕中国皇帝的侍卫受伤。 “好了,不用比了。”赵瀚突然出声叫停,他已经看出是什么情况。 再打下去,非死即伤。 柳生十兵卫连忙捡起刀鞘,朝着周应魁鞠躬,接着又给赵瀚跪下。他已经吓得背心冒汗,刚才刺向咽喉的一剑,似乎感受到死亡降临。 重新坐回去,林罗山低声问:“谁赢了?” 柳生十兵卫说:“平手。” “平手?”林罗山没听明白。 柳生十兵卫说:“这是一位战场勇士。继续打下去,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一死一伤,一种是大家都死。而且他的剑太重,跟日本的剑不一样。我以前没遇到过,很可能应变不及而吃亏。” 周应魁却臊红着脸说:“陛下……” “不必自责,回去值守吧。”赵瀚微笑道。 周应魁躬身后退,心里有些沮丧,只论武艺技巧,刚才他已经输了。用换命的打法,破坏对手所有的变招,纯粹就是在不讲道理。 当然,如果穿上全套盔甲,像柳生十兵卫这样的,他觉得自己可以一个打五个。 赵瀚赞许道:“阁下果然武艺精湛。” 柳生十兵卫连忙站起:“多谢陛下夸赏。” 赵瀚又对林罗山说:“德川将军的礼物,朕非常喜欢,你们离开南京的时候,也给他带一件礼物回去。” “多谢陛下赏赐!”林罗山觉得这次建交已经稳了。 德川家光送来的礼物,是一把名刀、一把折扇,除了这种东西,日本也拿不出什么来。 至于赵瀚嘛,回赠几件瓷器即可。 赵瀚说道:“事大事小,圣人教诲,吾自知之,也望日本牢记。” 跟礼物一起收到的,还有幕府的外交公函。 无非是事大事小那套说辞,大国待小国以仁,小国待大国以诚。双方都遵循儒家的外交原则,还是很有共同语言的,至少……表面如此。 林罗山解释说:“陛下,屡次袭击大明商船的海盗,其实跟幕府没有任何关系,他们都是战败被驱逐的浪人。若还有海盗袭击中国商船,请陛下遣使告之,幕府定然竭尽全力剿灭。” 赵瀚微笑道:“若遇海盗,朕的海军自会灭之。” 林罗山又说:“两国交好之后,请陛下允许日本派出遣唐使。” “这些遣唐使,便留在金陵大学读书吧。”赵瀚一口答应。 肯定是要收费的! 林罗山说道:“多谢陛下。” 德川幕府的意思,是面向中国商人开放三个港口。一在长崎,二在石见,三在下关。前两个都是幕府直辖领,下关打算变成直辖领,无非跟藩主交换利益而已。 但是,中国商人只能跟幕府交易,私下跟大名交易就等于撕破脸。 林罗山带着使节团回宾馆,第二天跑去游玩南京城。他要在南京住一段时间,跟大明的册封使者同去日本,还能趁机在南京跟大儒交流学问。 卫生纸都有用处,钱谦益这时又有用了。 他负责陪同林罗山游玩,两人竟然一见如故,在理学、绘画、书法等诸多领域合拍。 傍晚再回宾馆,林罗山感叹:“不愧是中华上国,果然有饱学之士。” 又一日,林罗山去逛书店,琳琅满目的书籍看得他眼晕。 经史子集、律法水利……各类图书都买了一两本,最后翻开今年的《大同集》。 《三原篇》被印刷在最前面,林罗山读罢大骇,对书店老板说:“这这这……这种妖言祸论,你们竟敢摆在书架上卖?” 书店老板也被吓到了,连忙说道:“先生莫要胡言,此乃正统好书,陛下亲自作序的!里面有几篇,还是陛下的御笔文章。” 林罗山连忙翻看,心中震撼到无以复加,他终于明白赵瀚是什么皇帝了。 这种书籍,千万不能传到日本,回去就请求幕府禁绝! “先生,有南蛮。”柳生十兵卫突然提醒。 林罗山转身一看,既有红毛鬼,也有金毛鬼。他低声问书店老板:“这里常有西番之人?” 书店老板笑道:“有两位是钦天院的,帮着修订新历,陛下给了学士官衔。还有一个却不认识,可能也是从哪来的番邦先生。” 林罗山又问:“这里允许西教吗?” 书店老板说:“城西有一座教堂,只准在里面传教。若被发现在教堂外传教,就得驱逐去海外,去年就驱逐了一个,还被罚了五十两银子。” “那还好。”林罗山点头。 林罗山不愿跟西番蛮夷同处一室,让手下抱着书籍就走。 一阵闲逛,来到布匹店。 林罗山抚摸着一匹丝绸,那细腻光滑的触感,令他爱不释手:“这般上好的绸缎,就连江户都少见,就仿佛少女的肌肤。” 再问价格,林罗山目瞪口呆。 不是因为太贵,而是因为太便宜,价格只有江户的五分之一。 林罗山几乎把钱财掏光,全部用来买丝绸。柳生十兵卫也买了一匹,准备带回日本做衣服,这玩意儿省着穿,完全可以穿半辈子。 见这些日本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店伙计满脸讨好送出去,转身就露出鄙夷的笑容。 虽然厌恶《大同集》,但林罗山喜欢南京,每天都要出来逛街,半个月时间几乎把南京给逛遍了。 “此养老之地也!” 林罗山坐在酒楼包间,还点了艺人唱小曲儿,吃着美味的食物有些陶醉。 特别是红油白斩鸡,林罗山被辣得肚子疼,但还是每次都要来吃。这玩意儿早就传到日本,被呼为“唐辛子”或“南蛮胡椒”,早期作为观赏性植物,此时被当做调味料和药品,但他们只知道磨成辣椒面。 柳生十兵卫打着饱嗝发呆,他这些日子太幸福了,已经吃胖了好几斤,可惜带来的钱财已经全部花光。 “中国的穷人都去哪里了?”柳生十兵卫突然提出一个问题。 林罗山为之愕然,这才想起来,他们一路都没见到穷人。 当然,他们印象中的穷人,是那种衣不附体的草民,冬天只能互相在窝棚里搂抱取暖。 林罗山想不明白,只能强行解释:“以儒治国,教化万民,便可天下大治,人人饱食衣暖。” 这种屁话,林罗山自己都不信,他不但是个理学家,更是一个日本政客。 他们之前在书店里遇到的黄毛,正是曾在广州跟赵瀚交流过的彼得·芒迪。 这位英国商人兼探险家兼旅行作家,此刻正在客栈里写作: “我将生意交给弟弟处理,自己坐船来到中国的首都南京。我中途去了泉州、福州、宁波、杭州、上海、镇江这些城市,除了新兴的上海之外,其余城市都繁华富裕。每一座城市,都可以作为欧洲国家的首都……” “中国就如马可波罗笔下那样,遍地都是黄金,拥有无尽的财富。” “你在这里看不到乞丐和流浪汉,我向中国官员打听过。如果有乞丐和流浪汉,就会送去北方开垦。皇帝会给他们分配土地,借给他们种子,租给他们耕牛,这些东西需要分期偿还。听说北方经历了残酷的战争,那里死了很多人。但只要皇帝陛下坚持移民,北方肯定能与南方一样繁华。” “南京有一处神迹,足足270英尺高,全部用琉璃建造的佛塔。神啊,那天我被吓坏了,也兴奋得睡不着觉。” “南京最底层的市民,也可以通过工作劳动,获得丰盛的食物。这里所有的孩童,都可以免费入学,那些十岁大的孩子,就算是女孩也读书识字。难以置信,真的难以置信,中国遍地都是学者。” “南京人的肤色,比我见过的广州人更白一些,或许是这里的太阳没那么毒辣。中国人的皮肤,是神灵的杰作,他们白皙而又细腻……” “我学会了用筷子。我收回以前的不当言论,用筷子吃饭,并不是什么野蛮行为。中国的许多美食,必须用筷子来平常,否则就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还有一个重大发现,从广州到南京,这些城市的市民,都用玻璃装饰门窗。门窗用木头做成很多小格子,淡绿色的美丽玻璃,镶嵌在这些小格子里。不仅透光,让室内明亮,而且是那样的华美。太奢侈了,就算是国王陛下,也不可能用大量玻璃来装饰城堡……” 彼得·芒迪几年前的广东游记,已在英国引起轰动,他这次来中国经商,还受英国国王委托,带来一封英王写给中国皇帝的私信。 “天命英格兰诸国之王查尔斯,致最伟大及不可战胜之中国皇帝陛下……” 463【福安教乱】 日本使团前往南京的时候,罗马教廷的长期观察员班安德,也从欧洲心急火燎的回来了。 “教皇禁止中国教民祭祖?这怎么可能?”艾儒略被惊得头晕目眩。 班安德说道:“是真的。” 艾儒略说:“你肯定曲解了教皇的旨意!” 此时的教皇是乌尔班八世,一个非常开明的家伙。自称是伽利略的学生,还帮助日心说辩护,并且致力于向全世界派遣传教士。 如此教皇,怎么可能禁止中国教徒祭祖? 班安德并不过多解释,只提醒道:“法国。” 听到这个词汇,现场的耶稣会高层顿时沉默。他们知道咋回事儿了,这牵扯到教廷的派系斗争,也牵扯到欧洲国家之间的竞争。 罗马教廷的东方传教总部在印度果阿,东方传教事务完全被耶稣会把持,而耶稣会又被葡萄牙政府控制。 法国想要夺取葡萄牙的东方保教权,方济各会、多明我会等团体,又想打破耶稣会对东方传教垄断。他们联合起来挑刺儿,对罗马教皇进行施压,其中西班牙也来掺了一脚。 因为葡萄牙脱离西班牙独立,还将西班牙派来澳门的传教士,全部武力驱逐出澳门。 在班安德返回罗马之前,方济各会、多明我会的传教士,就已经跑去教皇那里打小报告了。他们说,耶教教义在中国已经被曲解,耶稣被视为中国的本土神灵。艾儒略等耶稣会士,妄图将耶教融入儒教,鼓励教民祭孔祭祖,假以时日,必然分裂为新教、东正教这种异端派别。 即便如此,教皇乌尔班八世,都还是没有立即做出决断。 但法国的施压不容教皇忽视,乌尔班八世跟黎塞留是死敌,但同时也属于坚定盟友。正是他们联手搞事儿,才把欧洲的三十年战争,从宗教战争转变性质为国家争霸。 另外,比利时兴起詹森主义,试图剥夺教皇对教会的控制权。这个教派发展非常快速,极有可能变成另一种新教。 教皇正在全力打击詹森教派,结合中国那边的情况,他对中国教徒祭祖非常担忧。 班安德说道:“诸位,请奉行教皇陛下的旨意吧。” 就连曾经禁止中国教民祭祖,继而引发南京教案的龙华民,此刻都坚决抗旨:“教皇已经老糊涂了,一旦这么做,耶稣会就在中国完蛋了。” 班安德说道:“如果不这么做,耶稣会同样完蛋了。” 欧洲那么多传教组织,特别是法国遣使会,这玩意儿是教皇和黎塞留一起支持的。法国遣使会,正在向全球派遣传教士,想借助宗教来扩大法国的海外影响力。他们对耶稣会虎视眈眈,早就想夺取东方传教权,一旦耶稣会抗旨不遵,耶稣会的东方传教权肯定被取缔。 遵旨,耶稣会要被赵瀚搞掉;抗旨,耶稣会要被教皇搞掉! 那么可不可以,既遵旨又抗旨呢? 傅泛际说道:“罗马距离中国太远,教皇不清楚这里的事情。我们会遵照教皇的旨意,但也会顾及中国教民的意愿。我们会劝导教民不要祭祖,但数千年的中国风俗,不可能在短期之内纠正。耶稣会今后的传教重心,就是按照教皇的旨意,努力扭转这种不符合教义的风俗。” “是的,”艾儒略瞬间明白,“今后一定要反复宣传,劝导教民不要祭祖。” 龙华民也说:“耶稣会永远拥护教皇,教皇的旨意,就是耶稣会的传教目标。” 班安德顿时哭笑不得,但他也是葡萄牙人,也要维护葡萄牙和耶稣会的利益,便点头说道:“这是一个好主意,我们尊重教皇,我们听从教皇,我们会按照教皇的旨意传教。” 耶稣会就此达成共识:对教皇阳奉阴违! 但是,其他传教组织可不会听话。 …… 福安。 耶稣会虽然垄断中国传教权,但还是有少数地方被其他组织夺取。 福安的传教负责人,是西班牙从菲律宾派来的黎玉范。这货属于多明我会,历史上,再过两年,黎玉范就亲自赶回罗马,指着耶稣会纵容中国信徒尊孔祭祖,因此引发长达数百年的“中国礼仪之争”。 当时,教皇禁止中国信徒祭祖,反复拉扯十多年,终于激怒康熙,下令全面驱逐天主教。 一直到抗战期间,教皇在承认伪满国时,迫于墨索里尼的压力,才允许中国信徒祭祖,给“中国礼仪之争”划上恶心句号。 此时正是清明节,大同皇帝颁定的法定节日,且属于清明、寒食、上巳三合一的大节。 除了少数值班人员,大部分官吏都趁着放假,跑去城郊乡野踏青或者祭祖。 福安县城外数里,山麓坟地间正在闹腾。 福安县工科吏员陈伯渊,带着兄弟妻儿给老母下跪:“母亲有什么话,等回到家里再说,这里好多乡亲都看着呢。” 这老婆子叫陈林氏,早年丧夫,独自拉扯儿女。虽然家有良田仆从,但孤儿寡母不易,家中田产被亲族霸占大半。 也正是在这种艰难时期,她皈依耶教找到了信仰,振作精神将儿女抚养成人。 陈林氏厉声斥责晚辈:“世间只有一个真神,那就是陡斯神(耶教上帝)。除了陡斯神,谁都不能祭拜,祖宗也不可以……” 陈伯渊连忙打断:“母亲,前些年不也祭祖吗?” 陈林氏说:“前些年,我们还不懂教义。教皇已经下了旨意,黎神甫正在反复宣讲。祭祖就是亵渎陡斯神,就是异端,异端死了是要下地狱的!儿啊,娘是怕你今后下地狱……” “数典忘祖才要下地狱!” 旁边的陈氏亲族听不下去,一个青年喊道:“不准祭拜祖宗的就是歪门邪道,三婶你莫要听信蛮夷和尚的胡话!” 陈林氏怒斥道:“你懂得什么?黎神甫是教皇陛下派来的大德高僧,是来福安救苦救难的。大明还在的时候,到处是贪官污吏,到处是恶霸豪强。百姓日子过不下去,都是黎神甫在帮忙救助,这些年救活了多少苦命人?黎神甫说祭祖要下地狱,那就肯定是要下地狱!从今晚后,我家不管是谁,都不准再来祭祖!” 此言一出,瞬间引来哗然。 不仅陈氏宗族围过来,其他祭祖的家族,也对着陈林氏指指点点。 陈氏家族的族长,顿觉丢了举族颜面,咆哮大怒道:“那姓黎的番邦和尚,实乃妖言惑众之辈。陈家子孙,都跟我将那姓黎的抓了见官!” 陈林氏指着族长破口大骂:“你这老混蛋,当年欺我孤儿寡母,霸占我家三百多亩地。现在好了,大同皇帝来了,你霸占再多田产都没用。这叫现世报,是陡斯神降下的罪罚!” 一个外姓人笑道:“陈家三婶子,现世报是佛家的,你念经莫要念串了。” “哈哈哈哈!” 众人闻言,哄笑起来。 陈氏族长的脸更挂不住,嘶吼道:“快快去抓那姓黎的洋和尚见官!” 于是数百人冲向教堂,不止有陈氏族人,在山麓坟地祭祖的其余百姓,也都义愤填膺跟着一起抓洋和尚。 不让人祭祖,已经激起众怒! 见他们成群结队奔跑,沿途不断有人询问。得知真相之后,越来越多百姓加入,等抵达教堂的时候,参与者竟然有上千人。 甚至有儒生高呼:“保护名教,捣毁红番教堂!” 陈林氏的儿子陈伯渊,毕竟在县衙当吏员,连忙嘶声劝阻:“莫要杀人,莫要放火,把洋和尚抓去见官便是!莫要杀人,莫要放火……” 群情激奋的百姓,可不会听这种劝告。 他们提着棍棒冲进教堂,不管里面是洋鬼子还是汉民,反正见到活人就暴打一顿。接着又将教堂里的人五花大绑,一股脑儿拖去县衙,临走时还放火烧毁教堂。 黎玉范并不在教堂里,他信徒被请去家中讲经。 这户信徒更是厉害,清明节不去上坟祭祖,全家老小窝在房里听洋和尚讲解《圣经》。 愤怒百姓还是找来了,砸烂这户信徒的大门,同样是见到活人就暴打。 有个少女大呼:“饶命,我是做活的女佣,我真不是这家的!” 听到外面的喊声,户主连忙提醒:“黎神甫快走!” 黎玉范的表情有些惊慌,他想出去呵斥迷途的羔羊们。但外面喊杀声震天响,黎玉范实在不敢去送死,只能挽起袍子从窗户翻出去。 “红毛洋和尚在那边!” “快追,莫让他跑了!” “……” 气喘吁吁的黎玉范,在奔逃时被追上,后腰猛地挨了一脚,身体前扑摔个狗吃屎。 忽然大腿被踢一脚,接着又有棍子砸脑袋。 晕晕乎乎之间,拳脚棍棒如雨点般落下,他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几声,就被砸中脑袋直接昏厥。 被当场打死了! 这次福安教乱,西班牙传教士被打死三个,信教的民众被打死十一个,另外还有伤者数十人。 知县和大法官,完全不知该如何判决,只能将详情上报,逐级请示到赵瀚那里。 赵瀚震怒,下令警察包围南京教堂,就连在钦天院任职的传教士,都被一股脑儿的抓来亲自问话。 英国作家彼得·芒迪,由于生着西方面孔,也被当成传教士抓捕。 柳生十兵卫正在逛街,兴奋大呼道:“中国皇帝也抓南蛮和尚了!” 林罗山捋着胡子,点头赞许:“正该如此,泱泱中华,哪容得了南蛮和尚为祸?” (关于萨摩藩的叙述,是老王记忆错乱了,已经全部改正。关于日本的情节,如果还有差错,就当是蝴蝶效应。) 464【教会分裂】 花园里。 赵瀚正在耍弄日本刀,这是一把小太刀,刀身长约两尺左右,刀铭刻的是“越前康继”。按照刀铭格式来理解,大概就跟“苏州张三”差不多。 此刀坚韧锋利,应该出自日本铸刀名家之手。 挥砍一阵,赵瀚还刀入鞘。 朱由栋捧着铁锤上前:“陛下,亲军换了好多种战锤,还是大明的制式战锤最为实用。” 赵瀚看着那朴实无华的铁锤,不禁莞尔道:“此锤既然能够列为大明军备,自是经历过战场考验的。咱们之前走弯路了,铁甲军今后便装备这种铁锤吧。” 这种战锤长度约两尺,握把便占三分之二。通体熟铁打造,锤头只有拳头大小。 看起来毫无特色,但简单有效,长度、重心都利于实战。 其实,不仅赵瀚决定装备大明制式战锤,黄台吉当年就编练过汉军旗双锥兵,同样也是采用大明的制式战锤为武器。 这种铁锤部队,专门用于突破重甲步兵大阵。 随着大明边军越来越弱,满清的汉军旗双锥兵用途渐少,在入关之前就已经取消了。否则的话,去年的盖州守城战,大同守军伤亡将成倍增加。 此时此刻,多尔衮正在劫掠朝鲜,同时进行八旗军改革:第一,汉军旗鸟枪马甲,转换为满清龙骑兵;第二,挑选身体健壮的士卒,重组汉军旗双锥兵。 随着战争持续,大家都在摸索进步。 “陛下,西夷带到。”李香君过来禀报。 赵瀚收起笑容,手里握着大明制式战锤,坐回椅子上说:“带他们进来。” 一群欧洲人排队进入,身上还捆着绳子。 彼得·芒迪见面就哭诉:“陛下,冤枉啊!我不是传教士,就算是传教士,也应该传播新教才对。” 赵瀚憋着笑意,挥手说:“抓错了,给此人松绑。” 重获自由的彼得·芒迪,连忙跪下谢恩。这货不仅汉语练得很熟,就连跪地磕头都非常熟练,也不晓得谁是他的汉学老师。 赵瀚又看向那些传教士,沉声道:“福安教案,西班牙传教士死了三个,福安的汉民信众死了十一个,另外还有好几十人受伤。朕……需要一个解释!” 罗马教廷驻中国观察员班安德说:“陛下,在福安闹事的,属于多明我会传教士,而我们都是耶稣会的传教士。” “所以,跟你们无关?”赵瀚问道。 “是的,与耶稣会无关,”班安德不但想洗脱自身罪名,而且还想借机排除异己,“陛下,在中国的传教士,有九成属于耶稣会。但还剩一成,属于多明我会、方济各会等教会。我们耶稣会尊重中国的文化、风俗和传统,其他教会则非常保守,完全无视中国人的文化风俗。请陛下驱逐其他教会,这样就不会再发生事端了。” 赵瀚扭头问彼得·芒迪:“你听说过多明我会吗?” 彼得·芒迪回答:“当然,陛下。多明我会是西班牙创立的,四百多年前,开始主持异端裁判所。他们喜欢指斥信徒为异端,这几百年来,不知烧死过多少人。在欧洲,许多无辜的女人,还有传播科学的学者,都被多明我会判为异端而烧死。百年之前,多明我会也曾在英国逞凶,最多的时候一年烧死数百人。” 赵瀚恍然大悟:“原来异端裁判所就是他们在掌控啊。” 艾儒略趁机说道:“陛下,多明我会极端残暴,而我耶稣会开明善良。虽然都信奉耶教,但两者不可混为一谈。请陛下钦定耶稣会的传教权,驱逐中国境内所有的多明我会修士!” 其实,耶稣会也是西班牙人创立的,只不过现在被葡萄牙政府掌控。 两个教会的斗争,除了宗教之争外,也掺杂着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国家竞争。别看葡萄牙已经衰落,但从印度到中国、日本、韩国、东南亚,葡萄牙支持的耶稣会具有垄断地位。 原因很简单,葡萄牙人最先来亚洲! 至于日本这些年的宗教争端,那是荷兰代表的新教势力,在排挤西班牙、葡萄牙的旧教势力。 利玛窦、汤若望、南怀仁、艾儒略这些传教士,都出身于耶稣会。他们热衷于钻研儒学,同时向中国传播西方知识,在中国历史留下许多正面意义。 这与耶稣会的传统有关,他们在欧洲就喜欢讲道,喜欢开办学校和医院,热衷于担任官职和神师(给贵族讲经)。 甚至,他们不穿修道服,只穿日常生活服装,这样更能拉近与各阶层信徒的距离。 赵瀚却不愿被教派斗争当枪使,他表情严厉道:“不要绕开话题,这不是什么你好我坏的事情,朕也不管你们的教派谁好谁坏。根据被抓捕的多明我会传教士供述,罗马那位教皇,下令禁止中国信徒尊孔祭祖。有没有这件事?” 班安德硬着头皮说:“确实有这个命令。但教皇被宵小蛊惑,耶稣会并不执行此命令。” “你们真敢违抗教皇的指令?”赵瀚玩味笑道。 “是的。”班安德只能这样回答。 赵瀚突然开心的笑起来:“那好,今后在各处教堂,都贴一张耶教鼓励信徒尊孔祭祖的告示。若是被朕发现,你们表面一套、背后一套,那就别管我下手不留情!” 众修士愕然。 他们的打算,是一边讨好教皇、一边讨好赵瀚,对两边都采取阳奉阴违的政策。 然而,赵瀚不给机会,逼着他们直接站队。 这根本没法答应,特别是沿海城市的教堂,肯定有欧洲商人前来礼拜。在教堂门口贴公然违抗教皇的告示,恐怕明年就能传回罗马教廷,耶稣会必然被教皇下令严惩。 教皇没法处置中国的耶稣会,却可以处置欧洲的耶稣会! 龙华民作为耶稣会的相对保守派,由于禁止信众祭祖引发南京教案,他现在改为对信徒潜移默化。虽然手段改变,理念却没改变,当即抗争道:“陛下,请收回成命,这是在逼耶稣会与罗马教廷决裂。” “你做不到?”赵瀚问道。 龙华民壮着胆子说:“臣做不到!” 赵瀚手里玩着铁锤,用锤头拍打着手心说:“你曾引发南京教案,这是罪过。你帮着大明、大同编撰历法,传播来许多天文知识,又在山东救济过百姓,这是功劳。功过相抵,朕也不为难你,赐你白银三百两做路费,勒令三个月内离开中国。三个月后还不走,便抓起来去做苦力!” “陛下……”龙华民还想力争。 赵瀚直接打断:“拖出去!” 两个亲卫快步上前,押着龙华民就走。 处理完一个顽固分子,赵瀚又对剩下的传教士说:“谁不答应,都这么办。朕并不为难你们,有功之人就给路费,离开中国怎么传教都可以。” 手段温和,态度强硬! 如果全都不答应,那耶稣会在中国就完了,赵瀚必将下令彻底驱逐耶稣会势力。 从北边逃回来的汤若望,突然有点思念李自成了。李自成在西安的时候,就跟传教士深入交流过,打进北京甚至在教堂门口挂牌子:勿扰汤若望。 一些大明官员,为了躲避拷饷,也是逃到教堂,又被汤若望推荐给李自成做官。 李自成能得天下该多好啊,耶教必然在中国大兴! 可惜,李自成兵败跑得太快,汤若望又迎来满清政权。满清对待传教士,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能造火炮的就重用,不能造火炮的一边凉快去。 汤若望不会造火炮,因此满清退回辽东时,他没有跟着一起跑路,而是带着百余信众南下。 那一百多信众,路上死了十几个,被截留在山东落户分田。 汤若望带着满心期待来到南京,最初还是很滋润的,因为给大明编过历法,被留在南京钦天院天文馆任职。甚至,他每个月还要在金陵大学讲座一次,除了传播宗教不被允许,他在金陵大学里讲什么都可以。 可现在,这位中国皇帝,逼着他跟教皇决裂啊! 汤若望吞咽口水,声音嘶哑道:“陛下,能给我们几天时间,让我们开会讨论之后再决定吗?” “可以。”赵瀚继续玩着铁锤。 这些传教士被带回教堂看押,虽然在教堂内活动只有,但不准擅自离开半步。 召开大会。 艾儒略率先发言:“不能拒绝皇帝,否则耶稣会将在中国绝迹,数十年的努力恐致一朝尽丧。” “难道要跟教廷决裂吗?”班安德问道。 傅泛际说:“跟教廷决裂,就等于跟葡萄牙王室决裂。” 这句话说出来,让传教士们更加绝望。 耶稣会的东方传教士,都是受到葡萄牙资助的。他们在中国建造教堂,在中国跟儒士谈学论道,在中国施恩百姓招揽信徒,这些活动都需要稳定经费啊! 跟教皇决裂之后,跟葡萄牙决裂之后,今后传教就特么没钱了。 抛开信仰不论,钱才是最实际的! 汤若望说道:“一旦跟教廷、葡萄牙决裂,中国耶稣会就得改变。传教士们,都得找工作养活自己,必须彻底融入中国社会。” 班安德惊道:“你真要遵照中国皇帝的命令?” “不然呢?像龙华民那样,被皇帝驱逐出境吗?”汤若望说道,“我不想离开中国,我要留在这里传教。” 艾儒略说:“我也要留在中国。” 班安德愤怒道:“你们这是在背叛教廷,我宁愿被驱逐,也不会接受这种命令!” 中国耶稣会,在被赵瀚逼着站队的那一刻,就已经逃不开内部分裂的命运。 465【教育开支】(为企鹅大佬加更) 田秀英,也就是崇祯的田贵妃,终于被允许去街面行走了。 甚至还给她安排了一个宫女,帮忙照顾起居,每个月也能领到例钱。 赵瀚本就比较抠门,田秀英这种前朝遗妃,自然无法享受荣华富贵。她的衣服皆为棉布制品,没有丝绸不说,还得自己动手缝制。 前不久,田秀英弄到一台纺车,买棉花来纺织棉纱换钱。 这天一大早,田秀英在女官那里报备,便带着宫女慧儿出门卖货。不用沿街叫卖,有专门的店铺收购,反正就是赚一点辛苦钱。 “卖取灯啰,卖取灯啰!” 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捧着火柴沿街叫卖。 虽然孩童强制读书,但偏远乡村辍学的还是很多。至于城里,官府管得很严,还真的很少见到因贫辍学儿童。 穷得孩子没法读书? 那你全家都去北方吧,官府提供路费。愿意种地的可以分田,不愿意种地的,北方城市也很缺人。 强制入学年龄,如今被定为八岁,三年小学读完就是十一岁。趁机差的,正好可以当学徒,学一门手艺也能找到营生。 眼前这小孩,就属于学龄前儿童,他捧着火柴过来问:“夫人要买取灯不?” 田秀英见他乖巧伶俐,不禁想到自己的儿子,点头微笑道:“买二十根。” 卖火柴的小男孩说:“五十根吧,五十根一文钱。” “那好,就买五十根。”田秀英说道。 火柴利润很薄,比火折子还便宜。把松木或者杉木,削成小棍儿,再侵染硫磺,用火刀就能引燃。 南北朝时叫法烛、发烛,北宋时叫引光奴、火寸,元末明初叫发烛、粹儿。到了明代中后期,火柴被定名为取灯。 这玩意儿,在宋代就开始沿街叫卖了。 小孩数了五十一根火柴,用草绳捆着,递给田秀英说:“多数一根,夫人下回还来买。” 田秀英心情舒畅道:“好,下回还找你。” 小孩笑道:“再过半年,我就要读书了。过了八岁还不读书,被官府知道可得受罚。” “那你今后怕会考状元。”田秀英说。 小孩笑得更开心:“可不是考状元的料,我爹说了,等小学毕业,懂得识字算术,就去给张木匠做学徒。我这取灯(火柴),都是张木匠打家具的边角料,他跟我爹的交情可好了。” 田秀英在皇宫住了十多年,又在南京被软禁一年,如今特别喜欢市井气象。 她跟卖火柴的小孩作别,带着宫女去贩卖棉纱,换来些铜钱又给儿子买了块糖。 就在这时,前方路人扎堆,正在那里指指点点。 田秀英好奇的挤过去,却见几个番邦蛮夷,乘坐滑竿前往北城,身后还雇了些力夫搬抬行礼。 “嘿嘿,这些洋和尚总算走了,陛下就该把那洋庙也拆除。” “听说没走完咧,洋庙里还留着几个。” “走几个算几个,就看不得红眉毛绿眼睛那模样。” “你们不晓得,南方又搞出教案,死了不少人呢。陛下这回龙颜大怒,不听话的洋和尚都得走。” “……” 愿意跟罗马教廷决裂,继续留在中国的传教士,数量大概有两三成的样子。 大部分耶稣会士都选择离开,但菲律宾不能去,那里是多明我会的天下,他们可以选择去印度。 当然,也有一部分传教士,选择前往山西投奔李自成。 至于多明我会、方济各会,传教人员全部被驱逐出境,如今正在福建、广东打包登船。 回到自己的小院,已经有宫女等着。 那是柳如是的宫女,见面就问候行礼:“我家娘子请夫人过去坐会儿。” “这就去,妹妹稍等。”田秀英回屋逗弄孩子,又拿起竹笛去拜访柳如是。 这位田贵妃懂骑射,又精通音律,还晓书法绘画,跟柳如是颇聊得来。 相传崇祯皇帝的旧衣服,就是田贵妃亲手缝补。还会制作饰品,把崇祯珠冠上的珍珠,换成鸦青石镶嵌上去,比旧有的模样更加雅致。 她还改造后宫的灯具,改造紫禁城的园林,改造宫女的衣服样式。 “娘娘万福!”田秀英屈身行礼道。 柳如是招手笑道:“快来,快来,偶作一曲,请姐姐品鉴斧正。” 柳如是去年冬天生了,诞下一女。她跟费如兰、费如梅关系冷淡,但也没啥矛盾,只是缺乏共同语言而已。 最主要的,是费氏姐妹嫌弃她的出身。 盘七妹倒是人人喜欢,痴迷于研究烹饪,特别喜欢做糕点甜食。就连田秀英院里,都经常收到糕点,孩子们尤其喜欢她。 柳如是正在调琴,田秀英随口说道:“今日出门上街,看到几个西藩和尚离开,听说陛下不准他们传教了。翰林院也有许多洋和尚吧?” 柳如是说:“翰林院里没有,钦天院里多得很。” “娘娘怎不回翰林院做事?”田秀英问道。 柳如是说:“孩子太小,着实走不开。还得避嫌不是?翰林院里全是男人。” 田秀英笑道:“能嫁与陛下为妃,娘娘着实好福气。南京的规矩少,北京的规矩可多了。” “北京皇宫有甚规矩?”柳如是好奇问。 田秀英说道:“皇后见了皇帝,当自称妾。妃子见了皇帝,当自称女儿。在这南京,后妃见了皇帝,竟还能自称我,岂不快哉许多?” 柳如是大为惊讶:“自称女儿,乃民间买卖婢女陋习,竟传到了北京皇宫,妃子也得如此自称?” 田秀英欲言又止:“算了,死者为大,不便多说。唉,江山鼎革,什么恩怨都过去了。” 田秀英不便多说,柳如是也不便多问。 让妃子自称女儿,是周皇后故意打压,视田妃、袁妃为婢女。 崇祯的后宫,也不怎么消停啊。 等南京紫禁城修缮完毕,赵瀚搬进去之后,他的后宫估计也不会现在这般和谐。 当然,赵瀚现在忙着处理耶教问题,还不会去想后宫的事情。 “既然跟罗马教廷断了关系,你们的章程也该改改了,”赵瀚说道,“朕闻西方有新教,还有甚东正教。阁下又在中国发现景教碑,不如今后就叫景教吧。” 艾儒略没想到中国皇帝得寸进尺,只得辩解:“陛下,此次只是违背教皇命令,中国耶稣会并未与教廷决裂。以教皇之开明,说不定还有回旋余地。” 赵瀚也不强迫:“那你就等着吧。” 教皇乌尔班八世确实开明,但掌控欲也极强。而且,这货任人唯亲、大兴土木,把教廷财政搞得极为窘迫,放在中国可以被称为“昏君”。 他跟法国权臣黎塞留是死敌,却结成数十年的牢固同盟,正在打算把詹森教派打为异端。这种手段强硬又利益至上的家伙,会允许中国传教士不听话? 赵瀚能够想象教皇的反应,一两年之后,必定委培新的传教士,前来中国接替管理职位。 到时候,艾儒略这些人,就得捏着鼻子彻底投靠赵瀚。甚至是改耶稣会(中国教区)为景教,直接跟教廷划清界限,无非是另一种新教而已。 对《圣经》的解读也要改,必须符合大同理论,必须跟儒家经典融合。 既然艾儒略还抱有幻想,那就让他先幻想吧,也就两三年的事情。 挥手让传教士们退下,赵瀚继续批阅奏章。 礼部的一份奏章,让赵瀚眉头紧皱。 却是庐陵、吉水、安福三县,上报说教育开支太大。这三县是赵瀚的初始地盘,由于生活日渐好转,早就出现新生婴儿潮。 赵瀚起事之后出生的婴儿,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龄。随着大量孩童入学,三县的教育开支猛增,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请求适当的收取一些学费,并且请求取消免费午餐制度。 免费午餐,是当初用来吸引孩童入学的。 内阁对此的批复是:取消免费午餐,对小学生收取书本费。学生亦可自行购买旧书,或者几人共用一书。 初始三县一直在往外移民,否则教育开支问题,早就已经爆发出来了。 但十年二十年之后,随着北方人口充实,南方的人口也越来越多,到时候免费教育肯定搞不下去。虽然也可往海外移民,但海外创业艰辛,肯定只移民青壮男女,不可能把孩子也移民出去。 赵瀚虽然颇不情愿,但还是拿起朱笔,在内阁的批复后面,慢慢写上一个“可”字。 想了想,又添加几句:取消学餐,收取书费,当循序渐进。今年行于三县,明年行于江西。三年之内,长江以南照此办理,复渐推行于长江以北。新占之地,百姓穷困,五年之内,皆用旧法。 赵瀚起身来回走动,又坐下去添加笔墨:切不可强收书费,以免被贪官、书商所乘。 书籍很值钱,出不起书本费的家庭,完全可以几个孩童共用一书。又或者,请来村里识字的,花钱抄书也比印刷品便宜,反正小学课本里的内容不多。 那些山区就更惨,许多学校就是破庙。一个老师,囫囵教授全部科目,有些学校书本不齐,有些学校还在用老教材,学生的笔墨完全靠家长自制。小学读完只能识字而已,书法根本没正经练过,山区孩童依旧没有出路。 没法超越时代,赵瀚能做的只有这些。 466【朝鲜变天】 福安教案的审判,赵瀚也亲自给出批示,而且倾向性极为强烈。 三个多明我会传教士,死了就死了。反正他们没有亲人,拿不到什么抚恤,而且蛊惑民众数典忘祖,属于这场教乱命案的真正引发者。 十一个丧命的中国教民,由于找不到真正的凶手,或者说凶手太多也不知谁打死的。死者家属获赔五两银子,由参与暴动的百姓平摊。平均下来,每个参与暴乱者,需要赔偿4厘左右,也就是30多文钱。 双方的伤者,自认倒霉,自己医治。 陈氏族长陈老太公,作为暴乱发起者,几个儿子不得做官,正在做官的也解除公职。但不涉及孙辈,孙辈依旧可以读书做官。 另外,一千多参与暴动者,必须无偿服役两个月,也就是给当地官府做义工。 这桩案件太特殊,不能用寻常法律来审理,或者说还没有相关的法律。 南京。 赵瀚接到辽东情报,满清出兵两万,在朝鲜大肆劫掠。一路势如破竹,已经抢到朝鲜的谷山、黄州、海州,兵分三路直奔淮阳和开城,拿下开城就能打到首都汉城。 朝鲜君臣,请求辽东的大同军救援,并且承诺公开脱离满清,献上国书向南京的赵瀚称臣。 这些家伙,去年派来使者,在讨好中国的同时,又没断掉跟满清的关系,还想首鼠两端谁都不得罪! 赵瀚把庞春来、李邦华、田有年叫来,商量一番之后批复:“调遣海军相助,再调金州的一个师出战。战争花费的钱粮,必须由朝鲜承担,钱粮不够就欠着慢慢还!” 辽东只能调动一个师,因为粮食实在不够,得等南方的夏粮收割,才可运去足够的粮草。 满清也差不多,十几万八旗部队,此次攻打朝鲜只出动两万人。而且还不都是正规八旗,里面夹杂着许多厮卒,这些随军包衣的战斗力,已经足够吊打朝鲜的官兵。 …… 朝鲜,开城。 此地旧称松都,是高丽王朝的首都所在,附近山区特产高丽参。 城外清军大营当中,满达海一脸愤怒。数千满洲八旗精锐,竟在此城被堵住,已然付出上百人的攻城伤亡! 要知道,他们这次杀穿小半个朝鲜,伤亡一直保持在个位数,而今竟然突破了三位数。 “你再去叫城,勒令守军投降!”满达海指着李淏。 朝鲜被打得称臣那次,国王的三个儿子,全部被满清抓去做人质。第三子已经放还,长子得瘟疫死在北京,次子李淏去年病重。开春病情好转,李淏立即被带来随军,以朝鲜世子的名义勒令守军投降。 或许是抢得太狠,一路抢到开城这里,守城军队竟然誓死不降。 李淏跪在满达海面前说:“公爵殿下,小臣恐怕不能劝降此城。开城乃是高丽旧朝国都,城中多贵族豪强,他们为了保住财产,必定拿出钱粮鼓励士气。除非……” “除非什么?”满达海问道。 李淏说道:“除非以朝鲜国主的名义,勒令他们投降!” 满达海顿时大笑:“朝鲜国主?汉城的细作来报,朝鲜君臣连国都都不要,早就已经逃去江华岛了。” 李淏说道:“朝鲜可以有一位新国主。若是派一支精锐,护送小臣前往汉城,必可在汉城另立新朝。小臣到时候,就以朝鲜国主的身份,勒令朝鲜全国奉上钱粮。根本就不用打仗,公爵殿下想拿走多少,朝鲜百姓都会亲自送去盛京。” 满达海为之愕然,良久才鄙夷道:“为了做国主,你还真是一条好狗!” 李淏说道:“八旗天兵,如何是朝鲜孱兵能抵御的?主要大清的主子们高兴,朝鲜君臣都愿意做奴才。” 满达海当即拍着大腿说:“好,就给你一千精锐,去汉城做朝鲜国主!” 翌日。 满清继续攻打开城,李淏则带着一千精锐,绕过城池直奔首都汉城而去。 朝鲜国王真跑了,清军才打到平壤,他就带着大臣开溜。留下第三子坪麟大君李窅守城,并任命儿子李窅为朝鲜监国,负责统率全国军队抵抗外敌入侵。 “快快打开城门,我是世子李淏!”李淏亲自到城下喊话。 李窅命令守军放箭,怒斥道:“朝鲜没有这样的世子,你竟然带着敌军抢劫父母祖宗之国!” 李淏被射得连忙逃走,回去对清军将领说:“此城只能智取,我愿孤身入城,诈称自己背叛大清。骗取三弟信任之后,再夺取他的兵权,到时候就能迎接大清天兵入城。” 护送李淏来汉城的满清将领,叫做希尔根,黄台吉的亲卫出身。因为世居长白山,对朝鲜地理相对较熟,所以每次入侵朝鲜都在。 “那好,你进城去试试!”希尔根笑着答应,他没把朝鲜当回事儿,立即同意了李淏的计策。 李淏再次孤身来到城下,对守城的李窅说:“把我吊上城去!” 李窅命令士卒悬下箩筐,待兄长上得城楼,立即喝令:“捆起来!” 李淏老老实实被捆住,低声说:“伪清大军已杀到开城,父王又逃走了,你我兄弟应该振作起来。” “人多耳杂,”李窅忽然大声吼叫道,“你这厮枉为世子,竟然助纣为虐。来人,带回去,我要亲自审问!” 当年,兄弟三人,一起被抓去沈阳。 老大作为朝鲜世子,还勉强得到一些礼遇。老二、老三则受尽欺辱,他们当时就立志复仇,反而是老大被培养成满清的忠实走狗。 如今,老大得瘟疫死了。 历史上,李淏继任朝鲜国主之后,疯狂打击“亲满”势力,大力重用“北伐派”官员。他跟三弟李窅,都是坚定的北伐派,整天闹着要杀去北京,帮助南明朝廷恢复社稷。 当然,雷声大,雨点小。 在掌控朝堂势力之后,李淏渐渐沉溺于享乐,甚至挪用北伐军费去大兴土木。 此时此刻,兄弟俩很快达成一致,暗中派遣心腹统治“反清官员”,然后结伴前往城外的清军营寨。 李淏趴伏跪地说:“将军,小臣已经说服三弟投降。将军的天兵,是要驻扎在城外,还是要去城内?” “当然要去城内。”希尔根哈哈大笑。 两位朝鲜王子,陪同一千清军进城。 希尔根迅速接管城防,朝鲜守军愤怒不敢言,没逃走的官员也全部躲进家里。 少数亲近满清的大臣,则趁机出来露脸。 当夜,李淏、李窅兄弟俩,就给希尔根送来美女和美酒。 希尔根还稍微保持着警惕,夜里亲自住在城楼上,害怕有朝鲜士卒反水夺城。 可李氏兄弟,天天送来美女和美酒。连续数日之后,希尔根完全懈怠了,那一千清军精锐也跟着懈怠。 又是一日,酒酣耳热,足足送来三个美女,希尔根折腾到大半夜才睡着。 其余满清精锐,也好酒好菜招待。 五更天,喊杀声四起,希尔根直接死于睡梦中。 李淏、李窅兄弟俩,亲自带兵攻上城墙,杀向那些醉酒酣睡的清军。 一直杀到天亮,又挥师屠戮“亲满”官员,将这些官员抄家之后,钱财都分给守城士卒。 “大君,鞑子杀来了!” 还没彻底稳定汉城秩序,满达海的主力部队,已经强行攻破开城,抢掠一番就直奔汉城而来。 “二哥,该如何是好?”李窅颇为惊慌。 李淏也慌乱得很,他深知清军凶残,汉城绝对守不住,便说道:“咱们带兵撤至江华岛,再请中国的天兵来帮忙。” 李窅焦急道:“可父王就在江华岛,父王让我在汉城留守。” “你守得下来吗?”李淏问道。 李窅连连摇头:“守不住的,就算给士卒分了钱财,真打起来也肯定有人投降。” 李淏说道:“那就只能退守江华岛。” “父王那里怎么交代?”李窅为难道。 李淏目露凶光:“父王执掌国政多年,三番五次被外敌劫掠。而且,他向鞑子称臣,已然恶了天朝君臣。朝鲜只有换一个国主,才能真正获得天朝相助。三弟,你愿意整日担惊受怕,坐视国家被蛮夷劫掠吗?你还想被抓去沈阳做人质吗?” “自是不想。”李窅说道。 李淏怂恿说:“那就请父王退位,你我兄弟共治朝鲜!” 李窅拿不定主意,他不敢坚守汉城,又怕逃了被父王问罪。反复思量之下,李窅紧握双拳:“那就请父王退位!” 满清大军还有数十里远,兄弟俩就带着军队、官员和财货,一股脑儿的跑去江华岛上。 朝鲜国王李倧大怒,质问儿子:“让你监国御敌,为何来到江华岛?就算守不住汉城,也可以继续往南边撤退啊!” 兄弟俩提刀暴起,杀死国王身边的两个随从。 李倧当场被吓瘫,连滚带爬的逃跑呼救,却被两个儿子迅速抓住。 李窅双眼通红道:“父王,退位吧,朝鲜国主让二哥来做!只有父王退位,天朝才会饶恕朝鲜向蛮夷称臣的罪过。父王若不退位,朝鲜永无宁日。” 李淏也跪地磕头:“请父王退位!” 父慈子孝,朝鲜变天。 467【改良纺织机器】 一份国书,摆在赵瀚面前。 当大同军坐船前往朝鲜时,满达海已经撤军了。这货把汉城抢掠一空,汉城许多百姓,都被抓来当民夫,帮着运输抢掠的财货。 李正带着数千人,坐船在平壤附近登陆,只咬掉满清的一截尾巴。 收获也有,杀了几百厮卒,解救四千多朝鲜被俘百姓,还有这些百姓运输的财物。 朝鲜国主李倧被软禁,世子李淏政变自立,迅速获得朝鲜官民拥戴。实在是李倧表现得太糟糕,朝鲜官员和百姓都对其怨声载道,或许换一个国王能够过好日子吧。 李淏继位之后,正在做三件事: 第一,打着“排满中兴”旗号,清洗不服从自己的旧臣。 第二,请求李正的大同军不要离开,今后就驻扎在保州。反正那里荒无人烟,也满清抢得十室九空。大同军驻扎之后,第一年由朝鲜供应粮草,第二年由大同军招募流民开垦补给。 第三,请求大同皇帝册封,赐下朝鲜国王金印。 保州就在鸭绿江的南岸,是辽国攻打高丽而修建的桥头堡,也是满清入侵朝鲜的必经之地。 只要大同军驻扎保州,朝鲜就能高枕无忧,李淏可以安心治理内政。 赵瀚看着手里的国书,不禁哑然失笑:“这位朝鲜新主,篡位时智计百出,怎就不知请神容易送神难呢?把大同军请去驻扎,还允许大同军自行招募流民垦殖,就不怕从此把整个保州丢掉?” 李邦华反而对赵瀚的想法感到奇怪:“陛下,两国邦交,以大事小当怀仁。朝鲜沐浴教化,世代皆为中国藩篱。此时朝鲜有难,又信赖我中华,天朝大国怎能乘人之危?难道陛下还想把保州占了不还?抛开事大事小之论,朝鲜山多地少,历来就穷困边僻,便是占了也没甚用处。若是朝鲜军民反抗,到时候在朝鲜用兵,征收的粮赋还不够军队开销。” “哈哈,是我多想了。”赵瀚瞬间解惑。 不管是朝鲜国王李淏,还是眼前的李邦华,都不认为中国该去占朝鲜领土。 而且,李邦华已经道明原因,分为政治舆论和实际利弊两个方面。 无论赵瀚找到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今后只要侵占朝鲜领土,都会导致朝鲜君臣离心离德,中国这边的士子也会认为赵瀚“失德”。 朝鲜那个破地方,不但天气寒冷,而且山多地少。打下来也种不出什么粮食,万一遇到朝鲜军民抵抗,多半就变成了赔本买卖,统治维护费用定然居高不下。 济州岛是个例外,当时赵瀚需要养马地。 庞春来并不过多言语,他对赵瀚太熟悉了。只听赵瀚刚才说的话,就知道今后肯定要在朝鲜扩张,做出决定之后,谁来劝谏都是没有用的。 赵瀚下令道:“着令礼部,安排册封朝鲜国王事宜。着令兵部,征调农兵,训练大同军第十四师。第十四师士卒,优先选取已有妻室、暂无子女、并非独子的农兵。编练完毕,等到夏粮收获之后,第十四师将士,夫妻一起前往保州安家。” 李邦华惊讶看去,他也明白过来,赵瀚是真要侵占朝鲜的保州。 保州在朝鲜边境,早已十室九空。大同军将士,如果夫妻皆往,毕竟成为保州的主体人口。 赵瀚继续说道:“着令吏部,挑选官吏,随军一起前往保州。官吏去了保州之后,尽量招募朝鲜流民,给他们分田落户。对了,还要给朝鲜的农民赐姓,人怎么能没有姓氏呢?” 李邦华本想劝谏,听到这话又懒得再说了。 有官吏,有军队,有移民,还能自行招募朝鲜流民编户分田。只需三五年时间,保州就实质变成中国领土,朝鲜国王想收都收不回来——没有侵占成本,那为啥不干呢? 李邦华并非迂阔书生,有利无害的买卖,就算违背儒家道德他也会支持。 赵瀚说道:“保州毗邻伪清辖地,只要那里的粮食能自给,我军随时可由朝鲜出兵。到时候,就是三路齐攻伪清,一路从山海关,一路从盖州,一路从朝鲜!” 田有年赞道:“伪清必定顾此失彼。” 赵瀚又说:“北方兵力也不足。着令兵部,招募农兵,新编第十五师。河南、山东粮食不足,第十五师编练之后,可先驻扎于徐州,若遇战事立即调遣北上。” 如此,正规师就达到十五个。 四个师外加骁骑兵,四万七千人马堆在辽东和朝鲜。 天津一个师,登州一个师,徐州一个师。这三万人,可去攻打辽东,也可随时调去跟李自成作战。 四个师驻扎河南、湖北和北直隶西南部,主要防备李自成。 两个师驻扎四川,一个攻打川西土司,一个攻打川东、湘西土司。 两个师驻扎广西,占领广西全境之后,便要配合四川友军攻打云贵。 其余部队,要么是皇帝亲兵,要么是重要港口的警备队。 至于各地守城部队,全部属于警察编制,多招募退伍老兵和农兵担任。只在城门口常驻,数量不是很多,真遇到匪寇攻城,全城警察都可调动起来,城郊农兵也能迅速集结。 赵瀚对军队进行大规模扩编,除了做战略准备之外,也是在给将士增加升迁职位,还给那些立功降将安排职务。 李自成窝在山西、陕西和甘肃,一直都没什么动静。 据前线细作传回的消息,今年西北气候不错,李自成抓住机会编户齐民,大量农民都落户分田开垦。长达十多年的干旱和战乱,导致西北没有人地矛盾,反而变得地太多、人太少。 李自成根本不用搞土改,就能轻轻松松给百姓分田。 西北之地,竟然欣欣向荣,一切都呈好转局面。只不过,官员依旧贪婪,仅在李自成的威压之下,贪得没有崇祯时期那么厉害,老百姓总算能够喘口气。 李自成的起义部队,许多将领也日趋腐化,常有私自招募流民佃耕、隐藏民间人口的事情发生。为此,李自成三令五申,不得隐匿人口,已经杀了好几个将领。 除了发展内政,就是清除军阀。 大量降兵降将,被李自成插手整编。不听话就打,前后十多个降将叛乱,全部遭李自成派兵砍了脑袋。 另外,去年蒙古从边境入侵山西,大概有两万多蒙古骑兵南下。 小冰河时期,草原也不好过。蒙古人生活困难,只能跑来山西劫掠,被李自成的大顺军杀得溃逃。 这么多事情要做的李自成,自然没功夫跑来跟赵瀚打仗。 双方的关系还不错,甚至恢复了民间贸易往来。但大家都知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南北开战也就这一两年的事儿。 在大顺、大同开战之前,也有一种可能,两方联手去打固始汗! 固始汗去年统一青海和西藏,这些都是苦寒之地,必须向外发展才行。这货麾下的军队,一边袭扰李自成的甘肃,一边蚕食赵瀚的川西,同时把大顺、大同都招惹了。 一堆战争信息之间,赵瀚终于收到工商业的好消息。 “陛下,草……臣已改良经床。”致力于造直升飞机的徐正明,半年时间不到便出成果。 赵瀚欣喜道:“抬进来!” 徐正明全家已搬来南京,长子是他的工作助手,跟侍卫一起将经床抬进来。 织布流程复杂,就拿纺织棉布来说,就有好多道程序要做:轧棉(去籽、令棉花松软)、纺纱、整经、浆纱、引纬(纺织)。 整经,是把棉纱纺成棉布的第一道流程。 徐正明指着眼前的经车说:“改良这个,比做飞椅容易多了。如今的经车只八繀(收丝器),臣改进过的纺车,足有二十繀!” “需几人操作?”赵瀚问道。 徐正明说:“两人。” 八繀经车,也是两人操作,生产效率提高了2.5倍。 大明的纺织业,南北差异很大。 北方还在采用齿耙式整经,南方在宋代就用轴架式整经。 在纺织棉布时,轴架式整经,质量更优,产量更大。 南方的轴架式整经技术,最开始使用拨车,只有一个收丝器(一繀)。到明代中后期,已经发明出軠床,有四个收丝器。 江西的水利纺纱机诞生,刺激江南的纺布机发展。 于是前两年,嘉定县的工匠,发明出具有八个收丝器的经床。而今,徐正明再度改良经床,将收丝器扩大到二十个。 赵瀚只是刺激和鼓励,把经床的发明改进提前了。 在原有历史上,到了康熙中后期,中国工匠就制作出三十个收丝器的经床。相比明初的一个收丝器,发展有多巨大,从数字就能直观理解。 赵瀚问道:“还能继续改进吗?” 徐正明挠头憨笑:“能!再给臣一两年时间,定能把经床变成三十繀、五十繀!” “其志可嘉!”赵瀚赞赏道。 纺织机器的发展,各个流程都需改进,徐正明只是改进了整经环节,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一旦蒸汽机问世,现有的技术发明,都可以安装在蒸汽机上。 赵瀚问道:“你是怎么改良出来的?” 徐正明疑惑道:“很难吗?就那样改的啊。以前的经床,看一眼就明白怎么改了。” 赵瀚瞬间无语。 468【商业市场壮大】 南京,宝兴隆布行。 店伙计余祖登刚卸下门板,就看到外面站着好几个布商,连忙点头哈腰的笑道:“几位爷,快里面请!” “好说,好说!”布商门拱手微笑。 余祖登顿时一头雾水,搞不清楚这些活祖宗为啥跟他客气。 在布料销售环节,前期主要分为布行和布商。 布行即布料的收购商,有坐庄和出庄之分。 坐庄选在市镇开店,妇人织好棉纱、棉布抱来出售,而且一般很少用现金支付。妇人出售棉纱,布行给予棉花;妇人出售棉布,布行给予棉纱。如此,布行可减轻资金压力,妇人也不用去别处购买原材料。 出庄则派伙计到村镇收购,农民不用进城就能卖纱、卖布。但是,这种交易压价很厉害,黑心的牙行甚至能压三四成。 至于布商,则是来布行批发进货,然后运到外地进行零售。 有句俗语叫:牙行奉布商如王侯,而争布商如对垒。 就是在布行面前,布商如同活祖宗。为了争夺一个布商,几家布行就跟打仗似的。 所以余祖登今天很纳闷儿,布商祖宗们咋这样客气? “小余,快去沏几碗茶来!” 布行掌柜周若斗,微笑着来到大堂,冲余祖登吩咐两句。 接着掌柜又说:“几位请坐。” 一个布商刚坐下,没等茶水端来,就直接说道:“闲话休提,我提价半成拿布。不拘平纹布、斜纹布,也不拘夏布、浆布,通通提价半成,有多少拿多少。” “提价半成也想拿布?我提价一成!”另一个布商讥笑道。 掌柜周若斗心中得意,随即又叫苦道:“最近布料紧缺,实在凑不够那么多。不如咱们仿效兵部采买布料,来一个暗标竞价如何?兵部是价低者中标,咱们则价高者中标。” “可以,快快搞吧。你这里不行,我便去江西、湖南看看。”一个布商急躁道。 小小布行,竟也招标卖布。 等生意做完,店伙计余祖登好奇道:“掌柜的,今年的布咋这般好卖?” 周若斗笑着解释:“今年日本开埠,听说要增加两个港口。以前日本的生意,都被福建海商霸占了。而今增开港口,江苏、浙江的海商,到处让行商帮忙拿货。不止是棉布,茶叶、丝绸、瓷器、烟草、蜡烛……啥货都拿,反正得靠量大价廉,在那什么石见、下关抢生意。这江南的棉布,都被布商扫光了,竟跑到南京这边来进货。” 余祖登疑惑道:“日本得多啊,吃得下这么多货?” “除了日本,还有朝鲜和辽东,”周若斗说,“陛下册封朝鲜国王,朝鲜全国港口都开放。朝鲜再小再穷,那也是一国啊,而且还冷得很,棉布肯定好卖。这还有辽东,辽东人口不多,驻军却是不少。士卒的军装,自有兵部发放,可将士和家属的日常穿衣,却都是要自己花钱买的。还有河南、山东、北直隶,今年的生意也在恢复,甚至李自成治下的布商都来采购。如今到处缺货,你看那些布商都愁成啥样了?以往布商压价,把咱们压成孙子。现在布商抬价,咱们都成了爷爷。” 余祖登恍然大悟:“还是掌柜的眼界宽,咱就想不到有这般道理。” 周若斗捋着胡子微笑:“这些都是托陛下的福。退回去几年,各地兵连祸结,北方死伤无数。咱南方卖布的生意便不好,别说南京,便是苏松常湖,也有一些织布坊关门歇业。陛下登基之后,生意是越来越好做了。南方人口日增,北方也快要安定,许多移民北迁,哪里不需要穿衣?还有这日本、朝鲜、辽东,又是大大的生意。你小子好生做事,我给东家美言几句,过两年让你做布行的四掌柜。” “多谢掌柜的!”余祖登大喜。 周若斗笑道:“你爹救过我一命,你也聪明伶俐、能写会算,跟着我好好干,总之是不会让你吃亏的。” 余祖登弯着腰奉茶道:“周叔请喝茶!” 周若斗用碗盖撇着茶末,感慨道:“咱们命好,遇到英明圣君了。前些年过的什么日子?老百姓饭都吃不起,哪里敢穿新衣裳?就连殷实之家,也有人缝缝补补凑合着,一年到头也卖不出多少布料。如今的生意,一天好过一天。若是叫陛下把北方也全部占了,那才真的好过呢。” “可不是嘛,陛下真是好皇帝。”余祖登笑着说。 周若斗心想:陛下万般都好,就是不知男尊女卑,让女子也乖张起来。这两年生意好做了,手里头也宽裕了,本想纳一房小妾,却愣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家! 北方频遭战乱、天灾和瘟疫,人口稀缺,女子尤其少。 大同官府组织移民的时候,女性移民受到格外优待。只要主动报名,官府给予女性的离家费,直接在男性移民的基础上翻倍。 就连秦淮河畔的一些妓女,都纷纷报名搬去北方。因为她们听说,一旦到了北方,根本不愁嫁人。在农村可以分田,在城里可以分房,人口特别紧缺的县城,甚至还可以分到店铺! 如此情况,谁还愿意做妾? 以前给有钱人做妾,虽然表面遭受鄙视,但暗地里却被羡慕。而今,不管明里暗里,做妾的都要被鄙视。 夫家有官身还好,若只是寻常富人,还要嫁去做妾的,肯定被认为贪图享受、懒惰不堪。 布行掌柜周若斗,请媒婆物色了一年,竟连合适的小妾都找不到。 周若斗叹息:“崇祯那时是真好啊,几两银子就能纳妾。遇到灾荒年月,银子都不用出,给几斗米都能换来一个。老夫也是纳过妾的,温柔贤淑,可惜难产死了。” 余祖登的心思却不在纳妾,他说道:“掌柜的,听说苏松常湖那边,开了许多纺织工厂。这两年,南京城东也有人开纺织厂。他们用的是新纺机、新织机,纺纱纺布速度可快了,赚来的银子也更多。要不,也给东家出出主意,请东家在城东开个纺织厂?” 周若斗没好气道:“咱们是布行,是收购布料的,不是自己纺布的。做好自己的老本行,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余祖登却说:“那些纺织厂,织出来的布料,有布商上门收购,根本就不愁卖,也不找咱们布行帮着卖。” “那是坏规矩的!” 周若斗越说越气:“自嘉靖年间,金陵就有棉布行会。当时全城布行的东家,坐在一起定了章程。外地来的布商,只能找布行卖布。哪个布商敢坏规矩,全城布行都不卖布给他!当时就算有人开纺织作坊,织出来的棉布也得由布行代售。” 余祖登问道:“现在咋就没这规矩了呢?” 周若斗叹息:“唉,崇祯年间,布行生意不好做。那些布商都是活祖宗,想干啥还不是他们说了算?现在布行的生意好做了,陛下却不准立这种规矩,说是甚劳什子的行业垄断。” 余祖登笑道:“陛下的规矩少,也不准民间的规矩多。早前没有官府允许,民间商贾不得有花楼,现如今南京的花楼越来越多了。” 花楼,学名“织云锦织提花机”,共有1924个零部件。 云锦乃是皇家御用贡品,皇帝的龙袍,皇后的凤衣,都是采用云锦来缝制。即便明末朝廷控制力下降,想要置办花楼、纺织云锦,那也需要有官府照顾,稍不注意就要闹出抄家之祸。 而今,大同朝廷不再限制,反而鼓励商贾纺织云锦。 南京迅速成为云锦纺织中心,短短几年时间,城内城外的云锦织机就发展到三四千台。而且还在陆续增加当中,解决了上万百姓的就业问题。 许多民间的有钱人,也纷纷穿起了云锦,毕竟以前是龙袍、凤衣的材料。 甚至,“云锦”这个词,都是赵瀚定名的。因为在大明必须进皇家仓库,所以叫做库锦、库缎。 日本使者林罗山,前段时间看到云锦,当时眼睛都已经直了。 林罗山以前也见过锦缎,但云锦是锦缎当中的极品。从元代开始,就只能皇室专用,顶多也就赐给立功的大臣。 由于实在太喜欢,林罗山还想偷学技术,跑去云锦制造工厂转悠。 但越转越傻,1924个零部件的云锦织机。别说偷学,就是仔细给他讲解,也得一两个月才能稍微明白。 英国作家彼得·芒迪,是这样在书中记录云锦的:“欧洲各国的贵族,以为丝绸是神造物,是人世间难得的珍品。他们肯定无法理解,甚至是无法想象云锦的存在。恕我词汇有限,或者说,英语当中的词汇,没有一个形容词,可以表达云锦的美丽和高贵……” “据说,制造云锦的机器,由上万个零件构成。一个中国官员告诉我,云锦是古代叫做刘裕的皇帝,北伐覆灭了叫秦国的国家,从长安俘虏到成千上万的工匠。这些工匠,融合了汉国、魏国、晋国,还有许多草原民族(十六国)的纺织技艺。又经历上千年的改进,才终于诞生这种美丽的纺织品。” “我有心花费白银,制作了一件云锦衣裳。当我穿上它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比欧洲的皇帝和国王还高贵……” 469【王子复国记——赵瀚的欧洲形象】 一支从东方归来的远洋船队,在阿姆斯特丹的外港靠岸,又通过船只转运至内港码头。 荷兰本土的商人,早就已经云集于此,他们会把这些货物卖去欧洲各国。 荷兰东印度公司,成立于四十年前,共有1000多位股东。官员和股东都不得插手公司管理,它有一个76人组成的董事会,但真正的决策团体是“十七绅士会议”。 尼德兰七省,阿姆斯特丹8人,泽兰省4人,其他地区各1人。这十七人当中,都是贵族、富商、官员之类。 他们的决策以利润为标准,因为必须向股东负责,而且还要顾及证券交易所的行情。 治理形式非常民主,大家坐下来商量。 但同时又极为短视,一切向短期利益看齐,长远利益他们不太需要考虑。 比如在历史上,台湾的荷兰长官,很早就判断郑成功要进攻热兰遮城。在向上汇报之后,巴达维亚总督派来12艘战舰保护。 这些战舰驻守半年,郑成功还是迟迟没来。 于是,巴达维亚指挥中心核算,认为舰队驻守成本太高,不符合东印度公司的利益。巴达维亚总督,不顾台湾长官抗议,下令其中10艘战舰回航,兵力空虚被郑成功抓住机会。 又比如到了康熙年间,越来越多的中国商人,运货前往巴达维亚低价出售,比荷兰商船自己到中国进货还便宜(包含运输和折损)。于是,东印度公司把商船撤出,从此不再染指南中国海,只在爪哇岛等着中国海商运货过来。 巴达维亚总督就算头脑清醒,很多时候也没法做主。 他身后还有一个评议会,啥事儿都要开会讨论。还有个副手叫总干事,负责管理公司的东方贸易事务。一切都讨论达成之后,重大事件还要回到荷兰,报告“十七人会议”获得批准。 层层制衡,利益至上,荷兰东印度公司如此运营,经常干出匪夷所思的事情。 就像去年在台湾北部修筑城堡,赵瀚得知消息以后,打破头也想不明白咋回事儿。 其实很简单,因为“十七人会议”、“巴达维亚评议会”,在开会讨论之后得出结论:于台湾岛北部设立贸易点,能够有效提高日菏贸易的利润。 阿姆斯特丹,内港。 商品拍卖会就在码头附近的大厅进行,拍卖官举着榔头喊道:“1000磅中国茶,起拍价每磅30荷兰盾!” 4.2个荷兰盾,大约等于一两银子。 一磅茶叶,还不到一斤,起拍价就是126两白银,可想而知里面的利润有多丰厚。 到了荷兰贵族手中,中国茶叶的零售价格,最高能达到70荷兰盾,也就是一斤茶叶价值300两银子! 历史上,为了跟英国竞争,荷兰开始玩倾销,茶叶价格每磅跌到2.5盾。从70盾跌到2.5盾啊,真正的跳楼大甩卖。从此之后,中国茶叶才来到欧洲平民家中,之前一直都是贵族才喝得起。 “我出31盾!” “31.5盾!” “31.8盾!” “……” 拍卖官挥舞着榔头:“56.3盾一次,56.3盾两次……成交!” 能千里迢迢从东方运来的货物,都属于奢侈品。这些东西跟欧洲平民没关系,上流社会才消费得起,一两年才有一趟船回来,必须拍卖才能利益最大化。 甚至,这次运回3000磅茶叶,仅拍卖茶叶就分成好几次。 最后一次茶叶拍卖,拍卖官喊道:“300磅中国宫廷茶,起拍价每磅50荷兰盾!” 所谓中国宫廷茶,就是质量较好的茶叶。在17世纪的欧洲,这玩儿的零售价,最高达到过100荷兰盾一磅。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主要利润商品,最开始是南洋的香料。但到现在,香料已经不那么受宠。茶叶市场,是荷兰商人开发的,喝茶在欧洲也是荷兰贵族先流行。 由于货源稀奇,这300磅“中国宫廷茶”,最终以每磅80盾的价格卖出——不是零售价,而是本土商人的批发价。 拍卖会进行两个小时以后,工作人员抬来箱子,现场顿时轰动起来。 但凡需要拿来拍卖会场展示的,肯定是以前没见过的好玩意儿! 在无数期待的目光中,木箱先被打开,里面出现绒草。绒草被扒开,里面出现漆盒。漆盒再打开,里面又是绒草。绒草再扒开,里面是油纸包。油纸包打开,躺着一件瓷器。 这种包装方式,是葡萄牙商人发明的。 他们从中国或者日本,购置漆盒包装贵重商品。又觉得漆盒也宝贵,于是再加装一层木箱。层层包装之下,既能保护商品,运到欧洲又能凸显逼格。 “中国宫廷瓷器!”一个荷兰本土商人惊呼。 反正品质好的货物,欧洲商人都喜欢冠以“中国宫廷”之称。 拍卖官说道:“《彼得·芒迪中国行记》去年出版,在英国引发了轰动,最近也有人翻译到欧洲大陆。彼得·芒迪先生,在广州遇见的那位中国叛军首领,现在已经加冕为中国皇帝。这位皇帝非常开明,他允许皇室专用的物品出口。先生们,这件五彩瓷盘,就是中国皇室专用的。在几年前,只准皇室成员使用,而今天,它现身阿姆斯特丹。你们和我,共同见证了这段伟大历史!在此,我向伟大开明中国皇帝陛下,致以最崇高的问候。愿主保佑中国皇帝陛下!” “愿主保佑中国皇帝陛下!”数百个荷兰本土商人,在拍卖会场一起为赵瀚祈福。 他们搞得越隆重,五彩瓷就越能卖出高价。 拍卖官微笑道:“诸位先生,现在可以上来近距离欣赏。” 荷兰本土商人们,排着队过去欣赏瓷器,不断发出啧啧赞叹之声。 这些五彩瓷属于上品,在中国也卖得很贵,到了欧洲怎么可能不受礼遇? 上百年来,运往欧洲的都是青花瓷,欧洲人叫做“克拉克瓷”。那些完全属于大路货,中国老百姓也用得起,欧洲贵族还不照样当成宝贝。 而眼前的五彩瓷,釉彩鲜艳生动,就跟欧洲的油画一般。 一个本土商人建议道:“这个瓷盘仿佛油画那样美丽,我们将它命名为‘中国宫廷五彩油画瓷’如何?” “好主意!”众多商人纷纷赞叹。 等所有商人都欣赏完毕,就被拍卖官请回座位,而且当场改口:“中国宫廷五彩油画瓷盘一件,起拍价500荷兰盾!” “我出600!” “我出700!” 这次加价是真的狠,一百一百的加。再贵买下都不吃亏,拿去法国、英国、意大利出手,那些贵族肯定会抢疯的。 东印度公司运回数2000件五彩瓷,但只拿100件出来拍卖。 物以稀为贵嘛,留着慢慢卖,反正跑船一趟要一两年(单程),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出手。 200件瓷器拍卖完毕,工作人员再次抬来木箱子。 “还有比五彩瓷更好的货物?”本土商人都震惊了。 这回的包装更精美复杂,油纸包就是好几层。 拍卖官介绍道:“这同样是中国皇帝陛下的恩典,它不仅只能皇室使用,而且只有皇帝、皇后可以使用,就连王子和公主都不得穿戴(鬼扯)。它的名字叫‘云彩丝绸’(云锦),它如天上的云彩一样美丽,那么高贵、那么华丽、那么柔软、那么轻薄……先生们,我觉得多看一眼都是亵渎。只有最尊贵的绅士,才有资格触摸它。而要把它做成衣服穿戴,至少要欧洲的王室成员才行。请各位上来欣赏吧,静静的看着它,不要触摸,也不要咳嗽,它是精美的艺术品。” 本土商人们挤在一起,后排的惦记脚尖欣赏,有人甚至单膝跪地祈祷。 “中国宫廷云彩丝绸,起拍价……3000荷兰盾一匹!” 今年这场阿姆斯特丹拍卖会,货物还没零售出去,就已经轰动整个荷兰。 关于五彩瓷和云锦的消息,穿越欧洲大陆,一路传播到意大利。紧接着,就连北欧的芬兰、瑞典、挪威、波兰、俄罗斯都知道了。 当然,最顶级的中国货,不会拿去北欧贩卖,那帮穷逼王室……把内裤卖了都买不起。 还是法国国王豪气,花了一万多两银子,买来云锦制作两件衣服。自己一件,王后一件,平时舍不得穿,只有正式场合才穿出去见人。 去年和今年,法王路易十三、权臣黎塞留、王太后玛丽相继去世。 掏钱买云锦做衣服那位,是刚刚加冕的路易十四,其王后是来自西班牙的公主安妮。 就醋包饺子,为了展示自己的云锦衣裳,安妮王后隔三差五举办宫廷舞会。她和国王穿着华丽的云锦服装出场,无论贵族来宾见了多少次,依旧是报以艳羡的目光。于是乎,每次贵族参加完舞会,都有人到处打听怎样才能买到云锦。 中国皇帝的事迹,也随着云锦和五彩瓷,在欧洲上流社会疯传。 彼得·芒迪的中国游记,迅速被翻译到欧洲大陆,不但成为贵族们的床头读物,甚至法国国王亲自写信催稿……快更新啊! 那本中国游记是几年前的,当时赵瀚刚拿下广东。 在最近返回欧洲的荷兰和葡萄牙人口中,赵瀚被描述得更符合欧洲贵族审美。 首先,必须要有一个高贵的出身,平民是不允许造反当皇帝的。 因此赵瀚就是落难王子,是四百年前的中国皇室后裔。那时的中国叫宋国,被可怕的鞑靼人覆灭,欧洲可谓谈鞑靼色变,因为蒙古入侵带去了黑死病。 这不就有亲切感和代入感了吗? 可怕的鞑靼人,不仅入侵欧洲,还把赵瀚祖先的王朝给覆灭。 而宋国王室落难之后,世代都担任学者,并且悄悄学习战争知识,几百年来一直试图复国。大明的皇帝昏庸残暴,导致鞑靼人的后代(满清)再次入侵。 就在鞑靼后代消灭大明时,赵瀚作为前朝皇室后裔,立即带着自己的仆人和扈从起兵。 终于,赵瀚复国成功,将鞑靼人赶出中国。 多么完美的王子复国记! 传闻,每次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在穿着云锦衣裳,用五彩瓷盘吃饭的时候,都会举起酒杯说:“向遥远的中国皇帝致敬,他的开明大度,也让我们共享了中国宫廷生活(五彩瓷和云锦)。” (感谢我的老婆是辉夜、jly69两位朋友的盟主打赏。) 470【拜祭朱元璋】 南京。 济州岛进贡来三匹马,算是这几年养马的成果展示。 “站起来讲话,”赵瀚对两个官员说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一个官员起身回答:“回禀陛下,臣名王贞,籍贯庐州,祖上世代以养马为业。到万历年间,庐州便已无马可养。幸赖陛下恩德,臣方能去济州县重操祖业,而今担任济州牧马监的监副。” 另一个官员说:“陛下,臣名梁桂,祖上是蒙古人,明初迁居济州岛。如今臣是汉人,已学会了汉话。臣有一子梁震,在张将军手下当兵。追杀满清伪王多铎,便是犬子带着骑兵进山,侥幸获得伪王多铎的尸身。” 赵瀚点头赞许:“汝等忠于职守,把战马养得很好。此次回去,皆有提拔。” 大同军已在辽东半岛,初步站稳脚跟。那里地广人稀,土地绰绰有余,因此不利于灌溉的山岭草甸,就没人愿意去开垦荒地耕种。济州岛毕竟太小,得寻一块新的养马地,而辽东半岛就刚好合适。 大明开国之初,在辽东设有许多养马场,至弘治年间已被将门侵吞殆尽。 只有辽东半岛的养马场,尤其是盖州、复州那片,一直维持到万历年间。甚至专门兴起了“马城”,成为整个辽东的马匹交易中心,就连女真人也把战马送来出售。 济州牧马监的监正,即将被调去辽东,开辟新的养马基地。腾出来的职位,正好由眼前这两人升任。 王贞指着一匹纯种马瓦里马说:“陛下,这是在济州岛繁衍的天竺马。马龄已经两岁,高大威猛,可堪战阵。两岁以上的天竺马,在济州岛已繁衍出847匹,其中102匹公马已阉割为战马。” 马儿两岁就可上战场,大概属于少年时期,三岁才算真正的成年。 被阉割的102匹公马,应该都在三岁左右。品相不足以留下配种,质量又达到战马级别,那就全部阉了送去军队服役。 赵瀚绕到战马侧方,抚摸着马鬃说:“确实威猛。” 专门挑来献给皇帝的,能不威猛吗? 这匹马年仅两岁,肩高已经达到1米58。浑身皮毛乌黑发亮,犹如漆黑的绸缎,只前额有一块菱形白斑。 可惜两只耳朵太萌了,高高竖起还朝中间比心,瞬间就把威风凛凛的形象破坏殆尽。 王贞又指着另一匹相对较矮的马说:“陛下,这匹马也是两岁。父亲为汉拿马,其母为天竺马,也是能上战场的好马。” 汉拿马,济州岛土马与蒙古马的杂交后代,如今属于龙骑兵的主流战马。 而印度马瓦里马,又有印度本土马、阿拉伯马、土库曼马的血统。 也就是说,眼前这匹再度杂交的马儿,那血统简直复杂到没边。肩高约为1米36,外型更像是蒙古马,但又带着少许马瓦里马的特征。 王政指着最后一匹马说:“此乃济州土马与天竺马的后代,可……可供皇子骑乘。” 真正的济州土马,肩高只有一米左右,特别雄壮的能达到1米15以上。 赵瀚能够想象那配种画面,肩高动辄超过1米5的马瓦里马,骑在肩高只有1米的济州土马身上……简直就是在蹂躏。 “这东西配出来,就专给孩童骑着玩?”赵瀚问道。 王贞有些尴尬:“臣心血来潮,想知道这两种体型差异巨大的马,配出来的混血后代到底是啥样。一种配了十多匹,眼前这匹是最好看的。虽然还是矮得很,但四肢不似济州土马粗短。另有一匹,肩高将近四尺,比龙骑兵的战马还高,但四肢粗短只能用来拉货。而且臣尝试过了,那匹马拉货很好用,力气又大、耐力又足。” 这特么属于基因突变? 同样是济州土马和马瓦里马的后代,一匹只有三尺高,一匹却有四尺高,足足相差了30厘米。 对此赵瀚还得鼓励:“多尝试是好的。那匹四尺高的驽马,既然便于拉货,就让它继续跟天竺马配种。看看后代能变成啥样子,说不定能搞出一种专用于牵引火炮的好马。” “臣一定全力以赴!”王贞得了皇帝夸赞,顿时就心花怒放。 就是这话听起来不对味,你全力以赴干嘛?又不是让你去配种。 又是一番训诫鼓励,两位养马官谢恩离开。 赵瀚让人订做一套骑具,隔几日把长子叫来:“铳儿,这匹马是你的,从今天开始学习骑射技艺。” 赵匡桓已经七岁了,正适合骑乘矮马,见之欣喜道:“父皇,它还没长大吗?怎这么矮啊。” “马种侏儒,只能长这么高。”赵瀚解释说。 一个懂得骑术的侍卫,开始客串赵匡桓的老师。先教怎么上下马,然后拉着皇子慢慢遛弯,虽然肩高只有1米1,但对七岁的孩子来说还是有点危险。 好在这匹马很温顺,或者说是懒惰,骑着骑着就停下发呆。 此马没有继承到父亲的身高,却继承到父亲的呆萌耳朵,同样是高高竖起向内比心。而且身材比例匀称,不似一般的矮马,四条腿往往又粗又短。这货矮虽矮,乍看还有些矫健意味,像是一匹神驹的缩小版。 又过数日,赵匡桓已经能骑马小跑,充当老师的侍卫全程跟跑,生怕皇子掉下来摔着哪里。 赵瀚也抽空练习骑术,每天与儿子一起骑几圈。骑马打仗肯定还不够,但骑马逃命已算凑合,他这两辈子加起来都没骑过马。 时间飞逝,已至夏收时节。 南京周边种小麦的不多,夏粮主要收获油菜籽,比小麦收获时间更早一些。收了油菜籽,晾晒之后赶紧榨油,腾出来的土地灌水种晚稻,榨油剩下的残渣正好可以肥田。 若是种植早稻,则用豆粕来肥田,这些都属于古代“化肥”。 榨油时节,满城飘香,赵瀚都能闻得到。 稍微练出点骑术的赵瀚,不满足于在家里骑马,想带着家人外出去打猎。 他把后妃们叫来,开心道:“油香四溢,麦子也快收获了。这般喜庆时节,一起出门逛逛吧,去紫金山那边打猎。” 费如兰说道:“可我们不会骑马啊,不如夫君打猎,我跟妹妹们正好野游。” “好啊,好啊,”费如梅颇为兴奋,“很久没去野外耍了,平时在城里转悠都有侍卫跟着。” 盘七妹同样很积极:“哪天出门?我提前准备吃的,最近我又学会了一种糕点。” 柳如是笑道:“不如把田夫人也叫上,她是会骑射打猎的。” 赵瀚终于想起来,这里还有崇祯的妃子和儿女,便说:“把那几个孩子也叫上吧。” 朱慈烺已经十四岁,如今正在读中学,期末考试竟能考得全校前二十。他读的可是好学校,一大堆尖子生,只能说老朱家的基因不错,因为朱媺娖在女校的成绩也很好。 “拜见陛下!”朱慈烺领着弟弟妹妹前来拜见。 他们以前叫赵瀚叔叔,懂事之后就改口喊陛下,也有可能是田贵妃私底下教导的。 赵瀚点头赞许:“半年多不见,你们都长高了许多,听说学习成绩都不错。好好读书,将来也是可以做官的。你们的父亲,既然千里相托,我也不会亏待你们。” “多谢陛下!”前朝皇子皇女们连忙谢恩。 朱慈烺是真的懂事了,去年有士子悄悄接触,不待对方说明来意,他当场将其大声喝退。 前朝太子,能有如今的自由,已经算赵瀚非常大度。 众人坐着马车出城,唯独赵匡桓非要骑马。七岁大的孩子,骑着矮马穿街过市,激动得浑身发抖,搞得那些侍卫们心情紧张。 从南京内城的东南方出去,车驾直奔孝陵卫。 那里最初是朱元璋养马狩猎的地方,也曾做过朱元璋的练兵校场,最后一家子都埋在那片区域。 朱元璋、马皇后、朱标,他们三个是一家子,其余嫔妃、皇子和皇女,情感就显得疏远许多了。马皇后死的时候,朱元璋嚎啕大哭,朱标死时同样悲痛万分。 一直到赵瀚占领南京,孝陵卫、玄武湖等区域,才向民间解除禁令。 而今玄武湖周边,兴建大量民居和店铺,玄武湖上也到处是画舫和渔船。至于孝陵卫,一直有片区域,属于大同军的校场,正规师离开南京之后,皇帝亲卫会在校场轮流操练,同时还兼着做养马场。 孝陵卫的养马场,主要是收集到的南方战马,喂养训练一番再送去军队服役。 “叩见陛下!” 几个太监奔来跪拜,他们以前就在此守陵。赵瀚登基之后,驱逐了大部分,但还留着几个太监,给朱元璋、马皇后、朱标扫墓。 赵瀚说道:“既然来了,就去拜拜吧。” 又是一番行走,终于来到孝陵。 赵瀚带着妻儿给朱元璋上香,念念有词道:“明太祖在天有灵,晚辈赵瀚前来拜祭。君之遗志,自有后人承袭,君亦能含笑九泉矣!” 上香凭吊之后,赵瀚转身对朱慈烺、朱媺娖等人说:“这是你们的先祖,都来上一炷香吧。” 几个老太监,看着前朝遗孤,在那儿拜祭朱元璋,都缩在角落里悄悄抹泪。 也不知是在哭大明,还是在哭崇祯,又或者是哭他们自己。 (上一章两处错误,一是算银子算错了,二是路易十四的年龄。都已经改正,今后发现数字错误,就不要再笑话了,体育老师很痛心的。) 471【江山图画里】 从南方收来的战马,喂养在前湖周边,也就几百匹的样子,而且肩高都不足1米3。 以母马居多,这里也在择优繁殖。 众人来到湖边,养马官立即上前伺候,还牵来二十多匹没怀孕的温顺母马。 赵瀚说道:“各自挑选一匹,不会骑马可以学。” 费如兰、费如梅姐妹俩,各选一匹较矮的。其他人也有样学样,都捡最矮的骑,只有那位田贵妃挑选矫健骏马。 田秀英见赵瀚的后妃都不会骑马,而周遭会骑马的都是男性侍卫,当即毛遂自荐说:“民女来教各位贵人骑马吧。” “有劳了。”费如兰微笑回答。 就连跟随赵瀚出门的女官,也都各自挑选马儿。她们听着田秀英的指导,自己摸索着学习,狩猎活动瞬间变成驾校授课。 盘七妹本来就长得矮,也不去瞎掺和,带着宫女把食物摆好。就在湖边草地张开毯子,然后拿出食盒与餐盘,琳琅满目的小吃放在上面。 柳如是的诗词侠气扑面,也常吟诵金戈铁马。 可惜都是纸上谈兵,她小心翼翼爬上马背。即便有侍卫帮着牵缰绳,也还是觉得胆战心惊,双手死死拽着马儿的鬃毛。 屠户子女、御马监掌印、膀大腰圆的女官游居莲,同样是第一次骑马。 这位女杰却怡然不惧,噌的就翻身爬上去。可能是重量太大,马儿不敢造次,发出一声悲鸣之后,乖乖的听从游居莲指挥。 “驾!” 游居莲初次接触战马,只简单看田贵妃操作一遍,就自己骑着马儿狂奔起来。 李香君羡慕道:“游姐姐真是威风!” 李香君只试驾一番,便不去凑热闹,守在旁边等待命令,偶尔跑去盘七妹那里帮忙。 朱慈烺、朱媺娖兄妹俩,也都骑马小心踱步。 “兄长,今日真高兴呢,”朱媺娖笑道,“好久没有出来耍了,所说在女校也玩得开心,但终归没有出城这般自在。” 朱慈烺说道:“陛下说,等我十六岁之后,就可以去考吏员。有了差事便能赚钱,到时候搬出去住,把你们几个也接来。每旬放假,都可以出城去耍,到时候再给你找个好婆家。” 朱媺娖脸红道:“我才不嫁人呢。” 兄妹俩说话之时,赵匡桓骑着自己的矮马,在草地上撒欢狂奔,把他的侍卫吓得魂飞魄散。 就连赵瀚都没料到,这匹矮马真跑起来,速度居然会那么快。 “殿下慢点,莫要摔着!”侍卫迈开脚步追赶。 赵匡桓笑着呼喊:“不会摔的,不会摔的,这里骑马比家里好玩!” 费如兰见状,也连忙呼喊:“铳儿,快回来!” “来了,来了。”赵匡桓放缓马速,慢慢骑回母亲身边。 费如兰勒令儿子下马,然后拿起马鞭,照着儿子的屁股就是一顿抽,最后告诫道:“小孩子不许骑快马,等你长大以后再说。” 赵匡桓特别委屈,噘着嘴说:“哦。” 没有打疼,费如兰舍不得,主要是当众挨打,这小子觉得很没面子。 赵匡桓揉揉屁股,重新骑到矮马上,慢吞吞接近朱慈烺、朱媺娖,献宝似的说:“朱家哥哥,朱家姐姐,我教你们骑马怎样?我学会很久了,老师都夸我骑得好。” 朱慈烺忍俊不禁:“好啊,你教我们骑马。” 费如兰盯着看了一阵,发现儿子不再策马狂奔,终于放心下来做自己的事情。 费如梅似乎对骑马也没多大兴趣,跑去湖边盘腿坐下:“七妹,今天有甚好吃的?” 盘七妹拿起一块酥糖说:“我刚学会的花生酥。” 费如梅咬了一口,连连点头:“好吃!” “我请御厨的尝过,他们都说好吃,我才敢做来给你们吃。”盘七妹坐在旁边看着,好像看别人吃自己做的东西很满足。 费如梅嚼着花生酥叹息:“唉,要是阿芳也在南京,今天一起出来玩就好了。” 赵贞芳跟随丈夫郑森去了湖北,堂堂的国姓爷郑成功,还是按照父亲的意愿,规规矩矩出仕做文官。 郑家那些长辈,似乎对海洋深恶痛绝。他们一个个自己是海盗,却不愿儿孙跟海洋沾边,所有郑氏子弟全部走文官路子。实在不行的,去陆军当兵都可以,反正绝对不能当海军。 如今,郑森已在潜江当知县。 赵贞芳前两个月来信说,她初春时节怀孕了,请哥哥提前御赐一个名字。 “这草地真软,好想躺下睡觉啊。”费如梅摸着青草说。 “那就躺下呗。”盘七妹居然真的躺草地里,翘起二郎腿看着天空,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费如梅左右看看,也笑着躺下,跟盘七妹紧挨着:“晴空万里,太阳也不晒,今天出门的日子选对了。哎呀,这太阳晒着,风儿也吹着,怕是躺着躺着就要睡着。” 赵瀚骑着骏马一路往北疾驰,平日里政务缠身,难得出来放松心情。 这匹在济州岛诞生的印度马瓦里马,被赵瀚取名“追电”,相传此为秦始皇的御马名字。 驻马立于山岗,赵瀚拿出千里镜,正好可以看到玄武湖的景色。 湖上游船与渔船散落,湖边民居与店铺排列。更外围,是收割之后的油菜田,以及大大小小的菜畦,这里种的蔬菜全都供给城中百姓。 将近中午,不少民居升起炊烟,被湖风吹得缭绕飘散。 把千里镜拉近湖边街道,几个菜农从城里归来。他们挑着卖完菜的空担子,一路闲聊说笑,不时朝着湖中画舫指指点点。 有个菜农走向孝陵这边,山脚下有许多新挖的酒窖,在前湖的另一侧用湖水酿酒。 这菜农在酒招子下停步,来回反复,走来走去,终于还是拿出竹筒,掏钱沽了几两新酿的劣酒。 一个孩童蹦蹦跳跳,跑到湖边的酱铺前,可能是某位家庭主妇,在烧菜的时候才发现酱油没了。孩童举起酱油瓶,店铺老板娘问了几句,便用竹提子打酱油。打到一半,又回头朝着铺内说话,似在跟自己的丈夫拌嘴。 又有些十岁左右的孩童,背着书包集体掩护而来,玄武湖边有个小学,他们都是放学回家的学生。 取消免费午餐的计划提前了,南方数省之地,只在穷困山区保留免费午餐。 多数学生在欢笑打闹,追来追去疯跑。 也有热爱学习的,在放学的路上,还抱着书本沿途背诵。 忽然,不管是在欢笑打闹,还是走路背书的学生,都纷纷让开道路,许多孩童还掩着口鼻。 却是进城收粪的农民,推着粪车而来,脸上带着喜悦笑容,那笑容里有对丰收的期望。 渐渐的,湖中渔船也升起炊烟。 他们在船上架起小火炉,煮着简单方便的食物,大部分时间都是下碗面凑合。若有煮饭的,在饭熟之前,还有抽空撒两网。 湖风吹起波纹,太阳照下来波光粼粼。渔网被撒得很圆,一网盖下去,波光顿时散碎成繁星。 “陛下,娘娘们喊吃饭了。”亲卫队长朱由栋提醒。 赵瀚指着远方,扭头笑道:“这可比打猎有趣得多,百看而不厌,惜乎没有张择端。” 朱由栋出身大明宗室,自然听得明白,问道:“陛下,可要找个画师来?” “哪有自己找画师的?天下安定富庶,自有画师出现,”赵瀚勒转马头,挥鞭呼喝,“驾!” 朱由栋挠挠头,也忍不住朝山下看了几眼。 众人以在前湖东畔坐定,除了糕点之外,还准备了米饭和菜肴,只等着赵瀚过来就能动筷。 赵瀚跳下马来,走过去说:“开饭吧。” 话虽如此,还是等他拿起筷子,大家才敢跟着动筷。 吃饭时,费如兰说道:“夫君若欲打猎,下午便去吧,我们姐妹在湖边游玩便可。” 赵瀚笑道:“这初夏可不是打猎季节,无非找个由头出来散心。” 费如兰却说:“我打听过了,这附近颇多猎物。且野猪尤其多,就连山顶上的天文台,都时常有野猪去袭扰。” 整个紫金山,都是被南京外城墙圈起来的。上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山上竟然野猪泛滥,这也算是非常难得了。 没办法,孝陵乃大明禁区,老百姓不敢进来,附近的野生动物繁衍了三百年。 也就驻扎孝陵卫的军队,偶尔跑去打些野味。但守陵的军队也所剩无几,很多军户都变成农奴,分在附近的军田耕种——那些大明世袭武将,就连给朱元璋守陵的部队都敢役使私用,都敢想方设法的吃空饷捞银子! 吃过午饭,赵瀚决定去试试,提起燧发铳就跨上骏马。他还笑问:“谁想打猎,便一起去,人多热闹。” “陛下,臣愿随往,以助兴致!”游居莲拍着胸脯说。 “陛下,臣也愿往!”另一个宣教员出身的女官说。 田贵妃觉得是个机会,可以获得皇帝赏识,便说:“陛下,民女以前打过猎。” “那都一起去。”赵瀚说道。 田贵妃选了一匹矫健骏马,她弯腰系上裙摆,踩着马镫便翻上去,那轻巧的身段似在跳舞。 赵瀚赞道:“好身手!给她一把马弓。” 472【业余皇室狩猎】 赵瀚的皇帝亲卫当中,骑术精湛之人也就百来个。 其余大部分亲卫,都是负责保护皇帝之后,才来孝陵马场学习骑马,也就能骑着马儿奔跑的水平。 不但精通骑术的少,精通打猎的也几乎没有。 他们得知赵瀚要打猎,提前搜罗十多条猎犬,私底下悄悄进行练习。但他们指挥猎犬的本事,跟赵瀚骑马的本事差不多,至于猎鹰就更玩不转了。 这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最最业余的皇帝狩猎行动! “汪汪汪!” “喔,喔~~~~” 猎犬不停的吠叫着,侍卫们骑马奔驰呼啸,试图将山林里的猎物惊出来。 折腾好些时候,只蹿出来一直迷路的兔子。 “陛下,有猎物!”侍卫们惊喜大喊,比在战场上杀死几个鞑子还兴奋。 因为鞑子满地都是,山里的猎物却少见。 赵瀚对此哭笑不得,喊道:“谁去猎得此兔?” “我去!” 游居莲打马而出,弯弓扣弦,一箭射去,距离野兔还差三尺远。 田秀英也策马前奔,也不知超常发挥,还是有失水准,箭矢贴着兔子掠过。 那野兔惊慌逃离,终于钻进草丛不见了。 赵瀚赞许道:“好箭法。” 游居莲臊红着脸说:“快四年没摸弓箭了,下回肯定射中。” 田秀英解释道:“民女也有几年没拉弓了。” 侍卫们只能牵着猎犬,重新去山林中寻找野物。进山略深之后,终于容易许多,很快就有一头獐子被赶出。 赵瀚正待拿起燧发铳瞄准,一起跟来的柳如是喊道:“陛下,那是只怀孕母兽!” “果然不是打猎时节。”赵瀚只得把猎枪放下。 大多数野生动物,都是春天交配。就拿獐子来说,冬末初春交配,而今刚收获油菜,即将要收获小麦,这两个月正属于产崽的季节。 任由怀孕的母獐逃走,不多时又赶出一头野猪。 体型不是很大,也就两百斤的样子。 田秀英策马追赶,双手放开缰绳,在起伏不停的马背上,竟将制式马弓拉得七分满,然后在高速奔驰的状态下射出。 呃,又射歪了…… 田秀英顿时大窘,等侍卫把野猪撵回来,她又红着脸驻马拉弓。 咻! 一箭扎在野猪身上,仅仅射穿皮毛,箭矢挂在野猪身上摇摇晃悠。野猪吃痛之下,又被上百人围猎,慌不择路的朝山下逃去。 山下的方向也有侍卫,敲着铜锣驱赶回来。 “砰!” 一声枪响,野猪倒地。 赵瀚放下燧发枪,慢条斯理的重新填装弹药。 “好铳法!” “陛下神射!” 众人顿时欢呼奉承。 那野猪中了一枪一箭,竟然还没死透。倒地仅两三秒钟,再度爬起来逃跑,而且直冲向赵瀚这边。 咻!咻!咻! 田秀英和游居莲,还有另一位女官,不约而同的射出箭矢。由于距离很近,三箭皆中,但那头野猪依旧没死。 亲卫队长朱由栋,害怕皇帝有危险,立即打马奔出,冲锋几步就探出身子,一铁锤猛砸在野猪脑门上。 野猪摇摇晃晃又奔几步,终于倒下去了。 另一个亲卫说道:“陛下,这畜生怕是没死透,可以再补上一枪。” 赵瀚哭笑不得:“再补上一枪,便算是我猎到的?” “哈哈哈!” 众人瞬间哄笑,那拍马屁的侍卫尴尬挠头。 田秀英说道:“陛下,有些猎物皮毛厚实,须得用特制的箭簇,否则射中十箭也不会死。” “原来如此。”赵瀚恍然大悟。 比如清初的皇帝,就有特制狩猎重箭。射杀老虎等猛兽时,箭头并不锋利,反而是椭圆形的铁锥。并不造成穿透伤害,而是造成锤击伤害。 赵瀚今天就是瞎玩,啥都业余得很,连狩猎用箭也没准备。 田秀英好奇道:“陛下手中火铳,为何没有火绳?” 赵瀚解释说:“燧发快铳,火石击发。”随即反问,“你还会用火铳?” 田秀英说道:“用过火绳击发的。” 这位旧朝贵妃,出身于陕西世袭武官家庭。她诞生那年,其父田弘遇已在扬州做千总,是个喜欢结交豪杰的军官,绰号“小孟尝”。 一般被呼为“小孟尝”的官吏,大家可以直接代入宋江。 反正三教九流、江湖草莽,田弘遇啥人都能交朋友。 野史说他把陈圆圆带到北京,试图献给崇祯皇帝,最后辗转落到吴三桂手里,也不是没有那种可能。 因为田贵妃的继母兼音律老师,就是扬州的一个艺伎。 “给她一把燧发铳。”赵瀚说道。 燧发火铳从去年开始量产,今年春天交付第一批,优先给辽东的龙骑兵换装,如今已有五千龙骑兵装备上了。 另外,还打造了三千副胸甲,那是给部分骁骑兵换装的。 李定国去年虽然以少胜多,跟上万满清骑兵对冲,还当场斩获对方的骑兵主将。但是,大同骑兵也损失惨重,因为新组建的骁骑兵,骑战技巧远远不如满清骁骑。 卢象升和赵瀚通信交流,商讨更改骑兵战法,赵瀚建议其中三千骁骑搞墙式冲锋。 现有的骁骑铠甲太重,更换只有一二十斤的胸甲,然后以墙式冲锋跟满清骑兵换命。 墙式冲锋没那么玄乎,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骑兵界的“排队枪毙”。 用一群纪律严明、组织度奇高、骑战技巧不足的士兵,排得密密麻麻,不顾生死往前冲杀,用组织度来弥补个人战斗技巧。这是一种非常拙劣的,但又完全不讲道理的,且非常适合人多底子厚的国家的骑兵战术。 传统骑兵阵型都很稀疏,腾出足够的空间,避开战场障碍物,避开双方倒毙的人尸和马身,遇到己方将领坠马还能去救助。 墙式冲锋搞起来,完全没有什么操作空间,遇到障碍物就多半得摔倒,看到己方将领落地也只能纵马踩上去。它的实战前提是:军队纪律严明,组织度很高,士兵全都不怕死。 传统骑兵部队,如果遇到墙式冲锋,第一反应就是转身逃跑——骑兵没有这么玩命的。 就算敢于对冲,松散骑兵阵型,遇到密集骑兵阵型,那也等于一个被几个打,基本不会有获胜的可能。 但墙式冲锋的缺点也很明显,一旦冲起来,无法变阵、无法绕袭、甚至无法指挥,瞬间失去除了冲锋之外的所有战术能力。 如果双方都采用墙式冲锋,那就只剩一个结果:人仰马翻,战场混乱。就像近距离排队射击,彼此皆死伤惨重! 李定国这种骑兵将领,还有战技高超的骑兵士卒,绝对不可能拿去墙式冲锋。因为无法施展他们的才能,只能缩在骑兵墙里,成为拼死冲杀的一个普通单位。 数量稀缺的印度马瓦里马,也不可能拿去墙式冲锋,因为……浪费! 却说田秀英拿到燧发枪,搞懂如何操作之后,便开始拿猎物来练手。 “砰!” 一声枪响,猎物奔跑,子弹不知飞往何处。 “哈哈哈哈!” 赵瀚被逗得开怀大笑,自己举枪瞄准那只山麋。随着枪声响起,子弹溅起细碎砂石,虽然同样没有命中,但距离猎物只有半尺远。 “驾!” 赵瀚接过侍卫递来的燧发铳,这支已经被上好膛。当即纵马急追,胯下的“追电”神骏无比,赵瀚在高速奔跑的情况下再开一枪。 用燧发枪骑马射击,也该算是骑射本领吧? 连续两枪射空,侍卫还想将山麋赶回来,赵瀚笑着说:“且让它逃,两枪未中,命不该绝。” 柳如是也要来一把燧发铳,向侍卫请教之后,便朝着树木练习。看她那缩手缩脚的样子,周遭侍卫纷纷让开,生怕一个不小心成了猎物。 “砰!” 一颗子弹飞到天上,柳如是整个身体都在后仰,揉着发麻的手臂兴奋说:“响了,响了!” 赵瀚笑道:“握紧一些,别被火铳把脸撞伤了。” 柳如是连连点头:“夫君放心,妾身会好生习练的。弓箭练不会,气力不够开弓,这火铳却简单得多。” 她有一颗驰骋沙场之心,平时只能想想,如今能骑马开枪已很满足。 狩猎至半下午,只猎到一头野猪、一头獐子,附近山林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 上百侍卫继续去寻猎物,赵瀚和后妃、女官则下马休息,还有一些侍卫站在周边警戒。 赵瀚让女官们散开,甚至柳如是都被请到一旁,只留下田秀英说:“南京有鞑子细作,正在到处收买官员。你和崇祯的子女,若有陌生人来接触,不动声色便可。他们给银子,你就照单全收,悄悄跟我汇报。” 田秀英一惊,随即点头:“民女遵命!” 赵瀚又说:“你那父亲,跟鞑子去了辽东。今后灭掉鞑子,我尽量救回你父亲,你切不可因此隐瞒细作动向。” “是!”田秀英更加吃惊。 田秀英被崇祯封为贵妃,诸妃之首,仅次于皇后。田弘遇自然跟着沾光,官至左都督,大明武将的最高实权职务。 当然,这个所谓实权,只是相对荣誉头衔而言,其实并不能插手军队事务。 李自成在北京的时候,拷饷把田弘遇打得半死。 幸好田弘遇是“小孟尝”,交游广阔,躲到教堂被传教士庇护。满清入京之后,到处寻找大明皇室、宗室,田弘遇身为外戚被满清强征出仕。 特别是听说田贵妃没死,极有可能去了南方,满清更不放田弘遇离开,就连退回辽东时也一并带走。 侯方域的父亲侯恂,同样没死,此刻全在辽东。 满清既然派来细作,必定会接触田秀英和侯恂,也会接触崇祯那些子女。 473【细作】 也不知哪位卧龙出的主意,满清在南京的第一个收买对象,竟然是翰林院博士钱谦益。 策划收买者,似乎对钱谦益很了解,知道这位老兄贪权爱名,而且私底下对钱财也很热衷。既然如此,钱谦益就肯定心怀不满,毕竟只得个无权无财的“清贵”职务。 而且他们还很小心,从钱谦益的门生故旧下手。 细作伪装成山西来的商贾,在玄武湖边购宅子开商社。又说今年的布料不易进货,一直在南京耽搁下来,整天邀请没做官的士子召开文会。 每次举办文会,都在玄武湖上的画舫。 名妓、美酒、歌舞、诗词……甚至还请士子编撰文集,一切都由那位商贾买单,短短半个多月便混得风生水起。 就连已经在朝做官的文人,也渐渐被邀请前往。 其中就包括“新关学”两位代表人物:金陵大学教授王之良、妇科圣手傅青主。 因为这细作自称山西来的,说起山西也是头头是道。而王之良、傅青主同样籍贯山西,多年未曾归乡,见面就有亲切感,喜欢向细作打听山西近况。 随着名头越来越大,细作终于请来钱谦益。 没有直接进行收买,而是大谈特谈对钱谦益的仰慕。又说,钱牧斋先生有王佐之才,大同新朝百废待兴,应该进内阁制定国策,怎能屈居翰林院皓首穷经呢? 次次见面都拍马屁,把钱谦益拍得飘飘欲仙,竟然真动了转做政务官的心思。 接下来就是借着闲聊瞎打听,随口问些南京朝廷的消息。但凡钱谦益说出外界不知道的事情,又或者分析当下某个政策,细作都会惊叹他眼界高远,然后敬酒表达自己的敬仰之情。 一来二去,钱谦益与那细作,竟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之交。 凭借钱谦益的名气,细作吸引来更多读书人! 钱谦益被赵瀚召见,拱手作揖道:“臣参见陛下!” “坐吧。”赵瀚说道。 钱谦益见徐颖、傅山、王之良也在场,便拱手示意,然后坐在旁边。 赵瀚笑着说:“听闻南京来了个太谷商人,每日不做生意,只是宴请士子,先生也是其座上客?” 钱谦益解释道:“曹小友也谈生意的,正在派人收购布匹运往山西。” 赵瀚指着傅山、王之良:“你们来说。” 王之良说道:“此人确实是太谷口音,但若说得过快,或者醉酒之后,却又夹杂着其他口音。” 钱谦益迷惑道:“商贾行走四方,语音混杂不是常有之事吗?” 傅山冷笑:“此人自称座师为文督学(文翔凤),殊不知晚生的座师也是文督学。他言天启三年,曾得文督学亲授学问,但这年夏天文督学已经致仕归乡了。” 钱谦益愈发感觉不对,下意识辩解道:“或许是春天受教也未可知。二十年前的事情,记错了实属正常。” 傅山说道:“晚生也觉得他记错了,便说那年秋天,晚生与诸士子相邀,上百人给文督学送行。问他是否听过此事?” “他怎回答?”钱谦益问道。 傅山说道:“他并不肯定回答,只说自己夏季回乡奔丧,不知有士子相邀给文督学送行。” 钱谦益说:“他夏季回乡奔丧,那位文督学夏季致仕归乡,他在春季曾得文督学亲授学问。这话没错啊,时间也对得上。” 傅山说道:“文督学在头一年冬天就病倒了,升迁太仆寺少卿都没赴任。一直从头年冬天,卧床到次年夏天,才能打起精神回乡养病。病榻都起不来,怎么给他亲授学问?晚生当时还不确定,又说文督学的哮喘病,在那年复发很严重。他又糊弄过去,却并未反驳。文督学的顽疾,并非哮喘,他连这个都不清楚!” 钱谦益眉头紧皱:“此人是李自成派来的细作?” 傅山说道:“这人肯定长期在山西居住,也肯定在文督学名下考过科举,甚至是被文督学亲授教导过。但天启三年,他绝对不在山西。天启三年之后的事情,也大半是编造的。晚生套过他很多话,此人应该是崇祯二年回的山西,中间许多关于山西的事情对不上号。他说自己随父外出经商,偶尔才回山西一趟,想要弥补自己的失言。晚生又问他别的事情,但总有些事情是他瞎编的!” 钱谦益说道:“或许是爱吹嘘之辈,谎话说多了,自己都相信了。” 徐颖突然出声:“所以傅先生拿不准,便来告之陛下,陛下又令我悄悄查证。” 钱谦益忍不住问:“查得如何?” 徐颖说道:“此人害怕遇到懂行的晋商,就给自己编了个身份,说自己是富商曹三喜的近亲。这次也是奉曹三喜之名,到南边来收购布料。我派人去扬州查验,那里的晋商说,曹三喜最近确实在涉足布料生意。” “那就是没问题?”钱谦益搞不明白。 “问题大了!” 徐颖沉声说:“他要真是曹三喜派来收货的,正事不干,隔三差五举办文会,曹三喜非弄死他不可!” 曹三喜农民出身,因度日艰难,前往辽东闯荡,在辽阳附近的乡下定居。 那里地广人稀,黄台吉鼓励汉民开垦,曹三喜就以自由民的身份开荒种菜。稍有积蓄,又养猪、磨豆腐,然后开始酿高粱酒。 辽东苦寒,高粱酒很好卖,生意渐渐红火起来。 他种植蔬菜和大豆,开豆腐店磨成豆腐,又用豆腐渣喂猪,猪粪作为肥料种植,这是所谓循环经济。又到处开分号,董事长不负责管理,总经理负责经营,将经营权和所有权剥离,再定期派出审计团队清查,多么先进的商业管理模式啊。 以上,都是曹氏后人宣传的,似乎是因为勤劳致富、超卓经营,诞生了后来把生意做到俄罗斯的大商号。 但用屁股想都知道,一个农民在辽东合法经营能发家? 早就被满清勒索破产了! 真正让曹三喜暴富的,是跟随清军入关劫掠。他向清军提供军需物资,又就地消化清军抢劫的财货,不但能从中赚取横财,在辽东的店铺也能得到清军庇护。 随着多尔衮把军民搬到北直隶,曹三喜在辽东的生意做不下去了,于是带着巨额财产回到山西开店。他逢人就说自己的艰苦创业时,什么挑着扁担去辽东,半路差点饿死。什么辽东苦寒,最穷的时候跟猪一起睡着取暖。 这货把自己不光彩的创业史撇得干干净净,又在山西太谷修桥铺路,还购买粮食赈济乡民,出钱修缮县学资助士子,名声已经好到了极点。 清军从山西撤出之后,曹三喜又投奔李自成,主动给李自成提供物资,从此获得李自成的青睐。 此次满清派出细作,没有动用“八大皇商”,而是打着曹三喜的招牌,就是觉得此人的名声更“清白”。即便在辽东,都很少有人知道,曹三喜次次都跟随黄台吉入关抢劫。 但是,曹三喜的商业经营模式,还有曹三喜对掌柜、伙计的严格管理,把这个派来南京的细作暴露了。 曹三喜派出的进货负责人,不可能大手大脚办文会! 徐颖说道:“此人不是李自成的细作,因为不像李自成的细作手法。李自成的细作,为多小商人,出手也寒酸得很。这人出手太大方了,倒像是伪清的手笔。李自成在北京拷饷几千万两,许多银子半路被伪清截获,足够他们撒银子在南京办事。” 钱谦益如坠冰窟,背心直冒冷汗。 他有一次喝酒之后,透露过前朝皇室在南京。而且前朝妃子可以自己织布贩卖,皇子皇女能够去学校读书,行动都自由得很,此举古今难得,当今陛下有大胸襟。 “陛下恕罪,臣……真不知此人是细作!” 钱谦益吓得噗通跪地,就差没有磕头如捣蒜了。 赵瀚问道:“你都透露了什么消息?” 钱谦益连忙回忆,无论想起什么,都一股脑儿说出来。 赵瀚微笑安抚:“起来吧。今后继续与此人接触,给银子你就收下,还可喝酒时抱怨朕几句。伪清在南京的细作,应该不止这一个,咱慢慢的揪出来。收银子给满清做事的……嘿嘿,一个都别想跑!” “臣,遵旨!”钱谦益连忙磕头领命。 赵瀚挥手说:“且退下吧。” 钱谦益缓缓爬起来,走路时腿都发软,出门之后,才发现背心已经全部汗湿。 察觉到自己的狼狈,钱谦益咬牙切齿道:“奸贼如此害我,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刚回到家,就有老仆递上拜帖:“老爷,曹掌柜邀你今日晚间宴饮。” 傍晚,钱谦益前往玄武湖赴约,在画舫里一边喝酒一边听曲。 细作曹逢吉问道:“牧翁何事安生叹气?” 钱谦益愤懑道:“前几日听君所言,今日去觐见陛下,想要辞去翰林院职务,到朝廷做一个能管事的官员。我也不奢望做别的,区区五品郎中而已,陛下非但不给官做,还将我呵斥一顿,让我在翰林院老实编书。圣人有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钱牧斋修身数十载,德行才华难道只能编书?就不能做官治国平天下?” 曹逢吉连忙给钱谦益添酒,叹息说:“唉,牧翁大才,可怜怀才不遇。家叔(曹三喜)在大顺朝廷颇有门路,牧翁若欲施展本领,不如随晚生去太原。” 钱谦益惊道:“你竟是李自成的说客?” “晚生不才,却也不傻,”曹逢吉笑道,“李自成并非明主,大顺迟早覆灭,晚生给他做说客作甚?” 钱谦益没好气道:“那你还劝我投闯贼?” 曹逢吉说道:“牧翁若是投奔李自成,说不定可以当宰相。到时候,以宰相之身再投南京,不就获得重用了吗?” 钱谦益摇头,带着几分真心抱怨道:“你是不晓得,南京这位陛下,才不管在别处做多大官。就算是大明的内阁首辅,投了他也只能从小官做起。官职爵位,他都捏得紧呢,不似做大事的样子。” 曹逢吉趁机说:“如此行径,确实不足以做大事。” 钱谦益苦笑:“有时候,老夫甚至都想,在这独夫手下做闲职,还不如反了……咳咳,喝酒,喝酒。” 473【谍中谍】 玄武湖畔,有一凉亭。 周遭开阔,亦多花草,文人雅士喜欢在此集会。 今日有辩会。 大同皇帝赵瀚的含珠之辩,前因后果,已被人添油加醋传诸天下。加之官府不以言获罪,现在不但结社成风,而且三天两头就有人搞辩论会。 张尔歧来自山东济阳,厌恶科举,谢绝出仕。接连经历十多年的旱灾、蝗灾、兵灾和瘟疫,让张尔歧开始反思如何治世,他的做法是从古礼当中去寻找。 年仅三十多岁,张尔歧已然精通三礼,即《仪礼》、《周礼》、《礼记》。 他在家乡教授私塾,时常有士子慕名拜访。从去年秋天开始,山东各地就在建小学,张尔歧不愿做小学老师,私塾也招不到什么学生,干脆窝在家里闭门读书。 济阳知县慕其才名,亲自拜访讨教。 一番学术交流之下,知县说道:“先生之才,当闻于天下。而今山东凋敝,文风衰微甚矣,何不前往南京传播学问?” 于是,张尔歧就来到南京,寻了个书坊编校的差事。 他还给南京的各个文社投稿,接连发表数篇探讨“礼”的文章。短短半年,名声大噪,同时也被反对者围攻。 此时此刻,张尔歧正在阐述自己的观点:“夫礼,抑人之盛气,抗人之懦情,以就于中。天下之人质之所不便,皆不能安。不安,恐遂为道裂,指礼之物而赞以坦易之辞,以究其说于至深至大至尽之地,所以坚守礼者之心统之一途也……” 大概意思是:礼能抑制人的乖戾之气,能够抵抗人的怯懦之心。天底下的人,搞不清楚礼的本质,因此都不能真正的守礼。不能安分守礼,就有可能道德滑坡,就有可能礼乐崩坏。人们指着礼物(牌坊、纲常、陋俗等)说,礼就是这些东西,很容易做到的。然后去研究纲常礼教,研究贞洁牌坊,用天地至理去包装解释它。如此,大家的守礼之心,就变成循规蹈矩的遵守礼教。 众士子不由点头,就连张尔歧的反对者,都认为这段话说得有水平。 可接下来张尔歧又说:“礼是道的汇集与体现,就算有至仁至善的大道,如果不以礼为教化途径,也不无法传播给天下万民。圣人支持的,就是礼支持的;圣人非议的,就是礼反对的……” “可笑,”当即就有士子打断,“你索性说圣人便是礼算了!” 张尔歧说道:“圣人之所以为圣,皆因其知礼、守礼。因此,圣人非礼,知其礼而守之则为圣。如果诸位也能知礼守礼,则诸位亦能做圣人。这个礼,是真正的礼,而非道德纲常之表象。道德纲常是礼的表现,但不是礼的本身。” 这话无解,因为他自己定义了圣人,堵死反对者的所有反驳途径。 另一个士子说道:“情礼,情礼,礼者无非情也。” 张尔歧摇头说:“情有善恶之分,礼无善恶之别。若有恶情,当以礼抑之。便如我爱慕一女子,然而她已有婚配。此情虽非恶情,然而于礼不合,我便不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果事事求情,则道德败坏、天下大乱也。旧朝之时,文官贪污横行,武将暴虐残民,这些都要用礼去约束教化。” 有士子讥笑道:“强词夺理!你刚才举的那些例子,都是欲,而非情。朱子言,存天理,灭人欲。夫妻婚姻、吃饭饱腹,天理也;妻妾成群、大鱼大肉,人欲也。” 张尔歧说:“守礼便是恪守天理,这正是我所说的。” 又有士子问道:“那你说说,寡妇该不该改嫁?我觉得该改嫁,朱子却劝寡妇不要改嫁。朱子是不是圣人?如果是圣人,以你刚才所言,圣人支持的,便是礼支持的,是不是寡妇改嫁也属非礼之举?” 张尔歧说道:“寡妇按礼不应改嫁,但万事皆有权变。而今北方历经战乱,夫丧其妻,妻丧其夫。鳏夫寡妇若能重组家庭,既能互相帮扶,又能兴旺人丁,此人伦大道也。人伦亦是礼。” “哈哈,人伦是情,哪里是什么礼?”那个士子笑道,“鳏夫寡妇结婚,背礼而合情。这说明什么?说明权变之机,当以情为先。无情之礼,便是邪礼,也是歪理!” 张尔歧说:“非也,非也。鳏夫寡妇结婚,此王朝鼎革之权变。若是今后人丁兴旺,寡妇还是不该再嫁。寡妇不嫁,从一而终,便如忠臣良将,对天子从一而终。此三纲五常,万万不可更改。” “放屁,女人也是人。鳏夫可以再娶,寡妇为何不能再嫁?” 有士子狂呼:“寡妇再嫁,天经地义。陛下鼓励寡妇改嫁,此当世明君也。难不成,你还想非议陛下?我看你才是乱臣贼子,定是鞑子派来祸乱舆论的奸细!” 张尔歧也生气了:“休得污蔑于我!陛下鼓励寡妇改嫁,皆因乱世权变,尽快复兴北方!” 双方根本扯不清楚,因为大家对情和礼的定义都不同。 不要觉得吃饱了撑的,这真的属于国家大事,他们想以自己的想法,来构建大同新朝的社会价值观。 另一个时空的张尔歧,由于满清入主中原,观点还变得更加保守。 明末社会,思想风气是割裂的。 一些人极度保守,一些人极度开放,并且开放的人越来越多。 思想开放者,崇尚自我价值,追求男女平等,主张礼让于情。而且学术主流,在追溯先秦诸子,即便恪守程朱理学的人,也都喜欢研究诸子百家的价值,诸子学说的王霸并用也被认同。 历史上,满清入关之后,思想风气急转直下。 人们不追求自我了,也不讲什么男女平等,还认为应该以礼抑情。诸子百家,被排斥诋毁,只认程朱理学,王霸并用改为只尊王道。 而今赵瀚建立新朝,并没有阉割社会思想,反而激起更为复杂多样的学术潮流。 甚至有异类提出:男子可以纳妾,女子为何不能多夫?朝廷应该支持婚姻自由,只要女子有能力,也可以多嫁几个丈夫。 这是一个百花齐放的时代,也是一个群魔乱舞的时代。 满清细作曹逢吉,此刻就跟钱谦益站在旁边,一起听着这些士子辩论情礼。 曹逢吉叹息道:“南京文风繁盛,真真远超北地啊!” 钱谦益说道:“当今陛下,虽然刚愎自用,但不插手学术之争,这一点也是极好的。只不过太混乱了,各地学说上百种,且颇多妖诡之论。如此不利于朝廷统治,陛下应该稍加约束才对。” 曹逢吉问道:“牧翁认为大同朝廷能长久吗?” “自然长久,”钱谦益笑道,“难道西北的闯贼、辽东的鞑子还能得天下?” 曹逢吉点头说:“晚生亦做此想。” 钱谦益忽又抱怨:“新朝鼎盛,吾辈却只能旁观。如此境况,为之奈何?可惜,可惜啊。” 曹逢吉趁机说道:“牧翁门生故吏无数,何不也结一文社,宣教自己的学问?内阁那位李阁老(李邦华),听说族中子弟,在朝在军都颇有势力。如此权臣,一家独大,迟早为陛下所忌。此人若是倒台,似牧翁这般民间遗贤,肯定会被陛下重用的。” 这位细作,竟想在南京挑起党争。 钱谦益颇为意动的样子,复又叹息:“新朝不似旧朝,以我的名声,也不能一呼百应。以前的复社,多有富商、士子捐资,现在我哪有财力搞出大动静?” 曹逢吉说道:“晚生不才,手里有些银子,愿助牧翁一臂之力。” 钱谦益没有直接答应,反而质问道:“你是李自成派来的细作吧?” 曹逢吉一怔,随即笑道:“牧翁好眼力。” 钱谦益说道:“李自成不可能成事的,不过嘛,他若想给我送银子,我也可以帮他做点事。唉,这辈子不能身居高位,也只能弄点钱颐养天年了。” 曹逢吉毫不怀疑,因为这种操作很正常,崇祯手底下有一大堆类似之人。 曹逢吉此次南下的任务,不是引诱哪个投敌,因为那明显不现实。他的任务是收买官员和士子,套取各种情报信息,最好是能把南京朝廷搞乱,让赵瀚猜忌那些能办事的重臣。 二人不再多言,各自分别回家。 待到下午时分,左孝成来到曹逢吉家中:“曹掌柜,人已经联络到了,但这人胸无大志,也没有什么本事。” “不急,慢慢来。”曹逢吉微笑道。 左孝成摊摊手:“曹掌柜,那个……在下的手头有些紧。” 曹逢吉面带和善笑容,让人取来五两银子,塞到左孝成手里说:“给我办事,银子有的是,今后还有重赏。” 左孝成接触的是前朝驸马之孙,也就是把朱慈烺、朱媺娖带来南京那位驸马。他的家人,在次年春天,也被接来南京定居了。 曹逢吉打算搞大明皇子复辟的把戏,不求成功,只求捣乱,把一些南京重臣牵扯进去最好。 至于左孝成,是他举办文会时认识的,也是第一个被他收买的。 底细都查清楚了,大明江西秀才。赵瀚的地盘只有一个镇的时候,左孝成就帮着官府镇压,前后投靠好几个总督、巡抚、知府、总兵。 而今,左孝成彻底落魄,在南京整日游荡,靠给人做文化帮闲谋生。 并且左孝成还好赌,南京的赌场早已被取缔,但总有私下聚赌的法外之徒。 落魄,好赌,还跟大同皇帝有仇,岂非轻轻松松就能收买? 左孝成拿着银子直奔秦淮河,兴致勃勃请人喝花酒。关上门之后,却对一起喝花酒的人说:“这细作异想天开,居然想怂恿前朝驸马,带着前朝的太子复辟,还想把朝中大臣的子女牵扯进去。出手倒是大方,次次办事都给银子。” 同桌之人吩咐道:“他让做什么,你就尽量做好。事败之后,能他一起逃回辽东就更好。” 左孝成顿时急了:“别啊,辽东苦寒,鞑子遍地,这不是让我去死吗?” 同桌之人说道:“上头有令,要在辽东发展细作。并非普通探子,而是能跟鞑子贵人说上话的。你那外室所生子女,我们会好好照顾,今后考试做官肯定加分。你要是能从辽东活着回来,全家每人三十亩上田作为奖赏。放心,鞑子对细作很好,你去了辽东也能吃香喝辣。若是被大同军俘虏,可以报出身份,把你接回来便是。” 左孝成无奈答应:“行吧,就去辽东走走。” 474【世态心思】 冉在靖这两年很快活,但同时又不怎么快活。 他爷爷是大明驸马,崇祯皇帝是他表哥。但说实话很没意思,家里毫无实权,想贪银子都无处下手。 历史上,李自成在北京拷饷,把驸马爷打得半死,竟然找不到什么银两。 冉在靖被接来南京之后,简直如鱼得水。在北京时,他在勋贵中属于小角色。可到了南京,身为崇祯的表弟,竟有好多纨绔主动找他玩耍。 平时的高端场所消费,根本不用冉在靖自己掏钱。 他存在的价值,就是陪这群纨绔找乐子。专业简直太对口了,斗鸡走狗、提笼架鸟、花酒茶围、叹词唱曲……冉在靖可谓样样精通! 偶尔讲些大明的宫闱趣事,讲述北京勋贵的娱乐活动。随便他怎么瞎编,南京这群土包子,都围在他身边仔细聆听,讲到精彩处还发出阵阵惊叹。 可惜啊,再多故事见闻,都有讲完的那一天。 南京的纨绔子弟,渐渐对他失去新鲜感,变成可有无可的存在,很多时候耍乐都不再带上他。 今天终于有个冤大头,请他去勾栏喝花酒,睡到第二天早晨才回家。 “你又去哪里鬼混了?” 刚从院子里穿过,冉在靖就听到祖父的声音。 冉在靖也没当回事儿,嬉皮笑脸回答:“回祖父的话,昨夜喝得太晚,在一好友家中歇息。” 冉兴让冷哼道:“又是那帮狐朋狗友!” “只是一起玩耍罢了。”冉在靖辩解道。 冉兴让突然叹息道:“唉,有你们父子,我是哪辈子作孽啊!” 虽然徐颖的细作,把驸马一家接来南京。但公主(万历之女)半路病死了,不让人省心的儿子和长孙,定居南京之后全都不务正业。 这对父子,还在秦淮河打茶围遇到过。 当时他们各自去青楼寻欢,欲见名妓而不可得,两帮人被安排在一起喝茶。父子俩迎面撞上,大眼瞪小眼,又不便相认,便各自称呼“先生”。 冉兴让把孙子叫进书房,说道:“我拉下这张老脸,托关系给你寻了个营生。钦天院物理馆,缺一个库房小厮。虽不是吏员,但若做得好了,也能升迁为吏。更难得的是,这差事清闲得很,只要能识文断字即刻。你平时做事之余,也可多读点书。升做吏员须得考核,一考大同理论,二考物理馆的规章制度。” 冉在靖顿时急了:“吏都不是?想做吏还得升迁?那岂非官府杂役!祖父,再怎么说,咱们也是旧朝宗室,传出去脸往哪儿搁啊!” “你还要脸?”冉兴让怒不可遏,“你们父子的大名,在秦淮河都传遍了!老夫硬着头皮请人帮忙,本来是能够安排吏员差事的。人家一听说是你,死活都不愿帮忙。老夫苦苦相求,才答应让你先做杂役!三个月,只要你不旷工,不胡乱生事,便能转为吏员!” 冉在靖不耐烦道:“爹也没正经营生,让他去做杂役吧。” “你再说一遍!”冉兴让气得浑身发抖。 冉在靖当然不敢忤逆,低头敷衍道:“行行行,我便去做几天。” 几天之后,冉在靖被炒鱿鱼,原因是无故迟到早退,而且还顶撞库房主管,当众骂了主管的祖宗十八代。 他也不敢回家,被左良成引荐给曹逢吉,一连三天带他去画舫游玩。 冉在靖乐不思蜀,某日说道:“曹掌柜这日子快活,便换神仙也不做。” 曹逢吉笑道:“我叔父是山西巨贾,此次来南方办事,自有伙计听从安排。至于我本人嘛,多多结交士绅名流,跟南京的官员搞好关系。这官面上有熟人,生意不就好做了吗?” “曹掌柜真是富贵命,整日吃喝玩乐也算办正事。”冉在靖羡慕道。 曹逢吉说道:“阁下也是富贵命啊,前朝勋贵,何其威风。我听说,崇祯爷还是阁下的表兄?” 冉在靖连连摆手:“不说了,不说了,说起来就来气。我算甚富贵命?祖父拉下脸去求人,竟只找到个官府杂役的差事。当今陛下也是小气,既然能容旧朝宗室,为何不赐下体面宅院,在官府给些个闲差挂着,每月再送些银两做例钱?” 曹逢吉附和道:“便该这样。” “喝酒,喝酒!”冉在靖越想越气。 曹逢吉又感慨道:“退回去几年,阁下是宗室勋贵,而在下只是一介草民。如今三生有幸,也能与阁下这般贵人把酒言欢。” “我算哪门子贵人?不算,不算。”冉在靖心里其实很高兴,终于有人认可他的身份了。 一个使劲捧,一个飘飘然,喝到后面,冉在靖已把曹逢吉视作知己。 终于,曹逢吉随口问道:“听说,当初是令祖父,把大明的皇子皇女送到南京。这真是一桩大功劳啊!” 冉在靖愈发愤懑:“当今这位陛下,刻薄寡恩得很。我祖父再大的功劳,也不过赏了几十两银子,赐下的宅院也寒酸得很。我家那么多口人,房子根本住不下!还不按月给俸禄,平日生计,都得自己去挣。以前在北京,那都是有俸禄的!” 曹逢吉见冉在靖喝得已经醉了,便问道:“当初护送皇子南下,除了令祖父之外,还有哪位旧朝忠臣?” “这世道哪有什么忠臣,都是……”冉在靖想起个人,蓦地讥讽道,“忠臣倒有一个,当时借口祭祖,太监、侍卫护送出京。半道诈称闯贼杀来,太监侍卫吓得作鸟兽散。有个红盔侍卫,竟然没有逃跑,尽忠职守保护皇子。此人如今也在南京,还做了巡警队长。你说他傻不傻,自己的月俸没几个,还要养活家人,居然每月给皇子皇女买糕点孝敬。” 曹逢吉眼睛一亮,又解锁了新人物,忙说道:“此忠臣义士也,可惜不能一见!” 冉在靖笑道:“见他还不简单?天天带队巡逻,大街上就能见到。他可是堂堂的红盔将军,是大明皇帝的侍卫,来了南京只能做捕快。” 捕快好啊! 曹逢吉愈发高兴。 他继续打听消息,得知此人名叫周应元,隔日便去暗中调查情况。 很快就发现,冉在靖的消息滞后了。周应元不是什么巡警队长,早就已经升职了,协管整个鞍辔坊的治安——大概相当于公安分局的副局长。 曹逢吉便托冉在靖引荐拜会,说了一些仰慕的话,又说自己怀念旧朝,喜欢跟大明的忠臣义士结交。 周应元却黑着脸说:“什么新朝旧朝,如今只有一个大同朝廷。你这厮莫要胡言乱语,害了崇祯爷的子女。你老实做你的生意,今后不得到处拜见,否则便抓起来当做奸细论处!” 曹逢吉连忙赔笑,又神情凄苦道:“周将军切勿动怒,草民只是……唉!草民也是秀才出身,有功名者,哪个不沐浴皇恩?国朝养士三百年,我等士子却不能报答君恩。而今崇祯陛下已不在了,鄙人又恰巧来南京做生意。实在是……实在是忍不住,想见一见大明的皇室贵胄。可又不敢冒昧,怕给皇子皇女惹来灾祸,只能跟将军这样的忠臣结交。” 周应元见他说得情真意切,不禁感触良多,当即松缓语气说:“你有这个心便好,已属不易,并非那种忘恩负义之辈。但也须当谨记,当今圣明天子,待旧朝皇室不薄,皇子皇女皆能读书,成年之后还能科举做官。你若真的忠于崇祯爷,就不要再去打扰大明血脉。若知子女能有这般待遇,陛下想必也能含笑九泉。” “周将军说得是。”曹逢吉不敢多言。 煽动叛乱这种事,并非一朝一夕,他有的是时间筹划。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最好拖到满清被灭了才好。 曹逢吉喜欢南京生活,比辽东和山西舒服多了。 他确实是山西人,但并非曹三喜的侄子,而是“八大皇商”的范氏子弟。 他们全家都在张家口一带做生意,随着北直隶人烟稀少,家族生意也不好做了。满清撤回辽东,连带着“八大皇商”的一些家属也掳走,如今全在沈阳城里做人质。 卖国归卖国,赚钱归赚钱,鞑子眼看不行了,既然不能换得荣华富贵,谁特么又愿意当狗卖命? 有时候,曹逢吉甚至会想,干脆辽东的妻儿都不要了,直接投了南京的大同朝廷算球。 可来南京当细作的,并非只有曹逢吉一人。 究竟有多少,曹逢吉也不清楚,更不知道藏在那里。他怕自己反水之后,不但妻儿没了,自己也会被灭口。 曹逢吉如今一半的精力在当间谍,另一半精力在疯狂造人。他从北方带来的侍女,收在房中夜夜折腾,只求能早日生个儿子出来。 有了子嗣,便能传香火。 到时候事有不济,直接带着幼子自首,请求大同皇帝的庇佑。 见识过了南京繁华,见识过了南方商贾的生存环境,曹逢吉很想在南京规规矩矩做生意。 475【情报】 费如兰在屋里摇着纺车,一板一眼认真纺纱。 她曾问李邦华,历代皇后谁最贤明。李邦华回答,若论及自古贤后,莫过于前朝开国时的马皇后。 费如兰又问,马皇后有过哪些言行,李邦华便说了许多事迹。比如在宫里纺纱织布,便是马皇后的举措,而朱元璋每年都要春耕,他们以身作则来劝导农桑。 初学纺纱,动作还不利索,费如兰的速度很慢,偶尔还要埋头仔细查看。 坐她对面的是刘氏,同样在纺纱,速度却快上许多。 费如兰由衷赞叹道:“徐夫人真是贤惠,纺纱纺得这般好,家中事务怕也料理得妥妥当当。” 刘氏忙说:“娘娘万金之躯,亲手纺织棉纱,才是真正的贤良淑德。” 请教一些纺织技巧,费如兰又问:“徐夫人的脂粉从哪买的?闻起来颇为清幽雅致。” 刘氏回答道:“兰秀阁,老字号了。” “下次我也让人采买一些。”费如兰笑着说。 身为皇后的一大职责,便是召见大臣之妻,安抚大臣家中的女眷。 刘氏虽然已经见过皇后几次,但每次见面都心中忐忑。她原本只是乡下秀才之妻,丈夫还好嫖好赌,甚至嫖资不够被扣下,通知她带着银子去妓院赎人。 当时感觉暗无天日,生活完全没有盼头。 谁知丈夫突然被歹人打死,她被丈夫的好友接去照料。初时也没有非分之想,毕竟自己只是个寡妇,而且年龄还比徐颖更大。徐颖又生得英俊,满腹才华,还懂得做生意赚钱。 她只能悄悄的暗恋,即便只是暗恋,也常自责不守妇道,觉得寡妇不该存有如此念头。 但那种情感真的难以压制,徐颖越是恪守礼节,越是对他照顾有加,她暗恋的情愫就愈发强烈。整天满脑子都是徐颖的模样,徐颖出门稍微晚些回来,她都担心是否遭遇不测,甚至有一天做梦,还梦到她跟徐颖做羞人之事。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终究还是逾越了礼教。 刘氏觉得自己很幸福,虽然没有办婚礼,只在官府报备结婚,领婚书落籍为一家人。但小日子平平淡淡,夫妻恩爱异常,已经比从前好了无数倍。 直到赵天王占了江西全省,徐颖突然说:“我是赵总镇的人,要去扬州公干。可能一年能回家一次,有劳夫人操持家中,把两个孩子照料好。” 刘氏当时也没多想,毕竟投靠赵天王的很多,以为丈夫只是其中一个。 可赵天王在南京登基做了皇帝,徐颖也把全家接来。原来丈夫的身份是假的,还有父母和兄弟,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公婆。 即便如此,刘氏还没搞明白情况,因为丈夫实在太低调,在南京朝廷的存在感很低。 直至皇后邀请她吃饭,和蔼可亲的跟她拉家常! 那次刘氏受到极大的冲击,好几天都没回过神来。渐渐的,她又认识了其他大臣的妻室,偶尔也相约出来逛街闲聚。 最有趣的,是张铁牛的妻子,一个身体健硕的改嫁寡妇。 听说刚刚打下黄家镇,陛下给将士分配老婆。张将军当时也没啥追求,只想讨个会生养的过日子,一眼就相中了现在的发妻——因为屁股大好生养。 果然好生养,一口气生了四个娃。 现在却见面就吵架,张铁牛嫌妻子不好看,而且没读过书,性格又蛮横霸道。如今带兵驻扎在北方,张铁牛也不把妻子接去,只让她在家里照顾孩子。 前段时间,其妻还到皇后面前哭诉。说丈夫飞黄腾达,嫌弃糟糠之妻,去了北方之后,半年才写信回家,肯定在外面养了小的。 每次大家相约逛街,都是张铁牛的妻子负责砍价,因为几十文钱而争得面红耳赤。 刚开始刘氏觉得很丢脸,渐渐就习惯了,只要有这个婆娘在场,大家总是笑得特别开心。 …… 刘氏在屋里跟皇后纺纱,她丈夫却在院子里,跟皇帝坐着聊公务。 徐颖吃着盘七妹端来的糕点说:“曹逢吉在南京建的商号,伙计有三成是山西太谷人,剩下都是在南京本地招聘的。刚开始,咱们去调查那些山西伙计,派了许多密探去接触,但都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他们真以为自己是来南方做生意。” 赵瀚问道:“细作是本地人?” 徐颖说道:“算半个本地人。这厮祖籍南京,常年跟着东家在扬州做生意,灶户起义时他的东家被杀。他听说南京被陛下治理得很安定富庶,就逃回来登记落户,寻了一个商号跑腿的差事。” “他怎么被查出来的?”赵瀚问道。 徐颖说道:“曹逢吉的商社伙计,全部查了一遍,只要家在南方的,包括他们的家人也查。这厮的幼子年仅四岁,年初曾经失踪了两天,还去官府报案,后来又说孩子找到了。因为是被威胁的,害怕自己的家人出事。” 赵瀚鄙夷道:“直接用家人威胁,伪清的细作手法也太糙了。” “糙归糙,但有用,而且也不是随便找个人威胁,”徐颖说道,“我让妇人跟这厮的母亲接触,给些小恩小惠,几天就啥都聊了。这厮的母亲,还吹嘘自己家中有高丽参,是儿子当年做生意时东家赏赐的。那不是什么高丽参,就是一根辽参,可能是偷回来的。” 赵瀚恍然:“此人以前去过辽东,而且给伪清当过细作。” 徐颖说道:“臣又派人调查扬州、淮安、徐州等地的商贾,专查那些曾去辽东做过生意的。没想到还真有收获,一个商贾告之密探,说给鞑子做沿线的商贾,遍布大明的南直隶、北直隶、山东、山西四省。其中尤以山东、山西的商贾最多。” “鞑子如何收买商贾的?”赵瀚问道。 徐颖解释说:“鞑酋努尔哈赤,攻占辽阳时,俘虏了大量商贾。这些商贾以为自己会被杀死,结果非但没死,反而财货也未失。但有一个条件,就是给鞑子传递消息,只要跟鞑子勾结,今后就能在辽东继续做生意。当时都答应了,一些真的跟鞑子勾结,也有少数回乡之后不再去辽东。” 赵瀚点头:“继续说。” 徐颖说道:“山西商贾,主要在大同、张家口,跟鞑子交易货物,也趁机传递情报。特别是张家口的山西商人,都是黄台吉后来发展的。至于山东商贾,则跟鞑子交易粮食。臣还问出许多内情,当年袁崇焕卖米给蒙古人,一是为了换取战马,二是拉拢那些摇摆不定的蒙古部族。黄台吉为之大怒,还严厉指责了那些蒙古人。满清降服蒙古部族,主要有三个手段:一是打仗,二是联姻,三是粮食。” 赵瀚顿时眼前一亮:“伪清用粮食控制蒙古部族?” 徐颖说道:“是的,蒙古草原也连年大旱。他们南下劫掠打不过大明边军,抢不来多少粮食,就用战马跟伪清交易。袁崇焕也想用粮食拉拢蒙古,起到了一些效果,但被黄台吉制止了。” “辽东自己吃的都不够,上哪儿找粮食卖给蒙古部族?”赵瀚又有些疑惑。 徐颖说道:“入关劫掠,或者向大明商贾买粮。实在粮食不够了,就逼迫朝鲜贩卖。朝鲜的粮食,本来是卖给东江镇的,黄台吉干涉之后,朝鲜就不再给东江镇卖粮,把朝鲜国内的粮食全卖给伪清。当时都在跟伪清做生意,袁崇焕如此,毛文龙如此,卢……卢将军(卢象升)也是如此。并非他们都在通敌卖国,而是想换取许多军事物资。卢将军跟伪清、蒙古交易,是想换取战马。” 赵瀚默然。 这能怪前线的督抚和武将吗? 明显是朝廷出了问题,急需的军事物资,大明朝廷无法提供,还得靠将帅铤而走险,私下跟敌人交易才能获得。 徐颖继续说道:“而今朝鲜被我军威逼恐吓,不再卖粮食给伪清。多尔衮买不到粮食,才连续两次派兵去朝鲜劫掠,导致伪清彻底与朝鲜决裂。伪清无法再朝鲜买粮,又无法入关劫掠,更不能从大同、张家口买粮,因为李自成也在管控粮草。因此臣判断,归顺伪清的蒙古部族,这两年肯定缺粮到极点,所以去年才冒险去李自成的地盘劫掠。” “那些蒙古部族,看来已经跟伪清离心离德了。”赵瀚高兴道。 徐颖说道:“今年夏粮收割,向北直隶移民一些。等秋粮收获,就能大规模移民,到时候出兵占领蓟州,跟北边一些蒙古部落接触,用粮食煽动他们在关键时候叛乱!” 蓟州附近府县,由于紧挨着山海关,也是满清越过长城劫掠的第一目标,因此老百姓早就被掠走或逃散。崇祯还没死的时候,那里就多为军队和军属,真正的老百姓根本没剩几个。 现在人口更加稀少,因此赵瀚和李自成,谁都不去占领蓟州,免得成为鞑子抢掠的目标。 现在看来,今年秋天可以去占领,然后北出长城接触蒙古人。 这些蒙古人,有奶就是娘,拉着他们打满清再容易不过。只要交易给他们粮食,只要满清继续露出颓势,蒙古部落叛乱属于迟早的事情。 徐颖继续说:“伪清退回辽东之后,山东瘟疫肆虐,山东、江苏、安徽的商贾,已经跟伪清断了联系。但据臣估计,应该还有几家没断,比如大量贩卖辽参的商贾。南京的细作,也多少跟这些商贾有关,恐怕不止一两个细作!” 赵瀚脸色阴沉:“慢慢查,不要急,一个也别放过。” 476【垃圾间谍】 一直等到各地麦子收完,曹逢吉都还没有大动作,甚至没有直接跟田贵妃、皇子皇女接触。 而且,还真开始做生意了,贩卖从北方运来的毛纺织品。 正宗的西北货,在江南还挺畅销。 陕西和甘肃是毛纺织业中心,如今都属于李自成的地盘,看来李自成也在鼓励商业发展,否则陕甘货物不可能轻易运到南京。 陕甘毛纺织品,主要有四种:缄、褐、毡、袭。 三缄其口的缄,毛缄就是用羊毛绳。 至于毛褐和毛袭,都属于毛衣。前者做工粗糙,底层民众才穿;后者可理解为羊毛外套,要稍微那么高档一些。 此外,山西属于北方丝织中心:南淞江,北潞安,衣天下。 这句话里的“潞安”,特指山西长治一带,纺织丝绸的原料来自四川阆中。 李自成今年过得很艰苦,想要正常统治又不能再抢。一些州县的流民,去年冬天才被安置开垦,粮食够吃就不错了,想给官吏发工资就得靠商税。 陕甘的毛纺织品,潞安的丝织布匹,还有山陕盐池的盐税,李自成就凭这些来维持统治。 赵瀚颇有些恶趣味,竟把曹逢吉招来问话。 曹逢吉见到官差胆战心惊,自觉没有哪里暴露了,这才硬着头皮被带走。谁知竟被带去见皇帝,他顿时就兴奋起来,既是方便间谍活动,更方便今后在南京做生意。 在曹逢吉的设想当中,最好三五年内灭掉满清,自己的家人平安自然最好,实在死于乱军之中那也属无奈。 但是,他可以从此不再受控制,在南京娶妻生子做生意,安安稳稳的过富贵日子。 “草民叩见陛下!” 曹逢吉偷瞧皇帝两眼,恭敬无比的跪下磕头。 赵瀚微笑道:“起来吧,赐座。” “谢陛下。”曹逢吉再次磕头谢恩。 赵瀚让女官拿来毛纺织品:“这些都是你的货物?” 曹逢吉再次忐忑,小心回答:“正是。西北多毛布,江南多棉布。草民将毛布卖到南方,又将棉布卖到西北,从中赚取一些微薄利润。” 赵瀚指着毛褐说:“这种毛衣太粗糙了,不能挨着脖子,一刻钟就被磨出红印子。” 曹逢吉说道:“回禀陛下,毛褐穷人所穿,虽然粗糙难受,而且还重得很,但冬天穿着非常暖和。” 赵瀚又指着毛袭说:“这种毛衣尚可。” 曹逢吉趁机说道:“陛下若是中意,草民让人精选毛料,做成华美暖和的毛氅献给陛下。” “朕不占商贾的便宜,”赵瀚说道,“你多贩卖些这种毛布过来,朕打算亲自设计一种风衣,赏赐给文官武将作为御寒之物。” 风衣是什么衣? 曹逢吉虽然听不明白,但还是激动道:“草民一定不负重托!” 赵瀚又把玩这一根毛缄,说道:“毛绳能不能纺得细一些?用精选毛料,纺织成毛线,越细就越好。” 曹逢吉还是没搞懂,点头回答:“能细,肯定能细。” 赵瀚吩咐道:“细到只有这跟毛绳的两三分,若是能纺出那般细的毛线,你能运来多少,朕就让官府采买多少。” “臣立即派伙计回北方!”曹逢吉大喜,他感觉自己要发财了。 赵瀚对此无所谓,一个细作嘛,除了搞反间计,除了顺藤摸瓜抓捕其他细作,还能利用这人发展北方毛纺织业。让他派人传递消息,提前刺激毛纺织发展,今后统一北方就能摘果子了,还可以通过毛纺织品笼络蒙古牧民。 明朝的西北毛纺织业有很大发展,但碍于羊毛品质,基本难登大雅之堂,也就羊绒还能被富人接受。 不过羊绒产量太低了,而且西北和草原很少养殖山羊! 赵瀚决定大力引导推广,最次的做成毛毡,稍好的做成地毯,再好的做成褐布,更好的做成风衣和毛线。 赵瀚虽然不会打毛衣,但毛线都做出来了,针织毛衣有什么困难? 这并非一件小事,跟政治牵扯极大。 只要能让毛纺织业兴旺,就能发展西北经济,让西北更加安定,还能绑定许多草原牧民。 必须赵瀚亲自出手,否则风衣难以推广。 而若皇帝穿着风衣,在公开场合亮相几次,保证达官贵人争相效仿!皇后穿着针织毛衣,接见几次官员夫人,亲自教那些官太太们织毛衣,顶多一两年就能在南京流行。 继而,渐渐的蔓延全国。 朱元璋就干过许多这种事,他以身作则,凭一己之力,改变中国数百年的品茶习惯。罢设皇家茶园,禁止团茶进贡,改贡廉价散茶,改煮茶为泡茶。由此,中国制茶业大兴,茶叶从富家走向平民。 曹逢吉叩别皇帝,重新来到大街上,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梦。 他一个满清细作,竟然得到皇帝赏识,还亲自给他下订单,说运来多少货物都能吃下。 皇商啊! 曹逢吉猛然生出冲动,想要回去自首,从此成为真正的皇商。可他害怕皇帝震怒,咔嚓掉自己的脑袋,又怕满清细作阴魂不散,半夜里把自己悄悄弄死。 那些鞑子该死,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眼见大好机会却不能抓住,曹逢吉心中对满清深恶痛绝。至于留在辽东的家人,倒是被他刻意忽视了,反正他还年轻得很,肯定能再生一儿半女。 曹逢吉坐着轿子回家,一路都在想法子。 他要把隐藏在南京的细作都找出来,然后再自首请皇帝抓人。如此一来,既能让自己更安全,又能为南京朝廷立下大功。 操作起来并不容易,他虽然自己是细作,但只认识另外两个细作。一个是他手下的伙计,另一个是扬州的晋商,平时也是让伙计去扬州传消息。 唉,慢慢来吧,急也急不起来。 这可不是二战时期的间谍,距离辽东那么远,就连传递重要消息,都是以月为计量单位,就别提搞更复杂的操作了。 回到住处,曹逢吉记录内容,无非就是大同皇帝要采买那些物资。 这些情报肯定要送出去的,包括南京的粮价,还有各种大型物资调动。另外,见闻舆论也要传递,大到南京什么学术流行,小到南京重臣鸡毛蒜皮的家事——可以通过文会,从士子口中得知。 非常粗糙的间谍技术,只知道记流水账,不知道汇总之后提炼,而且情报系统也简陋无比。 说实话,只要把曹逢吉的上线抓了,严刑拷打就能揪出一大串。 徐颖也正在调查曹逢吉的上线,而且已经有了眉目,盯着传递消息的伙计便可。 没有啥扣人心弦的谍战情节,因为古代间谍还没发展到那种程度。无非通过各种手段,结交关键人物,或是收买,或是策反,再不行就简单的打听消息。 古代官员的保密意识奇差,经常是喝酒聊天,聊着聊着就能套出情报。 当然,密文技术还是有的,否则容易暴露身份。 曹逢吉把情报都写成加密信件,连带着前半个月的情报,一起交给伙计:“拿去扬州,跟别的伙计一起上路。” 这次派伙计北上很正常,皇帝下了订单,曹逢吉要让人准备毛纺织品。 杨一芹就是那个细作伙计,他跟着其他正常伙计出发,还没离开南京就被人盯上。 这货在扬州下船,带着情报来到一处大宅,递上曹逢吉拜帖之后,非常顺利的被放进去。 一个中年汉子跟踪至此,看着杨一芹进宅子,便留在附近等着。等到傍晚,杨一芹还没出来,中年汉子才默默离开。 中年汉子来到客栈,把三掌柜叫进房里,告之那处宅院的具体位置:“重点盯防这家,看看他们都跟谁接触,最好能派人混进他们的商号。” 三掌柜惊讶道:“上头派人严查参商,没想到居然是一个盐商。” 中年汉子说:“参商也要继续查。” 扬州三大商帮,分别是:山陕帮、江西帮和徽州帮。 由于赵瀚造反成功,江西和徽州帮都因此获益,把山陕商贾排挤得日暮西山。特别是山陕盐商,专营份额微乎其微,不管是出于利益,还是出于对赵瀚的仇恨,山陕盐商给鞑子当间谍都再正常不过。 此时被盯住的这个山西盐商,还跟名臣王崇古、张四维有些关系,可以算是王、张二人的旁系后代。 张居正去世之后,张四维继任首辅,干的啥事儿不问自知。 张四维、王崇古这对甥舅,一个是内阁首辅,一个是封疆大吏,而且全都出自盐商家庭。当时的御史郜永春,在巡视盐务之后说:“盐法之坏,由势耍横行,大商专利。”就差没有报出张四维、王崇古的身份证号。 即便如此,郜永春还是被张四维逼得辞官。 弘治皇帝盐法改革之后,山陕盐商已经开始衰落。正是张四维这些山西大臣,打着改革盐法的旗号,在万历年间重新洗牌,让山陕盐商再次豪横起来。 对于长期定居扬州的山陕盐商而言,赵瀚断了他们的财路,那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 一个月后,徐颖递来调查进展:“扬州的晋商王氏、张氏、范氏,还有陕西商人李氏,这些盐商都有问题。要么给鞑子传消息,要么给李自成传消息。南京这边,有一个姓艾的参商很可疑,但暂时没有抓到什么把柄。陛下,要抓起来审讯吗?” 赵瀚还想看一场扣人心弦的谍战大片,结果调查顺利到出人意料。 古代间谍们,职业技术太粗糙了! 引蛇出洞也没啥收获,无非一堆文人喝酒抱怨,真让他们投靠鞑子,怕是一个个能吓得半死。 实在没劲。 477【黑白无常】 终于有人使用了“仁商”腰牌,非常顺利的见到皇帝。 “拜见陛下!”汪明然恭敬作揖。 赵瀚笑道:“赐座。” 汪明然拱手道:“谢陛下!” 赵瀚捡起桌案上的仁商腰牌,给汪明然抛过去。也不闻其觐见缘由,而是说:“听闻阁下有一座不系园,还是当年陈继儒亲自书写园名,如今已是杭州的学术交流中心。” 汪明然笑着回答:“陛下妙语,学术交流中心之说,草民虽然前所未闻,却又一听便知是何意。只不过,草民还没那么大面子,只是偶尔宴请朋友罢了。” “我哪天去西湖,定要到不系园耍耍。”赵瀚说道。 “草民恭候御驾。”汪明然欣喜道。 两人聊天的气氛很随意,汪明然算是立过大功的盐商。徐颖在江苏能快速发展情报系统,汪明然至少出了一半力气,当然,也因此获得大量的食盐专营份额。 不似皇商,胜似皇商! 听听赵瀚的自称就知道,是把汪明然当成自己人了,否则肯定会自称“朕”。 至于不系园,那是一条西湖画舫,僧道名流、琴萧茶酒、美人知己,不知受到多少文人墨客的追捧。同时又规矩颇多,不准带仆从、不准唱大戏、不准喧哗打闹、不准跑来借钱、不准装腔作势、不准繁文缛节……这两年愈发有名,已属江南第一论道交友之地。 君民一番闲聊,赵瀚问起两淮盐业,汪明然都小心详细作答。 终于,赵瀚问道:“说吧,你这次来有何事情。” 汪明然起身拱手说:“陛下,江苏、安徽两省的大学,迟迟没有敲定校址……”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赵瀚立即打断,“你想在徽州或者扬州建大学?” 汪明然说道:“陛下明鉴。” 赵瀚直接给以明确答复:“安徽的大学,是不可能建在徽州的,那里实在太偏了,你让皖北的学子怎么去读书?” 汪明然说道:“建在安庆也可,徽商愿与安庆、桐城等地士绅,共同出资建造大学,再无偿捐献给朝廷,绝对不会插手学校事务。” “可以,你们发起募捐吧。”赵瀚一口答应。 嗯? 这么容易? 准备了满肚子说辞的汪明然,突然不知该说啥,当即跪地道:“草民,跪谢君恩!” 安庆虽然没有位于安徽的中心,但位置也比较适中,而且交通还很便利。只是因为争来争去,赵瀚才没有确定,既然绅商们愿意捐款,那就卖个面子给汪明然。 赵瀚忽又说道:“但有一个条件。” “陛下请吩咐。”汪明然连忙应声。 “你们汪家,还有徽州八大姓,以及桐城大族,是不是该分家搬迁了?”赵瀚看似提醒,却更像是威胁。 “这……”汪明然无法代表那么多家族给出答复。 赵瀚让汪明然重新坐下:“朕不愿强迫别人做事,因此只是号召大族自己搬迁。但等来等去,南方各省的大族,只有几家分出子弟搬去北方。河南、山东的疫情,在去年冬天之后,已经平息了很多,没你们想的那么可怕。朝廷虽然在组织移民,但都是平民百姓,没有商贾怎成?你们商贾迁徙过去,也能开辟家业啊。” 汪明然硬着头皮说:“陛下,徽州汪氏,愿意分家搬迁。但草民无法代替别的大族做主,请给草民一个月时间,草民一定转达陛下旨意。” “去吧,”赵瀚挥手说,“在你转达消息之前,可以到扬州走一趟。” “遵旨!” 汪明然躬身退下。 汪明然搞不清楚去扬州干嘛,但他来到地方就明白了。 仅在扬州逗留数日,汪明然就听到街面喧哗起来,他叫来仆从问道:“外头出了何事?” 仆从又是惊慌又是兴奋,说道:“少爷,外头有好多穿军衣的官差,把那些西商(山西、陕西)的宅子围了!” 军衣,就是大同军的帆布制服。 最初只有医疗兵和龙骑兵装备,接着海军士卒也换装,最后所有大同军都换装完毕。当然,穿戴盔甲的兵种,打仗时不穿这种帆布制服。 虽然离经叛道,不符合传统服装规格,但总有追求时尚的去模仿。 如今一些大城市,已有不少年轻人,穿着帆布制服到处溜达。而且他们还自己修改,颜色和局部样式都有调整,看起来比真正的军队制服更有档次。 汪明然此刻已经猜到,这就是皇帝让他来扬州看的东西。 他快步小跑到街上,发现是一些穿着军服的官差,指挥更多普通官差在做事。 而且眼前这些官差的衣服,虽然样式跟军服大同小异,但一水儿的黑色——廉政系统的服装改了,由黑色改为白色。密探的工作服,则全部变成黑色,只在光明正大办事时穿。 “这是什么官差?”汪明然没搞明白。 他虽然曾经协助徐颖建设江南情报系统,但也只是协助而已,不可能掌握核心消息。而且,江南平定之后,汪明然就不准再过问。 就连密探们更换工作服,汪明然都毫不知情。 或者说,就连大部分官员也不知道,因为徐颖的密探,还没公开有过大动作,甚至连秘密机构的正式名称都没定——人们对密探的认知,还停留在背剑士子时代。 几个扬州地方官飞快跑来,其中一人质问道:“你们到底是哪里的差役?为何绕过本地官府抓捕商贾?” 密探首领扫了这些官员一眼,说道:“奉皇命办事,若不是来求情的,就退到一边去。否则全部抓起来,移交都察院审理!” 大同新朝的都察院,不是大明的都察院,它之前的名字叫廉政司! 眼前的扬州地方官员,听到都察院的名字,都忍不住面带恐色。他们查看密探们带来的圣旨,看到皇帝专有的大印,立即躲到旁边不再过问。 这种圣旨属于中旨,是不正规的,是绕开阁部机构的,就连阁臣和尚书都不知道。 地方官们躲在旁边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官员,用口型无声表达:“锦衣卫!” “冤枉啊!” 王家大宅里传来呼喊声,而且喊声越来越近,不多时就被拖到门口。只见男女老少皆有,甚至还在吃奶的婴儿都被带走,剩下许多密探和官差还在继续搜查。 这一整条巷子,属于扬州的富人区,住在此巷的人家非富即贵。 除了王家,还有张家、李家、范家、卢家被查,全部都是一大家子被集体带走。 巷子里的其他富豪,被吓得瑟瑟发抖。 他们甚至不敢出门,只派家仆到街上打听——释奴令颁发之后,虽然全部变成雇佣性质,但大富豪们依旧仆从众多。 汪明然也被吓到了,虽然不知为啥抓人,但足以杀鸡给猴看。 他火速通知其他徽商,转达皇帝的不满,这些徽商又去联络士绅。终于主动到官府报名,每个家族都进行拆分,分出少数旁系往河南、山东移民。 还必须给移民的旁系族人财产,不能光溜溜的去,不能随便打发落魄族人去! 经过这次抓捕行动,徐颖的密探名声大振。 民间还给取了个绰号:黑衣密卫! 黑衣密卫,白衣御史,前者是密探成员,后者是廉政官员。从此之后就齐名了,内外官员都惊惧不安,生怕被黑衣、白衣给找上门,私底下唤作“黑白无常”。 当然,比起大明的锦衣卫,黑衣密探们没那么大权力。 他们只有奉命抓捕权,一旦涉及官员,必须移交给都察院(廉政司),或者是跟都察院共同审理。如果没有圣旨,抓捕平民之后,也要跟地方机构联络。 李邦华私下找到田有年:“陛下复设锦衣卫,是否该劝谏一番?” “劝也没用,”田有年摇头,“更何况,陛下的密探,跟锦衣卫还是有区别的。不能随意抓捕官员,抓了官员也得移交都察院。也不能插手普通案件,只能抓捕细作,抓捕那些通敌卖国之人。” 李邦华叹息:“就怕今后变成锦衣卫啊!大明的锦衣卫,初时也权力不大,可最后却不得不设立东厂来制衡。我总算是知道,财部拨发的银两,每年有那么多去向不明,到底是的用来做什么了!” 黑衣密卫,没有自己的牢房。 这次大规模抓捕,还得借用刑部大牢。 盐商张完学被绑在刑架上,暂时还没有动用酷刑。 徐颖亲自来审理,文质彬彬的样子,一脸的和颜悦色,微笑道:“张先生,老实招供吧,早说早完事。” 张完学哭嚎道:“大人,草民冤枉啊!” 徐颖还是笑容满面:“杨一芹你认识吗?一个南京的商号伙计。” 张完学顿时吓得面无人色,他知道自己完蛋了。 徐颖又说:“老实招供,不会为难你的家人。当然,前提是他们不知情。” “真的?”张完学感觉又有了希望。 徐颖说道:“我也没必要哄你,陛下定了规矩。里通外敌者,只要不是罪大恶极,虽然抄没家产,但罪不及家人。五代以内子孙,不得做专营生意,也不得做官为吏。” 完了! 五代子孙不能做官,不能从事专营生意,还要抄没全部家产,就算不死不坐牢,也要沦为社会最底层。 五代子孙之后,阶级都固化了,又怎么可能翻身? 徐颖笑着说:“还有一种选择,只要你好生配合,在抄没家产之后,可将你的家人移民台湾。虽然还是不能做官,不能做专营生意,但至少能分田耕种,不至于没了营生而饿死。” 张完学带着哭腔说:“他们哪会种地?” “城市平民,移民北方可学着耕种。你的家人移民台湾,就不能学习如何种地?他们生来就更精贵?”徐颖不屑道,“快点招供吧。招供了死得爽快,不招供想死都难,别逼着我动用酷刑,我实在看不得那种场面。还有,别藏着掖着,这次不止抓你一个。要是你们的口供对不上,自己掂量后果!” “冤……” 张完学还想喊冤,却见一个黑衣官差,慢条斯理的拿着竹签过来。 另一个黑衣官差,手里拿着小瓶子,也不晓得瓶子里装什么,但肯定不是啥好东西。 “我招!”张完学连忙改口。 徐颖却说:“你喊得太慢了,得先上一针提提神。” “啊!” 竹签狠狠扎进指甲缝里,痛得张完学浑身抽搐。这货吓得直接失禁,裤裆里全是尿,哭喊道:“我招,我招……呜呜呜呜!” 478【有奶就是娘】 “陛下,请过目。”徐颖奉上审问结果。 赵瀚没有翻看,因为内容太多,他说道:“你捡要紧的讲。” 徐颖概括道:“抓了五家盐商,三家给鞑子送消息,一家给李自成送消息,还有一家给鞑子和李自成都送消息。南京、扬州的参商,除了一家卖高丽参,其余全部卖的是辽参,全部在暗中给鞑子送消息。” “细作倒是挺多。”赵瀚没有愤怒,反而觉得好笑。 徐颖继续说:“有些商贾,连细作都称不上。他们就是打听各种消息,在去外地贩货的时候,顺便给传递出去。有的时候,商路受阻,一两年才传递一次。” 这种属于兼职间谍,不是啥专业人士。 赵瀚问道:“抓住真正的细作了吗?” “没有真正的细作。”徐颖回答。 “没有?”这个回答,让赵瀚颇为意外。 徐颖解释说:“伪清没有锦衣卫,也没有东厂、西厂,他们全靠商贾传递情报。大明还在之时,他们也曾派出细作,收买大明的乞丐、混混。但是,这种收买只在北直隶,就连山东也没有过。” 赵瀚仔细一想,又觉得很有道理。 连辽东都没占完的满清,就算亲自下场搞间谍战,也只会盯着北直隶,其余各省让商贾传递消息即可。 大明灭亡太快,满清入关太快,黄台吉突然病逝,多尔衮忙着内斗,接着又大举迁徙,哪有时间精力扩大情报系统? 当时的山东、河南,又是瘟疫横行,南下道路都被大同军卡死了。就算有漏网之鱼,村镇百姓,群防群治,外乡人全部登记隔离,商贾不得南下,投亲百姓就地安置落户……鞑子想派间谍过来,都肯定被彻底打乱计划。 甚至有可能部分间谍,被编户分田之后,觉得日子过得不错,便安安心心当农民。 兵荒马乱,瘟疫肆虐,鞑子不可能找间谍的麻烦,只能将其视为失踪人员。 接下来就是满清退守辽东,多尔衮试图恢复情报系统,但他能做的只剩下联络商贾。 徐颖说道:“负责联络之人,从蒙古前往张家口,再由张家口的晋商出手。此次抓捕的商贾,就是被张家口的晋商所蛊惑。由于辽东到山东的通道,被我大同军断绝,即便是南方的参商,也得去张家口购买辽参。曹逢吉手下的伙计杨一芹,被抓住儿子作威胁,是盐商张完学派人干的。” 赵瀚问道:“张完学为何要给鞑子卖命?” 徐颖回答:“一是报复大同朝廷,二是他的家族,在跟鞑子做皮货生意。” 赵瀚又问:“鞑子没在他的商号安插人手?” 徐颖派出的密探,就主要安插在各地商号。或者,直接招募商号伙计,成为收集情报的编外人员。 徐颖却说:“鞑子肯定有在商会安插探子,但没必要在南方安插。臣猜测,鞑子在退守辽东时,留了一些密探在北直隶,用于今后入关劫掠或者攻城。至于南方,曹逢吉就已经是最大的手笔,其余细作都是传递消息的商贾。臣拷问了那些商贾,他们在南方连接头的都没有,必须到北方经商才能把消息传出。” 赵瀚为之了然。 古代情报机构也就这样了,大明的锦衣卫属于另类。 而且,仅限于明代中前期的锦衣卫,甚至可去草原、朝鲜做密探。明末就不行了,鞑子肆虐北直隶,一路抢掠到山东,双方交战两个月,崇祯竟不知清军来了多少人。 赵瀚非常清楚,维护一个情报系统要花多少钱。 去年的情报支出,已经超过皇室用度,总共用去七十多万两。除了给情报人员开工资之外,还在北方大量建立联络点,甚至把触角伸到李自成的地盘(去年密探的抚恤费,也用了不少进去,主要是因瘟疫和战乱而牺牲)。 李自成在干嘛,赵瀚知道得清清楚楚,随时可以策反某些摇摆将领。 辽西走廊,也有徐颖的人,否则去年没那么容易奇袭占领威远台。 “曹逢吉呢?”赵瀚问道。 徐颖回答:“跑了。听说扬州商贾被抓,他当天就跑了,只带了些随身银两。商号,货物,还有存在票号里的银子都没带走。” …… 徐州。 曹逢吉心有余悸的回望南方,自言自语道:“总算逃出来了,还得加快行程,不出几日,必有海捕文书。” 左孝成却说:“曹先生不必着急,肯定没有追兵,也没有什么海捕文书。” “肯定有!”曹逢吉说道,“张完学被抓,杨一芹也被抓,怎么可能不把我们供出来?” 左孝成嘿嘿发笑:“我说不会有,便一定不会有。” “你怎知……”曹逢吉猛然露出惊恐之色,“你是……你是……” 左孝成安抚道:“曹先生莫慌,真要抓你,在南京就抓了。上头说,你还有用处,让我跟随先生一起去张家口。” 曹逢吉如坠冰窟,自己不但早就被盯上,而且还知道自己是从张家口来的。 左孝成诱惑道:“曹先生还记得跟陛下约好的生意吗?” 曹逢吉点头说:“记得。” “这些生意可以照做,”左孝成说道,“曹先生亲自做不成,却能让家族换人来做。等陛下一统江山,毛料生意还会交给先生。” 曹逢吉猛然从地狱升到天堂,当初他的父辈,也是被满清俘虏,不但保住性命,还保住了财货,更借此大赚国难财。 现在又轮到他了,只不过合作对象换人,换成一个更有可能坐天下的皇帝。 钱只会赚得更多! 左孝成拿出一封厚厚的信件:“这些消息,可都是机密,拿去进献给鞑子,必然更受其信任。先生可以谎称自己套取重要信息,引起了南京朝廷的怀疑,连夜逃了出来,导致扬州那些商贾被抓。” “好!”曹逢吉吞咽口水,接过信件好生保管。 徐颖把情报机构搞得很大,就以为满清也是如此。随着调查深入,发现满清细作,在南方根本不成气候。 那就没必要慢慢玩了。 因为曹逢吉实在太磨叽,来到南京半年时间,竟还没去接触田贵妃和前朝皇子。如果一切按原计划进行,估计左孝成跟着逃走时,满清都已经快完蛋了。 只能人为催化,让曹逢吉赶紧逃,左孝成则跟着逃。 逃去张家口,可立即跟蒙古人接触,接下来或许还能打入满清内部。 别看左孝成跟谁,谁就肯定倒霉,但这家伙其实很聪明。毕竟是秀才出身,还能给江西督抚做幕僚,一个傻瓜能获得督抚认可吗? 左孝成到了草原和辽东,肯定能搞出些事情来! 而曹逢吉是范氏子弟,范家属于满清“八大皇商”之首。此人回到张家口,整个范氏都能成为助力,范氏看得清楚该给谁效命。 当然,他们可能会高兴得太早,今后该清洗还是要清洗。 因为张家口那些富商,赚的银子都沾血! 他们给满清提供粮食,支持满清入关劫掠,然后又给满清销赃。每一两银子的背后,都是北直隶和山东无数家庭破碎,都有无尽的冤魂等着伸张正义。 两人一路逃到河南边界,南京朝廷的海捕文书,才终于发往各地官府。 通缉曹逢吉、左孝成,算是给他们官方背书,让多尔衮更加信任这两人。 张家口。 曹逢吉悄悄找到范永斗:“拜见叔父!” 曹逢吉,本名范遇吉。 范永斗就是八大皇商之首,他的孙子,后来在满清做到太仆寺卿,以正三品的官阶,被特别允许穿二品官服。 “你怎回来了?”范永斗惊讶道。 曹逢吉将情况如实相告,说道:“叔父,鞑子肯定不行了,接连吃下许多败仗。这大同皇帝不是崇祯,等南方军粮充足,必定誓师北伐。李自成和鞑子早晚要灭掉,这次是搭上新朝的大好机会!” 范永斗对此毫不怀疑,高兴得摩拳擦掌:“果然是一场大富贵!” 曹逢吉又说:“大同皇帝陛下,让范家继续给鞑子传消息。传得越多越好,越受鞑子信赖越好。还有那个左良成,得趁机引荐给多尔衮,他在大同皇帝起事之初,就跟大同皇帝是死敌。这样的人,必能获得多尔衮重用,因为大同朝廷的重臣他许多都认识。” “不错,不错。”范永斗点头道。 曹逢吉又说:“南京那边承诺,只要统一天下,还能发给咱们盐业专营牌照。南京朝廷的许多生意,比如茶叶、食盐、铁器,都得专营牌照才能经营。这可是能传给子孙的家业!” 范永斗朝着南方拱手:“陛下真是大度,不计较咱家以前做的事情,今后范家必定世世代代效忠。这事儿不能怠慢,得积极立功。今年草原虽然旱情减轻,但找不到地方买粮,冬天必定饿死更多人。许多蒙古部族,都对鞑子心灰意冷,咱们可以趁机挑拨,甚至说服几个蒙古部族投靠朝廷!” 曹逢吉喜道:“如此功劳,范家必受朝廷重用,子子孙孙、世世代代皆可获益!” 479【大同凌凌漆】 张家口外,察哈尔部。 八岁的阿布奈,刚娶了寡嫂马喀塔为妻。按照伦理关系,他跟以前的寡嫂,也就是现在的妻子,属于不那么正经的姐弟关系。 因为阿布奈是林丹汗的遗腹子,他的生母被黄台吉俘获,母亲做了黄台吉的多罗大福晋(囊囊太后)。自此,黄台吉成为阿布奈的继父,而其寡嫂又是黄台吉的亲生女儿。 稍微再理顺一些,阿布奈娶了继父的女儿、娶了哥哥的遗孀。 他的继父黄台吉,带兵征讨他的亲生父亲。而且前后打了三次,从张家口一直追杀到青海,他的生父林丹汗在逃跑途中病死。 不但如此,他的生父林丹汗,一共有八位福晋。黄台吉自己娶了两个,分给兄长一个,分给堂弟一个,分给儿子一个。 分给堂弟那个,正是阿布奈兄长的生母。 也就是说,黄台吉娶了阿布奈的生母,让堂弟娶了阿布奈兄长的生母,黄台吉又将女儿嫁给阿布奈的兄长,现在这个女儿又改嫁给阿布奈。 另外,阿布奈同母异父的兄弟,传说被顺治戴了绿帽子,简单来说就是叔嫂通奸——顺治抢了兄弟的妻子,也就是那位董鄂妃,还把兄弟给弄死了。当然,只是传说,无法考证。 那么绕了一圈回来,察哈尔部的首领阿布奈,与满清那位顺治皇帝,属于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姐姐,我想吃菜蔬。”阿布奈看着奶制品,却怎么也提不起胃口。 身为阿布奈曾经的寡嫂、如今的妻子,固伦温庄长公主马喀塔叹息:“想吃菜蔬,便遣人去张家口采买,过几日便能吃到了。今年粮食不够,羊肉等入冬再吃,你先吃这些将就一下。” “哦。” 阿布奈就着茶水,艰难吞咽各种奶制品。 有羊奶做的,也有马奶做的。吃一两顿还好,天天吃简直反胃,阿布奈实在受不了这种饮食。 他今年只有八岁,此前一直住在沈阳,后来又被带去北京,从小跟着生母长大,吃得跟黄台吉其他儿子一样。他的兄长、察哈尔之主额哲,前些年病逝了,如今的察哈尔部不稳,他便被火速扔来迎娶寡嫂。 黄台吉的继子和女儿结为夫妻,共同统治察哈尔部,在多尔衮想来肯定不会出事。 历史上当然出事了,阿布奈长期不去觐见皇帝,被康熙派人抓来削爵软禁。等阿布奈和马喀塔的两个儿子长大,兄弟俩直接起兵叛乱,想要把父亲给救回来。 看着弟弟、丈夫兼小叔子把食物吃完,马喀塔忍不住叹息。 她作为满清的长公主,十二岁就嫁来草原,如今也不过十九岁而已。原配丈夫对她非常不好,毕竟他跟丈夫虽有兄妹名分,但她的父亲,间接杀死了丈夫的父亲,还抢走了丈夫的权位和地盘。 丈夫两年前去世,他们结婚多年,却没生下一儿半女,丈夫甚至都不愿意碰她。 如今这个丈夫,八岁孩童而已,感情虽然很好,但与其说是夫妻,还不如说是姐弟、母子。 由于紧挨着张家口,以前满清得势之时,马喀塔的物质条件还不错。能顿顿吃白米饭和面粉制品,也有蔬菜水果享用,这在草原都属于大贵族待遇。 而现在,满清江河日下,李自成又管控粮食贸易。 从张家口卖出的粮食,大都被满清买走,察哈尔部只能买剩下的。部落里的首领和长老,渐渐都不听话了,还跟长公主马喀塔抢粮,先一步把那些粮食买走。 马喀塔已经三个月没吃蔬菜水果,补充维生素全靠茶叶。 “有汉人商贾来了!” 就在马喀塔望着天空出神之际,远处忽然传来欢呼声。 马喀塔立即翻身上马,侍女一路跟着跑,奔上前方的小土坡,果然看到来了一个商队。 不知何时,八岁的阿布奈也站在她身边,问道:“姐姐,这些汉人商贾会送来果蔬吗?” “问过才知道。”马喀塔回答。 商队由远及近,马喀塔自动无视其余人类,把目光投在左孝成的身上。 多么英俊的男子啊,戴着好看的冠帽,用一根玉簪插着。穿着美丽的丝绸,挺直坐在马背上,是那样的器宇轩昂。 而且还很斯文,不像草原男子,一个个都粗鲁得很。 十九岁的满清长公主,忽然间芳心狂跳,红着脸大胆的看向左孝成。 或许是察觉到异样目光,左孝成也扭头看过来,一眼就锁定马背上的马喀塔——服装更华丽干净,皮肤也比草原女子白净些,在这破地方想不引起注意都难。 定然是哪位蒙古贵女,左孝成怀着结交之心,朝对方报以灿烂微笑。 马喀塔仿佛被那笑容给融化了,随即打马接近,主动攀谈:“你是来我的部落贩卖货物吗?” 左孝成说:“我从江南而来,有上好的苏州货。” 马喀塔说道:“我的部落,还有一些马和羊可以交换。我们需要粮食,如果没有大米和麦子,高粱这些也可以要的。” “我只要羊毛。”左孝成说。 马喀塔回答:“羊毛有很多。” 左孝成说道:“察哈尔部的羊毛,今后都可以卖去张家口。我们在那边有作坊,可以制成毛线、毛毡和毛布,运去更南方卖给汉人。” 马喀塔越看越喜欢,觉得这人浑身上下都漂亮,她说:“尊贵的客人,请到我的帐里谈生意。” 两人来到王帐。 十年前,这是蒙古大汗的汗帐。两年前,这是满清察哈尔亲王的王帐。而今,八岁的阿布奈没资格袭爵,只因统治草原的需要,临时封了一个骑都尉。 马喀塔亲自给左孝成倒茶,居然不谈生意,而是问:“贵客是读书人吗?” 左孝成回答:“惭愧,只来得及考上秀才,大明就被闯贼覆灭了。” 马喀塔愈发欢喜:“果然是读书人,我十二岁以前住在盛京(沈阳),小时候也是读过书的。父亲请来汉人先生,教我认得许多字,我还会背汉人的诗词。” 左孝成说道:“难怪你的汉话,说得这般流利。不知令尊是哪位贵人?” 马喀塔说道:“我的父亲,是大清的太宗皇帝。” 黄台吉的女儿? 左孝成顿时惊讶不已,通过范家的情报,他恍然大悟:“原来阁下就是察哈尔亲王妃殿下。” 马喀塔说:“我的丈夫察哈尔亲王已死,我现在不是亲王妃。倒是阁下,堂堂的读书人,怎么亲自到草原做生意呢?”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左孝成模棱两可回答。 马喀塔第一次听到这句话,顿时崇拜道:“先生真有学问!” 左孝成长得英俊吗? 也就模样周正而已,但他皮肤白皙,都三十多岁了,看起来才二十出头。还有就是读过书,又做了好几年密探,装模作样起来颇有气质。 至于察哈尔草原,那都是些糙汉子。 但凡马喀塔去过张家口,多认识几个纨绔子弟,也不会把左孝成当成大帅哥。 还有就是,马喀塔真的想男人了。十二岁嫁过来,被丈夫长期忽视,甚至是被丈夫仇恨,这些年没碰过什么男人,如今又改嫁给八岁孩童。 她如今踩着少女时代的尾巴,看到中意的男子当然会怀春。 左孝成随口说道:“察哈尔部很缺粮吗?我一路行来,看到许多饥饿牧民。还没来到此地,半路上就被买走大部分粮食。” 马喀塔害怕被误解自己残暴,解释说:“这些年的天气不好,夏天经常旱灾,冬天经常雪灾。旱灾养不了太多牲畜,雪灾会冻死大量牲畜。以前还可以买粮食,现在粮食也不好买。半路跟先生买粮食的那些人,都是察哈尔部的小头领,他们越来越没规矩了。换成以前,整个察哈尔部,不经过我和丈夫允许,其他族人是不准私自交易的。” 马喀塔虽然是满清公主,却没有半点政治头脑。历史上,她亲手养大的丈夫,还有两个亲生儿子,全部在康熙朝卷入叛乱。 这位公主,更像是南方千金小姐,脑子里想的是风花雪月。 马喀塔说道:“我在盛京的时候,曾听过一出戏叫《西厢记》,先生看过这种戏曲吗?” “自然看过。”左孝成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没有勾引满清公主的心思,但满清公主似乎在勾引他。 这个满清公主,在草原上算是大美人,但放在江南只能说还算清秀。 要不要舍身为国? 为了陛下,左孝成决定豁出去了! 曹逢吉已经跑去辽东复命,但暂时不知啥情况,因此左孝成留在张家口,顺便来草原看看啥情况。 没想到第一次出门,就跟满清公主、察哈尔部的女主人对上眼。 当即也不再谈买卖,左孝成问:“女贵人是否学过抚琴?” 马喀塔兴致勃勃的说:“我会拉龙头琴。” 龙头琴就是马头琴,汉人又称之为胡琴,或者要勺形胡琴。 在民国以前,马头琴很少有马头,而是分为人头、骷髅、鳄鱼头、鳖甲、龙头等等。也有一种马特尔头,形似龙,面似猴,属于镇魔之物。 左孝成说:“在下只会扶汉家之琴,正要请教胡琴弹奏之法。” 马喀塔便让侍女拿来龙头琴,两人认真讨论音乐艺术。 当左孝成练习的时候,马喀塔手把手教学,孤男寡女几乎抱在一起。 想想这女人的身份,左孝成感觉格外刺激,忽然有些享受此次任务,比留在南方有意思多了啊! 480【广西兵的难处】 策反蒙古部落,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当年努尔哈赤和多尔衮,两代人不断威逼利诱,才一点点的蚕食拉拢草原各部。 努尔哈赤刚开始对辽西平原下手,林丹汗就立即带兵征讨,把满清打得进献公主和亲。然后悄悄离间各部,不停的给予好处,私底下跟蒙古部落眉来眼去。 林丹汗得知消息,就严惩与满清勾结的部落。 但林丹汗越是严惩,便有越多部落倒向满清。发展到最后,林丹汗统治的外围部落,一个接一个投入满清怀抱。 于是,拥有“四十万”铁骑的林丹汗,被只有“三万”军队的满清,从张家口外一路追杀至青海。 仔细研究这段历史,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后金那帮鞑子真能生女儿! 这个部落嫁一个,那个部落嫁一个,通过联姻把蒙古部落绑得死死的。有时候,联姻了都还要打,杀死女儿的丈夫,换一个部落联姻便是。或者杀死女儿的丈夫,把女儿改嫁给亡夫的兄弟、侄子、外甥。 八岁的阿布奈,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带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他觉得汉地来的这位先生,非常和蔼可亲。给他讲关于父汗(林丹汗)的故事,还有南方的许多趣事,竟渐渐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父爱。 此外,左孝成开始接触察哈尔部的大小首领。 他基本已经确定,只要大同军占领张家口,再通过粮食绑定察哈尔部,承诺帮助察哈尔部应付满清的报复,这些紧挨着汉地的蒙古人必定造反! 察哈尔部跟满清有世仇,而且被归附满清的其他部落联手排挤。 因为他们曾是蒙古大汗的直属部落,他们占据丰美的草场,他们享有互市贸易的便利。其他部落,必须防止察哈尔部壮大,满清也必须防止察哈尔部复兴。 他们心怀怨恨,恨满清杀死他们的亲人,恨满清剥夺他们的草场,恨满清干涉他们与汉人的贸易。 而今,从汉地运来的粮食本就不多,满清还要提前买走绝大多数。 察哈尔部每饿死一个牧民,他们对满清的恨意就加重一分。 左孝成目前的任务,就是理顺察哈尔部的关系,搞明白哪些是忠于满清的。等到大同军占领张家口那天,就能瓜熟蒂落,策动整个察哈尔部造反! 左孝成在草原跟满清公主打得火热,广西大同军也再次发起攻势。 …… 经过数年蚕食,不断的剿灭叛乱,大同军已经占领三分之二个广西,并且拥有广西80%适合耕作的土地。剩下未收复的,皆多山而难行,土地相对贫瘠。 今年旱情最严重的是湖南,其次要数河南和北直隶。 山西、山东、安徽、江苏、江西、广东,这几个省份只有局部大旱。 “崇祯大旱”似乎彻底缓过来,就连旱情最严重的省份,放在前些年也不算什么。 四川大丰收,湖北大丰收! 跟前几年相比,广西今年也能称得上大丰收。 赵瀚治下的广西百姓,无论哪个民族,都分到了土地。一些深山里的瑶族和壮族,在请示赵瀚之后,允许他们继续集体耕作。但是,一要明确土地所有权,二要给他们传授先进农业技术。 今年的玉米收获之后,广西汉族、壮族、瑶族、苗族百姓,全部都高兴得发狂。 没有苛捐杂税,田赋相对较轻,剩下的粮食都是自己的。他们能够保证每天吃两顿,一直吃到明年也不饿肚子。 夏粮大丰收之后,广西百姓的积极性,变得空前高昂起来。 听说大同军征募民夫,各族百姓踊跃报名,各族农兵也申请参战。 南宁府城。 丁家盛的新编第十三师正在誓师,这支部队的构成极为复杂,汉族士兵(含客家人)只占55%,剩下30%都是壮族俍兵,其余则为瑶族和苗族士兵。 此外,还有来自各族的农兵、民夫,正在那里聆听丁家盛的发言。 虽然离得太远听不清,但一个个都精神振奋,因为此战目标是扫平广西残余势力。 丁家盛率领第十三师,从南宁出发,先要攻占整个南宁府,继而攻打太平府、思明府、龙州、思陵州、凭祥州。 刘新宇率领第十师,从沂城出发,先要攻占思恩府,继而攻打田州、泗城州、安隆司、上林司、镇安府、归顺州。 兵部有令,不要再磨磨蹭蹭,一战而定广西全境。 剩下的土司残余势力和贼寇,留给农兵慢慢剿灭,新任知县的重要职责就是剿匪。 占领广西之后,立即对云南施压,令云南伪朝无法支援贵州,因为四川两个师即将攻打贵州! “出征!” 丁家盛拔剑高呼。 这位贫寒士子出身的军人,在村里捡到一本《大同集》,就敢带着饥民造反起义,打下县城还学着赵瀚编户分田。 他做了好几年的军中宣教官,也算战斗经验丰富,今年终于转为指挥官,而且直接担任第十三师师长。 大军开拔,加上民夫,足有五万人。 士卒和农兵沿着郁江(邕江)前进,江中有大量船只运输辎重,江边也有许多民夫推着独轮车。 岑勉穿着壮族服装,推起小车直想唱歌。 岑姓的原意为“砧板”,那是峒主的姓氏,于是整个村寨都跟着姓岑。 岑勉以前帮着洞主打仗,跟大同军作战整整半年。现在想想,他觉得真是不应该,大同军都是好人啊,皇帝陛下也是好人,又给分田落户,赋税也算不高,还组织大家一起挖渠。 今年家里,收了两千斤苞谷(玉米),给官府交粮之后也够吃的。 更何况,接下来还要种番薯,又能收好多好多粮食。 大冬天用番薯和苞谷煮粥,那味道可绝了,若能加些米进去,简直给做神仙也不干。 刚收苞谷那一阵子,岑勉全家为了庆祝,连续好几日每天吃三顿。 他觉得太过奢侈,有种浪费粮食的罪恶感。家人也觉得不行,于是又改吃两顿,现在想来还有些怀念呢。 “岑二哥,你家妹子今年能嫁不?”后面的侬昆问道。 岑勉笑着回头:“今年喜庆,是该成亲了,你家准备好没?” 侬昆高兴道:“都准备好了,两只鸡,十捆柴,一百斤苞谷,一头大肥猪。风光吧?没有亏待妹子吧?” “没有亏待,好得很,好得很,”岑勉乐得合不拢嘴,“妹子出嫁的时候,让她带着一只羊过去。母羊,能生崽,过几年给你家生好多。” 侬昆笑道:“顶好,顶好!” 岑勉又告诫道:“打起仗来,你要当心些。莫让我妹子还没出嫁,就做了望门的寡妇。” 侬昆笑道:“大同军打仗厉害,不怕的。等这次回去,我就报名当农兵,说不定过几年也能做大同军。到时候立下军功,还能赏赐土地,田土多得种苞谷都种不过来。” 广西百姓能过上好日子,除了政策优渥之外,也是因为连年天灾和战乱,导致大量人口损失。 只要干翻了土司,每个百姓都能分足田产。 而且,广西是最早引种玉米和红薯的省份之一。早在万历年间,玉米、红薯就大量种植,大同军来了以后,只是加速了农作物的推广。 这么说吧,广西收获的夏粮,60%以上属于玉米。 就连此次出征的军粮,玉米都占了一半。 还有就是,组建百姓兴建引水渠。以村为单位,村民自带干粮、自备工具,分段修建引水渠灌溉庄稼。 只要有人组织,水利设施再艰难都能建好。 历史上,南明将领杨义,跑到防城港自立为王,这都没忘了兴修水利。他组织百姓开凿运河,全长24里,清军杀来时,只剩最后一里没凿通……从此一直没凿通,留下被人呼为“皇帝沟”的遗迹。 岑勉、侬昆随着大军前进,两天之后,抵达郁江的分叉口。 主流叫做右江,支流叫做左江。他们这次要走左江,前去攻打新宁州(扶绥)。右江岸边的那龙寨,早已被大同军攻下,留了五百士卒驻守,防止隆安县的敌军杀来。 沿着左江只前进半日,先头部队就回来禀报。 一匹快马沿江奔来,行至丁家盛面前:“将军,得知我军大举出征,新宁州敌军弃城而逃,全部钻进了西面大山当中。” 敌军弃城的消息,并未让丁家盛高兴,反而让他头疼不已。 城市多好攻打啊,最烦的就是钻山沟,广西这边到处是山,进山征讨又得旷日持久。 几年时间,大同军只拿下三分之二个广西,就是因为敌人动辄进山打游击! 丁家盛当即下令:“大军移驻新宁州城,分兵三千、农兵三千、民夫五千,把新宁州东边的迁隆寨拿下。” 迁隆寨,也在山沟里。 广西这边打得热闹,却基本没再打大仗,一年四季都在进山围剿。 兵部那些文官,也不知道自己来看地形。一天到晚,只知道催催催,还说今年拿下广西全境。这他娘的,剩下的地盘全是山路,能在今年搞定才算见鬼了。 481【奇葩的猛将】 兜来转去,四川、广西的四个师,又搞回了藤甲兵那一套。 每个师各练3000藤甲兵,配备石砫白杆兵的武器。当然,只是借鉴白杆枪的样式,具体材质肯定优于白杆枪。 秦良玉的石砫土司很穷,想要大规模装备士卒,只能采用最廉价的武器材质。 如今,四川、广西的大同军山地营,一杆长枪的造价,大概相当于六杆白杆枪。从木料到铁料都是更优质的,但保留了白杆枪首尾的铁钩设计。 派几十个矫健士卒攀登,枪头枪尾相勾连,绳子都不需要,就能一路抓着长枪往上爬。 另外,藤甲水火不侵,过河时可以浮起来。 如此武器和防具结合,翻山涉水,如履平地,非常适合在西南地区作战。 广西不但山多,山洞也多。 特别是那些溶洞,冬暖夏凉,水源充足,极易藏兵。只要提前准备好粮食,能在山里龟缩一年,别说进山征讨,就连找都找不到。 新宁州城西面的山中,岑察就带兵躲在溶洞里。 士卒的情绪不是很高,一个个都愁眉苦脸。他们不想再给垌主卖命,因为他们早就听说了,大同军不会滥杀无辜,而且还会给普通百姓分田。 不拘壮族和瑶族,都可以分田! 一个俍兵探子跑进溶洞,走到岑察面前,低声说道:“山下传来消息,汉军几天前攻下迁隆寨。新宁州城,也有大股汉军,但是还没向这边山里出兵。” 岑察松了一口气,挥手说:“再去打探,一旦汉军进山,立即回来告之,咱们找个好地方设伏。” “是!”俍兵探子立即离开。 岑察扫视麾下俍兵,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他走到溶洞中央,开口就是摸黑:“汉人的官府,汉人的军队,是甚样子大家都清楚。只要咱们僮人不听话,动辄就要被屠寨。就算咱们僮人听话,也要受尽汉官盘剥。这广西,是咱僮人的广西,容不得汉人胡来。汉人的火器虽然厉害,可进到山里,就像迷路的羊羔,他们肯定打不赢的。” 这套说辞,已经讲过无数遍,并没有引起什么正面反应。 岑察又继续说:“你们不要想着投降,就算投降了,汉人也会杀光咱们,还会抢走咱们的妻儿做奴隶……” “垌主……”一个俍兵忍不住打断,“听说汉军都给当兵的分田,咱们若是能打赢汉军,是不是也可以都分田啊?还有地里种出的粮食,能不能多留一些?” 岑察大怒:“那是骗人的,是汉军造谣说的假话!汉人是甚德行,你们难道不晓得?就算今年分了田,过几年也会夺回去。就算今年赋税不重,过几年也会变回老样子。你们一些人的家里,是有田土耕种的,怎还想着分田?” 俍兵们不敢再说话,但都腹诽不已,觉得垌主还不如汉官。 与此同时,他们又对汉官不信任,因为大明官员,给他们留下太多的恶劣印象。 汉官会故意盘剥压迫他们,会挑拨他们跟瑶族的关系,然后让俍兵和瑶民打仗,打得两败俱伤汉官就高兴了。没有仗打的时候,还会强迫壮族和瑶族百姓服役,仅强征役丁就逼得壮瑶数次造反。 壮瑶造反之后,汉官又会征调其他俍兵,去镇压这些造反的百姓。 反正就是让少数民族互相厮杀,经常在镇压之后屠光村寨,分配一些土地给立功俍兵,然后大部分土地被汉官私吞。 当然,里面也有壮族官员在使坏,因为那些俍兵首领,也能通过征战而获得好处——他们相当于大明的雇佣兵。 这些底层俍兵士卒,躲在溶洞里混天过日子。他们想念自己的家人,又不知道为了什么打仗,早就集体陷入弥漫状态。 “轰隆隆!” 入夜之后,洞外电闪雷鸣,士卒们都披上了毯子。 岑察也是焦心得很,他以前只是个垌主,趁着大明混乱而起事。随着大同军的步步紧逼,像他这样的许多势力,渐渐抱团取暖共同御敌。 其中,还有汉族地主势力,都是不愿失去土地和权势的家伙。 几年下来,广西本地联军多次战败,已经被大同军打成一盘散沙。从两年前开始,本地军队就不敢正面作战,都是遇到大同军便弃城而逃,躲进山里跟大同军捉迷藏。 他们没想着能够获胜,只求磨掉大同军的耐性,以受封土司为条件来投降。 在岑察这些人看来,改朝换代之际,投降当土司再正常不过。 大元那么厉害,大明那么厉害,平定西南的时候,也没有赶尽杀绝。只要愿意归顺投降,都能捞到土司职位,变成拥有一块地盘的土皇帝。 可这些大同军,非但连土司都不给做,还要夺走他们的田产,分给各族底层农民,凭什么让他们投降? 又过数日,俍兵探子回来报告:“汉军要进山了!” 岑察立即亲自走出溶洞,带着精兵打探敌情,然后再选择设伏地点。他要一仗把大同军打痛,然后请求投降,请求给个土司做做。 大山的另一头,三千大同山地营,同样躲在溶洞里隐藏。 一个俍兵打扮的士卒,快步跑进洞中:“赤将军,秦将军,贼兵冒头了,已经打探到他们的藏身处!” “今晚夜袭!”赤虎臣站起来说。 第十三师的山地营,编制其实是两个团。而带兵将领赤虎臣,职务却是少将旅长。副将秦拱明,职务则是上校团长。 以赤虎臣的资历,其实是够格做师长的! 他原属江西总督朱燮元的亲兵,接着又做了赵瀚的亲兵,最后带着两千藤甲军,跟随张铁牛出征湖南,一路从湖南杀到广东。 而且,赤虎臣在黄幺手下当过兵,他的藤甲兵就是黄幺整编的。 只从“少将旅长”就能看出,赤虎臣肯定有严重缺陷。立功无数,犯错也多,文化水平不如小学生,而且根本就不愿认真识字。 至于秦拱明,则是秦良玉的外甥,早在天启年间,就当上大明的副总兵,如今已经快要五十岁了。 他调来广西,是传授白杆兵的山地战法。奇袭成都之战,他也属于副将,带着白杆兵翻山越岭,如神兵天降直驱成都城外。 赤虎臣、秦拱明两人,带着部队绕山而过,从反方向攀爬山壁。 只见数十个山地兵,脱下藤甲和鞋子,如猿猴一般在峭壁攀登。在半山腰找到稳固的树木,便将长枪绑起来,然后枪头枪尾相连,一直延伸到山下。其余士卒,顺着长枪晚上爬,根本不把峭壁放在眼里。 转眼之间,三千人就登山成功,没有一个失足掉下去。 岑察的数千俍兵、瑶兵,白天去设伏点布置,搬抬滚石、滚木之类。由于大同军主力还在山下,并没有真正进山,他们夜里又回来溶洞休息。 毫无防备! 因为他们的藏身地非常隐秘,根本没想到会暴露,更没想到大同军已经摸过来。 就连负责放哨的俍兵,都一个个在打瞌睡。 接连干掉几个哨兵,直至溶洞外几丈距离,才终于有放哨俍兵惊醒,赶忙拿起竹哨疯狂吹响。 溶洞塞几千兵很挤,更何况还有粮草物资,因此普通俍兵都没带家属。 岑察却是带了家属的,正搂着小妾睡觉。 听到哨声,岑察慌忙爬起,洞外已经传来喊杀声。 岑察拿起兵器大呼:“杀贼,杀贼,冲出去!” 这些俍兵是真的猛,虽然士气低落且弥漫,遇到夜袭居然真的冲出去杀敌。 岑察却打算逃跑,溶洞四通八达,往里走还有出山之路。他带着妻妾儿女,慌不择路的往反方向跑,由于没打火把,连续摔了好几跤。几个妻妾更是狼狈,有个小妾崴脚跑不动,直接被岑察遗弃在那里。 “投降不杀!” 身为此次夜袭的主将,赤虎臣根本就不称职。他刺死哨兵之后,一个人冲得飞快,身边只跟着十多人,其余部队都被撂下了。 反而是副将秦拱明,在负责组织进攻。 好在俍兵虽然勇猛,但毕竟是被夜袭,完全没有组织度可言。他们完全凭借血勇,乱七八糟的往洞口冲,而且黑灯瞎火搞不清状况。 赤虎臣带着十多个手下,率先冲进溶洞,看到敌人就刺,一连挑翻好几个。 他也是标准的军中枪法,不好看,却实用,而且只会最基本的几招。但是,赤虎臣的枪法,却远比吴勇威猛,力道更不可同日而语。 冲过来的俍兵越来越多,赤虎臣怡然不惧,穿着藤甲继续冲,最后孤身杀入俍兵堆里。 “垌主跑了,垌主跑了!” 溶洞身处,传来俍兵绝望的呼喊声。 正在奋勇厮杀的俍兵,终于开始士气崩溃,纷纷跪地请求投降。 一路喊着“投降”不杀的赤虎臣,却又连续手刃好几个降兵。直到确定敌人是真降了,这才继续往前冲,身为主将,他竟要孤身去追逃跑的敌将。 然后,这货迷路了。 因为溶洞如同迷宫,七弯八拐的没有火把,根本就不晓得绕去了哪边。就算有火把,迷路的几率也很大。 直到五天之后,赤虎臣才被找到,这位主将已经快饿死了。 看着奄奄一息的赤虎臣,秦拱明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转身催促道:“快拿吃的来!” (明天有事,明天补上。) 482【阵前单挑】 历史上清军南下,广西同样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抗清运动。 以汉族士绅而言,主要集中在桂北地区。 天启四年举人李膺品,先是散尽家财募兵,跑去湖南跟李自成残部打仗。面对清军进攻,广西中北部尽失,唯独李膺品还能在桂东北屹立不倒。 李定国之所以能收复桂林,逼得孔有德兵败自焚,李膺品可谓是居功至伟。其一,李膺品牵制了清军主力,造成桂林兵力空虚;其二,李膺品通知李定国,建议李定国抓住时机进攻桂林。 只可惜,清军反扑之时,李定国被迫撤走,李膺品再度孤军奋战。 李膺品打下的根据地,遭到清军三路包夹,所过之处“不分老幼,尽杀之”。 李膺品兵败遁走,不知所踪。三个儿子遵照父命,终身不仕满清。 这个时空,当大同军杀到桂东北,李膺品也有募兵抵抗的举动。但募兵之后没有打仗,李膺品被昔日同窗说降了,并且还帮助大同军,招降整个灵川县的乡勇团练部队。 如今,李膺品已调去四川,正在担任隆昌知县。 全家抗清殉国的秀才陈经猷,也在李膺品的说服下,选择带兵投降大同军,目前在广西柳城做县丞。 大明宗室朱盛浓、朱盛添,兄弟俩抗清十年之久,配合孙可望、李定国作战,并且获得大量壮族、瑶族势力效忠。而这个时空,他们被广西反抗势力尊为共主,组建联军阻挡大同军的兵锋。 连续吃了两场败仗,瑶族首领廖明月,又举族投靠大同军,朱盛浓、朱盛添兄弟俩心灰意冷。 就在去年秋天,两人秘密联络刘新宇,刘新宇又上报兵部,获得赵瀚的亲自批复:鉴于朱家兄弟并未作恶多端,且只是广西联军名义上的首领,因此他们投降可以算作立功。投降之后,若想做文官,先到南京学习三个月,至少可以从县丞做起。 朱家兄弟随即投降,今年春末抵达南京,广西联军变成一盘散沙。于是才有兵部命令,今年之内拿下整个广西! 武举人朱旻如,是前年冬天投降的。 此人考上武举之后,大明兵部授予把总之职。但没捞到实缺,估计银子没送够,让他回老家慢慢等着。 历史上,朱旻如散尽家财募兵,拥有广西义军中最强的骑兵部队。他屡立战功,官至广西总兵,挂镇西将军印。清军破城,朱旻如杀死妻儿,焚毁印玺,解下盔甲,戴进贤冠、穿大绛袍,朝着南京朝廷的方向自刎而死。 今年,随着广西大同军扩编,朱旻如已升任骑兵团长——他投降时,不但解散3000余人的部队,还献出800多匹西南战马。 赵瀚对此非常器重,虽然收走朱家的八成田产,但给了一张铁矿山的开采执照,还准许他的家族在临桂县经营盐店。 安定镇。 此镇位于泥江(红水河)北岸,即后世的都安瑶族自治县城以南二十里。 瑶族首领占据方圆数百里,并以安定镇为统治核心,在镇外修建了一圈木制城墙。 朱旻如作为广西北路军的先头部队,率领骑兵沿江而来。他根本没有扎营,单枪匹马奔至镇外,扯开嗓门呼喊道:“快快投降,否则踏平此地!” 宣教官史可怀也打马跟上,带着一众宣教官,用汉语和本地瑶语喊话:“镇里的百姓都听着,大同皇帝陛下,纳娶瑶族盘娘娘为妃。汉族、瑶族既是兄弟,又是婚姻亲家。安定镇里,有汉民,也有瑶民,只要放下兵器投降,以前过节,既往不咎。去跟瑶老廖安德通报,就说瑶族大老廖明月都降了,他这小小的瑶族首领,难道还能抵挡大同军的兵锋?” 不多时,瑶老廖安德亲自现身:“我若是投降,不求做土司,但不准分走我的田产,也不足夺走我的土兵和奴隶!” 瑶族不但语言五花八门,制度同样也是如此。 盘七妹出身的八排瑶,实行民主选举制度。这里的瑶民,却属于独裁统治,而且还存留着奴隶制度。 朱旻如顿时大怒:“你这厮不识好歹,妄自占领安定镇不说,还掳掠汉民为奴。让你投降,已是天大的恩典,竟然还想保住土兵和奴隶!把虎尊炮拉出来,立即攻城!” 四川、广西的大同军,不但拥有山地部队,而且骑兵还装备虎蹲炮。 虎蹲炮属于原始迫击炮,炮身非常轻,以曲射为主,非常适合山地、森林作战。 就是射程很近,有效射程不足500米。 虎蹲炮被慢慢抬向镇外布置,宣教官继续喊话道:“汉族、瑶族兄弟们,大同军是给苦命人做主的。你们给瑶老辛苦卖命,生死难料,又能换得来什么?只要投降大同军,立即编户分田,没有繁重徭役,也没有苛捐杂税。今年柳州大丰收,家家户户都吃得饱……也不要你们倒戈,大同天兵攻破木墙,你们放下兵器就行。放下兵器,跪着、蹲着都可以,大同军保证不杀降兵!” “轰轰轰!” 虎蹲炮一直被拉到300米距离,对准木墙开始连续发射。 此处属于思恩府辖地,整个思恩府,只有两座城。一个是思恩府城,一个是武缘(武鸣)县城,仅两座城市的府,实控地盘却非常大,可想而知有多么偏僻落后。 他们没有火炮,更没有火铳,远程武器只有自制土弓和标枪。 面对虎蹲炮的射击,木墙都还没砸坏,镇里的守军就撑不住了,纷纷退到更远处躲避。 廖安德的儿子廖圭,眼见这样轰下去必败,居然趁着火炮发射间隙,骑马冲出木墙用汉语大喊:“兀那敌将,有种就跟我单挑!” 朱旻如忍俊不禁:“你一个瑶民,居然也看《三国演义》?” 廖圭指着朱旻如说:“你敢是不敢?” “哈哈,有何不敢?”朱旻如大笑,他可是正经的大明武举人。 廖圭又说:“是好汉的,就不准用火器!” “不用,不用。”朱旻如将火铳抛给手下。 宣教官史可怀劝道:“莫要中了敌人奸计,我军胜券在握,并必要如此犯险。” 朱旻如说道:“老史放心,他还伤不了我。驾!” 虽然四面皆山,但安定镇却有大片平地,位于两河交汇的冲积河谷处。这里是周边山货的集散中心,算落后地区的繁荣小镇。 朱旻如属于龙骑兵序列,全身都没有着甲,只带着一顶头盔防箭,配备的腰刀也不适合骑战。 而那瑶将廖圭,却全身穿着皮甲,手里提着一把广西朴刀——带长柄的瑶族柴刀。 廖圭估计真是《三国演义》看多了,此刻热血沸腾,幻想着斩杀朱旻如,然后趁机带兵掩杀,打出一场震惊广西的大胜仗。 当然,他也是看清楚了,朱旻如没有甲胄,而且武器也不行。 双方就这样策马对冲,在两军阵前,众目睽睽之下,上演非常离谱的武将单挑戏码。 就连躲避炮火的守镇敌军,都纷纷跑到木墙后面,透过木板缝隙观战,有人还爬到木墙上骑着。 瑶老廖安德没有阻止儿子单挑,他相信儿子的武艺,同时也觉得无法坚守,只能通过这样可笑的方式获胜。 借助马势,廖圭举起朴刀斩出。 他的朴刀比朱旻如的腰刀长一大截,而且拥有长柄,更容易骑战发力。 “当!” 在即将接触的瞬间,朱旻如挥舞腰刀,将廖圭的朴刀带偏,然后弃刀弹出身体,一把揪住廖圭的皮甲,顺手将其从马背摘离。 朱旻如的臂力超强,可惜胯下战马不给力。 这只是一匹西南矮马,勉强承受两个男人的重量,四肢弯曲发颤,紧急放缓奔速,险些被惯性摔出去。 廖圭稀里糊涂就被擒住,完全没搞清楚啥状况。 大明武举人,恐怖如斯! 朱旻如提着敌将下马,朝镇中守军大喝:“速速投降!” “万胜!万胜!” “将军威武!” 大同龙骑兵士卒爆发出喝彩声,而镇内守军却吓得面无人色。 不等瑶老廖安德回应,已经有士卒打开木门,安定镇就这样兵不血刃拿下。 一个小镇不算什么,但这里却是思恩府的两大交通枢纽之一! 朱旻如属于先头部队,也叫作开路先锋。他占领安定镇之后,派人将俘虏的敌将押回,只留少数人驻守,又带着部队渡河往南。 沿着山谷南下,还有个白山镇(后世马山县)。 同样没打什么硬仗,就把白山镇拿下,接着又占领乔利、那马等瑶壮寨子,统领两千骑兵直抵思恩府城外。 思恩府的敌将,却是个汉族武官。 他见朱旻如的兵少,没有选择弃城而逃,也没有选择坚守城池,点齐近万兵马出城迎战。 这货学习大明边将搞家丁制,也就千余家丁能打,其余都是滥竽充数的乡勇。 “好像可以打?”宣教官史可怀问道。 朱旻如笑道:“哪里不能打?不怕他们迎战,就怕他们弃城进山。思恩府的贼首,都没吃过咱们的亏,不知道遇到大同军赶紧进山。得趁此机会,能灭多少是多少。等他们回过神来,全部躲进山里就麻烦了。” 近万敌军列阵前进,龙骑兵摆出虎蹲炮射击。 两轮炮击之后,对方的乡勇方阵就已大乱,只剩家丁亲兵还能坚持。 两千龙骑兵上前,逼近二十步之后,以极为松散的阵型,顶着敌方的拉胯弓箭,下马进行火铳齐射。 “砰砰砰!” “上马,冲阵!” 一顿火铳三连击,全军上马冲锋。 朱旻如挥舞着马刀,一人冲在最前方。两军还未接触,敌方乡勇已然溃散。 朱旻如不顾溃散的乡勇,直取敌将本阵,那些家丁亲兵也开始逃。 不配拥有性命的敌将,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便被朱旻如拖刀斩于马下,两千龙骑兵顺势占领思恩府城。 广西的南北两路大同军,一起奉命西进,全部势如破竹,迅速占领各处城池。 可惜打着打着,桂西地区的敌军就学聪明了,见到大同军就弃城弃寨,选择躲进山里打游击顽抗。 483【笑死了】 溶洞迷路的赤虎臣,阵前单挑的朱旻如,分别立下南北两路广西军的头功,但他们都遭到各自上官的严厉批评。 赤虎臣被降了一级,给秦拱明做副手,副将秦拱明升任藤甲兵主将。 朱旻如只是通报全军批评,师长刘新宇再度重申,不得模仿《三国演义》里那样单挑。 旬月间,北路军占领思恩府全境,南路军占领南宁府全境(去年已经占了一半)。 接下来就非常难搞了,面对逃进山中的桂西敌军,虽然通过编户分田政策,能一步步压缩敌人的生存空间,甚至逼得没粮吃的敌人主动投降。但是,需要花时间慢慢磨,今年不可能收复广西全境。 残存的桂西敌军,纷纷派遣使者,前往云南向伪明政权求救。 昆明。 大明振武皇帝朱企丰(金旁),正在饮酒作乐,欣赏着美妙的歌舞表演。 文武大臣们前来请示,朱企丰却说:“文事交与王卿,武事交与沐卿,你们自己处理便可,不用事事都来向朕通报。” 几位云南重臣面面相觑,都忍不住暗自叹息,跪拜之后躬身退下。 现在的云南,振武皇帝之下,有三个实权人物: 第一,黔王沐天波。 第二,首辅王世德。 第三,太监高麟。 沐天波自不用赘述,世镇云南,拥立皇帝之后,又被封为黔亲王。 王世德并非那个撰写《崇祯遗录》的锦衣卫,而是之前的云南巡抚。这货本为浙江永康人,在云南好端端做巡抚,突然听说崇祯没了,正好又有王爷逃来,就跟沐天波商量着拥立新君。 至于高麟,原为云南镇守太监,现在成了司礼监秉笔太监。 “王爷,桂西守军求援,到底该不该救?”王世德问道。 沐天波叹息一声,反问:“拿什么救?” 王世德说道:“王爷征调各路大军,或可在桂西大山中剿灭逆贼。” 沐天波摇头解释:“王阁老不明白啊,本王能指挥的军队,也就一两万之数。其余土司之兵,在云南作战尚可,带他们去广西作战,恐怕他们都不愿意应征。” 王世德说道:“可晓以大义。赵贼叛逆所到之地,土司皆被分田释奴。若等赵贼杀到云南,云南土司能够幸免吗?帮着桂西土司打仗,也是云南土司为自己打仗。这般浅显道理,云南土司肯定能明白。” 沐天波苦笑:“道理确实浅显,云南土司也肯定明白,但赵贼一日不兵临云南,云南土司就不可能真正听话。毕竟朝廷缺少军粮,出兵得土司自带粮草,谁又愿意拿自己的粮食给朝廷打仗呢?” 王世德默然无语。 沐天波忽然说:“如今局势,敌在内而不在外,须得除去那个死太监!” 王世德说道:“除去此人,非得带兵逼宫不可。” 沐天波压抑着心中愤怒:“便是逼宫也要做,此不得已而为之。” 太监高麟在崇祯上吊之前,就已把昆明搞得鸡飞狗跳。拥立新君之后,他做了秉笔太监,就更是任人唯亲,不断培植党羽,打压任何敢反对自己的大臣。 这些事情,沐天波都可以忍。 但是,高麟控制朝堂之后,竟然把手伸向军队,到处安插太监做监军,渐渐掌控军粮、军饷、军械。 甚至沐家掌控的几处云南马场,也被高麟染指大半。 这死太监到处搜罗美女,进献给振武皇帝,还将搜刮来的银子,也给皇帝上交一部分。振武皇帝朱企丰,已然对高麟言听计从,任由太监在云南乱搞。 去年秋天,高麟甚至逼反武将和土司! 弥勒州土司和十八寨千户,因为不堪盘剥,联手发动叛乱。继而,维摩州土司跟着叛乱,三方联手攻占整个广西府。(广西府、广南府,都是云南的府级行政单位。) 沐天波征调数万大军,激战五月,连抚带剿,终于把叛乱平息。 自此之后,沐天波彻底无法忍受,打定主意要“清君侧”。 内阁首辅王世德,当然属于拉拢对象。因为内阁、六部大臣,许多也在跟太监勾结,疯狂的往自己腰包捞银子。只有搞定王世德,沐天波才敢逼宫,否则云南小朝廷就得大乱。 王世德也对高麟忍无可忍,很快就说道:“既然王爷已经下了决心,老夫便舍命陪君子!” 次日,夜间。 振武皇帝朱企丰依旧在喝酒作乐,他自知无法长久偏安,能享受一天算一天。 猛然间,喊杀声四起。 舞伎歌女惊慌逃窜,朱企丰也乱滚带爬,一边跑一边问太监:“可是赵贼……赵皇帝带兵来了?快快随朕……随我献城请降!” 随侍太监也搞不明白,跟着皇帝一路狂奔。 没跑多远,就看到高麟恐慌而来,这太监哭诉说:“陛下,黔王造反,黔王造反了!” 朱企丰如坠冰窟,大同军来了他可以请降,沐天波造反可是会要命的。 “快……快护送朕逃出去!”朱企丰被吓得更凶。 一个皇帝,几个太监,慌不择路乱窜。 不管他们跑到哪边,都被喊杀声吓回来,皇宫似乎已经被包围了。 就在朱企丰寻找藏身之所时,沐天波、王世德带兵进来。 朱企丰浑身颤抖,竟然当场跪下额头,哀求道:“黔王饶命,黔王饶命。朕……我不做皇帝了,把皇位禅让给黔王,请黔王饶我一条性命!” 首辅王世德面色难看,哪有这样的皇帝? 望之不似人君! “拿下!”沐天波喝令道。 听闻此声,朱企丰瘫软在地,惊得已然失去思考能力。 却见士兵把太监们抓住,并没有对皇帝下手。 沐天波还亲自将皇帝扶起:“陛下九五之尊,怎能跪在地上?司礼监秉笔高麟,私吞军粮、克扣军饷、陷害重量、排除异己、强掳民女、霸占民田、欺君罔上……真可谓罄竹难书。臣带兵而来,只为清君之侧。陛下,请斩高麟及其党羽!” 不是来杀朕的? 朱企丰顿时狂喜,指着高麟说:“杀,杀了这厮!”又对沐天波说,“黔王剿除奸妄有功,封……封……” 已经封无可封了。 朱企丰灵机一动:“封上柱国!” 明代按制只有左、右柱国,李善长、徐达虽被封过上柱国,但最后全都改成了左柱国。 常遇春、姚广孝的上柱国,都是死后追赠。 夏言被封上柱国,封完就真完蛋了。 张居正也被追赠上柱国,死后也不得安宁。 这算封赏,还是诅咒? 沐天波跪地磕头说:“臣不求封赏,自愿为陛下拨乱反正。” “那……那就抄家,抄乱臣贼子高麟之家,抄来钱财都赏给黔王,”朱企丰又对王世德说,“王阁老也有公,封左柱国,加封太师!” “臣不求封赏。”王世德彻底对云南朝廷死心。 他老家在浙江,虽然家族被分田,族人也被拆分成好几拨移民,但终归没有死人,而且保住了浮财和店铺。 王世德现在只想回家养老,不愿继续在云南折腾。 猛然间,王世德萌生想法,不如写信给大同军,请大同军快快出兵云南,云南一盘散沙挡不住的。到时候,自己再怂恿皇帝投降,岂非就能在新朝立功吗? 也不全是为了自己,王世德心里觉得,云南朝廷早日覆灭,也算拯救百姓积攒阴德。 王世德虽然担任内阁首辅,但他根本没啥实权,否则早就被太监清除了! 沐天波清君侧已经成功,但昆明的乱子还没平息,到处都有士卒或者混混趁乱劫掠。沐天波的军队,到处抓捕高麟余党,许多无辜者也被当成余党敲诈勒索。 兵撒出去,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武将带头劫掠再正常不过。 诏狱之中,一批被太监排挤的大臣被释放。 大明云南左布政使、云南伪朝内阁次辅、七十三岁的吴兆元,终于拖着老迈之躯离开监狱。 他搞清楚缘由之后,立即请求致仕,想要回老家颐养天年。 任由沐天波、王世德如何挽留,吴兆元都去意已决。无奈之下,沐天波赠与银两,又遣亲兵护送吴兆元离开。 吴兆元带着家人回乡,不敢走交战区回福建,于是经贵州而至四川,很快就发现面貌迥异。 贵州之民,面有菜色已算好的,许多饿得都走不动路了。由于土司军阀混战,一路常有田地荒芜,全是民不聊生的末世景象。 可到了四川境内,百姓生活虽然也很艰苦,但一个个精神面貌尚佳。不但看不到荒田,还有基层官吏,组织百姓兴建水利设施。并非大明征发役夫的方式,而是按村镇分段建设,老百姓自带干粮也积极性很高。 吴兆元在渡河时问船夫:“此地被清官廉吏治理多久了?” 船夫笑着回答:“足一年了,大同朝廷好得很,现在遍地都是青天大老爷。” 在四川百姓眼中,不瞎折腾就是好官,办实事的就能称青天大老爷。 吴兆元惊讶道:“只一年?” 船夫满怀憧憬道:“青天大老爷一来,今年就大丰收。若是多几年,那得富成啥样子?怕是隔三差五都能吃肉!” 吴兆元继续北行,然后顺着长江往东。 越往东边,情况越好,因为川东地区,已经被大同官吏治理了两年有余。 这位老先生也不急着走了,打发掉沐天波的亲兵,带着家人沿江下乡走访农户。 走马观花过了几个县,才又坐船进入湖广。 当他来到湖南村镇时,只逗留两年,就手舞足蹈的对儿子说:“天下大治矣,天下大治矣,吾便死也能瞑目了!” 吴应禧说道:“父亲必能长命百岁。” 崇祯皇帝继位之初,亲自接见四大廉吏。 而吴兆元,正是那四大廉吏之首! 他做县令时,便改革制度、清理赋役、善待百姓、重审冤案,卸任时百姓相送数十里,抓着马车求他留下来继续做官。 不但善于治民,而且善于理军,从他手里过的军饷分毫不差。 然后,他就被下狱了。 虽然在崇祯朝复起,却始终在地方打转,最后被扔到云南当布政使。 吴兆元又在湖南的村中小学走访,问及新朝教化,当晚回家对儿子说:“返回福建之后,你当去新朝做官,孙辈需好生读书。实学是极好的,那物理、数学也该苦修。” 吴应禧说道:“孩儿谨记。” 吴兆元忽然大笑:“本以为是王朝末世,竟不料天下行将大治矣。吾心甚欢,吾心甚欢,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笑声蓦地停止。 吴应禧感觉不对劲,伸手去探鼻息,顿时悲痛呼喊:“父亲!” 这位老先生,坐在椅子上笑死了。 484【东珠】 时间来到八月。 广西的两路大军,还在磨磨蹭蹭,进山剿贼时伤亡率大增。 主要是暗箭难防,而且还是毒箭。 清军被这玩意儿搞得焦头烂额,英军也被马来土著整得欲仙欲死,这个时空换成大同军遭受毒箭。 “陛下,云南伪朝首辅密信。”三位阁臣紧急送来。 赵瀚拿过来仔细阅读,也没怎么当回事儿,便扔在一旁不予理会。 李邦华问道:“陛下不欲速取云南?” 赵瀚解释说:“云贵川三地,其顽症不在伪朝廷,而在大大小小的土司。若不是要改土归流,西南传檄可定,哪用得着重兵攻打多年?广西军打得慢,实属情有可原。” 大明三百年,每次改土归流,都得先打一仗再说。 而且还不敢主动提出,都是某个土司犯下重罪,征讨之后顺势改土归流。否则的话,就会物伤其类,导致各地土司皆反——大概可以理解为削藩,藩王犯了错才能去削,随便安个罪名削藩是要出乱子的。 大规模对西南地区改土归流,还得到雍正时期。 雍正虽然没怎么对外用兵,但内政搞得极好,其中就包括改土归流。 即便在清朝最鼎盛的时候,朝廷想对土司们下手,西南土司也是坚决抵抗。在山里打游击、射毒箭,清军因此损失惨重,气得雍正下令砍了一千多棵见血封喉树。 如今正值乱世,土司们哪会束手就擒? 李邦华说道:“改土归流,可徐缓图之。根据伪朝首辅王世德书中所言,云南伪朝君臣离心,各地土司一盘散沙。只须从四川、广西,各遣一个师出征,云南伪帝必定投降。伪帝欲降,前朝黔国公沐天波,便没有足够的理由抵抗。到时候,云南敌军必定士气大跌,投降我朝者不知凡几。云南可传檄而定,贵州亦可传檄而定。等占据大小城池之后,再以镇压叛乱为名,逐个剿灭土司亦可。” 赵瀚摇头说:“不一样的。如今敌我分明,可彻底扫清土司。若是传檄而定,便极容易敌我不分,土司恐怕清理得很不干净。” 李邦华欲言又止,终于放弃劝谏。 庞春来转开话题道:“据辽东来报,多尔衮今年又欲开启战端,等雨季过后很可能就要出兵。此外,呼尔哈部派来密使,言野人女真诸部愿意归附我朝。“ 野人女真,又叫东海女真,满清称之为窝集诸部。 呼尔哈属于野人女真中的一支,散居于黑龙江领域。这附近的部落,满清统称为“打牲人”,他们以渔猎为生,每年必须向满清进贡貂皮等物品。 迫使原始部落进献皮货,不听话就烧杀抢掠,听话了还是要杀人立威。 满清对付野人女真的手段,跟俄罗斯对付西伯利亚土著,不能说非常类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而今满清的日子不好过,盘剥野人女真也愈发残酷。 那些野人女真部落,渐渐搞明白情况。于是他们长途跋涉,悄悄联系大同军,请求归顺臣服,请求大同军早日出兵消灭满清。 庞春来捧出一个小盒子:“这是呼尔哈部,今年采到最大的东珠,也是近十年来最大的东珠。他们私藏起来,没有进贡给伪清,而是秘密送来献给陛下。” 赵瀚好奇打开,却是一颗鸽卵大的淡金色珍珠。 不但体型大,而且圆润无瑕疵。 东珠有不同颜色,淡金色为极品,鸽卵大的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野人女真部落,不但要给满清采集貂皮,还要无偿给满清采集东珠。 相传当初完颜阿骨打起兵,直接原因就是辽国皇帝春猎,强迫女真人冒着严寒,凿开冰面潜水采集东珠,导致很多女真人因此丧命。 满清自称后金,行的却是辽国故事。 赵瀚把玩着东珠说:“告之东海女真各部,东珠、貂皮采集不易。朕若统一东北,不会强迫他们进贡。可以互市贸易,他们采集的珍品,都可按市价卖给商贾。朕治下百姓,各族一律平等。让他们再忍受鞑子一两年,只待粮草充足,必定一战而灭鞑奴。” “遵旨!”庞春来拱手。 赵瀚把东珠放回盒子里,问道:“四川进展如何?” 庞春来回答:“川东、湘西土司残部,已经基本肃清。川西方向,已攻下建昌(西昌)、德昌、会川(会理)诸城。这些地方跟广西差不多,都是遍地大山,攻城容易,行军困难,进山剿贼就更困难。” 四川虽已拿下,但还剩很多边边角角,同样是遍地土司的山区。 赵瀚仔细思索道:“传令四川、广西两省军队,今年能灭多少土司算多少。明年夏收之后,必须出兵云贵。至于军队调离之后,易被残余土司攻打的地区,设立巡检司(类似武警的派出所)进行防备,就地征召编练农兵组建巡检司。着令工部,给川桂两省巡检司打造兵甲。” 李邦华面露微笑,赵瀚还是要出兵啊,终于忍受不了磨磨蹭蹭。 傍晚,赵瀚带着东珠回去。 来到费如兰院中,赵瀚神秘兮兮拿出小盒子:“猜猜是何物?” 费如兰好奇道:“玉石?” 赵瀚笑着说:“虽不中,亦不远矣。再猜。” “首饰?”费如兰说道。 “打开看看吧。”赵瀚没再让她瞎猜。 盒子开启的一瞬间,费如兰眼睛都看直了,果然女人抵挡不住亮晶晶的诱惑。 费如兰惊喜道:“这是什么珍珠?好大,好圆,还是金色的。” 赵瀚解释说:“极品东珠,东海女真进贡的。” “女真?”费如兰迷惑道,“岂非是鞑子?难道鞑子投降了?” 赵瀚详细说道:“建州女真,才是起兵作乱的鞑子。海西女真,已被建州女真兼并。至于东海女真,前明之时呼为野人女真。他们过得最惨,要被鞑子抢掠人口,还要给鞑子进攻货物。河面冰雪稍化,就要下水采集东珠,经常因此冻死、淹死采珠人。” 费如兰端详手中的东珠,顿时心软道:“都是可怜人。这种沾染人命之物,再是奇珍也不能要,陛下请拿回去吧。” 赵瀚忍不住大笑:“哈哈,你还真要做贤后啊。” 费如兰说:“陛下要做贤君,妾身自要做贤后,如此才能夫妻得宜。” 赵瀚收起笑容,正色道:“东北苦寒,生存不易。只要不强令采珠人进贡,东珠对他们而言,未尝不是一种生计。今后便让商贾收购,他们靠采珠也能换得粮食。” 费如兰果然还是喜欢东珠的,喜滋滋说:“那这颗东珠……归我了?” 赵瀚点头道:“做成珠花,或者嵌在簪子上,想来肯定好看极了。” “东海女真只进贡这一颗吗?”费如兰又问。 “就这一颗。”赵瀚说道。 费如兰顿时更加欢喜,后宫里只有她才拥有。 将东珠好生保管收藏,费如兰哼着小曲心情愉悦。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跑来赵瀚身边嚼耳根子:“今晚要如梅喊来一起就寝怎样?” 赵瀚一怔,随即揶揄道:“这可不是贤后所为啊。” 费如兰红着脸说:“还不是你喜欢,依着我的意思,可不会陪你发疯,传出去可丢死人了。” 费如梅被叫来吃晚饭,随后稀里糊涂被拉到房里说话。 赵瀚批完带回书房的奏章,让女官拿去封存带走,终于来到费如兰的卧室。 费如梅起身说:“夫君来啦。姐姐,我先回去就寝,明日再来陪你聊。” “急什么?”费如兰把妹妹拉住。 眼见赵瀚脱下外衣,费如梅想起盘七妹跟她说的羞人之事,顿时明白今晚上要干什么。 她瞬间脸红到耳根子,却没出言拒绝,甚至有些兴奋期待。 这位费家二小姐,性格可野得很,常有稀奇古怪的想法,连赵贞芳都被她带野了。 正值夏天,天气炎热,刚洗完澡的赵瀚都又出汗了。 他袒着上身坐到床沿上,也不要宫女帮着打扇,将宫女随口支走别打扰。姐妹俩脱下罗衫,都只剩丝绸肚兜,粉肩玉背露在外面。 “来,陪我说会儿话。”赵瀚跑去床铺中间躺下。 姐妹俩左右躺下来,头枕着他的双臂,那感觉让赵瀚特别刺激。 费如梅也很刺激,侧身趴在夫君华丽,朝另一方的费如兰说:“姐姐,好羞人啊。” 羞人个屁,这妮子还在笑,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反而是费如兰害羞,故意转开话题:“惜月出宫快半年了,我给她物色了一个婆家。是金陵大学的学生,比惜月小五岁,那学生家里也是乐意的。” 赵瀚的宫女,一般二十岁放还民间,比满清放还宫女要迟两岁。 惜月是费如兰的侍女,已经二十好几了。眼见赵瀚迟迟没有收用,年初也放还出宫,皇后还专门托人给她物色丈夫。 费如梅知道姐姐害羞,故意逗弄道:“姐,你那里好大啊,都露出来了。”又伸手说,“我来摸摸,到底软不软。” “要死啊你!”费如兰作势欲打。 “哈哈哈!”费如梅不害怕,真的出手摸过去。 “啊,讨打!” 姐妹俩隔着赵瀚的身体,居然嬉笑打闹起来,在他胸膛蹭来蹭去倒是挺舒服的。 485【福寿膏】 四川和广西,虽然还未占领全境,但菁华之地早就悉数拿下。 甚至,布政使们的发展规划,都已经送到皇帝面前了。 以古代落后的生产力,当然不可能制定详细计划,更像是一种长远方向的规划。比如某某府气候如何,适宜种植哪些作物,官府应该大力引导推广;又比如某某府,水陆交通便利,应该重点发展商业码头。 前段时间,朱旻如单挑拿下的安定镇,在出兵之前就已经被看中。 此处两河交汇,陆运也相对便利,而且人口较多,土地适于耕作,广西布政司请求升级为安定县。同时还要移民开发,不需迁徙太多过去:移民三千,再加上原有百姓,已经足够发展为小县城。 赵瀚把两省的发展规划看完,顿时眉头紧皱,对随侍女官李香君说:“召见金陵诸位名医,明天上午全都要来。” 却是看到赣南种植烟叶,给当地百姓创收良多,四川、广西的官员,也打算推广种植烟叶。 同时,他们还打算扩大罂粟种植面积! 吴又可已经六十一岁,他的前半生没啥可说的。读过圣贤书,医术小有名气,但也就仅此而已,大明这样的儒医很多。 直至瘟疫大爆发,吴又可通过治疗经验,总结出瘟疫防治方法,写成《温疫论》一书。 皇帝赵瀚不但下令嘉奖,而且任命其为北方防疫总医官。但凡瘟疫之事,他可任意调动资源,地方官必须全力配合。 名声大振! 在吴又可的带领下,在全体医生的努力下,在北方官民的配合下,山东、河南两省的瘟疫,在去年冬天就已经得到控制。今年北直隶也日渐好转,吴又可终于被调回南京,升任金陵医学院的副院长。 “先生,可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另一位名医徐南复问道。 徐南复跟李渔一样,出身医户家庭,今年只有三十多岁,但医术已经出类拔萃。被调去北方防疫期间,他又拜吴又可为师,此时在南京混得风生水起。 因为他不但医术了得,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给达官贵人看病的时候,还能一边诊脉一边聊文学艺术。 吴又可摇头说:“不晓得。” 傅山嘀咕道:“可能是哪位贵人,患了疑难杂症,今日召集许多医士来会诊。” 屋里坐了十多个名医,听到会诊一词,都不禁皱起眉头。 中医问诊没有判断标准,全凭医生的经验判断。有的时候,同一个医生,同一种疾病,由于病人体质不同,生病的季节不同,都会开出不同的药方来。 这他妈怎么会诊,争论起来该听谁的? “皇帝驾到!” 名医们立即起身,等到皇帝进门的瞬间,齐刷刷拱手作揖:“拜见陛下!” 赵瀚微笑道:“都请坐吧。” “谢陛下!”名医们坐回原位。 赵瀚也不饶舌根子,开门见山地问:“谁知道罂粟?” 名医严昕想要挣得表现,立即起身说:“回禀陛下,罂粟古时由西域传来。罂粟籽可便食(治消化不良),又可配置药方催吐。罂粟壳可止泻,可治心腹筋骨疼痛。罂粟苗可开胃健脾。” 其他名医纷纷点头,因为这属于《本草纲目》的记载。 赵瀚问道:“可有人吸食罂粟,便如吸食烟叶一般?” 名医朱纲潜反问:“陛下说的,可是阿芙蓉膏?” “应该是。”赵瀚点头。 朱纲潜详细解释说:“阿芙蓉膏早已有人吸食,但更多是内服。崇祯十年,大明朝廷禁烟,许多吸食烟草者,便改为吸食阿芙蓉。当然在此之前,也有一些士绅,将烟叶与阿芙蓉混吸。” “可会成瘾?不吸就受不了。”赵瀚问道。 “确有此症状,便如喝酒成瘾,不喝就睡不着。”朱纲潜回答。 赵瀚又详细询问,才知道罂粟从唐朝就传入中国,刚开始被当场珍稀的外国药品。后来有人引种,但主要作为观赏植物,其余价值就是药用和炼丹。 万历皇帝长期服用丹药,里面有一味“乌香”,就是东南亚进贡的鸦片。 之所以没有大肆泛滥,一是只在富人群体中流传,二是内服的成瘾性没那么大。 但随着嘉靖、万历年间,烟草在中国传播开来,鸦片也被混在烟草中吸食。特别是崇祯禁烟,许多人搞不到烟草,干脆直接吸食鸦片。 赵瀚一番详细询问,又勉励这些名医几句,便挥手打发他们离开。 再召集来自各省的官员打听,发现南方数省都有鸦片种植,而且主要种在有钱人家的花园里。只有云贵川属于例外,西南三省的部分地区,已经在广种罂粟,而且种植历史长达数百年,还被靠近四川的陕甘地区引种。 再看地方官员的发展规划,这些当官的完全没意识到问题,想要在山区成片成片的扩大种植规模。 当然,也不能苛责,毕竟他们是一片好心。 赵瀚当即写下令谕: 第一,除了医馆药铺,不得销售罂粟及相关制品。销售罂粟制品的医馆药铺,须到官府申请报备,从哪里进货,最后卖给谁,都得记录清楚。若有违抗者,三代之内禁止行医。 第二,种植罂粟,须到官府申请报备,而且要课以重税,令其获利低于种植粮食。士绅富商之家,不得私下种植罂粟。便是种在花园里观赏,若被查出,子孙三代不得做官,子孙三代不得从事专营生意。 第三,吸食阿芙蓉成瘾之人,限期戒除。若有官员、吏员、学生、将士等,到明年还被发现吸食阿芙蓉,立即开除公职、开除学籍。 这份令谕传到十部,尚书们搞不明白啥情况,但还是认认真真传达执行。 南京作为首都,当然是第一个执行的城市。 基层差役,挨家挨户敲门,把许多百姓弄得一头雾水,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阿芙蓉是啥。 吟春社。 由于皇帝亲自给戏班子题字,费如饴的吟春社一鸣惊人。不但被酒楼茶馆邀请驻场,达官贵人请客做宴,也会找吟春社去唱大戏。 此时此刻,费如饴就在一边听戏,一边……吸食鸦片。 他是两年前染上的,最开始混在烟叶里吸。后来渐渐不得劲,便把烟丝弃掉,只吸鸦片才能过瘾。 圈子里全是富家子,而且规模渐渐扩大,每个月都有不明真相之人,跟他们结交时被稀里糊涂拉下水。 一个店铺伙计快步奔来,不顾费如饴正在吸鸦片听戏,焦急说道:“老爷,有急事!” “滚!” 费如饴虽然属于异类,但平时温文尔雅,只在吸食鸦片前后暴躁易怒。 伙计缩脖子不敢吱声,默默站到旁边等候。 直至费如饴吞云吐雾结束,灵魂从天外重回人间,舒服得瘫在椅子上不愿动弹。缓了好一阵,伙计才重新过来:“老爷,有急事。” “何事?”费如饴浑身软绵绵的,还没彻底缓过劲来。 伙计说:“刚才有差役来店中,他们挨家挨户宣告陛下谕令。说是……说是……” “说!”费如饴不耐烦道。 伙计道:“陛下有令,今后种植、贩卖罂粟,都要去官府报备。花园里禁止种植,官吏吸阿芙蓉便罢官撤职,学生吸阿芙蓉便开除学籍。” 费如饴还没有激烈反应,旁边的官二代李准就炸了:“陛下昏……陛下定被奸人蒙蔽。阿芙蓉乃雅物也,吸食之后,可通天人。做事写诗作文,更能文思如泉涌。这般好东西,哪能禁之?” “李兄说得不错。”另一个富家公子附和道。 李准对费如饴说:“费兄与陛下乃旧识,可随时进宫面圣,此事还得费兄出面劝谏。” 费如饴摇摇晃晃站起,整理衣襟说:“此事亦耳。陛下不知阿芙蓉神妙,以为是甚害人之物。我这就进宫去,请陛下也尝一尝,尝过之后定然改变主意。” 众人也不听戏了,坐着轿子送费如饴去面圣。 费如饴还是很受关照的,只等待半个小时,就获准前往觐见。 赵瀚批阅着奏章,也没抬头,随口说道:“有事就讲,没事自己玩去。” 费如饴捧着鸦片膏上前,笑着说:“陛下,今天是来进献一件神物。陛下吸服之后,必然精神百倍,案牍疲劳也能一扫而空。” 赵瀚看着那黑乎乎的膏状物,已然明白啥情况,问道:“这是何物?” 费如饴回答:“福寿膏。” “你吸了?”赵瀚又问。 费如饴说道:“既然献给陛下,自是早就吸过,知道它的万般妙处。每次吸食,不但沟通天人,而且精神振奋,奇思妙想延绵不绝。” 赵瀚问道:“这东西在南京很流行吗?” 费如饴说道:“如今文会盛行,福寿膏也愈发流行,乃高雅文会的常备之物。据我所知,南京的膏友,至少有数百人之多。” 赵瀚对门外的侍卫说:“来人,把这厮押赴刑部大牢,让他供出吸食阿芙蓉之人。不招供就严刑拷打,务必一个不漏全部抓住。抓人之后,强行戒除,不戒除就不放走。还有,通知他们的家人,戒除阿芙蓉的一切费用,吃喝拉撒全得自己掏银子!” 直到被侍卫拖着往外走,费如饴才惊慌大喊:“陛下,福寿膏真是雅物,不信陛下可以自己试试。” 486【思宗刚皇帝】 若不是四川、广西的发展规划书,赵瀚肯定不会知道,鸦片竟在南京上层圈子流行起来。 根本就不止数百人,而是一千三百多人! 翰林院、钦天院的官员,已经沦陷了四分之一。也说不清是谁带起的风潮,反正都把鸦片当成好东西,累了困了就来上几口解乏提神。 就连钦天院的院长萧时中,大同新朝首屈一指的数学家,小妹赵贞芳曾经的暗恋对象,都已经成为鸦片的忠实拥趸。 “你碰那玩意儿作甚?”赵瀚痛心疾首。 萧时中难以理解:“陛下,吸食福寿膏有何不可?臣今年推导的两个公式,全是吸食福寿膏之后所得灵感。” 赵瀚只能恐吓性解释道:“此为毒药,长久服用,五脏腐烂,头脑昏沉,牙齿掉光。而且吸食越久,越难戒除,最后明知是毒也要去吸。” 萧时中对此半信半疑,总觉得皇帝危言耸听。 赵瀚问道:“你怎么吸上的?” 萧时中回答:“臣今年春天,研究数学疲乏不已。一个属下便送来福寿膏,说此物能解困解乏。臣吸食之后,钦天院多有效仿之人,都觉得这是一个好东西。” 赵瀚无法责备,不知者不罪嘛。 直到一战之前,欧美还把毒品当良药呢,二战时期更是把合成毒品列为军事物资。放射性元素也是如此,因为科学时髦,就连婴儿用品打广告,也宣传含有放射性元素。 好在鸦片很贵,暂时没有在平民当中传播,非常便于官府进行调查抓捕。 基本抓到一个,就能带出一圈。 相瞒都无法抵赖,扔进大牢关两天,吸食成瘾者肯定发狂呼喊。 赵瀚对萧时中说:“你暂时停职,把福寿膏戒了再说。若是戒不了,非但不能继续担任钦天院长,而且从今晚后不得研究数学。” 萧时中惊道:“陛下,不做官也可,为何不能再研究数学?” 赵瀚不由笑道:“别想着阳奉阴违,把你一直囚禁,不给你纸和笔,看你怎么做研究!当然,这次是例外。你在牢里好好戒除,一边戒福寿膏,可以一边做学问。” 求情的是真多,工部侍郎李可法,就亲自跑来给儿子求情。 他不敢违抗赵瀚的旨意,只求把儿子接回家里,由家人照看着慢慢戒除。 赵瀚直接来一句:“你把儿子接回家也可,辞官之后再来说吧。对了,你可去刑部大牢,看看朕为何禁吸福寿膏。” 辞官? 李可法吓得立即闭嘴,又被侍卫带去刑部大牢。 短短几天时间,这里就多了一千余人。牢房都被塞满了,单间没有,双人间也别想,二三十人挤着一个号子。 “求求差爷,给我来一口吧!”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要死了,快给我松绑,我要撞墙自杀!” “……” 李可法来到关押瘾君子这片区域,顿时被惊得毛骨悚然。 好几百人毒瘾发作,哭喊嘶吼声一片。他们被绑住了手脚,难受得满地乱滚,甚至有人屎尿失禁。 “李侍郎,令公子就在里面。”狱卒指着一个牢房说。 李可法辨认良久,才认出谁是自己儿子。 李准跟好基友费如饴关在一起,两人都是毒瘾发作状态。费如饴的嗓子都喊哑了,满脸眼泪鼻涕,还在那儿扭来扭曲。李准缩在墙角,不停的用脑袋撞墙,但绑住手脚躺地上,撞墙的力道顶多能把自己撞晕。 李可法又转身看向其他牢房,到处都是这种情况,顿时浑身冰凉:“此鬼蜮也,阿芙蓉果为害人之物!” 不多时,内阁、十曹、十部的官员,被狱卒分批带进来观察。 他们无法理解赵瀚的政策,于是就被皇帝集体扔来。 李邦华默然旁边,又默默离开。他不但理解了,而且当晚回家,把妻妾子孙全部叫来,措辞严厉道:“今后谁敢吸食阿芙蓉、福寿膏,不问缘由,立即逐出门墙,或者不准进家谱,死了也不能入祠堂。我立即写信回江西,李氏子孙,一律按此规矩。家法族规,也要添上这条!” 大儒张溥,属于特例,在刑部大牢住单间,而且准许家仆每天送药来。 张溥常年患病,偶然吸食鸦片,感觉可以缓解病痛,于是就渐渐成瘾了。 刚被抓进大牢时,张溥愤懑不已,认为这是对他的侮辱。 可当看到牢中的情形,张溥瞬间明白皇帝用意。他主动请求将自己捆绑,盘膝坐在墙角,默诵各种圣人文章。发作之后,也咬牙强忍,尽量不满地打滚吼叫。 甚至,张溥开始运用阳明心学归寂派的修炼法门,在毒瘾发作前后,认真思考天理道德良知。 身心的痛苦,周遭的惨叫,都变成修行的柴薪。 只两个月时间,张溥就戒断出狱,这位先生还真是坚毅。而且,他的学问从专研理学,改为心学与理学结合,到老了还来一场思想大转变。 一千多号瘾君子,陆续戒毒成功。 没成功的,要么还关着,要么已经死了! 有七人因为毒瘾发作,在刑部大牢猝死,其家人只能办丧事,谁都不敢跑来跟赵瀚闹腾。 钱谦益抱着看笑话的心态,专门举办文会,为出狱的张溥接风洗尘。 张溥欣然赴约,等人到齐之后,居然笑问:“如此雅致文会,怎没有准备福寿膏啊?” 众人惊骇。 一个翰林院学士说:“可不敢有那害人物,若被官府知道,不但自身仕途断绝,连儿孙也不得做官了。” “哈哈哈哈!”张溥爽朗大笑。 钱谦益揶揄道:“西铭坐了两月大佬,不料精神转好,就连以前的顽疾也痊愈了。” 张溥摆手:“顽疾还在,入冬之后肯定复发。” 钱谦益觉得好没趣,张溥坦然自若,就不能用这件事拿他开涮。 张溥却说:“阿芙蓉者,剧毒也。毒入脏腑头脑而不自知,毒性发作宛如行将死去一般,诸位万万不可再尝试那种毒物。倒是多次死生交替,老朽感悟到‘寂’,于虚寂当中若有所得。” “寂”来源于《易传》: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 从秦汉发展到阳明心学,就产生了“归寂派”,他们的核心思想是“良知本寂”。 清朝虽然心学断绝,但心学归寂派的修炼法门,却被纳入清朝理学的修身体系。修身没修明白几个,只修出一大堆道学家,曾国藩之流便是代表人物。 接下来,张溥便开始诉说自己的狱中感悟,开始大谈特谈自己的虚寂通感。 钱谦益越听越觉得乏味,只把张溥当成神棍,当即岔开话题说:“我等皆为翰林官,已然编了《大同正音》、《大同字典》。又协助礼部,编了《大同小学语文课本》、《大同中学语文课本》。而今无事可做,只能自己修史,不如联名请求陛下编修《明史》。” 张溥没好气道:“北京在闯贼李自成手里,大明历代皇帝实录皆在北京紫禁城。没有实录和史稿,咱们凭空瞎编吗?” 钱谦益说道:“请求陛下明年出兵收复北京。就算陛下不允,退而求其次,也可先给前明崇祯帝确定庙号和谥号。” “这倒是可以,”张溥点头说,“北京未复,崇祯帝的庙号和谥号悬而未决,一直这样拖下去也不成体统。” 侯恂也被扔来翰林院做学士,他提议道:“我等可先拿出一些庙号、谥号,交给陛下定夺便可。” 众人一番讨论,拿出十多个庙号、谥号,由钱谦益和张溥带去请示皇帝。 当然,先要请求编修《明史》,因史料不齐而作罢,接着再请皇帝恩准给前朝君主定号。 赵瀚翻着那堆玩意儿问:“伪清和伪顺,也有给崇祯立号吧。他们立的是什么?” 钱谦益回答:“伪清立的是怀宗端皇帝,伪顺立的是思宗慎皇帝,云南伪朝立的是威宗烈皇帝。” 怀宗、思宗,都是亡国之君的庙号。 端皇帝、慎皇帝,都带着知礼克己的含义。 不褒不贬,普通正常,多尔衮和李自成,用不着在这事儿上恶心人。 赵瀚翻看他们献上的东西,仔细搜寻思考道:“思宗刚皇帝吧。” 追补前过曰刚,自强不息曰刚,政刑明断曰刚,强义果敢曰刚……虽然只是一个平谥,但赵瀚已经很美化崇祯了。 赵瀚如今给崇祯定下庙号、谥号,大明在南方才算真正翻篇,这叫做盖棺定论。 钱谦益、张溥躬身退出,脸上都有些喜色。 他们以前很讨厌崇祯,如今又有些思念。能给崇祯求个好谥号,也算了结一桩心事,并且可以获得前朝士子的感激。 “陛下还是仁厚啊。”张溥感慨道。 钱谦益也颇为唏嘘:“是啊,已算极为仁厚了。” 这两位离开,前往朝鲜册封国王的张岱,回到南京向皇帝复命。 报告了一番出使情况,张岱拱手说道:“陛下,朝鲜国主请将幼妹送来南京做宫女。” 一个宫女无所谓,到了适婚年龄还可放还出宫,找个良人给嫁了。赵瀚点头说:“准许。” 朝鲜国主的幼妹,李倧的独生女儿,历史上的孝明翁主,今年还只有六岁…… 这是朝鲜的一贯做法,挑选达官贵人的幼女,送来大明朝廷做宫女,有一定几率被册封为嫔妃。 明朝中前期,也喜欢挑选外国男女孩童,带进宫里做太监、宫女。因为他们在大明举目无亲,不怕他们的亲人干扰政治。 越南太监,朝鲜宫女,那是大明的一大特色。 只不过现在这位朝鲜国王,靠政变而上位,对中国谦恭无比,竟把自己的妹妹送来做宫女。 487【华人华商】 大理寺,全国最高法院。 由于皇帝格外重视此案,大理寺卿唐仪亲自审理,并宣布判决书:“……鉴于被告人不知阿芙蓉是毒药,本朝又无相关法令,因此免除相应处罚。判决商贾周郅、陈邦鼎、靳学孔、李光逊……无罪释放。判决诸被告人,立即上交全部阿芙蓉,由大理寺集中销毁。《禁种禁售禁食阿芙蓉令》颁布之后,若被告人还有再犯,今次罪行将一并计入!” 李光逊浑身一软,当场瘫坐,他以为自己会死。 几个商贾结伴离开大理寺,周郅说道:“这南方可不敢留了,我要申请带着全家移民山东。” “对对对,南方绝不可留。”李光逊后怕不已。 大理寺虽然将他们无罪释放,但吸食者被关进大牢之后,呈现出的可怕后遗症,早就已经传遍整个南京。 而那一千多吸食者,非富即贵。 甚至,还因戒毒死了七个,这笔账不敢找皇帝算,全得记在贩卖阿芙蓉的商贾头上。 一群商贾回到家中,命令家人准备搬迁,接着又跑去官府申请迁徙,移民费用全部愿意自己承担。 生怕走得慢了,每天都被官差刁难,甚至遭罗织罪名而死! 陈邦鼎和靳学孔却不甘心,两人聚在一起秘密商量。 “陈兄,”靳学孔说道,“你我都称不上富贵,也没甚别的门路做生意。便去了北方,能有什么营生可做?” 陈邦鼎也是这样想的,但又害怕被治罪:“可不去北方又能怎样?李侍郎之子,还有西铭先生本人,这次都因阿芙蓉吃尽苦头,留在南京很可能被报复啊!” “去海外!”靳学孔说。 陈邦鼎问道:“靳兄在海外有门路?” 靳学孔说道:“这阿芙蓉虽然害人,但只要不害国人便可。咱们把阿芙蓉卖去日本、朝鲜、安南,先卖给当地富人,再卖给当地贵人。吸食的人越多,咱们就越能发财。陛下若不禁食阿芙蓉,抓那么多人去大牢戒毒,咱们都不知道这玩意儿如此让人难以摆脱。既然让人欲罢不能,那就是大大的生意,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陈邦鼎犹豫道:“可各地皆禁种罂粟,上哪儿弄那么多阿芙蓉卖出去?” 靳学孔笑道:“小弟还留了些罂粟种子,没有被官差抄走。咱们先去安南,寻一块地来种植。在安南生意红火之后,就雇佣海船去日本做生意!” 海船也有出租业务,因为海上运输很危险,一些船主干脆坐着收租金。 先交一笔押金,还得有抵押物,若是海难翻船,船主就不退还押金,再请官府判决赔偿抵押品。 陈邦鼎说道:“安南没去过啊。” 靳学孔说道:“我有同乡在安南经商,听他所言,安南阮主最南方的地盘,是最近几十年扩张占领的。那里的土著占人,被安南驱赶杀戮,人口还没恢复过来,山岭间还有许多无主之地。安南官府,也鼓励汉人去开垦,只要老实缴纳赋税即可。咱们找安南官府弄几块地,把罂粟当药材种植。” 陈邦鼎犹豫不决。 靳学孔催促道:“愿不愿意,赶紧给句话。咱一起去,互相之间也有个照应。你若不去,那我自己去便是。”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干了!”陈邦鼎咬牙豁出去。 这两个缺德带冒烟的家伙,现在是明知阿芙蓉有毒,为了钱财还要去害人。 虽然害的不是中国人,但被赵瀚知道了,同样会严惩不饶。因为毒品一旦在周边国家泛滥,迟早会重新传回来,看看后世的美国就知道。 两人先是举家迁徙到琼州,把家人安定好之后,便结伴前往越南的最南部。 他们选的那破地方,位于安南、占城、南蟠三国交界处,大概可以理解为三不管地带,同时又被越南阮主政权实际控制。 一切搞定,靳学孔留在当地疏通关系,陈邦鼎前往云南购买阿芙蓉。 他们甚至都等不及自己种,买到现货之后,便把阿芙蓉献给地方官,口口声声说是解乏治病的药物。等对方上瘾之后,又说此乃中国雅物,文人士子都喜欢吸服。 仅半年时间,就拓展两百多个新客户,全部都是越南的官员和士绅。 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两人也不想着去日本了,就在越南专心发展业务,搞得阮主政权的官员一堆瘾君子——这里可是赵瀚欲取之地,今后肯定被到处通缉! 这些商贾,为了百分之百的利润,他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他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卖出绞死自己的绳索。 不说两个贩卖毒品的家伙,只说浙江、苏州、广东、福建的正经海商。 由于开放的港口越来越多,甚至欧洲商船也允许靠岸,这些沿海商贾竟然卷起来。 江浙海商,载着从长江运来的货物,跑去广南(越南南部)低价销售抢生意。闽粤海商,同样载着货物,跑去东南亚低价销售占市场。 满清海禁那么厉害,他们走私都敢这样玩,遇到开海的赵瀚,他们又如何忍得了? 巴达维亚(雅加达)。 这里是华人与荷兰人的天下。 荷兰人主要做农场主、士兵、工匠和官员,华人主要做杂工、监工和小商贩。 华人与荷兰人,都有自己的居住区,跟马来土著严格区分。华人居住区实行自治管理,每个街区都有华人首领,这些首领被称为“甲必丹”。其中一到两名华人甲必丹,可以被选为市政议员(只有旁听和建议权)。 一支中国船队缓缓靠岸,大量华人码头苦力,在荷兰官员的带领下前去卸货。 巴达维亚就连苦力,也大部分是华人来做。马来土著很不能让人放心,因为经常偷懒且愚蠢,甚至会把货物掉进海水里。 就连这座城市的运河、城墙、房屋,都是华人建造的,由杨昆、潘明岩等华商承包施工。 筑城期间,华人必须每月缴纳1.5里尔(约一两银子)的人头税,否则就要义务帮忙修建城墙。华人为该城防御工事所缴纳的税款,是其他市民的五倍。建造市政厅时,华人缴纳的税款,是其他所有种族总和的三倍。 这些华人,大部分是万历、天启、崇祯年间来的,如今占到全城总人口的20%。 但是,他们大多已经结婚成家,娶的是马来土著女子。算上华人的妻儿,全体华人家庭,在巴达维亚占据的人口比例,估计已经超过40%! 纯种的欧洲人不到10%,欧亚混血同样不到10%。 中国船队卸货之后,海船开往船厂修补。船厂是东印度公司的,高层管理者和高级造船工匠,自然都是荷兰人。但是,船厂的中低层员工,全是来自中国沿海的华人。 林长福属于第一批华人劳工,万历四十八年移民。 当时也不叫移民,在广东过不下去,正好杨老爷招募劳工出海,林长福便拿了安家费跟去。 刚开始就是来筑城的,一分钱工资都赚不到,只是包吃包住而已。不参与修城墙也行,要么游回广东,要么每月交一两银子人头税。 林长福被骗得很惨,心里把杨老爷的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 城墙修好,又要挖运河,挖了运河还要修房子。 荷兰人其实支付了工资,但都被中国承建商给私吞。修筑工作搞完,中国承建商也不放劳工回去,因为他们给劳工支付了安家费,还垫付了从广东到此的船票,中国劳工必须继续工作还钱。 为了维持自身统治,荷兰害怕华人劳工离开,于是专门抓捕马来女子,无偿分配给中国劳工做妻子。 华人劳工娶妻安家,便在此有了羁绊,大部分都选择留下来。 林长福的儿子已经十二岁了,跟着他一起在船厂上班,如今还只是个船工学徒。他们已经学会造大船,修船技术更是熟练,像林长福这种熟练工匠,每月的工资是6里尔(约4.3两白银)。 看似赚得挺多,但还有人头税,物价也挺贵的,每月存不了太多钱。 忙活了大半天,终于能稍微休息。 林长福将饭菜匀些给儿子,长身体的少年吃得多,船厂管的这顿饭哪够? 这儿子机灵,就是偏黑,马来女土著生的。 林长福决定再存些钱,就带着妻儿回老家,他已经二十多年没给祖宗上坟了。 “长福,”陈东山端着饭碗过来,神秘兮兮说,“你有没有听说,大明没了,老家换皇帝了!” 林长福笑道:“早听说了,新皇帝姓赵呢。” 陈东山又说:“我还听人说,这是个好皇帝。咱老家那片,农民都能分田,田里的粮食不够吃,还能随便出海打渔,新朝廷不禁渔船呢。” “还分田?怎有那好事,你别听人瞎说。”林长福连连摇头。 陈东山说道:“便是不能分田,换个皇帝也好。我存了四十多两银子,回老家也能买几亩地,再把祖宗的坟也修一下。我想好了,过阵子就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过年。” “老婆孩子呢?”林长福问。 陈东山说:“肯定要带回去,难不成留在这里?” 两个华人船工闲聊的时候,东印度公司东方事务评议会,正在进行着激烈讨论。 讨论两个话题: 第一,是否全面撤出南中国海,因为等着华商把货物运到巴达维亚,比荷兰自己去中国进货更有利可图。 第二,是否允许巴达维亚的华人兴建学校。 488【屠华】 “根据统计,自中国皇帝开放港口以来,中国商品的出海价格越来越低。这也得益于中国皇帝的有效统治,他整顿了中国货币、稳定了中国商税,还扫清了中国境内的贪官和匪徒。中国的海商越来越多,他们能比我们更低价拿货。当郑氏海盗被中国皇帝收编之后,虽然港口关税提高,但不再给海盗缴纳保护费,中国海商的利润空间大大提升……” “先生们,算上前往广东进货消耗和船只折损,荷兰商船亲自去广东购买商品,比直接在巴达维亚等着中国商人运来,总体成本至少要超出10%……因此我提议,东印度公司的商船,不再亲往中国做生意。当然,日本贸易必须保留。” “今后,东印度公司在远东的贸易路线,可以保留这三条……” “第一条,中国商人运货到巴达维亚,东印度公司从巴达维亚运货回欧洲。” “第二条,日本—热兰遮(台南)—越南—巴达维亚—欧洲。” “第三条,香料群岛—巴达维亚—欧洲。” 东印度公司东方事务总干事刚说完,总督安东尼·范·迪门就坚决反对,此人愤怒道:“先生们,难道各位的眼光,就只能看到那点利润吗?现在退出中国,等着中国商贾,把货物卖到巴达维亚。等中国商人崛起之后,必然推动中国海军发展。到时候,我们恐怕在巴达维亚都留不下,连马六甲海峡都会被中国人夺去!” 总干事胡伊斯微笑道:“总督阁下,你不了解中国人。中国人只关注他们的土地,他们对海洋没有兴趣。在中国的皇帝和大臣看来,富饶的中国本土,就已经拥有足够的财富,何必要冒着暴风雨,到凶险的海洋来闯荡呢?在巴达维亚,我经常听说郑和的故事。中国的官员郑和,在两百多年前,率领庞大的船队一路抵达非洲。可他们是去炫耀武力的,只要各国愿意朝贡,他们就不再做其他事情。中国人的商船,并不适合远洋,运货至巴达维亚已是极限。巴达维亚和马六甲,永远是属于荷兰的。” “不,我了解中国人,特别是中国商人,”安东尼说道,“他们的贪婪和胆识,丝毫不亚于欧洲冒险家。今天荷兰退出南中国海,明天就会被迫退出远东!” 胡伊斯说道:“总督阁下,你的担忧是多余的。” 安东尼气得拍桌子:“这里没人比我更熟悉远东,你们正在干一件愚蠢的事情!为了降低10%的成本,竟然放弃从中国到巴达维亚的商道!” 巴达维亚总督安东尼,商人出身,而且是不成功的商人。 他更适合做掌舵者! 他联合中国商人、马来土著,击败苏丹的军队,以少胜多占领巴达维亚,并亲手建设巴达维亚城。又合纵连横,带着一票土著,从葡萄牙手里夺取斯里兰卡和马六甲。又通过外交和战争,迫使果阿总督(葡萄牙)和法尔斯国王求和,获得当地的辣椒、香料等商品的垄断经营权。 日本、越南的贸易,也是他开启的。 他派出探险船队,发现了新西南、澳大利亚北海岸、东加、斐济等陌生土地。 他甚至亲自制定《巴达维亚法典》,到处开设拉丁文学校、天主教会、医院、孤儿院,在武力殖民的同时进行文化殖民。 这样一个深谋远虑、放眼全局的总督,他为荷兰东印度公司,一手打造了远东的稳固局面。 但局面稳固之后,掣肘也越来越多,极有可能是荷兰总部故意为之! 胡伊斯不跟安东尼争吵,只说道:“举手表决吧,赞成提案的请举手。” 评议会的议员们,超过八成举手赞成。 胡伊斯看向安东尼:“总督阁下,还需要再表决一次吗?” 安东尼说道:“我已巴达维亚总督的名义投反对票!评议会的投票结果,在总督反对之下不得通过,需要拿回荷兰交给十七人会议表决。” “当然,这是总督的权力,提案会很快带回荷兰。”胡伊斯微笑道。 称霸东亚? 呵呵,荷兰总部的董事会,对此可没有任何兴趣。十七人会议的绅士们,只需对广大股东负责,为证券交易所的投资者负责。 降低整整10%的运货总成本,这个提案必然通过,荷兰商船撤离是迟早的事情。 胡伊斯又说:“中国皇帝开海之后,来巴达维亚的中国商人越来越多。他们很多开设贸易行,留下中国员工办事,巴达维亚的中国人也越来越多。为了拉拢中国人,我提议,允许一到两名甲必丹,被选为市政厅议员,拥有旁听权和建议权。” 这个权力,是当初许诺给华人领袖的,但一直都没有真正的施行。 安东尼说道:“我同意。” 全票通过。 华人太多,不便管理,经常跟荷兰官吏闹出纠纷。 把一两个华人领袖,招进市政厅当狗,以华制华非常划算。 胡伊斯又说:“巴达维亚的华人甲必丹们,请求在华人居住区开办学校,还请求在华人区建造妈祖庙。这虽然属于市政厅的管辖事务,但今天也可以在评议会一并表决了。” “我反对!” 安东尼说道:“巴达维亚只能建拉丁学校,只能建耶教教堂。如果让中国人建立学校和神庙,他们的影响力会越来越大。” 只要不涉及到金钱利益,那就基本听从总督的,反正拿回荷兰总部也讨论不出啥结果。 建造华人学校,建造妈祖神庙,全部被评议会驳回! 巴达维亚的甲必丹们,对此非常失望,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在自己家里办私塾、供天妃。 安东尼随即调来市政厅档案,华人数量的迅速增多,让这位总督感到触目惊心。他觉得不能任由发展下去,也不能直接驱逐,应该提高对华人的税收,逼迫一部分华人离开巴达维亚。 历史上,满清曾短暂放开海禁,当年就有大量华人涌来,另外一任总督也是这么干的。 不过干得更绝,直接禁止华人逗留,以各种罪名拒捕驱逐华人。 当华人多到难以控制时,那就……大屠杀! “总督阁下,菲律宾传来重大消息!”副官匆匆奔入。 安东尼打开信件查看,顿时震惊不已,内容是:西班牙屠华! 这一次屠华事件,本该发生在四年前。当时,西班牙总督为了跟赵瀚通商,并没有对菲律宾华人痛下杀手,已经可以说是改变了历史。 但是,赵瀚同意向西班牙开放港口之后,西班牙并没有直接获利。 因为越来越多的福建商人,前往菲律宾做生意,把该地的市场份额都抢得差不多了。 更可怕的是,华人越来越多,根本就难以治理。 西班牙殖民者对此非常惊慌,就在四十年前,他们就一次屠杀三万华人。当时,杀得马尼拉没有理发师、裁缝、鞋匠、厨师和农民,他们抢来无数财货却买不到商品。 西班牙在菲律宾的殖民统治,差点因为大规模屠华而崩溃! 好了伤疤忘了疼,现在又重演悲剧。 这次西班牙的菲律宾总督,跟安东尼的想法一模一样:中国人太多,不容易管理,征收重税逼走一些,强迫劳役弄死一些。 于是,菲律宾华人揭竿而起。 不要觉得华人就任人欺负,四十年前的菲律宾大屠杀,上万华人起义军一直杀到马尼拉,甚至还制作了吕公车用于攻城(在正式起义的几年前,不堪虐待的华人雇佣兵,直接弄死了菲律宾总督)。 菲律宾,马尼拉,巴里安。 马尼拉这座城市,同样是华人修筑的。但是,华人不得进城,只能居住在城外的巴里安,华人称呼这片聚居区为“涧内”。 一旦西班牙殖民者选择对华人动手,城上的火炮可以直接轰击涧内! “轰轰轰!” 西班牙动手了,因为他们得知消息,涧内的华人有可能造反。 “岳父,快走!” 万兆安抓住叔叔的手腕,便往店铺外面拖,一直狂奔到后宅拿起武器。 龙献民惊慌道:“火炮轰击,怎能乱跑?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万兆安着急道:“火炮轰击之后,必有军队杀来。现在躲着不逃,今后便逃不掉了!” 四十年,足以让人忘记旧事。 更何况,四十年前的大屠杀,几乎把菲律宾华人杀光,如今都是重新移民的后来者。西班牙为了恢复殖民地,费尽心机把华人商贾请回来,刚开始甚至还给予了各种税收优惠。 万兆安带上岳父一家,还有店里的华人伙计,很快提着包袱来到街上。 街面上已经乱作一团,大量华人平民四处逃窜。 万兆安眼见不是办法,忽然拔刀出鞘,嘶声呼喊道:“可有大同军?大同军集合!” 喊了半天,无人回应。 万兆安只能拖着妻子,带上岳父一家继续逃。 他属于伤残退伍军人,左手中指和无名指断掉。本来可以安置做警察,却跑来菲律宾闯荡,因为这里有一桩娃娃亲。 万兆安奔跑了一段路程,炮击渐渐停止,前方逃难的华人忽然又跑回来。 “前面有红毛兵,快往回逃啊!” “火铳厉害,冲不得!” “……” 不多时,大量华人朝另一个方向遁逃。 华人聚居地被几面包围,但西班牙士兵数量不够,于是把日本雇佣兵和本地土著兵拉来充数。 本地土著兵都是弱鸡,屠杀平民很积极,但遇到激烈战斗就会遁逃。 数千华人一起朝着土著兵冲去,他们只能从这里突围。 但很快,巷口的华人平民招架不住,又纷纷往回跑,巷口处已然彻底堵死。 “起火了,起火了!” 西班牙人竟然放火,想要把聚居地连同华人全部烧死。 眼见四面起火,这些华人终于豁出去,顶着土著兵的屠刀往前冲。土著兵反而被吓到了,放开巷口转身就逃。 万兆安随着人群挤出街巷,此时西班牙士兵和日本雇佣兵,已经从两侧追杀过来。 华人纷纷跳下巴石河,渡河逃往更北方的沼泽区。 西班牙军官骑马追杀,挥砍那些逃在最后的华人。土著兵拉着土弓,朝华人堆里射箭。日本雇佣兵举起倭刀,同样是一路追砍。 在死亡三千多人之后,华人终于冲进树林。 不分男女老幼,纷纷捡拾树枝、石头做武器,然后扶老携幼前往沼泽地带。 四十年前的大屠杀,最后四百多名华人,也是逃到这片沼泽。面对追兵,他们集体跳进沼泽自杀,不愿被西班牙人抓住。 万兆安奔至人群中大喊:“我是大同军第七师一旅三团六营的战士,我给中国大同皇帝陛下当过兵。信得过我的,就听我的命令。现在,谁带了绳子?来十个人,跟我进沼泽趟路。用绳子栓腰,陷进去了就拉出来。任何人不准乱走,全部排好队,抓着前面同胞的衣服!深入沼泽,摆脱追兵之后,所有物资统一分配!” 489【求活军】 “去吧,筹备盛大的仪式,这是一次伟大的胜利!” 西班牙王室委派的菲律宾总督科奎拉,对省督、主教、法官、军官们微笑下令。 省督桑德斯有些害怕:“总督阁下,中国那位皇帝,是否会派兵前来报复?” 科奎拉安抚众人说:“不会的,中国皇帝只统治本土人民,他们不会管海外人民的死活。五十年前,我们在菲律宾杀了中国人,中国皇帝没有派兵出征。四十年前,我们在菲律宾杀了中国人,中国皇帝同样也没有派兵出征。当然,中国皇帝都很爱面子,我们应该派出使节团去道歉。只要拿出礼物,给他下跪道歉,声称菲律宾华人暴乱,中国皇帝肯定不会追究的。” “这样最好,请总督阁下尽快派出使节。”桑德斯说道。 科奎拉说道:“省督先生,你来负责变卖那些华人的财产,在场的每一位先生都有份。” “多谢仁慈慷慨的总督阁下。”众人立即欢呼礼赞。 除了解除汉人过多的威胁,科奎拉这次屠华,更是为了趁机捞钱。 就在今年,西班牙同时在欧洲和美洲大败。 西班牙在智利的沿海殖民据点,被荷兰全部拔出,直接被切断太平洋航线。也就是说,西班牙的美洲舰队,无法运货到菲律宾,只能走大西洋返回欧洲。 西班牙又在罗克鲁瓦战役和卡塔赫纳海战当中,惨败给了法国,失去欧陆与地中海霸权。 西班牙皇室财政愈发崩坏,菲律宾总督就更糟心。 美洲的船队过不来了,香料航道又被荷兰堵死,每运一船香料都要向荷兰交税。 而且,科奎拉为了节省开支,两年前减少在基隆的驻军。赵瀚趁机设立基隆县,等于兵不血刃收复基隆,西班牙在台湾只剩一个贸易点,这个贸易点还必须服从中国官员的治理。 西班牙本土已经传来消息,要将科奎拉治罪——历史上,这混蛋因为丢失台湾,回到西班牙就被关了四年。 手里极度缺钱,还要被抓回去治罪,科奎拉于是想出一个恶毒之计。 把菲律宾的华人杀光,抢来的钱大家分,瞬间就能扭转财政亏空,而且还能收买一众官员。他还可以留下一笔,拿回西班牙贿赂王室,以此来免除对自己的处罚。 至于杀光华人,导致菲律宾殖民地无法运转,那种恶劣后果关科奎拉屁事? 他的总督任期快要到了,就留给下任总督头疼去吧! 马尼拉城外的涧内华人聚居区,只被烧了外围部分建筑。那些穷凶极恶的家伙,舍不得全部烧光,因为华人区非常富有,很多财货都可以趁机抢来。 西班牙军官带着军队,冲进华人区到处抢劫,少数没有逃走的华人,就算交出财货也要被杀死。 而西班牙平民和土著平民,则成群结队前往更远方。因为附近有华人村落,估计还有些华人没来得及跑,他们可以趁机去杀人抢东西。 十多个华商首领,被集体押到城外。 他们痛苦哀求,因为菲律宾总督曾经承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会保护他们的生命财产安全。 然而,毫无用处,他们被拖到河边杀光。 四十年前也是如此,许多华人商贾出卖同胞,甚至有个起义军头领叛变。只因省督阿库纳承诺,可以接他们进城,并保护他们的生命财产。 结果,进城就死了,那是一场诱杀行动。 这件事情,菲律宾华人都知道,却还是有商贾重蹈覆辙,心中抱有可悲的一丝丝侥幸。不过更多华商吃了教训,义无反顾的逃跑,被追兵截住也奋力反抗。 …… 沼泽地带。 追兵站在外围迟疑不前,他们不愿追进去,万一陷入沼泽就糟糕了。 一共六个骑马的西班牙军官,106个西班牙火枪手,300多日本雇佣兵,剩下2000全是邦邦牙人(菲律宾土著)。 指挥官布兰科沉默不语,他非常眼红华人的财货。 涧内居住着一万多华人,成功逃进沼泽的,至少在三千人以上,肯定带了许多黄金和白银。 扫荡后方树林的邦邦牙人回来,他们抓到十多个落单的华人。 布兰科立即让人搜身,不是搜那些华人俘虏,而是搜抓捕俘虏的邦邦牙人。 搜身完毕,财货上缴,布兰科说道:“日本士兵行刑。” 日本雇佣兵狞笑着上前,几个邦邦牙人军官,却跑出来跪地请求,用蹩脚的西班牙语说着什么。 布兰科点头道:“去吧。” 邦邦牙人军官大喜,却是冲上去扒衣服。汉人俘虏的衣服被他们扒光,连破旧的鞋子都要,而且当场就换鞋穿上。 被扒光的汉人俘虏,全部拖到沼泽边缘,遭到日本雇佣兵挥舞屠刀虐杀。 甚至,连孩童都不放过! “哒哒哒哒!” 一匹快马奔来,传令道:“总督阁下有令,逃进沼泽的华人不必追赶,他们会自己饿死淹死在里面。所有士兵立即前往港口,坐船攻击北方的华人城镇!” …… 这片沼泽,几百年后就消失了,那是人为开发的结果。 辽西同样如此,三国时代遍地沼泽,曹操远征辽东差点失败,到了明朝却被开垦为良田。 足足走了两天,确认没有追兵,万兆安已经非常谨慎,但还是有两人陷进沼泽丧生。 第三天的时候,来到一片相对开阔的坚实草地,万兆安决定对逃难队伍进行整编。 万兆安用尽力气喊道:“我叫万兆安,给大同皇帝陛下当过兵。我跟大明官军打过仗,跟八贼张献忠打过仗,跟满清鞑子也打过仗。打仗好几年,老子就没输过,麾下统率一百人,算得上实打实的百人将!伤残退伍,大同皇帝陛下仁义,赏赐了土地,赏赐了银钱,还要专业安置做警差。做警差有甚意思?老子便来了南洋。这吕宋的洋人军队,要是遇到陛下的大同军,他们连提鞋都不配!” 难民们士气低落,但都认真聆听,他们现在缺一个主心骨。 万兆安说道:“不拘男女,能写会算的举起右手!后面听不到的,各位帮忙传话。” 一下子就举起两百多只手,很多都是海商的伙计。 万兆安又说:“东家和掌柜,还有在前朝有功名的,全部到我身边来听令。” 这次走出十多人,陆陆续续聚集。 万兆安问清他们的姓名、籍贯和职业,便让这些人去清点难民数量。 忙活半天,混乱不已,终于把人数点齐了。一共有3294人,其中12岁以上的男丁2501人、女口748人,只有45个孩童被父母带出。 不仅孩童很少,老人也没几个,他们逃得太慢,体力也跟不上,都被追兵给杀死了。 逃进沼泽的不止这些,还有的慌不择路,跟大部队失去了联系,多半会被困死在沼泽地里。 接着又清点物资,金银钱财不计,自己扔了也行,悄悄留着也行。反正肯定买不到东西,走出沼泽地也买不到,整个菲律宾都在搞屠华行动。 万兆安只下令征集粮食,情况很糟糕。 福隆盛商号的掌柜林琅,对着万兆安叹气说:“惊慌逃离,就算要带东西,也肯定是带上钱财,谁会想着带粮食啊?倒是穷苦人家,没有银钱带走,顺手拎走几斤米,许多也在半路遗失了。有些人,整整饿了两天两夜,连走路都没什么力气。” 一句话,早没粮了! 万兆安感到有些绝望,对那两百多个识文断字者说:“红毛鬼杀咱们汉人,四十年前就来过一回。我听老人说,当时是杀绝了,咱们想活命,就得抱成一团。得听命令行事,落单了没有好下场。咱们大同军打仗,都是有组织的,一级听一级号令。现在,我把这3000多人编为‘求活军’,我自封为求活大元帅。你们自己推选三个首领出来。” 首领就得服众,万兆安不能瞎选。 两百多个识字的,很快推选出三大首领,分别是福隆盛掌柜林琅、安详和掌柜陈一桂、前明秀才雷礼圣。 林琅负责掌管粮食物资,陈一桂负责安抚管理难民,雷礼圣协助编练军队。 眼下的紧要事情,是在沼泽地里搞吃的。 无论男女,只要十二岁以上,全部编为士兵,军制跟大同军一模一样。 军法有三条:一切物资归公,不准欺压同胞,违抗命令者死! 以十人为一组,就地搜寻吃的。 沼泽地里能有什么? 无非草根、虫蚁罢了,运气好能弄到一条鱼。即便是这些,也只能生吃,因为弄不到干柴生火,也找不到铁锅陶罐煮饭。 幸好,有人带着罗盘,能够认清方向! 一边找吃的一边赶路,足足又走了四天,这些难民终于被带出沼泽。整编时的3294人,病死、饿死、淹死得只剩2616人,那45个孩童死得只剩12个。 唯一的好消息,是大家都很听话,没有内讧,没有夺权。 因为都饿得浑身发软,多多少少带病,只想着赶快弄点吃的活下去。 “西北边有个红毛鬼的庄园,我跟三掌柜去那一片收过山货。”一个伙计主动提供情报。 万兆安问道:“有没有火铳?” 伙计点头:“有!红毛鬼手里有火铳,我见过他们进山打猎。” 万兆安带着部队继续前进,半年时间又死两个,也不知是病死还是饿死的。 终于,他们在下午时分,接近一个甘蔗种植园。 周边密密麻麻全是甘蔗,听那伙计说,在甘蔗园的中心,就是红毛鬼的房子。 万兆安告诫这些人:“马上就要打仗了,这几天你们都熟悉了自己的上官。记住,士兵要跟着伍长走,伍长要听什长的命令,什长要听队长的命令……悄悄的从甘蔗地穿过去,甘蔗林大得很,不停命令就容易走散,走散了出都出不来。一团跟着我走东边,二团跟着雷秀才走西边。立即行动!” 此番命令,从万兆安口中说出,转眼就被众人遗忘。 两千多饿得半死的难民,冲进甘蔗地里,纷纷折断甘蔗啃食,似乎把打仗的事情忘光了。 万兆安压抑怒火道:“快起来,红毛鬼的房子里,有的是大鱼大肉!” 一个做鞋匠的青年说:“大帅,让大夥先啃上几口,不吃甘蔗都没力气走路了。” 真的是啃食,不仅嚼甘蔗水,由于大家饿极了,把甘蔗渣都一并咽下肚。 或许是两千多人折甘蔗,闹出的动静太大,很快就有几个土著跑来,叽里呱啦的大吼着什么。 “杀!” 万兆安拔刀冲上去,众人也提着甘蔗棒子往前冲。 490【以血还血】 巴勃罗今年四十五岁,他属于二代移民。 父亲是西班牙流浪汉,被招募去南美洲开拓,杀人放火立功之后,又跑来菲律宾这边。渐渐的,压迫土著开垦出种植园,在附近数百亩地全部种植甘蔗。 巴勃罗的母亲,是土著酋长(类似村长)之女。 酋长全家被杀光,只剩他母亲还活着,被迫嫁给他的父亲。至于那些部落平民,侥幸存活的,全部变成种植园农奴。 虽然自己外公一家被屠杀,虽然自己的母亲遭受折磨,但巴勃罗还是以自己的西班牙血统为荣。他不承认自己有土著血脉,因此继承家业之后,禁止自己的母亲外出,只能常年住在一间小屋子里。 为了净化血统,巴勃罗努力寻找欧洲女子为妻。 可惜菲律宾的欧洲女子很少,就算还有单身的,也不会嫁给他这个混血种植园主。无奈之下,他也娶了一个混血,至少看起来比土著女子白净。 而今,他在为长子的婚姻发愁。 种植园规模越来越大,自己的钱财也越来越多,儿媳妇必须是一个纯种白人! “父亲,这个女人可以做我的妻子!”长子胡安兴奋道。 巴勃罗摇头:“不,这是一个中国女人,你的妻子必须是欧洲人。” 胡安叹气道:“可我已经22岁了,不能再继续等下去。” 巴勃罗说:“你如果想女人,可以把她做为你的女奴,绝对不能真正娶她为妻。” 前些天,巴勃罗去了一趟马尼拉,全程经历了屠华事件。 他立即骑马回到种植园,带上三个儿子,带着几十个农奴,风风火火杀向西北边的汉人集镇。但他一来一回动作太慢,那个汉人集镇已被抢空,到处都是汉人的尸体。 就在他们沮丧而归时,发现了一大家子汉人。 于是,父子四人带着农奴,杀光了那家逃难的汉人,抢光他们的财货。只剩一个少女,由于生得漂亮,被长子胡安看上带回来。 “杀!” 甘蔗园里喊杀声震天,巴勃罗惊疑不定,匆忙回屋拿起火绳枪,然后召集农奴去查看情况。 就在此时,几个农奴从甘蔗地里逃出,推开围墙大门奔进来:“汉人……汉人杀来了!” 巴勃罗立即大喊:“防守院墙!” 父子四人有火绳枪,近百个农奴,则拿着砍蔗刀,全部守在围墙后面。 万兆安冲在最前方,一路大喊道:“杀啊,杀了红毛鬼抢吃的!吃饭,吃饭!” “吃饭,吃饭!” 饿得浑身无力的难民们,啃了几口甘蔗便振奋起来。因为攻破庄园就有吃的,再不吃东西,他们全都得饿死。 甚至,在冲锋过程中,都有十多个晕倒。 毫无章法可言,就是胡乱往前冲,一双双饥饿的眼睛里冒着绿光。 “砰砰砰砰!” 父子四人陆续开枪,由于距离较远,只有一个汉人倒下,剩余众人继续拼死冲锋。 “砰砰砰砰!” 又是一阵枪响,这次冲得近了,被火绳枪击毙三人。 巴勃罗慌慌张张填弹,想要打出第三发子弹。但惊慌之下,弹丸总是塞不进去,直至汉人冲到围墙外,他才勉强给火绳枪上膛。 “砰!” 又一个汉人倒下。 围墙很高,足有一丈,平时是用来防备土著的。 三十多个汉人,用身体撞击围墙大门。剩下的汉人,以叠罗汉的姿势,疯狂地攀爬围墙。 围墙有许多射击孔,土著农奴用砍蔗刀,透过孔洞去捅刺外面的汉人。 还没有汉人攀上围墙,院墙大门就被撞倒。 其余汉人见状,立即蜂拥而入。 秀才雷礼圣双目通红,呼喊道:“杀光,杀光!” 除了少数汉人有兵器,大部分都手持棍棒和石头。甚至有一些,把自己的棍棒扔了,提着甘蔗棒子往里冲。 土著农奴瞬间溃逃,被癫狂状态的汉人追上,石头棍棒指着脑袋招呼。 别看这些农奴身世凄惨,他们屠杀汉人的时候,甚至比西班牙殖民者还狠毒。 巴勃罗正打算招呼三个儿子逃命,转眼就看到幼子被杀。次子也被几个汉人扑倒,脑袋狠狠挨了两下,眼见是要活不成了。 巴勃罗拔刀砍翻一个汉人,手臂随即挨了两棍子。 万兆安砍杀两个农奴之后,冲到巴勃罗面前,一刀命中其咽喉。 巴勃罗捂着脖子倒地,在他最后的意识里,看到长子也被击倒,五六个汉人围着其殴打。 万兆安完全失去对军队的掌控,两千多汉人四处游荡冲杀。不管是西班牙人还是土著,见到活人必定杀死,以此来发泄愤怒和恐惧。 他们杀人的同时,还到处寻找食物。 在院子里发现一匹马,提着石头棍棒就砸,想打死了战马喝血吃肉。战马吃痛之下,一蹶子踢死身后的汉人,然后发狂奔跑逃之夭夭。 巴勃罗的妻子和女儿,躲在柜子里也被搜出来,当场被乱棍殴打致死。 还有巴勃罗的母亲,一个被杀了全家、又被儿子软禁的土著女人,同样逃不过被活生生打死的下场。 全都疯狂了,他们的脑子里,只剩下吃东西和杀人。 “救命,救命啊,我是汉人!”方慧中大声疾呼,她被捆在屋子里无法移动。 这种混乱持续到傍晚,累得脱力了,终于停歇下来。 满地的尸体,让人反胃想吐,但腹中空空,吐出来的全是酸水。 万兆安组织男兵寻找食物,又让女兵烧火煮饭,再派出一些人手搜集有用物资。 雷礼圣把少女带回来:“大帅,找到一个汉家女,被红蕃鬼捆在屋子里。” 万兆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方慧中……呜呜呜呜!”少女嚎啕大哭。 哭嚎良久,情绪稍定,终于说出自己的遭遇。 她属于二代移民,父亲是万历末年过来的。刚开始在马尼拉做工,后来被组织去更北方开垦,那里渐渐形成一个汉人村镇。 就在前几天,西班牙人、日本人、邦邦牙人,毫无征兆的冲来,见到汉人就杀,见到财货就抢。 方慧中全家好不容易躲过一劫,在逃难的半路上,又遇到这个种植园主,如今被杀得只剩她一个。 万兆安说:“先填饱肚子,今晚好生休息。” 翌日上午,万兆安召集众人,他要开一个诉苦大会。 先让方慧中讲述遭遇,激起众人愤慨之后,又让其他汉人讲述。 只讲了两三人,现场就哭声一片,因为他们都有亲人惨死。 最终,万兆安怒吼道:“兄弟姊妹们,吕宋的红蕃鬼,还有这些蛮夷,想把咱们汉人杀光。咱们想要活命,就只能去北边的山里。到了山里,咱们练兵种地,先活下去再说。大同皇帝陛下,肯定会派兵来救咱们的!” “皇帝怎会来救咱们?几十年前,吕宋的华人被杀,也没见万历爷派半个兵!”一个汉人悲愤道。 万兆安立即说:“大同皇帝陛下,跟别的皇帝不一样!我听说东蕃(台湾)的汉人受欺负,大同皇帝陛下就出兵了,派了大军杀跑红毛鬼。但皇帝派兵得花时间,咱们要自己求活。进山之后,不管男女,都要练习杀敌本事!” 不管信不信,他们都得相信,这是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在甘蔗种植园逗留两天,填饱肚子恢复体力,万兆安便下令带着物资去北边山中。 出发之前,清点人数,由于病死战死,此时只剩2548人。 又过数日,在进山的路途中,他们攻占一个香蕉种植园。这次打得稍微有章法些,虽然还是乌合之众,但至少勉强听从军令了。 武器也更加先进,前后抢到九条火绳枪,许多士兵也装备了刀具——大部分是砍甘蔗、砍香蕉的刀。 只不过,攻打香蕉园时,足足死伤十一人,其中四个当场阵亡。 西班牙总督接到消息,派遣100西班牙火绳枪兵、200日本雇佣兵、2000邦邦牙兵追来。毛都没捞到一根,万兆安已经带着人进山,他们真正的敌人,是山中气候、疾病和蛇虫鼠蚁。 那里属于热带雨林! 赵瀚接到屠华消息,比巴达维亚总督稍晚。 西班牙不仅屠华,而且扣留港口附近的华人商船,把商船上的汉人也屠戮一空。但还是有些商船逃回福建,跑去福建布政司那里哭诉,布政使立即派人前去南京禀报。 赵瀚脸色阴沉,已然愤怒至极。 田有年说道:“陛下,海外之民被杀,固然值得怜悯,但没必要大举出兵。可以下令,禁止西班牙商船贸易,号召各国船只一起袭击西班牙商船。” 李邦华也说:“陛下,今年虽然有数省丰收,但往山东、河南移民,耗费了太多钱粮。剩余的粮食,还要留着明年打仗。辽东那边,也在跟满清交战,每个月都需要运去军粮。至此关键时候,不可再启战端,凡事都要分个轻重缓急。” 庞春来却说:“当年鞑子肆虐辽东,臣在关外犹如弃民,无时无刻不盼着朝廷大军。将心比心,吕宋若还有或者的汉人,必然做梦都想着陛下出兵。当然,该什么时候打仗,还怎样来打仗,须得把情况摸透了。朝中大臣,对吕宋两眼一摸黑,实在拿不出什么章程。可召集汉军将领,最好召集郑芝龙来问话。” 一番讨论,赵瀚下令:“召见郑芝龙!” 491【中荷联手打西班牙?】 郑芝龙还没抵达南京,西班牙使节团居然先来了。 他们带来两百斤香料,又带些美洲土特产,专程从马尼拉来中国向皇帝赔礼道歉。 使节团一共八人,领队的叫做阿尼奥。 这些混蛋无比谦恭,见面就匍匐跪拜,撅着屁股给赵瀚磕头:“西班牙使节团,拜见伟大而不可战胜的中国皇帝陛下!” 赵瀚面无表情问道:“听说你们在吕宋无端屠杀中国人?” 阿尼奥回答说:“伟大的皇帝陛下,是一些华人当中的强盗,纠结起来想要攻占马尼拉。总督阁下得知消息,便派兵搜捕暴乱者。谁知,该死的日本雇佣兵和邦邦牙土兵,他们不遵守总督阁下的命令,竟然冲到华人聚居区大肆杀戮。总督阁下非常愤怒,已经处置了这些日本人和邦邦牙人。对于华人的不幸遭遇,总督阁下感到痛心而惋惜,并让我们带着礼物前来道歉。” 赵瀚难以理解欧洲人的思维,此次的菲律宾屠华事件,就像去年荷兰跑台北修筑城堡,完全就属于神经病的瞎搞行为。 根本不用赵瀚做出任何反应,由于华人被屠杀殆尽,马尼拉已经变成一座“死城”。 啥叫死城? 就是没有理发师,没有修鞋匠,靠岸的船只无人修补,就连拉屎拉尿都没人收拾。 城市运转直接停滞,参与杀人抢劫的西班牙平民,在抢到沾血的财货之后,却无法购买最基本的生活物资。 既然无法理解,那就不必去理解。 赵瀚甚至都懒得再问话,挥手道:“除了这个领头的,全部斩断四肢、割掉舌头。好生医治,别让他们死了。这个领头的,斩去双手双脚的大拇指,让他带一句话回吕宋:血债血偿!” 翻译完毕,西班牙使节团惊恐万分。 阿尼奥慌张呼喊:“陛下,我们是使者,你不能这样!” “带下去。”赵瀚充耳不闻。 八个西班牙使者,被拖去刑场。不但刽子手来了,还请到几个高明的外伤大夫,随时等候着给他们止血疗伤。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有人直接痛晕,有人却被吓晕。 斩断双臂还好说,斩断双腿却麻烦,往往一刀砍不断,还要再补上两刀。 止血也很粗暴,烧得通红的烙铁,照着四肢横断面烫去,把那些血肉烫成焦炭就行,敷上些金疮药包扎完事儿。 还没轮到阿尼奥,这货就吓晕过去。 用冷水泼醒,被砍断四肢的大拇指,阿尼奥就只剩下绝望痛哭。他只是失去劳动力,其他几个却被削成人棍,不得不说已经算非常幸运。 这些家伙被扔商船,立即返回菲律宾。 至于半路会死多少,赵瀚并不在乎,全死了都无所谓。 随即,郑芝龙和荷兰使节团,几乎同时抵达南京。 就像怂恿日本驱逐西班牙、葡萄牙一样,荷兰这次也想抓住机会,唆使赵瀚出兵去攻打马尼拉。 荷兰使节团的副使兼翻译,居然是一个中国人。 赵瀚单独召见此人,问道:“你哪年闯荡南洋的?” 黄瓒回答:“三年前。” 赵瀚颇为意外:“三年时间,就成了荷兰使团的副使?” 黄瓒有些尴尬:“陛下,草民的发妻,是一位巴达维亚评议会议员的遗孀。” 好嘛,娶了个有钱有关系的寡妇。 赵瀚问道:“南洋娶有钱寡妇的很多吗?” 黄瓒低头回答:“非常多。” 南洋有钱寡妇,已经成为一个群体。 欧洲殖民者来到东南亚,不可能把土著全部杀光,必须拉一批再打一批。这些殖民者以男性居多,几乎没有欧洲女人,于是他们就跟本地女子通婚。 能跟上层殖民者通婚的,多半也是出身于土著贵族家庭。 她们通过娘家的本土影响力,又借助丈夫的殖民官员身份,亲自下场经商而大赚其财。而且,这些钱不是丈夫的,赚到的就是自己的,除非丈夫选择跟女方家族开战。 欧洲殖民官员,大多死得比较早,每隔几年就会诞生一个有钱寡妇。 于是,新来的欧洲殖民者,就盯上这些有钱寡妇。特别是东印度公司的普通职员,有很多地痞、流氓、恶棍……他们在欧洲就是渣滓,利用各种手段跟寡妇结婚,然后用荷兰法律谋夺妻子财产。弄到财产之后,立即选择离婚,带着银子回荷兰重新讨老婆。 发展到现在,巴达维亚的有钱寡妇,不仅有马来女土著,还有一些中国女子,或者是中葡混血女性。 随着中荷贸易日渐繁荣,荷兰殖民官员,越来越多选择中国女子结婚。巴达维亚的有钱寡妇,也越来越多选择改嫁给中国男人。 两个字:利益! 眼前这个黄瓒,属于广州大族的庶出子。他被家族要求迎娶寡妇,可以理解为政治联姻,双方进行一次资源整合。 赵瀚又问:“荷兰的巴达维亚总督,派你来当使团副使,就不怕你泄露机密吗?” 黄瓒说道:“不怕,总督只怕别人讲不清楚。” “那你就说清楚。”赵瀚想把事情搞明白。 黄瓒详细说道:“吕宋的西班牙人,他们的商船叫马尼拉大帆船,又叫中国大帆船。这种商船,是中国工匠在马尼拉建造的。每年采购中国货物,从吕宋运往墨西哥贩卖。又将美洲的银子和特产,运到吕宋卖给中国商贾,或者西班牙亲自运到福建出售。这是吕宋的西班牙人,最赚钱的买卖。” “大肆屠杀汉人,他们还怎么做这个生意?”赵瀚疑惑道。 “不杀汉人,生意也做不下去,”黄瓒解释道,“九个月前,西班牙在美洲被荷兰击败,一个叫智利的西班牙海外领,沿海港口全部被荷兰拔除。西班牙的商船,无法再从美洲来到吕宋,以前赚钱的生意都做不下去了。” 赵瀚冷笑道:“原来如此。以前的生意没法做,吕宋那帮西班牙人赚不到钱。所以他们放弃基隆,借此来节省开支。现在干脆屠杀中国人,反正做不成生意,不如杀了中国人抢钱。” 黄瓒说道:“陛下,荷兰总督的意思,是中国与荷兰联合出兵,将西班牙人从吕宋赶走。吕宋岛北部归中国,吕宋岛南部归荷兰,由荷兰重启美洲到吕宋的贸易。这样一来,陛下能够彰显威严,为惨死的吕宋华人报仇,中国商人也能继续做生意。” “果然是好主意,这位荷兰总督很有手腕啊!”赵瀚忍不住叹息。 如果按照荷兰总督的计划,一旦成功,别看中国拥有吕宋岛北部,荷兰却是控制了整个太平洋航道! 赵瀚突然问:“那位荷兰总督多大年纪了?” “不知,”黄瓒摇摇头,随即又补充道,“看样子该有五六十岁了,听说二十多年前,他就已经来了巴达维亚。” “那就好。”赵瀚感到欣慰。 五六十岁的年纪,就意味着随时可能见上帝,这种有大局观的总督,还是尽量早死一些更好。 赵瀚继续询问:“荷兰在爪哇有敌人吗?” “有,万丹,”黄瓒说道,“万丹国原为淡目国的下港,八十年前,淡目国苏丹去世,国中发生内乱,万丹趁机建国。万丹国通过联姻,获取了盛产胡椒的地盘,接着又征服帕亚查兰,与马打蓝国分治爪哇岛。在荷兰人来之前,万丹是那里最繁荣的港口,遍布来自欧洲、波斯、奥斯曼、天竺和中国的商人。葡萄牙、英格兰商人也来了。” 赵瀚问道:“现在呢?” 黄瓒回答:“如今的万丹港,大致与巴达维亚平起平坐。主要是巴达维亚港,只准荷兰商人采购东方货物,英格兰、波斯等国商贾,必须在万丹进货运往西方。” 赵瀚又问:“荷兰主要从西方运来哪些商品?” 黄瓒回答:“酒类,手工品,还有阿芙蓉。” “阿芙蓉?”赵瀚非常吃惊,明末清初就搞鸦片贸易吗? 黄瓒点头:“阿芙蓉是好药,在爪哇非常受欢迎。” 荷兰在切入东方贸易之初,就开始向亚洲输入鸦片。据后世学者统计,从1619年到1799年,荷兰平均每年向爪哇卖出5.6万公斤生鸦片。 不仅荷兰在卖,葡萄牙、英国也在卖。 如今,鸦片已在爪哇岛、苏门答腊岛泛滥,并开始从上流社会向底层蔓延。大量中国商贾,还有中国劳工,都已经染上鸦片的毒瘾。 历史上,无人制止这种行为,发展到19世纪的时候,16%的爪哇人吸食鸦片。他们甚至向客人提供鸦片,认为这属于好客的标志,鸦片成为爪哇贵族宴会的必备品。而整个爪哇岛,华人消费的鸦片数量最多,连底层平民都在购买吸食! 相比起荷兰的鸦片贸易,两个中国人在越南卖鸦片,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赵瀚问道:“吉篾(柬埔寨)和安南有阿芙蓉生意吗?” “吉篾有,但很少,安南那边好像还没传过去。”黄瓒回答说。 鸦片这玩意儿,已经在爪哇岛泛滥,那么必然传播到整个东南亚。 清朝末年,鸦片在中国泛滥,祸根就来自明末的欧洲商人。仅荷兰一国啊,每年就卖出五万多公斤鸦片,再加上英国、西班牙、葡萄牙,那得害死多少亚洲人! 又打听一番消息,黄瓒忍不住问:“陛下,与荷兰联合出兵之事……” 赵瀚挥手让黄瓒退下,并不给予肯定答复,他还要再问问郑芝龙。 492【趁他病,要他命】 “拜见陛下!”郑芝龙拱手作揖。 “赐座。”赵瀚面带和蔼微笑。 “谢陛下!” 等郑芝龙坐定,赵瀚开门见山的问道:“西班牙在吕宋有多少战舰?” 郑芝龙回答说:“最多的时候,有六艘大帆船,还有十余艘普通战舰。这几年,荷兰一直在拦截攻击西班牙海船,双方都各有一些损失。这几个月传来消息,西班牙似在极东之地吃了败仗。四艘大帆船堵在美洲回不来,好像还准备在美洲再打一仗。至于普通战舰,只剩不到十艘了。” “大帆船是什么船?”赵瀚问道。 郑芝龙感慨道:“千料以上的巨舰,皆为百年硬木打造。咱们的海军,用十艘围他们一艘,火炮硬轰几个时辰,估计都不能将其击沉。” 西班牙的马尼拉大帆船,常年横穿太平洋搞贸易,因此船体造得坚固异常。 这种大帆船,最小的都排水量500吨,最大的排水量能达到1200吨。 赵瀚又问道:“吕宋岛的北部如何?” 郑芝龙回答:“全是土著野人。” 荷兰那位总督果然打的好算盘,中荷联手进攻西班牙,中国只捞到一片不毛之地,荷兰却能夺取繁荣港口,顺便还霸占整个太平洋航道。 赵瀚再问:“夺取马尼拉,需要出兵多少?” 郑芝龙仔细思考道:“需要海军尽出,再派三千劲旅。马尼拉不能硬攻,只能重兵围城,围到城中粮食断绝。所以,还要准备大量粮草,至少是来回半年的粮草。” “有几分把握?”赵瀚问道。 郑芝龙说道:“若有三千劲旅,就算无法击沉西班牙大帆船,也能出其不意的运兵在马尼拉以北登陆。到时候,切断城内城外的粮食,大帆船再厉害也只能瞎看着。红蕃鬼的兵都少,就算征募平民为兵,也顶多能有两三千。在陆地上打仗,只要不去攻城,他们是打不赢的。击败西班牙的战舰,这没什么把握。登陆夺取马尼拉,只要保证三个月的粮草,臣有十分把握获胜。” “那就打,拉着荷兰一起打,”赵瀚说道,“你来做主帅,拿下马尼拉,封你做南海公!” 册封公爵? 郑芝龙双眼发亮,噗通跪地道:“臣万死不辞!” …… 福州、泉州、广州、上海、宁波……诸多港口的海商,都在其所在城市,被布政使叫去商量。 赵瀚没那么多钱粮打海战,那就借助商贾做事! 以菲律宾各大港口的商税为抵押,向中国海商们发行战争债券。并且,购买战争债券的商号,每年有一定比例的货物,可在菲律宾的港口减税,这种税收减免优惠能转让给他人。 至于多少货物可以免税,要看大家购买债券的多寡,按照购债比例还进行换算。 福州。 上百个福建海商代表,自发组织起来开会。 林福生率先发言道:“诸位先生,在吕宋做生意的汉人,尤数咱们福建人最多。这次红蕃鬼滥杀无辜,大家都损失颇重,有族人被杀,有商船被抢。现在都不敢去吕宋跑船了,别处的生意又不能胡乱掺和,好多海船都在码头闲置。而今陛下要给死去的汉人讨回公道,也是想为咱们福建商人恢复生意。我林福生,愿意买2000石粮食的债券!” 买2000石粮食债券,就是把2000石粮食运往菲律宾战场,而赵瀚五年之后连本带利还给他们。 运费,风险,由海商承担! 乍看是一笔亏本买卖,海商们肯定不愿意。但他们更看重的,是菲律宾市场,以及每年的菲律宾港口税务减免。 就算不减税,如果赵瀚能够拿下马尼拉,福建海商们也会睡着了都笑醒。 因为在菲律宾经商,只有中国船只的关税最重,甚至达到其他国家商船的两倍!在马尼拉城市内外,同样是华人的税务最重,每个华人还要额外征收人头税。 福建海商们犹豫不决,他们一怕运粮风险,二怕无法攻占菲律宾。 终于,有人咬牙说道:“豁出去了,我李家认购500石债券!在这么等下去,也不晓得哪天能恢复,不打下马尼拉,今后谁敢去吕宋做生意?” 当然敢啊,商贾逐利。 历史上,西班牙这次屠华之后,仅过了一年时间,福建海商又跑去经商。只不过,不敢在菲律宾定居,不敢在马尼拉开商号,把货物运去港口交易,修缮补给完立即离开。 是不是很下贱? 因为海商们没办法,当时明朝就快完蛋了,打仗打得满目疮痍,国内的市场环境很差,他们必须把货物运出去贩卖。多少伙计等着吃饭,多少手工业者赖以生存,被人搞大屠杀也只能赔笑脸。 现在,大同皇帝赵瀚,要给他们出头,福建海商顿时爆发热情。 短短一个月时间,福建海商认购六万石债券。也就是说,他们要自己花钱买粮,还要自己出人出船,把3600吨粮食运去菲律宾战场。 至于其他省份的海商,对此没啥兴趣,他们在菲律宾没有市场份额。 …… 赵瀚和荷兰约好了,开春之后立即出兵。 总督安东尼·范迪门有些等不及,冬天就派出舰队,袭击所能见到的任何西班牙船只。 就算赵瀚不出手,荷兰自己也会出手,只不过时间线有所变动。 历史上,菲律宾屠华发生得更早,当时荷兰正在跟葡萄牙打仗,实在腾不出手跟西班牙闹腾。当等到崇祯上吊的第二年,荷兰就开始大举进攻菲律宾。 荷兰派了18艘战船、800名士兵,分成三路进攻。 一路前往菲律宾北部,煽动不服西班牙的土著造反,同时拦截来自福建的中国商船(断绝西班牙的物资)。第二路去更东边,拦截从墨西哥而来的大帆船,当时西班牙的太平洋航道已经恢复。第三路切断吕宋和婆罗洲,不让婆罗洲的物资运往马尼拉。 三路完成前期计划之后,聚集起来对马尼拉发动总攻。 十八艘荷兰战舰、800名荷兰士兵,在马尼拉港口,围攻两艘老旧的西班牙大帆船。双方对轰五个小时,荷兰旗舰的船首被击碎。荷兰损失惨重,而西班牙一船未毁、一人未死。 随后,又有两艘大帆船从墨西哥回来,荷兰不敢再打海战了,八百士兵开始登陆作战。 围城战长达两个月,30名西班牙士兵,带着大量仆从军作战。 土著仆从军死了多少,这个咱们不知道,但西班牙士兵一个没死,荷兰士兵死了一百多。接着又对峙一个月,海战再次爆发,荷兰舰队狼狈而逃。 巴达维亚。 从柬埔寨回来的指挥官彼得,在总督范迪门面前怒吼:“总督阁下,我们应该出兵攻打吉篾(柬埔寨),否则东印度公司将在远东颜面无存!” “西班牙才是真正的敌人,那个不听话的吉篾国王,等抽空再去收拾他。”范迪门说道。 海上泰迪荷兰,前不久去招惹柬埔寨,被柬埔寨俘虏了两艘战舰…… 准确的说,是两艘武装商船。 他们带着一百多荷兰士兵出征,要求柬埔寨国王归还贿赂,因为柬埔寨官员收了银子不办事。陆军惨败不说,两艘荷兰武装商船,居然开到内河耀武扬威,被柬埔寨军队用障碍物堵住河道,再以大量内河小船生生给磨死。 对了,荷兰还在跟万丹国打仗。 并且,爪哇岛的马打蓝国,也与荷兰矛盾激烈,正在琢磨着一起攻打荷兰。 但无所谓,四面交战的情况,荷兰东印度公司已经习惯了。 二十六年前,荷兰刚刚占领巴达维亚,一年之内被英国人、雅加达人、万丹人轮流围城。荷兰的敌人们也是搞笑,荷兰次次都请求投降,但因投降条件而没谈拢,然后粮食不够自己撤围了。 “总督阁下,中国皇帝来信。”副官匆忙进来。 范迪门看完书信,顿时眉头紧皱。 因为中国皇帝的来信,只说西历的四月出征,吕宋岛北部交给中国海军,中国士兵会沿途煽动土著叛乱。 战果该怎么分享,中国皇帝却一直不说。 不把这个讲清楚,马尼拉打下来归谁? 范迪门知道中国皇帝不满意,便重新写信送出去,愿意把玳瑁城以及北部交给中国。 玳瑁城是吕宋一个土邦国家的首都,百余年前覆灭了,华人和土著特别多。当地华人,前后被屠杀两次,后来的兰芳公司,也是在那一片建立兰芳共和国。 范迪门认为自己给出足够的诚意,玳瑁城的地理位置,是吕宋岛仅次于马尼拉的存在。 荷兰要马尼拉,中国要玳瑁城,双方属于公平合作。 赵瀚都懒得回信,打了再说! 为了出兵菲律宾,赵瀚特地组建“吕宋远征军”。在福建、广东征募农兵,冬天进行火枪集训,加上医疗兵总计3500人。 在李邦华看来,此次出兵实属不智。 但是,赵瀚却不想放过机会。 给惨死的华人报仇,彰显中国的国威,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就是,西班牙人搞大屠杀,得罪了所有的中国商人,现在出兵就是万众一心。 若是再等几年,中国海商记吃不记打,又跑去跟西班牙做生意。到时候出兵的话,许多海商还会心怀不满,觉得赵瀚这个皇帝耽误他们做生意。 历史上,郑成功的部将林凤,率领大军远征菲律宾。就是一个中国海商,泄露林凤的军队信息,还帮着西班牙人出主意。 此时马尼拉一片混乱,运宝大帆船又被堵在美洲,没有汉人站在西班牙那边,正是西班牙殖民者最虚弱的时候! 荷兰总督范迪门看得清楚,赵瀚当然也非常明白,两人不约而同的想联手把西班牙弄死。 493【串联土著友军】 大同民始二年的中国,没有爆发什么大规模战争。 李自成彻底巩固地盘,把那些军阀般的降将,收拾得服服贴贴——不服的都死了。 同时,李自成还收复宁夏镇,把侄子李过调去银川驻防。 又册封李过为太子,稳定国本。 这操作让人有些看不懂,册封太子之后,不该把太子留在国都吗?万一太子在外叛乱,又或者皇帝死了,太子赶回来太晚怎办? 只能说,李自成艺高人胆大,认为不会发生任何乱子。 满清多尔衮那边,只跟辽东的大同军,在秋收时有小规模摩擦。他们一边加紧种田攒粮,一边出兵镇压辽西北的蒙古叛乱。 那些蒙古部落,并非直接造反,而是因缺粮在互相攻伐。 满清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帮着关系更好的部落打仗。若即若离的蒙古部落,被满清抢走牲畜和人口,草场则留给死忠满清的部落。 朝鲜百废待兴,可惜君臣都没心思治国。 国主李淏还在持续清洗旧臣,大量扶持中等家族上位。于是朝鲜百姓,赋税越来越重,被盘剥得大量逃往北方山区,甚至逃往大同军控制的保州地界。 赵瀚这边,只做三件事: 第一,出兵攻打西南土司,吞掉四川、广西的边角区域。 第二,存粮。 第三,移民。 河南的在籍人口,已经恢复到120万,其中移民就占了30万。山东则恢复到180万,移民数量同样是30万。 根据去年底的户部数据,赵瀚治下人口为:金陵府(南京及周边州县)200多万,浙江500多万,江苏600多万,安徽600多万,江西800多万,湖南500多万,湖北400多万,广东400多万,福建400多万,广西300多万,四川700多万。 再加上河南、山东,以及北直隶、辽东部分区域,全部人口6200万。 以上,都不计未满12岁的孩童,因为古代医疗水平容易夭折。 虽然还有好几个省没打下来,虽然北方大量人口流失,但6200万的人口数量,已经是大明巅峰时期的官方统计。 江西人口还是太多,主要是被赵瀚占领得最早,而且没有经历什么大饥荒。 安徽、江苏、浙江三省,曾经饥荒严重,造成人口锐减。 另外,虽然江西大举向外移民,但年满12岁的孩童太多。都是赵瀚统治之后,因为生活条件变好,夭折率大大降低。还有大量10岁以下的孩童,那是赵瀚起义带来的江西婴儿潮。 赵瀚已经给户部安排任务,民始三年,加大江西移民的力度,至少要向河南、山东各移民20万! 只有不断移民,才能缓解江西的人口压力,这几年新生儿是真他娘的多。 民始三年,新历三月。 新编吕宋远征军,在福州集结登船。海军主帅为郑芝龙,陆军主帅为王徽。 王徽此前担任第十四师旅长,这次被紧急调去福建,一手打造吕宋远征军。他们手里的火绳枪,是辽东龙骑兵换下来的,龙骑兵已经换装了燧发枪。 40多艘战舰,30多艘商船,浩浩荡荡向南驶去。 他们在台湾诸罗县(嘉义),略作淡水补给。运送物资的商船,也留下一些在此等待,相当于把诸罗县作为中转站。 诸罗县的汉民非常高兴,帮着搬运物资,能够赚到不少工资,还能向远征军贩卖蔬菜。 …… 菲律宾,马尼拉。 陈良训紧急觐见菲律宾总督:“总督大人,我从福建同乡那里得到消息,中国皇帝派遣大军杀来了。要赶快修筑城防,请允许比农多的唐人进城,我们会帮助总督坚守城池!” 总督科奎拉说道:“比农多的唐人,可以协助防守外围炮台。” 陈良训顿时绝望,都这个时候了,还是不允许华人进城。 菲律宾华人虽然遭到屠杀,但还活着好几千。只不过,这几千华人,早已信奉耶教,就连穿衣都是西式打扮。 传统华人,居住在涧内区,后世也叫八连区。 信教华人,居住在比农多区,位置紧挨着涧内区。 为了引诱华人改变信仰,西班牙总督规定:信教的华人,十年内免征额外税,只需缴纳跟土著一样的税收,十年后缴纳跟西班牙平民一样的税收。可自由选择居住地(不能进城),可自由与土著通婚,信教华人的居住名额不受限制。 这个条令颁布之后,已经催生出3000多数典忘祖之辈。 算上他们跟土著生下的混血二代,人口已经近万! 他们积极学习西班牙语,以身为汉人而耻辱,就连在家里都不穿汉服。甚至自发诞生了词典,记录漳州话和西班牙语的常用词转换。 陈良训无比失落的回到比农多区,皈依耶教的华人纷纷询问:“陈神甫,总督大人让不让咱们进城?” 陈良训手捧西班牙文《圣经》,挤出微笑道:“当务之急,是防守外围堡垒的炮台。这是非常要紧的事情,总督大人信赖我们唐人,被允许帮助西国士兵防守炮台。” “就是不让咱们进城?” 众皆哗然,愤怒而恐慌。 几个月前,涧内区的华人遭到大屠杀,他们在比农多区屁事儿没有。甚至总督还派士兵,在比农多区驻守,防止杀红了眼的土著乱闯进来。 当时,他们虽然怜悯华人同胞的遭遇,但更多的是一种庆幸与优越感。 而今他们却愤懑抱怨,中国皇帝的大军将至,不躲进城里还怎么活啊? 从始至终,科奎拉都不信任这些归化者,更不敢把他们放进城里居住。万一打仗的时候造反咋办? “总督阁下,荷兰人带着苏禄人、文莱人,正在猛攻宿雾岛!”副官紧急报告。 科奎拉叹息道:“让他们死守吧。” 宿雾岛是当年麦哲伦发现的,也是西班牙在菲律宾最早的殖民地,其战略和经济地位仅次于马尼拉。 岛上有圣佩特罗堡,还有百来个士兵,并且食物充足,应该可以撑上半年。 …… 在东南亚打仗,一般都会带上帮手。 这次荷兰舰队出征,荷兰陆军不到一千,却在婆罗洲和苏禄各岛,说服好几千土著帮忙。 文莱苏丹国、苏禄苏丹国,上层贵族是愿意跟西班牙做生意的。但中低层平民和土著,则对西班牙深恶痛绝,只要有人组织煽动,他们就愿意跟西班牙拼命。 赵瀚的吕宋远征军,同样在吕宋岛北部招募土著。 这次参与屠华的菲律宾土著,以邦邦牙人为主,邦邦牙人已经被驯服成走狗。而更北方,还有伊洛克人、卡林加人、尼格利陀人……他们纯粹属于被压迫的对象,70年前海盗林凤,在进攻马尼拉的途中,就获得一万多土著助战。另一个时空,荷兰进攻马尼拉,也获得数千土著帮忙。 方桂科带着百来个士兵,还有几个医生,跟随福建商人来到北部山区。 “这些土著竟有梯田?”方桂科震惊不已,他总觉得蛮夷就该茹毛饮血。 向导陈安说道:“马尼拉的粮食,特别是水稻和玉米,很多都是此地土著所种。西班牙红毛鬼们,勒令土著低价出售粮食,而且每年都有定额,粮食无法足额出售,便立即派兵攻打。此地土著,以种植为主,相对而言比较温顺有礼。当然,他们打仗也很勇猛,平时的主要敌人是山中猎头族。由于陛下免除粮食进口关税,甚至官方高价收购,因此也有一些海商,找本地的土著购买稻米。” “他们愿意卖给汉人商贾吗?”方桂科问道。 陈安回答说:“愿意的,因为汉人商贾买粮食,价格远远高于西班牙红毛鬼。” 方桂科是此次远征军的宣教官之一,他望着漫山遍野的梯田,点头说道:“既是会种粮食的土著,那就肯定可以教化。只需公平对待他们,教他们说汉话、教他们写汉字,百年之后亦可为国人也。” 刚说到这里,就有数百土著从山林里冲出,他们手持长矛,对着方桂科的士卒哇哇大叫。 陈安主动上前,用土著语言说:“我们是唐人。红毛鬼在马尼拉屠杀唐人,唐人皇帝震怒,派来大军征讨红毛鬼。只要赶走红毛鬼,就没有人再欺负你们,唐人需要你们的帮助。我们带来了许多礼物,请求面见你们的首领。” 伊洛克人并非统一的种族,他们以血缘宗族为单位,形成一个又一个部落,类似数量众多的村镇。 但是,他们又有比较接近的风俗和语言,有着高超的梯田种植技术。会制陶,会纺织,会冶炼金属,甚至诞生了简单文字。 他们属于马来人种,但跟马来人风格迥异,倒是更受中华文明影响。 方桂科和陈安,很快就见到一个部落首领。 “尊贵的客人,非常欢迎你们到来,”部落首领叫做水牛,已经四十多岁了,“红毛鬼来收粮的时候,传来唐人在马尼拉被屠杀的消息。对此,我感到非常悲痛,我们更愿意跟唐人做生意。” 陈安说道:“唐人皇帝已经派出大军,即将征讨那些红毛鬼。唐人皇帝是仁慈的,不会欺负吕宋人。这次,唐人皇帝陛下,为首领带来了礼物。” 礼物送上,一匹华丽丝绸。 首领水牛抚摸着丝绸,欣喜道:“伟大的唐人皇帝,神灵会保佑他活一百岁。” 陈安趁机说道:“唐人的大军,有战舰无数,还有火铳和火炮。但是,我们还需要帮助。” 水牛立即说:“只要能赶走红毛鬼,一切都是值得的,我愿意派出三十个勇士跟随,我的儿子会亲自带着武器出发。” 方桂科是提前来到吕宋的,他要一个一个部落串联。 你出三十勇士,他出五十勇士,零零散散加起来,就是几千上万人。 (上一章,把兰芳公司、海盗林凤、郑成功部将林凤给记混了,已经修改。) 494【外交祖宗】 自从荷兰夺取马六甲之后,就把目光投向了菲律宾。 这几年时间,几乎每年都要出兵。但不敢直接攻打马尼拉,而是劫掠西班牙商船,顺便劫掠中国商船,然后抽冷子登陆作战,拔除西班牙在南方岛屿的外围据点。 狭义来讲,宿雾岛只是一个大型岛屿。 广义而言,宿雾岛还包括周边的群岛。 麦哲伦逼迫岛上土著皈依耶教,然后帮着土著们打仗,希望把附近群岛的土著全部变成耶教徒。然后,麦哲伦就被敌对土著弄死了。 群岛之间,四通八达,到处都有西班牙炮台,最近几年被荷兰摧毁十多处。 对于这种泰迪行为,西班牙人非常头疼,但他们实力衰落得太厉害。每次遇到荷兰进攻,都只能缩在城堡里防御,有时候岸边炮台都直接放弃。 此次荷兰派出20艘战舰,不但运载荷兰士兵,还运载文莱、苏禄两国3000多土著,浩浩荡荡杀向宿雾岛。登陆之后,他们迅速拔除外围据点,将港口附近的圣佩特罗堡团团包围。 但是,跟随荷兰作战的只有土著,文莱、苏禄两国的苏丹,都不同意协助荷兰打仗。 甚至文莱苏丹,还更倾向于支持西班牙。 当荷兰围攻宿雾岛的时候,北方战斗还没爆发,一支中国舰队驶向文莱都城。 郑国忠持节下船,身边有一百士兵保护,在福建海商的带领下,直奔文莱王城而去。 文莱苏丹阿都贾里鲁·阿巴,一时间没搞明白什么情况。又见中国舰队似乎很强大,于是派大臣会见使节团,想弄清楚中国人是来干啥的。 半天过去,大臣苏莱文奔入王宫:“陛下,中国皇帝要册封您为渤泥国王。” 苏丹阿巴觉得很扯淡:“我本来就是国王,为什么要中国皇帝册封?” 大臣苏莱文解释道:“陛下,您的祖先是中国人,文莱以前也叫渤泥国。中国使臣说,你祖先的坟墓在南京,他已经派人修缮祭祀过了。如果……如果……” “如果什么?”阿巴苏丹问道。 苏莱文硬着头皮回答:“中国使臣说,如果陛下不认祖宗,黄家人应该会认,到时候就只能册封黄家人为渤泥国王。如果黄家人也不认祖宗,那选随便选一个姓黄的,过继给渤泥王室册封国王。” “他这是威胁!”阿巴苏丹大怒。 文莱王室,有一半中国血统,另一半是阿拉伯血统。 几百年后,文莱国旗有两条斜杠,代表历史上两位亲王,其中一个亲王就是黄森屏。 黄森屏此人,在朱元璋手下做过云南腾冲卫指挥使,腾冲的石头城就是他建造的。甚至“森屏”这个名字,都是朱元璋御赐的,因为他在森屏滩大败倭寇。 来到加里曼丹岛之后,黄森屏出手帮助渤泥国王,成功抵御苏禄人和马来人的侵略。国王将女儿嫁给黄森屏为妾,国王的弟弟娶了黄森屏的妹妹,两大家族共同统治渤泥国,但又有各自的统治领地。 国王死后,黄森屏与国王的哥哥担任摄政王。 国王的哥哥死后,爆发宫廷政变,黄森屏扶持一位亲王继位。 晚年,黄森屏落叶归根,在抵达南京的时候病死。他留下三个遗言:第一,将自己在渤泥国的领地,归为大明版图;第二,请求册封南洋最高山为镇国山,为中华永镇南洋之地;第三,请求把自己安葬在大明。 黄森屏的女儿黄桂姑,嫁给了渤泥国王阿合曼。阿合曼死后,黄桂姑成为渤泥女王。 黄桂姑的女儿,继任为第二代女王。招赘来自阿拉伯的商人阿里,女王死后,阿里变成国王,从此一直传下世袭,甚至传到了几百年后。 眼前这个文莱苏丹阿巴,身上就流淌着黄森屏的血统。 至于黄家一脉,还定居于文莱,有自己的一块领地。但在明代中期,黄家已退出文莱政坛,安安心心做领主,种地、经商赚着小钱钱。 阿巴当然知道自己的祖宗是谁,因为王室血脉一直没断,历代谱系都记载得清清楚楚。 他的远祖是阿拉伯商人,他的远祖奶奶是黄家女,黄家女还出了两个女王。 中国使者的意思很明显,如果阿巴不接受中国皇帝册封,那就找一个黄氏后代册封,直接挑起文莱国的内战! 苏莱文说道:“陛下,西班牙红毛鬼,这厮屠杀唐人确实不应该。中国皇帝已经愤怒,而且还跟荷兰联手出兵。我们已经拒绝跟荷兰合作,难道又要拒绝中国的册封?不能同时得罪荷兰和中国啊。” 阿巴已经做了46年苏丹,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国王,他愁眉苦脸道:“一旦接受中国皇帝册封,就得帮着中国打仗。万一无法攻破马尼拉,等中国、荷兰撤兵之后,西班牙派兵来打我们怎么办?” 苏莱文叹息道:“如果不答应,恐怕就不是西班牙来打我们,而是中国和荷兰一起来。” 阿巴左思右想,还是毫无办法,小国的国王就是这般无奈。 苏莱文劝道:“陛下,不如彻底倒向中国,获得中国皇帝的庇护。这位中国皇帝,跟以前的不一样,听中国海商说,皇帝全面开放了中国港口。而今,又为了吕宋惨死的唐人出兵,今后肯定在海上扩大影响力。文莱得到中国皇帝的支持,荷兰、西班牙、苏禄、马打蓝……这些国家都不敢再欺压我们!” 阿巴起身走来走去,沉思良久,说道:“那就臣服得更彻底一些,告诉那位中国使者,请求把公主嫁给中国皇帝为妃。” 这位苏丹儿女众多,女儿基本已经嫁人,只剩第十三个女儿年幼未婚。 刚满十二岁…… 也不小了,按照他们的教义,女子九岁就该嫁人。 文莱皇室拥有中国血统,这个情报是福建海商提供的,赵瀚立即派出使臣到婆罗洲。 这次出海打仗,是朝廷与商贾的密切合作。 福建海商为了自身利益,可谓全力支持皇帝打仗。出钱出力的一大堆,建言献策的也不少,各种南洋情报雪花般上疏至南京。 过了台南便是荷兰的天下,荷兰战舰常年游弋在台湾和菲律宾之间,拦截任何他们看到的中国商船,逼迫中国商船去热兰遮(台南)贸易。不听话的,直接洗劫一空! 福建海商为了获取更大利润,想方设法去菲律宾,甚至在金门用更小更快的船只转运。 这种船毁人亡的风险,他们都愿意承担,还有什么不敢的?做梦也想中国实控菲律宾啊! 文莱王城。 中国使臣郑国忠宣读册封诏书,文莱苏丹国改名渤泥王国,文莱苏丹阿巴被赐名黄念祖,今后每一代国王都必须有汉名。 老苏丹阿巴匍匐跪地,诚心接受中国皇帝册封,一把年纪也怪不容易的。 然后,派出战舰十二艘、士兵500人,跟随中国军队一起去打仗。 中国使节船队,带着文莱国的战舰,又跑去隔壁的苏禄苏丹国,同样是要强行册封苏禄国王。 一个胡乱找来的中国回民,被使臣郑国忠领着去苏禄王城认亲。 文莱国王的祖宗葬在南京,苏禄国王的祖宗则葬在山东德州。 当时还是全家一起去的,到北京朝拜朱棣。回来的路上,国王死于德州,长子返回苏禄继承王位,而王后、次子、三子和随从都留在山东,山东很多回民都是他们的后代。 面对突然冒出来的中国亲戚,苏禄苏丹表示一言难尽。 苏禄国也被西班牙欺负得很惨,他们也曾经出兵反抗过,结果是领土被打得越来越少。而且,大量苏禄国的绿教徒,被西班牙殖民者杀害。 这么说吧,除了吕宋岛,西班牙在菲律宾的主要扩张方向,就是从苏禄国手里夺取海岛! 苏禄国的领土,已经被西班牙吃掉三分之一! 虽然底层人民还在反抗,但苏禄国的贵族基本选择躺平。 现在中国使臣带着“王室亲戚”而来,硬要册封苏禄国王,还说不准再躺平了,快起来跟着中国一起反抗。 苏禄苏丹实在被打怕了,装聋作哑,恭敬款待中国使节,却不愿接受册封,更不愿跟着中国攻打西班牙。 其实,换个苏丹就好了。 历史上,另一位苏禄苏丹,甚至主动联系满清,请求满清皇帝册封,想要借满清出兵抵抗西班牙蚕食。 好吃好喝好几天,郑国忠突然坐不住了,扔下一句话就走:“不愿归顺便是敌人,等着大同皇帝与荷兰共同围攻吧!” “轰轰轰!” 中国舰队和文莱舰队,离港之后直接向苏禄王城开炮。 象征性开炮,随便打几炮就走。 苏禄苏丹大惊失色,派快船追上中国船队,站在船上靠近了大呼:“我主愿意归顺,我主愿意归顺!” 吕宋北部土著被中国策反,文莱、苏禄两国也被策反,荷兰带着土著围攻宿雾岛……一连串操作下来,西班牙人被全面包围,而那位总督却无力反抗,甚至舰队都不敢随便派出。 495【合兵马尼拉湾】 一部殖民史,就是一部战争史。 西班牙占据马尼拉,荷兰占据巴达维亚,那都是一次次打出来的。 从万历初年到崇祯登基,不仅吕宋岛北部土著奋起反抗,南菲律宾群岛的土著们,同样在如火如荼的爆发起义。而菲律宾华人,几乎全程参与其中,因为他们的应缴税额,远远高于本地土著! 每次面对起义,如果规模太大,西班牙的应对方法,就是缩进马尼拉防守。 努力拖时间,拖到起义者内部矛盾激发,期间还主动派遣使者挑拨。反正起义军的来源五花八门,肯定能够找到机会,必定能够出现背叛者。甚至,起义军领袖直接倒戈,因为领袖也有一大堆。 等到起义军内讧或者撤军,西班牙再趁机发动反攻,血腥镇压屠杀起义民众。 这次也一样,菲律宾总督按兵不动,甚至把舰队的收回来,铁了心要死守马尼拉城。 “大帅,荷兰人来信!” 王徽带兵顺利攻占玳瑁城,郑芝龙率领的海军,也跟着移防过来,将这里作为一个军事基地。 福州、诸罗(台湾)、玳瑁(吕宋),三大后勤中心连成一线,大量海商进行物资转运,为接下来长期围城做好准备。 玳瑁城以前是小土邦的王城,早就废弃了一百多年,后来又变成华人城镇,两次被菲律宾屠杀一空。 郑芝龙展开信件,却是荷兰指挥官彼得发来的。 “如何?”王徽问道。 郑芝龙把信递过去:“荷兰在猛攻宿雾,城堡里只有100来个西班牙守军,但协助防守的土著兵有至少2000人。宿雾岛的土著,也有很多在反抗西班牙,大概800多宿雾岛土著帮着荷兰打仗。” 王徽好笑道:“也就咱们实诚,竟然出动3500士兵。这西班牙和荷兰,自己的兵只有几百个,却拉着几千上万土著打仗。” “玳瑁城周边清理干净了吗?”郑芝龙问道。 王徽回答说:“参与屠杀汉人的土著,已经被彻底肃清了,男女老幼全杀,一共杀死1300多人。” 大同军在玳瑁城周边,把男女老幼全都杀光,是不是觉得太凶残? 几个月前,就连土著孩童,也都提着棍棒,跟随长辈一起屠杀华人。老人、女人同样如此,几乎没有无辜者,能走路的就是凶手! 王徽又说道:“更靠山区的土著,都是一切亲近华人的部落。我听那些海商说,当年的海盗林凤,兵败之后躲进山区,被山里的土著所接纳。许多福建残兵,跟山中土著结婚生子,还教山中的猎头族种地纺织。这次有数百个汉人,逃进山中受到猎头族保护,我已经派兵去接他们出山了。” 郑芝龙忍不住叹息:“茹毛饮血、杀人为乐的猎头族,竟然亲近汉人,而且还保护汉人。这说出去有谁信?” 又过两日,远征军宣教官方桂科,带着幸存汉人和猎头族来到玳瑁城。 这里的幸存汉人只剩三百多,一个个衣衫褴褛,甚至有些还穿着土著的皮毛衣服。他们见到郑芝龙和王徽,立即集体跪地,然后嚎啕大哭着请求复仇。 方桂科复命道:“郑大帅、王将军,躲进山里的汉人,在下成功带回317人。另有285位土著勇士,愿意跟着咱们打仗。” 王徽点头微笑:“辛苦了。” 方桂科又说道:“山中猎头族,有些也是讲理的,比如这里的猎头族就很好。只要猎头族愿意交流,在下觉得就可以教化,不能一味的把他们当成野人。在吕宋如此,在台湾也是如此,应该尝试着教化那些猎头族。” “这件事情,你自己上疏陛下。”王徽不置可否。 郑芝龙说道:“一切都准备好了,向马尼拉进兵吧。” …… 沿岸是有西班牙村镇的,但大同军懒得去攻打。 这些西班牙村镇,西班牙人的数量其实很少。就是一些种植园主而已,村镇的首领必为传教士,而每个传教士又肯定是大地主! 西班牙的菲律宾殖民地,又被戏称为“教堂帝国”。 没有什么地方官员,一个传教士管理一片。而马尼拉的大主教,更是可以弹劾总督,并在总督缺任的时候代理总督事务。 玳瑁城在达古潘附近,距离马尼拉的直线距离不足200公里。 但一个位于林加延湾,一个位于马尼拉湾,走海路还得慢慢绕过去,陆路山林众多难以通行。 中国舰队还没驶入马尼拉湾,科雷希多岛就已经燃起烽火。 科雷希多岛位于马尼拉湾的咽喉位置,这里有灯塔、烽火台、炮台和城堡。 “传令,轰击炮台!”郑芝龙说道。 48艘大同海军战舰,排开阵型轰击岛上炮台。 与此同时,从舰船放下小艇,在战舰火力的掩护下,远征军士卒划着小艇试图登陆作战。 在炮火倾斜之下,西班牙守军很快放弃岸边炮台,全部缩到岛上的小型城堡里。又是那种低矮的棱堡,火炮很难命中,只能让陆军慢慢攻占。 城堡里也有炮台,十多门城防炮,不间断的朝着登陆部队射击。 带兵登陆的王徽头疼不已,短短十多分钟,大同军被轰死两人,土著军队被轰死三十多人。这才刚刚登陆,还没开始攻打城堡呢。 在出征之前,王徽专门接受训练,主要就是学习如何攻打欧洲城堡。 三个字:挖地道! 三千五百大同军,还有近万土著军队,临时转职为挖壕民夫。 他们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锄头、铁锹,顶着城堡射出的炮弹,先挖一条战壕躲进去。挖掘这条防御战壕,就再次遭受损失,被城堡火炮给砸死60多人。 “这他娘的,打下城堡之后,里面的红毛鬼全部弄死!” 林汝翼骂骂咧咧进行土工作业,他是民始元年当的兵。由于读过三年小学,受过新式教育,提拔速度很快,不到两年时间就升为哨长(统兵一百)。 这货跟士兵一起挖着壕沟,外围防御壕沟挖好之后,再朝着城堡斜向掘进,用“z”字形的战壕,一点一点接近城堡。 “哨总,前面挖不动啊。”士兵还是抱怨。 林汝翼说:“挖不动就慢慢挖。” 海边有沙滩,挖掘速度很快,但没挖多远就碰到石头。 整整一天时间,战壕只前进20多米。 城堡里的西班牙人也很无奈,自从中国士兵躲进壕沟,他们再开炮就等于浪费火药。 “红毛鬼的战舰去哪儿了?” 郑芝龙站在坐舰的船长室里,用千里镜四处观察,却没有发现西班牙舰队的影子。 一场大战,枯燥乏味,从始至终就是挖壕掘进。 一连挖了四天,荷兰舰队来了,苏禄、文莱舰队也来了,几国大军汇集在马尼拉湾,却还是没有看到西班牙舰队。 荷兰陆军指挥官彼得,坐小艇来到郑芝龙的旗舰。 “又见面了,郑。”彼得笑着打招呼,看样子还是老相识。 郑芝龙问道:“南边如何?” 彼得说道:“已经攻占三宝颜,宿雾还没打下来。我留了50名士兵,带着三千土著,继续围困宿雾的城堡。” 三宝颜在棉兰老岛西部,那里曾是苏禄国的地盘。九年前,西班牙出兵攻打苏禄国,将三宝颜给抢掠一空,烧毁城市之后,又自己占领了重建。 西班牙殖民者就那么多,随着不断扩张,须得分兵驻守。 多的地方驻守200,少的地方驻守50,迅速摊薄马尼拉的兵力。如今,马尼拉城里的西班牙守军,数量已经不足300人。 就算无法攻占马尼拉,只要能在三宝颜站稳脚跟,荷兰东印度公司也是赚到了,因为三宝颜是菲律宾南部的重要港口! 两人聊了一阵,彼得说道:“我去帮中国朋友攻打城堡。” 这厮说完就走,乘坐小艇登陆,躲进壕沟跟大同军汇合。 嘴上说是来帮忙的,彼得进了壕沟之后,精力却放在观察大同军上。看到大同军的装备,又问明白来了3500人,彼得顿时有些紧张。 双方没有谈妥分赃协议,马尼拉究竟归谁不知道。 而彼得只带800陆军出征,还留了50在宿雾岛,怎么抢得过3500大同军? 彼得当场拿出纸笔,给巴达维亚总督写信,然后派人坐船立即送回去。内容很简单:荷兰陆军,无法跟中国陆军作战。若想抢夺马尼拉,必须用战舰长期封锁。 事实上,巴达维亚总督那边,也有着自己的谈判底线。 即把吕宋岛整个送给中国,荷兰则占据菲律宾南部岛屿:棉兰老岛、宿雾岛等等。 只要荷兰占据那些岛屿,就等于控制了北方香料航道,也控制了从美洲到东南亚的必经之地。 壕沟掘进第八天,一艘战舰从南边而来。 “先生,西班牙舰队在南边,偷袭了我军在宿雾岛的舰队和陆军!战舰损失四艘,陆军……已经溃散!” 陆军溃散无所谓,反正只留了50人,剩下几千土著兵的死活,关荷兰殖民者屁事? 就是损失四艘战舰,让荷兰人非常肉疼。 当西班牙舰队浩浩荡荡杀来时,郑芝龙和彼得都明白什么情况。 太平洋航线恢复了,美洲的西班牙大帆船回来了! 整整六艘西班牙大帆船,最大的排水量1200吨,最小的排水量500吨。另外,还有16艘小型战舰和武装商船。 海战即将爆发,500吨的战舰能够对付,但更大的战舰就完全抓瞎了。 不管是荷兰海军,还是中国海军,都对这种大帆船毫无办法! 496【马尼拉海战】 马尼拉大帆船,其实就是西班牙盖伦船。 七十年前,也就是大明隆庆年间,西班牙开启了美洲到东亚的航线。 中国的丝绸、瓷器,印度的棉布、宝石,被各国商贾运到马尼拉,通过大帆船直达美洲出售。来自美洲的白银、可可、羊毛,又被大帆船运来马尼拉,换成各种各样的亚洲货物。 张居正的大明赋税改革,若无大帆船运来的美洲白银,那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或者说,改革内容就不一样了,银子无法成为中国主流货币。 同时,马尼拉大帆船贸易,直接击碎美洲丝织业! 正德、嘉靖年间,西班牙已在美洲发展丝织业。中国生丝运过去以后,美洲生丝很快被淘汰,因为中国生丝物美价廉。 如今美洲丝织业的市场份额,已经被中国生丝绝对垄断。 仅墨西哥一家丝织厂,工人就达到14000人,原料全部采用中国生丝。这些美洲丝绸,会运到欧洲去贩卖,价格比中国丝绸更低,颇受中底层贵族、中底层商人追捧。 可以理解为,中国丝绸是洋货,美洲丝绸是国货,国货肯定比不过洋货啊。 由于中国货物的畅销,在美洲排挤了西班牙产品,西班牙国王菲利浦二世,在五十年前下令限制大帆船贸易。规定到墨西哥的大帆船,每年不得超过两艘,每艘载货量不得超过300吨。 这个限制,明显被钻了空子,反而成为殖民地官员捞钱的手段。 新西班牙(墨西哥)总督更厉害,竟在四十年前,下令禁止墨西哥养蚕织丝,墨西哥丝织厂只能采用中国生丝! 也是在五十年前,中国出产的棉布,已经摧毁菲律宾棉纺织业。 菲律宾总督因此下令,禁止土著购买中国衣料。这个禁令,在颁发两年之后,菲律宾总督就被中国雇佣兵杀死了。 西班牙的菲律宾殖民者们,对待中国人的态度极为复杂。 正面的,他们需要中国人进行贸易,需要中国人修筑城池,需要中国人维持城市运转。 负面的,他们讨厌中国商人倾销,讨要中国商人击毁菲律宾和墨西哥的产业。 对了,中国棉布禁令,一直维持至今。 中国棉布、丝绸,不得卖给菲律宾土著,只准卖给菲律宾的官方贸易站。这导致中国海商利润受损,就算没有这次大屠杀,只要赵瀚愿意出兵,就肯定有商人帮着皇帝打仗! …… 马尼拉以西的海域,一场大型海战拉开序幕。 六艘西班牙大帆船、16艘小型战舰,对阵中国、荷兰、文莱、苏禄的近100艘战舰。 文莱、苏禄两国,全是老式桨帆船,而且吨位非常小,可以直接忽略不计。 荷兰海军迅速绕向西方,中国海军在东边、北边展开阵型,两国舰队试图对西班牙舰队三面包围。 “轰轰轰!” 包围还没完成,双方就开始炮击。 战斗进行到第18分钟,一艘中国战舰被重创,非常缓慢的尝试脱离战场。 第32分钟,一艘西班牙战舰,遭到数倍于己的火力倾泻,船首直接被打得千疮百孔,就连船长都被炮弹给击碎。 “不要轰了,接舷跳帮,先对付红毛鬼的小船!” 当第二艘中国战舰遭受重创,郑芝龙便让副官打出旗语。中国海军战舰太脆弱,炮战很难取胜,还是直接打接舷战划算。 荷兰海军,同样喜欢接舷,特别是面对西班牙的时候。 中荷联军,几乎同时冲上去。 西班牙舰队边打边跑,不让自己被包围,也避免跟敌人打接舷战。 双方你追我赶,从马尼拉湾,一直打到民都洛岛。 民都洛,西班牙语直译是“金矿”,大宋和大明称这里作“麻逸国”。 “抛射抓钩!” 上海海军副将洪旭,握着千里镜兴奋大呼。由于荷兰人的拦截,他终于追上一艘西班牙战舰。 洪旭是十八芝成员,一个纵横南海的老海盗。这几年,除了运粮就是打渔,也就偶尔带着舰队巡航,早他妈被憋得一肚子泻火。 大量钩索从中国战舰射出,将敌我双方拉扯在一起,中国战舰还趁机启动喷火器。 “砰砰砰砰!” 双方隔着船舷互相开枪,身穿皮甲的中国水兵,在第一轮火铳对射之后跳帮。 洪占福是洪旭的族人,早就出了五服,但还是因此受到重用。他率队跳帮之际,身边好几个水平,都因近距离射击而中弹,一些摔在甲板上,一些落到大海里。 “呔!” 洪占福越过船舷,双脚还没站稳,就一刀劈向敌人。 他胸前皮甲也被割破,拼着受伤杀死对方,接着砍向另一个西班牙火绳枪兵。 又有一条中国战舰,从侧面前来接舷。两船夹击跳帮,中国水兵越来越多,夺下这艘战舰是迟早的事情。 从中午一直战至傍晚,西班牙那些小型战舰,只剩四艘成功逃离,其余都被中荷联军依靠数量优势干掉。 但那六艘西班牙大帆船,真的难以吞咽啊! 特别是那艘1200吨排水量的大家伙,仗着船坚炮利,在战场上横冲直撞。仅这一艘大帆船,就干掉四艘中荷战舰。 没法接舷,没法跳帮,没法火攻。 这玩意儿有三四层甲板,比中荷两国战舰高出一大截。就算成功包围,接舷战也会打成“攻城战”,水兵们得抓着绳子往上爬,而西班牙士兵则可以居高临下射击。 广州海军主将万邦彦,江西水师出身。 万邦彦只知无法对付大家伙,带着麾下战舰,全部去包围堵截500吨的大帆船——这是最小的一艘。 西班牙大帆船里最小的一艘,相当于荷兰战舰里最大的…… “拼死接舷,把这艘船抢过来!”万邦彦双眼通红,他对这些欧洲大船羡慕到了极点。 大同海军虽然军费不少,但主流战舰,仍旧是郑芝龙贡献的。郑家以成本价卖给朝廷,修修补补凑合着用,就算跟荷兰人打仗,也得以优势兵力拼了老命接舷。 来自中国南方山区的百年木料,已经囤积了不少,但还在继续泡制当中,木料要泡十年八年才能真正坚固。 再过两年,大同海军就能自己造好船了! 另外,还从缅甸、柬埔寨,进口了一些百年柚木。这是造船的顶级材料,比橡木还更好,目前全都堆放在广州泡制。 “轰轰轰轰!” 一艘广州海军战舰,在靠近接舷的途中,被500吨的大帆船抵近射击。 上层船舱和甲板,瞬间被炮弹撕碎,木料四处飞溅,至少二十个大同水兵和水手当场阵亡。 但是,船上的钩索已经射出,将大帆船给牢牢的抓死。 另外三艘广州战舰,也陆续射出钩索。 西班牙水兵居高临下射击,水手则挥刀去砍绳索。 “天下大同,陛下万岁!” 张海是广州渔民,以前过得非常穷困,是大同皇帝陛下给他带来新生活。 眼见身边战友纷纷倒毙,张海大吼一声,口含腰刀,双手攀索,飞快地朝着敌舰攀爬。身边一个战友,惨叫着往下落,却是绳索被砍断了。 射出的钩索越来越多,攀登的水兵也越来越多,西班牙水兵射不过来,西班牙水手也砍不过来。 各船的大同军水兵,已经战死、落水两百多人,还在前赴后继的往上攀登。 终于,张海翻身爬上敌舰,顺手砍死一个火绳枪手。 两侧的西班牙火绳枪兵,立即丢弃火铳,拔出腰刀跟张海拼杀,西班牙水手也提着刀冲过来。 “万岁!” 张海大吼着挥刀,砍死右边的火绳枪兵,左边的火绳枪兵却一刀捅来。 好在有皮甲阻挡,刀尖在刺破皮甲时,力道稍微被带偏,只刺穿他侧腰的皮肉,几乎是挨着内脏捅过去。 张海反握刀柄,头也不回的往后面捅。 一刀将身后的敌人捅死,接着再拔刀往前冲。而敌人那把刀,一直插在他身上,伤口不停的流出鲜血。 由于张海的先登,此处船舷很快有大同水兵跟上。 当第二个大同军爬上来时,张海已经全身三处受创,依旧坚守在船舷处阻止敌人。 “杀!” 第三个大同水兵登船,张海已经受伤五处,全身浴血还在那里奋战。 第四个大同兵登船,张海脱力倒下,晕厥过去,生死不知。 荷兰人也在这么搞,荷兰旗舰盯上一艘700吨大帆船。跟荷兰陆军比起来,荷兰海军悍不畏死,顶着枪弹反复攀爬。 可惜,荷兰人太少,他们死不起。 几艘荷兰战舰包围接舷,在付出上百人伤亡之后,果断选择放弃。 中国海军看重的是船,能把大帆船抢过来,阵亡几百上千士兵都无所谓。 荷兰在远东的水兵就那么多,死一个少一个。 上百人的海军伤亡,已经让荷兰元气大伤,比死一千个陆军还心疼百倍。因为荷兰陆军,可以在殖民地随便招募,海军却往往要从欧洲本土补充。 眼见这艘大帆船被包围,却又被荷兰人放走,郑成功放下千里镜破口大骂:“这些红毛鬼,果然不会打仗,全他娘的是傻子!” “轰轰轰!” 排水量1200吨的大家伙,还在继续发威,又一艘中国战舰摇摇欲坠。 围攻那艘大帆船的中国水兵,已经陆续阵亡四百多人。荷兰人直接放弃了,中国海军还在拼命,很可能阵亡上千都无法夺船。 与此同时,西班牙海军指挥官也被吓坏了,他怕自己的士兵会累趴下,怕火枪手的弹药会打完。 天色尽黑,荷兰海军首先撤围,郑芝龙也只能选择撤围。 一场海战,击沉西班牙小型战舰2艘、俘虏11艘,俘虏500吨西班牙大帆船1艘。大同海军17艘战舰遭受重创、5艘战舰沉没。荷兰海军4艘战舰遭受重创,没有船只沉没。 中国海军死伤惨重,阵亡、重伤、失踪1300多人。 荷兰海军,阵亡、重伤、失踪200多人。 六艘西班牙大帆船,只有最小的一艘,被中国海军俘虏,剩下的全部扬长而去。 如果按照一贯打法,如此惨重的损失,荷兰会直接选择撤军。 但是,中国不撤! 497【登陆马尼拉】 半月之后,残存的西班牙大帆船和小型战舰,略作修补就再次来到马尼拉湾外。 中荷两国舰队立即前去包围,西班牙舰队直接开溜,再次把他们引到民都洛岛。接着,西班牙舰队往东南航行,连炮位都没有摆出来。 万邦彦等大同军出身的海军将领,正打算全力追击,却发现郑芝龙的旗舰打出返航旗令。 与此同时,荷兰旗舰也下令不许再追。 万邦彦猛然醒悟过来,东南方属于龙潭虎穴,追进去很可能遭遇巨大损失。 西班牙确实已经衰落,但经营菲律宾近百年,底子厚到中荷两国联手也比不了。 菲律宾南部岛屿错综复杂,到处都有西班牙的烽火台,到处都有西班牙的岸防炮。之前荷兰袭击西班牙据点,也只敢对宿雾岛和三宝颜下手,根本不敢深入南部那些群岛。 进去之后,很可能出不来! 因此,西班牙舰队可以在南部群岛从容隐藏,想什么时候出来,就什么时候出来。而中荷两国舰队过去,分分钟暴露行踪,西班牙在那里有着完善的预警系统。 郑芝龙看着远去的敌舰,不禁冷笑道:“想引诱老子,你们还嫩了点!” 中荷两国舰队朝着马尼拉返航,行不多久,西班牙战舰又追上来。郑芝龙刚摆开阵型迎击,西班牙战舰就调转风帆,绕着圈子再次朝东南方逃窜。 “别追,让他走!”郑芝龙下令。 中国舰队不追,荷兰舰队自然也不追,西班牙人的诱敌之计早就被看穿了。 就此,中国两国舰队封锁马尼拉,而西班牙舰队驻扎民都洛岛,双方隔着80公里的海域对峙。 科雷希多岛的西班牙城堡,还在被中荷两国陆军围攻。 必须将这里拔除,才能去攻打马尼拉城。因为攻打马尼拉,也非一朝一夕之事,想要长期围攻,必须拔出咽喉部位的钉子。 “z”字形壕沟掘进,挖到第18天,终于挖到城堡附近。 随行海商陈安说:“王将军,战事再拖一个月,就没法打下去了。到时候就是雨季,天天下雨。想要攻打马尼拉,应该秋季出兵,实在不该春季出兵。” 王徽毫不气馁,说道:“到了雨季,就修房子住下,住到秋季继续攻城!” 没法秋季出兵,多一天就多个变数,到时候西班牙已经渡过最虚弱的时候。 陈安叹息:“多准备医生和药材吧。” 高温湿热的天气,已经造成近百大同军生病。这些吕宋远征军战士,军官是从正规军抽调的,士兵全部来自福建、广东两省。 可闽粤的士兵,也扛不住菲律宾气候,因为他们还要每天挖壕沟。 城堡里的西班牙守军,看着中国士兵挖壕沟,一点一点的挖过来,此刻已经陷入绝望当中。 接近城堡之后,城内火炮完全失去作用,只能依靠火绳枪防守。 外围土堆斜坡,也已经被大同军给挖穿,土堆附近的西班牙守军全部撤进城堡。他们不敢在外围战斗,因为人数太少,会被坑道掘进的大同军给堆死。 杖打到这种地步,科雷希多岛基本已经拿下,没必要再耗费太多兵力。 一边继续挖坑道,一边腾出时间休整,王徽命令三分之二兵力,前往马尼拉港口登陆作战。 至于岛上的城堡,直接挖地道过去埋炸药。 炸药攻城的法子,很难对付中国坚城,却可以对付这种棱堡。棱堡的地基不深,墙体也不厚,跟小县城的城墙没啥区别。 “轰!” 围攻科雷希多岛的第24天,岛上传来惊天巨响,城堡的一面墙体直接被炸塌了。 “杀!” 铁宏抄着熟铁棍冲出壕沟,趁西班牙守军被炸懵之际,带兵从那道巨大的缺口突入。 这黑哥们儿的资历很老,如果换成一个汉人,估计已经做到旅长级别。可这个世界终究是看脸的,虽然他作战勇猛,还努力读书识字,却因为黑人的身份,只能给主将王徽做副手。 其他区域的西班牙守军,在经历最初的混乱之后,被迅速调过来防御。 但大同军已经冲进去了,这里的城堡,不是马尼拉的城堡,只有棱堡和外围土坡两侧防御。土坡被挖穿,城堡又被炸塌,他们没有别的法子可想。 铁宏提着棍子闯入,刚刚穿上的棉甲,由于高温已经汗流浃背。 一个西班牙守军对着他举枪,铁宏直接把熟铁棍砸出,然后加速猛扑过去。他一拳砸晕被铁棍击倒的敌人,捡起铁棍继续冲锋,第二个敌人被他砸烂脑袋。 “砰砰砰!” 城墙上的西班牙守军,开始对着后续冲来的大同军射击。 当大同军被击毙七人的时候,铁宏已经顺着城内石阶,爬上了最近的城墙。他身后跟着几人,全部手持近战武器,突袭那些向下射击的西班牙火绳枪兵。 西班牙指挥官洛佩兹拔出佩刀,跨出一步打算捅刺。 铁宏长得人高马大,手长脚长,熟铁棍也长。根本没将这一刀放在眼里,顺手一棍砸出,洛佩兹的脖子就被砸断。 清理完这段城墙,铁宏又冲向另一段,边跑边喊:“天下大同,陛下万岁!” 还有大量土著勇士,也都陆续冲进城堡,见到西班牙守军就杀戮泄愤。土著们被欺负得太惨了,只要抓住机会,就绝不对西班牙人手软。 科雷希多岛顺利拿下,算上登陆时的损失:大同军阵亡43人,土著兵阵亡185人,轻重伤不计。 但是,大同军的病员已达到154人,其中3人直接病死了。 这就像荷兰人攻打马六甲,90%的伤亡来自生病。因为攻打马六甲的主力,是从欧洲招募的雇佣兵,刚到东南亚极其不适应气候。 好在大同远征军准备充足,带了医生和大量药材,并且规定不准喝生水。 拿下科雷希多岛之后,该岛立即转换为大同军的军事基地。福州—诸罗—玳瑁城—科雷希多岛,源源不断的有物资运来,不会因为缺粮而导致长期作战失败。 缩在民都洛岛的西班牙舰队,不敢北上断绝中国军队的粮道,因为中荷联军战舰数量太多,他们怕去了北方就回不来。 …… 马尼拉城外的比农多区,华人首领是传教士陈良训。 这货脱掉教士服装,换上一身传统汉服,带着几千汉人及其家属,前来港口跪迎大同军:“海外弃民陈良训,跪迎天兵天将,大同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军的福建商贾李光之,抄起棍子走过去,一棍砸在陈良训脑袋上。 “啊……饶命,饶命!” 陈良训惨叫倒地,随即又爬起来,忍痛磕头求饶。 王徽喝止道:“回来,不遵军令!” 李光之说道:“将军,这厮数典忘祖,已经信了红毛鬼的耶教。他还给自己取了洋民,平时也穿着洋服,经常欺压吕宋的汉人。就连刚到马尼拉做生意的商贾,也多有被他诈骗的,不杀此人,不足以平民愤!” 王徽仔细想了想:“将这人全家抓起来看押,其余信奉耶教的汉人,不准骚扰!” “将军万岁!” 其他华人连忙呼喊,能保住命就好,至于陈良训的死活,他们哪里还顾得上。 随军的福建商贾,见王徽抓捕陈良训全家,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没有再对剩下的华人喊打喊杀。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草民愿献出全部家产!”陈良训浑身瘫软道。 他真的好绝望,那些该死的西班牙人,坚决不许信教华人进城。让他们防守外围炮台,可就连西班牙守军,都把外围炮台放弃了,全部缩在城里不肯出来。 王徽冷着脸说:“你的家产,自然会充公。至于你能否活命,那就看你有多大用处了。” “有用,草民有用,”陈良训竹筒倒豆子般说道,“马尼拉的城墙,是邦邦牙土兵在防守。西班牙军队和日本军队,都已经撤到城内的城堡里。草民……草民愿意涉险,去招降那些邦邦牙土兵。” 大同军已将陈良训的妻儿抓住,王徽笑道:“去吧。” 陈良训立即冲向马尼拉城下,用土话喊道:“中国皇帝的大军来了,西班牙人守不住的。只要你们投降,以前的罪行不再追究。若是敢抵抗,全部杀光!” 邦邦牙土兵有好几千人,他们的家属也撤进城里。 听到陈良训喊话,顿时有人心动,但更多土兵不相信,因为他们杀华人杀得最狠。 西班牙士兵虽然撤进城堡,但城墙上还留了几个军官。 一个西班牙军官喊道:“再过一个月就是雨季了,只要坚持一个月,中国军队肯定撤兵。你们如果投降,会被中国人报复,到时候把你们杀光!” 这话很有效果。 是啊,再过一个月就是雨季,难道中国人还敢继续围攻? 邦邦牙土兵顿时士气高昂,甚至有土兵朝陈良训射箭。 陈良训狼狈逃回,哭诉道:“将军,他们冥顽不灵,实在是劝降不动啊。” “废物,拖下去关着!”王徽鄙视道。 498【雨中攻城】 “将军,昨天总计284人头痛发热,今天上午又新增30多人。” “全部换下来静养看医生!” 吕宋远征军开始爆发疟疾了,幸好有军医存在,而且多为广西大同军的军医。 目前军中治疗疟疾,主要采用两种药品:吕宋果、罂粟壳。 吕宋果,在广西叫解热豆,在云南叫金马长子,在海南岛琼州叫马钱。 吕宋当然也有! 这种药物,可有效治疗前期疟疾症状,但到了发热期、出汗期,治疗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广西来的军医,对此非常有经验,因此对带兵将领们提出:一旦士兵感到疲乏、头疼、低烧,就要立即服用吕宋果配制的药剂。不可有任何拖延,多拖一天,危险就成倍增加! 荷兰陆军指挥官彼得,焦急找到王徽:“尊敬的将军,听说中国医生擅长治疗疟疾,能否也顺便帮助荷兰士兵看病?” “当然可以。”王徽并不拒绝友军的求助。 治疗疟疾的神药“金鸡纳树”,已在六年前发现于南美。但目前还没有传开,至少要再等十年时间,才会被当做药材卖到东南亚。 而荷兰人在爪哇岛栽种金鸡纳树,那属于两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彼得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坐下来跟王徽聊天:“就快到雨季了,这么短的时间,最多能攻破马尼拉城,城内的西班牙城堡不可能攻占。你们还要继续打下去吗?” “当然,这是既定作战任务。”王徽说道。 彼得却说:“可以把攻占的城墙、城堡、炮台全部拆除,到了雨季,西班牙人不可能组织修复。等雨季过后,我们重新出兵就是,没必要一直留在马尼拉消耗。” 王徽说道:“贵国可以撤军,大同军绝不会撤。” 彼得顿时无话可说。 在这些荷兰人看来,击沉、俘获那么多西班牙战舰,还拆除一些西班牙外围据点,如此战果已经足够称得上成功。迅速衰落的西班牙,好几年都无法恢复损失,而荷兰却可以迅速补充士兵和战舰,下半年或者明年继续过来打仗更好。 说白了,就是要把日暮西山的西班牙给磨死。 带着舰队出征,还有大量土著仆从军,如果留在马尼拉硬熬过雨季,那得消耗多少金钱和粮食啊! 这是必须对股东负责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而非真正的荷兰政府。 历史上,他们得知郑成功要收复台湾,派来十多条船驻扎半年就受不了。为减少驻军消耗,便将舰队撤走八成,被郑成功抓住机会一举收复台湾。如此斤斤计较的荷兰人,能在马尼拉虚耗几个月的雨季? 此时此刻,巴达维亚已经陷入争吵。 “不能撤军!” 总督范迪门拍桌子怒吼:“一旦我们撤走,就给西班牙喘息的机会。而且,中国军队很可能在雨季之后,趁我们还没出兵就占领马尼拉。到时候,怎么跟中国人谈判?一切都将变成乞求施舍!” 总干事胡伊斯却说:“总督阁下,此次虽然取得辉煌战果,但我们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雨季要持续几个月,将舰队和陆军留在马尼拉,还要为好几千土著兵提供粮食,那得是多么巨大的消耗?现在必须撤军,等雨季过了再发兵,这才是最划算的买卖。” 范迪门怒道:“先生,这是战争。战争!你懂吗?这不是在做生意!” 胡伊斯说道:“战争就是生意,一切都是为了赚取利润。而且,如果要在马尼拉度过雨季,就必须组织船队运粮过去,现在时间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得及,要不是你们反对,粮食早就运到马尼拉了!” 范迪门怒视评议会的议员:“我要行使总督的权力,我要行使海军总司令的权力。你们的任何异议,我都不会接受。你们可以弹劾我,但必须等到总部十七人会议的认同!” 议员们看着发怒的范迪门,顿时也不敢再反对了。 制度是制度,权威是权威,范迪门在巴达维亚有着足够权威,这种权威很多时候能够碾压公司制度。 如果历史不变,范迪门还能活一年,再过一年就将染病而死。 …… “轰轰轰!” 中荷两国的陆军火炮,还有舰队的火炮,一股脑儿朝着马尼拉城墙倾泻。 就邦邦牙土兵那种士气,哪里受得住这种火力压制?每次听到炮声,都不顾西班牙指挥官的命令,吓得全部躲到城内的墙根下。 大同军带来的工匠,已经打造出吕公车,土著勇士们也填平了护城河。 荷兰舰队全部返回巴达维亚,他们要去护送运粮船队,否则必然遭到西班牙舰队袭击。 中国的运粮商船,同样得舰队护送,但相对而言比较安全。 第一批攻城部队,是中荷两国带来的土著大军。 他们推着吕公车,冒着城上射来的炮弹,士气高昂的冲向城墙。 几轮炮击过后,便狼狈逃回,吕公车也被城防炮击毁六辆。接着继续组织进攻,继续被火炮打回来。一天时间,土著阵亡三百多,受伤的更是有一千多人。 大同军和荷兰陆军,全程看戏,一兵不出。 连续四天如此攻城,西班牙守军的炮弹消耗不少,滚石等守城物资也消耗颇多。但土著兵们不干了,他们不愿再做炮灰,无论怎么指挥都不愿再攻城。 除非,中荷两国军队也一起上! 荷兰陆军只剩700多人,还有一些属于病号。他们躲在吕公车后方,小心翼翼前进,这种仗他们其实不愿打。 攻城嘛,当然先用火炮。 不把城墙轰塌了再攻,就荷兰陆军那点兵力,一两次攻城全得死光光。 可是,马尼拉的城墙太矮,滑膛加农炮很难命中! 城内城外,双方火炮一直在射击,就连城内的猫狗,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炮声。 “嗙!” 一辆吕公车被城防炮砸烂,造成十多个大同军死伤。 “嗙!” 又是一发炮弹命中,吕公车毁坏之后,推着吕公车前进的荷兰陆军立即溃逃。 王徽大怒,找到彼得说:“你的军队士气,连土著士兵都不如!” 彼得理直气壮道:“先生,我只有700多人,还有好几十人生病,怎么可能拿去送死?” 攻城第五日,依旧以失败告终。 期间,一直在挖壕沟掘进。但雨季就快到了,就算壕沟能挖到城下,到了雨季也没法再进攻。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荷兰的运粮船队都回来了,听说他们半路遭遇袭击,幸好有军舰保护者,只被西班牙大帆船击沉两艘运粮船。 “轰隆隆!” 天空传来闷雷。 菲律宾总督科奎拉,看着天空微笑:“先生们,我们守住了。雨季已经来临,马尼拉受到大雨的眷顾,再过一百年也不会被攻破。” 城外。 信教华人聚居的比农多区更外围,在城防炮轰击不到的区域,这些华人帮着新盖了许多房屋,大同军将士就住在这些屋子里。 “老铁,喝碗薏米粥,去去身上的湿气。”王徽亲自盛了一碗。 铁宏盘腿坐下,一口气喝了半碗:“决定了?” 王徽无奈道:“决定了,就冒雨攻城。我跟军医们也商量过了,冒雨打仗之前,多喝盐开水,打完生病就立即医治。不能一直拖到雨季之后,军中患病的越来越多,有些病连军医都搞不清楚。正好下雨没法开炮,城中守军也没法放铳。马尼拉的城墙不高,也别用吕公车攻城了,下雨泥泞推得太慢。简易云梯已经准备好,抬着梯子雨中附城,一举把马尼拉给打下来。” “这也是一个办法。”铁宏点头说。 王徽又说道:“攻占马尼拉城墙之后,择日再冒雨攻打城堡。城中的西班牙城堡,也是那种棱堡,晴天攻占耗时耗力,强攻得用人命去堆。干脆就雨天攻打城堡!” 铁宏把薏米粥喝完,砰的放在桌上:“我来率队先登,这破地方又热又湿,早点打完早点收工。我儿子明年读小学,过年想回去看看,一直拖着怕是回不去。” “拜托了!”王徽拱手道。 “都是大同军战士,不用说那些。”铁宏咧嘴笑道。 铁宏大概能猜到上头的心思,军中很多人看他不管,留在国内很难继续升迁。这次调来吕宋作战,王徽是过来镀金的,而他是被“流放”的,他估计要长期带兵驻扎在吕宋。 又过一日,瓢泼大雨。 守军全部躲在屋子里,荷兰士兵也在营帐里,谁也不愿在热带的雨季打仗,万一生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兄弟们,干了这碗!” 两千战士端起陶碗,喝的不是酒,而是盐开水。 高热高湿的热带雨季,就算不下雨都容易脱水脱盐,长时间淋雨就更容易中招。虽然搞不清原理,但南方的中医们,知道喝盐水能够补充体力。 一碗盐开水下肚,衣服都不穿,只穿皮甲的大同军,抬着梯子冒雨冲向城墙。 雨势实在太大,砸得人睁不开眼睛,甚至影响前方能见度。 别说守城的西班牙军和邦邦牙土兵,就连驻扎在隔壁的荷兰友军,都不知道中国军队冒雨杀出去了。 换做荷兰人,他们不敢这么玩,害怕士兵全部病倒。 499【台风作战】 热带地区的雨季,有可能一天下好几场,有可能一场下好几天。 之前几天都在下雨,断断续续的,雨量不是很大,大概一两个小时,或者三四个小时就停止。 今天的雨特别大,所以大同军选择出击。 大到什么程度? 就像老天爷提着桶往下面倒水。 邦邦牙人,后世官方翻译为邦板牙人。他们是居住在马尼拉周边的土著,也曾经反抗过西班牙,但早已被彻底驯服,至少城市周边的已经被驯服。 他们是西班牙殖民者最忠实的走狗! 马巴拉的爷爷,是被西班牙人杀死的。马巴拉的父亲,是西班牙人的奴隶。而马巴拉自己,是西班牙的雇佣兵。 城墙上的炮台,本来搭着窝棚防雨,但今天的雨实在太大,窝棚根本就防不住。 西班牙炮手已经撤了,躲进房子里避雨。 马巴拉和其他邦邦牙士兵,被安排在炮台窝棚里防守,顺便把无法排出的雨水舀出窝棚。他舀了好几次,越舀越多,最终只能放弃,干脆躺在炮管上休息。 一阵大风刮来,窝棚的顶部被掀飞。 马巴拉顿时抄着弓箭离开,凭借半辈子的经验,他感觉这是刮台风的前奏。 城内门窗紧闭,就连马尼拉城楼上,用来观察敌情的房间,都死死的关上窗户。甚至,用钉子把窗户钉死,免得被台风给吹开。 荷兰友军那边,同样紧闭门窗,用锤子敲敲打打,指挥官彼得甚至煮起了热茶。 两千大同远征军将士,抬着简易云梯往前冲。 地面已有无法排泄的积水,他们蹚着淹没脚踝的积水,顶着狂风暴雨艰难前进。风越来越大,一些将士走着走着,就被狂风给吹得摔倒,爬起来站稳都要耗费巨大力气。 他们互相搀扶着来到城下,艰难的将云梯搭在城墙上。 必须十多人一起协作,否则梯子也要被吹跑。梯子下端的大同军战士,牢牢将梯子抱住,然后一个一个往上爬。 铁宏只爬了一米高,就感觉自己要被风刮走。 他双手抓死云梯,每往上爬一点,都要使出全身力气。 就在他旁边不远,一个战士没有抓稳,从云梯上面跌落,落地时被刮出一米多远。而且还没完全站起来,又被风吹着翻滚,滚出好几米才止住势头。 幸好,马尼拉城墙不高,只用了不到五分钟,铁宏就咬牙爬上去。 登城的士兵越来越多,铁宏将人分成两组。 一组随他冲进四处的房间杀人,一组打开城门迎接友军入内。 城楼的门窗都被关死了,铁宏解下熟铁棍,一手抓住墙壁稳定身形,一手握着铁棍敲打房门。 里面的西班牙指挥官和炮手,完全没意识到敌人到来,还以为是友军来传递信息,骂骂咧咧主动过来把门打开。 开门的瞬间,铁宏猛地扑进去,狂风也从房门呼啸灌入。 “唐人?” 西班牙指挥官双目圆瞪,刚刚拔出佩刀,外围士卒已经被敲死两个。 这货举着佩刀冲上去,抬手把刀刺出,熟铁棍已经戳过来。一棍子戳中他胸口,直接被戳岔气了,接着腹部又挨一脚,立即就倒飞回去。 嗙! 一棍子砸下,西班牙指挥官脑袋开花。 由于袭击太过突然,攻占此处城楼,只有一个大同战士受伤。反而是爬墙时受伤更多,全是被风吹落给摔的,有倒霉蛋甚至被摔断腿。 占领正面城楼之后,城门也被打开,大同将士顶风冒雨杀向邦邦牙军营。 风吹雨打,不辩东西,他们也没来过城里,只能凭借信教华人指出的路线前进。 华人虽不能在城内定居,但可以在城内工作,否则整座城市无法运转。大同士卒们默念着“向前”、“向右”等字眼,走到邦邦牙人军营时,已然走散了近半,只剩一千二百多人跟着铁宏前进。 “杀!” 喊杀声从口中呼出,转眼就被风雨声掩盖。 如此恶劣的天气,军队基层建制完全被打乱。他们根据《步兵操典》的训练,自发的就近组成临时小队,几人或十几人一组,冲进军营里的屋子。 马巴拉换了身衣服,正躺在床上睡觉,突然听到外面的拍门声。 “这么大的风雨还要守城?”马巴拉腹诽不已,以为是西班牙人来传令了。 这间营房里,大概30多个邦邦牙兵。 一些在睡觉,一些在赌博,还有一些在吹牛聊天。 互相推卸之下,终于有受气包去开门。 门缝里灌进来风雨,紧接着被一脚踹开,开门者甚至都没来得及惨叫,就被一刀劈中了脖子。 屋里接连被杀死四人,躺着睡觉的马巴拉,终于感觉到不对劲,同时也听到室友们的呼喊声。他翻身抓起砍刀,正打算站起来,就见一道刀光闪过。 马巴拉吃痛倒下,但还没有死透。 不知被谁踩了一脚,身上痛得更厉害。他缓了几秒才爬起,正待举刀,背部又被砍了一刀,接着后腰被人捅刀。 马巴拉又倒下了,这次无法再战,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他跟感受到灌进屋里的狂风暴雨,目光所及是许多脚走来走去。他想不明白,为何有人在台风天作战? 他死了。 铁宏带兵把邦邦牙军营屠空,大同军只阵亡1人、受伤36人。 但是,风雨越来越大,铁宏根本无法聚兵,也不敢再带兵离开军营。铁宏必须在这座军营,躲避狂风暴雨,至于城中迷路的数百士兵,只能靠他们自己活下来。 到了下午,台风真的来了,一些树木都被连根拔起。 城内城外,大量房屋被掀飞屋顶,城中街道的积水已然及腰深。还没到傍晚,天空就变得黑压压的,铁宏想到一个他学过的中国成语:风雨如晦! “见鬼,今年这么早就来台风!” 荷兰陆军指挥官彼得,躲在屋子里不停咒骂,他至今不知道中国友军已经出兵。 西班牙总督科奎拉,同样对军情一无所知。 他躲在城堡里,喝着缓解湿气的姜茶,躺在摇椅上悠闲的叼着烟斗。 台风整整持续了两天,风雨终于变小,第三天下午突然晴朗。 “嘟嘟嘟哒哒嘟嘟嘟……” 城中猛地踹来唢呐声,科奎拉没怎么当回事儿,他不清楚那是大同军的聚兵号令。 分散躲进城中房屋的大同军,陆陆续续冲屋里走出,朝着唢呐的方向迅速汇集。 铁宏清点人数,总共2000将士冒雨攻城,抛开已知的伤亡人数,此时还有28人失踪。不知是死于台风,还是死于哪处战斗,又或者是生病不能动了。 接到消息的王徽,迅速带着剩余兵力,前来占领整座城市。 还有六座城楼,由于当天风雨太大,守军没有被清除,这些地方很快爆发战斗。 “总督阁下,敌人进城了!”副官慌慌张张滚进来。 科奎拉惊道:“他们怎么进城的?” 副官回答:“应该是台风天进攻,悄无声息的占领一面城墙。” 科奎拉大惊:“快把大主教请进城堡!” 城中有医院,有学校,有教堂,这些都属于重要据点。 “大主教,中国大军杀来了!”大量西班牙平民,朝着教堂和城堡逃窜。 罗文藻拿起武器,打算协助大主教防守教堂。 罗文藻,字汝鼎,号我存,福建福安人士,父母皆为佛教徒。 赵瀚下令驱逐不守规矩的传教士,罗文藻跟随方济各会的神甫,抛弃家庭逃到马尼拉,并被允许居住在教堂里。 历史上,这货是全世界第一位中国籍主教。 “这里有个唐人,快杀死他!”西班牙平民发现了罗文藻。 大主教米格尔连忙喊道:“他是信教的,他是主最忠实的信徒!” 然而,毫无作用,愤怒又恐惧的西班牙平民,集体朝着罗文藻杀去。 另一个时空,因为“中国礼仪之争”,罗文藻就在马尼拉被软禁。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都要软禁中国籍传教士,更何况大同军现在已经攻入城内。 罗文藻想要辩解,想说自己会帮忙防守教堂。 可他还没说完一句话,西班牙平民的棍棒就砸过来。 耶稣受难像屹立在教堂大厅,在耶稣的注视下,罗文藻被西班牙平民活活打死。 大主教米格尔吓得躲在旁边,于胸口划着十字架说:“可怜的人,愿你升入天堂,主会保佑你的。” 天气实在太过潮湿,即便妥善保管,双方的火药也都受潮了。 就连残存的邦邦牙士兵,他们的弓箭也难以作战,因为弓弦受潮之下,威力变得非常可怜。 完全变成冷兵器作战,上千大同军突入教堂,大主教米格尔根本来不及逃进城堡。 “主会惩罚这些异教徒!” 米格尔指着大同军,嘶声裂肺的诅咒。 菲律宾的传教士,没有一个无辜者。马尼拉大主教,是仅此于总督的存在,次次都参与屠华事件,甚至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而分布于村镇的传教士,必定是当地最大的地主,也是当地的最高统治者。 当西班牙平民被杀死八成之后,米格尔举起权杖冲过来。 刚刚接近,就被一刀砍翻。 教堂、学校、医院……陆陆续续被占领,只剩总督带兵驻守的城堡。 500【一直围到死】 “什么?中国人已经攻到了城里!”彼得难以置信。 “是的,他们已经进城了。” 彼得骑马奔向大同军营地,发现那里空荡荡的,只剩少数后勤人员在看守物资。 就连大同军带来的土著勇士,都已经杀入城中。幸亏有这些土著友军,否则偌大的城市,还真不好迅速占领,毕竟还得分兵去打仗。 至于土著兵的纪律问题,只能说尽量约束。 反正城里都是屠杀华人的筷子手,也是长期盘剥欺压华人和土著的恶棍。土著勇士们愿意跟来打仗,一是中国军队赠送礼物,二是中国军队提供粮食,三就是这些土著想来报仇。 一味压着不是办法,必须让土著兵发泄,烧杀抢掠实属正常行为。 彼得就像做梦一般,他缩在军营里躲避台风,然后马尼拉城就被友军攻占了。 什么鬼? “随我进城!” 彼得带着荷兰陆军和土著兵,疯狂的朝着城里奔跑。他们也要去大掠城市,若再不跑快点,城里西班牙人的财货,都要被大同军带来的土著抢光了。 城内已经彻底陷入混乱,还未退完的街道积水中,到处都能看到横七竖八的尸体。 王徽只给土著勇士分配任务,命令哪些占领哪处区域,根本不管他们占下来之后干什么。甚至还有猎头族,割下西班牙人的脑袋做战利品,估计要拿回去制成装饰品,或者做聘礼迎娶心仪的女子。 彼得蹚着积水到处寻找,发现城市各处都被占领,他根本找不到地方抢劫。 于是,中国带来的土著兵,跟荷兰带来的土著兵,因为争抢财货而打起来了。双方爆发大规模械斗,牵扯进去的土著兵越来越多,最终造成两千多人的伤亡——这是开战以来,中荷两国陆军最大的损失! 但无所谓,死的都是土著兵,他们会自己解决争端的。 “轰隆隆!” 天气只晴朗了半天半夜,晚上不知什么时候,又突然开始下雨。 一直下到翌日中午,雨势终于变小,继而又是毒辣的太阳,能把屋里的人也热得心慌。 “没生病的还剩多少?”王徽问道。 军医官回答:“1600多人。” 一共3500人的远征军,只剩1600多人没有生病。而且得病症状五花八门,许多人的疾病无法确诊,军医只能判定为“水土不服”。 王徽叫来传令官:“让土著兵收拢城中尸体,全部挖坑埋了,莫要搞出瘟疫。” 烧都没法烧,因为找不到那么多干柴,堆在屋里的干柴都受潮严重。 觉得生火麻烦,那些荷兰士兵,都是直接喝生水的。 只有大同军的军纪严明,再难生火也必须喝开水——台风那两天,攻入城内的大同军,就只能原地饮用生水,结果战后搞出一大堆病号。 中国、荷兰、文莱、苏禄四国舰队,全部躲在马尼拉湾内的港口。 台风过去,他们也只敢在近海巡逻,生怕出海之后又遇到风暴。西班牙舰队,同样不敢过来,双方都等着过段时间再进行海战。 而且,各自忙着修缮船只,躲在港口也难免受损啊。 接下来半个月,谁都没有动静。 城堡之内,有少数西班牙官员,还有大概280名西班牙士兵。另有数百日本雇佣兵,以及残存的邦邦牙土兵。 西班牙总督科奎拉,每天都亲自巡视。 越是下雨,他就越害怕,生怕中国军队冒雨攻打城堡,下雨天反而让军队加倍警戒。 “不打了?”铁宏问道。 “不打了,”王徽摇头说,“反正已经占领城区,只剩一座城堡,没必要再徒增伤亡。过段时间,把士卒的家人接来,就在这城里安家。再迁徙一些农民,在城市周边开垦。在此之前,咱们围着城堡修筑工事,把城堡圈给起来,谁敢出来就打谁。饿死这些红毛鬼!他有一年的粮食,咱们就围上一年!” 雨季也有晴天。 一旦到了晴天,大同军就指挥那些土著兵,用小车推着泥土进城。围绕着城堡,在护城河外,顶着炮火修筑防御工事。 并且,所有护城河上的桥梁通道,都被土著兵放置障碍物。 西班牙守军想杀出来,就得划船过河,从桥上走先把障碍物搬开再说。 圣地亚哥堡异常坚固,城堡墙体厚达十米。 王徽都懒得用火炮攻城,因为城堡炮台居高临下,又还有石头墙体保护,防守时更具备炮战优势。 总督科奎拉站在城堡炮塔上,环顾四周日渐成型的敌军工事,他对此完全没有任何办法。马尼拉的圣地亚哥堡,被殖民者称为“自由圣地”,如今却称为限制他自由的牢房。 这座城堡,不止一次被包围。 基本上,拖上三五个月,敌军就会自动撤走。因为不管是吕宋土著,还是苏禄苏丹国,都无法支撑大军围城半年的粮食供应。 而且在马尼拉城修好之后,敌军连马尼拉城都攻不进来,更别想进城跑来包围城堡。 可这次麻烦了。 中国不是吕宋土著,也不是苏禄小国,粮食调运完全不成问题,能把城堡内的守军给围到饿死! “我就说不要屠杀唐人!” 省督桑德斯又在咆哮抱怨:“杀了那些唐人,除了抢劫财货之外,我们能够得到什么?剃头匠没了,修鞋匠没了,拉的屎也没人收走。现在好了,中国皇帝派来军队,他们包围城堡不走,我们的粮食能坚持半年吗?” “当然能,地窖里有粮食,仓库里也有粮食,”科奎拉转身质问,“难道屠杀唐人抢来的财货,阁下就没有分到一笔吗?不但分了,而且很多。” 桑德斯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应对困局?” 科奎拉沉默。 西班牙国内不可能派遣援军,美洲那边也不可能派遣援军。 三十年战争还没打完,在欧洲,西班牙同时与荷兰、法国等同盟作战。在美洲同样很无力,去年一场大败,导致大帆船贸易都短暂断绝,能够恢复太平洋航道已是极致。 不仅如此,西班牙经营菲律宾南部群岛数十年,虽然在沿海建立大量城市、港口、炮台和烽火台,但他们的势力也只能维持于沿海地带。 菲律宾南部群岛,有大量信奉绿教的土著,他们的精神领袖是苏禄苏丹。 别看苏禄国的贵族躺平了,可这些绿教底层土著,却年复一年的在起义反抗。正是因为土著反抗,才摊薄了西班牙的兵力,搞得马尼拉只有三百西班牙士兵驻守。 科奎拉更担心的,是城堡里的日本雇佣兵! 这些日本浪人,再被围城一个月,会不会造反投降? …… 马尼拉西北方大山。 逃进山里的汉人难民,此时只剩2200多人。经历了饥饿、战争、生病和雨季,还能活下来的,基本都已经适应环境。 这半年时间,他们摧毁了三个西班牙种植园,还击败了一次邦邦牙山中土著。并且,他们跟一个友善的邦邦牙土著部落,暂时结成作战同盟关系。 邦邦牙人,也并非全都是西班牙走狗,越进山区就越不服从西班牙统治。 某日,雨停。 邦邦牙土著来到汉人聚居地,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 随即,一个商号伙计出身的难民,兴奋大呼道:“陛下派兵来了,已经攻进马尼拉,正在包围红毛鬼的城堡!” 此言一出,四下寂静,大家都不敢相信。 万兆安却朝着北方跪拜:“大同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难民反应过来,也都跟着跪拜,流泪哭喊道:“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呼喊跪拜良久,林琅突然说:“咱们出山吧,去马尼拉找陛下的大军。” “要不等雨季过后再走?”秀才雷礼圣说道。 “哪等得了?这林子里不好过,已经病死多少人了!”陈一桂立即反对。 雷礼圣说道:“听万大帅的。” 万兆安思索良久:“马尼拉的城堡不好攻打,咱们去了也没法帮忙。这山林里瘴气厉害,也非久留之地。不如去攻打红毛鬼的庄园,既能抢到吃的,又能找好地方住下。马尼拉被大同军包围,咱们不管怎么攻打庄园,都不会有红毛鬼的军队来救。” “对!” 林琅咬牙切齿道:“咱们的家当都被抢光了,回到马尼拉也是穷鬼。不如去打红毛鬼的庄园,咱们损失了多少,就抢他娘多少回来!” 万兆安笑着对众人说:“愿意留下来当地主的,等咱们攻破红毛鬼的庄子,就分配土地自己开垦。那些都是熟地,种庄稼肯定有好收成。” 陈一桂笑道:“何止好收成,若是种稻米,一年能三熟呢。” 万兆安拍手说:“那咱们专打红毛鬼的庄园,打下来的土地,统一进行分配。为了防止有人徇私,每次都抓阄分地。占的地盘越多,咱们就分得越多。到时候,拿去大同军那里落户报备,今后咱们都是大地主!” “好,就在吕宋当地主!” “还得跟红毛鬼学,抓些蛮夷做佃户。” “那不是佃户,那是农奴。” “管他佃户还是农奴,反正蛮夷土著要帮着种地,否则地太多了哪里种得过来?” “发兵,发兵!” 501【瓜分南洋】 “对面要谈判?” “是的,红毛总督说要谈判。” “去岛上把郑郎中请来。” 郑国忠目前的官职是礼部员外郎,相当于中央机构的副厅长。他在福建管理过工商部门,对马尼拉贸易比较熟悉,因此被任命为持节使者,册封文莱和苏禄国王也是他主持。 郑国忠在几个士兵的保护下,越过护城河边的障碍物,来到护城河的大桥中央。 总督科奎拉也走过来,桥上放着桌椅,双方就坐在那里谈判。 通过翻译,双方互报姓名职务。 随即,科奎拉说道:“鉴于邦邦牙士兵屠杀唐人,我方感到非常痛心与怜悯,同时也向贵国致以最诚恳的歉意……” “都已经围城了,就不要再说这种废话!”郑国忠直接打断。 科奎拉惊讶道:“贵使竟然会说西班牙语。” 郑国忠面无表情说:“我在马尼拉住过四年,去年被杀的中国人,其中有一个是我的族叔。所以,你们怎样才愿投降,直接开出条件来吧,别扯什么土兵杀汉人的鬼话。” 科奎拉顿时无言以对,参与谈判的几个议员,也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中国的谈判主官,竟然是屠华事件受害者的家属。 沉默一阵,科奎拉说:“只要贵国从马尼拉撤军,我方愿赔偿5万比索的损失。同时,保证中国人在马尼拉的安全。今后中国人的税额,与西班牙人相同,不会再格外征税。” 5万西班牙比索,就是4万两白银。 郑国忠鄙夷冷笑:“这就是你们的诚意?投降就该有投降的样子,别想着讨价还价!” 西班牙此时谈投降,跟20多年前,荷兰人谈投降如出一辙。 明明已经走投无路了,却还是没有半点诚意。唯一的区别是,荷兰谈崩之后,敌人粮草不济撤军了,而现在中国不可能撤军。 科奎拉继续试探道:“赔偿10万比索如何?” 郑国忠说:“吕宋岛,中国要定了!” 科奎拉顿时内心绝望,他要是丢了吕宋岛,回去可能坐一辈子牢。 自从葡萄牙从西班牙独立,荷兰又在爪哇岛称霸,年年出兵拦截西班牙船只,年年跑来拔除西班牙外围据点。为了维持马尼拉的统治,每年有40%的美洲白银产量,直接运来马尼拉这边做行政开支和军费。 可想而知,西班牙王室有多看重菲律宾! 当然,贪污也非常严重,那40%的美洲白银产量,每年运到马尼拉迅速消耗。说是在招募军队,说是在打造战舰,但马尼拉的兵力还是这鬼样子。 西班牙王室虽然垄断大帆船贸易,但每年的走私极为惊人,全是美洲和菲律宾殖民官员在走私。 科奎拉强自镇定:“阁下不要忘了,一旦我国失去马尼拉,银丝贸易就将彻底断绝。到时候,中国商人也将损失惨重,中国的生丝将彻底失去美洲市场。” 大帆船贸易,又叫“银丝贸易”,只要商品是中国生丝和美洲白银。 其中,湖丝的比重最大,也就是湖州府的生丝。 若是银丝贸易断绝,湖州府及周边的工人,短期内必然大量失业,种桑养蚕的农户也收入锐减。 另外,广东及周边身份的工农,也会遭受一定损失。因为来自广东的生丝,市场份额仅次于湖丝,而广东生丝又是江西、湖南等地运过去的。 郑国忠不屑道:“商人的利益,怎能与朝廷威严相提并论?” 科奎拉顿时无语,跟中国官员谈商业利益,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傻子。 郑国忠很想把这些混蛋全弄死,但他肩负一项重要任务。那就是在不影响战局的情况下,把西班牙总督和军队,扔去更南边的菲律宾群岛。 西班牙必须打,却不能一棍子敲死,不能让荷兰一家独大。 郑芝龙和南洋商贾,向赵瀚提供了大量信息。综合这些信息,赵瀚跟内阁反复讨论,计算出对中国最有利的结果。即:中国占领吕宋岛,荷兰占领棉兰老岛南部区域,西班牙继续占领南部群岛。 如此一来,西班牙、荷兰、苏禄三国将陷入长期混战。 而中国是文莱、苏禄的宗主国,随时可以根据自身利益介入战争。 同时,西班牙也能苟延残喘,继续维持着银丝贸易,为中国带来大量美洲白银,又把中国货物运往美洲市场。 赵瀚身为皇帝,脑子里不能只想着报仇,还得顾及大局从全盘考虑。 若是把西班牙彻底赶出南洋,从整体及长远来看,中国和西班牙将两败俱伤,真正获利者只剩下荷兰而已。 “站住!” “让开!” 荷兰的海军和陆军指挥官,得知中国和西班牙谈判,此时终于匆匆赶来。 然而,被挡在外围,根本无法接近。 郑国忠微笑下令:“放他们过来吧。” 荷兰谈判代表有三个,除了海陆军指挥官外,真正的谈判首领是揆一。 按照后世的音译标准,揆一应该被翻译为夸伊特。历史上,郑成功就是从这人手里收复台湾,但此时的揆一,还只是东印度公司的“高级商务”。 “请坐。”郑国忠说。 揆一开门见山的问道:“请问你们刚才谈到哪里了?” 郑国忠说:“西班牙赔偿我国10万比索,中国军队撤出吕宋。” “不要上他们的当!”揆一立即说道。 一旦中国撤军,荷兰也只能撤军,而且还捞不到什么好处。 因为菲律宾南部群岛,各个据点都有驻军。西班牙舰队很久没消息了,多半在南部群岛聚兵,很可能汇集到上千人的西班牙军队。 到时候,中国海陆军撤走,荷兰根本扛不住。 科奎拉这个西班牙总督,根本没把荷兰人放在眼里,他扫视揆一说:“西班牙只跟中国谈判,而你们,在这里旁听就可以了。” 揆一反驳说:“中国与荷兰是盟友,荷兰有权参与谈判,也有权分享战争利益。” 郑国忠再次强调:“吕宋岛,必须划归中国。民都洛岛,中国肯定也要。” 民都洛岛,可要可不要,实属谈判时漫天要价。 科奎拉说道:“这不可能。只要中国军队撤出马尼拉,玳瑁城及以北的吕宋岛,西班牙将承认归属中国所有。” “马尼拉应该归属荷兰!”揆一忍不住说。 三国都要马尼拉,这里是南洋贸易中心。 “那就继续打吧。”郑国忠说道。 又是一番纠缠,谈判依旧破裂,西班牙死活不愿放弃马尼拉。 漫无天日的围城,雨季转眼就过了一半。 期间,西班牙舰队前往萨马岛调兵,岛上每个据点只留20个士兵防守。 谁知其中一个据点,有土著仆从军通风报信,大量土著勇士趁着雨季杀来。20个西班牙士兵无法防守,土著仆从军也不愿卖命,竟然被土著造反给攻下据点。 本来调兵北上的西班牙舰队,还没走远就收到消息,只得又带着军队杀回去。 西班牙人迅速夺回据点,并在附近展开大屠杀,数千土著遭受血腥报复。 经此一事,西班牙舰队不敢抽兵太多,每个据点留下30士兵驻守。一直拖到雨季结束,召足1100人的西班牙陆军,由舰队运输到民都洛岛,准备前去救援马尼拉。 第二次马尼拉海战爆发。 没怎么打起来,中荷两国已经占领科雷希多岛,扼守着马尼拉湾的咽喉。 一部分中荷舰队,撤到马尼拉湾以内,一部分撤回北方海域。只要西班牙舰队敢进来,就将遭受两国舰队的前后夹击,科雷希多岛的岸防炮也将轰击西班牙舰队。 经验丰富的西班牙舰队指挥官,在看到部分敌舰北上之后,果断选择带着舰队返航。 在南方召集的1100西班牙陆军,根本无法运送至马尼拉。更不敢提前登陆,因为此时的吕宋岛,遍地山林,交通不便,胡乱登陆很可能全军覆没。 战局再度僵持。 荷兰人返回了巴达维亚一趟,得到总督的最新谈判底线,召集几国代表再度坐上谈判桌。 这次,文莱和苏禄国代表也有参加。 郑国忠直接拿出一张南洋地图,用鹅毛笔圈点道:“吕宋岛和民都洛岛,全部归属中国所有……” “等一下,”科奎拉立即打断,“民都洛岛,不可能交给中国。” 郑国忠问道:“也就是说,西班牙同意交出吕宋岛?” 科奎拉不语,算是默认了,他城堡里的存粮,还能再吃两个月。 这个时候不把条件谈妥,等两个月后陷入绝境,恐怕中国官员更要狮子大开口。 郑国忠又说:“三宝颜,必须归还苏禄国。” 苏禄国谈判使者大喜,没想到中国爸爸,居然还能扔一根骨头出来。 科奎拉也没有拒绝,因为三宝颜所在的整个半岛,西班牙一直都没有牢牢占据。经常是今年打下来,明年又丢了,苏禄百姓的反抗很让人头疼。 揆一插话道:“荷兰应该在三宝颜设立据点,跟苏禄共同管理这个港口。” 郑国忠问苏禄使者:“你们同意吗?” 苏禄国也想引入荷兰,来制衡西班牙扩张,点头道:“可以允许荷兰在三宝颜贸易,但不能干涉港口的管理,也不能随意建造教堂。” 揆一非常不高兴:“荷兰损失巨大,难道就只有这些剩饭?” 郑国忠又在棉兰老岛的南部,画了一个圈说:“这里归属荷兰。” 大家都没异议,那里不属于任何国家,全部都是极为原始的土著部落。 “不够,”揆一指着布桑加岛说,“这座岛也应该归属荷兰。” 这座岛非常神奇,西南边紧挨着苏禄国,东北边紧挨着民都洛岛,距离马尼拉也不是特别远,但目前为止同样没有任何国家占领。 经过长达半个月的谈判,《马尼拉四国协定》出炉: 第一,西班牙承认战败,赔偿中国、荷兰各1万(8000两银子)比索军费,赔偿文莱、苏禄各100比索军费。 第二,吕宋岛划归中国统治,布桑加岛及棉兰老岛南部归属荷兰。棉兰老岛的西部半岛,即三宝颜附近地盘,西班牙应归还苏禄苏丹国。 第三,荷兰可以在三宝颜建立贸易点,但不得驻军,不得修建教堂,不得参与港口管理。 第四,荷兰拥有在文莱、苏禄的贸易专属权,文莱、苏禄的香料和宝石,由中荷两国联手垄断,任何国家不得参与进来。 第五,西班牙将在宿雾港建立总督府,马尼拉的银丝贸易,今后转到宿雾港进行。任何国家都不得攻击宿雾港,否则就等同向中荷西三国宣战。 第六,西班牙和荷兰两国,承认中国是文莱、苏禄的宗主国。以现有边界为准,西班牙、荷兰不得擅自在文莱、苏禄扩张,否则就等同向中国宣战。 第七,荷兰取消对巴达维亚华人征收的额外税。 第八,停止杀戮吕宋岛的西班牙人,允许西班牙人带着财产撤走(马尼拉除外,城堡内的西班牙人,不得带走任何财产)。 这份协议是菲律宾总督签署的,西班牙国王很可能不认账。 但不认也得认,否则就是战争。 而且,很可能西班牙国王不认账,在交战状态的同时又恢复贸易。 总督科奎拉这些官员,只能带着些文件离开,他们抢劫、积攒的财富,都被中荷两国给瓜分:中国占50%,荷兰占35%,文莱、苏禄合占5%,剩下10%分给参战土著。 科奎拉派出信使,去通知种植园主们撤离。 结果陆续收到消息,西班牙人那些种植园,靠近马尼拉的早就被抢光了。 跟中国军队无关,是华人难民干的好事儿。 502【向外开拓】 荷兰总督范迪门生病了,雨季期间病倒,在病床上收到《马尼拉五国协定》。 范迪门立即召开会议,把评议会的议员们都叫来。他拖着病体微笑宣布:“先生们,今年的马尼拉战役,我们完全达成了预期目标。布桑加岛虽然贫瘠,但位置非常重要,它位于中国、西班牙、苏禄三方势力之间,是当地贸易的十字路口。现在,这座岛屿属于我们了,应该立即调集人手物资,去岛上兴建城堡和港口!” 接着,范迪门又继续说:“棉兰老岛的南部,虽然都是野蛮土著。但那里有个海湾(萨兰加尼湾),是天然的避风港,可以在海湾之内建立港口和城市(桑托斯将军城)。只要我们在美洲站稳脚跟,这里就是美洲通往远东的第一站!这里可以成为第二个马尼拉!” “啪啪啪啪!” 议员们立即鼓掌,但并没有太多兴奋。 棉兰老岛南部地区,至少要经营十年时间,还要配合荷兰在美洲的势力,才能真正的变现为滚滚白银。 而布桑加岛虽然地理位置很重要,但周边有好几个大港,会把贸易船只给吸走,短期之内也是很难有收益的。 荷兰得到这两个地方,如果比喻成下围棋,就是在两个关键部位落子。长远考虑肯定是妙手,但现阶段没有太大作用,注重短期利益的议员们总感觉亏了。 好在,荷兰得到了贸易权,可以跟中国一起,垄断文莱、苏禄两国的香料宝石。 在范迪门的眼里,这个贸易权是谈判时顺带的,而议员们却把贸易权当做真正的战争红利。 激动不已的范迪门,似乎病情都好转许多,回到家里还让仆人开珍藏葡萄酒庆祝。 …… 万丹港。 一个贸易据点的高级雇员,正在给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高层写信: “先生们,刚刚接到一个惊人的消息。荷兰东印度公司,跟中国皇帝联合出兵,在陆地和海洋都击败了西班牙。中国皇帝获得了吕宋岛,荷兰东印度公司获得两块关键地盘。文莱、苏禄两个苏丹国,重新投进中国皇帝的怀抱……对了,荷兰东印度公司,还跟中国一起联手,垄断文莱、苏禄的香料和宝石。” “先生们,我们需要一场战争,英国和荷兰直接开战。只有战争,才能夺取商业利益。再这么下去,英国东印度公司将难以在远东立足……” 海上泰迪荷兰,在满世界到处挑事儿,自然跟英国也不会关系太好。 两国都有东印度公司,互相抢生意太正常了。 二十多年前,英国在爪哇岛好端端的做香料生意,荷兰舰队突然就杀来了。一通猛揍之后,荷兰逼迫英国签署协议:东方香料贸易分为三份,荷兰独占其二。 事情还没完,只过了几年,荷兰因为香料贸易,就杀光马古鲁群岛的英国人,史称“安布亚娜屠杀”。 在波罗的海、地中海和西非,荷兰也处处跟英国抢生意。甚至跑去英国近海捕捞鲱鱼,再转手卖给英国人。 英国人想要硬气起来,还得等护国公克伦威尔,眼下这位英国国王,可没什么心思搞贸易战。 当然,度日艰难的英国人,如今在印度混得风生水起。 葡萄牙跟印度莫卧儿皇帝关系恶劣,英国船队击败了葡萄牙船队,莫卧儿皇帝因此非常高兴。英国人于是就当舔狗,疯狂跪舔印度皇帝,英国国王还派使团,以近乎谄媚的方式,哄得印度皇帝龙颜大悦。 于是,印度皇帝下令,全国各地官员,都要好好保护英国人。 英国人在印度经商,没有任何限制,各地官员不得骚扰英国工厂。甚至在部分地区,直接对英国人免除商税! 多么伟大的印度皇帝啊,英国人对此感激涕零,他们会拼尽全力回报皇帝的厚爱。 …… 南京。 站在赵瀚面前的,都是大同朝廷的阁部重臣。 左孝良说道:“在吕宋设立州县,肯定是不可能的,可设宣抚司做羁縻统治。” 欧阳蒸说道:“化外之地,该当如此,便如老挝宣慰司那般,设置一个吕宋宣慰司,令当地土司管理辖地。” 杨钟则是问:“这吕宋能种地吗?若不能耕种粮食,以土司治理地方便可。” 众臣争论半天,都是设置土司。 赵瀚也不跟他们商量了,因为实在没有共同语言,干脆直接出手颁布圣旨。 第一,设置吕宋总督,秩比从二品官员,由各部的左侍郎选任。任期六年,总管吕宋事务。 第二,设置吕宋民政使,秩比正三品官员,由各省的厅长选任。任期六年,主管吕宋民政事务。 第三,设置吕宋宣教使,秩比正三品官员,由各省的厅长选任,任期六年,主管吕宋教育事务。 第四,设置吕宋财政使…… 反正就是总督独揽大权,设置一堆分管官员,然后三年派一次御史去巡查。御史要在吕宋扎根三年,负责检举当地官员的贪赃枉法。 吕宋驻军三千人,士卒要在那里安家。 除非吕宋岛遭受攻击,或者吕宋岛发生暴乱,否则总督不可调动军队。若要对外用兵,必须提前到兵部报备,获得兵部的许可,再得到皇帝的命令方可动兵。 另外,吕宋岛的财政收入,七成收归皇室,三成上缴国库。 阁部官员们想多收钱,就必须把蛋糕做大。 不给朝廷分钱不行,否则几十年后,就会像郑和下西洋一样,开拓海外领土被斥为“劳民伤财”。郑和下西洋是肯定赚钱的,而且分了一些给国库,但大部分还是用来给皇帝办事。 如今北方人口很少,立即向吕宋移民是不现实的。 赵瀚于是颁布命令:若有汉民在吕宋占有无主之地,须到吕宋官府报备。每人拥有的土地上限为100亩,超过100亩也可以拥有,但每多出10亩,超额土地的赋税就增加1%。另外,十人以上家庭,必须分家立户。 这是在鼓励移民,也是鼓励开拓,同时又限制地方势力坐大。 肯定有漏洞可钻,甚至导致隐匿土地,就像海外领土必然是腐败温床一样。 西班牙在美洲层层设置机构,官员互相牵制监督,还不是贪污和走私成风? 李邦华看完新鲜出炉的圣旨,仔细品味其中深意。 “这吕宋之地,算是陛下的皇庄?”李邦华嘀咕道。 田有年说道:“皇庄都用太监官吏,吕宋可是有朝廷官员。陛下在开疆拓土呢。” 李邦华问道:“吕宋每年能有多少税收?” 田有年摇头:“不知。” …… 福州。 林福生叫来两个庶出子:“这是刚刚送来福州的圣旨,吕宋之地,每人能占一百亩。超过十亩,也才增税百分之一。一人占500亩地,其中400亩地的赋税提高40%,在吕宋也不算什么。当然,要看赋税定多少。如今吕宋没多少汉人,听说红毛鬼留下很多熟地。你们可回到乡下老家,邀约同乡一起去吕宋占地。跟他们说,路费我林家来出,种子我林家供应。” 林应文问道:“附近,是把乡人招做佃户吗?” “糊涂,”林福生训诫道,“吕宋的汉人都没几个,好不容易带些汉人过去,怎能当做佃户来使唤?那里遍地蛮夷野人,不能事事都劳烦官府,多一个汉人,就多一分力量。你们把乡人带去吕宋,一定要好好对待,抱团起来对付那些野人。” 林从文问道:“可佃户从哪里找?总不能我们兄弟亲自去耕种吧。” 林福生说道:“红毛鬼留下许多农奴,陛下不准蓄奴,就把这些农奴变成佃户。还有,不要胡乱圈占土地,有多少人耕种,就占多少地。赋税是按田亩来收的,种不种都得交税纳粮。要是人手不够,胡乱圈占大片土地,那就变成了赔本买卖!” “孩儿谨记!”林应文作揖道。 林福生笑着说:“陛下留着空子给咱们钻呢,你们在福建的户籍不消,还能在吕宋重新落户,等于在两边都可以占地。不出十年,咱们林家又能变成大地主!记住,多娶几个土著女子,多多生下子孙。多子多孙,就能把田亩摊薄,今后缴纳的赋税也更低。” 空子当然是故意留的,鼓励民间移民开拓嘛,在原籍多占的那些土地,赵瀚只当完全没有看见。 毕竟,移民吕宋也是有风险的,一个水土不服就有可能挂掉。 可惜乡下人人有地,没地的早移民北方了,鼓励开拓都鼓励不起来。 林应文、林从文兄弟俩,来到老家乡下,召集乡亲父老。 他们开出无比优渥的条件,提供路费,提供种子,去了吕宋就能分田,而且只要你能种得过来,随便种多少都无所谓,还能招募土著做大地主。然而,响应者寥寥。 “吕宋我知道,那地方可远得很。” “听说吕宋有瘴气,进了林子就会死。” “我家那些地够吃了,再织布赚些家用,买油盐酱醋也不差钱。” “……” 折腾好几天,兄弟俩只招到三个乡人。 当他们回到城里,却看到大量市民,围在圣旨告示前议论纷纷。 这些市民,很多都不会种地,他们在城市做工过日子。此刻却有许多人心动了,就算不会种地,但可以招募土著佃户当地主啊! 第一批前往吕宋的民间移民,九成九都是城里人! 特别是那些游手好闲之辈,赵瀚命令地方官严打混混。他们被断绝了财路,又不肯老实做工,现在终于有外出闯荡的机会。 503【水西安氏】 根据户部的统计数据,福建和广东都有400多万人。 但是,福建有个台湾府,广东有个琼州府(海南岛)。大量闽粤无地百姓,被移民到台湾和海南岛的沿海地带开垦。 这种移民成本并不高,坐船过去就是了。 第一年往往直接烧荒,刀耕火种的原始农业技术,在开垦生地时非常具有效果。不用耗费力气砍伐树木,烧荒留下的草木灰,还能作为肥料滋养庄稼。 仅台湾岛的中部和北部地区,就已经有60多万汉民陆续落籍——其中五六万人,是当初做海盗时,由郑芝龙移民过去的。 刨开移民台湾的人口,再刨开沿海港口城市,在偌大的福建农村,其实只剩200万左右的农民。 所以,福建虽然耕地不多,但农民还真不缺地种! 海南岛那边的开发程度,则远远高于台湾岛。已经落籍的汉人和熟黎,数量竟然超过100万,其中大部分汉人移民,都是明朝时期跑去岛上的。这些汉人的祖宗,大概有30万—50万,由大明官府组织移民,其中有许多是军户和流放犯人。 这次赵瀚大告天下,用政策鼓励海外开拓,除了许多街溜子应命,还有大量商贾闻风而动。 等他们来到吕宋之后,在落户时被告知开拓原则,不得抢夺亲善土著部落的地盘。 所谓的亲善部落,就是跟随大同军,一起攻打马尼拉的部落。还有在屠华事件之后,悄悄接纳保护华人幸存者的部落。 这些部落,都陆陆续续被登记。 同时,吕宋岛西侧的沿海地带,被划分为五个行政区,任命五大知县进行管理。汉民的开拓地,都以五大县城为中心辐射,暂时只搞农业种植和港口贸易,并不进山去寻找金银矿山。 说是吞下整个吕宋岛,其实只能控制西侧沿海地区,全岛80%的地盘依旧在土著手里。 带着2000多华人难民,四处攻击西班牙种植园的万兆安,此刻已经变成了种植园主。他通过抓阄的方式,分到一片烟草种植园,半路救下的少女也被他纳为妾室。 一妻一妾,一个岳父,全家共有200多亩地,还有13个土著给他们做佃户。 都是西班牙人留下的农奴,种植烟草非常拿手,就是没人盯着喜欢偷懒。 万兆安把佃户们召集起来,拿出雇佣合同说:“都来按手印画押,我会把烟草种植园,暂时划分为13块地,佃租给你们耕种。每年种出的烟草,由我来卖出去,卖的钱六成归我,四成归你们自己。想要赚的钱多,就给我老实种地!” 土著佃户当农奴当惯了,不知道啥叫佃租,只是稀里糊涂按手印。 接着,土著佃户们被领出去,逐一查看属于自己耕种的土地。折腾好几天,终于明白是啥意思,种地的积极性稍微有所提高。 想要真正让他们卖力干活,还得收获烟草之后。 到时候,把所有人都叫来,当着大家的面发钱。有些拿的钱少,有些拿的钱多,就能切身体会勤劳的好处。 万兆安还算心善的,居然给佃户留四成。 真正的传统地主,根本不会给佃户分成,而是直接定下佃租额度。就算遇到自然灾害,颗粒无收的情况下,佃户也得按定额把租子交齐,交不够当然是卖儿卖女借高利贷。 万兆安没想着使劲剥削土著佃户,因为他正想着把蛋糕做大。 全家四口人,还没占够400亩地呢,13个佃户种200多亩地太浪费人力。毕竟这是烟草种植园,不像种粮那样精耕细作,一个佃户种10亩地都很轻松。 这货于是朝周边开垦荒地,只要耕满三年,那些荒地就是他的,而且三年期间赋税很轻。 第一代落户的吕宋汉民,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扎根。 等待他们的,将是未来两三年的赋税调整。比如,烟草、甘蔗征收重税,种植粮食征收轻税等等——别想着胡乱报税,汉民数量太少,汉民土地也少,官吏下乡转一圈啥都能看到。 出使南京并负责谈判的郑国忠,被超擢提拔为吕宋总督,一下子就升了好几级。 那个黑哥们儿铁宏,成为第一任吕宋总兵。 断绝贸易大半年的吕宋,无数商贾带着积压货物,铺天盖地的来到马尼拉。然后打听到消息,又一窝蜂运货至宿雾岛,卖货给西班牙人运去美洲销售。 宿雾岛成为南洋新的商贸中心,而马尼拉变成中国海商的中转站。 当年冬天,一个消息广泛传播:吕宋盛产黄金! 闽粤浙三省沿海州县,许多被没收土地,又颇有浮财的传统地主,听到这个消息终于坐不住。他们自己招募人手,组织前往吕宋岛东南部,一边占地,一边淘金。 那里根本就没有赵瀚设置的官府! 直至淘金客发展到3000多人,吕宋总督郑国忠,才请求在此处设置第六个县。 吕宋作为东亚第一产金国,此时被发现的金矿,都在该岛的东南部。而且以金沙为主,已经被淘了数百年,产量其实非常低,低到西班牙人都懒得插手。 赵瀚也懒得插手,因为他早就收到消息,知道那里的产金量不多。 真正的大型金矿,依旧在土著的地盘里,鬼知道哪天会被发现! 倒是吕宋铜矿,由于规模较大,被官府给接手了,命令总督组织人手开采。 …… 时间拨回六月。 占领青海和西藏的固始汗,派第六子来到南京,表达了自己的归顺之意。而早在八年前,这货就跟黄台吉联络过,表达了对满清政权的友好态度。 甚至,这货还派遣第七子,去太原跟李自成结交。 一句话,固始汗谁都交好,只想在青海、西藏做土皇帝。 既然固始汗承诺归顺,赵瀚也不愿横生事端,派遣使者册封其为顺义王。等自己腾出手了,固始汗又爆发内部矛盾,再去收复青海和西藏也不迟。 正好抽调四川兵力,趁着夏收结束出征贵州! 整个贵州,名义上归属云南伪朝廷,实质上已被土司安如磐统治。 但是,安如磐也不可能横扫贵州。他统一贵州的方式,就是分封小土司,自己来做大土司。贵州南部被分出20多个土司,既听云南朝廷的话,也听安如磐的话,但有可能谁的话都不听。 贵阳。 安如磐勃然大怒:“普安(盘县)土司没来还好说,毕竟那里远得很。卧龙、大龙、金石番、平洲六洞这些怎也没来?聚兵一个月,还没聚起来,伪同贼寇都快杀到贵阳了!” 大同军在四川的两个师,一路由黄幺统率,从叙永杀向赤水,一路由费映珙统率,从遵义直插贵阳。 而广西的两个师,也杀进了贵州东南部。 云南伪朝廷接到求援,采取按兵不动的策略,沐天波根本就不发兵,因为他正在镇压土司叛乱。 而贵州之主安如磐,发令聚集兵力,聚了一个月只有四万人。 养龙坑被费映珙带兵轻易攻破,夹着火炮轰了半天,守军直接选择投降。继续往南,息烽所的大明千户望风而降,费映珙一个月就攻到了扎佐司。 在某个时空,这里是王渊的老家,隔壁不远是王阳明悟道的龙场驿。 扎佐司是水东宋氏的地盘,一个汉化到疯狂出诗人的土司家族。他们名义上归顺安如磐,遇到大同军也是麻溜投降。 继续往南,便是水东宋氏的老巢。 安如磐害怕宋家举族投降,亲自带着大军,先一步将寨子拿下,将宋氏的长老们全部软禁,顺便收编3000多宋氏土兵。 终于,费映珙带兵杀来了。 一万正规兵、三千农兵、两万民夫部队,将宋氏的连环寨给前后围住。 这是两个寨子,中间有山谷相连,随时可以互相支援,还有个修得像王宫的宋氏北衙。 两个寨子外围,各有一半兵力,拖出火炮就开始轰。 “轰轰轰!” 安如磐听着外面的震天炮响,只感觉心惊肉跳,这么轰下去早晚要完蛋。 他手里有四万多人,拉了两万来此,还有两万在守贵阳。另有两万多水西精锐,由于山路难行,直接在赤水、毕节聚集,防备那里的黄幺方面军。 如果广西友军知道情况,一定会羡慕四川兵,因为这样实在太好打了。 安如磐居然不钻大山,而是调集兵力分兵守城,围城战可比游击战容易得多。 一个土兵翻越山岭,从寨子东侧的峭壁下来。 “王爷,公子说今晚夜袭!” “好!” 安如磐大喜。 敌人竟然分兵攻打两寨,而两寨守军,可以通过山谷任意调兵。再加上儿子安坤,从贵阳调来大军,定然可以里应外合夜袭,将分出的一支大同军全部歼灭! 费映珙坐在营寨里,白杆兵出身的探子,也迅速奔进来报信:“将军,南方有敌军出现。他们没走官道,翻山走小路,目前藏在南边数里外的山谷里。” 费映珙忍俊不禁:“我正打算留下空营,调兵去奇袭贵阳,没想到贵阳敌军跑来奇袭我了。” 504【土鸡瓦狗】 安如磐的老祖宗,是大名鼎鼎的奢香夫人。 水西安氏极盛之时,号称拥兵四十万。前后叛乱两次,都被大明给收拾了,一部分地盘也遭改土归流。 水东宋氏衰落得更厉害,奢崇明造反的时候,安氏、宋氏还能合兵十万攻打贵阳,如今两家的兵力加起来,撑死能凑出个六七万。 几日前,安如磐试图带兵杀出寨子。 足足三千多人,趁着费映珙收兵之际,在傍晚出其不意的杀来。一顿排枪,直接崩溃,差点因此丢了山寨。 费映珙觉得挺无聊,别说八旗兵了,这里的贵州土兵,连大明官兵精锐都不如。 他懒得等着敌军来袭营,白天继续炮轰,2000大同军出征,与农兵、民夫继续围城。另外3000大同军,直接沿着小道,主动攻击山那边的敌人。 安坤今年只有十多岁,历史上这货被洪承畴劝降,成为八旗兵的开路先锋。吴三桂被卡在七星关,迟疑不敢攻打,也是安坤带头冲锋。安坤还到处攻击南明军队,抓捕反清义士押送给满清朝廷。 然后,吴三桂为了扩张地盘,给安坤扣上谋反的帽子,顺手就把安坤给弄死。 安坤死去,继奢香夫人之后,贵州的第二个女英雄问世。安坤的遗孀、柔远夫人禄天香,率领水西彝部跟吴三桂打仗,被康熙下令册封为一品夫人。 “世子,敌军来了!” 正窝在山沟里,等着夜间突袭的安坤,听到消息大惊失色。 既然打算夜袭,自然一路放出哨探,3000大同军杀来,肯定要被安坤给发现。 安坤问道:“敌军来了多少?” 探子回答:“三四千的样子。” “真只有三四千?”安坤在大惊之后又大喜,拔刀呼喊,“随我杀敌,灭掉敌军!” 他留了五千人守贵阳,此次带来一万八千精锐。 一万八对阵三四千,就问怎么输? 安坤显然是会打仗的,立即下达各种军令。左右各分出五千人,爬上山岭伏击,打算在关键时刻三面围攻。 这条山道非常狭窄,只能容两人并立。 三千大同军,拖成一字长蛇,缓步朝着前方行进。当然,派了上百人的搜山队,在两侧的山坡上搜寻。 走着走着,带兵的军官下令停止,就连搜山队都听到哨声停下来。 前方的地形,太适合伏击,得知敌军大致位置的情况下,傻子才会带兵继续走。 安坤得到消息,顿时脑补道:“这些敌军,肯定是去奇袭贵阳的。我们已被发现了,快快追击,莫让他们跑了!” 一万八千土兵,也不再隐藏行迹,从山上和谷中快速冲出。 漫山遍野,全是敌人。 “快撤!” 山上的搜山队,山间的大同军主力,立即朝着后方开阔处撤离。 那是一大片竹林,某时空的某少女,曾经在此抓过熊猫。 “嘟嘟嘟哒哒嘟嘟……” 唢呐声在竹林边缘响起,逃得有些散乱的大同军,陆陆续续听到号声过来集结。 安坤带着数百山地骑兵,下令全军朝敌人杀去。 贵州战马和云南战马,也是大明的战马来源之一。水西马尤其出众,还给朱元璋进贡过龙马(据传身长四米、头高三米,实属基因突变),养龙坑、龙场驿都跟那匹龙马有关。宋濂为此专门写了一篇《天马赞》,朱元璋给龙马赐名“飞越峰”,意思是骑着可以飞越山峰。 这破地方摆不开上万大军,七成的水西土兵都在爬山绕路,想绕去山下的竹林两侧包围大同军。 申天良举铳下令:“整队,继续后撤!” 申天良在崇祯九年参军,四川打仗扩军升职飞快,根本不把这些土兵放在眼里。 一水儿的弓箭长矛,铁甲都没有几副,能穿皮甲就算精兵,这种军队也能叫做军队? 看到大同军撤向竹林深处,安坤反而迟疑了,连忙传令不要再追。 里面会不会有埋伏? “世子,要不要放火烧毁竹林?” “敌人又不是野猪,哪里烧得死?不过,放火烧林,倒是可以把敌方的伏兵逼出来。” 在贵阳得名以前,曾经叫做贵竹,周边数十里全是竹海,这里的竹器和竹纸很有名。 此地便是一片竹海,从山谷到山林,密密麻麻全是竹子,安坤带着一万八千大军根本不敢进去。 烧毁竹林都不好烧,因为林子太大了。 安坤下令山上山下的部队聚集,以免被敌军杀出突袭,又派几百土兵前往竹林边缘,用火石引燃地上的竹叶。 申天良却在竹林的掩护下,带着军队攀爬东侧山岭。 山岭并不陡峭,就是荆棘树丛太多,一路都非常难走,火绳枪的火绳也容易被荆棘钩住。这种地形,3000人很好指挥,18000人则显得臃肿不堪。 “汉兵,这里有汉兵!” 东侧山岭的水西土兵,正在缓缓聚集下山,突然看到大同军从竹林里冒出来。 当安坤得到确切消息时,大同军已经接近敌人三百米。 “上山围攻!”安坤大吼道。 列阵是没法列阵的,土兵也不咋讲究阵型,四面八方一窝蜂的往山上冲。 东侧山岭的土兵,大概有四五千人,东一坨,西一坨,提着刀枪长矛朝大同军杀去。 大同军也无法列阵,以什为单位,组成许多小队接敌。 全是火绳枪兵,火绳还特地卷起来,免得行军时被树枝钩住。 “点火,点火!” 双方距离一百米时,3000大同军的火绳悉数点燃。 具体作战的指挥权,完全交给什长们。 冲到四五十步的距离,一些土兵开始射箭。由于荆棘树丛的阻挡,土兵只能胡乱抛射,稀稀拉拉射过来,命中率十分感人。 就算射中了,也被棉甲给挡住。 “一伍举铳,二伍准备。”距离敌人最近的一个什长,扯开嗓子大喊。 “砰砰砰!” 四十步远就射击,命中率虽然不高,但还可以第二次填装,因为这破地方跑不快,敌军冲到面前还早得很。 噼里啪啦的枪声响起,不断有土兵中弹倒地。 这是四川、广西的大同军,在山地战总结出的新战法。山岭作战,很多时候无法列阵,而敌人的阵型也是乱七八糟,那就以什为单位进行团队作战。 而且,还能边打边退,这破地方谁都冲不起来。 转眼之间,大同军的各个作战小组,已经人均开了1.5枪,散乱冲来的几千敌军,被火铳打得不敢再往前跑。 这些土兵畏惧火铳,但也没被打溃散,直接趴在原地,等着友军大部队上来包围。 “再往山上撤!”申天良说道。 传令兵立即吹号,大同军又以什为单位,缓缓撤向山岭的更上方。 双方加起来,已然超过两万人,却因为地形而打成游击战。 撤到一处相对平缓的山坡,大同军停下来迅速填弹,而他们前方和左右两边,都有敌人在攀爬进攻。 “砰砰砰!” 枪声再次响起,不断有土兵零星中弹。 开了几枪之后,大同军继续往山顶撤,而冲在前头的土兵,却刻意放慢速度。他们不想挨枪子儿,都等着别人先上,自己跟着大军围杀便是。 这种心思迅速蔓延,导致土兵的上山速度变得非常缓慢。 安坤站在山脚处,怒吼道:“快攻,快攻!” 他身边的亲随使劲吹号,又有几个将官,亲自爬山督战,催促着土兵赶紧攻山。 这些土兵,大部分是异族百姓,也有少数壮族、苗族。 他们跟着土司打仗,兵器都是自带的,土司只是管吃饭而已。 军饷? 别逗了,给土司老爷打仗没军饷,顶多征粮时不催得那么急。 这些土兵适合打顺风仗,因为攻破城池,可以趁机进城抢劫。又或者追杀溃兵,可以抢敌军的财货。那个时候他们异常勇猛,但均势或者逆风时,却完全没有拼命的动力。 战斗已经持续一个小时,大同军退至险要地形之后,已打退敌人好几次进攻。 安坤亲自爬到半山腰,对一个小土司头领说:“你带人攻山!” 这小土司叫做奢旺,硬着头皮召集土兵,带着两千多人从正面进攻。 安坤又对另一个头领说:“你的人,从左侧进攻。那边不好爬,可以饶远一点。” 接着又继续下令:“你带人绕去右侧……你带人绕去山岭背面……四面一起攻,堆也要把他们堆死!” 李歪嘴是川北的山民,准确来说是猎户。 25岁以前,他都没有摸过火铳,但用弓箭射兔子却很准。 而今,大同军在四川扩兵,李歪嘴已经升职为伍长。他拿到火铳仅半个月,就已经练得枪法如神,滑膛枪被他打出线膛枪的效果。 李歪嘴举枪瞄准,闭上左眼的时候,嘴巴也歪得更厉害。 “砰!” 奢旺正在带兵攀登,一声枪响传来,他感觉胸口吃痛,当场朝着山下翻滚。 “老李好铳法!”什长杨富赞道。 奢旺麾下的土兵,见到主将倒毙,顿时吓得全部退回去。 “吹冲锋号!” 申天良突然下达命令,不仅敌军没有想到,就连大同军将士都很意外。 很简单,一万多水西土兵,分调大量兵力四面包围,正面也就剩七八千的样子。眼下足足两千敌军溃逃,为啥不趁机冲下山去,直取敌军的主将安坤? “嘟嘟嘟哒哒嘟嘟嘟嘟嘟哒嘟嘟嘟~~~~” 冲锋号响起,3000大同军朝着山下俯冲。奢旺麾下的2000土兵,听到背后的喊杀声,顿时吓得加速逃命。 更下面的一支土兵部队,大概一千多人的样子,莫名其妙的也跟着逃跑。 安坤对身边心腹说:“带兵堵上去!”随即又大喊,“传令,两侧大军围杀,临阵脱逃者斩!” 土兵的军法队连斩二十多人,终于止住溃逃势头,转身迎击冲下来的大同军。 双方接近二三十步,申天良亲自吹哨。 大同军听到哨声减速,半蹲着近距离自由射击,将子弹打出之后立即上刺刀冲锋。 这是训练多时的山地冲锋套路,他们早就得心应手。 被执法队杀回来的土邦,近距离吃到枪子儿,瞬间倒下好几百个。这次士气是真的崩溃了,执法队也拦不住,有些甚至丢掉兵器转身逃命。 安坤见状顿时傻眼,也跟着朝山下跑,再不跑就没命了,因为他的亲兵执法队也在崩溃。 一群土鸡瓦狗。 正面方向,全军溃逃,崩溃得稀里糊涂,导致两侧土兵搞不清状况,以为是自己的主将阵亡了。这些土兵,属于不同的小土司,互相之间并不统属,正面溃逃之后,他们也跟着溃逃。 一万八千土兵,伤亡大约一千人,就这样被杀得彻底溃散。 安坤几乎是滚到山脚的,脑袋还撞到树干,爬起来时还把脚崴了。他被亲兵扶着上马,也顾不上收拢大军,骑着爱马一溜烟就逃离战场,只带走自己的几百亲卫骑兵。 至于其他土兵,漫山遍野溃散,抓都没办法抓,大部分会自己逃回老家。 505【连锁反应】 安如磐坐镇宋氏北衙,隐约能听见噼里啪啦的枪声。 他有些焦躁不安,以为儿子被埋伏了。 但又心存侥幸,因为这路大同军,都在包围两座连环寨,不可能分出太多兵力去埋伏。 夜间,他提前点齐兵马,等着儿子夜袭的消息,打算来一出前后夹击的好戏。 左等右等,屁动静没有,儿子肯定出事了。 翌日,早晨。 寨子外传来喧哗声,一个亲兵惊慌奔来:“王爷,世……世子败了!” 安如磐疾步走出去,却见外面被押来上千俘虏,全部都是安氏土兵的打扮。 一骑奔出,逼近寨门,大喊道:“安如磐,你的援兵大败,已经全军覆没。快快投降,还能饶你不死!” 贵阳周边的彝民、苗民,汉话程度已经很高,完全能够听懂这句话,此刻都被吓得面如土色。 安如磐心中懊悔不已,他就不该来水东司,宋氏爱投降便投降,自己本应坚守贵阳城才对。就算同样是被围困,贵阳城的城墙高大,总比困在这破地方更好。 仔细辨认之后,发现儿子没被俘虏,大同军也没弄来儿子的首级。 幸好,儿子没死,估计带兵逃回贵阳了,自己这边还有谈判的筹码。 安如磐穿戴全身甲胄,小心翼翼靠近寨门,扯开嗓子喊道:“贵军主帅上前说话!” 费映珙慢悠悠骑马上前,没好气道:“有屁快放,欲投从速。” 安如磐知道继续做土司不可能,开出价码说:“水西六十四寨愿降,我也不奢望继续当土司,只求改土归流之后,给个世袭土同知做做。还有,安家的奴隶,可以全部释放,但安家的土地不拿出来分。如何?” 费映珙莞尔笑道:“我军之政,你倒是打听得很清楚。” 安如磐继续说道:“两军交战,徒增伤亡,何不各退一步?只要答应我的条件,不但水西水东之地,皆为大同军所有,我水西土兵还会帮助阁下平定贵州!” 放弃土司职务,释放全部农奴,只求保住土地,顺便再做世袭土同知。 这种谈判条件,安如磐觉得自己很有诚意,无论换成哪个皇帝都会答应。安家归顺,就等于大半个贵州归顺。 历史上的满清,不就答应了吗?而且还让安家继续做土司呢。 “冥顽不灵!” 费映珙骑马退回去,对传令兵说:“继续炮击!” “轰轰轰!” 火炮声随即大作,守寨土兵变得士气低落。 他们大都不是正规兵,平时多在家里种地,遭围困炮击半月,援军还被大同军给击败了,一点胜利的希望都看不到。 “王爷,宋嗣鼎闹着要见你。” “到现在还不安分,把他带过来!” 安如磐被炮声震得心烦意乱,前番吃过大亏,不敢再带兵杀出去,如今只能每天听炮响。 宋嗣鼎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被拖到安如磐的面前,哭丧着脸说:“叔父,你就降了吧,否则安、宋两家,恐有灭族之祸。” “降降降,你只知道降,”安如磐怒其不争道,“但凡你宋家争气点,也不至于被人一路杀到宋氏北衙。害得老子带兵来救,如今全被困在你宋家寨子了!” 宋嗣鼎心想,你哪是来救我,你是来害我啊,还一来就把我软禁了。 宋嗣鼎抹着眼泪说:“叔父啊,小侄是真不敢再对抗天兵。二十一年前,先父被大明官兵斩首;十四年前,家兄也被大明官兵斩首。眼下的大同军,可是比大明官兵还厉害,咱们又如何打得过?叔父就降了吧,小侄还想留得一条性命。” 这货的父亲和兄长,都是因为起兵造反,被大明官兵给砍了脑袋。砍他哥哥那位,还是赵瀚的老熟人——江西总督朱燮元。 水东宋氏土司,也是被朱燮元改土归流的,别说官位和地盘没保住,就连很多土地都被分了。 眼见着大明覆灭,宋嗣鼎被安如磐一忽悠,便带着残余势力起兵,重新自封为水东土司。他也就过过干瘾而已,不管谁打过来,肯定是要投降的。 安如磐怒斥道:“不争气的东西!” 宋嗣鼎噗通跪地,抱着安如磐的双腿,涕泗横流道:“叔父啊,小侄真不想死。家父被斩首的时候,小侄年幼不记事,可家兄被砍脑袋,小侄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脑袋就挂在北衙外示众,眼睛一直睁着,小侄被吓得半年没睡个好觉。再不投降,小侄……小侄也要脑袋搬家了!呜呜呜呜……” 安如磐被哭得心烦,喝令道:“来人啦,把这混账带去关着!” “叔父,快投降啊,不然咱们都活不成了……”宋嗣鼎被拖着往外走,哭喊声渐行渐远。 宋家还有几千残兵,被安如磐逼着打仗,此刻也琢磨着该怎么投降。 宋氏土司被改土归流之后,只允许保留少量土地。那些被朝廷没收的土地,太监和文官霸占一些,新移驻的军户分走一些,本地汉民分到一些,最后剩些边角料归壮民(包括布依族)和苗民。 宋氏那些残兵都属于布依族,但此时没有布依族的说法,他们一直被视为壮族,同时又被朝廷统称为苗民。 改土归流之后,这些布依族士兵,也是分到了少量土地的。 宋嗣鼎前几年卷土重来,把土地全部收回,他们心里本就有怨气。但至少宋家在水东有威望,土兵们再有怨气也认了,你安如磐算什么玩意儿?你一个水西土司,竟跑到水东来强迫大家打仗! “汉兵打过来就降,莫要给姓安的卖命。” “就怕汉兵攻破寨子,把咱们全都杀了。” “降得快就不杀。管它大明还是大同,汉兵都一个样。只要咱们降得快,帮着汉兵打水西兵,多半还能立功呢。” “要不今晚就反了吧?” “水西兵看得严,不让咱们守寨门。等汉兵杀进来再说,汉兵杀来了,咱们就在里面造反。” “……” 几千水东兵偷偷交流,打定主意是要倒戈的,就等着一个反水的好时机。 时机很快来临。 “呜呜呜~~~~” 当晚半夜,北衙后方的山上,突然传来牛角号的声音。 安如磐猛然坐起,提着兵器冲出屋子,叫来一个亲信将领:“快快带兵去山上支援!” 牛角号声,是山上的驻军在吹号示警。 安如磐守着两座连环寨,中间有山谷想通,山谷两侧都是高山峭壁。一般而言,没人会去爬那陡峭山崖,但谨慎起见,安如磐还是留了些军队在山顶驻守。 山顶传来牛角号,显然大同军登山成功了! 广西那边组建山地兵,四川当然也有。而且带兵的还是两兄弟,广西山地兵主将是秦拱明,四川山地兵主将是秦翼明,他们都是秦良玉的侄子。 秦翼明跟随秦良玉,平定过奢安之乱。又追随卢象升,打过张献忠和李自成,绝对算得上久经沙场。 这次平定西南之后,以秦翼明的战功,多半能够荣升少将军衔。 “杀贼!” 山顶之上,秦翼明提着家传长枪,摸黑冲向驻守此地水西土兵。 他们从峭壁爬上来三十多人,就被水西兵给发现。 那些土司兵有一千多,但被分散于各处,半夜里很难快速聚集。既然暴露行迹,秦翼明也不再迟疑,带着三十多人就杀过去。 接战瞬间,敌军崩溃,主要是太过突然,土兵们毫无心理准备,甚至都不知道有多少敌人上山。 秦翼明来不及等全体士卒上山,爬上来大概五十人,他就朝着溃兵追去。靠近寨子这一侧,有小路可以上下通行,一千多号水西土兵,被秦翼明带着五十人衔尾追杀。 由于山路狭窄陡峭,水西土兵争相逃窜,互相推搡之下,接连数十人翻滚坠落。 安如磐派来的援军,在半山腰跟溃兵碰上。 “敌人来了多少?” “不晓得,怕是有好几千……唉哟,别推老子!” “杀贼,杀贼!” “快跑啊!” 秦翼明身边这五十人,一边追赶,一边呐喊。后续爬上山的大同军,虽然距离还挺远,但也迎合着一起喊。 在水西土兵听来,山顶似乎全是敌人,恨不得爹妈再生两条腿。 混乱之中,上山救援的水西兵,也转身朝着山下跑。因为小路太窄,还有溃兵堵着,他们想上山都没路。而且不时有溃兵,被挤得朝山下翻滚,惨叫声配合着喊杀声,把援军搞得心惊胆战。 援兵本来是撤退,退着退着,莫名其妙变成溃逃。 “汉兵杀来了!汉兵杀来了!” 这些溃兵冲下山之后,把整个军营都搞得混乱。 “杀!” “轰轰轰!” 寨子外面,费映珙也在出兵配合。虽然火炮还没推出来,根本不可能命中寨墙,但也朝着山里胡乱开炮,纯粹是用炮声来助长威势。 “汉兵杀来了,咱们反了吧!” 布依族和苗族为主的水东土兵,觉得自己反水的机会来了,以亲邻关系为纽带,结成一个个小股团队。他们也不直接冲杀,而是把自己的军营点燃,然后又冲出去四处放火。 阵势搞起来之后,水西土兵感觉哪里都有敌人,想逃都不知该往哪里逃。 “逃去对面寨子!” 终于有个小机灵鬼儿,想起这里是连环寨,可以穿过山谷前往另一个寨子。 越来越多溃兵,自发朝着山谷逃去,就连安如磐都被裹挟着往那里逃。聚兵是不可能的,军营已经大乱,水西兵完全失去组织度。 费映珙带兵杀进寨子,秦翼明也从山上而来,数千倒戈的水东兵,见到他们就跪地请降。 费映珙留下几百人看守降兵,然后带兵追进山谷。 山谷的另一侧,寨中守军已然被惊醒。听着山谷中的喊声由远及近,明显照着自己而来,他们还以为那边已经被杀穿。 “轰轰轰!” 听到动静之后,这里的大同军也胡乱开炮,鬼知道炮弹打到哪里去了。 但寨中的敌人,听到炮声更加慌乱,以为自己腹背受敌。 于是,炸营了。 水西土兵无意识的乱跑乱叫,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啥,就是跑来跑去的疯狂叫喊,甚至都忘了翻出寨墙去逃命。 安如磐被乱兵堵在山谷与寨子之间,听着那些混乱的叫喊声,知道自己彻底完蛋了。 他拔出腰刀,打算自杀了事儿。 刚拔刀架在脖子上,安如磐就被乱兵推倒,后背还遭人连续踩了几脚。这货下意识爬行躲避,在被踩折手腕之后,终于爬到了靠近山壁的地方。 倒是不再被踩了,可安如磐总觉得憋屈。 自杀都无法成功,腰刀也不知落在哪里,自己这个贵州王,算是什么玩意儿啊? 506【水西少女】 贵阳。 加上原本留守的军队,还有陆续逃回来的溃兵,这座城的守军兵力大概有7000人。 全都已经闻风丧胆! 安坤趴在城头,看着城外被俘的父亲,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十多岁的少年,虽然经常跟随父亲打仗,但都是打不听话的小土司。他以为自己是天生将才,结果被以少胜多,到如今也没搞明白怎么输的。 现在亲爹也被抓了,难道真要投降? 安如磐的手腕骨折,此刻还吊着胳膊。他被大同军押至城下,朝着城头无奈喊道:“阿坤,降了吧!费将军说,咱们可以带着500两银子,全家去那什么吕宋岛。那里再是什么蛮荒之地,难道还会比贵州更穷?” 安坤欲言又止,随即叹息一声,终究还是下令:“开城!” 当费映珙、秦翼明来到城门口时,安坤已经带着部将,跪在那里等候许久。 几仗打下来,包括贵阳投降的,总共俘获两万多土兵。 随行的文官趁机登记,想弄清这些人的姓名和住址。结果大部分都没有汉民,有些甚至连彝族姓氏都没有,只能按照彝族名的谐音,胡乱给他们编造名字。 每人领到少许粮食回家,同时还带上一张写有姓名的纸条。 千叮咛万嘱咐,纸条别弄丢了,今后凭借这张纸条,可以去官府落户分田。 那些土兵狂喜,吃了败仗,居然还能领粮食? 他们对落户分田毫不怀疑,这些汉官都是好人,粮食都愿意给,肯定不会胡乱骗他们。 除了1500人的健壮土兵,被留下来做辅兵之外,其余土兵全部欢天喜地的回家。离开之前,还背诵了大同政策,人人平等,没有奴隶,不征徭役,不收重税,人人有田耕,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 方圆上百里,消息迅速传开,无论汉民还是少数民族,都半信半疑又颇为兴奋的等着分田。 哪个土司若想再聚兵顽抗,根本就募集不了军队,除非大同军不兑现这些承诺。 安如磐跪在地上说:“费将军,在下派出几个亲随,水西各部就能传檄而定。如果能兵不血刃,襄助将军收复水西,请将军为在下记功,多给一千两银子去吕宋。” 费映珙笑道:“真能即刻拿下水西,定然要给你记功。” 毕节、赤水、大方、织金、金沙……这些都属于水西辖地,是安如磐的老巢所在,当地百姓以彝族为主。 如今,黄幺统率的西路军,正在努力攻打水西,那里的道路比黔北更难走! 黄幺的第一个目标,是大明赤水卫指挥使杜言。 这货得知大明覆灭之后,立即在赤水卫起兵,普市、摩尼、白撒、阿落密等千户所,纷纷表示继续跟着杜指挥使混。接着,杜言又出兵毕节,拿下毕节卫和七星关。 就在杜言进兵归化驿时,被安如磐的土兵打回去,从此只能盘踞在毕节和赤水。又跟安如磐打了几场,双方握手言和,杜言名义上归附安如磐,同时自封为黔西招讨使。 黄幺带兵南下,出其不意的拿下普市千户所,杜言立即派遣使者谈判。 至于谈判内容嘛,无非是投降之后,保住土地和财产那一套,顺便再要个大同朝廷的小官当当。 杜言觉得,自己的要求合情合理,不给好处谁特么投降啊? 谁知黄幺直接提兵杀来,半天时间拿下摩尼千户所。 杜言吓得屁滚尿流,不敢再坚守赤水,带着军队火速溜去毕节。半路上,阿落密千户所的千户,不愿离开自己世代居住的地方,拉着千余士卒要跟杜言散伙。 一番小摩擦之后,双方分道扬镳,阿落密千户无条件投降大同军。 杜言自己一路撤到毕节,留兵800驻守层台关。 阿落密千户充当带路党,领着黄幺迅速杀到层台,800守关士卒麻溜选择投降。眼见黄幺大军将近,杜言又带兵跑路,西出七星关直奔乌撒府(威宁彝回苗自治区),投靠那里的彝族土司去了——此处属于还没被大同军占领的四川边界。 轻松拿下赤水、毕节两地,黄幺才挥师东向,去攻打水西安氏的老巢。 然后,举步维艰! “将军,林中又有土贼射箭,探路的搜山队一死五伤。” “抓到贼寇没有?” “土贼跑得快,只抓到一个。” “带过来!” 一个彝族汉子,被押到黄幺面前,叽里咕噜的破口大骂。 黄幺皱眉问向导:“他说什么?” 彝族向导吞吞吐吐道:“他说……他说……” “快说!”黄幺呵斥。 彝族向导自动过滤脏话,说道:“他说天神、地神、水神、山神、石神、火神,这六神会降下惩罚。他……在诅咒将军。” 黄幺扫了这个彝民一眼,皱眉道:“我看你也不像彝族贵人,既是平民百姓,大同军便是来解救你们的。就算你们不知实情,大同军也还未攻打彝族寨子,为何要来冒死偷袭?” 彝族向导开始跟此人交流。 扯了好半天,彝族向导说道:“将军,本地的穆魁,到处讲大同军的坏话。说大同军来了,要杀光彝族男子、抢光彝族女子,把彝族孩童都带走做奴隶。” 黄幺咬牙切齿道:“这些混蛋土司,又耍那套蒙骗百姓的老把戏!” 水西之地,没有州县和卫所。 最高统治者,是贵州宣慰使安氏。下面又划分为多个“则溪”,比如后世的织金县,这个时候叫做“朵你则溪”。 “则溪”彝语含义是“仓库所在之地”,每个则溪都建有仓库,是那片区域的钱粮储藏中心,继而演变为一种行政中心。 每个则溪,宣慰使会委任土官。总管事务的叫“穆魁”,分管政务的叫“摩”,负责祭祀和战争的叫“布”,领导工匠的叫“构”。 则溪之下,又有部落,部落首领称为“土目”(穆魁、摩、布、构,都是由土目来充任)。 安如磐那个家伙,掌管着十三则溪、四十八目。 黄幺思索良久,招来将官们说道:“不能再一直进兵了,前往水西城,还得翻山越岭,一路不知要遭受多少偷袭。就算能歼灭敌方主力,成功占领水西城,这些彝民也会在后方闹事。咱们抵达金鸡驿之后,立即将部队打散。五百人一组,护送宣教官去联络各彝族部落,跟那些部落首领和彝族百姓宣讲政策。” 跟部落首领谈分田政策,似乎有些可笑,但其实是完全可行的。 因为彝族各部首领,他们并非土地的主人,而是土地的管理者!这么说吧,土目没有土地的所有权,但有土地的使用权和经营权。 乌蒙部。 禄阿欢正在苦恼今年的收成,天干歉收,宣慰使又要打仗,根本凑不齐那么多粮食上交。 他这个土目,大概类似知县或镇长。地盘大小,跟县差不多,但辖内人口,也就比得上富裕地区的大镇(奴隶不算人)。 “阿达(爸爸),汉兵来了!”禄天德气喘吁吁冲进来。 禄阿欢吓得立即站起:“召集勇士,保卫咱们的寨子!” 根本就没有自保能力,他们的人口本来就少,还被抽调青壮前往水西城。水西城才是安氏的老巢,如今那里聚兵两万,等着黄幺过去攻城。 “当当当!” 寨子里敲打铁板,而且敲得非常急促。这个信息,在表达十万火急,不仅部落男子要参战,部落女子也要拿起武器。 许多族人迅速聚拢过来,青壮年男子只剩200多,其余全都被征调去水西城了。 年仅十五岁的禄天香,也提着弓箭前来,腰间还插着一把短刀。这个被康熙封为一品夫人的奇女子,如今已经许配给安坤,等到十六岁就要去贵阳结婚。 她这种小土目之女,按理很难嫁给宣慰使的嫡子,但架不住人家生得漂亮,而且一身武艺也远近闻名。 禄阿欢扫了一眼部众,感觉还是没把握守寨,再次下令:“把奴隶也叫来。给奴隶们说,只要守住寨子,立功的就能恢复自由!” 不多时,几百号农奴,有男有女也聚集在此。 这些奴隶,有些是抢来的,有些是奴隶的后代,水西彝民还在实行农奴制。 而他们的土地,原则上全部归属宣慰使所有,也就是归属安如磐所有。什么穆魁,什么土目,全都是帮着安如磐管理经营土地。 最初的土目,都是土司的庶子出身。 土司的长子,留在身边继承家业,其余儿子被扔去各地当土目,类似于把儿子分封出去管理土地。渐渐的,土目也可以世袭了,就像一个个诸侯,实质拥有周天子(土司)赐予的土地,但名义上又只是土地管理者。 被召集而来的奴隶们非常兴奋,他们不知道大同军的威名,只知道打赢了仗就能恢复自由身。 不论男女,全部守住寨子各处要道,等着大同军过来攻打。 谁知这五百大同军,距离寨子好几百米,就全军停止不动了。 一个彝族向导被派来喊话:“谁是本地土目,我军不是来杀人抢劫的,请土目出来交谈大事情。” 禄阿欢迟疑半晌,他也不想打仗,准备出去谈谈。 禄阿欢对彝族向导说:“汉人狡猾,我不能轻易出去。你让汉人的军官,来寨子外面,我也去寨子外面。我们两边都不带兵,坐在那里好好商谈。” “阿达,我同你去!”禄天香说。 禄天德说道:“阿达,我也陪你去。” 禄阿欢吩咐道:“阿德留在寨子里,如果发生意外,立即带兵杀出来。阿香跟我去谈话,你武艺高超,又是女孩子,汉人军官不会防备。如果看到我握紧右拳,你立即拔刀制服汉人军官。” 507【兄弟】 来乌蒙部宣讲政策的军官,叫做张士和,崇祯九年老兵。 他一个士兵不带,身边只有彝族向导。如此巨大的诚意,让禄氏父女颇为惊讶,感觉眼前的汉人军官,跟以前大明的汉官很不一样。 大明汉官,根本不敢来彝族寨子,仅有的几次都是提兵杀来。 张士和拱手微笑:“禄土目,久仰大名。在下姓张,张士和,大同军中宣教官。” “张宣教,久仰久仰。”禄阿欢会说汉话。 因为乌蒙部也是水西养马地,这里出产的乌蒙马颇为神骏。从十多岁起,禄阿欢每年都会跟着父亲,带着乌蒙马去给本地穆魁上贡,还经常协助押送战马前往贵阳。 安如磐让儿子娶乌蒙部的女子,也有笼络之意,主要就是为了乌蒙马。 禄天香非常大胆的打量张士和,心想:这些汉人,生得可真白,他们就不晒太阳吗? 禄天香有着一双大长腿,脸蛋也极为标致。就是肤色偏黑,比张士和这个军人都黑。仅肤色而言,有点北非黑人的味道,像是黑人和白人长期混血的后裔,但她的五官又确实是东方面孔。 张士和微笑道:“禄土目,我们坐着交谈吧。” 张士和席地而坐,身上并无兵器。他这样坐下之后,连逃都不容易逃,禄氏父女可一刀将其劈死。 但是,他们不敢,山下还有五百大同军。 不仅禄氏父女不敢,附近的寨子都不敢。因为寨中青壮,大都被征募为兵,目前正在水西城驻守,大同军可以轻易攻破寨子。 禄阿欢也跟着坐下,他是直爽性格,既然张士和有诚意,那大家就坐下认真谈谈。 张士和看了一眼禄天香,笑道:“两位可知大同军?” 禄阿欢点头:“今年听说的,你们打下了毕节和赤水,把那里的汉兵都赶跑了。” 张士和又问道:“你们可知大同皇帝陛下?” “是汉人皇帝吗?”禄天香问。 乌蒙山区,山高皇帝远,又属于土司辖地,他们知道换了皇帝,却不知道是谁当了皇帝。 张士和说道:“当今陛下姓赵,国号大同。陛下原本只是普通百姓,遭受官府压迫,不得不带着穷人造反。陛下知道穷人的苦处,不征徭役,赋税也收得很轻,所以穷人都愿意给皇帝打仗。陛下还说,天下各族都是兄弟姊妹。汉人是人,苗人是人,僮人是人,瑶人是人,彝人是也是人。各族之间,不该打仗,应该相亲相爱。” 禄阿欢在惊讶的同时,又半信半疑:“汉人皇帝真这样说?” 张士和点头道:“陛下只有三位妃子,其中一个就是瑶族女子。我大同军的将士,也不止有汉人,还有苗人、僮人、羌人、彝人。各族的勇士,在一起训练,在一起吃住,又一起打仗。不分彼此,都是好兄弟。若有因族裔而欺压者,轻则受罚降职,重则驱逐出军队。” 禄天香说:“汉人奸猾,惯会欺骗,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则溪那边都在传,说汉人要杀光彝人男子,抢光彝人女子,还要抓彝人孩童做奴隶。” 张士和微笑道:“两位若是不信,可以派几个勇士,去我们的军队里看看。四川的大同军,在扩军时也招募了川南彝人。短短时间,已经有彝人做了什长,可以统率十个士兵。还有许多贵州士兵,他们跟随总督朱燮元打仗,很早就投降跟着大同皇帝陛下。这些贵州士兵,都是奴隶出身,有彝人,有苗人,也有僮人。其中一位,已经做了将军。不是土司那种将军,而是大同军的将军,他手下统率着数千汉兵。” 禄天香惊讶道:“彝人将军,不统率彝人,居然能统率汉兵?” 张士和笑着说:“大同新朝,没有族群的分别,大家都是兄弟姊妹。既然如此,彝人将军,为何不能统率汉人士兵?我大同军中,不仅有彝人将军,还有一位汉人女将军。” “汉家女子也能做将军吗?”禄天香愈发好奇,盘腿坐在地上追问。 水西彝族属于父权社会,除非紧急情况,女人是不能参与战争的。明初那位麝香夫人,还有眼前的禄天香,都是丈夫死了以后,代替儿子执掌军政大权——石砫秦良玉也是如此,一切权力都是儿子的。 张士和说道:“陛下曾言,就人格来讲,人人生而平等,男人和女人自然平等。男人能做将军,女人为何不能做将军?在我大同朝廷,不止有女将军,还有女文官。其中一位女官,已经做了知府,你们可晓得知府?” “晓得,”禄阿欢点头,“汉人的府,比彝人的则溪还大。” 小红确实已经升为知府,但男女真正平等,是不可能的事情。 小红若是个男人,以她的资历和功绩,估计都已经做到正三品了。可做官那么多年,如今也只升到知府,而且招来无数的风言风语。如果不是赵瀚亲自下令,她连知府都做不了。 张士和对禄天香说:“乌蒙部若是归顺朝廷,姑娘也能带兵打仗,也能做文官治理一方。” 这话说得禄天香眼睛发亮,差点当场答应下来,听到父亲的咳嗽声,她才连忙闭嘴不说话。 禄阿欢问道:“张宣教是来招降乌蒙部的吗?” “不是,”张士和摇头说,“只是水西有太多关于大同军的谣言,黄将军派我们来到各彝部,把大同军是什么样子的,给彝族百姓都说清楚。我们不胡乱杀人,也不会抢女人和小孩。彝族有抓奴隶的风俗,可汉人没有,大同军就更不抓奴隶。等剿灭了水西土司,彝族各部百姓,都是大同陛下的百姓。” 禄阿欢沉默不语,他有些不相信,害怕被汉人欺骗。 张士和说道:“今年水西的旱情,虽然不是特别严重。但据我们所知,安氏土司为了打仗,派人到各部征粮,还强征彝民为兵。乌蒙部的粮食够不够?我们今后都是一家人,都是兄弟姊妹,若是乌蒙部粮食不够,可以向大同军借军粮。” “真能借粮?”禄阿欢心动了。 张士和说道:“当然可以。既然是兄弟姊妹,亲人之间借粮,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禄土目不信,便派些人下山。我这次带来的军粮不多,但还是能借出一些的。” 为了判断张士和是否说话,禄阿欢真的派遣十多个青壮,前往山下的大同军营借粮。 十多个青壮,能扛多少回山?也就几石粮食而已。 禄阿欢一直坐在寨门外等着,看到搬上山的几百斤粮食,顿时被感动得无以复加。 大同军是真好的,居然可以借粮。 反观水西土司,就算遇到天灾,也不可能借粮给他们。不仅如此,越是遇到天灾,土司催粮就越狠。 除了催粮,还有徭役。 每个部落和寨子,都有土司分配的徭役。乌蒙部这边,主要是给土司养马,每年都有进贡的额度。遇到瘟病流行,马儿死得太多,乌蒙部的彝民还得倒贴。如果赔不了战马,又拿不出粮食,就要献上少男少女,去给本地的则溪头领做奴隶。 不管是水西安氏,还是那水东宋氏,都隔三差五爆发起义。彝族、壮族、苗族百姓,不堪土司压迫,只能揭竿而起,甚至跟汉民一起联手造反。 不止一次,土司压不住起义,只能请求大明朝廷派兵镇压。 在各族百姓的眼中,朝廷和土司是一伙的,都是盘剥压迫他们的大坏蛋。 大同军虽然只借出几百斤粮食,却让禄阿欢非常高兴。他拉着张士和的手说:“愿意借粮的都是朋友,彝人从来不亏待朋友,我们进去喝酒吧。” 张士和说:“不是朋友,是兄弟,是一家人。” “哈哈哈,对,是兄弟,是一家人,”禄阿欢把张士和拉起来,“兄弟,我们进寨子喝酒,喝完酒后就是真正的一家人。” 张士和对彝族向导说:“你下山去报信,就说我到彝寨喝酒去了。” 禄阿欢拉着张士和进寨子,又对儿子说:“散了,散了,山下的是朋友,不是来打我们的敌人。把我珍藏的好酒拿出来!” 紧急聚拢的彝民,陆陆续续散去。 倒是那些奴隶很失望,不能打仗,他们就不能恢复自由身。 酒坛子抱出,没有下酒菜,倒在一个大碗里干喝。 “兄弟,喝下这碗,尝尝我们自酿的好酒!”禄阿欢热情备至。 张士和顿时头皮发麻,这不是流行的黄酒,而是彝人自酿的蒸馏酒,看那样子足足有一斤。 而且,对方似乎让他一口干! 张士和捧着大腕开始灌,只喝了不到半斤,就呛得想吐出来,脑子已经开始发晕了。 “哈哈哈哈!” 禄阿欢大笑,觉得汉人酒量不行,还是彝族的勇士能喝啊。 禄阿欢抬手压着酒碗:“一口喝不完,那就慢慢来,我赔兄弟喝到大醉。” 张士和如蒙大赦,晕乎乎赞道:“好酒!” 508【消除中间商】 那一大碗酒,喝得只剩几口。 张士和感觉自己已经醉了,但又没有完全醉。身体开始不听使唤,说话也有点大舌头,但脑子还残留着思考能力。 “兄……兄长,”张士和跟禄阿欢勾肩搭背,醉眼迷蒙道,“水西土司,这次是要完……完蛋了,你可不要帮……帮他们打仗。” 禄阿欢却越喝越清醒,顿时诉苦说:“我又不是土司,只是个乌蒙山土目,怎么会愿意打仗?打赢了没什么好处,顶多抢几个奴隶,抢到几十斤粮食。粮食多抢一点,都要献给那些穆魁,被发现私藏是要受罚的。可寨中的青壮死了,种地放牧就缺人手。我虽然不如汉人聪明,可也会算这笔账。不值得,不值得。” 张士和拿起来碗又喝一口,不知轻重的放下酒碗,砸出哐哐的响声,继续说道:“贵阳那边,土……土司大军,多半……多半已被包围了,只剩水西城那边,还有……有些土司兵。兄长不要……害……怕土司,我们就是……给彝族百姓做主……” 砰! 一头栽到桌上,居然直接睡着了。 天可怜见,乌蒙部自酿的蒸馏酒,绝对在50度以上,甚至有可能是60度。 难怪禄阿欢说,这是他珍藏的美酒。 让人把张士和拖去休息,禄天德凑过来:“阿达,真要帮着汉人打仗?” 禄阿欢不置可否:“再说。” 禄天香却说:“阿达,我觉得这个汉人很好,那个汉人皇帝也很好。安家连大明的汉兵都打不过,这些什么大同军,可是比大明汉兵还更厉害。” 禄阿欢把剩下的美酒喝完,叹息道:“汉兵当然厉害,只要他们不杀光彝人男子,不抢光彝人女子,我们犯不着跟汉兵打仗。安邦彦当年那么大的势力,跟奢崇明一起造反,还不是被大明官军给砍头了。现在的安如磐,可跟安邦彦比不了。” 奢安之乱闹得很大,贵州巡抚、贵州总兵全死了,是朱燮元和秦良玉带兵平定的。 造反头目安邦彦,根本就不是土司,而是改土归流后的土同知,可以视为“朵你则溪”的穆魁——大明朝廷不认,因为当时已置州设县。 此次被擒的安如磐,同样不是什么土司,也是改土归流后的土同知。 反正水西地界的则溪穆魁,大部分都姓安,是一个祖宗分封出来的。就连川南边境乌撒府,那里的土司也姓安。 乌蒙部的首领姓禄,没有好处可拿,为啥要拼死帮姓安的打仗? 禄天德说道:“阿达,派去借粮的族人回来说,山下的汉兵威武得很。他们全都穿着盔甲,咱们连皮甲都不够用,打是肯定打不过的。阿达说安如磐也打不过,那咱们就早点投靠汉兵。牧场的好马都被安如磐弄走,但还剩几匹矫健的种马,可选出一匹进献给汉人皇帝。等小马驹长大,再献上一些好马,哄得汉人皇帝高兴了,说不定还能让阿达做土司。” 禄阿欢点头说:“肯定要投靠汉人皇帝,但族人还在水西城当兵,得想法子让族人安全回来。” …… 张士和真没喝到醉倒的程度,但他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害怕酒醉之后说胡话,干脆直接假装喝醉睡着。 被扶到一个屋子休息,躺了片刻,屋中无人,他才睁眼观察情况。 用来招待客人的,自然是条件很好的房间。但还跟不上汉家的乡下土财主,张士和愈发相信彝族向导所言,这些水西土目一个个都很穷。 招降任务,基本不会出什么意外。 于是张士和便安然睡去,他是真喝多了。一脚睡到第二天早晨,有彝人请他用餐,等张士和抵达餐厅,禄阿欢全家已经等候多时。 饭是荞麦饭,这里不种水稻,也没引进红薯和玉米。 为了招待贵客,桌上摆着野猪肉。他们的烹饪水平不高,只是简单的烤熟,然后用刀割成片,蘸一些食盐和山中佐料。 又是一番闲聊,张士和终于打听清楚,禄阿欢的长子,此刻就在水西城驻守,麾下还有一千乌蒙部土兵。 张士和随口问道:“兄长可知苞谷和番薯?” 禄阿欢摇头:“没听过。” 张士和说道:“苞谷和番薯,都是传自海外番邦,也不挑地,可以在山地种植。江西、福建、广东、湖南、广西多山,皇帝陛下命令官员,在山中广种番薯和苞谷,养活了许多百姓。广西的僮民,湖南的苗民,也都赖此得活。只要大同军占了贵州,官员就会把番薯、苞谷的种子带来。也不要你们做什么,还会教你们如何种植。” “能收很多粮食吗?”禄阿欢问道。 张士和说:“比种荞麦、高粱的收成更好。” 禄阿欢有些憧憬,甚至开始幻想红薯、玉米是啥模样。 张士和又说:“兄长,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有些话还是要讲清楚的。” “兄弟你讲吧。”禄阿欢点头。 张士和说:“大同军占了贵州,各地土司都要改土归流。则溪制全部改为州县制,朝廷会派文官过来治理。像乌蒙部的土目可以保留,但土目改名为镇长,今后兄长便是大同朝廷的镇长。” “土目,镇长,都可以。”禄阿欢很高兴,能保住自己的地位。 改土归流,改到州县一级,在水西已经算极致。 镇级单位,还是得让彝人自治。 这是几年来的宣教经验总结,许多土著部落,还停留在奴隶制社会,有些甚至是原始社会,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 张士和又说:“但兄长要知道,皇帝陛下不准蓄奴。汉人家中的奴仆,都改成了雇工,水西这边也不准再有农奴。” 禄阿欢沉默以对,他不乐意释放农奴。 农奴就像牲口,都是家中的财产,凭啥皇帝说不准有? 张士和问道:“只说兄长家里,有多少个农奴?” 禄阿欢回答:“我家有12个。” 12个农奴,是禄阿欢和几个儿子共同所有,今后分家会分出去一些。农奴除了种地打拆挑水,还要帮着放牧。其中,种地很费人手,他们的农具不先进,又全都属于山地,广种薄收靠天吃饭。 张士和开始算账:“12个农奴,每天该吃多少?他们又能帮着干多少活?今后大同皇帝治下,不用你们服徭役,也不征你们的重税。你做了镇长,每个月还有俸禄,粮食只会比以前更多,钱财也会比以前更多。你们养的乌蒙马,可以卖给官府,也可以卖给商人。马多值钱啊,几个农奴算什么?州县文官,还会派来宣教员,帮你们组建农会,大家一起挖引水渠,挖不了引水渠就挖井。到时候也不用走很远挑水喝,这是不是比农奴更划算?” “这地算是官府的,还是我们自己的?”禄阿欢问道。 张士和笑道:“地会分出去,每个人都有。陛下规定,水田每人分四亩。你们都是山地,每人可以分很多地。你们还可以种烟叶,比粮食值钱,卖了钱再买盐巴,日子不是比现在更好?” “盐巴贵得很,不好买。投了皇帝,盐巴能不能便宜点?”禄阿欢问道。 张士和哈哈大笑:“富顺就有大盐场,水西归顺朝廷,富顺的盐就能运过来,山里的货就能运出去。没了土司,盐价肯定比以前更便宜。” 水西土司之所以经常作乱,就是因为垄断了川盐和水西马的销售路线。川盐要运进来,水西马要卖出去,都是水西安氏土司说了算,有了盐和马的巨额利润,自然会变得兵强马壮。 只是苦了水西的底层彝民,他们处处受到土司盘剥,很多人连食盐都吃不起。 就连禄阿欢这种土目,也舍不得吃太多盐,每顿撒上少许是个意思。 张士和开始跟禄阿欢,讲没了土司的好处,讲他们卖马可以提价,讲他们买盐可以降价。一番讲述之后,禄阿欢觉得真好,若能低价买盐,释放农奴又算什么? 反正乌蒙部的农奴数量不多,真正有着大量农奴的,至少是各路则溪的穆魁。 甚至连乌蒙部的土地,都名义上归土司所有。 黄幺对水西的招降策略,就是绕开宣慰使、穆魁两级土司,直接跟更低级的土目对话。今后改土归流,也只是取消宣慰使和穆魁,把土目改名叫做镇长便是。 不让中间商赚差价,而且还是两级中间商! 西南各省的少数民族,具体情况五花八门。面对不同的民族,就要选用不同的策略。反正现在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不像刚开始那两年,完全照本宣科的复制江西政策,结果实行起来,总会遇到乱七八糟的问题。 又是好几天的交流,禄阿欢答应释放农奴,也答应分田政策。前提是,他做镇长,他可以自由卖马,他可以低价买食盐。 张士和承诺,会给禄阿欢申请盐店经营权,这个镇只有他可以购进食盐再销售。但是,食盐零售价格,必须在官府制定的区间,超过官方指定价卖盐给百姓,就会被收回盐店的专营权。 自己也能卖盐了? 放在以前,那至少是穆魁才有的权力! 禄阿欢大喜过望,他让儿子和女儿,带着数十青壮,跟着大同军一起打仗。又同意亲自出马,帮着说服周边的土目。 等到了水西城,许多土目的子女,一起到城外喊话,让守城的族人归顺大同军。 509【大方城乱战】 撒出去的大同军,前往彝族各部宣讲政策,一个月之后才慢慢收回来。 效果奇佳。 木胯则溪的穆魁,由于首当其冲,得知大同军到附近部落宣讲,居然主动派人前来联络。 然后,这位穆魁就投降了。 他愿意释放农奴,愿意分出土地。大同军自然给予优待,今后改土归流,给他申请做县典史,允许他在县城开设盐店。同时,木胯则溪征调的粮食,三分之一归大同军,三分之一留给知县,三分之一由这位穆魁私吞。 “什么?敢杀我的宣教官!” “化角则溪的穆魁安隆,得知我军去彝部宣讲,便暗中派人联络土目。那土目不知好歹,将我军宣教官灌醉之后杀害。” 黄幺怒火中烧,握拳道:“传令出兵,踏平那个寨子!” “那个寨子,已经被宣教官带去的五百士卒攻破了,”宣教长童文轩说道,“一些士卒愤怒之下,还杀了许多无辜。寨子里的彝民,除了老弱妇孺,青壮全被杀了泄愤。这个问题很严重,必须惩处,可违背军纪的太多,军法长那边也不知如何是好。” 黄幺稍微冷静了些,思虑道:“该营的营长,暂时停职留用,一切等平定贵州之后再说。不用咱们头疼,上报兵部吧,我会亲自给陛下写信求情。” 还能怎么处罚? 营长被扔去吕宋降职带兵,全营将士记大过。就算把贵州打下来,该营的将士也别想升职,必须按住滥杀无辜的风气——即便他们事出有因。 黄幺说道:“三日之后,攻打化角!” 化角则溪的穆魁,胆敢怂恿土目杀害宣教官,自然就成了杀鸡儆猴的目标。不杀此人,岂不让全军将士寒心? 禄天德、禄天香兄妹俩,带着部落勇士随军出征。 除了他们之外,其他彝部的勇士也来了。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两千多人,暂时交给安化龙统领。 安化龙,就是那个投降的穆魁。他的领地紧挨着毕节,汉化程度非常高,也知道汉人大军无法阻挡。 那些大炮小炮,还有无数盔甲火铳,把安化龙看得心惊不已。 安化龙跪地说道:“将军,这安隆不服王化,在下愿领彝部勇士,为将军先登攻破其寨!” 黄幺笑道:“不必,你们看着就行。打下此地,你全家都搬来,你便是此县的典史。” 化角则溪的统治中心,原本位于山里面,如今已搬到大方城。 大方城的地势相对平坦,城中多汉人。城外耕地,也是军户开垦的,而今全都被土司给霸占。 眼见大同军杀来,将城池团团包围,一把年纪的安位吓得发抖。 “逆子,逆子,你怎把汉军招来了?”安位呵斥道。 安隆说:“阿达,彝人和汉人有世仇,水西是什么彝人的地盘,凭什么要交给汉人来管?阿达难道忘了,二十多年前,咱们被汉军杀了多少族人?” 安位怒斥道:“你这逆子,快快开城迎接天兵!” 奢安之乱,安位本来不想造反,被安邦彦诱去宴饮,结果在酒席上遭挟持。为了保命,他只能反叛大明,被一通暴揍之后,又麻溜投降大明官军。 正是因为这些经历,安位才不敢跟汉军打仗,谁知儿子却是个头铁的。 安隆说道:“阿达,四年前,我们杀了方国安,抢占这大方城,就已经跟汉人结下深仇。就算开城投降,难道不被清算旧账?” 大方城,就是方国安修筑的,几年前被安隆给杀死。 “轰轰轰!” 护城河并不宽,搭长木板就能过去。 黄幺带着大军而来,连护城河都懒得填平,直接拉出火炮开始轰击。 安位听着那轰鸣的火炮声,想起二十多年前跟明军作战。他越想越怕,可身体中风,行走很不方便,颤颤巍巍指着儿子说:“快快投降,或许还能保住一命!” 安隆却早已铁了心要反抗,对亲随说:“我阿达病了,把他带去休息。” “逆子,逆子!”安位被拖着离开。 城中,一个十四岁的汉族少年,从床底下拿出腰刀。 又有个瘸腿的汉人铁匠,拎着铁锤走进来,压抑着内心激动说:“少将军,汉兵总算来了,大帅的仇可以报了!” 少年名叫方泽玉,方国安之子,全家惨死时年仅十岁,一直躲在城里隐姓埋名。 恩怨纠葛,很难说谁对谁错。 由于水西土司不断叛乱,朝廷命令方国安筑城。可日薄西山的大明,哪有钱粮拨来?方国安只能自己筹集钱粮,又大量征发彝民做役夫,没日没夜的修筑大方城。 彝民役夫不堪忍受,造反杀死监工,被方国安带兵镇压。 随即,周边彝部开始串联造反,在安隆的领导下汇聚数千大军。安如磐也派兵帮忙,三万多彝族土兵杀来,迅速攻破还没修筑完成的大方城。 如果只看前面这些,那就是典型的官逼民反。 但安隆占领大方城之后,纵兵大掠三日,城中无数汉人百姓惨死,汉人的财货也被抢光。幸存的汉人,被安隆抓去做奴隶,只有汉人工匠获得释放。 “祁叔,你有什么法子?”方泽玉问。 祈姓铁匠说:“联络城里的汉人,等待时机起兵。还有,看能不能救出城中汉奴。” 汉人奴隶,大都被扔进山里,耕种土地或者挖矿。 也有一些,在城池周边种地。大同军这次杀来,城外的汉人奴隶,都被紧急带进城里关押。 “快点,别偷懒!” 上千个汉人奴隶,双手双脚都被绑着。彝族士兵挥舞竹鞭,督促那些汉人奴隶,冒着炮火往城上搬运物资。 安隆手里的彝兵不够,真正的精锐,都被招去水西城了。 他将汉人奴隶视为私产,实在舍不得杀,又不愿白养着,于是逼迫他们搬运物资。 奴隶们衣衫褴褛,有的甚至全身只剩一块破布,勉强能把裆部给遮住,就连屁股都露在外面。他们被绑住双脚,每次行走,都只能挪出半尺。因为营养不良,走着走着就瘫倒,被彝兵用鞭子毒打。 安隆又派出彝兵,在城中挨家挨户搜查,他要把汉人平民集中看押起来。 幸存的汉人平民,大部分属于工匠,也有一些小商小贩。 这些汉人,安隆必须留下来,否则城市无法维持运转。可现在大同军杀来,他又对汉民不放心,只能先关起来再说。 方泽玉和祈姓铁匠,听到街上的动静,连忙趴在门后查看。 “怎么办?”方泽玉问。 祈姓铁匠也没办法,只能说:“先把兵器藏好。” 忽然,炮声停止。 跟随大同军前来的化角则溪彝人,纷纷跑到城下呼喊:“阿五,我是你阿达,不要给安隆卖命。族人都归顺大同军了,大同军是好人,跟别的汉兵不一样……” 火炮停歇之后,许多彝兵重新登上城头,却听到亲人此起彼伏的劝降声。 安隆面色剧变,当即下令:“放箭!” “咻咻咻!” 一阵箭雨过后,城外喊话的彝民,当场就被射死数人,被射伤三十多人,吓得连忙退到护城河外。 看着地上的尸体,许多彝兵都怒了。 方国安筑城的时候,压迫彝民确实不假。可方国安死后,安隆占据大方城,同样在压迫底层彝民。大部分彝民,都不愿给土司卖命打仗,他们只想回家干活种地。 毛永贞跟几个奴隶一起扛着滚木,用汉话低声说道:“准备夺城。” “没力气啊。”一个奴隶说。 “滚木都扛得起,还怕拿不动刀?”毛永贞讥讽道。 “咱听百户大人的。”另一个奴隶说。 毛永贞以前的官职是百户,混得比较惨,只能说比普通军户好些。到了明末,大明的世袭武官,至少得千户才行,其余全都属于被压迫的对象。 毛永贞说道:“听我命令,装作体力不支,木头一起往右边倒。陈二对付拿鞭子的,陈四跟我一起夺刀,老刘、老胡把前面那个按倒……” 彝族小兵,听不懂汉话。 “一,二,三……倒!” 几个奴隶身体一歪,装作体力不支倒下去。 立即有彝兵上前呵斥,奴隶们分头行动,用尽力气扑出去。 毛永贞将一个彝兵扑倒,陈四趁机夺刀,双手反握刀柄刺下。杀死敌人之后,又倒地向后翻滚,挥刀斩断毛永贞两脚之间的绳索。 毛永贞举着双手过来,把绳子按在刀口一拖,反复拉扯好几次,绑住双手的绳索也被割断。他夺过这把刀,将陈四身上的绳子砍断,这才冲过去帮助其他人。 一切发生得太快,彝兵根本反应不过来。 绝大多数彝兵,都在城头防守,负责监督奴隶工作的,本来就没有多少。毛永贞几人获得自由,立即去解救别的奴隶,等最近的守城部队过来,他已经救出近百个汉人奴隶。 而其他汉人奴隶,也跟着发起反抗。 不拼命都不行,毛永贞这么搞事儿,他们也肯定被事后清算。此时只能奋力一搏,反正搏不搏都会死,搏了或许还能侥幸活命。 “夺城,夺城!” 毛永贞一边大喊,一边奔向城门处。 “把汉人都杀了,城里的汉人工匠也杀!”安隆怒火中烧。 城头的彝兵,被调过去镇压奴隶,还有一些彝兵,被派去城内屠杀汉人平民。 一队彝兵冲进街巷,有人说道:“我阿达被射死了,尸体就躺在城外。达苏,你还要帮安隆打仗吗?我们的族人,都投靠外面的汉兵了,安隆肯定是要报复的。” 这队彝兵的头领达苏,停下来冷静思考道:“汉兵的火器厉害,安隆肯定打不赢。咱们的族人都投降了,咱们也应该投降。但我们人少,打不过安隆的亲兵。安隆要杀光城里的汉人,我们可以救汉人立功。” 达苏带着族中土兵,朝附近街巷跑去,那里的彝兵正在屠杀汉民。 距离十多步,达苏突然叫喊:“汉兵杀进城了,汉兵杀进城了!” 那些屠杀汉民的彝兵,闻言惊恐不已,纷纷转身问道:“汉兵真的进城了?” “进来了……”达苏奔至他们面前,大喊道,“杀!” 突如其来的跳反,获得巨大成功,屠杀者瞬间被杀溃。 达苏对幸存的汉民说:“跟我走!” 也不管汉民是否能听懂彝语,达苏便带人杀向另一条街巷。 他们身后的汉民越来越多,一些手里还拿着武器,是刚刚从地上捡来的。 祈姓铁匠受伤不轻,已经快不行了。 方泽玉对达苏抱拳道:“大恩不言谢,今后定有厚报。” 达苏说道:“快跑,把城里搞乱,汉兵还没进城。” 方泽玉拔出腰刀,用汉话大喊:“我是方国安之子,是好汉的就随我去夺城!” “同去,同去!” 汉民齐声狂呼,他们早就受够了。 (感谢浅叹大大、爱萝莉001的盟主打赏。另外,双倍月票,求求月票。) 510【狂野女猎手】 大方城的彝兵真不多,拢共也就三四千。 又要分守各段城墙,又要派兵屠杀汉民,还要监督汉奴干活。无奈之下,安隆只能招募城中彝族百姓,拿着各种简易武器临时当兵。 城内处有奴隶造反,城内还有彝兵反水,跟着汉民也悉数起事,整座城已经完全乱套了。 “汉兵进城了,汉兵进城了!” 安隆听到城内的喊声,大惊失色道:“是哪处城墙被攻破了?” 亲随们哪里晓得?站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快去查看!”安隆怒吼。 土司亲兵连忙散出,跑去查看各段城墙。 被临时征召为兵的彝族百姓,看到城外甲胄齐备的大同军,又回头看向乱糟糟的大方城。惊慌恐惧之下,终于有人开始逃跑,于是逃跑的彝民越来越多。 “临阵脱逃者斩!” 安隆嘶声厉吼,随即又喝令道:“几个奴隶造反,怎还没有杀灭?弓箭手全部调去,把奴隶给我射死!” “杀!” 却是黄幺发现城中乱起来,甚至还有人在放火,立即下令全军攻城。 攻城器械还没来得及打造,只有随军携带的简易木梯。还好,大方城的城墙不高,靠简易木梯也能爬上去。 大同军三面围攻,随军的彝族勇士,也在安化龙的带领下攻城。 “汉兵杀来了!” 城头上的彝兵纷纷呼喊。 临时征召为兵的彝民,之前逃跑被杀了几个。他们刚刚回到城头,就见大同军攻来,顿时再次逃下城墙。 “咱们的族人投靠汉兵了,莫要再给安隆打仗!”又有一股彝兵临阵倒戈。 逃跑的彝民太多,军法队弹压不住。 毛永贞统率的奴隶,已经被杀死两百多个,其余皆被围困在城门附近。 围困他们的彝兵,听到四处乱糟糟的,又见大量彝民逃跑,城外的喊杀声也越来越近。这种情况,让彝兵们无所适从,以为大同军已经攻上城墙。一些贪生怕死之辈,不再围杀汉人奴隶,转身朝着城内逃命去了。 安隆见势不妙,带着亲兵骑马逃命,爹妈和亲人全都不管。 大方城的东边是山岭,围三缺一,那里没有大同军。 安隆带着近百水西骑兵,一路东窜,夺门而出。 “穆魁逃了,穆魁逃了!”眼尖的彝兵惊恐大喊,一边呼喊,一边也朝着东城逃去。 剩下的彝兵,全部士气崩溃,纷纷跟着逃向东边。 “杀!” 奴隶们士气大振,准备趁机追杀敌人。 毛永贞却喊道:“不要乱追,随我打开城门,打开城门要紧!” 就在此时,达苏带着倒戈彝兵,方泽玉带着城中汉民,也冲过来准备开门迎接大同军。 “结阵,结阵!” 毛永贞吓了一跳。 方泽玉连忙大喊:“自己人,不要误杀。我是方国安之子,我是方国安之子!” “方总兵的公子?” “少将军没死!” 一些大明官兵出身的奴隶,顿时找到了主心骨。 但底层军户出身的奴隶,却对方泽玉嗤之以鼻。在他们看来,不管是方国安,还是那个安隆,都不是啥好东西。 城门很快开启,黄幺骑马进城,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无论汉民彝民,放下兵器便不可滥杀。趁火打劫者,就地处决!” “方泽玉(毛永贞)叩见将军!” 二人连忙跪拜,其余汉民和彝民跟着跪下。 黄幺点头说:“你们带头起义,很好。”又笑着对方泽玉说,“少年英雄,你多大了?” “回禀将军,在下已经十五(虚岁)。”方泽玉道。 黄幺更加喜欢:“比我儿子也大不了几岁,跟在我身边听令吧。” “多谢将军栽培,”方泽玉大喜,随即又惊呼,“差点忘了。将军,在下有长辈身负重伤,请将军派人救治!” 城东。 好马都被征走了,禄天德、禄天香兄妹俩,各自骑着一匹用来下崽的母马。 在步兵围城之时,骑兵就奔向城东,禄氏兄妹骑马跟随。 安隆带着亲卫骑兵出城,没跑多远,就发现大同骑兵追来。这货吓得魂飞魄散,加速朝山中逃去,又分出一半骑兵断后。 大同龙骑兵减缓马速,朝着断后的敌方骑兵射击。 “砰砰砰!” 一阵枪响,倒毙十余骑。 禄天香等龙骑兵开枪之后,才加速往前冲出去,在起伏的马背上挽弓搭箭,一箭就将一个敌骑给射翻。 “好箭术!” 杨展赞叹道,随即下令:“杀敌!” 杨展可是崇祯十年的武探花,这货比其他龙骑兵将领,多带了一杆家传的长枪。 还有一些断后的敌骑未死,杨展迅速超过禄天香,一马当先的杀过去。几个敌骑围来,杨展挺枪挑刺,竟将敌人给挑飞,然后砸向另一个敌人。 敌军大骇,不敢抵抗,纷纷勒马逃窜。 禄天德也在弯弓搭箭,但他的箭术就差得多,一箭射中敌人的马屁股。 “驾!” 趁着杨展接战之际,禄天香竟然从敌骑空隙中穿过,一人一马进山追击安隆。 “阿妹回来,危险!”禄天德焦急呼喊。 禄天香根本没听见,她已经打马进山了。 杨展分出三十个龙骑兵,收拾四散逃跑的断后敌骑,自己带着剩余的龙骑兵也追进山。 这是一处河谷,河水自东北方而来。 越往上游,河边道路越是难走,骑兵也无法展开阵型,只能排成一条线往前跑。 行进数里之后,已经不能骑马,必须下马牵着走。 双方都在狂奔,禄天香腰跨短刀,手里提着弓箭,迈开大长腿跑得飞快。 安隆毕竟身为穆魁,常年养尊处优,而且四五十岁了,哪里跑得过年轻人?这货累得气喘吁吁,步伐越来越慢,他又在最前方挡着,导致亲兵也只能放慢速度。 眼见追兵逼近,安隆喝令道:“你们去挡着!” 剩下的彝兵还有三十多人,他们不敢违抗命令,纷纷转身面向禄天香。 也有几个,看到杨展带兵而来,直接跳进河里逃命。 “呼呼呼!” 禄天香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膝盖直喘气。 猛的一箭射来,禄天香侧翻倒地。随即迅速爬起,单膝跪地拉弓,朝着敌人射箭。 可惜长距离奔跑之后,气息不稳,这一箭射空了。 见十多个敌军举弓,禄天香扎进河边芦苇丛,在芦苇丛里迅速转移。她平复气息之后,将弓拉得五分满,迅速站起瞄准,继续拉弓射出,然后立即蹲下转移。 “啊!” 这一箭也射偏了,但射到一个敌人的手臂。 杨展终于带兵赶到:“举铳!” 一些龙骑兵弃马之后,由于无法展开阵型,直接爬到山坡上瞄准。 “砰砰砰!” 一轮排枪打出,敌人纷纷倒毙。还剩两个幸运儿,一个跳河逃跑,一个跪地求饶。 禄天香见状,便从芦苇丛里出来,迈开大长腿继续去追安隆。 杨展见状,苦笑不得:“这女子,想跟老子抢功呢?” 又跑了大概一里地,安隆实在是跑不动了,靠着山坡斜躺,呼吸时就像在拉风箱。 见到禄天香又追上来,安隆只得再次站起。他不再顺着河谷跑,而是攀登山坡,想要遁入连绵群山。 同样是爬山,安隆五短身材,爬起来非常吃力。禄天香却灵巧无比,仿佛在山间跳跃的小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近距离。 安隆怒火中烧,靠在半山坡,解下弓箭想要射击。 在安隆解弓的时候,禄天香便生警惕,躲在一颗小树后面,也开始弯弓搭箭。 “咻!” “咻!” 两人几乎同时把箭射出,安隆的一箭,擦着树皮掠过,禄天香的一箭,力道稍偏射中安隆的……膝盖。 膝盖中箭还怎么跑? 安隆欲哭无泪,扔掉弓箭等着被抓,再跑他就要累死了。 杨展也带兵爬过来,禄天香如同护食的小狗,慌忙喊道:“那是我抓到的!” 杨展郁闷道:“老子不会跟一个小姑娘争功。” 禄天香顿时笑道:“我不是要跟你抢,我是要立功了做女将军。” “想做将军,慢慢熬哦。” 杨展溜下山坡,坐在河边,慢条斯理拿出烟斗。 塞进烟丝之后,发现火绳还剩一截,便用燃烧的火绳去点烟。他坐在河边吞云吐雾,任由士卒去抓安隆,似乎真的懒得捞取功劳。 这货心里有怨气! 他是四川第一个主动投靠的军阀,而且还屡立战功,到现在却只能统率2500骑兵——他是带着几万士卒投靠大同军的。 杨展觉得自己被刻意打压了。 若不是被刻意打压,为何每次立下大功之后,都会因为违背军纪而受罚降职? 大同军那些规矩,杨展觉得太不近人情,而且还特别死板不讲理。 “喂,你生气了?”禄天香提着弓箭过来。 杨展抽着烟回头,不由笑道:“小姑娘身手不错,我儿子今年十三岁,武艺了得,还未有婚约。做我儿媳妇如何?” 禄天香摇头:“不干,我15岁了,你儿子太小。” 杨展说道:“大两岁正好。” 禄天香说:“不行。我未来的夫婿,要长得比我高,年龄比我大,力气也要比我大,射箭还要比我射得准,骑马也要比我骑得好。” 杨展发觉自己符合全部条件,顿时叹息道:“我有家室了。这大同军啊,升官不好升,纳妾太多直接开除,你可千万不要害我。” 禄天香忍不住翻白眼,觉得这厮是个神经病。 (求月票。) 511【遵义还是归贵州了】 安隆被砍了,三代以内,直系男丁全部砍头。 安位、安隆父子俩的首级,派遣彝族士兵乘船骑马,带去南方各地传首立威。 火著则溪、的都则溪、朵你则溪的穆魁,纷纷表示愿意归附,并派长子带着勇士随军助阵。 火著则溪即为纳雍县,的都则溪和朵你则溪是织金县。 六慕则溪虽然没看到脑袋,但也主动归附大同军。不是去找黄幺投降,而是向费映珙投降,因为六慕则溪距离贵阳很近,已经收到安如磐兵败的消息。 彝族土司经常叛乱,却不像壮族土司那么头铁。 壮族的俍兵,很多都是职业雇佣兵,靠给大明官府打仗吃饭。他们有时故意挑起战争,然后帮着大明官府平乱,趁机抢夺钱粮和土地。因此广西那两个师,一直打了好些年,至今还有些边边角角没收复。 水西这边,黄幺杀人立威之后,周边土司就麻溜投降。 半月之后,黄幺带兵来到奢香驿。他的兵越打越多,除了大同军、农兵和民夫之外,随军的彝族部队就达到6000人。 奢香驿的彝兵,哪里还敢抵抗?直接退往水西城。 水西城,就在后世的黔西市区。 大明开国之初,奢香夫人投靠朝廷,组织百姓修建龙场九驿,加强朝廷对贵州的掌控力度。 其中,谷里驿规模最大,成为黔西地区的交通枢纽。 水西驿在谷里驿的西边,初为大明官军的驻地,等于在水西土司的腹地,打下一颗控厄四方的钉子。 崇祯三年,安氏败亡,改土归流,明军将水西驿扩建为水西城。 几年前,安如磐自立,窃据水西城,并将此作为统治中心。直至打下贵阳,才把老巢搬过去,又将水西城交给胞弟治理。 水西城以及周边,有大量汉民存在,情况跟大方城差不多。但这里的汉民,只有部分军户沦为奴隶,商贾、农民、工匠都还照常过日子。 安如硕收到胞兄盘如磐的劝降信,又得知黄幺大军已至奢香驿,顿时变得心灰意冷。 黄幺大军在西,费映珙大军在东,已经把安如硕困住了。 而且,各路土司或死或降,只剩安如硕孤军作战。他身后的雄所则溪、则窝则溪,也有些蠢蠢欲动,想要绕过安如硕投降归顺。 “父亲,降了吧。叔父数万大军都败了,我们怎么打得过?”安坝劝道。 安如硕依旧心有不甘,他想继续做土司。可大同军给他开的条件,是全家移民去台湾,甚至都不许留在贵州。 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安坝急道:“父亲,现在投降,还能带着一千两银子去台湾。若是负隅顽抗,等城破之后,咱们全家都人头不保了!叔父在信里都说了,若非堂兄有献出贵阳城的功劳,叔父和堂兄都难逃一死。即便如此,他们跟大同军打过仗,就连台湾都不能去,只能全家移民到吕宋。孩儿不想死,也不想去吕宋,至少台湾还算福建。” 安如硕在房里走来走去,心烦意乱,举棋不定。 “穆魁,大同军杀来了!”一个亲兵前来汇报。 安如硕颓然叹息:“开城吧。” “是!” 安坝大喜,立即准备出城跪迎天兵。 安氏的老巢水西城,就这样兵不血刃拿下。黄幺进城之后,立即让随军官吏和宣教员,释放农奴为民,接着给水西城附近的百姓编户分田。 黄幺暂时不走了,害怕有土司降而复叛,他得帮文官们镇住场子。 得知水西城被拿下,贵阳那边的费映珙,留下一些农兵守城,便挥师朝着黔东北而去。那里是汉人、苗人、僮人(壮族和布依族)的天下,没有多少彝人,汉化程度非常高。甚至大部分地区,在明初就改土归流,只有少部分在明末改土归流。 黔东北,望风归附,基本没有打仗。 就连那里仅剩的几个小土司,都老老实实接受政策,释放奴隶并配合分田。 究其原因,是播州之乱、奢安之乱,把黔东北祸害得不轻。造反的土兵大肆抢劫,明军来了再抢一次,导致各族人口锐减,土司和百姓都不愿再打仗。 真正倒霉的,还是广西的两个师。 他们在广西跟俍兵打了几年,这次配合出兵贵州,又遇到黔东南土司顽抗。基本是一个土司一个土司的打过去,还有不少从广西逃来的俍兵,给黔东南的土司当雇佣兵。 仅拿下黎平府,广西大同军就耗时三个月。 半个贵州已定,贵州布政使也上任了,左布政使是广东籍的邝露。就是那个神童出身,因为狂放不羁,得罪知县流亡半个中国,还在逃亡过程中,跟广西瑶族女土司谈恋爱的家伙。 邝露之前是广西右布政使,顺手把老相好给招降,倒是省去大同军一些功夫。 邝露还带着一道政令而来,把黄幺和费映珙都看傻了。 遵义、乌撒(威宁)、镇雄、乌蒙(昭通)、归化(彝良)、东川,全部从四川划出来,归为贵州省管辖——这只是暂时的,收复云南之后,行政区划还会改变。 四川地盘太大了,必须进行拆分! 毕节、赤水、普市三地,合并为毕节州,辖毕节、赤水两县。普市并入赤水县。 水西的那些则溪,全部裁撤。以陆广河、鸭池河、思腊河为界,设置水西府,府治为水西城(黔西市)。下设雄所(金沙)、大方、织金、火著(纳雍)、架勒(六盘水)五县。 以前土目统治的地盘,全部改为镇级单位。土目改名叫镇长,但不可世袭,现任镇长死后,尽量安排彝人继任。每个镇的吏员,至少要一半是汉人。 大同朝廷对水西的统治,暂时无法掌控村镇,但相比大明已经非常进步。 最大的进步,是全面废除奴隶制! 赵瀚亲自下令,黄幺的大军别离开水西,贵州战事交给其他部队,专门镇场子防止彝人复叛。当然,刚从四川划给贵州的乌撒府、镇雄府、乌蒙府、归化司,这些也属于广义的水西之地,都是彝族为主要人口,黄幺可以分兵前去攻打。 就在此时,都匀府、安顺州和普安州的军阀,写信到贵阳请求归顺。 当然,这些汉人军阀,只控制当地的主要城市。 比如普安州的杨一凭,实控区域只有州城(盘县)和卫所,其余全部属于小土司的地盘。 进攻贵州的四路大军,除了费映珙部,剩下的暂时还不能抽身。都得用大军坐镇,协助落户分田工作,分田过程中肯定有乱子。 邝露带来的朝廷政令,还有一个是大量组建巡检司。 随军的农兵,分出许多,原地组建武警部队。他们的家人也要搬过来,今后在贵州繁衍生息,靠武警力量来维持贵州安定。 只有各地武警部队组建完毕,大同军才能彻底抽身,贵州估计明年春天才能平定。 想要改土归流,想要废除奴隶制,还想要给百姓分田,就是这么麻烦和复杂。哪像历史上满清南下,带着归顺土司打过去就是,除了更换统治者,其他啥都没有改变。 大同军在贵州搞出那么大动静,云南伪朝廷在干嘛? 啥都没干。 沐天波平定土司叛乱之后,就回到昆明坐镇,防止皇帝乱搞事情。 那位皇帝夜夜笙歌,还真没别的心思,只是抓紧时间享乐,等大同军来了便立即投降。 云南的文官们,也抓紧时间搜刮钱财。他们早就打听清楚了,只要不是恶名昭著,只要不是负隅顽抗,大同朝廷只分走土地,不会去动官民的浮财。 真正想顽抗的,反而是沐天波,因为沐家是云南最大的地主——几百万亩土地,多到管不过来,也根本种不过来,甚至被家奴和百姓悄悄侵占了都不知道。 水西城。 禄天香骑马求见黄幺,好不容易见到,一开口就问:“为啥不让我去乌撒打仗?” 黄幺解释说:“朝廷有令,转为地方官的穆魁和土目,十二岁到十六的子女,全部送到南京去读书。不是把你们当人质,而是让你们学汉话、识汉字,长大了可以在水西做官。陛下说了,二十年后,水西的新任官员,不识字者不能做。” “我当女将军,不用识字,会说汉话就行。”禄天香道。 黄幺笑道:“在大同军里做将军,必须要识字。否则的话,顶多升到哨长。有一位姓张的将军(张铁牛),摸到书就能睡着,也被逼着识了几百字,如今都可以自己看信了。” 禄天香郁闷道:“这是哪个傻子定的规矩?打仗就打仗,又不是做文官,识那么多字作甚?” “陛下定的规矩,你若有疑问,去了南京可以求见陛下。”黄幺笑得更开心,他也经历过识字之苦啊。 “陛……”禄天香壮着胆子说,“皇帝也不是啥都对,识字才能做将军就不对。而且,我再过一年就十七(虚岁)了,不算十六岁,不用去南京读书。” 黄幺懒得理她,把自己的副官叫来:“通令各部,三日之后,出兵乌撒府。” 512【不想回去】 贵州穆魁和土目的子女,包括方泽玉这种大明将士遗孤,只要年龄适合,都要被选去南京读书。 四川、湖南和广西,那些愿意归顺的土司,除了给予专营生意之外,许多还能捞到镇长之类的小官。他们的子女,都已经到南京了,金陵大学设有专门的基础课程班。 “不让带随从就算了,凭啥自己家的马也不能带?”蒙泰揉着脚踝抱怨。 奢齐举着皮囊喝水,嘲笑道:“彝家男子,山路都走不得?” 蒙泰唉声叹气:“我都说不来汉话,就算去了南京,肯定也学不会识字。”一阵恼骚之后,蒙泰指向树下歇息的禄天香,挤眉弄眼道,“那个女子真漂亮,你知道是哪家的不?” 奢齐说:“禄家的。” 此时的彝族姓氏,基本都有历史传承。 姓蒙的,可能是南诏国王室后裔。 姓乌蒙的,可能是宋代乌蒙王的后裔。 就连禄天香这种小土目之女,祖上也曾经阔气过,“禄”姓是朱元璋钦赐的。彝族里的余姓,多半是禄姓迁徙之后所改。 而彝族平民,在明末的时候,一般只有名字却无姓氏。 叫阿祝的,意为狐狸;叫阿海的,意为老鼠;叫克惹的,意为小狗……也有尔古这种名字,意为工匠,明显就比小猫小狗更高大上。 这次改土归流,赵瀚下令,平民和奴隶落户时,必须给自己定一个姓氏。 于是就出现啼笑皆非的画面—— 吏员:有汉名吗? 百姓:没有。 吏员:取一个。 百姓:不会。 吏员:你叫什么? 百姓:阿张(乌鸦)。 吏员:姓呢? 百姓:没有。 吏员:取一个。 百姓:官老爷你姓什么? 吏员:姓王。 百姓:那我也姓王,我叫王阿张(王乌鸦)。 由于语言不通,全程还带翻译。 基本是登记户籍的吏员姓啥,那些彝族平民就姓啥,导致张王李赵在水西遍地开花。 “启程了!”带队的汉官喊道。 蒙泰拍拍屁股站起,加快脚步,跑到禄天香身边搭讪:“我是木希山的蒙泰,你叫什么名字?” “禄天香。”少女阔步前进。 蒙泰说道:“我们那边也有姓禄的。你阿达没有儿子吗?这趟去南京,只有你一个女子。” 禄天香说:“我的两个阿哥,都已经超过十六岁了。” 蒙泰说道:“那些汉官说,这次去南京读书的,今后能回水西做官。你的阿哥不去,难道让你回水西做官吗?” 禄天香昂首挺胸:“我要做女将军。” 蒙泰瞟向她背上的弓箭:“你会射箭吗?” 禄天香反问:“化角则溪的穆魁,这次被砍了脑袋。你知道吗?” “知道,他全家都被汉兵杀了。”蒙泰点头。 禄天香自豪道:“安隆是我抓住的。” 蒙泰震惊不已,由衷赞叹:“你可真厉害!” 又行半日,至龙场驿。 全部停下歇息,明日继续赶路。 带队的官员,朝着龙场驿作揖,而且还在行弟子礼。 方泽玉问道:“先生在拜谁?” 官员回答说:“此乃阳明公悟道之地。” “阳明公又是谁?”方泽玉全家被杀,小小年纪,只读过两年蒙学,根本没听过王阳明的大名。 官员也不解释,只说:“等你去南京读了书就知道。” 其实吧,老婆饼里没有老婆,龙场悟道也不是在龙场驿悟道,而是在附近苗族聚居的龙岗山上。 翌日复行,很快到达贵阳。 “这里的城墙好高,打仗怎攻得下?”蒙泰震惊莫名。 奢齐也说:“是啊,好高。” 这些少年没有见识,看到水西城觉得很高,看到贵阳城又被刷新认知。 他们被带进城里,看啥都觉得稀奇。 而且,这里的汉民好多啊,比水西那边多无数倍——贵阳城内外的人口,汉族已经占了七八成。 少男少女们被安排在新贵县衙,那里已有一批少年在等着,却是从黔东北而来。两拨人汇合之后,队伍壮大到五十多人,接着又沿驿道一路向东,扎进湘西大山里行路坐船。 行至辰州府城(沅陵),这里的繁华程度,跟贵阳城不相上下。 再坐船前往常德府,府城再次把贵州少年们看傻。 坐船过洞庭湖,他们也觉得新鲜,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大的湖。 随即,路过岳州府城。 整个湖南的货物,若想走水路入长江,都必须从此地经过。 “好……好多人……好多船……”禄天香瞠目结舌,她根本没有进城,只看到港口和码头的样子。 方泽玉从小在水西长大,也是第一次见识如此繁华。但在震撼的同时,他又用自豪的语气,对那些彝族少年说:“这便是我汉家富庶之地,你们今后回水西做官,如果还要叛乱,就想想今日所见所闻。” 禄天香瞪了他一眼:“谁想叛乱了?我要做大同军的女将军!” 方泽玉负手立在船头,装出十足派头:“你是女子,我不跟你说这些。” 禄天香问:“你敢不敢跟我比射箭?” “我……今后再说。”方泽玉觉得很丢脸,他藏身铁匠家中,还真没有学过射箭。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穿过的湖南地界,去年刚经历了一场全省大旱。史书就八个字:赤地千里,饥疫载道。 倒是文人诗歌有描述湖南大旱:“六月禾枯,粒粟钱百,欲不从之,叱咤闭宅。贫无钱帛,踟躇丧魂,行将望望蒿薇色。薇蘖既尽,蒿死不殖。牵儿女到市无力,欲鬻儿不堪一食。富人哓哓不相惜,思为嗟来安可得?” 去年,湖南全省粮赋全免,跨省调粮去以工代赈,又将一些饥民迁徙到河南。 农业社会就是这般脆弱,湖南被大同军收复很早,已经全省大治好些年,部分州县的农民可以天天吃三顿。但最近四年,湖南有三年大旱,迅速消耗农民的存粮。 相比历史上“赤地千里,饥疫载道”的湖南,赵瀚至少可以自豪地说:“在我治下,湖南去年没饿死人!” 今年,湖南终于风调雨顺,只局部地区还有干旱。 去年全靠四川和湖北的粮食撑着,四川虽然还有边角地区没有收复,但粮食产量已跃居各省第一,只有不干旱的湖南可以相比。 另外,湖南虽然去年大灾,但通过以工代赈,洞庭湖平原的水利设施终于完善,年久失修的省内官道也纷纷平整。大灾过后,商业反而更加繁荣,今年的粮食产量也比以往更高。 贵州少年们从洞庭湖平原穿过,入目全是郁郁葱葱的稻田。 稻子已经开始抽穗,秋天定然大丰收! 又过数日,船行至南京。 少年们早已麻木的观感,再次被南京城墙唤醒。 在山区唉声抱怨的蒙泰,穿过码头来到城下,仰望着那高耸的城墙,膝盖一软就跪下去:“陛下万岁!” 官员带着他们进城,这些桀骜不驯的小家伙,一个个都不敢说话了。 他们感到深深的自卑,完全就是土包子进城,看到购买东西的普通市民,都觉得别人似乎非常高大上。 到了金陵大学,里面无论师生,大都穿着儒衫。 但儒衫被改良过了,年轻人喜欢穿腰带,把衣服束起来很精神,不像传统读书人那样松松垮垮。 也能看到几个女学生,金陵大学的男女学生比例,大概能够达到80:1。 只要是女的,不论模样好坏,都属于众星拱月的存在。 女学生也喜欢穿儒衫,不仅扎腰带,还流行束小冠。她们女扮男装,常被呼为“女公子”、“女相公”,从进校那天起,家里的门槛就被媒婆给踏破。 民间有许多思想顽固者,经常抨击“母鸡司晨”,说女人就不该进大学读书,更不应该出仕做官。可他们的儿子,若是能与女大学生婚配,一个个别提多高兴了,走到哪里都会拿出来吹嘘。 “真精神啊!” 禄天香看着前方走过的一位女相公,越看越觉得威风。又想起自己也能这样穿,顿时就高兴起来,女将军什么的反而被抛之脑后。 众人被带到一栋四层小楼,官员说道:“这便是你们的住处。学费和食宿全免,但只免两年。两年之后,若还不能通过考试,可以自己掏钱留下来读书,也可以坐船滚回贵州去!” 两年属于基础课程,相当于汉族学生的开蒙。能说汉话,能读写简单的文章,一般都可以通过考试。 “先生,我也住这里?”禄天香突然问道。 那官员说:“你住女子楼,那边的房间空着一大半。可与人合住,也可自己单独住。” 男生当然没有独居待遇,必须四人住一间屋子。 奢齐忍不住问:“先生,可以不回水西吗?我想一直留在南京,这里可比水西好得多。” 官员好笑道:“不回去也行,只要你有钱,可以在南京买房安家。” 奢齐心中欢呼雀跃,决定好生读书,将来留在南京。到时候,娶一个汉人女子,自己也做一个汉人,最好是能在南京做官。 傻子才回乡下! (感谢蹲宝盒子、我特么的不想说、飘的风nj的盟主打赏。今天只有两更,接下来几天三更,多谢各位。另外,求月票。) 513【黄淮水患】 今年各省,只有局部地区旱灾,但入夏之后,山西、山东、河南、江苏多雨,黄河与淮河各段水位皆暴涨。 已经官至工部右侍郎的张国维,被任命为抗洪治水总督。 现在洪水退去,张国维紧急回到南京。 赵瀚查看各地灾情奏章,突然抬头问:“泗州被淹死2000多人,可是当地官员疏忽?” 张国维回答:“启禀陛下,天威难测,非人之过。泗州城地势低洼,一旦洪水漫过堤坝,就会倒灌进城内。” “防洪堤修得不够高吗?”赵瀚问道。 张国维说:“修得不能再高了,但河床越来越高,洪泽湖的水位也越来越高。若是再有百年不遇之洪水,一旦溃堤,整个泗州城都会被淹没,泗州将变成洪泽湖的一部分。” “那么严重?”赵瀚感觉这事儿挺大的。 明末的洪泽湖,面积相对较小,但每年都在增大,不断把周边土地变成湖床。 张国维详细解释道: “弘治年间,刘大夏奉命治河。为保证大运河通畅,只能堵塞黄陵冈,又修筑太行堤,截断黄河北流的各处泛道,逼迫黄河向南泛滥,走汴泗、睢泗、涡河入淮,黄河泥沙在淮河下游淤积日益加重。” “嘉隆年间,潘季驯奉命治河,同样得保证大运河通畅。潘季驯束水攻沙,历经十八年,筑城千里河堤。由此,黄河的淮北泛道也被堵死,泥沙全部被带去下游。黄河、运河、淮河交汇的清口一带,河床不断抬高。黄河的合河床,已经远远高于淮河。” “淮河水因此在清口受阻,无法下泄,大量流进洪泽湖。于是,洪泽湖越来越大,每年都会侵吞湖边土地。” “这种情况,潘季驯在第三次治河时已经发现,继束水攻沙之后,又提出蓄清刷黄。在洪泽湖筑堤,抬高洪泽湖水位,用湖水来冲刷清口泥沙,就此达到淮黄合流入海的目的。” “但时至今日,黄河下游大量泥沙淤积,河床也不断抬高,洪泽湖之水已经刷不动了。非但刷不动,还被河水倒灌。洪泽湖的湖床被泥沙抬高,湖面越来越广。再这么下去,据臣推测,三五十年之内,泗州一带必然被洪泽湖吞没!” 赵瀚问道:“如何治理?” 张国维道:“有两种办法。” “讲。”赵瀚说道。 张国维说:“第一种,在各处河段,建数十道水坝,继续束水攻沙、蓄清刷黄。把泗州城及周边百姓,全部迁往他处,任由洪泽湖扩大,任由泗州沉入湖底。此法,或可保二百年无忧,期间每年都要修缮维护。” 赵瀚忍不住说:“这不算治本之法,纯属将错就错!” 明清两代治理黄河,战术理念是对的,战略从一开始就错了。 而且必须错,不错就得丢官。 不管是谁担任河道总督,淹死多少百姓、淹没多少土地,都不是他们的真正职责。他们的第一要务,是要保证大运河通畅,保证漕运把粮食运到京城。 保住漕运,这属于政治正确。 治理黄河,却以政治为前提,怎么可能治理得了? 因此,潘季驯明知是错的,却只能将错就错。清朝知道明朝是错的,也只能将错就错,最终导致黄河再次改道。 张国维说明这些原因,起身拱手道:“陛下,大同新朝不必考虑漕运,正是治理黄河的大好良机。第二种方法,便是让黄河人为改道,黄河之水从山东入海!” 赵瀚问道:“如何迫使黄河从山东入海?” 张国维解释说:“黄河故道的北岸,有多处泛道可以泄洪,可以用来堆积黄河带来的泥沙。大明官员为保漕运,将黄河故道北岸的泛道全部堵死,又将苏北的泛道全部堵死,导致黄河泥沙在洪泽湖和淮河不断堆积。臣的办法,是调动民夫,将黄河故道挖通,把河南、山东的泛道也挖通。在冬季枯水之时,堵死现在的河道,拆毁太行堤,掘开黄陵冈,令黄河水从故道流去山东。” 赵瀚咋舌道:“这是大工程啊!” 张国维说道:“黄河故道和泛道,当地百姓都得迁徙。如今,山东、河南人口不多,正好是迁徙的好时候。若是继续拖下去,再过十年二十年,需要迁徙的人口就更多。” 赵瀚点头说:“确实如此。” 张国维继续说:“若用此法,当调动民夫至少三十万人,耗费白银至少百万两。这还是不给民夫发工钱,若要发工钱,耗费的银子还得增加。实在是积弊太深,要做的工程太多。还有,等黄河改道之后,就可调动人力,疏浚淮河的河道。淮河下游淤积泥沙,已经无法通行大船。若能疏浚淮河,淮河的入海口,亦能兴建港口和城市,沿岸州县也必定商业兴旺。” 赵瀚叹息道:“银子倒是有,三十万民夫却不好组织,而且银子买粮也不好买。” 张国维不再言语,他等着赵瀚做出选择。 赵瀚把阁部官员都叫来,一番商议之后,终于下达政令: 第一,选定各处工程地点,选定需要筑堤和疏通的故道、泛道。这就得一两年时间。 第二,需要筑堤和疏通的地方,不再往那些区域移民。 第三,利用农闲季节,调动当地百姓,分段进行疏通。这个环节,暂定耗时十年完成。 第四,十年之后,彻底完善山东、河南的工程。这个环节,暂定耗时三年。 第五,迫使黄河改道! 也就是说,整个黄河治理计划,预计工程期限为十五年。实在不行,延期到二十年。 这是赵瀚起事以来,规模最大的政府工程。 等事情做完,估计张国维都快死了,或者是干到一半就死了。 赵瀚对张国维说:“张爱卿,你这下半辈子,都得耗在治理黄河上面。” 张国维起身走到大堂中央,跪地叩首道:“若能把黄河治理完善,臣便是死在河堤上也值了!” 赵瀚没有让他站起,也不训斥他动辄下跪,而是说道:“治河期间,赐尚方宝剑,所到之处如朕亲临,地方官员必须全力配合。” “谢陛下!”张国维更有信心了。 这是赵瀚第一次赐下尚方宝剑,主要是害怕地方官不听话,因为必然扰乱当地的民生经济。 赵瀚又说:“张爱卿,你依旧是工部右侍郎,挂河道总督衔,秩比尚书。哪天把黄河治好,就哪天直入内阁。说句不中听的,就算死在河堤上,朕也会追封你为阁臣!” “谢陛下恩典!”张国维激动道。 各部大臣闻言,对张国维又是羡慕,又是感到钦佩和惋惜。因为这人不用干别的事情了,余生就等着劳碌奔波吧,而且极有可能死在任上。 赵瀚说道:“起来,今后别跪。” “遵旨!”张国维笑着站起。 赵瀚告诫:“治理黄河期间,多多培养治河能臣。” 啥意思? 多培养几个能做事的,就算张国维中途死了,也能立即挑选官员补上。 不治不行,迟早出事,而且影响水运交通。 几十年前,淮河水深6—13米,而今只有3—8米。历史上,至康熙十五年,淮河水深仅剩1—3米,别说大型商船,渔船都有可能搁浅。 康熙为啥疯狂治理河道? 不是他心系万民,根本原因是漕运受阻,再不治理淮黄,京城的八旗子弟就得饿肚子了。 康熙朝的黄河治理,纯粹沿用明朝法子,将错就错继续糊弄。接连修建39座水坝,人为抬高洪泽湖水位,以增加蓄清刷黄的能力。 更扯淡的是,人为抬高洪泽湖水位之后,泗州随时有被淹没的可能,满清官员却不组织百姓转移。 竣工当年,漕运通畅。 但整个泗州沉入湖底,当地百姓被淹死无数,能逃出来的就没几个! 满清朝廷造的孽,传来传去,却成了朱元璋的锅。 相传,叫水母娘娘的淮河水妖,化为人形,在洪泽湖边嫁人,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朱元璋抓捕民夫,修建明祖陵,把水母娘娘的丈夫活活累死。由于朱家是真龙天子,水母娘娘隐忍不发。 到康熙年间,水母娘娘又喜欢一个书生,张果老从中作梗,唆使书生用法宝将水母娘娘打伤。 水母娘娘一怒之下,水淹泗州城,淹死那书生,又淹没明祖陵,把旧恨新仇一起报了。泗州城被淹死的亡魂,就算去地府喊冤,也是朱元璋和张果老害的。 反正,淹死一城百姓,跟我大清没有任何关系。 张国维带着艰巨任务离京,他要先回老家一趟,跟家人团聚半月。接下来,估计回家的机会都没有,必须常年在鲁豫两省奔波。 众臣散去,等待多时的方以智,终于被女官带来觐见。 “陛下,热气球试验改进多次,已然没有任何问题,”方以智说道,“三日之后,金陵大学组织升空大礼,全校师生皆会参加。陛下若是有闲,亦可前往观之。” 刚定下治理黄河的章程,赵瀚本来心情不好,听到这话高兴起来:“朕一定去!” 514【热气球】 金陵大学,暂时只有两个年级,因为第三届学生还没入学。另有专为土司子女,以及留学生开设的基础班,全校共计学生六百余人。 江西、广东、湖南的大学,早就已经落成并招生。 江苏、安徽、福建、浙江、湖北的大学,今年秋天也会开始招生。 各省的公费学生,基本都在本省大学读书。但是,赵瀚也放开一个口子,每年各地省考的前十名,可以到金陵大学公费就读。 学制四年,修满学分可提前毕业。 成绩优异的毕业生,可参加翰林院、钦天院考试,通过者即可成为两院的普通研究员。这个计划公布之后,研究生又被呼为“庶吉士”。 “冯姐姐,你怎回校了?”禄天香惊讶道。 冯衡笑道:“听说今日可观甚大礼,钦天院搞出来的东西。” 此时已经放暑假,外地学生可以回家。有人探亲,有人完婚,反正假期两个半月,只要老家不是太远,一来一回完全来得及。 法定结婚年龄,今年也定下了,男子十六岁,女子十五岁。 相比大明13岁的法定婚龄,整整提升了两三岁。肯定有人违反,但官府一般不管,只是不给婚姻登记而已。 甚至许多农村结婚,根本不去登记婚姻,着实让地方官头疼。 跟朱元璋一样,赵瀚也禁止指腹为婚。至于百姓遵不遵守,那就另说了。反正有人悔婚的时候,官司很好打,官府一律不认这种婚约。 冯衡这次就是回家结婚的,嫁给一个颇有前途的年轻吏员。 拜堂之后,夫家立即反悔,劝冯衡不要再读大学,好好留在家里相夫教子。在丈夫的支持下,冯衡直接跑路了,等明年毕业再回夫家。反正离得不是很远,逢年过节也能回去看看。 对外当然不能这么说,冯衡坚称公婆支持她读书。 禄天香指着蒙学课本:“冯姐姐,这个字念什么?” 冯衡凑过去一看,说道:“疑。疑是地上霜,怀疑地上的月光是白霜。你拼音学会了吗?” “学会了,一个学姐教我的,她暑假里没有回家。”禄天香说。 禄天香这批学生,都还没有正式开学。但少数勤奋好学者,已经开始自学了。禄天香还好,本来就会说汉话,一些人还得从汉话开始学。 冯衡问道:“是温淑芬吗?她去年暑假就没回家。” 禄天香点头:“就是温学姐。” 冯衡说道:“你既然学会了拼音,可以慢慢学着查字典。” “我没有字典。”禄天香说。 冯衡说道:“藏书楼里有,还不止一两本,几十本摆在那里。有些生僻字,就连学校的老师都要查字典。” 两人结伴离开房间,跑去隔壁看看,那个叫温淑芬的女生不在。 冯衡说道:“肯定在图书楼里看书。” 禄天香道:“听说温学姐家里很穷?” 冯衡说道:“南赣山区来的,那里的农民,常年以番薯和玉米为生。她小学就艰苦得很,要走一个时辰才能到学校。学校的老师也不行,好多知识都不会。她是硬考上全镇第二名,公费去县里读中学,竟然又考上金陵大学的公费生。” 禄天香由衷赞叹:“她好聪明啊。” 冯衡笑道:“她不算聪明,但勤能补拙。这两年来,我就没见她玩过,不是上课就是看书。等你开学之后,就会从老师那里听到她的名字。但凡有不用功的学生,老师必然拿她举例鞭策,她可是咱们学校的女名士。别看她相貌平庸,南京有不少达官贵人,偷偷找她说媒呢。只要她肯点头,立即派人去江西提亲。” 达官贵人娶媳妇,自然讲究门当户对。 但如今正值鼎革之世,门第观念已没那么重,因为每年都有贫寒者冒头。 温淑芬虽然出身低微,相貌也只能说不难看,可这女子实在太刻苦奋进了。并且通过学校的老师,她的名头已经传到校外。 娶妻娶贤嘛,自然有富贵者想讨这种儿媳过门。 禄天香跟着冯衡来到大操场,此处已经聚集百余学生。其中一人,身姿挺拔,面如冠玉,被二十多个学生簇拥着,仿佛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那人是谁,好威风啊。”禄天香问道。 冯衡笑言:“你连他都不知道?江苏省考第一,到了金陵大学,每年的岁考也是文科第一。且书香世家,产业颇丰,人又英俊挺拔,不止在学校有名,整个南京城都大名鼎鼎。听说啊,他去了秦淮河,那些名妓都不收银子,可以直入名妓们的闺房。” “呸,也不是个好人。”禄天香脸红道。 这位校草兼学霸叫陈维菘,明末四公子陈贞慧之子。半年小学毕业,一年中学毕业,以江苏省状元的成绩,公费入读金陵大学。 能如此顺利,是他本身就学问出众,小学、中学的知识,大部分他早就学过。 别看陈维菘此时潇洒,历史上可落魄得很。他爹陈贞慧不愿在满清做官,家道中落,产业凋零。他的两个弟弟,都入赘侯家,做了侯方域的妹夫,他自己也跟着去侯家寄人篱下。 对了,这货是个同性恋。 而且在另一个时空,他对同性恋情毫不避讳,还写词纪念跟书童结婚洞房,因此搞得天下皆知! 也可以说,那是中国历史上,最具文采的同性恋作品:小酌荼蘼酿。喜今朝,钗光鬓影,灯前滉漾……扑朔雌雄浑不辨,但临风私取春弓量……了尔一生花烛事,宛转妇随夫唱…… 眼前的陈维菘,赫然是全场焦点,远远还有一位女生痴情凝视。 而陈维菘的目光,却不时朝一个男生瞟去。 忽然,一队士兵奔至操场,学校各处通道也被戒严。 学生们不惊反喜,看那阵仗,明显是皇帝要来。 冯衡兴奋道:“天香,你运气可好,才来学校一个月,就能见到陛下了。我在南京读书两年,也还没见过陛下呢。” 禄天香顿时眼睛发亮:“我可以去求陛下,请他让我做女将军。” 冯衡莞尔说:“怕是很难。” 皇帝还没来,方以智的科研团队先来了。除了钦天院的研究员,还有几个金陵大学的理科生,他们抬着被拆分成零件的热气球。 热气球在草场中心被组装,然后大家一起等着。 “皇帝驾到!” 不止有皇帝,还有几位后妃,以及皇子皇女,就连朱慈烺、朱媺娖兄妹都来了。 又是开道戒严,又是前呼后拥,禄天香由衷赞叹:“做皇帝好威风!” 冯衡悄悄拉她的袖子,带着禄天香上前,跟着卫兵作揖行礼:“拜见陛下!” 赵瀚骑着那匹济州岛进献的宝马,抬手微笑:“免礼。” 赵瀚一行人,被请到台上落座。 方以智过来禀报:“陛下,热气球已准备好,请允许升空。” “升空。”赵瀚点头。 热气球的球体,是用麻布做成。至于燃料,则是木炭和侵染油脂的棉纤维。 这已经够先进了,在另一个时空,人类的第一只热气球升空,燃料是稻草、羊毛、木柴、腐肉、旧靴子和湿润布料。只因热气球的发明者,认为热气球能够升空,是被浓烟和异味推上去的。 等到第二次实验,则使用稻草和羊毛为燃料,飞了几百米高,飘十多分钟才落下来。 第三次实验,法国国王都惊动了。实验地点在凡尔赛宫前广场,热气球涂着法国王室标志,从巴黎全城搜集旧靴子、腐肉和废旧物品。当大火燃起,广场臭味弥漫,人们纷纷掩鼻,却又兴奋的看着热气球升空。 “点火!” 方以智一声令下,几个助手把燃料点着,热气球开始慢慢膨胀。 竹筐里站了两个人,正是方以智和儿子。之前用小猪做过实验,火焰熄灭之后,热气球不会急坠,而是缓缓的降落地面,基本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这不就是大号的天灯(孔明灯)吗?” “会不会摔下来?” “……” 全校师生都发出惊呼,包括禄天香在内,那些土司子女更是震撼,认为方以智肯定是请神上身了。 “不是请神,”蒙泰用彝语大叫,“是陛下在施法!陛下刚才让这东西升空,这东西就升空了。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费如兰一众后妃,坐在台上颇为紧张,眼睛死盯着热气球,生怕落下来把人摔死。 “父皇,我也想上天!”赵匡桓突然觉得自己的小马不够拉风。 热气球还在缓缓爬升,一直升到五六百米高,被风吹着朝北边而去。 南京城里的百姓,也纷纷抬头看热闹,呼朋引伴的,把屋里的人全喊出来。 之前的几次试验,热气球的体积较小,这次却是直径十三米的大家伙! “真神乎其神!”方维仪手持折扇赞叹。 方维仪是方以智的二姑,已经五十九岁,是名满天下的女诗人、女画家。并且,学贯中西,很早就研究数学和物理,以前在女子中学教物理,如今被特聘为金陵大学教授。 二十分钟后,热气球飞过长江,缓缓降落在数里外的农田里。 一些农民正在收割稻谷,全部停下手中活计,傻愣愣看着农田里那玩意儿。 515【蒸汽机?】(为企鹅大佬加更) “学生陈维菘,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拜见……” 陈维菘作为学生代表,带着其他几个好学生,被派来台下作揖觐见。 主要是热气球飞走了,已经完全看不见,总得找点事情做,不然几百号人站在那里冷场。 赵瀚点头微笑:“朕听过你的名号,你是陈贞慧之子?” 陈维菘回答说:“学生惶恐,学生父子,竟能让陛下挂怀。” 陈贞慧身为明末四公子,一直端着架子不肯为吏。端了几年,实在忍不住想做官,于是跑来翰林院成功应聘。 陈贞慧算那种“不食周粟”的典型代表,满清拿下江南之后,他直接跑去山中隐居。非但不愿做官,甚至都不入城市,最后老死在山里。这个时空,陈贞慧至少进了翰林院搞学术研究。 赵瀚鼓励说:“好生读书,今后大有作为。” “谢陛下勉励,学生一定立志向学。”陈维菘高兴道。 赵瀚又看向站在前排的女生:“你是温淑芬?” “正是。”温淑芬上前作揖,她不太懂得礼数,说话也没陈维菘文雅。 赵瀚赞许说:“身为女子,家境寒微,竟能刻苦考入金陵大学,朕知道你实在不容易。君子如玉,你便改名叫温如玉吧。女子,亦可为君子。” “谢陛下赐名!”温如玉兴奋得浑身发抖。 贫寒女子,苦读出头,又得天子赐名,传出去必为一桩美谈。若再加上些传奇桥段,都可以写成戏文了。 如果不是金陵大学禁止闲杂出入,从今往后,恐怕学校门槛都要被媒婆踩烂。 赵瀚又跟其他学生谈话,一番勉励,人人欣喜。 突然,禄天香蹦出来,当场跪地磕头:“陛下,等我学会五百个字,你就让我做女将军可好?”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随即发出丝丝窃笑。 就禄天香那个负责,一看就是蛮夷女子,完全不懂得礼数,居然跑来求做女将军。好些学生努力憋笑,憋得很痛苦,腮帮子都憋痛了。 “起来说话,不用下跪。”赵瀚微笑道。 禄天香利索站起,昂首挺胸,直视皇帝。她其实有些害怕,但又想展现英姿,盼着皇帝当场答应下来。 赵瀚审视打量此女,第一印象是长得高,肉眼观测怕有1米7以上。他问道:“想做女将军,你有什么本事?” 禄天香说:“我会骑射,也会用刀,我射箭很准的。” 赵瀚说道:“如果只是这些,那你只能做骑卒,得靠军功逐级升迁。” 禄天香说:“我立过功了,化角则溪的穆魁,就是被我射中一箭,才被大同军给抓住的。” 赵瀚说道:“这种功劳,可为骑兵十人长。” “才十个兵啊,让我统率一百个行不?”禄天香问道。 赵瀚说道:“你当买菜呢?还讨价还价。” “那就给我五十个兵。”禄天香还真还价了。 这一番对话,把众人乐得不行,却又不敢笑出声,否则就是对皇帝大不敬。 赵瀚也觉有趣,笑道:“等你学会一千个汉字再说。” 禄天香却说:“陛下,我听说有位张将军,只认得几百字就做师长了。我不学一千个字,只学五百个可以吗?” 赵瀚忍不住感慨:“不料朕的张将军,常年在北方打仗,赫赫威名已经传到西南。” “陛下,五百字可以吗?”禄天香再次确认。 赵瀚哭笑不得:“可以,等你识得五百字,便拿着腰牌来见我。” 赵瀚让女官给出个腰牌,一次性的,觐见皇帝之后收回。 这他妈也可以? 两百多师生惊讶不已,跟陛下胡搅蛮缠一通,居然真就拿到了宫中腰牌。 “多谢陛下,我一定努力识字!”禄天香迸发出无穷的学习动力。 方以智父子,飞走好半天还不回来,赵瀚也懒得再等,当即摆驾回宫去了。 至半下午,方以智终于回来,兴奋的跑去求见赵瀚。 一通汇报之后,赵瀚说道:“把热气球的要领,写明之后交给工部。大同军各部,可以装备此物,配合千里镜用来观测战场。还有,你让人继续试验,尝试别的可靠燃料,尽量让热气球飞得久些。一刻多钟就落地,时间实在太短了。” “臣遵旨!”方以智说道。 既然有用,参与发明之人,肯定是要赏赐的。 特别是参与其中的学生,今后毕业,只要愿意,不用考试就能进钦天院物理馆。 赵瀚问道:“你可知,热气球为何能上天?” 方以智回答:“浮力。” “很好!”赵瀚龙颜大悦。 法国佬发明热气球,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方以智却是把原理搞懂了,实属难能可贵,看来钦天院的物理研究进步很快啊。 或许,还可以拔苗助长一下。 赵瀚说道:“朕有一个想法。铁锅煮水的时候,蒸汽能够冲开锅盖。能否制作一种机器,用蒸汽带动机械,便如水力带动大纺车一般。这种机器做出来,大纺车就不用设在水边,随时随地都可以用,烧炭就可以纺纱织布。” 方以智顿时沉思,觉得似乎可行,又感觉毫无头绪。 赵瀚说道:“你回去慢慢想吧。也可以将此事公布,让有识之士一起想法子。” 方以智带着迷惑离开,赵瀚却颇为期待。 对于蒸汽机,赵瀚只知道蒸汽做功,具体咋运作的完全不清楚。似乎初中物理课本讲过,但全都还给老师了,如此有借有还,物理老师都没说声谢谢。 却说方以智回到家中,冥思苦想蒸汽机。 傍晚时分,徐正明前来拜见,张口就兴奋道:“你们那个热气球,真的带人飞到天上了?” “上次带着猫狗上天,你不是都知道吗?”方以智说。 徐正明挠头道:“我总觉得热气球不靠谱,随风吹走,不能控制,万一摔下来怎办?没成想,还真的带人飞上去又降下来。” 方以智叹息:“你也别搞飞椅了,跟我一起做蒸汽机械吧。” “蒸汽机械?”徐正明一头雾水。 于是,方以智开始讲基本原理,就是烧水用蒸汽做动力。 徐正明顿时被打开灵感,可不可以做一个超大的飞椅,然后烧水用蒸汽来带动? 这货一门心思,想的还是直升飞机。 至于赵瀚给他的任务,徐正明已经再次立功,把纺布的经床改进至三十繀。从二十繀提升到三十繀,徐正明只用了三个月时间,他觉得太简单了,于是又想尽办法改造直升飞机。 方以智、徐正明二人,召集了十多个学者和工匠,在暑假期间开始研究蒸汽机。 方以智负责整体思路,徐正明负责具体设计。 数日之后,徐正明就画出简易气缸,指着图纸比划:“用密闭的铁锅烧水,蒸汽进到这里面,推着活动气塞往右。活塞再连接连杆,带动飞轮旋转。飞轮旋转半圈,会把连杆推回来,连杆又推着活塞往左,把废汽从下边排出去。新的蒸汽又进来,推着活塞再往左,飞轮就能一直不停的转。” “秒啊!” 方以智对这个设计叹为观止,随即又提出疑惑:“蒸汽一直进来,推着活塞往左,飞轮又哪来的力气,把活塞重新推回右边。” 徐正明指着图纸说:“在飞轮之上,安装一个滑杆,滑杆连接可以移动的阀门。活塞带动飞轮旋转的时候,飞轮带动滑杆,滑杆带动阀门,就等把气管给堵住,不让新的蒸汽进来。等活塞被推往右边,把废气排出之后,阀门才会重新开启,新的蒸汽才会进得来。” 方以智惊讶道:“你是怎想出来的?” 徐正明说:“回家想的。” 作为一个知名木匠,徐正明可不止玩直升飞机,他在老家打造了很多精巧物件。齿轮、连杆、飞轮这些装置,早就用得得心应手,而且还是全木制结构。 两人又召集助手,继续完善设计,选择各个部件的材料,然后让铁匠敲敲打打。 只用了一个月,全世界第一台蒸汽机,都摆在赵瀚的面前。 “这就搞出来了?”赵瀚难以置信。 徐正明说道:“陛下真是聪明,竟能想出烧水煮蒸汽的法子。” 你在鄙视我吗? 赵瀚问道:“你们设计了多久?” 方以智指着徐正明:“四天时间,他就把第一套图纸拿出来了。” 赵瀚瞬间无语,只能说:“烧水试试看。” 烧锅炉用的是木炭,烧煮一阵之后,连杆就带动飞轮快速转动,而且一直没有停歇的样子。 这么简单? 大名鼎鼎的蒸汽机,一个月就造出来了? 太随便了吧! 赵瀚觉得很不真实,早知如此,他几年前就会让人发明此物。 不过,初代蒸汽机效率太低,算上烧炭的成本,恐怕比人工纺布强不了多少。而且,配套的蒸汽纺纱机、蒸汽织布机,也要重新进行设计。 蒸汽机运转了半个小时,赵瀚就站在那儿看了半个小时。 突然,卡住了。 徐正明尴尬道:“一点小毛病,我打开修一修。” 赵瀚按下激动的心情,吐出一口浊气说:“回去改进,全力改进!” 516【好事三连】 蒸汽机工作模型,再过35年,法国物理学家帕平就会搞出来。 但这种蒸汽机,是杠杆式的。 又过了11年,还是这个帕平,提出活塞蒸汽机的设想,但没有真正着手去制造。 直到康熙三十一年,真正的工业蒸汽机出现,这种属于真空式蒸汽机。 康熙四十四年,大气式蒸汽机诞生,迅速在煤矿广泛使用,可以轻松排出地下水。 瓦特改良的,就是大气式蒸汽机,依旧只能用来提水。 后来,瓦特发明往复式蒸汽机,蒸汽机这才能够运用于工厂——其实在几十年前,也就是康熙年间,就已经有活塞做工的思路,甚至连活塞气缸都设计出来了。瓦特要做的,就是设计连杆和飞轮,把活塞气缸给运用起来。 欧洲蒸汽机,走了几十年弯路,纯粹是商业用途差异导致的。大家只想着用蒸汽机给矿井排水,一直在这上面折腾,就没想过用来带动纺织机器。 而赵瀚一开始就提出,要用蒸汽机来纺纱织布。 在这种思路之下,真空式、大气式蒸汽机都不会诞生(这些只能用来排水)。想要完成皇帝布置的任务,就只能往活塞式的方向靠拢。 然而,还是太离谱了。 徐正明简直就是个神仙,这货仅用四天时间,直接搞出了瓦特蒸汽机。活塞、气缸、连杆、飞轮、滑阀……一应俱全! 如果硬要问徐正明怎么设计出来的,他肯定会这样说—— “气缸?让蒸汽使力,肯定要有气缸啊。”这不算什么,35年之后,欧洲初代蒸汽机也有气缸。 “活塞?蒸汽要使力,就得推着东西跑,这个东西就是活塞啊。”也可以理解,46之后,欧洲科学家同样有此思路。 “连杆、飞轮?我的飞椅(直升机)就用了连杆,水转大纺车不是也有飞轮吗?” “滑阀?飞轮都转起来了,加一根连杆,让飞轮控制连杆不是顺理成章?” 赵瀚做什么事情,一直都不慌不忙。 在他想来,布置发明蒸汽机的任务,用十年时间慢慢磨出来都可以接受。 但四天就画出图纸,一个月敲出样机是什么鬼? 就像一个家长,督促孩子考试必须及格,结果却拿到孩子的满分卷。 当然,很多地方需要改进。 从法国的蒸汽机模型,到瓦特改良蒸汽机,中间经历了漫长的86年。而从瓦特改良初代机,到瓦特完善蒸汽机,又用了足足25年时间。 徐正明的蒸汽活塞,用的是铸铁芯,包裹皮革抹油。表层油脂磨掉之后,摩擦阻力会大大增加。 这货的改进方案,是在皮革外面,包裹一层浸泡菜油的细棉,可以延长活塞有效工作的时间。 由于没有橡胶,也是皮革、棉花之类的代替。气密性差不了太远,主要问题是容易损耗,撑不住那种高温环境,用几天就得进行更换。 另外,相比完整版的瓦特蒸汽机,徐正明的蒸汽机还很不稳定,而且做功效率也要低很多。因为没有行星式齿轮,没有调速器,没有安全阀,没有压力计,没有气缸外层隔热装置…… 那天在赵瀚面前,蒸汽机突然卡住,就是因为缺少调速器,导致飞轮在做非匀速运动。再加上缺乏行星式齿轮,最后往复式做功无法再往复。 没有安全阀和压力计,这个缺陷勉强可以接受。因为这种简易蒸汽机,蒸汽压力很小,不到鸦片战争时的三分之一,只有民国时期的几十分之一。 一般不会爆炸,就算爆炸,也多半炸不死人。 这么说吧,就算造出能被蒸汽机带动的织布机,以现有蒸汽机的不稳定德行,必须在工厂常备专业修理工。转着转着它就不转了,隔几天就得更换垫圈、棉层之类的小零件。 但是,不论有多少缺点,在蒸汽机研发方面,赵瀚遇到了难得的天胡开局。 接下来就是改进而已,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来改进这种蒸汽机都是值得的。 今年的欧洲,意大利科学家托里拆利,已经测定了大气压值。牛顿也一岁半了,是个早产儿,估计还没断奶吧。 中国在物理学和机械方面,许多地方已经甩开欧洲。 同时也得感谢传教士,把定理、公式等科学概念,从隆庆年间就不断传入中国。如今,通过赵瀚的教育改革,已经在新式学生当中生根发芽。 就在徐正明搞出蒸汽机之时,远在英国,护国公克伦威尔,赢得马斯顿荒原战役。这是英国内战的转折点,克伦威尔真正崛起,等他掌权之后,英国也将走上海洋争霸之路。 而中国的西北方,葛二蛋……嗯,噶尔丹今年降生,准格尔部正在天山以北繁衍生息。 蒸汽机的发明,赵瀚越想越兴奋,批阅奏章时都带着笑容。 好事成双,工部官员汇报,南京紫禁城已经修建完毕。 准确来说是修复,大明的南京紫禁城,城墙、地基这些都在。一些大殿,甚至柱子都不用拆,刷层漆就能继续使用。许多木料和琉璃瓦,也可重复使用,那些东西结实得很。 钦天监天文馆的官员,在礼部的指示下,已经选定黄道吉日,旧历十一月初六可搬去皇宫。 在赵瀚搬进紫禁城之前,一些女官和宫女,需要提前搬去洒扫。房子大了,人手也得扩充,于是第二次大规模招募女官和宫女。 一次性招募女官800人,招募宫女1200人。 大部分属于杂役性质,也就是在紫禁城干活的雇工,她们拿的是工资。只有做到领导岗位的女官,才算是内廷官员,有品级和俸禄。 “交给内阁,让他们批复。”赵瀚草拟一道谕令。 庞春来、李邦华和田有年,看到谕旨都没啥反应,麻溜的签下自己的大名,最终由庞春来拟写正式法令。 啥事儿? 增加皇室开销! 那么多女官和宫女,每个月发工资都上万两白银,之前的皇室预算哪里够用啊? 这次也没涨多少,每年皇室预算,增加至120万两,大概等于成化朝的皇室开支。 明代中前期,皇室年度开支,基本在一两百万左右,也就朱厚照稍微有点败家。直到嘉靖皇帝登基,皇室用度才打着滚儿暴涨,很多银子被拿去修道观、做法事。到后来,私库、国库完全不分,库房钥匙都由太监掌管。 为啥评价一个昏君,常带有“大兴土木”字样,就是因为这事儿劳民伤财。 万历皇帝的亲妈,也算是贤明太后,全力支持张居正改革。可这位太后,也喜欢修建庙宇,修一个庙至少几万两,经常从张居正手里拿银子建庙。而且每次建庙,不仅耗费银两,还要征调大量民夫,京城周边百姓苦不堪言。 赵瀚已经细化了规矩,盐、茶、瓷器、丝绸等商税,递交中央财政的一部分,每年必须留足皇室预算,直接打入大同银行皇室账户。皇室陵寝的建设、紫禁城的修缮、皇帝和太子大婚,这些都得国库出钱,皇室不会自己出。 但是,皇帝想要修园子度假,想要大建佛寺和道观,文官可以直接予以驳回。皇帝想修也可以,自己掏私房钱! “陛下,内阁、兵部大臣求见,有紧急军情!” “请他们进来。” 好事成双,似乎还不够。 庞春来踏进房门就笑着说:“陛下,伪顺内乱,郝摇旗带兵叛逃我大同朝廷。” “什么?”赵瀚惊喜得站起。 郝摇旗是李自成的中军大将,给李自成做大旗手出身。如今在大顺朝廷的地位,仅次于李过、刘宗敏寥寥几人,在大顺将领中至少能排进前五。 徐颖笑道:“伪顺窃据山西、陕西和甘肃,皆西北苦寒之地。这两三年,李自成整顿吏治、招募流民、屯垦积粮,颇有一番振兴之志。但伪顺文武大臣,结存偏安之心,自知无法与我军争霸。据细作传来的消息,虽然李自成三令五申,不准官员贪污舞弊,但那些伪顺的兵头子,在地方上都是无法无天的。他们变着法捞钱,就算伪顺覆灭,也能做一个富家翁。” “郝摇旗干了什么?”赵瀚问道。 徐颖说道:“此人驻兵泽州(晋城),与我怀庆府大军对峙,天井关、横望岭等诸多险要,都是郝摇旗的兵在驻守。他在泽州权势熏天,地方文官不敢得罪,毫无遮拦的搜刮民脂民膏。山西到河南的商路,多走沁水而下,郝摇旗还在沁水设卡,向那些商贾强收过路费。去年就有商贾告发,李自成亲自写信斥责,还罚了郝摇旗半年俸禄,勒令其不得为非作歹。” 赵瀚大概猜到什么情况了。 徐颖继续说:“郝摇旗把沁水的商卡撤了,但依旧盘剥百姓。李自成估计派了密探调查,得知真相之后,便打算让郝摇旗换防,不敢把泽州交给此人镇守。郝摇旗惊恐不安,以为李自成欲杀之,便秘密写信归附我朝。” “这封信被李自成的密探截获了?”赵瀚问道。 “正是,”徐颖说道,“李自成也不敢硬来,暗中联络郝摇旗麾下将领,打算将此人兵不血刃的诱捕。事情泄露,郝摇旗带着五千本部士卒,财货和军粮都不敢带走太多,便南下来投奔我朝。” 赵瀚问道:“这人在哪儿?” 徐颖说:“怀庆府北,丹水河畔。全军已被缴械,全家被看押在怀庆府城(沁阳)。” 赵瀚大为失望,一个将领,带着五千士兵叛逃而已,他还以为李自成那里搞内战了。 李邦华说道:“陛下,当格外优待此人,伪顺那边必有仿效之辈。” 赵瀚却说:“砍了,脑袋送去给李自成,就说朕也憎恨贪官污吏!” 砍了? 众人集体无言。 517【大顺与满清合作?】 丹水河畔,简易军营。 叛逃过来的五千将士,每天两顿供应着。他们的兵器和铠甲,已经被大同军收缴,但所有人对此都无所谓。 若非家人还在山西,他们甚至想在怀庆府落户! 每天都有宣教员前来,一百人一队,分成五队去乡村参观。一天五百人出发,十天就全部参观完了。 怀庆府的移民不多,幸存的本地百姓也不多,可以称得上地广人稀。官府给农民分田之后,无主之地也可开垦,算是官府佃租给农民,等移民来了再分出去。 勤劳百姓,总想着多耕,能种多少是多少,日以继夜的辛劳。 连续两年大丰收,让他们迅速富裕。有些无主之地,他们耕了还不报备,总有几个漏网之鱼,粮食收得满坑满谷。 又是五百大顺士卒,从附近的村子参观回营。 “这里的农民富得流油啊,家家户户都有粮食。我去看的那家,一个大土仓,里面的粮食都堆满了。” “官府的田赋不重,还不用服徭役,日子可真舒坦,换了神仙也不做。” “当初就该全家逃来河南,留在那见鬼的山西作甚?” “河南前几年瘟疫呢,不晓得死了多少人。” “咱们是来了,婆娘和娃却还在山西。这郝大帅就算要跑,也该再等几日,等咱把家人都带上再说。” “是啊,孩儿他娘要是也在就好了。到时候不当兵,全家老实种地,那日子做梦都笑醒。” “……” 一队大同龙骑兵,忽然奔进军营,把郝摇旗麾下降将叫来:“你们可以回山西了!” 降将们发愣,不知所措。 龙骑兵将领叫做隋宾,笑着说道:“莫要害怕,回去跟李自成说,你们是被郝摇旗骗来的。你们连家人都没带,哪是真心投诚的样子?” 五千赤手空拳的降兵降将,被龙骑兵押送着返回山西。 临走之时,一些单身汉,还有不顾家人的混蛋,跪在地上哭喊着不想回去,他们要留在河南分田当农民。 不回去也得回去,五千士卒,就是五千义务宣传员。 来到大顺军占领的关卡,守关将领大惊失色,还以为大同军杀来了。 一番询问之后,守关将领不敢怠慢,立即派人快马传信。 远在太远的李自成,接到消息无比疑惑,把牛金星叫来询问:“牛丞相,这姓赵的葫芦里卖什么药?南边若有大将带兵叛逃过来,咱肯定许以高官厚禄,他怎还把郝摇旗给杀了?消息传出去,今后两军交战,还有哪个敢投降?” 牛金星也一头雾水,说道:“不如把人招来太原,当面试探一番。至于回来的叛军,不可重用,也不可重罚,他们没带家人,都是被郝摇旗给诓走的。” 双方在关下交接,龙骑兵返回大半。剩下的一百龙骑兵,护送使节团的文官,一路朝着太原而去。 李自成也大方,不收缴龙骑兵的装备,允许他们全副武装行路。 带队出使的文官,名叫刘湘客,陕西富平人。秀才出身,当初跟傅山一起南下,如今是大同朝廷的礼部小官。 历史上,这货的名声不太好,是“南明五虎”里的“虎皮”。 五人把持朝政、排除异己、贪赃枉法,不过刘湘客还算有底线,最后没有降清,而是逃进深山不愿做官。 其余四人,恶心至极。 虎头袁彭年,是袁中道的儿子,降清之后,起草告示说:“金钱鼠尾,乃新朝之雅正;峨冠博带,实亡国之陋规。” 当他得知金声桓在江西起兵,李成栋也有意反清,立即帮着李成栋谋划,从此掌控南明朝政。永历皇帝有次气得直接说:“以后官员升迁,都听袁彭年的算了。”这货甚至敢当面跟永历皇帝吵架。 永历小朝廷覆灭之后,袁彭年再次降清。连清朝都不要他,觉得这货是反复小人。 虎牙金堡,虽然没有降清,却做了富贵和尚,经常出入满清达官贵人之家,还写了《平南王元功垂范》为尚可喜树碑立传。 虎尾丁时魁,麻溜降清。 虎爪蒙正发,隐居湖南,写书给党羽洗白,把自己写成正直君子。 如今的刘湘客不是虎皮,他南下投奔时,甚至是个热血青年。非但不贪赃枉法,而且在整体清廉的大同朝廷,居然还能以“清廉”而著称。当官好几年,还在住官员宿舍,平时的俸禄都用来买书看,唯一的爱好就是参加文会。 赵瀚没有皇宫,李自成也没有,一直住在晋王府。 刘湘客在几个龙骑兵的护卫下,来到大明晋王府会见,他拱手作揖道:“大同朝廷礼部主事刘湘客,拜见殿下。” “大胆,见了陛下还不跪拜!”一个太监厉声呵斥。 刘湘客负手而立,昂首挺胸说:“我大同皇帝陛下,已经取消了跪礼。便是觐见大同皇帝,我也不须下跪,更何况只是面见伪帝!” 左右护卫正待动手,李自成抬手笑道:“不跪便不跪吧。听你口音,也是陕西人?” 刘湘客说:“在下陕西富平人。” 李自成叫人赐座,笑着说:“南京的陕西官很少,你若是受南方人欺负,可以留在太原做官。你很有骨气,也很有胆子,我就缺这样的文官。你在南京是正六品主事,只要留在太原,咱给你官升五级!” 刘湘客戟指冷笑:“我若留下,你敢收吗?诱使一国使节叛逃,形同开战!” “哈哈哈哈,”李自成大笑,“有趣得紧。南京朝廷,像你这样的官有多少?” 刘湘客说:“我大同朝廷,能臣杰士数不胜数,清官廉吏山载海量。像我这样的,根本不值一提,能做礼部主事,已然是陛下洪恩浩荡。” 李自成不想再听对方吹牛逼,只问:“南京的赵皇帝,为啥砍了郝摇旗?” 刘湘客反问:“郝摇旗为何叛逃?” 李自成说道:“贪赃枉法,不听皇命,他怕朕治罪。” 刘湘客笑道:“贪赃枉法之辈,留之何益?阁下都不要的东西,我大同皇帝陛下会要吗?在我大同朝廷,贪污银子二十两以上,轻则丢官,重则流放!” 听到此言,李自成肃然,最后一声叹息。 刘湘客又说:“我大同皇帝陛下,出身寒微,起于微末,不过一书童而已。正是心怀万民,容不得贪官污吏,这才有亿兆百姓归心。便是登基称帝,亦未忘初心。阁下可知《三原篇》?民为本也!一个盘剥百姓之人,我大同朝廷不要!便是这山陕二省,陛下亦让我带句话来。” “什么话?”李自成问。 “陛下说,”刘湘客笑道,“这山陕二省,望阁下善待百姓。等南京钱粮齐备,陛下自会提兵来取之。阁下若是识时务,亦可带着户册地图来南京投献。” 李自成已经气得发笑:“好大的口气!” 大同朝廷,已经熬过最艰苦的时候,明年就军粮充足了。这是故意激怒李自成,最好李自成主动进攻,在山西之外来一场大败。 山西那个地形,真不好打进去,到处是山峦和雄关! 就算大同军要进攻,也是先打北直隶,等收拾完满清再进攻山西。 这次砍了郝摇旗的脑袋,同样是在为今后打山西铺垫。细作和商贾说的话,兵民或许不相信,五千士卒回去宣传,能够迅速在大顺军中传开——南京赵皇帝仁义,对百姓好得很,个个都能吃饱饭。 山西的很多地主,已经被细作说服,就算被分走田产,他们也愿意迎接大同军。 李自成的吏治确实不错,但那只是相对大明而言,也是相对底层百姓而言。 真实的情况是:文官被武将压着,只要有驻军的地方,基本是武将说了算。文官想大贪都难,只能小贪。真正大贪的,全都是地方武将。而且,山西历经十多年大旱和战乱,老百姓已经没剩多少。武将想要搜刮,就必须对地主和商人下手。 山西的士绅商贾,日子不是很好过。 更主要的,是那些武将的心理问题。他们从尸山血海爬出来,好不容易安稳几年,就觉得可以开始享福了。而且他们懂得军事,在大同军把满清打回辽东之后,他们不认为李自成能赢,迟早有一天被赵瀚灭掉。 既然如此,那就趁机捞银子,趁机好好享受一番。 李自成的高层武将,一大半都腐化堕落,人心、军心早就散了。 挥手让刘湘客退下,牛金星从偏厅走出。 “怎样?”李自成问。 牛金星摇头:“没有头绪。不过可以肯定,姓赵的没把咱放在眼里。” 李自成说道:“屯了两年粮食,已经可以打仗了。若要南征,从哪里下手?” 牛金星说:“论打仗,陛下比臣更明白。” 李自成顿时沉默。 还能从哪里下手?当然是打北直隶。 整个北直隶,李自成占了大半,赵瀚占了一小半。今后开战,河北必为战场,而且那里没有天险,全靠一座座城池防御。 到时候,计谋什么的,已经没啥作用,得真刀真枪比拼战斗力和后勤。 牛金星突然说:“不如与鞑子约好,明年一起出兵!” (今天没了,明天四更补上。) 518【山地独立营】 有些时候,你不能指望谁高举大义,甚至因此放弃自己的利益。 若不是满清,李自成还在北京安坐龙椅呢。他因此对满清极为厌恶,但又不得不向现实妥协,如果不联络满清一起出兵,全靠他的大顺军跟南方作战? 当多尔衮收到李自成的书信,顿时心中狂喜,双方约好明年春天出兵。 双方各打各的,并不合兵。 李自成大军出山西,进攻弘农、怀庆、彰德、广平。满清入关,一路直杀天津。 大同军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两个一起打! 山西地形险要,易守难攻,李自成敢出来正好,就怕他一直缩着。辽东距离太远,运兵运粮极为不便,如果满清敢杀来天津,补给线长得能将其拖死。一旦辽东空虚,辽南和朝鲜的大同军,就可以趁机攻其腹地。 这年秋天,赵瀚再次扩军,组建大同军新编第十六师、第十七师。暂时驻扎南京训练,开春化雪之后,立即调去北方。 辽东方向,大规模战斗没有,小规模的摩擦一直在持续。 大同军正在学习大明边军,不停的修筑堡垒。基本上,一个镇建一个堡,有些是用水泥浇筑的,还有不少直接夯土垒成。每座堡垒,都有烽火台,见到鞑子立即点燃烽火。 辽南大山,不断有汉民逃出,跑到大同军那里编户分田。 复州、金州、盖州辖内,算上文官和军人家属,已经拥有人口23万余(不计军队数量,不计12岁以下孩童)。军粮虽然还不能自给,但相比前些年,确实充裕了很多。 朝鲜边境的保州,那里就更搞笑。 大同军一个师移驻之后,朝鲜北方的农民,不堪官府的盘剥,纷纷携家带口投奔。保州境内,除开移民过去的军属,治下竟有8万多的朝鲜百姓。 这些朝鲜百姓,虽然不会说汉话,却对大同军异常拥护。 两个原因:一是粮赋不重,二是编户赐姓。 朝鲜百姓有姓氏了,可以落籍分田了,种出的粮食也能勉强吃饱了,这简直就是从地狱来到天堂。 朝鲜国王李淏,在肃清旧臣之后,终于回过神来。他禁止朝鲜百姓,朝着保州境内迁徙,甚至派出一支军队,驱赶靠近保州的平民,不听命令动辄杀死全家。 北边有大同军挡着满清,内部又肃清反对势力,李淏认为自己可以享受了。 汉城多次被炮击,城墙可以修一修。 王宫也几十年没有修缮,有些大殿都漏雨了,也可以彻底翻新一下。顺便,再多造两个殿,国王不能住得太挤嘛。 朝鲜百姓还真能忍,即便饿死无数,依旧没有爆发起义。 只是朝鲜北方百姓,想尽一切办法,都要偷偷逃往保州,到了那里就能活命。 …… 辽南山区。 一队奇怪的军士,正在山中攀爬前进。 带兵之人,叫做杨镇清。 他以前叫杨富,是沂蒙山的猎人,全家被多铎杀死。他带着猎弓,一路追杀,终于把多铎射成刺猬。 而今,他麾下带着500人,并有一个特殊番号——辽南新编独立营。 这支部队,兵源构成五花八门。 有大同军中的善射之士,有各省的山区猎户,也有辽南大山里的汉民。甚至,有辽南大山里的女真人! 辽南山区,一直有汉民居住。 洪武年间,就设有岫岩堡,隶属于盖州卫。嘉靖年间,又设岫岩抚民通判公署。万历年间,再设岫岩管粮通判,掌管金州、海州、盖州三地的粮仓。 毛文龙曾派遣人员,策动岫岩汉民起事,被努尔哈赤镇压,俘虏汉人6700余,掠夺牲畜4000余。 随后,济尔哈朗筑岫岩城,驻军防止毛文龙的偷袭。 现在的辽南大山,人烟稀少,汉民和女真人都很少。汉民被掳去做农奴,女真部落则被迁徙出去,少数留下来的,都受到满清压迫和盘剥。 因此大同军站稳脚跟之后,山里的一些女真人,竟然愿意主动投靠! “营正,前面就是鞑子官的驻地。” “晚上摸过去,全杀了!” 所谓的鞑子官,其实是满清派来收货的。山中的汉民和女真人,采集人参、兽皮等物,每年都必须进贡多少,凑不齐数额就会受到惩罚。 临近傍晚,一个女真百姓跑来,用满语说道:“鞑子官在喝酒,连官带兵,有两只手两只脚那么多。” 独立营里的女真战士,立即向杨镇清翻译。 杨镇清高兴道:“不用等天黑了,现在就摸过去!” 这五百独立营士兵,其中两百人,使用白杆兵那种长枪,可以连在一起翻越大山。剩下三百人,全部使用弓箭和腰刀。 至于铠甲,则是清一色的皮甲。 另外,五百人全部配备新式燧发枪,但只有遇到大规模八旗军时使用。 天色近黑,五百战士悄悄接近。三个坐着发呆的满清哨兵,位置早就被女真百姓指出,不知道自己即将变成活靶子。 杨镇清蹲在草丛里,犹如面对野兽的猎人,取下弓箭缓缓拉开。 “咻!” 一箭射出,敌哨倒毙,正中咽喉。 另外几个射箭手,也将剩下的哨兵射死。 屋里有十七个鞑子在喝酒吃肉,肉是从百姓家里抢来的狍子。酒足肉饱之时,房门突然被撞开,他们都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杆杆长枪刺来。 搜寻战利品,这里堆着许多人参和皮毛,还有一些野兽的腿筋,都是从附近山民那里搜刮的。 杨镇清对一个女真战士说:“你去周边走走,告诉山中百姓,让他们明天过来,把自己的东西拿走。” “好!”女真战士咧嘴笑道。 刚开始,杨镇清在辽南山中,见到女真人就立即袭杀。直到某天,他看到满清官兵,毒打那些交不齐山货的女真百姓,杨镇清才明白鞑子也会欺负鞑子。 于是上报情况,卢象升力排众议,让他尝试着跟女真百姓接触,居然还真就建立了友善关系。 翌日。 一些女真山民,带着肉食前来。 杨镇清拿出银子,将这些肉食买下。而女真山民,可以拿着银子,下山去买粮食和盐巴。 通过这种交易,杨镇清的独立营,在山中行动时,不用担心后勤问题。 在女真人的地盘上,居然可以获得女真百姓拥护,居然可以就地补给粮食,这说出来也是够扯淡的。 杨镇清又对那些女真山民说:“鞑子再来,你们就来报信,保证把东西抢回来。你们的山货,今后有汉人来收,保证给足银子,绝对不会白拿东西。” 女真山民都高兴起来,围着杨镇清唱猎人歌谣。 这是独立营,第一次袭击满清收山货的队伍。大概过了一个月,岫岩城的满清官员,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派出两百多八旗兵前来查看。 岫岩城建在大山里面,控厄着山中要道。 但山里很难行军,就算真的从这里经过,翻山越岭直插金州,也顶多能来几千奇兵突袭。而且山里产粮不够,不适合大军驻扎,满清建造好岫岩城之后,一直只驻守着202个八旗兵。 随着大同军在辽南站稳脚跟,多尔衮对岫岩城也重视起来,城中驻军增加到800八旗兵。 但山民实在太少了,岫岩城附近种地的汉民,也早就被满清掳走七八成。800八旗兵驻扎在这里,已经属于后勤极限,再多就得从山外运粮进来。 这次出城的200八旗兵,全都骑着劣马。他们不算骑兵,只能算骑马步兵。 八旗兵只在山中行进十余里,就有女真族的山民,飞快跑去通知独立营。独立营常年驻扎在山中,得到消息立即出动。 “收获的人呢?” “去南边了,一直没回来。” “南边哪里?来几个人带路!” 二百满清八旗兵,就这样被女真族山民带着,一路朝独立营的埋伏点而去。 “吁!” 铜哨声响起,女真山民听到哨声,立即按照约定趴在地上。 “砰砰砰砰!” “快回去!” 山谷两侧枪声响起,八旗兵中了埋伏,惊慌调头逃跑。但山谷太狭窄,只能容两三匹马并行,二百骑马的八旗军,还是拖成一字长蛇阵。 一个引路的女真山民,趴到地上之后,没有被子弹打中,却不幸被马蹄给踩死。 “砰砰砰砰!” 又是一排枪响,无法提速的八旗兵,再次有三十多人落马。 残存的八旗兵,好不容易奔出半里地,侧前方的山坡再次响起枪声。 一番伏击之后,二百八旗兵,逃回去的只有40多人。 这属于重创,整个岫岩城,满清也仅有800守军。 杨镇清指着两匹马尸说:“牺牲的那个女真百姓,这两匹死马归他们家所有。剩余的死马,拿回你们寨子里分掉。鞑子兵的铠甲和兵器,也暂时存在你们寨子里。全军休整,明日去北边设伏,鞑子兵得到消息,估计还要来不少。他们若不来,咱们就去岫岩城附近,把那里的汉民给接走!” 杨镇清胆子大得很,上头让他进山打游击,他却想把岫岩城打下来。 519【满清智将】 岫岩城的守将叫多颇罗,后金开国五大臣费英东的孙子。 按理说,以他这个身份,应该早就身居高位才对。奈何爷爷虽然牛逼,但他爷爷有十个儿子,还有鳌拜这样的侄子,哪里都能迅速往上爬? 更何况,多颇罗的父亲索海,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坑货。 海兰珠病死之时,黄台吉哀痛不已,索海竟然招来祖大乐,悄悄在家喝酒看戏耍乐。 黄台吉因此大怒,让刑部论索海死罪,然后来个免死削职,牛录也被分走一半。 索海不仅得罪黄台吉,还得罪过多尔衮。他跟着多尔衮出征,跑去包围锦州,还没开打就私自撤军,离锦州城老远避战扎营,差点把多尔衮坑死在那里。 更何况,索海的表哥鳌拜,是多尔衮坚定的反对者。 遇到这样一个坑货亲爹,多颇罗职务虽为副都统,却被调来大山里守城,麾下还只有800兵就很正常了。 “什么?岫岩城南方山中,有大股南蛮子的军队?”多颇罗大惊。 逃回来的八旗军官说:“山中女真猎人,与那些南蛮子勾结,他们故意胡乱带路!” 多颇罗怒道:“吃里扒外的东西,身为女真族人,竟与南蛮勾搭在一起。南蛮兵有多少?” 那八旗军官说道:“不清楚,南蛮兵在山中设伏,一时间铳炮齐发,根本看不到埋伏了多少。但听那阵势,怕有两三千之多!” 两三千大同军? 多颇罗有些被吓到了,此时的满洲贵族,已经被大同军打出了心理阴影。 更何况,多颇罗跟他爹一样,都不是什么能征善战之辈。这货喜欢享受,从小学习汉文,家里还养着汉人戏班子。 多颇罗思虑良久,下令道:“全军不得再出城,快快收集守城物资。城外的旗丁,全部招进城内,把他们的家人也接进城里。还有,前去盛京求援,就说有南蛮大军攻打岫岩城!” 岫岩城周遭也住着满人,都是最初那202个八旗守军的家人。至于大明的军户,一部分被押往沈阳,还剩一部分,给本地旗丁做包衣和农奴。他们就在城外种地,种出来的粮食用以供给守城部队。 接到多颇罗的动员令,城外满人很快动身,拖家带口全部撤到城里。他们带走大部分奴才,但还留下少量包衣,用以管理自家的农奴。 杨镇清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八旗兵杀来。 他派一些女真族山民,前去岫岩城周边打听。才知道满人都进城了,城外只剩包衣和农奴。只在重要的山路地段,有一些八旗兵的哨探,其他八旗兵都在守城。 “随我杀去岫岩城!”杨镇清立即下令。 500大同独立营战士,用俘获的战马驮运粮草,大摇大摆的朝着敌军城池而去。 而岫岩城的八旗兵,加上临时征募的旗丁,兵力至少在1200人以上。 多颇罗很快收到消息,他对麾下将官说:“南蛮大同军有数千之多,这500敌军不遮不掩,径直朝我军闯过来,肯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本都统十五岁就读《三国演义》,对汉人的计谋了若指掌。眼前这500敌军,必是来引诱我军出击的。一旦我八旗勇士追杀,山中必有伏兵出现。敌军计谋已被我看穿,你们谁都不准出城,把岫岩城守住就算立功。盛京那边,我已派人去请援兵了!” “都统真聪明,汉人的计谋根本没用。” “汉人惯会耍诡计,但肯定骗不过都统。” “都统放心,我们保证不出城一步!” “……” 多颇罗神色自得,似乎真的胸有成竹。 其实他就是怕死而已,觉得守城更稳当,没必要出去冒险。 这货从小就随军打仗,但打的都是些顺风仗。他能立功升迁为副都统,是入关追杀李自成的残兵,带着千余八旗军,莫名其妙招降上万敌人。 当时多颇罗是准备撤离的,实在是对方投降太快了,想不捞取大功都难啊。 在多颇罗的防守命令之下,杨镇清的独立营,一路畅通无阻,很快来到岫岩城西南二十里外的村落。 村落四面皆山,三条山中通道在此交汇,形成一处相对平坦的山间谷地。而且还有小河流过,非常适合用于耕种。 可惜耕地面积很小,住在这里的旗丁、包衣和农奴,加起来只有一千人不到。 如今,旗丁全跑了。 几个类似庄园管家的包衣,一边催促农奴干活,一边下意识朝村口眺望。 “汉军来了!”一个包衣惊呼,然后撒腿就跑。 村里的其他包衣,闻讯也跟着逃跑。从主子离开那天,他们就精神紧绷,猜到大同军会杀过来。 但岫岩城面积太小,城里有平民,还有几百驻军,又有许多旗丁带着牲畜撤进城里。哪里还容得下包衣和农奴?就算要带奴才,也只带一两个贴身心腹而已。 “追!” 杨镇清一声令下,几个会骑马的士兵,骑着缴获的战马,朝着那些包衣追去。 往北的河谷,就拿一条道。 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包衣们很快就被追上,纷纷跪地磕头求饶:“军爷饶命,我是汉人,不是鞑子!” 独立营战士搜遍全村,回来禀报说:“营正,这里没有鞑子,连牲畜也没有,值钱的都搬走了,每家只剩很少的粮食。” “把人都带回女真兄弟的寨子里,先在那里等着,”杨镇清说道,“告诉女真兄弟,借他们些吃的,我回去会给军票。这些军票,能在金州、复州、盖州优先购买粮食和盐巴。” 一共抓住四个包衣,解救400多个汉人农奴。 还有一些农奴,被迫给旗丁搬运钱粮,如今已在岫岩城外。他们无法进城,全部缩在城门口做乞丐。 派出几个士卒,带领这些农奴回去,杨镇清又下令道:“村里的房子全烧了!” 河谷平地越往北越宽,能耕种的地方也越来越多,因此才会在山里出现一座城池。岫岩城不但地势开阔,而且还两河交汇,土壤相对来说比较肥沃。 一路都能碰到汉人农奴,有些旗丁心狠,根本不留粮食,能吃的全部带走,部分农奴已经饿了两三天。 直到接近岫岩城五里,杨镇清终于停止前进。 倒不是害怕了,而是解救的农奴太多,再继续往前的话,恐怕回去的路上会饿死。 回到女真山民的寨子里清点人数,一共抓住9个包衣,解救汉人农奴1500余。此外没啥收获,一头驴子都没抢到,也没能杀死半个鞑子。 杨镇清派人把农奴送下山,顺便带着女真山民,去金州搬运粮食过来。山里的女真百姓过得很苦,没有那么多粮食供应给独立营,三个月就得补给一次,女真百姓也能趁机下山买粮买盐。 得知大同军撤走,多颇罗非常自满,对左右将官说:“敌军无功而退,徒耗军粮罢了,我军可称不战而胜。” 八旗将官腹诽不已,却又不敢反驳,因为这是费英东的孙子。 只有那些撤进城里的旗丁,把多颇罗恨得牙痒痒。一千多农奴被抢走,那都是会说话的牲口啊,难道今后让旗丁们自己下田耕地? 又过一个多月,已经快要入冬。 补给完粮草的杨镇清,再次朝着岫岩城行军。 多颇罗依旧坚守不出,旗丁们这次更聪明,把农奴全部带到城外,不让大同军给轻易抢去。进城是不可能的,那样太挤了,而且还怕农奴暴动,扔在城门外自生自灭便是。 有心疼农奴的旗丁,还会定时出城投食,害怕自己会说话的牲口饿死。 当杨镇清来到护城河外,城墙下已经聚集三千多农奴。寒风猛烈吹着,他们穿着破棉衣,蹲在墙根下形同乞丐,又冷又饿,不少人生病。 “不要出城厮杀,敌军自会退去,他们没有攻城器械。”多颇罗胸有成竹道。 就在此时,随军宣教官站在护城河边,朝着那些汉人农奴大喊:“汉家兄弟姊妹,我们是汉人皇帝派来救你们的。快快过河来,带你们下山,有粮食吃,有衣裳穿,生病了还有大夫!” 农奴们茫然看着,连续汉话好几次,终于有人站起来。 护城河的吊桥没有毁掉,农奴们合力放下吊桥。随即,三千多农奴纷纷站起,稍微犹豫数秒,便一窝蜂的朝着吊桥跑来。 过桥的时候,非常混乱,甚至有农奴被挤到河里。天寒地冻的,就算不被淹死,也肯定要感冒发烧。 “都统,汉奴都跑了,岫岩城就完了!”一个八旗军官焦急道。 岫岩城的主要耕地都在南边,北边虽然也有,但没那么肥沃,耕地面积也没那么大。南边的农奴全跑了,就种不出来粮食,就没法供给城市,假以时日,城里的驻军都得饿肚子。 附近全特么是大山,满清不可能异地运粮至此。 又有一个八旗军官说:“都统,快趁机出城掩杀。那些汉奴乱得很,咱们杀去,汉奴就更慌乱。城外只有几百敌军,被汉奴冲乱之后,再被咱们带兵掩杀,必然会一败涂地!” 多颇罗仔细一瞧,确实是这般道理,他当即下令:“随我杀出城去!” 520【空心阵和山地游击战】(为企鹅大佬加更) “营正,鞑子出城了!” 杨镇清顿时激动不已:“来得正好!全军列阵,一队、二队、三队上前,执长枪防备汉奴冲阵。四队朝着阵前空地射箭,把汉奴都给吓走。其余哨队,全部举铳迎战!” 城门开启,多颇罗骑马率队冲出,举刀大呼:“我用千里镜看过了,对面还没装上火绳,快快趁机冲过去!” 燧发枪早已在辽东列装,三个师的龙骑兵,全部换装完毕,步兵也换装了几千支。 但都是小规模冲突,燧发枪还未大显神威,暂时没有引起八旗军的重视。他们只当是老式燧发铳,哑火率高得吓人,那玩意儿还不如火绳枪呢。 八旗军追来,汉人农奴吓得不轻,朝着大同军疯狂奔跑。 “咻咻咻!” 距离还有数十步,独立营就射出零星箭矢,落在阵前的空地上。 奔在最前方的汉奴,看到独立营放箭,连忙朝着两侧躲避,不敢往独立营那边冲。后方的汉奴,在从众心理的促使下,也跟着往两侧奔跑。 “长枪手,退回列阵,更换火铳!” 独立营有些类似特种兵的味道,二百人用长枪和火铳,三百人用弓箭、腰刀和火铳,随时可以切换远近战形态。 前排长枪手,扔掉长枪之后,迅速退回去更换火铳。 “空心阵!” “一队,全体都有。向右看齐,向右转,踏步走!” “二队,全体都有……” “上刺刀!” 基层指挥官吹着铜哨,五百士卒迅速排列成空心阵。这是赵瀚提出空心阵之后,第一次用于实战,专门步兵对付骑兵。 幸好人少,小型空心阵结得快,否则结阵都要结好半天。 满清骑兵借助汉人奴隶的遮掩,趁着大同军结阵,迅速过桥并散开阵型。 多颇罗看到大同军的松散阵型,顿时就笑出声来。他命令骑兵完全散开包抄,以少量骑兵引诱大同军射击,接着再直接冲过去,如此阵型肯定一冲就溃。 这货虽然贪生怕死,但也算久经沙场,具有丰富的作战经验。 经验主义害死人啊! 独立营虽然兵少,但岫岩城的满洲骑兵更少。上次被伏击之后,损失一百多匹战马,虽然有旗丁就地补充,战马却不能立即补上。如今拢共也就二百骑,还有许多是骑马步兵。 多颇罗应该等步兵跟来,再步骑配合进攻,但大同军的空心阵太诱人了。 大概二三十骑,从几个方向冲来,想要引诱独立营开枪。 杨镇清大喊:“没有号令,不得放铳!” 几百人的小部队,一嗓子扣除去,大家都听到了。 见到大同军无动于衷,多颇罗只能改变战法。他把骑兵都召回来,放弃四面冲击,只对准三个方向,进行波浪式梯次冲锋。 前一波冲锋吸引火力,后两波冲锋就能奏效了。 “砰砰砰砰!” 第一波冲锋的骑兵,冲到大概四十步(60米),迎来独立营的前排射击。由于距离稍远,骑兵阵型稀疏,超过三分之二的骑兵存活。 第一排齐射之后,没有后退,原地蹲下填装弹药。 第二排火铳齐射,距离接近之后,这次的命中率大增。 第三排火铳随即开枪,一顿排枪打完,最先冲锋的满清骑兵,只剩下寥寥十余骑还活着,第二拨满清骑兵也伤亡不小。 冲到终点的满清骑兵,没有直接撞上去,而是提前减速绕阵而走。 三排明晃晃的刺刀立在那里,战马又不傻,是不可能撞上去的,除非把马儿的眼睛给蒙住。 多颇罗用骑兵冲击空心阵,没想着把空心阵撞散。而是骑兵冲过去,火铳兵会吓得崩溃,正常情况下都应该这样。 然而,燧发枪可以密集排列,并且还加装了刺刀。 跟火绳枪已经不同了,跟没刺刀的也不同了。 看到前面两拨骑兵损失惨重,第三拨骑兵冲到一半就停下。因为冲过去也没用,战马会自动绕阵而走,还有前方士兵和战马的尸体,也导致他们不能全速冲锋。那就干脆射箭,趁着大同军在填装弹药,满清骑兵停下来抛射。 在满清骑兵看来,射出两箭,大同军就阵型混乱了。就算没有混乱,他们也可以从容脱离战场,因为火铳填装速度慢得很。 “咻咻咻!” 第三拨满清骑兵抛射箭矢,当场倒下十多个大同军。他们由于长期在山里打游击,穿的都是皮甲,对弓箭的防御力没有棉甲高。 就在满清骑兵要射出第二箭时…… “砰砰砰!” 第一排的大同军,大概70%填装完毕,在军官的指挥下重新射击。 “这么快?”多颇罗惊骇不已。 不用多颇罗指挥,存活的满清骑兵自动撤离。马弓的有效射程,也就二三十米,怎么可能跟火铳兵对射。 多颇罗收拢骑兵,大致扫了一眼,顿时背心发凉。 他带出城时有190多骑,现在只剩60余骑。 此时此刻,满清步兵也已经跑过护城河,大概有八百人的样子,还剩两三百人在守城。大部分都不是八旗军,而是居住在岫岩城周边的旗丁。 怎么打? 其实,对付空心阵很简单。 一是用大炮轰,轰散了就完事儿。 二是空心阵不能动,不管它就完事儿。 三是用悍不畏死,且装备精良的骑兵,蒙住战马的眼睛,以密集阵型直接冲开——骑兵方肯定亏死,因为火铳兵可以批量征召。 四是用步兵进攻,空心阵的战场宽度很小,打不过传统的步兵阵型。 岫岩城也有火炮,但都是城防炮,现在去拆得多少时候啊。 “吁!” 多颇罗还没有想出法子,独立营的哨声已经吹响,空心阵缓缓变成横排队列。 徐徐后退,退至靠近山坡的地方,连地上扔掉的长枪都不要了,用来驮运粮食的战马也不要了,根本不给多颇罗组织进攻的时间。 眼见3000多汉奴越逃越远,多颇罗心里颇为着急,他下令道:“留一百人守城,其余满洲勇士全部过来,将这些该死的南蛮子围歼!” 杨镇清却一脸笑意:“全军撤到山坡上。” 这货是天生的将才,短短两年时间,就从小兵晋升为营长。而且学习各种战术之后,可以信手拈来的完美运用,关键他还胆大心细,几百兵就敢跑来城外抢人,该打该退脑子清醒得很。 此时此刻,更是舍弃全军粮草和马匹,准备直接爬山开溜,将士们一起饿着肚子回去。 “追!” 多颇罗哪能容忍敌人跑掉,若是不重创独立营,他连番损兵折将,肯定是被撤职的下场。 残存的60多个满清骑兵,率先追杀过来。但越靠近山岭,地形就越崎岖,速度根本快不起来,而且他们的骑兵数量也太少了。 在确认自己不会被骑兵绕袭,杨镇清突然又不急着走了,而是命令全军退到一处山坡。 多颇罗只留100人守城,汇集1000步兵,骑兵也弃马爬山,打算将独立营给留下。 纯属找死行为,他们没有炮兵,也没有汉军八旗的火铳兵,居然就想跟五百独立团打山地战。 当然,在多颇罗这种满洲贵族看来,满洲八旗兵才是山地战的老祖宗。 眼见满洲兵开始包抄,杨镇清下令道:“朝左边进攻,什长指挥战斗。” 不到500人,对阵1000,杨镇清主动发起进攻。 反正敌人分兵包抄,那就全力进攻一面。 敌人若不分兵包抄,杨镇清可以从容后撤,想打想留全凭自己。 10人一个战斗小组,开始朝着侧下方的敌人杀去。这是广西大同军总结的山地战经验,已经通报全军学习,换成燧发枪之后,如此战法更加得心应手。 “砰砰砰!” 山林里枪声四起,满清兵直接被打蒙了。 独立营十人一个小组,经常五人一起射击,偶尔进行自由射击。打上一两枪,立即往山上跑,居高临下,射程优势,摸都摸不着,围也围不住。 而杨镇清要做的,就是举起千里镜,站在最上方观察战局。发现有被包围的可能,就立即吹哨,基层军官会带着士兵,朝他的方向慢慢靠拢。 足足打了两个小时,满清士兵死了80多人,却连大同军的毛都抓不到。 “都统,撤吧!” 满清将士已经苦不堪言,独立营穿的是皮甲,他们穿的可是棉甲,体力消耗都不一样。许多旗丁没有棉甲,倒是行走轻巧得很,可他们心里更是发憷,毕竟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只是在家里操练武艺。 多颇罗进退两难,不给予独立营重创,他百分之百被撤职。可继续追击吧,又被独立营遛狗。 “撤!” 多颇罗咬牙切齿道:“那些还没死的南蛮子,回去全部千刀万剐!” 独立营被俘虏了几个,都是结成空心阵时,中箭未死又无法快速撤退的。 满清追兵一退,杨镇清又咬上去,撵着敌人的屁股放枪。 多颇罗气得不轻,下令继续作战,结果独立营又边打边撤。 实在被搞得没有脾气了,多颇罗带着部队快速下山。等离开山岭之后,已在山中折损190余人。 此时此刻,清军只剩60多骑兵、800步兵,城里还有100守城步兵。 最主要的是,那些临时征召的旗丁,在心理上撑不住了。一上战场就打这种仗,对新兵蛋子而言,很容易陷入畏敌怯战的状态。 (哎呀,还是欠一章加更,明天再补。明日复明日,厚着脸皮求月票。) 521【雪夜夺关】 “砰砰砰!” 山脚下枪声大作,正在撤回城中的八旗兵,跑后面的又被击倒三人。 这真属于钝刀子割肉,在山岭打了三个多小时,清军的伤亡还差点才到200。平均一个大同兵,打四十多发子弹,才能命中一个敌人。 但积少成多,加上空心阵消灭的骑兵,满清那边伤亡率已接近20%。 也不能全怪多颇罗指挥能力太差,而是满清在岫岩城兵力不足。而且,没有火器营,遇到打游击的燧发枪毫无应对之法。 这破地方,毛文龙就来过好几次,每次都能把满清恶心得够呛。 刚开始,满清允许汉人平民存在,甚至城中守军还是汉兵汉将。正因为毛文龙策反汉人起事,满清对毛文龙毫无办法,于是就对岫岩城及周边汉人报复。汉人全被充作奴隶,牲口粮食全部抢光,驻军也换成了八旗兵。 又害怕汉人农奴太多,会在此地搞暴动,于是直接带走一半人口。 否则的话,以这里的耕种条件,供养1500八旗兵都没问题。 岫岩城的周边屏障,有前营、前堡、后营、后堡等军事据点。杨镇清最初抢的那个村落,就是大明的前营,随着人口锐减而变成小村,完善的防御体系也被满清毁了。 这些因素,都给杨镇清提供了机会。 “砰砰砰!” 又是300多发子弹打出,这次命中两个跑得慢的倒霉蛋。 枪声愈急,清军越是恐慌。 八旗兵还能稍微保持冷静,数量更多的旗丁,已经处于崩溃边缘,脑子里只想着赶快回城。 终于,旗丁开始溃逃! “轰轰!” 城上的火炮突然发射,想要掩护友军撤退。 杨镇清只能停止追击,去营救被射伤倒地的队友,牺牲战士的尸体也被抢回。随即,又城东南几里外,拿回自己驮运粮食的战马。 牵着马儿,驮着伤亡战友,大摇大摆的离开,他们要回山中据点补给弹药。 数日之后,多颇罗接到多尔衮命令:严守岫岩城,不得随意出击。 多尔衮被错误信息给骗了,真以为大同军出兵数千。数千军队在山里打仗几个月,那得耗费多少粮食,只要守住岫岩城,满清就算是赚到了。 多尔衮哪晓得,大同军只有几百人而已。 当然,也运来了补给品,补充一些弓箭和马匹,又补充了50满清骑兵。至于剩下的兵额空缺,让多颇罗招募当地旗丁来补充。 多尔衮还不知道,多颇罗又吃了一次败仗,否则肯定要气得撤职换将。 满清在岫岩城的骑兵,再次达到180人,其中一半属于劣马,只能算是骑马步兵。 至于真正的满清骑兵,正在盖州西侧劫掠。 一次出动骑兵上万,还有不少满清编练的龙骑兵。他们想要劫掠就必须渡河,东边是盖州城,西边有棱堡,只能从中间迅速渡河,两三天之后就得赶紧跑路,害怕被大同骑兵给拖住。 盖州西侧的各个村镇,到处都燃起狼烟,纷纷躲在土堡里防御。 汉人和朝鲜族百姓,一些逃跑不及时,被清兵掳走八百多人。另外,十多个村落的民房,还有村民没带走的财产,被满清骑兵付之一炬。 大同骑兵扑了个空,立即展开报复行动,坐船去宁锦方向,解救汉奴、杀死旗丁、烧毁房屋。 反正这一两年,大的战事没有,都是这样互相消耗。 另外,早在半年前,朝鲜保州的大同军,接到兵部的命令。让他们越过鸭绿江,在入海口附近兴建丹东城,将保州的朝鲜百姓,移民一万去丹东那边开垦。 万历末年,后金修筑柳条边,禁止在边墙之外农牧、渔猎和采伐。丹东地区的明军堡垒被摧毁,汉人被掳走,女真人也被强迫搬迁,丹东地区已经变成一片荒芜之地。 赵瀚暂时无力大规模向丹东移民,只能把朝鲜百姓移过去开垦,顺便修筑土城,作为进攻凤凰城(凤城市)的桥头堡。 与此同时,200多名老师,携妻带子出发,被派往保州和丹东,兴建学校教化朝鲜百姓。 这些老师,工资普遍提升一级。他们的子女,在中学毕业之后,可以直接升入各省大学,来往路费和学费由礼部报销。 …… 总算入冬了,天空飘起小雪,多颇罗也松了一口气。 岫岩城已经废了大半,最肥沃的那些耕地,农奴全被杨镇清带走,房屋也被全部烧毁。失去农奴和房子的旗丁,简直欲哭无泪,只能暂时住在城里坐吃山空。 “都统,那些南蛮子又来了!” 多颇罗先是一惊,随即又笑道:“让他们来,南边已经抢无可抢。南蛮子要是敢绕去北边,本都统让他们有去无回!” “他们就在北边!” “什么?怎没探查到敌军踪迹?” “他们从山沟里,翻过大岭(门楼沟附近)去的!” 多颇罗听得一阵失神,随即焦急大呼:“快快点起兵马,得把他们留住!” 南边村落,已被烧光抢光,北边再那么搞下去,这岫岩城就真的废了。到时候,只剩一座城,城外全部被搬空。 杨镇清这家伙,真的是一个疯子,竟然冒着小雪翻山越岭。 天寒地冻,只能带几天的口粮,而且随时可能被阻住退路,到时候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杀!” 重新补满500人的独立营,踩着薄薄的积雪,一百人一队向四面出击。 这边的满人,加上老弱妇孺,一个村撑死能有几十人,剩下的全是包衣和汉人农奴。 敌后作战,没有后勤,随时可能被包围,杨镇清下达的军令非常残暴:只要是满人,不分男女,一律杀死。抓到活口,让包衣和农奴来杀,算是他们的投名状。 短短两三天时间,解放包衣和农奴近两千,缴获大量粮食,还缴获了两百多头牲畜。 粮食敞开了吃,牲畜也被宰了十多头,让面黄肌瘦的汉民补充体力,抢来的衣服和装备也全部分给汉民。 然后,立即撤走。 没有翻山回南边,而是顺着山沟向西,他们要冒雪在山里走两百里。期间还要翻越一些山岭,直奔海边的盖州城!若是中途走漏消息,耀州的八旗兵肯定出动,在出山口将他们给堵住。 就算耀州之敌不来,他们还得经过大片岭关和石门关,两座关卡各有100八旗兵驻守。 怎么看都属于在作死! 多颇罗分出50骑向南,绕去杨镇清来时的山沟,堵住杨镇清翻山回去的路线。只留100人守城,其余清军全被他带着追去北边。 雪越下越大,掩盖了杨镇清的撤军痕迹。 多颇罗以为杨镇清原路返回,打算在山岭南北两侧夹击。钻进山沟一阵追赶,却连根毛都没有,好像那些大同军和农奴都飞走了。 “都统,南蛮子是不是去大片关了?”一个亲卫说道。 多颇罗摇头:“这南蛮敌将,颇有智谋,怎么可能去闯关送死?那里有100八旗兵,扼守着险要,得几千人带火炮攻打,才能把关卡给攻下来。” 于是全都傻眼了,难道南蛮子真会飞? 多颇罗又猜测说:“南蛮子不会傻到攻打大片岭关,但有可能去那边藏起来。等咱们撤军了,他们再回来,从这里翻山回去。我们朝那边追,不要轻敌冒进。我们兵多,正面交战之时,他们必然故技重施,舍弃辎重撤进山岭。到时候,我们不在山岭跟他打,抢走他们的粮食便可。寒冬腊月的,在山里饿死他们!” 众将官皆赞同此计,朝着大片岭关徐徐前进。 雪天,傍晚。 野外积雪,已经齐膝深。 大片岭关的八旗军,全部缩在屋子里躲避风雪。 无人站岗放哨,因为西边是满清的石门关,东边是满清的岫岩城,三处通过山沟连接,其余地方全是崇山峻岭。再加上大雪,怎么可能出现大同军? 杨镇清全身被棉袄裹着,靴子里垫满棉花和枯草。 五百独立营战士,抬着几架长梯子而来。非常简易的木梯,木料都是刚砍来的,用绳子捆起来就完事儿。 一次只能容一人往上爬,人多了可能被压散架。 等他们把梯子抬到关下,天色已经尽黑,关墙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五百士卒,一个一个爬上去。 中途还压坏一架梯子,但无所谓,摔下去有积雪垫着。 等全部士卒都爬上墙,杨镇清把队伍分散成几十股,挨家挨户跑去敲门。 杨镇清亲自去敲城楼的房门,里面的八旗军正在围炉烤火。 听到敲门声,有人骂骂咧咧来开门。 风雪灌入,刀枪齐出,留下屋子里几具尸体。 关城很小,全是守军的家属,也有一些投靠满清的汉人工匠。 黑灯瞎火的,也管不了那么多,不管满人汉人,遇到活人全部杀死。 关门也被缓缓开启,留在东边山沟里的汉民,跟牲畜一起驮着粮食过来。迅速烧雪煮热水泡脚,许多人的双脚都被冻僵了,怕有几十上百人,面临脚指头坏死的风险。 一夜之间,杨镇清就占领大片岭关。 一个人都逃不出去,就算还有没被杀的,也被堵在城里无法出关。 522【一城两关,我全都要】 两日之后,多颇罗姗姗来迟。 他们早已人困马乏,浑身冻得直哆嗦。此时已不想着追杀敌军,只求早点进屋烤火,再这样下去非冻死不可。 “蒙古镶黄旗副都统在此,守将快快出来回话!”一个亲卫被派去喊话。 这两天,杨镇清一直在休整。 不说汉民被冻坏了多少,独立营战士就有三十多个伤病,其中四人被紧急截断了脚趾。 关于冻伤,辽东百姓的土法子,被大同军医证明是不可取的,只能在没有条件的情况下使用。 如果有条件,那么千万不能搓,用冷水搓,用雪来搓,都会加大冻伤的范围和症状。需在暖和的屋子里,用湿毛巾热敷,热敷之后再温水泡脚——水温不能太烫。 在此期间,会说满语的士卒和百姓,全部换上清兵服装。 “不要慌,不要露怯,越随意越好,”杨镇清告诫道,“记住,你是八旗军,你不是大同军!” 那士卒点头应诺,拖拖拉拉来到城墙上,不耐烦道:“寒冬腊月的,还让不让人过了?” 亲卫立即呵斥:“蒙古镶黄旗副都统在此,大片岭关守将快快现身!” 独立营战士装作吃惊模样,连忙说道:“我……我这就去通报。” 又过许久,多颇罗都等得不耐烦了,之前那个独立营战士,带着另一个独立营战士出现。 两人都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口鼻眼睛,也不怕被认出来。 后到的那个战士说:“将军喝醉了,实在叫不醒。都统有什么军令?” 冬天喝酒,实属正常。 多颇罗也没多想,他现在浑身冻得发颤,亲自喊话催促:“快快开门,多准备热水,再来几坛酒,越烈的酒越好!” “是!” 关门开启,多颇罗踏雪走去,战马由亲卫牵着,积雪太厚已经不能骑马了。 数百八旗军,鱼贯而入,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 之前一直磨磨蹭蹭,除了演戏力求逼真,也是在为独立营布置战场拖时间,此刻都已经全部抵达射击位置。 可惜关城太小,没有设计瓮城,否则就能上演瓮中捉鳖。 那个战士模仿满清军礼,点头哈腰迎接:“都统这边请,进屋喝酒暖身子,热水还要些时候才烧好。” 多颇罗和几个亲卫,被带去藏着伏兵的房屋。 其余清军,也被分成几拨带走。 杨镇清站在城墙上看着,脸上露出狞笑。他全家被多铎杀死,余生只求复仇,杀了多铎还不算,他还要亲手杀了多尔衮。 眼见差不多了,杨镇清拿起铜哨,猛然吹响哨子。 附近各段城墙,也跟着吹起铜哨。 “吁!吁!吁!” “砰砰砰砰!” 铜哨声响起之后,枪声也跟着起此彼伏。 街道两侧的房屋,门窗突然被打开,然后是一把把火铳,朝着从街上走过的清军开枪。 “怎这么多放铳声?”多颇罗刚进屋坐下,便被惊得站起。 带他们进来的独立营战士,迅速逃出房间。 多颇罗的亲卫追出去,迎面就是一顿排枪,幸存者吓得连忙躲进屋里。 多颇罗吓得魂飞魄散,推开窗户想要逃走,迎接他的是两杆长枪,当场就被捅得倒在雪地里。 两天前的雪夜夺城,如今的关门打狗,都顺利到让人难以置信。 而且,一个敌人都跑不掉,城门全都关死了。 连续两场胜利,西边的石门关,东边的岫岩城,那些八旗兵全都对此毫不知情。 那就继续耍诈! 待风雪稍停,杨镇清就率领部队出发,全部换上八旗军的装备,一身血污“狼狈”逃向岫岩城。 专挑傍晚时分抵达,他们冲到北城外,一个战士用满语惊恐呼喊:“快快开城,我们中了南蛮的埋伏!都统,都统受伤了!” 这些家伙,满身血污,在雪地里一瘸一拐跑路,果真是兵败而归的样子。 杨镇清还被两个士兵架着,似乎受了重伤。 守城清军不疑有他,慌慌张张打开城门,还有军官跑去查看杨镇清的“伤势”。 “杀!” 独立营战士暴起,迅速占领城门,接着冲到城里见人就杀。 岫岩城只剩一百守军,哪里抵抗得了? 在死了三四十个之后,剩下的守军全部溃逃,城里的满人也都跟着逃。那些满人,多是老弱妇孺,因为青壮身为旗丁,已经被多颇罗临时征召,带去大片岭关送死了。 眼见有数百人逃出城去,杨镇清满意微笑:“不必追了。寒冬腊月,又没带粮食,能活着逃出大山,就算他们真个命硬。” 这次诈城赚大发了,岫岩城周边的满人,经过杨镇清数次袭杀,把牲畜和粮食都搬进城内。 好多粮食,好多牲畜! 又挨了半个月,天气彻底晴朗,杨镇清留下几十人守城,又带着部队返回大片岭关,让那里的汉民往岫岩城迁徙。 这货还不收手,在大片岭关好吃好喝,等到下雪天气再次出发。 如今物资更加充沛,不太担心脚被冻伤。 他们估计重施,雪夜拿下石门关。 石门关那些清军,就算守将警惕,也只会关注西边方向,哪想到自己背后有敌人杀来?稀里糊涂就被杨镇清给夺了。 待到雪晴,杨镇清派人去盖州报信。 驻守盖州城的胡定贵,接到消息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杨营长带着几百人,把岫岩城、大片岭关、石门关全部拿下?” “是的!” 报信的战士昂首挺胸,那语气极为自豪。 胡定贵一阵无语,半天憋出两个字:“好,好!” 杨镇清的一番操作,等于把辽南大山彻底打通。若是向北再拿下析木城,可以直接从山里出兵攻击海州。 就算无法攻占析木城,由此战果,今后也不怕清军从山中杀来,金州、复州、盖州的后方彻底稳固。甚至,金州、复州可以不用再驻军,三个师全都拉去盖州前线。 夺下山里的一城两关,经济和民生价值不大,却有着巨大的战略意义。 也正是因为岫岩城重要,多尔衮才会派个副都统驻守,而且这副都统还是费英东的孙子。 多颇罗打仗确实很怂,但毕竟久经沙场。 怂一点还更好,免得被引诱出城,只需怂在城里坚守即可。 谁能想到,杨镇清和多颇罗,一个操作如神,一个操作似鬼,能把仗打成这个样子。 若非析木城太远,而且天气更加严寒,杨镇清甚至想把析木城拿下。那样的话,他的部队距离海州,就只剩下不足五十里,随时可以出门跟鞑子打招呼。 这么说吧,杨镇清打下的地盘,虽然全是山区,可单论其面积,是这几年大同军在辽东占地的总和。 如今大同军在辽东的地盘,等于有一半是杨镇清打下的。 几位驻扎辽东的师长,接到消息都哭笑不得,报功文书也在开春之后送去南京。 兵部官员看到地图都傻了,他们没有去过辽南大山,不知道那里穷得鸟不拉屎。他们只是非常直观的,发现大同军的辽东地盘猛然翻倍。而这巨大战果,竟只是一个营长,带着五百士兵所创造。 庞春来乐不可支,拿着战报去找赵瀚,笑着说:“杨镇清此人,名字取得好啊。” “老师看重此人,那就给他好好升官!” 赵瀚开着玩笑说:“独立营扩编为独立团,而且是3000人的加强团,其兵力不计入各师,负责驻守岫岩城、大片岭关和石门关。士兵让他就地补充,招募当地汉民为兵,能训练成什么样子,只看他有多少能耐。” 辽南大山,军粮运输不易,也懒得调遣后备兵力去扩充。 这个所谓的3000人加强团,除了最初的500人之外,其余都算是半耕半战的农兵,都是辽南大山的农奴出身。他们一边耕地,一边打仗,平时只需派人在山口放哨,遇到鞑子立即进城入关防守。 杨镇清也创造了一个传奇,当兵不到三年时间,就从小兵迅速升到团长,升迁速度比胡定贵还快。 关于杨镇清的话本也迅速出炉,全家被满清所杀,父母妻儿惨死,矢志不移的要报仇,终于在辽东立下泼天军功。 戏曲上演之后,小说也跟着而来。 那是民间小说家改编的,加入许多儿女情长,还把杨镇清的出身都改了。 什么杨镇清是杨家将的后代,直系祖先是南宋抗金名将、岳飞的部将杨再兴。宋朝灭亡,杨再兴的后人就隐姓埋名,一身兵法和武艺也世代相传。 而今,大同皇帝陛下是赵宋后裔,杨镇清这个杨再兴后人,也是上应武曲星而降世,老天爷注定了他要辅佐旧主血脉。 一通瞎编乱造,杨镇清变得武艺超群。膀大腰圆,身长八尺,一天要吃五斤饭,能在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 雪夜攻占大片岭关,也是杨镇清施展轻功,把守关清军杀得片甲不留。 当赵瀚翻到这本小说,被逗得哈哈大笑,读书人还是太闲啊。 不过小说市场繁荣,证明社会经济在发展,如今买得起小说,又能识字读小说的百姓越来越多。 523【曹贼】 杨镇清巧夺岫岩城时,南京这边,赵瀚还有几天就搬进紫禁城了。 李香君的官职提升很慢,但其实际地位却很高,因为她已经成了为皇帝整理奏章的女官。 皇帝还没上班,李香君已经就位,身后还有几个女官捧着奏章。 奏章都是内阁处理过的,又被李香君分门别类。特别是互有联系的奏章,全部夹着女官贴黄,又被单独的纸笺罗列。 皇帝批阅时非常方便,可以立即进行查找,类似奏章一次性批完,可谓省时省工又省力。 当然,为了避免女官耍小聪明,赵瀚批阅奏章的时候,都是随机抽出一份,并非依次从上到下,或者从下到上批阅。 赵瀚前来办公的时候,李香君已经把墨研好。 除了女官和宫女之外,还有两个文官坐着。他们属于起居令史,每天跟着皇帝跑,记录皇帝的一言一行,好的坏的事情都要记下来。 皇帝睡了哪个妃子,都要被记录于起居注,这种说法就纯属扯淡——史官除非奉诏,否则不被允许去后宫,肯定不晓得皇帝晚上睡在哪里。 韩越提笔写道:“某某日,上于早晨八点批阅奏章。” 然后就放下笔,可以自己看书。只有赵瀚召见大臣,讨论某某奏章,他才会再次开始工作。 “早晨八点”这种行文,是赵瀚硬性要求的,如今钟表已在城市流行,一些乡下财主家里也有钟表。 赵瀚坐下,扫了一眼奏章,从刑部那堆随机抽取。 只看开头就很不爽,河南转运副使,被查出在运输移民安置粮时贪污。这是一桩窝案,牵连到二十多个官员,算是今年最大的贪污案。 内阁的批复是:严肃查处。 赵瀚用红笔写下朱批:严厉查处。 一份刑部奏章,就这样处理完毕。 而且,一字之差,处理结果会有很大不同。 在皇帝的督促下,吏部都有可能被问责,为何提拔这样的人来转运粮食? 河南转运使肯定被问责,你手下出现窝案,而且持续两年时间,你作为一把手怎啥都不知道? 再随即抽取礼部奏章,赵瀚顿时笑了。 苏禄那位老国王,第二次请求嫁女,想把自己的小女儿送进皇宫。 内阁的批复是:此事交由陛下定夺,建议接纳,以安番邦之心。 赵瀚仔细想了想,朱批道:可。 王室联姻,这种手段非常原始,但又一直都有效果。赵瀚接纳这位苏丹之女,苏禄国的苏丹肯定更放心。 只是年龄也太小了。 朝鲜国王更搞笑,把亲妹妹送来,才特么几岁的幼童,这里又不是什么托儿所。 送来妹子还不够,那位朝鲜国王,今年又请求进献朝鲜大臣之女。 这是朝鲜的一贯做法,大明皇帝的后宫,经常有来自朝鲜的妃子,几乎都是朝鲜大臣的女儿。并且,大明皇帝和朝鲜国王,偶尔还会分娶一对姐妹、姨甥或者姑侄。 比如朱棣的韩丽妃,其侄女就是朝鲜王妃。 跟韩丽妃一起送到北京的黄美人,当时极为扯淡,被朱棣发现不是处女。仔细审问,居然还堕过胎,且在朝鲜有好几个男友,一个是她的姐夫,一个是她的邻居…… 朱棣最喜欢的妃子,是来自朝鲜的权贤妃,可谓六宫宠爱集于一身。 甚至朱棣亲征蒙古,都把权贤妃带在身边。还把权贤妃的哥哥,专门招来中国,超擢提拔为光禄寺少卿。 但红颜薄命,权贤妃入宫一年半就病逝,朝鲜那边记载是被毒死的。只在《明史》留下八个字评价:姿质秾粹,善吹玉箫。 只看朱棣一个皇帝,就有那么多朝鲜嫔妃(朝鲜宫女数量也多),便能理解朝鲜国王,为啥疯狂给赵瀚进献美女了。 那是人家的传统,如果不收下,朝鲜国王反而会害怕:中国皇帝爸爸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第三封奏章:龙虎山张家,请求恢复200亩祭田。 内阁批复为:不予。 赵瀚的朱批加了一行字:不予。若有相关奏章,通通不予,不准再呈内阁,不准再呈君前。朕再看到此类奏章,相关官员严加查办! 这才几年时间啊,什么妖魔鬼怪都往外跳,纯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皇帝的工作内容就是这样枯燥无聊,一整个上午,都在批阅奏章当中度过。期间也就站起来,在屋里散步一圈,然后继续坐下批奏章。 难怪会诞生秉笔太监,啥事儿都扔给太监处理,做皇帝的得多么清闲享受啊。 阁臣们也累,内阁的批复,有时会长篇大论。甚至几个阁臣争论不休,最后由首辅来拍板,拟票之后送到皇帝面前定夺。 看到首辅拍板,就知道赵瀚的内阁,采用了明中期的制度。 明代内阁,名字不变,但权力结构变过好几次。 初期的内阁,说白了属于秘书机构,真正的权利在皇帝和尚书那里。于谦都懒得入阁,以尚书的身份,就可以随便使唤内阁。 内阁掌控大权,起于三杨时代。 至嘉靖皇帝时,达到一个权力顶峰,终于可以碾压六部尚书了。至张居正秉政时,达到又一个顶峰,那才叫做真正的权臣。 顶峰之后,就是低谷。 内阁还是内阁,首辅还是首辅,但首辅不能拍板了。嘿嘿,阁臣拥有投票权,哪边票数多就听谁的。 于是党争来了! 既然首辅无法拍板,那咱们就拉帮结派。谁站位子的人多,谁的票数就多,就能够左右内阁,甚至是绕过首辅办事儿。 一旦投票,一旦党争,就是你死我活。 你赞成的,我坚决反对。你想干正事儿,我就给你拆台。 弄倒你一个阁臣,我就可能会多一个。只要多一个,就能多一票,就能左右内阁意见。 这种内阁投票制度,直到崇祯时期才实质终结——表面依旧沿用。 对于崇祯而言,谁说了都不算,只有朕说了才算!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赵瀚不敢让阁臣投票决议,你们内部商量可以,首辅组织投票也行,但最后还是要首辅来拍板。 对于非常复杂的事情,内阁的拟票必须详细,列出各种决策的优劣。汇总之后,给出一个决策,再把所有决策送过来,看皇帝听不听从你们的意见。 过于重大和复杂的事情,皇帝也无法判断,就会把各部尚书也叫来议事。 今天的工作还算轻松,下午四点左右,奏章就全部批完了。 赵瀚头昏脑涨,问道:“今晚在哪个院子?” 负责起居的女官说:“回陛下,今日当幸柳庄妃。” “走吧。”赵瀚伸着懒腰出去。 那两位负责起居注的官员,今天就写了一句话,全程都在自己看书,这工作倒也舒服得很。 两人阔步来到街上,也不喊舆轿,他们坐了一天,想要散步舒展筋骨。 韩越叹息道:“唉,不知何时能外放啊,这种日子真是无聊透顶。” 丁世经却笑道:“有何不好?既能随侍陛下左右,做一个实打实的天子近臣。又清闲得很,每日都可以读书。我倒想一辈子都写起居注。” 韩越说道:“国朝初立,百废待兴,何处不能施展才学?”忽然,韩越笑道,“我打算考满之后,申请外放为知县。就算做不成知县,做一个县丞也可。最好能去北方当官,可做之事很多,必可一展抱负!” “我不去,要去你去。”丁世经不喜欢折腾。 大同朝廷的文官,虽然已经产生派系,但整体活力依旧很高。只要你有能耐,敢打敢拼敢做事,一般都能有晋升的机会,都能找到施展自己才华的地方。 这是创业初期应有的状态。 李自成那边就不行了,刚刚收复山西时,大顺集团也很有活力。但他们无法再扩张,文官又被武将压制,武将集团难以打仗获得军功,已经提前进入腐化阶段。 满清也有些类似。 满清内斗一直很厉害,但他们可以不断扩张,内部矛盾都被转嫁出去。而今扩张不能,内部矛盾开始激化,多尔衮和豪格再次剑拔弩张。 坐了一天的赵瀚,也是散步前往柳如是院中。 边走边做广播体操,他感觉自己快废了,再过几年估计还会出现赘肉。 “陛下!” “陛下万福。” 赵瀚朝柳如是点头,又笑着对田秀英说:“田夫人也在啊,一起在花园逛逛吧。” 逛了一阵花园,赵瀚趴在躺椅上,让手劲儿大的宫女给他按摩,他感觉后肩的肌肉有些发酸。 柳如是抚琴,田秀英吹笛,还有宫女按摩,赵瀚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如今已是冬季,今天没有下雪,但温度也低得很。 柳如是连忙对宫女说:“快去给陛下拿毯子来。” 小憩到傍晚,赵瀚终于醒来。 田秀英屈身行礼说:“陛下,民女今日是来辞行的。陛下和诸位娘娘,即将搬进紫禁城,民女会自行寻房子住下。” 赵瀚这才想起来,还没有安排前朝皇室的住址。 赵瀚想了想说:“你也搬进去吧。” 田秀英说道:“不太方便。” 赵瀚用一个男人纯粹的目光,仔细欣赏这位田贵妃。冠绝崇祯后宫的容貌,还有那知性婉约的气质,中间更隐藏着一股隐隐英气。 说实话,曹贼之心早就动了,只是一直没太好意思。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起事之初,害怕影响不好,连纳妾都不敢的赵瀚,如今一步步变成老色批。 当然,他已经够能忍了,掌控天下好几年,如今只有一后三妃,就算放在历代皇帝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不好女色”。 借着要搬进紫禁城,赵瀚说道:“你也一起去吧,宫里还缺个敬妃。” 田秀英一怔,随即羞得面红耳赤。 (老婆发烧到四十度,要住一个星期院,现在岳母在陪护。还是欠一章加更。) 524【皇城巍峨】 搬进紫禁城之前,赵瀚又收到关于满清的消息。 情报有些迟缓,已经是半年前的旧闻了。 今年四月,北山野人聚众南下,直接杀穿索伦部,甚至跑去萨哈连部劫掠。满清派遣骑兵追击,却只摸到尾巴,最后不得不动用2000骑,深入北山地区去扫荡。 北山,就是外兴安岭。 北山野人属于泛称,特指居住在外兴安岭、东西伯利亚、勘察加沿海的土著。他们有非常奇葩的鹿骑兵,或者说,是骑鹿行军的步兵。 而索伦部,泛指黑龙江土著,特指达翰尔族、鄂伦春族、鄂温克族。 索伦部属于打牲八旗,就是专给满清采集东珠、狩猎皮毛的部族。满清缺少旗丁的时候,还会要求索伦部进献勇士,一来二去搞得人口越来越少。 而今满清疲敝,就连北山野人都知道了,竟趁机将索伦部抢了个遍。 多尔衮虽然派出2000骑兵,跑去北山帮索伦部讨回场子。但对索伦部而言……你特么还不如不来! 外兴安岭实在太远,满洲骑兵能带的粮食很少,军粮还得索伦部帮忙提供。本来就被抢惨了的索伦部,又得筹集粮食给满洲骑兵,而抢回来的战利品,却跟他们没啥关系。 索伦部等于先被北山野人劫掠,又被满洲骑兵勒索。 敢怒不敢言的索伦部各族,先后派出两位使者,辗转来到盖州暗中投靠。他们请求大同军,尽快大举进攻满清,索伦部也会趁机起兵。 东北各族,苦满清久矣。 若没有大同军,他们只能默默忍受,毕竟被镇压过无数次了。如今大同军就在辽南,他们再次生出一丝反抗的勇气。 深冬。 赵瀚坐着御辇,带着后宫和内外廷,几套班子一起迁往紫禁城。 最南边的城门,由“大明门”改为“大同门”。 改起来很简单,将牌匾翻过来,于背面重新刻字便是,还能节省一块牌匾的上好木料。 这种做法实属正常,袁世凯做了民国总统,觉得“大清门”很不妥当。就让工匠摘下牌匾,在背面刻上“中华门”。工匠把牌匾翻过来一看,好家伙,背面已经有字儿了,赫然刻着“大明门”三字。 进入大同门之后,是男人丁丁形状的瓮城。 朝廷中枢的各部各司,就在丁丁两侧办公。官员不能直接从大同门,进入到丁丁瓮城里,因为瓮城里面已经属于御道。 丁丁的根部是“承天门”,名字没改,因为过了端门、午门,还有一道“奉天门”。 奉天门,被改为应民门。 两道门合起来,就是“承天应民”。 从承天门到午门的御道两侧,西边是社稷坛,还建了帝王庙。东边是太庙,赵瀚增建了英烈庙,牺牲的英烈拱卫太庙,跟太庙一起接受香火供奉。 社稷坛和太庙的南侧,都两处大型花园。 而今,一个花园里有小学,一个花园里有中学。这是皇城之内的学校,各部官员都不得进来,但陪皇子读书的学生能够进入。 午门之内,才算真正的紫禁城。 紫禁城中央是三大殿,两侧有文武楼。两侧更外面,是文华殿、武英殿等殿阁,阁臣和中书舍人在此办公。 殿阁靠北处,分别有东西宫。 这些建筑更北方,用城墙圈起来,那里才是皇帝的后宫。 后宫的面积,大概是整个紫禁城的三分之一,还不到整个皇城十分之一。 所以现在明白,为啥要招募那么多女官和宫女了吧? 皇城之内,有内廷存在,有很多机构衙门。以前是太监和宫女在管理,今后是女官和宫女在管理。她们中的大多数,就算留下不肯走,在皇城里工作一辈子,也许一次紫禁城都不进,可能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 皇城绝大部分女官和宫女,都是纯粹的雇佣工,跟在民间打工只地址不同。五年合同期满,又没有被提干,那么就拿着工资走人,回民间找好人家嫁了。 现在的人手,其实还不太够,女官和宫女的总数,应该在三千人以上。 如果赵瀚的子孙,学大明搞出什么象房、豹房,那么皇城员工还得继续增加。比如象房员工,就是一群动物饲养员,里面狮子、老虎、大象、长颈鹿,啥玩意儿都有,最初是郑和下西洋带回来的祥瑞。 百官跟着皇帝、后妃,一起从大同门进入。 这种机会不多,只有遇到大型活动,比如祭祀天地什么,官员才能有幸出入大同门。平时就算上朝,都得绕一大圈子,七弯八绕的,从心理让增加皇城的威严和神秘。 一路穿过午门、应民门(奉天门),便来到影视剧经常出现的那个广场。 平时上早朝,百官都是在此列队,等着上朝时间到了,再分成文武两班走进奉天殿。 “奉天殿”改为“敬天殿”,功能没改,就是用来召开朝会,或者举行重大聚会的地方。 “华盖殿”改为“治民殿”,皇帝在此批阅奏章——明清两代皇帝,喜欢在乾清宫办公,只在华盖殿阅览祭祀相关奏章。另外,这里是皇帝上朝之前,休息打盹儿的所在。 两大殿改名之后,似乎一下子变土了,但全天下读书人,肯定知道它们的出处。 皆来自《尚书》! “天不可信,我道惟宁王德延,天不庸释于文王受命。” 上天的眷顾,不能作为依赖,只有延续推广文王的仁政,上天就不会收回降于文王的天命。 “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宁。” 恭顺敬畏,以天命为准则治理百姓,兢兢业业,不敢荒废,这样才能延续国祚。 改成“敬天殿”和“治民殿”,便是《尚书》传达的“敬天保民”之意。 即:做皇帝的,做官员的,不要觉得大同朝廷天命所归。天道莫测,天命无常,应该对上天心存敬畏,又要对百姓仁爱有加,必须兢兢业业治理国家,才能一直获得天命眷顾,才能一直保持国泰民安。 敬天,奉天,一字之差,内涵迥异。 三大殿的谨身殿,赵瀚没有改名字。这里是皇帝更换朝服的地方,也是册立皇后、太子的地方,同时也是皇帝临时休息之所。 赵瀚带着家人径直前往后宫,女官和宫女也去各自所在。至于官员,被带着参观熟悉地盘,然后从东华门离开。 “父皇,这里好大啊!”赵匡桓跟在赵瀚身边,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赵瀚笑道:“从明年夏天开始,你与弟弟妹妹,便在皇城的学校读书。各地神童,会是你们的同窗。就算学问比不过那些神童,你也千万不要气馁。因为那些神童,都是你今后的臣民。他们越优秀,你可用的人才就越多。” “哦。”赵匡桓没太在意,他觉得自己很聪明,肯定不输给所谓的神童。 后妃们搬到紫禁城,立即感受到什么叫后宫。 皇帝有自己的乾清宫,皇后有自己的坤宁宫。这两座宫殿的面积总和,直接占所有寝宫的四分之一,皇后的地位体现得非常明显。 后妃带着皇子皇女,各自前往自家住处。 赵瀚留在乾清宫熟悉环境,李香君问道:“陛下,今后批阅奏章,是在乾清宫还是治民殿(华盖殿)?” “治民殿。”赵瀚不想把寝宫当成办公室,反正走几分钟就出去了。 都不用坐车,正好当做散步,可以活动身体。 如今的后妃不多,嫔更是一个都没有。中午时分,赵瀚叫上后妃和子女,跑去嫔妃寝宫西侧的内花园,一边吃饭填饱肚子,一边欣赏这座花园的景色。 都是南方园林建筑,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不论哪个妃子都能来玩。 至于明代南京皇宫里的大善殿,本来属于皇家礼佛场所。但很抱歉,赵瀚敬佛,却不信佛,那里被改建为皇家图书馆。 文华殿的图书馆,官员可以去翻阅。这里的图书馆,只有皇室能翻阅,顺便收藏皇帝喜欢的稀奇玩意儿。 费如兰吃着东西,微笑道:“下午得空,不如一起去外花园逛逛。大家都四处走走,莫要搬进来了,却只在后宫这片打转。” “好主意。”赵瀚立即赞许。 外花园在紫禁城之外,又在皇城之内。 那一片地界,由于城墙坍塌,被许多民居侵占。重修南京皇城时,违建民居被清理一些,给他们在玄武湖边划地皮建房。但也有许多违建民居,赵瀚下令不要打扰,直接因此缩小皇城的面积。 没被强令搬走的百姓,如今时常感慨,逢人就说:“陛下仁义,保民居而缩皇城,自古就没见过这等圣君。” 下午在外花园游览一番,赵瀚登上皇城的城楼,看着外面鳞次栉比的商铺和民房,又回望皇城之内的殿宇,终于感觉到另一种皇权的滋味。 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 这里是皇帝的威严浓缩,也是关押皇帝的牢笼。 自己这个开国皇帝,肯定想出去就出去。可未来的皇帝,恐怕不能随便乱跑,顶多去紫金山里打猎,又或者出城祭祀天地。 一旦跑得远了,肯定劳民伤财,而且还有危险,文官会想方设法劝阻。 525【新型朝会】 杨观吉投靠新朝时,身份是长沙知县。数年过去,已经做到金陵府尹,正三品的首都实权市长。 他今天很兴奋,半夜就爬起来,穿上一身崭新的朝服照镜子。 天色未亮,便踱步出门。 他也是有名的清廉官员,上下班不带随从,也没有自己的私人轿子。一路踱步来到皇城外,绕着墙根走了一段,便来到一处小门,验明腰牌被守门侍卫放行。 门外站着不少人,都是官员的随从,他们不被允许进入。 也停着一些轿子,那是某些官员的私家大轿。 赵瀚只是禁止蓄奴,没有禁止坐轿,否则轿夫就要失业了。只要官员收入是合法所得,家里养着轿夫并无不妥,说白了就是些专职司机。 骑马上朝的官员,几乎可以说没有。 因为好马都被官府收走,用来维持骑兵部队,民间剩下的全是劣马。 杨观吉从午门侧方进入,被女官带去喝茶休息。 进入候朝室,里面已经有三十多人,闹哄哄跟菜市场似的,而且言谈之间都极为兴奋。 大同开国以来,今天属于第一次上朝。 李邦华这种故明大臣,肯定对上朝习以为常。但杨观吉这类官员,却感觉非常新鲜,他们才属于绝大多数。 “听说前明的早朝,四更天就要出门。”说话之人,是户部郎中陈良弼,在大同军拿下广东时投靠。 “何止,三更天就得起床。”安徽籍官员宣国柱说。这位的先祖,是元朝皇亲国戚,而且还是蓝眼睛的色目人。三百多年过去,除了眼眶稍微深些,其他相貌跟汉人没有区别。 江苏籍官员吴贞毓,不禁莞尔道:“咱们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哈哈哈哈!” 众多官员大笑不止。 第一次上朝,大家都很激动。又怕起床太晚,错过朝会时间,会给皇帝留下负面印象。 这特么才早晨五点,已经来了三四十个,而朝会召开时间是八点钟。 杨观吉找椅子坐下,枯坐一阵,困意来袭,忍不住捂嘴打哈欠。他没有喝茶解乏,直接坐椅子上睡觉,对屋里的谈话声充耳不闻。 一直到七点二十分,终于有女官过来提醒:“众臣入内候朝!” 大臣们在桥边排队,庞春来站在最前方。 武官班次没几个人,因为都在前线打仗。就算是兵部官员,那也属于文官范围——武将可以转做兵部文官,前提是解除一切指挥职务。 过桥之后,又进应民门,在殿前广场继续列队等候。 大约七点四十分,有司仪官在敬天殿里喊:“众官上前!” 殿前侍卫用更大的嗓门喊道:“众官上前!” 没有鸣鞭三响,但礼乐保留。 礼乐官奏响庄严肃穆的音乐,阁部大臣们集体踏上丹陛,而其余大臣则在丹陛之外等候。 赵瀚慢悠悠踱步而来,坐在殿上的金銮宝座。 礼部的司仪官员,看着皇帝宝座旁边的时钟,分针终于指向八点整:“皇帝升殿!” “皇帝升殿!” “百官进殿!” “百官进殿!” 一声接一声,迅速传到殿外,礼乐声再次变换节奏。 官员们发现,殿中竟然摆放着椅子,每把椅子还刻明了官职。 杨观吉的朝会班次,属于中等偏上。因为参加朝会的官员,除了特殊部门,品级至少得正五品以上,也即是中央部门的厅级官员。 跟着大部队进殿,谁都没去坐,而是庄严肃穆的排队站好。 大殿两侧,是礼乐班子。 皇帝宝座的侧下方,是记录朝会的曹官(类似大明给事中)。曹官此刻也放下毛笔,端正站立在桌案之后。 “百官行礼!”司仪官喊道。 杨观吉他们早就排练过,纷纷拱手作揖:“拜见陛下!” 赵瀚微笑道:“众卿免礼。赐座!” 司仪官大喊:“百官落座。” 礼乐声变得稍微舒缓,官员们纷纷坐下。 李邦华、钱谦益感慨不已,他们都是在大明上过朝的。得给皇帝下跪,跪完之后,还得全程站着上朝。 而今不用下跪,且每个人都有座,那种尊严感萦绕全身。 是的,钱谦益也有资格上朝,他身为翰林院博士,虽然不得干涉朝政,但品级却是比较高的。 赵瀚坐于金銮宝座,居高临下,笑着对百官说:“今日,是我朝第一次朝会,御膳房已经准备好膳食,散朝之后可以在皇城宴饮。上午不用坐班,但下午还得办公,每人限饮一杯酒。” “谢陛下赐宴!”众官呼喊。 赵瀚心情比较愉快:“朕也没什么好说的,新朝初创,你我君臣齐心,开创一个盛世便是。朕欲超越贞观之治,卿等可有信心?” “竭力辅佐,万死不辞!” “臣必鞠躬尽瘁!” “……” 这玩意儿没排练过,众官说话时五花八门。 一阵嘈杂之后,赵瀚拍拍扶手,司仪官立即大喊:“肃静!” 瞬间安静,无人说话。 赵瀚说道:“今日就不讲正事了,你们中的许多人来得早,想必还没有吃饭,跟朕一起共进早膳吧。一边吃饭,一边说话。散朝!” “散朝!” “百官恭送皇帝下殿!” 官员们纷纷站起,拱手作揖,目送皇帝离开。 第一次上朝,这就完事儿了? 杨观吉有些傻眼,他看向其他官员,表情也都差不多。 例行朝会,也就是早朝,完全属于形式主义。讨论的政务,也都是被内阁处理过的,无非当众再表演一番而已。 一旦真的在早朝议事,就意味着三种情况:一是出现政治斗争,二是越级汇报工作,三是皇帝对内阁不满。 只有那些临时朝会,才是皇帝召集大臣,商议一些难以处理的棘手问题。 赵瀚不喜欢形式主义,但又必须保留早朝。 若是把早朝直接取消,中层官员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皇帝! 那么,该在早朝时干什么呢? 赵瀚想出了一个法子,每月只上三次早朝,避免影响日常工作。每次早朝,都由皇帝拿出一个议题,大臣们围绕议题进行宏观讨论。基本不讨论细节,因为细节可以走正常的工作流程。 散朝之后,杨观吉跟随大部队,陪同皇帝一起去吃早饭。 皇帝赐宴的地方在西苑,也就是紫禁城以西的御花园。 杨观吉一路好奇打量,看到许多女官走来走去,各处内廷都在办公。一些宫女,明显就是健妇,已经三四十岁了。 那些健妇,属于第二批征召的宫女,主要从事皇城的体力工作。不限年龄,只要出身清白,有能力做事即可。签署五年合同,到期就可以离开,想留下的也可以申请续约。 给宴席端来酒食的宫女,则全是十多岁的少女。 赵瀚举起酒杯说:“今日只有一杯,诸位且慢慢喝。” “为陛下贺!” 众官举杯高呼,全都一口干掉,没谁真的慢饮。 皇帝赐宴,动用的是皇室私库。酒食不算奢华,但也颇为美味,赵瀚已经不那么抠了。 等官员们放下酒杯,赵瀚终于抛出今日的朝会议题:“诸卿可知,大地为一球体?欲发言者,可抬起右臂。” 一大半的官员举手。 赵瀚指着其中一个:“你来讲。” 那是福建籍官员鄢廷诲,他起身作揖道:“陛下,臣是福建人。少年求学之时,曾见过西洋红毛番人。他们万里从西方而来,据这些红毛番人所言,有西方小国驾船继续向西,渡海而至一大陆。此大陆,被命名为阿美利加。在这大陆乘船,一直向西,便是南洋的吕宋国。如此可知,大地确为一球体也。” 此言一出,宴会现场嘈杂,许多官员还真不知道。 赵瀚对此非常满意,今后每次早朝,都可以给百官普及新知识,免得他们的眼界还是那么窄。 赵瀚指向艾儒略:“艾硕士,你来讲。” 艾儒略算是所有传教士当中,最为精通儒学之人。甚至他的儒学休养,能够碾压很多大明进士。他提倡将耶教与儒学融合,提倡尊重汉人信徒的风俗,因此驱逐传教士时,艾儒略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如今已经做了钦天院的硕士。 这意大利老头儿穿着官府,朝赵瀚作揖,又朝众官作揖:“陛下容禀,大地确为一球体。九天有日,便如君王。地球与五星(五大行星),皆绕日而行,便如众臣拱卫君王。陛下便是太阳,光芒万丈。百姓便是万物,阳光普照,方可繁衍生息。” “说得好!” 赵瀚接受了这个马屁,微笑道:“你再给百官讲讲,西方都有哪些国度?” 艾儒略开始给百官科普:“极西有岛国,谓之英格兰、苏格兰。又有大陆,小国众多。法兰西、普鲁士、西班牙、葡萄牙、尼德兰、丹麦、挪威、罗刹(沙俄)、波兰……不一而足。近东之地,又有奥斯曼、波斯、莫卧儿……” 众官仔细聆听。 赵瀚问道:“哪些国家最强?” 艾儒略说:“西方之国,若论陆军,法兰西最强,若论海军,尼德兰最强。又有那罗刹国,幅员辽阔,苦寒贫瘠,兵力众多。近东的奥斯曼、波斯和莫卧儿,都是略逊于我大同中国的国家。” 杨观吉听得一脸迷糊,忍不住举手。 赵瀚说道:“请讲。” 杨观吉立即提问:“艾先生,波斯在下听过,这奥斯曼和莫卧儿又在哪里?” 艾儒略解释说:“莫卧儿便在天竺,此国之君主,是成吉思汗的后人。至于奥斯曼,它幅员半个地中海,其国土位置,便是中国史书上的大食国。” “大食,波斯,天竺,原来如此,”杨观吉稍微明白了些,又问,“这三国,哪国最强?” 艾儒略说道:“波斯被夹在中间,国土多被另外两国吞并。” 又有官员举手,被赵瀚允许提问:“这三国之国土,与我大同朝廷相比如何?” 艾儒略回答说:“以我朝现今之国土,大小与莫卧儿相当,比波斯略大,肯定不如奥斯曼。” “嘶!” 众臣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国家,土地可否肥沃?” “有肥沃,有贫瘠。天竺之地,似乎多沃土。那里所产棉花,质量优于鲁棉。” “天竺棉花,竟比鲁棉更优?” “确实如此。英格兰商贾,便多购买天竺棉花。” “罗刹国又在哪里?此国之名颇为有趣。” “……” 这次朝会和宴会,效果让赵瀚非常欣慰,官员们的全球视野被点亮了。 (欠更继续欠着。) 526【元宵佳节】 民始四年,黄历4342年,西历1645年。 按照原有历史,此时的满清大军,已经占据整个北方,大顺朝只剩湖北部分地盘。左良玉正在清君侧,张献忠在四川跟南明苦战。 对了,沙俄来了! 虽然沙俄所筑的最东方城池,是贝加尔湖西北的乌斯季库特。但是,一股百十人的哥萨克骑兵,一路杀到黑龙江入海口。 沿途人口,被满清搞得没剩多少,哥萨克骑兵如入无人之境。 他们不要粮食,只抢短期内能吃的。 土著也没金银给他们抢,于是他们死盯着皮毛。勒令沿途的北山野人、索伦部土著、萨哈连土著,献上本该留给满清的皮毛,拿不出来就是搞大屠杀。 沙俄在西伯利亚扩张上千公里,原动力就是获取皮毛。 此时正值小冰河时期,欧洲冷得吓人,皮毛非常昂贵。皮毛生意,是沙俄的经济支柱,全靠卖皮毛来养军队,全靠卖皮毛来供王室挥霍。 去年上半年,北山野人来抢一趟。 去年下半年,沙俄哥萨克骑兵又来一趟,而且抢劫路线还特么差不多。 满洲贵族非常愤怒,再次派出骑兵追击。 但沙俄骑兵早已开溜,连跟毛都摸不着。哥萨克骑兵只损失两人(冻死冻伤的),就满载着抢来的皮毛,一路退到贝加尔湖那边。 新年期间,兵部送来紧急军情。 “陛下,云南伪帝自除帝号,携沐天波请求归附我朝!” “怎么回事?” 赵瀚听得惊讶无比,一手夺过军报,才发现云南那位皇帝,被土司给杀得仓皇而逃,昆明已经被土司军队霸占。 造反的土司叫沙定洲。 沙定洲的父亲是沙源,万历年间,抗击安南入侵有功。由于安南长官司已废,于是安南长官司辖管的地盘,就被朝廷全部赏赐给沙源。 那块地盘,便是云南蒙自。 天启年间,奢安之乱,沙源又立大功,被朝廷升为宣抚使。 崇祯年间,云南土司时有叛乱。沙源打着平叛的幌子,不断劫掠周边,累积了无数的钱粮。 沙源死后,长子沙定海继位,因其昏聩无能,沙家土司日渐衰落。 阿迷州的土知州普名声,不是土司,胜似土司。此人死后,其妻万氏改嫁给沙定海。次子沙定洲,暗中与这位嫂嫂私通,两人合谋驱逐沙定海自立。 这对通奸的叔嫂,在驱逐沙定海之后,又谋杀万氏与第一任丈夫的儿子,直接将阿迷州给实质吞并。 也就是说,万氏为了帮助情人,驱逐第二任丈夫,又杀死自己跟原配的亲儿子! 沙定洲就此拥有两块土司地盘,又忠心耿耿帮着沐天波打仗。沐天波丝毫没有料到,沙定洲居然会造反,对这厮完全没有任何防备。 去年冬天,沙定洲突然起兵,而且学他死去的老爹,一直打着平乱的幌子。 沐天波还很高兴,觉得沙定洲果然忠诚,主动帮助朝廷平叛。结果,一路平到昆明城外,杀得沐天波措手不及,连忙带着皇帝和大臣逃跑。 他们多次反攻,都被沙定洲击退,只能撤至云贵边境,请求归附大同朝廷。 历史上,沐天波打了两三年,都拿沙定洲没办法,沙定洲甚至反攻入贵州。还是孙可望、李定国,将沙定洲给击败,帮着南明小朝廷夺回昆明。 赵瀚跟阁部大臣商议之后,随即给出回复:接受云南伪帝和沐天波的归顺,但是,削去其一切爵位和官职。他们若想做官,就来南京接受思想教育,今后可以从镇长开始做起。至于他们的土地,今后按规矩分给农民,但允许他们每人多留二十亩。 至于财宝和粮食,呵呵,仓促逃跑,都被沙定洲给霸占了。 如今沐天波尚有万余大军,却连军饷都发不出,士兵全都饿着肚子等粮。沐天波已经压不住了,许多军官带着部队,在云南北部四处劫掠,只为了能抢一口吃的。 朝廷的答复立即发往云南,伪帝和沐天波是否接受,赵瀚和大臣们都无所谓。 一群落水狗,能值得什么? 若是在昆明陷落以前,他们献上云南全境,那才算真正的立功,如今不过是摇尾乞怜。 转眼到了元宵节,今年的灯会极为好看。 赵瀚从内帑掏了上万两银子,向民间采购花灯。又有商贾赞助,合力制作两盏大型鳌灯。 最大的鳌灯,高足十四米,宛如楼房一般。 鳌灯四周,还有许多小型灯组,灯牌写有赞助商的名字:福瑞祥珠宝、盛昌泰钱庄等等。 这种商业赞助,不算赵瀚的首创。 明代中期就已经有了,商贾打造花灯献给皇帝。虽然不能直接亮明自己的品牌,但可派伙计在鳌灯旁边宣传,赵瀚只是让这种商业广告更明显而已。 同时,赵瀚禁止地方官府,向皇帝进献花灯! 那种做法容易引起攀比,最后变成一种扰民行为。 旧历正月十四晚,城内各处已开始试灯,全城警察都整装待命,因为警察还有消防职责。 大明二百余年,因元宵灯会引发的火灾,可不止一次两次。正德时期,宁王献给朱厚照的花灯,把皇帝的乾清宫都给烧了。朱厚照一边下令救火,一边在城楼上看热闹,还开玩笑说:“好一棚大焰火!” 正月十五,灯会正式举行。 全城都变成灯的海洋,皇城也部分开放,允许百姓进来观灯。这是延续朱元璋的做法,表达天子与民同乐之意。 大街小巷,到处是人,外城的许多百姓也进来了。虽然他们在玄武湖边也能观灯,但终归没有内城热闹,而且大家还想着进皇城呢。 这一夜,南京城内外,上百万人流动。 零售业繁荣到极点,冒出无数小商小贩。对于那些流动摊位,元宵期间没法管理,官府也懒得派人去收税。 某些固定摊位,营业税变得特别重,而且还要投标入驻,都是元宵期间开辟的黄金位子——地点靠近鳌灯。 沿街店面,老板自发摆放花灯,目的是为了吸引路人,有客流量就有销量啊。 “不要挤,不要挤,排队依次进皇城!”皇城侍卫焦头烂额。 百姓是从东华门进皇城的,如果科举还在,历届状元也是从东华门而出。 这一段街道,全被堵住了,物理意义上的“摩肩擦踵”。 附近的摊位费也很贵,观灯百姓走不动,无法进皇城去看鳌灯,想去其他街市都很难,就在路边观赏其他花灯,顺便在那些摊位上消费。 “这就是皇宫?” “还早得很,皇宫在里面,这里只是皇城。” “皇城里的灯,就是比外面的更好看。” “快看,陛下来了!” “……” 赵瀚的皇帝仪仗,突然出现在紫禁城的东面城墙。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皇城观灯的百姓,一拨接一拨跪下。除了山呼万岁之外,还夹杂着乱七八糟的兴奋呐喊。 “咻~~~嘭!” “咻~~~嘭!” 紫禁城里放起烟花,一朵朵烟花升空绽放,百姓们纷纷抬头观赏,许多小孩蹦跳着拍手欢笑。 郑森带着赵贞芳回京述职,他的新职务是知州。这种升迁速度,可以说非常快,一是郑森自己能力突出,二是他给赵瀚当过秘书,三是他还有驸马的身份。 拿下吕宋之后,赵瀚兑现承诺,册封郑芝龙为南海公。 就此,郑芝龙彻底退出政治舞台,在老家安安心心的做公爵。 “两三年没回来,南京灯会越来越好看了。”赵贞芳举目四望,郑森帮她挡着拥挤人群,身后还有奶妈抱着儿子。 郑森点头感慨:“是啊,还是南京热闹。” 他们身边,是赵贞兰一家子,赵贞兰已经生了一儿一女。 两位公主结伴出游,她们的丈夫也在聊天。可惜,一个官员,一个商贾,年龄还相差十多岁,根本没啥共同语言。 朱慈烺也带着弟弟妹妹,在街市里观灯游玩。 朱慈烺刚满十六岁,去年没考上金陵大学。但赵瀚借银子给他,让朱慈烺自费读大学,只要拿到毕业证,今后是一样的文凭。 朱媺娖也十五岁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学习成绩只能算中等。 小弟站在摊位前,似乎看上个小玩意儿。 朱慈烺笑着买下来,又给其他弟弟妹妹,全都买了一些东西。皇帝借给他十两银子,银子购买力很足,只要不是奢侈品,今晚随便他们花销。 “哥哥,”朱媺娖提着一盏花灯,笑着说,“等我以后赚了钱,跟你一起还陛下借的银子。” 几个法国使者,站在街市上瞠目结舌,胸口划着十字架说:“神啊,我们这是到了你的国度吗?” 这些法国使者,是路易十三派来的。 他们还不知道,国王已经死了,如今的法王是幼年路易十四。 使团首领被堵在人群里,艰难的向前挪动:“难以置信,好像半个法国那么多人,今晚都挤在了一个城市里。” 当然没那么多,虽然欧洲地广人稀,但法国和意大利的人口密度都非常高。 “咻~~~嘭!” “咻~~~嘭!” 紫禁城上空,放起了第二轮烟花,今年的元宵节热闹非凡。 527【达达尼昂】 元宵灯会,一直持续十天。 查理还记得那全城璀璨的样子,真是仿佛置身天堂,这是在巴黎都无法看到的盛况。 元宵假期结束,中国皇帝才开始办公,法国的使节团也获得召见。 查理跟随伯爵大人,一起走进皇城,他的火枪,也在进宫时被扣下。 他们沿着宫墙,穿过或曲折、或宽阔的石板路。仿佛是在迷宫当中行走,一直走了二十分钟,似乎完全没有抵达终点的征兆。 中国皇帝的宫殿,究竟得多么宽阔啊? 查理的全名,叫做查理·德·巴兹·卡斯德尔默。他父亲是贵族,他母亲也是贵族,而且他母亲的封号为达达尼昂女伯爵。 这货就是《三个火枪手》的男主角原型! 真实的查理,当然不可能是嫉恶如仇的达达尼昂。这货能够飞黄腾达,是巴结黎塞留的继任者马萨林。在火枪队解散之后,他直接做了马萨林的家臣,随即被推荐给太后做近卫队长。 可惜他是外来贵族,按规矩不能担任宫廷近卫队长,于是花费巨资买了另一个官职。 此时的法国,大部分官职,都可以继承、赠送、转卖。 查理后来担任火枪队长,也是花钱买来的。想升官的时候,就把原有官职卖了,再凑些钱去买更高官职。 走在查理前面的,是法国使节团的首领:亨利·路易·德·波旁,一个波旁家族旁支出身的佩剑小贵族。 如今的法国贵族有两种,一种是穿袍贵族,一种是佩剑贵族。 穿袍贵族随着资产阶级而诞生,由工场主、农场主、富裕农民、传统贵族构成。他们承包地方税务,贷款给国家,或者花钱买官,主要做法官等职务。法官,也可以世袭继承,或者转卖出去。 佩剑贵族,就是传统贵族。 在黎塞留的改革下,法国只有一种官职不可世袭和买卖,那就是:钦差大臣! 亨利的脑子都快转晕了,终于远远望见三大殿。 宽阔的广场,高大的殿宇,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感,皇权的威仪让亨利有下跪冲动。 欧洲,也有跪礼。 特别是法国,礼仪特别严苛反复。比如一个地方小贵族,有幸参加凡尔赛宫的宴会,那他只够资格坐帆布折叠凳,到了地方贵族晚宴,才可以坐木板椅子。 亨利和查理,此时都混得不好,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出使中国。 太远了,容易丧命! 每过一段路程,负责给使节团引路的,都会进行交接改变,只有礼部的文官一直没变。 最终,皇帝的近侍女官,将他们引去谨身殿。 “法国使节亨利·路易·德·波旁,拜见中国皇帝陛下,并代法国国王向陛下致以最尊敬的问候。”亨利手臂按在胸前,朝中国皇帝鞠躬行礼。 查理这个护卫队长,也跟着鞠躬行礼。 得到翻译之后,赵瀚微笑点头:“赐座。” 赵瀚看过《三个火枪手》,世界名著嘛,但真不知道男主角就在眼前。 亨利开始说场面话:“伟大的陛下,我们抵达马六甲的时候,就听说中国击败了西班牙。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法国与西班牙也是敌人。中法两国有着共同的敌人,我觉得可以成为坚定盟友。” 赵瀚说道:“我更喜欢用朋友来定义,中国与荷兰是朋友,法国与荷兰也是朋友,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 “陛下真是睿智。”亨利拍马屁道。 撤了好半天,亨利终于说明来意:“伟大的陛下,法国希望能与中国通商,并在广州设立法国贸易站。请陛下在广州赐予一块土地。” 赵瀚说道:“法国可以设立贸易站,但不能获得土地赐予。广州的一处海边荒滩,可以租赁给法国,你们可以出钱雇佣当地百姓,把法国贸易站给建立起来。” 亨利问道:“法国商船,可以在广州随意购买货物吗?” “当然可以。”赵瀚肯定道。 亨利激动得站起来:“仁慈而慷慨的陛下,愿主保佑您!” 法国的主要殖民方向是北美和非洲,亚洲这边也有,占了毛里求斯附近的一个岛屿。至于更远,就鞭长莫及了。 巴达维亚被荷兰独占,不允许任何国家进入。 法国之前可以在万丹购买中国商品,但又遭到英国和阿拉伯商人的联手排挤。 两艘法国军舰,曾前往缅甸、柬埔寨炫耀武力,向那些国王索要专属贸易权。结果,被东南亚的国王们当成智障,不但没拿到专属贸易权,甚至下令直接驱逐法国人。 一连串骚操作之下,法国商人想买中国货,必须自己驾船来广州。 法国跟荷兰虽然关系不错,但经过马六甲时,也得被征收重税,以此保证东印度公司的利益。 赵瀚提醒道:“记住,你们的贸易站,只准从事贸易活动。若是敢用于传教,中国立即收回,永远不再租赁给法国!” 亨利连忙说:“我们会遵从陛下的法令。” 赵瀚又说:“设立贸易站之后,你们可以联系广州官员。地方官府,会给你们介绍商贾,到时候你们的贸易站,就有比较稳定的货源了。” 亨利正在为这件事头疼,闻言大喜:“伟大的陛下,您是世界上最仁慈的君主!” 亨利虽然跟法国国王一个姓氏,但波旁家族遍地开花,他这样的小贵族数不胜数。 法国国王为了集权,采取跟日本幕府类似的做法,就是强迫地方领主在首都居住。那些法国大贵族,全都住在凡尔赛宫附近,有事儿没事就参加凡尔赛宴会。 而亨利,连被约束在凡尔赛宫的资格都没有,他这种小贵族爱去哪儿去哪儿。 也就是仗着波旁姓氏,其他贵族又不愿跨海万里,亨利才捞到一个出使中国差事。只要任务能够圆满完成,他回到法国必受重用,或许还能弄个侯爵当当。 赵瀚瞟了一眼时钟,已经接见十五分钟,便下令结束这次会晤。 皇帝还有正事儿要办,根据细作传回的消息,山西和辽东都在大规模转运物资。傻子都能猜到,李自成和多尔衮肯定有勾结,未来一两个月就会有大战爆发。 南京朝廷这边,也开始频繁调动物资。 离开皇城,亨利还在回味与皇帝的见面,他对查理说:“这位陛下,仁慈而又威严,真是世间最伟大的存在。” 此时的查理,虽然只是火枪队的队士,但他还是达达尼昂伯爵的继承者,又攀上大臣马萨林,比亨利这个没有领地的小伯爵更强。 两人在海上漂泊一年多,早就已经成了死党。 查理说道:“中国皇帝真有钱,中国人也都很富庶。听说这些宫殿,也是刚刚建成的,而北方还有同样的宫殿。” “是啊,中国人真有钱。”亨利感叹。 贵族也有穷人,像亨利这种贵族,说起来是什么伯爵,但没有自己的封地,等于完全没有收入,早就穷得叮当响了——他名义上有封地,但存在争议,无法控制在手里。 而中国百姓,特别是南京城的百姓,亨利觉得很多人比他过得好。 相比起来,法国百姓苦不堪言啊。 黎塞留确实是法国名相,辅佐国王实现君主独裁。但他对百姓非常残酷,根本不管百姓死活,农民起义此起彼伏,临死前已对全国百姓预征三年税收。 似乎那些外国使者,到了南京都喜欢逛街。 亨利和查理两人,在离开皇宫之后,就又跑去逛街了。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他们眼花缭乱,南京城太大,够他们再逛半个月的。 “八音盒啊,宫中传出的新玩意儿!这是陛下和刘娘娘令工匠所造,传出皇宫不足一月……” 一家钟表店里,伙计站在门口叫卖。 这伙计手里拿着精美的盒子,拎了一阵发条,便发出清脆悦耳的音乐。 来往行人,纷纷驻足,站在那里聆听。 两个法国时节,也跑过去围观,觉得那就是个魔法音乐盒子。 一个路人问道:“这匣子为啥叫八音盒?能谈八首曲子吗?” 旁边有人笑道:“匏土革,木石金。丝与竹,乃八音。你连《三字经》都没读过?” 那人顿时脸红,众人大笑不已。 查理低声说:“这种魔法盒子,可以买回去献给国王。” 亨利眼前一亮:“对啊,国王肯定高兴!” 两人觉得这趟来中国,是他们改变命运的开始。有好多新奇玩意儿,是欧洲所没有的,不但可以献给国王获得赏识,还能买回去转手赚一大笔钱。 亨利是穷鬼,查理有钱啊,爹妈都是地方贵族,今后能够继承两块封地。 小说里嫉恶如仇的达达尼昂,现实当中特别会钻营。他后来把自己的两个表弟,一个培养成了法国元帅,另一个培养成火枪队长。两个儿子,一个做了近卫步兵队长,一个做了近卫骑兵队长。等于把法国王室卫队和军队都包圆了! 两人想到讨好国王的点子,便满城搜罗新鲜玩意儿,想必法国的中国风将刮得更加猛烈。 528【大同神学】 谨身殿。 赵瀚中午喜欢来此休息,或是睡一会儿午觉,或是看些闲书消遣。 今天看的是《基督教远征中国史》,原著为拉丁文,被艾儒略等传教士翻译为中文。这是给翰林院、钦天院欧洲官员的任务,让东印度公司捎来西方书籍,再交给传教士官员们翻译。 这本书其实是利玛窦的工作报告,拿回罗马献给教皇阅读的,利玛窦没有给出任何标题。 另一位传教士金尼阁,给这份报告做了增订和注释,并在封面题字:耶稣会士利玛窦神父的基督教远征中国史·会务记录五卷·致教皇保罗五世…… 赵瀚阅读此书,是想以欧洲人的角度,看看中国的优点和缺点。 从书名就能看出欧洲佬的狼子野心,金尼阁开篇就说,大规模的远征和轰轰烈烈的壮举,是在各种条件成熟之后,刚开始做的事情都是微不足道的,但在多年之后会发展成重要的事情。 啥意思? 就是将耶稣会在中国的传教,视为征服中国的微不足道而又必要的开端。 与此同时,金尼阁又对中国非常敬畏,把中国评价为“高尚民族”。 利玛窦的正文非常系统化,开篇讲述中国的历史和地理,结合欧洲古代典籍,讲述中国的称谓演变。有些内容包含吹嘘成分,比如中国人无论贫富,都穿的是丝绸衣服。 有些内容则很搞笑,把赵瀚看得笑出声来。 比如利玛窦在北京做官多年,只对着皇帝宝座跪拜过。他从来没见过万历皇帝,因为万历根本不上朝,也基本不私下接见大臣。 不得不说,万历是真够坑的,大明吏治就是在此人手里彻底败坏。 别扯什么万历三大征,自他怠政之后,很多国家部门都开始停摆,大明朝廷遭到系统性破坏。 事实上,万历如果只是怠政,大明都不至于迅速衰落。 这货是在跟文官怄气,故意不配合文官的工作,甚至官员病死或退休之后,他都不签字任命新的官员上任。导致中央的部级官员大量缺额,做事的司级官员都找不到几个,有些部门干脆一个官都没有,连这个部门的官印都弄丢了。 万历皇帝摆烂,文官跟着摆烂。 他怠政那么多年,还能掌控朝堂,没有出现权臣,那不是因为万历的政治手段高明,而是大明朝廷烂到出现权臣的环境都没有了。权臣想干啥,是要勾结秉笔太监的,没有太监签字和皇帝大印,权臣也无法做成任何事情。 而且,权臣能指挥谁? 内阁首辅放眼望去,尼玛,内阁咋就我一个,六部尚书缺了一半?咦,真正办事的左右侍郎和各部郎中,怎缺了那么多人啊? 万历末年的中枢大臣,甚至连礼仪都不遵守。就连大祀天地,这种最高级别的祭祀活动,官员非但不斋戒沐浴,而且祭祀那天还喝酒,甚至是直接玩起了失踪。祭祀天地,往往变成郊游活动,还能带上家奴小厮和糕点。 祭祀天地敢这么玩,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反正皇帝也不管,反正都察院都是半停摆状态,反正科道言官的奏章没人看。那就随便贪污呗,捞到银子才是自己的。就算干出政绩,皇帝也不给升官。 甚至连阁臣和尚书,因为常年无事可做,都出现辞职归乡的情况。 更扯淡的是,就连大臣的辞职奏章,万历皇帝都懒得看。于是,有人辞职好几年,却一直得不到批复。 就拿李廷机来说,入阁之后他发现,中央部门的官员,空缺岗位达到43%,这还不包括末流小官和文吏。李廷机无法做正事,还要被东林党弹劾,虽然弹劾奏章皇帝不看,但李廷机还是忍不下去。 李廷机写奏章辞职,万历皇帝根本不批。他干脆把房子送给穷人,自己跑去庙里住,以显示自己的决心。 这位老兄住了整整五年破庙,写了123封辞职信,只得到一个“庙祝阁老”的诨号。 李廷机实在扛不住了,直接挂印而走,这可是杀头大罪。让李廷机崩溃的是,他一个内阁大臣玩失踪,万历皇帝居然都懒得管。 直到李廷机贫病交加而死,一直潜水的万历皇帝,终于在大明官方群冒泡,给李廷机追赠少保、追谥“文节”。 赵瀚把《基督教远征中国史》读了大半,里面描述的许多陋习已经改观。利玛窦抨击溺婴现象,如今溺婴已经很少见,至少底层百姓不会因为养不起而这样做。 只有江南少数州县,还有士绅因头胎生女,害怕一直不来男丁,才会把女婴给溺死。 对于这种恶劣风俗,一旦发现,全家流放。策划和参与溺婴者,斩首。只有主动举报者,才能免去流放的处罚,如果在原籍住不下去(举报家人),官府会帮忙把这人移民去北方。 还有中国人轻视医学,这个现象也改观了,不再把医生视为贱役。 半下午,赵瀚把艾儒略叫来:“那位教皇,还没有发来什么命令?” 艾儒略回答:“从中国前往罗马,路途甚远,至少要今年底才能回来。若欲风暴,那就得明年。” “中国耶稣会是什么想法?”赵瀚又问。 艾儒略叹息:“没有想法,中国耶稣会,已经名存实亡了。” 在这本书里,利玛窦一直抱怨传教经费不够。也考虑过向信徒收钱,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害怕收钱会把信徒吓跑。 赵瀚大量驱逐传教士之后,留下来的传教士,已经彻底失去资金来源。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吃饭都成问题,没有当官的,不得不去找兼职。有不少传教士,专门翻译欧洲著作,勉强能够维持生计。 一群穷逼啊! 哪像清朝的传教士,由于欧洲殖民崛起,传教经费充裕到吓人。而在金钱开道之下,满清的汉人基督徒,主体构成居然是地痞流氓,因为正经人不会选择信耶稣。 艾儒略说道:“陛下,耶稣会的传教工作已经停止,各地的教堂也主动关闭了,因为实在付不起租金。有些买地建造的教堂,也被卖了分钱。按照佛家的说法,今后的传教随缘,只向具有慧根的有缘人传教。” “哈哈哈哈!”这个说法把赵瀚逗乐了。 这些传教士,已经开始躺平摆烂。 艾儒略又说:“臣与几个朋友,决心修正教义,将基督教与儒释道结合,与陛下的大同理论结合。但是,就算是留下来的传教士,也大部分都不赞同这个行为。” 思想分裂,一盘散沙,赵瀚对此颇为满意。 “你们是怎样中西结合的?”赵瀚忍不住发问。 艾儒略阐述道:“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皆为天道演化。神之救赎,是令世人觉醒顿悟,令世人明白原君、原臣、原民之论。君王和臣民,只要信奉耶稣,就必须履行君、臣、民之本分。只有履行君、臣、民之本分,才可获得神灵眷顾,此亦天人感应也,此亦天命所归也。神之救赎,就是天下大同!没有实现大同之前,人人都有罪。赎罪的方式,就是去努力实现天下大同。” 赵瀚强忍着笑意,点头说:“很好,你们把教义完善之后,可以送到朕这里来。” 这种基督教,它合理吗? 很合理! 另一个时空,甚至还有解放神学呢,用马克思主义来解释《圣经》,而且迅速传播到整个拉丁美洲。 他们觉得,神救赎世人,就是要解放世人。 怎么解放呢? 那就要学习马克思理论了,要理解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原理,从社会、经济、政治的全方位实现平等。要懂得科学的历史观,肩负起解放自身的责任。要改造自己,要改造社会。《圣经》里的原罪,就是旧社会、旧人类,只有出现新社会、新人类才能得到救赎。 史官韩越已经外放为县丞,丁世经依旧留下来。 此刻,丁世经在起居注里写道:“上于午间,读西儒利玛窦之书,若有所感。召西儒艾儒略,问及耶教经义。艾氏,欧洲大儒也,其学贯中西,尤擅天文之道。艾氏言,耶教经义本有疏漏,当以儒释道归正。万千大道,殊途同归,耶教亦当遵循天理也。上甚悦,勉之,艾氏乃出。” “你写的什么?”赵瀚问道。 丁世经连忙捧过去:“请陛下过目。” 赵瀚扫了一眼,顿时忍俊不禁:“你觉得他说得是否有道理?” 丁世经回答:“道理出自天理,亦出自天道。那耶教若不遵循天道,便是没有道理。而天道衍化,必至天下大同。耶教若以天下大同为己任,便是领悟了天道,领悟了天理,那他肯定就有了道理。” 赵瀚微笑赞许:“你不错,大同理论扎实,不愧是王调鼎的学生。” 丁世经继续拍马屁:“臣常随陛下左右,聆听陛下教诲,每日学问都有所精进。臣资质驽钝,若能一直侍奉陛下,今后或许也可做大儒。” “不错,阿谀奉承之道,你确实精进不少。”赵瀚笑得更开心。 529【天子亲耕】 旧历,二月,三品以上大员开始斋戒(不吃姜蒜等刺激性食物)。 斋戒第二日,赵瀚在应民殿阅读祭文,亲自去检查稻种和农具。 太常寺卿和金陵府尹,一起将种子、农具送去先农坛。 斋戒第三日,赵瀚乘坐御辇出发。 “咚!咚!咚!” 午门鸣钟,御驾驶出。 在反复衡量之后,赵瀚恢复了大部分祭礼,同时恢复了主持祭祀的太常寺。 但是,祭礼改革,更加简化。 恢复各种祭礼,并非搞封建迷信,也不是彰显皇帝威严。而是赵瀚明白一个道理,古代中国人的核心价值观,归结起来就四个字:敬天法祖! 这四个字不能丢掉,否则社会思想会陷入混乱。 元宵之前,他已经去祭祀过天地,今天要举行的是耤田礼。也就是皇帝劝耕,亲自种田,以表达朝廷对农耕的重视。 当御驾驶出紫禁城,三品以上官员,已经在紫禁城外排队等候多时。 这也是简化过的,明代的耤田礼,四品以上文官、三品以上武官都得去。而今,不分文武,都必须三品以上(太常寺例外),赵瀚不愿那么多官员跟着。 把参与祭祀的标准提升一品,立即就少了一大半官员。 当君臣祭祀队伍过去,许多南京百姓围过来,明显是要跟在后面看热闹。 亨利和查理两个法国人,也对此颇为好奇,不晓得皇帝要出城干嘛。 难道是去打猎? 或者是组织骑士比武? 队伍一路来到南京城外东南方,那里是南京天地坛所在。 大明开国之初,朱元璋遵循古礼,在紫金山的南方和北方,于夏至和冬至分开祭祀天地。 礼仪极为繁琐,而且走得还远。 于是朱元璋说:“天地如同父母,祭祀父母,怎能分开呢?” 便把祭祀天地,从分祀改为合祀,而且祭祀地点也变了。其实朱元璋的用意,是减少祭祀次数,减少行走路程,如此就可避免劳民伤财。 朱棣迁都北京,礼仪都依南京的旧例。 直到嘉靖皇帝搞大礼议,弄出一系列礼仪改革。其中之一,就是把天地坛,改为天坛和地坛,遵循古礼分开祭祀。 现在,赵瀚又改了。 他的想法跟朱元璋一样,怎么省事儿就怎么来。 天地坛有大祀殿,天地阴阳,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各路自然神全部供奉在此。 先农坛就在大祀殿附近,供奉华夏始祖之一:神农! 太常寺的祭祀官,充当司仪安排流程。 礼部尚书陈茂生,站在前方念诵祭文,接着赵瀚带领官员跪拜神农。 按照古礼,祭祀神农当用太牢,也就是猪牛羊齐备。 赵瀚觉得太浪费,杀一头猪即可。 礼拜完毕,赵瀚将龙袍下摆按在腰带上,脱去靴子,挽起裤腿。 太常寺卿三挥红旗,礼部尚书凑请皇帝出坛,户部尚书献耒,金陵府尹献鞭。耒,就是最原始的犁,神农的画像就常拎着。 赵瀚走出先农坛,右手执耒,左手执鞭。 又有本地的老农二人,牵着耕牛跟随,鸿胪寺官员宣布皇帝亲耕。 今天,后妃都没来。 男耕女织,耕田是男人的事儿,虽然民间肯定有妇女耕田。 天子之田,一亩三分。 一亩三分地儿,就是从这里衍生来的。 跟别的皇帝不同,赵瀚的天子田,没有框在祭坛之内,而是紧挨着百姓的水田。 远处的田埂上,站着许多百姓。 甚至还有士绅,拿着民用望远镜,站得老远乐呵呵偷窥。赵瀚来到南京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亲耕,南京城内外的百姓,已经两百多年没见过天子耕田了。 “陛下,请翻地!”牵牛老农微笑道。 老农也不是乱请的,必须是耆老。年龄要在六十岁以上,要德高望重,还要会耕田。 赵瀚只需拿着耒,下田随便翻两下,其余都交给老农用牛来耕。 众目睽睽之下,赵瀚竟把耒插在田边,从老农手里夺过牵牛的绳子。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皇帝牵着牛下田,将犁头插入泥土中,挥鞭驱赶着水牛犁地。 那动作,居然颇为娴熟。 只有陈茂生这种元老,才站在旁边满脸微笑。他们只有半县之地时,农忙时节,都是帮老百姓种过地的。 “皇帝真会种地!” “手脚还是有点生啊,不像是老手艺。” “这是很久没耕田了,多耕几次就顺手得很。” “皇帝会耕田好啊,晓得农民不容易,这田赋就不会收得重。” “陛下万岁!” “……” 远远围观皇帝耕田的农民,刚开始在那儿窃窃私语,随即就爆发出山呼万岁之声。 两个法国贵族,此时已经目瞪口呆。 亨利难以置信道:“耕地这种事,只有低贱的农民会做,中国皇帝为什么会亲自耕地?这会让皇帝威严扫地!还有那些官员,居然就没人阻止,还一个个站在那里笑。神啊,我究竟看到了什么?” 查理笑道:“或许,中国的皇帝和大臣,都把这当成是一种游戏。你听,田边还有乐队在奏乐,皇帝肯定在扮演农夫,这多半是他的兴趣和爱好。我听人说,中国的皇帝都有爱好,还有一个木匠皇帝呢。欧洲的君主,同样有稀奇古怪的嗜好。” “不对,我们附近这些农民,怎么全都给皇帝跪下了?”亨利左右看看,愈发想不明白,“农民跪拜得很虔诚,似乎中国皇帝亲自耕田,一下子就获得了他们的拥戴。” 查理说道:“皇帝从事卑贱的耕作,这些卑贱的人,当然会很高兴。你看那些官员在笑,他们心里肯定在讥讽皇帝,中国皇帝已经在大臣面前失去威严。” 艾儒略不知何时走来,用法语说道:“两位错了。耕种粮食,在中国是非常神圣的事情。天子亲自下田耕种,意味着他仁慈,也意味着懂得如何治国。官员们不会嘲笑,反而会更加拥戴他们的君主。” 亨利无法理解:“种地的人,不是很卑贱吗?” 艾儒略摇头说:“中国有士农工商之说,士排在第一位,可以理解为学者和官员。农民排在第二位,工匠和商人都排在农民后面。中国的官员和学者,很多都会自己种地。或是在花园里种植蔬菜,或是在田间种植粮食,他们认为这是一件很高雅的事情。” 亨利摊摊手:“奇怪的中国风俗,奇怪的中国思想。若是让欧洲贵族们知道,这位中国皇帝竟然自己种地,他的形象肯定在欧洲一落千丈。还有农民,地位居然排在工匠和商人前面。农民就是最低贱的,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给贵族提供粮食。” 艾儒略讽刺道:“所以在此前的二十年,法国贡献了欧洲最多的农民暴动。因为那位法国宰相,跟你们的想法一模一样。” 亨利笑道:“黎塞留神父,是一位伟大的宰相。虽然大部分贵族和农民都憎恨他,但他让法国更加强大,他让国王真正掌控了全国的土地。” 这就是屁股决定脑袋,亨利是个失去封地的贵族,黎塞留把贵族们搞得越狠,他就越会生出幸灾乐祸的情绪。 查理没有再说话,但在中国的所见所闻,他都牢牢记在心里,打算回到巴黎当成谈资,或许能勾引到几个有钱贵妇。 中国皇帝亲自耕田,肯定会在巴黎传开。 贵族们鄙视讥笑的同时,一些思想开明的学者,肯定会反思欧洲国家的体制。这种现象,从文艺复兴之初就很流行,根据中国思想风俗的只言片语,各种反思当下的欧洲:这国怎,定体问! 甚至有位著名学者,在阅读中国游记之后,提出非常严肃的思考:既然在耶稣诞生之前,中国就已经存在,那么世界真是神创造的吗?或者说,中国人是神创造的吗?如果中国人不是神创造的,那么神还是至高无上的唯一存在吗? 赵瀚耕田的消息传到欧洲,估计又有学者奔走疾呼:中国皇帝重视农业,善待农民。欧洲君主,只知道压迫农民,这就是中国比欧洲各国强大的原因!欧洲君主们,停下来等一等你们的人民吧! 天子那一亩三分田,赵瀚没有全部犁完,只犁了三个来回做样子。 这也是礼仪,三推三反。 接着又平整出一块,金陵府尹手捧青箱,户部侍郎握种播撒。这是在育种,集中撒稻种,长成秧苗之后,再拔出来移栽到田里。 按照古礼,应该播撒五谷。 赵瀚上个月对太常寺卿说:“该怎么种,就怎么种,五谷怎能一起撒?等其他种子烂掉吗?” 天子亲耕结束,户部尚书和金陵府尹,捧着耒与鞭回去。 赵瀚登上观耕台,三公九卿依次去拿鞭子和耕犁。三公五推五返,九卿九推九返,最后刚好把一亩三分地给犁完。 “耕耤礼成!”陈茂生大呼。 “乐起,奏《祐平章》!” “皇帝起驾回宫!” 皇家乐队又开始伴奏了,平章是天下太平、政绩彰明之意,《祐平章》就是上天保佑国泰民安。 几个农民站在田边傻乐,这一亩三分田,已经佃给他们了,只象征性收些租子交到宫中。 这可是天子之田,他们能够耕种,或许能沾沾皇气呢。 530【大案】 赵瀚亲耕劝农,又简化其中礼仪,是新朝传统与革新的一个缩影。 总结起来就八个字:尊重传统,务实创新。 革新总是困难的,困难到小红跟丈夫离婚了。两人都在做官,本来就聚少离多,好不容易回乡过节,又到处充斥着闲言碎语。 她的丈夫扛不住舆论压力,主动提出和离,小红立即去官府办了手续。 小红知道丈夫的难处,什么吃软饭啊,借妻子的关系快速升迁啊,妻子在外地给他戴绿帽子啊。别说古代男人,换成许多现代男人,心理压力都能把人给压垮。 伤心是肯定伤心的,除了离婚之外,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辞官。 但小红不想辞官,她的事业心很强。 春节过后,小红回到衢州府城。她事事都学赵瀚,在府衙门口设置信箱,每个月会定期拆信阅读。 这次拆阅了一封信件,内容很简单:衢州官舍建造招标有猫腻,府城内的西溪河堤存在偷工减料,两处工程的建筑方是同一家商社。 匿名信件,不知是谁写的。 小红立即叫来负责相关工作的同知,令其先去调查河堤是否偷工减料。几天后得到回复,并未发现偷工减料现象。 小红还不放心,又派出自己的亲信,检查官舍建造招标的文书,结果一切都符合正常流程。 于是,小红没再过问此事,以为举报内容是假的。 两个月之后,小红收到一封长信,举报了一大堆官员。举报者还说,衢州府与西安县的廉政和司法部门,已经被郑家给腐蚀成了筛子。 甚至更详细的内容都有,说郑家的保护伞,是工部营缮司郎中郑同符。 这可是一个肥缺,虽然官品不高,但实际经手全国的政府工程。 三月三,上巳踏青。 小红乔装成贵妇,带着侍女出城踏青。她虽然鼎鼎大名,但一向都穿着官服,突然作贵妇打扮,竟没有人将她认出来。 来到城外一处河堤,小红看到柳树之下,有个卖花的老汉正蹲着。 她刚走过去,老汉连忙站起,满脸堆笑问:“夫人可要买杏花?小人这杏花可好得很,今早新摘的,拿回去能放好几天。踏青就该带花,夫人看那边,公子小姐们的杏花,都是从我这里买的。” 小红掏钱买了一支杏花,随口感叹道:“这河堤修得真好,踏青时景色更美了。” “嘿嘿,是修得好。”老汉的笑容里面,似乎带着一股嘲讽意味。 小红问道:“哪里修得不好吗?” 老汉连连摇头:“修得好。” 小红没有再问,而是回家之后,派一个心腹小厮去打探。 小厮打探了几天,回来说道:“府尊,河堤修得确实偷工减料。有几段经常被洪水冲毁,官府的要求,是用三合土打基。去年修河堤的时候,却是用水泥浇灌再夯土。还有,修筑河堤的商社,克扣了工人的工钱,一直到现在也没付清。” 此时的水泥,由于炉温问题,质量相对比较差,不能用来修筑水利。 而用来修筑水利的三合土,原材料虽然不贵,但工序颇为复杂,耗时耗力很费钱的,还不如用水泥更省事儿。 “郑家的名声如何?”小红又问。 “难说。”小厮回答。 小红疑惑道:“难说是什么意思?” 小厮详细解释:“郑家在乡下修桥铺路,特别是西安(衢州府治)和龙游交界,那几个村镇对郑家赞誉有加。但其他地方的百姓,对郑家深恶痛绝。郑家在农村收货,压价压得很低。郑家承包的工程,也经常克扣工钱,说是先压着,等下次再结清。郑家还有一个旁支,霸占了府城两处菜市,卖菜的百姓必须从郑家进货。” 小红眉头紧皱:“西安官府不管?” 小厮回答说:“郑家人不自己出面,而是纠集一些闲汉,不听郑家的话就殴打。官府也管,都以聚众斗殴判罚,每次各打五十大板。小民挨了揍,还被官府罚钱,久而久之就不报官了。” 小红知道那个郑家,是衢州有名的富户。 郑同符更是很早就投靠赵瀚,参与了浙江士子起义。又因能力出众,功绩卓著,被迅速提拔为工部郎中。 甚至,郑同符还获得过皇帝表彰,说他一个人办事能顶十个。 当然,郑家真正发财是做生意。 龙游商帮由于无法跟徽商、西商、赣商竞争,便走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而且,商业足迹远至西南西北,赚的完全就是辛苦搏命钱。 而今社会安定、吏治清明,非常适合龙游商帮的发展,于是有很多龙游商人因此致富。 郑家就是其中之一,听说还在大同军征讨贵州时,帮忙采购转运粮食立下大功。 这样的商业家族,用得着克扣工钱、霸占菜市场? 但肯定有问题,而且衢州官场,那些官员的情况非常严重! 小红一封信寄往南京,赵瀚的批复是:交都察院彻查。 都察院就是以前的廉政司,是“黑白无常”里的白无常。 一共来了十二个人,全部穿着百姓服装,悄无声息的在民间探访半个多月。 终于,他们在菜市场外面遇到情况。 “不准在这里卖菜!”两个巡警凶巴巴的,他们还兼着城管职责。 老农委屈道:“军爷,不在这里卖,你让小的去哪儿卖啊?” 巡警说:“菜市有摊位。” “菜市的摊位要交税,自家种的菜哪里值当?”老农哀求道,“小的就在城外种地,卖菜只准卖给郑家,那价钱低得吓死人。小的只能自己进城,就卖几个小菜,军爷行行好,饶过小的这一回。” 巡警开始掀摊子,又将老农踹倒在地,把一担蔬菜全部拿走。 老农嚎啕大哭,街上路人指指点点。 戴文孟站在旁边看着,嘀咕道:“衢州这里很邪乎啊。” 梅竹友说:“执法衙门、司法衙门、廉政衙门、工商衙门,全都有问题。城外村镇的农会,也可能有问题。听黄知府(小红)说,她让府同知调查河堤,河堤偷工减料却不报,这个同知肯定跟郑家有勾结。” 戴文孟总结说:“衢州府的官场,已经烂透了!都察院的巡查小组,三年前来过一趟,当时都还好好的。如果不是咱们的巡查官员渎职,那就是衢州在这两三年里,吏治一落千丈!” 梅竹友竟然有些兴奋:“恐怕,这次咱们会逮到大鱼!” 十二个“白无常”,两两一组调查,每三天到客栈交流情况。 戴文孟和梅竹友两人,跟着哭泣的老农一路出城。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害怕打草惊蛇,直到半夜才敲响老农的房门。 “咚咚咚!” 敲了半天,没人开门,屋里竟然传出哭嚎声。 老农一家子,以为是郑家派人来,报复他们私自进城卖菜。 估计是觉得躲不过去,房门终于打开,老农带着全家噗通下跪:“郑大官人饶命,郑大官人饶命。小的猪油蒙了心,不该去卖菜的,今后家里的菜都卖给郑家……” “进去说话。”戴文孟道。 一家子惊恐流泪,浑身颤抖把他们请进屋。 见老农又要再跪,戴文孟拿出都察院腰牌,亮明身份说:“老人家,我们不是郑家的贼厮,我们是都察院的廉政官。皇帝晓得郑家作恶,专门派咱们来查……” “皇帝也晓得了?” 老农不等说完,便拉着全家跪拜:“皇帝是好皇帝啊,都是当官的坏。求求两位官爷,要给草民做主啊!” “噤声!” 梅竹友吓唬道:“你们不要再喊,也不准出去说,咱们是密探查访。在抓捕郑家之前,要是走漏了消息,你们全都要掉脑袋!” 一家人被吓得直哆嗦,连连说道:“不乱讲,不会出去乱讲。” 梅竹友拿出纸笔记录,戴文孟开始问话。 戴文孟问道:“全村的菜,都必须卖给郑家?” “何止是全村,”老农说道,“全镇的菜,都得卖给郑家。要不是有大同银行收粮,怕是粮食都只能卖给郑家。在这衢州城周边村镇,郑家连知府都不怕,只怕大同银行的官爷。” 戴文孟问道:“你们村没有农会?农会不帮农民?” 老农说道:“有农会,会长姓郑,村长也姓郑。镇长是外来的,倒是不姓郑,但跟姓郑的拜了把子。镇长也贪,跟郑家霸占了一座荒山,烧石灰、烧水泥卖钱。镇里的青壮,只有农兵他们不敢惹。除了农兵,谁不听话就打谁。” “有几个镇是这样?”戴文孟问道。 老农回答:“草民知道的,就有三个镇。” 又问了一些问题,让老农按手印画押。 第二日,戴文孟和梅竹友回到城中客栈,跟其他廉政官员交流调查信息。 一个叫曹本淑的廉政馆说:“我跟老梁,得到一个不确切的消息。工部郎中郑同符的胞弟,娶了李阁老的族侄之女。如果消息属实,衢州官场烂得那么快,多半跟李阁老有关。李阁老或许不知情,但郑家人,难免打着他的招牌作恶。” 众人面面相觑,此案居然牵扯到李邦华。 “要不,把案情先呈给陛下,看看陛下打算如何做?”一个廉政官说道。 梅竹友厉声道:“事事都烦恼陛下,要我们这些官员作甚?曹兄、梁兄,你们去核实消息,看是不是跟李阁老有关。其他人,留在衢州继续查案。就算跟李阁老牵连,这案子也不能糊弄过去,从府衙到县衙再到村镇,涉事官吏怕有上百人!” 531【还是个起义者】 郑家干了哪些坏事,很快就被廉政官员摸清。 不是廉政官太厉害,而是郑家毫无遮拦,逮着路人都能够问清楚! 当然,也算遮掩了,就是不自己出面。工程方面的坏事,是商社掌柜干的;欺行霸市的坏事,都是混混们干的。 就算上面追查,扔出几个替死鬼便搞定。 衢州大姓,徐氏第一,郑氏第二。 那封匿名信,就是徐怀投出去的。他向衢州各衙门匿名举报,一直没啥反应,于是就向小红举报。 如果小红也不管,就给浙江三司写信。 如果三司也不管,那就是捐钱给学校,弄一块“儒商”的腰牌。 拿着腰牌,觐见皇帝! “老爷,有生人求见,说是谈一笔大买卖。”管家进来通报,又递上被火漆封住的拜帖。 徐怀拆开拜帖上的火漆,里面赫然有块牌子。 正面写着:都察院巡视官,057号。 背面写着:廉政专用,复命收回。胆敢伪造或私用者,以谋反论处。 钦差? 还是白无常? 徐怀连忙把腰牌捂住,欣喜道:“快快有请,有大生意上门!” 廉政官们,当然不知道是徐怀举报的。但他们已经查出来了,徐家和郑家这两年闹得很厉害,似乎是因为一桩生意而引起的。 戴文孟和梅竹友联袂而入,前者打扮成商贾,后者打扮成随从。 徐怀早就让佣人端来茶水,此刻屋里没有闲杂人等。他见到二人进来,立即双膝跪下,捧着腰牌说:“草民徐怀,恭迎两位天使大人!” 戴文孟收回腰牌的同时,顺势将其扶起:“徐先生多礼了,陛下的规矩,民见官不须下跪。” 徐怀赔笑道:“两位天使请上座。” 戴文孟坐下喝茶,如同闲聊一般:“孟先生莫要害怕,我们前来,是想了解一些事情。” 梅竹友拿出小本本,开始磨墨。 徐怀笑得更开心:“天使大人请讲。” 戴文孟用碗盖撇着茶水说:“阁下有一家做建筑的商社?” “有的。”徐怀回答。 戴文孟又说:“承包衢州官舍与河堤,阁下的商社,都跟郑家竞争过?” 徐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跪下,压低声音哭诉道:“求天使大人做主啊,承包那些工程,郑家与官府串标,草民哪里斗得过官府?还有票号生意,郑家勾结官府,硬污我徐家偷税漏税。草民承认,第一次确实漏税了。但草民已经认罚,而且洗心革面,可那郑家还要赶尽杀绝。第二次被查,草民绝无偷税漏税之举,竟被逼得关掉城中票号三个多月。三月之后复开,生意都被抢走大半!” 私营票号,私营钱庄,这种生意没有被彻底禁止。 但票号和钱庄,都得向大同银行缴纳押金,而且放贷利息也设了上限。 私营钱庄,主营钱粮兑换、存放贷业务,由于大同银行的存在,全国的私营钱庄日渐减少。 私营票号,却越来越红火! 特别是龙游商帮,大多从事长途贩运,商品流转和资金周转都很慢,经常需要大量资本垫支。在资金不足的情况下,就得对外借贷。 而大同银行的贷款,审查流程非常严格,且审查时间至少在半个月以上。 于是,龙游商帮的商人们,更倾向于私人钱庄借贷。 他们自有一套规则,同业对交,各凭各信,不立字据,汇水随市面松紧。 特别是不立字据,让官府非常头疼,厘定税额变得十分困难。但对商家而言,又基本不会出问题,因为票号业务纯靠口碑,一旦口碑坏了就全完蛋了。 戴文孟和梅竹友对视一眼,都觉得今天肯定有收获。 郑家借助官府违规操作,导致徐家票号被勒令整改三个月。对于商贾而言,这已经是不死不休的仇怨。 戴文孟问道:“郑家为何要串通官府害你?就算是抢生意,也不会做得这么绝吧,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 徐怀叹息道:“唉,陈年往事了。郑氏的家主叫郑洪义,一趟云南生意出了差错,他爹就被他祖父派去解决。当时,连人带货全没了。郑家在山东的生意,又正巧遇到白莲教起事,几个货栈被抢得精光。我爹……在下的父亲,见郑家一蹶不振,便……便悔婚了。在下的三妹,本该嫁给郑洪义的。” “你继续说。”戴文孟点头道。 徐怀一脸便秘表情:“郑洪义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他当时已中秀才,悔婚之事,传遍整个衢州,被他视为奇耻大辱。唉,他竟然放弃科举,跑去白莲教乱还没平息的山东,几年时间竟然赚得盆满钵满。” “等他回衢州的时候,在下的父亲也病逝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在下就想着修复两家的关系。三妹已经嫁人,便打算把五妹嫁给他。谁知,他亲自手持棍棒,把媒婆给打出门去。之后就不死不休,无论做什么生意,都跟我徐家唱对台戏。” “大同军出征浙江之时,郑洪义投靠得很早,捐了一千石粮食充作军资。他的次子,也就是工部那位郑郎中,还串联浙西士子起义,帮助陛下夺了一座县城。郑家有此功劳,愈发飞黄腾达,生意完全把我徐家压过。” 戴文孟下意识朝梅竹友看去,两人都明白咋回事儿了。 原来那郑家,是浙江第一批投靠大同朝廷之人,儿子还领导士子占领过县城。这是大功劳啊! 凭借这种功劳和资历,衢州府的官吏,当然有很多跟郑家是数人。就连农兵和农会,也有郑家很多数人。有些官吏,对郑家犯法不闻不问,或许并不全是贪财,也是因为面子上抹不过。 毕竟,他们跟郑家,是共同起事的战友! 戴文孟又问道:“郑家霸占府城菜市,强迫农民低价卖菜,这又是怎回事?以郑家的财力,用不着如此吧。” 梅竹友呵斥道:“不得撒谎,一旦被查出你说谎,必定会严惩不误!” 徐怀浑身一哆嗦,挤出笑容道:“那是郑家的旁支。主家自看不上菜市的几个钱,但旁支就说不准了。郑氏与我徐氏一样,都是衢州大族,姓郑的人数不胜数。” “也就是说,霸占菜市、欺压农民,跟那郑洪义无关?”戴文孟问道。 徐怀好笑道:“怎会无关?族人打着他的招牌,在衢州欺行霸市,郑洪义又不是聋子瞎子。” “这厮自诩大同功臣,逢人便说,自己给陛下牵过马。他哪是给陛下牵马啊,是陛下的大军路过衢州,他牵了一匹马献给陛下,陛下当时根本没空见他。” “但他这样说,能唬住很多人。新到任的官员,也以为他是简在帝心的红人,轻易不敢跟这厮闹得不痛快。再加上的第四子,娶了李阁老的族侄之女,他的次子被陛下提拔为郎中,郑洪义这厮就更目中无人。” “有一次,他甚至对人说,这天下姓赵,这衢州姓郑。他说自己在新朝立了大功,就算陛下亲至,也不会因些许小事责罚郑家。郑氏族人为非作歹,他不但不约束,而且极其护短。族人被抓了,他还花银子把族人捞出来。” 也就是说,霸占菜市、欺压农民,郑洪义在其中没有赚一分钱,甚至还倒贴钱去捞犯法的族人。 这人似乎就是为了爽,为了面子,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多半是性格使然,否则也不会因为被退婚,直接放弃科举,跑去正在战乱的山东做生意。东山再起之后,又拒绝女方的示好,换个妹妹嫁给他都不愿意,还棒打媒婆直接跟徐家撕破脸。 在郑洪义那里,他的面子大过天,维护族人也是有面子。 戴文孟又问道:“承包工程,偷工减料,也不是郑洪义亲自所为?” 徐怀解释说:“郑洪义亲自过问的,只有票号和珠宝生意。其他小生意,他都不屑去管,承包官府工程,克扣工人薪资,都是他小舅子做的。他这小舅子,也是打着郑家招牌作恶,郑洪义知道以后,非但不责罚,反而一直护着。” “除此之外,郑氏族人还犯过哪些事?”戴文孟问道。 徐怀说道:“有件命案,我也是听人说的。他那小舅子,喝酒之后,与人口角,不慎将人当场打死。这厮花钱消灾,陪了苦主的家人不少银子。又花钱请人顶罪,再买通衢州府、西安县的两级法官,最终只给顶罪之人判个流放台湾。” 梅竹友叹息:“命案啊。苦主的姓名住址,你可知道?我们之后会去调查。” 徐怀肯定暗中查问过,当即说道:“苦主是家住平乐坊的舒守义,绰号舒大。醉鬼一个,喜欢喝酒,两位天使去了平乐坊,一问便知此人的住处。他死之后,妻子范氏已经改嫁,嫁去了龙游县的竹棚镇。镇东头的第五家,打铁的。” 戴文孟好笑道:“你倒是打听得清楚。郑家还有命案吗?” 徐怀说道:“也是听说的,不知真假。郑家有个姓孙的伙计,外出跑货,一去不归。郑家对外宣称,这孙伙计是在贵州被土兵杀了。但同去的伙计回来,却隐隐有人道出真相。说那孙伙计手脚不干净,吞了十几两银子,被郑洪义的侄子给打死了。” 梅竹友问道:“郑洪义的侄子叫什么?家住哪里?孙伙计又叫什么?家住哪里?” 徐怀又迅速把详情说出。 前前后后,一共说了六起命案! 532【试探】 “老爷,老爷,舅老爷被抓了!” 管家疾奔进屋,郑洪义还没说话,妻子就已经哭哭啼啼进来。 一看那样子,郑洪义就头疼。 他确实极为护短,经常包庇族亲。但这并不代表,他喜欢族亲三天两头惹事儿,小舅子早就让郑洪义极为厌烦。 “又犯什么事了?”郑洪义没好气道。 其妻冯氏惊慌道:“是舒大那个案子,明举又被抓了!” 郑洪义顿时不高兴:“这案子去年就已完结,怎又翻出来?是不是姓付的要离任了,临走之前还想捞一笔?” “跟付老爷没关系,”冯氏说道,“是舒大家的,去官府投状鸣冤。付老爷托人来报信,让咱家再使点银子,莫要闹到知府衙门去。” “岂有此理!” 郑洪义气愤道:“舒大那案子,已经给了舒家银子。这才过去一年,又要鸣冤翻案。难不成,他们年年鸣冤,咱家年年给银子?这银子不能给,一旦给了,没完没了!” 冯氏担忧道:“万一真闹到知府衙门咋办?李老爷(府同知)说,知府已经怀疑河堤。要是舒大的案子也被知府盯上,怕是……怕是……” “莫怕,”郑洪义抬手说,“这位黄知府,是陛下的侍女出身。咱儿媳,是李阁老的侄孙女。黄知府跟李阁老,那都是从龙之臣,自家人还会跟自家人过不去?就算黄知府不给我郑家面子,也得给李阁老留几分薄面。” 郑洪义又对管家说:“你去法院盯着,看看究竟是怎回事。还有,问问舒家,为何要鸣冤翻案,他们是不是不想活了?” 两个小时之后,管家回来禀报:“老爷,舒家说他们没翻案,是那范氏自己在递状鸣冤。” 郑洪义眉头紧皱,喃喃自语道:“一个妇人,已经改嫁了,为何要冒着得罪郑家,突然跑出来给前夫鸣冤?” 管家欲言又止。 “说!”郑洪义呵斥。 管家说道:“老爷,小的听人说,咱们给的银子,都被舒家吞了,一文钱都没留给范氏。非但如此,舒家还逼着范氏,改嫁给龙游那边一个鳏夫。那鳏夫都五十岁了,为了迎娶范氏,给了舒家足足五两银子聘礼。” 郑洪义听得一怔,随即哭笑不得:“舒家这是两头吃啊!” 被失手打死的舒大,本就是醉鬼败家子,家人早就受够了这厮。亲情已经淡漠,被打死了更好,何况还拿到赔偿银子。 舒家之人,吞掉银子,又把舒大的遗孀,以改嫁的名义近乎卖给鳏夫。 里里外外,赚两次钱,他们当然不会翻案。 郑洪义说道:“派个小厮,暗中跟范氏接触。她肯定是没有分到银子,又被迫嫁给老鳏夫,心里越想越气,这才失心疯又去报官。给她二十两,让她莫要再闹了,否则……她现在的丈夫是干嘛的?” 管家说道:“在竹棚镇经营铁铺。” 郑洪义说道:“她要是再闹,就让她家的铁匠铺开不下去!” …… 衢州府城,有两级法院。 一个是西安县法院,一个是衢州府法院。 掌管刑狱的府推官,这个官职被取消,改为府大法官和府提刑官(检查官)。 此次抓捕郑洪义的小舅子,便是提刑官批捕的,由警察抓起来关着候审。 大牢里,冯日昇住着单间,正在跟狱卒头子喝酒。 “冯老爷,这屋子洒扫过好几遍,霉臭味实在除不干净。您老,且委屈几天。”狱卒头子赔笑说。 冯日昇品着小酒,点头赞许:“办事不错,少不得你的好处。” 狱卒头子连忙敬酒:“多谢冯老爷栽培!” 冯日昇说道:“事情打听清楚了吗?” 狱卒头子解释说:“舒家收了银子,没有分给范氏,还逼着范氏改嫁给老鳏夫,趁机收了一笔彩礼钱。那范氏想必不忿,便出来递状子喊冤。提刑老爷派人传话,让冯老爷在这里住几天,等把范氏安抚好了自会消案。” “哪有恁麻烦?”冯日昇觉得自己受委屈了。 狱卒头子叹气道:“冯老爷,今日不同往日,黄知府调来衢州之后,很多事情没以前那么好办了。” 冯日昇讥笑道:“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相夫教子,居然还跑来做官。牝鸡司晨,怕她作甚?” “这位黄知府,终究是跟着陛下在武兴镇起事的元勋,”狱卒头子说道,“她若是男儿身,恐怕都做中枢大臣了。真要惹恼了她,能把事情直接捅到皇帝那里。” 冯日昇对此也很无奈,摇头苦笑:“算了,就当我倒霉,遇到这样一个知府。” …… 府衙。 黄绯,也就是小红,正在跟一个“商贾”聊天。 “衢州官场,烂到什么程度了?”黄绯问道。 戴文孟说道:“府县两级的提刑官、大法官、治安官,基本都已经烂透了。这次怂恿范氏鸣冤翻案,就是为了试探情况。结果很糟糕,虽然冯日昇被抓,但在里面好吃好喝供着。我们之所以晓得他在牢中怎样,是以探监为名进去的,一两银子就能买通狱卒,进去之后随便乱逛,甚至都不问去牢里探视哪个犯人。” 黄绯按下心中愤怒,说道:“我调任衢州,已半年时间。无论什么事务,各级官吏都很配合。龙游商帮日渐壮大,来往商旅如织,还兴建了一些工厂,衢州府缴纳的税赋连年攀升。唉,我以为衢州已然大治,没想到自己只是个糊涂官。” “黄府尊不必自责,”戴文孟说道,“衢州官场腐烂,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府尊能主动挑破脓包,已属不易。我们查过的案子,许多地方主官,根本不敢把窗户纸捅破。” 黄绯问道:“都察院每年能查出多少贪官?” 戴文孟说道:“这个不好讲,时多时少。去年河南转运副使贪污案,一个案子就牵连两三百官吏,比衢州的案子可大得多。当然,官员徇私舞弊、贪污受贿,一般都做得非常隐蔽。像衢州这样,闹得满城皆知的,这两年还真没遇到过。” “你们的职责,可比治理地方有意思,”黄绯突然笑起来,“待衢州的案子了结,我会请调都察院,说不定咱们以后就是同僚了。” 戴文孟愣了愣,才想起黄蜚背景很硬,只要她提出请求,还真的可能直接调去都察院。 戴文孟劝道:“黄府尊,大同新朝的御史,可不是大明朝廷的御史。经常派去各省到处跑,有时候还风餐露宿,在下不是鄙夷女子,而是……女子确实不太方便。更何况,尊夫那里……” 黄绯语气淡然道:“我离婚了。” “呃……”戴文孟顿时语塞。 …… 龙游县,竹棚镇。 铁匠正在锻打农具,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几个闲汉走进铁铺,学徒连忙迎接:“几位要打点什么?铁锅、铁瓢、锄头、镰刀……我师父都会打,手艺可好得很。” 领头的闲汉说:“你,出去!” “啊?”学徒没弄明白。 那闲汉说道:“我们几个,今天是来讨债的,你师父欠咱十两银子。”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铁匠,闻言缓缓转身,拎着铁锤说:“我都不认识你们,哪时欠你们十两银子?” 那闲汉拿出一张借条:“立了字据,你还想抵赖?” 铁匠怒道:“胡说八道,你们这是讹人!栓子,快去报官!” 那闲汉冷笑:“报官?这衢州府,哪个官敢管郑家的事?” 学徒都已经出门了,听到这话又停下,转身看着铁匠不知所措。 衢州府好几个县,郑家真正的势力,也就在府治西安县,还有紧挨着的龙游县。 范氏突然从里屋走出,冷着脸说:“有什么冲着我来,莫要为难我丈夫!” “关门!” 闲汉们踹了学徒两脚,迅速把铁铺的门板安上。 领头的闲汉看着范氏,突然生出觊觎之心。这妇人生得清秀貌美,改嫁给五十岁的铁匠鳏夫,还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小娘子,跟我去城里住如何?”那闲汉嘿嘿笑道,“你这细皮嫩肉的,整日待在乡下小镇的铁铺里,用不了几年就被炉火熏成黄脸婆了。” 范氏朝闲汉裆下一瓢,虎狼之词脱口而出,轻蔑道:“就你裤裆里那二两肉?要不要脱下裤子,跟我丈夫比比分量?” “哈哈哈哈!” 其他闲汉听到此言,顿时被逗得哈哈大笑。 领头的闲汉大怒,觉得自己丢了面子,当即吼叫道:“你们按住那铁匠,我要这妇人知道好歹!” 一个闲汉提醒说:“五哥,咱们是来办事的,你莫要坏了老爷的差事。” 闲汉头子说:“放心,银子会照给。把这妇人睡了,她更不敢声张,事情会办得更妥。”说着,他又吓唬铁匠夫妇,“他们事后若敢报官,便把人杀了,一把火烧光铺子!” 铁匠也不是吃素的,用破布包裹镰刀柄,双手握住破布比划:“谁敢过来,老子弄死他!” 那把镰刀,刚从炉子里拿出来,刀身已被烧得通红。 铁匠踏前挥舞,吓得闲汉们纷纷后退。 闲汉头子边退边喊:“有话好说,有话好手。只要夫人撤回状子,便给你家十两白银……慢着,莫要再动手,给十五两银子怎样?” “滚出去,不要郑家的脏钱!”铁匠怒吼。 几个闲汉,下了门板,很快逃之夭夭。 逃出门之后,闲汉头子又叫嚣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当心你这铁铺半夜着火!” 铁匠夫妇一脸担忧,去里屋说道:“两位官爷,夜里怕是有人放火。” 屋内坐着两个廉政官呢,他们是专门保护安全的。 梁廷新慢慢把剑放回布囊中,笑道:“放火可是大罪,至少可判流放。若是烧毁财物或者伤人,可以酌情判死罪!” 很多廉政官员,都是大同社背剑士子出身! 赵瀚占据江苏、安徽之后,上百个背剑士子,被招进中央和地方的廉政部门。 他们可不怕打架,杀人放火的,被他们遇到了,逃都别想逃走。 533【又一条大鱼】 曹本淑和梁廷新两个廉政官,在铁匠铺守了好几天,都没看到有人来放火烧屋。 衢州府大法院的官差,倒是来通知范氏开庭。 涉及命案,必须公审,也即百姓可以旁听。 此案的初审,在西安县法院进行。 前后休庭好几次,最初的证人证词,都指向冯日昇故意把人推下楼。 但最后一次开庭,证人证词完全变了,死者不是冯日昇故意杀害,而是冯日昇的随从误杀。冯日昇当时只是给了两拳,且并非蓄意殴打,喝醉了酒口角冲突而已,赔点银子给死者家属就搞定。那个随从过失杀人,被判流放台湾。 由于积极赔偿,死者家属没有上诉。 中国古代不但有上诉,还有死刑复核制度。 只有谋逆等重罪才判“斩立决”,但也不是直接杀。先交刑部审罪,再交都察院参核,复交大理寺审允,最后交给皇帝核准。 还有一种“斩监候”,俗称秋后处决。 在处决之前,犯人可以上诉。即便不上诉,也要交给刑部审核,最后交给皇帝签字。 从制度而言,中国古代的每个死刑犯,都是皇帝签字之后再砍头。实际操作当中,当然不可能如此,基本刑部和内阁走一遭就行,否则遇到万历这种怠政皇帝,全天下的死刑犯都能笑死。 赵瀚改革司法衙门之后,依旧保留死刑复核制,但不用惊动皇帝和内阁,刑部、大理寺自行处理即可。 只有一直打到大理寺的官司,皇帝和内阁才会出面。 这天,戴文孟、梅竹友乔装打扮,穿着一身布衣去听审。撺掇范氏鸣冤翻案,便是戴文孟的主意,他想看看本地官员会怎么处理。 陈岸走到他们身边坐下,低声说:“抓不住官员把柄,证人已经被买通了。范氏不愿撤回诉状,郑家就去跟目击者接触,还写下证词让他们串供。就算能证实郑家收买证人,但也找不出官司的漏洞。本地法官的判决,不论是去年那次,还是今天这次,肯定完全合规合法。” 梅竹友叹息:“当官的也不傻,他们喜欢银子,更喜欢自己的脑袋。郑家飞扬跋扈,一查就能抓。可本地的官员,恐怕只能抓到些小喽啰。” 陈岸说道:“抓了郑家人,肯定把当官的供出来。” “供出来又如何?”戴文孟冷笑,“当官的不认账,说自己是被污蔑的,怎么拿出他们犯罪的证据?陛下说了,咱们廉政官,最忌缺乏证据胡乱抓捕官员。” 如果没有证据,廉政官就能乱抓人,那跟锦衣卫就没啥区别了,而且是权力最大时候的锦衣卫。 梅竹友说道:“现在能抓的,只有负责工程招标的官员,帮着郑家欺行霸市的官吏,还有大牢里的狱吏狱卒。其他官吏,完全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戴文孟提醒道:“别忘了,城外那些镇长、村长和农会!” “对,这些人也该死,”梅竹友咬牙切齿道,“特别是那些农会会长,陛下组建农会,是为了给农民出头,如今却成了盘剥农民的帮凶。” “嗙!” 大法官鲍守约拍响惊堂木:“带原告!” 范氏被带到法庭原告席,杀人嫌犯冯日昇随即带到。 冯日昇满脸笑容,白白胖胖的,似乎羁押这几天吃得不错。 书记官陈述一番案情,第一个证人被带上场。 那是个酒楼掌柜。 “舒守义被杀那天,你可在场?” “在场。” “是哪天哪时?” “去年元宵之后,旧历正月十八,大概是正午时分。” “你陈述一下自己的所见所闻。” “当时草民正在柜台,听伙计说,楼上打起来了,草民便打算上楼劝架。却是那舒守义喝多了,撞到解手归来的冯老……冯日昇。也不晓得谁先骂人,他们两个就吵起来,继而扭打在一起……冯日昇醉酒不支,被打倒在地。冯日昇的随从冯云,义愤填膺之下,也跟舒守义扭打。两人都是醉酒,在扭打之间,舒守义被推下楼摔死。” “你亲眼见到,冯云把舒守义推下楼的?” “草民亲眼所见。” “不是冯日昇推的?” “冯日昇当时已经被打得躺在地上了。” 接连好几个证人上堂,所描述的内容,几乎是一模一样。 随即又呈上仵作的验尸报告,确实是摔死的,全身多处摔伤,后脑勺也被摔破了。 一切明了,维持去年的初审判决! 并且,本案已经审了两次,死者家属还有一次上诉机会,即去杭州的省级法院打官司。 如果省级法院也这样判,那就只能去南京的大理寺喊冤了。 惊动大理寺,肯定惊动皇帝! 冯日昇当庭无罪释放,突然转身看着范氏,掐着自己的脖子朝范氏微笑。 范氏被吓得一哆嗦,想想自己背后有钦差,顿时又生出底气哭闹:“冤枉啊!恶霸勾结贪官,要把老百姓逼死啊!” 前来听审的百姓,看到范氏的凄惨模样,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肃静!” 鲍守约拍打惊堂木:“即刻退庭,再敢撒泼,视为扰乱法庭!” 见此情形,梅竹友很不开心:“府县两级法官,只能定一个错判冤案,最多因此降职或撤职。两级的提刑官,也顶多是玩忽职守,在核定案件时出了差错。让他们丢官有甚意思?不把他们扔进大牢,咱们岂非白跑一趟!” “等明天碰头开会吧,或许有新的线索。”戴文孟说道。 翌日,十个廉政官碰头,剩下两个廉政官保护铁匠夫妇。 冯岳笑嘻嘻拿出小本本,翻开记录说:“又要抓到一条大鱼了。府同知刘安永,你们猜猜是谁的亲戚?” “谁啊?”众人警觉起来。 冯岳说道:“刘安永,庐陵县人氏。这厮来头不小,是户部尚书刘安丰的族弟!”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又是那群从龙功臣的亲戚。 刘安丰历任赣州知府、江苏左布政使、户部左侍郎、户部尚书,由于能力卓著,而且政绩突出,一路升迁飞快。 陈茂生当初在赣州,亲自抓农民政治工作,刘安丰出了很大力气辅佐。 刘安丰不仅得到赵瀚赏识,而且跟陈茂生也是通家之好。 冯岳又说:“这刘安永,不仅是刘安丰的族弟。而且,他在庐陵县有原配妻子,又在衢州府悄悄养了外室。这外室,正是那郑洪义的庶出侄女!” “如此私密之事,你怎么打听到的?”梅竹友问。 冯岳笑道:“听黄知府说,她让刘安永调查河堤,刘安永却隐瞒河堤偷工减料之事。这些天,我便一直跟踪刘安永,发现他每过两天就要去一处民居。我装作要在那里租房子,向左邻右舍打听。从刘安永外室的丫鬟口中,把消息给套出来了!” 戴文孟握拳道:“这人可以逮了!” 对于官员纳妾,就如士绅纳妾一般,只要不闹出事情,吏部也懒得去调查和处罚。 而刘安永更是小心,并不纳妾,只养外室。 这货明显是不敢,因为官员在履任地点纳妾,别说大同朝廷,就连大明也是严格禁止的。 大明朝廷有明文规定,官员履任之后,不得在当地娶妻纳妾,不得在当地购地建房。这是害怕地方官跟士绅勾结! 大同新朝同样如此,当官的纳妾,朝廷睁只眼闭只眼。若敢在就职当地纳妾或养外室,一旦发现,轻则撤职,重则严厉追查。 梅竹友说:“难怪衢州官场烂掉了,原来府同知刘安永才是关键人物。刘安永是户部尚书刘安丰的族弟,又纳了郑洪义的庶出侄女做外室。郑洪义的一个儿子是户部郎中,另一个儿子娶了李阁老的族侄孙女。户部尚书刘安丰,又跟礼部尚书陈茂生是至交好友。陈尚书咱们都知道,那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啊!” 戴文孟问道:“刘安永养外室的宅子大吗?” 冯岳摇头说:“不是很大,只是普通的民宅。据我猜测,以刘安永的谨慎,很可能宅子都没过户。” “继续查这个刘安永!”戴文孟吩咐道。 黄绯以知府的身份,突然要检查城内住宅情况,亲自去调取全城住宅的档案。为免打草惊蛇,只说要搞安居工程,学***在南京那套,给没有房屋居住的平民建廉租房。 很快就查到那处宅院的信息,房屋主人的名字叫刘琪。档案显示是本地人,但户籍信息根本查不到。 接着又查出一个事情,刘安永和那外室,已经生了个儿子。 众人继续盯防,半月之后才获得新线索。 郑家一个心腹伙计,悄悄前往那处宅院,胸口鼓鼓的塞着东西。 冯岳故意喝酒装醉,踉踉跄跄去撞了一下,感觉伙计怀里藏的是银元。 再查那个伙计,来自一家商社。 此商社,有铁矿山的开采牌照,本是赵瀚给投效立功者的奖励。但随着廉政官进山查看,发现这家商社越界开采,甚至强占山中百姓的土地。 “涉及土地政策,这事情闹大发了!”戴文孟惊叹道。 梅竹友说:“这些人疯了吗?” 戴文孟说:“山里种不出几个粮食,开采铁矿却赚钱。郑家占了山民土地之后,让山民帮着挖矿。山民可以拿到工钱,又能拿到郑家的粮食补偿。至于矿难死了,只能自认倒霉。如此做法,也没有百姓来府城喊冤。” “那个给刘安永送钱的伙计是怎回事?”梅竹友疑惑道。 戴文孟说:“我猜是矿山的分红。刘安永此人太谨慎,他连郑家都信不过。每月的分红,不敢存在郑家的票号,也不敢存在大同银行,让郑家直接送银子去外室的宅子里。估计每过一年半载,他都会派心腹把银子悄悄运回江西老家。” 梅竹友说:“涉及土地政策,又牵扯那么多朝中大老。我建议,把事情给陛下通通气。” 戴文孟说:“我写一封信,你亲自带回南京。” 534【一群被坑的好官】 南京,紫禁城,应民殿。 梅竹友忐忑不安,不时朝皇帝看去,却没见皇帝大发雷霆。 皇帝读完他们的调查报告,一句话也没说,而是望着殿外发愣。是那么平静,没有一丝声响,犹如暴风雨来临的前夜。 终于,赵瀚收回目光,不再注视殿前空地。 赵瀚问道:“衢州府城的警差,包括法院的法吏,还有几个可靠的?” 梅竹友说:“回禀陛下,这个怕是弄不清。” 赵瀚叹息道:“唉,也不用去杭州调集官差,你们在衢州府就地征集农兵。别暗中查访了,直接抓人,分开审问。审出头绪之后,朕让萧焕亲自去断案。” “遵旨!” 梅竹友不知该兴奋,还是该恐惧。 廉政官巡查地方,一般都是让当地官吏配合。直接在地方征调农兵办事,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回,明显皇帝已经不信任衢州官吏。 梅竹友离开紫禁城,坐快船赶回衢州。 赵瀚问正在记录起居注的丁世经:“你有族人在做官吗?” 丁世经不清楚案情,只猜到肯定有大案子。他放下毛笔说:“陛下,臣虽出身贫寒,幼时受尽冷眼,但在做官之后,也冒出来一些族人。一个族叔在做知县,还有一个族兄在做县吏。” 赵瀚又问:“哪天你若做了尚书,你那族叔族兄,会打着你的幌子,在地方上为非作歹吗?” “这个……”丁世经仔细思索,最后说道,“臣那族叔为人正直严谨,肯定不会由此行为。但臣那族兄,颇好面子,性格跳脱。若臣做了尚书,他就算不贪赃枉法,也会四处宣扬与臣的关系。” 赵瀚问道:“若你的族兄作恶,且是借着你的名头作恶,该怎么治你的罪才好?” “这……这……”丁世经已经猜到是某位重臣的家人犯法,他哪里敢乱说啊,只能模棱两可道,“臣宦居南京,与族人久不联系。族人借臣之名为恶,臣实在不知情,若因此受到重罚,心里肯定很委屈。但国有国法,真被族人牵连,臣也无话可说。” 赵瀚扭头对李香君说:“把萧焕叫来。” 李香君离开应民殿,派一个女官去传话。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萧焕快步奔来,拱手作揖道:“叩见陛下。” 赵瀚指着廉政官的调查报告:“你自己看吧。” 萧焕捧着报告退回,坐下仔细翻看,越看越是心惊。 单论案情而言,去年河南的案子更恶劣,全省粮食转运系统几乎全烂了,涉及到的钱粮是天文数字。 但是,衢州府这次暴雷,一是牵连几个中枢官员,二是涉及到霸占土地开矿。 在大同新朝,土地一直都是条红线,谁敢跨过半只脚就死定了。 赵瀚说道:“李爱卿(李邦华)我信得过,他肯定是不知情的,被族人给利用了。这个郑同符,你的印象如何?” 萧焕回答:“郑同符此人,堪称能臣干吏,而且异常勤勉。他已经数年没有回乡,一直在京城做官。在工部营缮司,他每天来得最早,一直到天黑才会离开。他经手的工程,没出现过半分错漏。平时放假,不是在家休息,就是去文华殿借书看。他从来没有去过秦淮河,也从来不参加什么文会。这样的人,堪称官员楷模。恕臣直言,郑同符……实在可惜了,居然遇到如此恶劣父母。” “所以,朕才痛心啊,”赵瀚一脸哀伤表情,同时又异常愤怒,“郑同符此人,勤勉、能干、清廉,还是起义士子。这么完美的官员,十年之内必定做尚书,朕会亲自提拔他做尚书。这都是什么爹啊,有这样坑儿子的吗?他爹竟然说,天下姓赵,衢州姓郑。他郑家是不是想造反!” 萧焕默然。 赵瀚又问:“刘安丰呢?” 萧焕说道:“刘安丰此人,是陈尚书(陈茂生)的至交。” 陈茂生的至交,这不是回答,但胜似回答。 陈茂生属于坚定的革命者,一直都没有改变,一直都那么纯粹,这几年得罪了很多同僚。 满朝文武,唯独那刘安丰,能跟陈茂生成为至交,可想而知刘安丰是怎样的人。 赵瀚突然说:“你去吏部,查找那个刘安永的档案!” 第二天,萧焕前来复命。 萧焕说道:“陛下,臣不仅查了吏部档案,还旁敲侧击的打听过了。刘安丰出身贫寒,刘安永却出身富贵。两人虽是族兄弟,但隔着三个村子。是刘安丰出人头地之后,那刘安永才来攀亲戚。” 听了这话,赵瀚稍微好受些,至少中央大员没问题。 但中央大员没问题,不代表他们的族亲没问题。就像这个刘安永,隔着三个村子,都能冒出来攀亲。又有哪个重臣,不是亲戚一大堆? 赵瀚说道:“衢州的案子,都察院按规矩处理。至于中枢大臣,朕亲自定夺,留到三日后的朝会。你,安排一下!” 三日之后,早朝。 众臣端坐殿中,表情轻松愉悦,等着陪皇帝唠嗑聊天。 一个月三次的朝会,他们已经习惯了,每次都有个特别议题。最初几次,都在聊欧洲和美洲,着实让众臣开阔了眼界。 后来又聊开海之利,总结大明的海禁弊端。 接着再聊历朝历代的税收政策,而且提前告之议题,官员们可以回家翻阅史书。 好端端的早朝,其实被赵瀚开成了经筵大会。 今天又要聊什么? 大家颇为期待,因为每次朝会,总有官员获得皇帝夸奖。 赵瀚说道:“今天就说贪腐之事。官员贪腐,屡见不鲜,此为吏治败坏之发端。不好好惩治贪腐,这大同新朝,迟早会变得如前面那般。” “陛下所言甚是!”众官纷纷赞同。 赵瀚直接点名:“李阁老,你对贪腐有何看法?” 李邦华说道:“严惩不饶!” 赵瀚说道:“假如……朕是说假如,李阁老的族亲作恶枉法,这该如何处置?” 李邦华说道:“该杀头杀头,该坐牢坐牢,绝不徇私!” 赵瀚又问:“若李阁老的族亲,打着李阁老的招牌,吓得地方官不敢管,甚至是同流合污呢?” 李邦华皱眉道:“这……若臣知情,却不闻不问,实有纵容之罪。若臣不知情,那就该罚俸自省,只依律惩处臣的族亲。臣非为自己说话,而是朝廷百官,难免有家人在地方犯事。只要本人不知情,就不该重罚,否则朝廷百官将人人自危。” “如何判断,李阁老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呢?”赵瀚追问道。 李邦华无言以对。 赵瀚指着萧焕:“你来说!” 在众臣的疑惑眼神中,萧焕缓缓站起,拱手道:“衢州府同知刘安永,衢州富商郑洪义,二人勾结,狼狈为奸。郑氏族人,犯下六起命案,皆被遮掩过去,凶手逍遥法外。郑家与官府串标,修筑河堤时偷工减料,又长期克扣工人的薪资。郑家欺行霸市,勾结村镇官吏,腐蚀地方农会,盘剥压迫百姓。又豢养打手,疑似命案一起,正在调查之中,伤人案件数十起。郑家的矿山,越界经营,霸占民田开矿……” 工部郎中郑同符,此时已经听傻了。 他来南京做官好几年,一直都没有回乡,自己的家人咋就干出这种事? 萧焕还在说:“郑洪义有一子郑同符,乃工部营缮司郎中。又有一子,乃阁臣李邦华的族侄孙婿……”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居然牵扯到李邦华。 萧焕说道:“郑洪义有言,天下姓赵,衢州姓郑。又言自己为天子牵过马,只要不起兵造反,各级官员就管不得他。又言自己与李阁老是亲家,首辅也得给三分薄面。” 李邦华全身微微发抖,他这是被气的,居然真有人扯他的虎皮。 萧焕说道:“衢州府同知刘安永,乃户部尚书刘安丰的族弟。又暗纳郑洪义的庶出族侄女为外室,疑似在郑氏矿山有分红……” 刘安丰终于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说:“陛下,那刘安永,确实是臣的族弟,也是同镇的乡人。但我们两家,都快出五服了。臣幼时贫寒,并未获得族人接济,反而受尽了族人的冷眼。臣做官之后,族人才来攀附。臣约束家人,不得与同族牵连,也不得给同族徇私。那刘安永,着实该杀,但与臣无半分干系。臣一身清白,不容有此污点……” 说着,刘安丰除下官帽,跪地磕头道:“臣请求辞官归乡!” 殿内死寂,户部尚书居然请辞了。 陈茂生起身作揖:“陛下,臣以性命担保,刘尚书绝无纵容族人之举。” 李邦华一声叹息,也摘下官帽跪地:“臣请致仕!” 得,事情大发了,内阁次辅也要辞官。 赵瀚半眯着眼,没好气道:“你们这是在威胁朕?” “不敢!” 李邦华和刘安丰齐声回答。 赵瀚问萧焕:“衢州案件,可已查实?” 萧焕回答:“基本查实,已下令抓人。臣刚才所述罪名,肯定不会有错。抓捕审讯之后,可能还会牵扯出新的案件。” “那就不等衢州的案件了结,牵扯到的几位中枢官员,朕亲自来定夺,”赵瀚扫视一眼群臣,“内阁次辅李邦华,治家不严,夺去爵位,夺去加官。保留次辅职务,罚俸三月。若其族人,再有贪腐之事,立即罢官归乡!” 萧焕被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向皇帝。 正在记录朝会内容的曹官,也吓得手抖,纸面晕出一团墨迹。 夺爵啊,大同新朝的封爵本就不多,还有些是郑芝龙那种不做官的。直接夺爵,处罚已经极为严厉。 而加官,李邦华的加官是太子少师,这也属于极为尊贵的头衔。 加官也被夺了! 李邦华干了什么? 他一个族侄孙女,嫁给了郑洪义的儿子而已。 李邦华住在南京好几年,族侄也多得很,他多半不晓得有这桩婚事。 萧焕很想劝谏,但又不敢劝谏,只能愣愣的坐在那里。 其他官员,也不敢求情。 赵瀚又说:“刘安丰,治家不严,贬官一级,罢免户部尚书职务。改为……改成什么,让吏部安排!” 刘安丰怒吼道:“陛下,臣请辞!臣没有治家不严,不要有这种污名在身!” 赵瀚仔细想了想:“好,你致仕吧。” “谢陛下!” 刘安丰捧起官帽,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赵瀚继续说道:“郑同符,贬官五级,调任吕宋,十年之内不得回来!” 这人彻底毁了。 工部营缮司郎中,虽然只是正五品,但属于真正的实权职务,地位碾压正四品的知府。 而且,郑同符作为油水衙门的一把手,清廉能干还勤勉,早就被皇帝记在心上。这种人,只要再活二十年,最差也是个尚书,说不定还能做首辅! 现在却贬官五级,还被扔去吕宋,外加十年内不得回朝。 这比直接杀了他还残忍! 郑同符已经灵魂脱壳,犹如死尸一般,完全听不见赵瀚说什么。 隔日,赵瀚就收到消息,郑同符回家自杀了。 535【农兵听令】 徐老三是个退伍兵,被鞑子的乌真超哈兵,近距离一枪打穿了肩膀。 伤势虽已痊愈,右臂却使不上太大劲,就算做农活都有些受影响。他退伍回家之后,担任全镇的农兵总教官,没有品级,没有俸禄,但每年可到县衙领取一笔教官补贴。 忙时下田务农,闲时召集农兵训练,这就是徐老三的生活状态。 秧苗就快要拔节了,从移栽到拔节的一个月,是水稻是否丰收的关键时期,需要大量养分来增长水稻器官。 长子正在读小学,次子和长女,还没有达到入学年龄,今天都来帮忙给秧苗追肥。 徐老三和妻子,各提着一篓蚕粪,一子一女跟在他们身边,将蚕粪均匀的撒在稻田里。不能一次追肥太多,会把秧苗给激死,得隔三差五进行适量追肥。 忙碌片刻,有人来到田边,大声问道:“可是退伍兵徐正良?” “是我。”徐老三狐疑的看着对方。 此人站在田埂上,打开包袱拿出一件衣服,很快将白色制服穿在身上:“都察院廉政巡视官曹本淑,奉皇命彻查衢州贪官污吏。现有兵部调令在此,退伍兵徐正良立即归队,协助廉政巡视官抓捕罪犯!” “是!” 刚刚还弯腰施肥的农民,条件反射般挺直腰杆,在太阳底下朝着廉政官行军礼。 徐老三将蚕粪放在田边,嘱咐妻儿几句,便跟着曹本淑走了。他一边走一边说:“兵部调令给我看看,上官拿着,我看就行。我双手摸了蚕粪,还是脏的。” 曹本淑拿出兵部调令,又拿出自己的腰牌,解释道:“衢州官吏,多沆瀣一气。害怕走漏风声,只能召集农兵抓人。” “该抓!” 徐老三不再怀疑,说道:“咱们农兵,不得管地方事务,看到贪官污吏也没法子。你们来了就好,这里的镇长、村长、农会长都是坏人。他们不敢惹农兵,却敢欺负没人撑腰的农民。当初大家一起修的水渠,如今得他们灌田之后,才准别的农民灌田。” “还有这种事?”曹本淑心中更为愤怒。 徐老三说道:“这些混蛋,坏事可做得多呢。” 曹本淑怒道:“村镇官吏和农会,可以霸占水渠,那今后谁愿出力修渠?” “可不是?”徐老三愤懑道,“退回去几年,村长和农会一声令下,全村男女老幼都去修路挖渠。现在已经喊不动了,大家都不愿出力,得村长带人拿着鞭子抽。” “第一个就抓村长!”曹本淑怒不可遏。 徐老三的裤腿还挽着,脚上和小腿残留着泥浆。他走到村里的晒场,那里吊着一块铁板,可以当做铁钟敲响。 “当当当当!” 不时有正在干活的农兵,从地里飞快奔来,转眼间就来了七八个。 徐老三指挥道:“徐二,你去村东头敲钟。刘四,你去村西头敲钟。张大,你去通知簧头村的农兵。张三……各组到齐,就去镇外练兵场集合!” “是!” 一个又一个农兵,遵照命令行事。 他们没拿武器,也没有穿甲胄。甚至还光着脚,挽着裤腿,完全就是农民的样子。 但行动极为迅速,而且有条不紊。 村长和村民都没当回事儿,以为又是朝廷要打仗,紧急征召农兵作战呢。 中午时分,全镇农兵到齐,只有一个生病的没来。 徐老三喊道:“到武备库,全副武装!” 大家都知道是紧急任务,也不多问,排队跑步前往武备库。 清一色的竹甲、竹盔、木盾和竹枪,都是农兵们自制的。遇到正规军不堪一击,剿灭流氓土匪却不在话下。 “立正!” “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 “一队听令!” “在!” “包围镇公所,里面的官吏,全部扣押。镇长郑长明若不在,问明去处,立即搜捕!” “是!” “二队听令!” “在!” “前往牛尾村,抓捕村长刘耀、农会会长徐立。若欲反抗,可当场格杀!” “是!” “三队听令!“ “在!” “……” 平时只知训练,不得干涉地方事务的农兵,此刻第一次在家乡露出獠牙。 镇公所里,郑长明正在看小说,办公桌上还泡着一杯热茶。 古代乡下,娱乐活动不多,也就赶集时能看大戏。甚至小说都买不到,郑长明这本小说,还是在城里买回来的。 “不好了,不好了!” 房门猛地被推开,郑长明连忙收起小说,掩住封面《金x梅》三个字。 郑长明怒斥道:“便有急事,也该先敲门!” 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农兵猛地按倒。另外两个农兵,进屋揪住郑长明,二话不说便往外面拖拽。 郑长明又惊又怒,呼喊道:“造反了,造反了,你们这是要作甚?” 曹本淑扫了这厮一眼,对徐老三说:“陛下有令,特事特办。镇长、村长、农会犯事,不用惊动县官,召集全镇百姓开公审大会。此为特例,今后不得如此行事!本镇的学校老师,选三个品德高尚者,一起记录公审过程。公审完毕,不得处以私刑,等着我回来接收。” 徐老三兴奋道:“我晓得哪些先生是好人。” 曹本淑又说:“你把事情安排好,留一些看守犯官,带着其余农兵跟我走。” 十二个廉政巡视官,召集了十二个镇的农兵,足足地跨三个县。 数日之后,他们直接将府城包围。 当然,还有一些农兵,去包围郑家在郊外的大宅,以及郑家的祖宅和矿山。 看着院墙外的农兵,郑洪义惊疑不定。接着又强自镇定,让人把大门打开,昂首挺胸出门呵斥:“你们这些农兵,还真把自己当大同军了?不晓得这是谁的宅子?速速……慢着,莫要抓我,我儿是工部郎中,是受陛下点名赞赏的大官!我给陛下牵过马,我跟次辅老爷是亲家……” 这货说到一半,就被农兵给摁住,脸贴在地上越说越急。 郑家的佣人和打手都愣住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包围郑家的是冯岳,跟他一起的农兵总教官叫谢三船。 谢三船手持竹枪,指着郑家的下人:“一个都不准走,谁敢逃跑或反抗,当场格杀勿论!” 那些打手平时耀武扬威,面对结阵的农兵,瞬间变成含羞小媳妇儿,浑身发抖着往后不断退缩。 农兵冲上来,他们吓得直接跪地求饶,丝毫没有敢反抗的胆子。 衢州府衙。 刘安永快步奔到小红办公的二堂,心急火燎道:“府尊,农兵造反围城了!” 黄绯笑着说:“莫慌,是陛下来了圣旨,那些农兵都是听令行事。” “圣……圣旨?”刘安永更加惊慌。 黄绯猛拍桌子,厉声道:“刘安永,你可知罪?” 刘安永膝盖一软,差点就要跪下,强撑着站稳说:“我……我哪来什么罪?” “还死鸭子嘴硬,你当那些农兵是来抓谁的?”黄绯冷笑,“郑家这次完了,你也完了!贪赃枉法也还罢了,竟敢越界开矿,强占百姓的耕地!” 刘安永闻言,脸色煞白,瘫坐于地。 城外。 戴文孟举着兵部调令和廉政腰牌:“都察院廉政官办事,兵部调令在此,守城士卒速速开门!若是不信,吊一个人出城来查验!” 腹地各城的守城士卒,都属于地方警察系统。 很快,一个警察就悬着箩筐出城,在验明兵部文书之后,下意识问道:“上官,为何如此阵仗?” 戴文孟生气道:“衢州府的警差,若是还能用,老子犯得着去乡下调兵?” 那警察目瞪口呆,知道廉政官是来抓贪腐的,当即带着哭腔说:“上官容禀,只有做官的有罪,咱们这些小警差,哪有甚本事贪赃枉法?” “老子亲眼看到小警差欺负菜农,”戴文孟瞪了他一眼,呵斥道,“莫要废话,快快打开城门,否则就是抗旨大罪!” 城门洞开,农兵鱼贯而入。 进城之后,戴文孟吼道:“全城警差,交出兵器,回到自己的衙门,等待有司派人来审查!农兵按照既定任务,去城内各衙门抓人。一个官吏都不准放走,老子要慢慢审理!” 城中百姓刚开始惊慌,还以为农兵造反。 随即看到农兵抓捕官吏,顿时明白过来,纷纷走出家门看热闹。 还有不少受过欺负的百姓,跟着农兵队伍跑,诉说着哪个官吏是坏蛋。他们看到欺负自己人被抓,激动得涕泗横流,当场跪地呼喊:“陛下万岁,青天大老爷万岁!” 廉政官员在地方办案,不得单独审理,必须全程有地方司法官员陪审。 衢州府这边,三县一府,如果把村镇级别也算上,足足抓了三百多号官吏和平民。把人全抓完之后,才去杭州通知有司衙门,把浙江顶级官员吓得面如土色。 衢州府烂成这个样子,浙江的司法、廉政官员,为什么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省里相关机构的一二把手,全都要被追责! 轻则降职,重则罢官! 536【何苦来哉?】 杭州。 浙江吏选厅厅长甘大绶,得到衢州官场塌方的消息,枯坐良久,终于吐出两个字:“完了!” 各级官吏的选用提拔,吏部只管知县及以上。 省级吏选厅,可直接任命府州县正七品以下官吏。正五品以下官吏若有缺额,可直接任命代理人员。正七品到正五品官吏,可向吏部推荐并附带履历,吏部审核之后决定是否选用。权力很大的! 府州县的吏局吏科,职责跟吏选厅差不多,能管的官吏品级不同而已。 衢州府被抓那么多府县官吏,甘大绶百分之百被问责。 这位老兄举人出身,逮了总兵杨嘉谟去投靠赵瀚。先做香山知县,接着府同知、知府、吏选厅长,一步一个脚印升上来,眼看着就能做参政(已经恢复此官职,主管具体事务的副省),甚至是调到吏部去做右侍郎。 “查!” 失魂落魄一阵,甘大绶突然站起来,拍桌子大吼:“浙江吏选厅,立即自查自纠,究竟哪个混蛋跟衢州官场有勾结!” 只能亡羊补牢了,或许能揪出一两个蛀虫,那样甘大绶就能将功补过。 吏选厅鸡飞狗跳的同时,浙江廉政厅的张若海,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他对衢州府的情况,当然有所耳闻,但碍于面子不好管,也觉得没有太大的问题。 谁曾想,那些家伙竟然捅破天,甚至强抢占农民土地。 左思右想都没办法,张若海干脆写信,希望胡定贵能够帮忙求情。 一封求救信写完,张若海更加颓丧,自己悄悄把信烧了。一来胡定贵在辽东,猴年马月能把信送去;二来他知道皇帝的脾气,有重臣求情很可能起到反效果。 胡定贵在带兵之初,做过一年的南昌典史,而张若海当时是南昌县丞。 张若海跟胡定贵的交情,便如刘安丰与陈茂生,已经铁到不能再铁了。既然于事无补,张若海也不想麻烦好友,万一牵连胡定贵就更无法收拾了。 烧掉那封求救信,张若海又写奏章,承认自己尸位素餐,但绝对没有贪污受贿。他请求皇帝彻查浙江廉政厅,审查结束之后,自己会引咎辞职。 派人将奏章送去南京,张若海亲自出手,封存廉政厅所有档案,不许任何人进来触碰。 又约束廉政厅官员,除非接到上级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杭州城半步。 做完这一切,张若海守着档案室,瘫坐在椅子上心如死灰。 他出身自耕农家庭,别说举人秀才,甚至连童生都不算,也就开蒙读过几年书。若非跟着赵瀚造反,他一辈子都别想做官。 如今不但做官了,而且做到四品官,真真是光宗耀祖。 张若海身为浙江廉政系统的一把手,深知朝廷查处贪官有多严厉,因此他从始至终都不敢贪。但他又不想得罪中枢大老,于是有些事情,选择睁只眼闭只眼。 说白了,就是庸官,就是糊弄! 现在把自己给糊弄进去了。 张若海好想回到那些年,虽然只有半个江西的地盘,但大家都非常热血有干劲。他带着全县官民,一起抗洪救灾,老百姓发自真心的拥护,把自己视为救苦救难的青天大老爷。 咋就到了如今的地步呢? 张若海想起读书时,痛恨贪官庸官昏官,现在自己也成了庸官。 衢州府同知刘安永,两年前便有人举报,张若海一早就知道这人有问题。但他就是装作不知道,完全变成瞎子聋子,衢州官场一烂到底,张若海绝对难辞其咎。 …… 赵瀚说让萧焕亲自审案,但真没必要都察院一把手出面。 于是,都察院二把手来了。 听说主持审理的是邹光第,刘安永直接吓晕。 竹筒倒豆子般,有啥说啥,不敢有一丝隐瞒。 邹光第曾在广州大杀特杀,不仅处置地方官员,而且处置行贿商贾,让当时的廉政司一战成名! “如何?”邹光第问道。 戴文孟回答:“什么都不肯说,一直干耗着,估计还想着有人来救。” 邹光第笑言:“没上点手段?” “总宪亲至,还用得着什么手段?”戴文孟也笑起来。 虽然赵瀚一再强调,不得刑讯逼供。但这是不可能的,无论黑无常还是白无常,又或者地方有司部门,还是保留着一些看不出痕迹的逼供手法。 邹光第走进审讯室,郑洪义正在闭目养神。 邹光第拉一张板凳坐下,开口说道:“郑郎中可惜了。” 郑洪义毫无反应,眼睛都懒得睁开。 邹光第继续说道:“郑郎中是南京鼎鼎有名的好官,多次获得陛下嘉奖。人们都说,不出十年,郑郎中必为尚书。可惜啊,可惜,遇到你这么一个爹。” 郑洪义终于开口:“我没有罪,都是族人犯法,最多定我个治家不严。至于犬子,就更与他无关,他已经好几年没回衢州了。” 邹光第说道:“陛下也知郑郎中冤枉,但你们做的事情太大,也只能挥泪斩马谡了。念及旧情,陛下还留有余地,只将郑郎中贬官五级,扔到吕宋去做一个小官。” “此事与犬子无关,我要见陛下!”郑洪义激动起来。 “你听我说完,”邹光第再次叹息,“郑郎中一身清白,哪容沾染污点?一边是皇帝,一边是父亲,让他该如何自处?郑郎中……唉!” 郑洪义感觉有些不妙,问道:“我儿怎么了?” 邹光第死盯着对方,一字一顿道:“悬……梁……自……尽!” 仿佛全身骨头被拆掉,郑洪义直接瘫在那里。 郑洪义是个“重情”之人,连族亲犯罪都护着,更何况是他最有出息的儿子。 他家道中落,又被人悔婚,当时许多票号都来催债。 郑洪义挨个请求宽限还款时日,只有冯家答应,听说他要去整顿生意,冯老爷子还借给他五百两。 郑洪义东山再起之后,把冯老爷子视为恩人,求娶了冯家的孙女。他对冯家照顾到极点,所以小舅子胡闹,才会一次又一次护着,甚至不惜帮其洗脱杀人罪名。 而今,郑家完蛋,冯家也完蛋。 邹光第又说:“你害了不少人,李阁老被夺爵了,刘尚书辞官归乡。他们两个无端被牵连,他们的门生故吏,会放过你郑家?会放过你冯家?” 郑洪义两眼失神,愣愣看着墙壁,魂魄已经飞到天外。 儿子自杀,对他打击太大,完全心如死灰。 “听说你抽烟的?”邹光第拍拍手。 有人拿进来烟具。 邹光第亲自打开烟袋,把烟丝放进斗里:“上好的南赣烟丝,要不要来一口?” 郑洪义下意识接过烟斗,张嘴一口咬住,等着邹光第给他点烟。 邹光第从怀里掏出火刀,并着火柴敲打几下,火柴很快被引燃,慢吞吞凑到烟锅前。 烟丝燃烧,郑洪义猛吸两口,浊泪顺着脸颊流淌,勉强坐直了些:“有什么话,你就问吧。” 邹光第朝梅竹友点头,后者立即开始研墨。 “越界开采铁矿,霸占农民田产,”邹光第问道,“哪些人在里面拿银子?” 郑洪义说:“府同知刘安永。” “只有他?”邹光第确认道。 郑洪义说:“铁矿山只有他,其他当官的,都是在别处拿银子。笔给我,我自己写出来。” 不多时,便写下一串官员名单。 邹光第又问:“杭州那边,有没有官员跟你勾结?” 郑洪义说:“杭州太远,联络得不多。我有个外甥,估计也被你们抓了,他在龙游县做县丞。这个官职,给了浙江吏选司李继嗣三百两。浙江廉政司的胡玥,去年初来衢州府巡查。他们一共三个人,胡玥收了二百两,其余两人各收一百两。他们三个,经常逛西湖画舫,那艘画舫是我的。他们请人游湖,在画舫的开销也是我出钱。” 邹光第问道:“浙江廉政厅的厅正张若海呢?” 郑洪义摇头:“没有结交过。他很谨慎,并不私下见客,也不在衙门接见商贾。” 邹光第问道:“不少郑家人,做了镇长、村长,也是买官来的?” 郑洪义回答:“衢州府吏选局的王宜、欧阳芳,西安县吏选科的潘珍、洪泰,龙游县的吏选科的秦振声、王欢……这些人,都收了我的银子。” 邹光第突然不问犯罪内容,而是好奇道:“我这些年,也查过不少案子,犯事之人无非是为了钱。据我所知,你的票号、珠宝、矿山,即便正常合法经营,都完全称得上日进斗金。你勾结官员做这么多事,自己好像没赚到钱,反而往里面倒贴钱,就算赚钱也进了族亲的口袋。你冒着杀头的危险,去做这些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郑洪义无法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 想了半天,郑洪义用不确定的语气说:“或许,是为了威风八面吧。无论走到哪里,人人都得敬畏,个个都得喊一声郑爷。远近族亲,都把我当祖宗供着,不给他们摆平麻烦,我还怎么做老祖宗?” 邹光第无语,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主犯。 干出这么大事情,坑死自己的儿子,一切居然只是为了面子。 何苦来哉? 537【故人小聚】 浙江左右布政使,被罚俸三月。 这两位纯属倒霉,他们作为全省一二把手,虽然掌控全局,但主抓的是民政、经济和教育问题,这也是政绩的主要考量内容。 他们只知道,衢州府的赋税一直在增涨,人口一直在增涨,商号和学校也越来越多。 至于吏治,就算再三强调,也不可能亲力亲为,更不可能亲自跑去衢州府调查。 罚俸三月,看似轻拿轻放,但对仕途影响极大。 他们这种职位,随时可能调去中央,一旦做京官,起步就是侍郎。如今被罚俸,等于被皇帝记住,三五年内别想高升了。 浙江吏选厅厅长甘大绶,确无贪腐之举,但举官失察,降职一级,调任贵州。 浙江廉政厅厅长张若海,确无贪腐之举,但尸位素餐,降职三级,调任广西。 郑洪义、冯日昇皆斩首示众,郑冯两族,没收全部财产,主宗流放台湾。郑氏旁支,分出十户,与庐陵刘氏对调搬迁。冯氏旁支,分出十户,与吉水李氏对调搬迁。 异地搬迁费用,郑氏、冯氏、刘氏、李氏自行承担。 这四家搬迁之后,怕是能互相打出狗脑子! 浙江官场大地震,除了罚俸、降职、撤职之外,一共17个官吏被斩首,另有62个官吏流放台湾,还有数十个官吏坐牢或罚役。 御花园。 庞春来、李邦华、田有年被招来,陈茂生、费纯、小红、萧焕、徐颖、宋应星等人也在。 赵瀚举杯说道:“今天没有君臣,大家都是老相识。这一杯,给田先生践行!” 众人举杯。 田有年捧着茶说:“多谢陛下挂怀!” 从去年冬天开始,田有年就经常卧病在床。这次李邦华被夺爵,田有年趁机请辞,不想拖着病体在内阁折腾。 赵瀚派医生去看过几回,确实属于年老体衰,因此也不便强留。 三请三辞之后,田有年被允许致仕。 封宜春侯,加太子太保衔。 这是对田有年的肯定:第一位诚心归顺的大明知府,并在关键时刻,为大同军督造了军事装备。 李邦华也想生病回家,奈何他七十一岁了,依旧精神矍铄。 别看庞春来中年白发,这些年皮肤越活越红润。他前后收养了两子一女,至今也没有结婚,平时都是佣人在照料起居。 “说说吧,诸位对这次的案子怎么看?”赵瀚吃着糕点,看样子很随意。 陈茂生愤懑道:“当严查各地,这才几年时间?农会居然都烂掉了!” 被夺爵之后,李邦华反而看开了:“应该确立制度,族亲犯罪,官员究竟如何处置。我一把年纪了无所谓,刘安丰正值壮年,他被牵连辞官太不值当了。” 众人无言,莫衷一是。 古代做官有各种避讳,比如七品就得异地为官,而且必须是跨省任用。比如苏(州)、淞(江)、江(西)、浙(江),这些属于赋税重地,不得担任户部官员,避免他们给老家减税。又比如,同族兄弟、叔侄,不得在同一个部门做官。 但大多属于潜规则,并非硬性规定。儿子参加科举,父亲不得阅卷,照样有人公然违反,杨慎考状元就是他爹阅卷。 “五服牵扯太广,三服亲连带追责吧。”赵瀚其实也没办法。 或者说,古往今来,历朝历代,甚至几百年之后,也不可能避免这种事情。 庞春来考虑道:“今后若有人以此做政争手段怎办?” 赵瀚说道:“身为阁部重臣,如果三服亲都管不住,那他也没脸继续留任了!” 三服亲,就是三代以内近亲,比如你的堂兄弟。 按照这个标准,此次的李邦华、刘安丰,其实都不会被牵扯在内。 李邦华表示没有异议,他打算把三代以内近亲,没做官的全部搬来南京。 赵瀚又说:“各地大族,还得继续分家迁徙,河南、山东有的是土地安置。这次不是劝导,必须强制分族搬迁!” 陈茂生说:“陛下,请彻查各地农会!” 赵瀚点头:“这事你来负责,无论哪个衙门,你随便调动人手。” “遵旨!” 陈茂生起身作揖。 赵瀚又对宋应星说:“长庚,田先生致仕之后,阁臣只剩两员,你入阁为相吧。” 宋应星拱手道:“臣鞠躬尽瘁!” 宋应星可不只是科学家,他还是对治国认识颇深的传统士子,《大同集》里还有一篇他写的文章呢。 赵瀚对费纯说:“你莫要急,好生掌管财部。” 费纯笑道:“我不急。现在不缺银子,粮食也充足,足够打今年的大仗。” 此时此刻,大同、大顺、满清,三方都已出兵,正在北直隶、河南、辽东对峙,空前规模的大战一触即发。 贵州已经基本平定,跟广西、四川一样,只剩边角地带的小土司。 至于云南,沐天波这位大明勋臣,被沙定洲打得满地乱窜。沙定洲一个小小土司,已然占据近半个云南,而且全是菁华产粮区。 对了,就在前几天,赵瀚收到沙定洲的降表:这货愿意归顺大同朝廷,请封云南宣慰使。 啥意思? 就是赵瀚可派文官,去治理昆明等城市,其余地方交给沙定洲就可以了。 “上次你说遇到了老魏?”赵瀚突然问费纯。 费纯点头说:“魏叔带着婶子,原本住在湖南,儿子都三岁了。忽然想起来回原籍省亲,也不晓得能不能找到亲人。他们路过南京的时候,到我家里住了两天。” 赵瀚埋怨道:“来了南京,都不来见我,真真是见外了。” 费纯好笑道:“你可是皇帝,不见外才怪。” 魏剑雄过的才是神仙日子,带着费元鉴的小妈,在洞庭湖边隐居好几年,开了一家小店赚点生活费。 魏剑雄若是求官,以他的本事,还有跟赵瀚的关系,至少也是个公安分局长。上阵杀敌也行,从军之后,直接做统率三十人的队长,打几仗就升上去了。 可惜,一身武艺,居然跑去开杂货店。 赵瀚没来由的怀旧起来,问道:“小红,你可知小翠近况?” 黄绯回答道:“在家相夫教子,她那丈夫是个老实人,日子过得倒也美满幸福。” “唉,种种往事,仿佛昨日。”赵瀚叹息。 黄绯笑道:“陛下得空,可回江西一趟,江西百姓都想念陛下呢。” 赵瀚好笑道:“算了,不给官员们添麻烦。你调任都察院一事,等着吏部批复吧。今年各地官场都要严查,有得你们忙。” 萧焕立即接话:“陛下请放心,一府一县,挨个清查,定让贪官无所遁形!” 一番宴饮,各自散去,庞春来和徐颖留下。 庞春来说道:“陛下,何时收复辽西,老臣就何时请辞。年纪大了,想落叶归根。回到家乡,置一宅院,修葺祖坟,好好教导子女,便能颐养天年。” “老师春秋鼎盛,何必如此?”赵瀚挽留道。 庞春来摆手说:“臣资质驽钝,做一布政使已是极限,首辅之职纯属赶鸭子上架。内阁事务,看似臣在掌舵,其实多由李阁老拿主意。李阁老才是王佐之才,他年纪也大了,在退休之前,让他做几天首辅吧。” “唉!” 赵瀚一声长叹,复又语气坚定道:“今年必定收复辽西,我让大同士卒,为老师修葺祖坟,提着鞑子王爷的头颅去祭拜!” “那自是极好,”庞春来高兴道,“臣全家皆死于鞑子之手,若以鞑子王爷之血祭拜,亲人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徐颖说道:“鞑子内部,矛盾日增。此次大战,豪格出兵山海关,多尔衮留在辽东防备我军。臣正在使用离间计,就说多尔衮欲诛杀豪格,令鞑子的前线大军兵无战心。” “有用最好,没用就硬打,鞑子就快撑不住了。”赵瀚说道。 满清跟李自成一样,都是狭小的地盘,养了太多军队。李自成的吏治日趋崩坏,满清那边派系斗争越来越严重,他们必须向外转嫁矛盾,于是合伙起来进攻大同朝廷。 赵瀚问道:“蒙古各部怎样?” 徐颖笑着说:“有几个蒙古部族,臣可保证让他们临阵倒戈。” 赵瀚问道:“李自成那边呢?” 徐颖回答:“一些伪顺将领,不满与鞑子相约出兵。因为当初与鞑子作战,他们颇有亲朋挚友,死在鞑子手里。还有就是,鞑子窃据山陕之时,作恶多端,残害百姓。伪顺将领,又多出自山陕,乡亲族人被杀者不少。反而是我们,一直没有跟伪顺打仗,伪顺将领更愿和咱们一起联手打鞑子。” 赵瀚说道:“派出细作联络李自成的部将,就说只要归顺立功,按照山东、河南战场旧例。去年被杀的郝摇旗,那是作恶太多,活该被砍头。让他们不要怕,放心的投降过来。嘿嘿,投不投降无所谓,要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明白,让伪顺各部将领互相怀疑、互不信任!”徐颖说道。 赵瀚起身在花园踱步,思绪已经飞到了北方。 538【天津大战】 北京。 李自成再次来到这座城市,入眼尽是破败荒凉。 曾经百万人口的大城,历经战乱、瘟疫、饥荒和劫掠,死的死,逃的逃,而今全城已不足十万百姓。 这还是刘宗敏坐镇北京,治理了足足两年的成果。 倒是北京周边的生态变好了,曾经光秃秃的山峰,现在长满了植被。樵夫这种职业重新出现,北京城里的居民,不用天天烧煤炭煮饭。 “鞑子还没动?”李自成问道。 刘宗敏说:“豪格派人送信,让咱先去打霸州。只要将霸州包围,他们就配合去打天津,让伪同军顾此失彼。” “谁先动手都一样,得联手才打得过。”李自成的语气颇为无奈。 大同军在河北的兵力,布置在天津、霸州、保定、真定、顺德一线。这条线的西边和北边,全部属于李自成的地盘。 李自成可以随时退往山西,凭借山碍防守。大同军却没法退,背后全是大平原,只能重兵固守城池。 李自成的总兵力,大概有十万人左右,这已经是山西、陕西、甘肃的养兵极限。 他不敢分兵去攻打河南,只能集中攻打河北,而且还要跟满清配合才行。 大同军的战力,李自成没有领略过,但多次击败八旗军,谁都知道那是一等一的强兵。 刘宗敏忧虑道:“这一仗不好打,霸州有费如鹤,天津有张明善(张铁牛),二人都是当世名将。听细作传回消息,费如鹤已被封为后军大都督,统揽河北战局。咱去打霸州,等于攻打伪同大军的帅营。” “围城打援如何?”李自成问道。 “只能试试看。”刘宗敏并不抱希望。 费如鹤的第一师,驻扎霸州。 张铁牛的第二师,驻扎天津。 黄顺的第七师,驻扎保定(府城)。 万斯同的第十六师,驻扎雄县。 李定国的第十七师,驻扎顺德。 还有保定、新安、安州、静海等县城,每座城池至少驻军三千,都是些农兵和警察部队。包括正规军在内,林林总总加起来,足有七八万人之多。 大同军也不出动,全都守在城里。 而李自成总共十万人,还得留兵驻守关隘,防备河南的大同军进攻山西。他能带到河北战场的,也就八万人左右。 一比一的兵力,怎么强攻各城? 当然,李自成带着大量民夫和辅兵,对外号称“出兵五十万”。 李自成看着地图说:“咱要是包围霸州,北直隶的伪同军,全都会来打咱们。到时候,鞑子却可以重兵围天津,那里不会有伪同援军出现。鞑子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硬仗全是咱们的。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这跟三方局势有关,满清出兵攻打华北,只能去打天津的张铁牛。而大同军遭受攻击,只能先救霸州,直接救天津会被霸州拦着,从南方饶路则费时费力。 李自成怎会自己顶在前面,让满清悄悄占便宜? 自古联军,一向如此,都是互相算计,根本不可能齐心协力。 李自成说道:“联络鞑子,咱跟他一起围天津,一起在天津围城打援。” …… 梁城所。 此地在天津市宁河区以北,如今成了满清入关后,屯兵和屯粮的地方。 从山海关到这里,一路都没啥百姓,鞑子不可能就地解决军粮问题。只能从辽西运过来,路途很长,容易被大同军坐船登陆断粮道,因此豪格显得异常小心谨慎。 抚宁、昌黎、滦州(滦县)、开平(唐山),这些沿途城市,满清都至少驻扎了三千人,直接一万多八旗兵被迫留下看守粮道。 满洲贵族,被大同海军搞怕了! 被豪格带到梁城所的军队,只有六万余。其中一万多,还是外藩蒙古骑兵,这些人已经不怎么想给满清打仗了。 “李自成要跟我们一起打天津,大夥是怎样想法?”豪格问道。 满达海说道:“还能怎样想法?如果不同意,李自成可能会撤军,我们岂不是白来一趟?” “那就双方合兵,十多万人,把天津给围死!”杜尔祜说道。 杜尔祜是努尔哈赤的曾孙,是褚英的嫡长孙。 若非褚英野心勃勃,被努尔哈赤软禁,多半能做满清皇帝,杜尔祜就是皇太孙了。 褚英一系,被打压了几十年。如今满清日薄西山,为了平衡派系斗争,杜尔祜才被恢复带兵权,否则只能老实在后方做辅国公。 满洲贵族们反复讨论,最终接受李自成的提议。 随即,豪格率先出动,移师天津北面的杨村驻扎,同时搜集打造大小船只。杨村那地方,是后来的天津市武清区。 李自成也动了,让刘宗敏防备保定方向的大同军,自己亲率五万大军朝天津进发。 两大势力合兵之后,直奔天津城北七里的丁字沽。 曾经的丁字沽,是漕粮转运枢纽,有诗为证:万里云帆漾碧天,村烟渔火泊吴船。层层鷁集三沽里,簇簇鳞屯两岸边。西北群流连海岱,东南巨浸拱幽燕。凤城形胜雄千里,独许雍奴溢广川。 而今,人烟几绝。 倒是也剩少数百姓,但都提前转移进天津城。 “探明敌情了吗?”张铁牛问道。 哨探回答:“敌军骑兵遮蔽战场,很难靠近了探查。还是借助热气球和千里镜,远远探得敌情,伪顺和伪清的主力,应该都在丁字沽,那边的营寨绵延十里。” 张铁牛说道:“将消息立即告知费都督!”又对传令官说,“让静海县加强防御,敌人可能在包围天津之后,分兵去攻打静海县城。” 又过两日,估计李自成和豪格商量好了,终于带着大军来到天津城外。 双方合兵之后,战兵达到十一万,民夫和辅兵也有近二十万人。 李自成的大军,在运河与三角淀之间扎营。豪格的大军,在运河以南扎营。两边的营寨泾渭分明,中间搁着大运河,攻城时也肯定各自分配城墙。 刚开始几天,就是城内城外互相炮击,攻城方组织民夫填平护城河。 费如鹤、黄顺、李定国、万斯同的部队,在霸州陆续集结之后,也渐渐朝天津战场靠拢。 三方大兵团作战,分兵奇袭什么的,都只能算小打小闹。 谁敢派数千部队绕后,保准有去无回,或者干脆缺粮被活活困死。 再加上战场分配问题,李自成和豪格都不愿吃亏,只能选择在天津进行大决战。 当然,其他战场也没闲着,而且已经开始打仗。 辽东那边,几个师齐出,正在围攻海州和凤凰城。 河南那边,同样几个师齐出,试图攻破关卡直取山西。 等于满清和李自成,在河北主动进攻。而大同军,则在辽东和河南主动发起进攻。 …… “轰轰轰!” 天津城外,炮火连天。 数千八旗骑兵和外藩蒙古骑兵,被派往静海县突袭。若不能迅速拿下,那就不必强攻,在静海县的村镇劫掠便可。 几千骑兵奔至静海县城外,看到城门紧闭,立即打消夺城念头。 “贼兵退了。” “不可掉以轻心。” 城头对话的两人,一个是知县阎应元,另一个是老熟人高尔俨。 高尔俨本该是崇祯十三年的探花,因为投靠李自成,被南明小朝廷打为逆贼。随着李自成败走,南明又没法去,于是选择投靠满清,最后做到满清的吏部尚书和宰辅。 赵瀚带着小妹南下逃难,在静海县遇到农民军,高尔俨还乔装手刃了贼首。 他也没考上大明探花,因为崇祯提前上吊了。 大同军占领静海县之后,高尔俨立即出来做官,结果被告知只能从小吏做起。这货觉得没面子,勉强矜持了一年,还是出来做小吏,如今刚刚升为县丞。 至于阎应元,在山东孤身夺城,已经做了两年静海知县。 这次地盘扩张之后,阎应元肯定要高升。 阎应元穿着文官服装,亲自提剑巡视城防,把城内物资调度交给高尔俨。至于真正的带兵“将领”,一个是本县典史(公安局长),带着全城的警察部队;另一个是负责全县农兵的退伍军官。 兵员数千,连老百姓都来协助防守,滚木、落石、金汁、菜油都备着。 可惜,敌军跑了。 几千骑兵,散成三股,到静海乡下村镇劫掠。 察哈尔部的骑兵,跟八旗骑兵分开两里地之后,左孝成骑马追上岱钦。 “岱钦俺答,四处都没人,汉民早就撤走了,”左孝成说,“这是大同军的一贯路数,靠近战场的州县,会提前坚壁清野。” 岱钦说道:“走远点再下马休息,别被那些八旗兵看到。” 又奔出一里地,岱钦派出探子,四下散开放哨,其余的全部下马偷懒。 既然没啥能抢的,那还费劲干嘛? 左孝成说:“岱钦俺答,你觉得哪边能赢?” “不晓得。”岱钦摇头。 左孝成又问:“若是大清赢了,察哈尔能有啥好处?” 岱钦说道:“没有好处,咱们察哈尔部,一直都被满洲贵人们防着。打硬仗有咱们,遇到好处就没咱们。” “那还打什么?投靠大同军啊!”左孝成脱口而出。 539【天津没法打】 左孝成去过一次辽东,代表情人给多尔衮送礼物。 然而,满清没人待见他,那里的汉奸已经在卷了,始终防备着新来的汉奸上位。 在辽东没有什么好发展,左孝成立即返回察哈尔部。 他虽然睡了察哈尔首领的老婆,但还真没有遭受敌视。主要是左孝成善于结交,又能从张家口弄到粮食,虽然粮食不多,但还是让察哈尔部的贵人们很高兴。 对了,察哈尔部的羊毛,也由左孝成收购,扔给曹逢吉贩运到南方。 曹逢吉则运回食盐和茶叶,让左孝成卖一些给察哈尔部。 一来二去,左孝成特别受尊敬,在察哈尔部到处拜把子。这次打仗,也主动请缨,跟随部队一起南下。 岱钦被吓了一跳,左右看看,低声说:“你有路子?” 左孝成说道:“有,我一个族弟,在大同朝廷做尚书。尚书是很大的官,跟随时见到皇帝。” 岱钦疑虑道:“万一大清打赢了,多尔衮会报复我们察哈尔部的。” “满清打不赢,”左孝成问道,“你晓得大同朝廷有多少士兵吗?” “不清楚。”岱钦摇头。 左孝成说道:“大同军有十七个师,每个师有一万人。还有其他独立营、独立旅、独立团、警备队,总共加起来有二十万人。这二十万兵,不用种地,不用放牧,只是操练和打仗。他们每天都要操练,一个月只休息三五天。” 岱钦目瞪口呆,足足二十万兵,还是只管打仗和操练的兵。 左孝成又说:“除了这二十万兵,大同朝廷还有农兵。又种地又打仗的兵,召集起来有百万之数。” 岱钦吞咽口水,他无法想象一百万大军的样子。 左孝成继续说:“别看这里的大同军,数量比不过满清和大顺。但河南、辽东,都有大同军在打仗,如今恐怕都在打多尔衮和李自成的老窝了。” 岱钦不言不语,正在衡量得失。 左孝成煽风点火道:“察哈尔部,是蒙古大汗的部族。虽然蒙古大汗已死,但满清怎么可能不防着?这些年,满清是不是一直在压着察哈尔。以前归附察哈尔的蒙古部落,是不是也跟着满清压制察哈尔?不管是满清,还是蒙古部落,他们谁愿意看到察哈尔部再次强大?如果不投靠大同朝廷,长此以往下去,察哈尔部还有出头之日吗?” 这一番话,真正打动了岱钦。 在所有外藩蒙古部族当中,察哈尔部是最艰难的。满清在防着,其他蒙古部落也防着,生怕察哈尔部哪天会复兴。 左孝成还在唠叨:“这些年,察哈尔的勇士战死了多少?察哈尔的草场又被霸占多少?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以后,察哈尔的子孙就没有草场放牧了!” 忽然,岱钦咬牙启齿道:“孝成俺答,我听你的,察哈尔部不能这样下去了!” 说降如此顺利,是因为左孝成说的都是大实话。 历史上,即便满清统一了中国,察哈尔部最后也被逼反,而且平叛之后处理得极为严厉。 当时,察哈尔贵族全部被降罪,察哈尔首领被斩首。部众被打散了,移民到其他地方放牧。又规定,察哈尔旗不列入蒙古四十九旗,官员不得世袭,事务不得自理。接着,又将巴尔虎、布里亚特等蒙古牧民,迁来掺进察哈尔部混居。再强迫西迁的察哈尔部种地,从游牧变成农耕。 蒙古最强大的部落,就这样被清朝给彻底肢解。 岱钦想把部下都叫来训话,左孝成拦住说:“人多眼杂,避免走漏风声。不是我不信任察哈尔勇士们,但难免有人会说错话。只需告诉几个信得过的头领,在打仗的紧要时刻,给满清以致命一击!” “好!” 岱钦招来几个带兵的贵族,照着左孝成一番说辞,当场把这些察哈尔贵族说得义愤填膺。 他们心中不满已久,犹如装满火药的木桶,被人一撩拨就会炸开。 于是这几个贵族,又悄悄跟自己的亲信说。 等他们返回天津的营地时,一大半的察哈尔骑兵,都已经知道自己要倒戈。 左孝成这个间谍,做事不严密啊。 不过无伤大雅,满清虽然在察哈尔布置了眼线,但如今都留在大草原呢。出来打仗的,全是苦命打工仔,为满清冲锋陷阵而已。 …… 天津城墙,高十二米。 而且不像赵瀚南下时那样,南北城墙都有坍塌,早就被地方官带领百姓修复了。 北面是卫河,东面是海河,由于要漕运行船,因此河上没有桥梁。一来填平海河、卫河太麻烦,二来填了外面之后,还有里面的护城河。且填河的整个过程,都在城防炮的攻击范围内,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李自成和豪格,果断放弃从东、北两面攻城。 分配战场之后,李自成进攻西面城墙,豪格进攻东面城墙。 一连几天,都在负土填河。 进攻方的火炮,更像是为民夫助威。因为他们是想围城打援,没真打算攻下天津,火炮和弹药都得省着些用——城墙太高太厚,不是十天半个月能轰塌的。 真正的战斗,率先在三角淀爆发! 嘉靖年间,由于不断修筑运河堤坝,永定河、大清河、拒马河、黄汊河、王家沱河、掘河、越深河、刘道口河……一大堆河流,纷纷涌入三角淀,形成方圆数十里的大湖泊。 也是因为整治漕运,三角淀在清代中期渐渐干涸。 现在,它成了第一战场。 无论是李自成,还是豪格,沿途搜罗或者打造的船只,都扔到三角淀去跟大同水军打仗。 双方皆为小船,实在是大船容易搁浅。 三角淀虽然面积很大,但水深还不到三米,个别地方甚至不足一米。 古剑山作为大同水师统率,已经很久没有打仗了,舰队基本都在帮着运输物资。这估计是他最后一次内陆水战,打完之后,要么转为海军将领,要么在长江抓捕水匪。 奈何,长江早就没水匪了,都是古剑山闲着无聊的结果,没事儿就把船开出去剿匪。 “发炮!” 类似烟花的信号弹,在芦苇丛中升空,无数小船闻声杀出。 三角淀就在天津城西北十里,大同水师操练两年,早就熟悉这里的地形。而大顺和满清的士兵,却仿佛置身迷宫,甚至都不晓得船往哪里开。 浅水湖泊,水草茂生,芦苇之类的水草,伸出水面到处都是! 对大同水军更有利的,是李自成的兵来自西北,豪格的兵来自东北。一堆旱鸭子军,如今打水战,能游泳的就临时转为水师。 “砰砰砰!” 大同水师的小船神出鬼没,迅速包围歼灭敌军,夺船之后立即重新藏进芦苇丛。 整个战斗过程,就像在殴打小朋友。 天津的护城河还没填平,李自成和多尔衮的士兵,就被彻底赶出三角淀。 “陛下,不能在此扎营了,”义子张鼐劝谏道,“咱都是西北人,打水仗哪里打得过南方人?三角淀一失,伪同的援军,就可直接坐船而来,经三角淀抵达天津西北十里外。咱们的营寨后方,数十里水域,随时可能有伪同军来偷袭。” 李过、田见秀等大顺将领,留在山西防备河南的大同军。 刘宗敏在保定以北,相机而动。 张鼐是跟在李自成身边的头号大将,统率李自成的全部骑兵。 “骑虎难下啊!” 李自成郁闷透顶,他的部将来过天津,但当时北方大旱,三角淀完全干涸成澡盆子。 虽然细作说,天津附近有大湖,可李自成哪里能想到,居然他娘是方圆数十里的大湖。 早知如此,还打个鬼的天津! 北边有河,东边有河,西北有湖,处处都对进攻方不利。 左思右想,李自成下令道:“全军移驻丁字沽,把三角淀东岸的芦苇,能烧的烧了,不能烧的割掉。在岸边构筑炮台,时刻让岗哨警戒,一有敌情立即发炮!” 豪格那边,收到李自成的消息,整个人都直接傻住了。 大哥,你在运河北面,我在运河南边,咱们说好了一起攻城,遇到伪同援军则互相策应。你一言不发,撤到丁字沽那边,我他妈还留在这里干啥?伪同援军真来了,我满洲勇士就得被包饺子! 可李自成不敢留下啊,三角淀已经被大同军占领。只要船只足够,一万大同军,可以坐着小船,借着芦苇丛的掩护,随时随地出现在李自成的后方。 “移师去东边!”豪格只能跟着撤。 豪格不但想撤去城东,甚至想直接撤回辽东,这他妈打的什么鬼仗? 天津的西边和南边都留出来,哪里还算围城?援兵和粮草,可以通过运河,源源不断的运进天津。 而李自成撤去北边,豪格撤去西边,又是最难攻打的两面城墙。卫河和海河,够他们慢慢填的,填完了之后再填护城河。 张铁牛站在城楼上,用千里镜看着转移的敌军,顿时哈哈大笑:“这是在逗老子玩呢。” 540【大军对峙】 为避免添油战术,真被敌人围城打援,费如鹤率领的大军,足足一个月之后才抵达天津。 期间,一直在霸州聚兵。 费如鹤、黄顺、万斯同、李定国四个师合兵,外加一些农兵部队,能打仗的有五万人。另有大量民夫和船只,源源不断的从会通河、大运河至此。 明末的会通河,要先流入三角淀,然后再与大运河连接。 加上民夫,十多万人,在三角淀与大运河之间扎营,那里是李自成之前扎营的地方。 北有三角淀,南有大运河,东有沟通三角淀与大运河的小河,是一处南北七八里、东西数十里的狭长地带。 李自成和豪格若想打过来,要么从三角淀进攻,要么从大运河进攻,渡过东面的小河进攻反而最简单。 战事完全僵持住了! 碍于地形原因,谁进攻谁吃亏。李自成和豪格,只能不断的负土填河,不断的轰击城墙。而且,在卫河与海河填平之前,他们还得在外围炮击,距离实在太远,能不能命中城墙全靠天意。 “陛下,不能这么打下去,”大顺将领党守素说道,“伪同的军粮,能顺着大运河,轻轻松松从南边运来。咱们在河北却没多少粮食,军粮得从山西运来。一直僵持,拖上几个月,咱的粮食就吃完了。” 张鼐说道:“陛下,不如孩儿暗中率领骑兵,绕去霸州、保定县(文安西北方)。伪同在河北的大军齐出,霸州那边肯定空虚!” 袁宗第说道:“霸州再空虚,几千守军还是有的,你的骑兵哪里打得下来?” 张鼐说道:“霸州打不下来,就打霸州与保定县之间的苑家口。那里极为紧要,占领苑家口,就能切断霸州、保定和天津的联系。” 苑家口最初叫做夹口寨,是柴荣建来抵御契丹的。 宋代巡检史杨延朗,派校尉苑贵驻守夹口寨,在水中打造暗桩练兵,夹口寨此后就改名为苑家口。 杨家将的故事里,杨六郎屯兵的西营盘,就在苑家口的西边不远。 这种兵家必争之地,只要脑子没糊涂,怎么可能不派兵驻守? 李自成摇头说:“苑口关易守难攻,水路便利,不远不近,那里怕是伪同大军囤积粮草的地方。你带着骑兵奔袭,就算能打下霸州,也不可能打下苑家口。” “险中求胜,总得试一试。”张鼐说道。 李自成也没啥好办法,只得说:“若要去,带两千骑即可,多了容易暴露行踪。若能攻占苑口关,把那里的粮食全烧掉,此战就已经胜了一半。” 害怕被三角淀的大同水军发现,张鼐带着两千骑兵,一直退到杨村附近,这才向西读过凤河。 张鼐在东安县补给粮草,然后跨过浑河抵达永清。 永清也属于李自成的地盘,略作补给之后,向南插往信安镇。准备夜间悄悄过会通河,然后出其不意的杀到苑家口。 “呜呜呜!!!” 刚过信安镇不远,张鼐就脸色难看,他跟大同龙骑兵撞上了,且龙骑兵直接吹响示警号角。 “吃掉!” 张鼐一声令下,带着大顺骑兵扑上去。他麾下有两千骑,而眼前的龙骑兵,只有寥寥几十骑而已。 那些龙骑兵调头就跑,根本就不愿接敌,而且一边跑一边吹号角。 向南追出两里地,龙骑兵骤然增多。 却是费如鹤为了保护军粮,留下一支龙骑兵在此,每天都会撒出去探查敌情。 统率骑兵的将领是姜瓖,先降李自成,后降多尔衮。河南大战时,又带着家丁骑兵,主动归顺大同军,且为了掩护大同军,硬扛吴三桂的骑兵冲锋,连亲弟弟都因此当场阵亡。 如今,姜瓖已经是骑兵团长,肩负着保护军粮的重任。 张鼐吹响号令,示意全军停止追击。 姜瓖却主动打马上前,笑着大喊:“对面是哪位故人?何不就此归顺我大同朝廷?” 距离太远,张鼐听不清楚。 此时此刻,这些大同龙骑兵,只聚集了800多骑,却主动逼近2000大顺骑兵。 “撤回永清!” 张鼐明明占据兵力优势,却直接下令撤退。 因为大同龙骑兵,一直在不停吹号角,鬼知道附近到底有多少。 双方一追一逃,张鼐顺利撤进永清城,姜瓖也只能休兵回霸州去。 天津那边,还在对峙。 张鼐回到丁字沽大营,一脸郁闷道:“陛下,孩儿没有完成军令。刚过信安镇,便遇到伪同骑兵,霸州和苑家口肯定都防备森严。” “情理之中,这不关你,”李自成眉头紧皱,“上午收到刘宗斌的塘报,他带人偷袭新安也失败了。伪同的河北防线很有讲究,前几天有读书人说,伪同防守一线,便是宋代的水长城。” “水长城?”张鼐第一次听说。 李自成点头道:“就是水长城,用来防御契丹的。” 所谓水长城,就是掘开河堤,引河水将河北沼泽连成一线。又在水中设置暗桩,阻挠船只通行,令契丹大军无法南下。 当初满清撤回辽东,赵瀚没派骑兵奔袭抢占北京,就是因为北京那边不好守。 如今大同军的河北方向,跟北宋的水长城大致重合。只不过一些地形变了,沼泽变成耕地、河流和湖泊,一些河流也完全成型。 基本就是沿着各处河流,在紧要位置驻兵防守。 李自成想要大军南下,必须一处一处硬打下来,随便打哪处都得付出代价。或者像现在这样,跟满清八旗合兵,歼灭大同军的主力! 继续对峙一个半月,李自成各种试探,甚至佯败引诱,费如鹤都不下令追击。 为什么要追? 在费如鹤眼里,战场形势非常明朗。 敌人兵多,自己兵少。但敌人的粮道更长,得从山西和辽东运来。而自己背靠两条大河,随时可用船只运输军粮,运粮途中的消耗远远小于敌军。 那就慢慢耗呗,谁的军粮撑不住了,谁就肯定先露出破绽。 反正自己北靠湖泊,南靠运河,东边还有一条小河。敌人想要送命,那就渡河打过来,次次都半渡而击多舒服。 “都督,鞑子有异动!” 费如鹤说道:“升热气球,观测敌情。” 一只热气球徐徐升空,用绳索牵引着,飘在战场上空。 每只热气球,最多能坚持25分钟。几只热气球轮换着来,一只即将落下,另一只便升起,只要燃料足够,可以保持一整天。 “又是那种升天球,也不晓得是咋飞上去的。”豪格骑马仰望前方的天空。 对峙这么些天,热气球已经升空多次。 虽然只用来观测战场,但每次升空,都会给敌人带来士气打击。一些大顺和满清将士,觉得那玩意儿是神物,大同皇帝肯定得到了神灵保佑。 二十多分钟过去,第一只热气球降落,观测员跑来汇报:“都督,鞑子又回南边了,似乎想跟我军隔河对峙。” “跑来跑去,他们也不嫌累。”费如鹤好笑道。 满清大军又回到了最初的扎营点,为了防止自己被包饺子,必须派出数千骑兵,向南向西撒出十多里打探。 豪格也是无奈,他要是不回来,别说打仗了,连大同军的面都见不着。 只有回来,或许还能跟李自成两面夹击。 围城打援,打到这种份上,已经算是彻底失败。 大同援军倒是来了,但根本不着急,距离天津七八里扎营,完全没有丝毫救援的意思。因为不用救,天津根本没危险,这座城实在太难打了。 从大同水师控制三角淀的那天起,李自成和豪格就已经陷入被动局面,有利地形全部被大同军给占据。他们甚至都不敢主动出击,去半路拦截费如鹤的援军,那是他们唯一可能取胜的机会。 运河两岸,每天炮击不断,每天都有哨骑来回奔跑。 双方都在防备敌人渡河,又时刻打算派小股部队渡河偷袭。 又过半个月。 满达海对豪格说:“撤军吧,天津打不下来,那费如鹤就是属乌龟的。营寨越修越坚固,壕沟土墙越挖越多,再这么下去,就算让咱们安全渡河,攻打营寨也跟攻打堡垒一样。再继续拖下去,辽西的雨季就要到了,军粮运来更加困难,到时候必然因缺粮大败。” “耗费那么多钱粮,这次就白来一趟?”豪格很不甘心。 满达海反问:“不然还能怎样?你打得下天津城,还是能灭掉河对岸的南蛮子?” 豪格说道:“要不分兵先攻静海县?” 满达海问道:“你分多少去打?分得少了,打不下来。分得多了,此地兵少,费如鹤必然动手。” 豪格说道:“设置许多空营,悄悄分兵离开,至少能骗对面好几天。” 满达海说:“南蛮子有飞天球,站在天上用千里镜一看,能看不出你那都是空营?就算看不出来,你能保证几天时间攻下静海县?” 费如鹤的用兵,颇有徐达那股味道。 当时王保保拥兵十万,坐镇太原,徐达攻下两个据点,就一直忙于修筑营寨,完全没有半点决战的样子。 一直就是耗时间耗军粮,耗得王保保坐不住了。 王保保于是假装去打大都,引诱徐达出兵救援,想半路跟徐达大战一场。结果,徐达根本不去救大都,而是前往攻打王保保刚离开的太原。 王保保的围城打援,变成徐达的围城打援。 王保保连忙带兵回来,想要跟徐达决战。徐达又不动了,全心全意加固营寨。 王保保骄躁不已,欲战而不可得,反而因此放松警惕,以为徐达还会一直窝在营寨里不动。 徐达动了,出兵夜袭,王保保数万大军,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对于时机的把握,费如鹤暂时还难说,但耐心却绝对跟徐达有得一比。你想决战?嘿嘿,我不动,我就不动,我恶心死你! 费如鹤不动,河南的大同军却动了,而且兵锋所向、势如破竹! 541【潼关】 如果有一支军队,直接杀穿山西,那完全可以制作成横版通关游戏。 山西,表里河山,四面八方都被大山包围。而且山中有山,将全省分割成无数小块,就算攻占下来一两块,也别急着高兴,得做好继续闯关的准备。 太行八陉,河南的大同军,只能从轵关陉、太行陉和白陉进攻。 其中太行陉最为险要,李自成只需驻守一千人,就能抵挡数万大同军的攻打。 既然山西这么难打,那为啥不去打陕西呢? 刘柱的第八师、江良的第五师,从洛阳出发,经崤函古道,径直朝着关中杀去。 硖石关、雁翎关、函谷关,皆在大同军手中。 但前面还有潼关挡着,驻守潼关的大将是田见秀。李自成只封了两个权将军,一个是田见秀,一个是刘宗敏。 他们两个的地位,如果硬要比喻,类似费如鹤和张铁牛。 算上民夫数万人,顺着黄河来到潼关。 “嘶!” 江良望着潼关城墙,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打?” 刘柱笑道:“肯定不能硬打。” 刘柱长期驻扎这边,亲自来探查过地形,知道潼关长什么样子。江良却是第一次来,完全被这座雄关给吓到了。 由于雨水不断冲刷,泥沙不断堆积,潼关的位置也不断变化,有汉潼关、隋潼关、唐潼关之分。 但还是朱元璋财大气粗啊,明潼关把所有要道都框进来,直接在这里修筑了一座城! 所以,现在都不叫明潼关,一般叫做潼关明城。 城高16米,周长11.2公里,把好几座山都圈在城中,依山而建的两段城墙,更是高达恐怖的30多米。 大同士卒和民夫,远远看着关城,全都站在那儿傻眼了。 “先扎营吧。”刘柱说道。 田见秀站在关楼上,看着退回去扎营的大同军,只扔下一句话:“各营不得松懈!” 说完,田见秀又亲自渡过黄河,去巡视河对岸的风陵渡。 风陵渡,就是杨过和郭襄的初识之地,郭襄的徒弟后来叫做风陵师太。 虽然黄河水流湍急,在风陵渡河道收束,河水流速相对比较缓慢。一般而言,大军渡河都在风陵渡,但田见秀还是害怕大同军拼死在下游渡河。 田见秀没看过《三国志》,但也知道黄河岸边必须守住。 大同军扎营完毕,天色渐黑。 刘柱和江良各自巡视军营,然后召集军中将领开会。 在吕宋立功回来的王徽,由于扩军原因,直接升为第五师的副师长。他提出疑问:“兵部为何让咱们来攻打潼关雄城?别说没带重炮,就算带了重炮,怕也两三个月都轰不塌。” 江良笑道:“都不容易,还有两支友军,从太行陉和白陉出兵呢。他们那里,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已经改名刘鼎爵的刘柱,似乎真的成了文化人。他笑问道:“诸位可知,当年马超与曹操,曾经也在此有一场大战。当时马超驻守潼关,便似那田见秀,曹操带兵西征,便如我们这些人。” 曹变蛟虽然也能写会算,也看过《三国演义》,但真没读过《三国志》。他嘬着牙花子说:“那可不吉利,曹操被马超杀得割须弃袍呢。” 刘柱摇头说:“那是《三国演义》,是小说编的。《三国志》里可不一样,从头到尾,马超都被曹操戏耍,最后被曹操杀得大败!” “哟,你还读《三国志》?”江良顿时打趣起来,他也改名叫江道行,可论文化水平,却不比张铁牛搞到哪里去。 刘柱嘿嘿笑道:“我哪里能读《三国志》啊,都是彭宣教讲给我听的。彭宣教,你来给大家讲讲。” 彭世宁由于参军时间短,只是旅一级的宣教官,但他却是前明秀才出身,而且喜欢读各种各样的杂书。 彭世宁拿出纸笔,画潼关附近的简易地图,指着地图说道: “得知我军要攻打潼关,在下便想起三国时期的潼关之战,特地回南京查阅了许多史料……” “汉时的潼关,建在更高处,而今的河边低地还未冲刷出来。那时的潼关,也被现在这样大,除了潼关之外,南边的土梁也是交战地带。” “曹操无法攻破潼关,便直接在咱们扎营的地方渡过黄河……” “等等,”宣教官林如昭打断道,“这么湍急的河水,曹操大军也能过去?” 彭世宁点头说:“能。而且曹操渡河时,马超还带着骑兵出关,沿着河岸朝曹**箭,曹操的船工都被射死了。是许褚左手举马鞍挡箭,右手撑桨划船,曹操才在船上活下来,被河水冲得漂流四五里,这才险之又险渡过黄河。还有就是,马超所在的联军人心不齐,都去抢曹操留下来的牲畜,否则曹操估计也凶多吉少。” “许褚果真是猛将,”曹变蛟拍手道,“那咱们也许曹操,就在此处过河!” 彭世宁说道:“我军可先组织民夫,在岸边垒筑一道沙土墙,挡着田见秀的守军不让他过来。如此,就能大摇大摆渡河,不必像曹操那么凶险。” 曹变蛟说道:“彭先生你继续讲,曹操是怎么戏耍马超的?” 彭世宁指着简易地图:“曹操全军过河之后,便带兵越过风陵渡,去西北方的蒲板津渡河,想直接绕道潼关的背后。马超立即派出梁兴,去蒲板津对岸阻截,谁知徐晃进兵神速,已经从蒲板津渡河成功。” “妙哉,”江良居然也学文人说话,“徐晃也是大将,我幼时听人说书就知道此人。” 《三国演义》嘛,大家都知道,聊起这个话题很热闹。 彭世宁继续说:“徐晃率领的前锋,在接应曹操主力渡河时,马超建议立即发起总攻,把徐晃给赶回黄河里面。谁知韩遂却说,现在就打仗,只能消灭徐晃,不能消灭曹操主力。应该等曹操大军也渡河一些,再趁机杀出,那才能给曹军重创。” 曹变蛟吐槽道:“这韩遂就是个傻子,能以多打少,肯定要立即开打啊。还等着曹军主力渡河?万一徐晃拼死防守,曹军主力真过来咋办?” 彭世宁笑道:“所以曹军真过来了。” 曹变蛟感慨道:“马超也是倒霉,遇到韩遂这傻子。就像我在大明时,身边也傻子多得很。特别是文官和太监,纸上谈兵头头是道,打起仗来全他娘胡扯。彭先生,你接着讲!” 彭世宁说道:“曹军渡河成功,马超只能后撤。但想绕去潼关背面,还得再渡过渭水。曹军一部夜间偷渡,用沙土购置墙壁,接应曹操主力渡河。马超派兵袭杀,土墙总是筑不起来。幸而天气转凉,曹军用水浇沙土,水结冰之后,土墙就垒起来了。” 众人纷纷叹息,曹操的运气是真好。 彭世宁说道:“马超、韩遂联军骑兵众多,曹操那个地形不好打仗,接下来就是河边对峙。一直拖时间,把马超、韩遂的粮食都快耗完了。联军只能请求投降,曹操表面同意,还让韩遂到阵前叙旧。都聊一些旧日往事,聊了很久很久。韩遂回营之后,马超问聊了什么,韩遂照实回答。马超不信,开始猜疑。接下来,我不说各位也明白。” 曹变蛟说道:“定是马超、韩遂互相猜忌,中了曹操的离间计,被曹操杀得大败!” “然也!”彭世宁笑道。 翌日。 大同军效仿曹操故智,准备渡河绕后。 为了防止田见秀出关袭杀,开始在河边修筑防御工事。 不需要浇水成冰,因为刘柱早有打算,所以带了不少水泥。水泥和得稀点都行,豆腐渣工程无所谓,反正能形成土墙即可。 田见秀得知情况,立即说道:“伪同军要过河,立即去黄河对岸!” 田见秀的正规兵不多,只有六千人的样子。为防万一,他又挑选青壮,足足编练了两万大军,已经训练了三个多月。 在大同军修筑土墙时,田见秀亲率五千兵马,跑去黄河对岸等着阻击。 但黄河沿线那么长,他那点人哪里够? 守住了这里,就漏掉了那里,大同军可以自由选择渡河地点。就算河道宽些,就算水流急些,无非被黄河多淹死一些士兵。 田见秀有些慌了,下令潼关和风陵渡的守军,又分出八千人过来守住河边。 而且,趁着大同军修筑工事,他也在河对岸疯狂挖壕沟。 “轰轰轰!” 大同军的火炮轰鸣,朝着对岸的大顺军射击。 这里的黄河河道,最宽处五六百米,最窄处只有三四百米,正好在火炮的射程之内。 当然,也打不死几个人,纯属吓唬吓唬以壮声威。 就在大同军寻机渡河之际,田见秀那边开始出现内部问题了。 许多人都说贺珍是大明军官,接着再投靠李自成。但根据满清官员的调查,说这货就是李自成的老班底,伪装成大明军官骗取满清信任而已。 历史上,贺珍麻溜降清,还主动带兵攻击李过。 但这个时空,他确实曾经降清,由于大顺军撤退路线不一样,他没有攻击过任何李自成的部队。 当满清撤出山陕之后,李自成卷土重来,贺珍又再次归顺李自成。 虽然被嫌弃做过二五仔,但毕竟是老伙计,既然重新投降,总不能直接杀了。李自成一直在找机会算账,贺珍却表现顺从,李自成说什么,他全都奉命办妥。 “这次怕是潼关守不住。”贺珍说道。 党孟安说:“确实,伪同大军一旦过河,咱们这边新兵很多,肯定是挡不住的。” 贺珍说道:“咱们都降过清,一直被陛下提防。就算陛下能打胜仗,咱们也没有出头之日,不如……” “不如归顺大同朝廷!”罗岱说道。 542【壮士】 “大帅,张将军那边,敌军准备渡河了!” “各部固守,骑兵随我阻敌!潼关那边,发出号令,让刘希尧出关袭杀!” 田见秀亲率骑兵,在黄河北岸,一路沿着河岸往东跑。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南岸的大同军,正在大摇大摆过河。 曹操的潼关之战虽然打胜了,其实属于惨胜,兵力损失一万多人。而且,伤亡基本都出现在三次渡河时。 第一次偷渡黄河,只过去了大半,就被马超发现,然后带着骑兵杀出。 大量牲畜和民夫,包括曹操本人,都还没来得及过河,被马超的骑兵死死咬住尾巴。 现在,大同军直接修筑工事,留下四千人时刻防守,免得大顺守军从潼关杀出,重蹈当年曹操渡河的覆辙。 主力部队,分成几段同时抢渡。 镇守潼关的刘希尧,看到对岸不断挥舞的令旗,立即带着三千精兵和两千杂兵,朝着大同军的南岸防御工事杀来。 而且,刘希尧从南门而出,那里全是高高的土梁,大同军不可能去修筑工事。 大同军想渡河绕过潼关,潼关守军,也从土梁绕过大同军的水泥墙。 “贼兵从南面绕过来了!” 热气球里,大同哨兵打着旗语,地上的观测员连忙大喊。 “龙骑兵弃马,随我去堵住!” 曹变蛟翻身下马,带着2500龙骑兵,沿着雨水冲刷出的沟壑,爬上动辄十米高的土梁。有的地方,土梁高度甚至超过二十米。 等曹变蛟带兵爬上去以后,刘希尧的部队已经只有几十米远。 曹变蛟对传令兵说:“占据高地,结阵放铳。告诉下方的友军,让他们不要动,把工事守住就行,防止潼关还有敌军杀来!” 这里是典型的黄土高原地形,土梁纵横,高低起伏,被雨水冲出一道道沟壑。 弃马之后的龙骑兵,就守在一道土梁上,等着刘希尧过来进攻。 “三面包抄!” 刘希尧的部队来到沟壑中,分散成三股包围攀登。 曹变蛟喝令道:“什长指挥,分散射击!” “砰砰砰!” 龙骑兵居高临下,朝着沟里的敌军开火。 如今,十多个师的龙骑兵,已经全部换装燧发枪。至于步兵,大概换装一半,新组建的几个师,依旧用着淘汰下来的火绳枪。 大顺军由于攀爬土梁,进攻时不成阵型,散成东一股西一股,大同军也散成十多股开枪。 刘希尧的精兵皆着棉甲,由于离得较远,到还能扛住子弹。 但他还有两千杂兵,只训练了三个月,只是穿着皮甲而已。连续十多人中弹之后,一股杂兵直接崩溃,转身就想逃离战场。 “临阵脱逃者斩!” “儿郎们,随我杀敌!” 执法队砍死二十多人,杂兵们终于没再溃逃。刘希尧干脆脱掉甲胄,光着膀子提刀上前,带领麾下精锐拼死进攻。 黄土高原的山梁,不是什么地方都能爬,只能捡相对不那么陡峭的。 这种时候,着甲反而累赘,反正接近了都会被子弹打穿。 “砰砰砰!” 刘希尧身边的亲兵,接连倒下三个,此人还在奋力爬着,不愧是李自成老营出身的悍将。 突然,岸边传来喊杀声,却是刘体纯带兵出关,从正面进攻大同军的工事。 大同军主力正在分段渡河,一旦此处失利,这路大军就全完了。 “将军,攻不得了,咱这样只能挨打!”亲兵趴在土墩后呼喊。 刘希尧也正趴着躲避,怒吼道:“此时不拼命,潼关就没了,到时候想拼都拼不成!仔细听铳声,跟我一起冲!” 刘希尧派一队杂兵先进攻,等到枪声最密集时,他突然站起冲锋:“趁着他们换子药,一起冲啊!弓箭手,朝着上面吊射!火铳兵,也朝着上面打!” 大同军虽然十人一组,轮换着开枪,但面对一波攻势,必然打出大部分子弹。 刘希尧竟然瞅准时机,踩着许多杂兵的尸体,冲到距离梁顶只有四五米的地方。 “砰砰砰!” 稀稀疏疏的枪声响起,刘希尧的亲兵又倒下几个,身后的精兵也倒下十多个。 但刘希尧还在冲,他右肩中枪,只能用左手提刀。 “果真悍勇之辈!” 曹变蛟一直在指挥战斗,此时终于端起火铳,朝着刘希尧扣动扳机。 几米远的距离,这要是都打不中,曹变蛟可以回家养老了。 “砰!” 刘希尧终于倒下,距离他最近的大同军,只剩下三米多远而已。 一直到死,刘希尧都没想明白,大同军的火铳,咋填弹这么快速。 “将军死了!” 大顺军全部崩溃,朝着潼关方向跑去。 曹变蛟大喊:“全军追击!” 这种破地形,追都不好追,不断的爬上山梁,然后又跑进沟壑。 许多溃兵惊慌之下,不再朝潼关跑,而是顺着山梁一直往南,那边全是陡峭的高山。 一路都有溃兵跪地投降,但还是有两千左右溃兵,成功逃回潼关的南面。关门开启,溃兵进入,曹变蛟却不敢追进去。 因为这里有瓮城,追进去就被瓮中捉鳖了。 曹变蛟分出一些人接收降兵,又带兵往北而去,想要前后夹击刘体纯的部队。 可惜还是晚了,刘体纯无法攻破工事,已经自行撤军回潼关。 工事和土梁爆发的战斗,加起来毙敌400余,俘虏敌军1300多。而大同军的伤亡,可以忽略不计,被火铳打死一人,被弓箭射伤数人。还有几个倒霉蛋,在追击溃兵时崴脚,有一个居然能摔断腿。 正面战场。 一张一张羊皮被吹得鼓起来,绑着木架扎成羊皮筏子,这是从汉代就流行的渡河工具。 商贾甚至用羊皮筏子,横渡黄河运送货物。 八个大同军,乘一个羊皮筏子下河。两个近战兵负责划水,两个近战兵负责举盾,四个火铳兵半蹲着,枪口瞄准对岸的方向。 水流湍急,羊皮筏子在向北岸靠拢的同时,也被迅速朝着下游冲去。 田见秀在沿岸布置了许多弓箭手和火铳兵,甚至还架了几门火炮,都是从潼关拆下来的城防炮。 “轰轰轰!” 炮声响起,能不能命中,完全就是随缘。因为就连河里的大同军,都无法控制羊皮筏子,一直被冲着往下游跑。 “轰!” 大顺军的第十三发炮弹,终于命中第一个目标。 铁弹集中一个羊皮囊,没有打爆,但那巨大的冲击力,却把羊皮筏子砸翻了。八个大同军,全部落入河中,随着奔流的河水起伏,能不能游回岸边只能看天意。 田见秀带着骑兵沿河追赶,直追出大半里地,少数大同军进入弓箭射程。 “下马射箭!” 他们用的全是步弓,这样才能射得更远。 “咻咻咻!” “砰砰砰!” 箭矢和子弹,在黄河上空来回,双方都有人不幸被击中。 王徽作为副师长,亲自执行渡河任务。过河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在北岸站稳脚跟,接应更多的友军顺利登岸。 在奔腾的黄河里,他无法指挥大军,仅能指挥身边的七人。 “快划桨,莫要看对面!” 王徽举着盾大喊,又对火铳兵说:“瞄准了,给老子狠狠打!” 一道湍流袭来,羊皮筏子转了半圈,不但无法瞄准,筏子甚至差点翻过去。 “啊!” “救命!” “拉我一把!” 距离王徽二十多米,一个羊皮筏子翻了,他们没有遭受攻击,却是自己失去平衡落水。 “上马,继续追!” 下马射箭的功夫,大同军又飘出老远,田见秀再次骑着战马追赶。 大顺军的步兵,也拿着各种武器,沿河追着羊皮筏子跑。 最近的一个羊皮筏子,距离北岸还有十多米,而且筏子上只剩下六人。至此,渡河行动刚刚开始,大同军已经损失三十多个士卒! 终于,这个羊皮筏子靠岸,田见秀的骑兵迅速赶来。 立足未稳的大同士卒,迅速在岸边结阵。三个近战兵挡在前面,三个火铳兵朝着骑兵开枪,他们六个,面对的是两千多骑兵。 什长已经坠河,伍长举着长枪,红眼怒吼道:“耕田吃饭,天下大同!” “耕田吃饭,天下大同!” 六人齐呼,视死如归。 “砰砰砰!” 三支火铳齐射,命中一个敌骑。 敌军的弓箭也射来,六人全部中箭,最多的身上插着七支箭。 一轮弓箭过后,还有两人没倒下。 他们都没再去填装弹药,而是捡起近战兵的盾牌和长枪,背靠背守御自己的登陆阵地。 “放箭!” 又是一阵箭雨,两人终于断气。 田见秀感慨道:“都是好汉子,实在可惜了。” “大帅,那边又有筏子过河!” “追!” 田见秀吼道。 陆陆续续,二十多个成功渡河的羊皮筏子,载着一百多个大同军士卒,刚上岸就被敌军给围杀。 但是,渡河的大同军太多了,黄河沿岸又太长了,总有田见秀顾不到的地方。 “结阵,竖旗,吹号!” 王徽也过河了,距离他最近的敌军,是几十米外两百多大顺步兵。 “嘟嘟嘟哒哒~~~~” 唢呐吹着集结号,上岸的大同士卒,拼死朝着此处靠拢。河里的大同军,也尽量往这边划,他们要在那里形成真正的阵地。 543【登陆】 负责驻守黄河北岸的,是田见秀的部将张世杰。 他将步卒分为五百人一股,每股距离一里地修筑简易工事。 王徽此时就在两股敌军步兵之间,最近的一股,已经朝他杀过来。并非张世杰本人,带兵的是一个不知名军官。 当这五百敌军杀到,王徽这边也有友军到来,两条皮筏子,大同军一共15人。 十五人,硬扛五百,必须守住! 近战兵将两条皮筏子竖起,用以阻挡敌军的弓箭。火铳兵将枪管搭在皮筏孔隙处,朝着敌军率先开火。 八支火铳,命中三人。。 敌军冲至十米左右,已填弹完毕,第二轮齐射,八发子弹全中。 “结阵,上刺刀!” 就在此时,一阵枪声传来,又有一艘羊皮筏子接近,筏子上的大同军正在朝岸边射击。 可惜水流太急,虽然已经全力划桨,但还是被冲到王徽下游二十多米才靠岸。 上岸之后,那八个士卒立即奔来,而王徽这边已经接敌了。 黄河那边不是平坦的,同样被冲出一层一层土坎。四百多敌军围过来,从土坎跳下厮杀,他们由于快速奔跑,根本来不及结阵,队首和队尾足足拉了三十多米长。 四个字,稀稀拉拉,跟帮会打群架似的。 这也不能怪大顺军太拉胯,精锐都被李自成带去河北了。留守潼关的精悍老兵,只有六千左右,剩下全是训练三个月的新兵。 六千精锐守潼关,绰绰有余! 渡河? 李自成完全没有想过,大同军居然敢渡河。 因为就算渡河过来,也全都被河水冲散了,便如眼前这种情况。十多人抢滩登陆,就敢结阵抵御五百人,天底下可找不出这样的军队。 “杀!” 面对四百多人的围杀,王徽没有固守阵地,而是主动往前冲。 趁着大顺军阵型松散,得赶紧杀出去。原地防守的话,敌军越围越多,而且越来越密集。 于是壮烈的一幕出现了,十五个大同军,朝着四百多大顺军反冲锋。 王徽挺枪戳死一人,配合友军又杀一人。 十五个大同军往前冲,冲到哪里,就杀到哪里,一连冲出好几米,前后撂倒十二个敌军。 在局部战场,竟然形成以多打少的现状! 大顺军明明数量更多,但正面接战之人,被这气势吓得畏畏缩缩,甚至有人主动闪开避让。 带队的大顺军官大呼:“结阵,快结阵!” 这厮以为五百围杀十五,肯定手到擒来,所以下令全速奔跑。有的人跑得快,有的人跑得快,队伍越拉越长,也越拉越散,这才被王徽给找到机会。 在结阵的号令下,只有那军官附近的百余人,非常听话的开始排列队形,距离太远的早就不晓得号令为何物。 “他娘的……杀!” 又向前冲出几步,一个火铳兵受到重创,被敌人从侧面捅了一枪。 这火铳兵吃痛怒吼,挺起刺刀杀出,将偷袭者给捅死。可惜他受伤之下,没法再跟着一起冲,很快被四个大顺军围杀。 王徽远远看到敌军有结阵的征兆,顿时疾呼道:“敌将在那边,随我杀过去!” 还剩下十四人,在王徽的带领下,朝着敌人最密集的地方冲去。 冲出几步,又有大同军倒地,这次倒下的是一个长枪兵。 下游的八个大同友军,在登岸之后,也学着王徽,朝敌军的侧翼冲杀。 只有一人例外。 杨止奔跑一阵,就停下来瞄准,他在河里并未开枪。 距离四十多步,六十米的样子,杨止瞄准正在聚兵结阵的敌将。 “砰!” 一枪兵种敌将的亲兵,吓得敌将连忙缩头,躲进人堆里不再露面。 “歪了!” 杨止非常懊悔,然后用远超寻常士兵的速度重新填弹。 剩下七个大同士卒,从侧翼杀过去。这边的敌军更散,竟有十多人被他们杀溃,在逃跑过程中,带着另外二十多人一起溃。 其实也不算溃逃,这些逃跑的大顺士卒,想要回到自己的将领那边,等结阵之后再重新杀来。他们是散的,没有阵型,没有组织度,人再多也互相之间难以配合。 杨止用捅条捅着弹丸,一边捅一边抬头看,却见敌将根本不露头。 他又看到那三四十个溃兵,顿时急中生智:“敌将已死,敌将已死!” 可惜战场闹哄哄的,杨止的声音实在太小。 “向右!” 前方的敌军阵型,已经初步结成,一百多人密密麻麻挤着。王徽自知难以冲散,又带头往右边冲,想要跟下游过来接应的友军配合。 转向之时,又损失两人,王徽这支队伍只剩十一人。 西边十一人,东边七人,总共十八个大同军,两边对向冲锋之下,竟将他们中间的六十多个敌人给冲溃。 代价是,大同军再次阵亡两人。 大同军合兵一处,不算杨止,只剩十六人。而且人人带伤,站在岸边累得直喘气。 大顺军那边也渐渐结阵完毕,排着整齐的队伍,朝着王徽徐徐而来。 “砰!” 杨止打出第二枪,再次命中敌将身边的亲兵。 “怎又打不中?”杨止懊丧不已。 大顺军那无名将领,却吓得魂飞魄散,完全缩到队伍后方。 西边驻守的五百大顺军,也开始接战了,去围杀另一处登陆的大同军。那里的情况很糟糕,八个大同军战士,登陆之后全部阵亡。 “将军,我们来了!” 又是两艘羊皮筏子划来,在附近二十三米的地方靠岸。这次来了十五个兵,加在一起,王徽这支部队达到三十一人。 还是没把杨止算在里面,这货孤身隔得老远,正蹲地上重新填弹。 敌将吃亏之后,不敢大意,结阵一点点逼近。 “砰砰砰!” 大顺军行进途中,大同军又是一轮齐射。 “砰!” 杨止也再次开枪,他找不到藏起来的敌将,但一枪崩死敌方的队正。那个小队陷入慌乱,导致大顺军的前进速度更慢。 敌将终于无法忍受,派出三十个兵,指着杨止的方向怒吼:“去杀了那厮!” 杨止不慌不忙,重新填装弹药。 正面战场,这支大顺军以新兵为主,弓箭手数量很少。在大同军齐射之后,三十多个弓箭手,出阵朝着王徽射击。 王徽在冲锋的时候,把盾牌全扔了,身边有无皮筏子做挡箭牌。 他们只能捂住致命部位,用棉甲硬扛弓箭。 渡河部队,全都穿着棉甲,掉进河里必死无疑! 眼见东边有几架皮筏子靠岸,王徽大喊:“朝下游跑!” 大同军转移之时,地上留下一具尸体,是刚才被敌人给射死的。 敌将看到王徽再跑,明显有些迟疑,不知该继续列阵前进,还是下令全速追上去。万一又跑散了咋办? 一番思索之下,敌将命令小跑追击,全军不得跑太快,要尽量保持自己的阵型。 再次顺利合兵,杨止也归队了,兵力达到四十六人。 “将军快看!” 王徽转身看向河面,只见数百架羊皮筏子,正朝他这里划过来。 却是大同军分段零散渡河,一直在用热气球观察情况。王徽这边形势最好,于是后续部队集中在此横渡。 那无名敌将也看到了,惊恐之下大呼:“全速杀过去!” “援军来了,天下大同!” 王徽兴奋喊道。 无名敌将顾不上躲藏,拔出腰刀带队冲杀。 杨止再次拿起火铳瞄准。 “砰!” 敌将应声倒下。 王徽愣了愣,随即狂喜,提起长枪喊道:“敌将已死,随我冲杀!” 四十六个大同军,气势如虹的杀向四百多敌军。 而敌军在将领阵亡的瞬间,就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一些继续冲过来,一些茫然停下来,还有一些直接逃跑。 双方已经距离很近了,随着大同军反冲锋,四百多敌军瞬间土崩瓦解。 有些时候,一点凑巧,就能抵定战局。 最著名的,当属红军强渡大渡河。 河宽三百多米,水流湍急,红军只有一条船。十八名勇士渡河抢占阵地,还得用这一条船,分成两次划过去。 敌军的机枪阵地火力凶猛,红军只剩三发炮弹,而且迫击炮的炮架还坏了。 神炮手赵章成站出来,左手抱着炮管,右手测量距离。三发炮弹,全部命中,击毁三个机枪阵地,十八勇士趁机登陆。 没有仅剩的三发炮弹全中,红军哪里过得了大渡河? 此时此刻,田见秀的骑兵,追赶大同军到了下游,目前正快马往上游赶。 王徽这里,初步构建登陆阵地。 而在更上游,也有几条羊皮筏子渡河。 贺珍遥望对岸的战斗,潼关守军被杀退回去,更加坚定他倒戈的想法。 当那几条羊皮筏子靠岸时,贺珍立即带着五百人过去。麾下士卒都以为他要打仗,结果这货却说:“南京的赵家天子仁义,听说人人都能分田,不征徭役,不纳重税,你们想不想过这种日子?” 士卒们全愣住了。 贺珍由于不被信任,老部队全被李自成拉走,眼下五百人全是些新兵。 “谁不想投降的?”贺珍问道。 没人说话。 见士卒还是没反应,贺珍喊道:“投了大同军,吃香的,喝辣的。愿意投降,就跟我走!” 贺珍率先朝大同军走去,士兵们左右看看,开始有人跟着他走,最后全部都跟着去了。 岸边的大同军,正在严阵以待,贺珍独自上前大喊:“莫要放铳,莫要放铳,我愿带兵归顺大同朝廷!” 544【黄河血战】 “聚兵,聚兵!” 张世杰状若疯狂,命令亲兵吹响集结号,不等沿岸散出的士兵集合,便带着身边仅有的一千人杀出去。 大同军分段渡河,导致兵力过于分散。 同样的,张世杰的守军,也跟着散出去,只留一千预备队为机动兵力。 “快划,快划!” 江良留下来驻守南岸,以应对任何意外变化,刘柱则亲自带兵渡河支援。 真正的战斗打响了! 围绕王徽形成的河岸阵地,已经陆续集结八百多人。他们杀溃最近的五百敌军之后,立即构置防御工事。羊皮筏子,板结的沙土块,甚至是敌我双方的尸体,全都垒在岸边筑起半圆形工事。。 张世杰率先带兵杀来,他那一千预备队,在行进过程中已聚兵四千人。 下游的田见秀,正率领两千骑兵,全速策马往回赶。对岸的潼关守军,无法突破大同军南岸阵地,也只留下两千人守城,其余全部渡河至风陵渡,然后朝着王徽的阵地杀来。 还有部分大顺守军,或推或抬着火炮,想要快速抵达射程之内。 “把南贼赶回河里!”张世杰不敢继续等大军集合,否则上岸的大同军越来越多,只带四千人就开始猛攻。 “砰砰砰!” 王徽那八百多人中,大概有四百只火铳,趴在掩体上就开始射击。 一次齐射之后,数百敌军被打得崩溃。 张世杰亲率执法队,将溃兵砍回去,又趁着填弹间隙,带人迅速奔至掩体外围。与此同时,数百大顺弓箭手,朝着掩体内抛射箭矢。 “上刺刀!” 来不及重新填装弹药,大同军的火铳兵,纷纷把刺刀插上近战。 临时搭建的掩体工事,只能对敌军造成干扰,根本无法形成有效防御力。 张世杰身先士卒,其勇猛无畏的气势,让麾下士卒战意高昂,纷纷爬上掩体想攻进来。 “挺枪,刺!” 无论是长枪手,还是火铳兵,都开始列阵捅刺。 第一拨爬上掩体的敌军,瞬间伤亡三分之一。但受伤的多,阵亡的少,还能带伤继续拼杀。 张世杰没有受伤,甲胄挡住了刺刀。 这厮跨过掩体,一刀劈中火铳兵的脖子,随即又砍向另一个长枪手。 接连杀死两人,张世杰终于被刺伤。但他这处成为缺口,立即有几个大顺军,跟在张世杰身后越过掩体。 虽然手里的兵力很少,但王徽也有预备队。 寥寥三十人,也是预备队! “填上去!” 眼见越过缺口的敌军变多,王徽带着三十名士卒去堵上。 张世杰冲杀在前,王徽直奔其而去。 一枪刺出,目标咽喉,张世杰慌忙避开。身边的大同军,捅向张世杰的腰部,虽没有扎穿棉甲,但也让张世杰失去平衡。 随着王徽第二枪刺来,躲过了咽喉,颈部被划出道血口子。 “呔!” 张世杰直接扑上去,跟王徽撞到一起,两人抱着滚在地上。 兵器已经没用了,完全就是角力,都想翻身占据上位。双方的士卒,见到主将翻滚厮打,都不顾生死过来帮忙。 八百多大同军,已经伤亡近百,但士气和战力依旧强悍。大顺军虽然要弱得多,但他们的数量也多,不断有大顺军越过掩体,往往是两个大顺军合攻一个大同军。 双方在僵持厮杀当中,大顺军渐渐占据优势,不断有大同军伤亡倒下。 幸好,陆陆续续,又有许多羊皮筏子靠岸。 距离近的,在附近几米的地方登陆。距离远的,在上百米外的地方登陆。 上岸之后,立即过来帮忙! 当大同军的伤亡接近两百时,兵力反而更多了,足足达到一千二百余人。 大顺军也在增兵,又有两支五百人的部队靠近战场。 王徽和张世杰,依旧在地上翻滚扭打。他们周围,两军厮杀最为激烈,往往有士卒去攻击敌方主将,就会被对方的士卒攻击。 两位将领额头流着鲜血,也不知是谁,先用头槌进攻,反正一直在互相撞击。 除了额头,牙齿也变成凶悍的武器。 都想咬对方的脖子,扭打之中,实在咬不到,那就挨着肉便咬。 头盔也没了,王徽失去半个耳朵,张世杰失去脸上一块肉。终于,王徽翻身在上,压住张世杰死掐脖子。 “嗯!” 王徽闷哼一声,后背中枪,幸好有甲胄挡住。 偷袭王徽的大顺军,也被大同军给刺死,尸体倒下来压在王徽身上。 “哒哒哒哒!” 田见秀的骑兵赶来支援了,他没有直接去冲混乱战场。而是沿着河岸,一路袭杀登岸的大同军,被骑兵冲杀至死的大同军很快接近两百。 王徽阵地的大同军,已经被大顺军团团包围。 田见秀根本无法冲,因为冲过去全是自己人。他杀完靠下游的登陆部队,又绕过那处阵地,去袭杀靠上游的大同军。 没办法,河水太湍急,集中渡河也会飘散,大同军根本无法准确抵达王徽身边。 在更上游的数十米,另一个大同军阵地已经成型。他们甚至将围过来的一千敌军杀溃,正待支援王徽,却遇到冲过来的田见秀。 “结阵,结阵!” 不用军官提醒,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见那响亮的马蹄声。 数百大同军并肩抵抗,长枪和刺刀一致对外。 “放箭!” 田见秀没有冲击枪阵,而是命令骑兵射箭,两千多支箭矢,射进大同军的密集阵型,当场就有数十人被射中裸露部位,其他大同军的棉甲上也插满箭矢。 就在两个大同军阵地都岌岌可危时,王徽推开身上的敌军尸体,提着张世杰的刀站起来,他自己的长枪已经不知去哪儿了。 摇摇晃晃劈死一个敌军,王徽大吼:“敌将已死!” 张世杰此刻躺在地上,被王徽活活掐死了。 一嗓子没啥效果,王徽踹开身边的敌军,举刀劈下,准确砍断张世杰的脖子。 他弯腰捡起首级大呼:“敌将已死!” 一边喊话,一边砍杀,同时还举着敌将脑袋。 那颗脑袋,脸上被咬下一块肉,额头也鲜血淋漓,但终究能够辨认出来是谁。 看到首级的大顺军士兵,明明已经占据绝对优势,可士气却在疯狂崩溃当中。如果站在高空俯瞰,就能看到大顺军的部队,以王徽提着的首级为中心,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溃散。 这个阵地,又守住了! “吹号集结!” “救援友军!” 王徽几乎已经脱力,捡起长枪撑着身体,用已经嘶哑的嗓子大喊。 他的传令兵也死光了,有一个会吹号的大同军,捡起唢呐奋起吹响集结号,接着又吹响进攻的号令。 这里只剩九百多人,而且人人带伤,却毅然决然的结阵,朝田见秀的骑兵杀去。 因为那里有友军,需要他们救援! 被骑兵围射的大同军,近战兵举盾防御,火铳兵忙于填弹,已经阵亡三分之一,活着的人身上全是箭矢在摇晃。 田见秀心中焦躁起来,黄河岸边并非一马平川,骑兵全速冲锋是不可能的。对面阵亡三分之一,可盾枪构成的阵型还在,就算大顺骑兵誓死冲锋,战马也会绕着枪阵而走。 而另一边,大顺步卒崩溃,王徽的残兵正在杀来,陆续登岸的大同军也在快速汇合。 “嘟嘟嘟嘟嘟……” 半里地之外,刘柱也吹响集结号,他身边已经汇聚四百多人。 一个又一个登陆阵地,或大或小,已经在快速形成。 田见秀命令自己的侄子说:“你带人收拢溃兵,我去杀溃那些小阵!” 田见秀不再继续硬攻,而是利用骑兵优势,迅速分兵离开此地。一部分骑兵,去收拢溃逃的步卒,另一部分骑兵,被田见秀带着沿河袭杀。 经常二三十个大同军,刚刚登岸聚拢,就被上千骑兵冲来,人数太少,守都没法守。 死在田见秀手里的大同士卒,迅速增加到六百多人。 但随着大同军越聚越多,田见秀已经很难找到机会,只能带着步骑大军去上游。他要去风陵渡聚兵,然后再杀回来,因为潼关守军已经悉数过河。 不但过河了,而且还在打仗! 一刻钟之前,刘体纯带兵过河,在风陵渡汇聚三千人之后,等不及全军都过来,便立即率部朝下游奔袭。 跑出一里地,发现岸边有大同军的阵地,而贺珍的兵竟然跟大同军聚在一起。 “这鸟厮又投敌了,随我弄死他!”刘体纯大怒。 贺珍手里只有五百兵,而且刚刚投降过来,军心和士气都不稳,哪挡得住三千多人进攻? 交战瞬间,贺珍的部队就濒临崩溃。 好在此处的大同军,已经汇聚四百多人,又构筑了简易工事,勉强还能顶住一些时候。 就在这时,党孟安和罗岱过河,各自带着部队也来了。加上另外一员将领的部队,三人足足统率两千人。 眼见贺珍被围住,约好了一起投降的二人,根本就不敢立即动手,甚至想要打消倒戈的念头。 “将军,立功就在此时,难道你要跟着李自成一起死?”党孟安身边的亲兵,竟然脱口而出这种话。 李自成的军中也有间谍,跟贺珍、党孟安、罗岱这些人都接触过! 反正谁郁郁不得志,大同细作就会找上谁。 见党孟安还在犹豫,那细作又说:“从背后杀出,成前后夹击之势,刘体纯必败无疑,将军莫要错过这等好机会!” “干了!” 党孟安咬牙说道,带兵朝着战场奔去,老远就喊:“刘将军,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此时此刻,贺珍的部队已经开始崩溃,只是被死死围住无法逃命,甚至有人慌不择路跳进黄河。 贺珍顿时绝望,自己倒戈太早了! 刘体纯亲率五百预备队,站在外围指挥,反正人太多也无法接敌。他将贺珍部溃逃,立即含怒大吼:“杀了这厮!” 贺珍带着几个铁杆亲兵,飞快逃向大同军身边。 逃跑之时,被一个大顺军踹倒,然后数杆长枪刺来。 这个投降多尔衮,再投降李自成,又归顺大同军的家伙,就这样被无名小兵给戳死。 贺珍死不瞑目,他真的倒戈太早了,再等一炷香功夫就能平安。 杀灭贺珍部,刘体纯又指挥军队,将剩下的大同军彻底围死。他转身看着过来“增援”的党孟安,对传令兵说:“此处战局已定,让他们去下游增援。” 传令兵立即奔出:“刘将军有令……” 党孟安却不听,绕向册封的河边。 传令兵只能跟着跑:“刘将军有令……” 党孟安冲到友军身后,传令兵也追到他身边。传令兵还想继续说,党孟安将其一刀劈死,然后转身说道:“我已归顺赵皇帝,随我杀啊!” 说完,就朝面前的友军砍去,一个大顺士卒稀里糊涂,被党孟安从身后给杀死。 少数亲兵随即响应,更多的士卒愣在那里。 罗岱则带着亲兵,杀向身边一起支援的友军,引起两只部队下意识的互相杀戮。 党孟安和他的亲兵,只有十几人而已。但造成惊人的破坏力,大顺军正在围攻,突然背后遭到攻击,惊慌之下当场溃逃上百人。 又有几架皮筏子的大同军,在附近成功登陆,朝着此处叫喊冲锋。 刘体纯的预备队,虽然很快过来攻击党孟安,但根本就来不及了。溃逃已经形成连锁反应,这三千大顺军,惊慌之下溃逃近半。里面被困的大同军趁机反攻,竟然以少胜多,将刘体纯的部队全部杀溃。 “老子弄死你!” 刘体纯恨极了党孟安,完全顾不上逃命,带着死忠士卒,舍生忘死的朝党孟安杀去。 叛徒比敌人更可恶! “拦住他!”党孟安惊慌道。 这货麾下的士卒,一半正在追杀溃兵,另一半还在梦游,完全不知道该站队哪边。 幸存的大同军,从侧方攻击刘体纯。 刘体纯依旧不管大同军,带着悍卒认准了党孟安。这些都是老营悍卒,党孟安手下的兵撑不住,稀里哗啦纷纷溃逃。 党孟安也在逃,被刘体纯追上,后背中了一刀。 甲胄在身,并不致命,党孟安却更加惊恐,竟直接跳进黄河里。 岸边水浅,淹不死的。 谁知,刘体纯跟着跳下来,蹚水追着党孟安砍。 党孟安只得回头厮杀,挡开攻击之后,急得大吼道:“老刘,跟我一起降吧,归顺赵皇帝才是正途!” “老子弄死你!”刘体纯更加愤怒。 刘体纯麾下的悍卒,跟主将一个想法,就是死也要拿党孟安做垫背。 一番战斗,党孟安被杀,尸体顺着黄河水飘走。 三人先后倒戈,只剩罗岱活到最后,这货吓得躲在大同军阵旁边,根本就不敢再单独行动。 545【奔袭西安】 刘体纯杀掉党孟安之后,靠着悍卒拼死冲锋,再加上附近的大同军也少,竟然全须全尾的活着逃走了。 田见秀带着骑兵回来,撞见满地溃兵,只得继续收拢。 不多时,下游的溃兵,也被骑兵带来。 当刘体纯逃回之后,田见秀扫视部队,粗略算了一下,顿时内心拔凉。 他的骑兵没啥损失,步兵却伤亡惨重。 或者说,溃逃的步卒太多,许多直接逃进北面的中条山,根本就不愿回来继续打仗。 越来越多大同军过河,就近靠拢聚兵,沿岸已有二十多个阵地。。 分出去阻击的大顺步卒,也逐渐没有战心,自发的往风陵渡方向撤退,炮兵更是扔下火炮开溜了。 “先撤往风陵渡!” 田见秀下达命令,他还可以回守潼关。 大同军想要拿下潼关,必须去西北边的狭窄处,重新渡过黄河,接着再渡过渭水,这样才能绕到潼关的后面。 就算大同军困死潼关,田见秀也能坚守关城。 潼关粮食很多,而今大顺军又损失兵力,躲进潼关坚守半年都没问题。 田见秀带兵回到风陵渡,发现这里也有一些残兵,而且正在主动划船逃回潼关。他稍微有些欣慰,下令全军渡河,回到潼关之后,仔细清点人数,居然还剩下八千多人。 大同军占领风陵渡之后,刘柱也在清点战损。 忙活到傍晚,宣教官林如昭过来,情绪似乎有些低落:“阵亡1094人,另有685人失踪,伤者1400余,其中152人重伤。” 对于大同军来说,这又是一次惨痛伤亡。 刘柱叹息道:“将士遗体,火化之后,拿去大庆关好生安放,等打完胜仗再送回家乡。” 大庆关,就是蒲板津。 田见秀没有回守大庆关,是因为地形出现变化。 嘉靖年间,关中大地震,大庆关附近的黄河,河道被震得西移三十里。接下来的几十年,河道反复变化,如今在大庆关以西十多里。 那里本来有铁索桥,也因地震给毁了。 耗费人力物力修建的大庆关,更是失去了战略作用,孤零零屹立在那里日渐荒废。 刘柱亲自去慰问受伤将士,第一个就找上王徽,他问军医:“王将军伤势如何?” 军医回答:“全身十二处受创,幸好穿着甲胄,没有一处是致命伤。不过破相了,半只耳朵被敌将咬掉,下巴也被咬去一块皮肉。” 王徽突然来一句:“不碍事的,咱又不是浪荡公子,靠脸蛋去勾引小娘皮。” “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逗得附近伤兵大笑不止。 刘柱扫视过去,入目尽是伤员,一些甚至还在昏迷当中。 唉,一将功成万骨枯。 接下来几天,便是用正经的木船,运送后勤物资过来,战马也陆陆续续往北岸运。 只要不被敌军干扰,就算在湍急的水流中运送战马,也基本不会出现意外,大不了被冲到更下游而已。 江良一直留守在南岸,免得被敌军从潼关杀出,截断了大同军的退路和粮道——军粮不是一次性运来的,想要多打几个月,就必须有源源不断的后续补充。 骑兵优先渡河,交战当日,骑兵就快速过来。 第二天中午,曹变蛟和陈坦公,即带着龙骑兵向北而去。 大庆关,也就是三国时的蒲板津,渐渐出现在陈坦公面前。 这里没有多少守军,但已经得到大同军过河的消息,是溃兵逃过去散播开的。 听说田见秀大败,此处守军心惊胆战。龙骑兵还在涑水对岸,守军就直接选择投降,还架着小船过河迎接大同军。 没啥好守的,守来也没用。 就算田见秀分兵驻守大庆关,大同军也可以直接不理。顺着涑水而上,很快就能抵达解州和安邑(运城),那里轻轻松松就能拿下,因为守军早就被抽走了。 大庆关的敌军,投降得如此干脆,让曹变蛟和陈坦公有些不敢相信。 他们小心翼翼渡河,顺利接收大庆关。 这破地方年久失修,关城都塌了一处,也就战事再起,用土石块草草的堵住缺口。 休整半日,留下少量士兵驻防,曹变蛟、刘坦公带着部队继续北上。 几里外便是蒲州(永济西侧),龙骑兵的战马都没跑热,就遇到一群人在跪迎请降。 却是蒲州县尹(知县),带着蒲州士绅,出城两里迎接大同军。 李自成治下的文官,根本就没什么权力。李自成治下的士绅,也享受不到什么优待。文官和士绅,还要被武将欺压,李自成都管束不住。 大同军来了正好,投降算球! “恭迎天兵,王师万胜!”县尹孙元恩趴伏在地,带领士绅齐声高呼。 谷  只有一人没跪,他走过来说:“大同士子何其贵,拜见两位将军。” 曹变蛟拱手还礼,笑道:“原来是徐先生的人,失敬失敬!” 何其贵说道:“请将军留下五个骑兵,在下可凭此组建城防队伍,蒲州城不必留更多的大同军驻守。甚至,在下还能联络士绅,为大同军就地提供粮草。” “那就好!”陈坦公大喜。 何其贵又说:“西河之地,请两位将军速取之。大同军兵锋一至,各城必然望风而降。” 曹变蛟、陈坦公并不怀疑,立即兵分两路,带着骑兵一路向北。 旬月间,继蒲州之后,解州、安邑、临晋、荣河、万泉、闻喜等十多座城池,全部改旗易帜成为大同朝廷的州县。 风陵渡。 刘柱对王徽说道:“给你下达一个军令,你可做得到?” “万死不辞!”王徽挺身说。 刘柱说道:“你带着伤兵,守住风陵渡,莫让敌军过河来袭扰。” “遵令!” 王徽响亮回答,接着又嘀咕道:“就是怕我战死,不让我继续打仗呗。” “养好伤再打。”刘柱安慰道。 刘柱带着大军,前往蒲州驻扎,根本就不急着再渡黄河取潼关。 黄河以东,吕梁山以西,中间夹着的叫西河地区。秦国和晋国,秦国和魏国,为了争夺西河地区,当年可是打了老鼻子仗。 渡河干嘛? 先把西河之地占了再说! 官吏和农兵,源源不断的被接来,接收城池之后造籍分田。没有遭到任何阻力,因为死了太多百姓,这里早就已经地广人稀,甚至还需要移民充实人口。 甚至又从河南,调了一个师的兵力过来。 田见秀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写信给李过,让李过带兵前来救援——李过正在汉中,防备大同军从四川出兵。 这真的没办法防,西河地区太狭长了,挨着黄河的平坦地带就两三百里,根本就不可能防止大同军渡河。 陈坦公一路向北,迅速杀到洪洞县。 曹变蛟在河津顺利渡河,顺手取下对岸的韩城。接着又沿河南下,夺取郃阳(合阳),一直杀到朝邑才遇到抵抗。 “莫管朝邑,这次要立大功,咱们去打西安!”曹变蛟已经杀疯了。 当然不可能直接去打,曹变蛟在朝邑碰壁之后,率领骑兵朝澄城进兵。澄城知县立即投降,曹变蛟不做逗留,只休整半日,略作补给之后,又向西杀向白水,接着再拿下蒲城。 甚至都懒得进城,只让投降的知县送粮食出来,人马稍微休息便再次出发。 曹变蛟进兵的速度,比消息传播的速度还快! 由于未打旗帜,当曹变蛟带兵抵达西安时,陕西州牧甚至以为是哪支大顺军来了。 “快快准备酒食,随本官出城劳军!”陕西州牧王则尧传令道。 州牧、府尹、县尹,都是李自成设立的官职。 至于王则尧,历史上担任密云巡抚,投降李自成之后,还为李自成主持了科举考试。李自成劝降吴三桂,也是王则尧带着吴襄的信件去山海关。吴三桂将王则尧交给多尔衮,王则尧宁死不降清,被杀。 因为崇祯少活了几年,王则尧没有当上密云巡抚,但还是在北京投降了。 而且,王则尧觉得李自成很仁义,竟然一路追随,在李自成败逃时都没离开。他就此获得李自成信赖,一路升迁,主政陕西,属于少数几个有实权的文官。 曹变蛟正琢磨着怎样诈城,却见城门并未关闭,毕竟距离战场两三百里,还有田见秀的大军在潼关阻挡。 谁能想到,大同军会绕一圈过来? “直接杀进去!”曹变蛟笑道。 西安府尹正在城楼上,脸色难看道:“这些骄兵悍将,竟然又违令进城,陛下说了客兵不得入城的。” 旁边的官吏说:“要不把城门关了?” 西安府尹摇头:“莫要关门,本府可不敢得罪这些杀坯。” 就这样,曹变蛟带着骑兵,毫无阻拦的冲进城中。龙骑兵的服装,可跟别的骑兵不一样,从头到尾居然没人产生怀疑。 王则尧倒是能辨别,但他没有亲自来看,就连“大顺军”来西安的消息,都是手下官吏给他汇报的。 王则尧还在催促酒食,曹变蛟的骑兵,已经一路杀到州牧的官邸。 “州牧老爷,大兵进城了!” “胡闹,说了客兵不得进城,这些骄兵悍将又要闹事!” 王则尧带人快步跑出衙门,却见街上一队骑兵奔来。 这位老兄目瞪口呆,愣了半天惊呼:“这不是陛下的大顺军!” 546【大顺文官们】 西安府尹叫洪道源,虽然不喜欢那些骄兵悍将,却还是麻溜的从城楼下来迎接。 可带兵将领根本不理他,一直朝着城中飞驰而去。 当然,也分出上百骑兵,快速占领西安城门,并将大顺军的门卒驱离。 门卒们完全没有反抗,还一边走一边赔笑,互相之间交流看法: “这却稀奇,骑兵居然不穿铠甲。” “人手一把火铳呢。” “火铳还没火绳,也不晓得怎样点火。” “啥料子的衣服?全是对襟扣子,看起来恁精神。” “怕不是太子(李过)的队伍,太子前几个月还路过咱西安呢。。” “……” 守城的门卒老远站着,对大同龙骑兵指指点点。 洪道源快步跑来,陪着笑脸说:“敢问是哪位将军当面?” 负责夺取城门的军官叫王恩民,转身反问:“你是哪个?” 洪道源惊喜道:“听将军的口音,竟是湖广人?在下祖籍襄阳,不知将军籍贯何处?” 王恩民没好气道:“问你是啥官?” 洪道源回答:“在下洪道源,忝为西安府尹。” “西安知府就西安知府,还什么府尹,你以为这是金陵啊?”王恩民呵斥道,“这是个伪顺大官,快抓起来!” 洪道源的脑子有点懵,咋说着说着就动手了? 伪顺? 文官脑子转得就是快啊,那些门卒还在看热闹,洪道源已然明白过来。他被龙骑兵按住的时候,竟然顺势跪下:“罪臣洪道源,恭迎大同天兵,大同皇帝陛下万岁!” 王恩民哭笑不得:“你咋不给伪顺皇帝尽忠?” 洪道源回答说:“什么伪顺皇帝?那就是闯贼!小臣举人出身,也是有功名的,却被伪顺贼将呼来喝去。好端端的知府,这也不能管,那也不能管,啥事都武夫说了算。小臣虽祖籍襄阳,可迁来长安县已有四代,先辈勠力创下些基业,在长安县置地数千亩……” “被分田了?”王恩民问。 “倒是没有被分田,但有几百亩好田,被带兵的强行霸占,”洪道源哭丧着脸说,“霸占上田就不说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可咱家的佃户,一些被召去给武将种地。剩下一些佃户,都去种无主之田,官府说开荒三年,粮赋只交一半,佃户不就全都跑了吗?” 王恩民哈哈大笑:“活该!” 洪道源仿佛没有听到嘲笑,说道:“佃户跑了还罢,欠的租子和银子,竟也被伪顺朝廷一并抹除。佃户不还积欠的钱粮,又不给地主耕地,地主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如今天兵来了西安,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那该死的闯贼必败无疑!” 王恩民越听越离谱,问道:“你难道不知道,咱们大同朝廷,也会抹除佃户积欠的钱粮?而且,还会分走地主的土地?” “那些都是谣言,”洪道源以为在考验自己,笑着说,“大同朝廷乃天下正统,怎会如贼寇一般行事?” 王恩民顿时无语,这伪顺朝廷的文官,消息也太闭塞了吧?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文官都不喜欢李自成,他们被武将压得不能出头。因此,曹变蛟、陈坦公带着骑兵,跑到哪里都是望风而降,文官纷纷带着守城士卒跪迎天兵。 不仅是武将欺压,李自成本人,对待文官也非常苛刻。 他要求文官必须勤政,抓到贪污将严厉查处。同时俸禄又给得低,远远不如大同朝廷,如果只拿工资养家,也就勉强能吃饱的样子。 …… 州牧衙门。 “将军,已经控制全城,伪朝官吏和士卒皆被抓获!” “好生维持治安,莫让城中生乱。让刘耀他们回去报信,告之西安已然攻克。还有,就地募兵,只招在城里有家眷的良民,谨防敌将率领大军来攻西安……” 安排完事情,曹变蛟才看向王则尧,笑着说:“州牧老爷,整个陕西,究竟哪些地方有大军?” 王则尧摇头:“不知道。” “看来州牧老爷,是要以死为李自成尽忠啊?”曹变蛟出言威胁。 王则尧急道:“真不知道。在下虽为州牧,但文官不得过问兵事。非但不能管,连问都不能问,否则就是擅自打探军情。” 曹变蛟又问:“那西安府有多少兵?” 王则尧回答:“应该没什么兵,都是些守城士卒和衙役。各州县的守城士卒,少则数十,多则数百,绝对不可能上千。且都是些孱兵,没怎么打过仗,能打仗的都被带走了。” 曹变蛟疑惑道:“别处没兵还算正常,这西安是陕西首府,怎才四五百孱兵守城?” 王则尧叹息:“此乃关中之地,何为关中?四面皆雄关也。就算有兵,也是去守雄关,哪里会守西安?”说着,王则尧又非常好奇,“将军是从哪里来西安的?” 曹变蛟笑着报出沿途所经城池:“蒲州、临晋、荣河、河津、韩城、郃阳、澄城、白水、蒲城、富平、三原、泾阳、咸阳。一路行来,加上西安,连克十四城。途中,竟只一个朝邑县,有伪官带兵抵抗。” 王则尧嘀咕道:“渭南有驻军,为西安之门户,被你们绕过去了。” “什么?你这厮怎不早说!”曹变蛟大怒。 王则尧说道:“那里仅三千驻军,将军实在不必惊慌。” 曹变蛟问道:“到底哪些地方有兵?” 王则尧也懒得隐瞒了:“陕西之兵,有两部在榆林、宁夏防备蒙古人。一部在甘肃,驻守嘉峪关。一部在汉中,防备四川的大同军。一部在潼关,防备河南的大同军。渭南那三千守军,是用来镇守粮草的,关中粮食先运至渭南,再从渭南运到潼关。” 曹变蛟瞬间掌握整体情况,毕竟他是边将出身,对陕西的地理非常了解。 李自成要防守的地方太多,北面和西面都有蒙古人,若不留足守军,必被蒙古部落趁机劫掠。 河套地区的鄂尔多斯部,原本隶属于察哈尔部,跟随察哈尔部一起降清。 但察哈尔部都想造反了,更远的鄂尔多斯部,早就不听满清的命令。一直到现在,满清都没在鄂尔多斯设旗,也就是连羁縻统治都不算。 他们才不管李自成是否与满清联手,找到机会就要南下抢粮食。 前几年,李自成休养生息,只保留十万军队,剩下的部队全部去屯田。这些屯田部队,要么是降卒,要么是流民,根本就没啥战斗力,奉命屯田之后就更不操练了。 所以,李自成其实非常缺兵,除了十万常备军,今年又临时编练好几万,驻守潼关的大部分属于新军。 由于嘉靖时期关中大地震,导致黄河改道,大庆关失去扼守咽喉的作用。潼关只能堵住大同军西进之路,只要大同军顺利渡河,就能迅速北上席卷西河之地。 现在,对于大顺朝廷而言,陕西战局已经彻底烂掉。 主要原因除了兵少,还有就是各地文官投降太快。这些文官,对大顺朝廷没有归属感,早就做好了随时投降的准备。但凡他们做做样子守城,曹变蛟也不可能连克十四城,而且攻城速度快过消息传播速度。 曹变蛟再问:“在渭南看守军粮的是谁?” “刘三虎。”王则尧说。 “刘三虎?”曹变蛟没听过这名字。 王则尧解释说:“就是刘体纯的三弟。刘体纯是刘二虎,他兄长刘洪是大虎,还有三虎、四虎乃至七虎,如今刘家死得只剩三头老虎了。” 李自成麾下将领,大部分都是苦出身。 就说刘家七虎,纯粹是被逼反的。家里欠地主的租子1石5斗,又欠利滚利的高利贷20两银子。大虎和二虎被捆绑殴打,地主逼他们交租子,三虎、五虎怒而打死地主的两个家奴。 地主报官,刘家七虎聚众起义,杀死地主开仓放粮。 刘家七虎投奔李自成时,他们这股起义军已经发展到上万人。也算带资进组的股东,并非寻常贼将,李自成对其颇为器重。 贺珍、党孟安等人倒戈,居然遇到刘二虎(刘体纯)。 这头老虎也莽得很,在部队溃散之际,不去跟大同军拼杀,而是冒死追进黄河,硬是把叛徒贺珍砍了再逃命。 “可否劝降刘三虎?”曹变蛟问。 王则尧摇头:“不可能。” 历史上,李自成最喜欢的义子张鼐都降清了,刘二虎却是选择全家上吊自尽。 曹变蛟还是想试试,在巩固城防之后,派人前往渭南劝降。 刘三虎的回复是:“西安先给你,我稍后就拿回来!” 田见秀、刘二虎、刘三虎等人,正在疯狂的扩军,发给民夫武器装备,转眼间扩兵至五万人,分别在潼关、朝邑、渭南操练士卒。 等李过带兵从汉中回来,曹变蛟这支孤军必然被包围。 除非,曹变蛟带着骑兵,提前跳出去,继续在关中各地奔袭。 接下来的大战,极有可能还是在潼关附近。不拔掉潼关,大同军很难真正占据关中,在河西之地的大同军,反而极有可能被包饺子,因为山西大顺军也在赶过来。 547【离间计】 朱舜水很快来了,执掌西河地区的民政。 如果大同军能拿下陕西,朱舜水就是陕西左布政使。他是赵瀚的老朋友,在进兵江南时投奔,从县丞一步步爬上来的。 河南那边,胡梦泰也在等着,等大同军拿下山西,就立即去做山西布政使。这位是费映环的表妹夫,也跟赵瀚属于老相识,收复广东之后便来投奔。 “西河的农民,积极性不是很高,士绅地主也有抵触情绪。”宣教官丁汝贞说。 朱舜水感慨:“看来这李自成,把陕西治理得不错。。”(西河地区,其实属于山西管辖,但战时暂且划归陕西。) 所谓不错,是跟大明相比。 陕西十多年兵灾和旱灾,老百姓受尽苦难。李自成让他们耕种无主之地,赋税也不是很重,农民们自然拥戴。 而大同军来了,给农民分田,给农民减税,这些都是李自成做过的。 大同军又要分地主的田,地主同样不高兴。但也仅此而已,并未激烈反抗。实在是山陕人口锐减,地主家的田产再多,没有佃户帮忙耕种,那可只能选择抛荒。 一向都有用的分田政策,在西北很难取得效果。 这里跟河南、山东不一样,虽然都是久经战乱、人口锐减、干旱多年,但鲁豫两省是由大同军终结乱世,社会各阶层都对此感恩戴德。山陕两省,却是李自成终结乱世,大同军反而属于挑起战争的入侵者。 朱舜水来到西河造册分田,完全得不到百姓拥护,无法在此获得群众基础! 甚至,基层农会都不好建立,农民没有加入农会的积极性。 “咱们能给本地农民带来什么?”朱舜水问道。 丁汝贞回答:“咱们带来了战争,此外什么都没有。” 朱舜水无语。 丁汝贞又说:“其实,伪顺朝廷,文官武将对百姓的盘剥也是很重的。李自成说三年粮赋减半,但文官和武将,都会收取许多杂税,还会征发百姓去服徭役。咱们一来就说,没有杂税,没有徭役,可百姓根本不相信。” 朱舜水点头道:“我明白了。南方的农民,相信免征徭役和杂税,是因为给他们实打实分田了。分田就是最大的好处,有了这个好处,其他好处就值得信任。而这里的农民,分田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实质好处,所以也不相信其他好处。” “就是这般道理。”丁汝贞道。 朱舜水说:“咱们得立信,得让百姓信任朝廷。还有一个多月收麦子,告诉西河的所有农民,只要大同军还在,今年他们不用纳粮,没有杂税,也没有徭役。等他们的麦子进仓,咱们真不去征粮,农民自然就信了。” “只能这样了。”丁汝贞叹息。 西河地区,此刻属于大同军占领区,官吏还没有完全到位,老百姓也不服从大同朝廷。 想要发动群众,那是不可能的,大同军只能靠自己站稳脚跟,靠自己击败正在赶来包围的敌军。 蒲州。 刘柱正在分析局势,他指着地图说:“曹变蛟这厮,跑得是真快,竟然奔袭西安还打下来了。可这有屁用啊,他孤军深入,对潼关战场毫无帮助。” 林如昭说道:“也有用的,西安毕竟是省府。此城被我军拿下,陕西伪朝文武必定人心惶惶。而且,大半个陕西的粮食,想要运到潼关补给,都得从西安路过才行。曹变蛟拿下西安,潼关敌军的粮食,也不可能得到太多补充。那是一颗钉子,必令敌军如鲠在喉。” “最多再过一个月,曹变蛟就会被包围,困在西安进退不得,”刘柱说道,“是该让他坚守西安,还是舍弃西安另去他处?” “坚守为好,”林如昭说道,“一个月之后,我方的后续兵力,也会抵达潼关附近。到时候,又是一场大战,敌人拿不出太多兵力去攻西安。” 太行八陉的南三陉,都有大同军在试图进兵。包括进攻潼关的两个师,没人知道哪里会是突破口。 既然潼关取得突破,河南的大同军,也会跟着继续过来。 而李自成的山西守军,还有汉中守军,同样会跟着调动。到时候,双方在潼关的兵力越来越多,并最终酝酿成一场大决战。 甚至,榆林、宁夏的大顺军,都在往潼关迅速赶来,已经顾不得鄂尔多斯部蒙古了。 反正鄂尔多斯部也不强,顶多从长城缺口穿过,跑来劫掠一番就回去。 …… 沁水县。 任继荣、任光荣兄弟俩,正带着部队前往西河地区。他们的任务,是从大同军手里,夺回翼城并驻扎。 在吕梁山中行进一日,傍晚扎营时,任继荣悄悄对兄长说:“大哥,你要带兵去西河投奔大同军?” “你听谁胡说八道?”任光荣恼怒问。 任继荣说:“军中都传开了。刚才,我一个亲兵来问,是不是投了大同军就能回河南老家。” “放屁,”任光荣愤然道,“咱们军中定有奸细!快快去查,谣言是从哪个混蛋嘴里传出来的!” 苍蝇专盯有缝的蛋,徐颖派出的细作,虽然不是苍蝇,但也明白这个道理。 任光荣、任继荣兄弟,原本是河南低级军官。 他们所在的部队,长期欠饷不发,甚至连口粮都没了。一堆士兵饿着肚子,还要被逼着守城,干脆反水投靠李自成。 兄弟俩跟着李自成作战数年,一直忠心耿耿,没有半点背叛的征兆。 但他们麾下的士卒,却大部分是河南人,这就有了造谣的依据。 甚至,士兵们都信了,以为主将真要带他们回乡。 翌日。 任光荣没有继续行军,而是就地追查谣言的来源。 结果,一无所获。 无奈之下,只得继续行军。 至半下午,突然有信使追上来:“两位将军留步!磁侯(刘芳亮)有令,此前的军令取消,请两位立即带兵回沁水,在沁水合兵之后再去西河。” 任光荣半信半疑:“真是磁侯之令?” 信使递上文书:“请将军过目。” 任氏兄弟凑在一起,把刘芳亮的军令看完,顿时忍不住面面相觑。 无奈之下,二人带兵往回走。 夜间。 任继荣说道:“大哥,看来谣言传得很广,磁侯已经怀疑咱们了。” 任光荣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们对陛下忠心耿耿。” “大哥,黄泥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任继荣急道,“别说磁侯,就连咱自己的兵,都以为那谣言是真的。这五千人当中,有三千多是河南老乡,一个个都想着回河南去,他们还有很多家人在河南呢!” 任光荣问道:“你难道真想倒戈?” 任继荣说道:“大哥,这是离间计,是《三国演义》里的阳谋啊。信不信等咱们回沁水,只要磁侯一到,就会立即解除咱们的兵权。磁侯也怕啊,郝摇旗是陛下的心腹,去年不也带兵反叛了?咱们可不是老营出身,咱们是半路投靠的大明官兵!” 任光荣默然,无法反驳。 任继荣劝道:“大哥,将计就计,咱真降了吧。说实话,咱爹娘都留在河南,俺心里也想回去看看。爹在信里说,大同朝廷很好,以前的军户都分田了。小妹也嫁人了,还生了个大胖小子,你就不想回去看看外甥?” 前两年,大同和大顺关系不错,双方都有官员跟家里异地通信。 “可咱们的妻儿在山西!”任光荣说道。 任继荣说:“陛下仁义,咱们可以许诺,就算投靠大同军,也不会跟大顺军打仗,请求陛下和磁侯善待我们的妻儿。” 兄弟俩都是在山西娶妻的,以前的老婆,在李自成败逃时弄丢了。 任光荣左思右想,也觉得不能回沁水,回去百分之百要丢掉军权,甚至有可能被下狱审问。即便事后无罪释放,也会跟刘芳亮闹得很僵,刘芳亮心里有疙瘩,他们今后还讨得了好? 第二天,兄弟俩甄别河南老卒,把河南同乡都归作一处。 随即又把信使叫来,任光荣说道:“请使者回去,告之陛下与磁侯,我兄弟二人没有反叛之心。但敌人使出离间计,磁侯心有疑虑,我兄弟不敢回沁阳。” “你们真……真要反?”信使大惊。 任光荣指着士卒说:“这一千多兵,是在山西征募的,使者可以带回去交给磁侯。三千多河南兵,我们带回河南。放心,径直回河南,绝对不留在山陕打仗,也不会对昔日同胞挥刀。请磁侯善待我等的妻儿!” 三千多河南兵,常年转战,也有这一两年歇下来。 山西人少,女人也少,这些河南兵,大部分都没有重新娶妻,他们是真想早点回乡。 双方就此分别,也没有打起来,任氏兄弟率领河南兵,带着部分粮食便走了。 数日之后,刘芳亮统率大军至沁水,得知这个消息,顿时懊悔不已,他不该下令让任氏兄弟回师。 可如果时间倒流,刘芳亮还会那样做,因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仅如此,陆陆续续,又有许多谣言流出,河南将领都被说成要投敌。 一时间,河南籍将士人心惶惶。 田虎甚至扔下部队,孤身快马来见刘芳亮:“磁侯,俺没有二心。俺是河南人不假,可跟着陛下打仗多年,哪一次不是拼死冲杀?” 刘芳亮连忙安慰:“田将军莫要再说,这些都是南贼的离间计。” 大顺军的河南将领,但真不在少数,因为李自成就是在河南东山再起的。 548【人心涣散】 大同军攻占的翼城,被刘芳亮轻松夺回,因为城里根本没有守军,就连官吏和农兵都没派去。 但是,翼城西边的曲沃,有三千农兵驻守。 刘芳亮在翼城郊外扎营,就地等待更多兵力聚集。而北边的洪洞县,同样被大顺军夺回,但被大同军卡在临汾无法南下。 翼城。 谢应龙去帐里找到田虎:“伯爷(伯爵),情况不妙啊。” “唉,我知道,军心浮动。”田虎无奈。。 任光荣、任继荣、田虎、谢应龙,四人当初一起投靠李自成,全部都是大明官军出身。 而今,任家兄弟跑了,田虎和谢应龙的处境很尴尬。 虽然刘芳亮不断表示信任,但隐隐有着防备之心。夺回翼城之后,派去守城的部队,全都是刘芳亮的心腹,而田虎和谢应龙则禁止入城。 当然,刘芳亮怕做得太过分,会把田虎、谢应龙逼反,因此亲自带兵驻扎在城外。 理由是不能扰民,翼城太小,进去的部队太多容易生乱。 刘芳亮的警惕实属正常,因为田、谢二人的部队,不但河南人很多,且大明官军出身的也多。士兵们得知任家兄弟带兵回乡,早就已经议论纷纷,盼着自家主将也回河南。 谢应龙低声说道:“如今咱们被防着,这还怎么打仗?田兄弟,你也是知兵之人,你说现在是能打胜仗的样子吗?” 田虎嘀咕道:“陛下待咱们不薄,不要存着什么心思。至于各营将士,耐心安抚便可。” 谢应龙冷笑。 确实不薄,带兵跑路的任继荣,还有眼前的田虎,都被封为果毅将军,而且都捞到一个伯爵。 但谢应龙呢? 杂牌将军而已,区区男爵就打发了。 这让谢应龙心里极为不满,任家兄弟和田虎,都只是大明的低级军官。而谢应龙,却是将领的亲兵出身,其麾下的火器部队极为强悍。 谢应龙和田虎,当初一起带着火器营,带着许多火铳和火炮,起义献城投靠李自成。 凭啥田虎快速上位,而自己却成了田虎的部将? “那我便去安抚将士了。”谢应龙说。 田虎说道:“我亲自去。” 刘芳亮的军营在城北,田虎、谢应龙的军营在城东。 田虎带着谢应龙,去营中抚慰将士。无非是说,等大顺军攻克河南,大家就能衣锦还乡了。 没啥鸟用,反而让士兵生出抵触心理。 文官对大顺朝廷缺乏归属感,难道底层士兵就有吗? 李自成的军队,刚进北京城时心气儿最高,被满清打败就一落千丈了。他们的想法很简单,鞑子打赢了大顺军,大同军又打赢了鞑子,于是大同军肯定更厉害,而且赵皇帝占的地盘也大。 既然打不过,那为啥还要打仗送死? 巡视军营,一番抚慰,田虎便回帐休息去了。 谢应龙却把几个军官叫来:“我试探过了,田将军不想回河南,他念着大顺皇帝的恩情呢。” “嘿嘿,李自成倒是对他有恩,可对咱们却薄恩寡义。”说话之人叫汪成忠,跟谢应龙一样,都是大明将领罗岱的亲兵出身。 另一个河南军官谢准说:“田伯爷不愿走,是贪恋自己的爵位。咱们又没爵位,还留下来作甚?赵皇帝占了半壁江山,坐拥江南财赋之地,大同军又厉害得很。李自成连鞑子都打不过,他还能灭了赵皇帝坐天下?” 一番讨论之后,谢应龙说道:“各自回去悄悄聚兵,今晚就走,点火发炮为号,搅乱军营之后一起往西南方跑!” 半夜。 “轰轰轰!” 毫无征兆的,火炮营响起炮声,接着各营陆续燃起大火,一座座营帐突然就烧起来。 田虎猛然惊醒:“哪里在放炮?” “不知。”亲兵慌忙奔来说。 田虎快步走到帐外,发现各营都有火光,四下里到处是士兵的叫喊声。 田虎大喊道:“敌军袭营,快快聚兵!” 聚得起来个屁,各营皆着火,已经完全乱套了。 田虎统率的这支部队,算上临时扩编之兵,总共有八千多人。虽然河南籍不足两千,但九成的军官都来自河南。 这很正常,因为其雏形就是河南官军,又被李自成扔了些河南农民军进来。即便后来多次异地补充,但主将全是河南人,提拔军官当然要优先选老乡。 一千多河南籍兵将,趁乱朝西南跑去,扔下六千山陕士兵不知所措。 这些山陕士兵,完全没弄清楚情况,还以为大同军真杀来了。他们听到炮声,又看到四处起火,便如没头苍蝇般四散溃逃。 大部分人都往山里跑,跑散之后肯定回乡,田虎的部队等于完蛋了。 田虎惊疑之下,带着几个亲兵,骑马朝城北方向奔去。刘芳亮的军营很安静,肯定没有被“夜袭”,过去之后就能安全。 刘芳亮当然也被炮声惊醒,他下令严守营寨,将士不得乱跑,折腾半个小时才平息混乱。 “莫要放箭,我是田虎,我被敌军夜袭了!” 营外,被几支箭矢射退的田虎,扯开嗓子憋屈大喊。 过了好一阵,田虎才被带进去。 “敌军有多少?”刘芳亮问。 田虎摇头:“不知。” 刘芳亮又问:“敌军可追来?” 田虎说道:“好像没有。” 刘芳亮大怒:“你吃了一场败仗,怎什么都不清楚?” 田虎说道:“我夜里被惊醒,各处皆在起火,军营里全都乱了。收兵都收不住,夜里哪能得知情况?” 刘芳亮只能按下怒火,让士卒继续警戒,直到天亮才带兵去城东查看。 城东军营,满地狼藉,连屯放粮草的地方都被烧了。 好在刘芳亮有所防备,军粮十天一给,田虎营中的粮食并不多。 刘芳亮看着完好无损的火炮,又伸手去摸炮管之内,搓着指尖残渣说:“这些火炮,昨晚肯定响过,连炮膛都没清理。” 田虎沉默,他大概明白了。 刘芳亮冷笑道:“你果然对陛下忠心耿耿,可你麾下的将士却不做此想。你被自己的部将架空了都不知道?” 田虎叹息道:“是我治军不严,甘愿受罚。” 刘芳亮摇头:“大顺军中,就你跟任继荣军职、爵位最高。任继荣带兵跑了,若是再处罚你,怕得把河南将士全都逼反。我可担不起那么大责任。” 两人都不再说话。 田虎麾下的河南军官,带着河南士兵跑路,而主将田虎却被蒙在鼓里。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军官和士兵,都对战争没有信心,根本不愿意和大同军作战! 大顺军的诸多将士,已经不仅仅是畏战,更是生出了避战之心。这样的部队没法打仗,就算打起来,也是必输无疑。 刘芳亮明白这个道理,当事人田虎自然更明白。 他们一个是侯爵,另一个是伯爵,完全有理由为李自成效死。但普通军将没有,底层士兵更没有,这些将士只想活命。 却说谢应龙带兵投奔大同军,而且是清一色的火铳兵,还有一些失去火炮的炮兵,刘柱得知情况高兴不已。 大战在即,刘柱派人送信,跟黄河南岸的江良商量,决定暂时保留谢应龙的编制,命令这些火铳兵驻守绛州。 而在陕南,李过带着部队向西安进发,距离西安百余里时,一骑快马飞奔追来。 “汉中府尹张洛,协同王光恩、王光泰造反,已经占了汉中府城!” 李过大惊,不知所措。 他刚刚带兵离开汉中,汉中居然就造反了? 王光恩、王光泰兄弟,原本是张献忠的部将,后来被大明朝廷给招安。历史上,他们还跟李自成打过仗,后来投降了满清。 因为派系矛盾,王光恩被满清杀了,王光泰随即起兵反清,成为夔东十三家之一。 这个时空,由于大明朝廷太拉胯,王家兄弟在面对李自成时,没有选择力战,而是带着部队集体投靠大顺。 刘芳亮和李过,都是去潼关会战的,结果两人全部出了乱子。 大顺朝廷,人心散了! 李过的脑袋有些宕机,不知该先去打西安,还是该回汉中那边平叛。 潼关之战,决定山陕两省归属。 但不回汉中,四川的大同军,又会从汉中长驱直入。 那边真有大同军,贵州只剩黄幺,费映珙带兵北上,正在牵制汉中的大顺军。 思来想去,李过决定回汉中。 可他刚回军两日,就再次接到急报:阳平关守军遭到腹背夹击,守关将士集体投降,大同军已经进入汉中。 咋办?咋办?咋办? 李过心烦意乱,急火攻心之下,竟然在军中病倒了。 西安、汉中皆被大同军占领,自家主将又一病不起,全军将士顿时思想混乱。 副将高一功,根本就镇不住。 高一功是高迎祥的儿子,是李自成的堂舅子。其打仗的本事,只能算普普通通,担不起临危受命的重担。 接下来,每天都有逃兵,几天时间过去,李过的部队竟然逃散了八分之一。 傻子都知道,陕西肯定没了,继续打仗离死不远。 如果是鞑子,他们或许还会齐心,但大同朝廷也是汉人,为啥要继续拼命? 见此情形,李过的部将张能,带着军队连夜离营,跑去汉中投奔大同军了,直接带走三分之一的士卒。 消息传出,逃兵更多,转眼就只剩两千人,这一路大顺军也白给了。 549【福将竟是我自己?】 据关中而取天下,一般会走崤函古道,直奔中原地区而去。又或者,过武关拿下南阳盆地,从南边绕一下两面夹击中原。 但是,崤函古道被大同军堵死了,除了潼关之外,其他几座雄关全在大同军手里。 武关虽然被李自成控制,可富水堡却被赵瀚抢占,等于互相堵死了武关道——明代叫富水堡,清代叫富水关,后来变成富水镇。 李自成还有一种出兵方案,就是从山西大举出兵河南。 可这样做,就会被河南和河北的大同军,从东边、东北、南边、西南夹击,等于独自承受大同军的北方主力。到时候,大同军很可能不管满清,全力把李自成的大军歼灭再说。 于是李自成就下了一招蠢棋,带着精锐主力去河北,跟满清一起攻打大同军的坚城。。也因此,大同军在河北只能被动防守,转而寻求在山陕、辽东打开局面。 此时此刻,大同军已在潼关、河东汇聚三个师的兵力,而大顺的山陕之兵却开始军心崩溃。(西河地区涵盖河东,地理概念比河东更大。) 这是大势所趋,势成即事成。 赵瀚已经得势,因此李自成那边人心不稳,总有文官武将想要趁机跳反。 就像当年,李自成在北方得势,大明文武纷纷选择投降。 转眼到了五月下旬。 李过的部将张能,带兵叛逃之后,诈开斜谷关,打通褒斜道,迎接费映珙的大军进入关中。 李过、高一功等大顺将领,带着残兵仓皇撤到扶风,试图招募乡勇为兵阻挡四川大同军。勉强凑齐一万人,结果只守了六天,就有将领打开城门。 混乱之中,李过、高一功带着亲兵遁逃,在宝鸡接手从甘肃赶来的大顺军。 根本就没打仗,甘肃大顺军匆匆而至,听说李过的部队全军覆没,又听说汉中丢了,西安也丢了,河东被占大半,潼关、渭南被战略包围。于是,甘肃大顺军将领也选择反水,把李过、高一功抓了,飞快送到扶风邀功。 “你是伪顺太子?咋这么大年纪了?”费映珙疑惑道。 李过不说话。 费映珙又看向高一功:“你是高迎祥之子,李自成的堂舅子?” 高一功猛地吐出唾沫,差点喷到费映珙脸上,厉声嘶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是好汉就给个痛快!” 费映珙挠挠额头,感觉自己运气真好。他貌似啥都没干,不但占了汉中,成功杀进关中,还把李自成的侄子和堂舅子给俘虏了。 费映珙心想:难道老子才是福将? 眼见两人硬气得很,费映珙也不再问话,对亲兵说:“将这二人带上,给渭南、潼关守军看看。等拿下观众,再将其押赴河北,去阵前跟李自成见一见。” 正常情况,抓到敌方重要人物,应该赶快送去南京报功。 但河北主帅是费如鹤,那是费映珙的侄子。 自己的功劳无所谓,赶紧给侄子帮忙才对,费映珙知道河北的仗不好打。 处理完俘虏,费映珙豪气填膺,拔刀大呼:“全军出发,进兵渭南!” 费映珙的部队越打越多,只投降过来的张能部,还有甘肃大顺降军,加起来就有上万人之多。 行至西安,曹变蛟终于能喘口气。 曹变蛟出城迎接道:“费将军,你来得及时,否则我这里就要被包围了。从宁夏、榆林来的敌军,已经到了淳化,也不晓得什么原因,突然驻军在淳华不动了。” “还能有什么原因?观望态势而已,”费映珙笑道,“他们不去河东,跟山西主力汇合。也不去救援潼关和渭南,甚至不来西安这边,说明那些敌军随时准备投降。一旦我军在河东、潼关再打胜仗,驻扎淳化的敌军立马就要改旗易帜。” “哒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传来,龙骑兵翻身下马:“淳化敌军派出使者,说是愿意归顺我朝!” 曹变蛟和费映珙面面相觑,随即都哈哈大笑。 此次投降的主将叫马重僖,历史上也是夔东十三家之一。 费映珙、曹变蛟率兵直奔渭南,李过和高一功被带到城下,一个大嗓门的士卒喊道:“刘三虎,快快开门投降,李过和高一功全军覆没。甘肃、河套的伪顺兵也降了,你们不要再负隅顽抗!” 刘三虎闻言,脸色剧变,仔细观察城下俘虏,果然是李过和高一功。 城上守军,也嘈杂起来,军官士卒都想投降。 部将华淳说道:“刘将军,降了吧,咱们打不赢了。” 锵! 刘三虎拔刀出鞘,奋力斩出,将华淳砍死之后,大喝道:“谁再言降,就是这种下场!” 守城将士惊骇,都不敢再说话。 费映珙放下千里镜,叹息道:“李自成毕竟是皇帝,总得有几个效死之人。火炮拉上来,开始轰城吧,让工匠打造攻城器械。” 河东那边。 刘芳亮一筹莫展,本来要聚兵打潼关会战,结果接连有河南兵将叛逃。他这里陆陆续续聚兵至一万五千人,但近半属于新兵,根本就不敢主动出击,只能全军撤进翼城防守。 随即接连收到噩耗,汉中丢失,甘肃兵投降,李过、高一功被俘。 紧接着,聚集在洪洞县的一万多大顺军,居然莫名其妙起了内讧。起因似乎是因为旧怨,以前有李自成压着没爆发,如今局势一塌糊涂,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竟然在洪洞县城厮杀起来。 杀赢的那一个,带着残兵去临汾请降。 就这样,一场正经仗都没打,支援潼关的几路大军,就只剩刘芳亮手里那点人。 “还以为有一场恶仗,谁知竟是如此局面。”刘柱哭笑不得。 林如昭说道:“王朝末路,崇祯如此,李自成也是如此。当年李自成根基不稳,被鞑子杀得一溃千里。这两年虽然勉强站稳脚跟,但偏安一隅,文官武将早就没心气儿了。一旦露出败局征召,必然出现争相投降的场面。” 刘柱说道:“出兵翼城吧,先把河东理顺,再慢慢围攻潼关。” 河南大同军,来了三个师,一个驻扎在黄河南岸,一个驻扎在风陵渡和大庆关,剩下一个跑去攻打翼城。 得知刘柱带兵杀来,刘芳亮立即弃守翼城,拉着部队扼守吕梁山各处关隘。 整个西河地区,鼎鼎大名的河东之地,再次全部被大同军掌控。 陕西敌军,只剩潼关和渭南两处。 潼关。 一个个军情传来,而且都是大同军送来的,田见秀已经开始麻木了。 守军士气低落,除了老营将士之外,不管是临时招募的民兵,还是最近两年征募的士卒,全都悄悄讨论着该不该投降。 田见秀只能对将士说:“敌军射书都是谣言,你们莫要轻信。只需在坚持一个月,各路援军就能抵达,到时候咱们再打一场大胜仗!” 将士们半信半疑,但总算没有出现叛乱。 就在费映珙、曹变蛟攻打渭南时,李过、高一功也被绕道送来风陵渡。 这两个宝贵俘虏,立即被划船送到潼关城北。 守军本想放箭,拥有千里镜的田见秀,却看清楚船头站的是谁,连忙呼喊:“慢着!” 弓箭兵面露疑惑,都转身望向田见秀。 田见秀低头沉思,咬牙道:“放箭!” 箭如雨下,大同军还没来得及喊话,就慌忙划船往下游漂走。 眼见船只被冲往下游,田见秀又喊:“朝那艘船开炮!” 火炮弹药不要钱的吗? 一艘船哪值得开炮,说不定轰半天都不能命中。 “轰轰轰!” 炮弹呼啸而来,好在目标很小,载着俘虏的船只安然无恙。 无奈之下,江良只能用老办法,夜里派人悄悄接近,朝着城墙上射出书信。 等书信传开之后,白天再把李过、高一功押过去。 李、高二人兵败被俘,这个噩耗终究还是传到潼关。潼关守军,士气降到谷底,这座雄关已经成为被围困的死地。 江良依旧围而不攻,强攻就是送死,历来雄关都是靠守军投降拿下。 还得再等,等攻占渭南之后,顺势拿下华州、华阴,那时就能将潼关彻底包围,关内守军必然军心崩溃。 天津那边,李自成不知道陕西丢了大半,更不知道侄子和堂舅子被俘。 但是,李自成知道陕西有危险,而天津战局又完全僵持,于是开始琢磨着要不要撤军。 “陛下,撤吧!” 制将军贺锦劝道:“城里姓张的,城外姓费的,一直都不肯打仗。想要破局,就得渡河强攻,还得鞑子配合着一起强攻,那种打法肯定死伤惨重。” 右武威将军李友也说:“陛下,陕西、山西都关山险峻,咱们不如放弃河北,就在山陕等着伪同军来送死。” 后果毅将军吴汝义劝道:“陛下,留在天津,只能徒耗军粮!” 就在李自成举棋不定之时,豪格居然派人过来:“我家王爷要渡河强攻,李皇帝陛下若是同意,就商量一下该怎么打。” “豪格怎突然要渡河了?”李自成疑惑道。 李自成的陕西出了问题,满清的辽东同样出了问题。 豪格得知辽东军情,没有听从多尔衮的命令,回师去救援辽东,而是想要拼死击败费如鹤的主力! 550【凤凰城】 辽东,凤凰城。 几百年之后,满族占全市人口的70%以上,是全国最大的满族聚居地之一。 但那些满人,大部分是后来迁去的,清朝有意充实这个“龙兴之地”。佛满洲是长白山女真后裔,伊彻满洲原本定居于吉林,包衣满洲是沈阳内务府当差的汉人。还有什么锡伯八旗、蒙古八旗,也是从北边迁过来。 此时的凤凰城,城内城外,人口不足三万。 三月末,积雪化尽,保州(朝鲜边境)大同军就跨过鸭绿江,移驻至今还没修好的丹东城。 在丹东的东北方,是大明的九连城遗址。。 九连城又叫镇江堡,用来防备鸭绿江的倭寇。满清攻破城池之后,不但把城堡毁了,就连人口都全部迁走,无论满汉皆不得在此生息。 更北边的险山堡,同样荒无人烟。 只有最接近凤凰城的汤站堡,这两年为了防备大同军,多尔衮才迁徙了一些军队及其家人过来。 凤凰城周边。大明打造的堡垒防御体系,被满清废弃了九成以上。 卢象升早已经升为师长,统率驻扎朝鲜保州的第十四师。他带兵一路北上,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迅速来到修缮之后的汤站堡。 汤站堡,最初是个驿站,创建于成化五年。 有大小两个子母城,母城边长400米,子城边长150米。 而且,子城在母城之内! 很明显,城不大。 驻军、家属、工匠、包衣、农奴,全部撤进城里,再加上牲畜和粮食,把两座小城都给挤得够呛。 “开炮!” 卢象升并不废话,扎营之后,立即炮击。 这两座小城连在一起,虽然没有护城河,却有两条天然小河,全都是大虫江(爱河)的支流。 三面是河,一面是山,易守难攻! “轰轰轰!” 对付这种城堡,不到万不得已,傻子才会渡河攀城强攻。 就是炮击,炮击,再炮击! 足足炮击六日,挨着河流的南城墙,已被打出脑袋那么粗的裂口。 这里只有150个八旗兵驻守,守将见势不妙,很快决定撤离。而且有条不紊的撤退,让军人家属带着钱粮和牲畜,渡河到北河的北岸离开,接着再划船过来把守军接走。 卢象升对此毫无办法,若没有热气球帮忙,甚至无法看清敌军的行动。 因为河北岸也有大山,大同军只能在南面那条河的南岸炮击,其他地方根本没办法陈列军队。 “师正,敌军撤了!” 落下来补充燃料后,再次升空的热气球里,很快就有哨兵挥舞旗令传递消息。 “过河,夺城!”卢象升下令。 城中只剩一千多农奴,而且没有汉人,全是朝鲜籍农奴。这里的汉人,早在七年前,就被黄台吉全部掳走了。 休整一日,顺河谷而上,数十里外便是凤凰城。 凤凰城的面积,跟汤站堡差不多,整体呈正方形,四面城墙各长350米。 同样的,三面环水,一面靠山。 但是,远比汤站堡坚固! “师正,抓到几个鞑子细作。” 卢象升的第十四师刚刚扎营,就有搜山士卒抓来四人。 为首者,见面就跪,呼喊道:“下国小民文恩珣,拜见上国天朝将军!” “你是汉人?”卢象升问道。 文恩珣回答:“启禀将军,小民是朝鲜人。” 卢象升疑惑道:“你既是朝鲜人,为何会在凤凰城南边山中?” 文恩珣解释说:“将军容禀,家父原为朝鲜驻盛……驻沈阳通使(翻译)。家父病逝之后,又逢如今的朝鲜国主弑父篡位,文家……也被清算杀戮了。小民无法回到朝鲜,留在沈阳也没用处,便请求在辽东安家耕种。鞑酋多尔衮,便许了几十亩地,还给了几个朝鲜农奴,让小民全家在凤凰城的山沟里耕种。” 这位老兄,就是几百年后,凤城市的文氏先祖之一。 卢象升问道:“你怎不撤进城里?” 文恩珣说道:“天兵降临,鞑子哪里挡得住?小民乃朝鲜人,又怎会帮着鞑子守城?因此,汤站堡燃起狼烟之后,小民便带着全家和农奴,躲进山里等着天兵到来。” 这货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怕死,趁机站队到大同军这边。 朝鲜国王篡位之后,把文氏也杀了不少,说明文家跟满清走得近,属于满清在朝鲜养的狗。以前背主投靠满清,现在又投靠大同朝廷,见风使舵的本事可谓家传绝学。 卢象升问道:“你可知凤凰城内的军情?” 文恩珣说道:“凤凰城驻扎鞑子兵1200人,汤站堡撤回150人,正兵额度该有1350人。但是,散居山沟的旗丁颇多,如今全部撤进城里,旗丁也一起守城的话,城内的鞑子兵怕有四五千,甚至可能有五六千。还有,城里的鞑子,全是汉族女真。” 汉族女真,就是汉化女真。 这些女真,说汉语,用汉姓,是被凤凰城的大明军户给同化的,因此他们全部被编为汉军八旗。 文恩珣一心想要立功,继续说道:“凤凰城守将,是舒尔哈齐的幼子瑙岱。早年卷入阿敏的案子,被废为庶人。两年前,多尔衮为了拉拢济尔哈朗,便重新给了瑙岱爵位,又让瑙岱来驻守凤凰城。” 瑙岱是努尔哈赤的亲侄子,给努尔哈赤做了好几年亲卫,也勉强算得上久经沙场了。 这些情报,卢象升大部分都知道。 卢象升问道:“城内撤进去许多朝鲜农奴,鞑子肯定逼着朝鲜人帮忙守城。你能否去喊话劝降?” “这……”文恩珣怕死,但又不敢违逆,硬着头皮说,“小民愿为将军效劳!” 没有立即劝降,而是先摆开火炮,隔河与凤凰城守军对轰。 凤凰城有六门炮,又居高临下,大同军炮兵不敢小觑。先让民夫顶着炮火,用土石垒筑炮台,形成一道岸边土墙,炮管可以从炮口伸出,炮身却被土墙给挡住。 在守军炮火的倾泻之下,足足死了七十多个民夫,这段土墙终于垒好。 虽然并不坚固,但松软的土墙,可以有效吸收敌军炮弹的动能。 “轰轰轰!” 双方对轰五天时间,文恩珣被派去喊话劝降。 这货坐着小船,身边炮弹溅起水花,没前进几米就吓得瑟瑟发抖。 划船的大同士卒笑道:“文先生,莫要害怕。咱们船小,又离城墙那么远,鞑子炮弹不容易打中的。” “是……是……”文恩珣趴在船上直哆嗦。 眼见小船快到北岸,大同军的炮兵停止发射。 “文先生,鞑子的炮声也息了,你赶快抓紧机会喊话吧。” “轰!” 刚说完,又是一发炮弹打来,水花甚至溅到文恩珣身上,船身差点都被波纹给浪翻了。 小船继续往前行驶,已经进入城防炮的射击死角。 文恩珣被催着站起来,拿起铁皮喇叭,用朝鲜话喊道:“城里的朝鲜百姓听着,我叫文恩珣,也是朝鲜人。不要再帮鞑子守城了,天朝大军已至,凤凰城早晚被攻破。你们快拿起兵器造反,趁机立下大功,今后……啊!” 因为射击角度问题,火炮不能打他们,但弓箭可以,一阵箭雨射过来。 文恩珣慌张后退,一跤摔在船上,最近的一支箭,离他只有半米的样子。 冒死喊完两遍,文恩珣终于返回,直接就给吓瘫了,最后竟是被人拖下船的。 城墙上,瑙岱皱眉说道:“城里的朝鲜人,每天只给一顿饭,每顿饭只能喝一碗粥。饿不死,还能干活就行。双手双脚,全部绑绳子,让他们每次只能走半步。“ 左思右想,瑙岱又说:“召集勇士,今晚出城夜袭!” 有能力的守城将领,一般都会寻机出城袭扰,否则一直被围很伤士气的。 瑙岱跟在努尔哈赤身边,跟大明打仗好几年,绝非不懂军事的酒囊饭袋。当然,他被废为庶人十多年,这么久没有打过硬仗,手艺回潮也是有可能的。 废为庶人,不是真正的庶人。 在被撸掉一切爵位之后,瑙岱还在帮着做事。比如宁远城,由于外城被打烂了,修复宁远外城就是瑙岱主持。 他对宁远城的构造极有研究,对如何守城自然也很擅长。 来到凤凰城之后,瑙岱还在凤凰城增筑“大锐角”,也就是西方棱堡的类似样式。因此,眼前的凤凰城特别麻烦,面对近距离攻城,火铳和弓箭都没有射击死角。 卢象升的选择是分兵。 一部驻扎在西南方,也就是几百年后的“凤城市体育馆”那片。北边、东边都是河流,东南边还有山,保护好从西南方过来的通道,这里也是大同军的粮道。 一部往东渡河,绕去北边在渡河回来,在大山与河流之间扎营,这里有600米宽的通道,可以一路挖壕沟掘进。 幸好凤凰城的面积小,东西南北的边长都只350米,根本无法完美利用这种地形。 若是凤凰城的面积再大几倍,那卢象升就完全抓瞎了。三面环水,一面靠山,还增筑棱堡的大锐角,除了用火炮轰塌之外别无办法。 卢象升观测地形之后,抓住漏洞分兵挖壕沟,瑙岱也派人从山里绕来夜袭。 551【汉化女真】 卢象升看着前方的土堡,感慨道:“敌将善守,不可掉以轻心。” 凤凰城东北方,那处600米宽的通道,已经被瑙岱修了一座土堡挡住。而且,看样子不是很新,至少一年前就建好了。 这座土堡,竟然还是他娘的棱堡,全面模仿盖州的大同军棱堡! 于是,挖壕沟掘进攻凤凰城,就变成挖壕沟掘进攻打棱堡,至少能迟缓卢象升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再加上之前的消耗,足够多尔衮派来援军。 问题是,多尔衮那边也有大同军啊,凤凰城的鞑子注定等不来援军。 在岸边扎营掘进一日,瑙岱选出的五百勇士,也钻进北边的山中绕过来夜袭。 率领夜袭的军官叫张奉言,说汉话,起汉名,男耕女织,跟汉人一般无二。。但他的祖先,却是女真族,只不过被汉化了而已。 若非努尔哈赤起兵,这些辽东汉化女真,再过一两百年就会变成真正的汉人。 大同军的热气球,让瑙岱非常忌惮,天黑之后才让张奉言出发。 这些鞑子翻过山岭,绕到卢象升分营的侧后方时,都已经快要天亮了,正好是士卒睡得最沉的时候。 张奉言蹲在荆棘丛中,迅速看明方向,猫着腰带兵前进。 可下山没走多远,张奉言就暗道不妙。 卢象升为了防止夜袭,竟将营寨周边一里地杂草杂树,能烧的烧掉,不能烧的全部砍掉。 张奉言无法藏身,只能矮着身子,带兵朝营寨小跑。 距离营寨大概十多米,张奉言感觉自己碰到什么东西。 “叮当当当……” 寂静的黎明,突然响起清脆的铃铛声。 张奉言埋头查看,他小腿处,竟是一条染成黑色的麻绳。而且,这种麻绳还不止一条,圈在营寨的周围,麻绳上零星系着小铃铛。 忍不住眼皮子打架的大同哨兵,瞬间被铃声惊醒,隐约看到营外有人,他立即吹响胸前挂着的铜哨。 “快撤!” 张奉言转身就跑,再晚就来不及了。 第十四师的龙骑兵,有一半在这处分营,而且骑兵主将林之栋也在。 林之栋是江苏华亭县人,本该考上崇祯十六年的武进士,还是那届武进士唯一的民籍——其他武进士,要么是勋籍,要么是军籍,要么是锦衣卫籍,还有一个畜牧所的匠籍。 但这个时空,没有崇祯十六年。 林之栋出身华亭大族,爷爷是国子监生,父亲考上秀才。大同新朝建立,家里让他做文官,林之栋只能遵从父命,甚至升到华亭县吏科的科长。 听说大同军扩编,招募弓马娴熟之士,林之栋竟悄悄投笔从戎。 县衙科长,跑来做新兵蛋子,这是全军仅有的一个。而且力大无穷,弓马娴熟,熟读兵书。林之栋当然获得重视,短短两年时间,就升为第十四师的骑兵统帅。 “全军上马!” 刚刚建好的大营,没有专门的马棚,所有骑兵都跟战马一起睡觉。 听到警讯,林之栋迅速带着骑兵杀出,步兵已经拆除了营外的麻绳。 “哒哒哒哒!” 身后的马蹄声,让张奉言感到绝望,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 虽是龙骑兵将领,林之栋却带了一把弓。 麾下士卒骑马放铳的时候,林之栋挽弓一箭射出,准确命中一个鞑子的后背。 其他龙骑兵开枪之后,立即收回火铳,拔出腰刀追杀。 林之栋则又挽弓搭箭,咻的射出第二箭,再次放翻一个鞑子。 这只能说箭术惊人,在高速颠簸的马背上,连续两箭射中奔跑的敌人,而且黎明时分的月光很暗。不愧是崇祯十六年,唯一民籍出身的武进士。 眼见无法逃脱,张奉言打算负隅顽抗,可根本无法收拢军队。 这些被编入汉军旗的女真士兵,虽然作战悍勇,但必死局面肯定逃跑,因为逃跑还有活命的机会。 张奉言拿起弓箭,继而又放下,居然跪地投降,是五百夜袭士兵中唯一投降的。 从他祖爷爷那辈儿,就给凤凰城的大明边军种地。他父亲,还做了凤凰城守将的家丁。面对满清进攻,是大明守将自己降的,张奉言的父亲还想抵抗鞑子呢。 后来,毛文龙派使者过来,煽动凤凰城的守军反清。张奉言的父亲,竟被当成造反的汉兵杀掉。 张奉言虽然也随军打仗,但每次都是侵略朝鲜,然后回到凤凰城驻扎。 他这是第一次跟汉人的军队打仗。 作为汉化女真,说实话吧,他对汉族更有归属感。在满清得势之前,他这种汉化女真,是极为鄙视建州女真的,觉得那就是一帮腥臊蛮夷。 几百鞑子在逃跑,没人来管跪地上的张奉言。 射死第三个鞑子之后,林之栋拔刀挥砍,接连将前方几个鞑子砍翻。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五百鞑子来夜袭,只逃进山里二十多个,其余全被俘虏或斩杀。 作为夜袭主将,张奉言被带去见卢象升。 没等卢象升问话,张奉言就磕头说:“将军,我没有杀过汉人,一个汉人都没杀过。” “哦?”卢象升有些感兴趣了。 张奉言说道:“启禀将军,小人的祖父,给凤凰城的汉军百户做佃户。小人的父亲,给凤凰城的汉军主将做亲兵。鞑子杀来,主将投降,并未打过阵仗。随后,主将又反清投明,小人的父亲也被鞑子杀了。事后查明是误杀,因为小人的父亲是女真人,所以小人才被编入汉军旗。” 卢象升问道:“既被编入汉军旗,又为何说没杀过汉人?” 张奉言回答:“小人这支部队,一直常驻凤凰城,只在进攻朝鲜时随军出战。小人……小人……” 卢象升呵斥:“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小人有重要军情相告!”张奉言说。 “讲吧。”卢象升说。 张奉言道:“凤凰城内的守军,分为汉军旗和满洲旗。汉军旗多为本地人,满洲旗是这几年调来驻守的外地人。” 卢象升觉得这个情报有用,问道:“汉军旗跟满洲旗有矛盾?” 张奉言说:“凤凰城的汉军旗,世代在凤凰城周边生活,以前一直看不起建州女真。又来被编为汉军旗,得了凤凰城的汉人土地,这才真心归附满洲鞑子。但大同军来到辽东之后,多尔衮觉得凤凰城兵少,又派了几百满洲旗兵过来。” 卢象升大概明白了,微笑道:“你继续说。” 张奉言说道:“本地的汉军旗,本来占了最肥沃的土地。满洲旗过来之后,还带来了他们的家人。特别是主将瑙岱,他身为努尔哈赤的亲侄子,他的满洲兵也不把咱们汉军旗当回事。于是,新来的满洲旗,就占了本地汉军旗的肥沃土地,逼着汉军旗去重新开垦别的土地。本地汉军旗,一直心有怨恨!” “你们这些汉军旗的女真人,都会说汉话?”卢象升问道。 张奉言回答:“不仅会说汉话,而且都有汉名汉姓。建州女真是蛮夷,我们凤凰城的女真却久慕王化。建州女真住在辽东长城之外,我们凤凰城女真住在辽东长城之内。我们凤凰城的女真,也是大明天子的百姓,是要给汉军官府纳粮的!” 文化传播,就有这样的用处。 两百多年的同化,让凤凰城女真具有优越感,看不起在山中渔猎的建州女真。 如果满清一直得势,凤凰城女真自然倒向建州女真,并且以自己的女真族身份而自豪。一旦满清露出颓势,明显汉化的凤凰城女真,又会觉得自己其实应该是汉人。 张奉言抬头看着卢象升:“若将军信任小人,可放小人回去。小人诈称逃回,暗中联络凤凰城的汉军旗造反!” “他们愿意?”卢象升问。 张奉言说:“若无援军,凤凰城必定陷落。只要将军承诺,城内汉军旗造反献城之后,不再计较过去的一切,留给咱们一些土地耕种,大部分汉军旗都不会给鞑子卖命。因为咱们这些人,本来就跟建州女真不是同族!” 卢象升略微思索,便点头道:“好,你回去吧。” 一个鞑子汉军旗的军官而已,收得奇效自然最好,被其趁机逃脱也无所谓。 卢象升已经做好了长久攻城的打算,先挖战壕掘进攻破棱堡,再挖战壕掘进攻打凤凰城。时间最短也得三个月,稍微不顺至少要攻半年以上。 却说张奉言在傍晚被放走,此人一路奔进山中。在翻越山岭之后,捡起一块石头,猛然砸向自己的小腿。 一次没砸断骨头,又忍痛砸第二次,把小腿骨砸断才收手。 他顺着山坡滑下,一路弄得很狼狈,全身衣服都被刮破了。来到山脚,他努力爬向凤凰城,第二天早上才被守军发现。 在医生给张奉言接骨的时候,主将瑙岱亲自过来问话。 张奉言挣扎着想爬起,疼得躺下去说:“南蛮子奸猾,在营外设了很多带铃铛的绳索,不小心碰到绳索就会敲响铃铛。咱们夜袭的八旗勇士,摸到敌营外围就被发现了,然后又被骑兵追杀。卑职好不容易逃回山中,又意外摔断腿,因此现在才逃回来。” 瑙岱又问了一些细节,便说道:“你好生养伤,等伤好了定有重用。” 552【背叛者真多】 张奉言回到凤凰城之后,除了养伤啥都没干。 他没有主动接触任何人,一是自己回来得太晚,或许会被瑙岱派人监视。二是卢象升被棱堡挡着,如果不能攻破棱堡,凤凰城内的汉化女真很难跟着他造反。 就在此时,派去沈阳求援的八旗兵回来。 “贝子,盛京(沈阳)来不了援军,耀州被南蛮子围了,摄政王正在耀州打仗。” 瑙岱一颗心往下沉,他似乎等不到援军。 河对岸,大同军的热气球,再次升空观察战场。。 瑙岱亲自前往棱堡那边,拿出千里镜一看,更觉头皮发麻。 卢象升遭受一次夜袭,虽然没有损失,还因此打了胜仗,但却变得更加警惕。竟然不挖壕沟掘进了,而是继续加固营寨,似乎想把自己的大营修得密不透风。 瑙岱宁愿卢象升早点进攻,他好依托防御杀伤敌军。 现在卢象升不攻,甚至壕沟都不挖,完全不给瑙岱任何空子可钻。 卢象升坐镇大营,拿着千里镜,远远观察棱堡。 他喜欢这样打仗,自己想干啥干啥,没有任何人来插手。 换成以前在大明,又是文官克扣粮饷,又是太监胡乱指挥,又是友军不愿配合,还有朝廷不断催促进兵。前线将领十分心思,至少得留下八分应付自己人。 营寨足足加固三日,卢象升才再次下令,继续挖壕沟朝着棱堡掘进。 半个月过去,卢象升还在挖壕沟,已经快挖到棱堡的外围土坡。 瑙岱心烦意乱,怒道:“点一千兵马,去袭杀敌军的民夫,不能让他们这样挖了!” “哒哒哒哒!” 瑙岱正在点兵,一骑快马从凤凰城奔来:“贝子,有重要军情!” 瑙岱打开书信阅读,顿时觉得背心发凉——析木城失陷。 析木城,是海州的南大门。 此处失守,岫岩城的大同军,就可以直接去攻打海州。 一个月前。 杨镇清带着独立团,从岫岩出兵,袭扰析木城周边村落。 多尔衮害怕析木城失陷,命令赛赫率领1500兵马,前去析木城协助防守。 赛赫一到析木城,见到主将就跪下:“末将赛赫,拜见镇国公!” 傅勒赫颇为受用,点头微笑:“起来吧。” 傅勒赫是阿济格的次子,父兄皆亡,便袭了镇国公爵位。析木城极为要紧,多尔衮不容有失,一个镇国公,三千八旗军,都还觉得不稳定,于是又调1500人过来。 “敢问公爷,此处战局如何?”赛赫问道。 傅勒赫说道:“南蛮子的贼兵不多,连攻城都不敢,只在山沟里袭杀旗丁。如今,周边的旗丁,都已经带着家人进城,南蛮子估计就该退兵了。” 赛赫说道:“公爷,末将亲自带兵出城打探。” “哪用得着你自己去?”傅勒赫摇头。 赛赫却说:“末将跟着太祖打仗,每战必然亲自探查,否则心里没有把握。” “果然是稳重老将,那你去吧。”傅勒赫感慨道。 赛赫只带二十多个亲兵,翌日便出城钻进山沟,然后两人一组到处探查。 “团长,抓到两个鞑子兵!” 杨镇清正猫在山里,琢磨着接下来该如何袭扰。听说抓到两个敌军,顿时笑道:“这些鞑子傻了吗?居然出城这么远,还只有两个人就敢来。” “愿降,愿降!” 两个鞑子兵被带来,立即说出蹩脚的汉话。 杨镇清已经学会了满语,问道:“你们是满清哨探?” 鞑子兵回答:“我们是来联络将军的,我们的主子愿意投降归顺。” “你们的主子是谁?”杨镇清问道。 鞑子兵说道:“一等昂帮章京阿山之子、固伦长公主驸马之兄……赛赫将军。” 杨镇清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站起:“你说什么?” 昂帮章京,就是总兵的意思。 一等昂帮章京,即管很大一块地盘的总兵。 而赛赫又是阿山的长子,今后可以继承总兵之位。 实权总兵的长子,满清驸马的哥哥,竟然主动联络大同军? “你家主子在哪儿?”杨镇清问道。 鞑子兵说:“就在山里。” 两个小时之后,杨镇清见到了赛赫。 赛赫主动跪下:“伪清罪将赛赫,拜见大同天朝将军!” 杨镇清皱眉道:“你为何要降?” 赛赫居然说:“将军容禀,我与父亲,曾经两次归顺大明。第一次归顺大明,非但不受重用,反而遭受歧视,只能又回伪清,继续跟着鞑酋努尔哈赤打仗。第二次归顺大明,父亲派两个心腹,去黄泥洼联络明军,却被明军给杀了,想要归顺都找不到门路。” “还有这种事情?”杨镇清觉得自己长见识了。 其实,不但赛赫父子数次投靠大明,他的叔叔、伯伯、堂兄、堂弟,也曾连续两次归顺大明。 并非仰慕天朝,纯粹是在满清干得不开心。 努尔哈赤起兵之后,阿山几兄弟想要建功立业,便带着七个村子投靠努尔哈赤。 第一次叛逃,是不受满清重用。 第二次叛逃,是卷入权力斗争,而且是稀里糊涂卷进去。 当时黄台吉刚刚上位,后金内部风雨飘摇,大量武将和部族叛逃大明。 只要大明好生接待这些降人,后金必然损失惨重。可是,大明的文官和武将,都没把这事儿认真对待。许多后金将领,甚至是后金贵族,想要投降却无门路,只能灰溜溜的又回去。 黄台吉则非常大度,仅杀了几个最恶劣的,其余叛逃者全部善待,甚至还对实力强大者委以重任。 两度叛逃的阿山,就受到了黄台吉重用。一路做到总兵不说,黄台吉还把女儿,许配给阿山的次子,直接跟阿山结为亲家。 赛赫说道:“我与父亲,不是豪格那一派的,但也不是多尔衮的亲信。我的堂弟阿尔津,才是多尔衮的心腹。但是,我和父亲,都跟阿尔津有仇。我的叔叔阿达海,就是被阿尔津告发处死的。” “你被多尔衮打压了?”杨镇清问。 赛赫说道:“没有,但我们被多尔衮忽视了。” 多尔衮完全没把赛赫父子当回事,没有重用,没有打压。但是,看着有仇怨的堂弟不断升迁,自己父子立有大功,却一直在原来的职位打转,野心勃勃的赛赫非常不爽。 再加上满清日暮西山,赛赫就琢磨着趁机跳槽。 他前后叛逃过两次,早就习惯了,叛逃第三次也无所谓。 至于父母妻儿,赛赫完全没考虑过。他跟父亲的前两次叛逃,从来没带过女眷,都是全家男丁开溜。 多尔衮把赛赫派来协守析木城,正好肉包子打狗。 也不能怪多尔衮大意,叛逃或试图叛逃过的清军将领太多,一个个都防着还怎么打仗?更何况,阿山已经做了一等总兵,这是真正的位高权重,怎么也不可能再次叛逃。 阿山确实没想过叛逃,但其长子赛赫,却觉得自己还年轻,不愿跟着满清一起灭亡。 就算多尔衮不派他到析木城,赛赫也会叛乱。 或者在别的地方叛乱,或者在两军交战时倒戈。 赛赫说道:“将军,我若献城立功……” 杨镇清直接打断:“不要跟我讲条件,我没有权利做主。你若想要归顺,就先立功再说,兵部自会根据你的功劳考虑。” 赛赫沉默片刻,咬牙道:“好!我在城里放火为号,一旦火起,将军立即攻城。我手里只有1500兵,真正会跟着我叛乱的,只有两三百个而已。若无将军接应,我肯定夺城失败。” 这次轮到杨镇清沉默了,万一赛赫假投降咋办?自己岂非带人去送死! 一直思考了两刻钟,杨镇清觉得可以赌。 满清这边,跟李自成那边差不多,而且比李自成的内部矛盾还严重。 辽东苦寒之地,竟养了十多万兵马,能抢的地方都抢过了,只能压榨内部底层人民。 这个情况,跟努尔哈赤晚期很类似。当时也是差点玩崩,大量满清武将叛逃,只不过大明不接受,接受了也完全不当回事,甚至还有欺压降人的现象。导致接下来的战争中,这些降将纷纷倒戈。 赛赫带着亲兵回去,刚开始几天,没有表现任何异常,只是让心腹部卒暗中布置。 第八天,赛赫宴请城中将领。 镇国公傅勒赫欣然赴约,赛赫还说:“怠慢公爷了,可惜交战之时,没有好酒可以招待。等回了盛京,再请公爷喝酒。” 傅勒赫自从继任镇国公,拍马屁的就很多,他只当赛赫也是在巴结自己。 守城将领们推杯换盏,喝到酒酣耳热,赛赫笑道:“公爷,末将还准备了惊喜。” “什么惊喜?”傅勒赫笑问。 “啪啪啪!” 赛赫拍响巴掌。 屋外立即传来喊杀声,却是赛赫的亲兵,正在袭杀其他将领的亲随。又有十多个亲兵,提刀冲进屋里。 傅勒赫惊立而起,正待拔刀,却发现没有带兵器。 赛赫怀里却藏了一把匕首,冲过去揪住傅勒赫,狠狠捅进这位镇国公的腹部。 城内,四处起火,八旗兵大乱。 553【黄台吉活着就好了】 “杀!” 杨镇清带兵攻入城中,看着被烧掉的大片房屋,看着满街的鞑子尸体,顿时忍不住眉头紧皱。 他自己也杀过鞑子平民,但那是出于仇恨,更是因为军事目的。 而叛逃过来的赛赫,纯粹就是滥杀无辜,而且是对族人下手! 当然,也有可能,赛赫没把析木城的鞑子当成族人。 守城的八旗军,被里应外合之下,杀得措手不及。大概两千多人,趁乱夺门而逃,朝着北面的海州奔去。 而赛赫的兵,也不去追杀,留在城中四处抢劫杀人。 杨镇清害怕赛赫瞎想,不敢下令制止,反正被杀的都是鞑子。他见到赛赫之后,只说道:“城内财货,分一半出来给我……” “将军尽管拿去!”赛赫愈发高兴。 杨镇清的这句话,让赛赫彻底安心。在他看来,全天下的带兵武将都一个样,无非贪财好权而已。什么南蛮子要杀光满人,就算投降的也杀,纯属多尔衮吓唬人的。 自己献城有功,今后肯定在大同新朝高升。 又趁乱抢了许多财货,再加上家里的财货,就算被分田也无所谓,这些钱粮可以挥霍几辈子。 杨镇清厉声告诫:“记住,不得再抢掠杀害汉人!” “末将遵命!” 赛赫非常真诚的接受命令,因为辽东的汉人,除了那些汉奸之外,包衣、农奴有啥可抢的?要抢就抢满洲贵族,一个个富得流油! 赛赫越想越高兴,盼着跟随大同军打仗,最好一路抢到黑龙江,赚下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产。 族人? 呵呵,只有居住在穆溪的女真,才是赛赫的族人,别处的女真死再多他都无所谓。 接管城防之后,杨镇清立即写信上报。 他以前是山中猎户,没有读过书,这几年也一直打仗,只抽空学了两三百字,就连战报都得让宣教官帮忙写。 写完具体的夺城过程,杨镇清又对宣教官说:“再加几句。赛赫这个人,野心大得很,多尔衮没有打压他,只是不怎么重视他,他就敢不顾父母亲人而叛清。他身为鞑子,却对鞑子平民下手。他麾下士卒杀死的鞑子平民,至少超过2000人,只是为了抢劫财货。还顺手杀了一些汉人农奴,不是为财,纯粹就是杀疯了。这个人不能重用,最好找机会除掉,否则今后肯定要闹事。” …… 耀州城外。 数万大同军,已将护城河填平,正在不断炮轰城墙。 而多尔衮的大军,驻扎在城东北数里外,与耀州城结成掎角之势。 每天都有小仗在打,争夺城外一些有利地形。 军营里。 多尔衮脸色冰冷,却又故作平静,笑着对阿山说:“不愧是你的亲儿子,你的父亲背叛过大清,你的兄弟子侄,还有你自己,也背叛过大清。你的次子是驸马,还要大清如何优待?现在,你的长子,杀了镇国公,夺了析木城,你打算怎么办?” 阿山疯狂磕头:“教子不严,罪臣该死!” “我看你教子严得很。”多尔衮讥讽道。 阿山继续磕头。 多尔衮说道:“满洲贵人们,已经商议过了。剥夺你的全部牛录,交给阿尔津统领。你家的一半财产,罚没充公!至于你,禁足思过,等打完仗再说。” 阿山直接瘫倒,同时又感到庆幸,没被处死就还有希望。 “滚吧。”多尔衮生气道。 阿山躬身退下,心里把儿子骂了一万遍。 就算要叛逃,你倒是说一声啊,爹这里也好提前做足准备。不声不响就跑了,你想害死亲爹,害死你的兄弟、妻儿吗? 阿山被带回海州软禁了,盼着儿子来救,只求大同军早日攻破耀州,接着再拿下海州救他出来。 帐内只剩多尔衮,他感觉真的好累。 这两年来,人心已经散了,跟努尔哈赤晚期一模一样。 由于强征粮食,大量平民和农奴被饿死。贵族和将领们,虽然没受太大影响,却觉得满清政权必亡,开始悄悄的自做打算。 多尔衮经常怀念黄台吉,黄台吉上位时,也是一般情况,他又是怎么振兴大清的呢? 当时阿达海叛逃,黄台吉命令四大贝勒一起追回。就这样都不准备处罚,还是阿尔津告发别的罪状,黄台吉才决定把阿达海给杀了。 自己是不是该学黄台吉,善待拉拢那些叛逃者? 或许该写一封信,让赛赫带兵回来,叛逃的罪行既往不咎。 可赛赫杀了镇国公,杀了多尔衮的亲侄子,又怎么可能饶恕大罪? 多尔衮越想越心烦,他什么都想学黄台吉,但根本就学不会啊。 黄台吉面对这种情况,会怎么做呢? 多尔衮突然生出一个念头,黄台吉要是还活着就好了。一切都有黄台吉扛着,无论什么麻烦都能解决,自己就不用这么殚精竭虑了。 两道军令很快发出,一道军令让豪格带着大军回来,一道军令动员旗丁防守海州。 此时此刻,胡定贵望着耀州城,有些后悔当初没把城墙全部扒了。 耀州横亘在盖州和海州之间,当初他带兵突袭辽东时,耀州破败到根本没剩几个人。胡定贵回军途中,由于人手不足,只是拆毁其中一段城墙。 现在城墙已被修缮,大同军想要北上,就得把这座城给占下来。 读着杨镇清送来的战报,胡定贵非常讨厌赛赫。并非因为赛赫的鞑子身份,而是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 赛赫杀女真平民都不手软,这些年得杀了多少汉人? 这种刽子手,就算献城立功,今后也要清算! “暂时忍了吧,”李正说道,“若是对赛赫下手,其余鞑子全都得拼命,因为连立功归顺都会死。” 胡定贵说:“就是觉得恶心。说句气话,我宁愿多死人,亲自把析木城打下来,也不想通过这种人收复城池。” 萧宗显说:“能少死人,还是尽量少死。每个大同军战士,家里都有妻儿老小呢。” “不说那些,”李正笑道,“析木城拿下,海州近在咫尺。就算此战不能歼灭鞑子主力,今后也能随时出兵海州。这仗咱们已经赢了一半,接下来不要着急,慢慢把城墙轰塌即可。” 萧宗显点头道:“细作发回的消息,鞑子为了打仗,甚至勒令旗丁多交粮食。再拖他三个月,鞑子的兵粮就没了,咱们的粮食却充足得很。” “那就慢慢拖时间。”胡定贵笑道。 …… 凤凰城。 瑙岱亲自带兵冲出棱堡,想要把挖壕沟的民夫杀散。 壕沟属于“z”字形结构,棱堡守军的火铳、火炮和弓箭都很难命中。 瑙岱冲出去一半,壕沟里的大同军,就纷纷站起来开枪。而且胸口以下,都在壕沟里,露在外面的部位很少。 “砰砰砰!” 接连射杀三十多个骑兵,瑙岱的骑兵也骑射还击,但命中率可以忽略不计。 骑兵接近壕沟之后,只能被迫减速,突然更多大同火铳兵冒头。 “砰砰砰!” 又是一轮射击,一次性放倒七十多骑。 同时,壕沟里伸出一杆杆长枪。 瑙岱打算冲到壕沟处,再下马跳进壕沟厮杀。但眼前这副阵势,看得瑙岱头皮发麻,只得勒马返回棱堡之中。 大同军也不追,守在壕沟里,看着民夫继续掘进。 又挖了两天,终于挖至外围土坡,顺着土坡继续往斜上挖。 瑙岱下令主动出击,再不出击,就把土坡挖穿了。 一番战斗,八旗军死伤四十多,大同军死伤六人,鞑子选择放弃外围工事。 那就继续挖,挖穿土坡,挖穿外围工事,一路挖到棱堡脚下。 z字形坑道,渐渐变成环形坑道,卢象升打算用坑道,直接把棱堡给围起来。再通过环形坑道,挖出横七竖八的坑道,让鞑子不知道哪里在挖地道埋炸药。 瑙岱不敢再留在棱堡里,扔下棱堡守军,在环形坑道没形成前,带着骑兵冲回凤凰城。 他的兵力太少,根本没法出城作战。 “轰!” 数日之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棱堡的一处城墙被火药炸塌。 顶着箭矢和子弹,大同军从缺口冲入,死伤四十多人之后,迅速冲进棱堡内部。 三百多棱堡守军,被大同军悉数歼灭。 占据了棱堡,卢象升终于来到凤凰城外,继续扎营再挖掘壕沟。 他没想过靠内奸夺城,完全按照自己的打法,一路挖过去埋炸药便是。 看着大同军一点点掘进,看着远处被占领的棱堡,凤凰城的八旗守军士气狂跌。 张奉言开始行动了,他拄着拐杖出门,说要跟南蛮子拼命。 瑙岱非常喜欢这种勇士,还火速提拔张奉言,扔五百汉化女真给他统领。 “张二哥,鞑子是真不行了,咱们愿意跟着你起事。” “鞑子就是蛮夷,连女真都不是。他们算什么女真?辽东长城以内的女真,才是真正的女真,长城外的全是蛮夷!” “我早就看鞑子不惯了,以前都跟汉人一样留发,现在剃了头发蓄猪尾巴辫子。难看得要死!” “张二哥,快快动手,再不动手凤凰城就被占了,咱们就没法立功了!” “……” 卢象升不急着攻城,城里的汉化女真,却急着叛清归顺大同朝廷。 554【满清贵族的一百种死法之摔死】 瑙岱似乎患上了坑道恐惧症,只要一看到横七竖八的坑道,就没来由的感到恶心头晕。 外面那个卢象升,也算当世名将,打仗竟然如此耍无赖! 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就是先巩固营寨,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让民夫挖掘壕沟,一会儿挖成z字型,一会儿挖成c字型,一会儿挖成o字型。士兵藏在坑道内,慢慢接近城墙,同时负责保护挖坑民夫。 挖到近处,过了城防炮射界,便改坑道为挖地道。 城外到处都是坑道,守军根本不晓得地道挖向哪边。好几条地道,一路挖到城下,然后运去大量炸药……轰! 这种战法,必须满足两个条件:第一,攻城方拥有兵力优势,否则守城方会拼命,不顾一切杀进坑道中;第二,只能用于攻取中小型城池,天津、济州、商丘那样的大城,得用海量炸药才有可能炸塌。 恰好,眼前的凤凰城和棱堡,都属于可以炸塌的小城…… “还没听到吗?”瑙岱焦急询问。 城内,墙根下。 每隔五六步,就有一个八旗兵,趴在地上用竹筒听声音。 一个士兵苦着脸回答:“贝子,敌军火炮干扰,实在是听不清楚。而且,敌军的地道没有挖到城内,我们得去城外才更容易听清。” “那就快去城外!”瑙岱呵斥道。 八旗兵从城墙吊下来,他们不敢走城门,因为没有瓮城保护。 “砰砰砰!” 城外的环形坑道,大同军立即探头,近战兵举盾帮忙挡箭。 有两个倒霉的八旗军,在半空就被子弹命中。与此同时,城上的弓箭和火铳,也趁机朝着坑道射击。 这些八旗兵真不怕死,顶着子弹落到地上,然后趴下去认真听动静。 “这下面有人挖洞,已经快挖到墙根了!”一个八旗军大喊。 瑙岱立即下令:“投落石,狠狠的砸,把地道给砸塌!” 灌水不可能,打洞需要时间,搬水也要时间,大同军不可能任由守军施为。 在瑙岱的命令之下,很快就有大石头,从城上落下来。可惜石头还是不够重,地道里有圆木撑着,又离地面很深,些许落石根本就砸不塌。 瑙岱急得额头冒汗,若不破坏地道,最多再过一两天,这段城墙就要被炸掉。 “出城厮杀!”瑙岱只能冒险。 城门缓缓打开,八旗兵推着楯车出来。这是临时制作的楯车,因为山区根本用不上,所以凤凰城没有楯车储备。 “将军,敌军打开城门了,要不要趁机进攻?” “不必,炮击便是。” 瑙岱给凤凰城增筑了大锐角敌台,没有火力死角,就这么冲过去的话,敌军关上城门便糟糕了。 “轰轰轰!” 早就有几门火炮,一直对着长门,此刻立即朝楯车射击。 四炮打歪,一炮命中。 临时制作的楯车,明显质量不咋地,只一炮就被轰碎。 瑙岱得知情况,气急败坏道:“撤回来,关闭城门!” 大同军的坑道,距离城墙太近了,火铳兵随时可以射击。若无楯车保护,强行出去破坏地道,那些八旗兵绝对死光光。 就在瑙岱焦急的时候,一个军官献策:“贝子,我们可以估摸着位置,从城内挖地道出去,跟敌军的地道想通。到时候,八旗勇士就能顺着地道,去跟对面地道的南蛮子厮杀!” “好主意!”瑙岱大喜。 全城的石匠、木匠都被找来,如果有矿工就更好。撤到城里的朝鲜农奴,也被逼着协助挖地道。 不仅在相关位置挖地道,瑙岱同时挖十几条地道,反正一路挖到城外再说。 夜幕降临,双方依旧在坑道作业,一批挖累了就换一批。 大同军习惯性的升起热气球,每两小时升一次,一次留在空中半小时。 余冬保已经当兵两年,他打仗不怕死,却怕坐热气球。 偏偏就选他当瞭望兵,因为他的心算能力强,又还熟悉各种旗令。 举着千里镜,余冬保四下观察,突然他瞪大眼睛。 只见凤凰城的北面城墙,有人挥舞火把,摇晃三次之后就放下。 过了一阵,火把再次挥舞,也是摇晃三次放下。 这是张奉言跟卢象升约好的信号,夜里热气球升空之后,举火三下为号,当夜四更天攻城。 卢象升很快得知消息,说道:“看来那个张奉言,奉命驻守北面城墙。咱们佯攻东城,声势闹得大些,吸引敌军兵力之后,从北城墙进行突破!” 汉化女真,也是女真,不能完全信任。 因此,张奉言还得干些事情,用来换取卢象升的信任。 那就是……放火! 只有城中燃起熊熊大火,卢象升才敢相信真是内应。假内奸不敢这样玩,因为一旦火起,必然全城大乱,大同军强攻都能攻进去。 时间流逝,转眼已至四更。 地道贴近城墙地基之后,开始横向挖掘。挖得越宽越好,就能容纳更多火药,最迟明天中午即可引爆。 “当当当!” 坑壁斜下方,传来锤头砸铁钻的声音。 大同民夫们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鞑子从城里挖地道出来了,比咱们挖得还深!” “轰!” 一块泥石陷下去,露出个脑袋大的洞口。 双方都提着马灯,借着灯光,隔着洞口,在那儿大眼瞪小眼。 “杀!” 一个大同民夫,提着铁钻就往洞里扎,狠狠捅进对方的眼窝子。 除此之外,打不起来,因为双方的地道高度不同,想要彻底打通还得继续卖力。 “贝子,挖通了,挖通了!” 瑙岱一直守在附近,听到消息,连忙派士兵进地道。 城内墙角下,变得混乱且嘈杂。 张奉言听到东北角的声音,对身边的士兵说:“那边出状况了,咱们提前放火!” 这些汉化女真都是本地人,对城内情况熟悉无比。 引火燃料都是现成的,因为守城准备了柴火。 数十人早就散入各个街道,张奉言在城墙上挥舞火把,他的伙伴们便开始在城内放火。 转眼间,就有十多栋房屋着火,噼里啪啦越烧越旺。 此时此刻,双方的民夫,都已经退出地道。士兵们隔着洞口,用腰刀互相捅刺,没有用长枪,是因为坑道太矮施展不开。 挖通的洞口太小,深浅也不同,谁都无法过去。 用刀对捅半天,一个也没捅死。受伤最严重的,只是被割断手指,再打一天都不会死人。 瑙岱正焦急等着地道里的消息,忽然听到城内传来喧哗声。他扭头一看,只见身后火光四起,顿时惊慌道:“八旗勇士,严守城墙,南蛮子在城里有内应!不要去救火,不要去救火,敌军要趁机攻城了!” 已经有一部分八旗兵,主动跑去城里救火。 瑙岱派出十多个亲兵,骑马沿街传信,将赶去救火的士卒,全部呵斥回去守城。 八旗兵只能陆续返回城上,但不时有人扭头望向城内。他们被派来驻守凤凰城,是全家一起来的,平时家人在城外种地,如今全都撤进了城里。 城里不仅有家人,还有全家的财产,被一把火烧光了咋办? 有八旗兵哀求道:“将军,先救火吧,不能让城里烧光了!” “士兵全都在城头,救火不用你们!”瑙岱怒道。 城内的平民、工匠、商贾、农奴,只要是有手有脚的,都被瑙岱的亲兵组织去灭火。 但半夜四更天,黑灯瞎火,人们又因失火而惊慌,哪里组织得起来?都是在自发救火,效率极为低下,还有不少人只知惊慌呼喊。 眼见城里烧得足够旺盛,卢象升才说:“开炮!” “轰轰轰!” 随着炮声响起,大同军抬着云梯,从坑道里缓缓出来,一步步朝城墙推去。 “开炮还击!”瑙岱呼喊。 城东喊杀声震天,瑙岱果然聚兵过来。 但他也不放心城北和城西,亲自跑去巡视,一路鼓舞将士死守。 路过张奉言身边时,张奉言突然指着北方:“贝子,这里也有敌军攻城!” 瑙岱连忙拿起千里镜,站在女墙边上,朝黑漆漆的城外看去,他身边的亲兵也下意识观望。 张奉言装作查看敌情的样子,一瘸一拐的,趁机走到瑙岱身边。瘸腿就是最好的掩护,瑙岱的亲兵没有阻拦,甚至因为查看敌情,都没注意到瑙岱走过来。 “果然是声东击西,这边的敌军不少啊!” 瑙岱收起千里镜,正准备传令,把预备队叫过来增强防御。突然他感觉背心被推了一把,整个身体前倾,下意识的去抓住女墙。 张奉言全力一推,哪里抓得住? 瑙岱的上半身,全都探出箭剁口。勉强稳住之后,张奉言又揪住他的腰带,奋力提起然后再次前推。 “啊!” 凤凰城的主将,竟然从城上被推下去了。而且还没摔死,砸地上直哼哼,两只手臂全都骨折了,因为落下去的时候用手撑地缓冲。 张奉言动手的同时,附近的汉话女真,也悄无声息的杀来,从背后对着瑙岱的亲兵捅刀子。 555【其徐如林,其疾如风】 北面城墙,不止有汉化女真,还有外地调过来的建州女真。 瑙岱摔下城墙之后,其随行的十多个亲兵,也被杀得只剩两三个。直到此时,附近城墙的八旗军,才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在军官的带领下冲过来厮杀。 城东方向,热闹非凡,大同军推着云梯,在炮火掩护下慢吞吞前进。 城北方向,悄无声息,大同军抬着普通木梯,却在黑暗中飞快冲向城墙。 “再顶半柱香,援军就登城了!” 张奉言嘶声吼叫。 年轻人恢复得再快,骨折也不可能一个多月就痊愈。他腿上还拖着木架子,跟麾下士卒一起结阵厮杀,而且是被两边的敌人给夹击…… 当第一个大同士卒,登上城墙时,数百汉化女真,已经伤亡过百。 若非援军近在咫尺,将近20%的伤亡,这些汉化女真早就溃了。 “杀光鞑子!” 张名振率部攀上城墙,汉化女真士气大振,两侧的八旗军则肝胆欲裂。 对这些八旗兵而言,已然陷入绝境。主将此刻生死不知,城中又多处时候,他们的家人和财产也危在旦夕,再拼下去很可能全家死绝。 汉化女真的阵型,已经被杀出缺口,张名振亲自补上去。 此人的兵器,不是长枪,也不是腰刀,而是一把双手大剑。剑身前窄后宽,可劈砍杀敌,也可刺击破甲。 一剑竟然穿透棉甲,直接捅进鞑子兵腹部。 拔剑出来,带着一串血珠。 由于地势拥挤,来不及变招了,张名振侧身撞向鞑子的枪尖,如此角度偏斜,攻击距离缩短,让对方的长枪杀伤大打折扣。欺身之后,张名振挺剑刺向对方咽喉,顿时就再杀一敌。 黑暗之中,张名振所向披靡,竟接连杀死杀伤六个鞑子。 身后的大同军和汉化女真,在他的带领下愈发奋勇。而鞑子本就士气低落,又遇到张名振这种猛人,这一侧迅速就崩溃逃跑。 鞑子兵逃进城里,直奔自己的家中,想带着家人趁乱离开。 “莫要追敌,先夺东面的城墙!”张名振大呼。 张名振出身南京锦衣卫世家,少年游侠,名震京师,被太监曹化淳引为上宾,同时又与东林党关系密切。 历史上,直至崇祯末年,他才捞到一个官身,担任浙江的游击将军。鲁王败退之后,张名振在舟山练兵,继而迎鲁王返回浙东。后与张煌言合兵,三次出兵长江,曾将崇明城内的清军围困八个月。 第三次攻克舟山之后,张名振不幸病死,留下的部队归张煌言统率。 这个时空的张名振,得知皇子皇女南下,立即拜别曹化淳,跑到南京试图投军。但投军无门,因为大同军扩编,都是优先从农兵当中挑选。 足足等了一年半,才遇到大同军对外招兵,而且只招弓马娴熟之辈——扩编骑兵部队。 却说张名振杀溃北城的鞑子,立即引兵前往东城。 驻守东城的鞑子,听到北城厮杀,本来没有当回事儿,还以为是北城遇到攻击。这很正常,因为东城也有大同军,他们也在等着接战。 直到北城派人求援,说主将出了意外,东城的鞑子才带兵杀来。 双方在凤凰城的东北角撞上,张名振双手持剑,一路冲在最前方。接敌之后,同时两杆长枪刺来,张名振避开要害,用盔甲硬顶着敌人攻击,孤身挺剑撞进去,两这两个敌人全部刺翻。 此君就像一个肉装刺客,穿着甲胄让敌人攻击,然后自己出剑一击毙命。 在张名振的带领下,大同军变成锥子,而张名振就是锥尖,狠狠的将鞑子军阵给切割开。 “杀!” 一直磨磨蹭蹭的城东大同军,这是终于加快速度,顶着炮火,推着云梯,朝东面的城墙靠近。 城外有敌人,侧方还有敌人,城内的大火更加旺盛,留守东面城墙的鞑子终于扛不住了。没等大同军的云梯附城,这些鞑子就陆续开溜,继而形成全军溃逃,逃到从城里到处寻找自己的家人。 也有鞑子顾不上家人,一路朝着西边奔跑,想要打开西门跳河逃生。 西门开了,数百个鞑子争相涌出,这里距离河岸还有一段距离。 “哒哒哒哒!” 鞑子出城没跑多远,林之栋带着骑兵,从西北边的山麓杀出。 这些鞑子,一边逃跑,一边脱甲,因为不脱甲没法游泳过河。听到马蹄声,他们更加惊慌,两条腿倒是跑得更快了,但身上的甲胄却怎么也脱不掉。 噗通! 噗通! 犹如下饺子一般,鞑子兵纷纷跳河。可穿着棉甲落水,游泳健将都没辙,除非一路从河底潜过去。 少数鞑子转身厮杀,但散乱的步卒,哪里是骑兵的对手? “灭火,灭火!” 城内,张奉言没有再打仗,而是带着汉化女真,在混乱之中提水灭火。他们的家人财产也在城里,虽然放火的时候,刻意避开自己家,但火势蔓延之下,全城建筑已经烧了四分之一。 清晨时分,卢象升带着亲兵进城,城内一半的建筑化为灰烬。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焦糊味,除了人尸,还有马尸,以及许多牲畜的尸体。下半夜的时候,牲畜和战马被火惊得乱蹿,就连灭火的大同军都被奔牛撞死一个。 “将军,城内已经控制!”张名振过来拜见。 卢象升看他满身血污,棉甲也被刺破,问道:“受伤了?” 张名振回答:“都是皮肉伤。” 卢象升说:“去包扎一下,还有得仗打呢。” 凤凰城的更北方,是通远堡。 通远堡,由三座小城组成,每座城小到只有一道城门,其实就是三座城堡组成的堡垒群。 拿下通远堡,再拿下更北方的连山关,卢象升这支部队就能直插沈阳。也可以选择出山西进,去攻打海州后方的辽阳。 卢象升把林之栋叫来:“骑兵休整半日,换上鞑子甲胄,全部剃发留辫子。带几个归顺的汉化女真,立即携五天干粮出发。不去通远堡,顺着草河河谷,去东北边的草河堡。一定要全速行军,切断草河堡西边的山谷,不准一个鞑子从山谷过去。然后,奇袭连山关!” “是!”林之栋领命退下。 卢象升这一路,就是在打通关游戏。 全是山区,进兵路线是固定的,一座城一座关的打过去。 通远堡太难打了,肯定要耗费时日。那就不理通远堡,走草河堡方向,切断敌军通讯之后,直接奔袭连山关。 大同军想去连山关,要么经过通远堡,要么经过草河堡,而前方还卡着一个凤凰城。连山关的满清守军,只知道大同军在打凤凰城,哪能料到大同军突然杀到自己面前了? 之前的两个月,卢象升打仗一板一眼,整天加固营寨和挖坑道,稳健呆板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此时的军令却风格大变,居然冒险玩奇袭。 一旦走路消息,林之栋的龙骑兵,就有可能被鞑子埋伏,被截断退路堵在山谷里全军覆没。 即便没被埋伏,如果奇袭失败,他们的粮食也不够,全军都得饿着肚子回来。稍有意外,无法返回,就是全部饿死的下场。 就在林之栋退下时,卢象升突然又说:“留下一百骑兵,去通远堡那边转转。” 龙骑兵全员剃发,林之栋休整半天,士兵和战马都恢复精力,下午时分顺着河谷出发。 至第二天黎明,距离草河堡还有几里地,连人带马藏进山中养精蓄锐。休息一个白天,夜里继续顺着河谷前进,直到接近草河堡之后,才牵着战马爬上小山岭,从山林里绕过草河堡。 这种行军路线,只能用于小规模奇袭,大军辎重不可能翻山越岭。 昼伏夜行四天,即将抵达目的地,但他们带的粮食也快吃完了。 林之栋的任务,是伪装成败兵,从通远堡逃去连山关。那条路线,是逃到连山关的河对岸。而从草河堡过去,则是顺着河流直接到连山关。 为了演得逼着,林之栋亲领数十骑,还有几个汉化女真,提前过河绕去对岸行军。 剩下的骑兵,沿河藏在连山关三里外的山沟里。 连山关的规模很小,就是一个堡垒而已。 驻军仅有一百,但附近的旗丁和家属不少,召集起来也有数百近千兵员。 守关主将,只是一个中级军官。 卢象升派一百骑兵去通远堡溜达,通远堡守军大骇,已经派人去沈阳求援。路过连山关时,连山关的守军,也知道凤凰城没了,大同军正在打连山关。 这是一石数鸟之计,因为草河堡的鞑子,得到的也是这个消息。以为大同军去了通远堡,但卢象升的主力,此时其实正朝着草河堡进发。 两堡一关,全被卢象升骗了。 林之栋带着骑兵,狼狈逃到连山关的河对岸。随行的汉化女真,朝着关城大喊:“快派船过来,接瑙岱贝子过河!” 守军没听清楚,但也看到对岸的穿着,全都属于“自己人”。 一个守军来到岸边,终于听清楚喊啥,连忙回去报告:“瑙岱贝子没死,瑙岱贝子回来了!” 556【心理战】 连山关的守将叫阿林,名字意译是“山”,一个毫不起眼的八旗将官。 但就是这个将官,竟然非常谨慎小心。他听说“瑙岱”回来了,亲自来到岸边,只派一艘小船过河,吩咐道:“只准瑙岱贝子过河,最多带他的两个亲随,其余士兵必须我确认贝子身份之后再过来!” 小船划到对岸,林之栋听闻此言,明白诈关已经不可能。 就算不冒充瑙岱,满清的守关敌将,也会找其他方法进行验证。 “过来抬贝子,划船的也来帮忙。”林之栋说道。 等三个鞑子全都上岸,林之栋拔刀出鞘,顺手砍死面前一人。另外两个鞑子,也被龙骑兵们给砍死。。 阿林隔河看得清楚,冷笑道:“严守关城,不得外出!” 林之栋叹息:“鞑奴也不都是傻子,这一趟怕是要白来了。回去!” 撤军也有讲究,林之栋故意顺着河岸,径直一路往南撤去。这就给敌军造成错觉,他们是从通远堡来的,并非从草河堡绕来。 那个满清将官阿林,虽然看似镇定,内心已翻涌波澜:通远堡竟然失守了! 不只是阿林,普通的鞑子兵,也一个个面色恐惧。 什么连山关,什么草河堡,全都是小关卡、小堡垒。 面对大军来袭,只有凤凰城、通远堡能扛住。凤凰城和通远堡都失守了,连山关就是下一个目标,他们怎么可能守得住? 却说林之栋带兵南撤,撤出数里之后,再次钻进山林,足足用了一天时间,去东北方跟龙骑兵主力汇合。 “老林,咱们在山沟里,碰到一些汉民。”藏在山中的宣教官边惠说。 林之栋问道:“山中还有汉奴?” 边惠摇头道:“不是汉奴,是鞑子治下的汉民。连山关往北六十里就能出山,靠近辽阳和沈阳。听那些汉民说,他们是从北直隶被掳来的,被安置在山沟里编户开荒,鞑子并没有把他们变成农奴。这样的汉民,在威宁、清河那边更多,主要耕种山中贫瘠之地,每年能为鞑子上交不少粮食。” “这两年,汉民日子过得很苦吧?”林之栋问道。 边惠说道:“饿死不少。多尔衮缺乏军粮,就学老奴的法子,规定每个汉民交多少粮。一年交不出,每家杀一个。两年交不出,就全家杀光!” 林之栋咬牙道:“鞑子可恨!” 边惠给战马套上鞍子,说道:“把这些汉民都带回去,也算没白来一趟了。” “谁说要撤了?”林之栋笑道。 边惠说道:“携带的军粮已尽,再不走就饿肚子了。你还想留下来找机会?” 林之栋说道:“咱们每人一把斧子,是带来干啥的?进山砍树做梯子!连山关的城墙不高,守军也不多,夜里出其不意就爬上去了。” “吃的呢?”边惠问道。 “杀马!”林之栋斩钉截铁。 两千多龙骑兵,带着山里遇到的汉民,扎进更深处的东北方大山。 这些汉民熟悉地形,知道怎么绕去连山关北部。就算没有汉民引路,也是能绕过去的,足足有三条山谷通道,仔细一点就很容易找到。 绕了一天一夜,林之栋让士兵砍树,饿了就杀相对瘦弱的战马。 阿林在连山关紧张了三天,突然有一个鞑子兵奔来报信:“南蛮大军,在围攻草河堡!” 这个消息,让阿林惊恐的同时,又感觉有些庆幸。 惊恐的是,大同军打下草河堡,下一个目标必然是连山关。庆幸的是,大同军没有直接来打连山关。 连山关的鞑子兵,得知大同军在草河堡,竟然集体松懈下来。 他们知道自己必死,晚死总比早死好。而且确认了大同军的位置,这几天还能睡个安稳觉,不用一直提心吊胆的整日害怕。 就连谨慎的阿林,都开始精神放松,拿出酒肉让家人敞开了吃。 吃饱喝足,等着大同军杀来,然后全家一起拼死守关。他们逃无可逃,再逃就是沈阳、辽阳,逃回去百分百要被砍头,一仗未打就弃关可是大罪。 整个连山关,不管是八旗兵,还是旗丁和家人,都陷入一种吃饱等死的状态。 但凡家里藏着酒的,必然拿出来喝光。 好多鞑子兵整日大醉,阿林也不阻拦惩罚,只是派人去东南数里外放哨。一旦遇到大同军的踪迹,便全军誓死守关,在此之前好好享受吧。 阿林万万没有想到,林之栋竟然从北边山中杀出! 夜间,关城一片死寂。 阿林规定,只准在天黑前喝酒,入夜之后谁都不准喝。 于是,好多鞑子在傍晚大醉。 砍树制作的木梯很重,水份都还没干。大同军抬着数十架木梯,从山里悄悄摸下来,一步一步的靠近东北边的关墙。 连山关是座小型堡垒,规模小到只有一道城门。 林之栋夜袭的方向,甚至连城门都没有。也有守军放哨,但全都面向东南方,这边的哨兵全在打盹儿,甚至还有哨兵偷偷喝酒。 木梯架在城墙上,四米多高而已,林之栋轻轻松松带兵爬上去。 最近的一个哨兵,在城楼上烤火,身体靠坐于墙剁,腿边还放着个酒罐子。 而且,正在打鼾,显然已经睡着了。 大同军小心翼翼摸过去,那鞑子哨兵迷糊睁眼,醉醺醺的看着林之栋,抬手指着他:“你……” 林之栋蹲下捂住哨兵的嘴巴,挥刀抹脖子。 又在城墙行走一阵,终于有鞑子哨兵发现他们:“敌袭,敌袭!” “杀!” 大同军立即发难,从东北、西北两面,沿着石梯一路冲到城里。 十人一组,见人就杀。 黑暗之中,鞑子根本不知来了多少人。八旗兵和撤进关城的旗丁、家属,惊慌从屋里跑出,有人喝醉了甚至不知道跑。 林之栋大喊着提醒:“多抓几个活口,别都杀了!” 整个连山关,算上旗丁和家属,也还不足两千人。而夜袭的龙骑兵,数量就有两千多,完全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也有一些鞑子逃出去了,但无所谓。 翌日清晨,吃了几天马肉的龙骑兵,高高兴兴的吃粮食饱腹。 休整半日,没马的骑兵留下来守关,有马的骑兵一分为二,押着俘虏前往通远堡和草河堡。 阿林也被抓住了,被捆着带去通远堡。 直到看见城楼上的旗帜,阿林才惊呼:“通远堡还在?” 林之栋哈哈大笑:“解开俘虏的绳子,让他们随便过去报信!” 包括阿林在内,十多个俘虏被放走,疯狂朝着通远堡三城逃去。 通远堡三城,三足鼎立而建,互相之间倚为犄角。 主将叫做富勒珲,出身舒穆禄氏,严格按照辈分来算,还是后金猛将扬古利的侄子。 满清当年攻占通远堡,叔汪善、阿赖率兵八百驻守,后来米纳又率四百兵增强防御。直到满清攻占凤凰城,这里的驻军才减少至三百人,防御重心向南转移到凤凰城。 而今,通远堡的鞑子守军,大部分都是叔汪善、阿赖、米纳麾下士兵的后代。 叔汪善是扬古利的叔叔,而今的富勒珲,是叔汪善的孙子。 “吊他们上来!” 阿林刚刚被吊到城上,富勒珲就问道:“北边为啥有敌人?” 阿林哭诉道:“连山关没了,草河堡已被围困多日。” 富勒珲瞬间无语,双腿发软有些站不住。 连山关没了,草河堡被包围,凤凰城也已失陷,等于通远堡三城变成死地! 再三询问之下,富勒珲得知具体情况,连山关的大同军不多,来通远堡的更是只有几百骑兵。 来不及跟另外两个守将商议,富勒珲直接下令:“八旗勇士,还有旗丁,立即带着家人北撤。只带少数口粮和牲畜,其他的财货全部放弃,趁着南蛮子合围之前冲出去!” 这不算丢弃城池,而是带着八旗兵和八旗平民突围。 算上从凤凰城逃来的鞑子,老弱妇孺都统计在内,通远堡的鞑子足足四千多人。 三座城堡,哭喊声震天,许多鞑子平民,不愿丢弃他们的财货。 富勒珲亲率部队出战,想要撵走那几百敌骑,为通远堡的鞑子打出一条通道。 眼见鞑子从城堡出来,林之栋脸上露出笑容,对麾下士卒说:“退远一点再打,莫把鞑子给打回通远堡。” 奇袭连山关的真正作用,就是让通远堡慌乱。通远堡的鞑子,要么等着被围死,要么立即选择突围。 只要有一线希望,鞑子肯定突围,谁愿意困在城堡里等死呢? 打通连山关之后,通远堡的战略意义,直接就丧失一半。就算鞑子选择坚守,大同军也能从草河堡、连山关进兵,只不过后方随时可能被袭击。 几百龙骑兵,一路北撤十余里。 富勒珲让十二岁以上的鞑子,全部拿起武器打仗,就连鞑子妇女都组成军队。他们想要活命,就得拼尽全力冲过去。 林之栋拿出千里镜,望着鞑子混乱的行军阵型,忍不住笑道:“鞑子主将疯了,再退远点。行军越久,敌人越是混乱,最好拖到连山关附近再打。” 从突袭连山关,再到故意放鞑子回通远堡,林之栋一直都在玩心理战术。 557【送死你去,逃生我来】 “这里就不错,很适合杀鞑子。” 林之栋终于选好地形,那是细河与其支流的交汇处。 四千多鞑子想要冲出去,就必须渡过细河的支流。一条小河,又窄又浅,最窄处只有十米左右,龙骑兵都是抱着战马游过去的。 数百龙骑兵,过河之后,全部在岸边等着。 “抱着牲畜游过去,能跑多少是多少!”富勒珲下令。 旗丁和鞑子平民,只能硬着头皮渡河,怕水的全部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林之栋慢条斯理的举起火铳,朝着河里的鞑子开枪。。 枪声响起,鞑子大乱,还没下河的也乱了。而在河中的,纷纷朝上下游泅渡,想要绕开岸上的大同军。 主将富勒珲疯了吗? 这完全就是让鞑子去送死! 他当然没疯。 “快走!” 富勒珲抱起自己的小女儿,让妻子和儿子也骑上马背,带着亲随一路沿着河岸骑马遁逃。 另外两名鞑子将官,也立即反应过来,带着家人和亲随疯狂逃离。 那些遵命下河的八旗兵、旗丁和平民,全部属于送死的炮灰。还有河里、河岸的牲畜,也是留给大同军去抢的,主将富勒珲正好趁乱开溜。 富勒珲出身舒穆禄氏,他是鞑子贵族,他才不愿跟鞑子平民一起死! 河对岸的林之栋都看傻了,倒吸一口凉气:“这个鞑子主将,真是做得出来啊,分出一半追敌!” 大同军隔河追了大概三里地,就没法再继续追了。 因为南岸相对宽阔,可以骑马奔跑。而北岸很快遇到山岭,河边只有狭窄坡路,必须牵着马才能走。 富勒珲一路疾驰,沿河狂奔二十里,中途还下马渡过一条小河。 然后,弃马进山。 富勒珲的逃跑路线,根本就不是正经山道。陡峭到牵马难行,就算是人在攀爬,也会累得够呛,必须翻越重重山岭才能出去。 林之栋率军渡河追来,只在河谷尽头看到三十多匹马,这些鞑子贵族和亲随全特么溜了。 连山关守将阿林,被俘虏之后,好不容易重获自由,又被富勒珲忽悠着送死。 他趴在一头耕牛身边,顶着大同军的子弹,突然听到背后有动静,扭头就见富勒珲带家人跑路。 “阿奇那(畜生)!” 阿林破口大骂,又朝对岸的大同军喊:“我愿投降,我愿投降!” 一些鞑子兵,无比幸运的游上岸,累得气喘吁吁,直接跪在地上请降。 但是,迎接他们的,是龙骑兵的刀锋。 这里的龙骑兵只有几百人,还分了一半去追富勒珲。他们不敢接受太多俘虏,毕竟都是凶残的鞑子兵,还是杀了最稳妥且省事。 眼见投降也被杀,河里的鞑子,纷纷往回游。没下水的,丢下牲畜和粮食,像无头苍蝇般往山里跑。 将过河的鞑子斩杀殆尽,龙骑兵也带着战马过河。上岸之后,骑马追杀,只有遇到老弱妇孺,才没有继续挥舞战刀,鞑子青壮则遇到就砍死。 当林之栋带着缴获的战马回来,两岸已经满地尸体,河里面也飘着不少。 派人前往草河堡联络,卢象升颇为惊喜:“通远堡也拿下了?林之栋果为将才!” 卢象升炮击草河堡数日,这里的守军只有数百。当通远堡、连山关陷落的消息传来,鞑子守军士气低落,守将带着士兵半夜弃堡而逃,钻进大山里不知哪天能转出来。 山中堡垒关卡打通,卢象升休整一日,继续带兵北上,兵锋直指威宁营(本溪附近)。 相传樊梨花被封为“威宁侯”,方圆百里为其封地,因此有了威宁营的称呼。这种说法难以考证,但威宁营确实在明代变成地名,而不是叫做威宁堡、威宁城。 大军距离威宁营还有二十里,卢象升就遇到一群汉人。 一群剃着光头的汉人。 “李来祥(马祖德、乔鹤年),拜见天朝大将军!”三个汉人领头,带着其他汉人拜见。 卢象升冷笑:“这就剪辫子了?” 李来祥率先做出义愤填膺的样子:“将军不知,鞑子实在可恶,这几年苛捐杂税不断,徭役更是从来没停过。我等辽东汉民,日夜企盼天兵降临,不用再忍受鞑子的残暴淫威。我威宁营李氏,愿捐出一半财产,田产也配合朝廷分给农民!” “我马氏也愿捐出一半财产!”马祖德连忙说道。 三人陆续表忠,卢象升虽然鄙夷,却还是没有发作,问道:“威宁营有多少鞑子守军?” 乔鹤年抢着回答:“原来只有数百,听闻将军在山里攻城夺寨,附近的旗丁全都进城了。城内守军,至少五六千,十三四岁的鞑子都在守城。” 威宁营,是代善的属地。 至于乔马李,则是三大汉奸家族。他们或是带兵投靠努尔哈赤,或是帮着努尔哈赤收货销赃,被允许在威宁营跑马圈地。他们霸占圈中的土地不说,还将土地上的汉人,都变成自己的佃户(更像农奴)。 这些汉奸,投靠鞑子非常利索,现在又抢着归顺大同朝廷。 而且非常卖力,当卢象升带兵围城之时,三个汉奸家族开始总动员。男丁组建团练帮着打仗,女眷帮忙运送物资,就连佃户都被组织起来做民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跟鞑子有深仇大恨。 …… 耀州。 代善正在跟多尔衮吵架:“回兵,回兵,大军在此对峙没用,赶快回去救辽阳和盛京!” 多尔衮说道:“威宁营那边,只是南蛮子的偏师,肯定不会再陷落。耀州撤不得,这里的南蛮子,足有好几万人。一旦撤军,耀州必失。到时候,辽东和辽西,将被南蛮子给割成两半。豪格的大军,想回来都不容易。” “那我带自己的牛录回去,把南蛮子的偏师给灭掉!”代善急得不行。 威宁营(本溪)及其周边,全是代善的地盘,他已经坐不住了。 八旗旗主,有各自的属地。 比如耀州、海州、析木城,都是镶白旗的地盘;岫岩城、凤凰城、汤站堡,则是正蓝旗的地盘。 为了防止各旗势力军阀化,城池守军经常采取混编模式,一座城里至少有两旗的士卒。 这几年,大同军在辽东的扩张,两白旗、两蓝旗损失最重,大同军所占全是这四旗的地盘。为此,多尔衮不得不重新划分属地,从其他四旗那里分割利益。因此就引发新的矛盾,两红旗和两黄旗的贵族们,如今全都憋着一肚子火呢。 没有爆发内乱,已算多尔衮能力强。 换成豪格主持大局,根本不用大同军出兵,满清八旗内部自己就要打起来。 多尔衮说道:“等耀州战局分出胜负,再回……” “我要撤军回援威宁营!”代善怒吼打断。 说完,代善转身就走,完全不给多尔衮面子。 代善真走了,强行带走八千大军。 代善并非完全不顾大局,而是他觉得,耀州这边没法打。几万大同军堆在那里,营寨修得坚固无比,粮食源源不断运来。围而不攻,只是跟八旗兵对峙,继续拖下去,能把八旗军的军粮给耗光。 满清抽调了太多兵力,窝在天津、耀州对峙,导致卢象升的偏师,在辽南大山里连战连捷。 再不回军救援,代善觉得卢象升能打到沈阳去。 “鞑子分兵回去了!” 天空中飘着热气球,数里外的动静,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李正笑道:“决战时机来了。” 萧宗显说:“不用再继续围困耀州,去围城外的鞑子大营。” 胡定贵道:“也不要急着攻取敌营,围住拖时间,等剩下的鞑子露出破绽。” “鞑子分兵离开,要不派骑兵去追?”王廷臣问道。 李正摇头:“不必。当务之急,是吃掉眼前的鞑子主力,不要想着一口吃成胖子。” 代善率军离开的第二天,大同军开始转移营地,主动朝着多尔衮的大营靠拢。 多尔衮那里,已经闹得不可开交。 大同军最早占领的盖州、复州,皆为多尔衮的正白旗属地。鞑子舍弃北京回辽东之后,多尔衮只得重新分配安置旗丁,为了避免引发矛盾,只能向死去的多铎、阿济格的属地下手。 接着又拉拢分化,用了几年时间来调整。 这次也有意思,杨镇清和卢象升攻占的城池,又全都是豪格的属地。 豪格和多尔衮才是最慌的,其他旗主并没有太大损失。就算把耀州打下来,那也是多尔衮的属地,关其他旗主屁事啊? 两红旗和两黄旗的贵族,都闹着要放弃耀州。 甚至有满洲贵族说:“辽西不好守,反正那是前明的地界。咱们退回去,防守海州、鞍山、辽阳、威宁营一线就可以了。” 其实就是不想打仗,因为他们没有胜利的信心。 虽然明知弃守城池属于慢性死亡,但总比速死更好。 就像一家国际大公司,无论是高管还是底层员工,都知道这家公司快完蛋了。但是,跳槽之人只有少数,大多数人都留着混日子,直到某天跟公司一起完蛋。 能混一天是一天,或许不那么折腾,还能混得更久一些。 这种情况,适合大明,也适合满清,大家都这样想。 558【矿工】 “县设本溪湖,城建威宁营。开原三万卫,铁场百户城。” 明朝初年,大明在开原设立三万卫,大量招募安置附近的女真百姓。开原虽然粮食产出仅够自用,但冶铁业迅速繁荣,朝廷安排的兵器制造任务也越来越重。 开原的兵器所,很快就原材料不够了,于是在威宁营设立铁厂,专门给开原提供熟铁料。 铁厂设在威宁营城的旁边,由一个百户带兵驻守,并且还专门建了一个小城。 至于本溪湖,最初叫杯犀湖,形似犀角杯而得名。清末设置本溪县,县治定于本溪湖边,距离威宁营大概十里地。。 听说威宁营被围,代善为何急着带兵回援? 因为早在嘉靖年间,威宁营铁厂的铁产量,就占到整个辽东的七分之一。 而在威宁营的正东方150里,也就是新宾县平顶山镇,那里是鞑子的主要金矿产地! 另外,新宾县的小四平村,有努尔哈赤时期就设立的兵工厂。“四平”属于满语的音译,意为“箭杆”,是八旗军的箭杆生产基地。 威宁营一旦失守,铁场肯定就没了。金矿和兵工厂,也将受到大同军的威胁。 代善有足够的理由回师,多尔衮根本无法阻拦。 李来祥跟个狗腿子似的,整天跑来求见卢象升:“卢将军,威宁营的冶铁厂,没有建在百户城里,在北岸的明山沟和蚂蚁沟。天兵将至之时,鞑子把冶铁工匠,全部迁进了威宁营城和百户城。但山沟里的矿工,一个都没带走,估计是怕汉人矿工到城里闹事。” “矿工全是汉人?”卢象升问道。 李来祥回答:“十年前,矿工全是汉人。但现在嘛,四成汉人,六成朝鲜人。早先那些汉人矿工……已经死亡大半,鞑子只能掳来朝鲜人挖矿。” 卢象升得到确切消息,便即刻下令分兵过河,前去明山沟、蚂蚁沟招抚矿工。 明山沟的矿工最多,冶铁的炉火,夜晚能把山沟照至通明,这就是“明山沟”的地名来源。 李昆就是明山沟的矿工,他父亲是百户城的军官,属于开原三万卫外派威宁营的常驻军户。李昆的父亲被俘之后,被扔到明山沟里挖矿,全家也搬迁到明山沟附近种地。 父亲、大哥和二哥,陆续在矿洞里累死,李昆十五岁就接替工作,如今已然挖矿三年时间。 “李三哥,鞑子监工怎都走了?”严鸿一大早就问。 李昆也很疑惑:“怕是出了甚大事。” 山中无日月,他们甚至不知道,大明王朝已经覆灭。 这些矿工,全家住在矿山,就连山沟里的冶铁厂,都不准他们前去接触。每年都有人试图逃跑,但大部分都不幸被抓,尸体吊在矿山的木杆上风干。 “要不,去山沟里看看?” “不去,不去,若被鞑子知道,至少是一顿鞭子。” “昨夜山沟里,似没有火光。铁都不炼了,肯定出了大事,会不会皇帝(崇祯)派兵杀来了?” “朝廷大军若能来,早就已经来了,还用得到现在?” “算算年月,该崇祯十八年了吧?” “就是崇祯十八年,我崇祯十六年开始挖矿的。” “……” 矿山里面,也有些山坡可耕种,划给最早那批矿工家属。收获的粮食肯定吃不饱,因此不用交粮,纯粹靠挖矿谋生,定期有鞑子送来米盐之类的补给品。 后续的矿工,混得就更惨,全是从关内和朝鲜掳来的。 李昆皱着眉头走到山坳,定睛观察山沟冶铁厂的情况。一直没有冒烟,冶铁炉明显关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对于外界的信息,来自两年前补充的朝鲜矿工。 说什么鞑子在跟大同军打仗。 再详细询问,朝鲜矿工也说不明白。只晓得大同军是汉人的队伍,似乎还有个大同皇帝,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下山去看看。”李昆对严鸿说。 “你不要命了?”严鸿惊道。 李昆露出悲戚笑容:“我父兄都死在矿洞里,母亲去年冬天也病死了。家中再无一人,被抓住杀了也好,全家在九泉之下还能团聚。” 严鸿咬牙道:“我陪你去,反正没了牵挂,说不定还能趁机逃走。” 两人都是本地军户子弟,鞑子占领这里的时候,他们甚至都还没出生。 从记事起,他们就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幼时跟着母亲在山坡上种地。一旦成年,家中男丁就去挖矿,然后等着哪天累死病死。 李昆非常憎恨鞑子,但对大明也没啥归属感。 他只是从父母的话语之中,知道自己是个汉人,北京有个汉人朝廷叫大明。北京在那儿?李昆不知道。 有一些关内的汉民,也被鞑子掳来做矿工。 这些矿工告诉李昆,北京是天下最大的城市,城墙又高又大,鞑子永远不可能攻破。 但最近几年,都没有补充汉人矿工,全是朝鲜来的矿工,关于大明的消息彻底断绝了。 顺着山坡而下,走了大概半个小时,李昆和严鸿终于来到山沟里。 这里到处建有冶铁窑,但此刻空无一人,熟铁也被悉数运走,只剩许多还没冶炼的铁矿石。 “哒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传来,是上百个威风凛凛的骑兵。 两人吓得连忙躲起来。 严鸿看着骑马们的战马,好奇道:“那些牲口是不是马?” 李昆猜测道:“肯定是马。我爹说,马可以骑着打仗,比矿山的骡子更大些。” 就在此时,那些骑兵开始呼喊:“还有没有汉人?我们是大同军,是专程来救你们的!” 林之栋骑马跑完明山沟,皱眉道:“沟里鬼影子都没,去山上的矿区看看。” 话音刚落,就见两个野人奔来。 真是野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也不知几个月没洗头洗脸了。 “三万卫军户子弟李昆,拜见大明将军!” 李昆趴跪在地上呼喊,这是母亲生前教他的。遇到官军来了,就给官军跪地磕头,求大明官军带他们离开。 林之栋勒马问道:“你们都是汉人?” 李昆说道:“我会背《三字经》,母亲说能背《三字经》就是汉人,遇到官军来了也不会被误杀。” 看着两个野人般的汉民,林之栋不禁心生怜悯,说道:“带路上山,把矿里的汉人、朝鲜人都救出来。去了大营,给你们烧水洗澡,吃饱了好生将养身体。” 明山沟附近的矿山,大概有1000多矿工,还有几十个矿工家属。 他们也不管来的军队,到底是大明、大清还是大同,反正非常听话的跟着走。胆子大的,要么成功逃走,要么被抓住吊死,剩下的都选择怯懦而卑微活着。 李昆跟随龙骑兵离开山沟,很快望见了百户城,就在威宁营城旁边。 李昆兴奋的对严鸿低语:“我娘说,大城旁边有小城,小城就是咱们家。严二,咱们回家了,咱们回家了!” “是啊,回家了。”严鸿眼里含着泪水。他母亲死得早,十几年前就病饿而死,但他还记得母亲对于家的描述。 大同军在太子河两岸,都设有营寨。 北岸的营寨,便在百户城附近。意图很明显,就是先把百户城拿下,再去攻打城高池深的威宁营城。 李昆这些矿工,被带去北岸军营,全体安置在一个角落。 有民夫过来,给他们架锅烧水,一个个必须排队洗澡。 说实话,卢象升的军粮,已经快不够了。 因为补给线拉得太长,粮食得从鸭绿江边,一路从山里运到本溪。民夫沿途吃掉的粮食,比真正运到军营的还多! 乔马李这种汉奸大族,也无法提供多少粮食,因为早就被满清征走了。 幸好沿途攻破关隘堡垒,缴获了许多粮食和牲畜,否则此时卢象升已经断粮。即便这样,卢象升的军粮,也只能再撑两个月。 两个月内,若无法攻破城池,卢象升的大军就得饿着肚子回去。 在军粮紧缺的情况下,卢象升依旧分粮食给矿工。而且,不管汉人矿工,还是朝鲜矿工,一律都给粮食吃。 李昆洗净身体,又得了一套衣服,听说是大同士卒的。 他很快闻到食物的香味,忍不住吞咽口水,随即听到有人在喊:“衣服穿好,就去排队喝粥!” 粥是杂粮粥,比如高粱,便是在凤凰城缴获的。 粥里放了些盐,闻起来还有油香味。那是驮运粮食的牲口,在山中摔伤后杀了,油膘扔进锅里和粥一起煮。 没有蔬菜,但有一碗松针茶。 就是用松针煮水喝,可以补充维生素,可以治疗夜盲症。 李昆吃着无比简单的食物,却感动得眼泪流淌。这里有衣裳穿,还有好吃的,可惜母亲去年冬天病死,否则母亲也能享受这种好日子。 负责管理矿工的,都是随军的农兵干部。 李昆喝完一碗粥,跑过去给农兵指挥官跪下:“我要当兵,我要跟着你们打仗!” 农兵军官笑问:“你这才吃饱饭,咋就想着要打仗了?” “大同军对我好,鞑子对我不好,我要跟着大同军杀鞑子!”李昆已经知道这支部队的名字。 559【顺民】 威宁营的主将,叫做韩云。 他既不是汉人出身,也不是女真出身,而是……朝鲜人! 这么说吧,在满清兴起之前,根本没有所谓的满族。纯粹就是辽东各部落和民族,强行被糅合在一起的产物,其中就包括许多朝鲜族裔。 满清正红旗第一参领第十四佐领,这支部队的创建者,便是朝鲜人韩云,麾下士卒也多为朝鲜人。 历史上,韩云参加过萨尔浒之战,参加过松锦之战,参加过山海关之战,参加过征服朝鲜的战斗。从黄台吉继位之初,韩云就一直在打仗。特别是几次征讨朝鲜,韩云一直都是先锋向导。这货甚至伪装成朝鲜官员,亲身潜入朝鲜的义州城,放火作乱把清军给引进去。。 如今韩云的爵位,已是一等轻车都尉(正三品)。 眼见护城河渐渐被民夫填平,城内的八旗兵惊惶不安,韩云召集将士训话:“你们当中,跟我一样,多为朝鲜人出身。可现在没有朝鲜人,只有满洲人。皇恩浩荡,大清两代皇帝,都对咱们恩重如山。城外那些南蛮子,不知道归顺我大清,竟然还敢带兵杀来这里。诸位将士,我们立功的机会来了,就算是死,也要为陛下守住威宁营,为礼亲王(代善)守住威宁营!誓死守城,大清万岁!” “誓死守城,大清万岁!”众人跟着高呼。 这些家伙,完全被洗脑了。 又或者说,他们在满清的生活,远比留在朝鲜要好得多。满清是他们的恩人,朝鲜国王才是压迫他们的坏蛋。 在待遇上,他们已经被视为满人,男子全都被划为旗丁。 他们属于正红旗高丽裔! 在满清的朝鲜人当中,有两大朝鲜家族,一为金氏,一为韩氏。 特别是金氏,甚至连姓都没有,只是个叫做新达理的包衣。这货屡立战功,已经做到正黄旗佐领,兼内务府三旗火器营总管,负责掌管满清皇帝的火器营,驻扎在沈阳拱卫皇宫大内。 至于韩云,还有个弟弟叫韩尼,同样是正三品的一等轻车都尉,目前跟在多尔衮身边打仗。 “父亲,威宁营和百户城,两城之中都多汉人,”韩基提醒道,“当谨防汉人做内应!” 韩云头疼说:“确实得防着汉人。” 威宁营和百户城,都太多的汉人工匠。 大同军杀来的时候,被韩云探知到消息,于是提前做好守城准备。明山沟和蚂蚁沟的冶铁匠,全都被迅速迁回城内。此外,辽南大山里的山货,大部分都会运来此地,由汉人工匠进行处理。 汉人工匠、平民、商贾,再加上他们的家人,占到两座城中人口的40%——这还是郊外的旗丁,全部撤进城后的数据。 韩基说道:“要不,把汉人都……杀了?” “不可!” 韩云立即驳回。 倒不是他善待汉人,而是这些工匠太重要。他韩家父子,敢把汉人工匠全杀了,代善就敢把他们全杀了。 韩云仔细思索之后,说道:“收缴城内汉人的铁器,就连菜刀都不准留下。那些工匠的锤子、剥刀,只要是带铁的,一律在两日内上交。若有私藏,再杀不迟!” “轰轰轰!” 城外炮声轰鸣,城头也开炮对射。 而在城里,守城的清军全体出动,挨家挨户搜查一切铁器。 这些当兵的可不会客气,当然要趁机敲诈抢劫。我说你家里有铁器,就肯定还藏着铁器,不给足财货就等着杀头吧! “军爷,我家真没钱了。这两年粮价、盐价暴涨,小本买卖糊口都难,哪里还拿得出钱啊?” 百户城内,汉人店主跪地哀求。 一个清兵皱眉道:“再找找,再找找,总能凑些钱出来。实在不行,找左邻右舍借几个。咱也是老相识,不想为难你们。” 店主犹豫道:“要不,把军爷以前记的账都抹平了?” 那清兵顿时大怒:“混账,我什么时候欠过你的账?” “对,没有欠,没有欠!”店主连连磕头,回屋翻出碎银子,大概有半两的样子。 清兵立即拿着钱离开,他们常驻此地,知道能敲诈出多少。 店主瘫倒在地,嚎啕大哭:“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韩云也是久经沙场之辈,他不知道会闹出乱子吗? 当然知道,但收缴汉民的铁器,能有效降低暴乱几率。就算不这么做,如果有内应的话,该放火还是会放火。 至于汉民的死活,关韩云屁事啊? 事实证明,还能在辽东过日子的汉人,要么已经做了汉奸,要么已经变成顺民。被清军这么敲诈勒索,城外还有大同军,居然没人敢揭竿而起。 他们只是哭嚎,只是悲伤,只是担忧今后没钱买粮食。 第七日,云梯造好上辆架,卢象升终于下令攻城。 百户城很小,只有两道城门,是明代中期专门建来守护铁场的。大明在此城只有一百驻军,满清同样只有一百驻军,此刻城上大部分都是旗丁在守。 一辆辆云梯,缓缓推向城墙。 林之栋的龙骑兵,游弋在威宁营城和百户城之间,防备威宁营的守军杀过来捣乱。 威宁营城。 韩基站在城楼问道:“父亲,不出城去救吗?” 韩云说道:“救不了。咱们只能坚守威宁营,不可能守住百户城。这里有铁矿,向东150里还有金矿,礼亲王肯定会带兵来援的。只要坚守威宁营一个月,礼亲王的援兵就到了。至于百户城,丢了便丢了,今后夺回来就是。” 韩云早就放弃了百户城,甚至连百户城的火炮,都被他拆下来转移到威宁营城。 守军放出的箭矢,皆被云梯的挡板挡住。 这里的正规八旗兵太少,弓箭手只有五十,算上会射箭的旗丁,也就几百人而已。大同军却是上百架云梯出动,八旗守军射都射不过来! 而且,百户城的城墙太矮,正规云梯架设的角度不陡,守城用的滚油和金汁起不到什么效果。 依旧是张名振先登,身上插着三支箭矢,猛地翻身跳上城墙。 他的颈部被擦出一道伤口,是敌军的长枪所刺。胸口也中枪了,虽然有甲胄挡着,却差点被捅得掉下去。 这厮接连斩杀三个鞑子,后续士卒终于登城。在张名振的率领下,此处城墙迅速被抢占,一路所向披靡,将八旗兵和旗丁撵着追杀。 见到大同军占领城墙,鞑子狼狈逃进街巷,城中百姓依旧不敢反抗,全部瑟瑟发抖的躲在自己家里。 直到一个鞑子,逃进一家药店的后院,且翻墙时搞丢了兵器,这才有平民壮着胆子报仇。 药店老板带着学徒,手持木棍出来。 鞑子兵低声呵斥道:“滚回屋里,谁都不许作声!” 学徒吓得立即后退,居然真的丢掉木棍,闪身跑去屋里躲着。 药店老板豁出去了,大喊道:“老夫跟你们拼了,反正也被逼得没有活路!都出来拼命!” 学徒和老板的家人,终于拿着各种武器,有人甚至提着药柜的抽屉出来。 鞑子一脚将药店老板踹翻,却被学徒从身后抱住。他摆脱学徒之后,又被老板的儿子,用木棍砸中脑袋。 一番拼抖,终于将这鞑子打晕,拖去街上向大同军报功。 直到两个小时之后,才有越来越多的汉民,甚至是一些朝鲜、女真平民,陆陆续续走到街上查看。 因为他们发现,大同军进城之后,并没有烧杀抢掠,而是在努力维持治安。 这什么大同军,似乎真的不一样。 跟大明的官兵不同,跟满清的部队也不同。不管是大明还是满清,一旦破城,都是要大掠三日的。 上了年纪的百姓,对此记忆深刻。 正是源于这种记忆,百姓被逼得再惨,也不会帮着谁打仗,因为无论谁赢他们都要遭殃。 这里也有大同细作,传播大同朝廷的好处。 但是,没人相信! 甚至还有奸民告发,只为换几两赏银,导致大同细作牺牲。 到了第二天,城中百姓提心吊胆睡了一夜,发现大同军还是没有烧杀抢掠,他们终于彻底相信了大同军的军纪。 “师长,有本地青壮投军!” “哦?象征性的选十个,协助驻守百户城,一个不要他们会瞎想。” 卢象升对这种现象非常满意,城中百姓主动投军,说明百姓认可了大同军。他们愿意在大同军的统治下,不想回到以前朝不保夕的状态。 而在隔壁的威宁营城,参商洪储秀的宅子里,洪一恭微笑道:“伯父,百户城已克,威宁营还远吗?该动手了。” “万一……咋办?”洪储秀犹豫不决。 洪储秀是个汉奸,靠给鞑子传递消息,获得了附近山参的收货权。 而洪一恭,却是大同细作,专门跑来投奔自己的伯父,已经在威宁营蛰伏了两年。 洪一恭说道:“伯父,说句难听的,你当汉奸十多年,在大同新朝能讨得了好?伯父收留小侄,两年也被把小侄交给鞑子,不就是存着投靠大同朝廷的心思吗?此时不出手,等着被大同军抄家?” 洪储秀心烦意乱,在屋里走来走去。 洪一恭轻蔑嘲笑,起身说:“既然伯父举棋不定,那我就去鞑子那里自首,成全伯父对鞑子皇帝的忠心。” “莫去!” 洪储秀大惊:“我都听你的!” 560【细作立功】 洪一恭在伯父的配合下,开始散播谣言:鞑子为了守城,害怕汉人做内应,要将城里的汉人全部杀光! 短短两三天,传遍大街小巷。 流言传播如此快速,多亏韩云收缴铁器的行为。明摆着不相信汉人,明摆着要把汉人往死里打压,许多汉民被勒索之后,甚至连下个月的买粮钱都不够。 城里最大的酒商孔闻璋,也是一个汉奸。周边村落收获的高粱,除了纳粮和留用之外,大部分都卖给他酿酒。 寒冷且缺粮的东北,白酒可是紧俏商品! 孔闻璋悄悄来找洪储秀,一番闲聊扯淡,便感慨道:“这生意是没法做了。朝廷年年加派,高粱都拿去纳粮,哪还能剩下多少酿酒?还是洪老弟好啊,任他天灾人祸,人参肯定不愁卖的。” “嗨,”洪储秀连连摇头,“南边的大山,被赵皇帝的兵,占了好大一片。。我又上哪儿收参去?” 东拉西扯好半天,孔闻璋低声问:“洪老弟,你可听说了,八旗兵要把城里的汉人全部杀光?” 洪储秀说:“八旗兵还真干得出来。” “你是怎想的?”孔闻璋问道。 “还能怎想?鞑子举刀子,咱们伸脖子。”洪储秀阴阳怪气道。 “鞑……鞑子?”孔闻璋顿时惊道,“洪老弟如此称呼八旗老爷,可是已经找好了退路?” 洪储秀扭头说:“出来吧。” 洪一恭缓步走到厅中,朝着孔闻璋微笑拱手。 洪储秀介绍道:“这是小侄,几年前投了赵皇帝。朱皇帝有锦衣卫,赵皇帝有黑衣卫,我这小侄便是黑衣卫的差事。” 孔闻璋又惊又喜,竟然当场下跪:“罪民孔闻璋,叩见天朝黑衣卫老爷!” 大明锦衣卫,果然深入人心,连带着黑衣卫也能沾光。 洪一恭故作倨傲之态,缓缓坐下说:“起来吧。陛下今年出兵八十万,山陕、河北、辽东皆在打仗,必要一扫伪清、伪顺。尔等数典忘祖之辈,做汉奸干了许多恶事,按律是要全部抄家杀头的。” 孔闻璋刚站起来,吓得又缩脖子跪下:“请黑衣老爷指条明路。” “还有甚明路?无非戴罪立功,”洪一恭说道,“各家夜里在城内放火,火起之后,城中必乱,城外的大同军就会顺势攻城。” 孔闻璋为难道:“鞑子兵不信汉人,不让咱们帮着守城。夜里又宵禁,随意乱走,一律按奸细处置。这……这如何放火?” 洪一恭冷笑道:“不可外出去街上放火,你不知道烧自家的宅子吗?” “烧自家的宅子?”孔闻璋听得目瞪口呆。 洪储秀说道:“我洪家的宅子,是肯定要烧的。若不趁机立功,留再大的宅子,还不是被天兵给抄家。一旦立功,就算宅子烧了,还怕今后没有荣华富贵?” 孔闻璋琢磨道:“是这般道理。可……唉,烧吧,烧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又过去几天,洪一恭总共联络到四家汉奸商贾。 也不说什么时候放火,只让他们把银子埋起来,值钱的财货都搬到院中。柴草准备着,先用油淋一下,夜里有人放火就跟着放火。 宵禁无法上街,他们全都只能烧自己家! 至于洪一恭,会带人趁乱继续放火,潜伏这两年时间,他也发展了几个反清义士。 卢象升攻占百户城之后,就一直耐心等着,他知道城里有内应,随时准备夜间攻城。 终于…… “师长,城内起火了!” 卢象升登上百户城的城楼,握拳微笑:“按计划,立即攻城。” 洪家最先起火,韩云派来一堆士兵查看。 他们来到洪宅门口时,洪储秀正坐在地上哀嚎:“我的房子啊,哪个挨千刀的,把我家房子给点了!我做买卖攒点钱容易吗?一把火就都烧光了……呜呜呜,我不活了!” 左邻右舍害怕自家被引燃,纷纷跑来帮着灭火。 火势越烧越旺,同一条街的孔家,也迅速燃起大火,紧接着连续四处火起。 韩云来到城头,俯瞰城内火势,皱眉道:“烧的全是富商之家,定然是奸细所为,而且是仇视富商的穷人细作!” “父亲,敌军必然趁机攻城。”韩基提醒道。 韩云下令说:“组织百姓救火,汉民也一起救火。士卒和旗丁,全部登城防守,谁都不准离开城墙!” 宵禁因为大火蔓延,已然彻底无用,鞑子允许汉民离家走动。 不允许离家都不行,难道大火蔓延过来,全窝在家里等着被烧死? 洪一恭趁机上街,乱哄哄的,也没人注意到他。 几个反清义士,在约好的地点见面,每人手里都拎着一桶油。他们摸去鞑子储存军粮的地方,这里有鞑子兵巡逻,但不可能面面俱到,早就摸清了可以放火的位置。 “粮库起火了,粮库起火了!” 韩云大惊失色,连忙对儿子说:“你带一百人,去召集百姓灭火,一定要保住粮库!” 韩基很快去了,用刀子召集百姓,谁敢不听话就一刀砍死。 就在大量百姓,被韩基用刀逼着去粮库时,朝鲜人聚居的街道也开始起火。 “轰轰轰!” 大同军的火炮,已然抵达预设炮台,开炮掩护攻城步兵前进。 外有敌军,内有大火,而且自家所在的街区也在燃烧,城上的高丽裔八旗兵全都慌了。他们不知该继续守城,还是该赶紧回家灭火,就算今晚守住城池,也一切全都完蛋了。 城内各街道,已然彻底混乱,到处传来哭喊声。 “汉兵杀进城了,汉兵杀进城了!” “城破了,城破了!” “韩将军死了,韩将军死了! 洪一恭带着几个义士,沿街奔跑大呼,试图制造更大的混乱。 正在逼迫百姓抢救粮库的韩基,眼见控制不住火势,只得舍弃一部分,命令拆毁建筑阻隔燃烧。 勉强保住三分之二的军粮,一个鞑子兵跑来,气喘吁吁道:“少……少将军,汉兵杀进城了,将军已阵亡了!” 韩基闻言大惊失色,只听东西南三面,都喊杀声震天,只有西面城墙安静得很。 韩基问道:“敌军从哪面攻入的?” 鞑子兵摇头:“不知道,我听街上好多人在喊。” “定是奸细传出的谣言!”韩基又放心不下,留50个兵在此,继续让百姓救火,自己带着剩下的兵去查看究竟。 他们刚跑出半天街,就听到处有百姓呼喊:“汉兵杀进城了,韩将军死了!” 韩基更加惊慌,只带几个亲兵,骑马奔向韩云所在的西侧城墙。 而剩下那些没马的鞑子兵,则没有继续跟着,而是各自跑回家里,寻找自己的家人试图逃跑。 “汉兵进城了,快走啊!” 高丽裔鞑子兵,回到朝鲜人聚居区,迅速把这个消息带去,于是这些朝鲜人,携家带口朝着北门逃跑。 还有不少朝鲜军属,沿着城墙根呼喊:“xxx,我是你阿妈,汉军杀进城了,你快回来一起逃,再晚就来不及了!” 那些守城士卒,本来就战战兢兢,神经完全紧绷着。 听到喊声,不断有人开溜,离开城墙往家里跑。没有家人的,直接跑去北城,围三缺一那里能逃走。 谣言传得这么顺利,多亏了汉人百姓帮忙。 这些汉人百姓,不敢反抗鞑子,但他们却敢忙着传谣言。看着鞑子兵惊慌逃走,汉民心里无比爽快,于是大家喊得更大声:“汉兵杀进城了,韩将军死了……” 各段城墙,逃跑的鞑子兵越来越多。 韩云只能骑着战马,沿着城墙根一路高呼:“我是韩云,本都尉没死,快快回去守城!我是韩云,本都尉没死……” 有些朝鲜鞑子兵,听到韩云的声音,乖乖的回去继续守城。 但也有不少机灵鬼,假装耳聋跑得更快! 就今晚乱成这样,能守住才怪了。 他们虽然忠于满清,但到了这种地步,还是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韩云一路骑马到东侧城墙,这里的鞑子兵,已经逃了一大半。大同军的先登部队,甚至已趁机爬到城头。 韩云知道无法再守,对跟随自己的亲兵说:“你去告之少将军,让他立即去北城。记住,悄悄的说,不要惊动旁人。” 亲兵骑马离开,奔出数十步,突然勒马转向,顺着街道也朝北方逃走。 至于什么少将军? 少将军壮烈,掩护友军逃生,在城上浴血厮杀,真乃我大清的忠勇之士! 当韩云骑马回家,带着家人去北城门时,大同军是真的杀进城里了。东侧城墙最先告破,因为这里的守军逃得最多,接着南边的城墙顺势崩溃,守城旗丁率先逃跑,八旗兵见势不妙也跟着跑。 “少将军,敌军从南城墙杀来了!” “南城墙临水,怎会率先失守?我爹呢?” 韩基问完这句话,已然猜到什么,立即转身溜回城中,骑马朝着北城门跑去。 他这一走,附近的守军全部溃逃。 却说大同军占据东城墙之后,立即有人吹响号角,林之栋藏在北方山谷的骑兵,接到信号迅速从谷中杀出。 从北城门逃走的那些鞑子,即将面对两千多龙骑兵的刀锋。 561【决战序曲】 辽阳以东四十里,代善率军迅速回援,横竖还是晚了一步。 接到威宁营陷落的消息,代善坐在营帐里发愣,满腔怨气全都算在多尔衮头上。 若非抽调太多兵力,跑去河北打仗,辽南山区怎会接连失守?大家都不愿出兵河北,只有豪格说着要打,多尔衮那混蛋竟然同意了。 多尔衮和豪格都要打,其他满洲贵族哪能阻止? 威宁营的战略位置无比重要,向西可以直接攻打辽阳,向北可以直接攻打沈阳。而沈阳和辽阳,都是满清的统治核心! 接下来,代善不知卢象升会向哪边进军,只能将自己的部队一分为二。一部去守沈阳,一部去守辽阳,同时给多尔衮传信,让多尔衮赶紧带兵回来,别在耀州跟大同军主力瞎耗。 耀州,就是几百年后的大石桥市,那座城是满清修来跟辽南明军对峙的,是为了掐断辽南和辽西两地明军的联系。 它本身没啥价值,这种关键时刻,该放弃就要放弃。。 代善派人去耀州报信,多尔衮接到消息,也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我大清到底是怎么了? 卢象升手里只有一支偏师,而且还要从朝鲜运粮,粮道全是难走的山间谷地。威宁营的守军,只要再坚守一两个月,卢象升必然陷入缺粮窘境。 咋就守不住啊,按理说肯定能守住的! “摄政王,撤军吧。” 满洲贵族会议召开,一致同意撤军,回去防守辽阳和沈阳,多尔衮已经不能一意孤行了。 多尔衮说道:“得等雨季,现在撤就是找死!” 东北雨季,在农历六月和七月。 当年曹操征乌丸,就是遇到辽西雨季,两条运粮漕渠沿岸泥泞,根本就没有办法行军打仗。最后没办法,只能采取郭嘉的建议,舍弃辎重走卢龙古道,冒着巨大风险搞长途奔袭。 袁绍的两个儿子,还有那些乌丸首领,完全没料到曹操会雨季出兵,结果被曹操打得一败涂地。 在东北打仗,必须关注天气。 明军在萨尔浒之战大败,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不顾天时。 说是四路大军围剿,但居然在农历二月出兵,一些地方还是冰天雪地,甚至接连下了几场雪。大雪封山之下,鞑子又在山中设置障碍,导致明军的四路大军,有的行军速度快,有的行军速度慢,被努尔哈赤集中兵力各个击破。 大明的前线将帅,当然知道这样不行,可耐不住文官一直催促啊。 方从哲、黄嘉善、赵兴邦等官员,一直催一直催,说再不出兵,粮饷就撑不住了——战争状态的军饷更高,早点打完仗能省很多军费。 无奈之下,杨镐硬着头皮出兵,这种糊涂仗不败才怪,成就努尔哈赤以少胜多的威名。 雪天被努尔哈赤利用过,雨季也被努尔哈赤利用过。 万历四十七年,努尔哈赤偷袭开原,后金贵族全部表示反对,因为雨季已经来临了,根本就没办法行军。努尔哈赤力排众议,学曹操不带辎重,只带一些楯车,冒雨杀到开原,大明军队散在城外各处,根本就来不及回城集结。 于是,开原陷落,铁岭陷落。 多尔衮提出的作战方针,就是在雨季跟大同军打仗。 虽然淋雨之后,八旗兵的弓弦会变软,箭羽遇水收缩影响命中率。但弓箭还是能射出去的,大同军的火炮却打不响,大同军的火铳也打不响。 当初的盖州攻防战,满清损失太多火炮。再加上大同朝廷严禁火药北运,满清无法入关购买火药,满清的火器部队已经大大缩减。 多尔衮想打胜仗,只能在雨季打,这是他一直耗时间的原因。 现在威宁营失陷,多尔衮就算撤军,也得等雨季再撤。到时候,把辎重运进耀州城,满清主力轻装撤走,顺便诱使大同军在雨天作战。 …… 李正看着粗糙的沙盘,将大同军的旗帜,插在威宁营的位置,说道:“迟则一月,早则半月,辽东雨季就快到了。这个多尔衮,耗粮肯定耗不过咱们,却一直跟咱们耗着。我看啦,他就是在等雨季来临!” “正好,真刀真枪打一仗!”胡定贵说。 大同军缩在营寨里不打仗,多尔衮同样缩在营寨里不打仗。特别是代善率军离开之后,多尔衮的兵力更少,就更是一直加固防守营寨。 萧宗显说:“幸好早有准备,去年运来了许多长枪。足足八千杆制式长枪,本来是要扩编武装农兵的,现在全部给火铳兵换上。火铳就算装了刺刀,也肯定不如长枪好使。” 大同军的燧发枪,阴雨天或许还能用,大雨天多半无法击发。 李正笑道:“将长枪从盖州运来,都发下去操练操练。自拿上火铳之后,火铳兵只练刺刀,长枪手艺怕是都生疏了。” 今年的雨季,来得有点晚,半个月过去只零星下雨。 八千杆长枪运到耀州城外大营,只够两个师的火铳兵换装。 火铳兵们轮换着列阵操练,他们大部分属于农兵出身。而农兵训练的就是枪阵,如今再拿起长枪,立即回想起以前的岁月。 至六月中旬,雨天越来越多,但还没迎来特大暴雨。 多尔衮开始向耀州城转运物资,把雨季带不走的辎重,全部运进耀州城储存。这也是他拖时间的原因,一旦进入雨季,耀州城基本就安全了,大同军是打不进去的。 而李正这边,也开始渡河扎营,跟满清主力贴得更近。 双方都是一样的打算,等着大雨天开战。火炮、火铳、弓箭都不能用,彼此用冷兵器厮杀,他们都觉得自己肯定会赢。 更何况,大同军还有秘密武器,那就是给燧发枪加装的皮套子,准确的说更像是皮盒子。 用皮盒子将关键部位给包住,避免被雨水直接淋倒。枪管和枪身的缝隙,再涂抹一层蜂蜡,避免雨水从缝隙流进药池。(欧美近代也有这种装备,叫做“cow'sknee”。) 有这玩意儿,能在大雨天开一枪,重新填弹肯定被淋湿。 关键时候,一枪足矣! “轰隆隆!” 暴雨天终于来临,由于下得实在太大,并没有因此爆发战斗。 翌日,变成小雨。 多尔衮下令全军出营,只要大同军不动,他就立即趁机冒雨撤退。骑兵是没法追赶的,因为道路泥泞难行,只能牵着马儿走路。 “火铳兵,全部填好弹药!” 包括龙骑兵在内,都在营帐里填装弹药,用蜂蜡仔细涂抹缝隙,再用皮套子小心包裹住。 火药是妥善保存的,并没有受潮。但填进药池后,最好还是快点击发,这雨季的空气比较潮湿。 八千杆长枪,暂由近战兵帮忙拿着,等他们开完一枪再说。 辽东的骁骑兵,已经扩编为骑兵师,而且全部练习过墙式冲锋。但是,这次打仗注定没用,骑兵都得转化为步兵,泥泞的地面根本冲不起来。 双方加起来,将近九万人。 淋着淅沥沥的小雨,踩着泥水缓慢列阵。 对于八旗军而言,这是一场决定命运的战斗。一旦败北,辽东岌岌可危,因此都放下矛盾,攒足了心气儿要浴血厮杀。 列阵之后,双方没有急着进攻,而是让民夫垒筑高台。 用麻袋装满泥巴,垒个两三米即可,再借助千里镜,主帅勉强能看清战场全貌。 八旗军不但放弃弓箭,楯车也放弃了,这玩意儿在泥水里速度太慢。反正大同军的火器无法使用,那么楯车也没必要上场。 双方的棉甲都被淋湿了,重量大增,踩在泥泞中更难移动。 多尔衮要跟大同军比拼意志力,他认为八旗勇士必定获胜。这是唯一的胜利机会,大同军的火器太厉害,八旗军只能这样拼死一搏。 三个师的火铳兵,三个师的龙骑兵,此刻都小心意列阵,尽可能保持火铳平放。 将近两万支燧发枪,全都已经上药填弹,他们在雨中只有一次开枪的机会。 关键一枪,抵定胜局,八旗兵必被打得毫无防备。 满清那边,连燧发枪都没列装,自然想不到还有防水装置。因为这种防水装置,只能配在燧发枪上,火绳枪是完全没效果的。 吴三桂此刻弃马步战,带着队伍缓缓前进。 吴三桂不敢投降或倒戈,因为吴家和祖家,是辽东最大的汉奸家族,他知道大同朝廷对待汉奸的政策。 可是,吴三桂手下的兵,此刻却随时准备溃逃。 鞑子跟大同军拼命,关他们这些汉军屁事?打仗做做样子即可,没必要把命丢了,一旦鞑子主力崩溃,最近几年编入八旗军的汉人,怕是全部都要跪地请降。 当然,资历深厚的汉军八旗,估计就要真的奋力拼杀了,因为他们真把自己当成八旗军。 “轰隆隆!” 几道雷声响起,雨势变得更大,不再是淅沥沥的小雨。 双方的旗号发出,中路和两翼开始前进。 大同军走得非常慢,泥泞中列阵前行,害怕脚踩滑了摔倒,火铳兵手里可是捧着致胜宝贝呢。 562【雨中曲】 多尔衮站在高台上,用千里镜观察战场。 雨幕干扰视线,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大同军没有费劲搬来火炮,因为战场附近没有雨棚之类的建筑物。 两军营寨,相隔数里,火炮得慢慢抬过来。一路都得遮蔽雨水,还要在炮台搭建雨棚,还要清理烘干药池,有那闲功夫,多尔衮早就撤走了。 八旗军的中路精锐主力,分别由尼堪和岳乐统领。 两人都是努尔哈赤之孙,受多尔衮提拔快速上位(更多是为了拉拢他们身后的派系)。特别是岳乐,今年才二十岁,已经封为镇国公,可称得上骁勇善战。。 一脚深一脚浅的前进,岳乐的靴子陷入泥中,连扯好几下才扯出来。 他左右看看,发现自己麾下士卒,很多人的鞋都在泥里扯掉了。岳乐对传令兵说:“全军止步,脱靴再走!” 大同军那边,在半路上就脱掉了鞋子。 “咚咚咚咚!” 双方的中军都在击鼓,但雨水浸泡之下,鼓声显得沉闷而无力。 李正坐镇中军,萧宗显和胡定贵,分别率部前进,去跟尼堪和岳乐接战。 彼此的骑兵,虽然弃马步战,但还是被列为两翼,习惯性的进行包抄侧击。 正面交锋的部队,两边加起来,约有三万多人。由于雨天泥地作战,双方都没有增加战场宽度,不约而同的加大阵型纵深——多尔衮害怕军阵太薄被杀透,李正却是为了迷惑敌人。 尼堪派出两支部队,打算先去试探攻击,却见胡定贵把队伍全撒出来。 “全军压上去!” 尼堪以为胡定贵放手一搏,自然不敢怠慢,只留少数预备队,其余都派出去接战。 萧宗显和岳乐那边,情况也差不多。 战场东侧,双方骑兵在弃马之后,都朝着一处坡地进军,想要提前占领高处获得优势。 战场西侧,靠近河流,那是一片洼地,雨季跟踩在水田里差不多。双方前进速度缓慢,大部分力气,都用来从烂泥中拔脚。 正面战场,每前进一段距离,双方将领都会停下来,整好队形再继续前进。因为地面太难走,前进十步以上,必然阵型参差不齐。 岳乐突然带着亲兵和预备队,也朝着前方压上去。 他怕万一哪里出问题,预备队难以救援。在地面泥泞的情况下,必须更加靠近交战线,预备队才能迅速冲上去补漏。 双方精锐主力,距离越来越近。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都距离二十步了,彼此还在停下来,先把阵型整理好再说。因为没有远程部队,也不怕对方冲锋,可以从容不迫整队。 今天打的是冷兵器阵地战,谁阵型整齐严备,谁就有更大的赢面。 多尔衮用千里镜看着,身边有亲兵打伞。虽然千里镜没淋雨,但雨势越来越大,已经快看不清远处的状况了。 “举枪!” 索尔和拔刀呼喊,旗令官随即挥舞旗帜,这支部队开始挺着长枪前进。 索尔和出自叶赫那拉氏,是满洲正黄旗第三参领第九佐领的创建者。也算一个满清的小股东,因为他创建的是世管佐领,这支部队今后可以传给儿孙。 此时此刻,双方主力的距离,最近的只有十步,最远的也就十五步。 大同军停止前进了,紧接着,胡定贵和萧宗显,先后让传令兵挥舞令旗。 袁思谦作为一线指挥官,也跟着传达军令,然后看向十多米外索尔和的部队。 索尔和率部加速,冲至大同军阵前八米时,突然看到大同军的前排蹲下,露出后方的一杆杆火铳。 难道雨天也能放铳? 索尔和正在疑惑当中,赫然听到雨中一阵枪声响起。 距离只有八米的排枪,仅仅只有八米啊,一只猪拿枪都能瞄准! 索尔和投奔黄台吉时,只能统率300人,现在已经能统率3000人。他的这支部队,随着枪声响起,前排瞬间倒下,只剩零星几个幸运儿还站着。 这还只是开始。 第一排的大同火铳兵,射击之后就蹲下上刺刀,或者去捡投军帮忙携带的长枪。而第二排火铳兵,在第一排蹲下之后,再次朝着前方射击。 “砰砰砰!” 前排死伤殆尽的八旗军,再次迎来一轮射击,稀里糊涂的就中弹倒下。 第二排火铳兵蹲下,第三排火铳兵开始瞄准。 “南蛮子会妖法!” “妖铳,是妖铳,雨天也能放铳!” “……” 还没倒下的满清后排,看着友军的尸体,干脆利落的转身就跑。 主要是大同军不讲武德,说好的冷兵器阵地战,结果上来就是一梭子。八米的距离挨排枪,世界上哪支部队能扛住? “砰砰砰!” 大量八旗兵,在逃跑过程中被击毙,幸存者顿时跑得更快。不时有人打滑摔倒,连滚带爬的起身继续逃,一个个都搞得满身泥水。 “全军出击!” “嘟嘟嘟嘟哒哒嘟嘟嘟嘟嘟哒……” 令旗伴随着冲锋号,前军的大同士卒,踩着泥泞全线冲锋。少数没被火铳射击的八旗军阵,立即面临被三面包围之势,下意识的转身就逃跑。 多尔衮正在观察战况,根据战局调整排兵布阵,哪知战斗刚开始就结束了。 雨天放铳是什么鬼? 一万满清前军部队,被当场射杀的就达到三四千。而且死得毫无征兆,这种情况还不溃败,那八旗军就成神仙了。 大同军的前军冲锋一阵,按照预定计划,分开朝着两侧杀去,跟两侧的友军进行合击。 祖大寿、吴三桂的部队,都在东侧战场,正在跟大同骁骑兵进行步战。 他们听到正面传来枪声,已经是胆战心惊,又见大同军从旁边杀来,自己将遭受两面夹击。 “快逃!” 吴三桂再次发挥自己的特长,祖大寿同样脚底抹油。他们麾下的汉兵,都不用主将下令,便争先恐后的逃窜,反正跑得比友军快就不会死。 “杀鞑子!” 王廷臣拔刀呼喊,朝着吴三桂追去。 王廷臣和李定国,带着骑兵在辽东奔袭,这几年救回很多汉人,也俘虏了不少女真人。如今,李定国调去河北做师长,王廷臣留在辽东做骑兵师长。 双方一追一逃,都在脚底打滑,各种狼狈摔进泥地。 逃得慢的汉军旗,被追到就挨刀。于是摔倒之后,这些汉军旗干脆跪地请降,在泥水之中疯狂磕头请求饶命。 吴三桂穿着被雨水淋透的棉甲,脚底一滑,整个人都从突破滚下去。 他正想着爬起来继续逃,突然腰部被踩了一下,踩到他的士兵也被绊倒。随即,又有溃兵跑来,从吴三桂的胸口踩过。 “闪开!” 吴三桂忍痛爬起,劈死身边的一个溃兵泄愤,这才继续朝着东北边逃窜。 岳乐这位冉冉升起的满清将星,此刻也带着残部在溃逃。他的部队损失太惨,被火铳齐射给打蒙了,虽然大同军没有追来,而是去侧击两翼,但慌不择路之下,岳乐还是冲击了多尔衮的中军。 “殿下,快走!”亲兵呼喊道。 多尔衮茫然看着已经彻底崩溃的前军,茫然看着正在崩溃的两翼。眼前的一切,都好像是在做梦,跟他设想的战斗完全不同。 在多尔衮的预测当中,勇敢无畏的八旗战士,将在冷兵器阵地战中,把南蛮子杀得丢盔弃甲。 “殿下,快走,再迟就来不及了!”亲兵还在催促。 多尔衮终于回过神来,他看到自己的中军已乱,是被前军溃兵给冲乱的。 打到如此地步,这仗已经输了,多尔衮只得选择逃跑。 或者说,不用多尔衮做出决策。中军的那些八旗贵族,已经在自发溃逃,都是久经沙场之辈,晓得再不逃必定全军覆没。 索尔和也摔倒了,又被溃兵踩踏,反而因此活命,如同战场上的死尸。 他的小腿骨被踩断,只能在泥地里爬。 大同军的后续部队追来,索尔和挣扎着站起,居然还想举刀拼命,被几把长枪当场戳死。 这些后续部队,没有管两侧的战斗,径直朝着多尔衮的中军追赶。 吴三桂连滚带爬,足足逃出两里地。 棉甲浸水太重,泥地奔跑太难,他累得快要跑不动了。想要招呼亲兵过来,扶着自己跑路,可根本看不到亲兵的影子。 吴三桂听到脚步声,雨中一股大同军追来。 他看清了带队之人,连忙喊道:“王兄弟,我愿降,莫要杀我!” 王廷臣哈哈大笑,又一口唾沫吐出:“谁他娘的跟你是兄弟?捆起来,逮到一个汉奸!” 祖大寿也跑累了,穿着盔甲坐在泥地里。 他拔刀横颈,想要自杀了事。可怎么也下不去手,刀口夹在脖子上半天,直到大同军追来,他才扔掉腰刀等着被俘。 “轰隆隆!” 电闪雷鸣,雨势更大。 耀州城的八旗兵,时刻关注着战场局势。得知多尔衮主力大败,当下也不敢守城了,将领带着自己的家人,冒雨弃城逃往西北方的西宁堡。 至于多尔衮运到城里的物资,根本就没法带走,等着大同军去接收而已。 563【暗流涌动】 一方逃得太累,一方追得太累,雨中的泥水里遍地都是人。 多尔衮已经脱掉甲胄和靴子,虽然停下来卸甲很危险。但只要把甲胄脱掉,绝对能把逃命时间补回来,实在是棉甲淋雨之后太重,靴子踩进烂泥太难拔出。 “殿下快走,我来率兵阻敌!”吴拜眼见追兵愈近,拔刀召集侍卫杀回去。 多尔衮感动莫名,说道:“我定善待你的族人!” 吴拜是黄台吉重用的十六大臣,他爹吴理堪官至前锋统领。吴拜自己十六岁从军,跟着努尔哈赤和黄台吉打仗,多尔衮掌权后封其为一等子爵。是瓜尔佳氏的老祖宗之一。 吴拜留下来收拢溃兵,等大同军追来,竟然聚集上百人。。 八旗兵逃散了,大同军也追散了。 十多个大同士卒,面对一百多八旗兵,领队的军官立即吹响铜哨。 附近数百大同军,陆陆续续聚集,列队围向这些悍不畏死的敌人。双方都累得没啥力气了,完全靠意志力支撑,互捅半天也没死几个,倒是八旗兵受伤的有很多。 在庐陵县就追随赵瀚的吴勇,此时终于调来辽东做旅长。 他此刻浑身发软,两腿累得直打颤,连续几枪都捅在吴拜的棉甲上。被雨水泡胀的棉甲,更加难以破防! 好在以多打少,一个士卒把吴拜捅得身体摇晃,吴勇趁机快准狠的捅出一枪。 正中咽喉。 这位黄台吉麾下的十六大臣,捂着脖子缓缓倒下,鲜血从伤口涌出,混进地面的泥水中难以分辨。 “抓到一个鞑子大官!” 附近又有大同军在喊,也不晓得是哪个满洲贵族被俘虏了。 王廷臣提着一颗脑袋,走到吴三桂面前问:“这是哪个?” 吴三桂定睛一看,回答说:“十六大臣,阿布岱,富察氏。” “哈哈,弄死一条大鱼。”王廷臣笑道。 吴三桂很快忙碌起来,又有人抓到一员将领,过来问:“这个是谁?” 吴三桂说:“索浑,钮钴禄氏,伪清开国五大臣额亦都之子。” “要杀就杀,莫要恁多废话!”索浑被按在泥地里,居然还死命挣扎着叫嚣。这货似乎很不甘心,他是多尔衮的中军将领,还没来得及打仗部队就溃了。 很快又有一个俘虏押来,问吴三桂:“这是谁?” 吴三桂端详良久,摇头说:“不认识。” 这俘虏嘶吼道:“爷爷叫张库,太宗(黄台吉)钦赐的满洲巴图鲁!” “被抓了还凶!”俘虏他的大同军官,顿时一脚踹过去。 张库摔在泥水里,硬着脖子说:“我不服,你们使妖法,是勇士就真刀真枪重新杀一场!” “哈哈哈哈!” 大同将士哄笑起来。 说实话,就连大同军内部,都没把火铳的皮套子当回事儿。毕竟只能在雨天射击一次,平时完全没有用处,谁知道竟在关键时刻发挥奇效。 满清那边可不知道,他们以为大同军的火铳,可以在雨中一直射击。 所以前军崩溃之后,其他清军吓得心惊胆战,完全不敢跟大同军正面作战。加上两翼也陆续崩溃,中军的八旗兵士气跌落,被溃兵一冲就开始撒丫子开溜。 追击战还在进行着,许多八旗兵累得瘫倒,躺泥地里听天由命等着被抓。 大同军追到瘫倒,往往抓住一个敌人,就将其原地捆起来,然后自己坐在俘虏身上休息。 战后统计,斩杀敌军6000余,俘虏敌军八千余,剩下的鞑子全跑了。 当然不是成建制跑掉的,一些朝西北跑,一些朝东北跑,还有许多逃进东北方的山里。 多尔衮一路奔至海州,足足等了四天,陆续逃回一些溃兵。他反复清点人数,数万大军,竟只剩五千多人。又等两天,再次逃回来一千余人。 此时,暴雨天气已经结束,隔三差五下几场小雨。 李正在暴雨之后,率大军直奔海州。阴雨天气,没带太多辎重,火炮也全部留在耀州。 “弃守海州!” 多尔衮带着军队继续跑路,海州的驻军和旗丁也跟着逃,一路逃到鞍山都还惊魂不定。 在鞍山,多尔衮临时整编,把许多旗丁也编进军队。他的兵力再次近万,但严重缺乏军事装备,大部分溃兵在逃跑时,半路都把甲胄给扔了,一些八旗兵甚至把武器扔掉。 这种缺少武器和甲胄的军队,怎么跟大同军作战? 李正占领海州,又率军朝鞍山进发。 多尔衮再次跑路,这回稍微从容一些,鞍山本地的鞑子,还能把财货一起带走。 李正占领鞍山,终于没有再追。因为轻装前进夺取两城,大同军的粮食不够吃了,得留在鞍山等着军粮送来。 代善就在辽阳,跟多尔衮大眼瞪小眼。 “就剩这点八旗兵?”代善一脸的不敢置信。 多尔衮把情况详细诉说,欲哭无泪道:“南蛮子的火铳厉害,竟能在雨中击发。大雨之中,八旗勇士很难射箭,南蛮子却能自如放铳,这仗可怎么打得赢?” 代善说道:“南蛮的火铳,我们也缴获过几支,甚至还仿造出几百支。这种火铳,不可能在雨中击发啊。” “可火铳就是在雨中响了!” 多尔衮说道:“我问过逃回来的前军将士,铳响之时,最近的只隔四五步(八九米),最远的也仅有十来步。雨中泥地很难快速冲锋,八旗勇士只能列阵缓缓靠近,南蛮子就是仗着这个,竟在接近几步之后才放铳!” 代善终于明白了,甚至能想象那种场面。 大雨,泥泞,八旗军慢如龟爬,一点一点结阵靠近。有的距离八九米,有的距离一二十米,然后……砰砰砰! 这种仗换谁来指挥,结局都一个样。 鞑子的前军,直到第三排枪才崩溃,不是他们有多悍勇,而是被当场打蒙了,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多尔衮面容憔悴,而且有些心灰意冷。 他的两白旗损失惨重,顺治的两黄旗也势力大损。而代善父子的两红旗,一半被代善提前调走,一半还在天津打仗,可以说基本没啥损失。 现在,代善的实力超强,完全就是碾压多尔衮。 多尔衮说道:“接下来如何做法,二哥你来定夺吧。” 代善可不想管这烂摊子,他要是能够挑大梁,当初继位的就不是黄台吉了。 左思右想之下,代善说道:“如今正是雨季,盛京和辽阳城高池深,南蛮子肯定不敢来攻。最要命的是海州没了,豪格、满达海的大军,不能再走官道,只能从更北方回来。速速给豪格传信,让他弃守辽西,带着全军回盛京!” 大同军占领海州,等于将辽东、辽西给割裂,满清必须把辽西走廊都吐出来。 什么锦州,什么宁远,什么山海关,屁用也没有。失去粮食供给,留再多兵力驻守,都得活活的饿死在城里。 …… 沈阳。 “太后,不好了,耀州大败!”一个汉人太监,连滚带爬的奔去报信。 布木布泰惊问道:“贼军杀到哪里了?” 太监回答:“贼军已占了鞍山,摄政王正在守辽阳。” 辽阳,就在沈阳的眼皮子底下,布木布泰被吓得不知所措。 而此时此刻,沈阳城里的汉人,已经在私底下奔走相告了。有兴高采烈者,有惶恐不安者,也有跃跃欲试者。 沈阳、辽阳这种满清核心统治区域,是有大量汉人自由民存在的。之前被多尔衮迁去关外,后来又全部迁回来,如今城内有大量汉人商贾、工匠,城外也有大量汉人农民和佃户。 努尔哈赤暴虐不堪,激起汉民一次次反抗。 黄台吉上位之后,立即进行改革,首先就是宽待汉民。他规定满清贵族和旗丁,最多只能有多少农奴,其余的汉人全部释放,并且划给土地让汉民耕种。 说句实在话,黄台吉统治下的辽东,只要不被抓来做包衣和农奴,汉人农民的生活甚至比在大明还好。 这个改革措施,也是黄台吉能迅速稳定危局的关键! 黄台吉,也在给百姓分田! 多尔衮撤回辽东这几年,政策逐渐开倒车。土地兼并愈发严重,距离辽阳、沈阳越远,八旗子弟就越是乱来,将汉人农民悉数变成农奴。汉人大地主,也通过高利贷,掠夺农民的土地,将农民变成自己的佃户。 今年更是风雨欲来,多尔衮为了打仗,汉人农民被盘剥太严重,就连辽阳周边村落,都已经在酝酿农民起义了。 而投靠清朝的汉奸们,还在互相拆台,他们分为三派。 一派是范文程、宁完我为代表的老汉奸,大部分在努尔哈赤时投靠。可称一代汉奸。 一派是孔有德、尚可喜这种黄台吉时期投降的汉奸。可称二代汉奸。 一派是多尔衮时期,在关外投靠满清的汉奸。可称三代汉奸。 一代汉奸和二代汉奸,他们的矛盾极深。 因为二代汉奸投降之后,黄台吉赏赐了大量牲畜和粮食,这些粮食都是一代汉奸那里弄来的。当时,老汉奸们称自己是“旧人”,称孔有德等人是“新人”,埋怨黄台吉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至于三代汉奸,则被一代和二代汉奸共同打压。 此时此刻,沈阳城内,三代汉奸最是忙碌。他们降清的时间最短,造的孽也最浅,官职和爵位都较低,家产也不怎么丰厚,正在试图造反立功归顺大同朝廷。 侯方域他爹侯恂,此刻还没死,居然被迫成为三代汉奸们的领袖,都指望侯恂主持大局在沈阳起事。 564【内乱与起义】 沈阳,侯宅。 冯铨低声说道:“若谷先生,伪清上下,满朝汉官都等着你拿主意啊!” “我能拿什么主意?”侯恂反问。。。 “天下自古为汉人所有,岂有蛮夷能久居神位者?蒙元兵锋再盛,亦不满百年国运,女真鞑奴偏安一隅竟还敢建国称帝,”冯铨义愤填膺道,“此殊为可笑之事,直令人神共愤也。我等儒生读圣贤书,自知圣人大道。之前降清,身在曹营心在汉而已,而今应当暗中起事迎接天兵!” 侯恂讥讽道:“撺掇多尔衮颁剃发令的,好像也是阁下吧?” “那是孙之獬所为,与在下无关。”冯铨死不承认。 侯恂又说道:“中原大战时,为鞑子招降左良玉的也是你吧?” 冯铨连连摇头:“奉命出使,不过是为取得鞑子信任,方便今日在沈阳起事罢了。” 侯恂叹息:“你们这是想害死我啊!” “先生为何如此说?”冯铨不解道,“先生的兄弟子侄,皆在大同新朝为官。若先生在沈阳起事反清,与族人遥相呼应,岂非我大同朝廷之忠臣也?此必为一段佳话!” “唉,我就该早点逃走,不跟你们这些蠢货挨上。”侯恂一脸沮丧。 冯铨正欲再说,街上突然传来喧哗声,随即侯宅也热闹起来。 朝鲜籍包衣新达理,带着满清内务府火器营,冲进宅子里就开始抓人。 冯铨惊骇不已,连忙呼喊:“我是摄政王的人,没有摄政王之令,你们这些奴才不得抓我!” “我奉皇命而来,难道摄政王大得过陛下!”新达理轻蔑一笑,“抓紧大牢,好生拷打,定要让他供出同伙!” 一代汉奸,主要是高级文官和豪绅巨贾。 二代汉奸,以高级武将为主。 三代汉奸,多为中高层文官,其中不乏多尔衮提拔的亲信。 如今,二代汉奸在外打仗,而且还吃了败仗。一代汉奸,趁机对三代汉奸下手,从此他们就能独掌内政大权。 太后布木布泰,明显与范文程、宁完我联手夺权了! 多尔衮为了拉拢八旗贵族,不断侵蚀两黄旗的利益,拿出来分配给另外六旗。太后心里很不开心,甚至害怕儿子被废掉,如今终于被她抓住机会。 等多尔衮回到沈阳,就会发现自己的心腹文官,全都被抓进大牢严刑拷打,全都犯了里通南京朝廷的大罪! …… 皇宫。 石廷柱焦躁怒吼:“快快进去通报,我要立即见太后!” 石廷柱出自瓜尔佳氏,早在两百年前,他的祖宗就做了大明边将,而且从此改为“石”姓。之前统领汉军镶红旗,如今又被划到汉军正白旗,自动变成多尔衮的嫡系亲信。 多尔衮把石廷柱留在沈阳,就是为了防止后方生乱。 可太后大玉儿动手太快,石廷柱又不敢真的用兵,只能硬着头皮跑来求见。 “太后有诏,宣石廷柱觐见!”太监扯开嗓子喊道。 石廷柱跟着太监进去,大玉儿抱着七岁的福临,正表情严肃的端坐在上方。侧下方,左右各坐一汉臣,自是范文程、宁完我无疑。 “臣石廷柱,叩见陛下,叩见太后!”石廷柱当即跪下。 范文程冷笑:“见了陛下,都不自称奴才吗?石将军也有点太见外了。” 宁完我阴阳怪气道:“也有可能,石将军的主子不是陛下。” 石廷柱感到头皮发麻,这是逼着他站队啊。 石廷柱壮着胆子说:“太后容禀,而今我大清内忧外患,切不可再自乱阵脚、自毁长城!” 宁完我还是阴阳怪气的说:“谁是长城?若是多尔衮,那这道长城已经毁了。” 范文程说道:“石将军可知?多尔衮的宠臣冯铨,竟然密谋串联起事,想将这盛京献给南蛮朝廷。将军若是不信,可拿着供状,亲自去提问冯铨。” 石廷柱欲言又止,终于没再说什么,只是趴那儿用额头抵着地毯。 范文程朝大玉儿眨眨眼。 这位太后立即说道:“来人!” 一群侍卫提刀进来,整齐站在石廷柱身后。 石廷柱知道无法挽回,当即背弃多尔衮,跪直了重新磕头:“奴才石廷柱,叩见主子!” 大玉儿微笑道:“给石将军赐座。” 范文程是黄台吉的心腹,是满清一系列改革的献策者。顺治继位,多尔衮摄政,范文程成为文官之首。 但是,多尔衮重用刚林、冯铨、祈允格,范文程竟然失去了议政大权。多铎霸占范文程的老婆,也多半是多尔衮授意的,目的无非就是敲打范文程。 至于宁完我,这厮献策不少,但喜欢喝酒赌博,被黄台吉削爵罢职。 多尔衮摄政之后,重新启用宁完我。当时宁完我还很感激,结果被扔去修史,一直在史馆里编书,完全就不给实权差事。 一直隐忍的范文程、宁完我,这次终于抓住机会,跟自觉朝不保夕的大玉儿联手发力。 他们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彻底掌控皇宫的军事力量,现在又逼着石廷柱站队。 冯铨、孙之獬这些大汉奸,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侯恂虽不是多尔衮的心腹,但也被连累了,一番酷刑之下,被迫承认自己是南京派来的奸细。 刚林、祈允格等多尔衮的心腹,因为满洲贵族的身份没被打。 但是,当着他们的面打汉奸,刚林、祈允格被吓坏了,纷纷供述多尔衮的僭越罪行。 打了败仗,失去军队,就等于失去一切。 …… 沈阳城早就不许任何人进出,但石廷柱留了一手,悄悄派人去辽阳给多尔衮报信。 大玉儿的信使也来得快,几乎跟石廷柱的人同时抵达。 多尔衮看完密信,顺治皇帝的使者就到了。 圣旨就一个意思:盛京危急,召摄政王立即回京! 多尔衮憋着一肚子怒火,安排使者先去吃东西,自己拿着圣旨去见代善。 一番说明情况,多尔衮道:“后宫妇人,就是这般短见,我回盛京必然被羁押。二哥,你说怎么办?” 代善也是头大无比,都什么时候了,太后居然还玩这手。 但他们也不想想,满清地盘不断缩小,多尔衮为了拉拢贵族,不断侵蚀皇帝的利益。甚至还把黄台吉的心腹,一个个都排挤出决策圈,这让太后和帝党心里怎么想? 一时之间也没办法,代善安抚道:“你先回京,没有八旗会议,太后不敢拿你怎样。” 多尔衮要的就是这句话,跟着皇帝的使者一起走了。 可多尔衮前脚离开,又是一封圣旨过来,这次是颁给代善的,请代善主持大局做摄政王。 “这是范文程的手段啊。”代善感慨道。 沈阳城的驻军,沈阳皇宫的侍卫,全都已经被大玉儿控制。代善如果翻脸,满清就将分裂,以代善当初放弃皇位的举动,他是绝对不可能这样做的。 于是,就让代善做摄政王,让代善跟豪格互相牵制。 至于太后大玉儿,似乎想要垂帘听政! 就在代善思虑之际,亲卫突然奔来:“王爷,不好了,辽阳城外的汉民作乱!” …… 辽阳城南六十里,那一片山区叫千山。 一个穿着布衣的农家汉子,聚集六十多个农民说:“诸位乡亲,这日子咱过够了。老酋努尔哈赤坏得很,纵兵掳咱汉人为奴,交不出粮食还要杀人。黄台吉算是个好人,给咱们分了土地耕种。可这多尔衮,又跟老奴一个样子。先把咱们迁去关内分田,粮食没种出来几颗,又把咱们迁回辽阳。横竖折腾,不干人事,粮税也越来越重。” “这几年,咱村里饿死了多少人?冻死了多少人?还有那陈家,官府催粮,陈家就放印子钱(高利贷)。咱农民只得在陈家借钱借粮,给官府交了粮赋,到头来还不起,半个村的田都归了陈家……” 一番诉说,农民们都颇为激愤,再不起事他们都得饿死。 辽阳一直比沈阳更发达,当初努尔哈赤为啥不定都辽阳?本来是要定都辽阳的,辽阳百姓也很拥护他。但汉民们渐渐发现,鞑子比大明官府还坏,于是城内城外经常暴动。 努尔哈赤终于明白,辽阳发展程度太高,辽阳的汉民太多,一时之间无法消化。于是就把都城定在沈阳,做好了随时滚回老家的准备。 农家汉子指着旁边之人说:“这是南京赵皇帝派来的李先生,让李先生给大夥说几句。” 李先生叫李茂德,一嘴的东北口音,他在辽东已经潜伏三年,先后在八个村落发展出下线。 李茂德没讲什么民族大义,而是给农民们讲故事:“老乡们可知,南京赵皇帝的老师姓庞,就是咱们辽东的汉人。庞先生是帝师,如今还做了宰相。可庞先生当年也遭了大难,鞑子杀来,庞先生全家惨死。庞先生滚下山崖,眼睛半瞎,一夜白发。三十岁的人,老得像五十岁……” “庞先生立志报仇,不仅是给家人报仇,还是给辽东的汉人报仇,让辽东的汉人都过上好日子。庞先生就收了一位学生,教学生读书打仗。这个学生造了大明的反,自己做了皇帝,便是南京那位赵皇帝。赵皇帝是咱辽东汉人的学生,能不向着咱们辽东汉人?” “我就来说说,赵皇帝是怎样做皇帝的。他看到农民日子过得苦,就对农民好,带着农民杀地主分田……” 这些汉人农民,听故事都听入神了。每次讲到赵皇帝给穷人出头,农民们都拍手叫好,觉得这个皇帝真是自己人。 李茂德最后说道:“鞑子在耀州大败,大同军已经占了鞍山,离咱们这里不远。老乡们,莫要再等了,咱们自己也学赵皇帝,杀了那地主分田起事!” 众人轰然应诺。 他们举着锄头木棍,冲进陈家大宅,杀死地主开仓放粮,迅速聚集数百人的起义部队。 接着,又上山杀向祖越寺,打死住持等十多个僧人。继续开仓放粮,不少底层僧众入伙,旋即出山去找别的地主和满人农庄。 半个多月,农民起义队伍,就壮大到三千余人,席卷辽阳的南部和西部村落。 565【你卖我,我卖你】 天津战场。 随着豪格将大营移到城西南,天津城的粮道就算被断了,大运河被八旗军给扼住。。。 但城西的费如鹤大军,依旧粮道通畅。 豪格想断都断不了,除非他能占领三角淀。保定方向的军粮,从会通河运来,再通过小船走三角淀转运,岸边就是费如鹤的营寨。 豪格跟李自成约好了进攻,但也得先占领合适地形。 八旗军向西跨过大运河,那片区域,是唯一不用渡河作战的地方。但是地势非常狭窄,更西边还有得胜淀、火烧淀,一个又一个浅水湖泊,将费如鹤的大营给保护起来。 “杀!” 八旗军刚刚渡过大运河扎营,当天晚上就被夜袭。 费如鹤派了一支部队,人数也不多,只有两千人而已。白天从三角淀进会通河,悄悄摸到得胜淀潜伏,夜晚再从茂密的芦苇丛杀出。 “蛮子可恶!” 豪格虽然损失不大,但心情很糟糕,是那种随时会被捅刀子的感觉。 满达海说道:“摄政王一直在催着回师,南蛮子已经打下了威宁营。我阿玛坐不住,已经率部辽阳回援,摄政王在耀州的形势很危险。咱们该回去的,渡河决战太弄险了。” “不能撤,这回撤了,今后就别想再入关,”豪格说道,“没有李自成配合,咱们怎么跟南蛮子打?” 满达海叹气道:“今早我亲自去看了,三角淀和大运河的最窄处,只有两里地而已。那两里地,被南蛮子挖了几道壕沟隔断。每道壕沟挖出的土,又垒成低矮的土墙。咱们的骑兵过不去,楯车也过不去,火炮也没啥用,得用步卒一道一道攻下来。” 李自成的方向,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当然,李自成的作战区域稍微宽些,因为最窄处足有三里地。一样的壕沟和土墙,一样得用步兵攻占。 费如鹤就是在恶心人,北靠三角淀,南靠大运河,东西两边挖掘壕沟。 天津方向,费如鹤完全不管,甚至懒得派兵去侦察。 但霸州和保定方向,完全被费如鹤掌控,因为到处是湖泊和河流。 这种防守战,李自成和豪格,越过大运河进攻,反而属于最轻松的方式——即便大运河沿岸,费如鹤已经修了不少炮台,修筑了许多临时防御工事。 满达海说:“南蛮大营,绝对不能强攻,就算能够攻破,八旗勇士也得死一大半。唯一的法子,就是去打苑家口,李自成说南蛮的军粮屯在那里。跟李自成联络好,他从北边绕过去,咱们从三角淀和得胜淀的空隙插过去。我们和李自成,一南一北,夹击苑家口,把天津城西的费如鹤引出来!屯粮地被围,费如鹤绝对不敢再守在乌龟壳里。” “就这么打!”豪格表示同意。 李自成也表示同意,攻敌之必救,引蛇出洞的妙招。 敌军一动,费如鹤立即知晓。 或者说,豪格和李自成,就没想着隐瞒作战意图。这属于阳谋,你躲在乌龟壳里,咱们肯定攻不进去。那我去围你的屯粮地点,就问你还出不出来打仗。不出来正好,我把你的粮草烧了! 不管是李自成还是豪格,确定作战计划之后,就带着全军一起转移。他们不敢分兵去烧粮,因为费如鹤和张铁牛的军队,呈掎角之势守在那里,谁敢分兵就会遭到他们的合击。 大顺和满清拔营离开,天津城顿时就活了。 张铁牛带着军队出来,只留几千农兵守城,主力去城西数里外跟费如鹤合兵。 战场便从天津,一下子转移向苑家口。那破地方,爆发过无数次战争,就是因为地理位置太关键。 李自成和豪格的进攻路线,是南北绕过大同军,呈钳形攻势去打苑家口。钳子夹拢时最强,钳子分开时最弱,张铁牛带兵出城的当天,费如鹤就抓住机会去追李自成。 因为有三角淀拦着,李自成绕得更远,这支钳子有更多的机会拔掉。 万斯同的第十六师,步兵和炮兵留下,继续防守乌龟壳阵地。费如鹤、张铁牛、黄顺、李定国,带着四个师兵力,外加第十六师的骑兵,全速追击李自成的部队。 其中数千人,还是坐小船横穿三角淀,抄近道跑去拦截李自成。 望着凤河对岸的几千大同兵,李自成顿时眉头紧皱。他此去跟满清合击苑家口,得渡过凤河、浑河两条大河,还有渡过几条小河。 如今,凤河最佳渡河点被堵住,李自成虽然可以绕一绕,但越往北边绕,就越容易被大同军给追上。 到时候,就是大顺军跟大同军打硬仗,而满清捡便宜拿下苑家口。获得大同军的粮食之后,还能顺势向北杀来,突袭被打得两败俱伤的大同军。 啥好处都被鞑子给占了! 李友快马奔过来,望着河对岸的敌人,对李自成说:“陛下,仗不能这样打。伪同军的意图很明显了,要先灭了咱们再去杀鞑子。不管输赢,都是鞑子得好处,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数万敌军精锐,咱们一口吃不下。就算咱们惨胜,也没法跟鞑子分得好处。到时候,咱们没能力扩张国土,反而是鞑子一路攻城略地。” 党守素也骑马来了:“陛下,不如退守通州,伪同军不敢追那么远。到时候,伪同军就会先跟鞑子打,咱们再寻机南下收拾残局。” “陛下,”张鼐也跑过来,“关中不稳,河东正在被伪同肆虐,还有几个河南将领投敌。咱们这里败不得,否则山陕尽失,真得让鞑子先去硬拼!” “陛下……” “陛下……” 各部将领纷纷请求,李自成也被说动了,他真不愿意打生打死,然后让鞑子出来捡便宜。 思虑良久,李自成终于下令:“退守通州!” 联军自古赢不了,因为根本就不是一条心。好端端的作战计划,结果李自成半路开溜,想最后出来摘取胜利果实。 而鞑子那边,同样没有按照计划行事。 满清骑兵,一直在运河南岸逡巡,注意到大同军主力去追李自成,立即快马去豪格那里汇报。 满达海大喜:“苑家口囤积着军粮,南蛮子必然防守严密,一天两天别想打下来。南蛮子去追李自成,他那乌龟壳大营空虚,能留几千人防守已是极限。咱们趁机杀回去,将南蛮子的大营给夺了!最好是晚上夜袭,杀那些蛮子一个措手不及!” “好主意,这叫声东击西,汉人的三十六计。”豪格居然还懂三十六计。 于是乎,李自成卖掉豪格的同时,豪格也把李自成给卖了,双方各打各的鬼主意。 …… “啪!” 芦苇丛中,张泰拍死一只蚊子,他手心已沾满自己的血腥。 已是夏季,浅水湖泊,水草遍布,蚊子多得能把人给抬走,让人怀疑会不会被蚊子咬得失血过多而亡。 张泰是大同水师士卒,从小在长江打渔为生。 现在就是蹲在芦苇丛里放哨,像他这样的哨兵,在三角淀南岸设了十多处。 豪格害怕暴露行踪,选在夜晚急行军,民夫和辎重都扔在后方。 但他们想要攻打费如鹤的乌龟壳,这片通道实在太窄了。在壕沟的西边,还有几里狭长地带,只要芦苇丛里的哨兵不瞎,肯定能提前发现鞑子的行踪。 “换岗了,你躺下歇歇。”丁承嗣说。 张泰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正待躺下,张开的嘴巴突然保持形状。随即警醒起来,仔细查看远处,低声说:“鞑子回来夜袭了!” “快回去报信!”丁承嗣不敢怠慢。 三角淀里有小洲,紧急时刻可以点燃烽火,但如今的情形没有必要。因为他们划着小船,肯定抢在敌军前面回去。 小船在芦苇丛中疾驰,迷宫般的芦苇丛,张泰和丁承嗣却来去自如。 抵达下一个哨点,张泰对同袍说道:“鞑子来夜袭了。” 这处哨兵立即划船回去,张泰和丁承嗣却留下来,等着继续观察敌军的情况。 留守大营的万斯同,接到消息的时候,满清的夜袭部队,距离营寨外围壕沟还有两里多。 “不要生火,全军叫醒,一半去壕沟埋伏,一半防守运河那边。”万斯同非常谨慎,害怕鞑子悄悄绕到南边渡河。 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南边运河里的哨兵,很快也划船回来,说那里也发现了鞑子的踪影。 豪格亲率部队,从南边渡河进攻。满达海率领部队,从西边的壕沟杀来。 许多鞑子都骑着战马,人衔枚,马裹足,尽量不发出声响。离得近了,害怕暴露行踪,全军下马摸过去。 两里宽的堑壕阵地,满达海分出一千二百勇士,尝试着摸黑占领第一道壕沟。一旦得手,证明敌军没有防备,那么后续部队立即杀出。 满达海带领主力苦苦等待,很快就大喜过望,他们竟然偷袭成功了。 “敌袭,敌袭!” 第一道壕沟的大同军,惊慌失措的往大营跑,紧接着第二道壕沟也呼喊声震天。 一些八旗勇士点燃火把,想要冲过数道壕沟,去点燃最里面的营帐,给大同军造成更大的混乱。 “全军出击!” 满达海看到火把就知道成了,有闲心停下来点火把,证明防守堑壕的大同军正在崩溃。 运河南边的豪格,距离河岸还有两里地,听到喊杀声也兴奋道:“加速行军,渡河杀过去!” 趁夜突袭,两面夹击,必然把这乌龟壳敲掉! (感谢缁衣紫大佬的盟主打赏,惭愧,更新不多。) 566【断臂求生与离心离德】 “冲过去,四处点燃营帐!”费扬古举着火把呼喊。  名字相同的女真人很多,眼前这个费扬古,并非董鄂妃的弟弟。而是镶红旗第二参领第四佐领创建者哈哈纳之子,他父亲是努尔哈赤的爱将,他母亲是努尔哈赤的侄女。  连续冲破三道壕沟,翻越过三道矮墙,八旗兵只遇到零星抵抗,大同军都是惊慌放一枪就逃跑。  费扬古已然热血沸腾,跟明军打仗的感觉,此刻终于又回来了!  一千二百人的夜袭前锋,一部分冲向第四道壕沟,一部分停下来用火刀引燃火把。第四道壕沟也轻松攻破,最前方的八旗兵已杀向第五道壕沟。  “啊!”  “我的脚!”  冲进第五道壕沟的八旗兵,突然之间惨叫连连。却是壕沟和狭窄通道里,居然洒满了铁蒺藜,这玩意儿穿着靴子都能扎穿。。。  费扬古连忙停下脚步,呼喊道:“收走,收走!”  铁蒺藜中央有孔洞,用绳索串起来,方便布置和收走。  八旗兵的冲锋势头戛然而止,后续士卒举着火把赶上,照亮壕沟收拾铁蒺藜。一收就是一串,集中码放在几处,每处留下伤兵看守,提醒后面的友军别踩着了。  第六道壕沟里,已经堆满了柴火,大同士卒正在往柴上淋油。  费扬古越过低矮土墙,率部冲杀过去,大同军慌忙往柴草堆里扔火把。壕沟里的柴草立即被引燃,但火势还相对较小,八旗兵逃进壕沟里,踩着火焰继续往前冲。  “砰砰砰!”  前方没有壕沟了,但还有一道土墙,大同士卒趴在土墙后自由射击。  “有埋伏,快撤回去!”费扬古大惊。  之前的铁蒺藜和柴草,都有可能是早就准备好了,遇到夜袭临时扔进壕沟里。但土墙后的火铳兵,明显严阵以待,绝对不是被夜袭的样子。  此时此刻,满达海派出的后续部队,总共有三千多人,已经接近第一道壕沟。他们搞不清什么情况,只听前方传来散乱火铳声,以为大同军在负隅顽抗,于是加快速度往里冲。  这两拨八旗兵,在第三道壕沟相遇。  费扬古喊道:“快撤回去,前面有埋伏!”  “轰轰轰!”  炮声猛然响起,却是朝着河对岸射击,豪格正在那边试图渡河。  不管是从西面进攻的满达海,还是从南面进攻的豪格,听到枪炮声都反应过来,大同军的阵地肯定早有准备。  “呜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两个鞑子王爷同时下令退兵。  就在此时,满达海的西北方,数百大同水兵划着小船,载着千余大同陆军,在芦苇丛里点燃火把。每人持四支火把登岸,不到两千人的绕后袭击,瞬间营造出近万人的阵仗。  他们将火把插在岸边泥地,朝着满达海的主力远远射击。距离太远了,根本打不着,纯粹就是吓唬人的。  满达海正在吹号撤军,背后突然来这么一出,八旗兵被吓得魂飞魄散。  “向南边,顺着大运河撤退!”满达海要去跟豪格合兵一处。  虽然猜到大同军在虚张声势,但满达海根本不敢赌,万一大同军的主力没追李自成,而是悄悄回来埋伏自己咋办?  满达海的主力迅速南撤,那四千多人的夜袭部队,直接被主将给舍弃掉了。这属于断腕求生,若等着全军汇合再走,主力很有可能被包饺子!  绕后造势的一千多大同士卒,借着火把的亮光,慢悠悠的重新填弹。  他们等满达海主力撤走了,才朝着壕沟方向杀去,堵死满清夜袭部队的退路。  “杀!”  营寨里的大同军,踩着临时搭放的木板,从燃烧的壕沟里越过,追杀那四千多敌军夜袭部队。  大概两百多八旗兵,倒霉踩中铁蒺藜。他们吃痛跑不快,迅速被大同士卒追上,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捅死。  费扬古终于率部掏出壕沟阵地,却见自己的前方,“数千”大同军举着火把过来,而自己的友军主力却早已撤走。  腹背受敌!  怎么办?  费扬古拔刀出鞘:“满洲勇士,随我杀出去!”  “砰砰砰!”  迎面就是一顿枪子儿,正在拼死突围的费扬古,奔出二十多米之后突然倒下。  一些八旗兵不敢再直冲,纷纷转向朝着南边跑。噗通,噗通,仿佛在下饺子,一个个都往大运河里跳。  大运河并不宽,也就二十米左右,说不定可以踩着河底过去。  当然,淹死的更多,穿着甲胄浮不起来。  还有一些悍勇之辈,依旧往前面冲,但早就不成阵型。东几个,西几个,被安上刺刀的大同军分割围杀。  南方数里外,大运河两岸。  豪格与满达海成功会师,都感到一阵惊恐后怕。  豪格问道:“折损了多少?”  满达海说:“一千二百人袭营,又派了三千五百人协助,也不晓得能逃回来几个。”  袭营不能出兵太多,一是容易被发现,二是就算失败也损失不大。  偏偏大同军脏得很,竟然直接放弃四道壕沟阵地,在第五道壕沟时才撒铁蒺藜。满达海以为夜袭顺利,又派出三千多人去帮忙,想要彻底把大同军的营寨给拿下。  豪格欲言又止,颓然坐在岸边。  总共四千七百人啊,而且都是精心挑选的勇士,全是八旗军精锐中的精锐,这一仗已经打得伤筋动骨了。  也就是万斯同兵少,若是兵多,敢把豪格放过来半渡而击!  历史上也有个万斯同,以布衣身份主编《明史》,跟张岱等人合称“浙东四大史家”。  而大同军的师长万斯同,却是土生土长的江西人。虽然资历很深,但军功其实不够,升任师长时不少人说怪话,今晚这一战总算证明自己了。  翌日下午。  清军的后营辎重部队,贴着得胜淀绕来汇合。豪格生怕出现意外,还派了一支骑兵去接应。  同时,侦察部队带来一个消息,李自成并未如约抵达合击地点。  满达海思索道:“李自成是被南蛮子黏住,还是自己率军远遁了?如果他被黏住,我们还可以去救,腹背夹击南蛮子的主力。如果他带兵跑了,咱们就得独力跟蛮子厮杀。”  这是个大问题,豪格举棋不定。  满达海直接问:“还打吗?”  豪格说道:“先派骑兵去打听李自成的消息。”  于是乎,清军再次撤到天津的东边,那里随时可以全军开溜。  骑兵被豪格撒去北方,想要获知李自成的信息。但大同军的骑兵,也铺天盖地而来,直接将北方战场给屏蔽了。  接下来两日,就是骑兵之间的战斗,争夺丁字沽到杨村大片区域的控制权。  丁字沽以北两里,察哈尔部骑兵正在放水,一看到大同骑兵立即躲得老远。  左孝成很是郁闷,那天夜里,当大同军绕后出现时,他是想让察哈尔部趁机倒戈的。  谁知,不但满洲兵被吓到了,察哈尔部的骑兵也被吓坏。竟然忘了他们可以倒戈,跟着满达海一起撤,左孝成当时不断催促,岱钦却觉得黑灯瞎火不好叛乱,万一被大同军开枪打死岂不倒霉?  “下次遇到机会,一定要立即倒戈!”左孝成意难平,每天都要念叨这句话。  岱钦不耐烦道:“我知道,我知道,下次一定。”  这两位正在商量着什么时候倒戈,科尔沁部土谢图首领巴达礼,却是带着部队一路向北而去。  足足两千余骑,大同骑兵连忙吹哨聚兵。  巴达礼让麾下部队等着,单骑奔出老远,对大同骑兵说:“土谢图愿意归顺天朝,带我去见你们的主帅!”  这可是意外之喜,科尔沁部的首领啊!  费如鹤叫上张铁牛、李定国等人,一起接待巴达礼,双方在杨村相见。  巴达礼当即下马跪地,磕头说:“科尔沁部巴达礼,叩见天朝大将军!”  “朋友请起,哈哈哈!”费如鹤大喜。  费如鹤拉着巴达礼的手,介绍其他几个将领,又随口问道:“朋友在伪清被欺负了?”  巴达礼陈述道:“我父亲投靠伪清时,被努尔哈赤封为土谢图汗。到我继位时,被黄台吉封为土谢图济农(副汗)。只做了三年济农,又被黄台吉降为土谢图亲王!”  费如鹤顿时骂道:“黄台吉真不是东西!”  从土谢图汗,到土谢图济农,再到土谢图亲王,巴达礼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  科尔沁部,最初是跟着察哈尔部混的,巴达礼的父亲和爷爷,都参加过反抗努尔哈赤的战争。后来,努尔哈赤通过战争、贸易、联姻和外交,将科尔沁部给拉拢过来,从此跟察哈尔部闹翻。  也因此,巴达礼的父亲奥巴,被满清封为土谢图汗,完全掌控整个科尔沁部。  但在奥巴死后,巴达礼继位的第三年,黄台吉强行将科尔沁部,直接拆分为六个旗。巴达礼的地盘,被一分为六,他的几个兄弟纷纷上位。  有点推恩令的意思,但做得太过分了,至少在巴达礼看来很过分。  巴达礼率部倒向大同军,这个消息很快传回去,让豪格和满达海大吃一惊。  “咱们也跑吧。”岱钦说道。  左孝成道:“不阵前倒戈立功?”  岱钦说道:“那样太危险了,直接投过去更好。”  于是乎,察哈尔部骑兵,也放弃辎重开溜,学巴达礼前往杨村归附。  (本章完) 567【追击】 巴达礼率部投诚大同军,最惊恐的科尔沁部其他首领。

科尔沁部势力最强者,当属满珠习礼,海兰珠和大玉儿的兄弟。此人的父亲,当初跟着巴达礼的父亲混,一起约好去打努尔哈赤。结果打输了,率先投靠后金鞑子。

其实就是布达齐,这货是巴达礼的叔叔。黄台吉在科尔沁设旗,布达齐顺势独立出来,不再听从巴达礼的号令。

还有就是洪果尔,豪格的老丈人……

这些科尔沁首领,全都是归附满清的受益者。他们害怕巴达礼借助大同军,带兵杀回科尔沁草原,将他们的部众和草原全部吞掉。

“王爷,北上决战吧!”满珠习礼。

他是大玉儿的兄弟,早就跟满清绑在一起,是绝对不可能搞叛乱的。

洪果尔也对女婿豪格:“王爷,巴达礼狼子野心。一旦这次不将他杀死,等他回到草原,必定把科尔沁搞得大乱!”

“王爷……”

“王爷……”

科尔沁部首领们,你一言,我一语,把豪格得脑壳疼。

终于,豪格话了:“撤军!”

“王爷,不能撤啊!”

科尔沁部首领们大惊失色,之前他们都不愿打仗,多多少少暗中偷懒放水。可巴达礼叛逃之后,他们又是最想打仗的,非得将巴达礼给弄死不可。

“撤军!”豪格斩钉截铁道,“你们撤回山海关之后,立即返回科尔沁,将巴达礼的部众和草原瓜分。”

众人面面相觑,兼并部众和草原有鸟用啊,巴达礼带兵杀回来全都完蛋。

谁都知道满清不行了,如果弄死巴达礼,就算满清灭亡,他们还等率众归顺大同朝廷。可如果巴达礼还活着,就是不死不休的下场。

但豪格只能撤军,他跟满达海商量过,已经分析明白当前局势。

大同军能在杨村撒出那么多骑兵,只能证明一件事情,李自成要么被灭了,要么就是带兵跑了。只有身后没了大敌,大同军才敢全力派出骑兵遮掩南方战场。

李自成不愿单独跟大同军作战,豪格和满达海同样不愿意。

当天,满清骑兵尽出,在杨村和丁字沽之间游荡,做出要控制这片战场的样子。一番交手之后,双方骑兵互有伤亡,大同军死伤三百多人,而满清骑兵死伤一千余人。

傍晚骑兵收回,入夜立即拔营而走。而且全军跑得飞快,多余的民夫都不要了,到第二天下午已接近芦台。

大同军这边,费如鹤将全部骑兵,交给李定国统率,共一万五千多骑兵追赶,其中还包括投诚的察哈尔、科尔沁蒙古骑兵。

步兵一分为二,一部分回驻守天津,防备李自成的主力杀回来。一部分紧随骑兵前进,等骑兵咬住八旗军之后,再从容不迫的过去打决战。

“哒哒哒哒……”

隆隆的马蹄声响起,一万五千骑兵铺天盖地而来。

满达海:“劳萨,你去!”

瓜尔佳·劳萨是一员猛将,骁勇善战,被选为噶喇依章京,如今已升迁为梅勒章京。

这货专门打硬仗,历史上跟洪承畴作战,因冲得太猛陷阵而亡。

“王爷,保准把蛮子将领的脑袋提回来!”劳萨下马跪拜,随着带领骑兵杀出。

满清骑兵很多,其中夹杂着大量骑马步兵。再加上随军的蒙古骑兵,足足超过两万人,分成五队朝大同骑兵奔去。

“砰砰砰!”

大同龙骑兵不讲武德,隔得老远就开枪,然后立马撒丫子开溜。

换装燧发枪之后,龙骑兵都懒得下马。骑马放枪,骑马跑路,停下来之后,再骑马填装弹药。

带着数万士卒,在河南归顺大同军的袁时中。此时已经升任骑兵营长,麾下虽然只有五百人,但战斗力比他以前的几万人还强。

双方骑兵都散开了,遍布于广袤的旷野当中。

袁时中开完一枪,也不管有没有命中,便率领他的骑兵营远遁四五里地。直至将满清骑兵甩远,他才下令填装弹药,接着便策马朝敌人冲去。

“砰砰砰!”

一顿枪响,五百杆燧发枪发射,距离最近的鞑子骑兵,顿时有十多骑倒下。

开枪完毕,再次开溜。

满清骑兵是追不上的,甲胄和弓箭就二三十斤,少数精锐甚至达到三四十斤,哪能跟不着甲的龙骑兵比速度?

双方加起来,共有三万多骑,散布在方圆十里的战场上。

没有什么骑兵大兵团冲锋,全都散成一个个小队。这本是满清骑兵的习惯战法,满清打骑战就喜欢这样乱战,现在却变成大同龙骑兵的致胜法宝。

劳萨率部追出好几里,根本就追不上,大同龙骑兵太恶心了,甚至都不进入满清的骑射范围。

马弓的有效射程就二三十米,超过三十米即轻飘飘没威力。而燧发枪的射程,却是马弓的一倍有余。

“混账,快过来厮杀啊!”鞑子猛将劳萨怒吼。

满清着组建了龙骑兵,但大部分装备火绳枪,只有孔有德手里的几百人,是满清仿制的新式燧发枪产能不够。

因为乱战,李定国作为这仗战斗的统帅,早就无法掌控全局。就像敌将劳萨,不能掌控满清骑兵一般,他们都只能指挥附近的几支部队。

孔有德所部骑兵的异常,还是黄蜚发现的。

黄蜚之前是左良玉的部将,但在山东第一个改旗易帜,他的军职已经能统领2500人。

“吹号,围歼这些鞑子!”黄蜚骑马靠近自己的传令兵。

“呜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附近的龙骑兵靠过来,打算将孔有德的部队包围。

“快撤!”

孔有德听到号声大惊,他追得太靠前了,已经属于孤军深入。主要是满清的传统骑兵跑太慢,被大同骑兵渐渐拉开,只有满清的龙骑兵能跟上速度。

一千多填装好弹药的大同骑兵,迅速朝着孔有德围去。

“砰砰砰!”

孔有德率部快马冲出包围圈,但足足留下三十多具尸体,其中包括他的儿子孔庭训。

“呜呜呜呜!”

劳萨也在吹号聚兵,他觉得这样打不是办法,必须集结骑兵跟大同军近距离接战。

满清骑兵渐渐汇聚,两炷香功夫,已经损失近千人。

大同骑兵并不急着追赶,而是有条不紊的填装弹药,接着才慢慢朝敌人靠去。

劳萨挥舞旗令,想要包抄切割战场,将一部分大同骑兵留下来。

“呜呜呜呜!”

李定国开始吹号,勒令全军后撤,不给敌人任何机会。

反正他的作战目标,是将鞑子给拖住,等待主力过来打决战。

此时此刻,豪格和满达海,正带着步兵和辎重部队,趁机朝芦台继续进发。距离芦台已经很近了,退过去就可以防守,而不是在荒郊野外被追上。

巴达礼率领自己的蒙古骑兵,整个人脑子已经晕了。

他完全跟不上大同友军的节奏,稀里糊涂前进和后退。打到现在只是来回跑,一个鞑子骑兵没杀,自己也一个骑兵没死,仿佛是来战场搞武装游行的。

岱钦那边也差不多,察哈尔骑兵稀里糊涂穿插,甚至差点被满清骑兵给撵上。

骑战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蒙古骑士们搞不懂。

双方一直战斗到傍晚,足足打了四个小时。

打得虽然热闹,但大部分时间都在骑马拉扯,双方的伤亡加起来也就两千。其中,满清贡献了八成的伤亡。而大同骑兵,只有三队不慎被咬住,一番近战厮杀之后,阵亡300多人成功突围。

当夜,满清主力退至芦台,距离山海关还有360里。

第二天,满清继续撤军。

而李定国无法立即追击,因为满清骑兵在步兵的配合下过河,全部守在附近的河对岸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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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定国遂带兵往北边绕,足足绕了四十里,终于撇开满清骑兵,从蓟运河的一处桥梁通过。再次追上满清主力时,已经快到开平中屯卫。

人困马乏,没有作战,远远停下来休息。

他们带的粮食不多,弹药也消耗了大半,再打一天就只能提刀砍杀了。

第三天,又战半日,消灭鞑子一千多,自身阵亡二百余。但弹药消耗殆尽,食物也快吃完,试图夜袭被发现,只能悻悻朝着天津方向返回。

费如鹤自己留在天津坐镇,张铁牛已经带兵追来,李定国的骑兵中途获得补给,便又脱离主力追上去。

双方主力再度碰面时,满清大军已经撤至滦州,距离山海关仅180里。

“哒哒哒哒!”

一骑快马从山海关奔来,只有重要军情见豪格。

豪格拆阅信件,顿时瞠目结舌:耀州大败,两白旗近乎覆灭,两黄旗损失惨重。耀州失守,海州失守,鞍山失守,威宁营失守。

豪格找到满达海,把军情信件递过去。

满达海看了,久久无语。

一番商议之后,满达海道:“不能拖了,否则辽东的南蛮子,肯定会堵死辽西通道,咱们这几万人都回不去。今晚就走,舍弃民夫和辎重,只让士卒随身携带几天的粮食。” 568【逃兵】 “鞑子要跑!” “不一直在跑吗?” “往北跑了!” “追!” 滦州也是满清的粮草中转站之一,而且囤积打造了不少小船。 豪格和满达海,没有继续往山海关走。。。因为辽西走廊正值雨季,走山海关回辽东速度很慢,容易被李正、胡定贵等人堵住。 于是,鞑子舍弃数万民夫,舍弃大量难以带走的辎重。步兵乘船沿着滦河北上,再走其支流前往卢龙古塞,骑兵则一直顺着河岸行军。 鞑子更改过的撤军路线,正是当年曹操远征乌桓的路线! 一部分大同骑兵,已经绕行渡河,前去山海关方向堵截。豪格和满达海突然变化,打乱了张铁牛的布置,近万大同骑兵在前面等空气。 “步兵渡河,龙骑兵沿河射击!”张铁牛下令。 此时已是半夜,双方士卒都疲惫不堪,滦河两岸到处都是火把。 大同步兵试图渡河,遭到满清殿后部队的袭击。无奈之下,只得向南绕出数里,搭乘木板之类的简易工具过河。 数万民夫,被鞑子舍弃,正在朝着四面八方逃散。 鞑子的殿后部队有三千,全是步卒精锐。先是阻碍大同步兵过河,等大同步兵绕行之后,这些鞑子兵又退守滦州城。 一时之间,张铁牛难以攻克滦州,只得派兵收拢被鞑子舍弃的民夫。 同时,派五千士卒堵在滦州城北,张铁牛带着步兵主力,继续向北去追赶鞑子主力。这一番折腾,豪格已经率军北撤十余里。 至于数千大同龙骑兵,则沿着滦河西岸追杀,不断朝着河里的小船射击。 “下马打得准些,自己瞄准鞑子船!”黄蜚下令道。 半夜黑漆漆的,河里的小船又没点灯,只能瞅准一团团黑影开枪。 袁时中站在岸边,将火把插在泥地里,对着河中黑影瞄准开枪。又借着火把亮光,迅速填装弹药,骑马奔去前方,瞄准河中黑影再次开枪。 “砰砰砰!” “咻咻咻!” 不仅龙骑兵在射击,船上的鞑子火铳兵,还有鞑子的弓箭手,也在朝岸边的龙骑兵发射。 终于,鞑子乘坐的小船,陆陆续续亮起火光,却是火铳兵需要填弹。 黑暗之中,根本不知道彼此的伤亡。但鞑子的命中率肯定更低,因为小船摇晃得厉害,且还一直在行船,而大同龙骑兵却是站在地面发射。 一直从半夜追杀至天明,终于能看清楚情况。 鞑子的小船只有几百条,有的一条船坐六七人,有的一条船坐一两人,人少是为了腾地方装运辎重。 更多的鞑子步兵,正沿着河岸小跑,他们把甲胄全脱了放在船上。 在李定国的统率下,龙骑兵不再理河里的敌人,加速朝着北方行军,打算到更北方渡河堵截鞑子。 李定国一动,劳萨也动了,带着鞑子骑兵,隔河追着李定国跑,反正就是不让龙骑兵过河。 “王爷,乌真超哈营出现大量逃兵!”尚可喜骑马前来汇报。 豪格的想法很好,什么都考虑到了,但忽略了部队的士气。 孔有德、尚可喜的乌真超哈营,全是汉人士卒。东江镇的老兵,早就晋升军官,普通士卒皆为后续补充。有的是鞑子入关之前,由辽西明军转化而成;有的干脆是入关之后,在山陕、河北补充的汉兵。 豪格为了快速撤军,让士兵脱了甲胄跑,在滦河东岸跑得完全失去建制。 于是乎,大量汉人士卒趁机逃走。他们知道满清快完了,不愿陪着满清一起灭亡,现在逃跑还有机会活命求生。 “哒哒哒哒!” 陆续又有几员将领骑马奔来,汇报的内容都差不多:“王爷,我麾下的汉军旗在逃走!” 只见滦河东岸,鞑子兵被拉长散布数里地。许多汉人士卒,故意放慢脚步,面对军官催促,就说自己跑不动了。 就算杀鸡儆猴砍几颗脑袋,也只能起到短时间的作用,继续前进一段距离又故态复萌。 鞑子主力还未撤至卢龙县城,中途逃散的汉军旗竟然数量过万。 科尔沁蒙古骑兵,正跟着劳萨沿河阻击龙骑兵。他们很快也收到消息,于是首领们暗中接头,商量着接下来该咋办。 “女真不行了,科尔沁部不能跟着送死。”率先表明态度的,竟然是豪格的老丈人洪果尔。 大玉儿的兄弟满珠习礼说:“难道你们要背叛大清?” 布达齐说道:“你的妹子是女真太后,难道就带着族人陪大清送死?巴达礼的妻子,还是大清的公主呢,他不一样投靠了南蛮子。” 满珠习礼道:“大清没了,咱们能抵挡南蛮子?” “当然不能抵挡,科尔沁各部,应该向赵皇帝称臣,”布达齐说道,“我们科尔沁勇士,最初也是跟努尔哈赤打仗的。但我们称臣之后,不但没有受到责罚,反而还获得努尔哈赤赏赐。对待南蛮子也一样,向南京的赵皇帝称臣,科尔沁各部就能继续在草原生息。” “可巴达礼已经投过去了,他会带着大同军,抢走咱们的草场和部众。”满珠习礼担忧道。 布达齐说:“不会的,就算他想,也得大同军愿意。南京的赵皇帝,跟黄台吉一样,都是非常聪明的人。只要是聪明人,就不会容许科尔沁草原统一。巴达礼若想统一科尔沁,反而会惹赵皇帝不高兴。到时候,我们联手把巴达礼杀了,赵皇帝最多象征性责罚一下。” 洪果尔突然想出个好主意:“不如我们立即回草原,兼并巴达礼的草场和部众!等巴达礼带着大同军杀来,咱们立即称臣归附,随便把草场部众还一些给巴达礼。再请大同军做主,划定各部的草场,让巴达礼一辈子也别想翻身!” “好!” 科尔沁首领们达成一致,立即带着蒙古骑兵跑路,他们的部队加起来足有4000余。 当然,借口是去前方堵截大同龙骑兵过河。这些家伙跑得飞快,一路绕过卢龙县城,从桃林口长城进山北走。 等劳萨意识到不对劲,科尔沁骑兵已经远遁多时。 科尔沁骑兵不但跑了,而且在路过三岔口城堡时,还故意传播鞑子大败的消息。三岔口的清军(蒙古旗)人心惶惶,本来数量就不多,慌忙把科尔沁骑兵接入城堡防守。 “全部杀光!” 城堡大门开启的瞬间,科尔沁骑兵立即发动袭击。 他们没带粮食逃跑,若不中途抢劫军粮,就只能饿着肚子回草原。 三岔口的满清城堡,被科尔沁骑兵屠戮一空,军粮也被这些家伙抢得精光。 就在豪格撤至卢龙县城时,还没跑路的蒙古骑兵,再次出现严重的问题。 “叔叔,我有要事商议!”喀喇沁右翼首领固鲁斯奇布,带兵朝着自己的叔叔色楞奔去。 色楞也想找侄子商量,科尔沁部已经跑了,他们喀喇沁部是不是也该跑。 叔侄俩聚在一起,色楞刚准备说话,侄子突然拔刀砍出。 与此同时,固鲁斯奇布的亲卫,杀向色楞的亲卫。后者被杀得措手不及,很快就倒下一半,余者骑马逃回自己的队伍。 喀喇沁蒙古的左翼和右翼势力,就这样在卢龙县城外互相厮杀。 一路追杀好几里,固鲁斯奇布提着叔叔的脑袋,对那些残兵说:“我才是喀喇沁的主人,是那该死的黄台吉,将我们喀喇沁一分为二。想要活命的,就跪下来向我臣服!” 色楞已死,其残部无法扭转局势,只能一个接一个下马跪地。 然后,固鲁斯奇布带着喀喇沁骑兵,也向北翻越长城回草原去了。他要赶回去,消化叔叔的势力,真正的统一喀喇沁蒙古。 接下来的事情,固鲁斯奇布都已经想好了,举旗归顺大同朝廷,同时与察哈尔蒙古交好,再出兵兼并周边的小部落。科尔沁蒙古明显内乱,他还可以趁乱杀出,吞掉一些科尔沁的地盘。 固鲁斯奇布想趁机做一做蒙古大汗! 只要自己打下大片的地盘,又一直臣服于赵皇帝,想必赵皇帝也会优待安抚。 当豪格派兵来劝架时,喀喇沁骑兵已走得没影儿。 至此,满清主力大军,距离长城还有50里。但因为逃兵和蒙古内乱,其总兵力只剩下不到三万,而且全部人心惶惶不知所措。 李定国已经顺利渡过滦河,正在继续朝北行军,想要再渡过青龙河,绕去长城方向堵截清军。另一部大同龙骑兵,正在从山海关方向赶来,同样是直奔长城的几处口子。 张铁牛率领步兵主力,由于缺少船只,全军穿戴甲胄,距离卢龙县城尚有十余里。 豪格和满达海默然相对,都不知该说什么。 树倒猢狲散,汉军旗和蒙古骑逃跑,导致豪格的撤军变成一场笑话。 满达海说:“顾不上步卒了,能骑马的立即走。至于没马的士兵,能逃回去多少,看他们自己的运气吧。” 豪格说道:“一些满洲勇士没马,一些汉军士卒有马。要不要,把汉军的马,全都让满洲勇士骑走?” “好!” 满达海点头说:“这些汉兵,就算回到辽东,也随时可能闹事,不如留他们在这里殿后。多逃回去一个满洲勇士,咱们在辽东就更稳一分。” 孔有德、尚可喜等汉奸,被立即叫来议事。 然后,他们麾下还没逃的汉兵,战马全都被趁机夺走。这几个汉奸,奉命留下来殿后。 至于他们真的殿后,还是趁机逃散,豪格已经管不了了。 569【全是弃子】 满清部队里的汉人士卒,此刻只剩四千多人没逃,大部分都属于铁杆汉奸——既得利益者。 也有小部分,舍不得在辽东的妻儿,想跟着鞑子回家团圆。。。 此时此刻,看着满洲旗和蒙古旗撤军,看着汉军旗里的蒙古人和女真人离开,这些汉人士卒都彻底陷入了绝望。 汉人士卒的火器比例较高,豪格竟然把他们的火铳也带走了。 真正的弃子,而且不留情面,连样子都懒得做! “逃吧。”孔有德说。 尚可喜问:“能逃去哪里?” 曾几何时,他们在大明被逼得走投无路,而今在满清也被逼得走投无路。 孔有德说:“去蒙古草原。大清……鞑子将草原分而治之,鞑子一旦衰落,被打散成无数块的蒙古,恐怕很快就要乱起来了。咱们找一个蒙古部落投靠,帮着他们打仗,肯定是有用武之地的。” “只能这般了,要走就快点走!”尚可喜表示赞同。 两人又去跟其他汉奸商议,很快达成一致,便对士卒们说要去蒙古草原。 他们北边是满清主力,身后是张铁牛的追兵。东北方和西北方,都是绕去截断满清后路的大同骑兵。 孔有德决定立即渡河,朝着北京的方向走,再中途往北至蓟州,从长城喜峰口前往草原。 “哒哒哒!” 十多个大同骑兵奔来,站在河对岸看着他们,这是留下来观察敌情的哨骑。 就在半渡之际,龙骑兵朝着河里开枪。 零星的枪声响起,这四千多汉军八旗,竟然瞬间崩溃一大半。他们的士气已经归零,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出现四散而逃的场面。 孔有德无奈,只得放弃渡河,一路收拢溃兵,朝着东南边的山区逃去。 那十多个龙骑兵,趴着战马泅渡,始终紧追不舍。 孔有德、尚可喜下令结阵防御,龙骑兵便立即停止,隔得老远朝敌人开枪。 每一阵枪声结束,孔有德、尚可喜麾下的部队,就会溃散一些胡乱逃跑。当孔、尚二人逃进山区时,身边已经只剩数百人。歇息片刻,惊魂未定,便又出山继续往东跑。 东边二十里外,还有一处山脉,那才是真正的大山,这些汉奸无法北投蒙古,只能在山里落草为寇了。 那片山脉的最南端,便是曹操观沧海的碣石山。 碣石山在汉末是能看海的,但沧海桑田,如今距离大海足有二十里。就连鞑子攻打二十多年的辽西走廊,在汉末也只有一条临海通道,如今形成宽十多里的海边平地。 叶魁投军很晚,只是个骑兵队长。 他分出一半骑兵,去俘虏那些溃兵,等着张铁牛来接收。几个大同骑兵,陆续俘虏两千多人,这些俘虏非常配合,老老实实走到卢龙县外蹲着。 剩下一半骑兵,总共八骑,牵马进山继续追击。 追进山里,又追出山里,孔有德、尚可喜最后的几百心腹,被这八个骑兵搞到心态崩溃。 终于,全军溃散。 “杀敌!”叶魁收起火铳,拔出腰刀带兵冲杀。 尚可喜的长子尚之信,此时只有九岁,还在辽东玩泥巴。否则的话,多半会上演父慈子孝的戏码,历史上可是把父亲囚禁至死。 “欺人太甚!” 尚可喜拔刀转身,朝着龙骑兵冲去。 叶魁骑马拖刀掠过,被尚可喜举刀格挡。另一个骑兵也拖刀而过,斩向尚可喜的脖子。尚可喜慌忙闪避,颈部被拖出一道口子。第三个骑兵又来,砍中尚可喜的脸部。 尚可喜满脸是血,依旧举刀欲战,但龙骑兵全都冲过去了,一路砍杀那些不投降的溃兵。 穷途末路之下,尚可喜横刀自刎,这大汉奸死得毫不起眼。 孔有德没有反抗,而是跪地求饶,大呼道:“愿降,愿降,莫要杀我!” 大同骑兵不再管他,继续追杀溃兵,只要还在逃的就追,跪下求饶的才放过。 …… 却说豪格那边,向北逃窜一阵之后,突然中途变道往东。 这厮也是心黑,试图用孔有德等汉人士卒,分散大同军的兵力去追杀。此时此刻,竟又抛弃所有步兵,只带骑马的士卒变换方向逃窜,一万多满洲旗和蒙古旗步兵也被他卖了。 不卖就走不了! 豪格和满达海,率领一万两千多骑兵和骑马步兵,折道向东很快抵达阳河。又顺着河流北上,险险避开堵截的大同骑兵,竟然真的逃到了长城界岭口。 他们身后也追来两千多大同骑兵,但根本拦不住上万敌骑,只能咬掉数百人的尾巴,眼睁睁的看着满清主力逃走。 “侯爷,豪格逃了,末将有罪。”李定国一脸愧色的去见张铁牛。 张铁牛已经率主力过了卢龙县,闻言惊讶道:“怎么逃的?” 李定国说:“扔掉没马的,全部弃甲骑马逃走。” 张铁牛顿时释然:“上万鞑子,弃甲骑马逃跑,你们肯定是看不住的。辽东人口稀少,这些鞑子弃甲逃回,再想着甲打仗,那也得工匠造得出来。” 穿着甲胄,是不可能长途行军的。鞑子奔袭时经常一人双马,一匹马载人,一匹马载甲。 这次为了尽可能逃走更多鞑子,一人骑一马逃跑,盔甲只能全部舍弃。 就算逃回去,这上万鞑子兵也废了。 不着甲的满洲勇士,怕是连穿皮甲的土匪都打不过。 张铁牛又问:“鞑子的步卒在哪儿?” “被围在桃林口西南十余里。”李定国说道。 张铁牛感觉没劲,说道:“步卒连日追击,已经累得很。主力就不去了,回到卢龙县休整,你带骑兵去消灭那些鞑子吧。” 被抛弃的鞑子步卒,可是有一万多人,完全没被张铁牛放在眼里。 用膝盖思考都能猜到,满洲贵族肯定全跑了。留下来的鞑子,中层军官都没几个,全是低级军官和普通士兵。 别说一万多人,就算是十多万鞑子,也会因为没有将领而失去建制。 …… 重新汇合的大同龙骑兵,还有五千多蒙古骑兵,并没有立即发起进攻,而是全部停下来积蓄马力,顺便给马儿喂盐水和豆子。 河边绵延三里的一大块区域,被抛弃的鞑子步兵,按照自己的部族和家乡,东一坨西一坨的聚集起来。 他们已经被包围,一面靠着河流,其余三面皆敌。 巴达礼抓了一把豆子,任由战马啃食。他将目光投向远处,心里庆幸自己的选择,若不率部归附,哪里抱得住现在这条大腿。 “呜呜呜呜呜!” 过了一阵,号角声响起。 巴达礼拍打马鞍,喝令道:“全军上马,杀鞑子!” 科尔沁骑兵缓缓前进,察哈尔骑兵也在向前,跟随大同骑兵一起收缩包围圈。 伴随着骑兵的动作,那些鞑子步兵也动了。 一个个转身跳入河中,他们早就脱掉甲胄,试图游过青龙河逃命。 黄蜚就在河对岸不远,见状率军出击,斩杀那些过河的敌军。上千鞑子被重新赶入河中,还有几千鞑子在河里扑腾,反正上岸就是死,留在水里还能多活一阵。 一些鞑子没有跳河,而是原地跪下,惊慌呼喊着饶命。 其余大概五千多鞑子,试图从各部骑兵的空隙突围,迎接他们的是最严厉的打击。 “杀杀杀,遇到的全杀了!” 巴达礼为了表明忠心,杀起鞑子来,比大同骑兵还狠。毕竟他的正妻,是一个满清公主! 巴达礼率军追杀突围者,就算跪地求饶的也杀。他一个人,就砍杀上百鞑子,手臂都已经杀软了,他的刀刃都砍崩口了。 “不要杀我,我也是蒙古人!”图赖惊慌跪下。 图赖属于早期归附后金的蒙古部落,他们在草原斗争失败,举族举族的迁徙到辽东,受到努尔哈赤的热情接待。 事实上,他们没啥骑兵,早就变成农耕民族。 巴达礼听得真切,一刀将图赖砍翻,狞笑道:“给鞑子打仗的蒙古人更该死!” 李定国并没有亲自出战,而是拿着千里镜,四下观察战况。 他很快注意到科尔沁骑兵的行为,皱眉道:“去给那个巴达礼传令,投降的鞑子不要再杀。辽东的矿山很多,便是这河北,遵化铁矿也要人。送去挖矿就好,全杀了很不划算。” 围杀追击行动,足足持续三个小时。 大概四千多鞑子淹死在河里,三千多鞑子被斩杀。剩下六千多鞑子,皆被俘虏,成功逃走的只是少数。 而今整个满清,算上豪格带回去的部队,只剩下不到四万人。其中一半已经失去甲胄,顶多能穿着皮甲上战场。 鞑子的衰落是注定的,草原的混乱也有了征兆。 但想彻底覆灭满清,还得辽东雨季之后再说。到那个时候,估计大同军还没出兵,整个辽西北的蒙古部落,就要全部宣布叛乱反清。 那里的蒙古人,本来就是被女真人打服的! 张铁牛带着俘虏回去,走到半路上,就接到费如鹤的战报:“李自成撤兵,大同军收复北京。” 李自成本来不想撤,但后方传来消息,吓得他火速带兵回山西——陕西和甘肃丢了。 570【终究跑不掉】 鞍山。 雨季还未结束,大同军没有进攻辽阳,只是在农村策动农民起义。。。 军事会议上,李正笑着说:“咱也不能忘了老本行,辽阳、沈阳、抚顺、铁岭、开原,这些地方都有很多汉人农民。鞑子既然守城不出,那就发动农民,杀死地主和旗丁,把城下全部占了分田。只要鞑子敢出城,咱就寻机歼灭。鞑子要是不出城,那就等着饿死在城里,反正不准往城里卖东西!” “这招确实妙。”卢象升点头道。 “哈哈,”萧宗显顿时笑道,“卢将军不晓得,陛下在江西起兵,便是用这一套对付大明官府。那个时候,城池是官府的,农村全都是咱们大同军的。” 卢象升说道:“那就留下两万人,为农民起义压阵。其余部队,都去占领辽西。打通从海州到山海关,若是豪格大军未灭,说不定还能将其堵住。可再派一支骑兵,去辽西北草原威慑,引动那些蒙古部落叛乱。” “此计甚好。”李正点头同意。 “我带人去草原!”王廷臣当即请战。 趁着难得天晴,大同军开始分兵。 一万人留在鞍山,一万人留在威宁营,从东西两面看住辽阳,策应农民占领辽阳的村镇。 别的地方,或许还有好地主。 但在鞑子统治的辽东,地主全杀了都不会有冤枉的,放开手脚让农民燥起来就是。 萧宗显和胡定贵带兵前往辽西,西宁堡、西平堡、镇宁堡、平洋桥堡……一路杀到义州,这些城池和堡垒,全部空空如也。鞑子舍弃汉民和农奴,带着财货翻过长城,全部朝沈阳那边迁徙。 胡定贵直抵大小凌河,两座城堡同样无人,只剩一群被抢光财产的汉人百姓。 二人在锦州城外会师,萧宗显说:“长城以内,鞑子全跑了。我问过沿途汉民,鞑子翻越长城而走,应该是从北方草原前往沈阳。” “我这里也差不多,根本看不到鞑子。”胡定贵说道。 辽西走廊,被鞑子放弃了! 海州失守,就等于辽西被切断,鞑子不可能长久占领那里,于是选择全部趁早撤走。他们只是带走包衣,甚至都懒得掳掠汉民,因为粮食养不活那么多农奴。 曾经反复争夺数十年的锦州城,此刻城门朝大同军洞开着。 胡定贵骑马进入,仿佛来到鬼城。街面一片狼藉,根本看不到人影。只有零星的汉民,躲在屋子里偷偷观察,他们被鞑子抢了一遭,害怕再被大同军给洗劫。 萧宗显带兵直扑宁远,情况同样如此,城里的鞑子全都跑了。 就在他们两人郁闷时,带着骑兵去草原的王廷臣,简直就跟中了彩票头奖一样。 辽西走廊的那些鞑子,越过长城之后,顺着草原的边缘前往沈阳。而王廷臣的骑兵师,同样在草原边缘逡巡,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成群结队的鞑子。 “将军,前面又有鞑子!” “杀过去!” 骑兵师一分为二,在草原边缘游荡,此刻扑出去的足足四千余人。 而前方的鞑子,却是从义州过来。正规的八旗兵,只有五十人而已,外加上千旗丁部队,其余的全是鞑子平民。 “快跑啊,蛮子杀来了!” 鞑子惊慌失措,没有往北方跑,因为北方全是草原,根本不可能跑过骑兵。他们舍弃财货,向南逃进大山,或许还能有一条生路。 “饶命,饶命!” 汉人包衣没有逃,一个个跪地求饶。 大同骑兵拖刀奔驰,沿途收割着性命,直到没有鞑子逃跑为止。 “师长,俘虏1800余,有好几百是包衣。”执法官奔过来说。 王廷臣说道:“挑一百鞑子俘虏,让包衣都去捅两刀,然后让包衣带着缴获的辎重,越过长城押往义州城。” 王廷臣的这个骑兵师,跑来草原溜达,本来没有后勤补给,从辽西迁来的鞑子,反而成了他的补给队。 这样的补给队,一路还不少,等着王廷臣去接收。 …… 豪格和满达海,越过长城之后,沿途收缴小部落的皮甲和武器,甚至是直接杀人抢劫粮食和牲口。 满清大败的消息传来,这些小部落迟早叛乱,鞑子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在燕山余脉的山沟里,鞑子主力一路劫掠,很快就到了喀喇沁左翼蒙古的地盘。 他们还想劫掠这里,谁知竟然扑了个空。杀死叔叔的固鲁斯奇布,已经将叔叔的部落搬空,全部迁徙到更北方的草场,顺便突袭了好几个小部落。 又趁着科尔沁蒙古首领,正在征讨巴达礼的部落,固鲁斯奇布带兵入侵科尔沁草原,俘虏了大量的人口和牲畜。 科尔沁首领们大怒,回军与固鲁斯奇布作战,却在元宝山中了埋伏。 损失惨重之下,科尔沁蒙古和喀喇沁蒙古,双方开始出现势均力敌的局面。接下来好几年,肯定都是互相征伐,无非是一方将另一方打服的结局。 更搞笑的是,这两个蒙古部族,纷纷遣使向南京的赵皇帝称臣。 喀喇沁蒙古,原本是永谢布部的分支,东迁占了朵颜三卫的地盘。 而永谢布部,明末一直在跟察哈尔交战。察哈尔的林丹汗,跟大明结盟,将永谢布部给灭了。喀喇沁作为永谢布部的分支,迅速倒向后金,成为努尔哈赤攻灭察哈尔的助力。 固鲁斯奇布的野心,就是重建永谢布部,先交好察哈尔部,吞并科尔沁草原,再统一左翼蒙古做大汗。 没抢到喀喇沁蒙古的豪格,继续往东而去,抵达兴中(朝阳市)整编部队。 这里的驻军只有几十人,但旗丁不少和汉民不少,被豪格带着继续往东,一个人口都不准给大同军留下。甚至故意纵马,踩坏雨季过后一月就能收割的庄稼! 鞑子接下来的路线,就是沿着辽东长城外围走,想从科尔沁草原的边缘直接回沈阳。 正好,王廷臣的骑兵师就在那里。 甚至还没进草原,只是在丘陵地带,双方就一头撞上了。 …… 乌兰木图山以西。 一队探查鞑子踪迹的大同骑兵,骑马奔上小山坡,打算登高望远。 一队探路的满清骑兵,同样奔上这个小山坡。 双方还未见面,就已听到彼此的马蹄声,立即加速朝着坡顶奔跑。 一番缠斗,互有死伤,各自回去汇报敌情。 “什么?前面有南蛮子!”豪格大惊失色,他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满达海说道:“这里是长城之外,南蛮子忙着攻占辽西,翻过长城的肯定不多,估计是来追满洲百姓的。” 从辽西迁走的鞑子平民,豪格一路也遇到不少。 再加上沿途带走的蒙古人和汉人包衣,豪格这支队伍,再度达到二万四千人。大概一半,有战马和武器,但真正着甲的只有千余。 “那就吃掉!”豪格也觉得追出长城的大同军不多。 没马的鞑子,在后面慢慢走,豪格带着一万多人骑马追击。 这附近的大同军,确实数量不多。 主要是王廷臣杀顺手了,将一万人的骑兵师,足足分成五队,散出去寻找迁徙的鞑子。 而这五队骑兵,散出之后,又在继续分兵。 面对豪格的追击,大同骑兵只能选择逃跑,同时沿途吹号示警。 足足追出十余里,大同骑兵越聚越多,已经有三四千的样子。中途,豪格还救下一批鞑子平民,足足有八百多人。 “果然是来抓咱满洲人的,”满达海叫来一个被俘的八旗兵,问道,“南蛮子有多少?” 那八旗兵说:“至少两三千。” 豪格问道:“还要追吗?” 满达海说:“不吃掉这股南蛮子,咱们回盛京的路上,他们肯定会一直袭扰。” “那就追!” 豪格做出决定,率领骑兵继续追向东边。 终于,双方骑兵主力相遇。豪格有骑兵一万一千多,而王廷臣已经聚兵八千多。 “这么多南蛮子?”满达海吃惊不已。 豪格说道:“不打都不行了,他们拦在前方,咱们就别想回盛京。” 满达海说:“咱们全军都没甲胄,不怕他们的火铳骑射。一旦开战,就不管不顾的全军冲锋,只要接近了就不怕南蛮子的火铳。” 豪格拿起千里镜,疑惑道:“这些南蛮骑兵,怎么有点不一样?” 满达海也举起千里镜,观察一阵说:“这是南蛮子的骁骑兵,不是那什么龙骑兵。一些穿了棉甲,一些只胸前有铁甲。古怪得很,先派三千骑去试探,摸准了敌军打法再说。” 双方的骑兵渐渐展开,这里属于丘陵地带。 山很多,但不高,好多山坡都可以骑马奔行。各自的骑兵,分成两三千人一队,尽可能的展开骑兵阵型。 三千鞑子骑兵上前,其余撒出去,占领附近的山坡,打算居高临下随时冲杀。 大同骑兵前去接战,也只有三千人。全部披挂胸甲,腰部以下皆为布衣,战马也不怎么雄健。 鞑子骑兵还想试探射箭,排成传统骑兵的松散阵型。 大同骑兵却越聚越拢,骑兵挨着骑兵,战马挨着战马。 满达海笑道:“这些南蛮子,除了骑马放铳,怕是连骑战都不会。阵型如此严密,一旦有人落马,立即就要陷入混乱。” 双方派出接战的骑兵,已经渐渐接近,场面让豪格感觉很诡异。 长枪举起,战马加速,大同骑兵,墙式冲锋! 571【骑兵大战】 带领三千大同骑兵,进行墙式冲锋的将领,是历史上臭名昭著的“马鹞子”、“活吕布”王辅臣。 此人山西流寇出身,喜欢赌博,经常输得当裤子。。。 面对官兵围剿,先是投靠姜瓖,又随姜瓖投降满清。接着,姜瓖起兵反清,王辅臣兵败投降阿济格,做了辛者库的包衣奴才。因孔武有力、威猛过人,竟被顺治提拔为一等侍卫,继而官至满清的总兵。 随吴三桂入缅,擒获南明永历帝,调为陕西提督。 吴三桂起兵造反,王辅臣先帮满清,接着再投靠吴三桂,接着再次选择降清。 吕布只是三姓家奴,王辅臣反复横跳了六七次! 顺治对他的评价是:闻有马鹞子者,勇士。今不知何在,安得其人而用之。 康熙对他的评价是:有武臣如此,朕复何忧? 这货不但高大威猛,而且长得还很帅。面色白皙,眉如卧蚕,似传世的吕布画像。 史料记载为:勇冠三军,所向不可当……其为人,恭以事上,信以处友,宽以待人,而严以御下。然有功必赏,虽严,士亦乐为之用。 王辅臣是跟着姜瓖一起归顺的,当时毫不起眼,只是投过来的中层军官,完全不能跟黄蜚、袁时中等人相比。 但此人实在太优秀了,会来事儿,言出必践,遵守军纪,团结战友,更兼勇冠三军。 甚至还积极学习文化知识,认字儿速度飞快,一年时间学会千余字,平均每天能学会好几个。 一路提拔,顺风顺水! 就像历史上那样,升迁速度飞快,从奴隶直接变成一等侍卫,接着又迅速升迁为总兵。此时的王辅臣,已经从小兵升为骑兵团长。 “哒哒哒!” 王辅臣挺着长枪,目视前方的鞑子,率领部众义无反顾的冲去。 墙式冲锋一旦开始,将领就失去部队指挥能力。因为挤得太密集了,根本无法变阵,就算前方是万丈悬崖,也只能硬着头皮冲过去。 清军那边的将领,是努尔哈赤的孙子尼堪。 尼堪几年前遇到过李定国,被杀得落荒而逃。如今不但活得好好的,还被晋封为郡王。 他策马奔出数十步,打算靠近了射箭,先跟大同骑兵缠斗一番,以此来摸清这支古怪骑兵的战法。 可是两军距离越近,尼堪愈发感觉不妙。 南蛮子如此密集的骑兵阵型,还不全身穿戴甲胄,明摆着会被当成靶子射。但他们为啥不散开呢?为啥不散开呢,他们是傻子吗? 双方距离三十步时,尼堪将箭矢搭在弓弦上,只待进入射程之后放箭。可他突然不敢等了,胡乱把箭射出,朝传令兵大吼:“朝两边散开!” 不用尼堪下令,满清骑兵自发逃跑。 这么近的距离,大同骑兵居然在加速冲锋,鞑子骑兵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若敢进入射程之后再放箭,瞬间就要被骑兵墙撞过来。到时候,不管谁输谁赢,都会出现大型车祸现场,谁能在车祸中活下来全凭天意——想象一下,把骑兵视为摩托车,几千辆摩托车排列,全部加速朝你撞过来。 “加速,加速!” 王辅臣咆哮大呼,脚跟的马刺不断策马狂奔。 满达海站在小山坡上,用千里镜看着那场面,整个人已经处于懵逼状态。 骑战哪能这样打? 若是双方都密集冲锋,那不是集体送死吗?前排骑兵全得撞死! 那三千满清骑兵,虽然阵型排列松散,但临时变阵避让也需要时间。而大同骑兵疯狂加速之下,骑兵墙转眼之间就压过来,情况可以用摧枯拉朽来形容。 当然,大同骑兵也被撞翻不少。 好在双方接近之后,大同骑兵的战马,出于本能自动放缓速度,高速冲锋的势头自然而然慢下来。 “散开杀敌,哈哈哈!” 王辅臣感觉这样冲锋好刺激,平时练了无数回,这还是第一次用于实战。 满清骑兵不算溃逃,但确实在逃跑,主要是为了闪避骑兵墙。他们这一跑,不是逃也变成了逃,正面之敌被大同骑兵撵着追杀。 两侧的大同骑兵开始舒展,密集阵型渐渐松散一些。王辅臣一枪挑翻鞑子,刚想挑翻第二个,已被身边的士卒抢先杀了。 尼堪此刻啥都顾不上,只知道打马逃命。 “快去接应!”豪格怒吼。 劳萨立即带着数千满清骑兵,从另一个小山坡杀过来。 大同骑兵师主帅王廷臣,见状连忙挥舞令旗,附近的骑兵部队前去拦截劳萨。 大同军这边,名字相近的将领是真多,王廷臣、王尧臣、王辅臣、李定国、李辅国…… 牵一发而动全身,尼堪的败逃,让双方的骑兵陆续加入战场。 要知道,豪格为了快速撤军,是把甲胄扔掉了的。如今,只有少数骑兵穿着铠甲,要么是在半路抢来的,要么是从沿途的八旗兵那里扒来的。 “砰砰砰!” 满清的一些骑兵,在马背上开枪,陆续有上百大同骑兵被击中。 但也仅此而已,他们的龙骑兵太少,对战局的影响微乎其微。 劳萨跟另一队大同骑兵撞上,这次没有墙式冲锋,因为时间太短来不及列阵。双方以传统的松散阵型对冲,彼此杀进对方的阵型空隙。大同骑兵只要不落马,大部分都是伤而不死,没穿甲胄的满清骑兵阵亡率高得多! 王辅臣一马当先,已追至尼堪身后。 尼堪听到马蹄声,回头撇了一眼,只见一杆长枪刺来。他连忙伏身躲避,王辅臣一枪刺空,干脆举枪砸下去。 这杆枪的枪杆,为复合材料制成,带有一定的任性。说是砸,其实就是抖腕,王辅臣手腕一抖,枪杆便落在尼堪背上。 仅一尺距离落下,尼堪却似被大锤砸中,趴在马背上口吐鲜血。 好一员猛将,不仅力气大,居然还会用巧劲! 尼堪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位了,脑子一片空白,只死死抓住缰绳。突然腰部一痛,整个身体被戳得朝旁边倒,下半身翻落马背,手里依旧抓着缰绳,被战马拖出好几步才放手。 “啊!” 另一个大同骑兵,纵马从尼堪身上踩过,把这货的脊椎都给踩断。 王辅臣这支部队,足足追出一里地,才渐渐停下来。己方阵亡二百多人,主要为冲锋时被撞落马背。敌方的三千骑,却被杀得完全溃散,大概逃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全部阵亡。 王辅臣下令重新结阵,密集阵型开始小跑,继而逐渐加速奔跑,朝着另一支满清骑兵的侧翼撞去。 “快走!” 满达海见势不妙,立即带着部队,奔向更北方的丘陵。 豪格的反应同样如此,不着甲的满清骑兵,面对着棉甲或胸甲的大同骁骑兵,再凶悍的满洲勇士都不能扭转战局。各处厮杀都出现劣势,一部分满清骑兵已经崩溃,再打下去逃都没法逃。 “鞑子主帅要逃,随我追!”大同骑兵主将王廷臣,带着骑兵师的中军预备队,亲自朝着豪格那边追去。 骑兵师总宣教官王尧臣,则率部去追杀满达海。 是不是很绕,王廷臣、王尧臣、王辅臣,居然在骑兵师全都凑齐了。 其实吧,除了王廷臣之外,另外两个都是后来改的。 特别是王辅臣,山西流寇一个,投了大明官军才改的名。 豪格和满达海两位王爷逃跑,正在厮杀的满清骑兵,顿时士气跌到谷底。也就劳萨还在浴血奋战,其他的满清骑兵部队,纷纷朝着四面八方逃去。 从天津跑回来的鞑子主力,一战尽没,在辽西北的丘陵中被追得漫山遍野逃窜。 被王廷臣紧追不舍,豪格终于彻底怒了,竟然带着部队转身作战。 双方都只千余人,抛弃任何花活,也不互射箭矢缠斗,直接以松散阵型对冲而去。 王廷臣是大明京师的三千营出身,跟着曹变蛟一起南投。曹变蛟升迁没有王廷臣快,纯粹是老曹那货军纪不行,陆陆续续遭了四次处分。 第一次对冲,王廷臣手刃一人。 两军错马而过,各自减速转身。大同骑兵受伤的不少,但阵亡不到两成,满清骑兵却直接阵亡四成。 “再来!” 王廷臣喊道。 豪格这次认准了王廷臣,以少击多,死命冲锋,他自己奋力朝着王廷臣冲去。 两人几乎同时出枪,各自闪避开来。 但大同骑兵更多,王廷臣一枪刺空,另一侧的大同骑兵,却抽冷子刺中豪格胯下的战马。 “嘶聿聿!” 战马悲鸣,扬蹄而起,将豪格甩离马背。 “快救王爷!” 豪格的亲兵纷纷勒马,想去将其救回,大同骑兵却趁机再次冲锋。 王廷臣挺枪刺出,挑翻豪格的一个亲兵。其余亲兵,也被麾下杀死,再调转马头看去,却见豪格横尸于地,也不知是被谁的马踩死了。 追击满达海的王尧臣回来,一脸懊恼道:“贼将分兵断后,带着几十个亲兵跑了!” “不怕,哈哈,”王廷臣大笑,“这些都是从河北回来的鞑子,如此狼狈,连甲胄都不齐,很明显是费爵爷赢了。就算能逃几百骑回去,鞑子也精锐尽失,顶多明年咱们就能收复整个辽东。” 主战场那边,满清悍将劳萨,身披八创还在厮杀,他身边的骑兵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大同骑兵将这十多骑围住,就那么看着。 劳萨怒吼:“再来杀啊!” 大同骁骑兵拿出弓箭,几百人朝着十几个满清骑兵射去。 劳萨闭嘴了,瞬间变成刺猬。 572【贱骨头】 冒辟疆和吴伟业拉不下脸做吏,长期在苏松常湖厮混,整日游山玩水倒也过得自在。 伴随着山水之趣,一批优秀诗词问世,为他们闯下更大的才名。。。 吴伟业的“梅村体”提前成型,它是从白居易“长庆体”发展而来,又融入了李商隐的风格。它讲求声律,喜欢用典,结构跌宕,辞藻缤纷,以叙事为主,常常反应抨击现实问题。 今年初,吴伟业写了一首《江左歌》,在江南地区引起热烈反响。 起因是衢州案引发的第三次分族,大量江南大族被强行拆分。朝廷没有给予任何补偿,就收回这些大族的土地,逼迫大族子弟迁去河南、山东落籍分田。 朝廷有令,地方官不敢怠慢,具体实行难免显得粗暴,也引发了许多矛盾和悲剧。 吴伟业的《江左歌》,描述了一个爱情故事。门不当户不对的男女,因彼此倾慕,历经艰难终于定下婚约,获得双方父母的认可。官府突然要分族迁徙,地方官趁机侵占男方家产。男方跟官府闹起来,被打入大牢,以违抗皇命的罪名流放台湾。 女子从家中逃出,前往省府扬州喊冤,扬州司法衙门不收诉状,让女子回苏州府打官司。女子回到苏州,告状无果,为引发关注,想一头撞死在大法庭外。幸而抢救及时,并未死去,却让家人蒙羞,毕竟她还没过门。 这个故事,并非吴伟业编出来的,而是确确实实发生的真实案例。 廉政巡视员在女子撞墙自杀时,就开始关注这起案件。直到吴伟业的《江左歌》问世,案件调查刚好结束,将趁机谋夺大族财产的官员问斩,将尸位素餐的司法和廉政部门官员撤职。 明明是廉政巡视员尽职尽责、为民除害,可时间上太巧了,百姓都将此归功于《江左歌》。 吴伟业在江南的民间声望,因此达到巅峰,而大同官府则成了彻底的反派。 其实吧,除了趁机谋夺财产的家伙,其他被处理的官员都觉得冤枉。他们不愿出来管事儿,是害怕耽误皇帝的分族迁徙政策,到时候追查下来是要被“打板子”的。 吴伟业在苏州混不下去了,地方官员个个恨他入骨,于是邀请冒辟疆一起到南京做“京漂”。 二人到了南京,获得名流士绅的热情欢迎,隔三差五就请他们参加文会。 书商也喜欢请吴伟业作序,润笔费动辄十两、二十两,只靠这个营生就能生活无忧。 对此,赵皇帝略有耳闻,说了句让女官听不懂的话:“吴梅村啊,吴梅村,《圆圆曲》是肯定没了。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这首诗还是别出现最好。” “大捷,大捷,前线大捷!” 吴伟业和冒辟疆来南京已有两月,此时正在酒楼宴饮,忽听街面上人声鼎沸。 冒辟疆推开二楼窗户,只见一骑狂奔而过,挥舞着手中捷报大呼:“王廷臣将军,率大同铁骑出塞,歼灭鞑子精锐两万(略有夸大),阵斩鞑子伪王豪格,俘虏牲口、人口、战马、财货无数……萧宗显、胡定贵两位将军,率部征讨辽西,连战连捷,收复锦州、宁远、义州、山海关……” 吴伟业愣了愣,随即把筷子拍桌上,拿起酒杯大笑:“宁锦与山海关,总算收回来了。诸君,且痛饮此杯,预祝王师收复整个辽东!” 冒辟疆也很高兴,转身拿起酒杯说:“为浴血奋战的将士贺!” 一帮文人,举杯痛饮,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他们都是没做官的前明士子,平时满腹牢骚,对大同朝廷很看不惯。科举还没彻底恢复,又前后三次分族搬迁,这些都让他们喝醉了就骂皇帝昏庸。 可另一方面,他们又佩服皇帝的大度。 有人在酒楼醉骂皇帝,骂得惊动了街头巡警,被抓去大牢拘留待审。法官不知道该咋判,层层上报之后,赵皇帝潇洒一笑:“几个穷酸的醉话,不必大惊小怪,且都放了吧。” 这次河北大捷、陕西大捷、辽东大捷、辽西大捷,更是让穷酸文人们自豪。张口闭口就说,我大同兵锋日盛,鞑子不过跳梁小丑,迟早有一日能恢复汉唐疆域! “砰砰砰砰!” 南京城里,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特别是涉及北方生意的商社,早就准备好了鞭炮。大同军收复的地盘越多,他们的生意就越好做。而且随着移民充实北方,里面蕴含着无限商机,这几年有很多商贾因此致富。 “梅村名扬四方,不如由梅村牵头,咱们联名上疏请陛下恢复科举。”史可程放下酒杯说道。 史可程是史可法的堂弟,在开封老家归顺李自成,接着又在开封降了满清。大同军围攻商丘时,这货又逃往商丘,想要投奔赵皇帝,但乱兵太多没有成功,中途躲进山中侥幸活命。 至于上疏请求恢复科举,每年都要来一遭,赵瀚已经懒得再理会。 吴伟业摇头道:“恢复科举之事,陛下自有安排,我等说再多也无用。” “梅村此言差矣,”冒辟疆说道,“明太祖也曾废除科举,但不用科举选官,必定弊病丛生。明太祖也是察觉此情,才又自己下令恢复科举。而今各地皆有贪弊案曝出,长此以往,当今圣上也会想着恢复科举。我等士子,每年坚持上疏,也是给陛下一个恢复科举的台阶。” “说得好,我们应当锲而不舍!”田有年赞道。 这个田有年,跟今年致仕的阁臣田有年同名。但此田,非彼田。 眼前这田有年是安徽人,历史上的崇祯十三年二甲第五名进士。他跟弟弟田逢年,专门研究毛诗,也算清朝考据派的发起人之一。 吴伟业摇头说:“明太祖废除科举,欲在国子监中取才,小小国子监又如何能网罗天下英才?当今陛下,却是设立了小学、中学和大学。又开辟了各级遴选官吏的制度,报名考试合格,便能做预备吏员。预备吏员,不拿俸禄观政半年,熟悉案牍工作便可转为正式吏员。又定各级考成规则,按部升迁,如此地方官员皆能治政,一扫明末官员的庸碌之风。” “不然,”冒辟疆说道,“若长期沿用此法,官吏选任不论出身,则必然弊端丛生。一县之吏员,谁能考上,谁考不上,已有不少弄虚作假,新选的吏员充斥大量庸碌之辈。今年廉政巡查员,在如皋就查出大案。有个前明秀才,在做如皋县吏科科长期间,那两年考上的如皋吏员,有三成是他的亲朋好友。有人甚至大字不识几个,全靠他偷偷换了答卷才考上。一县文吏都如此,放眼天下又如何?” “确实,弊端已显,恢复科举势在必行!”史可程拍手道。 “啪啪啪啪!” 突然有人拍门,而且拍得非常急促。 房门打开,徐亮工冲进来:“诸位,出大事了!” 徐亮工是徐霞客的侄子,历史上就死于今年,家奴造反将他给杀了。这货早就被分族搬迁,新的家庭地址在山东,他嫌山东战乱之后太过凋敝,于是带着妻儿长期在南京做“京漂”。 “何事那么慌张?”吴伟业问道。 徐亮工摊开一张纸,墨迹都还未干:“今天贴出的告示,我抄了一份过来,朝廷重定了官吏等级。官员延续前明,依旧是九品十八级,吏员则改为六等十二级。镇上的吏员,是最低的从六等。到了县衙,各科科长为正三等吏员。” 这不算什么,大明的文吏,也是有等级的。 众人围着那份告示看,渐渐都露出惊容,因为它隐隐透露着科举信息。 或许是因为各地遴选吏员,陆续出现严重作弊行为,大同朝廷做出了更加严格的规定。 预备吏员考试,必须持小学毕业证参加。也就是说,没有小学毕业证的,今后连做预备吏员都没资格。同时,从三等吏员,可在本县工作。正三等吏员及以上,也就是县衙科长以上,必须遵守异地调任原则。 又有规定,持有高中毕业证者,参加预备吏员考试,转正时可直接定为从三等吏员,或者直接担任从九品末流小官。 “唉,”吴伟业一声叹息,“陛下的心思,在这告示里显露无疑。今后就算恢复科举,恐怕也得持有大学毕业证,咱们在前明的功名肯定不算数。” “陛下糊涂啊!”冒辟疆忍不住脱口而出。 没人制止,私下骂皇帝无所谓,官府知道了也不会管。 史可程猛然站起:“诸君告辞,我明日就回河南。” “祝君仕途一帆风顺!”众人拱手说道。 告示里说,河南、山东、四川等地,由于小学建设还不完善,暂时沿用以前的吏选之法。 史可程以前不屑做吏,现在却想赶紧回家,趁着还没被卡死,先做了吏员再说。再有迟疑,今后连吏员都没得做!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一个,甚至南方大族子弟,主动申请移民北方,就是想去了北边做吏。 一群贱骨头,敬酒不吃吃罚酒! 573【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陛下,北京已复,请修《明史》。”钱谦益在朝会上请求。。。 赵瀚点头说:“可。命翰林院史学馆编修《明史》,钱谦益为总裁,王调鼎为副总裁。” “臣领命!”钱谦益大喜。 这事儿早就定下了,拿到朝会上说,是显得特别重视。 钱谦益虽为总裁,但只能从专业领域任事。真正执掌全局的,反而是副总裁王调鼎,这部《明史》必须编得符合大同理论。 至于张溥,又病重了,每年都要患病卧床,但就是一直死不了。 赵瀚又对刑部尚书陈文魁说:“陈文魁暂时卸任尚书职务,搜集这些年的案例,结合历朝历代刑法,编撰一部《大同律》。《大同律》分为宪法、礼法、刑法、民法、工商法、出版法、土地法七个部分。宪法暂时不用编,我亲自来编,什么时候编出来,这个实在说不准。” 此事没有提前商定,李邦华疑惑道:“陛下,礼法可以理解,这出版法又为何物?” 赵瀚拿出一本书,扔在众臣身前:“这本《故明遗录》,通篇胡说八道,里面有不少编排朕的篇幅。私下骂朕无所谓,但写成书就不能忍了。朕知道有一本书,叫做《谷山笔麈》,作者知道辩伪,读者恐怕宁可信其有。那本书里,万贵妃都成什么样子了?出版法,就是专门管理图书刊印的法律!” 关于万贵妃的黑料,最初源自于慎行《谷山笔麈》。 但是,于慎行在写书的时候,专门加了一句:这些事情,是一个老太监说的,可能是老太监在造谣。 毛奇龄编写《胜朝彤史拾遗记》,引用了于慎行的内容,却把原作那句存疑给删掉。毛奇龄又编过一阵子《明史·后妃传》,将《胜朝彤史拾遗记》原封不动搬过去,于是野史直接变成了正史。 毛奇龄就是那个杠精,得罪赵瀚被扔去做小官,又在山东主持惩治了孔家。 “该当如此。”李邦华连忙附和,他也看过《谷山笔麈》,这本书在万历年间就很火了。 赵瀚又定性说:“《礼法》部分,涵盖纲常礼节,但是必须进行大改!就拿丧礼来说,可以操办丧事,但不得请戏班子吹吹打打,也不得请和尚道士做法事。朕是遵循古礼,不说三代,就是汉唐,哪家死了父母会请戏班子?还有,三年服丧期太长,父母故去只需服丧一年!《礼法》中的婚姻部分,大致沿用《大明律》,但夫为妻纲的注解该改一改。夫妻各行其道,便是伦理纲常,夫不贤则妻可求和离。夫丧,妻可改嫁,族人和官府不得阻拦!” “臣谨记。”陈文魁拱手领命。 赵瀚说的《礼法》,其实就包含《婚姻法》。 但古代的家庭,不是一家三口的小家庭,而是一大家子的大家庭,赵瀚只能尽量约束到每户最多十人(十二岁以上)。 这是生产力所决定的,以古代的生产力,还没达到普遍分裂为小家庭的地步。 《礼法》在古代非常重要,就拿《大明律》来说,开篇的大量内容全是礼法。 陈文魁问道:“陛下,《出版法》可有什么指示?” 赵瀚说道:“第一,不可罔顾事实造谣生事;第二,不可违背公序良俗。” 陈文魁瞬间抓瞎了,这说了等于没说,完全是模棱两可的指示。甚至在执法的时候,也具有无限的可操作性,官府想禁一本书,直接指定其违背公序良俗便是。 “好了,不说这些,”赵瀚说道,“今天的朝会,再来聊聊别的。朕今日读书有所悟,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此言何解?” 赵瀚的朝会,其实已经变成经筵大会。 除了给官员灌输天文地理知识,灌输开海对国家的益处,还经常讨论儒家经典——争夺儒家经典解释权! 张溥拖着病体,立即回答:“回禀陛下,朱子在《论语集注》中,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还引用了程子的话。孔夫子有教无类,并非不使民众知晓道理。而是百姓着实愚昧,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懂。因此在治国之时,只要让百姓知道如何做,没必要让人人知道为何这样做。此无奈之举也。” “非也,”钱谦益说道,“朱子的注解说,民可使之由于是理之当然,而不能使之知其所以然也。意为百姓懂得怎样做即可,不能让百姓知道为何这样做。此为治民之道,人之思想,千差万别,就算是同一个道理,面对同一个事情,不同的人,也会产生不同的想法。让百姓知其所以然,必然乱象平生,不如让他们不知道。” 张溥反驳说:“那朱子为何还要引用程子的话?牧翁如此向陛下解释,难道是要让陛下行朝三暮四之术?” 程子的注解是:如果说圣人不让百姓知晓道理,那属于后世朝三暮四的治国之术,并非圣人的本心。 钱谦益解释道:“朝四暮三之术,是指本心为何。若出于蒙蔽百姓,则为朝三暮四之术。若出于治国安民,则非朝三暮四之术。” 这只能怪朱熹,注解《论语》的时候,着实说得模棱两可,无论怎么理解都行。 朝堂众臣,各执一词,当场吵得混乱不堪。 陈茂生做了礼部尚书之后,每天也在补习功课,至少四书已经滚瓜烂熟。他拱手道:“陛下,臣认为,此句是断句出了问题。可断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或者断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陈尚书言之有理。”徐颖立即表示支持。 这下吵得更欢了,两派分裂为三派。 庞春来半眯着眼睛,笑道:“陛下说自己读书有所得,想来陛下另有高论。” 众臣安静,等着听皇帝解释。 赵瀚说道:“我今日读朱子的著作,读到一篇《答范伯崇》。朱子说,盖民但可使由之耳,至于知之,必待其自觉,非可使也……使之知,则知之则必不至,至者亦过矣,而与不及者无以异。” 朱熹在文章里说:能让百姓执行法令就行了,至于让他们懂得道理,要靠百姓自觉,不能官府去强迫。只知道怎么做,不知道为何这样做,并不妨碍百姓领悟道理。等到百姓自己领悟了,那当然就最好。先让百姓知道怎么做,再让百姓自己领悟为何这样做,是由浅入深的一个过程。强行让百姓理解,百姓可能永远无法理解,就算理解了也会偏颇,跟不理解没啥区别。 “然也!” 钱谦益和张溥同时说道,他们不同的理解,竟然在朱熹这段话里殊途同归。 钱谦益说:“不可使民知其所以然,防的是宵小之辈。若能自己知其所以然,自行领悟道理,此辈必为君子。” “胡说八道,”张溥怒斥,“不能理解道理便是小人,世间小人何其多也?” 钱谦益辩驳道:“我没说不能理解道理的是小人,而是说要防止小人胡乱理解道理,甚至是故意歪曲道理。” 虽然还有争执,但朱熹的《答范伯崇》,已经统一了众臣对“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理解。 可是,这不是赵瀚需要的。 赵瀚笑着说:“朕对这句话的理解,跟朱子大致相同,但又略有一些差异。” “陛下请明言。”李邦华说道。 赵瀚问道:“诸卿可听说过,锲而不舍,朽木不折?” 艾儒略这个老外抢着回答:“此句出自《荀子·劝学篇》。” 赵瀚又问:“诸卿可读过《晋书》和《晏子》?《晋书》里的朽木不折,写为朽木不知。《晏子》里的折冲千里,写为知冲千里。这‘折’与‘知’,似在古时同为一字。‘民可使由之,而不可使知之’,是否可解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折之’?”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这是要篡改儒家经典啊! 赵瀚继续说道:“由字,是否有引导之意?” 艾儒略瞠目结舌,这么一改,此句就成了:百姓可以引导,但不可以强迫其屈服。 事实上,赵瀚这么理解,是依据后世出土的楚简。 那是一批战国竹简,里面有两句话:民可使道之,而不可使智之。民可道也,而不可强也。 人民可以引导,而不可以强迫! “哈哈,朕亦异想天开,诸卿或可品味一二。”赵瀚也没有强迫众臣理解,否则就违背了这句话的精神。 皇帝这么说了,自然会有人去研究,今后也会成为一种理解方式。 赵瀚又说:“朕下令分族迁徙,许多地方官,一味的蛮干。蛮干也就罢了,毕竟在执行皇命,有功而无过。但趁机鱼肉百姓,打着皇命的幌子,却在抹黑皇帝和朝廷,这样就是不对的,肯定是要被处置的。另外,今后执行政令,不管百姓能否理解,道理还是要给百姓讲清楚。” “臣等谨记!”众臣躬身作揖。 赵瀚这边又有了两个事情,一是编修《明史》,二是编修《大同律》。 至于李自成和满清那边,已经在炸裂的边缘。 574【满清迁都?】 沈阳,议政大会。 八旗旗主,只剩代善、多尔衮和满达海,外加一个小皇帝顺治。。。 八旗贵族,也死伤惨重。 就连议政大臣,都死了近半。此刻的满清朝会,现场充斥着生面孔,许多年轻人被临时提拔。 小皇帝端居宝座,大玉儿垂帘在后。 大玉儿的声音缓缓传出:“连番大战,屡屡败北,辽东辽西,丢城失地。此究竟为谁之过?” 努尔哈赤的侄子锡翰出列,怒视多尔衮道:“豪格怂恿出兵打仗,多尔衮一口答应下来。他二人,不顾咱们大夥反对,硬是要抽调大军入关。八旗勇士若不被抽走,辽南怎会尽失?八旗勇士若不被抽走,耀州之战怎会大败?太祖皇帝说,任他几路来,我自一路去。多尔衮与豪格,却要将大军分为两路,又派八旗军分兵驻守各城。这不是违背了太祖的教诲?豪格已死,多尔衮却还活着,就该治多尔衮的大罪!” 多尔衮面无表情,他已被软禁一个多月,知道今天该宣布处置结果了。 议政大臣苏克萨哈出列:“陛下,太后,臣要弹劾多尔衮。其罪一,妄称皇父摄政王,又直呼陛下为小皇帝;其罪二,还在北京的时候,每逢大军出征,强令文武大臣列班跪送;其罪三,在北京上朝时,多尔衮过了午门才下轿;其罪四,多尔衮所用仪仗、礼乐及卫从,皆按天子规制……” “闭嘴!” 多尔衮勃然大怒,朝着苏克萨哈吼道:“这些事情,就算我做了,也不该你来告发!” 苏克萨哈昂首挺胸:“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只是在尽人臣的本分。” 朝堂内静寂无言,只剩这两人在争执。 苏克萨哈是多尔衮的心腹,是被多尔衮超擢提拔的。而今也是他,给了多尔衮致命一击。 大玉儿问代善:“礼亲王,这多罪状,该如何处置?” 代善垂首道:“但凭太后定夺。” 大玉儿又问:“诸位内大臣有何建议?” 冷僧机出列道:“当夺去爵位,贬为庶人,没收家产和牛录。” 此人出自叶赫那拉氏,一直担任顺治皇帝的侍卫头子,又被大玉儿提拔为内大臣和伯爵。他说的话,代表着大玉儿的意愿。 冷僧机话音刚落,朝堂文武纷纷附和。 就此,多尔衮被贬为庶人,没收全部财产和牛录。 处理完多尔衮,代善说道:“陛下,太后,当务之急,是整编八旗,赶紧打造盔甲和兵器。” “礼亲王说得对。”大玉儿表示赞赏。 如今,只有代善的正红旗,没有遭受到太大损失。满达海虽然活着,但镶红旗已经不剩几个兵。这父子俩,算是仅次于皇权的一大势力。 多尔衮带了许多溃兵和旗丁回来,既然被没收,当然要归皇帝统治。 代善奉命主持八旗整编,编来编去,勉强编出二万三千人,大概是以前三个旗的兵力。但甲胄齐备、兵器完善的士兵,仅有半数而已,而且粮食已经快吃完了。 辽阳城还在满清手里,可城外村镇,皆为农民起义军的天下。 几千鞑子,困在城中,根本不敢出去。他们一旦出城镇压农民军,大同军随时就会现身,辽阳城分分钟被攻陷。 沈阳周边村镇,也开始有农民起义。 …… 辽阳。 雨季刚过,李正就带兵来了,大量农民军自发帮着做民夫。 辽阳守城主将,为代善幼子祜塞,年仅十八岁而已,十五岁就开始随军打仗,如今已被封为镇国公。 祜塞虽然心中慌乱,但布置城防却有条不紊。 只是军粮太少,靠着搜刮全城百姓,也就能再吃两个月。若两个月后,还不能获得军粮补充,到那时就只能吃人了。 城外的粮食倒是多,小麦已开始抽穗,再过几天就能开花授粉。 那些麦子,本来属于满族和汉人地主,而今却成了大同军的战利品。大同军已经派人整编农民军,全部编为农兵部队,同时还在乡下组建农会,给农民落籍分配田产。 地里的小麦,等收获之后,四成上交大同军,六成由大同军统一分配给农民。 城外的护城河,终于被渐渐填平。 一段城墙上,卓里克图说道:“父亲,得想办法献城,听说咱们的部众,都被汉军俘虏了。女真这边连粮食都没有,又怎么赢得了?” “我已经准备好,今晚你偷偷出城。”善巴说道。 善巴是兀良哈蒙古的残部首领,十多年前归附后金,十年前被封为镇国公。他们的部落地盘,在几百年后的阜新市,而王廷臣和豪格的骑兵大战,也是在那附近爆发。 收拾完豪格之后,王廷臣顺手将那里的蒙古部落给平了。 善巴父子,跟随多尔衮在耀州战败,此时不但失去战马,甚至连士兵都只剩两百多人。城内缺粮,老家被端,他们哪还有心思帮着鞑子守城? 夜里,善巴悄悄拿出绳索,让部众在旁边望风,拴着儿子的腰吊下城去。 “干什么?”忽然有人呵斥。 却是主将祜塞,始终不放心蒙古人,嘱咐亲信随时监督蒙古人驻防的城墙。 善巴闻言大惊,拔刀大呼:“顾不得许多了,蒙古勒津的勇士们,夺了辽阳献给汉军,到时候我带你们回家!” 被吊下城墙的卓里克图,连忙解开绳子,朝着护城河方向跑去,他要去大同军那里请求援兵。 善巴带着两百多蒙古人,全力朝着城楼厮杀,想要下去打开这处城墙。 “蒙古勒津造反了!”满洲士兵大呼示警。 驻守另一端城墙的鄂木布楚琥尔,听到喊声惊恐交加。这货是达延汗的曾孙,祖大寿第一次被俘,就是他立下的大功。他的部落,位于善巴的隔壁,也即几百年后的北票市。 并且,两人的部族,都被视为蒙古勒津人。 鄂木布楚琥尔的部落,同样被王廷臣扫平。但在此之前,被豪格带兵抢过,是为了搜集粮食、兵器和盔甲。 鄂木布楚琥尔和麾下士卒,早就不想再坚守辽阳,他们盼着早点回家,看看那里究竟是啥情况。满洲士兵大喊“蒙古勒津”,终于坚定了鄂木布楚琥尔的叛乱决心,当即率部朝着附近的清军杀去。 两处城墙喊杀声震天,城北的一股汉军旗士卒,干脆也开始跟着造反。 “南蛮子进城了!南蛮子进城了!” 城内蓦地有人大呼,却是潜伏在此的大同细作,终于找到机会制造更大混乱。 祜塞带领亲兵,朝着善巴那边杀去,沿途呼喊:“不要慌乱,不要慌乱,各自守住城墙!” 然而,城内守军早已是惊弓之鸟,而且都知道军粮已经不多了。 城东方向,竟然有一股八旗军,打开城门直接开溜。他们的老家,在辽长城外的大山之中,如今只想回到家乡渔猎,不愿再跟大同军拼死作战。 “砰砰砰砰!” 这是代善编练的火器部队,由祜塞统领着坚守辽阳城,此刻朝着叛乱的蒙古人放排枪。 率先起事的善巴,由于冲锋在前,被一顿乱枪给打死。 平息善巴叛乱之后,祜塞又去镇压鄂木布楚琥尔。但后者非常聪明,没有继续攻击清军,而是率部窜进城内街巷,沿途高呼南蛮子进城,想把城里彻底搅乱了再说。 “公爷,东城的城门全开了,好多八旗勇士在逃跑!” 祜塞闻言愣了愣,看着一团糟的城防,愤懑道:“这里守不得了,快随我回盛京去!” 守城主将祜塞,竟然也离开城墙,带着亲兵弃城而逃。 大同军营。 卓里克图跪在地上哭喊:“将军,请速速发兵,再晚我父亲就死了!” 李正已经在调派兵马,当大同军出营时,辽阳城早就乱成一锅粥。龙骑兵迅速奔至城外,只见大量清军弃城逃跑,这种情况都不用攻城了,直接骑马追杀溃兵便是。 满清总共只剩两万多兵力,辽阳城就占了四分之一,兵器甲胄更是占了一半。 谁又能料到,一仗未打,直接崩溃。 大概两千多鞑子成功逃走,但他们没有逃去沈阳,而是直接逃回各自的老家。 “父亲!” 卓里克图寻到老爹的尸体,趴在那儿嚎啕大哭。 李正撇撇嘴,心里直呼活该。 这些蒙古勒津人,很早就投靠后金,次次入关劫掠都有他们的份,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汉人的鲜血。 …… 沈阳。 代善看着逃回来的幼子,浑身都在颤抖:“你你你……几千大军守城,怎这么快就把辽阳丢了?” 祜塞是个学过汉文化的,居然会用成语:“父王,士卒都已是惊弓之鸟。但凡遇到风吹草动,他们就不敢打仗了,纷纷打开城门溃逃。辽阳如此,恐怕盛京也差不多。盛京守不得,咱们迁都回赫图阿拉吧。” 迁都? 代善竟然仔细思考这个问题,辽阳城的丢失,带给他极大的震撼。 因为丢得太莫名其妙了,很明显兵无战心。若大同军攻打沈阳,会不会也稀里糊涂失守? 翌日,代善觐见大玉儿:“陛下,太后,臣请迁都!” 575【李自成去草原混?】 满清真的迁都了,放弃沈阳,放弃抚顺,放弃铁岭,放弃开原,一路退到辽长城以东。 那里全是山区密林,只要鞑子重兵驻守关隘,大同军还真不好去攻打。。。 满清的都城,再次变成赫图哈拉,也就是所谓的建州卫,最紧要的城堡则是萨尔浒。 沈阳、开原等城市,被满清掳掠一空。 人口没带走太多,因为山区容纳不了。牲畜、粮食和财货,却是能抢多少就抢多少,就连那些汉奸地主的钱粮都被抢。 大同骑兵闻讯追击,斩杀鞑子两千余,救回被逼着搬运财货的汉民数千,截获大量牲口、粮食和财货。 费如鹤那边,由于李自成仓促回兵山西,沿途城池守军皆无战心,大同军顺势收复整个河北。 潼关。 费映珙带兵攻克渭南,守将刘三虎战死,大同军在潼关顺利会师。 宣教官林如昭骑马来到关下,守关士卒并未放箭。林如昭喊话道:“田将军,你虽忠勇,但不可逆势而为。你困守潼关已近五月,对得起李自成的恩遇。潼关的军粮,差不多也该吃完了吧?难道你自己效忠李自成,就带着数万士卒一起饿死?” 田见秀沉默,军中已断粮两日,若非他领军能力超强,麾下士卒早就哗变了。 左右看看身边将士,一个个面有菜色,有些甚至都已站不稳。 林如昭继续说道:“只要投降,一律免死!” 田见秀终于开口:“记住这句话,希望你莫要食言!” “大同军说到做到,”林如昭喊道,“陕西天灾人祸十余年,百姓所剩无几。潼关里的几万人,有方圆好几个县征召的民夫。大同军又怎会杀他们?杀了他们谁种地?他们的妻儿,都还在家里等着他们回去!” 这句话,说到了守城士卒的心坎里。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本来就只是农民,被征做民夫之后,又被田见秀编为军队。离家数月,思归心切,根本不想打仗,脑子里念着的都是家人。 “你们,开城投降吧。” 田见秀对将士说完这句,便朝着东北方跪拜,继而拔刀横颈自尽。 刘体纯没有阻拦,而是跟着自尽。刘家七虎,揭竿起义,只剩他这个刘二虎,正好去九泉之下陪兄弟们。 守关士卒非常安静,默默打开城门,迎接大同军入内,然后等着发粮填饱肚子。 李自成回到太原不久,便收到潼关军情。是大同军送去的,让李自成早日投降,不要只剩山西一省还负隅顽抗。 “丞相是不是早有预料?”李自成问。 牛金星叹息说:“放手一搏而已,搏赢了占领北直隶全境,但迟早也会被姓赵的杀回来。搏输了,便是这般下场,能保住山西已是万幸。若拿元末局势比喻,咱们就是红巾军,一直跟官军打生打死。赵瀚就是那朱元璋,咱们顶着官军主力,他却在南方高筑墙缓称王。” 李自成又问:“山西还能守几年?” “陛下何必明知故问,”牛金星说道,“我军之败,在内而不在外。” 一句话,人心不齐。 陕西之战,大顺军的将领,有太多望风而降,甚至是主动叛乱捅友军的刀子。等赵瀚消化掉河北、陕西,来年再派兵攻打山西,山西的大顺军将领,恐怕也有很多会倒戈。 山川之险不足守,真正牢不可破的是万众一心。 李自成问道:“丞相想投降吗?” 牛金星实话实说:“惜命,愿降。但不会卖主求荣,也不会叛乱倒戈。” 李自成感慨道:“这已经很难得了。如果人人都像丞相,就算只有山陕两地,我也敢跟姓赵的争天下。老营的那些兄弟,以前都是苦哈哈,能吃顿饱饭就欢喜得很。可咱登基做了皇帝,要他们爱护百姓,却没几个人听话,都变成前明的官老爷那般。咱处罚得狠了,他们就不跟咱齐心。咱要是不处罚,老百姓就没法过日子。老百姓过不下去,咱这皇帝怎么做下去?” “人心便是如此。”牛金星说。 李自成失神良久,说道:“姓赵的怎就成了呢?他的老兄弟就不埋怨?” 牛金星说道:“这个问题,陛下以前就问过。南京朝廷,文官有文官的样子。武将只管打仗,只有在新占之地,武将才能临时治民。一旦划了身份,派了文官过来,武将就不得干涉民政。武将不能干涉民政,就没法在地方上贪污,就得靠兵部发粮饷。大同军的粮饷,有专门的后勤官发放,那些后勤官是都督府和兵部兼管的。都督府的武官,又不得插手战场指挥。层层分权,哪个武将敢叛乱?” 李自成沉默。 牛金星说:“陛下,我大顺也定了制度,但武将的权力太大了。臣知陛下不信文官,但地方上还得让他们治理。陛下虽然答应,让文官治理地方,但给文官的权力太小,他们处处受到武将的制约。如此,制度只是制度,无法落实到州县。陛下对百姓好,可这种好心,无法落实到乡村。陛下减免田赋,可文官武将,却变着花样的收杂税。这些事情,陛下都知道,但陛下与臣一样,没办法真正去管。” 李自成还是没说话。 牛金星又说:“制度是什么?制度就是规矩,定了规矩就不能变。那赵瀚定了分田的规矩,至今也没反复过。便是皇亲国戚,照样得按律分田。费家出了一个皇后一个妃子,还有两员带兵大将,费氏不一样被分田吗?费氏族人犯法,不一样被处置吗?费家都如此,便立了榜样,别人再犯非得问罪不可。可咱们呢?李家和高家,哪个不占了大片农田?哪个不招了大批佃户?皇亲国戚如此,陛下的老兄弟们,自然也有样学样。老营的将领如此,中途归附的将领不跟着学?将领如此,军官又如何幸免?武将如此,文官又怎能守法?” 牛金星估计憋得太久,又觉得大顺朝快完了,索性什么话都往外吐。 牛金星叹息道:“《大同集》一书,每次翻出来重读,都有一番新的感受。陛下,咱们输得不冤。” “是啊,不冤,”李自成突然开口,“这次河北大战,两军主力在天津对峙,朕派刘宗敏去攻略保定等地。保定一线城池,全都是农兵和百姓在守城。刘宗敏率领我大顺精锐,攻打一座只有农兵驻守的小县城,竟然打了三个月没打下来。听刘宗敏说,他把城墙都轰塌了,指挥士卒从缺口攻入。城内的农兵和百姓,拼了命堵住缺口,竟把刘宗敏的精兵给杀溃。” 牛金星说道:“这便是民心。姓赵的,在南方得民心。百姓视国为家,乐意为其效死。只因农民分了田,城里人有营生,商贾的财货也不会被官员无端抢夺,读书人只要有功绩就能升迁。士农工商之心,皆在姓赵的那里。听说,就算是百姓力战而死,牌位也能进英魂庙,跟赵家的宗庙共享香火。一人战死,全家皆为烈属,父母妻子可得抚恤金,子孙考官还有优待。如此这般,谁不愿拼死力战?换成我大顺朝廷,敌军攻入河东,官民纷纷开城投降。何也?官不能得其位,民不能得其利而已。” 李自成颓然坐在龙椅上,他觉得治国好麻烦,还是以前做流寇爽啊。打仗就是打仗,不用担心后方。 良久,李自成坐直身体,问道:“若敌军攻入山西,肯定很多将士投降,咱们拼也拼不过,到时候该往哪里走?” 牛金星说:“汉家之地,肯定都去不得,那就只能往北。” “河套?”李自成问。 牛金星摇头:“以那赵瀚的雄才大略,怎么可能不收回河套。咱们要走,就只能去阴山以北!” 李自成不愿意:“那咱岂不是成了放羊为生的蒙古鞑子?” 牛金星居然早有准备:“陛下,臣已经打听清楚了。阴山南北,原为土默特部所有,被林丹汗打得败逃,继而便降了后金鞑子。鞑酋黄台吉,以其首领俄木布的乳母之夫,勾结大明反清为由,夺了俄木布的兵权,还将其抓到沈阳受审。而今,俄木布被贬为庶人,草场被鞑子分而治之。鞑子现在不行了,那里乱成一锅粥,你打我,我打你。咱要是带着骑兵过去,肯定能占领大片草原!” 李自成犹豫不定,他面疙瘩吃惯了,实在不想去草原放羊。 可不去草原,又能去哪里呢? 大顺朝廷内部,此时已经离心离德。除了老营的兄弟,李自成看谁都像叛徒,指不定哪天就投降大同军了。 这种情况没法打仗,只要大同军出兵,山西的关隘分分钟失守。 牛金星又说:“陛下若去草原,那就尽快去了山西北上。而今鞑子大败,草原是最混乱的时候。若是迟个一年半载,草原各部已分出胜负,到时再去草原就不好打了。留在山西又有什么用处?无非多享受一两年富贵而已。” 李自成左思右想,猛然拍板道:“只要姓赵的,愿意放回李过和高一功。咱就向他称臣,献出山西,带兵去阴山草原抢地盘!” 576【辽宁、河北与陕甘】 大战之后,便是叙功。 除了提拔奖赏将士,抚恤牺牲烈士,还封了一大批爵位。。。 总揽后勤物资调运的费纯,晋封保国公。 总揽河北战局的费如鹤,晋封镇国公。 总揽辽东战局的李正,晋封襄国公。 庞春来领衔内阁,劳苦功高,晋封辽国公。 李邦华辅政有功,恢复吉水侯爵位。 徐颖安排细作有功,晋封铅山侯。 连战连捷,攻城略地,率先打开辽东局面的卢象升,受封威宁伯。 在塞外歼灭豪格主力的王廷臣,受封定辽伯。 张铁牛、费映珙、江良、黄顺、江大山、李定国、曹变蛟等人,皆有封赏。 就连黄幺,去年协同费映珙收复贵州,今年虽没参加北方战斗,依旧在清理巩固贵州和川南地盘。但是,也一并封赏,由成都侯改封为黔候。 虽然都是侯爵,等级没有区分,但一字侯肯定比两字侯威风。 张铁牛也是如此,此战未建奇功,可镇守天津得力,由沂州侯改封为冀侯。 李定国捞到个伯爵,曹变蛟捞到个子爵,反正今后还要打仗,爵位慢慢提升便是,谁让他们资历浅呢。 王徽在强度黄河时,作战勇猛无畏,特别晋封为刚毅伯。 在辽东屡建奇功的杨镇清,这回受封男爵,但并非世袭爵位。 其他大多数将领的爵位,都属于世袭递减。三代降一级,只要不全是短命鬼,从公爵递减为平民,够他们的子孙风光两三百年。 当然,除了提升土地上限,顺便一次性赐予土地之外,大同朝廷的爵位没什么特殊待遇。 今年在南方还搞了一次清查,重新划定土地等级。上田、中田、下田,不可再进行更改,防止勋贵阶层浑水摸鱼。 赵瀚一次性给出四十多个爵位,总算不再抠抠搜搜。 公爵就封了四个,实在大方得很。 费如鹤毕竟年轻,还能继续打仗。他什么时候封王,就什么时候调回南京,在都督府老老实实的做中枢武臣。 “陛下,请设辽东省。”庞春来念叨的是这个。 李邦华欲言又止,碍于庞春来的面子,想要反对却未说出口。 赵瀚笑道:“李阁老请直言。” 李邦华说道:“北直隶和辽东,被鞑子祸害得不轻,天灾与战乱多年方息。臣觉得,现在设省还太早,可以设置主政官员,但暂时划归山东管辖。陕西也是如此,但陕西连着甘肃,可将陕甘设为一省。” “准!” 赵瀚对此也早有思考,说道:“北直隶与辽东,什么时候人口恢复到百万,就什么时候设置行省。到那时,北直隶改为河北省,辽东改为辽宁省。陕西、甘肃那边,也等人口恢复之后再分开。” 这是从实际出发的政策,人口太少还设省,财政得供应一整套班子,实在是没有那个必要。 至于甘肃、宁夏什么的,在大明一朝,这些地方都归陕西的军事部门管辖。 田有年致仕之后,宋应星已经入阁为相,他建议说:“当加快北方移民,新扩之地,必须充实人口,否则边疆不稳。” 李邦华说道:“南方各省,人口虽多,却也经不起连年移民。更何况,闽粤浙三省,还在往台湾、琼州和吕宋移民。这些年大规模移民,不但耗费朝廷钱粮,也让南方各省的人口短缺。” 赵瀚说道:“南方人口短缺倒不至于,但确实没以前那么多了。” “可鼓励生育,”庞春来说道,“其一,男子二十、女子十八而未婚者,额外征收丁口税;其二,以二十年为期,无论男女孩童,年满十二到官府报备落籍,可得银五两。” 赵瀚忍不住笑道:“男婚女嫁,全凭自愿,就不约束他们了。年满十二,报备落籍,倒是可以奖励一两银子。这不但可以刺激生育,也可让百姓主动给儿女上户口。二十年太长,就以十五年为期吧。” 赵瀚治下的中国,比满清要好得多,历史上清初人口才糟糕呢。清朝官府也不怎么管,只是出台政策鼓励移民垦荒,具体实行的时候完全放任自流,一百年时间还不是人口翻了几倍。 都不说清初的四川了,千里无人烟,就说说清初的山东。 康熙初年的山东,人口缺到什么程度?佃户可以和地主同桌吃饭,地主得哄着佃户,根本不敢苛待,否则就没人帮忙种地了。 赵瀚跟内阁详细商议之后,为明年的移民计划敲定方案。 四川在明年底之前,至少要向陕西移民十万人。江西和湖南,各向河北移民五万。江苏南部和安徽南部,各向辽宁移民三万。 辽宁省虽然还未正式设立,但行政区划已经基本敲定,即被辽长城围起来的那一圈。基本跟后世的辽宁省版图重合,只是缺了建昌、建平、朝阳、北票、阜新、彰武、新民、昌图那一片,这些地方现在多为蒙古人驻牧。 李邦华指着地图说:“燕山东部余脉,还有这里的草原边缘,臣问过辽东之人,都是可以种地的。蒙古人在此,也是半耕半牧。长城不足守,辽宁省的疆域,得扩大到长城以外。令前线将士,赶紧把这些地方打下来,明年的辽东移民,迁徙三分之一过去耕种。当令汉人与蒙古人混居,鼓励异族通婚,再辅以教化之功。” 李邦华的意思,就是把辽宁省的疆域,跟几百年后的辽宁省定得一模一样。 这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出于政治和军事目的。 那里的蒙古人,也完全可以同化,因为早就半耕半牧了。特别是山区,种地为生的蒙古人,比放牧的蒙古人还多。 早在明朝初年,那些地方的居民,其实是以汉人为主,部分地区为朵颜三卫辖地。 朱棣夺位之后,朱元璋的诸王守边政策,根本就不可能再坚持。再加上一些其他原因,便主动放弃那些土地,边防进行全方位收缩。土木堡之变后,明堡宗令大明威严扫地,于是越来越多蒙古人南迁,把被朱棣放弃的地盘给占了。 赵瀚没想过杀光蒙古和女真,但必须跟汉民混居,必须接受学校教育。很少放牧,或者不放牧的蒙古人,学会说汉话之后,又有自己的汉名,跟真正的汉人有啥区别? 就算在大明,辽东的汉化蒙古和汉化女真也不少。 庞春来趴在地图上,凑近看了一番:“这些地区划归辽宁之后,当设置州县,越早设立越好。哪个蒙古首领敢反抗,那就出兵擒斩!还有,据王廷臣奏报,这些蒙古部族当中,有不少汉奴存在。汉奴全部释放为民,能种地的地方,就给汉民分田。不能种地的地方,就给汉民分配草场!” 确实是越早搞定越好,因为跟着满清打仗,这些蒙古部落实力大损。 在辽阳倒戈献城的蒙古人,就全出自那一片的蒙古部族。他们献城立功不假,但以前抢劫杀戮汉民,造下的罪孽也不少,没必要什么事情都惯着。 不服? 那你起兵造反啊! 李邦华说道:“再用五年时间,不断移民充实人口,巩固朝廷在辽宁的统治。到时候,就能出兵北上,彻底打服喀喇沁和科尔沁蒙古。” 特别是喀喇沁蒙古的地盘,三分之一都被划进辽宁版图,谅他们也不敢有任何意见。 满清对蒙古的统治,是分为八旗蒙古、内属蒙古和外藩蒙古三种。将蒙古草场划得七零八落,让蒙古各部互相制衡,让既得利益群体,去打压那些非既得利益群体。 这种做法,在满清兵锋强盛时很有效果,但许多蒙古人积攒了怨气。 此番大战,满清失利,矛盾立即爆发。 而大同朝廷,直接就是设州立县。至少在可耕种地区,设州立县非常有用,完全没必要搞满清那套。 至于更北方的草原,还得另想法子,或许可以借鉴满清。 农历十月。 辽东的麦子早已收割进仓,分了许多给百姓,还能留下不少军粮。 辽东的落籍分田,也已经基本完成。一来人口较少,比较容易统计;二来百姓主动登记,有了户口就能分田。 包括没被列为战俘的女真和蒙古人在内,辽宁共有人口(十二岁以上)54万。另有三万多女真和蒙古人,被列为战俘和战俘家属,暂时不能正式落籍,全扔去东北大山里挖矿。他们可以劳改赎罪,运气好的话,干满五年还活着,就能去官府上户口分田。 还有一些包衣奴才,罪大恶极者,跟战俘一个待遇。其余的包衣,挖矿一年,即可落籍为民。 以上,没把长城外的蒙古部族算进去,否则辽宁人口应该在60万人以上。 每年坚持移民五六万,不用十年,辽宁人口就能破百万,到时候便可以正式建省了。 就在此时,李自成的投降书送到南京:第一,请除帝号,愿举山西全省,归顺大同朝廷;第二,请封阴山王,愿率部前往阴山以北,为汉家开拓草原疆域;第三,请求释放李过、高一功等被俘的大顺将领。 (今天家庭聚会,只有一更,抱歉。) 577【瓦剌归附】 阁部大臣皆在,几个老伙计也在,都围绕着李自成那封请降书讨论。 “绝不能给李自成封王,”徐颖率先表态,“便如庞先生,如今都只是辽国公,他李自成却是王爵,这让大同朝廷的文武大臣作何想法?” 李邦华说道:“封王不可行,给个公爵还是可以的。。。李自成举山西全省归降,而且还要北走阴山,也算是有大功了。否则的话,一旦开战,我军虽能拿下山西,却会耗费许多粮饷,因此而死的百姓也不计胜数。” 费纯支持李邦华的观点:“陛下,今年同时在数省大战,而且一打就是半年以上,国库钱粮真的已经捉襟见肘了。明年要组织河北、陕西、辽宁移民,贵州和川南巩固之后,还要出兵收复云南。这些都要耗费钱粮,若山西可以归顺,真能让咱大喘一口气。” 徐颖说道:“山西人心惶惶,就算武力收取,也不会非常艰难。” 费纯无奈苦笑道:“徐先生,你不当家,不知道油米贵啊。这次打仗,军粮消耗最多的是辽东,都是从江南海运过去的,还遇到风暴沉没了一艘。卢将军从保州出兵,一路北上全是山区,运粮民夫吃的粮食,比当兵的吃的还多。还有杨镇清的独立团,也全是在山区北运。” “河北战场的军粮,是江淮运过去的,中途消耗虽然不多,但招募了太多农兵守城。保定一线城池,还有大运河沿岸城池,仅守城农兵就招募了六万余,这还不算就近撤进城里的百姓。而且,被征调太多农兵的州县,虽然主粮收入不受影响,但杂粮作物肯定严重减产。” “朝廷囤了好几年的粮食,今年打仗都快用完了!” 徐颖提醒道:“李自成的粮也快完了,他若能养得起大军,肯定不会举山西而归附。” 费纯点头说:“这倒是实话,请陛下定夺吧。” 大战半年多,不仅大同朝廷粮食告急,李自成和满清那边更加严重。 辽阳崩得那么快,除了满清兵无战心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城中粮食不足。当时,李正甚至都不用进攻,只要再围城两个月,城里的八旗兵就得吃人肉。 大玉儿要对付多尔衮,满清贵族一致同意,也有多尔衮家里钱粮颇丰的因素。 满清从沈阳迁都去建州,中途给士兵支付的粮饷,有三成来自于多尔衮的家产。 赵瀚看向庞春来:“庞阁老有何建议?” 庞春来反问:“陛下今后想打到哪里?打到河套,打到塞北,还是打到漠北?” 塞北就是阴山以北的内蒙古区域,而漠北已经属于外蒙古了。 “漠北。”赵瀚说道。 庞春来回答:“既然要打漠北,那把李自成放到塞北也无不可。满清衰落,塞北、漠南(都是内蒙古)必然大乱,蒙古各部肯定互相攻伐。漠北那些蒙古部族,多半会趁机南下。李自成去了塞北,敌人并非塞北、漠南蒙古,而是从漠北来的蒙古人。李自成能在阴山立足已是不易,绝对不可能迅速壮大。” “此计甚妙,”李邦华拍手赞叹,“就让李自成北出阴山,去跟南下的漠北蒙古纠缠。” 赵瀚点头表示认同,拍板道:“拟诏,准许李自成归附,准许释放伪顺降将。但是,李自成只能封阴山侯,等他在塞北立了大功才可再次晋爵。李自成若嫌朕给的爵位太低,那就明年打仗。他要是能打赢,皇帝也让他来做!” 敲定此事,又议其他。 被王廷臣占了一大块地盘的喀喇沁蒙古,与察哈尔蒙古联名献上降表,这些蒙古部落都请求归附,并且共遵大同赵皇帝为天可汗。 陈茂生拱手道:“皇帝便是皇帝,可汗便是可汗。天可汗虽然威风,臣却觉得没必要。一旦陛下接收此尊号,则蒙古诸部的很多事情都难以处理。” “陈尚书所言有理。”萧焕第一个赞同。 众臣都想让赵瀚收下尊号,“天可汗”是多么威武霸气啊。但现在不可能接收,因为要在一些蒙古人的地盘设立州县,收下别人的尊号手段就很难强硬。 努尔哈赤也有类似的尊号,代价是蒙古王公跟他平起平坐。 赵瀚虽然有些心动,但还是抵抗住诱惑,说道:“那便不做天可汗。蒙古各部,积怨日深,朕若强行劝和,他们反而心生怨怼。让他们去打,等打个一两年后,大同军再去收拾残局!” 现在的蒙古,真的是打成了一锅粥。 科尔沁诸部正在内战,喀喇沁在捅科尔沁的菊花,喀喇沁的南方地盘又被大同军占据。察哈尔正在收拾周边小部落,土默特、永谢布的残余势力正在结盟。漠北蒙古,北山女真,随时可能南下,再加个即将出塞的李自成……几年混战下来,草原人口估计要下降两三成。 …… 青海。 车臣岱青快马奔向固始汗的营帐,在牧场遇到正在骑马射箭的固始汗。 “你怎么来了?”固始汗问道。 固始汗一共有十个儿子,长子常驻西藏,四子过继给拜把兄弟,其余八子都在青海率部游牧。 车臣岱青是次子,没有接到召唤,是不准回来见父亲的。 车臣岱青翻身下马:“父汗,有重大消息。南京的赵皇帝,打败李自成占了陕西,听说女真人也吃了败仗。赵皇帝的军队,已经抵达甘肃驻扎,听说还要派文官过来。咱们在甘肃的牧民,都被通知要去官府落籍。” 固始汗手里把玩着马鞭,叹息说:“甘肃的赋税,看来是收不上来了。” 李自成对甘肃的统治,一直都不太稳固,只占了城池和关隘,官员也只能约束汉民。而甘肃的牧民,则奉固始汗为共主,固始汗可以去甘肃收税。 同样的,川西的康区,固始汗也在收税。 后藏地区的税收,用来供养西藏那群和尚。川西康区的税收,用来供养青海的蒙古部众。 车臣岱青问道:“父汗,要不要跟甘肃的汉军打一场?” “不能再启战端,得彻底归附赵皇帝才行。”固始汗非常无奈。 青海和西藏,如今叫做和硕特汗国,创建者正是眼前这位固始汗。 固始汗,是国师汗的音译,被瓦剌蒙古共遵为大国师,同时他还担任瓦剌联盟的盟主——瓦剌各部,不设大汗,只有盟主。 身为盟主,瓦剌蒙古的敌人,就是固始汗的敌人。 那么,瓦剌的敌人有哪些呢? 其一,漠北的喀尔喀蒙古。 其二,中亚的哈萨克汗国。 其三,沙皇俄国! 如果再跟大同朝廷打仗,固始汗就成了四面皆敌。 固始汗对儿子说:“你率队去南京朝贡,进贡战马200匹,进贡精美地毯10张。就说甘肃的蒙古人,和硕特汗国不再沾染,这些蒙古人都是赵皇帝的百姓。但是,请求赵皇帝,在甘肃留出通道,准许和硕特军队经过。” 蒙古和硕特部,地盘在天山以北,那里都是固始汗的兄弟在管理。而固始汗的和硕特汗国,却在青海和西藏。 两处领地,想要互相派兵支援,要么走嘉峪关外的哈密地区,要么走嘉峪关内的甘肃地区。前者被东察合台汗国阻挡,后者被占据甘肃的大同朝廷阻挡。 找东察合台汗国借道行军,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都是蒙古政权,但东察合台汗国,信奉的是环保教。而固始汗这边,信奉的是藏传佛教。别说借道行军,不互相打起来,都算他们爱好和平。 仔细想了想,固始汗又说:“只要赵皇帝答应在甘肃借道行军,瓦剌各部,都愿向他称臣!” 这却是玩大发了,一旦赵瀚答应,不但西藏、青海名义上属于大同中国。还包括天山以北的新疆版图,以及后世的哈萨克斯坦东部边境、俄国在东西伯利亚的许多领土。 法统! 这年秋天,固始汗次子车臣岱青,率领上百人的朝贡使团,还带上十多个青海喇嘛,从甘肃经陕西前往南京。 历史上,清朝对西藏、青海、新疆的法统,就来自于固始汗的臣服朝贡。车臣岱青,甚至亲自带兵出征,帮着满清平定甘肃和西宁。 他们是发自“真心”的臣服,绝对不可能反叛。除非,他们能够干翻哈萨克和喀尔喀蒙古,能够跟沙皇俄国暂时停战。 在另一个时空,这种情况真的出现了。 来自瓦剌蒙古准格尔部的噶尔丹,先是武力夺取准格尔部统治权。接着又击败和硕特部,统一瓦剌蒙古之后,再杀穿了喀尔喀蒙古,一直打到内蒙古威逼北京。期间还抽空占领了半个西藏,顺手把东察合台汗国给灭掉,夺取哈萨克的塞喇木城并将其打服。 对于准格尔的征讨,从康熙一直持续到乾隆,祖孙三代才将准格尔给灭掉。 如果历史不改变,固始汗还能再活十年。 这位13岁就带兵打下乌鲁木齐的猛人,对自己的身后事安排得一塌糊涂。长子在西藏,八个儿子在青海,根本没有确立继承人。 最终,在青海的八个儿子,共遵长兄为大汗。 但是不准大哥来青海,势力就此陷入分裂。大哥独自治理西藏,八个兄弟分治青海,互相之间打了几十年仗,被满清捡便宜给收复回来。 这种机会,赵瀚是不可能放过的。 (今天也只有一更,祝各位书友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578【辽东后事】 南方人移民到辽东,不必担心他们的生存问题。 朱元璋进行实边屯垦,大部分发配到辽东的罪犯,都是来自长江以南的居民。。。说是罪犯,其实很多是敌对势力的俘虏,又或是根本不足以流放的轻刑犯。 当时,朱元璋的移民工作,各种细节保障都很好。南方人移民到东北,死亡率远低于清初的湖广填四川! 毕竟是冰天雪地,赵瀚这次组织辽宁移民,待遇远比之前更加优渥。 确定移民者,每人发两套冬装,其中还包含棉帽和棉靴。以就近安排原则,同村的二十人,共用一头耕牛。耕牛的所有权,归这二十人集体所有,也就是官府送给他们的。 明年预计迁徙到辽宁六万人,仅耕牛就需要三千头,好在从鞑子那里缴获了不少。 侯方域被任命为抚顺知县,在鞑子迁都撤离时,那里的百姓被抢掠一空,还有不少百姓被掳走做运粮民夫。虽为知县,但其治下人口,顶多能有一万多人。 而且,接下来如果继续打仗,抚顺将是大同军与鞑子作战的最前线! 就现在来说,大同军也还在出兵,攻打辽长城的抚顺关——占领抚顺关之后,大同军随时可以越过长城,包围鞑子控制下的萨尔浒城。 对于这种恶劣环境,侯方域并不埋怨,因为他是主动申请去东北的。 一来为了自身仕途,只要在辽宁好好干,政绩肯定不会被埋没; 二来他的父亲侯恂,被牵扯进满清政治斗争,被生生打断了双腿,又在监狱里饥一顿饱一顿。鞑子撤离沈阳时,侯恂被遗忘在大牢里,大同军将其救出来时,侯恂整个人都饿脱相了。侯方域此去抚顺,正好可以照顾父亲。 “开船啰!” 几条官船在南京出发,一些前往上海,转坐海船前往辽宁。一些沿着大运河,直奔河北地区。至于陕西那边,大部分官吏从湖北路过。 跟随官吏一起走的,还有许多商船。 虽然移民还未动身,得等明年初春从南方出发。但是,商贾已经等不及了,他们在今年冬天就得抵达。先站稳脚跟,设立简易仓库,在城里开设店铺,等春天时把货物运去。 每次大同朝廷扩张地盘,就蕴含着无限商机,好多商贾赚得盆满钵满。 以前,还得官府进行动员,让商人去新地盘开发。而今的商贾抢疯了,新地盘的城内店铺,还得竞标拍卖才能拿下来。就算是攻城时,烧成废墟的街区,也有商贾拍买下来,自己出银子重建房屋。 对于小商人而言,只要他们举家移民,可以优先购买商铺,不用跟大商人拍卖竞争。 而且,这种小商人受官府保护,能乘坐官船跟赴任官吏一起出发。 转眼来到上海换船,侯方域好几年没见,发现上海竟然异常繁华。其背靠长江水道,人口打着滚儿增加,四川、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苏……长江沿岸省份,都有商贾跑来做生意。 “嘿咗,嘿咗!” 码头工人喊着劳动号子,人畜混合动力的起重机,正缓缓拉起捆绑着的二十多个麻袋。 拉扯到一定高度,水牛被驭使者叫停。 工人们集体拉动绳索,在滑轮和齿轮的作用下,圆木长臂开始转向移动。停至海船甲板上空,工人们再慢慢放下绳索,那二十多个麻袋稳稳落在甲板上。 这样的货物起重机,已在好几个港口出现。 大部分货物,依旧由人工搬运,特别是瓷器等易碎品。但像粮食这种大宗笨重货物,尤其是赶时间的时候,则会选择租用码头的起重机——除了装船速度快些,在成本上没有太大区别,毕竟起重机也需要建造和维护。 真正的优势在于,搬运重型攻城炮之类物品,那才是起重机的正确使用方式。 侯方域从内河官船下来,一路在码头踱步,跟别的官吏一起,前去登上海军的大船。沿途所见,让他颇觉新鲜,这里跟南京有很大区别。 码头上,偶尔还能看见日本人,都是偷偷跑来中国的日本浪人。 德川家光的政策又变了,之前开放的港口,再次被幕府关闭。只剩一个长崎港,供中国和荷兰贸易,而且只准跟幕府做生意。 日本在短暂开放之后,再次选择闭关锁国,于是所谓的倭寇又出现了。 这些倭寇,没胆子来中国海域,仅在琉球附近四处抢劫。 他们是某些藩主的私人武装,德川家康多次请求跟中国建交,每次稍微有点进展,就会被倭寇给破坏,背后也肯定是这些藩主在使坏。 还有一个情况,似在意料之外,又在清理之中。 赵瀚刚刚开放港口时,各处港口都有欧洲商船。可到现在,欧洲商船几乎绝迹,也就广州还有法国的商贸站。 究其原因,是中国海商集体发力,商业垄断了中国沿海的进出口贸易。 中国海商的拿货价更低,又有本土优势,从价格上将欧洲海商击败。欧洲各国的商船,如今干脆在越南、爪哇等着,从那些地方购买中国货物,比他们自己开船到中国进货的成本还低。 也就四处招惹是非的法国,遭东南亚各方势力驱逐,被迫跑去广州高价拿货。 侯方域顺利登上军舰,站在甲板一番观察,随后竟然上来两个欧洲鬼佬。 “卫先生也去辽宁?”侯方域主动打招呼。 卫匡国说道:“一位耶稣会教友,受派来到南京,并未获得陛下接见。但陛下允许他四处观摩,听闻辽东要搞大移民,在下便陪这位教友去一趟。” 侯方域看向另一个鬼佬。 卫匡国介绍说:“这位教友的汉名叫南怀仁,南京之南,怀仁守道之怀仁。” “幸会!”侯方域拱手。 南怀仁用蹩脚的中文说:“幸会!” 南怀仁这次来中国,先是去的澳门,一共来了十多个传教士。 澳门的教堂,由于断了荷兰的资金支持,全靠澳门的葡萄牙信徒供养,已经有些快开不下去了。听说别的地方更惨,传教士还得打工谋生,这些新来的传教士陆续离开中国。 只有南怀仁选择留下,毕竟地主家的傻儿子,带够了银子可在中国混几年——他爹是尼德兰的世袭法官兼税务官。 三人离开甲板,进了船舱闲聊。 卫匡国由于来到中国时间较短,没有在翰林院担任职务,但他拜了艾儒略和汤若望为师。 卫,保卫。 匡国,匡扶国家。 这个名字,要保卫匡扶的是大明…… “卫先生目前在研究什么学问?”侯方域问道。 卫匡国回答说:“正在研究中国历史,我打算写一本历史书,向欧洲介绍中国的三皇五帝到秦汉。也就是从人类诞生,到基督降世期间的东亚历史。欧洲人对此不了解,他们应该也必须了解,中国在基督耶稣降世前就已经有辉煌文明。” 侯方域点头赞许:“此亦有教化之功,祝君编书顺利。” 卫匡国介绍说:“这位南怀仁教友,毕业于鲁汶大学。天文、地理、数学、历法、机械、哲学,各类学问皆通,他还擅长铸造火炮。陛下虽未召见他,却对他的学问很赞赏,因此特许他乘坐军舰去辽东游历。等游历了辽东,他还要游历北方,再准备去四川。” “竟是西方大儒,失礼,失礼!”侯方域拱手说。 南怀仁连忙拱手:“在下……中国话……学习……见谅……请。” 侯方域笑道:“不碍事的。” 军舰两日之后启航,跟随同行的,还有二十多艘商船。三分之一前往朝鲜贸易,三分之二则是前往辽东。 朝鲜已经对中国商人躺平,而且君臣乐于贸易。他们用人参和矿产,甚至是朝鲜粮食,交换来自中国的各种商品,从中获利非常丰厚。至于朝鲜普通国民,饿死多少无所谓,只要不揭竿造反即可。 数日之后,船队抵达旅顺口,这里因为战后贸易迅速繁荣,而且提前移民来一批码头工人。 工人们也是愿意的,由于缺乏劳动力,在旅顺口干活的工资,远比在上海那边更高。 侯方域带着抚顺县官吏,从金州一路前往沈阳。他沿途给两个欧洲佬介绍:“此皆我汉家疆土,被野人蛮夷窃据,而今汉人十不存一。陛下英明神武,已将蛮夷击败,解救出活着的汉民。就连蒙古和女真平民,也有一些获得宽恕,能与汉人一般分田落户。” 南怀仁的中文,一直都会听,但不太会说。这些天一直用中文交流,已经比在上海时更流利了。 他沿途观察情况,又问了些问题,抵达沈阳时开始写日记: “我跟随中国官员,已经到了鞑靼的旧都。不可一世的鞑靼人,在几年前攻破中国的首都。甚至连沈阳,这个鞑靼旧都,也是从中国人手里抢走的,现在又被中国皇帝夺回……” “中国疆域辽阔,这个被定为辽宁的地方,比欧洲许多国家还大,而且气候也类似北欧。这里的中国人,被鞑靼杀戮太多,中国皇帝决定移民。明年的移民数额,却定在六万人。这可不是六万军队行军,而是六万人的家庭。需要安置土地,需要给他们种子和耕牛,甚至中国皇帝还提供过冬的衣物。我想,欧洲没有哪位君主可以做到。” “更可怕的是,这种规模的移民,已经在别的省份多次进行。明年移民的六万人,只是抵达辽东。同时还向陕西移民十万,向河北移民十万……不可想象的移民规模。” “教皇陛下禁止中国信徒祭祖拜孔,我认为是有欠考虑的。中国有着自己的传统,他们有自己的信仰。基督教必须遵循这种传统风俗,否则很难展开传教活动……” “今天,我在沈阳旁观了行刑仪式,一批叛国者被集体砍头。听说仁慈的中国皇帝,想把这些叛国者送去挖矿。但皇帝的老师,一位年老的智者,还有大量辽宁军官,纷纷写信请求严惩叛国行为。皇帝准许了他们,将鞑靼入关之前的叛国者,将那些臭名昭著的家伙全部处死……” 尚可喜早就被阵斩,孔有德、祖大寿、吴三桂等人,皆在沈阳城外集体斩首示众。 祖大寿在刑场哭泣抱怨:“老子坚守宁锦二十年,便是被围城粮尽,吃人肉也不投降。最后投降,也是援兵不至,我祖大寿不负大明!” 吴三桂只是跪在刑场不说话,茫然看着身边的汉奸被砍头,围观百姓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噗!” 刽子手朝刀身喷了口烈酒,按着吴三桂的脖子往下压。 刷! 刀光闪过,人头落地。 579【李自成的草原之旅】 车臣岱青率领的青海使节团,刚刚进入河南地界,李自成也接到了赵瀚的回复。 李自成召开御前会议,直接说道:“今年大战,山西粮食所剩无几。。。人心又不稳,明年姓赵的再打来,山西肯定是保不住的,不晓得有多少文武投降。咱跟姓赵的商量了,他同意把被俘的兄弟放回来,还跟咱施舍一个阴山侯。” “咱准备出塞打仗,占了草原做大王。你们愿意跟着的,便带你们去草原。你们不愿跟着的,就留下来献地投降。都是老兄弟,咱今天说敞亮话。不想去草原放羊,咱也不强求,谁他娘的愿意去放羊啊?” “莫要抹不开面子,今天不必表态。想跟咱走的,想留下来投降的,都回去暗中准备。” “要走的,只带骑兵走。就算没有战马,至少得有只骡子。没有婆娘的,赶紧讨个婆娘,咱们是去草原安家。莫要去了草原,又他娘的想家要回来。也莫要搜刮太狠,临走之前,找地方士绅商贾拷饷便是,别再去为难那些苦哈哈百姓。” “明年开春之后,就定二月初二,龙抬头那天到太原会兵。二月初二以前来太原的,我带你们去草原。不来的,就当你们留下来投降,今天便算是咱们的辞别宴席……” 李自成把话说完,全场无人做声,这个消息太突然了。 终于有人要开口表态,李自成抬手打断:“今天只管喝酒吃肉,不许说别的。要走,开春时带兵过来;不走,开春时别再露面。今天若是说穿了,喝酒也喝得不爽利。来人,上酒食!” 好酒好菜,全都端上来,李自成已经很久没这么奢侈了。 一群老营兄弟,似乎回到十年前。他们推杯换盏,放浪形骸说着黄色笑话,李自成也放下皇帝架子,跑去跟老兄弟们勾肩搭背。 酒过三巡,喝到动情处,刘宗敏双眼含泪道:“咱家是给人种地的,交不起租子,爹便上吊自杀了,娘带着咱去讨饭吃。这做叫花子好啊,听说朱元璋做过叫花子,那赵皇帝也做过叫花子。娘把衣裳给咱穿,娘把讨来的给咱吃,娘她自己却冻死饿死了……” 李自成摔杯大骂:“都是那些狗入的贪官污吏,咱们哪个不是良民?被逼着去要饭,被逼着去杀人,被逼着当流寇!” “可不是?咱以前只想好好种地,也不求吃上肉,能饱肚子就知足了……”刘芳亮也开始回忆苦日子。 张鼐说道:“咱爹妈都死了,幸得义父(李自成)收留。这辈子义父去哪儿,咱便跟到哪儿。不就是草原吗?咱去把草原占了,推举义父做草原的汉人大汗!” 一顿酒肉,这些家伙的流寇dna被激发,重新回到当年困居商洛山的状态。 他们从潼关原逃进山里,只剩下一两千人,冬天还被冻死不少。可开春之后,从山里杀出,迅速席卷整个河南。 现在的形势,可比当年更好,有一个冬天来搜罗钱粮,然后带着士卒大摇大摆离开。 酒宴散去,各自回到驻地,开始紧锣密鼓的抓捕士绅商贾。 不问罪名,先严刑拷打。 等打得半死,自会交出钱粮。 一堆卖国牟利的晋商,根本不用赵瀚收拾,就被李自成部将折腾得欲仙欲死。一些晋商,在各处地窖藏的银子,竟然多达上百万两,这还是几年前被拷打过一次的结果。 春节过后,这些大顺将领,包括少数半路投靠的将领,纷纷带着士兵和家属朝太原汇聚。 一路都有士兵逃跑,但无所谓,普通士卒随便跑,只要看住会骑马的不跑就行。 等赵瀚放归李过、高一功等俘虏之后,李自成率领大军朝草原进发。越过长城的时候,麾下有骑兵一万二千余,士卒家属和少数平民共计四万余,银子带走近千万两,各类驮运财货的牲畜两万多头。 山西那些士绅商贾,钱粮几乎被搜刮一空。只有少数要钱不要命的,被打死也没说出银子藏在哪儿。 如今的阴山南北,包括广袤的河套地区,全都是西土默特部的地盘。 虽然西土默特部的人口仅15万,但他们的地盘实在太大。满清根本不放心,因此不给自治权,分设各旗之后派都统管辖,于是又被称为归化土默特部,连一个名义上的大首领都没有。 满清既然衰落,西土默特部就成了一盘散沙。有的部落互相交战,有的部落试图结盟,哪里抵挡得住李自成大军? 李自成率军北出长城,立即一分为二。 他亲率一部向西走,刘宗敏率部走东路,见到西土默特的部落就打。 “杀!” 妥妥城(托克托县)外,李自成率领骑兵长途奔袭。 虽非一人双马,却是一马一骡。 战马用于骑乘,骡子用于驮运盔甲,奔袭三百里直接杀到此处。 妥妥城附近的蒙古人,完全被李自成给杀懵了。 听闻满清败逃,西北边的达拉特部,刚跑来妥妥城打过一仗。损失惨重之下,这里的蒙古人,选择臣服达拉特部。谁知达拉特部刚走,李自成又带兵杀过来。 甲胄齐备的大顺骑兵,宛如秋风扫落叶般,将蒙古人打得七零八落。 “陛下,俘虏怎办?”张鼐问道。 李自成说道:“蒙古头人都杀了,他们的儿孙也杀,只留不记事的孩童。蒙古平民留下,让他们帮着放牧。这片草场,是咱们的!休整两日,再杀去达拉特部。等灭了达拉特部,就去攻打归化城。” 归化城在呼和浩特附近,那里以前是蒙古汗廷。跟妥妥城一样,归化城也年久失修,根本就没法撤进城里坚守。 值得一提的是,从妥妥城到归化城,沿河都是可以耕种的。当年,俺答汗大量招募汉人,边镇军户逃去还能分田,于是大量边军不堪虐待,纷纷跑去投靠蒙古人,几大白莲教首领也逃去做地主。 可惜俺答汗死后,善待汉民政策就被推翻。当初阴山南麓的十万汉民,如今已所剩无几,要么被杀,要么逃跑,要么被充做牧奴。 李自成在妥妥城稍作休整,很快杀去达拉特部。 一场血战,李自成损失骑兵数百,达拉特部被杀得向北逃窜。 当李自成率军杀到阴山,刘宗敏率军杀到大青山时,总共俘虏蒙古牧民三千余,救出草原汉奴千余人。还掳走三万多头牲畜,抢到大量的粮食——呼和浩特等地可以种粮,那里的汉民和汉奴不少,附近部落几乎变成驻牧民族。 他们不但攻击西土默特部,还一路劫掠察哈尔部,因为察哈尔部也是一盘散沙,互相之间内斗已经打出狗脑子。 然后,李自成不守承诺,并未带兵翻越阴山。 李自成率部驻扎归化城(呼和浩特附近),李过率部驻扎黑山(包头附近),刘宗敏率部驻扎集宁(乌兰察布附近)。 他们打算在此积蓄实力,俘虏更多蒙古奴隶,抢夺更多蒙古战马和牲口,在农耕区种出更多的粮食,将解救的汉奴都训练成骑兵。 到那个时候,如果大同军杀来,他们就去阴山以北;如果大同军不来,李自成就在此称王称霸。 已经臣服南京朝廷的察哈尔部,哭着派使者求援,请求大同军赶走李自成。 只能说,内蒙古的蒙古各部,已经被满清给玩废了,否则李自成也不会那么顺利。 当然,察哈尔右翼和西土默特部,被李自成逼得开始寻求结盟。他们只有联合起来,才能跟李自成打仗,继续内斗就都等死吧。 李自成想要在阴山南麓站稳脚跟,还得打退蒙古人的联手进攻才行。 不管谁输谁赢,这大片草原必定人口锐减! “哒哒哒哒!” 一骑快马从包头方向而来,飞奔至呼和浩特。 “陛下,向西北逃窜的达拉特部,带着更西边的乌拉特部杀回来了。敌军人多势众,将军(李过)请求速速出兵救援!” “晓得了。” 李自成立即召集骑兵,谁知还没出发,就接到刘宗敏的求援,刘宗敏也遭到了察哈尔部的联合攻击。 牛金星骑马过来,说道:“陛下,咱们都是外人,虽然前阵子作战顺利,但如今已是群狼环伺。还有,那些蒙古牧民,也多有逃跑之辈。咱们得改法子,其一,狠狠打几场胜仗;其二,屠杀一两个部落立威;其三,分化拉拢一些小部落。” “丞相说得对,但等这仗打完再说。”李自成翻身上马。 牛金星说道:“当让刘将军(刘宗敏)撤回来,暂时跟察哈尔蒙古和解,先聚集兵力彻底把土默特蒙古打服。咱是外人,不能同时招惹两个大部族。咱们一撤,察哈尔蒙古必然再次内讧,等收拾了土默特蒙古,再去打察哈尔蒙古也不迟。” 李自成点头说:“立即派人,去跟刘宗敏传令,让他率部来归化城,集宁那边让给察哈尔部。” 李自成霸占呼和浩特不足两月,就遇到蒙古人的联合反攻,而且不是什么全族大联合,这就够他在草原喝一壶的。 这货快速前去支援李过,李过已经兵败撤到灵照寺。 两人合兵杀回,大胜一场,一路追击至巴彦淖尔,直接将那里的乌拉特后旗部落给屠空。 李自成不是什么搅屎棍,而是流落草原的过江龙。 草原大战,不知得持续多少年。 而在这年春天,车臣岱青率领的青海使团,终于顺利抵达南京朝贡皇帝。 580【固始汗?归义王!】 南京,紫禁城。 车臣岱青虽是使团领袖,但名义上的正使,却是青海活佛多居嘉措。。。 这一系的活佛,前面都由转世而来。唯独多居嘉措,却由夺舍大法重生。 前代活佛在凉州圆寂,遗体被送往康巴东科寺,中途遇一汉族青年死亡。前代活佛的灵魂,投入这汉族青年体内,青年竟然死而复生,大喊道:“我是东科!” “东科寺多居嘉措,拜见大同皇帝陛下!” “和硕特汗国车臣岱青,拜见大同皇帝陛下!” 两人来到殿中,先后朝赵瀚行礼。 鸿胪寺已经复设,隶属于礼部,掌管外宾、朝会、宴席和礼仪。外藩使臣觐见皇帝,也不像以前那么糙了,都要在鸿胪寺进行学习,一律弯腰长揖对皇帝致敬——僧道等特殊职业可自便。 “赐座。”赵瀚说道。 “谢陛下!” 二人在女官的引导下,小心翼翼落座。 简单交流几句,车臣岱青说:“陛下,我父图鲁拜琥,愿携瓦剌蒙古与和硕特汗国,衷心归附大同中国,世代为天朝之西北藩篱。” “汝父忠顺可嘉,朕心甚慰,”赵瀚点头赞许,随口问道,“汝父身体可好?若有时间,可来南京会面,朕也欲见蒙古英雄。” 车臣岱青回答:“托陛下洪福,家父身体尚佳,能像十六岁的少年一般骑马打猎。” 赵瀚微笑道:“你的汉话说得很好。” 车臣岱青说道:“小臣已学汉话八年。” 赵瀚又看向多居嘉措:“这位活佛,似乎不喜说话。” 多居嘉措本身是个汉人,虽然被前代活佛夺舍转世,但也残留着对皇帝的敬畏,连忙说道:“觐见陛下,犹如礼佛,诚心即可,毋庸多言。” “大师佛法高深,朕实敬佩,”赵瀚立即表达对活佛的敬意,但只是尊敬而不感兴趣,转开话题问,“瓦剌蒙古,经常遭到俄罗斯的袭击?” 罗斯国,罗刹国,才是沙俄的正确音译。 但蒙古语很少有r辅音开头,在谈及罗斯国时,第一个音节变形为o,二手翻译为汉语便成了俄罗斯。 同样的,俄罗斯对中国的称呼,也一直沿用欧洲的错误叫法:契丹。 车臣岱青回答:“俄罗斯在北方,他们的远征军叫哥萨克。人数不多,却非常可恶。他们入侵瓦剌蒙古的帖良古惕部,建了一座叫孔兹可(库兹涅茨克)的城堡。又在杜尔伯特部的北方,建了一座叫他拿(塔拉)的城堡。他们平时躲在城里,经常外出劫掠我族,抢劫之后又回到城里。” 库兹涅茨克城堡,建于二十多年前。此城的西北方,是托木斯克城堡。更西方,是塔拉城堡。 三座城堡,都压在瓦剌蒙古北方。 赵瀚问道:“俄罗斯的哥萨克骑兵,他们的战力如何?” 车臣岱青回答:“回禀陛下,小臣没有遇到过,都是听族中长辈所言。这些哥萨克,凶悍异常,手段狠毒,又非常狡猾。他们喜欢偷袭,并不正面作战。每次蒙古勇士去征讨,他们就躲在城堡里。那里实在太寒冷,蒙古勇士缺少补给,最多围城一两个月就得撤兵。等蒙古勇士撤走,哥萨克又南下劫掠蒙古牧民。” 赵瀚一下就听明白了,瓦剌蒙古不怕哥萨克骑兵,但是已被哥萨克给恶心得够呛。 哥萨克的本意是“自由”,最初是一群不堪贵族压迫的平民。他们为了躲避封建领主迫害,不断往东逃跑迁徙,住在河边称呼自己为哥萨克人(自由之民)。 最初的哥萨克,并没有骑兵部队,而是长期住在船上。 他们打仗也在船上,打不过就划船逃跑,平时就靠捕鱼为生。在连番击败封建领主的征讨之后,哥萨克开始声名鹊起,后来招安洗白成了贵族的雇佣兵。 赵瀚问明白哥萨克,又说道:“瓦剌既已归附天朝,则瓦剌之敌,便是天朝之敌。除了俄罗斯之外,瓦剌还有哪些大敌?且都一并说出来,待朕收拾完女真蛮子,便去帮瓦剌扫平敌人!” 车臣岱青欣喜道:“启禀陛下,瓦剌的心腹之患,便是漠北的喀尔喀蒙古。若陛下愿意出兵,瓦剌各部愿出骑兵五万配合,将喀尔喀蒙古从漠北彻底抹去!到时候,河套归天朝,漠北归瓦剌!” “哈密为谁所占?”赵瀚问道。 车臣岱青说:“天山以南,皆为东察合台汗国,但实为叶儿羌汗国所有。东察合台汗国,原本分裂为叶儿羌国与吐鲁番国,叶儿羌国又分裂为诸部。二十年前,吐鲁番汗王之子,趁其兄弟争位之机,带着叶儿羌国的军队出兵吐鲁番。此人统一了叶儿羌国,又把吐鲁番交给胞弟治理,向东控制了哈密,向北攻击我瓦剌蒙古的准格尔部,夺走伊犁河谷和巴尔喀什湖。” 叶儿羌汗国的建立者,就是印度莫卧儿帝国建立者的表弟。 如今这位重新统一南疆的君主,叫做阿卜杜拉。历史上死得很扯淡,向满清称臣之后,亲自跑去麦加朝圣,回来时病死在印度德里,叶儿羌国从此陷入内战,后来被瓦剌蒙古的准格尔部给灭了。 瓦剌蒙古,四面皆敌。 北有俄罗斯,西有哈萨克,东有喀尔喀,南有叶儿羌。只不过,暂时跟叶儿羌休战了,代价是承认叶儿羌对伊犁河谷和巴尔喀什湖的统治。 赵瀚没有当今的西域地图,只有几副古代西域图。 他把车臣岱青叫到身边,问道:“哪一片是叶儿羌?” 车臣岱青也有些迷糊,思考好一阵,指着南疆地区说:“应该是这里。” 赵瀚又指着阴山北面:“这里是喀尔喀?” “对。”车臣岱青这次要肯定得多。 “这边呢?”赵瀚往西指。 车臣岱青道:“那里是哈萨克。哈萨克和叶儿羌的中间,还夹着吉利吉斯人。” 吉利吉斯人,就是柯尔克孜族,后来一部分住在新疆,一部分居住在前苏联。苏联解体之后,变成了吉尔吉斯斯坦。 吉利吉斯人,原本住在七河流域(巴尔喀什湖以东,包括伊犁河在内的七条河流)。准格尔部把吉利吉斯人赶跑,自己占了伊犁河谷,现在又被叶儿羌国给夺走。 赵瀚跟车臣岱青一阵闲聊,终于打开了西域的战争迷雾,大致搞明白那些地区的势力分布。 车臣岱青非常老实,对赵瀚是有问必答。 因为赵瀚问的内容都很远,如果大同军真要翻脸,打的根本不是西域,而是固始汗的青海和西藏! 固始汗这人很有意思,十三岁就领军出征,占领乌鲁木齐等地。他原本可以统治北疆,但必须使用武力。为了避免跟叔叔、兄弟、拜把兄弟内战,直接放弃了自己的地盘,带兵跑去把青海打下来。 等于一个大公司的继承人,在已经担任总裁的情况下,说这家公司我不要了,股份你们几个分吧,我自己带一笔资金出去创业。 和硕特部那些首领,对此非常感激,尊奉固始汗为名誉董事长。而集团总公司瓦剌蒙古,也依旧尊奉固始汗为名誉总裁。 只要不动瓦剌蒙古首领的实际利益,固始汗可以代表整个瓦剌做主。 比如,臣服大同朝廷! 聊了一阵西域,赵瀚又开始请教佛法,了解西藏和青海的各教派情况。 藏传佛教四大派,固始汗支持的是黄教,如今黄教的势力如日中天。 眼前这位多居嘉措,便是黄教活佛之一。 车臣岱青在南京居住月余,终于等来了皇帝册封: 大同中国朝廷,册封固始汗为归义王,赐予藩王金印一枚。又册封瓦剌诸部首领为公爵,一并赐予金印。固始汗及各部首领,赐予精美火绳枪一杆,弹药若干。固始汗本人,特赐天竺神驹一匹(马瓦里马和蒙古马的混血)。 又钦封多居嘉措为青海活佛,并规定,今后的青海转世活佛,必须接受南京皇帝的册封才有效。 特许瓦剌诸部骑兵,可在甘肃军事通行。 但是,每次通行之前,必须进行报备许可。中途若有违法之举,一律严格法办,否则就等同叛乱。 车臣岱青欣喜若狂,父亲交给他的任务,竟然圆满完成了,这位大同皇帝真是仁慈啊。 大同皇帝赵瀚,正在等着他父亲病死呢。 反正赵瀚年轻得很,而固始汗已经六十四岁。一个常年征战的蒙古人,六十四岁高龄了还能活多久? 这位新鲜出炉的归义王一死,青海和西藏肯定分裂。就算不分裂,赵瀚也会让它分裂,到时候什么都是朝廷说了算。 车臣岱青跪在南京城下,面对巍峨高耸的城楼,拜别皇帝返回青海。 至于青海活佛,则被扣下做人……做客人。 历史上,满清也是这么玩的,青海、西藏有好几个驻京活佛。一旦发生叛乱,活佛在手,随时可颁布相关命令,地方首领不听话就是违背活佛旨意。 581【君主集权宪法】 谨身殿。 三月三,朝廷放假,皇帝今天没有办公。。。 李香君正在研墨,赵瀚亲自展纸,将一方镇纸压在上面。 “陛下,墨研好了。”李香君递来毛笔。 赵瀚提笔写下一行字:大同中国钦定宪法。 《大同律》的内容,应该参照宪法而编订,可赵瀚却让刑部先编《大同律》。这是因为,宪法里的一些东西,赵瀚自己都拿不准,今后会根据《大同律》的实施过程而修改。 君主立宪,也有很多种,就像殖民风格各不相同。 西班牙、葡萄牙的海外殖民,完全就是强盗式的掠夺。不仅压迫土著和黑奴,连本国移民也被盘剥,葡萄牙王室甚至逼得葡萄牙移民,大量脱离母国选择皈依印度教。 而英国的海外殖民,则延续其搅屎棍风格,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在印度。先伏低做小,获得印度皇帝信任,再拉拢分化土邦,从中浑水摸鱼牟利,再将土邦王公捆绑在自己的利益战车上。 法国的海外殖民,却有浓浓的大陆帝国味道,他们会将法国的语言、文化和制度也搬过去。 如果赵瀚今后要搞殖民,肯定是搞法国的那一套。 再来说君主立宪,德国的君主立宪制,跟英国的君主立宪制,除了名字一样之外,完全就特么是两种东西——德国皇帝就是议会主席,有权召开、延期、关闭议会,有权任命宰相,对法律有颁布、监督和执行权,有委派任何官员的权力,皇帝是军队的最高领袖。 “第一条,天地交泰,万物滋生,人为万物之灵,聚人而成国也。故明腐朽,满清残暴,伪顺肆虐,是故生灵涂炭,大同中国顺应民意而生。既得民心,当合天道,大同是为承天应民之国。此为大同中国!” “第二条,九州天下之人,皆为华夏之民。汉人为华夏之民,僮、回、蒙、傣、瑶……等各族,若居九州之地,亦为华夏之民也。各族皆黄帝苗裔,犹如失散之手足。汉人为兄长,各族为胞弟也。大同中国,亦华夏之国。中国大同,亦华夏各族之大同。” “第三条,华夏之国,禀华夏气运而生,负振兴华夏之责。华夏文明传播之地,当为大同中国之土,切不可或缺其一也。” 这三条,讲的是国家、国民和国土。 李香君站在旁边看着,若有所思,明白而没彻底明白,总觉得这三条写得大有深意。 “第四条,大同既为承天应民之国,则人人生而平等,其位虽有三六九等,其格却无高下之分。民亦人,官亦人,皇帝亦人也。” “第五条,皇帝虽人,聚民心而为皇,承天道而称帝,是天人感应之君主也,负有保全大同中国、华夏人民之责。因而立中枢、置百官、定后妃,使社稷稳定、根基牢固、国祚绵延。皇帝为国家君主,为百官、军队、万民之元首,国民须当敬而爱之。” “第六条,人民有贤能者,皇帝拔而为官。官吏,非民之父母,实为民之兄长。为官者,当以改善民生为己任,为君主推行仁政而至万民。官亦民,当守法。触犯《大同律》者,与民犯法同罪。” “第七条,士农工商皆民,僧道医卜亦民也。业有不同,人无高低。人民者,当奉公守法,当爱戴君主,当尊敬官员。” 这四条,出自《格位论》和《三原篇》,确定皇帝、官员和人民的地位。 “第八条,内廷也,皇帝之机构……” “第九条,外廷也,国家之机构……” 接下来两条,总述内廷和外廷。 内廷主要由皇帝、后宫、女官、侍卫组成,同样要按照宪法,制定相应的法律。 皇帝为一国之君,家事几乎等同于国事,内廷的一切都以稳定国祚而展开。包括选纳后妃,也是为了稳定国祚,因此皇帝跟禁止纳妾的官民不一样——明朝的官民,也是不准纳妾的,至少法律规定如此,只在一些特定情况例外。 同时,赵瀚又规定,选纳后妃、女官和宫女,都不可大张旗鼓的扰民,一切当以民间自愿为原则。 而皇城侍卫,为皇帝之亲卫,外廷不可插手,否则以谋反论处。 外廷则是内阁领衔,宪法确立了内阁的权责。 甚至规定了阁臣的人数,最少三人,最多九人,必须是单数。若遇分歧,首辅可以决策,但此决策必须获得皇帝同意。 修补《宪法》和《大同律》,须皇帝、内阁、十部、十曹皆在。 内阁可以根据现状,提出更改和添加法律。由皇帝召开大朝会,三品以上官员出席九成以上,共商更改法律细则。每人一票,投票超过七成可通过。皇帝,有权驳回! 党争属于人的斗争,别扯什么文官集团、商人集团,大明有很多绅商出身的官员,站在东林党的对立面。 关于投票决议,赵瀚只规定立法时可以投票,文官集团是很难达成共识的,也犯不着为了几条法律而形成党争。若文官真的达成共识,胡乱修订法律,那么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朝堂出现了权臣;第二,官商勾结已经腐蚀中枢。 明末的首辅无法做主,连内阁决议都要投票,那才是会刺激党争出现。这纯粹是张居正给君臣留下阴影,继任者矫枉过正,害怕权臣再次出现,内阁改为投票制而一团糟。 赵瀚《宪法》规定下的内阁首辅,权力大概跟弘治、正德两朝差不多。 而地方官府,也可以制定地方法规,必须符合《宪法》和《大同律》。在地方几套班子达成一致之后,还要上报中央获得批准。 此外,还有对军队的规定。 皇帝是大同军的最高领袖,军队不可以干政。但是,武将在卸任指挥官之后,可以调任兵部做武官,甚至可以进内阁做阁臣——不可做首辅和次辅。 英国的君主立宪制,是议会制君主立宪,议会是国家的最高立法机关和权力机关。 德国的君主立宪制,是二元制君主立宪,君主为国家元首,拥有实权,可任命内阁官员,对议会的立法有否决权。 赵瀚设立宪法,有些类似德意志,但没有议会的存在。 因为二元制君主立宪,是皇帝与权贵阶级的妥协产物,而赵瀚根本就不需要妥协。二元制君主立宪,其妥协的结果是什么?是议会在立法时,根本不顾平民死活,法律全都有利于权贵和资产阶级。 赵瀚这部《宪法》就是个四不像,他真正的目的,是将自己的意志,以宪法形式确定下来。 比如,华夏民族概念,囊括汉族和其他民族,通通都是华夏子民。又比如格位论,人人在人格上生而平等,不准奴隶、奴仆这种存在。奉天承运皇帝,变成奉天应民皇帝。 还有就是法制,朱元璋开创性的,搞出法律上官民一体。赵瀚在此基础更进一步,以宪法形式进行确定,官吏和百姓面对法律是一样的。 开海,也被宪法确定。 后世君臣,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准彻底的闭关锁国,顶多因为战争而临时封锁港口。 甚至是男女平等,赵瀚虽然没在宪法里说。但人人平等,男女也该平等,女人就不是人吗? 士农工商、僧道医卜,各种职业也在宪法里平等了。 赵瀚就是开启一个时代而已,为后世君臣确定大方向。至于后世君臣,搞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赵瀚才懒得去管,也根本不可能去管。 说不定两三代之后,女官都会被废除,皇帝又用上了太监——这种可能性很小,但很难说得准。 甚至,赵瀚还在宪法里,埋进了扩张和殖民思想。 就是那句:华夏文明传播之地,当为大同中国之土,切不可或缺其一也。 乍看没啥作用,但后世出现雄心勃勃的君臣,肯定会拿这句话作为扩张的理由。 关于曲阜孔家、龙虎山张家,包括武当山之类。赵瀚在关于土地的篇幅时谈起,这些文化宗教势力,可以尊敬祭祀,但必须严守土地法规,后世君主多赐半亩祭田,都属于非常严重的违宪行为。 违宪,就是不守君之德! 清明节假期过去,赵瀚把陈文魁叫来,拿出新鲜出炉的《宪法》:“就在这里看,这份《宪法》,朕暂时不想公开。你主修《大同律》,就按《宪法》的框架来制定。” 赵瀚自去批阅奏章,陈文魁坐在旁边慢慢阅读,这位老兄愣是把大致内容背下来了。 及至中午,赵瀚把陈文魁叫去吃饭:“有何想法?” 陈文魁说道:“陛下高瞻远瞩,臣惶恐只能揣测一二。此《大同中国宪法》,颇类似明太祖的《皇明祖训》。《皇明祖训》,是写给朱家子孙看的。而《大同中国宪法》,是写给天下万民看的,也是写给后世君臣看的。” 赵瀚微笑点头:“继续说。” 陈文魁又说道:“《皇明祖训》既为朱家祖训,不免小家子气,可又掺杂国事在其中,只能被朱家子孙束之高阁。便说那安南国,屡犯前明,明太祖以其恭顺,而将安南列为不征之国。此大谬矣。陛下的《大同中国宪法》,很少谈及细节,只立大致方略。此大音希声也,后世君臣、天下万民,可循陛下之道而治理国家,又可因时移世易而改变国政。” “此言大善!”赵瀚顿时赞赏有加。 582【又是大灾】 赵瀚的事情很多,中午跟陈文魁讨论《大同律》编订,下午召见写了好几封辞职信的曹学佺。 曹学佺是闽剧鼻祖之一,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句话的作者。。。同时,他也是钦天院天文馆的馆长,是《大同新历》名义上的主编人。 历史上的今年,清军攻入福建,曹学佺为大明自杀殉节。 “曹卿为何欲致仕?”赵瀚问道。 曹学佺说道:“回禀陛下,臣老而朽矣,今年已七十有二。去年冬天,偶染风寒,又引发旧疾,服药三月未见好转,直至开春方才痊愈。臣思归心切,想回福建老家颐养天年。” 辞职信已经写了好几封,赵瀚实在没借口强留,只问道:“卿若归乡,何人可继任天文馆馆长之职?欧洲来的那几个,就不用再推荐了。” 曹学佺说道:“天文馆博士曾异撰,当为馆长之任首选。臣推荐他,非其为臣之闽人同乡。他之天文学识,亦非馆中最渊博者。但陛下若欲天文馆学者,今后求新、求变、求真,则非此人莫属。” “曾异撰有何离经叛道之举?”赵瀚笑问。 曹学佺答道:“曾异撰著有《纺绶堂集》,谓《诗》骂人、骂夫、骂父、骂国、骂天、骂皇后、朋友相骂、兄弟九族相骂。此论或许偏颇,但可知曾异撰此人,绝非因循守旧之辈。天文馆中学者,学识渊博者众,但很难跳出传统窠臼,或有违陛下设立天文馆之初衷。” 赵瀚赞许道:“曹卿知我!” 《诗经》之所以被列为五经,只因从孔子那时候起,就被赋予了政治属性。明明写的是男女之情,却被解读为某大臣劝谏周天子,类似解释贯穿了一整部《诗经》,尤以汉代的《诗经》研究最为离谱。 曾异撰敢说《诗经》在骂人,实属离经叛道之辈! 就像曾异撰给开元寺铁佛殿写的那副对联:古佛由来皆铁汉,凡夫但说是金身。 这种人如果执掌天文馆,确实是赵瀚所需要的。 获得赵瀚的辞职批准,曹学佺又献上来一份天文观测报告:“陛下,近年南方愈发寒冷,当通告地方官员,随时准备预防霜雪之灾。” 观测报告写得很平实,没有七弯八绕的术语。 特别是对长江、太湖、鄱阳湖、洞庭湖,等几处固定水域的观测记录,学者发现这几年的冬天,水面浮冰的面积越来越大。原始的水银气温计,也已经发明出来,这两年的严寒天数也越来越多。 赵瀚仔细把观测报告看完,点头说:“天文官的先生们辛苦了,皆有奖励。” 大明的灭亡,并不等于小冰河时期结束。 就南方而言,真正的严寒期,其实才刚刚开始。或者说,极度严寒天气,正从北方朝着南方扩散,会一直持续到六十年后才结束。 今年是“芒德极小期”的第二年,在接下来六十年里,太阳黑子活动近乎停止。正常情况下,25年内可观测到几万次太阳黑子活动,这个数据在“芒德极小期”锐减到几十次。 后世通过对古老冰芯的研究,显示这种情况从崇祯十四年就开始了,正好跟明末旱灾的巅峰期重合。 太阳黑子活动,跟地球天气究竟有何关联,这还没有什么让人信服的科学定论。 但根据史料记载和科学考证,中国南方将在七年之后,迎来真正的极寒天气。长江、汉水、太湖、洞庭湖、鄱阳湖,在最冷的时候,连续三四年的冬天结冰封冻,冬天甚至无法在长江行船! 最后一次长江封冻的记录,是在康熙三十九年,也就是此时的54年之后,赵瀚如果还活着都82岁了。 曹学佺躬身退下,赵瀚则陷入沉默。 根本不用什么科学观测,是人就能切身体会,南京这两年的冬天越来越冷。寒冬天气,跟水旱灾害,是一起朝南方转移的,北方的情况反而有所好转。 一番枯坐之后,赵瀚复又笑起来。康熙都能整出个盛世,难道自己会畏惧天威? 只要狠抓吏治,频繁的天灾,反而能锻炼朝廷的执行力! 三月下旬,天文馆长曹学佺致仕。因其领衔主编《大同新历》,特加太子少保衔,以示皇帝恩遇。 随着曹学佺的辞职归乡,今年的江南大旱也拉开序幕。 四月下旬,庞春来、李邦华、宋应星三位阁臣,带着各部尚书紧急参见皇帝。 庞春来说道:“陛下,今年江淮、江南大旱,部分州县自开春以来,竟然是滴雨未下。地方官吏虽然组织救灾,江淮、江南水利也非常完备,但依旧是难以抵挡天威。请暂缓北方战事,巩固新占地区即可,莫要外出作战,等明年再去收拾鞑子。北方各省的移民计划,今年也请数额减半,户部需要调运钱粮赈灾。” “唉!” 赵瀚忍不住一声叹息:“便让鞑子再苟延残喘两年。” 今年的两淮地区还好些,江南地区的旱情,简直比崇祯年间还严重。 历史上,这一年的六月,本该是阴雨连绵的梅雨季。但钱塘江水竟然旱到干涸,清兵趁机渡江占领金华和绍兴。而南明军队,没了钱塘江进行防御,鲁王只能慌忙逃去舟山。 “陛下圣明!” 庞春来本打算收复辽东之后退休,回老家去颐养天年,如今却是要因为大旱而耽搁了。 赵瀚问道:“今年南方各省,陆续都有旱情上报。除了江南和两淮,还有哪些省份旱灾严重?” 宋应星回答说:“江南干旱最重,江淮灾情次之,江西、湖南、福建、湖北、四川再次之。” 赵瀚听得头大无比,洞庭湖平原可是粮仓。这几年时间,竟只丰收了一年,剩下的年份全是大旱连着小旱。 至于江南,种植棉花桑树更多,粮田数量倒是很少,干旱只会造成纺织业原料不足。只要赈济得力,不会造成太大的粮食问题。 赵瀚在听取各部汇报之后,做出决策道:“今年的移民数额减半,着重巩固河北、山西、陕甘、辽宁地盘。着令军队,不要进入河套,让李自成在草原乱战即可。河北的大同军,也不要去抢占张家口。辽东大军,维持当前占领区,东边守住辽长城,莫再去攻打萨尔浒。” 说完,赵瀚补了一句:“西南战事莫停。去年西南没有大战,已巩固桂西、川南和贵州,今年必要拿下云南才行。” 李邦华说道:“去年咱没去打沙定洲,此人愈发膨胀,在云南四处扩张,反而激起云南各土司的公愤。此时正是出兵云南的大好时机,云南各地土司,不会帮着沙定洲打仗。” “那就夏粮收割之后出兵!”赵瀚说道。 云南伪帝和沐天波,虽然早就归附大同朝廷。但只是名义上的,他们依旧还有军队,而且军队不准进入大同朝廷的地盘。 云南土司沙定洲造反近两年,打得沐天波到处窜逃,沐天波只能缩在沾益州(宣威)啃火腿。若非害怕招惹附近的大同军,沙定洲估计都把沐天波给灭了。 沙定洲北扩无力,便朝着云南的西部打,沿途的土司纷纷投降。 投降只是开始,虽然可以保住权势,但每年要给沙定洲进贡赋税。沙定洲为了扩军,贡税额度越定越高,把云南土司们搞得苦不堪言。 对了,就在今年三月,沙定洲的使者抵达南京,第二次上降表请求称臣,恳请赵皇帝封他做云南宣慰使。 沙定洲为表诚意,还进献滇马二十匹,云南土特产若干。送来三十个云南少女,也不晓得是从哪个州县掠来,说是给赵皇帝充作宫女之用。 赵瀚笑着把礼物收下,然后把使节团赶出南京城。 等使节团回到云南,沙定洲肯定出离愤怒,这种羞辱无异于当面打脸。但越怒越好,最好气得主动攻打大同军,省得大同军翻山越岭寻其主力。 “能挤出粮食赈灾,同时还能在云南打仗吗?”赵瀚问费纯。 费纯硬着头皮说:“能!”又说,“请商部配合,禁止粮商囤积居奇,制定各地粮食官价。若有违反者,轻则收回粮商牌照,重则抄家流放蛮荒之地!” 赵瀚点头道:“可!天灾年份,当用重法。” 傍晚,赵瀚来到皇后寝宫,身心疲惫的躺下来休息。 费如兰遣走宫女,亲自给赵瀚按摩肩膀,问道:“今日朝中又有难事?” 赵瀚闭着眼睛享受按摩,说道:“天公不作美,今年又是数省春旱,粮食肯定严重歉收。听地方官员汇报,钱塘江水都快见底了,比崇祯年间旱得还厉害啊。” “夫君莫要忧虑,只要君臣推行仁政,必有风调雨顺的一天。”费如兰安慰道。 赵瀚无奈道:“我不求风调雨顺,只求小灾小患。这老天爷,动辄来大灾,谁他娘的受得了?幸好去年没有大旱,否则北方战事都没法打。” 对了,南越和北越,这两年又在开战,越南的粮食也不够,朝廷想去越南买粮同样困难。 好端端的打啥内战?安心给中国种粮卖粮不好吗? 583【进口绵羊】 在地方官府干涉下,今年江南的棉田,六成以上改种小米、玉米、大豆等抗旱作物。 因为棉花虽然耐旱,但绝不能受旱,否则减产严重甚至绝收。。。 前几年遇到春旱,官府也大力宣传,但农民并不十分配合。 多吃亏几次,棉农也学乖了。 今年的工作更加顺利,在地方官吏的倡导下,由村镇农会来牵头串联,大量棉农主动联系官府,购买或赊借小米等抗旱作物的种子。 时至新历六月,第一批来自察哈尔的羊毛,被商贾运至扬州贩卖。 江南纺织商贾,齐聚扬州抢货。 棉花可以预见的减产,导致羊毛价格上涨,就连最劣质的毛毡都卖得飞起。 “一块五,我出一块五!” “一块五钱二!” “我出一块五钱三!” “……” 扬州府城外的货栈,北方羊毛商人,竟然在此搞起了拍卖。 一块五,就是一两五钱银子,可批发一担中等质量且粗加工过的羊毛。 “一块六毛一,这位东家成交!” 曹逢吉乐得合不拢嘴,这货背后的范氏晋商,被李自成顺势拷饷一拨。曹逢吉却因祸得福,族中长老被打得瘫痪在床,他借大同皇帝的威名,趁势从范家独立出来做生意,就连姓氏都干脆真的改姓曹。 又通过左孝成在察哈尔的关系,获得察哈尔蒙古好几个部落的羊毛收购权。 南方的毛纺织市场,已经渐渐培育起来。 传闻,皇帝和皇后,都喜欢穿羊毛衣。皇帝亲自设计的羊毛大氅(其实是风衣),在南京蔚为时尚。皇后还教导后妃织毛衣,京中贵妇也学会了织毛衣,这种羊毛内衬也在江南流行起来。 “东家,今年的羊毛卖得真好!”伙计喜滋滋地说。 曹逢吉笑道:“帝后喜穿毛衣,今年棉花又减产,羊毛自然卖得极好。你快马快船回去,莫要吝啬路费,到草原各部放话,他们有多少羊毛我收多少!我有茶叶、有铁锅、有盐砖,拿了羊毛过来就能换!” 南方大旱,意外造成羊毛紧俏,更导致内蒙古的牧民,跟大同朝廷的经济联系愈发紧密。 …… 上海。 一艘荷兰商船抵达港口,明显属于官方订单,否则会在巴达维亚交易,犯不着大老远跑来上海。 几个商部官员,带着畜牧所的技术官,还有一些纺织业商人,来到这艘荷兰商船做交接。 首先是纺织商贾,蹲在羊群里查看。 商部官员尤继贤问:“如何?” 纺织商人崔典站起来说:“尤科正,这里有两种羊,一种粗毛,一种细毛。而陛下要的都是细毛羊,荷兰蛮夷竟妄图以次充好。” 尤继贤冷笑道:“好胆!” 荷兰人连忙解释:“中国皇帝陛下,要的是英格兰绵羊,而这些都是英格兰绵羊。我们荷兰东印度公司,并没有想欺瞒陛下。” 事实上,船上的两种羊,都不是来自英格兰。 赵瀚对纺织工业不熟悉,对绵羊的历史也不了解,先入为主的认为英国绵羊是最好的。 而实际情况却是,英国那些极品羊种,这个时代还没被培育出来。 欧洲羊毛质量最好的羊种,主要生活在意大利和爱琴海沿岸。西班牙的美利奴羊,就是腓尼基细毛羊的后代。荷兰商人为图省事儿,购买了一批美利奴羊,冒充英格兰绵羊运来,刚好歪打正着满足赵瀚的需求。 这批美利奴羊,被分散喂养在两条船上,船上自然还有其他货物。 在经过好望角时,荷兰船队遭遇风暴。虽然没有船只沉没,但其中一艘进水严重,还偏离海域漂泊了半月,船上的美利奴羊都死了。 那咋办呢? 半路去波斯购买黑脸羊,继续冒充英格兰羊,一并运到中国来交货。 尤继贤又对畜牧官员说:“你检查一下。” 畜牧官员非常仔细,一头一头慢慢检验,牙口、蹄子、毛发等等都掰开来查。 最终,选定36只美利奴羊,尤继贤说道:“我们只要这些,剩下的羊,你们自己运回去吧。” 荷兰人自知理亏,又还想赚钱,便赔笑道:“剩下的羊,可以半价交易。” “半价交易,那也是一匹天竺马的价格!”尤继贤怒道。 从欧洲运羊过来,正常价格肯定没人干。为了提高荷兰人的积极性,每只绵羊的到岸价,是印度马瓦里马的两倍。 荷兰人讨价还价:“四分之一价格?” “十分之一!”尤继贤砍价凶猛。 波斯黑脸羊,主要是用来吃的,羊毛质量虽然不算特别差,但也比中国本土羊毛好不到哪里去。千里迢迢运来,中国不愿交易,荷兰人不可能运回去。 一番讨价还价,美利奴羊按订货价成交,剩下的黑脸羊按八分之一价格成交。 来自西班牙和波斯的绵羊,就这么运去济州岛。 大同朝廷的养马场,早已不在济州岛,辽东有个大型的复州养马场。 如今的济州岛,已成为畜牧科研基地,主要进行马、牛、羊的繁殖实验。 实验手段非常原始豪放,就是让不同的品种进行杂交,搞出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当然,主要还是优选杂交,人工矫正牲畜的进化方向。 这批绵羊带去济州岛,肯定主攻美利奴羊的优选繁殖。 但是,也会让西班牙美利奴羊、波斯黑脸羊、东亚本土绵羊,互相之间进行杂交繁育。能够杂交出什么鬼东西,那就完全靠天意。就算失败了,也能挑几个离谱的,送去南京让皇帝看稀奇。 济州岛,早就改称济州县,原本隶属于江苏,现在隶属于山东。 全县在籍人口,迅速提升至五万多人,大约四分之一是汉人移民,还有不少是近年划船逃来的朝鲜人。小学建了三所,中学建了一所,皆为汉语教学。 …… “你们又在织毛线?”赵瀚笑问。 “陛下!” 柳如是和田秀英连忙起身问候。 “坐吧。”赵瀚点头。 织毛衣的竹签子,是赵瀚亲自“发明”的,但具体该怎么织,却得交给能工巧匠研究。 巧匠们发明出一种,传播开来之后,民间妇人竟衍生出六种。 田秀英心灵手巧,为北京皇宫改造过园林,为北京后宫改造过各种饰品。她闲来无事,在后宫研究织毛衣,竟然发明出一种钩针织法,可用毛线钩织出许多花色图案。 田秀英挺着大肚子,在宫女的搀扶下,小心坐下说:“这是婴孩的毛鞋,冬天就能穿得着。” 赵瀚捡起织了一半的小鞋子,是用精细羊绒线织成的,不会刺激婴儿肌肤。他端详一阵,笑道:“这是蝙蝠吗?” “织一双蝙蝠鞋,给孩子祈福。”田秀英已经有心里阴影了,她给崇祯生的儿子连续夭折,只保住最后一个。现在又怀上赵瀚的孩子,真不愿再经历一次。 柳如是笑着说:“夫君有洪福,皇子皇女,自然也是有福之人。” 相比前些年的窈窕纤细,柳如是的身段丰腴了许多,她跟田秀英的关系依旧是最好的。 赵瀚突然说:“你父亲找到了。” 田秀英猛然一惊:“家父可还安好?” 赵瀚说道:“李自成在北京拷饷时,他被打得半死,在故友襄助下,躲到山里做和尚。大同军收复河北,清查无牒僧道,确认了他的身份,过几天便能送来南京。” “恭喜姐姐!”柳如是喜滋滋说。 田秀英也抿嘴笑起来,肚里的孩子即将出生,失散父亲也有了下落,老天爷对自己太眷顾了。 赵瀚对柳如是说:“你的家人,暂时没有寻到。” 柳如是勉强一笑:“不寻也罢。” 赵瀚提醒田秀英:“大同爵位,只以功绩封赏。你父亲来了南京,顶多赐予宅院和银子。爵位是没有的,田产住在乡下才有,住在城里无法分田。” “陛下放心,”田秀英说,“妾身会提醒家父,他万万不敢造次。” 这几年,赵瀚不仅在寻访妃子的家人,还一直在寻访自己曾经的恩人。让他过桥的天津军官,给他水喝的天津妇人,给出相貌特征张贴告示,跑来邀功的还不少,可惜全都对不上号。 柳如是让宫女拿来纸笔和颜料,展开画纸教赵瀚作画。 赵皇帝现在也是文化人,业余爱好丰富多彩。主要是上班批奏章太累,得找时间消遣,除了看书之外,音乐在学,绘画在学,还学会了下围棋,甚至偶尔跟盘七妹一起做糕点。 在柳如是手把手的教导下,赵皇帝今天画了一幅花鸟图,颇有后世国画培训班的幼童水平。 “夫君这鹦鹉,越看越像猫头鹰。”柳如是忍俊不禁。 “哈哈哈哈!” 赵瀚大笑,对田秀英说:“田妃也画一幅,不能让柳先生目中无人!” 田秀英笑着拿起画笔,一副花鸟图迅速成型,碾压皇帝的涂鸦之作。 至于赵瀚画的那玩意儿,被柳如是的贴身宫女收好。等她五年合约期满,就可以出宫嫁人了,到时候收藏也可,悄悄卖掉也可,反正皇帝的御笔很有价值。 皇帝手里传出的废物,一般管理得不严格。 大明弘治皇帝,还用过粗丝布擦屁股。某天发现,他擦屁股的粗丝布,竟被太监洗干净了,缝起来做成门帘子,才觉得自己太过奢侈。于是,下令四川不要再进贡此物,今后擦屁股用草纸就行。 赵瀚继续练习作画,而远在徐州,当初帮过他的天津军官,终于还是找到了! (弱弱的说,只有一更。) 584【救命之恩】 徐州。 郑森升调徐州知州已一年多,二十三岁的知州,在官员整体年轻的大同新朝,也算是非常少见的存在了。。。 “小松子,今天又要出城视察?”赵贞芳抱出一套官员便服,让侍女帮忙给郑森换上。 郑森一边换衣服,一边忧虑道:“河南连日大雨,徐州这边涨得厉害,镇口闸也刚刚修缮完毕。各处河堤,若不亲自巡视,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学校放假了,我陪你去吧。”赵贞芳说。 赵贞芳的身份,除了荣福公主和知州夫人,还是大同数学学会、物理学会的会员,甚至一度担任数学学会的秘书长。如今随夫来到徐州上任,她还应聘做了徐州中学的老师,兼教数学(几何)、物理等科目。 至于小松子,那是赵贞芳对丈夫的昵称,郑森有个小名叫“福松”。 夫妻俩结伴走出州衙后院,只叫了几个差役跟随,便让司机驾着马车出城。好马都被征作军用,民间全是劣马,就连徐州官府配的马车,那马儿都比驴子大不了多少。 城北大堤已经巡视过了,郑森和赵贞芳一路坐车往上游而去。 行驶一阵,见河边有人聚集。 郑森下车过去查看,发现是萧县知县杨鼎,也在带人视察境内河堤。 “拜见公主,拜见太守!”杨鼎认出二人,立即拱手作揖。 郑森和赵贞芳同时回礼,开始询问河堤的情况。 徐州是个大州,下辖四县。 杨鼎叹息说:“今天的水位,较昨天又涨半尺。再这么下去,河南又该扒堤泄洪了,山东的老百姓苦啊!” “确实苦,只盼黄河治理早日成功。”郑森也有些感慨。 今年的灾害已经很明显了,北涝南旱。 江南旱得河水枯竭,河南却是连日大雨。按照一贯的手段,水位涨到一定程度,就是在河南的东部,扒开黄河北堤泄洪。如此,河南会被淹一两个县,山东则要被淹好几个县。 至于被划到江苏的徐州,反而是最安全的。 郑森带着杨鼎一起巡视河堤,说道:“等到秋末时节,水位枯浅,又还没结冰,得组织百姓疏浚河道。而今已经收复北方,水运日渐繁忙,下游泥沙淤得太厉害了,极不利于船只航行。” “太守所言甚是,”杨鼎连忙说,“下官只是萧县知县,疏浚河道一事,还得太守您来牵头,把砀山、丰县、沛县也一并拉来治理。” 郑森点头道:“等洪水过后,便让这四县的知县,一起到州衙来开会商议。” 接近中午,至一渡口,众人便停下来,在渡口附近的野店歇息吃喝。 朝廷的规矩繁琐,官吏在工作日的中午,严厉禁止饮酒,只有吃晚饭的时候才能喝酒。 野店也没啥好东西,炒了几个小菜,郑森以茶代酒跟杨鼎碰杯。 杨鼎有些拘谨,遇到知州也就罢了,这位知州还是驸马爷,而且公主本人也在同桌。 “杨知县是四川人?”郑森随口问道。 杨鼎笑着回答:“川东人,黄将军(黄幺)还没带兵入川,下官便跟着前明知县,献城降了秦将军(秦良玉)。承蒙陛下不弃,下官竟从一皂吏,一路升迁至知县。这在前明可不行,下官出身皂吏世家,子孙连考科举都没资格。” 郑森开玩笑说:“哈哈,英雄不问出处,我家以前还是海盗呢。” “太守说笑了。”杨鼎不敢对此多言。 郑森随口又问:“萧县有何难处?” 杨鼎说道:“县内陆续发现几处煤矿,南方近年搞出什么蒸汽机,听说需要烧煤来织布。这萧县的煤炭,完全可以开采出来,用船运到江南去卖银子嘛。可这开矿涉及征用土地,州里倒是批了,省里却死活不批。这萧县有煤,愣是不能挖出来卖!” 赵贞芳突然来一句:“为何要挖煤卖去南方?蒸汽机我知道,蒸汽纺纱机已经研制出来了,蒸汽织布机还在继续改进。可联络徐州本地商贾,去南方订购蒸汽机。就在萧县开设纺织厂,再从山东买来棉花,用萧县的煤在萧县纺纱织布。到时候,徐州水道四通八达,无论卖去南方还是北方都可以!” “对头啊!” 杨鼎猛拍脑袋:“山东移民数载,粮食和棉花都在恢复。这山东的棉花,质量比江南棉花还好。我们徐州挨着山东,买棉花的运费也便宜,自己用煤炭纺纱织布多好。不愧是公主殿下,脑子就是比咱聪明万倍!” 郑森笑着说:“如此,我便去省里拜访,帮忙把开煤矿的批文弄来。被征地的农民,你那里可要安置好。先开一座煤矿,试着做做看,是好事就继续做,不利民生就适可而止。” “多谢太守!”杨鼎更加高兴。 隔壁两桌,都是郑森和杨鼎带来的随从,此刻一边吃饭一边偷瞧公主。 州衙之人还好,萧县来的差役,对传说中的公主非常好奇,一路到头已经偷瞧了无数遍。 “再看眼珠都瞪出来了!”刘莽低声骂道。 应大高笑着说:“刘头儿,这可是公主,今天不多看看,以后可不容易见着。也是托了县尊的福,咱要不是陪县尊出巡,这辈子哪里能遇到公主。” 王谦却说:“看得到,看得到。我听人说,公主就在徐州中学做老师,学问比很多男先生还厉害。” 应大高惊讶道:“公主还懂学问?” 刘莽说道:“这叫家学渊源。陛下是大宋皇室后裔,世世代代都有家传学问。陛下的学问高明,公主能没有学问?” 应大高酸溜溜说:“这姓郑的小子,倒是八辈子烧高香,居然能娶到公……” 刘莽在桌子底下一脚踹过去,呵斥道:“你这厮想死,别把咱们也拉上!驸马爷和公主,也是咱们能议论的?” 应大高笑着说:“小声点就是,他们听不到。这位知州年轻得很,听说才二十出头,多半也是沾了公主的光,否则年纪轻轻哪能做知州?” 王谦说道:“我倒是听说,郑知州也是从龙功臣,十五六岁就跟着陛下做事。” “真的?”应大高问。 王谦说道:“我也是听人说的,我舅父便在州里做事。” 应大高唏嘘道:“唉,咱要是南方人多好,早跟着陛下起事,说不定如今也做大官了。” 刘莽说:“你就知足吧,河北、山东死了恁多人,咱们能活着就不错了。咱几个都南下的早,不然继续留在北边,指不准早就染上瘟疫死掉。” “这话在理。”应大高点头。 这三个家伙,都是萧县县衙的官吏。 刘莽从天津南下好几年,最初是在徐州城外分田落户,做农民种了一整年的地。他因为在天津做过军官,被编为农兵时,迅速当上农兵头头。 新移民抵达,萧县人口日增,县城警力短缺,刘莽又调去城里做了警察。 如今刘莽的官职,大概是萧县的公安局副局长。 应大高突然来一句:“刘头儿,县里每年都要贴一张告示,找个叫刘莽或是刘猛的天津军官。你就叫刘莽,会不会是你啊?” “我又没什么亲戚,肯定不是我。”刘莽笑道。 避免有人冒名顶替,官府下发的告示,并没有说寻找刘莽干啥。甚至就连名字,赵瀚都有些记不清,隐隐记得叫刘莽,但似乎又有可能叫刘猛。 王谦接过话头:“这张告示,年年都贴,州里也有贴。怕是朝中哪位贵人,在寻访自己失散的亲戚。刘兄是天津来的,又正好做过军官,姓氏也对得上号,早就该去接告示了。” 刘莽摆手说:“天底下就算有这大好事,也轮不到我姓刘的头上。我年纪也大了,能混个典史退休,这辈子便知足得很。” 午饭简单吃完,郑森放下筷子起身,打算继续巡视河堤,还有两处危险河段得去看看。 杨鼎跟着站起来,突然喊道:“刘莽,你过来!” 刘莽连忙应道:“在!” 杨鼎把刘莽叫来身边吩咐,赵贞芳却想起什么,盯着刘莽的脸反复打量。 当时她年纪太小,早就记不住了。眼前此人,似乎有点像,但似乎又不像。 终于,赵贞芳还是忍不住开口:“阁下叫刘莽?” 刘莽一怔:“公主是跟在下说话?” “你叫刘莽?”赵贞芳再问。 刘莽点头。 赵贞芳又问:“你从哪里来?” 刘莽回答:“以前住在天津,跟随王先生(王调鼎)南下。王先生到徐州,便把咱放在这里,他自己带着前明皇子去了南京。” 赵贞芳笑起来:“阁下在天津可曾当过兵?” 刘莽说道:“做过天津新军,李阁老(李邦华)整顿新军时,在下被李阁老提拔为管队。可惜李阁老一走,天津新军就烂了,咱这管队一做就是十多年。” 刘莽跟大同朝廷很有缘分,不仅帮助过皇帝和公主,还在阁臣李邦华手下当过兵。 赵贞芳问道:“崇祯元年,天津大旱,阁下可曾奉命守桥?” 刘莽迷糊道:“似是守过,记不太清了。” 赵贞芳立即屈膝行礼:“恩公请受我一拜!”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刘莽惊慌作揖:“不敢当公主大礼。” 赵贞芳笑道:“当得的。若不是阁下帮忙,我与皇兄或许早就饿死了。” 应大高跟王谦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在县衙的同僚,居然是皇帝和公主的恩人! 585【过桥伯】 萧县,安民坊。 刘家的门前热闹无比,满城街坊都来围观,甚至还有城郊之民闻风而动。。。 南京来的天使,三天前就到了。 大明的册封诏书,提前三天抵达,是让授诏者斋戒沐浴,同时通知亲族来观礼,香案什么的也要准备好。 这个规矩,赵瀚懒得修改,但并不强迫搞斋戒,也不会因为没洗澡换衣服,而治一个什么大不敬之罪。 “来了,来了!” “天使到了!” 一众官吏从县衙宾馆而来,沿途大量百姓跟随。 刘莽和续弦邹氏、儿子刘宗祖、儿媳李氏,小心翼翼侯在门口,李氏还牵着一个、抱着一个。 刘莽有好几个儿女,但只一子一女成年,其他都害病夭折了。原配妻子,也是在天津病死的,如今的妻子是南下难民,逃难途中跟家人失散,与刘莽落户在一个村,农会撮合令他们重组家庭。 刘莽已经快五十岁,续弦妻子不到三十岁,老夫少妻还算比较恩爱。 至于女儿,同样丧夫守寡,后改嫁给一个大同士兵,如今随夫在辽宁盖州定居。 “各位天使快请进!”刘莽屈身迎接。 “请!” 正使崔用典不敢怠慢,微笑着回礼说道。 为大明皇帝宣读诏书,主要有三种人:太监、锦衣卫或行人。 行人是必备的,一般由新科进士担任,专门负责给皇帝跑腿儿,干两三年就会调任别处,大部分被调去六科或六部。行人出差,或是出京传达圣旨,或护送辞职重臣回乡,或迎接某位大官复出,或护送亲王到地方就封,一路上还得用笔记录过程。 至于太监或锦衣卫,可有可无,全看皇帝的心情。 大同朝廷,暂时只用行人,在内阁设了行人司。遇到任务,临时由中书舍人充任,再派一些宫中侍卫护送。 主要是赵瀚没有太监可以使唤,而女官则不方便,毕竟经常跋山涉水。 改革之后,正使为行人,副使为侍卫。 进了院子,副使张洪取出圣旨,扯开嗓门喊道:“刘莽接旨!” “臣在!”刘莽躬身作揖。 崔用典拿过圣旨,打开宣读道:“奉天应民皇帝,制曰:旌赏贤劳乃朝廷之著典,报答恩情亦为人之纯性……朕年幼逃荒,携妹乞食天津,幸得刘君放行入城,而不至于命丧荒野……兹特封刘君为过桥伯……” 这封圣旨,是赵瀚亲自写的,没有用乱七八糟的难懂典故,只是非常平实的叙述当时情况。而且,不称刘莽的名字,只用“刘君”来表达敬意。 就是爵位给得吝啬,仅一伯爵而已。 崔用典将圣旨合拢,端正摆放在案台上。 刘莽带着家人,朝案台的圣旨跪下:“臣领旨谢恩!” 领旨之后,刘莽拿出银钱,往传旨的官员手里塞:“各位大人见谅,下官积蓄不多……” “莫要如此!”崔用典连忙后退。 张洪也站到旁边,不敢收刘莽的谢礼。 虽然没有相关规定,但旁边的文官和侍卫一堆,传到皇帝耳朵里难免影响不好。特别是崔用典,临时充任行人,真正职务为中书舍人,外放之后前程远大着呢,可不会贪图这几个小钱。 刘莽只能把钱拿回来,又让儿子和儿媳,去门口撒钱分享喜庆。 大把的铜钱撒出去,其实也不多,统共一块银元换的。但街上百姓却抢疯了,只抢到一两枚铜钱的,也表现得喜气洋洋,因为可以沾沾皇气。 甚至有邻居,拎着铁锤过来,要把刘家的门给砸了。 门楣得换,可以换成“伯爵第”,大明传下来的老规矩。 县里的官吏,纷纷过来道贺,刘莽乐得眉开眼笑。 其实他已经忘了,不记得自己放谁过桥,心里甚至有些忐忑:万一是皇帝搞错了咋办? 门外百姓拿着抢来的铜钱,倒是开始议论纷纷: “这好人有好报啊,以前救人一命,现在就做了爵爷。” “那也得皇帝记恩。” “陛下也是好人,做了皇帝,还记得以前的恩人。告示上,除了这位刘爵爷,还要寻个天津的妇人。也不晓得这妇人找到没有。” “恐是陛下讨饭的时候,这妇人给了吃的。” “陛下也是苦命出身,多大的孩童,还带着妹子逃荒要饭。好在老天爷保佑,陛下跟公主都活着,不然哪有咱们现在的好日子?” “不然咋说皇帝是真龙天子呢?老天爷一路保佑,派了神仙护着。这位刘爵爷,肯定也是哪个神仙转世,专门下凡来保陛下平安。” “多半是在天庭守桥的神仙。” “哪是在天庭守桥?人家刘爵爷做神仙时,守的是天上的鹊桥,牛郎织女相会还得他放行。” “唉,我也是天津逃来的,当年咋就没有遇到陛下?” “得了吧你,刘爵爷是神仙下凡,领了玉皇大帝的旨意救天子。就算当年你遇到陛下,陛下跪着求你给吃的,你真的会给?” “咳咳,会给,肯定会给。” “……” 传旨队伍离去,道喜的街坊涌入,刘莽的脸都笑得僵硬了。傍晚,又被官吏拉去宴饮,喝得七荤八素才回到家中。 全家人把圣旨摊开,看了又看,就跟做梦一样。 刘宗祖忍不住问:“爹,皇帝长啥样啊?” 刘莽酒意未醒,迷糊道:“我咋记得?别是皇帝搞错了。” “可不能错。”妻子邹氏忙说。 “没错,嘿嘿,没错。”刘莽憨笑道,这事儿他总感觉跟出门捡钱差不多。 …… 徐州。 赵贞芳来到一处小宅,陈氏连忙行礼:“拜见公主殿下!” “婶子安好,魏叔叔在家吗?”赵贞芳问。 陈氏说道:“教人习武去了。” 赵贞芳说:“那我便等他回来。” 魏剑雄和陈氏,走访了好几个省,一直找不到陈氏的亲人。到了徐州,干脆就不走了,再往北便是山东,全省人口好多是移民,想寻什么人更加困难。 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孩儿,怯生生看着赵贞芳,却是魏剑雄老来得子。 及至傍晚,魏剑雄终于回家。 看到赵贞芳,魏剑雄连忙说:“拜见公主!” “魏叔快快请起,”赵贞芳让随从哪来盒子,“这是皇兄差人送来的,一百两银子。陛下在信里说,魏叔若是愿意做官,皇兄可以安排一个武职。以魏叔的才能,也不算什么徇私。” 魏剑雄笑着接过盒子,挺重的,里面都是银元:“皇帝给银子,咱就收着,官便不做了。做了许多年随从,难道如今清闲自由。我在徐州,给大户子弟当教头,教他们刀枪棍棒挺自在的。若非这个差事,也不会遇到公主殿下。” 魏剑雄教导富户子弟练武,偶尔会借用徐州中学的操场,在学校没上课的时候练习排兵布阵。 赵贞芳说道:“这里有皇兄的一封信。” 魏剑雄拆开信件,看着看着就笑起来,内容主要是回忆往事,顺便邀请他去南京坐坐。如果不想到南京,就写一封回信,正好让赵贞芳带过去。 魏剑雄一边写信,一边问道:“公主要回京?” 赵贞芳说道:“数学学会和物理学会,每年夏天,都要趁学校放暑假,在南京开一次大会。我都两年没去了,今年怎么也得去,跟朋友们交流一下心得。” 这些东西,魏剑雄不懂,也不知该咋接话。 赵贞芳的数学和物理研究,一直都没有落下。她虽然不是天才,但常年跟天才们通信,始终跟随天才们走在科学最前沿。 也有学术收获,赵贞芳发现了两个数学定理,被数学研究者们戏称为“公主定理”。 郑森对此是有些吃醋的,他怀疑赵贞芳要回南京见当初的暗恋对象。 …… 南京,紫禁城。 刘莽带着妻子邹氏,亦步亦趋跟着宫女,巍峨幽深的宫墙让他们忐忑不安。 又穿过一道宫门,里面的殿宇更加巍峨,邹氏吓得身体都在发抖。 刘莽低声安慰:“莫怕,莫怕,皇帝不吃人。” 一驾马车突然停下,驾车女官颇为魁梧,停到他们跟前说:“两位请上车。” 邹氏都快瘫了,刘莽只能扶着妻子上去。 这种宫里的辇车,只有皇帝皇后才能坐,就连妃子都没有资格,他们两个也算是享受到了。 绕着宫墙转了一圈,辇车在御花园外停下。 又行一阵,他们能听到欢笑声,却是荣福公主赵贞芳在逗弄小皇子。 德福公主赵贞兰也在,相对就要安静得多,微笑着看自己的女儿,跟几个皇子皇女玩耍。 几个后妃,都在御花园里游玩,盘七妹招呼大家品尝糕点。 看到刘莽夫妇,赵瀚笑着起身:“恩公来了!” 众人跟着站起来,这阵仗太恐怖,把刘莽也吓得腿脚发软。 其实赵瀚也没别的心思,就是找到了恩人,想起幼时的许多往事,差人把刘莽请来南京亲自见一面。 “小臣刘莽,拜见陛下!”刘莽拉着妻子行礼。 赵贞芳说道:“姐姐,这便是当初救我跟皇兄的恩公。没他放行,我跟皇兄都没法过桥,指不定就在城外饿死了。” 赵贞兰屈身致谢:“多谢救命之恩!” “不敢当,不敢当!”刘莽真要吓晕了。 赵瀚笑道:“姐姐莫把人吓着,请他们一起过来吃东西吧。” 茶茗奉上,各式糕点摆在那里,刘莽吃着糕点却坐立不安,连眼睛都不知往哪里放。 大皇子赵匡桓已经七岁,在一众弟弟妹妹面前,妥妥的孩子王。 皇城小学,过了这个暑假,就要正式开学,到时候估计玩得更疯。 南京城的达官显要、士绅商贾,此时都在到处托关系,想把自家的孩子塞进皇城小学里面。 皇城小学,全凭关系。 只有到了皇城中学,才会云集各地神童,各凭实力考来陪皇子皇女读书。 586【云南事】 刘莽受封过桥伯时,云南终于开战了。 黄幺率大同军一万、农兵五千、民夫三万,从川南的乌撒府(威宁)出兵,直奔云南的沾益州(宣威)。。。 刘新宇、丁家盛率领广西两个师,分别攻打广西府(泸西)和广南府。 沾益州城外。 云南伪帝携沐天波,领残兵三千余人,出城数里恭迎黄幺的大驾。 翻山越岭的,又多蛇虫鼠蚁,黄幺行军极为缓慢,军医们一路都忙活个不停。 “将军,翻过这道山坳,再往前十余里便是州城。”一个魁梧少年说道。 黄幺点头道:“极好。” 少年叫做王凤,先祖是王自如,明初随沐英征讨云南。王自如骁勇异常,日夺三关,夜踏八寨,受命世代镇守玉湖海口。 土司沙定洲造反,沐天波的母亲和妻子,因来不及逃跑而自杀。东山王氏,因为拼死抵抗,也被沙定洲灭了满门,只剩王凤这个少年侥幸逃走。 历史上,王凤最后投了满清,因征讨吴三桂有功,被康熙封为东山土司,一直延续到民国时期。 而今却是投了大同军,还作为带路向导,时刻跟随在黄幺身边。 十多岁的少年,身高接近一米八,相貌也英武帅气。而且精通刀枪骑射,还学过家传兵法,特别熟悉云南地形,黄幺一见就特别欣赏。 距离州城越来越近,黄幺说道:“等收复云南,你可去南京军校学习。你自幼读书,能写会算,又懂武艺和兵法,三年军校读完,至少能从什长做起,稍立军功便可做队长。” “多谢将军提点,”王凤咬牙切齿道,“晚辈别无他求,只想手刃沙定洲,为我东山王氏满门报仇!” 黄幺看着远处残破的山村,皱眉说:“一路行来,民生凋敝,沐天波已在这里搞得民怨沸腾了。” 王凤冷笑讽刺道:“沐总府仓皇遁逃,连母亲和妻子都顾不上,自然来不及带走沐家的钱粮。云南沐家,三百年积攒的家业,全都被那沙定洲夺去。他想继续养兵,就得靠劫掠百姓。” 大军复行一阵,已能见到欢迎队伍。 三千多残兵败将,军容极为糟糕,也就武器装备俱全,精神面貌连大同农兵都不如。 云南伪帝和沐天波站在路中,带领几十个官员跪下。 黄幺扫了一眼,说道:“这二人,押回南京等候发落。其余伪官,随军出征,或许还能用得着。” 云南伪帝和沐天波,非常老实听话,只求能苟活一命。 他们属于丧家之犬,被沙定洲打得节节败退。如今早已无处可去,能活到今天,全靠大同军在乌撒府策应,导致沙定洲不敢轻易攻来。 黄幺又问王凤:“这些败军之将,你认得几个?” 王凤回答:“大半都认得。” 黄幺说道:“那好,暂由你来统领云南残兵,我派几个军官协助你整编部队。” “多谢将军!”王凤大喜。 大军移驻沾益州城外,随军官吏,迅速接管州城各衙门。 黄幺把云南伪官们叫来,询问更加详细的情况。 伪首辅王世德说道:“启禀将军,沙定洲窃据昆明,妄称‘总府’。其妻万氏,自称‘主母’。其谋主叫汤嘉宾,是万氏的妹夫,原为临安府生员。沙定洲能够造反占领昆明,皆由汤嘉宾一手谋划。” 黄幺问道:“云南汉人如何?” 王世德说道:“伪帝贪图享受,支使太监盘剥百姓,云南的士绅豪强,也多有被太监搞得家破人亡。而沙定洲窃据昆明之后,在谋主汤嘉宾的献策下,遍访昆明附近的汉人豪强。本地士绅,多有被沙定洲蒙蔽者,竟将一土司蛮夷视为明主。” 黄幺讥讽道:“你们在云南僭越称帝,不知收买人心,连一个土司都比不上。” 王世德老脸通红,不敢再言语。 城外军营。 王凤正在大同军官的协助下,整编那三千多残兵败将。 他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自知无法被将士认可,于是说道:“我姓王,叫王凤,家在晋宁。沙定洲造反杀来,诸位都跟着沐总府逃了,我王家却在铁炉关浴血奋战。王家满门被杀,只剩我这不幸之人。我不是责难各位,只想说我与诸位一样,都跟那沙定洲有血海深仇……” 突然,王凤厉声嘶吼:“你我皆破家离乡之人,可愿随我杀回昆明报仇?” 残兵败将们互相看看,都被这话给说动了。不管是军将,还是底层士卒,大都有亲人被杀,或是被沙定洲给夺了家产。 “杀回昆明,报仇雪恨!”终于有个小军官喊起来。 “杀回昆明,报仇雪恨!” 越来越多将士,跟着一起嘶喊,颓丧的士气竟开始高涨。 数日之后,大军南下,直奔曲靖府城。 曲靖府的守军,是投降沙定洲的汉人势力。眼见大军来袭,也不管沙定洲是不是明主,动作娴熟无比的献城投降。 大同军继续南下,至越州卫城,这里的汉人军将,直接出城十里投降。 陆凉州城,陆凉卫城,纷纷投降,战事顺利到势如破竹的地步。 原因很简单,这些城池的守军全是汉人。要么是地方豪强的部曲,要么是大明留下的卫所兵,战斗力连大同农兵都不如,他们哪还敢负隅顽抗? 与此同时,刘新宇和丁家盛的两个广西师,一如既往的碰到硬茬子。一个进攻广西府,一个进攻广南府,都是山高林密、土司众多的存在。打胜仗不难,就是打起来麻烦得很。 …… 昆明。 沙定洲收到各处战报,正在举棋不定。 他不知该先跟逼近昆明的黄幺打仗,还是留一部分军队死守昆明,暗中派出大军去埋伏两个广西师。因为两个广西师,占领正在攻打的两府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合击沙定洲的老巢蒙自。 “总府,大同军不可力敌,当再派使者请降,”汤嘉宾说道,“不让做云南宣慰使也行,咱们献出大半个云南,继续做蒙自土司总该可以吧。” 沙定洲焦头烂额道:“已经派去了,恐怕大同军不答应。当兵的我清楚,若是接受投降,他们的军功就大打折扣了。” 万氏突然开口:“依我看,先狠狠打两仗。把那大同军打痛了,他们才晓得利害,才会同意咱们做宣慰使。” 汤嘉宾是万氏的妹夫,对这个啥都不懂的大姨姐说:“主母不知,大同朝廷乃汉人正朔,大同军也是朝廷天兵。数万大同军,兵分三路而来,咱们就算设计埋伏,也不过能小胜一两场而已。若将三路大同军都击溃,南京的赵皇帝必然震怒,来年派十万、二十万大军出征,咱们的土兵又如何抵挡得住?” 万氏不屑道:“汉人的军队,我又不是没见过,哪里打得过咱们的勇士?妹夫莫要自己吓自己。” 汤嘉宾欲言又止,面对无知妇人,他都不晓得该怎么解释。 更何况,这还是个毒妇。 跟小叔子(沙定洲)通奸,弄死自己的第二任丈夫。为了情人壮大地盘,又弄死自己跟第一任丈夫的儿子。毫无廉耻,胆大包天,便是赵皇帝她都不放在眼里。 三人商量来商量去,也是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继续等着各地土司聚兵。 左等右等,滇南那些大小土司,全都在放沙定洲的鸽子。有的说自己生病了,有的说出兵钱粮不够,竟然一个兵都没有派来。 “总府,不好了,镇雄的汉军造反了!” “什么?” 沙定洲呆立当场,镇雄府就在昆明的西边,而黄幺已经攻到昆明东边。镇雄府的汉军倒戈,沙定洲就等着被两面夹击吧。 愣了好半天,沙定洲勃然大怒:“汉人果然不可靠,当初就该把汉人杀光!” 汤嘉宾说道:“总府,要不咱们逃吧?” “还能逃去哪里?”沙定洲反问。 汤嘉宾说道:“蒙自是回不去了,昆明也守不得。沐家三百年积攒的财货,都在咱们手里。咱们带着士兵和财货,索性去投安南国,或者杀去西南把木邦给占了。” 木邦就是勐邦,那里已属缅甸境内。 木邦首领也是大明册封的土司,明末向朝廷报请袭职,却被云南官吏勒索,拒不发给继任土司的状纸,木邦索性背叛明朝投了东吁。正所谓:官府爱惜一张纸,丢失地方二千里。 沙定洲却是个狠人,握拳道:“不打一场就逃,那算什么东西?我还真就不信了,他大同军真的有三头六臂。既然南方土司不愿出兵,那咱们就自己打,把那姓黄的给打痛了再说!” 万氏居然拍手叫好:“就是这个道理。汉人都软弱得很,汉兵也不会打仗,大同军肯定打不过我们!” 沙定洲拍案说道:“点齐兵马,我要亲率大军出征!” 汤嘉宾作为谋士,此刻都听傻了。 他一言不发退下,连夜带着财货、小妾和儿子,还有十多个心腹随从,翻山越岭投奔越南的北朝去也。 猪队友,带不动,谋士只能跑路。 587【死不足惜】 黄幺和沙定洲的主力还没开战,楚雄那边就已经打起来了。 楚雄的汉军首领叫龚彝,正儿八经的大明进士,官至南京兵部郎中。。。赵瀚出兵浙江时,龚彝就感觉情况不妙,再加上他在大明不受重用,干脆提前跑路回云南老家。 回到云南,龚彝聚众讲学,一心传播教化,名气是越来越大。 沐天波拥立伪帝,多番征辟,前后请了六次,才把龚彝请来做官。沙定洲窃据昆明,听了谋士汤嘉宾的建议,同样对龚彝尊敬有加。 龚彝表面恭顺,自请去做楚雄知府,因为楚雄离他家很近。 沙定洲需要征集粮草,龚彝也配合有加,劝楚雄府的士绅豪强给粮,由此愈发获得沙定洲的信重。 谁能料到,大同军杀到云南,龚彝竟然第一个举兵响应。而且这是楚雄府,就在昆明隔壁不远,其背刺的杀伤力,不啻于捅了沙定洲的菊花。 “府尊,禄氏、罗氏率土兵来投。” “好!” 龚彝率领的起义部队,皆为汉人士卒。而禄氏和罗氏,则都是彝族土司势力。 楚雄府的彝族很多,有安、陇、禄、罗四大家族,而且这四大家族还互相通婚。如今,禄氏和罗氏来投,等于跟安氏、陇氏划清界限。 陇氏的实力最强,正在摇摆不定,既不想帮沙定洲,也不想无条件投降大同军。 “府尊,当趁机剪灭陇、安二姓彝部!”卢怀初建言道。 龚彝摇头:“不可轻举妄动。” 卢怀初祖籍江西,明代实行食盐开中制,而云南也是产盐地之一。卢怀初的祖先,从江西迁居云南开中,成为姚安第一汉人望族,后代分支也绵延至楚雄。 国有四民,工商居二。 这句话是说,云南的汉人百姓,从事工商业的占到一半。 而且,这些外来的工商者,绝大多数来自江西,其次才是广东、湖南和四川。 江西是赵瀚的龙兴之地,祖籍江西的云南商贾,天然就感到亲切——不论如何,可以趁机拉关系,尽可能保住自身家业,毕竟大同军将领也有很多来自江西。 沙定洲疯狂盘剥姚安盐商,早就已经把卢家为首的商贾激怒。 龚彝这次在楚雄起兵,之所以那么顺利,也是因为有姚安盐商在帮忙。 卢怀初分析说:“沙定洲兵锋强悍,我们不可能跟他正面抗衡。而彝部四大姓,如今已得其二,剩下两家皆摇摆不定。必当出兵,先剪灭一家,一来为我军立威,二来稳定楚雄局面,三来可给联军分得好处!” 龚彝反复思量,终于点头说:“便如此办!” 于是乎,龚彝放出消息要去打昆明,带着汉人军队和禄、罗两家彝族土兵,大摇大摆的朝着东边前进。 陇、安二姓彝部,彻底放松警惕,甚至还琢磨着,是不是可以趁机劫掠府城,反正城里的守军都去昆明了。 龚彝夜里带兵西撤,数十里奔袭陇氏土司。 此地早在嘉靖五年,就已经改土归流。但彝人不服,各种闹事,嘉靖九年只得革除流官,让彝族土司来做这里的土知府。 大部分时候,楚雄知府都姓陇。 陇氏都还没来得及聚兵,龚彝就率军杀到,仓促之间无法抵挡。陇家两百多年积攒的财货,被龚彝带人瓜分一空,汉军将士、随行商贾、禄罗两家彝族首领都有份。 一时间,联军士气大振。 安氏土司被吓坏了,连忙带着土兵来投,跟随龚彝一起去攻打昆明。 此时此刻,黄幺的大军,已经逼近宜良城,沙定洲率领数万兵马前去交战。 龚彝带着一群乌合之众,很快捅菊花抵达禄丰。禄丰城内的汉人,自发响应夺城,里应外合杀灭守城土兵。 禄丰既克,前面便是安宁,而昆明便在安宁西北数十里。 …… 宜良山区。 一骑快马飞奔而来,沙定洲得知消息大惊,喃喃自语道:“禄丰怎丢得那么快?” 很简单,不得人心。 沙定洲虽然拉拢汉人士绅,但只局限在昆明周边。在更远的地方,却对汉人盘剥无度,各州县的汉人早就等机会想造反。 思来想去,沙定洲叫来心腹,吩咐道:“立即回昆明,通知主母搬运财货。径直往南搬,去新兴州(玉溪)等着,我这边伏击一场便去汇合。” 云南沐家,三百年积蓄,金银财宝数不胜数,沙定洲就算要跑路逃命,也得把这些财货带在身边。 数日之后,大同军攻克宜良。 沙定洲没有去救,而是守在狮子口。能埋伏固然最好,如果埋伏失败,就在山里跟大同军作战。 可黄幺的大军,似乎打仗累了,居然留在宜良城不走,沙定洲在山谷里等了个寂寞。 “前面还有多远?”赵铭正问道。 王凤回答:“出了这一片山谷,便能望见海母山。” 赵铭正说:“出山之前,告之一声,歇息到天黑再走。” 大同军有山地部队,又有王凤这种本地向导,怎么可能老老实实正面打仗。 那些云南残兵,也选出两百擅长爬山的,跟王凤一起随山地部队奇袭。 他们的行军路线,大军辎重无法通行。三千多人带着干粮饮水,却在山中如履平地,直接翻山朝着昆明进发。 估摸着时间,黄幺的大军出动,慢吞吞行军至狮子口。 然后,就又停下来,派出搜山队去谷中打探情况。搜山队死伤六人,证实谷中有伏兵,双方于是开始对峙起来。 “总府,汉军只有万余人,我带兵出去打头阵!”铁老虎主动请战。 李阿楚也说:“总府,把谷外大营的兵都聚起来,咱们有七八万大军呢。汉兵只有一两万,咱们四五个打一个,这仗还怕打不赢?” 沙定洲摇头说:“不要急躁,大同军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军守着山谷,占据地形优势,等敌军攻进来送死就行。这种时候,万万不要逞能,傻子才会放弃有利地形杀出去。” 这些土兵将领,心里都有些不高兴。 明明自己兵多,赶快杀出去打仗才是,难不成等着敌人继续增兵? 对峙一日,黄幺还是没有进攻的样子,反而在谷外把大营扎得严严实实。 沙定洲心里担忧后方安危,害怕沐家的财货运不走。他把几个心腹爱将叫来,说道:“老虎今晚出谷袭营。阿楚你带兵五千,从南边翻山过去,看能不能重新攻占宜良。如果能夺下宜良,不要想着守城,把城里的敌军粮草一把火烧了!” 楚雄府的“叛军”动作太快,完全打乱了沙定洲的部署,他自知不可能在云南立足,已经打主意带兵去投靠越南。 但在南下之前,必须把大同军打痛,否则肯定被一路尾随追击。 当夜,铁老虎带着土兵勇士,摸黑前去夜袭大同军营。刚刚靠近就被发现,数百土兵死伤殆尽,铁老虎差点变成死老虎。 夜袭失败,沙定洲只能等着,或许翻山奇袭宜良,能够把大同军的粮草给烧了。 …… 赵铭正、王凤二人,带着部队昼伏夜行,绕过明湖(阳宗海)直奔昆明而去。 他们在昆明城东南数里的山中休整,一边恢复体力,一边等着天亮去偷城。 然而,半夜就出状况了。 万氏在傍晚接到沙定洲的传讯,立即带人装运沐府财宝。 沙定洲派了五千士兵回来护送,但搬运货物这种事情,不可能让那些士兵来干,而且运货的车辆也不够。 于是乎,五千土司兵出动,四处抓捕百姓做民夫,又搜罗全城的牲口和车辆。 刚开始虽然蛮横无理,但土司兵至少在执行军令。渐渐的,就衍化为大规模抢劫,土司兵开始在昆明城里烧杀抢掠。 大量城中百姓逃跑,混乱之下,竟然开启城门,因为守城士兵也去抢劫了。 “团长,山下遇到一些百姓,说是昆明已经乱了。”下山打探消息的哨探,带着几个汉人百姓回来。 那些百姓好不容易逃出城,正打算进山避难,没想到在进山途中被抓。 此刻见到赵铭正,一个个吓得连忙跪拜求饶。 赵铭正说道:“老乡莫怕,我们是大同军,专门来剿灭沙定洲的。昆明城里出什么事了?” 这些百姓,无法回答此问题,他们直到现在都没搞清楚,为啥土司兵突然对平民动手。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昆明城内大乱,就连看守城门的士卒,都已加入抢劫行列,眼前百姓是趁乱从城门跑出的。 “将军,机不可失,请速速发兵!”王凤听得兴奋不已。 赵铭正说道:“全军立即出发,以最快速度赶到昆明。” 三千大同军、二百云南残兵,抓住时机连夜下山。至昆明城外两里时,竟然看到城内火光冲天,也不晓得是土司兵放的火,还是城中歹人在趁火打劫。 沐家总府。 一个汉人官员,正在苦苦哀求:“主母,城中已大乱,请速派军队弹压!” 万氏却笑道:“不让士卒抢个尽兴,他们怎愿意跟我走?反正都要离开昆明,城里乱不乱,已经跟我们无关。你放心,明日一大早,我就带人去南边了,到时候你再张贴告示安民即可。” 这妇人,真是蛇蝎心肠,完全不把百姓死活当回事儿。 588【人为财死】 大同军和云南残兵,趁着混乱从城门进入,竟然没有引起守军注意。 反而是逃难百姓,看着大兵进城,吓得转身遁入街巷之中。。。 赵铭正下令,五十人一组,分散到全城。见到烧杀抢掠者,不必问明身份,直接当场格杀! 赵铭正自己带着五十人,王凤也带着五十人,直奔沐家大宅的方向。 很快他们就发现一队土兵,举着火把正在砸门。里头住的应该是大户,带着家奴把门堵住,死活不让土兵进去,而土兵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架梯子打算翻墙。 “全部杀光!”赵铭正一声令下。 王凤立即拔出腰刀,带着麾下士卒,就朝沙定洲的土兵冲过去。 他全家都被沙定洲给砍了,身负深仇大恨,此刻正当是报仇之时。 那些土兵,见来了军队,黑暗中看不清楚,还以为来的是自己人。当即用土话大喊:“别来抢,这户归我们,你们另去找有钱人!” 及至王凤持刀逼近,才有土兵看出不对,刚想要张口示警,一道刀光已经斩过。 王凤杀人之后并不停歇,转眼奔至第二个土兵面前。那土兵举矛欲刺,王凤错步格挡,刀口顺着矛杆下压,一刀割断敌人的大拇指。 “啊……” 土兵刚来得及惨叫,王凤已经提刀前切,又快又准的割破敌人喉咙。 没啦,战斗结束。 其余的土兵,都被大同军给解决,被突袭之下毫无反抗力。 等赵铭正、王凤率军离开,这户人家还没反应过来。主人带着家奴,踩梯子爬到墙头,悄悄观望好一阵,才确信他们是真的安全了。 “父亲,来了一伙兵,把土司兵给杀了。杀完人就走,不晓得去了哪里。”墙头的中年人,朝着墙内的老头子喊。 老者朝着天上作揖,又双掌合十:“阿弥陀佛,老天爷保佑。我叶家世代行善积德,必是祖宗积攒的阴德,打动玉帝派了天兵天将来相救。” 这样的战斗,迅速在全城上演。 几千土司兵,因抢劫而失去建制,基本都是十多人一伙——人太多反而不美,分赃时难免发生纠纷。 五十人一组的大同军,遇到几人、十几人一伙的土司兵,夜间突袭之下,伤亡可以忽略不计。 “汉军杀进城了!” 终于有些漏网之鱼,跑得飞快没被杀死,大喊大叫着一路狂奔报信。 兵撒出去容易,想收回来就难了,更何况这还是在夜里。 这种呼喊示警,非但不能让土司兵聚起来抵抗,反而导致土司兵还没遇到敌人就逃跑。 沿途的土司兵,听说汉兵杀进城,也不问是哪里的汉军。他们提着大包小包,全是抢来的财货,下意识朝着最近的城门逃去。 “援军来了,汉家儿郎,随我杀贼!” 一个穿着儒衫的少年,带着几个家奴杀出,竟然有不少破家的百姓,因仇恨而捡起棍棒加入追杀行列。 在追杀两条街后,少年身边已聚集上百人。 “就在前面,莫让他们跑了!”有家奴大喊。 却是几个土司兵,被愤怒百姓追杀,竟然舍不得扔掉财货。 如此要钱不要命,很快就被追上,然后被百姓乱棍打死。 “我的钱!” “别抢,是我的钱!” 刚才还齐心协力的百姓,瞬间就混乱起来,扑过去争抢土司兵死后留下的财物。 少年怒斥道:“汝等不继续追敌,竟在此自相争抢,对得起死去的亲人吗?是好汉的,就跟我杀敌去……杀啊!” 少年一阵奔跑,再回头时,身边只剩两个家奴。 别说百姓,就连自己的家奴,都有好几个在那儿抢钱。 少年气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带上两个忠心家奴,三人继续往前面追杀土司兵。 “好少年,我来助你!”又有一青年跟上,也就二十岁左右。 少年边跑边说:“在下杨振先,字汝霖。” 青年说道:“陈佐才,字冀叔。” 少年在历史上没留名,估计是死于战乱了。 青年却有些名气,初投沐天波,再投李定国。南明小朝廷灭亡后,陈佐才依旧留发蓄须,隐居山中,出门必戴斗笠、骑毛驴,以示跟清朝不共戴天,终身不踩清朝的土地。 晚年,陈佐才凿石为棺,死也不埋清朝之地,临死前留下对联:“其生明臣其死明鬼,不葬清土不戴清天。” “当当……” “杀……” “啊……” 前方街巷,传来打斗厮杀之声。 杨振先顿时振奋,加快脚步奔去,举着文士剑喊道:“将军莫急,我来助各位一臂之力!” 陈佐才也加快脚步。 一阵疾跑,终于来到交战地点,这股土司兵已经被杀完了。 大同军转身就走,根本不理地上的财货。 杨振先非常惊讶,拱手抱拳:“诸位留步!诸位挽救昆明无数百姓,更难得不被钱财所惑,请受晚生一拜!” 一个军官转身说:“你这少年若是有心,便召集人手,把城内的无主之财,明天早上都送去官府。大同军不贪这些钱,会用来救济百姓,善后得用掉不少银子。” “晚生一定把财货送到!”杨振先再次作揖。 然后,这些大同军就走了,他们还得到处追杀土司兵。 陈佐才望着远去的士卒,不禁叹息道:“满地财货,而不取分毫,能练得如此强兵,大同朝廷得天下并非侥幸。” “是啊,”杨振先也感慨道,“不管是大明官军,还是土司之兵,能不抢掠已是军纪森严。眼前这些士卒,竟连无主之财都不拿,此真堂堂正正之王师也!士卒如此,大同朝廷的吏治也可见一斑。明日我就去投效朝廷,冀叔兄要不要一起?” 陈佐才笑道:“同去。” 杨振先说道:“这里财货十几包,还真不好搬走。咱们便守着,等明日送去大同军中。” 陈佐才寻到一个麻袋,鼓鼓的,也不知装的什么。当即坐下,把麻袋当靠背,望着夜空自语:“大同军拿下云南,这乱世终究是结束了,也不晓得皇帝何时恢复科举。” 杨振先也盘腿坐下:“到时咱们一起赴京赶考。” “我家在蒙化(巍山),”陈佐才笑道,“兄台何时去大理,可到蒙化来寻我,带你一起游苍山洱海。” …… 沐府。 沐家的财宝实在太多了,除了黄金白银,还有佛顶石、琥珀等宝物。 按史书的说法,沐家财宝都用箱子来装,一个箱子就重达百斤。五十个箱子,用木板围成一库,一共围了二百五十多库。而这些……还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沐家门前的道路,都被车驾给堵了。 数百最精锐的土司兵,没有参与城中抢劫,他们负责看守这些财宝。还有不少被掳来的民夫,以及沐家留下的家奴,奉命把财宝一箱一箱搬出。 “主母,不好了,汉兵杀进城了!”几个残兵惊慌逃来。 万氏正在照单清点木箱,闻言浑身一颤:“哪来的汉军?是朝廷的大同军,还是楚雄造反的汉军?” 那些败兵连连摇头:“不晓得。” “一群窝囊废!” 万氏破口大骂,又下令说:“快快把财货运出城去,剩下的莫要再搬了。” 这妇人贪婪无比,敌军都进城了,她不赶快逃命,竟还想着带走眼前的财宝。 看守财宝的土司兵们,面对这道命令,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们常年跟着沙定洲打仗,知道此刻该做啥,继续押送财宝不是寻死吗? 万氏怒道:“都耳朵聋了?快快上路,趁乱冲出城去!” 或许是万氏名声在外,土司兵不敢违抗命令,竟真的押送财宝慢悠悠出城。速度想快都快不起来,财宝太重了,只能用马或者骡子慢慢拉。 他们只走出半条街,赵铭正和王凤就带兵杀来。 “护住财宝,护住财宝,”万氏站在一驾马车上,指着前方的大同军说,“杀了他们冲过去!” 土司兵互相看看,他们听闻敌军进城,早就是心惊胆战的状态。此刻被堵住前进道路,又有个疯婆子瞎指挥,哪里还敢真的奉命冲杀?他们连多少敌人进城都不清楚,就算杀灭了眼前之敌,继续押送财宝被包围咋办? “跑吧!” 一个土司兵嘀咕道。 声音不大,影响不小,顿时就有十多个土司兵开溜。 “快杀过去……站住,你们别跑!” 万氏再度催促时,发现士卒已经逃跑大半。 有的土司兵,甚至砸开木箱,取出一两块黄金白银,揣进怀里就往后方巷道逃去。 “杀!” 赵铭正率队冲锋,五十个大同军、五十个云南残兵,朝着数百精锐土司兵冲杀。 大同军一冲锋,剩下的土司兵也动了,全部转身撒丫子开溜。而车夫、民夫、家奴之流,更是跑得比兔子还快,瞬间只剩万氏一个人站在原地。 万氏看着一长串的车队,里面装满了自己的财宝,心痛得仿佛在滴血。 她此时此刻,居然不惧死亡,而是舍不得那些财宝。 万氏都懒得看冲来的大同士卒,下车捡起一块翻落的佛顶石,无比留恋的伸手去抚摸。 “啊!” 手指触碰佛顶石的瞬间,万氏被一脚踹翻,然后被按倒在地。额头磕出的鲜血,把佛顶石都染红了,金色的佛顶沾满了血腥。 589【山中无老虎】 李阿楚翻山越岭,被派去偷袭宜良城,试图一举烧掉大同军的粮草。 几千农兵,一万民夫,全在城里。。。 甚至刚刚出山,李阿楚就被龙骑兵发现。宜良三面皆山,中间有块相对平坦之地,县城便建在那里,城池距山区也就五六里,派几百骑兵出去游弋,就能观察到来犯之敌。 “呜呜呜~~~~” 一队哨骑发现情况,立即吹响号角。 “杀光汉军!” 李阿楚仗着人多,竟带队往前冲,麾下土兵纷纷拿出弓箭。 这队哨骑一枪不发,继续吹号撤退。仅撤出半里地,就有两队骑兵过来支援,六十多骑开始包抄五千土兵后路。 李阿楚自知会被骑兵放风筝,干脆不管不顾,率领土兵精锐继续朝县城进发。 不多时,又来百余骑。 朱廷诰作为骑兵营长,此刻是战场最高军职,他目睹敌军的行为都傻了。 五千土司兵,在龙骑兵的盯梢下,居然还敢继续攻打城池? 李阿楚却觉得理所当然,他从小就是奴隶,也不晓得自己是哪族的。因为老实听话,被选为沙定洲的跟班,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开始跟随十六岁的沙定洲打仗。 二十多年来,鲜少有败绩,是仅次于铁老虎的第二猛将。 特别是最近几年,李阿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汉人军队他遇到得多了,除了少数部队,装备比土兵更好,大部分汉军都属于渣渣,也就沐天波的总府亲军还能打。 现在,沐天波已经被干翻,沙定洲抢到许多盔甲。 李阿楚觉得自己全军着甲之后,已经可以横扫天下。百余个龙骑兵跟着又如何,前方县城里有守军又如何?只要带兵杀过去,必然如砍瓜切菜! 西边的楚雄府城,就是李阿楚带三千兵打下来的,当时他麾下土兵还有大半没盔甲呢。 “呜呜呜呜~~~~~” 龙骑兵还在吹号集结,陆陆续续聚兵三百多。也不急着进攻,全都慢慢跟着,看傻子一样目送敌人朝县城进发。 李阿楚的军队在疾步前行,已经能看到城墙。 城外有许多民居,拆了门板做梯子,两块木板绑在一起,搭墙面就能爬上去,这里的城墙着实很矮。 聚兵至四百人时,龙骑兵开始靠近。 李阿楚见状,连忙下令停止行军,集结在一起准备射箭。 五千土司精锐,阵型虽不整齐,但士气特别旺盛。兵种构成模仿汉军,前面都是长枪手,还有一种持小盾和斧头的近战兵。 四百龙骑兵翻身下马,朱廷诰举起指挥刀:“举铳!” 李阿楚也大喊:“弓手上前!” 合格的明清步弓,如果力道拉满,射程跟火枪其实差不多。 李阿楚非常有信心,他手下的弓兵,用的都是沐家亲兵的好弓,射得比以前的土弓更远更准。仗着兵力优势,他能把眼前的敌人全部射死。 土兵的弓手跑步出阵,朱廷诰见状立即下令:“收铳,上马袭扰!” 朱廷诰有信心打赢,但没必要那么拼。 面对一群土包子,自己这边出现任何伤亡,都纯粹属于多余的损失。 土司兵还在拉弓之时,龙骑兵已经上马跑了。四百龙骑兵,分散成好几股,骑马跑得老远,然后从四面八方开始围拢。 李阿楚麾下的弓手,只有一千二百人,不可能面面俱到。 只要哪里没出现弓兵,就有几十龙骑兵冲上去,朝着人堆里开一枪就跑。 “砰砰砰砰!” 枪声不断响起,命中率虽不高,造成的伤亡也不大,但土司兵完全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连续好几顿乱枪之后,土司兵仅阵亡30多人,伤亡率还不到0.7%。 可这特别烦人啊,完全没有应对之法。 李阿楚感觉心烦意乱,他没遇到过这种战法,他很想带兵冲上去,跟那些汉军真刀真枪的硬砍。 1200土司弓手,被龙骑兵绕得来回跑,已经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瞄准了。近战兵更是心惊胆战,冷不丁就有子弹打来,总有几个倒霉鬼倒下。 纠结煎熬好一阵,李阿楚终于下定决心:“回山里再打,不去攻城了!” 几千土司兵,朝着大山方向奔跑,阵型瞬间就乱得不成样子。 “呜呜呜呜~~~” 朱廷诰抓住时机,让传令兵吹响进攻号角。 四百龙骑兵收缩包围圈,没有填弹的赶紧填弹,填好弹药的冲近了自由射击。 “砰砰砰砰!” 又是一阵杂乱的枪声,土司兵直接被命中上百人,突围行动顿时变成了溃逃。 龙骑兵收起燧发枪,拔出腰刀骑马追砍,许多土司兵吓得把武器都扔掉。 李阿楚见势不妙,带着几个勇悍亲随,居然提刀转向朝龙骑兵冲去。但他前后左右都是溃兵,龙骑兵还没追来,身边的亲随就被冲散,转眼间只剩两个还在跟着。 更扯淡的是,由于溃兵太多,而追兵数量太少,龙骑兵直接将李阿楚无视了。 但凡还没溃的土司兵,龙骑兵都不去接战,先把那些溃兵砍翻再说。李阿楚带着两个亲随,本来打算浴血厮杀,却见敌军从他身边绕过,接二连三将其他溃兵砍翻。 “来杀我啊!”李阿楚愤怒大吼。 无人理会。 朱廷诰亲率十余骑,绕去前方堵截。跑在最前方的土司兵,一些改变方向继续溃逃,一些直接丢掉兵器跪地求饶。 投降的土司兵,数量越来越多,最后成片成片的跪下。 沙定洲最精锐的士兵,就这样莫名其妙没了。而大同龙骑兵,400人歼灭5000人,自身连个受伤的都没有。 朱廷诰骑马奔向李阿楚,喝令道:“跪下受缚!” “我不服!”李阿楚喊的是汉话。 朱廷诰慢吞吞填装弹药,瞄准李阿楚射击,一枪打死其身边的亲随。这打得有些离谱,朱廷诰难免脸红,却装出故意如此的样子,问道:“服了吗?服了就跪下!” 李阿楚看看倒下的亲随,咽了咽口水,终于屈膝跪地。 朱廷诰命令士卒上去绑人,笑着吐槽道:“就你们这些土兵,竟然占了大半个云南。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还真以为自己厉害得很。” 李阿楚被捆着带去狮子口大营,黄幺心情大悦。 翌日,大同兵押送李阿楚,来到谷口处:“去吧,回去报信!” 把自己放了? 李阿楚不敢置信,愣神半天,拔腿就朝山谷里跑,进谷不久便被自己人抓住。 “你怎从狮子口外过来了?”沙定洲惊问。 李阿楚脸色胀红,羞愧道:“总府,五千……五千勇士没了。这些汉军厉害得紧,他们能够骑马放铳。汉军的火铳,不用引火就能发,比沐家军的火铳更好用。” 沙定洲问道:“你被汉军主力埋伏了?” 李阿楚的脸变得更红,低头说:“没有,汉军只……只几百骑兵。” 沙定洲目瞪口呆,这可是他最精锐的部队,居然被几百骑兵给灭了。 缓了好半天,沙定洲派遣心腹,去南边让万氏加速撤离。至于太过笨重的财宝,让万氏直接扔了,必须尽快抵达新兴州(玉溪),他自己才好率军去追赶汇合。 心腹离开不到半天,居然又跑回来,还带着两个败兵。 败兵哭泣道:“总府,昆明没了!” 沙定洲仿佛被人用铁锤,在胸口狠狠砸了一下。他站定身体,缓了口气问:“我的财宝呢?” “也没了。”败兵回答。 沙定洲又问:“攻占昆明的是大同军,还是楚雄那边的汉人叛军?” 败兵摇头:“不知道。” “城池都被人占了,你们怎会不知道?说啊!昆明究竟怎么没的!”沙定洲终于憋不住,怒不可遏的咆哮起来。 败兵回答:“主母让咱们征集民夫和马车,说是用来运送财宝。大家都在城里抢掠,昆明全乱了,半夜黑漆漆的,也不晓得来了多少汉军……” 沙定洲连骂人的兴致都没了,颓然坐到地上,望着远处山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感觉这几年,就像做了一场梦。 先是勾引嫂子,把嫂子的肚子搞大,给嫂子花钱买很多好东西。嫂子被他哄得晕头转向,怀孕之后,主动提出谋杀亲夫。于是,叔嫂二人,联手把哥哥给害死。 接着,又诱杀其前夫之子,霸占了前夫的地盘。 再用谋士的计策,暗中挑拨土司叛乱。沙定洲不断平叛立功,越来越被沐天波信任。在最后一次平叛时,他带兵直接杀到昆明城外,沐天波依旧没有任何怀疑。 然后,沙定洲带着少量亲兵进城,出其不意的攻打皇宫和沐王府。而他城外的军队,也去突袭沐家的城外军营。 沐家三百年积攒的财货,就此被沙定洲夺取,大半个云南,也被他武力打下来。 他觉得自己能做云南王,就算不能封王,也可以在赵皇帝那里,讨个云南宣慰使的官职。因为赵皇帝跟云南伪帝是敌人,他既然灭了云南伪帝,那就是为赵皇帝立下大功。 该死的赵皇帝,有功不赏,竟然还派兵杀来,简直一点道理也不讲。 没了,那么多财宝没了,那么多地盘也没了。 当天夜里,沙定洲带着仅有的两千多骑兵,扔下数万部队摸黑遁逃。他不敢再等下去,楚雄和昆明的汉军如果杀来,他就将处于被前后夹击的窘境。 主将一跑,数万大军很快乱套。 知道实情的士兵,慌慌张张想要逃回老家。不知道情况的士兵,还以为大同军夜袭,没头苍蝇般在军营里崩溃乱闯。 觉察到敌军的动静,黄幺笑着说:“杀进谷中,全歼敌军!” (很多书友问佛顶石,那是一种金矿石,形似人类的头顶,且顶部都是金色的,被形容为佛陀的头顶。) 590【安南侵土】 周围陷入一片安静,陈风暂时放松下来,紧接着,他就想到这次派出分身升空最重要的目的。 刚才十多条巨大的血藤出现在森林上空,虽然恐怖异常,但是数量这么多,体积这么大的血藤一齐出动,也绝对异常的显眼。 目前天空之城上层的玩家数量少的可怜,如果卫星能侦测到变化,发现的肯定是陈风。 现在就看周灵睿怎么回答了。 如果卫星能够发现并过来支援,就算这些寂静血藤的等级达到了8级9级,陈风对付它们也不算太难。 陈风满怀期待的看着和周灵睿的私聊框。 很快,周灵睿便回复了。 “陈风,刚才卫星却是侦察到天空之城上层森林里的一些变化了,有大量的藤曼植物暴动,是你所在的位置吗?” 看到这条消息,陈风喜上眉梢,长出一口气。 周灵睿能够侦察到,那就代表可以支援。 既然如此,那陈风在天空之城绝对算不上危险了,天上有强大的卫星罩着,陈风还怕个什么! 卫星的船载武器,绝对是陈风在天空之城最大的一张底牌。 “没错,灵睿,刚才的藤曼植物暴动的位置就是我的位置,卫星距离这里有多远?能够使用船载武器帮助我最快是什么时候?!” 陈风直截了当的询问,现在卫星接近的时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 “卫星距离你的位置很远,航行并降低高度使用卫星的船载武器帮助你,一共需要四天半的时间!” 周灵睿这话,让陈风眉头一皱,连速度极快的卫星移动过来都需要四天半,看来,自己真的是低估天空之城上层的面积了。 虽然卫星能帮上忙会有些慢,但好歹到时候陈风也能真正的无所畏惧,最多也就在卫星达到前猥琐一些,小心行事就行了。 “行!你抓紧时间移动卫星的位置,我周围正好怪兽众多,也没必要去其他地方找怪兽,暂时我不会远离这片区域,一直等你来!” “行!陈风,你安心等我,我尽快过来!” …… 和周灵睿结束私聊,陈风看着眼前看着自己的马小婷三人,语重心长的道。 “小婷,曦曦,美美!要周灵睿支援我们,最快也要四天半的时间,这段时间里,我们是原地安静等待,还是主动出击,猎杀一些植物怪兽? 你们也看到了这些名为寂静血藤的植物怪兽,实力还是有些强的!” 陈风有些纠结,周围的这些寂静藤曼数量很多,周灵睿不能即时赶过来帮忙,他们自己对付的话,难免有些吃力。 何况这些血藤的等级很高,实力可以说很强。 虽然陈风自己有虚化手段,可以免疫物理伤害,凭借这点倒是可以保证陈风不死,但是万一将血藤引过来,马小婷三人可就危险了。 陈风此刻,也不知道是动手还是等待了。 “陈风,你怎么跟个娘们一样磨磨唧唧的!周围的这些寂静血藤虽然等级很高,数量很多,但是它们的等级多少有些水分,而且刚才我也看了,相互之间间隔的很远,我们小心一点,逐个击杀不就完了嘛! 危险肯定是有,但是你的大海无量也很强,怕什么?!” 马小婷一脸无所谓,甚至还有些嫌弃陈风过分谨慎,大大咧咧的她现在就想跟这些寂静血藤干一场。 听到这话,陈风砸了砸嘴,暗道马小婷说的也有道理,要是四天半的时间都这么耗着,那上层的地图碎片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凑齐呢。 现在其他的大佬玩家已经跟陈风彻底翻脸,所以争取时间非常关键。 虽然对付这些寂静血藤有危险,但是没有风险哪来的收益呢。 反正周围的寂静血藤,陈风之前分身再高空观察过,记得很清楚,等级和具体位置大概已经有数了。 哪个地方的血藤是8级,哪个9级,再哪个方向,陈风也都知道。 实在不行,先找那些8级实力的寂静血藤杀杀看,把危险降到最低。 加上领域技能、分身技能、大海无量技能,陈风知道,危险肯定有,但是自己绝对死不了。 毕竟当初在天空之城中层,陈风可是敢拉着一大帮7级、8级的石像鬼圈起来杀的,要说胆量,陈风是肯定有的。 心中有了决定,陈风立刻招呼着马小婷三女。 “行,按小婷的想法来,我们先跟这些植物怪兽干起来,多弄些宝箱才是王道。 这样,刚才袭击我分身的那些怪兽,有六个等级只有八级,我们互相配合,加上我的领域技能,击杀起来并不是难事。 它们的位置我已经清楚,等会我们逐个击杀,一只也不要放过!” “好!出发!” “嗯!” “是!” 陈风带头走在前面,按照记忆中的位置,开始向第一根8级实力的寂静血藤靠去。 寂静血藤拥有一个叫做‘嗜血’的技能,能瞬间将生物的血液吸光,陈风决定等会先自己一个人对付看看,不着急让马小婷她们帮忙。 陈风小心翼翼的在森林里传送,好在那些寂静血藤在狩猎状态时,探测的范围只有一千米,陈风有意避让,倒也没有惊动到其他血藤。 很快,陈风带着三女就来到了一棵参天巨树之后,前方千米处,一根如同巨蟒一般的巨大藤曼正挂在两颗巨树之间。 咋看过去,和普通的植物没什么区别,要不是陈风早就看过它狰狞的模样,此刻也绝对认不出来。 这根血藤此刻看不到属性,但是陈风记得,这就是一根8级实力的血藤,就先拿它试手了。 陈风挥手,示意三女蹲在树下,自己则准备出手进攻。 “陈风!一定要小心,虽然等级都是8级,但这血藤可比石像鬼厉害多了!”马小婷虽然看起来不在乎危险,但是陈风一个人上的时候,她还是担心的很。 美美和王若曦二女虽然没有说话,但此刻的眼神也全都一个意思。 陈风笑了笑,给了她们一个安心的眼神:“放心,就算打不过,我也绝对死不了!” 说完,陈风不再等待,口中轻念分身,周围瞬间再次出现五个陈风。 五个陈风齐齐操控风元素,风压顿时出现,使得陈风们快速接近远处狩猎状态的寂静血藤! 591【外来奴隶问题】 没钱。 徐成确实是没钱。 此界通行的银钱,他手上一分都没有。 徐成一句话,对面老者面色沉了下来。 老者目光在徐成身上扫过,然后落在他身后的穆阳身上,不由微微一亮。 “没钱的话,那就拿这小子抵账吧。” “你小子往后留在我灵药谷,做个浇水采药的童子。” 灵药谷。 穆阳听到老者的话,面上露出一丝异色。 在药堂数年,他自然知道药堂中还有一处秘地,其中隐居着一位据说连落雪宗宗主都要恭敬的老前辈。 只是这位前辈脾气古怪,一般人难以接近。 没想到这位前辈,竟然开口让自己做药童。 能得到这位前辈看重的话,在药道之上的修行,绝对会一日千里,甚至超越落雪宗所有的药师。 如果是没有离开药堂,他师父邵三通也没有复原,他会毫不犹豫的答应留在灵药谷。 现在嘛,不会。 因为当初他师父邵三通求到灵药谷时候,这位前辈说他无能为力。 也是因此,邵三通才会心死,不再寻求治疗自身伤势。 灵药谷前辈无能为力的伤势,自家公子一颗丹药就能治好。 这其中差距,穆阳怎么会看不出? 他傻了才会留在灵药谷。 “前辈,我要侍奉我家公子,不能留在灵药谷。”捧着丹鼎的穆阳微微躬身,低声说道。 穆阳的话让老者眉头一皱。 三两棵灵药不算什么,他刚才出声,确实是看中了穆阳的资质。 只是这小子似乎不愿意留在灵药谷。 摇摇头,老者一甩衣袖道:“既然如此,你们走时候将银钱结算了就是。” 修行讲究缘法,强扭的瓜不甜。 不留人,那就交钱。 灵药谷中药都是珍品,没有白送的道理。 “银钱我没有,不过,”徐成点点头,抬手弹出一颗浑圆的丹药:“我可以用此物付账。” 老者伸手抓住丹药,低头看去,浑身一震。 “丹药?” 他双目眯起,身上有气息涌动,往指尖的丹药之中透去。 一股淡淡的药香弥漫,老者整个人站在那,完全痴迷,口中喃喃自语。 徐成轻笑一声,领着穆阳转身离开灵药谷。 这里的灵药不错,往后可以常来。 那一颗丹药,相信足够购买很多灵药了。 他和穆阳才下药山,前方忽然喧闹,然后数道身影飞奔而来。 “站住!” 有人高吼,径直冲过来。 “快停下!” “哪里逃!” 徐成停住脚步,那些穿着药堂弟子衣袍众人冲到身前。 “何事?”徐成看一眼,淡淡问道。 “呃……”被徐成一问,领头几人都是愣住。 他们,是来看热闹的。 只是跑的太快,正主丢后面了。 左耀师兄,还没到场。 一时间,众人都是有些尴尬。 “你采药没给钱!”一位身穿青袍的弟子眼尖,冲着徐成低呼一声。 此时徐成和穆阳手上,都有不少草药拿着。 “对,给钱。” “就是,我们是抓你要钱的。” 一众药堂弟子纷纷出声。 “霜灵草,白骨枝,三阳花……这起码要五百银钱。” “对,拿五百银钱来。” 徐成摇摇头,懒得跟他们纠缠,抬手将一块青玉牌子拿出。 “化凡居的行走令,要钱的话,去化凡居领。” 化凡居? 那不是圣女所居之处? 这小子真跟圣女有关系! 一众弟子面色难看。 “哼,化凡居行走一直空缺,我不信圣女会任命你为行走。” 正在此时,一脸怒意的左耀大步而来。 他眼睛盯着徐成手上的那块玉牌,咬牙切齿,似乎恨不得一把抢过来。 “这牌子,好像是行走牌啊……” 有人嘀咕出声,然后悄然往后退几步。 落雪宗中,几位长老门下都有嫡传弟子,乃是精英中的精英。 宗主门下也有几位行走执事。 圣女也有资格招募行走执事,替她做事。 这些执掌行走令牌的,代表背后长老宗主,权力极大。 目前落雪宗中,持有行走令牌的,总共不过十几位,每一位都是位高权重。 只有圣女手上的行走令牌,一直没有归属。 宗门中为争这一块令牌的年轻俊杰不知多少,便是外宗也有不少人愿意投在化凡居,做个行走。 谁能想到,圣女会将这牌子,交给一个外门弟子? “你有什么资格持有此牌?”左耀面色冷厉,低声开口。 “资格?”徐成冷冷一笑,将玉牌收起。 见他表情,左耀更是怒极:“你只是外门弟子,修为不过凝气,就算你会些炼药手段,有药师徽章吗?” “宗门中凝气之上弟子多如牛毛。” “我左耀乃是宗门中最年轻的一级药师,也必将是最年轻的二级药师,我——” 左耀胀红脸,高喝出声,他话没说完,徐成淡淡道:“你想当化凡居的行走?” 左耀满脸通红,攥着拳头不说话。 他去化凡居求过行走之位,呃,连门都没有进去。 “你不该向化凡居行走施礼吗?”徐成抬步往前走去,围拢的一众弟子赶紧让开道路。 施礼…… “拜见行走。”有人已经躬身。 这是宗门规矩。 行走弟子,更在嫡传之上,与宗门核心执事身份相当,很多时候,闲职的长老,都不及行走弟子权柄大。 有人躬身,其他人立时就跟着行礼。 只有左耀梗着脖子,立在那,不吭声。 直到徐成已经走到数丈外,他方才挥舞拳头:“我不甘心,我要挑战你,我要在药道之上挑战你!” 徐成摇摇头,没有说话,直接离去。 左耀转身就走,其他人忙簇拥着,跟着他奔到药堂。 “长老,我要挑战那个家伙。” 左耀来到紫袍女修面前,抱拳高呼。 紫袍女修眉头一皱,沉声道:“为何?” 左耀的天赋她也是看好的,只是这心性比较差。 他对羽落的心思,她也清楚很,只是知道羽落绝不会看上他,方才没有在意。 今日,左耀为何如此恼怒? 一众弟子忙将各种门口处遇到徐成的情形添油加醋的讲述出来,似乎左耀师兄遭受了多大委屈。 众人诉说,左耀在那双眼通红。 “化凡居的行走?”紫袍女修微微一愣。 她不由想起当初羽落说的话。 “行走啊,我自然是要找的,不过这位置我已经定好了。” “当然是给我未来的男人啦,他来了,抛头露面的事情都甩给他。” 化凡居的行走,代表的可不仅是行走弟子,还是羽落自己找的未来夫婿! 紫袍女修点点头,看向左耀道:“我去化凡居一趟,此事我要弄清楚。” 作为看着羽落长大,跟她关系亲厚的药堂长老,紫衣女修当然关心羽落。 对于羽落找的这个行走,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她也好奇。 “多谢长老。”左耀面上闪过喜色,向着紫衣女修躬身。 看来长老还是偏向自己的。 等长老去化凡居,一定就能让圣女收回令牌,甚至,凭借长老和圣女的关系,将令牌直接带回。 “长老,我最近冲击二级药师,想来,不需要多久,就能成功。”左耀又是一抱拳,将这个憋了好久的消息讲出来。 “左耀师兄要冲击二级药师!” “天哪,左耀师兄还未到三十岁,就要成为二级药师了!” “左耀师兄是二级药师?” …… 一众弟子都是惊呼,看向左耀的目光顿时多出许多精彩。 紫衣女修点点头,面上露出几分笑意。 “好,你静心修行。” 留下这句话,紫衣女修离开药堂,往化凡居去。 到化凡居门口,几位女弟子忙上前躬身:“见过沈长老。” 女修名叫沈媛,是药堂的执掌长老,药道修为已经三级药师水准。 以她身份在落雪宗中,便是宗主都要客客气气接待的。 “羽落那丫头在吧?”沈媛看向化凡居竹楼,低声问道。 几位女弟子忙道:“圣女在的,长老请。” 沈长老跟圣女的关系,根本不需要通禀。 沈媛点点头,走进竹楼。 到二楼时候,不由眉头一皱。 在她印象中很是勤奋的羽落,还在熟睡。 而且是毫无防备,衣衫散乱那种。 她走近前,摇摇头,将几件掉落的小衣放到榻上。 羽落有所觉察,睁开眼睛,脸上露出笑意。 “沈姨?” “你可是好久都没来我化凡居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慵懒的起身。 “小丫头这么大了,也不知道点规矩。”沈媛一边摇头,一边将小衣扔过去,盖住羽落身上的春光。 “我问你,你的行走令牌是不是交给人了?”沈媛站起身,看着羽落。 听到她的话,羽落面上全是笑意,伸过头道:“沈姨你见到我家徐成哥哥了?” “怎么样?” 她的语气模样,直接让沈媛面色微微一沉。 摇摇头,沈媛低声道:“我没见到,不过左耀与他有些不愉快。” “左耀?”羽落回想一下,方才想起是药堂的精英弟子。 “切,就他也配与我家徐成哥哥比。” 羽落将小衣穿上,然后站起身,伸个懒腰,往窗前走去。 “丫头,你门下行走挑选可是要慎重,你知道,为了这个行走之位,可是不少精英弟子都放了话。” 沈媛在一旁轻叹一声,低声说道。 为了化凡居的行走,落雪宗中可是许多人都盯着,便是几位实权长老,都有出面。 只是羽落一直不松口,此事才拖着。 现在羽落自己选了行走,此人,恐怕会被无数精英针对。 “慎重?”羽落轻轻笑出声,然后伸手抚着面前的窗棂道:“我很慎重啊,我等徐成哥哥来,等了这么多年。” 沈媛还想再说,羽落已经飞身而起,直落百丈外的温泉。 “凌空虚渡?” 沈媛一愣,震惊之后就是惊喜。 羽落突破到先天之境了? 冰封雪域之中,年轻辈还没有谁突破到先天。 如果羽落突破,那就是第一人。 凭此修为,她在宗门中地位也是稳如泰山。 要是羽落到了先天境,那她想立谁为行走,真的看她自己心意了,谁能管得了? “小丫头,怪不得有底气。”轻轻摇头,沈媛身形连动,几步踏出,落在温泉水池旁边。 她蹲下身,看向戏水的羽落。 “丫头,那小子,真的让你满意?” 羽落从水池里伸出头来,咯咯笑道:“满意啊,徐成哥哥很强的。” 强…… 沈媛不禁摇头。 “沈姨,你药道修为到三级药师巅峰了吧?” “有空你去见见徐成哥哥,让他帮你指点一下,提升到四级药师。” 羽落说着,然后嘟着嘴道:“可惜你修药道时间长了,徐成哥哥恐怕没有兴趣收你做弟子了。” 指点? 做弟子? 沈媛立在水池边上,一时间不知所以。 以羽落跟她的关系,不会说假话。 可世间,真有能指点出一位四级药师的强者?那该是五级药师吗? 冰封雪域,有五级药师? 羽落选的行走,到底什么来头? 她想了想,见羽落还玩的欢,转身离开化凡居,往药山方向去。 灵药谷中有一位前辈,她要去请教一下再说。 以那位前辈的见识,必然能知道些什么。 —————— 外门小河上游位置,不少杂役正将木桩竖起。 各种木材铁料,都往这里送来。 “嘭——” 忽然一声响,一截长木掉落在水中。 “是谁让你们在此建造住所的?”一位身穿白袍的内门弟子沉着脸,高喝出声。 那些杂役忙停下手中活计,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高冲。 高冲也是听到声音,大步走过来。 “这位师兄,我家公子在此建造住所,此事宗门已经报备。” 他是以邵三通的执事名义报上去的。 “公子?”那内门弟子眉头一皱,看向高冲身上外门衣衫,冷笑道:“此地是我们常来垂钓之处,还有门中执事、长老来此休闲。” “这里不准建住所。” 听到他的话,高冲淡淡道:“不好意思,我们已经在建了。” 那弟子一愣。 区区外门弟子如此嚣张? 他抬手,手中垂钓的鱼竿向着高冲甩过去。 “外门弟子也敢不敬!” 见鱼竿甩来,高冲低着头,抬手抽剑,然后剑锋一扬。 “仓啷——” 竹竿被斩断。 然后他脚下不停,往前一划,长剑挑向面前内门弟子的面门。 这一剑又快又轻,让那弟子面色巨变,脚下连退。 “哗啦——” 那内门弟子一脚踩空,掉落在河水中。 “内门弟子,不过如此。”高冲缓缓收剑,然后转头看向那些呆滞的杂役。 “接着建!” 592【奴隶贸易】 不但是这次的比赛,之前他们的也没有什么好的势头,虽然说哪怕现在他们依旧是争抢季后赛席位的主要战队,但先是输给了轮回,接着又是呼啸和雷霆,甚至在和神奇的对战中都输了,哪怕那一场是神奇的出场,但输了就是输了。那一轮这的是给虚空打了一击响亮的耳光,而这样的虚空又哪里有一点是要冲冠的节奏? “我们的这个赛季的目标,到底是什么?”李轩看向身边气氛有些低迷的队友们说道。 之前的已经失误了,现在面对兴欣还要再失误一次吗? “难道我们真的要输一个0比10给对方吗?”李轩再次重复了一下这个问题,毕竟现在队员的情况可不行。 “没有......”虚空的队员都回答道,但也只能这么回答。 “那就打起精神来,比赛还没有结束呢。”李轩说道,毕竟这时候必须吧大家的情绪调整过来。 “是……”虚空众人回应道。 “兆蓝,接下来是你上。加油!打出我们的虚空的气势!”李轩对着自家战队的葛兆蓝说道。 “好的。”葛兆蓝点头,调整了一些心态,在休息时间结束之后上场! 葛兆蓝是虚空的弹药专家,角色id叫全透明。 一听这个角色的id就知道,它和之前上场的半透明一定有什么渊源、而事情也确实如此,这两个角色都是虚空在创立初期,初代虚空选手一起带进来的。之后就一直留到了现在,因为现在这两个都是战队的角色,自然也就由战队分配给了现在的操作者。 之前张佳乐退役之后,百花也有想要从其他地方招募弹药专家的操控选手,但就百花宁愿自己从训练营临时拉上来一个,也并没有邀请其他战队的弹药专家选手,这实际上就已经是对现役弹药专家选手的一种否定。不是他们不好,只是还不够优秀....... 而这位葛兆蓝就是当初被百花否定的弹药专家之一,不够对此葛兆蓝道不是特别在意,毕竟他本身也不少一个有多大野心的人,对自己的认知和位置也十分清晰。这样的事情除了成为他更加努力的添加剂以外,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而且他本身也没有离开虚空的打算,而现在也正是战队需要他出力的时候。 现在个人赛他们0比3落后,那之后的擂台赛就是他们主要的争取对象。因为他是首发,不用考虑最后兴欣的守关大将唐银的存在。所以他只要打出气势,拿下第一场比赛就好。 至于唐银,就像现在的散人叶修一样,到现在各大战队都没有什么针对他的办法。这人明明是一位给刚出道的新秀,但在赛场之上却给人一种第八赛季时周泽楷的无解感。所以于唐银他们现在的方法依旧是简单除暴的叠加优势,希望最后可以将他打败。 而兴欣方面的擂台赛出场,他们也已经摸的差不多了。但当选手名单公布后虚空的选手整个人都不好了。原因很简单,这次兴欣首发不在是唐柔,而是苏沐橙! 兴欣这突然的变化是他们没想到的,毕竟之前沐橙和叶修一样,都只出现在个人赛上。结果这一次兴欣既然不在是唐柔首发,而是突然改成的苏沐橙,这一下真的有些猝不及防。 虽然说个人赛上没有出现苏沐橙他们就已经十分疑惑了,但现在当看到苏沐橙突然上场依旧有些惊讶,最重要是还是没有准备。 但仔细想想兴欣会有这样的阵容改动也在情理之中,虽然说唐柔之前的表现也十分亮眼,甚至打出两次一挑二的战绩。这对一位新秀而言可以说是十分难得了。 但现在伴随着比赛的进程,大家对唐柔他们这些新秀的打法也已经越发了解,一些以前会出现在的小错误自然不容易再出现,反而唐柔他们想缺陷已经被他们掌握。 而唐银他们也十分清楚,虽然唐柔和包子他们的打法都十分特殊,但想要打破新秀墙还是有不小的困难。所以现在开始对他们的阵容安排也不会像之前那么死板,等着别人来针对。 但这样的结果就是现在的擂台赛更加困难了,要知道本身唐银就各大战队头疼的对象,要是再来一个苏沐橙,那这个擂台赛真的就是有些痛苦了。 而这次的地图也是选择的了一个比较开阔的地图,一看就是苏沐橙和唐柔喜欢的开阔视野的地形,唯一一些障碍物掩体还都是可以被枪炮师的火力轰塌的,没错兴欣的第二位上场的选手才是唐柔,而这地图完全就是她两选的,至于唐银,一个是自家唯一成才的徒弟,一个是自家媳妇。那选图哪里还有他插嘴的份? 当然唐柔她们也不少瞎胡闹,毕竟比赛的事情谁也不敢耍性子,看心情。说到底还是她两对唐银的实力有信心,毕竟唐银和叶修一样,都不怎么在意地形,反正任何地形他们都能完美的发挥。 双方的角色加载完毕,都直接向地图中间移动,对弹药专家而言,这个职业本身对地图没有什么苛刻的要求。而这位被百花否定的葛兆蓝,也没有什么特别鲜明的打法。反而一切都显得十分中规中矩。这点看他现在直接向地图中间移动的朴实操作就能看出。 这倒不是说这样朴素的打法有什么不好,而是就像肖时钦以前对孙翔说的一样。中规中矩的选手终究是很难创造奇迹,作出突破。 而他的对手可是全明星的常驻人口,现在的荣耀枪炮第一人苏沐橙。 双方刚刚相遇,局势的优劣就体现了出来。 而会直接导致这样场景的原因当然不是单单双方实力的差距,要是真的就是按照选手的纸面实力定胜负的话,那比赛有什么意义?纸面实力在竞技项目中从来不是什么绝对值。 真正让他们苦恼的是苏沐橙的变化........ ———————— 这是今天的第四更。 二哈跪求各位大大,来起点和qq阅读支持正版,每次订阅破四千加一更。 免费的推荐票破两百二哈也加更,免费的推荐票就能加更。 593【三道圣旨】 “陛下请过目!” 焦勖捧出一本书,交给女官转呈给皇帝。 焦勖属于前明旧臣,《火攻挈要》的作者。。。书中除了火器知识,还介绍了欧洲城防技术,详细说明如何用棱堡守城,他著书时请教的对象是汤若望。 这位先生的老家在安徽,崇祯上吊之后,他就连忙离开北京。拿着火器书稿来进献,赵瀚亲自考教其学问,发现还是个科学人才,于是直接招进工部任职,继而又调去兵部担任员外郎。 此刻赵瀚手里这本《火攻挈要》,内容更加丰富详细。记录了大同军的火器图样,以及火器弹药的制造、储藏、运输。涉及金属冶炼、机械制造、数理知识,同时还有大同军的火器运用阵法,甚至包含实际战争案例分析。 认真翻看一阵,赵瀚赞许道:“此书甚好,焦卿辛苦了。” 焦勖连忙拱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没有什么钱财奖励,赵瀚口头表彰几句,便打发焦勖退下。真正的奖励,当然是升官,可做下一任兵部武库司郎中。 焦勖离开之后,只剩汤若望留下。 赵瀚微笑道:“汤卿也辛苦了,于此书出力不小。” 汤若望连忙说:“为陛下做事,不敢称辛苦。” 笑着笑着,赵瀚突然严肃起来:“澳门究竟有多少奴隶?耶稣会名下的奴隶又有几个?” 汤若望回答道:“澳门的奴隶,大概有数千人,约一半属于耶稣会。近两年,又卖出许多,臣也不知还剩多少。” “尔等耶稣会高层教士,想必分了不少钱吧?”赵瀚又问。 汤若望不敢隐瞒,答道:“分了一些。” 赵瀚讥讽道:“贵教便是这般救赎世人的?” 汤若望没办法回答,在欧洲他可以给出无数说法,但在赵瀚面前那些答案都是放屁。 赵瀚作为中国皇帝,还没圣母到去管异国奴隶的死活,可由此给中国带来的负面影响却是他要关注的。 澳门那边,早就规定了要全员落籍。 即便是葡萄牙人,如果居住一年以上,也得登记造册方便管理。 但澳门的奴隶,却长期被忽视,地方官员没把奴隶当人看。这是一个管理漏洞,被钻了好几年的空子,并带动了中国奴隶贸易的兴盛。 赵瀚说道:“你可知三武灭佛?” “臣略有耳闻。”汤若望回答。 赵瀚说道:“汉晋南北朝时,佛教传入中国时间尚短。那时的和尚,可以娶妻,可以吃肉,可以蓄奴。乃至霸占土地、隐匿人口,甚至有的和尚,还想起兵造反争天下,要把中国变成一个人间佛国。由是,北魏太武帝灭佛,北周武帝灭佛,唐武宗也灭佛,佛教的和尚终于变得老实。至明太祖朱元璋时,不准和尚娶妻,不准和尚吃肉,中国的和尚才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汤若望心脏狂跳,恐惧情绪油然而生。 赵瀚问道:“朕的意思,你听懂了吗?” 汤若望猛地跪下:“臣明白。” 赵瀚生怕他不明白,直接点明:“土地与人口,都是朝廷根基所在。无论佛道,又或者耶教,谁敢碰就是死路一条。把这句话记住,告诉所有的传教士!” “臣,遵旨!”汤若望连忙磕头。 汤若望被吓坏了,皇帝的语气很可怕,刚才似乎真要下令杀尽传教士。 三位阁臣被叫来,赵瀚问及外来异族问题。 李邦华回答说:“陛下,如今中国之异族,哪有明初之时那么多。大明初年,异族遍地,依旧被中国同化,用明太祖之故政即可。” “明太祖是怎么做的?”赵瀚问道。 李邦华说:“异族之人,禁止同族婚姻!” 赵瀚顿时就笑了:“好办法。” 禁止同族通婚,这个“族”的范围很广泛。所有白人,都被视为“色目种族”,禁止白人跟白人结婚。 元代在中国留下无数白人,被朱元璋的婚姻禁令一搞,两百多年的时间全都同化了。那些白人的混血后代,全部把自己视为汉人,甚至长相都没有太大差异,很多还考上科举做了大明官员。 中国人口几千万上亿,便是有几十上百万异族,在婚姻禁令之下也会被迅速同化。 赵瀚说道:“拟旨!” 庞春来没有动,他眼神不好。 李邦华立即上前,拿起毛笔草拟圣旨。 赵瀚念道:“大同中国之内,除我华夏族裔,余者皆视为外族。外族之间,不可婚姻,当与华夏族裔婚配。外族与华夏族裔结婚生子,三代之后子孙,可视为华夏族裔,届时方可自由婚姻。”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具体圣旨内容,需要李邦华来润色。 不多时,一封圣旨写完,赵瀚过目之后签字,交给制敕房写成真正的圣旨。 赵瀚继续说道:“第二道圣旨,澳门之葡萄牙人,今年内必须全部入籍中国。死忠于葡萄牙国王的,全部驱逐出境。既不愿离境,又不愿入籍者,必须登记为外国暂住人口,每年缴纳三十块银元的暂住费。入籍之人,视为国人,视为国中外族,外族之间不得婚配。” 这道圣旨,是逼着葡萄牙人做出选择,要么忠于中国皇帝,要么忠于葡萄牙国王。逼着那些葡萄牙人,跟中国人通婚同化。同时,也是彻底收回澳门,澳门官吏全部由朝廷选派。 之所以这么做,纯粹是葡萄牙人没有利用价值了。 葡萄牙失去了日本市场,失去了马六甲海峡。又从西班牙独立,西班牙的美洲白银,不再通过葡萄牙传到澳门。这样一来,澳门对赵瀚还有什么用? “第三道圣旨,番邦外国卖到中国之奴隶,不拘男女,全部视为外族雇工,全部都要到官府报备注册。外族雇工,每年须缴纳人头税,并且外族雇工之间不得通婚。至于人头税几何,按当地当年三月份的米价收取。一个外族雇工,人头税为三十斤精白米折算为银钱。” 三月份的米价,是一年当中最高的,正值青黄不接之时。 赵瀚没有彻底卡死外来奴隶,因为各地的妓院需要人,各地的大户土地也需要人。 皮肉生意,禁绝不了,古往今来,没有哪个国家可以彻底禁止,中央强势的时候顶多能禁绝几十年。 但这种行业,又绝对不能合法化。 道德只是其中一个因素,更多的是为治安考虑。风月行业合法化,必会带来恶性犯罪,绑架、禁锢、殴打、杀害、贩卖人口之类。 不能禁绝,又不能合法,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让它处于灰色地带。 不黑不白,可黑可白。 究竟是黑是白,朝廷说了算,视情况而定。最重要的一点,是朝廷要始终拥有控制能力,所以赵瀚勒令从业人员必须全部登记。 还有各地大户的土地,由于分田和移民,很难招到足够的佃户。 而大同新朝,早就摊丁入亩,粮税按田产来计算。这导致大户和勋贵,田产越多越要赔本,每年闲置许多土地,不种粮食却要给官府交税。 已经出现非常神奇的现象,南方各省的一些大户,由于缺乏商业利润补充,田产越多就越入不敷出,因此主动把闲田捐赠给朝廷。 如此状况,不要觉得惊讶,都是强势政府带来的结果。 就拿朱元璋那会儿来说,大量江南地区的自耕农甚至小地主,把自己的私田捐给国家做官田,然后全家从农民变成依附于官田的佃户。因为这样做,不但可以免除徭役,还能少交苛捐杂税。 这种献田投官的做法,在明代中期引发一系列恶果,是张居正改革的主要原因之一。 外来“务工人员”不能禁绝,否则大户就没法种地了,迟早要把闲田全部捐给朝廷。大户还好说,为赵瀚打仗的勋贵,赐田奖励就变成一个笑话,赐给勋贵的田产越多,勋贵需要缴纳的粮赋就越多,而且还只出不进,因为招不到佃户耕种。 赐田,变成一种惩罚! 赵瀚用膝盖思考,都能猜到是啥情况。朝中的公爵、侯爵,有一个算一个,老家肯定买了奴隶来种田,否则他们早就闹起来了。 赵瀚只能变奴隶为外国雇工,让勋贵、大户的田产,能够持续耕种收获。同时,又向这些奴隶雇工收取人头税,以此来抑制奴隶雇佣的数量。 等到二三十年后,各省人口增多,大户和农民都多子多孙,人均土地面积必然被摊薄。 到时候,愿意佃耕田产的农民就变多了,就不再需要从国外购买奴隶种田了。 毕竟,不管是南洋还是印度土著,种田技术肯定比不上中国农民。再加上还要收取人头税,远不如招募本土佃户划算,购买奴隶种地的现象就会渐渐消失。 等到那个时候,便强迫地主释放奴隶雇工,打散迁居到各地,一两代之后就能同化为中国人。 什么法兰西斯坦,那种情况不会出现在中国。 法国的绿化和黑化,主要原因是两次世界大战,本国人口死得实在太多了。二战之后,国家重建,需要大量廉价劳动力,不得不从殖民地引进黑人补充人口。 而中国呢,估计赵瀚还没死,人口就已经翻倍。本国都人多地少,只能向外移民扩张,哪容得异族跑来国内搅和? 现在属于特殊时期的特殊情况! 594【今之澳门】 澳门,人市。 整整一条街,全部从事奴隶贸易。。。 有黑的,有白的,有黄的,有棕的,还有说不出是什么颜色的。 奴隶也分好几档,一般情况下,肤色越黑越便宜,但也要视体格而定。若有特殊技能,则价格会提升。比如会说汉话,买到就可以用,这种奴隶就更贵一些。 这跟美洲市场的情况刚好相反,在美洲那边,黑奴价格反而最贵。 买卖双方,都喜欢黑奴。 对卖方来说,黑奴的进货价便宜,而且扛得住远洋运输,死亡率远低于浅肤色奴隶。而且,从非洲西海岸,可直接运去美洲,运输的距离也更短。 对买方而言,黑奴的身体好,干苦力活耐操。而且来自非洲,没见过啥世面,也没有国家和民族观念,不容易团结起来造反,逆来顺受、得过且过。至于懒惰的毛病很好治,往死里抽就是。 现在欧洲各国的奴隶贩子,已经对全球奴隶市场进行了精细划分。 肤色越黑,就往美洲卖;肤色越浅,就往中国卖。来自日本、朝鲜的奴隶,则运到欧洲冒充中国人——随商船带回,且数量不多,毕竟距离太远了,运人回欧洲还不如运瓷器。 如此细分,方可利润最大化。 于是就出现古怪现象,中国奴隶市场兴盛之后,黑奴在澳门反而越来越少见。 此时此刻,澳门街头。 最低级的奴隶,被绳子绑着手脚,像牲口般拴在路边木桩上。 来往的顾客,若是看上哪个,会去掰开嘴巴看牙口,脱光其衣服看是否有未愈合的伤口——其实也没穿啥衣服,几块布片遮住私处而已。 “哟,客官,您早啊,”看到有顾客上前,一个汉人伙计立即招呼,“您是买来做什么用?这里都是来自南洋的低等货,最适合买来干活,结实,听话,比牲口好用。客官若是想买好的,可随小的移步去店里。” 顾客是个中年男子,穿着湖丝长衫,操着江西口音说:“这些番邦蛮夷,会种地不?” 伙计笑道:“牲口都能犁田拉磨,人还教不会?买回家里,让他们学,学不会就打,不听话也打。不出一个月,啥都能学会。” 顾客问道:“几两银子一个?” “看你买多少,”伙计说道,“买得越多,价钱越便宜。” 顾客说道:“我们那边,总是招不足佃户,听说在澳门能买人回去种地。方圆好几个镇的大户,还有一位是皇帝册封的伯爷,都委托我来澳门这边买人。第一批,先买二十个,若是好用得很,明年就再来买。” 伙计高兴道:“您是大主顾啊,这事儿得跟掌柜谈。烦请稍等。” 掌柜很快被请来,双方讨价还价,最终达成了交易:第一批20个奴隶,三块半银元一个。明年再来买,价钱还能再降,买得越多就降得越多。 顾客带着随从,前去挨个验货,烂牙的坚决不要,身上伤势未愈的不要,生了烂疮的也不要。验好这些,还让奴隶跑跑跳跳,不能买回去一个残次品。 这二十个奴隶,全部来自南洋,要么是马来人,要么是米沙鄢人。 马来人是荷兰抓来的,米沙鄢人是西班牙抓来的。两国在南洋开拓殖民地,不断的跟土著打仗,抓到俘虏就卖给中国海商,中国海商再把奴隶卖到澳门散货。 交易完成之后,掌柜还在推销:“客官要女奴不?都是南洋买来的,在吕宋岛的更南边,那里有好多小岛,岛上到处都是土著。这些土著女子,别看是蛮夷,做家务可会得很。便是不懂的家务,教几遍就会了。您买回去当侍女也行,当烧火婆子也行,给口饭吃就打发,不比雇汉家女子做佣工划算?” 顾客迟疑,显然被说动了。 掌柜的继续诱惑:“新朝啥都好,就是女人不那么听话了。就连家里的女佣,若是打骂得太狠,她都要去告官,一点奴婢的样子都没有。这些南洋女子,可比汉人女佣听话。客观看这肤色,也比汉家女黑不了多少。若是养在家里做侍女,一两年不晒太阳,还能变得更白。” 顾客挑剔说:“可惜太矮了。” 掌柜笑道:“不矮,比日本女人要高许多。您若嫌弃太矮,可买年龄小的,给她吃油水多的剩菜剩饭,几年下来不就长高了?” 顾客还在挑剔:“模样不好。” “那好办,”掌柜笑得更开心,“这外头站着的,模样自然不好。院里还有几个,虽都是南洋土著,可模样俊俏得很。肌肤偏黑,却别有一番风味呢。” “那就……进去看看?”顾客心头火热。 进入店面的后院,顾客仔细挑选,终于发现一个特别俊俏的。 身材娇小,皮肤偏黑,但五官相貌特别美。 “这个多少钱?”顾客问道。 掌柜比出两根指头:“三十块银元。” “三十块?你当我傻子啊!”顾客转身就走。 掌柜连忙拉住:“价钱还能商量,二十八块如何?” 顾客说:“最多五块。” 这回轮到掌柜生气了:“体格健壮、会说汉话的南洋男奴,价钱都是至少五块。这般漂亮的南洋美人儿,阁下五块钱就想买走?你把澳门都逛一遍,少于二十两能买这般货色,我把她白送给你!” “十五块。”顾客继续还价。 “二十五!”掌柜一脸肉痛表情。 最终二十块银元达成交易,附带条件是,顾客必须再买两个普通女奴。 这顾客付钱之后,喜滋滋走人。女奴买了三个,一个漂亮的,买回去做贴身侍女,剩下两个买来烧火煮饭。 不论男女,全部用绳子拴着,跟牵牲口一样牵到船上。 而那些奴隶,目光茫然,表情麻木,仿佛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在金钱面前,人性之恶毫不隐藏。 大明本就有人口买卖的传统,特别是灾荒年月,一袋米就能换个丫鬟。寻常年月,三五两银子,就能买个使唤丫头。 他们把国人都不当人看,又怎会把番邦异族当人? 赵瀚禁止蓄养奴婢,全部改为佣工,大户人家用起来不顺心,总觉得那些佣工蹬鼻子上脸。赵瀚给穷苦农民分田,农民忙于自家的田地,没有太多精力佃耕大户的土地。如此种种,外来奴隶贸易自然兴盛,买男奴回去种田,买女奴回去做丫鬟。 “布告,布告,皇帝诏令天下!” 几个官差从船上而来,到了码头就开始喊,在澳门各处布告栏一连张贴好几份。 做人口买卖的商家,看到布告诏书如丧考妣。 因为其中一份告示,勒令做人口买卖的商家,限期全部到官府注册佣工牙行(劳务中介公司)。不但买卖人口要收税,而且不得再视其为奴隶,若是虐待打出人命,不管是商家,还是买人的雇主,谁打死的谁就犯法,跟杀死国人一样的判罚。 里面的条款很多,其中一条是禁止黑人贸易。 外国雇工(实为奴隶),每年都要收人头税,这也让商家很郁闷。等于增加了雇主的用人成本,会导致一些大户不买奴隶种田,或者是买奴隶时疯狂砍价。 汉人商家郁闷,澳门的葡萄牙人更是炸了。 要么在官府落籍,从此变成中国人。要么坐船滚蛋,立即返回葡萄牙。不想入籍又不想走,那就每年交人头税,一年几十两银子可是巨款。而且,入籍中国之后,还不能跟白人通婚,必须三代以后才婚姻自由。 “议长阁下,你别一直不说话啊!”市政议员罗德里急道。 议长华利雅瘫在那里,一副躺平的模样,反问道:“我还能说什么?” “我们该反抗,我们要拿起武器示威!” “去广州见布政使!” “去广州没用,去南京找皇帝,让他收回这个命令。” “……” 会议室里实在太嘈杂,华利雅忍不住拍桌子:“安静,安静!” 等众人不再说话,这位议长叹息道:“各位议员先生,葡萄牙人的军队,早就被中国皇帝解散,炮台也早被中国人接管。中国人的海岸警备队,就等着我们闹事呢,他们可以趁机将葡萄牙人杀光!” 议员们彻底安静,而且开始冷静下来。 葡萄牙驻澳门总督不在,自从马六甲被荷兰夺走,澳门总督就一直空缺,全靠澳门市政议会自治。 去年任命一个总督,在好望角遇到风浪死球了。今年任命一个总督,目前还没驶离非洲,如果历史不变还会死球。明年任命的总督,干了三年也在澳门病死。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澳门根本没有葡萄牙王室派出的高级官员。 而在场这些议员,全是土生土长的澳门葡萄牙人,其中超过三成带有中国母系血统。他们在葡萄牙本土,没有产业,没有根基,回欧洲去搞毛啊? 见鬼的葡萄牙国王,对他们而言,中国皇帝都比葡萄牙国王更有亲切感。 如果允许这些议员继续自治,他们百分之百的,二话不说就会入籍中国。之所以吵起来,不是因为国籍问题,而是即将失去他们的权力,因为皇帝要派汉人官员过来。 华利雅说道:“诸位,中国皇帝具有无上权威,我们不可能跟他抗衡。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应该做的……就是把市政财产分了吧。至于贸易船队,自从失去日本市场以后,每年也没什么利润了。我觉得,这次是个好机会,将属于葡萄牙王室的船队,变成一个股份制公司,在座的诸位都是股东。今后,我们都是中国人,贸易公司也是中国商社,我们享有中国商社的一切优待权益,或许我们能赚到更多的钱!” 议员们面面相觑,被议长大人的话语给打开思路。 “贸易舰队的指挥官,是葡萄牙王室派来的。我们可以说服他,给他更多个股份,他肯定也愿意做中国人。” “我们这些股东,还可以跟中国内陆商人通婚,这样就能更容易的买到货物,以更低的成本把货运去南洋。甚至,我们还能重新进入日本市场,日本幕府允许中国商船在长崎贸易。” “对,跟中国内陆商人通婚。大商人不愿意,就跟小商人通婚,我们可以扶持小商人做大。这也是响应伟大皇帝的命令,我们的子孙,都有中国血统,今后的生意会越做越大。” “从今天起,我就是中国人了。” “大同皇帝陛下万岁,葡萄牙国王见鬼去吧!” “……” 595【荷兰的新总督】 葡萄牙的衰落是肉眼可见的,目前也就在东非还能嚣张。 其南美洲的巴西殖民地,前些年被荷兰抢了一块,西班牙、葡萄牙联手都没夺回来。。。 不过荷兰也很尴尬,在巴西站稳脚跟之后,虽然殖民地面积逐年扩张,却没有足够的荷兰人移民充实。于是就搞笑了,荷兰在巴西的殖民地,主要人口居然是葡萄牙和土著的混血后代,每年都有葡萄牙农场主起义造反。 葡萄牙在亚洲的殖民地,不断被荷兰武力夺取,目前只剩印度沿海的几个港口。而且,葡萄牙王室剥削太重,导致定居印度的葡萄牙后裔,不断有人改信印度教或***教,背叛母国从此自称印度人。 欺负非洲人倒是挺在行,占领东非之后,葡萄牙王室大肆分封领主。 葡萄牙人在东非的领主,被称为普拉佐,领主军队全是本地招募的黑人。他们的主要收入,是开采金矿和贩卖黑奴。由于金矿日趋枯竭,于是又开辟了新业务——拍卖领主头衔,赚到了钱的领主返回葡萄牙,把领主权力卖给当地有钱人。 如果要说,葡萄牙给东方带来什么好处,也就只剩知识和武器的传播了。 大明的佛朗机炮来自葡萄牙,自然科学知识来自葡萄牙资助的耶稣会。而在印度那边,印度人已经学会了造炮,有个印度王公的大炮被缴获,竟然长6米、重20吨,被称为“第乌大炮”,就连葡萄牙人都没见过这么大的炮。 如今澳门被中国彻底收回,葡澳(贸易)舰队指挥官,毫不留恋的放弃葡萄牙爵位,率领整支舰队投入中国怀抱。 葡澳舰队就此改名,一群葡萄牙人瓜分王室财产,在中国注册“佛郎机澳门商社”。葡澳舰队指挥官,成为最大的股东,独自占股5%,而澳门市政议长则成为董事局主席。 这些葡萄牙商人,在传教士的带领下,在南方各省到处跑,寻求与中国供货商们联姻。 短短半年时间,跨种族婚姻就成功二十多桩。无非是葡萄牙女子,嫁给中国商人的庶出子或族人;又或者葡萄牙男子,娶中国商人的庶出女或族人为妻。 中国商贾的嫡出子女,根本不愿和鬼佬婚配,那红毛绿眼的一看就瘆人。 …… 巴达维亚。 手腕强硬的荷兰总督范迪门,去年初就已经病死了,新任总督叫做康奈利斯·范·德·林因,中文译名为“范德林”。 在范迪门刚病死不久,范德林就已经从欧洲出发。 并非东印度公司总部未卜先知,而是范迪门躺了大半年才死,还在病中要求总部立即派来新总督。因为,远东局势不容乐观,中国海商发展势头太猛了! “总督阁下,这是最近十五年的财报。”副官递上来一摞报表。 范德林懒得亲自翻阅,只说:“你简单叙述一下。” 副官说道:“从1631年到1640年,公司在亚洲的支出是1640万荷兰盾,收入约为2840万荷兰盾,利润为1200万荷兰盾,平均每年利润120万荷兰盾。自1641年到现在,每年的平均支出,较上一个十年增加110万盾,而年平均收入却只增加90万盾。我们的净利润,正在逐年下滑。” 范德林问道:“增加的支出,主要来自什么项目?” “战争!”副官回答得简明扼要。 西班牙虽然败退南菲律宾群岛,而且中国、荷兰、西班牙签署了停战协定。但西荷两国小摩擦不断,荷兰战舰总是伪装成海盗,跑去袭扰劫掠西班牙的商船。 于此同时,荷兰在北越设立了贸易站,并且卷入越南的南北内战——还特么打输了。 副官说道:“在阁下到任之前,巴达维亚评议会就召开了几次会议。议员们一致决定,停止越南贸易站的对日丝绸贸易。” “为什么要停止?”范德林问。 副官解释说:“前几年,中国没有统一。大量中国丝绸,从四川、云南、贵州、广西,运到越南北部交易,我们再把丝绸运去日本贩卖。但随着中国皇帝占领四川,丝绸的货源减少一大半。中国皇帝完全占领贵州和广西之后,丝绸、锦缎这些商品,在越南就更难买到。而今年,中国皇帝占领了云南,我们的纺织品货源断绝了。” 荷兰直接从中国拿货,到如今已非常困难。 少量商品当然可以,大量货源却极不稳定,都被中国商贾给把持着。而且,中国也在和日本做生意,怎容许荷兰跑来抢占市场份额? 就在去年,福建、浙江两省海商,一共二十多家联合起来,卡着荷兰贩运丝绸的成本价,低价在日本倾销相关纺织品。不但荷兰人赔得血本无归,还逼得许多中国小型海商破产,中国大海商趁机进行市场兼并。 在副官详细解释之后,范德林皱眉道:“不能任由中国海商发展,应该集中全力,跟中国人打一场战争,逼迫他们低价卖给我们丝绸。” “这个……评议会恐怕不会支持您,”副官说道,“一旦与中国开战,不管结果如何,公司在远东的贸易,至少有三分之一将要完蛋。” 目前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亚洲的贸易额(不是利润额),有30%来自于胡椒,28%来自于其他香料。 但由于葡萄牙的瞎搞胡搞,香料价格不断降低,香料贸易利润持续下滑。别看58%的贸易额来自香料,但总体利润远不如丝绸、茶叶和瓷器,一旦跟中国开战,赵皇帝来个贸易禁令,荷兰东印度公司将遭到毁灭性打击。 当然,贸易禁令的做法,对中国而言也是两败俱伤。 副官又说道:“这是评议会呈交的资料,中国皇帝收回澳门,澳门的葡萄牙人,全部背弃国王,归化成了中国人。” “还有这种事?”范德林颇为惊讶。 副官继续说:“近两年的贸易情况,棉布、鸦片、奴隶的利润增长最快。评议会的意见是,多从中国订购棉布,多向东南亚销售鸦片,多向中国提供亚洲奴隶。” 范德林疑惑说:“棉布为什么利润增长快?” 副官说道:“随着中国山东恢复生机,中国棉花产量大增。中国人不断发明新的纺织机械,棉布价格持续下降,我们在巴达维亚的进货价也在降。关于棉布,中国皇帝还颁布了法令,棉布外销可以退还部分关税。” 棉布出口退税,一是鼓励棉布外销,二是尽量减轻对国内小手工业的冲击——虽然作用不是很大。 副官又说:“今年中国棉花减产,棉布价格虽然上涨许多,但这只是暂时的。整体趋势,是棉布价格越来越低,中国商人运到巴达维亚的棉布越来越多。” 范德林刚到远东上任,对各种情况都不了解。他说道:“召集评议员开会,我要详细跟他们探讨。” 会议持续十多天,结果跟评议会的决策差不多。 就是增加棉布贸易量,反正欧洲也冷得很,棉布根本不愁卖不出去。而且,棉布在奥斯曼和波斯,也一直卖得不错,还能趁机扩大这两个国家的市场份额。 接着便是鸦片,荷兰东印度公司决定,要把鸦片推广到整个南洋,让南洋土著把鸦片当成必需品。 最后就是奴隶贸易,直接打仗抓俘虏太费事儿。可继续挑拨土著势力,让他们互相攻打,抓到的俘虏卖给荷兰,荷兰再卖给中国海商。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远东战略,也进行大幅度调整: 第一,与西班牙彻底休战,不再伪装成海盗劫掠西班牙船只。 第二,头号大敌,确定为万丹苏丹国。 第三,尽量与马打蓝国修好,能跟马打蓝国一起征讨万丹国就最好! 万丹国,宗教国家,曾灭亡信奉印度教的巽他国。攻破首都之后屠城,不改信教的百姓全部杀死。国土在爪哇岛西部、苏门答腊岛南部和婆罗洲的西部。 马打蓝国,宗教国家,国土位于爪哇岛中部。 万丹和马打蓝两国,一直在互相攻伐,又同时在跟荷兰打仗。 特别是万丹国,荷兰的巴达维亚殖民地,就是从万丹国手里抢来的。而万丹城,是南洋的另一个贸易中心,中国海商运货到万丹出售,欧洲各国在万丹进货运走。 荷兰东印度公司,就是要跟所有敌人修缮关系,想集中全力把万丹给灭了,继而进一步的垄断东西方贸易。 只能说,范迪门和范德林两位总督,做事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范迪门选择全方位扩张,这里沾一下,那里沾一下,想要做一个远东霸主。 范德林则逐个击破,要先彻底弄死万丹国,再去彻底弄死马打蓝国。把爪哇岛这个大本营巩固了,最大限度的垄断东西方贸易,从而攫取更为实际的商业利润。 这货甚至主动收缩日菏贸易,任凭中国海商侵占日本市场。至于荷兰商人,在爪哇岛等着中国商贾运货来就行,如此贸易额和利润都能稳步提升。 至于十年、二十年后,中国海商发展壮大,甚至有可能威胁荷兰殖民地。那种情况,关范德林屁事儿?人家早就卸任回国了,而且还业绩优秀是个好总督。 (今天就一更,明天三更。) 596【社会状况】 荷兰如何与马打蓝国修缮外交关系呢? 先打一仗! 马打蓝国的苏丹拉灯·郎桑,可谓雄才大略,对外抵抗荷兰入侵,对内发展法律、文化、历法、经济,并将国土扩张至全盛状态。但是,这位苏丹去年死了,跟荷兰总督范迪门差不多时间病逝。。。 继任苏丹阿芒·古特拉一世,喜欢奢侈享受且残暴。 荷兰的策略很简单,让军舰不断劫掠对方的贸易船队。马打蓝国虽然根基在爪哇岛,但领土包括许多海岛,一旦船队遭到巨大损失,那么国内的岛际贸易就完蛋,不仅经济会遭受重创,中央对各岛的统治力也会减弱。 再加上现任苏丹贪图享乐,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必然加大对百姓的盘剥力度。 如此,马打蓝国就会爆发起义,而荷兰再跳出来帮苏丹平叛,继而将苏丹绑上荷兰的战车。 这样一来,不就跟马打蓝国建立友好外交了吗? 历史上,荷兰就是这么干的,起义军一度攻占首都。而荷兰,不但控制了现任苏丹,还搞出三次王位继承战争,将马打蓝国一分为二,两个国家全部沦为荷兰的附庸。 再看此时的英国,对荷兰的巴达维亚殖民地极为眼红,也想在爪哇岛弄下一座商业大城。 于是,英国也盯上马打蓝国,不约而同的跟荷兰一起,抽冷子抢劫马打蓝的商船。 不到两个月时间,面对荷兰、英国的双重侵略,马打蓝国的岛际贸易直接崩溃。而万丹国见此情况,竟也派兵入侵马打蓝,爪哇岛陷入一片战火当中,大量战争俘虏被卖到中国去。 这些俘虏,其中不乏白人——马打蓝国的一些贵族,是阿拉伯商人的后代。 特别是贵族少女,先卖到巴达维亚和万丹,那里有中国商人的庄园。中国商人请来前明秀才,教这些贵族少女说汉话,还教她们琴棋书画,一两年后就能冒充波斯女郎,运回中国卖出超高价钱。 殖民地,罪恶滋生之所。 而马打蓝国的起义军出现之后,起义军也加入贩奴行列。他们攻破城镇,抢劫贵族财货,俘虏贵族女子。管它什么肤色,反正越是有钱,肤色就越白,卖给中国商人的价格就越高。 穷疯了的西班牙人,同样在扩大奴隶贸易。菲律宾南部群岛土著,但凡不改信耶教的,都将面临西班牙进攻,战俘一堆一堆的往中国贩卖。 然后,奴隶价格崩盘,仅用一两块银元,就能在澳门买到低等奴隶。 …… 松江府,华亭县。 柳传宗在南京警察系统是混不下去了,皇帝深知此理,钦点其进都察院做廉政官。 虽只是最低级的廉政员,从九品而已,但相比以前的小巡警,已经算是鲤鱼跃龙门了。 调进都察院仅两月,熟悉工作之后,柳传宗又随行前往松江府。 这次不调查什么官员贪腐,而是了解江南地区的纺织业情况,属于皇帝安排的特殊差事。不仅有都察院办事员,还有徐颖的黑衣卫。 “几位天使请!”徐致远微笑道。 “叨扰驸马了。”穿着黑白两色服装的官差集体作揖。 驸马徐致远,带着长公主赵贞兰,已经从南京搬回华亭县。 原因很简单,徐致远新开了一家工厂,而且大量使用蒸汽机。他得回华亭亲自盯着,同时认真总结蒸汽机纺织的利弊,好对症下药的加以改进。 梅竹友一进厂区就感觉好大,这位驸马真是有钱人。 徐致远边走边介绍说:“这把棉花纺成棉布,主要有三道工序,即:轧花、纺纱、织布。在下的工厂里,没有轧花工人,轧花都是农民或者小作坊在做。” 轧花就是把棉花轧成棉皮,传统工具是搅车。 纺纱就是把棉条纺成棉纱,传统工具是纺车。 织布就是把棉纱织成棉布,传统工具是织机。 梅竹友在纺织工厂视察时,柳传宗等人正在江南农村调查。 此时正值棉花收获季节,虽然大面积减产,但农村地区还是很忙碌,并没有受到蒸汽机的冲击。 棉农收获棉花之后,自己剖棉去籽,自己梳棉除杂,自己用棉弓弹棉花。家里有搅车的,自己轧成棉皮,甚至是做成棉条;没有搅车的,就把棉花卖到镇上的小作坊。 搅车也分两种,一种是传统搅车,需要三个人同时操作。一种是新式搅车,天启年间就有了,只需一人就可以操作,但缺陷明显无法推广,近年来改进之后才慢慢流行。 越来越多木匠,学会了制作新式搅车。 改进搅车的发明专利,很难进行保护。农村遍地请木匠,打造新式搅车自己用,官差还能挨家挨户去罚款? 看到有人在院里去籽除杂,柳传宗走过去问:“老乡,今年收成怎样啊?” 这一大家子都在忙活,妇人好奇的看向柳传宗,碍于男女之别没有回答。 老农手里麻利工作着,笑道:“客人是来收棉皮还是棉纱的?” 柳传宗说道:“都收。” 老农感慨道:“今年大旱,棉花收成不好。客人要是收棉,价钱可得开高些,否则咱这是不会卖的。” 柳传宗问道:“如今有种新机器,能够烧煤纺纱。去年棉纱价钱降了,你们还自己纺纱吗?” “去年棉纱降价,是因为棉花收成好,关新机器甚事?你莫要哄骗我。”老农明显把柳传宗当成了奸商。 这也是棉纱降价的原因之一,去年不但江南棉花丰收,逐渐恢复生机的山东也丰收,导致整个中国的棉纱大降价。 今年减产,必定又涨上去。 柳传宗问道:“这新机器来了,农民赚的钱有没有变少?” 老农说道:“也就那样。” 工厂里。 徐致远介绍说:“前明的时候,纺纱的速度,远远跟不上织布。用水力纺纱之后,情况稍微有所缓解,只在大水车附近的乡镇,织布速度反而跟不上纺纱。后来,有工匠改良纺车,勉强把纺纱速度提上来。” 明末的纺织业情况,是织机太过先进,纺车严重拖后腿。织布的时候,织着织着就没纱了,棉纱总是被商人哄抢。 “这便是蒸汽纺纱机。”徐致远朝着前方一指。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好几座大灶前,正有工人反复铲煤进去,烧煮锅炉带动纺纱机在工作。 梅竹友问:“蒸汽纺纱机,用起来如何?” 徐致远苦笑道:“并不如何,实话实说,在下已经后悔了。蒸汽机跟水车一样,只能纺出粗纱,若想要细纱,还得再让工人用纺车精加工一遍。” 棉条纺成棉纱的过程中,需要不断加捻,使纱条具有一定强度而不断裂。 蒸汽机与工人配合,暂时无法精细纺纱,只能纺出半成品——粗纱。 然后再用传统的纺车,对粗纱进行精加工,让棉纱变得更细,使棉纤维伸直平行。 徐致远把众人带去仓库,只见那里有许多妇人在排队。 徐致远解释说:“都是附近村镇的农妇,她们自家的棉花纺完了,便到工厂里来拿粗纱,回家纺成细纱再送到工厂。倒是蒸汽织机很好用,纺布速度是真快,纺纱速度完全跟不上。自从我这蒸汽工厂落成,方圆三个镇,都没农户纺布了,全都帮我的工厂纺纱。即便如此,棉纱还是不够用。” 赵瀚担忧的传统手工业被摧毁,这种情况暂时没有发生,反而朝着相反的情况在发展。 蒸汽织布机的出现,导致棉纱供不应求。 如今的农户,都不自己织布了,全都从事轧花和纺纱。他们的收入因此提升,纺再多纱都能卖出去,唯一的烦恼是棉花不够用。而蒸汽工厂主的烦恼,则是棉纱不够用。 “那些烧锅炉的,不是国人吧?”梅竹友指着肤色偏黑的工人问。 徐致远回答道:“南洋奴……雇工。” 梅竹友又问:“纺织工人里,有没有用南洋雇工?” 徐致远笑道:“南洋雇工都笨得很,哪敢让他们碰纺车和织机?便是烧锅炉,也得反复教导,一个个蠢得跟猪一样。” 梅竹友走过去,问一个南洋奴隶:“你从哪儿来的?” 奴隶摇头。 梅竹友又问:“过得可好?” 奴隶咧嘴笑道:“好。” 这不是假话,在工厂烧锅炉,每天都能吃上饭,可比在南洋的生活更强。如今没有电灯,晚上是不做工的,工人不可能被迫工作十五六个小时。 几小时工作制,完全看白天有多长。 英国纺织工人,其工作时间延长,是与照明设备发展同步的。在电灯发明之前,就有阿尔冈灯、煤气灯等等,导致工人在夜晚也能工作。 冬初。 十多份调查报告,摆在赵瀚的面前。 蒸汽机的出现,没有破坏小农经济和传统手工业,反而促进了传统手工纺织的发展,并且增加了纺纱农民的收入。这个现状让赵瀚非常惊喜,他甚至都想技术不再进步,一直维持这种现状最好。 一旦蒸汽机可以纺织细纱了,对纺织户肯定是个巨大打击。 外国奴隶的使用,在南方数省已经很普遍,这远远超出赵瀚的预料。 特别是江南士绅,家里或多或少,都养着几个南洋女奴,地里也有不少男奴在耕种。 这年冬天,又一道圣旨发出:外来男性雇工,不得在中国结婚生子。外来女性雇工,官府鼓励婚配,结婚生子之后,户口落在夫家,身份等同于国人,且不再缴纳额外的人头税。 此令一出,更加刺激了奴隶贸易,大量女奴被贩卖到女性稀缺的北方! 许多娶不到老婆的北方汉子,节衣缩食存钱买南洋女子。反正最低等的也就几块钱,而且按照圣旨,还能到官府正常落户。 597【图书字画】 “闲船退避,闲船退避!” 长江之上,很久没有存在感的大同水师,今年冬天突然集体出动了。 三百多艘大小战舰,浩浩荡荡朝南京驶来,大同水师总督古剑山亲自率队。。。 在码头看热闹的百姓越聚越多,都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儿,甚至有人怀疑是否哪里出现叛乱。 旋即,南京的警察部队出动。 三步一哨,五部一岗,从码头一直排到紫禁城。 费如饴坐着舆轿,呼朋唤友而来,全站在码头看稀奇。这货的鸦片瘾,已经被强制戒除,戒毒期间差点死掉,之后竟然性情大变消停了许多。 “闲者退避,闲者退避!” 这次来的,居然是皇城侍卫,他们平时很少出动的。 无论是商旅还是路人,全都被赶到路边上,似乎有什么重要人物要通行。 又来了许多官员,甚至还有宫中女官。 大同水师战舰陆续靠岸,许多靠在码头的商船,都被勒令暂时离开,给水师战舰腾出泊位。 这阵仗太离谱了,老百姓愈发感到好奇。 古剑山坐在旗舰的甲板上督阵,钱谦益等翰林院、钦天院官员,居然也从水师战舰上下来。 水师官兵和皇城侍卫,从船上抬下一个个箱子。 每一个箱子,登岸时都要打开来检查,确认无误再进行交接。 只听有官员喊道:“北京文渊阁书目,总计43200册,遗失者众多,只剩10237册。现交接前明皇帝御制御注诸书,及前明皇帝礼法政教及实录书本。《明太祖实录》初修本遗失殆尽;二修本共165册、183卷,全部保存完好;三修本共250册、257卷,现存248册、255卷半。请予清点交接!” 一箱一箱打开检查,每箱都要反复清点三次。 这一嗓子喊出来,令围观的读书人兴奋不已,船上运来的居然全是北京皇城藏书。 同时又非常惋惜,北京文渊阁书目有四万多册,如今保存下来的还不到三成。 并非毁于兵灾战火,而是保存不善所致。 有被虫蛀的,有发霉烂掉的。还有大明的内阁、翰林院官员,经常借职务之便,把文渊阁藏书给顺回自己家,早在万历年间就只十存二三了。 普通百姓渐渐散去,读书人却越聚越多。 终于,又听官员喊道:“《永乐大典》,共计11095册,目录60卷,正文22877卷。初稿已毁于南京文渊阁,正本全部遗失,副本悉数完好。请予清点交接!” 围观的读书人,争相踮起脚尖,想要看看《永乐大典》长啥模样。 李自成离开北京时,曾经放过烧过皇宫,但起火面积不大,满清皇帝小小修缮就住进去。 因此,《永乐大典》的正本,不可能毁于战火当中。 但正本又确实一册都不剩,最大的嫌疑就是嘉靖,很可能全套《永乐大典》做了陪葬品。 在嘉靖之前,明朝皇帝没把《永乐大典》当回事儿,就连朱棣自己都懒得翻看。 唯有嘉靖,对《永乐大典》爱不释手,经常随身携带阅读——这套书里,有大量验方,可以用来炼丹修道。 嘉靖晚年,突然让人抄录《永乐大典》副本。嘉靖死的第二年,正本存于文渊阁,副本存于皇史宬。但从此之后,正本就找不到了,也没人再提起过。 一连三天,南京城外都在验收交接。 最后搬出六十多个箱子,全部属于残次图书,虫蛀、发霉、火烧……需要翰林院和钦天院尽量修复补全。 朝会。 钱谦益率领翰林院博士出列,拱手说道:“请在《永乐大典》之基础上,修订编撰一套《民始大典》。便是这《永乐大典》,老臣在北京阅读时,也发现了多处错漏,非得重新修订不可。” “准!” 赵瀚说道:“《明史》编修完毕之后,再去编订《民始大典》。嗯,叫《民始全书》更顺口。此书须修订《永乐大典》错漏之处,再增录前明学者书籍,数学、物理等著作也要录进去。” “遵旨!” 钱谦益心中大喜,这两项工作,可以干到他死那天了。 从北京搬来的大明历代皇帝实录,暂时存放于翰林院那边,方便翰林院官员编修《明史》。至于剩下的图书,一半存放于文渊阁,一半存放于皇帝的私人图书楼。 特别是明朝皇帝收藏的字画之类,全部变成赵瀚的个人私藏。 顺便一提,沈阳满清皇宫也弄来不少,估计是满清撤离北京时带走的。 《明史》编修工作正式开始,同时赵瀚诏令天下,收集民间的各种图书,特别是明代的学者作品,好为今后编撰《民始全书》做准备。 当然,并不强行征集。 进献图书者,可以自己留下正本,请人抄书送来副本即可。一旦获选,必有奖励,甚至学识渊博之人,可以参与《民始全书》的编撰。 虽说不强求民间献书,但总是会有地方官借机逢迎。 浙江,嘉兴。 嘉兴知县刘显文,在看到圣旨内容后,隔日便亲自跑去项氏宅邸。 “墨林先生,有大喜事啊!”刘显文笑着说。 项元汴疑惑道:“晚生费解,请县尊明言。” 刘显文拿出文吏抄写的告示:“墨林先生请看。”不待对方看完,便继续说道,“先生有天籁阁,令兄有万卷楼。汝兄弟二人,皆藏书数万卷,为何不请人抄书献给朝廷?如此必得陛下青睐,或可参与编辑《民始全书》。” 整个浙江,藏书量最多的,一个是眼前的项元汴,另一个是鄞县的范钦。 项元汴仔细琢磨,也觉得这是个机会。 反正皇帝不索要正本,可多请些抄书匠,抄成副本献给朝廷便是。 而且,天籁阁有藏书目录,直接把目录拿去京城。让翰林院的官员们,看着目录挑选,选定了再请人抄写。 把知县送走之后,项元汴去见族兄项笃寿。 兄弟俩都对此很有信心,他们的藏书太多了,而且有不少属于孤品,肯定能被翰林院给选上。 项笃寿说:“只献藏书,还不能脱颖而出,或可给陛下献上天下珍品!愚兄手里,最珍贵的莫过于苏轼真迹,贤弟手里……” 项元汴默然,他知道族兄说的是什么,但着实有些舍不得拿出来啊。 项笃寿笑道:“听闻南京有皇城小学,皇子也在那里读书。贤弟把那东西献上,贤弟的幼子适逢年龄,或许可以跟皇子做同窗。” 项元汴豁然开朗,当即拍掌道:“还是兄长看得长远!” 兄弟二人,带着书目和随从,结伴前往南京而去。 到了翰林院,他们先是拿出书目,把官员们给小小震撼了一下。 随即,项元汴又说:“可否请转达一下,晚生斗胆想要面圣,当面为陛下呈上一件宝物。” 张溥冬天又病倒了,翰林院文史馆由钱谦益说了算。 钱谦益笑道:“寻常宝物,恐怕难以面圣。” “请诸君观之。” 项元汴从背上解下一个长袋,袋子打开,里面有皮纸包着。皮纸打开,里面是一精美竹筒。 从竹筒中抽出一件物品,还是用皮纸给包着。 接连打开几层皮纸,终于露出里面的卷轴。 众人顿时笑了,同时又特别好奇,什么字画如此小心翼翼? 项元汴缓缓展开卷轴,还没看到正文内容,入眼便是一堆印章和题字。 其中一行字特别显眼,那是宋徽宗亲书的瘦金体:唐李太白上阳台! 众人眼眸猛缩,呼吸都急促起来。 卷轴继续打开,露出里面的草书:山高水长,物象万千。非有老笔,清壮可穷。十八日上阳台书,太白。 竟是李白的真迹? 钱谦益浑身轻微颤抖,拿起胸前眼镜戴上,凑近了仔细观察鉴赏。越看越觉得是真的,至少以他的鉴定水平,宋徽宗等名人的题字和印章是真的。 “莫要挤,莫要挤,莫把诗仙真迹给挤坏了!” 项元汴着急大呼,赶紧把卷轴收起,生怕宝物被弄坏了。 钱谦益怒吼道:“都退下!等诗仙真迹挂起来,再一个个过来欣赏!” 众人连忙后退,项元汴把宝物挂在墙上,中间用凳子隔离开来,大家只能站在三尺外欣赏。 除了文史馆,翰林院的其他馆,学者们也陆续被惊动过来。 真的是里三层外三层,这是李白仅有的传世真迹。在今天以前,他们听都没听说过,还有人当场用手指凭空临摹。 翰林院的一把手王调鼎,也飞快来到现场。 王调鼎看了一阵说:“拿来笔墨,想临摹的就尽快。傍晚之前,必须收好,明日便进献给陛下。放在这里夜长梦多,若是失窃了,我可担待不起。” 于是桌椅围着宝物摆放,谁都不许越界,一个个便如刚学字的蒙童,对着李太白的真迹反复临摹。 不断有废纸被扔在地上,不断有人发出对自己不满意的哀叹。 一直临摹到傍晚时分,大家还是不肯走,王调鼎只能延长时间,最后干脆提着风灯过来照明。 翌日,项元汴兄弟俩,拿着各自的珍品收藏,成功获得皇帝的召见。 598【文明】 项元汴、项笃寿兄弟俩,跟随女官走进紫禁城,一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乱看。 没有经过三大殿,而是绕去乾清宫东侧的皇家藏书楼。。。 他们面圣的厅堂并不大,皇帝今天休息,正坐在那里读书,读的是前段时间从北京运来的藏书。 看到厅中坐着一男子,项元汴只觉威严无比,还没看清长相就连忙低头。 “小民项元汴(项笃寿),拜见陛下!”二人并肩作揖。 赵瀚抬头笑道:“坐吧。” 两个女官把椅子搬来,兄弟俩说道:“谢陛下!” 赵瀚问道:“听说你们有诗仙真迹?” 项元汴又立即站起,解下背后的长袋。那袋子被侍卫检查过,确认是卷轴之后,便让其自己带进来。 李香君走过去,小心翼翼接过,摆到赵瀚案前徐徐展开。 赵瀚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欣赏李白的书法,而是去看周围的印章和题字。 密密麻麻,到处都有。 还好,乾隆的题字和印章不在,看起来明显清爽得多。 历史上,乾隆一人就盖了一堆,而且有两方皇帝宝印特别大,他一个印章的面积,相当于别人好几个。他自己当皇帝时盖一个,做太上皇时又盖一个,而且还排列整齐,挤在那里生怕别人看不到。 此时此刻,欣赏着宋徽宗的瘦金体和印章,赵瀚突然也有一种冲动,想把自己大印往李白真迹上面怼。 “你们要把这幅字献给朕?”赵瀚抬头问道。 项元汴再次站起,拱手说:“此等奇珍,小民不敢贪恋,惟圣明天子方可得之。” 赵瀚笑道:“朕不是巧取豪夺之辈,也不能给子孙开这个先例。若民有宝物,便去占为己有,如此岂非坏了规矩?跟江山社稷比起来,诗仙真迹算不得什么。” “陛下圣明!” 项元汴惊疑不定的同时,又对这位皇帝敬佩不已。 他是前些年获得《上阳台帖》的,当时浙江大旱,有破家之人拿来卖给他。当项元汴见到此贴的第一眼,心中贪念便油然而生,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据为己有。若是跟对方谈崩了,便谋财害命都得拿下! 想起自己当初的心思,再对比眼前皇帝的淡然,项元汴顿时感慨不已。 难怪别人能做皇帝,而自己只能仗着家财搞收藏。 项元汴继续说道:“陛下,此非巧取豪夺,而是小民真心进献。流贼为祸西北,鞑子肆虐辽东,全国灾荒瘟疫横行,天下百姓苦不堪言。是故有圣天子降世,一扫浊气,抵定乾坤,而万民安居乐业也。每思及此处,小民便景仰莫名,欲献宝物而聊表敬意。” “你倒是会说话,”赵瀚笑道,“你家藏书众多,当为地方大族,被分走不少田产吧?” 项元汴心中一惊,随即说道:“陛下,小民也日夜拜读《大同集》,知道分田乃我大同新朝之国策。世家豪强聚敛田产无数,而穷困百姓身无立锥之地,如此便是祸乱天下之源。陛下分田,是为百姓计,亦是为大族计。若不分田,大族田产再多,遇到流寇起事,亦不过身死族灭也。小民虽被分走数万亩田产,但并不嫉恨陛下,反而认为陛下是小民的救命恩人!” 赵瀚哈哈大笑:“好一副伶牙俐齿。” 项元汴说道:“非伶牙俐齿也,此真心实意也。” 赵瀚觉得此人很有趣,微笑道:“朕已知你心意,但确不可开此先例。一来子孙可能会效仿,巧取豪夺民间财物;二来天下之人,或会出现许多幸进者,都想进献宝物来换取富贵。” 项元汴猜不透赵瀚的心思,连忙说:“陛下所言甚是,圣天子目光之长远,非小民所能及也。” 赵瀚仔细想了想:“这样吧,今年皇室内库颇有节余,这幅诗仙真迹便用一万两收下。此无价之宝,一万两也嫌不够,你可再提一个请求。记住,不可求官,不可求爵,不可请田。” 项元汴仔细看皇帝的表情,觉得没有在骗自己,于是说道:“君之命,不敢辞。小民有一幼子,今年八岁,听闻皇城小学皆大贤授课,请陛下恩准小民之子读此学校。” 这个要求很合理,反正皇城小学,全是有背景的孩童在读书。 赵瀚说道:“提醒你一句,莫要后悔。皇城小学,每年都要岁考,学习落后之人,是会被勒令退学的。你那幼子,可能只读一年,就会被勒令离开学校。” 项元汴说道:“小民能将幼子送进皇城小学,与皇子同习圣人教诲,已经是祖宗积了阴德。若读一年便退学,那是他自己无才无福,怨不得陛下,也没必要后悔。” “倒是看得开,”赵瀚又问项笃寿,“你也来献宝?” 项笃寿连忙起身:“小民所献之宝,远远不如《上阳台帖》,着实贻笑大方了。” 李香君把这人的字画拿来,却是苏轼的普通晚年作品,远不如赵瀚手里的《寒食帖》。 崇祯朝的给事中孙承泽,投降满清之后,又被多尔衮带去沈阳,做到吏部郎中这个实权职位。多尔衮被贬为庶人,孙承泽也被牵连,下狱之后被活活打死。 《寒食帖》便是这汉奸的儿子,主动献给大同军的,希望借此获得宽恕,同时献出的字画有上百幅之多。 赵瀚也不推辞,按市价把苏轼的作品买下,接着又说:“你们兄弟二人,既然收藏众多,想来对金石字画颇有研究。” 项元汴说道:“不敢,略有所得而已。” “跟朕来。”赵瀚说道。 赵瀚带着兄弟俩,登上阁楼,来到一间房中。 李香君则留下来,慢慢收起《上阳台帖》,一边收一边欣赏李白书法。 赵瀚指着阁楼里呈放的甲骨,说道:“这是朕让人收到的刻字龙骨。前几天,河南布政使刚派人运来京城,翰林院的博士们都还没见过。你们且看看,这上面刻的是什么字儿?” 中药里的龙骨,其实是野生动物化石,跟占卜用的甲骨没有屁关系,此时也很少有人把殷墟的甲骨当成中药材。 赵瀚记得甲骨文发现于河南安阳,于是就让地方官员去找。 安阳县此时属于彰德府的府治,具体甲骨文在哪个村,安阳知县完全抓瞎。安阳县专门派了二十个官差,在全县各村寻访好几年,今年终于发现甲骨文的踪迹。 那里已经在挖掘遗迹了,眼前是送来的第一批。 项元汴拿起一块骨头,光线太暗看不太清。他告罪一声,移步到窗口处,借着冬日阳光仔细辨认。 第一个字就认不出,甚至不觉得是字,更像什么昆虫的触角——其实是“单”字。 项笃寿也拿起一块辨认,总觉得有些图案像是文字,但又很难确认到底刻的什么。 终于,项元汴在第三块甲骨上,非常确定的认出文字,惊喜道:“这是儿字,这里刻的是儿!” 项笃寿很快也喊道:“我认出了秦字,这里还有个日字!” 一番辨认之后,项元汴按捺住激动心情,作揖道:“敢问陛下,这些龙骨在河南何处所得?” 赵瀚说道:“安阳县的一个村落,有人猜测那是殷商旧都。这些龙骨,恐为殷商占卜所用之龟甲。你们兄弟二人,既对金石有研究,那就留下来研究甲骨吧。安阳那边的殷墟,赞由地方官员负责挖掘,项笃寿你过去主持开挖。项元汴留在南京,跟其他学者一起研究甲骨文。” “谢陛下!”兄弟俩为之大喜。 他们平时在老家,也喜欢金石收藏,钟鼎文的拓印就收了不少,那些文字跟甲骨文已经比较接近了。 两人谢恩告退,赵瀚缓步走到另一间房。 自从北京的皇城藏书运来,几个后妃倒是找到了新的爱好。 费如兰、田秀英和柳如是,三人经常往藏书楼跑。或是品鉴古玩字画,或是临摹名家书法,又或是阅读孤本典藏。 盘七妹和费如梅,对此没有任何兴趣,她们该干嘛还是干嘛。 此时此刻,费如兰和田秀英,正在讨论宋代名家的画法。费如兰之前看田秀英不顺眼,最近关系缓和许多,一起学习画技居然熟络起来。 “柳隐呢?”赵瀚问道。 费如兰牵着袖子临摹画作,头也没抬说:“在隔壁。” 赵瀚走过去,观赏二女作画,说笑一番便去隔壁找柳如是。 柳如是正在读书,看到赵瀚进来,笑着说:“夫君,前明的文渊阁,居然还藏着《旧唐书》。妾身一直想观此书,可惜不知找谁借阅。” 有些时候,不能怪明朝士子孤陋寡闻,后世很多随处可见的书籍,大明读书人一辈子都见不着。 比如《旧唐书》,此时还不是正史,从宋仁宗年间就不再流传。 一直到嘉靖年间,王阳明的学生闻人诠,在苏州借书时偶然发现《旧唐书》,这部史书才历经几百年重见天日。 赵瀚问道:“有何读后感想?” 柳如是说:“读了《旧唐书》的本纪,感觉《新唐书》在编故事,而且编得粗陋荒唐无比。不过嘛,《旧唐书》有些过于详细了。有些地方,似是把唐代的皇帝实录,原封不动给抄录下来。” 赵瀚叹息:“唐史也要勘定啊。” 这些编史工作,属于一个新建王朝的责任,中华文明就是这样绵延不断的。 王朝兴灭,文明不灭。 599【国丈】 献书之人还真不少,南北各省的藏书家们,纷纷拿着书目至翰林院,一时间至少发现上千数量的孤本。 包括铅山费氏。。。 费映环和娄氏夫妻俩,借着献书之机,顺便来南京探亲,他们已经好几年没见女儿了。 走在紫禁城的巷道里,娄氏看着巍峨宫墙,忍不住感慨:“退回去十多年,何曾想过会是这番气象。听说鹤儿在庐陵造反,我当时差点都被吓晕了,生怕引来灭顶之祸。” “还是夫人有气魄,为夫若是在家,肯定赶紧跟鹤儿断了来往。”费映环莞尔笑道。 费映环这几年是真潇洒,啥事儿不管,带着妻妾和幼子,住在杭州安享清福。杭州的山水名胜,早就被他逛完了,偶尔还去苏州那边,甚至跑去浙南到处爬山。 文学也没落下,每年几十首诗词问世,不管国丈写得好不好,杭州文人都会争相传阅。 夫妻俩被带到紫禁城东南方一处院落,那里是他们今晚下榻的地方。被褥都换上了新的,还派了些宫女临时伺候,等到明天再进宫面圣探亲。 紫禁城有一片区域,外臣是可以居住的,主要有以下几种情况: 第一,内阁大臣和中枢舍人,若遇紧急情况需要加班,夜里不方便出宫回家,于是就在特定的房间留宿。 第二,大臣临时受到召见,跟皇帝议事到夜间,也可以在紫禁城留宿。 负责服侍夫妻俩的宫女,也非后宫的宫女,更类似紫禁城里的杂役。领头的女官拿出一块腰牌,说道:“陛下有令,若国丈想要abc小说网借阅书籍。此为借书牌。” 费映环拿到借书腰牌,顿时就坐不住了。 娄氏笑道:“去吧,我在这里转转。” 费映环跟随女官外出,这女官似乎接到过命令,一路都在给国丈做导游:“此处北面的宫墙内,便是春和殿。目前还空着,陛下有令,等太子十岁之后再搬入。” 春和殿,就是太子东宫,跟内阁办公的文华殿离得不远。 费映环微笑点头,太子嘛,他的乖外孙。 行走一阵,女官指着前方说:“这便是文华殿,阁臣与中书舍人,平日里皆在此处办公。” 内阁? 一辈子都没做过朝官的费映环,听到内阁的名字有些眼热,问道:“我可否去逛逛?” “可以。”女官微笑带路。 南京紫禁城,在一些细节方面,跟不断修改的北京紫禁城不同,更与清代的紫禁城有很大区别。 明代的文华殿,最初是太子的办公场所,也是太子读书学习的地方,因此跟东宫离得比较近。如果明代的哪位阁臣,突然被封为文华殿大学士,同时皇帝还身体不好的话,一般可以理解为托孤大臣。 到了明中期,太子往往年幼,甚至皇帝故意不立太子。比如嘉靖,早年死活不立太子,文华殿这太子地盘就废了,变成皇帝召开经筵大会的地方,嘉靖还在此建造偏殿,专门存放用于炼丹的药物。 文华殿功能的转变,标志着明代太子培养机制彻底崩坏,太子无法在登基之前就熟悉朝政事务。 而今,赵瀚直接把文华殿,确定为内阁办公场所。 主敬殿和东西配殿,还有经筵前祭祀孔子的传心殿,全部改造为内阁办公室。虽然现在还空着许多,但随着国家事务日益繁琐,那些空置的办公室肯定能派上用场。不至于像明朝那样,一直增筑办公室,甚至部分内阁办公室搬到紫禁城外。 费映环突然回过神来,问道:“文华殿成了内阁,太子摄事之所便没了吗?” 女官介绍说:“春和殿(东宫)的西侧,新建了一座元良殿,是为太子摄事之所。” 费映环跨进文华殿的侧门,在小院里看到一个中书舍人。 中书舍人正抱着一摞文件,也没把费映环当回事儿,以为是被招来内阁议政的外臣。他朝费映环点头致意,便再次小跑起来,似乎忙着去送文件给哪个部门。 这里的各个办公室,中书舍人数量很多,紫禁城内的秘书都叫中书舍人。不仅内阁有,制敕房和其他部门也有。 费映环逛了一圈,全是各种中书舍人,而且都像事务繁忙的样子。他也不好去打扰,更不便去接触阁臣,开了眼界之后便离开文华殿。 文渊阁在更南边,跟文华殿一样,也是一片建筑群,藏着许多图书和国家档案。 费映环出示腰牌进去,鉴于明代文渊阁藏书大量毁坏和遗失,如今的文渊阁管理更加严格规范。一般不准把书借走,只能在这里阅读,就算借走也得详细登记。 一直看书到傍晚,费映环才返回住处。 娄氏好奇道:“紫禁城里怎样?” 费映环说道:“只去了文华殿和文渊阁,不愧是皇家气象。文渊阁藏书极多,浩如烟海,都不知先看哪本,许多图书都没听过名字。” 娄氏笑问:“你想留下来?” 费映环被说穿心事,也笑道:“陛下要编《民始全书》,不但修订录入《永乐大典》,还要增添大明三百年的书籍。如此必为史无前例之巨著,为夫乃儒士出身,如何不想参与进去?” 娄氏提醒道:“不要让女儿帮着说话,你径直去求皇帝允许。皇帝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以他的脾气,直来直去反而更好,让女儿递话实属下下策。” 费映环自己琢磨,点头道:“便是此理。” 翌日,夫妻俩被请去御花园,终于见到女婿和两个女儿。 “爹,娘!” 费如梅直接扑上去,一点也没有妃子的矜持。 娄氏特别高兴,女儿这般模样,说明在宫里过得不错,性格还是如以前活泼。 费如兰就要沉稳得多,跟在赵瀚身边,接受了父母的行礼问候,才笑着跟父母说话拉家常。她是皇后,必须得端着,否则便是失仪。 “岳丈,岳母,请坐。”赵瀚微笑道。 “不敢。” 夫妻俩连忙回应,却是不敢答应这种亲切称呼。 赵瀚见他们有些拘谨,问道:“国丈近来可好?” 费映环说道:“在西湖边建了宅子,读书游湖,倒是自在。也结识了许多文友,创了个西子文会,旨在振兴越中文学。” “如此便好,我还怕二老住不惯。”赵瀚说道。 赵瀚又问:“杭州可还繁荣?” 费映环回答:“商业愈发繁荣了。钱塘江口淤塞太过,大型海船驶不进来。钱塘江沿岸的货物,便运到杭州东郊存储,再由近海商船运去宁波,如此便能载着货物远航出海。不止宁波有港口,对岸的舟山也建了副港。舟山还立了一座佛塔,高二十余丈,来往海船夜间可见。” 这种佛塔,实际作用是灯塔,沿海沿河地区为数不少。 聊了一番杭州,赵瀚问道:“二老可曾回铅山?” 费映环说道:“每年过年都要回去。” 赵瀚问道:“昔日故人可还安好?” 娄氏答道:“含珠书院的费山长,近来中风卧床,行动颇为不便。听说衰老憔悴,恐时日无多了,费如饴已经赶回铅山照料。” “唉,殊为可惜。”赵瀚确实有些伤感,费校长以前对他不错。 还有曾经的江西督学蔡懋德,也是个好人,一度打算收赵瀚做弟子。 这位蔡先生,已经死了好几年。 守城军队献城投降,李自成攻破城池杀入。蔡懋德带领官员和亲兵厮杀,突围之后也不愿逃生,选择自杀效忠崇祯。跟他一起自尽的官员有十六人,算上家属更是好几十个。当时赵瀚已经打下南京,他完全可以南下投奔赵瀚的。 崇祯做得就有点过分了,只给蔡懋德“忠襄”的谥号,却不愿再给一个追赠。 等于皇帝承认你的忠心,但埋怨你丢城失地,死后一点封赏也别想有。 那种时候,能为皇帝自杀的已经很少,即便不给实际赏赐,随便追赠一个官衔也可,至少让忠臣死后更加风光。结果大家一看,蔡懋德连同十六位官员,死得轰轰烈烈却被皇帝记恨,接下来的城池简直望风而降。 翁婿俩谈及往日故人,越说越是唏嘘感慨。 快到中午时分,费映环突然说:“陛下,臣愿为编修《民始全书》略尽绵薄之力!” 赵瀚想了想,点头道:“也可。不过《民始全书》的编撰,要等《明史》便好了再说。国丈可回去做些准备,自己先编订一些孤本,今后就可以直接录入。嗯……国丈负责集部吧,可从这个方面下手。” 费映环大喜,让他负责集部,等于是该书的几大副主编之一。 费映环刚要起身谢恩,几个女官带着宫女,慌慌张张跑过来:“陛下,太子与人斗殴,还……还受伤了。” 赵瀚不怒反笑:“这倒是稀奇得很,居然有人敢殴打太子。依我看,怕是太子先动手吧。问明其中缘由,不要胡乱处罚那些孩童,小孩子打架再正常不过。若伤势都不严重,大事化小便可。” (明天三更。) 600【皇城小学】 皇城小学,今年夏天开课。 暂时只有小学一年级,共两个班,每班30人。。。 教材跟民间学校差不多,但每天增设一堂兴趣课。音乐、绘画、射箭、刀剑、军阵之类,七天为一周,每周休息一天,兴趣课按天轮着来。 授课先生,皆名师大儒。 武艺类科目,由皇帝亲卫进行教习。 每天上午,还有一节体操,老师跟学生一起打八段锦。没有体育课,兴趣课程里的刀剑军阵就是体育。 为此,专门在皇城小学旁边,修建了学生宿舍和教师宿舍。 学生都住在宿舍里,只有周日可以回家。便是皇子皇女,只要入学读书,也必须住宿舍,宫女不得陪同伺候,有什么事情就找宿管女官。 皇城小学及宿舍,其位置很有意思。往北过了午门才算紫禁城,往南出承天门便是中央各衙门,它跟社稷坛、太庙、英魂庙、帝王庙等建筑挨着。偶尔有调皮的学生,还会跑去太庙闲逛,一旦抓到就是打手心。 “吁,吁!” 担任宿管的女官,每天早晨六点四十分,就会吹哨子提醒学生起床。 有四十分钟的时间,用来穿衣洗漱和吃饭。 到七点二十分,会有教习前来,带着学生们去操场打八段锦。所谓操场,其实就是社稷坛前广场,若遇重大祭祀活动,广场里会站满文武官员。 赵匡桓打着哈欠爬起,有两个室友已在穿衣,还有一个正呼呼大睡。 学生宿舍,四人住一间。 皇子皇女也得跟人同住,如此做法,是让他们多交朋友,学习生活也可彼此照应。当然,皇子皇女跟谁同舍,必须抓阄进行分配,一般由皇帝亲自主持抓阄,每半年重新分配一次宿舍。 赵瀚觉得,跟同龄学生整日厮混,总比明代皇子跟太监一起长大更好。 “章昉,快起床了!”何谦吉喊道。 章昉把棉被裹得更紧,缩在被窝里,迷迷糊糊说话:“再睡会儿,再睡会儿。” 赵匡桓已经穿好衣服,拿着牙刷、牙粉和毛巾,走到屋外去清洁洗漱。食堂那边有水井,每天清晨会烧好热水,抬到宿舍的院中供学生们使用。 昨夜里下了场雪,杂役宫女正在清扫,门外雪地已经扫出一条通道。 “呼,好冷!”刘国祯出门便打了个冷颤。 赵匡桓、刘国祯、何谦吉和章昉,四人是一个宿舍的舍友。除了赵匡桓是皇子,其他三人全是朝中大臣之子。 皇城小学挑选学生时,满朝文武打破了头抢名额。 最后还是赵瀚出面,让正五品及以上官员,将家中七到十岁的儿女,报上名字列成一个名单。而且无论子女,每人只能报一个,送到皇帝面前抓阄决定。 大部分都报儿子的名字,结果皇帝说必须有女学生。 如此一来,仅有几个报女儿的,竟然百分之百被选中。 这让大臣们懊悔不已,早知就该送女儿来读书,万一从小跟皇子培养好感情,今后说不定还能当上皇后呢。 赵匡桓都已经洗漱完毕了,章昉那个懒货才爬起来,一边穿衣一边问道:“谁的数学作业借我抄一下?” “桌上,自己拿。”赵匡桓说。 章昉腆着笑脸:“嘿嘿,还是匡桓够朋友。” 赵瀚规定,在学校期间,不得称呼太子、公主、王爷之类。 何谦吉今年九岁,是礼部右侍郎何衍的儿子。小小年纪,却似大人,他劝谏说:“匡桓,不能借作业给他抄。先生每日留作业,是为了锻炼我们的学业。而且作业一词,乃陛下亲定,抄袭作业便是对陛下不敬。” 赵匡桓笑道:“抄一两回也无妨。” “非也,有一便有二,章昉已经抄了好几次。”何谦吉说道。 章昉顿时不高兴了:“何谦吉,我抄匡桓的作业,关你什么闲事?我爹虽比你爹的官阶低一级,我却不怕你,有种咱们打一架!” 何谦吉拱手作揖:“君子动口不动手。” 刘国祯突然走过来,这人的年龄更大,已经十岁了。他跟章昉勾肩搭背,笑道:“你拿不拿我们当朋友?” “是朋友。”章昉点头。 刘国祯又说:“你若继续抄作业,明年怕就做不成朋友了。全年级六十人,一年淘汰十个,重新再补充学生。你觉得自己能考前五十名?” 此言一出,章昉顿时哭丧着脸。 刘国祯继续说:“何谦吉也是为你好,莫要怪他多管闲事。” 章昉欲言又止,低着头不说话。 赵匡桓见矛盾化解,便笑道:“先去吃早饭。” 这是父皇告诫他的,不要卷入同学争执,也不要只看同学的成绩。要多观察、多思考,关注一个人的品性,关注一个人做事的能力。 此时此刻,太子殿下就觉得,刘国祯是可以解决问题的人。 而何谦吉,做事认真,言行正直。 至于章昉,虽然学习不好,而且懒惰不堪,但平时一起玩耍很开心。他总有各种办法,让周围的人都高兴,刚入学就带着大家爬树掏鸟窝。 四人结伴前往食堂,唯有章昉闷闷不乐。 他明年肯定遭淘汰,一来舍不得这里的同学,二来可能被老爹吊起来打。 食堂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除了学生之外,还有一些老师。 “匡桓,这边!” 一个矮壮小子起身招手,却是张铁牛的儿子张庭训。名字起得文绉绉的,却跟他爹一样是莽撞人,明年的学年考试多半遭淘汰。 赵匡桓和张庭训早就认识了,打穿开裆裤的时候,就经常一起玩耍。 张庭训身边,还有费如鹤的女儿费舒怡,费纯的儿子费良彦,徐颖的儿子徐应章,庞春来的养子庞元泰,李邦华的孙女李善祥。 他们这一帮人,根本没有参与抽签,直接被赵瀚选进来。 但进来容易,留下却得靠自己,成绩实在太烂还是要走人的。 桌子是八仙桌,已经坐了六人,只剩两个空位。 何谦吉和刘国祯,都没去抢着坐,直接前往旁边的空桌子。 赵匡桓朝众人微笑,然后端正坐下,以前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子,现在越来越有“上位者”的样子。 章昉坐在赵匡桓身边,眼睛往桌上一扫,顿时嘀咕:“又是溜白菜啊,这菜蔬就不能换换?” 小米粥、肉包子、溜白菜,还有一小杯豆浆,这就是师生们冬天的早餐。 大白菜经过朝廷的推广,已经在各省普及,而且迅速成为冬日菜蔬之王,不少文人雅士写诗词赞颂。什么《白菜歌》、《白菜颂》,把大白菜比喻为谦谦君子,逼格一下子就上去了。 就在师生们吃饭的时候,一个老学究模样的先生,背负双手,拿着戒尺,在食堂里慢悠悠巡视。 聊天欢笑他不管,若是看到有人浪费粮食,老先生定然一戒尺打过去,管你是阁臣的儿子还是尚书的女儿。 老先生叫张淳勤,山里出来的童生,连秀才都没考上。 他的学问也不精深,跟名师大儒没法比。但他却是庐陵县中学的第一任校长,也是全国第一所中学的校长,如今又被调到皇城小学当校长。 看到张淳勤走过来,还在抱怨白菜难吃的章昉,立即埋头认真扒饭。 张庭训正在跟赵匡桓说笑,见状也连忙闭嘴。 要知道,赵匡桓入学第一天,课堂开小差被路过的校长看到,下课之后当即被叫出去打手心。 太子都敢打啊! 见到张淳勤走来,太子爷明显有些犯怵。除了父皇之外,他只害怕这位校长,反而是授课老师非常和蔼。 张淳勤在食堂走了一通,对师生们的表现很满意,便踱步返回自己的座位。 他一个山里的老童生,本来在村塾混饭吃。是当今圣上英明神武,搞出了新的学校制度,武兴镇小学毕业考试前十名,有四个是他教出来的山里娃。于是,他被皇帝点名,做了庐陵县中学的首任校长。 而今更是来到南京,不仅担任皇城小学校长,还在礼部挂着正四品官衔。 圣天子的大恩大德,张淳勤无以为报,他发誓要把皇城小学管好,更是把太子当成自己的孙子对待。 孙子嘛,该打就打! 眼见张淳勤离开,众孩童都松了一口气。 赵匡桓的眼神,忍不住朝隔桌瞟去。他今年虽只有十岁,还没到情窦初开的年纪,却也有对异性的爱慕之心。 隔桌背对着他的小姑娘,是户部郎中乔弘道之女。聪明伶俐,学习优秀,长得漂亮,在赵匡桓看来完美无缺。 心里越是喜欢,就表现得越是冷漠,不能让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但有的时候,又忍不住提高声量,想刻意引起对方的关注。 赵匡桓现在的梦想,是明年重新分班,把他跟心上人分在同一个班。 吃过早餐,孩童们朝操场跑去。 晨练教习,已经等在那里。 “吁!” 一声哨响,学生们迅速列队,教习喊着步兵操典里的口号,指挥学生们排列整齐,集体做起八段锦这种养生体操。 就连几个老师,都跑来跟着一起做。 (昨天错字很多,已经修改了。) 601【群架】 “起立!” “先生好!” “同学们好!” 这套全都被赵瀚搬过来了,没人反对,尊师重道嘛。 黄宗羲端正坐下,拿出教科书说:“今日学《论语》八句,童子翻开课本。。。” 黄宗羲也是翰林院的,一直在负责编书。皇城小学开课后,他又来兼任语文老师,每天上午教书,下午回翰林院上班。反正也没人催他,那几套书再编二十年都行。 小学课程,只有四书选段,不像以前那样,整套四书全都得啃完。 还选了许多名篇进来,诗词散文都有,唐代诗歌特别多。 黄宗羲问道:“谁来朗诵一遍?” “我!” 班上一大半学生,飞快举起小手。 学习氛围非常好,大臣们都盼着子女脱颖而出。因此,送来学校报名的,大部分都挑家中聪明好学的孩童。 像章昉那种懒货,纯粹是长子过了年龄,家中幼子又还太小,只能硬着头皮选个混蛋,来皇城小学混一年蹭脸熟。 “何谦吉,你来朗读。”黄宗羲挑自己最喜欢的学生。 何谦吉拿着书站起,摇头晃脑读起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很好,坐下吧。”黄宗羲微笑点头。 其实黄宗羲有些无奈,这种太基础的东西,他实在是不想浪费时间去讲。 可以想象一下,让一个大学知名教授,跑去教小学一年级。 而且,超过六成的学生,早在家里就已学过,学生听起来也很没意思。 可这是礼部制定的课本,又不能不讲。若是不挨着讲完,学生在家掌握的知识不一样,这个学生少学一点,那个学生少学一点,整体情况会变得很糟糕。 特别是拼音,这玩意儿问世也没几年,大部分学生在家没有接触过。 入学第一堂课,便是学习拼音,还要慢慢掌握查字典的方法。 一通讲解之后,黄宗羲问道:“还有谁没听懂的?” 无人说话。 黄宗羲又说:“把刚才讲的内容,集体朗读十遍。” 于是孩童们开始朗读,一个个都摇头晃脑。少数人无心学习,举着课本眼珠子乱转,心思已经飞到下课之后。 说实话,小学课本编得很恐怖,第一学期的末尾都接触《论语》选段了。 权贵子弟自然跟得上进度,可穷苦人家的孩子,却得从一个字都不认识,达到半年时间就“学而时习之”。 这种开蒙教育,沿袭古代的一贯做法。 专门用于开蒙的《三字经》、《千字文》、《小四书》之类,也节选了许多录入小学课本。 朗读十遍完毕,黄宗羲又说:“拿出纸笔,自己练习生字。若有谁不懂的,自己上来询问,莫要不知道却装作知道。这八句论语,期末必考,你们考坏了,回家肯定被父母打板子。” 此言一出,不爱学习的孩童,终于也警觉起来,很快就有几个去问老师。 其余学生,全部练字,既是练习生字,也是练习书法。 这堂语文课,足足上了一个小时,总算是挨到下课时间。 玩心重的孩童,欢呼雀跃着奔出教室,结伴玩起官差抓贼的游戏。女生们也拿出毽子或小球,聚在一起踢来踢去。 张庭训在隔壁班,迅速冲到教室门口,朝赵匡桓喊道:“快出来打雪仗!” “就来,就来!”赵匡桓高兴起来。 昨夜大雪,积雪被扫到靠墙处,东一砣,西一坨,正好作为男生打雪仗的阵地。 费如鹤的女儿费舒怡,李邦华的孙女李善祥,都跟女生们堆雪人去了。费纯的儿子费良彦,却是不喜说话的闷葫芦。徐颖的儿子徐应章,文文弱弱的,一副书呆子模样。 赵匡桓身份摆在那里,始终跟同学们有一种隔阂。 于是,张铁牛的儿子张庭训,就成了皇城小学的孩子王。小家伙振臂一呼,三十多个男生报名,分成两组开始雪战厮杀。 赵匡桓蹲在雪堆后面,猛然站起,抽冷子砸出雪球,正中萧焕之子的额头。 “打中了!”赵匡桓兴奋大呼。 “嘭!” 一个雪球飞来,砸中赵匡桓的胸口。 经过大半个学期的熟悉,虽然还有许多孩童,顾忌赵匡桓的太子身份。但总有些胆子大的,敢在做游戏的时候,对太子下手不留情。 “啊!” 不是赵匡桓疼得叫不出声,而是附近的侍卫被吓到了。 这个侍卫,是负责保护太子的,但基本不会有什么动作。只在太子玩危险游戏,或者遇到其他危险时,才会冲出来进行制止。 “好胆!” 赵匡桓确定了袭击者,立即弯腰搓雪球,用尽全身力气予以回击。 各个雪堆之间,雪球漫天飞,不时传出怒吼或者嬉笑声。 “当当当当!” 上课的钟声响起,孩童们意犹未尽,纷纷约好下次课间继续玩。 接下来却是数学课,初级加减法已经学完,正在学两位数的加减法和乘法。 赵匡桓学起来很轻松,因为第一学期的课程,很多内容都跟着母后学习过。他的学习成绩,能够排进年级前十,并没有因为成绩而受打击。 当然,升入中学就难说了。 到那个时候,同学都是来自各省的神童,权贵子弟只有少数能留下来。 又是下课,赵匡桓急着跑去打雪仗,刚到地方就被费舒怡喊住。 “表哥,快过来堆雪人!”费舒怡笑着招手。 赵匡桓一脸嫌弃,他觉得堆雪人是女生做的事情,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 正待拒绝,突然发现心上人也在,赵匡桓顿时笑起来:“我堆雪人可厉害了!” 赵匡桓决定把雪人堆得又高又大,他埋头奋力苦干,刚把雪人的身体堆好,转身一瞧便脸色难看。却是心上人身边,竟然多了个男生。 那个男生叫卢以诚,是卢象升的第四子,在隔壁班读书,课桌跟心上人紧挨着。而且学习成绩也好,跟心上人聊得来,经常看到他们一起玩耍,赵匡桓早就对其很不爽了。 “你堆的这个雪人好丑,咯咯咯咯!”心上人一边数落一边欢笑。 赵匡桓越听越烦躁,一脚把自己的雪人踹翻,对表妹说:“我不玩了,没甚意思。” 章昉蓦地走过来,低声说:“匡桓,我给你报仇!” “报什么仇?”赵匡桓没听明白。 章昉说道:“卢以诚那白脸小子,整天跟乔婺华在一起,半点也不晓得男女有别。” 乔婺华,就是心上人的名字。 赵匡桓脸颊一红,他暗恋的事情,居然被舍友看出来了。 太子爷的心思很有趣,他暗恋不说,并非出于自卑之类的原因。恰恰相反,他是由于心高气傲,不屑主动去追求异性。想通过自己的学习成绩好,书画武艺也技艺惊人,慢慢引起心上人注意,然后令对方爱慕不已,甚至主动来跟自己说话,到时候就可以接受这段感情了。 四个字,自恋,臭屁! “看我的神威大将军炮!”章昉搓出一团大雪球,瞄准卢以诚的脑袋砸去。 这货学习成绩不好,扔东西的准头却可以,精确制导砸在卢以诚的后脑勺上。 卢以诚遭到飞来横祸,扭头问道:“谁扔的?” 章昉笑嘻嘻说:“抱歉,抱歉!” 伸手不打笑脸人,卢以诚郁闷道:“小心一些。” “好勒。” 章昉弯腰继续搓雪球,奋力扔出,再一次准确命中。 卢以诚不是傻子,一次是意外,两次就是故意。他走到章昉跟前,问道:“我跟你有仇?” 章昉一脸无辜表情:“没有啊。” 卢以诚质问道:“为何用雪球扔我?” 章昉耐心解释:“同学,我真不是故意的。” 卢以诚脸色难看:“不是故意的,连着两回砸到我头上?” “这个是真巧了。”章昉笑起来。 不笑还好,笑了更欠揍,明摆着是在挑衅。都是小孩子,卢以诚哪忍得了,气愤之下推了章昉一把。 章昉顺势倒下,大喊大叫道:“二班的学生,打咱一班的学生啊!” 章昉平时人缘极好,顿时引来同班同学聚集,一群人围着卢以诚讨要说法。 卢以诚百口莫辩,脸色气得胀红。 张庭训跟卢以诚同班,本想为卢以诚出头,却见引起纷争的是赵匡桓的室友,他只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卢以诚说:“他连续两回用雪球扔我。” 章昉说道:“真凑巧了。” “胡说八道!”卢以诚怒极。 赵匡桓有些不知该咋办,一方面觉得章昉做得很不地道,一方面又觉得章昉的做法很解气。 面对章昉的嬉皮笑脸,加之其他学生的声讨,卢以诚实在忍不住,一把将站起来的章昉给推倒。这次是真推倒的,力气用得很大。 这个举动成为导火索,先是章昉起身跟卢以诚扭打,接着二班和一班的学生群殴。 都是权贵子弟,谁怕谁啊? 当然,没人敢打太子。 既然没人打太子,负责保护安全的侍卫,也只是站拢来一些,想提醒太子站开距离避免被伤着。 可咱的太子爷,却激动起来,打群架真有意思啊。 平时练习战阵,互相捉对厮杀时,同学们都收着力气,太子殿下打遍小学无敌手。 而今终于动真格了,太子殿下跃跃欲试——这已经跟争风吃醋无关,纯粹是太子殿下想打架。 突然有人被推回来,撞到赵匡桓的胸口。 赵匡桓找到动手的机会,一拳头砸过去。那人挨了一拳,也不看清是谁,便使出天马流星王八拳,两只拳头朝着太子疯狂抡去。 武艺精湛的太子爷,竟被一顿王八拳打蒙了,眼角被拳头打得淤青。 “住手,快住手,太子受伤了!” 侍卫被吓得魂飞魄散,终于出手制止学生打架。 602【教书育人】 费如兰亲手拿着热毛巾,把儿子抱在怀里,给他的眼角活血化瘀,不停地问道:“哪里还疼?眼睛看得清不?” “娘,不疼了。”赵匡桓虽然被打,心里却很高兴,他终于打了一回真架,这次没人让着自己。。。 娄氏也站在旁边,一脸担忧看着外孙,这要是打坏了可咋整? 赵瀚好笑道:“男孩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就是青了一块,医生都说没有大碍,你莫要把他宠成怯弱性子。” 费如兰却说:“青了就有淤血,这可是大夫说的!” 赵瀚无言以对。 女官捧上来问询笔录,这事儿搞得还很正式,几十个学生全部做了笔录。 章昉那小子很仗义,没有把太子暗恋女生的事情供出来。只说卢以诚经常跟女生一起玩,他很是看不惯,于是借着打雪仗,用雪球砸了对方两下。还说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次打群架跟旁人无关,都是他一个人引起的。 赵瀚问道:“学校打算如何处理?” 女官回答:“先生们都提议开除章昉,唯独张校长求情,说可以再给章昉一个学好的机会。” 赵瀚想了想:“就照张校长的意思办。还有那个打伤太子的学生,他也没看清是太子,罚他抄课文就行了,没必要再从重处罚。” 校长室。 章昉垂头丧气,自知闯下大祸。 张淳勤说道:“你父亲已经知道了,就在城门之外。没有陛下许可,他进不了紫禁城。” 章昉吓得一哆嗦,联想到周末回家的惨状,顿时生出时间停止的强烈愿望。 张淳勤又说:“各位先生,都想将你开除。” 章昉哭丧着脸:“真要开除了,爹会打死我的。” 张淳勤招手道:“你过来。” 章昉迈了两步。 张淳勤抚摸其头顶,叹息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懂这句话吗?” 章昉点头:“错了就该改正。” 张淳勤问道:“你错在哪里?” 章昉说道:“不该打架。” 张淳勤说道:“君子就该坦坦荡荡,你今天耍的这些心机,都是小人才会做的。孩童谁不打架?为师幼时也打架。打架不是过错,要看为什么打。若是伸张正义,打抱不平,这种架就该打。若是挟私报复,至少也要报复得光明正大,你今日之举便是十足的小人。为师再问你一遍,你错在哪里?” 章昉羞愧道:“不该无故用雪球扔同学,也不该说谎惹起大家打群架。” “能改吗?”张淳勤问道。 章昉点头说:“能改。今后就算打架,也要打得光明正大,不再做那等阴险小人。” 张淳勤满意微笑:“若真是坏坯子,为师才懒得费神。你本性是极好的,平时也乐于帮助同学。除了学业,先生吩咐的事情,你也极为热心积极。记住,保持纯良性情,莫要走上邪路。为人可以没有本事,却不能没有一颗正直之心。” “嗯。”章昉听得半懂,但还是点头。 张淳勤又说:“陛下若是要开除你,为师会亲自去求情。但是,为师只能保你在学校留到下学期,明年夏天考试之后,能不能留下还得靠你自己。” 这话说得章昉极为感动,没想到平时严厉的校长,居然是一个这么好的人。 章昉咬着嘴唇说:“我……我学习不好。” 张淳勤说道:“你若想上进,每天放学之后,可以来为师房里求教。哪里不会,为师就教你哪里。非但是你,凡想上进之人,都可以放学之后来请教。二班那个杨诰,虽然生性愚钝,却难得极为勤奋,每晚都跟着为师学习一个时辰。” “那……那我试试。”章昉被校长说得真想学习了。这家伙其实很聪明,但太过顽劣,有人管着就好。而且他心气儿也高,不愿灰溜溜被淘汰,一直想学习却又控制不住自己。 张淳勤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既已知错,也想要改正,那就得弥补自己的错误。首要之事,便是向卢以诚同学诚心道歉。” 章昉说道:“我听先生的。” 这小子是真被吓坏了,引起群架不说,还导致太子受伤。 全年级同学,一个挨着一个做笔录,那阵仗能把孩童吓得尿裤子。 若非如此,章昉还真不会痛改前非。 翌日早晨,全年级练习八段锦时,张淳勤亲自前来训话。一番训诫之后,把章昉和卢以诚叫到队列之前。 当着几十个同学的面,章昉鞠躬作揖:“卢同学,是我错了,请你原谅。” 卢以诚拱手说:“不碍事的。” 当天傍晚,吃过晚饭,众人说笑着回宿舍。 却见章昉背着书包朝另一边走,刘国祯问道:“你去哪里?” 章昉说:“去张先生那里补课,我明年定能留下来。” 宿舍三个哥们儿面面相觑,感觉太阳打西边出来,这懒货居然主动学习了? 大家都以为他心血来潮,顶多坚持两三天,谁知竟然一直如此。 一日,赵匡桓忍不住问:“以前你也闹着要上进,没两日便耍去了,这回怎就能定下心来?” 章昉昂首挺胸说:“张先生保我留在学校,明年我要是离开了,岂不是扫了张先生颜面,还让张先生失望得很?男子汉大丈夫,答应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 这货就是没有毅力,也缺乏一个近期目标。 章昉的改变,也让赵匡桓反思自己,对待心上人是不是太消极被动了。 似乎,好像,他跟心上人还没正经说过话。 当天傍晚,赵匡桓借故如厕,摆脱小伙伴之后,独自前去食堂就餐。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行至乔婺华那桌坐下,正好卢以诚也在。 “那天的事情……过去就好。”赵匡桓先是跟卢以诚聊天。 卢以诚也担心得罪太子,忙说:“对,过去便好,今后还是同学。” 利用完工具人,赵匡桓看向心上人:“乔同学,你好。” 乔婺华下意识说:“太……赵同学好。” 赵匡桓说道:“乔同学功课很好,是以前在家里学过吗?” 乔婺华说:“我六岁便开蒙,还读过两年女校。” “原来如此,难怪先生经常夸奖你。”赵匡桓突然不知该说啥了。 乔婺华道:“赵同学箭术高超,听说学校无人能及,小女子甚是佩服。” “哪里,哪里,”赵匡桓谦虚两句,又自卖自夸起来,“我还会骑术呢,家里养了一匹小马。你若有兴趣,等哪天放假,我带你去骑马。” 乔婺华说道:“女子骑马终是不雅。” 赵匡桓道:“雅得很,宫里有位阿姨(妃子)也善骑。” 这两人聊起来,让卢以诚有些迷糊,眼前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学习好,还长得漂亮,对于这种女同学,卢以诚自然也心生爱慕。可如果太子也喜欢,这该咋办呢?于是乎,轮到卢以诚忧心忡忡,可惜又找不到人诉苦。 自此之后,太子爷终于跟心上人愈发熟悉,甚至经常约好放学一起做作业。 但周末回家不敢露馅儿,只在父母那里,把章昉奋发向学当成趣事来讲。 赵瀚非常满意,笑道:“这个校长没选错。教书育人,教书只是手段,育人才是根本。世间多少名师,都本末倒置了,他们只会教书,名师亦不过教书匠而已。” 费如梅突然说:“夫君看人很准,专把张先生从江西调来。” 赵瀚哈哈大笑:“你居然也学会说奉承话。” 费如兰道:“爹娘就要回江西过年了,临走之前,妾身想请他们再进宫见见。” “这是小事,不需要通报,”赵瀚说着又感慨起来,“若非生在皇家,孩子们也可以多走动,去他们的外公家里住一阵。” 赵匡桓突然问:“娘,铅山那边是什么样子?” 费如兰笑道:“这可不好说。有山,有水。有很多茶山,漫山遍野栽着茶树。有很多造纸作坊,整个镇子都在造纸。河里的商船,一年四季不息……说得我都想回去看看了。” 费如兰还能想家,赵瀚却是没有老家可想。 主要是赵贞兰和赵贞芳,她们偶尔会思念家乡。也曾派人回老家查访,可历经战乱、瘟疫和天灾,旧时乡邻已经逃光了,只剩寥寥附近几家士绅还在。 父母的尸骨,在过桥伯刘莽的叙述下,终于知道“安葬”在乱葬岗。 刘莽这位伯爵,也因此得到一个差事,带人前往天津的乱葬岗,把那里稍微修缮一番。 肯定分不清是谁的尸骨,索性围起来植树造林,并在那里立上双亲的墓碑。再给乱葬岗其他逝者,立一块共有的大碑——天下丧乱者之墓。 林子还真不好造起来,好地也不可能做乱葬岗,都是种不出庄稼的盐碱地。 等到明年父母的忌日,赵瀚打算带着全家,去天津的父母坟地拜祭。顺便巡视北方,同时也是出去散心,整天住在紫禁城里闷得慌。 御驾出行一趟,怪劳民伤财的,好在一路都有大运河。 603【货币外交】 就在太子打群架的时候,俄罗斯在贝加尔湖畔,建起了上安加拉斯克城。 那里是布里亚特蒙古的地盘,他们并非打不过哥萨克,而是越往北边就越荒凉寒冷。。。布里亚特蒙古聚集兵力,浩浩荡荡前去讨伐哥萨克,哥萨克见势不妙就跑了,前往贝加尔湖最北端重新建城。 这些哥萨克,骑兵没有多少,船只却挺多的,其造船技术吊打蒙古人。 哥萨克人的船只,可以用来打渔,也可以用来安家,沿河到处劫掠西部利亚土著。甚至还能上岸,在雪地里拖着跑。此次挨着贝加尔湖建城,等于彻底站稳脚跟,贝加尔湖的西岸和北岸,全部被哥萨克恶棍给控制。 而在更东边,索伦诸部、北山野人、喀木尼堪、达奇斡尔……由于满清失去掌控力,这些部落陷入了大混战。 所谓混战,就是今天你派几十人,跑来突袭劫掠我的地盘。明天我派上百人,过去抢劫你的财货,顺便抓些部众做俘虏。索伦诸部本来是最强的,却自己陷入内战,因为他们本就不是同族,被满清强行撮合起来而已。 给赵瀚进献东珠的部落,获得了一定的粮食支援,如今竟然过得还相对滋润。 眼看着就快过年,夏天出发的朝鲜大臣金堉,由于半路生了一场大病,此时终于来到南京觐见中国皇帝。 金堉此人,可以视为朝鲜的张居正。 历史上,他在朝鲜实行“大同法”改革,主要内容为:规范币制,摊丁入亩,统一赋税,打击贪污。 也是在金堉的改革之下,濒临崩溃的朝鲜王朝,居然踩刹车猛回一口血,国王还有钱粮大修宫殿。甚至在府库充足之下,国王变得自信心爆棚,打算十年内组建十万火铳兵,出兵北伐帮助大明恢复河山。 这个时空的朝鲜,比历史上情况更糟。去年爆发一场大起义,虽然被成功镇压,但国王李淏总算清醒,提前数年开启这一场“大同法”改革。 半路病倒的时候,金堉已经读完《大同集》,将中国皇帝视为知己,同时又觉得中国皇帝太激进。 在金堉看来,摊丁入亩即可,真没必要打地主分田。 至于《三原篇》,金堉非常认同。但不敢主动传播,因为会得罪国王,导致他接下来的改革作罢。 从书店里走出,一路目睹中国繁华,更加坚定了金堉的改革决心。 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朝鲜的党争比大明还厉害。 一百年前,朝鲜开国功臣和早期文官的后代,形成陈旧腐化的“勋旧派”。出身中小地主的官员和士子,迫切要求打破门阀垄断,于是就结为“士林派”。 “士林派”的上位,导致王权和相权的争斗,变成王权和谏权的争斗。 国王先是利用士林派,打击威胁自己的勋旧派,接着又借残存的勋旧派,反手就给士林派捅刀子。终于,三方势力平衡,国王稳坐钓鱼台。 遭受打击的士林派,内部也出现问题,遂以地域为纽带,分裂为东人党和西人党。 明末之时,西人党把持朝政,随即党争再起,西人党分裂为四大派:洛党、原党、山党、汉党。 李淏弑父篡权之后,先是杀了一批洛党,因为洛党的势力最强。 接着又起用山党,因为山党都是在野隐士,在朝中没有根基和靠山,非常方便国王进行控制。 没想到,山党代表地方士绅的利益,迅速成长为庞然大物。于是朝鲜国王李淏,又起用汉党予以平衡,而金堉就是汉党的领袖! “赐座。” “谢陛下!” 赵瀚笑着说:“听闻阁下是朝鲜大儒?” “大儒不敢当,”金堉连忙谦虚道,“只是领略了一些性理学(程朱理学)的皮毛。” 金堉刚被提拔重用,官职不是很高,但改革方略已经订下来。 一番交谈之后,金堉说明自己的来意:“启禀陛下,小臣此次来南京觐见,是下国仰慕上国之治政韬略,斗胆意欲效仿之。改革变法之事,货币当先行,请以下国之银铜,换取上国之银元、铜钱。” “换钱?”赵瀚有些惊讶,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送上门。 朝鲜打算搞改革,第一步似乎打算规范币制,于是就想主动引进中国的银元和铜钱。 历史上,金堉是找顺治皇帝换的钱,第一次就换了15万文钱,接着又换了130多万文铜钱。 第二次换钱太多,且在首都地区,一股脑儿全流进市场。结果首都地区,被搞出通货膨胀,而地方百姓却没见着钱,根本无法用于交税。朝鲜百姓怨声载道,国王只得下令禁止中国铜钱流通。 当时,他们打算把中国铜钱,改革之后作为税收货币。弄巧成拙之后,只得将稻谷,定为朝鲜的唯一税收物。 金堉说道:“中国之银元和铜钱,已在我国沿海城市流通。上国之钱精美,下国百姓无不爱之,因此请换更多中国钱币。如此,百姓有了中国之钱,今后就能以中国钱缴纳赋税。” 赵瀚下意识感觉不妥,问道:“你们换了中国钱,怎么把中国钱流进民间,乡村百姓又如何获得这些钱?” 金堉说道:“将钱交换给京畿商贾,商贾自会流通出去。” 鬼扯呢。 一点不懂经济学原理的赵瀚,都知道这种做法肯定要炸。 张居正税制改革的基础,是广泛分布在村镇地区的钱粮铺。老百姓在附近村镇,就能用粮食换钱,虽然往往被地主坑害,但终归是能换到银子来交税的。 而朝鲜呢,铸钱技术糟糕,铸多少亏多少,所以才找中国换钱。朝鲜一直在征收实物赋税,农村地区广泛处于以物易物阶段,如果不把民间钱粮行铺开,换再多中国钱都流不进农民手中。 这些钱,只会在首都附近流通,一旦短期流入过多,分分钟通货膨胀到爆炸。 赵瀚为啥对朝鲜情况知道得如此清楚,是因为有大臣汇报过。这些年逼着朝鲜卖粮,很多时候银子都不能用,必须运去布匹之类的货物交换。 而中国的海商,也经常在朝鲜以物易物。 一直到满清大败之后,从江南前往辽东、朝鲜做生意的越来越多。中国的银元和铜钱,才渐渐被朝鲜人接受,而且只在汉城可以使用。 “你们这样搞不行,”赵瀚对随侍女官说,“把费纯叫来,来去都坐马车。” 费纯很快就乘坐御辇进宫,赵瀚把情况介绍一遍。 于是乎,费纯开始耐心解释,并给朝鲜设计钱币流通框架。还是沿用大明那一套,朝鲜政府换钱之后,借贷给各地的商贾士绅。那些商贾士绅,又借贷给下一级士绅。底层士绅地主,在村镇开设钱粮铺,供农民交税时以粮换钱。 金堉听完,仔细思考其中利弊。他完全能够想象,农民为了交税,急于用粮换钱,肯定被地主狠狠宰一刀。 但也只能用这种法子,大明的农民换银子交税,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可以不被钱粮铺敲竹杠,直接把粮食运去县衙,然后被官差额外收取火耗。 脑袋里一道亮光划过,金堉猛然欣喜,因为他想到了这样做的好处。 他负责来中国换钱,今后借贷给地方士绅,肯定也是他来做主。把中国钱借贷给谁,属于一种权力,以此来拉拢分化士绅商贾,可以有效减轻改革的阻力。还能让自己的势力更加壮大,在党争时彻底压倒山党。 “多谢贵人赐教!”金堉起身向费纯作揖行礼。 至于怎么用铜银换钱,这种细节不需要赵瀚处理,交给大同银行去搞定即可。 反正,中国政府肯定不亏,朝鲜官方也有得赚,这是双方铸币成本带来的有利可图。 将这位朝鲜张居正打发走,费纯疑惑道:“陛下,为何要帮朝鲜稳定币制?” 赵瀚叹息道:“朝鲜凋敝得太厉害了,得尽快恢复生机才行。短时间内,中国不可能在朝鲜扩张,只在其边境保州稳固发展即可。既然如此,还不如用商业和货币,渐渐控制朝鲜的朝野上下。不能任由朝鲜君臣瞎搞,一旦搞坏了,中国钱币便不被朝鲜百姓接受,到时候受损失的也是中国商贾。” “原来如此,陛下圣明!”费纯连忙拱手。 赵瀚笑道:“你小子,少拍马屁。” 费纯也嘿嘿笑起来:“此非马屁,肺腑之言也。” 赵瀚感慨道:“今年数省大灾,总算是熬过去了,多亏你左右腾挪。” 费纯无奈道:“只盼明年风调雨顺,最好还不用打大仗。” “风调雨顺不奢望,不来数省大灾即可。”赵瀚对老天爷的期望值不高。 今天却是喜事,中国的银元和铜币,如果能成为朝鲜的纳税货币,今后每年靠铸钱就能收入不菲。 而朝鲜君臣,丝毫没意识到其中利害,反而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毕竟,把铜银运到中国换钱,比直接在朝鲜国内铸币的成本更低。 (卡文,明天再说。) 604【玉出昆冈】 民始六年,黄历4344年,西元1647年。 朝鲜使者开春刚走,叶儿羌汗国的使节团就来了。。。这些来自新疆的家伙,去年五月份出发,走了大半年才抵达南京。 既是来朝贡的,也是来做买卖的。 跟中国进行的茶马贸易,历来被叶儿羌汗国视为“金路”。谁敢阻断这条金路,谁就会遭到汗国的攻击,就算打不赢也要硬着头皮打。 大明既然亡了,那就跟大同建交。 遵大同新朝为宗主国,两三年来朝贡一次,顺便获得些丝绸之类的赏赐。朝贡贸易还是次要的,真正重要的是茶马贸易,用新疆马换取关内的茶叶! 马合木是一位什哈乌勒,即叶儿羌国的外交官。 他押送着上百只骆驼,还有许多新疆特产而来。有一半的骆驼是贡品,剩下一半则是交通工具,载着中国皇帝赏赐的财货回去。 早在万历年间,叶儿羌汗国就不朝贡了,直接跟甘肃的边军和商贾做生意。 这次恢复朝贡,是因为茶马贸易断了,大同军不再购买新疆马,而汉人商贾也不买马——体型合格的马匹,会被朝廷强行收购,再加上路途遥远,根本赚不到什么钱。 中国北方,民生凋敝,马合木觉得不过如此。 到了河南,渐渐富庶起来。进入安徽、江苏,马合木愈发震撼。抵达扬州,马合木被那繁华的大城,直接吓得说不出话来。 南京,仿佛天国。 马合木走在紫禁城里,联想到汗王的宫殿,感觉就像是乡下小领主。 “拜见上国皇帝陛下!” 马合木匍匐跪地,这是他自愿的,本来只需弯腰行礼。他不但跪下了,而且五体投地,如此才能表现臣服姿态。 “免礼,赐座。”赵瀚很享受万国来朝的滋味。 马合木谢恩落座。 赵瀚语气柔和道:“你的汉话说得不错。” 马合木说道:“常有汉人商贾,来到叶儿羌做生意。小臣以前也是商人,而且出身贫寒,因为生意做得好,又会说汉话,被我国苏丹授为什哈乌勒。什哈乌勒这个官职,专门负责跟别国打交道。” 赵瀚立即听出不对劲:“这叶儿羌国,出身不高的商人也能做官?” 马合木回答:“苏丹是一位贤明的君主,他任用文官,取代了地方领主。汗廷的官员,也不论出身,谁有能力就可以做官。” 又是一个强权国王! 赵瀚仔细打听,马合木耐心解答,终于问明白情况:叶儿羌汗国正处于全盛时期。 叶儿羌国刚建立时,属于游牧国家,一切都是蒙古那套。渐渐开始驻牧,继而发展为农牧业为主,庄园经济和商业贸易成为国家主导。地方权力皆被伯克(类似总督)把控,苏丹连招募士兵都缺人,因为人口也被伯克控制。 如今这位阿卜杜拉汗,通过武力压服地方势力,任用文官取代地方领主。不听话的,就扔去麦加朝圣,来往路途死了不少,能回来的也恰好病死。 就连他的亲儿子,都被排挤出权力中心,发配到喀什去做总督。 当然,也正是这个操作,将让阿卜杜拉汗阴沟里翻船。 不久的将来,儿子将从喀什杀回来,逼着老父亲去麦加朝圣,在返程途中病死在印度首都。而叶儿羌国,也就此陷入分裂,黑山派和白山派各自为政。 黑山派、白山派,都属于***教里的苏非派。 苏非派在奥斯曼和波斯两国,遭到统治者的疯狂打压,卖到中国的波斯女奴,大部分都是苏非派的信徒。 但在印度莫卧儿帝国,苏非派却是国教。 第二任莫卧儿皇帝,曾被阿富汗将领,杀得亡国逃到波斯,正是靠着苏非派的支持才复国。 新疆地区的叶儿羌汗国,也是苏非派作为国教。 但苏非派在新疆,又分裂为黑山和白山两派,此时的叶儿羌国就属于黑山王朝。 阿卜杜拉汗将儿子赶到喀什,儿子趁机扶持当地的白山派。接着又联合失势的贵族,打着宗教旗号起兵,成功将老父亲轰去麦加朝圣,继而建立白山王朝。 成也宗教,败也宗教。 借宗教势力驱逐老父亲,老父亲的改革全部完蛋,贵族也没能拿回权力,反而是教派首脑成为地方掌权者。因此白山王朝,又被称为和卓(先知)统治时代。 清朝镇压的大小和卓叛乱,就全是白山派的和卓。 历史上,准格尔能灭掉叶儿羌汗国,皆因叶儿羌内部的宗教分裂。准格尔先是支持黑山派,起兵去攻打白山派,胜利之后又杀死叶儿羌苏丹,让白山派和黑山派继续内斗消耗。 “请陛下恢复茶马贸易!”马合木说道。 赵瀚点头说:“我大同朝廷既为宗主,两国贸易自当恢复。” 马合木大喜:“多谢陛下恩德!” 赵瀚拿起案头的玉石籽料把玩:“昆山玉不错,今后朝贡,可多送些来。” “遵旨!”马合木更是高兴。 昆山玉就是和田玉,这玩意儿早在秦汉时期,就已经闻名于世。但那时的昆山玉,产自祁连山一带,跟新疆和田没啥关系。 和田玉料,是在明代开发的,冒名顶替祁连山昆山玉拿来卖。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昆山玉受到文人追捧,可不止本身质量那么简单,还附带有丰富的文化内涵。 赵皇帝夸和田的玉石好,等于给和田玉正名,今后不用冒充祁连山玉了。即:新疆的和田玉,也是正经的昆山玉,也是君子佩戴之物。 马合木估计读过不少汉家典籍,被赵皇帝一点就透。 这货本身就是商人,打算回新疆之后,立即拿出全部财产,能收购多少是多少,卖给大同这边狠赚一笔。 马合木谢恩离宫,等着朝廷回赐礼物。 大同新朝肯定不会当冤大头,藩国进贡多少,基本就回赐多少,而且还会留一些赚头。 两箱子和田玉石,一箱被皇室截留下来,一箱扔给朝廷部门搞拍卖。 政府拍卖,肯定容易滋生腐败,民间商贾凭关系获利。 但不拍卖也不行啊,比如这次叶儿羌国,除了进贡和田玉等特产,还进贡了几十头骆驼。 换成大明,有皇家动物园,骆驼养起来便是。里面的长颈鹿、大象、老虎、豹子……大都是藩国进贡的。有些动物,甚至从朱棣那会儿,一直饲养到明末,子子孙孙都衣食无忧。 这种饲养方式,耗费钱粮无数,不仅要养动物,还要供养饲养员。 有时候,饲养员比动物还多! 南京城外,商业、财政和外交部门,三方联合进行贡品拍卖。 “西域骆驼,起价十两一头,第一批拍卖十头。此物力大能走,赶路之时耐热耐渴……” “我出十一两!” “我出十一块半!” “我出……” 马合木傻眼看着竞拍现场,贡品居然就这样卖了。这跟他在书上读到的不一样啊,书上说,中国皇帝都很慷慨,朝贡贸易肯定大赚其财,进贡的土特产也会被皇帝充入内库。 “此为西域和田所产之昆山玉,美不美且不说,陛下是极为喜欢的。此次进贡宝物,陛下别的都不要,唯独留了一箱昆山玉……” 皇帝喜欢? 商人们顿时笑起来,这可以做宣传噱头,有些家伙已经打主意去新疆进货了。 有赵皇帝的青睐,有玉出昆冈的文化内涵,新疆和田玉的价格必定能炒起来。这也是赵瀚希望看到的,毕竟新疆太过偏远,能种粮食的土地不多,总得有些宝物值得出兵。 今后如果要打缅甸,还能先炒一下翡翠。 这年头的翡翠,就是破石头而已,在明末才开始传入中国,如今只被少数人所接受。 当然,缅甸不是很好打。 打几次胜仗很容易,想要占领缅甸全境,恐怕不比彻底消灭满清更轻松。 不仅是地形和气候问题,此时的缅甸叫东吁国,属于东南亚霸主级别,是缅甸历史上最强的封建王朝。而且,跟叶儿羌国一样,如今被贤明君主统治,属于最强王朝的极盛时期。 缅甸国王叫他隆,类似清朝的雍正皇帝。 他的父亲阿那毕隆,负责战争和扩张,有点像是康熙的情况。不但收复全部失地,而且收回葡萄牙殖民地,并且将国土面积大大增加。 而他隆继位之后,立即停止战争,人口普查、编户齐民、改革税制、分配闲置土地给农民。 当然,盛极必衰,接下来的继位者,即将沉迷享乐、昏庸无能。 “我出八十两!” “八十五两!” “……” 和田玉石的拍卖,还在进行当中,这玩意儿接下来会被炒疯。 商贾们狂热的时候,百姓该干啥干啥。 南京城内外,城市居民这几年移民上万。乞丐只要敢上街,而且还不是重度残疾,必然被列为移民对象,扔到北方慢慢种地去。底层市民,也被移民许多,几乎已经消灭了失业群体。 马合木行走在南京街头,他将回去汇报苏丹,中国的首都没有贫民。就算是码头苦力,也吃得起面条,这在叶儿羌是不可想象的。 这个国家惹不得,今后就安安分分搞贸易吧。 (容我再水一章,整理下思路。今天卡文,跑去看小说,小白文,居然一下子看入迷了,书名是《修仙三百年突然发现是武侠》。) 605【岁入二千五百万两】 春天,祭祀天地,劝耕农桑。 然而天公不作美,至农民插秧之时,金陵府只下过一场小雨。。。江南、江西、湖南也差不多,今年春旱已经板上钉钉,也就相比去年稍微好些。 在另一个时空,这该是顺治四年。 顺治年间,灾害极多。史书记载为:水旱累见,地震屡闻,冬雷春雪,陨石雨土。 对此,听从文官建议,顺治皇帝屡下罪己诏。 元宵节还没过完,今年的第一批移民,共计八万人口,就从南方数省迁往北方。 在朝廷的宣传下,这几年北方风调雨顺。而且移民的第一年赋税全免,接下来三年赋税减半,这些都让相对艰苦的百姓心动,自发报名往北迁徙的越来越多。 “露亭贴了告示!” 南京城内,路人吼一句,附近百姓纷纷跑去查看。 一个读书人摇头晃脑说:“自三月一日起,马群马场对百姓开放。欲习骑术或骑马游玩者,可至马场纳银入内,皆按时辰收取费用……” 百姓们都觉稀奇,那可是皇家马场,居然交钱就能去玩。 朱元璋在紫金山建了多处马场,尤以马群一带面积最大,至明末已经被侵占为耕地。 现在,马群附近的农民,被集体迁徙到河北,马群马场彻底恢复。又在马场之内,设置禁卫军的校场,皇宫禁卫轮番出城操练。 平常时候,马场对外开放五分之一,交了门票就能进去玩。再交钱可租赁马匹,甚至可雇骑师教导骑术,当然雇佣费肯定不便宜。只有皇帝来马场时,才提前三天清场封闭。 马场以西的大片山林,都被划定为皇家猎场,每年秋季对外开放半个月,同样要交银子才能进去打猎。 猎场以西的大片山林,就是美龄宫、中山陵一带,全部改造为皇家园林,供皇室成员夏天进山避暑消遣。 朝会。 赵瀚笑着对众臣说:“可是腹诽朕大兴土木?” “微臣不敢!”众官连忙否认。 赵瀚说道:“天灾年月,须得以工代赈。最初是在南京城内,修建官楼(官员宿舍)和义楼(经济适用房),大量无业游民因此有了工作。等官楼和义楼修完,又是修缮紫禁城,同时还不断向北移民,如此南京城不复再有无业者。这几年天灾不断,南京周边的水利,以工代赈已经修得差不多。” 赵瀚扫了群臣一眼:“按照天人感应的说法,是朕无德所致。这罪己诏,朕是不会下的,朕自认是有德之君。老天爷或许还想考验朕,今年又有春旱。马场已经建好了,等春耕过后,便在紫金山建猎场和园林。这也是以工代赈,给附近农民多个营生,猎场和园林足够建好几年的。放心,银子都有内帑来出,不会动用国库的钱。” “陛下圣明!”群臣高呼。 其实好多人在腹诽,说是皇帝的内帑出钱,可今年皇室开支又涨了啊,赵皇帝亲自拍板为每年150万两。 这个数字,已经达到大明弘治朝的皇室开支了。 赵瀚笑着说:“费纯,你来讲讲,去年的国库岁入是多少?” 前一年的岁入,要第二年2月底,才能真正统计完成。 费纯立即起身,拱手说:“去年国库岁入,不计存留地方税款,折银足有2557万两有余。” 此言一出,殿内哗然,前明就没这么富裕过。 地方税收,主要是农业税和工商税,省、府、州县三级可留四成,剩下六成上交到中央。但关税、盐税、茶税、烟草税等特殊税种,两成收入归地方,其他的全部上交中央,皇室预算也从这里面拿。 刨除地方截留,中央还能收税2500多万两,主要是工商税和关税增长迅猛。 而且,北方和西南数省,如今还属于减免田赋的状态。其余各省,对百姓的压榨也不重,否则还能收上来更多。等今后全国都恢复生机,岁入肯定突破3000万两。 要知道在另一个时空,满清岁入在顺治年间,就已经突破2000万两,康雍乾三朝更是在3000万两左右。 清朝能收那么多税,纯粹是不顾百姓死活,你相信清朝还在继续征收三饷? 满清刚入关那会儿,做样子免除三饷加派。随着南方抵抗激烈,满清军费不够,于是复征辽饷,只不过把名字从“辽饷”改为“九厘银”。 而练饷虽然一直说免征,但直到康熙初年,许多地方都还在继续征收。仅顺治末年,每年加征的练饷,就达到500多万两银子。 顺治朝的2000万两岁入,接近90%来自于农民的粮赋和加征。 赵瀚这2500万两的岁入,只有60%来自于农业税。毕竟好多省份,都还处于粮税减免期,地方官想多收都收不上来。 “今天的朝会,不如就来议论商业。”赵瀚说道。 宋应星率先说道:“陛下,农为本,商为末,此亘古不变之理也。皆因商人逐利,聚拢钱财越多,便越能操控行市,小民之财皆被其剥削殆尽。因此,重农抑商,必须定为国策,不可使商贾横行天下。” 群臣闻言,纷纷称是。 宋应星又说:“然天下不可无商,商强不一定国强,商弱则必至国弱。前明一朝,商业之衰落,自万历年间而始。朝野上下,对商人予取予夺,甚至无端征税而拘禁商人家属。商人受此盘剥,家破人亡者多矣。因而货物流转不便,城市物价日增,最终苦的还是百姓。” 大明一朝,万历年间商业达到极盛,万历中后期就开始走下坡路。 一方面是美洲白银输入减少,另一方面就是不把商人当人。从皇帝到地方官,再到后来的武将、流寇,没钱了就找商人索取,大明的商业远远不如嘉靖年间。 与此同时,大商人跟权贵勾结,可以转嫁损失到小民头上,甚至还权钱交易变得更加富有。而中小商人,破产者无数。 吴应箕已经升任为户部尚书,他接着说:“宋殿阁所言极是,无农不稳,无工不兴,无商不富。荀子把天下人,分为士农工商四类。农以力尽田,贾以察尽财,百工以巧尽器械,若能做到如此地步,则江山永固、国富民强也。” 钱谦益突然冒出来:“此义利之辩也。子曰,富与贵,人之所欲也。贫与贱,人之所恶也。人人追求富贵,百业之中,唯经商可至暴富。若都去经商,谁来种地耕田?因此,必须重农抑商。于商人而言,当以义取利,不可谋不义之财。得利之后,商人也应当博施济众,如此则义利兼得也。” 除了宋应星说得稍微靠谱,其余都是非常正确的废话! 赵瀚问道:“钱博士所言,是要用仁义道德去约束商人?” “然也。”钱谦益回答。 “可天下商贾,又有几人是仁商义商。”赵瀚笑问。 钱谦益说道:“商贾越无仁义之心,朝廷就越当教化之。” 赵瀚说道:“庞先生和李先生如何看?” 庞春来说:“不可放任自流,也不可朝令夕改。给商人定下规矩,他们遵守最好,不遵守就严厉惩治!” 李邦华说:“抑制大商贾,善待小商人。” “好!” 赵瀚顿时笑起来,对庞春来、李邦华的发言很满意。 不用讲大道理,直接说怎么做就行。 赵瀚让官员们继续发言,大家顺着这层意思往下捋,结果说得越来越没营养。 赵瀚总结道:“听诸卿刚才所说抑商,是不准商人穿丝绸,不准商人住大宅。这有什么用处?华服美宅,人皆所欲。朝廷施政,不可违背人性。便如治水,不可一味堵塞。治商如治水,当仿效大禹,切记堵不如疏。商人想穿华服,就让他们穿;商人想住美宅,就让他们住。商人的欲望,会愈发膨胀,那就要疏通河道,引导商人照着朝廷的法子来。” “囤积居奇,扰乱市场,这是不对的。兼并购买土地,这也是不对的。蓄养美婢奴仆,还是不对的。这些都是河堤,不能让商人的欲望之水漫过来。这洪水,还得往外引,开海便是一策也。每年织那么多布匹,每年烧那么多瓷器,都要靠商贾卖出去。不止卖到国内,还要卖到海外。如此,商愈兴,工愈兴,百姓的营生也就更多。” “还要谨防改稻为桑、改稻为棉。江南的桑田、棉田,不能继续扩大。如何抑制?桑田、棉田多征税,农民知道种什么更有利可图,自然就规矩了……” 赵瀚大谈特谈如何约束引导商业,朝中众臣也知道,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 没见商税和关税逐年增长吗? 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进国库,谁敢再一味的打压商贾,皇帝和阁部大臣肯定要跳起来。 朝会散去,赵瀚回去办公。 很快就看到李邦华的奏章,内容很简单:控制军队数量,裁减水师。 加上骑兵师,大同军共有十七个师。算上海军、水师和重要港口海岸警备队,大同新朝的正规军足有二十万。 这看似不多,军费消耗却极大,因为军粮没有提高,军饷却一直在涨。最普通士兵,每月军粮若干(包吃包住),每月军饷一两,夏秋两季还免费发衣服。而从士官开始,军饷就一直涨了。 还有各地的巡检司部队,类似于武警,加起来也近十万人,特别是西南三省数量最多。 全国各大城市,还有大量警察部队,这也被李邦华视为军队。至少,看守城门和城墙的警察,肯定可以视为军队。 因此,李邦华建议不可再扩军,能裁撤一两支最好。 大同水师更该裁剪,国内没有大敌,养那么多内陆水师搞毛啊? 赵瀚仔细想想,决定暂时裁撤一半的水师。至于巡检司武警部队,视地方治安情况酌情裁撤。 裁下来的军人,带着妻儿移民北方。一定要好生安置,而且每个退伍军人,可比普通移民多分两亩好田。 606【蜀国公的殖民野望】 赵瀚见古剑山闷闷不乐,笑问:“怎么,心里不高兴?” “不敢。”古剑山连忙回答。。。 古剑山作为大同水师统领,前些年多风光啊。临江水战,赣州水战,长江水战……打得大明水师丢盔卸甲,好几次决定了战争的胜败。 就连河北大战,也是水师控制三角淀,才让费如鹤的大军立于不败之地。 可现在,各省皆定,不需要水师了。 古剑山甚至有点后悔,自己就不该闲得没事儿干,把长江、太湖、洞庭湖、鄱阳湖的水匪剿得干干净净。如果养寇自重,就不会裁减水师。 好吧,他要敢养寇自重,就不是裁减水师的事儿了。 毕竟是大同军的元老级人物,赵瀚还得安抚几句:“水师不是没用了,而是用不着那么多了,裁减一半都还绰绰有余。你可继续留在水师,也可转为海军将领。不过,海上跟长江不一样,你的水战本事到了海里用不着。去海军任职之后,前两年不得插手指挥,多听多看多学海上知识。” 古剑山哭丧着脸:“陛下,臣……晕船。” 赵瀚:“……” 你特么可是大同水师提督,打了十年水战,现在跟我说晕船? 古剑山解释道:“陛下,臣真的晕船。臣在大江大湖里都不晕,可在海里是真的晕啊。三角淀水战之后,臣就想着转为海军,还到上海舰队那里参观过。刚上船不晕,坐久了就晕。连续坐船好几次,每次都在十天以上,晕船的毛病一直治不了。” 赵瀚说道:“那你回京任职吧,担任海军都督府左都督,执掌海军和水师。另外,你是四川人,晋封蜀国公。” “谢陛下!”古剑山精神一震。 六军都督府,前后左右中海,虽然早就确定下来,但现在建得还不算很完整,许多官职长期处于空缺状态。 前后左右中,相当于把全国划分为五大军区。 可连年的战争,导致大部分军队,都压在北方前线,也就西南地区有正规军。各大都督府的职能,是兵部和都督府文官在履行,武将全搁外面练兵打仗呢。 兵部和都督府的情况,有些类似明朝于谦掌权时期。 至于爵位,古剑山之前是侯爵,如今晋封蜀国公也算应得的。 赵瀚告诫道:“海上你可以不去,海战本事也可以不学。但是,一定要对海外情况了如指掌。南洋局势,天竺局势,波斯局势,甚至欧洲、美洲局势,你都要认认真真去打听。最早一批百年木料,已泡制快十年,今年就要开始造军舰。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监督造舰。不必掌握造舰技术,但要知道造舰需要哪些材料,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财力。一边监督造舰,一边掌握南洋局势。” “遵旨!”古剑山说道。 赵瀚笑道:“你可知,南洋有哪些本土国家,又有哪些外来势力?” 古剑山摇头:“臣不知。” 赵瀚说道:“朕让闽粤商贾,汇报了许多南洋信息,让人将这些信息汇总成书。一本小册子,也不是很厚,你先把这本书读完吧。对了,世界地图,你也要熟悉。” 古剑山跟随女官,去取来地球仪、地图和书册,拿回家里慢慢翻阅。 他在城内有宅子,是朝廷赐予的。 赵皇帝抠门得很,赐宅都不爽利。古剑山的府邸,以前是明代勋贵园林,皇帝觉得面积太大,直接将园林一分为四。重新建了围墙,还改造园中建筑,然后分别赐给四个侯爵。 “夫君可在家里用饭?”妻子岑氏问道。 古剑山说:“在家,我去书房,陛下给了新差事。对了,咱家的门楣该换了,请工匠刻块蜀国公府的牌子。” 岑氏大喜:“恭喜夫君,贺喜夫君!” 岑氏是古剑山在赣州娶的,一个客家士绅之女。由于常年在外领兵,古剑山儿女不多,至今也才一子一女。 来到书房,古剑山先看地球仪。 这玩意儿是赵瀚让人造的,而且属于最新版本,就连新西兰都有标记,新西兰被发现只几年时间而已。 美洲还是那么畸形,南美特别大,北美特别小。 澳大利亚,也小得离谱。 古剑山首先找到中国,继而确定南京的位置。然后向东,看到朝鲜和日本。向南,看到台湾和琼州。继续往南,就是吕宋。 目光一转,看到安南。 古剑山嘀咕道:“屁大点的安南,居然还一分为二。听说这里盛产稻米,我若做了海军左都督,便请皇帝把安南占了。都说安南瘴气遍布、山高林密,咱可从海上出兵,运送大同军去攻占沿海城市,保证一打一个准。” 再继续查看地球仪,很快古剑山就发现,南菲律宾群岛标记为西班牙势力。 古剑山知道,前些年跟西班牙打了一仗,吕宋就是从西班牙手里夺来的。这西班牙的本土在哪儿? 古剑山下意识看向美洲,顿时被惊到了,西班牙在美洲好大的地盘。 不对啊,西班牙的领土怎在东面?西班牙不是西番蛮夷吗? 唉,赵瀚开了好几次朝会,让百官了解世界情况,可古剑山一直在外带兵没参加。军中也有相关书籍,让将领自行了解世界局势,可武将们只关心北方疆域情况。 古剑山转着地球仪,目光一路向西探寻,终于在欧洲找到西班牙本土。 本土才这么大点儿? 这是蛇吞象啊! 于是乎,古剑山对欧洲产生兴趣,很快发现葡萄牙国土面积更小。 可在南美洲的巴西,葡萄牙好大一片。 还有东非,还有印度,零星分布的葡萄牙殖民地,让古剑山彻底陷入迷惑当中。 “这么多零散的飞地,葡萄牙君臣如何统治?”古剑山百思不得其解。 研究一番地球仪,古剑山又打开地图。 准确的说,是一本地图册。全球主要国家,都有简单的介绍说明,这些信息来自于传教士口述。 德意志和意大利地区,密密麻麻的小国,把古剑山看得有些头晕。他不认为这是正经国家,明显就是军阀割据,那些肯定是自立为王的兵头子。 教皇国是什么鬼? 古剑山看完教皇国的介绍,不禁笑道:“原来是耶教的教皇,一个神棍头子而已,居然还建了国,居然还有军队。一群洋和尚拿着火铳打仗?白莲教之流而已。” 除了吃饭睡觉,接下来半个月,古剑山一直在看资料。 他对世界局势倒是熟悉了,可完全按照自己的理解。教皇被他视为白莲教头子,欧洲公国被他视为军阀势力,神罗皇帝被他理解成周天子。 萨菲波斯,古剑山格外关注,这里可是波斯女郎的老家。 古剑山虽然没有纳妾,可也养了南洋婢女。模样端正,身段也好,可惜皮肤有点黑,花了三十两银子买来的。他一直想买波斯女郎,但价钱太贵了,不贪污根本买不起。 仔细阅读波斯的情况,古剑山发现,波斯长期跟印度莫卧儿打仗。 再去看莫卧儿,那么大的国土,怎还有小国葡萄牙的殖民地? 不对! 古剑山联想到澳门,那里以前也住着葡萄牙人。葡萄牙在印度的殖民地,想必跟澳门一样,都是从印度皇帝那里租借来的。 租借到地盘,让海商做买卖赚钱,还能在港口收关税,这是不是欧洲殖民的法子? 古剑山扫向南印度,那里不是莫卧儿土地,而是分裂为十个国家。这十个国家,按资料上说,至少又包括上百个土邦。资料上还说,南方那十个国家,盛产黄金、棉花和粮食。 古剑山心想:“若由我来掌控海军,是不是也能占几个天竺港口?皇帝派文官在港口收税,海商在港口做生意,海军在那边霸占大海。这些都是军功啊,海军有仗可打,商贾有钱可赚,皇帝和文官也有好处。去年棉花减产,价钱使劲涨,占了印度就能弄来不少棉花。” “书册上说,葡萄牙不行了。荷兰在天竺的殖民地,都是从葡萄牙手里抢来的,马六甲也是从葡萄牙抢来的。那就捡荷兰这个软柿子捏,把葡萄牙的天竺殖民地全抢过来!这样一来,还不用跟天竺诸国打仗,反正抢的也是葡萄牙的地盘。” “可这马六甲很关键啊,此为东西海路之要冲。不拿下此地,便如鲠在喉。所以,大同海军扩张之根本,是要夺取荷兰控制的马六甲!” 对世界局势半懂不懂的古剑山,自行领悟殖民思想,并且迅速将马六甲作为首要目标。 这货出身鄱阳湖水匪,却不是什么草莽之辈,人家可是大明士子出身。 读书人嘛,还常年领军作战,脑子转得非常快。 才半个月时间,居然都想到去印度搞殖民了。 “不行,我得去一趟广州,了解更多荷兰详情,”古剑山琢磨道,“荷兰弹丸之地,竟能四处为敌,必然有其独到之处。想必荷兰海军也很犀利,不得轻易与其开战,得找机会给其致命一击。” 607【海军都督府里的荷奸】 南京,皇城,海军都督府衙门。 在探矿队干了好几年,来自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阿贝尔·塔斯曼,成功升为工部矿冶司勘探所所正(正七品)。。。 明代的工部,下辖营缮、虞衡、都水、屯田四司。赵瀚把屯田司改成矿冶司,除了勘探、开采矿藏之外,还负责金、银、铜等贵重矿物的冶炼。 塔斯曼在工部干得好好的,突然奉命被调往海军都督府,这个情况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拿着吏部的文件,去海军都督府办了交接手续,这里的官吏也不告诉他在哪里办公,只让塔斯曼去一间办公室等着。 塔斯曼走进去之后,发现里面居然有人,而且是个欧洲人。他定睛一看,顿时惊呼:“霍夫曼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霍夫曼无奈道:“新来的总督阁下,说我贪污公司的钱款,而且还着手调查账目,我只能带着妻子和女儿逃离巴达维亚。” “总督怎么敢?”塔斯曼更加吃惊。 一般情况下,总督和议员虽有冲突,但绝对不会下死手,更不会调查对方贪污。毕竟,谁特么不贪点啊?一旦总督调查贪污,就是与所有议员为敌。 但这位新任总督范德林,却是巴达维亚殖民史上,面对议员时手腕最强硬的总督。 调查贪污只是手段,真正目的却是让议员们听话。 而霍夫曼,恰好是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就在两人交流时,古剑山进来了,他们立即起身问候。 “坐吧,”古剑山微笑道,“你们二位,今后便是我的幕僚了。当然,真正明面上的职务,是海军都督府的经历和都事。这荷兰东印度公司,究竟是什么玩意儿?若是商社,怎会有地盘和军队?” 霍夫曼解释道:“都督阁下,荷兰又叫尼德兰七省联合国……嗯,大概就是这样翻译。最初它被西班牙国王统治,北方七省和南方部分城市,结为同盟从西班牙独立出来建国。” “那谁来当国王?”古剑山问道。 霍夫曼说道:“没有国王,只有议会。由商人、教士、贵族组成议会,遇到国家大事共同讨论,投票决定接下来的政策。” 古剑山难以置信道:“这国家不乱起来?” 霍夫曼说道:“矛盾肯定有,但还不至于乱,因为议员们有共同的敌人和利益。荷兰东印度公司,就是他们最大的共同利益,也是许多荷兰平民的利益所在。因为东印度公司股东很多,即便是普通平民,也可在交易所购买公司股票。” 古剑山又问股票和交易所是啥,霍夫曼据实回答,这让古都督仿佛在听天方夜谭。 霍夫曼继续说道:“荷兰东印度公司,在总部的领导机构是十七人会议,由十七位董事共同商议决策。而在东方的事务,则由总督和评议委员会决定。总督一人,议员六人,总共七张票。” “东印度公司的管辖范围极大,七位议事人员往往分布在各处,很难全部聚齐了开会。因此七人会议当中,总督、委员会书记官、司法评议会主席、军务主事和船务主事,只要这五人没投反对票,就算缺席也能通过决议。” “议员们自然不肯,这样总督的权力太大。于是,议员就派代表常驻巴达维亚,而我就是其中一个常驻代表。今年春天,总督和议员爆发激烈冲突,由于我吵的最凶,就被那位总督给针对了。” 古剑山问道:“总督为了什么和议员冲突?” 霍夫曼详细介绍情况:“总督去年来到巴达维亚,跟议事会达成一致。先压服马打蓝国,再将矛头对准万丹国,势必要将万丹国彻底覆灭,同时又与其他国家改善外交。这个计划,取得了初步成功。马打蓝国爆发土著起义,公司出兵帮忙平叛,换来国王与公司结成同盟。” “接下来,就是联合出兵,攻占万丹国的首都。马打蓝国王口头答应,但一直借口没有军费出兵,覆灭万丹国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就在这个时候,总督竟然异想天开,打算同时跟英国、葡萄牙开战。议员们当然坚决反对,于是总督就撕破脸。” 古剑山疑惑道:“跟葡萄牙开战还能理解,为何要与英国开战?” 霍夫曼说道:“请给我一张世界地图。” 古剑山让人把地球仪拿来。 霍夫曼指着阿拉伯半岛的东南部,也就是后世的阿曼苏丹国:“这里的阿拉伯人,有着悠久的航海历史,他们自古以来就靠经商为生。葡萄牙人,控制了那里最繁荣的港口,整整一百五十年之久。阿拉伯的土著领袖们,本来是一盘散沙,而且还互相攻打,只为抢那一点残羹剩饭。” “十七年前,纳赛尔·本·穆萨德取得内战胜利,建立了阿曼苏丹国。他将长期的内部纷争,转化为对葡萄牙人的集体仇恨。不仅跟葡萄牙作战,还跟波斯作战,将沿海的波斯城堡和葡萄牙城镇占领了一大半。” 古剑山赞许道:“内战不休,外有强敌,还能统一国家,不断收复失地,这也算是一位雄主了。” 霍夫曼说道:“葡萄牙人不甘心,拉上英国的东方势力,打算联合出兵夺回港口。但两国在东方都力量薄弱,于是他们又去找波斯,想说服波斯国王,三国一起向阿曼出兵。阿曼国王穆萨德,找到了荷兰东印度公司,想跟荷兰一起抵抗英国、波斯和葡萄牙。” “那位总督答应了?”古剑山问。 霍夫曼说:“荷兰东印度公司,一直想把手伸进阿拉伯半岛,这对总督来说属于天赐良机。但议员们不答应,评议会的集体意见,是不要节外生枝,先把爪哇岛的万丹国灭掉再说。” 古剑山问道:“你觉得哪边能主导局面?” “肯定是总督,”霍夫曼说,“总督虽然被议会牵制,但只要下定决心,可以强行做出决策。成功了,会被总部奖赏;失败了,会被总部问责。” 在另一个时空,巴达维亚总督范德林,确确实实强行对波斯出兵,爆发了荷兰总督与议会最激烈的冲突。 那场五国大战,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雷声大雨点小,草草收场了事。 由于没有获得实际利益,同时还消耗大量军费,于是总督范德林被撤销职务,灰溜溜的滚回荷兰养老去了。 在了解一番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内部情况,又了解新的世界局势之后,古剑山问道:“我国若能新造十艘千料大舰,都用百年橡木打造,船体也用欧洲龙骨样式,配备最强大的火炮。能够打赢荷兰舰队吗?” “有力量优势,但海战胜负,还要看运气和指挥,”霍夫曼做荷奸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当即帮着出主意,“若要出兵,不必去打巴达维亚,派遣舰队直扑马六甲,切断东西方海路最便利的通道。同时,断绝中荷两国贸易,最多一年,东印度公司就撑不住了,必定会因利润下滑而选择议和。” 古剑山说道:“你的意思是,先把马六甲占了,巴达维亚不去管它?” “对,”霍夫曼点头说,“占领马六甲,就能得到巨额利益,英法等国的商船都要从这里经过,每年的进港税就是一大笔钱。而荷兰商船,只能从巴达维亚出发,绕过苏门答腊岛前往印度,荷兰的力量将会不断削弱。不要害怕跟荷兰断绝贸易,英国、法国、葡萄牙,甚至是阿拉伯商人,都等着这个机会呢。跟荷兰减少的贸易额,其他国家会趁机吃进,中国商人不会有太大损失。” 不愧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议员代表,对具体情况清楚得很,知道荷兰最怕的是什么。 古剑山又问:“马六甲好打吗?” 霍夫曼摇头:“不好打,那里的城堡,几乎不可能正面攻破。荷兰当初夺取马六甲,不但自己出兵,还聘请了一千多雇佣兵。围城大半年,由于水土不服,北欧雇佣兵患病率达到八成。如果不是葡萄牙守军粮食吃完了,主动开门投降,荷兰不可能占领马六甲。” 古剑山仔细看着地球仪,把目光投向越南。 如果要长期围城,就得派大军带着足够粮草过去。海上补给线越长,遭遇风暴的几率就会提升,而且可能被荷兰舰队打劫。 那么,必须缩短补给线,而越南的最南端,就是绝佳的出兵点和粮食转运点。 欲打马六甲,必先打下越南! 听说马六甲很热,先让士兵熟悉越南气候,再去打马六甲也更有保障,免得像荷兰兵一样患病大半。 古剑山又问起印度。 霍夫曼说:“我是议员代表,我所代表的那位议员,就常驻印度的普利卡特港。那里不是莫卧儿帝国的地盘,属于一个叫金吉的小国,国土面积大概是两个台湾。国中又有许多土邦,土邦首领有收税权,只需向国王缴纳固定税额,其余基本就是土邦自治。” “金吉国信仰印度教,它北方的戈尔孔达国信仰伊教。两国王室虽为死敌,但戈尔孔达国的平民,却以信仰印度教的为多。两国正在联手,一起抵抗莫卧儿帝国的进攻……” 608【狗不理包子】 屯了十年的第一批百年木料,终于在广州的造船厂开工。 目前的大同海军,还在使用前明和郑芝龙的战舰。。。莱州、上海、宁波、福州、广州、吕宋,共有六只舰队存在,但总体的军舰数量并不多,甚至淘汰了一部分卖给民间商贾。 主力舰被命名为大同号,是在马尼拉海战当中,俘虏的一艘500吨西班牙大帆船。 大同海军的军费来源,一是政府拨款,二是拖网捞鱼,三是剿灭海盗,四是造船订单,五是官方贸易。 剿灭海盗,有时把商船一起剿。落单的商船,风暴搁浅的商船,一旦遇到大同海军,基本就是被抢劫的下场。赵瀚对此睁只眼闭只眼,但严厉警告,不准抢劫本国船只,一旦发现,从将领到士兵全部严惩。 海盗就是海军,海军就是海盗,此时全世界都这样,没有灰色收回根本养不起海军。 被剿灭的真海盗,以日本海盗和台南海盗居多。日本海盗,其实就是领主的私人武装,经常背着幕府劫掠外国商船,也就是中国人口中俗称的倭寇。台南海盗,则是郑芝龙的老朋友,这些家伙投靠荷兰人,经常洗劫前往吕宋的中国商船。 另外,官方在广州、泉州、宁波,开设了三家造船厂。 民间商贾需要海船,可以向造船厂下订单,赚到的钱也用来养海军。这三家造船厂,平时接民用订单,可随时转为打造战舰。 官方贸易主要是针对朝鲜,朝鲜很多时候不收钱,需要把货物运去换粮食。于是,政府采购商品,海军负责运输,朝鲜粮食不够用时,也会附带高丽参等土特产。土特产运回来拍卖,所得利润也拨一部分给海军。 实在是海军太贵了,全靠国家财政,根本养不起大规模舰队。 如今,第一批百年木料开建,可同时打造两艘500吨大舰。两年后,第二批木料也能用了,计划打造一艘700吨大舰、一艘500吨大舰。 御花园。 赵瀚看着古剑山的奏议,笑道:“你倒是挺正式的,不上奏本和奏疏,直接写了一篇奏议。你想要打安南?” 古剑山说道:“欲控南洋,必夺安南。臣了解海外局势之后,才明白前明的永乐皇帝,为何不顾群臣反对,怎都要拿下安南。设置交趾布政司之后,还在那里设立了市舶司,可有效控制南洋诸国。文臣反对攻打安南,无非其山高林密、瘴气遍地。可从水陆进攻,直取其沿海大城,再顺着河流攻入内陆。” 赵瀚问道:“安南已一分为二,先打南朝还是北朝?” 古剑山说道:“无论南北,皆奉黎朝国王为主。大同军若是出兵,就从海上直取清化。清化是一座大城,拿下此城之后,可先经营一两年,给城外百姓分田落户,使百姓拥护我大同朝廷。也可不经营,以清化为据点,搜集内陆船只,去更北边的河口处,顺流而上直取升龙府!擒住安南国王,则可号令安南,谁不听话就出兵打谁。” 赵瀚点头赞许:“看来你都打听过了,那块地方富庶且相对平坦,很好打下来,粮食产出还多。” 升龙府就是河内,周边一大块属于红河三角洲,那处冲积平原是越南最大的农耕区。 自古中国攻打越南,都需要翻山越岭,地形情况非常复杂。可要是走海路,直接在北部湾登陆,眼前就是一大片冲积平原,是整个越南的菁华所在。 赵瀚对古剑山说道:“这打仗,还要看到别的因素。安南的南北两朝,北朝跟荷兰走得近,南朝跟葡萄牙和中国海商走得近。葡萄牙不足为惧,但荷兰却得敲打一番,不许他们插手战事。定居安南的中国后裔,也可作为我军助力。若占了安南地界,可分安南士绅之田,收拢安南的平民之心。但对汉人后裔,可承诺不分他们的田,等站稳脚跟之后再说别的。” 事实上,还认自己是汉人的,都属于近百年定居越南的华人。大部分以经商为生,就算置地,名下也没多少土地。 真正的大地主,即便是汉人后裔,也早就把自己当成越南人。 赵瀚又说:“安南侵占别国领土,喜欢把国内的地痞流氓、罪犯流民,驱逐到别国的边境开垦,然后再借口出兵侵占。云南沐家的勋庄,现在也有很多安南恶棍,那些投献土地的汉奸,被安南恶棍欺负得够呛,不少人现在又想回归天朝。” “陛下竟对安南情况了如指掌!”古剑山叹服。 赵瀚说道:“北方战事稍歇,用不了那么多细作,自然要派去南方。” 越南一贯喜欢玩这套,侵占中国边境如此,侵夺占城和吉篾也是如此。占城虽然还是独立状态,但边境有大量越南人居住,大部分都是越南国内的失地流民。把流民驱逐到别国,既可让自己国内安定,也能在别国打下钉子,今后随时以此为借口出兵。 阮氏和郑氏,一南一北,都奈何不得对方。于是一个向南扩张,一个则向北扩张,从而奠定后来的越南国土。 赵瀚继续说:“若要出兵安南,最好的时机,应当是一两年之后。” “臣不明白,为何是一两年之后?”古剑山问道。 赵瀚说道:“今年,安南的阮氏和郑氏,不约而同的禁止粮食出口。百姓的粮食,只准卖给官府,显然是在屯粮备战。顶多一两年,阮氏和郑氏就要开战了。等他们打完,就是最虚弱的时候。到时咱的巨舰也造好了,军粮也屯够了,正好可以趁机出兵。” “陛下圣明!”古剑山颇为高兴,打仗捡便宜最好,谁特么想去硬碰硬啊。 阮氏和郑氏也是不死心,几年前打了两次,如今民生还没完全恢复,又进入屯粮备战状态。 对于中国而言,这两个势力,打得越惨越好。随时让细作盯着,越南一开战,大同军立即做准备。等越南内战打完,大同军便出海登陆,到那个时候,越南郑氏估计都没粮聚兵。 古剑山在皇帝那里得到出兵安南的确切信息,便带着随从前往广州。 督造战舰还在其次,作为海军都督,他想要整顿海军。上海海军他见过,说实话真不咋地,相比大同陆军和水师,海军的士兵实在太过自由散漫。 至于赵瀚,则准备御驾北巡了,后妃和子女都带上,还要带一些官员出去。 天津乱葬岗,父母的碑已经立好,要赶在忌日之前去拜祭。 那既是父母的忌日,也是赵瀚穿越过来的日子。 大同水师暂时还未裁减,毕竟各种细节需要安排。这次出动了不少船,中央的每个衙门,都要选出一个副手,跟着皇帝一起去北方拜祭。一来显得祭祀庄重,二来还要在路上办公,朝廷的重要公文,会定期派船发出来。 浩浩荡荡的水师,在南京码头启航。 赵匡桓在学校请假了,不但请假,还有一个老师跟随,路上也要学习功课。 “娘,你去过天津没?”赵匡桓兴奋问道。 费如兰摇头微笑:“没有,娘也是头一回去北方。” 岸边好多百姓来看热闹,赵匡桓站在甲板上,自恋无比的朝众人挥手,好像那些百姓是给他送行的一样。这货虽然身居紫禁城,性格却不孤僻,反而有一点社交牛逼症的征兆。 船队渐渐驶远,赵瀚也来到甲板上,拿出千里镜观察两岸情况。 虽然遇到春旱,但长江两岸的秧苗,颜色都还算比较率,没有严重干旱的枯黄色。看来,地方官和农会,还是在正常发挥效果。 至于离江河较远的稻田,恐怕今年还是要减产。 “娘娘,当心危险!”宫女呼喊。 赵瀚扭头一看,却是盘七妹趴在船舷上,半个身子趴在外面看船身驶过的水花。 “娘,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一男一女两个小孩,跟在盘七妹身边蹦蹦跳跳。 赵匡栐、赵含锦这对龙凤胎,下半年就要满八岁了,等从天津祭拜回来就读小学,费如兰生的长女赵福荣也是一样。 盘七妹转身说:“你们看不得,会掉进水里的。” 俩小屁孩儿嘟着嘴,显然非常不乐意。 “过来!”赵瀚笑着招手。 兄妹俩跑到父皇身边,赵瀚让侍卫拿来凳子,让他们站上去之后,亲自抓住他们的腰带防止意外。 这艘座舰挺大的,几个皇子皇女闲不住,在甲板上嬉戏打闹,宫女们紧张兮兮看护着。 自从来了南京之后,大家都是第一次远行。大人还能忍得住,小孩子全都高兴得撒欢,就仿佛关押很久的犯人出来放风。 盘七妹和费如梅,结伴来到赵瀚身边。 费如梅说道:“夫君,盘盘问你,天津有甚好吃的?她准备学着做。” “天津?狗不理包子吧。”赵瀚也没多想。 费如梅哈哈笑道:“这包子的名字谁取的?一听就难吃得很。” 盘七妹疑惑道:“真有包子叫狗不理?” 赵瀚想起跟朱元璋、乾隆有关的各种美食传说,不禁开玩笑道:“没有也可以有。赵皇帝当年流落江湖,路过天津的时候,店家扔出坏掉的包子,野狗见了都不理,赵皇帝却觉是人间美味。此番故地重游,再去寻那包子,却怎也吃不出旧时味道。” 609【江右派】 船行至镇江,赵瀚曾几度路过这里,这次看起来更加繁华热闹。 太湖周边的工商业非常发达,尤以纺织、染色等行业领先全国。。。这些商品通过河流,一个路线是走镇江进入长江,一个路线是从江阴进入长江。 镇江比江阴富庶,是因为走这条道,可以直入北方大运河。 而今上海港的海贸兴旺,距离上海更近的江阴,渐渐追赶上来,甚至有了反超镇江的趋势。无锡、常熟、太仓这些水路城市,由于可通上海,也成为重要的货物集散地。连带着常熟的福山浦,都渐渐发展为长江边上的大港。 “臣镇江知府黄顺德,拜见陛下!” 船队只是靠在岸边过夜,除了士兵分出去警戒,其余随行人员都没下船。镇江知府黄顺德,带着镇江府、丹徒县两级官员,来到皇帝的座舰上觐见。 赵瀚颔首道:“免礼。船上凳子不多,你们且都站着吧。” “遵旨!”众官说道。 赵瀚对黄顺德说:“你那次子,该读小学了吧?” 黄顺德一副激动的样子,挤出些眼泪道:“陛下竟还记得犬子,臣……何德何能。臣定当兢兢业业,做一个好官、清官、能干之官,以报答陛下的大恩大德!” 赵瀚笑道:“少说这些废话,你心里别埋怨朕就好。” “臣万万不敢。”黄顺德连忙说。 这是赵瀚在武兴镇起兵,第一个帮着做事的读书人。 虽然黄顺德入伙的时候,只是为了赚些工资,随时随地准备投降官兵,但也算是资格极老的从龙功臣。更何况,黄顺德做过赵瀚的秘书,因为家人跟大族通婚,才被赵瀚外放为吏的。 若是不犯错误,黄顺德如今至少是侍郎级别。 官员不得与大族通婚,这种禁令早就解除了,黄顺德有时想想起,也觉得自己够冤的。 但其实也不冤,因为大同新朝,延续大明的政策,规定官员不得娶任职地的女子。这是不得与大族通婚的翻版,都是为了防止官员和地方大族勾结。 赵瀚问道:“这些年,你回过武兴镇没有?” 黄顺德回答:“两年前调任,离职途中去过一次。仰赖陛下恩德,武兴镇如今安居乐业,是庐陵县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 赵瀚说道:“再满嘴胡言拍马屁,你就可以滚了。” 黄顺德忙说:“虽不是数一数二,排进前三也是肯定的。” 赵瀚顿时就没了聊天的心情,他想聊的,是关于武兴镇的东家长西家短,谈谈以往那些故人的现状。黄顺德还是那么没眼力劲儿,跟皇帝扯什么武兴镇富庶,简直驴头不对马嘴。 当然,黄顺德也没法那么聊。他很少回老家,就算回去,也不太关心村里的情况。 接下来只能谈公事,黄顺德汇报镇江府的民生情况,说完就被不耐烦的皇帝给打发走。 虽然不是很讨喜,但官员们下船之后,还是用羡慕的眼神看着黄顺德,毕竟皇帝大部分时间都在跟这位知府聊天。 黄顺德双手背在后腰,昂首挺胸,阔步前进,听着随行官员如潮的马屁声。 府同知叫魏新,是个湖南秀才,他跟在黄顺德身边奉承道:“府尊简在帝心,真不愧是从龙老臣。” 黄顺德吹牛逼道:“陛下当年起兵,攻占武兴镇之后,身边连个读书人都没有。本府虽非秀才,却也是童生,是第一个跟着陛下做事的士子。那个时候艰难啊,说是一个镇,其实就两个村的地盘,还要应付官兵的围剿。” 丹徒知县林应琛也跟在旁边,笑着捧哏说:“府尊不如给大家讲讲,陛下当初是如何打败前明官兵的。” “对对对,咱们都想听。”其余官员纷纷附和。 “那本府就讲讲,”黄顺德边走边说,“那时陛下只三四百兵力,江西巡抚解学龙,率上万大军前来攻打。当今的李阁老,也募集了乡勇,绕后奔袭武兴镇。诸位,你们面对如此困境,能想出什么破局之法?” 官员们眉头紧皱,都想不出来法子。手头就几百兵力,面对上万大军征讨,还被李邦华带兵绕后,这怎么打也是输定了啊。 黄顺德微笑说:“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是天纵奇才。解学龙来打武兴镇,陛下就去打吉安县城,算准了府城必定兵力空虚。那解学龙也不是易与之辈,早就留了兵力守城。为啥说大明必定灭亡呢?巡抚再能打仗,也架不住旁人拖后腿。你们猜怎么着?” 官员们还真不知道,纷纷竖起耳朵聆听。 黄顺德捋着胡子,吊足胃口才说:“吉安府的镇守太监,害怕自己的钞关被抢,竟让守城官兵,调了一半出去守钞关。陛下亲率义军夜袭,不但杀败官兵,还把镇守太监给逮着了。” “原来如此。”官员们恍然大悟。 黄顺德又问:“你们可知,陛下是如何夺城的?” 林应琛说道:“可是让那太监去诈城?” 黄顺德笑着说:“诈城是诈城,可如何诈城,诸位肯定想不到。” “府尊请细说。”魏新听得心痒难耐。 黄顺德说道:“寻常之人,若想诈城,必定兵贵神速,趁守军没反应过来。陛下却说,城外夜袭大乱,城内必有防备。陛下任由败兵溃逃,将已方士卒全藏在太监的宅子里,做出洗劫钞关之后连夜撤走的样子。” “天亮之后,陆续有溃兵叫门,想要回到城里。守城官兵不敢大意,验明身份才放进去。等到回城的溃兵越来越多,陛下才乔装成败兵,带着太监从山里出来。之前逃回城那么多,守城官兵以为义军早就撤走了,哪想得到还能杀个回马枪?太监喊了几句,城门就开了,府县两级官员全来迎接,被陛下杀进去一锅端!” “真个是胆大心细,陛下打的好杖!”旁边的官员由衷赞叹。 黄顺德突然叹息道:“陛下治兵治官极严,为防官民勾结,禁止官员与士绅通婚。本府是陛下的身边人,不料被家人隐瞒,真跟士绅结亲了,如此才被贬谪严惩。否则的话,不说尚书,怎也能做侍郎。如今哪会在镇江府做官?” 官员们恍然大悟,难怪黄顺德混得不好,这特么是真的倒霉蛋啊。 …… “陛下何故不悦?”柳如是问道。 赵瀚看着长江水面,说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人心便如这江水,表面风平浪静,水下不知有多少暗流涌动。” 柳如是虽然听不明白,却也能接上话:“暗流涌动不怕,筑好大堤,莫让洪水淹没两岸便是。” “这话说得好。”赵瀚满意道。 主要是刚才一番交流,赵瀚发现黄顺德没啥长进,其能力根本就不配做知府。关于镇江府的情况,赵瀚仔细问起来,黄顺德回答得含含糊糊,明显就不是一个称职官员。 但这样的人,还真就做了知府。 熬资历是一个方面,还有就是朝中有人脉。 赵瀚已经尽量在平衡各方势力,刻意提拔非江西籍官员,但还是形成了“江右派”,有点类似朱元璋那会儿的“淮西派”。 江右派以李邦华为中心,宋应星为臂膀,赵瀚的旧时小伙伴都是首脑。 当初组建内阁时,庞春来是辽东人,李邦华是江西人,田有年是陕西人。除了资历和功劳,也是在平衡势力。 可惜田有年老迈生病,否则赵瀚绝对不会放他走。 田有年退休之后,接替职位的是宋应星,跟李邦华一样是江西人。而十部和十曹主官,也有大部分是江西人。 就算他们公正无私,在提拔官员的时候,也难免偏向江西籍官员。 如今甚至出现顺口溜:“满朝江西,半朝吉安。” 什么东林党,什么复社,跟江右派比起来,都是一些小势力。 今年,庞春来再次告老还乡,想回辽东老家颐养天年。但赵瀚死活不放人,庞春来若是走了,朝中就真变成了江西人的天下。 赵瀚仔细想想,提笔写下“朱之瑜”三字。 朱舜水是赵瀚的老朋友,且学识能力都非常出众。如今在外面当布政使,可以找机会调进中枢,先做左侍郎,再升为尚书。 接着,又把“王调鼎”这个名字写上。 王调鼎是翰林院的掌院,为大同理论作出过卓越贡献。翰林院官员,不得轻易调任政务官,可先外放去地方任职,接着调回礼部升官。等陈茂生入阁之后,就让王调鼎做礼部尚书。 吴应箕这个安徽人,已经在中枢了,同样是安徽人的张秉文,也可以寻机调回来做朝官。 十年之内,必须把阁部官员的江西人数量,缩减到只占四成的地步。否则随着时间推移,今后肯定要出乱子,说不定赵瀚还得学朱元璋杀功臣。 这真不是危言耸听,任由一方势力独大,到时候压都压不住。 李邦华作为江右派首领,就算自己大公无私,下面的人也会打着他的招牌乱来。 李邦华今年七十三岁,虽然身体硬朗,但也干不了几年了。等他跟庞春来都离开朝堂,宋应星是下一任首辅,到时候阁部官员就能做大调整。 (推荐一本朋友的书,老作者了。《我真没想躺赢啊》,神壕爽文。) 610【百万人口大城扬州】 江苏左布政使,也是皇帝的旧时小伙伴,虽然刚开始关系并不那么好。 扬州城外,一条快船驶来。。。 船还未停稳,就跳下来个官差,拱手汇报:“方伯,天子行驾,已到十余里外。前方有水师开道,小的过不去,但估摸着不会出错。” “有劳了。”费元鉴微笑点头。 幼时飞扬跋扈的费家少爷,早已变得沉稳而内敛。他的学问依旧不咋地,文章写得粗糙浅白,但做事却极有章法,不是黄顺德那种靠资历和人脉升迁之辈。 右布政使叫韩承宣,原为大明南昌知县,到任之后发现自己被反贼架空。而且,那些反贼治民有方,于是睁只眼闭只眼,到处游山玩水耍乐子。面对大洪水,又跟反贼一起抗洪抢险,直到江西全省陷落,才顺势投效了赵天王。 “费兄,见了陛下谁来说?”韩承宣问道。 费元鉴说:“我来吧。” 韩承宣道:“也好。” 其实也没别的事情,就是扬州人口太多,虽然陆续移民去北方,但城内居民却越移越多。已经快要挤爆了,要么大量移民北方,要么赶紧修筑新城。 扬州旧城,占地面积2平方公里。嘉靖年间修筑的新城,占地面积3平方公里。 这5平方公里的城市面积,到崇祯年间已不够用。崇祯十一年的时候,督盐太监杨显明,打算建一座外城,因为经费和战乱而作罢。 大同新朝建立之后,扬州的城市居民,总共向北方移民5万余。可本地户口还有50多万,常住此地并登记的外地户口10多万,还有大量无法统计的流动人口,这些都没计算12岁以下的孩童。 把孩童也算在其中,常住人口估计在80万以上,再加流动人口可能接近100万。 左等右等,御驾终于来了。 运河两岸,密密麻麻站满了百姓,都是结伴跑来看皇帝的。 赵瀚却站在甲板上眉头紧皱,因为越是接近扬州城,两岸的矮小简陋窝棚就越多,不少甚至直接搭建在河堤上。扬州百姓贫穷至此耶? “陛下,地方官员在码头等候,要不要招来觐见?” “把左右布政使叫上船,其余都散了吧。岸上百姓太多,朕若下船,必定要清场扰民。” 不多时,船队靠岸。 费元鉴和韩承宣被带到船上,立即拱手作揖拜见。 赵瀚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怎沿河的堤坝上,有那么多简陋窝棚?” 费元鉴说道:“正要启禀陛下,扬州城内人口太多,只能在城外搭棚子住。而附近的村镇农民,又习惯到城里做零工,农闲时节,城内城外到处是人。最近城外开了一家工厂,却又没给工人修建宿舍,河堤上的窝棚都是工人在住。” “扬州城内没修义舍(经济适用房)吗?”赵瀚问道。 韩承宣解释说:“陛下,扬州城内根本无地建房,百年前就已经建满了。” 明代有关于扬州街巷的描写:巷口狭而肠曲,寸寸节节,有精房密户……凡周旋折旋于巷之左右前后者,什百之。 就是说,扬州的巷子狭窄曲折,房子修得密密麻麻,但凡有块空地都拿来建房了。一条巷子的前后左右,起码要住百十户人家。 整整五平方公里,全都这样拥挤,而城外还有许多人附郭而居。 扬州十日,满清屠杀八十万,从人口来讲没有漏洞,想质疑的必须从其他地方质疑。 费元鉴说道:“陛下,臣请将扬州城居民,一次性移民三万到北方。又或者,请拨款修建扬州外城。这两个方案,从去年就一直申请,可朝廷却总是不批准。” 赵瀚点头说:“朝廷移民,着眼全国,各省各府、乡村城镇,都是划片分配名额的,户部不批准扬州多移民也很正常。” “郭尚书为政,总是一板一眼,完全不晓得变通。”韩承宣忍不住吐槽。 赵瀚笑道:“他被吓到了。” 如今的户部尚书叫郭舜虞,樟树镇的药商之子。临江水战之后,眼见官兵不行了,郭家就彻底倒向义军,给大同军捐赠药品、粮食和船只。而郭舜虞,也在赵瀚手下做事,专门负责转运物资。 前两年,河南爆发大案,转运系统集体贪污移民安置粮。郭舜虞被吓坏了,因为被查的主事官员,有好几个是他的老部下。 从此之后,郭舜虞就畏首畏尾,啥都按照政策制度来,做事完全不讲变通之道,反正先把自己的责任撇干净再说。 这样做,好处坏处都很明显,偏偏赵瀚还没理由责罚。 赵瀚想了想:“扬州城内外,今年移民两万去河北吧。没有固定营生之人,住宅太过拥挤之家,都可优先进行移民安置。” “遵旨!” 费元鉴和韩承宣一起拱手。 赵瀚很想去扬州城逛逛,但仔细思考还是算了吧。扬州瘦马都没了,城里又挤得很,安全工作能把侍卫们搞疯。 其实,扬州瘦马重新出现了,只不过没以前那么疯狂。 专门购买日本和朝鲜的小女孩儿,挑选模样清秀者进行培养。三五年就能出阁,质量肯定不如以前,但还是能勉强满足富商的口味。 顶级的扬州瘦马,以前是富商买来送给大官的。 而今,没人敢再送,一旦被发现,行贿和受贿的一起查处。因此价格大幅下降,失去了贿赂属性,扬州瘦马完全成为商人斗富炫耀的工具。 反倒是波斯女郎,价格一路水涨船高。 为啥说古剑山这种勋贵,都买不起波斯女郎?因为动辄上千两银子,而极品波斯女郎,价格甚至被哄抬过万。古剑山倒是有钱买一个,但接下来的日子还过不过?就好比你存款十万,难道花五万买条宠物狗? 说起这些,赵瀚一直很好奇,陈圆圆到底去哪儿了? 毕竟是历史名人,如今却销声匿迹,仿佛不存在一般,赵皇帝又不好专门派人去打听。 最大的可能,是被半强制的移民北方,改名换姓嫁给了个老实人。 陈圆圆原本是唱戏的,弋阳腔名角,若还在南方的话,如今弋阳腔正流行,肯定依旧艳名远播。 秦淮八艳中,如今有三位都在做宫中女官,分别是李香君、董小宛和卞玉京。 并非赵瀚刻意为之,而是她们三个都有才华。宫中招募女官时,南京报名者极多,秦淮河报名的就更多,有才学的少女很容易被选上——毕竟已经废除贱籍,而她们年岁尚小,还没有正式从事风月行业。 特别是董小宛,被盘七妹索去差遣。 只因董小宛特别擅长做甜品,相传“董糖”就是她发明的,正好跟盘七妹的爱好一致。 夜晚,船队停靠在岸边,费元鉴和韩承宣已经离开了。 赵瀚正在接见扬州的黑衣卫头目,南京和扬州,是黑衣卫的两大根据地。 扬州最有名的厨娘,也被叫到船上来。 “扬州最有名的是什么菜?”董小宛站在盘七妹身边问。 厨娘想说扬州名菜有很多,认真思索几秒,回答道:“扬州红鹅。” 扬州红鹅,就是《红楼梦》里的胭脂鹅。 盘七妹微笑道:“小婉,你来记下。” 董小宛拿出纸笔,便听厨娘说道:“将鹅杀了,褪毛洗净,不要内脏。将鹅宰成两半,加水烧开,把血水煮了……加黄酒、葱段、桂叶、苹果……” “等等!” 盘七妹打断问:“苹果是什么果?” 厨娘说:“就是沙果、楸子、蘋婆。要是没有苹果,不用也行,用别的果子代替也行。” 盘七妹饶有兴致的问道:“苹果好吃吗?” “好吃得很,就是很贵。”厨娘说。 盘七妹又问:“扬州城里有卖吗?” 厨娘说道:“这个时节没有,还要再过两三个月。没有苹果时,用别的果子代替,也能做出扬州红鹅,取果子的清香甘甜之味。不过,还是用苹果最好,烧出来的红鹅味道更正。” 另一个船舱,柳如是、田秀英两位妃子,也招来了扬州城的女诗人、女画家。 沿途都是如此,后妃们不方便下船,便派人召见当地的女名人。受召见者都很兴奋,便是她们的丈夫,也觉得脸上有光,甚至提前给妻子置办行头,打扮得光光彩彩去见贵人。 皇帝后妃出巡,一般不搞突然袭击,基本提前两三个月,就要派人沿途安排好。 黑衣卫下船之后,赵瀚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李香君则开始收拾笔墨纸砚。 “等巡视回京,今年又有一批宫女,要放还民间嫁人,”赵瀚对李香君说,“你今年多大了,该嫁人了吧?” 李香君回答:“回禀陛下,臣今年二十三。臣在民间无亲无故,只求侍奉陛下左右,并无出宫嫁人的打算。” 赵瀚没有再说话,李香君却是芳心狂跳,以为皇帝要收她进后宫,否则怎会突然提起这事儿? 李香君跟在身边好几年,赵瀚确实用得很顺手。 一些事情,赵瀚都不需开口,只要表现出意图,李香君就会主动去办了。 此刻赵瀚却是在想,难怪之前的皇帝,不用女官而用太监。 若是一个漂亮的女官,长期给皇帝办事,朝夕相处肯定有感情。等哪天忍不住,估计就要收进后宫,而办事又用顺手了,会不会册封妃子之后还让她办事,或者是问询她的意见。如此,岂非后宫干政? 如果继续用女官,后世子孙,肯定有哪个皇帝会如此做。倒不至于出现武则天,但出个慈禧什么的很正常。 再仔细思考,又觉得可以避免,定下制度,防止外戚做大即可。 没有外戚帮助,没有娘家势力,妃子再有手段,也不可能变成慈禧。 (哈哈,推两本你们估计不会看的书。《大明:我爷爷是洪武大帝!》《大秦:无双皇子,镇守函谷十年!》。说实话,这书名我都不想看。) 611【百废待兴】 跟扬州的富庶拥挤相比,山东实在凋零得厉害。 赵瀚一路行船北上,发现运河两岸的山东城市,繁华程度还不如自己当初逃难路过时。。。这还是每年坚持移民的结果,否则的话,山东的城市和乡村将破败得更厉害。 天灾、战乱、饥荒、瘟疫,人口锐减的四大因素。 特别是瘟疫,一死就是一条街,一死就是半座城。不过还有许多百姓,逃进大山之中躲避战乱,这几年陆续下山编户分田,山东人口肯定不止当初统计的那点。 如今全国基本统一,是时候再来一次人口普查了。 路过临清的时候,赵瀚把知州叫来,一番询问之下,得知临清城内外的常驻人口有八万余。这个数字还算不错,可相较于崇祯初年,那就完全不够看了。 临清看似不起眼,但加上来往商贾,算上云集的漕工,繁忙时候人口逼近百万,是明代山东人口最多的城市。 传教士利玛窦的评价是:“临清是一个大城市,很少有别的城市,在商业上超过它。不仅本省的货物,而且还有大量来自全国的货物,都在这里买卖,因而经常有大量旅客经过这里。” 明代全国有八个大型税卡,临清是最大的一个,甚至超过了扬州、杭州、淮安和九江。即:八大钞关,临清为首。 今后的临清,肯定不复盛况,因为北京不是首都了,漕运也已彻底取消了。 紧赶慢赶,终于来到天津。 今年河北正式设省,行政区划也做了大改动。 顺天府改为北平府,府治设在北京,辖区稍微有所减小。 比如保定县、文安县,就从北平府划出去,归河间府管辖。而且,为了防止保定府与保定县混淆,保定县改为得胜县,以其东南方的得胜淀而命名。 这种改名,不止一处。 北京旁边的通州,还是叫通州。长江边上的通州,已经改为南通。 北平府与金陵府一样,由中央进行直辖,知府的品级都更高。以此来减小失去首都地位之后,河北地区的迅速衰落,同时也有加强草原控制的目的。 保安州(涿鹿、怀来)、延庆州这些地区,全部划归北平府管辖。 大明九边之一的宣府镇,今后改为宣化府,府治设在宣化。今后北出长城,张北县、赤城县、尚义县等地,都要划归宣化府管辖,以此更好的控制草原地区。 后世的承德、宽城、青龙、兴隆、滦平等地,此时的主要人口为蒙古族,汉族次之,女真再次。全部划归河北省管辖,设置为承德府,暂时汉人移民还少,但驻扎着两个正规师。 这片划进来,河北省的地盘立即大了许多。 山海关,也归河北! 多了几个县的河间府,变成河北省的首府。府治依旧在河间,但省会变成天津。 也就是说,在河北省这块地盘,政治构架相对复杂。北平府被划出去直辖,北京有大佬坐镇;天津变成河北省会,也有大佬坐镇。河间府作为河北首府,知府不用附郭省城,相对而言还算比较舒坦。 另外,改天津卫为天津县。 “臣方胜弘,恭迎陛下!”河北左布政使方胜弘,带着地方官员在天津城外迎接。 方胜昌、方胜弘兄弟,是自己起义之后,带着两县半地盘来投靠的,而且主动放弃军队转做文官。如今,方胜昌已经做了尚书,方胜弘也从福建布政使调来河北主政。 这就是江右派形成的主要原因,江西籍功臣实在太多了。 方家兄弟当初的地盘,虽然比较贫穷,却不比赵瀚的地盘小多少。他们归顺之后,赵瀚治下的地盘,瞬间大了三分之一,严格来说都算是创业合伙人了。 能不给高位吗? 目前,河北人口还较少,只有一个布政使,方胜弘的权力大、责任重。 “众卿免礼。”赵瀚颔首。 赵贞兰、赵贞芳两位公主,也跟各自的丈夫,早就到了天津等候御驾。 郑森已卸任徐州知州,暂时没有别的官职,负责督建先皇和太后的陵园。赵瀚在登基的时候,就给死去的父母追了尊号,他们也是大同新朝的皇帝和皇后。 “陵园建得如何?”赵瀚问道。 郑森上前回答:“谨遵陛下旨意,已经建好!” 赵瀚说道:“先进城吧。” 故地重游,颇为唏嘘。 赵瀚下船步行,即将穿过护城河时,指着那里说:“当年朕携幼妹南下,便是从此桥经过。桥外尽是饥民,肉香腾腾,煮的都是人肉。朕手里拿着把竹枪,枪尖绑着半把剪刀,还差点被饥民给洗劫。十岁孩童,打了一架才过去。” 方胜弘唏嘘道:“想来甚是艰险。” 赵贞芳说道:“当时我怕极了,拉着皇兄的衣角,看谁都觉得要扑上来吃人。” 赵贞兰触景生情,想起死去的父母,想起弟弟妹妹当时的惊险,再想起自身被人贩子带去南方。不知不觉间,她眼眶已经湿润了,一边走一边抹着眼泪。 来到城内别院下榻,后妃们各自挑选房间,赵瀚把布政使和天津知县留下来。 赵瀚盘腿吃茶,问道:“河北情况如何?” 方胜弘说:“人口还是太少,百废待兴。随着南方移民过来,还有逃进山里的百姓陆续出来,河北全省人口估计有一百万了。” 这一百万人,不包括北平府,北平府由中央直辖。 目前,张铁牛驻扎北京,费如鹤驻扎太原,黄顺驻扎山海关,李定国驻扎承德,万斯同驻扎宣化,北方防线堆满了大同军主力。 这种情况,也刺激了北方和运河沿岸的经济,军事物资大部分由商贾北运。一些中型商贾,甚至主动搬到河北定居,因为南方做生意太卷了,在北方还能吃些军队生意的残渣剩饭。 “张家口的商贾没动吧?”赵瀚问道。 方胜弘说道:“李自成走的时候,把张家口的商贾,抓起来全部拷饷。那些里通鞑子的汉奸,被李自成打死至少一半,吐出来无数金银财宝。张家口已经没有大商人了,全都是一些小商人,今后还得靠他们跟草原通商。” 张家口那一片,如今虽然属于河北,之前却一直被李自成占着。 李自成是真的狠,拷饷完全往死里打,几乎没有商人能撑住,哪里藏着银子全招了。所谓的满清八大皇商,被李自成打死了六个。当家的一死,还剩下些不动产,儿孙立即进入分家模式。 方胜弘说:“现在,张家口最大的商贾叫曹逢吉,一贯打着皇商的招牌,在草原收购羊毛卖去南方。他没有茶叶、食盐专营执照,于是购买南方铁锅运回草原贩卖。又在张家口跟茶商、盐商合作,一起控制草原的羊毛。陛下,这个皇商……该不是假的吧?” 方胜弘之所以关注曹逢吉,就是皇商名头挺吓人,他着实有些拿捏不准。 “假的,哪有什么皇商?”赵瀚笑道,“不过嘛,我确实召见过此人。若他再敢说自己是皇商,就抓起来关一阵子,再罚点钱便算了。羊毛生意,对控制草原有利,他也算为国效力了。” 方胜弘又说:“大同军多驻扎北方,遵化铁厂该重建起来。臣建议,在遵化设兵器所,让工部和兵部执行此事。不过,鞑子当年撤回关外,不但掳走许多河北百姓,还把遵化铁厂的工匠掳掠一空。要想重建遵化铁厂,还得从南方移民工匠,矿工和烧炭工也得移民许多过来。” 遵化铁厂,是北方最大的铁厂,也是大明的主要兵器生产基地。 赵瀚说道:“等人口再恢复一些,燕山各处驿道,也该组织百姓修缮了。承德府极为重要,必须牢牢控制,来到河北的移民,每批都应分配一些去承德府。等承德府巩固之后,大同军才好翻越燕山去草原。” 承德那一片,在明初是属于大明的,明中期就已经基本丢失。土木堡之变以后,蒙古人不断南下侵占土地,而大明致力于修筑长城,最后双方就以长城为分界线。 天津大战,燕山一带的蒙古人,跟随鞑子作战而损失惨重。 科尔沁、喀喇沁等蒙古首领,扔下满清半路开溜,回去的途中又抢了一遍,燕山一带的蒙古人全成了叫花子。 因此,当大同军北出长城之后,燕山的蒙古部落纷纷投降。 他们属于半耕半牧状态,甚至种地的还更多,其中不乏有汉人存在。如今,不管是蒙古人还是汉人,全部按人口分田、分草场,蒙古贵族一律变成平民。 无人反抗,也反抗不起来,因为这里根本不是草原。 反正承德府的设置很顺利,蒙古牧民也很配合政策。就是汉人比例太小,至少还得再移民几万才行。 方胜弘说:“长芦盐场及周边,是目前的主要移民地,四分之一的移民优先分过去。长芦产盐足够了,就不用再依赖淮盐,河北将更轻松的用盐控制草原。臣认为,这个政策不能变。” 明清两代皇室,都是吃长芦盐场的盐,这里是中国三大盐场之一,确实必须尽快恢复起来。 唉,哪里都要恢复,哪里都需要人口,真真是满目疮痍、百废待兴啊。 612【皇室族谱】 天津产盐,也多盐碱地。 乱葬岗在天津东郊,周边都是耕地,只那一片盐碱化严重。。。 中国古代农民,已经摸索出改良盐碱化的土法子。就天津周边来说,就是平整土地、深耕晒垡、挖沟排水,既可让雨水冲刷土壤中的盐碱成分,又能有效防止土壤反碱。 但见效很慢,动辄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时间才能变成好地。 乱葬岗里的尸骨,都已经进行填埋,也分不清哪具是先皇夫妻的。一片片树苗被运来栽植,用客土垒起来,中间留沟排水,平时需要专人运淡水来浇灌。 说是陵园,其实够呛。 不断浇灌,不断栽植,至少二十年时间,这片盐碱地才能变成树林。 坟墓是空的,连衣冠冢都不算,只那合葬碑文和镇墓神官,彰显着墓主人的显赫身份。 旁边甚至还有块石碑,正面是:“先皇陵寝,空坟莫盗。”北面密密麻麻刻着字,记述崇祯元年大旱,皇帝举家逃荒,先皇客死天津,尸骸遗于乱葬岗无法辨认。 不远处的另一侧,又有大坟垒起,墓碑为:天下丧乱者之墓。 墓碑的背面,记述崇祯年间,天灾人祸不断,百姓离乱丧命者多。此坟此碑,为死于乱世之可怜人而立,愿神州天下从此太平安定。 既然先皇、先皇后的尸骨都找不到,自然不需要严密防守。 若有哪天,大同朝廷快完蛋了,也不怕有人来挖断龙脉,更不怕挖出尸骨鞭尸日晒。 只安排一些守陵者,日常洒扫祭拜便可,来往旅客也能进来祭拜。甚至在陵墓之外,还设了道旁凉亭,供游客歇脚纳凉。 没有和尚,没有道士。 随御驾北巡的礼部官员,提前到陵园进行布置。先皇、先皇后的神位,从南京太庙中请来,安放在陵园主体建筑中,又请天地和地方神灵保佑。 最后,赵瀚穿着皇帝衮服,带着皇室和宗亲到场。 庄重而哀伤的音乐响起,赵瀚在礼官的指引下,认真完成每一个步骤,最终在坟墓前跪下磕头。 “爹,娘,女儿不孝!” 赵贞兰哭得最厉害,因为当年分别,她已经懂事了。而赵贞芳,年纪还小,甚至都忘了双亲模样,只依稀记得父亲喜欢捋胡子。 赵瀚端端正正磕头,站起来时浑身轻松,仿佛了结了一桩心事。 回到天津城内,赵瀚对姐姐和妹妹说:“再留些时候,在辽东寻到了同族,正带着族谱赶来天津。” 之后的几天,赵瀚都在接见地方官和耆老。 终于,有个赵姓中年人,坐着舰船从辽东而来。 见面之后,赵贞兰立即认出此人,有些激动地喊道:“你是主家的五哥?” 中年人叫赵枋,眼眶发红道:“拜见长公主!” 其实,两人没啥深厚感情,只是属于同宗兼同村而已。 先皇赵士朗好歹有功名,刚开始还获得了主宗的接济。可给老母看病花费甚大,一家几口也需要养活,主宗渐渐就不耐烦了,甚至将借钱的赵士朗打出去。 赵枋抹泪诉说着这些年的遭遇: “崇祯年间,连年大旱,咱们村逃荒的人很多,便是赵氏主家这边都没甚余粮了。” “那该死的鞑子,入关抢了好几遭,咱们村次次都遭难。我大哥和三哥全家,因为避难不及,都被鞑子给掳走,至今也不知生死下落……” “鞑子走了,李闯又来。李闯倒是没大肆劫掠,做了一两个月好皇帝。可李闯吃了败仗,殿后的队伍被鞑子追杀,那些溃兵军纪败坏,把咱村子给抢了一个遍。李闯溃兵走了,鞑子兵又追来。” “那些不是鞑子兵,都是投了鞑子的大明边军。他们军粮不够,便逼着村中大户给粮,拿不出粮食就要杀人……” “这几回兵灾,村中父老逃散大半,赵氏主家也没剩几个。接着又是鞑子做皇帝,县里缺人得很,我好歹考中过秀才,又熟知本地情形,便去应聘做了鞑子知县的师爷。那知县其实也是汉人,搜刮起来比大明官老爷还狠。特别是跟大同军打仗的时候,天天都派官差下乡催粮。” “咱们村里的农民全跑了,佃户交不起租子也跑了。那时还有瘟疫,逃也不晓得逃去哪边,好多都害病死在半路上。” “到后来,便是知县的俸禄也不发了,让当官的自己想办法谋生。知县就愈发盘剥百姓,便是城中大户,也不堪忍受举家逃命。城里遭瘟疫死的,逃了的,还有饿死的,至少占了七八成。好端端的县城,转眼就成了空城。” “村里的地也没人种了,反正年年大旱,种地也收不到粮食。城里粮价飞涨,我这个知县的师爷,也着实买不起粮食饱腹,眼看着幼子活活饿死……” “后来鞑子要撤去关外,知县跟着一起走。我不敢留下,留下来就是死,银子和粮食早就没了。我便央求知县,带着家人一起走。偌大一个赵家,跟鞑子一起去关外的,只剩下寥寥四个人。也没财货带走,家里除了房子、家具、被褥,也就一屋子藏书。” “书都留下了,祖宗不能忘,便把一整套族谱带去辽东……回家拿族谱时,全村只剩十二户,其中一半都饿得走不动路了。” 说到这里,赵枋嚎啕大哭:“呜呜呜……多好的村子啊,祖祖辈辈几百年,说没就没了。” 难怪赵枋看到赵贞兰那么激动,以他这种遭遇,便是看到昔日仇人,都会产生他乡遇故知之情。 赵瀚却是听得沉默,这就是北方百姓所经历的。 赵枋还是地主家的少爷,也是一个考上秀才的士子。换成普通人,只会更惨! 满清当时不得不离开河北,因为在崇祯时期,河北就是一个烂摊子。满清来了之后,在京城周边跑马圈地,更外围的州县则盘剥日盛,民生已经凋敝得不成样子。这种情况,还叠加大旱和瘟疫双重负面buff。 满清若是不走,留在河北干嘛? 赵瀚沉默,两位公主,还有后妃,却听得直抹眼泪。 真真的男默女泪。 赵瀚问道:“赵氏族谱你带来了吗?” 赵枋止住痛哭,点头说:“带来了。咱们赵家,远祖为伯益,赵姓始祖为造父,出自先秦的嬴姓……” 刚刚还沉默的赵瀚,此时只想翻白眼。 这尼玛,三皇五帝都来了,用脚后跟思考,都知道族谱纯粹瞎编。 终于,赵枋说出更靠谱的:“我们这一支,出自天水堂赵氏。秦灭赵之后,远祖迁居甘肃天水,汉代封侯拜相的赵公充国,便是咱们的祖宗。” 赵瀚问道:“跟宋氏赵匡胤没关系吧?” 赵枋愣了愣,回答说:“启禀陛下,天下但凡姓赵的,都认天水堂为宗。这宋朝,又被称为‘天水朝’。” 赵瀚:“……” 赵枋经历那么多苦难,早就学会察言观色,已经看出赵瀚不想跟赵匡胤扯上关系。他连忙说:“细分下来,肯定不是一家。赵匡胤是涿州赵氏,而咱们的先祖,唐宋两朝一直住在山西。后来宋元战乱,才分支迁徙,在明初迁到了北直隶。这些都是族谱上写清楚的,肯定不会出错。” 编订皇室族谱,也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明代以前,皇帝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比如赵匡胤,就说自己出自天水赵氏,也不晓得是真的,还是硬往名门望族靠拢。 直到朱元璋,来句“予本淮右布衣”。 老子就是草民出身,老子就没啥显贵祖宗。咋地,你咬我啊? 赵瀚说道:“那份赵氏族谱留下,朕会让人抄副本给你。” 赵枋连忙说:“陛下尽管拿去,赵氏离散殆尽,族谱能供于皇室,能令赵氏大兴,祖宗们在天之灵肯定欣慰。” 赵瀚想了想,说道:“你留在天津吧,给你落户分田,世世代代看守东郊陵园。当然,每代只需留一人守墓,这人可以在官府领俸禄。其余子孙,可自由择业。” “谢陛下恩典!”赵枋欢喜道。 他也没想过飞黄腾达,亲人大半离散无踪,能给先皇守墓已是幸运。能分田,能领工资,日子总算安稳了。他还有一妻一子存活,接下来老实过日子就行。 而且,给先皇守墓,肯定没人敢欺负他。 赵瀚把李香君叫来,让她拟一封圣旨,发回南京让李邦华润色。大致内容,就是撇清跟宋氏的关系,皇室族谱已经找到了,自己不是赵匡胤兄弟的子孙。 省得民间乱七八糟编故事,看着就让人心烦。 赵枋突然来一句:“陛下,咱老家的祖坟,需不需要修缮?” 赵瀚摆手:“修缮可以,不必刻意为之,更不能全部围起来造祖陵。那些土地,还是留给百姓耕种吧。” 赵枋说道:“请陛下允许草民,每年回老家祭祖扫墓。陛下的祖坟,草民也会悉心打理。” “准了。” 赵瀚又让人取来一百两银子,让赵枋在天津东郊安置家人。 赵贞兰却有许多话,想跟这位族兄叙旧,两人一直聊到傍晚才完。吃晚饭时,赵贞兰的眼睛都是红的,显然又因为悲伤而哭了一场。 随即,赵贞兰带着丈夫,代表皇帝回老家扫墓祭祖。 613【小国如丐】 赵瀚很想去北京看看,但还是打消了念头。 从通州到北京的运河,在明中期就淤塞了,只能通行一些小船,漕运船只都过不去。。。 京城旁边的河流淤堵,还牵扯到漕运,大明朝廷居然都有心无力。第一次疏通河道,从弘治年间拖到嘉靖年间。疏通之后,几十年时间又淤塞,直到现在都还没通,漕粮到了通州就进太仓库,想运到京城还得用人力和牲畜。 御驾班子人数众多,如果无法行船,肯定得募集民夫运东西。赵瀚懒得折腾,直接回程南下,等北京人口充实之后,再组织当地百姓把河给疏浚了。 一路南行至济宁,无法再走,被洪水给堵住了。 今年南方干旱,北方又是大水! 黄淮一线河水暴涨,河堤根本扛不住,只得主动决堤泄洪。不敢淹更富庶的南岸,只得掘北面的堤坝,曹县、城武、单县、鱼台、金乡……好几个县受灾。 于此同时,汉水沿岸也大涝。 北方河道总督张国维,火速赶来济宁面圣,愁苦之色溢于言表:“陛下,今年黄淮和汉水的洪灾,是自万历十一年以来最严重的!就似天被捅破了,银河之水泄于世间,臣实在是……实在是无能为力。” 赵瀚此时很想骂娘,不是骂张国维,而是骂老天爷。 今年南方旱情,好不容易比去年减轻。可北方的洪水,竟然是六十年一遇,万历十一年到现在,真个就是六十多年! 赵瀚面无表情问:“各地汛情如何?” 张国维回答:“臣只知黄河北岸的情况,洪水已淹数城。至于汉水那边,听闻灾害甚重,但具体详情还不知。” 这没办法,大洪水期间,船只和车马都难行,以古代的通讯技术,根本不可能快速掌控消息。 此时此刻,洪灾最南端波及高邮、泰州。 一直春旱的长江流域,也突然下起连日暴雨,只因前几个月持续干旱,所以暂时还没酿成洪涝灾害。 崇祯年年遇旱灾,赵瀚年年遇水灾。 似乎前面十多年,老天爷忘了下雨,这几年都给找补回来。 看看明末清初的史料,就知道气候有多离谱,崇祯、顺治两朝的天灾就没断过。特别是寒冬天气,七年后的河北数县,史载“大雪四十余日,野鸟冻死,行旅断绝”。 现在还好,只是水旱灾害,还没到天气最冷的年份。 “你去治水吧,不必留在济宁,”赵瀚说道,“我随行的亲卫,你带五百人离开,或是救灾,或是弹压,你看着用便是。” “谢陛下!” 五百皇帝亲卫跟在身边,比手拿尚方宝剑还厉害。 赵瀚望着外面淅沥沥的小雨,心里琢磨着是否提前侵吞越南。或者,干脆把占城国给灭了,那里有湄公河三角洲,占城全靠三角洲的产粮区,才能勉强抵挡阮氏政权的入侵。 必须弄一块海外产粮基地,否则任由气候恶化下去,国库里哪能存得住粮食? 至于出兵借口,就是不服王化。 占城是大明的藩属国,却背着大明做越南的附属国。而今,大同新朝统治中国,天然拥有大明留下的法统,占城国必须向天朝俯首称臣! 首先得派出外交使者,对占城君主进行斥责。 赵瀚完全能够想象,占城国王被中国使者痛骂时,那种出门捡到宝的喜悦心情。其心理活动肯定是:中国爸爸,你总算来了,打我吧,骂我吧,打骂之后,我还是你的好儿子。爸爸快快出兵帮忙,隔壁姓阮的欺负我! 明初的占城国,地盘相对较大,面对越南的侵略,郑和路过时顺手帮了一回。 此后就不行了,大明不再管海外,占城国土被逐渐蚕食,甚至国王被杀、首都被占,如今只剩湄公河三角洲那块地。 越南分裂之后,阮氏嫁女联姻,想要控制占城国。 占城国王却趁机自立,被阮氏收拾一顿,现在属于称臣纳贡的状态。占城每年收获的粮食,都要大量进贡给阮氏政权,同时允许越南人向占城移民。 一旦赵瀚派出使者,占城国必然俯首称臣,而阮氏则会武力威胁占城。 阮氏如果动兵占城,郑氏就可能提前发动进攻。 越南内战提前爆发,赵瀚即可提前出兵! 这个计划不错。 在济宁足足等待半个月,洪水终于退去。赵瀚坐船继续南下,所到之处,满目疮痍。 当初费如鹤与多铎对峙的南阳镇,也就是后世的鱼台县城,完全被洪水给泡烂了,大量民居倒塌在泥水当中。再往南的大运河两岸全淹,高邮被洪水淹进城里,淤泥堵死了好几道城门。 “父皇,”赵匡桓看着那副惨状问道,“孩儿知道大禹治水的故事,我们就不能挖沟把洪水引走吗?” 赵瀚摸着太子的头顶:“哪有那么容易,张国维正在奉命治水,要花费十五到二十年时间,才能让黄河改道从山东入海。今年淹得如此厉害,很大的原因,是明朝为了保漕运,在治水时走了歪路子。今年水旱一起来,长江、黄河沿岸都要歉收啊。如此这般,国库的粮食,总是不够用,一直都存不住。” 赵匡桓说道:“先生讲,大禹治水,十多年才治住。父皇让张国维治水,也是十多年,今后肯定就好了。” 赵瀚笑了笑:“记住,民生为要,治水并非一时,今后每年都要治。” “嗯,孩儿记得了。”赵匡桓点头。 还没回到南京,赵瀚就写了封信,命快船送去礼部,派外交官前往占城国交涉。 当面顶撞过李自成的刘湘客,再次获得出使任务,持节前往占城怒斥其君主。 刘湘客乘坐军舰来到宾童龙,也即后世越南的平顺省沿海,在胡志明市以东二百多里的地方。这里是占城国的首都。 至于西贡,或者说胡志明市,此时还只是个小渔村。 红河三角洲和湄公河三角洲的入海口,按理说都应该是天然良港,而且土壤肥沃适合耕种才对。但那里全是湿地,两岸多为红树林,开发难度比较大,得几十上百年的持续改造才能变成农田。 中国的江南,曾经也到处是滩涂和湿地,直到东晋南北朝才大开发。 而东北的北大仓,目前还属于北大荒,遍地沼泽亟待大规模改造。 宾童龙城商贸繁荣,云集世界各国商贾,唯独不让葡萄牙人靠岸。因为双方属于死敌,葡萄牙曾经灭亡马六甲国,而马六甲王室和占城王室同宗同源。 马六甲灭亡之后,大量国民逃到占城定居。后来占城一度被灭,占城国民也逃往马六甲。 历史上,占城国被越南吞并之前,居然还挥师远征马六甲,想从荷兰殖民者手中复国。 十多艘中国军舰驶来,大家也没当回事儿,舰队路过宾童龙补给很正常。 刘湘客被海军的护送下船,一身官服穿得整整齐齐。 他径直朝城门走去,正在码头督促卸货的中国商贾,立即小跑着过来拜见,顺便打听天朝官员来此做啥。 刘湘客充耳不闻,很快来到城门口,被守城的士兵给拦下。 “中国来使,速速让开!”随行翻译呵斥道。 翻译是在广州招募的,得说占语才行,这玩意儿属于南岛语系印尼语族。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都吓得退开。 宾童龙的城墙又低又矮,夯土而成。不过城内的王宫,却修得颇为气派,而且还用石头砌了城堡。 国王婆赖喝了些酒,正在美滋滋午睡,突然听到大臣求见,说什么中国使者来了。 “中国使者来做什么?”婆赖疑惑道。 大臣叫做赫屠,是一位***教火者,搁新疆那边就是和卓。他说道:“陛下,听闻中国建立新朝,而占城历来都是中国的藩属。我们一直没有朝贡,或许是中国皇帝派人来问罪了。” 问罪? 婆赖顿时有些紧张:“那该怎么办?” 赫屠笑道:“陛下,这是一件大喜事啊。根据典籍记载,占城在更强大时,曾经被安南侵略。中国的三宝太监,率领船队路过占城,帮助占城阻挡了敌人,占城从此奉中国为宗主。如今阮氏一直欺压我们,逼着我们进贡粮食。进贡不说,还要我们低价卖粮。我们可以借机尊奉中国,让中国人去对付阮氏!” 婆赖担忧道:“恐怕中国不会帮忙。而且就算帮忙,无非是换一个宗主,我们的粮食还得进贡。” 赫屠解释说:“陛下有所不知,中国皇帝不缺那点粮食。中国非常富有,皇帝要的只是面子。我们称臣纳贡,中国皇帝就会高兴,反而赏赐回来更多的财货。” “中国皇帝都是傻子吗?”婆赖说道。 赫屠问道:“陛下,您某一天出宫,在城里看到个乞丐。您突然发了善心,给乞丐一把银子。这算什么?” “施……”婆赖顿时怒道,“难道我就是那个乞丐?” 赫屠说道:“对中国皇帝而言,占城国就是乞丐。陛下,只要顺服中国,今后就不怕阮氏了!” 婆赖左思右想,觉得这买卖划算,让侍女扶着他爬起:“乞丐就乞丐吧,跟我一起去见中国使者。” 615【终极舔狗】 (上一章被卡审核了,修改没通过,两天以后才能再次申请,咱们直接跳过那段剧情。) (另外,湄公河三角洲,是柬埔寨的地盘,老王搞错了。。。占城的宾童龙地区,属于湄公河三角洲的边缘冲积带。就开发程度而言,比入海口那一片还好,粮食产量也非常高。) 赵瀚刚回到南京,施慰贤就献上来一本书。 施慰贤是司礼监的掌印女官,游居莲是御马监的掌印女官。两位大妈都其貌不扬,却是宣教团的老人。虽然司礼监、御马监的权力,都被赵瀚砍了一大截,但她们还是紫禁城里最风光的。 “陛下,这是司礼监经厂的第一本印书。”施慰贤捧着书本上前。 李香君接过书,交到赵瀚手里。 赵瀚扫了下封面,书名叫《永乐大典戏本》。是从《永乐大典》当中,扒出的33种戏剧、90种杂剧,由居家照料老父的费如饴勘校,再由国丈费映环进行总编辑。 《民始全书》虽然还没开始编,但对《永乐大典》的整理勘误已经开始,其中适合刊印发行的内容,也会逐渐整理成书印刷出来。 这本《永乐大典戏本》,就非常适合出版,里面记载的某些戏曲已经失传,民间的戏曲爱好者肯定争相购买。 赵瀚翻阅书中内容,发现跟木活字印刷效果无二,问道:“都是铜活字印的?” “皆青铜活字。”施慰贤回答。 隶属于礼部的书局,是在民始元年建立的,主要雕刻木活字进行印刷,出版内容为:大同集、教科书、工具书、历法书、吏员考选资料等等。 而司礼监的经厂,则是从民始三年筹备,一直在忙着铸造铜活字。 铜活字的原料为青铜,即铜锡合金。铸造方法有两种,一种是木板刻字为范,再用青铜浇铸为活字;一种是用木活字,直接在范泥上印字,再用青铜去浇铸。 两种方法,浇铸完成之后,都需要工匠慢慢打磨。 明代虽然活字印刷成为主流,但官方印书还是以雕版为主,直到清朝的官方印刷才变成活字。 大同朝廷也顺应时代,今后礼部用木活字,司礼监经厂用铜活字。除了成本之外,印刷效果没区别,不是专业人士根本分辨不出来。 赵瀚终于打破皇室不办企业的规定,司礼监经厂就是皇室印刷厂,专门出版比较冷门的孤本,或者是其他书局不愿印刷的科学类书籍。平时也能接私活,靠给民间印书赚外快,但皇室若下达任务,一切私活都靠边站。 赵瀚问道:“铜活字做了多少?” 施慰贤回答:“启禀陛下,铜文字已铸成五万余枚,铜标点已铸两千余枚,无字铜子已铸一千余枚。总共耗银三万余两。” 无字的白板铜子儿,不是用来雕刻缺字的,而是用作空白内容印刷。如果临时缺哪个字,可以暂用木活字代替。 确实挺费钱的,除了铸造成本,工匠后续打磨也麻烦,每个字的工钱就不少。 康熙朝编撰《古今图书集成》,铸造铜活字上百万枚(也有说几十万枚)。乾隆皇帝很有意思,把爷爷的铜活字全熔了,一些拿去铸造成铜钱,一些改铸成雍和宫的佛像。 康熙要是真的泉下有知,不晓得是否想把这孙子打死。 赵瀚手里拿着《永乐大典戏本》翻阅:“五万枚铜活字还是太少,只能印这种小册子,至少要五十万枚才行。” 施慰贤说道:“五十万枚铜活字,十年之内应能铸完。” 赵瀚吩咐道:“此书先印三千册,批发给京城书商,若卖得好再行加印。” 施慰贤领命却没离开,而是问:“陛下所著,是否整理成集?万民皆欲一睹圣典。” “印吧。”赵瀚无所谓。 赵瀚的文章也不多,《大同集》里有几篇,剩下的全是抄来的诗词。印出来肯定很薄,还得请人作序,请人批注品评,如此方能刊印发行。 赵瀚突然说:“着令礼部印书局,每月的朝廷塘报,改为《大同月报》。除了原本的内容,再把朝会议题也加进去。再加一版‘廉政实录’,能臣廉吏进行宣传赞誉,贪官污吏则令天下唾之!” 报纸这种玩意儿,不用赵瀚来发明,官方邸报早已存在数百年,而明朝则诞生了原始的民间报纸。 明朝的报纸,以抄录官报为主,附带其他的新闻,甚至还会刊载商业信息——大部分属于手抄本,贩卖给官员、士绅、商贾等固定客户群体。 …… 文化用品一条街,吴炳负手踱步而行,沿途所过之处,不仅读书人向他问好,就连店伙计都出门主动打招呼。 这家伙的头衔很多,戏曲家、评论家、小说家、诗人、画家、翰林院编外博士、礼部编外左侍郎……但凡带着编外二字的,都属于戏称,颇有嘲讽之意,同时又表明他身份不一般。 如今的大同(革命)类文学,吴炳属于泰山北斗,经常为朝廷捉刀进行创作。 他也懒得当官,反正银子够花,53岁了还流连秦淮河。 写的诗一般般,画的画一般般,但其书画作品,价格却属顶尖行列。这就让许多文人看不惯了,讥讽其趋炎附势,专门给朝廷歌功颂德。 行至“射雕书局”,吴炳阔步走入,掌柜的亲自迎接:“石渠先生安好!” “好,”吴炳笑着点头,“小卢不在吗?” 掌柜说道:“东家去了外地。” 射雕书局的老板叫卢裕,十多年前买断《射雕英雄传》版权。靠着这部小说,为家族赚到不少钱,但当时也仅此而已。 直到赵天王独霸江西,卢裕翻开当年的杂志,看到格位论相关文章,才知自己跟反贼打过交道。他吓得不敢吱声,努力撇清跟反贼的关系,可赵瀚占领南京之后,卢裕一下子就抖起来。 卢裕积极响应大族分家政策,还说自己跟皇帝是旧识,分家时抢到了书局生意,并把书局正式改名为“射雕书局”。 这几年,甚至陆续接到官府订单,射雕书局在南京已可排前三。 “石渠先生!” 吴炳正在寻找近日新书,忽听有人问候自己,扭头一看却是吴伟业。 两人都姓吴,老家也离得不远,真论起来勉强算是亲戚。 吴炳笑道:“赶巧啊。” 冒辟疆也在,见了吴炳也不打招呼,反而阴阳怪气的冷哼一声。他自恃才高八斗,书画作品的价格,却远远不及吴炳,润笔费更是比吴炳便宜得多,一直认为吴炳是趋炎附势、谄媚朝廷的小人。 就在三人寒暄之时,突然一群公子哥闯进来。 有些公子哥,身上甚至还穿着戏服,进门就问:“贵店可有《永乐大典戏本》?” 掌柜的说道:“有的,今天上午刚到货。” “快拿来,快拿来!” 这些家伙也不问价格,一人一本当场买走。 都是些清闲贵人,活生生的戏曲发烧友。《永乐大典戏本》里面,有许多失传的戏曲,对他们而言都是无价之宝。 一帮票友,来得快,去得也快,分分钟不见踪影。 吴伟业笑着说:“听闻《永乐大典》已在编校勘误,这回朝廷出版的是戏曲,下回估计就是历代经史子集了。若逐一成本刊印出来,也算文坛一大盛事,天下士子都能读到,比留在宫里更有价值。” 吴炳朝着紫禁城拱手:“陛下圣明,此神州幸事也。” 这是吴炳的口头禅,三句话不离“圣明天子”,每次论战都可立于不败之地。 冒辟疆不由冷笑,愈发鄙视此人,趋炎附势到让人恶心。这货心直口快,讥讽道:“石渠先生这些年,歌颂大同的文章写了无数,怎至今也没混上一官半职啊?” 吴炳翻着店内新书,随口说:“小官小吏,懒得去做,还不如悠游江湖来得爽快。” 吴炳寻花问柳,只去高档场所,而且全部属于白嫖,青楼也喜欢他去光顾。 “呵呵。” 冒辟疆笑得古怪,无非讥讽吴炳,拍了十年皇帝马屁,至今却还是一介布衣。 突然,街上来了几个官差,逢店就进去问:“石渠先生可在?” 一直问到射雕书局,吴炳转身说:“寻我何事?” 官差累得气喘吁吁,抱怨道:“石渠先生,您老可叫人好找啊。两日前,咱就去你家,一直都不见人。昨日又去秦淮河,挨家挨户打听,有人说您老在玄武湖泛舟。再去玄武湖,又说您已离开了。在城里问了许多人,总算有人见你来了这边。” “急着寻我作甚?”吴炳问道。 官差说道:“陛下要设一大同报社,请先生做社长,秩比正三品!” 正三品? 冒辟疆猛地转身,惊讶看向吴炳,正三品可是侍郎级别。虽然肯定跟翰林院一样,不能管理实际政务,但这品级说出来就吓人啊。 “哈哈哈哈哈哈!” 吴炳猛地大笑起来,舔了皇帝整整十年,如今终于算是出头了。他阔步走向街面,嘴里吟诵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616【邮局和报纸】 镇江。 日进斗金的大明镇江水驿,餐饮娱乐业务,已经卖给民间商贾——事实上,那本就是私人承包的,酒楼和客船皆由老板置办,大同朝廷强行接收之后,又让原有的投资人半价赎回。。。 但是,镇江水驿的马匹、快船,却依旧保留下来,由政府提供资金养活。 这样的情况很普遍,包括崇祯裁撤的部分驿站,也被大同新朝给恢复过来。许多底层细作,就地转为驿丞,省去没地方安置的麻烦。 驿丞属于吏,驿卒只是合同工。 这待遇已经不错了,大明的普通驿卒,很多时候属于徭役性质。越偏远的地方,就越是如此,因为没有油水,还要供来往官差吃喝,地方财政无法负担,居然需要靠驿卒自己贴钱。 于是没人愿意当驿卒,只能作为一种徭役,强行命令百姓去驿站工作。几年驿卒下来,往往搞得家破人亡。 现在,大同朝的各地驿站,餐饮住宿和邮递业务剥离。 驿站的餐饮全部交给私人经营,来往官差必须自己掏钱吃住,白吃白喝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一大清早,镇江水驿就热闹起来。 驿丞贺一鹏,指挥驿卒更换匾额,“镇江水驿”的牌子变成“镇江邮驿”。 隔壁的酒楼掌柜,跑来看热闹道:“贺驿长,无缘无故怎就换牌子了?” 贺一鹏笑道:“陛下有令,今后驿站兼着信局的差事,百姓也可把信投递到驿站。大致规矩,按民间信局办理,只不过驿站送信要贴邮票。” “那可稀罕了,邮票给我看看。”掌柜颇为好奇。 明末的官方和民间,都已经出现快递业务。 官方快递业务,在辽东最为发达,分为递运所和急递铺。递运所负责运送官方物资,急递铺负责运送信件公文。 民间快递业务,在江南和山西最为发达,名字叫“信局”。主要顾客是士绅商贾,不但帮忙送信,偶尔还兼着运货,可以视为明代的顺丰、德邦。 民间快递有三种付款方式:寄出付款,货到付款,收寄各付一半。 陌生客户,必须在寄出时付款。 熟悉的老客户,不但可以货到付款,而且还能记账,每季度或每年结款支付。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战乱导致全国信局倒闭大半,就算没倒闭也不断收缩业务,这几年终于渐渐开始恢复。 而今,官府居然进军快递行业,还推出了什么见鬼的邮票。 “喏,就是这种。”贺一鹏拿出一版邮票。 掌柜的问:“多少钱一张?” 贺一鹏说:“视信件重量、路途长短而论。不超过六两的省内信件,贴一张五文钱的邮票即可。信件越重、邮寄越远,这邮票就越贵,还不准信到了付款。而且,超过一斤的不收,想寄送东西找民间信局去。” 这也是给驿站系统创收啊,否则开支太大,毕竟那么多驿卒要养。不像大明,驿卒还得倒贴钱,现在可是有工资的。 一条官船驶来,驿差站在船上喊:“过来帮忙拿东西!” “就来!”贺一鹏回应。 镇江驿卒们快步跑去,提着一个麻袋,驿差则自己拿着公文下船。 贺一鹏问:“这麻袋里是甚?” “报纸,”驿差说道,“今后没有邸报了,改名叫《大同月报》,而且比以往印得更多。地方衙门,每个衙门免费发一份。各处告示栏,也贴一份供百姓阅读。剩下的全部在驿站寄售,每卖出一份报纸,驿站就能提成两文钱。实在卖不掉的,两个月之后收回南京。” 贺一鹏点头:“明白。” 驿差又说:“留下镇江府的,剩余一路发往上海。” 镇江驿站的级别也很高,南京来的驿差官船,到这里之后就会顺着运河北上。而长江下游的东西,需要镇江驿站派船转发。 驿差接着拿出十多份公文说:“这两份送去镇江府衙,这一份送去镇江府法院,这一份是给各地驿站的。其余都不是镇江府的,一并转送出去。你签收一下,报纸清点之后也签收。” 贺一鹏验明公文和报纸,很快盖章签字。 驿差拿到签字表,立即返回船上,存放好了之后才店里去吃饭。 大同水师终于裁撤完毕,现在只剩一半。裁掉的舰船也没卖,而是拆掉武器,直接扔到驿站系统,部分水师将士也转为驿差。 贺一鹏好奇的翻开报纸,掌柜的也过来看稀奇,完全不顾自己酒楼的生意。 皇帝亲自写有创刊寄语:邸报者,始于唐,兴于宋,盛于明。旧时邸报,传抄诏令、公文、要事,以告之诸藩与地方官吏。至明时,士绅商贾亦可观之,致有活字印刷之邸报。我大同中国,承天应民而生,百姓万民为天下之要,苍头垂髫亦当晓国家大事。因有《大同月报》,使政令通畅直达民众。此心此意,悉知之,钦此。 掌柜的说:“贺驿长,给我一份。” 贺一鹏扫了眼关于报纸的公文,里面给出了售价,当即说:“三十文一份。” 三十文钱,按照大同新朝的物价,丰收年月能买六斤米,大灾时节也能买两斤米。 但不贵! 因为以前的朝廷邸报,若想第一时间获得,手抄本需要好几两银子。当月获得,一份邸报也是一两左右。过了两三个月,才会出活字印刷版,那个时候也要卖几十上百文钱。 掌柜的买一份报纸回店里,发现分成好几个版块。 一个版块为时政要闻,而且第一个新闻就跟皇帝有关。报纸摘要刊登了朝会内容,皇帝和群臣讨论灾后重建问题,同时还讨论了历朝历代的救灾得失。 皇帝再次强调,遇到天灾,不可倚仗祭祀神灵,官府和百姓都要出力。自助者,天助之。人不自助,则天不助人。 朝会报道的主要内容,都以对话形式呈现,最后再加了一段主编的评论。 掌柜的觉得好新奇,读了这份报纸,就好像亲耳听皇帝说话一样,他第一次觉得跟皇帝如此接近。皇帝前段时间北巡,根本没有下船,掌柜的觉得皇帝远在天边。 “陛下圣明啊!”掌柜的拿着报纸感慨。 一个商贾正巧路过柜台,听到这话,不禁问道:“又怎的了?是否颁了什么新的政令?” 掌柜的拿着报纸说:“贵客请看。” 商贾接过报纸,随便扫了几眼,顿时喜道:“这邸报是哪家报房印的?真个新奇得很,竟连朝会详情也能搞到。” 掌柜的有些无语:“请看最前面那段寄语,是陛下亲自所写。” 商贾连忙阅读,又翻看后头的版面,竟然刊载有官府拍卖信息,还有一则军方的物资招标信息。 “好东西啊!” 商贾大喜过望,问道:“哪里能买到?” 掌柜的指着隔壁驿站:“听说各地驿站都有卖。” 商贾立即吩咐随从小厮:“快去买一份回来!” 点了酒菜坐下,商贾认真阅读,越看越是惊喜。他在报纸上,还看到三个月前的官员调动信息,都是五品以上官员的升迁调动——故意延后时间发布,免得让民间提前知悉官员迁调。 镇江水驿酒楼,生意极其火爆,而且顾客以外地商贾居多。 中午时分,驿站卖报纸的消息,已经迅速传开,居然直接卖脱销了。偏远地方肯定卖不完,可镇江驿站,报纸绝对属于抢手货,只能下个月申请增加售卖量。 酒楼大堂里,两股商旅因为报纸内容,居然当场就争执起来。 “原来之前传闻都是假的,报纸刊载了皇室族谱,陛下乃甘肃天水堂赵氏,在唐宋时迁居山西,是明初移民到河北的。”一个商贾兴致勃勃的说道。 同桌之人说:“不是赵宋皇室后裔吗?辽东猛将杨镇清,听说是杨家将后人,将星下凡专门襄助旧主的。” “嗨,那都是民间瞎编的。”之前那商贾说。 隔壁桌的商人不乐意了,站起来反驳:“我就姓赵,天下姓赵的,都出自甘肃天水堂,赵宋皇室也出自天水堂。当今天家,与那赵宋,都是一个祖宗。且赵宋子孙无数,也可能是哪个王爷迁居山西。” “胡说八道,陛下都登报撇清关系了。” “谁说撇清关系?陛下只说自己出自天水堂,唐宋时祖宗迁居山西。” “唐代就迁居山西,那就更赵宋没关系!” “……” 两桌人吵得面红耳赤,只因一份小小的报纸。 不管谁输谁赢,大家都非常明白,今后缺不得《大同月报》,好多信息都得从这玩意儿上面获取。 也有商人动了脑筋,朝廷可以办报纸,为啥自己不可以呢? 以前的报纸,主要内容抄自邸报,也包含一些商业信息,此外还有重大新闻,比如王恭厂大爆炸什么的。 而源自文人聚会的杂志刊物,又都是些诗词、小说、戏曲。 为何不将两种类型结合一起,再报道一些民间趣事,编成一种老百姓更喜欢看的读物呢? 民间小报,即将诞生。 617【律吕】 “连年灾祸不断,必为天人感应。陛下说人自助而天助之,这种说法自然是对的,但敬奉天地神灵亦不能忘了……” “圣人言,敬鬼神而远之。。。此何解也,便是如陛下这般,敬而不畏。古人有云,人定胜天也……” 《大同月报》在士子当中,也带来了巨大影响。 最典型的表现就是,报纸里刊载的朝会内容,民间士子也会跟着讨论。要知道,这可是朝会啊,以前只有皇帝和大臣知道。现在普通读书人也能看见,怎么可能不跟风? 而且无论争执得多么离谱,都是在关心国事,自有一种心忧天下的满足感。 听着外面的争执声,陈子升不禁摇头:“这些家伙,正事不干,一天到晚跟着乡野士子瞎起哄。” 萧时选说道:“让他们论吧,吵完就安静了。” 钦天院的天文馆正吵闹不停,隔壁的数学馆,却全是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啪啪啪啪啪!” 一顿算盘敲完,邝鸿写下数据,说道:“《史记》对黄钟的计算果然错了,《梦溪笔谈》给出的数值才是正确的。” “我早说太史公错了,可能他都没算过,是抄撰史料时抄错了。”陈子升说道。 萧时选面前有个超级大算盘,已经敲打了半个多月,此时也终于得出结果:“朱载堉对了,何承天稍微有些偏差。” 何承天生活在南北朝时期,尝试着计算十二平均律,得出的数值为:1.060070671。 而明代宗室朱载堉,也计算了十二平均律,得出的数值为:1.059463094。 何承天的计算方式非常粗暴,还用此法计算出圆周率,被祖冲之计算圆周率时所借鉴。 而朱载堉更加粗暴,自制八十一档大算盘,可开出二十多位数的平方根、立方根。 萧时选看着两位数学先贤的结果,又琢磨他们的计算方式,颇为感慨道:“朱载堉的数字虽然正确,但他使用的数学方法太过落后。而何承天虽然错了,但他的数学方法却是更先进的。不管是沈括还是朱载堉,在数学方法上,都不如这位何承天!” 陈子升说:“但朱载堉也很厉害,一样脱离了传统的三分损益法,而且规范修正了律吕(十二律)。” 萧时选说:“陛下传授我等解析几何之法,已有变数概念。何承天讲‘积微之量’,沈括讲‘造微之术’,两相结合能否得出十二平均律呢?” 陈子升说:“两者恐怕没什么联系吧。” 萧时选摇头:“形不似而神似,咱们的思想得跳出来,重新制定一种数学方法来算律吕。这个想法,我两年前就有了,已经摸索出一些东西。” 赵瀚穿越前的专业,不要求掌握高等数学,因此无法传授微积分。但他传授的解析几何,却能作为发明微积分的先导。 事实上,萧时选已经搞出微分,另一位数学家搞出积分。并且他们猜到微分和积分的关系,只是暂时还没有真正论证,正处于创立微积分的边缘,但始终有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 旁人全被轰出去,屋里只剩萧时选一人,静静面对那把一百档的超级大算盘。 这种超级大算盘,是小郑王朱载堉发明的,附带一套全新的算盘使用方法,可以原始而粗暴的进行开根运算。比如计算十二平均律,核心问题就是开出2的12次方根,朱载堉还真就用算盘敲出来了。 在算盘面前,从上午一直站到傍晚,萧时选突然感觉有些饿。 积分和微分盘旋在他脑子里,好像是两根筋始终搭不上,如梦游般朝着食堂走去。今晚吃的是啥,萧时选完全不知道,只晓得将饭菜往嘴里扒,两眼没有焦距的望着桌面。 “噗……咳咳咳!” 萧时选突然想到什么,仿佛一道闪电划过脑海。他一口饭菜喷出,连续咳嗽几声,突然跑回自己的办公室。 …… 数日之后,萧时选求见皇帝。 赵瀚对翰林、钦天两院的研究员,一直都非常优待。只要是硕士头衔以上,随时都可以求见,而且肯定安排在三天之内见面。 “大数学家,又有什么新发现?”赵瀚笑问。 萧时选说道:“请陛下修正律吕。” 赵瀚疑惑道:“好端端的,为何要修正律吕?” 萧时选解释说:“自先秦以来,十二律并不平均。礼乐者,国之大事。不平均的十二律,演奏起来会不和谐。历代研究天文者,皆知黄钟不能还原,迄今二千余年,都在寻找还原黄钟之法。前朝小郑王朱载堉,已经找到还原之法,臣等近日进行了验证,小郑王算出的确为十二平均律。” 赵瀚听得更迷糊了:“律吕是音乐,怎跟天文扯上关系了?” 萧时选说道:“《易》为百经之首,神州华夏的一切,都源自于《易经》,而《易经》又源自天文研究。十二律是与十二气对应的,欲算十二律,必先求黄钟,就如制定历法先算冬至。黄钟开根可得蕤宾,便如制定历法算出夏至。陛下,无论祭祀还是朝会,所奏之音乐都与天文相合。若不修正律吕,便如不修正历法。” 黄钟就是西方音乐里的c调,蕤宾则是西方音乐里的f#调。 在音乐方面,东西方其实是一致的,上千年来都在求十二平均律的正确值,就像大家都在求更精确的圆周率一样。 宫、商、羽、变徵、徵、角、变宫,对应的是哆来咪发唆等七个钢琴白键。 十二律也是完全对应的:黄钟(c调),林钟(g调),太蔟(d调),南吕(a调),姑洗(e调),应钟(b调),蕤宾(f#调)、大吕(c#调)…… 十二律又有细分,比如黄钟还分出清黄钟,即黄钟的高八度音。 清黄钟的理论值,应该是黄钟的一半,这样才能在定音时将黄钟还原。十二平均律算不出来,就无法还原黄钟,音律就肯定有误差,东西方的音乐家都发现了这个情况。 小郑王朱载堉就是个bug,居然在没有微积分的情况下,用算盘开出2的12次方根,强行把正确值给算出来了。这个数值传到西方,于是诞生了现代钢琴,也诞生了现代音乐理论体系。 当然,计算十二平均律,音乐只是附属意义,它还能运用到天文等诸多领域。 在萧时选详细解释之后,赵瀚终于明白,原来东西方音乐是一样的,中国音乐并非单纯的五声音阶。先秦的编钟,就用了十二律,黄钟、应种、林钟这种叫法,很可能跟先秦的编钟有关。 至于十二律吕有多重要,从《史记》就可以看出,司马迁详细记录了十二律吕的数据——虽然其中还有记录错误的。 《周礼》、《礼记》等书,同样详细记载十二律,但一般人根本看不懂,因为全是律吕的相关数字。只有精通数学之人,才能真正把《礼经》读透。 赵瀚对李香君说道:“拟诏,着令钦天院数学馆,协助礼部修正律吕。修正后的律吕,刊登在《大同月报》上。《史记》对律吕的记录错误,也一并刊登在《大同月报》修正。” “遵旨。” 李香君在拟诏的同时,忍不住多看了萧时选两眼。她自小学习音乐,谁知竟然学错了,被一个搞数学的改回来。 赵瀚问道:“你们这段时间,就验证了朱载堉的结果?” 萧时选回答说:“回禀陛下,不但验证了,还制定了一套新的数学方法。朱载堉是用大算盘强行开根,臣使用的新方法,暂时命名为‘微积分’。” “咳咳咳!” 赵瀚听得呛口水咳嗽,做出平静的样子:“微积分?” 萧时选说道:“正是微积分。荀子有言,尽小者大,积微者著。后世研究数学之人,其积微之量、造微之术,便是源于荀子此理。” 赵瀚其实很想说,你真牛逼,连名字都不带换的。 赵瀚问道:“你如何创出的微积分?” 萧时选说道:“此法得益于陛下传授的解析几何。这十年来,借助解析几何,研究数学之人创出两套法子,可称微分和积分。随着研究越多,越发现这两套法子有联系。前日里验证十二平均律,于《隋书》发现南北朝学者何承天,在计算十二律时用的法子。何承天的数学著作《立法制议》已经失传,但《隋书》却记载着只言片语。后来又查其他典籍,大概能推测出他用什么法子。虽不是真正的微积分,却给了臣一种灵感。” “辛苦你们了。” 赵瀚只能这样说,这群数学家居然研究音律,而研究音律却要翻阅《史记》、《隋书》,然后因此获得灵感创立微积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跨专业跨得太厉害了吧。 赵瀚想了想,说道:“你用十二平均律,发明一种乐器吧,用按钮击打琴弦就能弹奏所有旋律。” 萧时选愣了愣,嘀咕道:“臣……不会。” “那就算了,我找别人弄。”赵瀚心想,你也有不会的,我还以为你能发明钢琴呢。 (感谢joe玖的盟主打赏。) 618【圣皇破阵曲】 京城,新一期《大同月报》出炉,各大酒楼纷纷购买,然后让识字的伙计念给食客听。 这也是招揽生意的一种方法,而且特别时髦。。。 店伙计站在板凳上,端着报纸摇头晃脑念读:“月末朝会,皇帝与大臣论及律吕。《尚书·尧典》有云:禹舜……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律度量衡,四者国之大事也。秦始皇虽统一度量衡,而律吕向来有所偏差。《礼记·礼运》有云:故圣人作则,必以天地为本,以阴阳为端,以四时为柄……” 店伙计越念越晕,字他虽然都认识,但连起来就有些搞不懂了。 酒楼大堂的食客,也多听得迷迷糊糊,只有少数人能理解是啥意思。念到后面,二楼的贵客,也纷纷走出包厢,倚着栏杆听店伙计读报。 “据钦天院数学院,诸博士、硕士、学士验算,《史记》于律吕记录有谬,或太史公誊抄错误耳,确值为《梦溪笔谈》所载……今特更正之,并告诸天下。”店伙计念到这里,隐约感觉自己念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轰!” 大堂里一片哗然,读书人纷纷发声。有人对数学馆破口大骂,认为司马迁不可能弄错,也有人想回家自己验证。 “着令钦天院数学馆,协助礼部修正律吕。现行法尺,依修正之律管而修正,天下田亩已丈量者不变……” 少数几个懂行的士子,当场惊得站起来,然后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才好。 律度量衡,是连在一起的,律吕可不只是音乐那么简单。 黄钟的律管必为九寸,而测量长度的尺子,就依黄钟律管来定标准器。历代都有标准器,各地官府以此制造地方标准器,民间又按地方标准器制作尺子、秤砣等等。 明代的中央标准器已经找不到了,各地的标准器都有误差。比如一尺,有的地方32厘米,有的地方33厘米,甚至还有31厘米的。赵瀚之前丈田,用的是江西吉安府的标准尺,每尺大约32.6厘米。 现在钦天院数学馆修正律吕,那就以修正后的黄钟律管,确定真正的国家标准尺寸。 这不会干扰民间丈量和买卖,因为必然存在误差。但标准尺寸必须统一,礼部会制作标准器,下发到各地官府作为参照。 与此同时,报纸上还说,重量单位接下来也会制定标准器。 各地的律度量衡,只允许小范围误差,错得太离谱的全部取缔。特别是当铺、票号之类,其尺子、秤砣、秤杆都要检查,一旦误差过大必遭惩处。 店伙计还在念报纸:“钦天院掌院萧时选,开创数学微积分之术。加官……太子少保?” 突然间,全场安静。 太子少保,属于三公三孤里的最低级加官。可一个研究算术的,居然能加官三孤? 店伙计嘀咕道:“我也会算术,算账可快了,咋就不给我封官呢?” “微积分是啥?”一个读书人问。 同桌之人说:“我怎晓得?” 有食客大喊:“店小二,报纸上可有说,什么是微积分之术?” “有有有,我立马就念……念,”店伙计突然苦着脸,“不知怎念啊,我读过三年小学,数字倒是都认识,可这些符号就跟鬼画符一样。这太子少保,还真不是寻常人能做的。” 有个食客跑过来,目光往报纸上一扫,自言自语道:“果然跟道士画的符箓近似,这位萧博士,必然学究天人。想必那微积分之术,暗通天地至理,是传说中的奇门遁甲一类。” 又有食客扔下筷子跑来,看了报纸之后说:“今后天下道士,恐怕都想来南京拜师,把这微积分秘术给学会了。搁在以前,此必为传男不传女的密辛。而今皇恩浩荡,将秘术公之于报纸,天下有缘者都可以领悟。” “你悟到了没?”有人笑问。 那食客摇头,再看一眼报纸:“此秘术与我无缘,估计要灵根深厚之人才能看懂。” 旁边这人说:“钦天院的萧掌院,想来出自道家一脉。和尚只会念经,可不会画符……” “谁说的?我老家的和尚就会画符。”当即有人反驳。 …… 翰林院。 钱谦益手捧着报纸,痛心疾首道:“太子少保啊,太子少保啊,竟被钦天院抢了先。咱们翰林院,也该加快进度了,《明史》的编撰不可再慢慢吞吞。” 去年冬天似要病死的张溥,如今再次活蹦乱跳。他笑着说:“牧翁眼红了?” 钱谦益矢口否认:“谁眼红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编修《明史》自当全力以赴。” 王调鼎已经外放地方大员,钱谦益顺利升为翰林院掌院。他对此颇为得意,换在大明朝,这个职务是有资格入阁为相的。 可惜没高兴几天,隔壁钦天院就闹出大动静。 什么是微积分,钱谦益搞不明白,但能够修正黄钟律,他却明白分量有多重。从政治上来看,跟修订历法没有区别,他至少得把《明史》编出来才能扳回一局。 钱谦益忍不住冲出去,对着《明史》编修室大喊:“从今天起,每天傍晚加班一个钟头!” 史官们欲哭无泪,这可没有加班费啊。 张溥却是悠哉哉喝茶,随即对着报纸拿起笔,在一张草纸上写写画画。 钱谦益回来看了几眼,问道:“你在画什么鬼东西?” 张溥回答说:“微积分。” 钱谦益问道:“就是钦天院那位,结合泰西数字创的奇门遁甲之术?” 张溥竟然点头肯定:“用这种方法,确实可以测算奇门遁甲,而且还比以前的老法子更方便。” “你真能看懂?”钱谦益问。 张溥反问:“有什么看不懂的?报纸都把微积分的原理写明白了,无非一套数算法子。名字起得好啊,尽小者大,积微者著,微积分暗合圣人之道。” 钱谦益感受到智商上的歧视,不禁吐槽:“你干脆去钦天院算了,还留在翰林院作甚?” 张溥说道:“我这身子,不晓得哪年就咽气,在何处坐班都一个样。唉,此番统一律度量衡,越来越有盛世气象了,我若能再活二十年该多好。” 钱谦益胡子一挑:“五年前你就说这话,现在不是还没死?” “倒也是,”张溥笑着说,“真奇怪得很,每年冬天都觉要死,开春雪化就无药自愈了。” …… 御花园。 赵瀚面前摆放着十二根律管,皆由黄铜浇铸之后打磨,不似汉代直接用玉石磨制。 这玩意儿,是修正之后的音律标准器。 “叮……当当……” 田秀英轻轻敲击律管,柳如是侧耳倾听,费如兰等人也在旁边听着。 连续敲击十多遍,柳如是点头说:“修正之后,确实能返还黄钟,听起来音律也更加协调。” 费如梅说道:“我怎没听出什么区别?” 柳如是说:“有些细微区别,演奏乐曲就知道了。” 波斯—阿拉伯音乐体系,就跟十二律体系完全不同,但极不和谐当中又带着独特韵味。 费如兰接过敲击棒,在熟悉十二根律管的音调之后,开始敲击时下流行的民间小曲,赵瀚靠在摇椅上悠哉哉听着。 突然,赵瀚觉得不够激情澎湃,他想起当兵时经常听到的《钢铁洪流进行曲》,对后妃们说:“我有一首曲子,只会哼哼,你们记录下来。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这曲子太熟了,在军队听了无数遍,哼唱时根本不会出错。 田秀英连忙拿起笔,记录曲子的旋律,反复哼唱几遍之后总算记完。 然后,田秀英拿起竹笛演奏,却听得赵瀚连连摇头:“不够威武,不够热血,这恐怕得用唢呐。用唢呐还不够,得用很多乐器来配合。” 皇帝有命令,自然得重视起来,乐工们被火速招来。 赵瀚扫了一眼,问道:“怎无唢呐?” 为首的乐工说:“陛下,唢呐不能奏雅乐。” “没让你们奏雅乐,”赵瀚说道,“古有《秦王破阵乐》,朕也想弄一曲大同军的破阵乐。” 赵瀚没有专门养乐工,这些乐工都是属于朝廷的,专门在朝会、祭祀等重大场合演奏。主要乐器是编钟、编磬、鼓瑟、笙箫、古琴之类,所奏曲目朝廷专用,民间不得进行演奏。 像《秦王破阵乐》这种,并不属于宫廷雅乐,而是用来热闹助兴的百戏。 听皇帝这么一说,乐工们集体秒懂,纷纷告退回去拿来家伙事儿。五花八门,啥乐器都有,竟然还有人搬来陶瓷罐子——缹。 赵皇帝也不懂音乐,只让他们临时编排演奏,听得不爽就让立即换乐器,尽量往自己记忆中的感觉靠拢。 费如兰看得抿嘴微笑,皇帝平时太累了,这样耍乐才正常嘛,天天只知办公会累坏的。 连续好几天中午,皇帝都让乐工来编排演奏。 写起居注的史官,刚开始听来全是噪音,渐渐居然来感觉了。其记载如下: 上作乐,午间令乐工奏之。 上作乐,午间令乐工奏之。 上作乐,午间令乐工奏之。 …… 上作乐,午间令乐工奏之。其乐恢弘博大,闻之如临阵战,将士皆奋死向前搏杀也。古有《秦王破阵乐》,今有《圣皇破阵曲》。 赵瀚吩咐乐工:“教与宣教团,劳军演出时,必奏此乐以壮将士之怀。” 619【海西叛乱】 “陛下在吗?” “陛下在听《圣皇破阵曲》,虽编排多日,仍觉不甚满意。” “烦请通报,辽东有大事发生。。。” “三位阁老稍等。” 庞春来、李邦华和宋应星三人,等了二十多分钟,终于被女官带去觐见。 赵瀚让乐工们退下,问道:“鞑子难道还敢主动出击?” 庞春来说:“是大同军出兵了。” 赵瀚皱眉道:“不是说粮草不够,暂缓出征吗?” 李邦华说:“海西四部反清自立,伪清朝廷怒而征讨。叶赫部向大同军求援,辽宁的将领们连夜商讨,卢象升力排众议决定出兵。说陛下怪罪起来,他一个人扛着。” 赵瀚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起来:“海西女真全反了?” “全反了,”庞春来说,“海西四部宣布结盟,并请求向我朝称臣,南褚现为海西四部盟主。” 赵瀚问道:“这个南褚是谁?” 庞春来详细说明道:“南褚的祖父,是叶赫部的最后一位首领金台石。南储的姐姐,是黄台吉的宠妃苏泰,也曾是林丹汗的宠妃。察哈尔部现任首领,就是南褚的亲侄子。南褚还是黄台吉的表侄,当年的察哈尔部,就是南褚去招降的。黄台吉因此大喜,把自己的妃子赏赐改嫁给这位表侄……” “等等,”赵瀚越听越迷糊,“南褚是黄台吉的表侄,南褚的姐姐改嫁给黄台吉,黄台吉又把妃子赏赐给南褚为妻?” “对,”庞春来说道,“南褚的祖父,也是被黄台吉逼死的。南褚的叔祖,是投降努尔哈赤之后,被努尔哈赤反悔杀死的。” 这个南褚,还是纳兰性德的堂叔。 如果叶赫部女真还存在,南褚就是叶赫部首领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可以理解为,他是叶赫那拉氏的族长。 赵瀚说道:“海西四部,会不会是诈降?” “应该不会,”庞春来这些年,一直在研究满清,他解释说,“虽然努尔哈赤和黄台吉的母亲,都出自叶赫那拉氏,但两族之间有世仇。努尔哈赤在位期间,最危险的局面,就是面对满蒙九部联合攻打。而满蒙九部出兵,正是叶赫部为盟主。萨尔浒之战爆发,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努尔哈赤要攻打叶赫部。海西四部已灭其三,不能再坐视叶赫部被灭。因此萨尔浒之战,大明与叶赫部是盟友,可惜大明败得太快太彻底。叶赫部的军队走到半路,仗已经打完了。” 叶赫部与建州女真的恩怨纠缠,整个过程可以用一个女人串联起来。 叶赫那拉·布喜娅玛拉,满蒙第一美女,叶赫部首领之女,小名“东哥”。 海西四部当中的哈达部,贝勒歹商爱慕东哥美貌,最先向叶赫部求婚。叶赫部假意答应,要求歹商亲自迎亲,半路设伏将歹商杀死。这是因东哥而死的第一个女真贵族。 满蒙九部攻打建州时,叶赫部为了拉拢乌拉部,将东哥许配给乌拉部首领的弟弟布占泰。此战,努尔哈赤获胜,东哥的父亲和未婚夫全部战死。 东哥的哥哥布扬古继位,提议将东哥嫁给努尔哈赤的儿子代善,以此修复两族的关系。东哥不愿嫁给杀父仇人,并扬言:谁杀了努尔哈赤,我就嫁给谁为妻。 布扬古居然真的改变主意,向海西各部公开征婚,条件是杀死努尔哈赤。 后来叶赫部劫掠哈达部,哈达部向努尔哈赤求援。叶赫部得知消息,大惊失色,又许诺将东哥嫁出去。哈达部贝勒猛骨孛罗大喜,自己的部落被劫掠也不追究了,背弃跟努尔哈赤的约定,忙活着张罗婚事把东哥娶过来。 努尔哈赤大怒,出兵讨伐哈达部,哈达部就此灭亡。 辉发部内乱,族人多逃往叶赫部,因此向努尔哈赤求援。努尔哈赤派兵帮辉发部收复村寨,叶赫部再次提出,将东哥嫁出去联姻。辉发部闻讯,立即与努尔哈赤断交。 努尔哈赤大怒,出兵讨伐辉发部,辉发部就此灭亡。 接着,因为乌拉部与建州部多次联姻,叶赫部再次提出要把东哥嫁出去。结果差不多,乌拉部被灭,叶赫部反悔。 直到最后,东哥已经三十二岁了,左挑右选终于嫁往喀尔喀蒙古。努尔哈赤试图出兵拦截,大明朝廷则派兵保护,努尔哈赤只得作罢,并扬言:“无论此女聘与何人,寿命不会长久,毁国已尽,构衅已尽,死期将至!” “叶赫老女”的传说,多少带着点戏剧色彩,反复联姻与背弃盟约,更多也是出自部落利益考量。 但叶赫部与建州女真的恩怨,也在这些事件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赵瀚说道:“卢象升做得对,是该趁机出兵。但其违背皇命,擅自兴师,不赏不罚。” 朝廷收到消息的时候,辽东已经快打仗了。 三个月前。 由于满清盘剥过甚,海西地区爆发起义。 博尔济吉特氏对丈夫南褚说:“你带着儿子回叶赫吧,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什么时候起兵,我就什么时候自尽。” 南褚也不客气,对妻子说:“好!” 博尔济吉特氏的心中有怨气,她被黄台吉封为东宫福晋,结婚三年生下两个女儿。就在生下次女的第十一天,突然被赏赐给南褚为妻,原因是南褚招降察哈尔部立下大功。 跟妻子谈妥之后,南褚去面见大玉儿,主动请缨前往海西平叛。 大玉儿问代善:“南褚有能力平叛吗?” 代善回答:“南蛮子陈兵辽长城,随时可能出兵,八旗勇士不能调走太多。派南褚平叛是最好的,他是金石台的嫡长孙,在海西各地都极有威望。但是,谨防此人叛乱。他和长子可以带兵离开,他的妻妾和其他儿女,必须留下来做人质。” “那就这么办。”大玉儿点头认同。 代善又补充道:“不能让他带海西旧部回去,给他的兵,必须是建州勇士。” 代善给了南褚五千兵马,南褚却说:“在海西平叛,两千人就够了。” 于是,南褚和长子,率领三千兵马离开,且士兵全都是代善的牛录,不可能跟着南褚一起造反。 三千八旗军,直趋叶赫城(四平市叶赫镇)。 抵达城外,南褚对副将说道:“你们在此等着,我一个人就能招降叛军。” 南褚留下长子在军中,独自走到城下,被叛军悬筐吊起,随即被五花大绑。 南褚说:“我是金台石嫡长孙南褚!” 叛军首领冷笑:“那又怎样?你在鞑子那里,吃好的,穿好的。可我们呢?族中的旗丁,这些年死了无数,叶赫部的青壮都快打没了。对了,不是叶赫部,叶赫部早被建州鞑子灭掉。” 南褚说道:“我在建州就过得好?黄台吉一死,我就被多尔衮排挤。多尔衮死了,我又被代善排挤。叶赫部的族人,可以做嫔妃,可以做文官,唯独不能统领大军,而我正好又是统兵之人。这次回来,我只带了长子,我不是来平叛的,我是来跟你们一起造反的。” “真的?”叛军半信半疑。 南褚指着远处一个地方,说道:“当年,我的祖父,就是在那里点燃八角明楼,跳进火里自杀而不愿投降。他在火焰中,喊出的最后一句话是:叶赫部就算只剩一个女人,也要灭亡建州女真!” 南褚又指着另一处:“我的父亲,当年被黄台吉用刀架着脖子,眼睁睁看着祖父被大火烧死。他却只能将女儿、我的姐姐,改嫁给自己的杀父仇人!我的叔祖,努尔哈赤答应免他死罪,可投降之后还是被杀。我们叶赫部,也从此没有了。现在建州鞑子,被汉人打得躲在山里,正是我们叶赫部复兴的大好时机!” 南褚虽被捆着,却傲然目视叛军:“谁愿跟我一起振兴叶赫部?” “你打算怎么做?”叛军首领问。 南褚说道:“你们诈降,放我回城外军营。我还有儿子和十多个亲兵,夜里点燃营帐制造混乱,你们趁机杀出来袭营,将城外那些建州鞑子杀灭。建州鞑子必然还会出兵杀来,我们立即派人去沈阳求援,请大同军来帮忙抵挡建州鞑子的军队。” 叛军头头们互相看看,突然集体跪下:“拜见台吉!” 当晚,甲胄齐备的建州兵,被自己的主将带人放火,城内叫花子般的叛军趁乱杀出。 南褚随即宣布叛清自立,一边派人向大同军求援,一边派人去海西其他部落。其余的海西部落,也都被建州女真灭了,一个个都有深仇大恨,残存的族人纷纷起兵造反,杀死当地驻扎的八旗军。 海西四部就此复立,并且号召八旗军中的海西人,赶紧脱离满清回来振兴部落。 大玉儿和代善怒不可遏,下令逮捕南褚的族亲。 包括纳兰性德的父亲纳兰明珠,年仅十二岁,都被大玉儿给关进牢房。 海西女真,本来就跟建州女真不是一路的,而是被建州女真武力吞并。吞并之时,首领全部杀死,一个个都有深仇大恨。 满清入主中原,海西女真自然不会造反。比如叶赫那拉氏,享受荣华富贵多好。 而今满清势衰,全特么扯旗反了。 黑龙江、吉林的大片区域,就此从满清势力当中脱离。 620【渐渐烂掉的八旗兵】 满洲八旗军,多猬集在萨尔浒、界凡寨、古勒寨、赫图阿拉一线,防止大同军从抚顺关杀出。 从这里出兵前往叶赫城,直线距离为270里,全程需要翻山越岭。。。 反而是大同军更近,驻扎在铁岭的大同骑兵师,往东北走120里就是镇远堡。更前方是镇北关,镇北关几十里外便到叶赫城,一路走来地势都相对平坦。 萨尔浒方向的八旗军,根本就不敢调走,代善只能从别处抽调八千“精锐”去平叛。 八千大军出征已经足够了,毕竟满清统治叶赫部好多年,牢牢控制那里的战马,这几年更是把战马给抽空。叶赫部能打仗的青壮,也被编为八旗,剩下的都是旗丁家属,连武器和甲胄都不齐。 然而,打仗不只看装备。 满达海忧心忡忡的找到代善:“父亲,八旗军中的海西兵,听说南褚起兵造反,纷纷逃回老家去了。拦都拦不住,只能截杀已经逃走的。那些想逃却还没逃的,总不能全杀了,胡乱动手会酿成兵变。” “逃了多少?”代善问道。 满达海说道:“具体详情还不知,但已知的海西逃兵,半个月就有两千多。” 代善沉默无语。 海西四部,跟建州女真交战多年,家家户户都有深仇大恨。听说自己的部族重新复立,哪还愿意留在建州?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们知道满清必亡,不想留下来一起陪葬。 还有就是八旗兵的待遇,相较以前直线下滑。 努尔哈赤那会儿,八旗兵没有军饷,各部头领带着牛录抢劫。黄台吉时期,八旗兵开始正规化,中央收拢部落首领的兵权,代价是要给士兵发放军饷。多尔衮时期,精锐八旗兵的俸禄,巅峰时月薪高达四两银子。 而今,银饷减到一两,粮饷经常不够吃,就连建州兵都普遍滋生不满情绪。 “哒哒哒哒!” 一匹快马进城,直奔代善的王府。 举着军情急报的牌子,骑士一路畅通无阻,见到代善之后跪地说:“摄政王殿下,古勒寨有四百多兵,被他们的将官带着,弃寨翻山去投了抚顺关的南蛮子!” “知道了。”代善身心俱疲,挥手打发此人退下。 这四百多八旗兵,都是来自于乌拉部。 乌拉部也属于海西女真,主要居住在黑龙江,满清打仗用的毛怜马便来自于此。乌拉部被灭之后,族人全部编入正白旗,多在正白旗第四、第五参领当兵。 多尔衮没死,只是被软禁,很多人都以为他死了。 多尔衮是正白旗旗主,部队全部被大玉儿收编。大玉儿玩弄政治是一把好手,但军队却是代善、满达海父子在管,正白旗士兵一直不咋受待见。建州兵还好,正白旗的海西兵,简直就是后妈生的。 强行糅合起来的满族,本就内部矛盾重重,现在等于是彻底爆发。 古勒寨在萨尔浒和赫图阿拉之间,驻守此地的乌拉部士兵,想回老家都回不去。干脆由军官带着,集体跑去投靠大同军。 “父亲,不能任由这样下去啊!”满达海急道。 代善说:“必须打一场胜仗,不打胜仗就军心不稳。” 满达海说道:“可如今到哪里打胜仗去?南蛮子守着辽长城,距离京城(赫图阿拉)只有一百里。我们这边大军一动,南蛮子肯定趁机杀出,到时候就连京城都没了!” 代善又不说话了,因为他也没法子。 驻扎辽宁的大同军,这一年来啥都没干,满清那边自己就开始崩了。除了内部矛盾,主要还是缺粮缺钱,根本养不起那么多军队,强行维持大军必然待遇下降,当兵的领不够粮饷就会生出异心。 满达海想了想,压低声音说:“不如请除帝号,向南京那位俯首称臣。” 代善猛然睁大昏花老眼,本来想要怒斥,临嘴却说:“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可赵皇帝那边恐怕不答应。” “不试试怎知?”满达海说。 这父子俩是真扛不住了,强行养着大军且不说,还一直保持战时对峙状态。本该农忙回家种地的八旗兵,被迫变成职业军人,上万人压在前线驻防城寨,粮饷消耗已经快把满清给耗死。 有时候,代善真想带兵打一场,是输是赢让老天爷决定,总比每天消耗粮草更强。 代善叹息道:“再等等,再等等。” 等待半月,代善等到了前线战败的消息。 奉命平定叶赫部叛乱的八千大军,半路上就跑了一千多。 这一千多逃兵,一部分属于内附蒙古,即在草原混不下去,举族迁来投靠满清的蒙古人。还有一部分来自乌苏氏,老家就在叶赫城东边不远,正好借机逃回去种地,傻子才会跑去叶赫城打仗。 不断出现的逃兵现象,导致还没逃的士卒,也士气日渐低落。 更有趣的是,前去叶赫部平叛的主帅,是一个从没领军打过仗的叶赫部族人——大玉儿心腹冷僧机。 这项任命,牵扯到大玉儿母子和代善父子的权力争斗。 冷僧机也确实很忠诚,虽然出自叶赫部,却发誓要把叶赫部的乱子给平掉。可惜士兵不听话,不但逃兵越来越多,而且没逃的也磨磨蹭蹭,一天下来也走不了几里路。 “鞑子行军也太慢了吧?咱们都等十多天了。”王辅臣这个活吕布,带着骑兵在山沟里不停抱怨。 “哒哒哒哒!” “探马回报,敌军已在十余里之外!” 南褚带着仅有的几十个叶赫部骑兵,跟在王辅臣身边说:“王将军,咱们这点人马够吗?” “三千骁骑,杀鞑子绰绰有余。”王辅臣冷笑。 很快王辅臣就笑不出来了,敌军又向北行军两里地,距离傍晚还早着呢,居然就地扎营不动了。至少得等到明天,才能进入他的埋伏圈。 王辅臣吐槽道:“这些鞑子兵,越活越回去了,跟前明的官兵差不多。他们不来,就咱们过去,夜间去袭营!” 十里之外,冷僧机督促将士扎营,又派出哨兵散开警戒。 他虽然没有带过兵,却在黄台吉身边做过多年侍卫。而且武艺高超、弓马娴熟,祖大寿投降黄台吉时,黄台吉专门举行射击活动庆祝。冷僧机名列前茅,获赐一匹骆驼。 前方的山谷凶险,冷僧机不敢擅自进入,等明天探查之后再行军。 这一片山区,冷僧机太熟悉了。他不仅是叶赫族人,而且是叶赫首领的亲族,跟造反的南褚在五服之内。 夜晚,冷僧机和衣而睡,佩刀和弓箭就在手边。 突然传来喧哗声,冷僧机惊醒过来,拿起武器往外走。却是他撒出去的哨兵,在山头吹响号角,明显是看到有敌军来夜袭。 “结阵守营!”冷僧机呼喊道。 隆隆的马蹄声传来,却是暴露行迹之后,王辅臣不再掩饰,带领骑兵全速冲向清军大营。 两军距离还挺远,尚有三四里地,八旗兵只要沉稳守营,必然不会轻易被击败。 可八旗兵真的不行了,精锐死了一大半,而且主要留在萨尔浒一线防备大同军。冷僧机手里的几千兵,很多都属于二线部队,而且因为逃兵太多,士气下降得非常严重。 聚兵号角吹响,八旗兵却仿佛听不到,至少有一半朝着山区跑,而运粮民夫更是全部撒丫子开溜。 马蹄声越来越近,冷僧机内心冰凉,他对陆续聚来的士卒说:“满洲男儿,跟我杀敌报国。杀啊!” 大同骁骑兵避开火把最多的地方,一分为二绕着营寨走,竟然撞上弃营而走的逃兵。 一通砍杀之后,王辅臣喊道:“鞑子有准备,不要强行攻打敌营。吹号,吹号,先去追杀营外溃兵!” 冷僧机身边聚集了三千多兵力,想依靠营寨守御,却是守了个寂寞,王辅臣根本就不来攻打。 及至清晨,天色渐亮。 王辅臣带着骁骑兵回来,堵在营寨正门口,跟冷僧机隔着简易寨墙对峙。 王辅臣把千里镜扔过去,对南褚说:“你来看看,寨里主将是谁,让他赶紧带兵投降。” 南褚拿起千里镜,端望一阵,说道:“是冷僧机,论起辈分,他该算我的堂弟。” “去劝降看看。”王辅臣说。 南褚稍微靠近营寨,扯开嗓子喊道:“冷僧机,你枉为叶赫族人,竟然帮着建州鞑子,带兵来攻打自己的部族。快快……啊!” 却是冷僧机弯弓搭箭,那么老远的距离,一箭射中南褚的肩膀。 冷僧机怒斥道:“你我亲族,皆在赫图阿拉,你想把全族害死吗?快快投降,随我回去请罪!” 王辅臣讥笑道:“冥顽不灵之辈,围起来慢慢打!” 王辅臣不着急,八旗兵却慌得很,他们此时只剩三千多人了。 当天晚上,王辅臣没有袭营,八旗兵却主动逃跑。而且逃兵越来越多,导致别的将士出现误判,以为大同军又杀来了。 “快跑啊!” 八旗军竟然自己炸营了,全都是一些惊弓之鸟。 王辅臣看着混乱的敌营,整个人都有些懵逼:“这一年多没交手,鞑子兵已烂到如此地步了?他娘的,随我杀敌!” 此战结果,让代善彻底心灰意冷。 而南京那边,赵瀚收到密报:代善请求自废伪清帝号,满洲向大同朝廷称臣。只要赵皇帝同意,代善负责说服大玉儿和顺治。 (感谢disizhang的盟主打赏。) 621【禄天香上线】 大同军出兵的消息,发到南京一个多月后,赵瀚就收到代善请求称臣的密信。 “从骑兵师的战报来看,鞑子兵已经不能打仗了。。。”李邦华做出判断。 庞春来说:“鞑子主力在萨尔浒一线,骑兵师打的不是鞑子精锐。不过,据逃到抚顺关的乌拉部鞑子兵说,鞑子主力都已经开始欠饷了。而且鞑子的火器营,一直得不到充足的火药。我的建议是,今年暂时不要打,再拖一年就能瓜熟蒂落。” 宋应星问道:“不接受鞑子的俯首称臣吗?” 庞春来一向平和从容的脸上,突然浮现出几分狰狞:“得势就入主中原,失势就俯首称臣,天下哪有那般便宜的事情?” 李邦华也说:“不说杀光建州鞑子,至少要把鞑子打痛,将八旗贵族全部严惩。否则的话,今日饶过鞑子,几十年后又会成为腹心之患。” 赵瀚突然笑着说:“代善这封密信,咱们不必一口拒绝。李先生的文采好,你来写一封回信,是回给伪清皇帝和太后的。怒斥鞑子犯我华夏疆土,杀我神州黎民,此仇只能用鞑子皇帝的血来洗清。伪清的皇帝、太后、贵族,全部都要以死谢罪。只有代善、满达海父子一系,因主动称臣可以饶恕。” “着啊,妙啊!”庞春来拍手大笑。 宋应星说道:“这是阳谋,就算明知是计,鞑子也必被离间。给鞑子一年时间,让他们自己内斗去,我军明年收了粮食再出兵,定可一战而平建州各部。” 赵瀚又说:“再发一道圣旨,告诸海西各部。海西女真,乃大明旧臣,世代沐浴汉家教化,与那建州女真有血海深仇。海西四部灭亡之时,首领皆被建州女真所杀,男子为建州女真作战死伤无数,女子为建州女真所掠受尽折辱。只要海西女真反清自立,便可饶恕以往罪过。在八旗军中当兵的海西人,若是无法逃回原籍,可就近投靠大同军,由大同军绕道叶赫送其回家。” 三位阁臣面露微笑,之前离间的是满清贵族,现在离间的却是八旗将士。 海西女真,在八旗军中当兵的很多,如今逃跑的只是一部分。一旦赵瀚这道圣旨,由细作散播出去,必然导致八旗军分崩离析。 两个离间计甩出,赵瀚真就不管辽东了,只等着明年出兵摘果子。 而且还给大同军下了死命令,除了铁岭方向的部队,可以出关救援叶赫部之外,鞑子闹得再凶都不准再出兵。就算赫图阿拉内讧,满洲贵族互相厮杀,甚至是献城给大同军,都不准有任何干涉回应。 就是要让鞑子自相残杀,让女真各部结下死仇。即便是海西女真,也多死一些更好,他们想逃没那么容易,毕竟许多人举家西迁,拖家带口都在建州附近。在投奔大同军的路上,或许就被建州鞑子给杀了。 另外,从燕山调一个师南下,走海路前往琼州(海南岛)驻防,提前适应一下热带气候,等明年去越南那边耍耍。 挥手让阁臣们退下,赵瀚批阅一阵奏章,午间把乐工叫来继续排练。 《钢铁洪流进行曲》改编成传统乐器演奏,虽然听起来气势依旧宏伟,但细节总让赵瀚觉得缺点感觉。 下午时分,继续办公。 李香君拿来一块腰牌说:“有人持牌求见,说是金陵大学的学生。” 赵瀚早把禄天香给忘了,点头道:“让范大姐安排一下时间。” 李香君只是随侍皇帝左右,没资格给皇帝安排活动,这也是内廷的一种分权。范大姐同样属于宣教团出身,已经四十岁了,目前在司礼监做女官。 金陵大学。 操场上热闹得很,尤以蹴鞠场人数最多,耍的还是源自宋代的规则。 蹴鞠场边,有一小块空地,禄天香正在跟同学们玩木射。 木射,就是保龄球。 一共十五根木桩,十根红色木桩代表美德,即: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五根黑色木桩代表劣性,即:傲慢佞贪滥。击中红色木桩得分,击中黑色木桩扣分。 “看我的!” 禄天香提起滚球,用标准的保龄球姿势,前冲几步猛地扔出去。 准确击中一根红桩,并无黑桩倒地。 “好!” 场边的学生纷纷喝彩,这个技术属实很厉害,因为红桩和黑桩是间杂摆放的。 金陵大学的学生数量,愈发多起来,第一届甚至都毕业了。 他们喜欢效仿盛唐,就连玩游戏也是如此。木射又称十五柱球戏,有学生翻阅唐代典籍,找出这么一种玩法,迅速在大学里面流行起来。 几轮下来,禄天香得七分,她的对手只有四分。 “跑圈,跑圈!” 众人开始起哄,一个男生羞愤不已,挽起下裙围着操场跑步。 禄天香拍拍手:“不玩了,下午还有事。” 当然是进宫见皇帝,约的是下午三点半,且只有十五分钟的觐见时间。 西南数省的土司子女,已经毕业回家二十多人。金陵大学对他们要求不高,能说汉话,能写两百个汉字,即可顺利毕业回老家做吏员。特别原始的地区,甚至可以接替父亲的班做镇长。 大同朝廷终究面对现实,保留了部分土官,属于一种变相世袭,但最高职务就是镇长。且想要继任镇长,必须在金陵大学毕业。 今年来了几十个云南学生,同样是土司子女,正在努力学习说汉话。 禄天香回到女生宿舍洗澡,刚穿好衣服,室友就回来了。 她之前的室友冯衡,已经顺利毕业。挺好的成绩,回老家相夫教子,顺便在女校应聘做了老师。 民间对女子做官,依旧报以不理解态度。女大学生还没毕业,就会利用寒暑假完婚,毕业之后基本都直接回家。对于工作择业,公公婆婆的底线,是容许她们当老师,而且只能在女校任职。 温如玉则是个异类。 这位江西山区考出来的贫寒女子,被皇帝赐名之后,达官贵人抢着来提亲。她全部予以拒绝,竟考取钦天院的研究生,跟在方以智手下研究物理,十八岁了还没半点嫁人的意思。 金陵大学的校草陈维菘,也考上了研究生,在翰林院张溥手下学习经史。这货虽然结婚,却整天不回家,反而跟一个昆腔男演员,在南京租房子搞起了同居。 “你怎一副彝族装扮?”室友林玢问道。 禄天香笑着说:“见皇帝去。陛下给了我一块腰牌,只要学会五百个汉字,就能拿着腰牌去觐见。哈哈,我要做女将军了!” 林玢打趣道:“我赌你做不成将军。” 禄天香说:“君无戏言,陛下说话不能反悔。” 林玢是福建考来的女学霸,跟家境贫寒的温如玉不同,这位来自福州的林氏大族。而且她这一房是独生女,打算毕业回家慢慢接管生意,顺便招赘一个品性端正的丈夫。 一番收拾打扮,禄天香穿着裙子转圈,问道:“还好看吗?” 林玢笑着说:“好看,陛下若是见了,便不让你做将军,而是把你留下做妃子。” “我才不做妃子,哪有做将军威风?”禄天香问道,“你那位情郎如何了?” 林玢掩去笑容,一声叹息道:“唉,恐怕有始无终。” 林玢刚进大学时,喜欢一个富家公子。但她爹说了,今后成亲,只能招赘,而富家公子不可能做赘婿。 于是,林玢又暗中物色,终于发现新目标。 那是一个来自湖南的贫寒学子,虽称不上英俊,但也模样周正,而且品学俱优。 林玢主动接近,感情迅速升温。两人都恪守礼节,没有捅破窗户纸,心里却把对方视为人生伴侣。 无奈这贫寒学子,实在太过优秀,上学期的期末考试,考出全年级第二的好成绩。而且还写了一篇奏疏,请老师转交给皇帝,皇帝竟真按奏疏的建议,让湖南布政使调整施政方针。 据传,内阁已看重此人,一旦毕业,就直接招去做中书舍人。几年中书舍人下来,便可外放地方为官,今后不说做阁部大臣,不出差错也会成为一省大员。 这样前程远大的青年,会愿意跟她回福建做赘婿? 男朋友太优秀,也是一种烦恼啊。 可林玢已经情根深种,发誓非君不嫁,只能回家跟爹妈闹了。 禄天香蹦蹦跳跳离开学校,一路欢呼雀跃。验明身份进入皇城,在紫禁城之外,看到一群女子抱头哭泣。 却是有三百多宫女,五年合同期满,正在集体离开皇宫。她们在宫里有好姐妹,一旦分别,就是数载,正在那儿依依话别呢。 还有少数女官,也思春想嫁人,不愿继续留在宫里,任期满了申请出宫回家。 那里哭嚎声一片,侍卫和女官都没驱赶。 过了许久,报时钟声响起,才有女官喊道:“到点了,速速离开皇城,莫要坏了规矩!” 几百个小姐姐,互相挥手道别,一边走一边抹眼泪,不知道的还以为生离死别呢。 (感谢d爷的盟主打赏。) 622【皇帝要纳妃】 毕竟是大学生,禄天香已经没那么野了,规规矩矩作揖行礼:“拜见陛下!” “坐吧。” 赵瀚依旧在批阅奏章,头都没抬起来:“有话就说,你只有十五分钟时间。。。” 禄天香说道:“陛下,我学会五百个字了。” “所以呢?”赵瀚问。 禄天香说:“让我做女将军啊。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当场考试,我可不止学会五百字,估计都快有六百字了。” 赵瀚终于抬头:“我何时说过,学会五百字便能做女将军?” 禄天香瞪大眼睛:“你说过的,君无戏言。” 赵瀚笑道:“你怕是听岔了。让我想想,当时好像是给你一块腰牌,让你学会五百字后进宫觐见。” “对对对!”禄天香连连点头。 赵瀚说道:“剩下都是你自己瞎琢磨的,我没有答应任何事情。” “你……陛下也说话不算数啊!”禄天香都惊呆了。 “朕没说过的话,自然做不得数,”赵瀚叹息一声,问道,“你可知,大同军中也有位女将军?” 禄天香说:“知道。” 赵瀚讲述道:“她叫费如惠,是皇后的堂姐。征战数年,立功颇多,腰也变得粗壮了,皮肤也变得糙黑了,且常年与丈夫分隔两地。就在去年,她主动申请调离作战部队,转为都督府文职,做了副总宣教长。” 禄天香疑惑道:“她为甚不继续带兵?” 赵瀚说道:“女子在军中,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她的子女年岁日长,丈夫也在做官,家里总要一个人看着。念她劳苦功高,便封了一个伯爵,也是大同朝唯一的女爵爷。” “我也要做女爵爷!”禄天香听得眼睛发亮。 赵瀚摇头说:“你没赶上好时候,退回去十年还有可能。如今各方都已平定,想再靠军功冒头就更难。朕想告诉你的是,这位女爵爷征战多年,换成男子早就升得更高了。她都吃了女儿身的亏,你现在参军就更难,十年之后能带兵几百人已是极限。大同军自有大同军的规矩,不是你武艺高超,就能直接做将军的。难道,你愿意做好几年的小兵?” 禄天香欲言又止,她确实不愿意做小兵。 赵瀚终于放下手中朱笔,端起茶杯,一边喝茶一边打量小姑娘。 这套彝族盛装,是禄天香从贵州带来的,明显又长个头了,裙摆已经不能遮住脚踝。衣服配色,鲜艳花哨,而且特别显身材,腰身是刻意收束的,双腿修长而纤腰盈握。 赵皇帝突然动了老色批之心。 当然也有政治考量,四川南部、贵州西部、云南北部,到处都是彝族的地盘,许多部落颇为抗拒汉化。如果能纳一彝女为妃,并在彝族地盘大肆宣传,肯定能拉近彝汉关系。 就像瑶族,赵瀚纳了盘七妹之后,广东的八排瑶听话无比,带头响应官府的各种政策。 而广东那些过山瑶,刀耕火种的原始部落。你讲别的他们听不懂,也不愿听,以为汉人在哄骗。直接说皇帝娶了瑶族女子,瑶汉是一家人,他们一下子就能明白。 联姻,很原始的政治手段,却可以一直发挥作用到现代社会。 广西和云南东部,还有一些壮族不安分,似乎也可以纳一壮族女子为妃。而且,面对壮族,可以宣传说皇帝最喜欢壮族妃子,因此下令一定要善待壮族。面对彝族,可以宣传说皇帝最喜欢彝族妃子,于是下令一定要善待彝族。 哈哈,这主意不错,禄天香给赵瀚带来了灵感。 他提笔写下一道谕令,对李香君说:“交给内阁。” 谕令的内容非常简单:僮族有蔑称的意为,今后改名为壮族,取俍兵威武雄壮之意。从此之后,汉壮一家,只许称壮族,不得再称僮族。壮族不但男儿威武,女子也端庄貌美。皇帝求娶一壮族女子,壮家各寨可挑选美女,送到官府进行评选。选美一事,全凭自愿,地方官员不得强求,一旦发现定然严惩! 内阁收到谕令,三位阁臣居然扎堆聊八卦。 宋应星笑道:“哈哈,陛下终于主动提出选美纳妃了。” “是啊,殊为难得。”庞春来颇为欣慰。 李邦华也仿佛松了一口气,捋胡子说:“正该如此,正该如此!” 这位开国皇帝,文治武功都惊人得很,而且还节俭谦虚不好女色。由于太过完美,太符合圣君形象,导致大臣们被压得喘不过气。 人心总是这样。 皇帝太过昏庸,大臣们认为该贤明一些。皇帝太过贤明,大臣们又觉得该昏庸一些,至少该有点性格瑕疵什么的。 赵瀚如今主动选美纳妃,当臣子的都舒服了,不完美的皇帝才是好皇帝,有点好色的皇帝才是好皇帝。 其实赵瀚哪那么完美,他最近几年已经快飘了,自称“我”的时候越来越少,自称“朕”的时候越来越多。刚刚当皇帝那会儿,基本都自称“我”,只有生气时才称“朕”,现在渐渐的开始反过来。 他很享受掌控天下的权势,有时也喜欢偷懒不干活,甚至皇室开支不断增涨,生活渐渐的变得奢侈起来。 选纳壮族、彝族妃子,既是为政治考虑,同样也是成功男人暴露自己的好色之心。 赵瀚问道:“你家里有什么亲人?” 禄天香回答:“父母都在,还有两个哥哥。” “喜欢南京吗?”赵瀚又问。 禄天香点头说:“喜欢。瓦子特别好耍,每逢节日都去,可比水西好玩多了。” 瓦子,就是瓦舍。 勾栏瓦舍的本意,其实是民间大型娱乐场所,娼妓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主体类似于戏院,有供演员表演的舞台。唱戏、杂技、魔术……一应俱全,还能诞生明星,不仅有戏曲名角,还有杂技明星和魔术明星。 在戏院的周围,还有别的娱乐场所,还有很多卖东西的摊贩,实质上是一个娱乐片区。 甚至有ktv! 有钱人到ktv里喝酒聊天,气氛组小姐姐们伺候着。乐队也随时待命,顾客想要唱歌,可以选择喜欢自己的乐器,也可以直接击筑而歌、击缶而歌。 缶是最受欢迎的,有陶的,有瓷的,有铜的,最初就是装酒的罐子。 先秦战国时代,贵族就喜欢击缶而歌,就是喝醉了之后,用装酒的罐子当乐器即兴演奏。 秦王跟赵王喝酒,逼着赵王鼓瑟,并让史官记录:“赵王为秦王鼓瑟。”蔺相如捧缶跪见秦王,秦王不肯击缶,蔺相如就说:“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没办法,秦王只能击缶。蔺相如便让史官记录:“秦王为赵王击缶。” 到了唐宋时期,击缶而歌变成文人雅事。 一帮大老爷儿,喝得醉醺醺的。用大小不同的酒罐子,拍打出不同的声调和节奏,鬼哭狼嚎般在那儿慷慨高歌,旁边还有气氛组小姐姐拍手喝彩。 此时南京的娱乐业,相比明末更加繁荣,而且喜欢搞复古那套。 缶馆就是其一,堪称古代ktv,那里的小姐姐不卖身。就算卖身,也不在缶馆里卖,你只能把小姐姐约出去。 赵瀚问及南京见闻,禄天香立即兴致勃勃道:“瓦子里有个张九指,出名得很呢。他跟异人学过幻术,那么大一个水缸……”禄天香张开双臂比划,“缸里还装着水,当着几百上千人的面,塞进衣摆里说没就没了。” “还有呢?”赵瀚笑问。 禄天香又说:“他还有个聚宝盆,往里面扔一块银元,就能掏出几十块银元。去年有个浙江商人,当场要买他的聚宝盆,说是愿出三千两银子。” 赵瀚觉得有意思:“卖了吗?” 禄天香说道:“没卖。张九指把聚宝盆摔碎了,对那商贾说,会生银子的不是聚宝盆,而是他的幻术,把聚宝盆买走也没用。” 赵瀚点头赞许:“此人不贪财行骗,殊为难得。正好后妃们无聊,可令那张九指进宫,在御花园搭台演出半天,不在值的女官和宫女也来看看热闹。” 禄天香越说越起劲:“瓦子里还有练金身功的,用枪尖抵着喉咙,把枪杆都顶弯了,枪尖也刺不进去。陛下可让军中士卒习练此功,上了战场必定刀枪不入!” 赵瀚忍俊不禁,干脆让大同军将士,把胸口碎大石也一并学了,到前线表演把鞑子给笑死算球。 禄天香又说:“张九指的幻术,也能上战场呢。他会一种割头术,一剑将自己的头颅割下,脖子不停的喷血,脑袋放在旁边还会说话。” 我操,移头魔术都会? 这个有意思,一定要请来表演。 赵瀚说道:“既然喜欢南京,那你不用回贵州了。” 禄天香低声嘀咕道:“你又不让我当将军……” 赵瀚问道:“你有婚约吗?” 禄天香说:“有,水西安氏,父子俩都流放台湾了。” “那你进宫做妃子吧,宫里也挺好玩的。”赵瀚笑道。 “好……啊?”禄天香目瞪口呆,随即脸蛋刷的红起来,低头的同时又忍不住偷瞧皇帝几眼。 623【幻术戏法】 天朗气清,秋风送爽。 将近两百个女官和宫女,陆陆续续来到御花园。。。舞台已经搭好,就是空地不够,身份稍低的宫女,只能远远站在花坛间。 皇帝和后妃的,带着皇子皇女,也陆陆续续到场。 “姐姐,还小时候吗?八岁那年,娘带着咱们去赶庙会看戏法。”费如梅问道。 费如兰笑着说:“记得呢,你差点走丢了,还是贞芳喊的大人去找。” 盘七妹好奇道:“真的有法术吗?” 费如梅眨眼说:“肯定会法术啊,不然怎么变戏法?” 盘七妹仔细思索,终于来一句:“我猜你在骗我。” 皇子皇女们,却在结伴玩乐,根本不知道幻术是啥东西。 赵瀚坐定之后,吩咐道:“开始吧。” “开始演幻术!”侍卫扯开嗓门大喊。 舞台四周都有观众,团团围观魔术表演,这对演出者是极大的考验,动作不干净很容易被看出来。 今天是来宫里演出,张九指特地穿了一件道袍,也就是古代的居家休闲服。 此人大约四十岁,身材干干瘦瘦,但个头却极高。他踱步走上舞台,看不出什么异样,行至舞台中央时,面向皇帝皇后说:“拜见陛下,拜见各位娘娘,拜见各位皇子和公主。这戏法肯定是假的,都在身上藏着带着,这就打开给各位贵人看看。” 说话间,张九指撩开道袍的下摆,露出两条并拢的长腿,里面啥东西都没有,而且裤子还是比较紧身的。 展示完毕,张九指又说:“陛下匡扶汉家社稷,天下万民得以生息。草民张本淑,没读过几天书,也识不得几个字,却也知陛下乃千古圣君。今日有幸面圣,便恭贺陛下一统江山!” 说着,再次弯腰作揖,双腿也随即张开,下半身变成蹲马步的样子。 道袍的下摆再次撩开,张九指猛的提出一只桶,桶里有老姜插成的假山。 一桶姜山。 费如梅眨眨眼,又摇摇头:“他怎变出来的?” 柳如是也很纳闷儿:“刚才撩开道袍还没有,难道是藏在身后?” “他身后的台下,站着不少宫女在看,那些宫女也没发现异常。”田秀英说。 不管是表演技术,还是一统江山的寓意,都让赵瀚非常高兴,拍手赞道:“好戏法!” “好!” 赵匡桓等皇子皇女,此刻都乐疯了,也不再互相打闹,全部规规矩矩坐在母亲身边观看。 张九指朝舞台侧下方喊道:“徒儿,上彩巾!” 徒弟抱着一张彩色方巾上台,恭恭敬敬递给张九指:“师父,彩巾来了!” 张九指接过彩巾,抖散了打开,长宽约一米左右。他将彩巾遮在前方,开始跟皇帝说话:“鞑子肆虐中原,乱我汉家天下。陛下驱逐胡虏,挽救神州黎民,真乃盖世之英雄。如今鞑子困守建州,我朝天兵总有一天将其剿灭,草民预祝大同将士旗开得胜、平定四方!” 说完,猛地将彩巾揭开。 只见张九指面前,放着一只膝盖高的瓷缸,缸中插着四面旗帜。在彩巾揭开的瞬间,眼神好的观众,甚至能看到旗帜本来竖在一起,突然朝四个方向散开去。寓意:旗开得胜,平定四方。 看过不少现代魔术的赵瀚,都被这一手给惊到了,忍不住坐直了身体,开始思索这些东西是怎么带上舞台的。 “慢着!” 费如梅一点没有妃子的样,竟然离开座位,跑去舞台另一个方向,问站在那里的宫女:“你们刚才看见他藏东西没?” 宫女们纷纷摇头,其中一人说:“道袍宽大,我只看到他穿道袍站那,挪开半步就是瓷缸和旗帜。” 表演还在继续,徒弟拔出旗帜,插在舞台四周。 张九指提起那只瓷缸,倒过来展示里面没东西,又把缸口朝着皇帝和后妃们,里面确实干干净净无一物。 等徒弟插好旗帜,张九指平伸双臂,让徒弟把自己的袖子挽起来。 然后,张九指举起双臂,袖子已经挽到肘部,不可能在袖子里藏东西。他又对皇帝说:“陛下仁政爱民,四海富庶。便如这银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一边说,他一边往瓷缸里掏。 先掏出一块银元,接着掏出一把银元,一把接着一把,最后掏得满地都是银元。 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时,张九指找徒弟要来彩巾,将瓷缸完全遮住,然后猛地掀开:“又如这稻米,家家堆满粮仓,一天五顿也吃不完!” 在彩巾掀开的瞬间,那瓷缸竟然装满白米,而且漫出来洒在舞台上。 柳如是惊得直接站起来,口中念叨:“神乎其神,神乎其神……” 赵瀚却在苦苦思索,这他娘究竟藏在哪里了。 前前后后,变出许多东西,中途没再额外做演出准备,只是让徒弟上台帮忙递了两次彩巾。 紧接着,张九指又变出五个盘子,里面装着稻、黍、稷、麦、菽。由于今年北涝南旱,他祝福明年五谷丰登,天下百姓都能衣食无忧。 估计是害怕吓坏后妃和皇子,割头术什么的,并没有拿出来表演。 把身上夹带的东西变完之后,张九指就一直在玩球,婴儿拳头大的木球,被他玩得是出神入化。而且依旧挽着袖子,木球突然就没了,两只手张开也没有,随即在身上各个地方取出。 最难能可贵的是,他的手速非常慢,或者说故意动作很慢,却又让人看不出怎样藏球的。 一番表演结束,赵瀚终于问道:“那些东西,你都藏在身上?” 张九指上前作揖:“回禀陛下,都藏在身上。” “很重吧?”赵瀚问。 张九指说:“一百来斤,个子矮的、力气小的,肯定都演不了。” 赵瀚点头赞赏:“你这戏法变得很好,多收徒弟,莫让它失传了。今后得闲,再招你进宫演出。” “多谢陛下!”张九指大喜。 赵瀚想了想,又说:“朕这一家子看欢喜了,前线将士却没见过如此精彩的戏法。这样吧,你跟着宣教团,一起去劳军演出,每个月给你俸禄。在各师都演出一遍,你再回南京给百姓表演。可好?” 张九指作揖道:“草民遵旨!” 劳军演出,估计要耽误一两年,但对张九指而言有好处。 皇帝喜欢看戏法,军将喜欢看戏法,今后谁还敢找他麻烦?只要不犯法,他能在全国各地横着走。 赵瀚继续说道:“挑几个乐工一起去,那首曲子也编排好了,都演给前线将士看看。对了,在军中宣教团挑几个徒弟,把你的戏法教给他们。放心,不会抢你的饭碗,宣教团只在军中演出。那首破阵曲,也让乐工们传授给宣教团。” 张九指拍马屁道:“陛下关怀将士,难怪我大同军所向披靡!” “下去吧。”赵瀚挥手道。 师徒俩喜滋滋离开皇宫,赵瀚则陪后妃和子女一起游玩御花园。 吃了午膳,继续办公,虽然今天官员们轮休,做皇帝的却还要主动加班。 司礼监掌印施慰贤前来禀报:“陛下,礼部和钦天院给出了黄道吉日,下个月初八宜纳妃子。” 赵瀚说道:“你去安排吧。” 施慰贤并未退下,而是说:“文莱国主所献之女,今年已十五岁,是否……” “就今晚收用吧,你给她选个嫔号。”赵瀚已经把这女子忘了,刚献来时才十二岁。番邦公主,都没法退货,否则国王肯定多想。 甚至到现在,赵瀚都不知对方长相如何,不过想想应该也不会丑,否则文莱国王哪敢献上来啊。 傍晚时分,赵瀚终于下班,被女官带着前往一处偏院。 条件挺寒酸的,毕竟还没正式封号,也就仗着番邦公主的身份,有自己单独的院子,还有一个宫女伺候着。 “拜见陛下!” 宫女欢喜而忐忑的迎接,她已被告之皇帝要来,总算不会再一直当小透明了。 赵瀚见其紧张,微笑道:“不要害怕,我又不吃人。” 宫女将皇帝引入院中,说道:“公……小姐已洗漱打扮,房间也布置了,请陛下进屋歇息。” 大权在握,赵瀚还是堕落了,不再是当初纯洁的小年轻。 屋里燃着两支红烛,那位文莱公主坐在床边,脑袋上居然还盖着红盖头。 赵瀚随手用秤杆挑开,露出一张偏西方的脸,准确来说是中东那边的长相。这位文莱公主,是阿拉伯和汉族混血,可能还混着马来人的血统。 特别漂亮,而且充满异域情调。 赵瀚坐下问:“会说汉话吗?” 少女低声回答:“学会了。” “你叫什么名字?”赵瀚又问。 少女说道:“阿依莎·阿都·贾里鲁·阿巴,陛下可以叫我阿依莎。” 十五岁的女孩子,放后世还在读初中,赵瀚还担心自己不忍心下手。可见面之后,才发现已经长开了,西方人似乎成熟得更早。 赵瀚除掉外衣,搂着少女靠在床头,聊天道:“你在文莱的时候,有离开王宫到处玩吗?” 阿依莎摇头:“没有。” 赵瀚其实想问,这个时代的文莱是啥样,城市到底有多大,可惜这位异国公主啥都不知道。 唉,宫里还有位朝鲜公主呢,也不知已经养到几岁了。 朝鲜那位国王,今年又献了美女,全是朝鲜官员的女儿及丫鬟。他们还以为这是大明,依旧遵循着老规矩。 特别是那些朝鲜贵族,好好的女儿不在家养着,想法设法送到中国皇帝的宫里,就算是做普通宫女都无所谓——朝鲜官员之女,一般会立为嫔,似乎这能让他们感觉无上光荣。 624【人口增涨和税制改革】 少女的身体,让皇帝有些留恋,上班都迟到了半个钟头。 司礼监的女官,早已抱着奏章等待,李香君单独挑出一份放置:“陛下,各省户籍人口已经报上来了。。。” 说是全国普查,其实就是按照户籍上报,否则流动人口根本没法统计。 赵瀚翻开一看,心中突然就愉快起来: 金陵府(直辖):263万。北平府(直辖):39万人。 江西省:915万。安徽省:704万。江苏省:778万。浙江省:641万。四川省:930万。 湖南省:622万。湖北省:533万。广东省:608万。广西省:382万。福建省:594万。 山东省:266万。河南省:245万。河北省:103万。山西省:184万。陕西省:166万。 辽宁省:114万。云南省:302万。贵州省:288万。 不含12岁以下孩童,全国人口总计8677万,较上次统计多了2000余万。 四川人口,暴涨230万,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收复川南地区;二是大量孩童年满十二岁;三是很多山里的百姓造册落户。 广东、福建都涨了一百多万,这是大量少数民族落户了,而且海南岛、台湾岛也编户齐名。就拿海南岛来说,算上落籍的黎族、苗族,人口竟然超过120万。 至于辽宁,不但计算蒙古、女真,甚至把朝鲜人也算进。 朝鲜的边境地区保州,也被划归辽宁管辖。 江西的人口情况特别尴尬,别看在籍人数全国第二,但很多人都在外做官、经商、当兵。而且青壮年不断向北方移民,刚纳入统计年龄的少年又多,12岁到18岁占比五分之一,导致农村劳动力有些不足,田产多的人家根本招不到佃户,只能花钱购买外国奴隶。 翌日,朝会。 赵瀚笑着给百官宣布:“全国两府十八省,人口八千六百七十七万有奇,比前明人口最多时还多。诸卿辛苦了!” 辽宁其实还未正式设省,暂归山东管辖,但人口统计是分开的。 “陛下殚精竭虑,以仁政行天下,如此万民方得繁衍生息。” “圣天子在朝,神州黎民之福也!” “我大同新朝,如今建国之初,便人口将近九千万。二十年后,百姓必然有亿兆之多,真乃古所未闻之盛世也!” “……” 一时间,百官歌功颂德,而且大都发自真心。 这可是多年战乱、天灾、饥荒、瘟疫后的中国,在册人口比大明全盛时期还多。而且北方人口稀缺,就算现在啥都不干,任其发展都能人口暴增,估计几年之后就能人口过亿(十二岁以上。) 人多便是盛世,如何不让官员们心花怒放? 赵瀚说道:“北平府还是人太少,前明的时候,只北京城就人口百万,而今整个北平府还不足40万人。不论如何,明年要向北平府移民十万,从南方人口最密集的地区迁徙。” “臣遵旨!”户部大员们,举着笏板出列。 艾儒略等翰林院传教士,听到数据都瞠目结舌,整个欧洲有这么多人吗? 今天的朝会议题,就是讲人地矛盾。主要讨论汉唐时期,关中地区人口众多,人均耕地严重不足的问题。比如汉武帝上台没多久,就将皇室土地分给百姓耕种,接着又允许百姓自由迁徙,关中农民大量迁到关外开垦。 又讨论唐代和宋代的土地制度,最后赵瀚得出一个结论,五十年之后,中国的土地必定不够耕种,到时候就需要向海外开拓。比如吕宋,那里虽然气候炎热,而且雨季很长,但只要细心耕种,还是能把热带雨林一点点开垦出来。 这玩意儿不仅是讲给百官听,也会登报让民间知晓,长期灌输形成一种海外开拓的共识。 朝会结束,赵瀚对费纯和吴应箕说:“你们两个留下,一起去内阁。” 这二人是管财政税收的,联名写了一封奏疏,请求进行财税制度改革。 赵瀚散朝前往内阁,开一个财政会议,庞春来、李邦华、宋应星、费纯、吴应箕五人参加。 赵瀚问三位阁臣:“你们都同意?” 李邦华说道:“臣觉得不该将本色完全取消,可以保留少许,以便不时之需。” 本色,就是正税物品,比如大米、小麦、木材。折色,就是折抵物品,比如银两、布匹。 明初出现折色税收,主要是减轻行政压力,同时减轻仓储压力,允许把粮赋换算成银两、布匹上交。但规模不大,因为银子不是流通货币,那个时候的货币叫大明宝钞。 直到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之后,折色成为主流,本色变成辅助。 费纯说道:“我朝本色、折色并行,是因流通钱币不够,许多山民甚至没见过钱。如今每年铸造银币、铜币无数,从南洋、朝鲜、日本都流入大量铜银,民间已经不缺钱了。因此臣建议,在金陵府和赣、浙、苏、徽、闽、粤、湘、鄂,全面取消本色纳税,今后都改为银元、铜钱交税。至于其他省份,可以慢慢来,预计十年之内逐步完成。” 赵瀚问道:“大同银行的钱粮兑换业务也取消吗?” 费纯说道:“不能完全取消,否则农民必遭盘剥。但也须裁撤,只保留一部分,每县留一处钱粮兑换点。陛下,以前是没有办法,今后却能完全用钱了。钱粮行太多,俸禄开支极大,每到纳粮时节还得雇人,粮食转运也会产生极大消耗。” 吴应箕也说道:“陛下,过税同样如此,必须禁止本色征收,否则每年的消耗实在太大。” 大同朝廷的商税,基本延续大明税制,分为住税和过税两种。 住税有门摊税、落地税、契税、酒醋税、塌房税等等,由地方衙门收取,不会上交到中央,可以理解为地税。 过税有关税、抽分税等等,需要递解到中央。 钞关收取商税时,根据实际情况,有三十抽一、十五抽一、十抽一等多种不同税率。商贾资金周转不开时,还真拿货物让你抽,直接用布匹、木材等商品来交税。 这导致各地钞关,都有自己的库房,专门用来堆放抽取的货物——这种也叫本色。 明代的皇帝和中枢,就曾反复争抢过税,最后嘉靖皇帝拍板:折色银两归朝廷,用于边疆军费开支;正色物资归皇室所有,皇帝用来赏赐大臣(也方便皇家修园子)。 吴应箕说道:“取消钞关本色,钞关吏员可减少三分之一,雇员(临时工)可减少一大半,还能降低仓储、转运时的损耗。” 赵瀚点头说:“这是应有之举,今后不论海港钞关,还是内河钞关,都只收银元和铜钱,尽量精简钞关的人手。” 吴应箕又说:“内陆钞关,应全部征收船料钞,可大大提升过关速度,且还能继续减少钞关吏员。” 船料钞,就是按商船的吨位收税,不再去管船上是哪种货物。 这种征税方式,布匹、香料、珠宝等商品占便宜,煤炭、木材等笨重商品就更吃亏。 等于商船经过内陆钞关时,只收过路费,跟商品种类和轻重无关,钞关直接变成内陆收费站。 大型钞关都在内河上,也有小型许多陆路钞关,设在崇山峻岭的官道上。朝廷要疏浚河道、维护官道,收点过路费很合理。 统一征收过路费,可提高收税效率、减少行政开支、利于商品流通。赵瀚与三位阁臣详细讨论,同意了钞关只收过路费的建议。 至于商品税,沿用明代制度。 明代是这样收商品税的,商贾贩运商品,必须拿到营业许可证,还要注明经营范围和贩运地点。然后缴纳手续费,申请商品关券(路引),持关券贩运到目的地。到了地方,不能直接出售,须将商品存入官店报税,还要检查所运商品是否跟关券一致,交税获得票据之后,才能获准进入市场。 没有关券,就属于走私行为! 吴应箕又说:“自前明万历年始,乡村小商小贩,进城卖菜卖鸡,都要在城门口被征税。崇祯年间,各类商税皆涨五分之一,附加的商品苛税数不胜数。陛下虽然取缔苛捐杂税,但一些偏远地方还在收取。请陛下再颁圣旨,大告天下,升斗小民贩卖些许货物不必纳税。” “还有地方官在收前明的苛捐杂税?”赵瀚对此非常惊讶且愤怒。 吴应箕说道:“这种现象,在川北、川南极为严重,是廉政巡视员发现的。因为主要涉及商税,便将实情转告相关衙门,并未惊动陛下。” 赵瀚怒道:“即刻拟旨,将各类正税都列出来,其余全部划定为苛捐杂税。谁敢违规收取,就属贪赃枉法!” 这种情况,当年也把朱元璋气得不行,地方官竟对进城卖枣的小民都收税。 当然,赵瀚没有朱元璋那么有良心。婚丧嫁娶之物,笔墨纸砚等文化用品,朱元璋是不征商品税的,在赵瀚这里全部都要征税。 六人足足商量了一天,终于大致确定税制改革方案,至于细节还要继续补充讨论。 工商税、过路费、经营税,这些都进行统一确认,为振兴商业扫除最后的障碍。 大同银行的钱粮兑换业务,也从两三个镇就有,缩减到每县一个办事点。 国税和地税也再次细分,减少了农业税的地方存留,增加了农业税递解中央的比例。设置地方常平仓,不再是地方官的事情,大同银行在各县的钱粮兑换办事点,就相当于国家建立的常平仓。 这次调整银行钱粮兑换业务,肯定能揪住不少粮耗子,估计够得上砍头的都有。 税制调整之后,财政特别困难的地区,比如穷困大山什么的,省级政府要进行财政支持,免得今后连官吏俸禄都发不出。 625【嘉禾祥瑞】 税制改革方案,细节已经拿出来,还没来得及正式推广。 赵瀚今天照常去办公,却发现女官、宫女和起居注史官,一个个全部面带喜悦之色。。。 “都出门捡到钱了?”赵瀚开玩笑说。 李香君微笑回答:“陛下,地方官员上报祥瑞。” 赵瀚脸上的笑容顿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厌烦表情。 李香君连忙解释:“陛下,此祥瑞并非作假,就在案头的漆木盒子里。” 赵瀚走过去坐下,顺手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枝稻穗。且一稻双穗,极为罕见,这种叫做嘉禾,自古以来被视为祥瑞。 赵瀚说道:“交给劝农司,让他们拿去育种,若种不出来什么花样就算了。至于地方官员,令其好生仁政爱民,下次遇到嘉禾不必大惊小怪。” 记录起居注的史官丁世经,此刻忍不住出声:“陛下,嘉禾乃五谷之长,王者德盛,则二苗共秀。于周德,三苗共穗;于商德,同本异穗;于夏德,异本同秀。此株嘉禾,二苗共秀,乃陛下德盛之故也。” 赵瀚扫了他一眼,问道:“稻生双穗便是朕德盛,连年天灾岂非朕德薄?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们莫要东猜西想。” “陛下圣明。” 丁世经不再言语,而是提笔写下:八月五日,池州府进献祥瑞。一稻双穗,二苗竞秀。左右谓曰:此天子德胜。上言:嘉禾若为君之德,灾异岂不为君之失也?子不语怪力乱神,切莫揣测天意。 一稻双穗,很大可能是基因突变,反正几百年后也没研究出啥结果。 不管是否在拍皇帝的马屁,地方官员遇到此事,肯定要把嘉禾献上来,他们可不敢自己留下。赵瀚不能奖励,否则就带歪了风气;也不能处罚,否则就是打击官员的积极性。 下午时分,劝农司的陈希颂奉命觐见。 这货故意没有换衣服,裤腿上还带着泥水,他知道皇帝喜欢此类形象。 赵瀚指着漆盒说:“有一株嘉禾,你拿去育种,随便怎么摆弄都行,种不出来名堂也不怪你。” “遵旨!”陈希颂小心捧走盒子。 赵瀚问道:“新作物推种如何?” 陈希颂说道:“陛下,番薯和玉米,已经遍布南方各省。特别是山地丘陵,家家皆种之。农事所发现,每年都种玉米,会让土地肥力下降。套种豆子,却无此虑。因此,若有用中田而种玉米者,最好是玉米与豆子套种。玉米抽穗结实之后,已不需太多水肥,此时又可套种番薯。则一块土地,同时种植玉米、番薯、豆子,产量倍增,还不会损伤土地的肥力。” “此法甚好。”赵瀚赞许道。 陈希颂说道:“已在各省推行,农民甚为欢喜。因此虽连年灾害,粮食却一直都够,即便青黄不接之时,米价也没有再超过每斤11文钱。个别地区丰收时,米价甚至每斤只两文。” “两文?” 赵瀚眉头紧皱,当即对李香君说:“这事儿还忘了,立即着令内阁,传诸地方各县。大同银行的钱粮兑换,每年酌情制定最低价。就算是丰收年月,也不准每斤两文钱。否则的话,一旦取消本色征收,今后田税只收银钱,农民必然损失惨重。还有,每个县的粮食最低价,每年都要上报朝廷。廉政巡视员,会抽取几个县,查验是否胡乱定价。” 历朝历代,都有过两文钱一斤米的时候。 但现在不一样,由于银铜大量流入,每年都在铸造银元和铜钱。一些经济发达地区,已经有了通货膨胀的征兆,两文钱的米价实在是太低了。 赵瀚吩咐之后,又说道:“你继续。” 陈希颂说:“至于贫瘠的山地,如今放眼皆是玉米和番薯,无数山民赖此两物为生计。去年广西的玉米产量,甚至已经远远超过麦子、高粱等谷物,成为仅次于稻米的第二大作物。” 玉米的高产是肯定的,而且优点还有不挑地。 说古代玉米没那么厉害,产量其实很小,这种说法纯属扯淡,因为农民在用肚子投票。就拿广西来说,清初之时,玉米只种给小孩吃着玩。可过了二三十年,漫山遍野全是玉米,农民自发进行普遍种植。 陈希颂又说:“向日葵在北方推广迅速,此物喜寒、喜干,特别适合北方种植。如今北方各省,地广而人稀,种植向日葵不需要太多人力。” 北方还有很多土地,官府没有分出去,但默认农民可以耕种无主之地。这种无主之地,不需要交税,所有权在官府,随时可以分配给新移民。地太多,人太少,百姓耕种不过来,那就大片大片种植不太费力的作物。 向日葵就这样快速流行,导致北方好些州县,瓜子儿竟然成了土特产,每年都大量运到南方贩卖。 向日葵于明代传入中国,这是肯定的,最早该在正德年间。 但这玩意儿,一直属于观赏植物,文人雅士在园圃种植,如今终于扩散到农田里。 陈希颂笑着说:“陛下,由园圃至农田的作物,还不止这向日葵一种。西番柿也有农民在种了,类似西瓜,颇为解暑。每年夏天,都有农民挑着西番柿,到南京城里叫卖获利。” 西番柿,就是西红柿,且明末已经有了番茄这种叫法。 赵瀚顿时来了兴趣:“西番柿只当水果卖吗?有没有人炒来吃?西番柿炒鸡蛋你吃过吗?” “西番柿还能当菜炒?”陈希颂有些迷惑。 这在大家的认知范围之外,因为都把番茄当成水果,你见过鸡蛋炒苹果的? 赵瀚问道:“现在可还有西番柿在卖?” 陈希颂说:“陛下,西番柿又叫番茄、六月柿,如今已至八月,西番柿早过了季节。若陛下喜欢,农事所可种植一些,明年六月进献到宫中。” “随便种几垄吧,不要种太多,”赵瀚笑道,“到时候,朕请你吃番茄炒蛋。” 谈农事总是让人愉快,玉米、红薯、大白菜已经完成推广,番茄、向日葵也从观赏变成食用。海带正在研究人工种植,而且有了些眉目。花生自己就流行起来,不需要朝廷去力推。 这些农作物,既丰富了百姓的餐桌,又能让百姓于灾年饱腹。 若非高产作物在支撑,面对这种连年天灾的破气候,赵瀚哪里养得起那么多军队?要知道,每年还得用粮食赈灾,而且北方还处于田税减免状态。 细毛羊,已经在繁衍当中了,今后的草原牧民也能有稳定收入。 对了,说起细毛羊,大同新朝的细毛羊,引进自西班牙地区。而西班牙王室,又特么宣布破产了,这已经是近百年来,西班牙王室第五次破产。 王室破产是啥意思? 老子借的钱不还了,爱咋咋地。 若非西班牙好几次破产,荷兰都没那么容易独立。因为荷兰的银行家,曾是西班牙王室最大的债主。荷兰那些放贷商,全都影响力巨大,为了自己借出去的钱,也不会轻易跟西班牙闹翻。 西班牙的工农商业政策,简直定得就像是神经病。 由于羊毛更好收税,于是西班牙限制粮食种植,好好的土地大量用来放牧养羊,西班牙成为欧洲最大的粮食进口国。贵族为了垄断商业,又制定政策打击商人,导致西班牙的工商业起不来。 就此,农业和工商业全垮掉,靠海外殖民剥削苟延残喘。 殖民地压迫愈发凶残,导致美洲人口锐减,曾经壮大的美洲市场也萎缩了。 如今这位西班牙国王,他死后留下的巨额债务,换算成白银大约有5000万两左右。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反正也就那样了。至于被坑的金融家,该上吊上吊,该跳河跳河。 西班牙这次宣布破产,意味着欧洲三十年战争即将结束。 而三十年战争,又是欧洲近代史的开端。战后确立的威斯特伐利亚体系,一直延续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当然,这种国际秩序体系,现在得问大同中国答不答应。 另外,法国成为陆地霸主,荷兰成为海洋霸主。 而英国已经结束内战,国王逃去苏格兰,被议会花50万英镑赎回来软禁。这位国王在软禁当中,居然又跑了,正在说服苏格兰军队勤王救驾。 英国这场内战,不是什么资产阶级革命。 战后的分赃,才是资产阶级革命——护国公克伦威尔,先是笼络军队和平民,扛住了国王的反扑。接着背信弃义,对军队和平民党派下手,革命果实被乡绅和贵族窃取,跟中国的辛亥革命非常类似。 说这么多,就表达一个意思,欧洲该打的大仗都打完了。 接下来的欧洲各国,更加关注于海外殖民。今后即便要打仗,也是围绕着海上利益,中国与欧洲的交流将愈发频繁密切。 中国商品的海外销量,将达到另一个高峰,顾客就是那些欧洲人! 赵瀚穿越到一个连年天灾的见鬼时期,同时也是一个海洋贸易的全盛时期。 (第614章放出来了,有兴趣的可以看看。) 626【琉球】 皇帝纳妃,没有什么隆重仪式。 文莱公主阿依莎,也就点了两根红烛,再穿上一套嫁衣,便跟赵皇帝同房了。连妃子都不算,只是一个嫔而已。 禄天香还稍微好些,毕竟选了良辰吉日。 她对进攻做妃子并不抵触,反而颇为得意兴奋。毕竟皇帝是大英雄,自己做不成女将军,嫁给一个英雄也是不错的。 就在禄天香正式入宫时,沙俄的那些哥萨克,穿过整个西伯利亚,竟然见到了太平洋。 他们将流入太平洋的河流,命名为鄂霍特河。并在河流入海口处,计划建造一座要塞,即鄂霍茨克要塞。在另一个时空,太平洋的那片海域,也被称为“鄂霍茨克海”。 在该海域的南端,有一座大岛,正是库页岛。 关于库页岛,以前属于大明的奴儿干都司,后来全部臣服于满清统治。如今满清式微,岛上土著不再纳贡,但也没有起兵反抗满清统治。 而就在三年前,日本绘制全国地图,首次把库页岛和北海道划入日本领土。 现在,库页岛又将被沙俄盯上。 整个大同中国朝廷,除了赵瀚之外,没人知晓库页岛的存在。就连庞春来、李邦华都不清楚,只晓得最东北之地,曾是大明的奴儿干都司,具体啥情况还得翻明朝的官方档案。 当然,沙俄君臣同样如此,他们才不管西伯利亚,只要哥萨克能弄来皮毛就行。 问题是冰天雪地的,那些哥萨克又不是超人,为啥能抵达太平洋沿岸? 说一个事情就明白了。 四年前,132个哥萨克,一路杀到黑龙江北岸。沿途烧杀抢掠不说,由于缺乏食物,竟然吃了50个达斡尔居民。 这事儿被逃掉的俘虏传出去,迅速传遍黑龙江,都知道哥萨克是食人生番。黑龙江中下游的居民,放弃内斗团结起来,联手跟哥萨克作战。132个哥萨克,成功回去的只剩53人。 之后,中国东北人民与哥萨克作战,多次出现哥萨克吃人的记载。 这便是哥萨克征服西伯利亚的秘诀,食物不够了就吃人肉。只要能打胜仗,根本不存在补给问题,打死或抓住的敌人都可以做粮食。 清晨。 初为人妇的禄天香,趴在皇帝怀里赖床不起,居然问道:“陛下,我做了妃子,是不是随时能去马场玩?” 赵瀚好笑道:“过几日再去吧,刚好入秋了,猎物正肥硕。先去马场骑马,再去猎场打猎,把大家都叫上一起。” “打猎好啊,我来南京之后,还一直没再打猎!”禄天香顿时高兴起来。 赵瀚跟这位新纳妃子腻歪一阵,才在宫女的服侍下穿衣吃饭,然后散步前往勤政殿办公。 随机批阅十多份奏章之后,赵瀚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 琉球国王尚贤病逝,由于尚贤无子,胞弟尚质自封为世子。派遣舅舅毛泰久、长史金思义,前来南京请求正式册封国王。 内阁的批复是:琉球国主,首鼠两端,请陛下定夺。 赵瀚把阁臣们招来,问道:“琉球国主,如何首鼠两端了?” 李邦华回答说:“据福建、浙江官员奏报,闽浙两省商贾,经常前往琉球做生意。但很多时候,他们的货物不能自由买卖,被日本的萨摩藩指手画脚。这琉球国,在对中国称臣的同时,竟还在向日本称臣。一女不嫁二夫,一国哪能许二主?” “向日本称臣,对琉球有何好处?”赵瀚问道。 李邦华说:“对琉球国无好处,对琉球的某些大臣来说却有好处。” “且细讲。”赵瀚说道。 李邦华说:“万历年间,琉球君臣大都亲近中国,被日本的萨摩藩带兵入侵。战败之后,亲近中国的琉球大臣,要么被杀,要么罢官。而亲近日本的琉球官员,不但趁机上位,还控制了国王。为首者便是毛氏,刚刚死去的琉球国王,还有现在这位琉球世子,都是毛氏女嫁给前代国主所生。” 赵瀚问道:“这次到南京请封的琉球正使也姓毛?” 李邦华说:“正是那琉球世子的舅舅。” 好嘛,琉球国的朝政,被一群带路党给控制了。他们出卖琉球的利益,换取日本的支持,从而巩固自己的政治经济地位。 赵瀚赞许道:“李卿费心了,竟然熟知琉球事务。” 李邦华说:“闽粤海商,对日本控制琉球多有不满,请两省官员上报朝廷予以惩戒。我朝初立,各方未定,琉球小国只能暂时搁置。但臣让闽粤商贾,多多上报琉球实情,以便今后能准确处理。” 赵瀚问道:“琉球国内,是否还有亲近中国的势力?” 李邦华说:“亲近中国的不多,厌恶日本的却不少。只因琉球与中国的贸易,日本要在其中抽税,一些货物的买卖,也被日本所控制。甚至,日本这几年粮食不够,还逼迫琉球国进献粮食。另外,琉球国内,汉人后裔颇多。” “汉人后裔颇多?”赵瀚终于露出微笑。 李邦华说道:“万历年间,日本还未入侵朝鲜,万历君臣就收到日本即将出兵的奏报。奏报之人,便是琉球国三司官郑迵。此人忠烈,因不愿投降日本,被活活油煎而死。” 赵瀚叹息道:“确实忠烈。” 郑迵祖籍福建,父亲在琉球当通事(外交翻译官)。他出生于琉球,十六岁到大明国子监读书,一路做到琉球国三司官(正二品)。他反对琉球向日本称臣,殴打日本前来索要粮草的使者,又暗中传递日本即将出兵中国的消息。 日本出兵入侵琉球,郑迵率兵反抗被俘,因拒绝投降而被下油锅。 李邦华说道:“郑迵父子皆被日本所杀,但其胞弟郑週,却挟子逃回福建。郑週的曾孙郑申,似在福建为吏,多次上疏朝廷,请求为其祖辈伸冤报仇。” 赵瀚问道:“朕欲出兵琉球,你们怎么看?” 宋应星说道:“陛下,如今各方初定,还是谨慎用兵最好。可先申斥琉球君臣,令其一心顺服中国,不可一身而侍二主。” 庞春来说:“要么打仗,要么不管,申斥是没用的。就李阁老刚才所言,琉球勋戚毛氏,是凭日本支持而禀国政。一旦背离日本,他们就权势不稳,又怎会轻言放弃?” 赵瀚说道:“得给海军找点事做,琉球正好用来练手。奉命南调的哪个师,如今还未登船吧?也别去琼州驻扎了,先到福建休整一番。在此期间,收集琉球更多信息,让闽浙商人帮忙串联琉球国内的仇日势力。” 李邦华说道:“琉球撮尔小国,如此大动干戈,恐怕得不偿失。” 赵瀚笑道:“诸位别只盯着陆地,今后还要着眼海洋。琉球国地处海上要冲,位置是很关键的。既然琉球君臣背离中国,而琉球又有许多汉人,那就干脆灭国而置县!” “灭国置县?” 三位阁臣都惊了,觉得是皇帝的领土扩张欲在作祟。 一些破岛,出兵占来干啥。 李邦华等人,支持占领吕宋岛,因为可以广种粮食,而且还有金银铜等矿物。琉球却啥都没有,种出的粮食不能自足,还得靠打渔来填饱肚子。 若只是出兵严惩,换一个国王也还罢了。灭国设县纯属赔本买卖,为了防止叛乱,必定要在岛上驻军,所获利润还不够军费开支。 赵瀚却不管那么许多,就是要打,就是要扩张,琉球这种关键性岛屿必须占据! 回到内阁,三位阁臣相顾无言。 还是庞春来先开口:“陛下,真乃雄主也……唉!” 雄主自然是要扩张的,而扩张必然影响财政和民生。 李邦华说道:“历来开国之君皆如此,前明的太祖、太宗,也是一直对外用兵,到仁宗年间才开始休养生息。” 此言一出,三人苦笑。 不说庞春来、李邦华年事已高,就算是宋应星,今年也已经六十岁了。 而赵瀚却还年富力强,别说熬死他们三个,估计今后还能熬死其他继任的阁臣。他们是等不到守成之主了,接下来的日子,都得陪开国皇帝一起扩张。 宋应星说道:“北方数省,移民需要大量钱粮。这打下琉球置县,又得增加开支,设官吏、办学校、建制度,哪样都得花钱,至少十年才能收支平衡。陛下似乎还要打安南……咱们那位大管家,今后不知得多头疼。” 大管家就是费纯,很多时候累得想撞墙。 李邦华说:“听陛下的意思,似乎还想将朝鲜设为行省,那才是真正要耗费钱粮的事情。幸好,陛下也知轻重缓急,还帮着朝鲜确立币制,十年之内应该不会向朝鲜用兵。” 庞春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他年轻时遭了太多苦难,身体非常不好,年纪大了啥毛病都出来。去年还好些,今年愈发不在状态,此刻只想着辞官回辽东养老,可惜皇帝一直都不愿放人。 皇帝既然要折腾,那就陪皇帝折腾吧。 对外折腾,总比对内折腾更好。 627【久米三十六汉姓】 毛泰久、金思义、金应元等琉球使者,正在南京玩得开心,突然被鸿胪寺官员给叫去。 相比大明制度,鸿胪寺的职能已经调整。主管外交事务,次管宴会招待,而且京城内外各衙门的工作餐,也从鸿胪寺的职能当中剥离。 要知道在大明那会儿,就连皇家动物园的大象,所吃草料都是鸿胪寺提供的。太监和文官,变着法的贪墨伙食费,鸿胪寺只能见天哭穷。内部员工也克扣伙食,导致接待外宾的国宴,居然用剩菜剩饭招呼番邦使臣。 “拜见大鸿胪!” 三个琉球使臣,齐刷刷作揖。 刘湘客已经升职为鸿胪寺右少卿,怒斥道:“莫要给我戴高帽子,汝等番邦蛮夷,竟然阳奉阴违,奉那日本将军为主。居心何在?” 三位使者闻言,皆惊恐不安。 毛泰久连忙说:“琉球侍奉中国三百年,久蒙中国恩遇,若非无奈,又怎愿背离?皆因那日本出兵,琉球小国难以抵挡,只能忍辱负重以待时机。而今中国强盛,我国世子请求册封,正欲回归母国之怀抱。中国若能兴师讨伐日本,我国必定感激涕零,永不再生出二心。” 这是真话,毛家虽然当了几十年带路党,但带路党也有想自立的一天。 几十年时间,足够灭掉所有政敌,更何况毛家女还是王太后。 现在毛家羽翼丰满,这次来南京请封,隐藏目的便是修复与中国的关系。等时机成熟之后,再请中国出兵,谋求琉球国独立,不用每年给日本进贡商税和粮食。 刘湘客却不听解释,斥责道:“背主之国,还想请封?回去告诉琉球伪主,他若想当国王,便赶走岛上的日本人,拿出点忠心来给陛下看看。三个月内,若还有日本官员在琉球征税,我天朝必定出兵征讨!” 琉球使节团,就此被驱逐出南京。 在回国的路上,金应元惴惴不安道:“天朝皇帝,不会真的出兵来打吧?” 毛泰久笑道:“中国出兵最好,能把日本人吓走。到时候,无非派遣使者斥责,我国好生请罪便是。日本人走了,我们每年能多收很多商税,还不用筹集粮食给萨摩藩。这次来中国,咱们来对了!” “那要不要驱逐日本人,向天朝皇帝表忠?”金思义问。 毛泰久摆手说:“绝对不能。我们若是驱逐日本,中国顶多册封琉球国王,多半不会出兵来帮忙,反而是日本要出兵。” 当初日本攻打琉球,琉球君臣也向大明求援过的。 可琉球太小了,又地处海外,大明不愿劳师动众去帮忙。 后来日本入侵朝鲜,大明君臣在讨论时,主流论调就是:日本番邦小国,阴吞琉球还不满足,居然又来侵略朝鲜。朝鲜和琉球,都是大明属国,不能一味容忍日本胡来。 而在另一个时空,大概再过十多年,琉球就会借助清朝政府,一度摆脱日本的控制和盘剥。 但是,日本培养的琉奸太多。 琉球最厉害的政治家、史学家和改革家向象贤,就是日本培养出来的,还做了琉球的摄政大臣。从思想文化源头,鼓吹“日琉同祖论”,琉球最终被日本给同化。要知道,这货是琉球的王族,琉球的史书也是他编的。 琉球使节团,被一通训斥之后,居然兴冲冲回国,等着中国出兵来打。 而钱谦益掌管的翰林院,也接到一个新差事,赶紧翻阅各种史料,写文章证明琉球人是华夏后裔。 钱谦益顿时头大无比,他倒是知道琉球国的存在,可具体什么情况完全没研究过。只能组织人手,翻阅前明官方档案,发现琉球屁大点的地方,明初居然是三个国家,而且三个国王连姓氏都没有。 如今的琉球国王姓尚,还是朱瞻基给赐的姓。 那就瞎编吧! 根据《山海经》记载,闽在海中,其西北有山,曰闽中山。“海中”二字,表明古闽之地,不止有福建内陆,还包括台湾、琉球等海岛。 上古之时,华夏子民,如何能去琉球呢? 可以找到史料依据,黄帝命令共鼓、化狐刳木为舟,剡木为楫,以济不通。于是华夏子民,有了泛舟跨海到琉球定居的能力。 又言秦末、汉末、唐末、元末,大量福建人为躲避战乱,纷纷跨海前往琉球繁衍生息。 因此,琉球人就是闽人,是华夏子孙的一部分。可惜离开故土太久,连汉话都忘记了,应该赶紧建立学校,让琉球人恢复自己的母语。 “你们这也太糊弄了吧?”赵瀚看得想笑。 钱谦益大义凛然道:“陛下,这怎能说糊弄呢?真相便是如此。这琉球之人,皆为古时闽人后代,皆为我华夏同胞姊妹兄弟!” 赵瀚说道:“你自己相信就好,顺便把安南的也编出来。” 钱谦益说:“陛下,安南有现成的,都是秦始皇派去的南征将士后裔!” “这样也行。”赵瀚点头说。 常去琉球经商的福建商贾,也上报了一个重要信息,而且这个事情在琉球人尽皆知。 大明成化年间,琉球国王暴毙,儿子没几年也暴毙,并没有留下子嗣。一个管理国库的官员,竟然打开国库贿赂群臣,被琉球大臣们推举为王,冒充琉球世子请求册封。朱见深也没派人调查,直接就遣使册封了。 如今的琉球王室,正是那个冒名顶替者的后代! 赵瀚高兴道:“这下师出有名了,琉球君臣,不但阳奉阴违,向日本将军称臣。而且还是假冒的,根本就不是大明册封的尚氏王族!既然尚氏王族不存,那琉球国也没有存在的必要,打下来之后直接设置琉球县吧!” …… 冬季,福州。 李定国带兵登上运兵舰船,他本来是明年去打越南的,临时变成去打琉球国。 之所以让李定国南下,纯粹是赵瀚在刻意培养。 此次出征的海军,主帅为洪旭,副帅为施大瑄,全都是郑芝龙曾经的部将。 夏天才是前往琉球的最佳季节,秋天则是琉球到福建顺风。至于冬天,没啥顺风逆风之分,沿途风浪也不是很大。 浩浩荡荡,五十余艘舰船,从福州驶向台北。除了战舰和运兵船,还有一些运粮商船,是朝廷向福建海商付费征用的。 路过钓x岛时,岛上还有汉民在采药。 大都是居住在台湾的汉人,甚至还有福建人。他们搭乘渔船到钓x岛,采集岛上的海芙蓉,这种草药可以防治高血压和风湿病。 而钓x岛东北的黄尾屿,也停靠着两艘渔船。却不是来捕鱼的,而是采集岛上的鸟粪。若是夏天来,还能捡到鸟蛋,那时遮天蔽日全是海鸟,聚集到黄尾屿来产卵。 不数日,舰队进入琉球群岛范围。 一些小岛上也有土著,犹如大大小小的村落,岛上酋长需要定期向琉球国王进贡。对于这些海岛土著而言,谁来统治都无所谓,只要别盘剥太重就行。 既然如此,那就不去管,今后慢慢建学校施行教化。 舰队直奔首里城,即在后来的那霸市东部。 这会儿没有被日本疯狂填海,航道非常宽阔。由于不是最佳航行季节,这里停靠的商船不多,此刻全都傻乎乎看着大同海军舰队。 朝廷在福建征集运粮商船时,对外宣称要去南洋作战。 直到出征的当天,运粮商贾才知晓目的地。至于收集琉球信息,那属于正常行为,谁知道皇帝会出兵啊? 此时舰队到了,港口的琉球人、日本人、汉人商贾全部傻眼。 一艘舰船,首先前往久米岛。 此久米岛,非几百年后的久米岛,而是控厄河流入海口的离岛,可以理解为崇明岛之于上海。十八世纪之后,由于泥沙不断堆积,久米岛渐渐消失,成为那霸市的一部分。 福建小吏郑申,此刻带着二百大同军,以久米郑氏后裔的身份登陆。 “不要开炮,不要开炮,那是中国舰船!”久米岛炮台守军,此刻有人正在大喊,而且说的还是福建话。 郑申带兵下船,按下激动心情,放声说道:“久米郑氏后裔郑申回来了!” 久米岛上的建筑,全部是闽南风格,穿衣打扮也是汉人模样。 看守炮台的士兵,皆为汉人。他们看到中国船只,根本就不开炮,此刻听说郑家来人,甚至还笑着过来打招呼。 不多时,又有数百岛民过来。 其中一个老者,颤颤巍巍走到郑申前方,拄着拐杖问:“老朽是郑氏族长,阁下是哪位族亲的后人?” 郑申回答说:“晚辈的曾祖父,是郑公讳週。” 老者突然大笑:“我是你叔父啊!” 郑申愣了愣,随即作揖:“晚辈拜见叔父。” 老者指向远方的舰队:“这是?” 郑申解释说:“好教叔父知道,这琉球国,今后便是中国的琉球县,小侄便是琉球县的首任知县。” “好好好!”老者大喜。 其余岛民,也露出笑容。 又有一个老者,举起拐杖呼喊:“久米三十六姓,全部都听着。各家各户,有人出人,有力出力,助我天朝拿下琉球!” 这个岛屿,扼守入海口,是从海上通往琉球王城的必经之地。 久米岛上有三十六姓,皆为汉人。 他们有军队和炮台,可保护王城不受海上攻击。同时,也帮大明监视琉球君臣,而且世代参与朝贡贸易。 当年日本入侵琉球,根本不敢从这里过,因为扛不住炮台攻击。 琉球抵抗日本侵略,也是郑迵带领久米岛的汉人在反抗,琉球国王当时根本就没有出兵。而且,郑迵被俘牺牲之后,琉球君臣还把郑迵污蔑为奸臣。 久米三十六姓,世代在琉球做官,如今却被打压得很惨。 当然,也有被迫迎合日本的,比如蔡氏的蔡锦,如今就担任琉球国正议大夫。 郑申在岛上停留不足半小时,三十六姓汉家青壮全部出动,带上兵器一起帮着大同军攻占港口。 628【兵不血刃】 久米三十六姓,全部来自于福建,且一直都在持续迁入,几百年后皆改为日本姓氏。 比如新垣结衣,来自三十六姓中的林氏。 比如山口百惠,来自三十六姓中的杨氏。 毛家、金家、蔡家、马家、章家五姓之人,跟随郑申一起坐船登陆之后,立即悄悄派人前往首里城报信。 琉球国的最高级别大臣,分别为一相三司。 一相,既国相,由琉球王族担任。 三司,形同六部,全是汉人。此时的三司官,名叫毛泰运、马胜连、章邦彦。 “不好了,不好了,唐国派兵打来了!” 其实根本不用他们通风报信,已有码头的税务官,坐小船逆流而上前去王城通报。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国王尚质惊慌失措。 国相尚盛,同样慌乱,把目光投向毛泰运。 毛泰运不但是三司官,而且还是国王的舅舅,他胸有成竹道:“陛下不必害怕,唐国地大物博、天下富庶,看不上琉球这些岛屿。唐人皇帝此次出兵,反而对我国有利,可趁机驱逐那些日本人。陛下应当立即上降表请罪,如有必要,亲自去南京请罪,定然能够获得唐人皇帝的饶恕。” 尚质听得这话就不慌了,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应该请罪,应该请罪!” 大同军都杀到那霸港了,首里城居然不聚兵防御。君臣忙着写请罪降表,还让士兵打开城门,甚至清扫城内外道路,好迎接中国的天兵天将。 …… 那霸港,在番奉行所。 这是日本萨摩藩设立的经贸办事处,顺便还兼着收税职能。 赤崎忠正作为萨摩藩的家臣,被派来琉球已经两年。他在这儿吃香的喝辣的,早就乐不思蜀,完全不想再回日本。 “唐国军队来了多少?”赤崎忠正惊问道。 奉行所的通事官回答:“大小战舰几十上百艘,士卒不知来了多少。” 赤崎忠正傻坐在那里咽口水,几十上百艘战舰,这还打个毛啊?他手下只有两个低级武士,还有几个拿笔杆子的税吏,以及二十个常驻琉球的萨摩藩足轻。 “快快坐船回鹿儿岛报信!”赤崎忠正总算反应过来。 通事官说:“港口已经被封锁了。” 众人沉默,无言以对。 这破地方,属于喇叭口形状,早被大同海军堵得死死的,一条小渔船都别想划出去。 码头上,李定国带兵登陆。 一队一队的大同军士卒,杀气腾腾下船,码头上的各国商贾,全部吓得躲到屋子里。 久米岛上的汉人跑来,郑姓老者指着前方说:“将军,日本人的奉行所在那边!” 李定国吩咐道:“第一旅听令,派两个营攻占奉行所,其余将士占领各处要道。第二旅听令,协同海军收缴日本船只和货物,一艘船、一箱货都不能漏掉!但有反抗,格杀勿论!” 当初日本出兵三千,就把琉球给打服了。 而今的大同军,足足出兵一万,还全是从北方召回的劲旅,简直就像在用高射炮打蚊子。 在番奉行所内,连带着办事员,拢共也就三十个日本人。李定国竟然派一千士卒去包围,本来还想干点啥的赤崎忠正,见到大同军瞬间就放弃抵抗。 “下国小臣赤崎忠正,拜见天朝将军!” 赤崎忠正命人打开大门,连滚带爬到门口跪拜,就差没有当场认爹了。 “全抓起来,封存一切文书和货物!” 两三百大同军冲进去,分分钟将赤崎忠正五花大绑。两个日本低级武士,竟然还迟疑着想拔刀,他们的手刚按住刀柄,就有十多个大同军举起长枪,吓得两人立即跪地求饶。 码头上,还有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贸易站,此刻也被大同军给包围了。 贸易站负责人巴克,是个破产的面包匠,从底层一路爬起。他麻着胆子开门问道:“你们是中国士兵?” 几个大同士卒,好奇的看向这红毛鬼,对方居然还会说汉话。 占领码头的行动,兵不血刃就解决了。 李定国留下一个旅驻扎此地,请海军将士继续封锁港口。他自己亲率一个旅,换乘小船,水陆并进,浩浩荡荡杀向琉球王城。 琉球王城首里城,距离港口只几里路,由一条河流跟港口相连。 刚走到半路,国王就派官员前来迎接,恭恭敬敬趴跪在路边上,高呼中国的天兵天将万岁。 李定国不予理会,继续朝着王城进发。 行至城外,琉球君臣,居然全跪在那里,城门洞开根本无兵防守。 李定国说:“你来念圣旨!” 郑申拿出一份圣旨:“奉天应民皇帝,诏曰:琉球之国,自古为华夏之藩属;琉球之民,自古为华夏之百姓。近悉琉球国主,背离中国而阴奉日本,此无君无父之禽兽也。又悉大明成化年间,琉球国御锁侧官(宫廷财务官)金圆,以琉球国库财货贿赂群臣,改名尚圆冒领国主之位,窃取国祚已近百年之久。琉球伪国主,乱臣贼子耳。今收回琉球国玺,撤国设县,改为福建省台湾府琉球县。琉球伪国主、伪王族、伪三司官,全部押赴南京受审。毛氏、金氏,举族迁徙至台湾,不可再留琉球一日。钦此!” 圣旨内容公布,琉球君臣吓得鸦雀无声。 冒名窃国的金圆,是久米金氏的旁支,百年前就搬出了久米岛。说白了,如今的琉球国王,乃是福建汉人后裔,论其祖宗姓氏应该姓金。 这也是为啥一个宫廷财务官,能够贿赂群臣窃国的原因所在。久米三十六姓汉人,当时联手支持金氏窃国,甚至正牌国王都可能是他们弄死的! 但三十六姓太多,琉球国又太小,肯定会分赃不均。 金氏自然一直富贵,毛氏这些年也权倾朝野。他们拉拢蔡氏、章氏、马氏、翁氏等族,借助日本势力掌权,而郑氏则被打压得最惨。 四个字,汉人内斗! 此时此刻,出城迎接的官员,以毛氏、金氏人数最多。他们听说两族要被集体迁去台湾,顿时如丧考妣,随即纷纷磕头求饶,不愿放弃自己在琉球的权势富贵。 “将军容禀……”毛泰运哭着爬到李定国面前。 没等这货说完,李定国就一脚将其踹翻,喝令道:“抓起来!” 毛泰运嚎啕大哭:“冤枉啊……” 琉球国王尚质,眼见舅舅被抓,又听说自己将被押去南京受审,他在极度惊恐之下竟然起身欲逃。只逃出几步,就有大同士卒追来,把这位国主死死按在地上。 国相尚盛,万念俱灰,只知埋怨指责毛泰运:“都是你,说什么唐国出兵最好,现在咱们都要完了!都怪你们,都怪你们……” 李定国对郑申说:“你随我进城,查抄琉球伪王和罪臣家产!” 首里城的布局,全盘模仿北京紫禁城,这玩意儿就是个山寨缩小版。 城内汉人遍布,店铺几乎全是汉人产业,汉语也是这里的通用语言。最早移民的三十六姓,已至琉球两百多年,开枝散叶遍布整个琉球群岛。 比如窃国的金圆,就不是出身于久米岛,而在王城北方一百六十里外的伊是名岛。 李定国带兵占领王宫,不多时,三十六姓的代表,纷纷前来拜见祝贺。 这些人当中,大部分都很高兴。 唯独长期掌权的几家,心中惴惴不安,金氏、毛氏二族更含泪哭泣。 金氏族长跪在李定国面前,疯狂磕头说:“将军容禀,我金家与伪王并无干系。那伪王虽然祖宗姓金,却并非久米金氏族裔……” “莫要说了,照圣旨办事,”李定国立即打断道,“金、毛两族,全部回去做准备,我会派船把你们举族迁到台湾。无论男女老幼,每人可带五十斤东西上路。带被褥也行,带金银也行,只以重量计算。还有,首里城的财货,一样也不许带走。” 毛氏族长一直沉默,他知道求也没用,这是中国皇帝下了圣旨。 若再多言,怕有灭族之祸。 李定国大手一挥,姓金的、姓毛的,全都被拖出去。 李定国又对剩下的三十四家说:“你们也要搬迁,每家至少分出一半族人,从久米岛搬去不服王化的地方。去了那里,你们就是村长、镇长,要教会土人说汉话,还要给土人起汉名改汉姓。” 各家先是一惊,随即又大喜。 久米岛大本营,他们每族只须迁走一半,不会造成什么损失。而迁去土人的地盘,等于是奉旨扩张,将大大增强本族在琉球的势力。 赵瀚不想耗费太多钱粮,因此只能委托三十四姓治理教化琉球。期间肯定会生乱,比如汉人盘剥土人,但这种混乱是可以容忍的。甚至还会驻军五百,帮着汉人镇压那些被迫造反的土著。 如此几十年后,整个琉球群岛,估计都会说汉话了。 这破地方,粮食勉强自给自足,根本就没法养兵,因此不怕地方大族根深蒂固。实在不听话,再清洗一次便可。 李定国又说:“三十六……现在是三十四姓了,每家选一个后生,十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前往南京的金陵大学读书。十年之后,琉球县的镇长,必须持有金陵大学毕业证。还有,县里的主管官吏,琉球本地人不得担任,皆由朝廷派遣流官任职。” 629【萨摩藩的反应】 琉球国的正议大夫蔡锦,虽然被迫臣服于日本,但他不断撺掇着出使中国。 琉球世子前番遣使到南京请封,就是蔡锦最先提议的。 这货因为官位高,也被列为罪臣,但暂时留下来搞交接。 地图和户册都找到了,蔡锦介绍道:“琉球伪国,有三省三十九府三十六岛。这三十六岛,皆海外领土,不归三省三十九府管辖。东北八岛,此时名为琉球国土,但已被日本派兵占领……” 与论岛,此时叫由论岛。冲永良部岛,此时叫永良部岛。德之岛,此时叫度姑岛。奄美大岛,此时叫乌父士麻岛……这些岛屿,全被日本占据,但又对外宣称是琉球国土。 因为这属于萨摩藩的私下行为,德川幕府根本就不知道。 李定国吐槽道:“芝麻大的国土,竟有三十九府,还另有三十六岛。” 大同朝廷了解详情之后,肯定把琉球国的三个省,直接改为三个镇。至于那三十六岛,大岛改为镇级单位,小岛直接变成一个村。 当务之急,是让所有土著,全部学会说汉话。 同时,取消人头税! 琉球汉人欺负土著,那是以后会出现的问题。只要赵瀚取消人头税,琉球土著肯定立即归心,不再思念什么琉球国王。 大概二十年时间,等汉语普及到一定程度,就要在琉球各岛建立学校——袖珍小岛没法建,整座岛屿仅几十百来人。 到时候,才会把琉球土著,视为真正的国民,禁止汉人再欺负他们(至于口头上,现在也不准欺负)。还会派出廉政巡视员,狠狠抓几个典型惩治,在保护原住民的同时,顺便敲打三十四姓族人。 接下来一个月,李定国帮着琉球知县郑申,完成对琉球本岛的接管。 除了知县,县丞、法官和主管吏员,全都是随军从福建来的。几个主管吏员,甚至还带了家属,直接在琉球岛上分田落户。 …… 日本,鹿儿岛城。 向象贤正在向萨摩藩主求救:“大人,请立即发兵,救救琉球国吧!” 岛津光久沉默不语,似在思考着是否出兵的问题。 向象贤,其实该叫尚象贤,此时还没有改姓。他是琉球王族,如今的职务是羽地领主,手里足足掌控有六个县……好吧,其实就是六个村。 这货是个铁杆媚日分子,曾在日本留学好几年。 历史上,他后来做了琉球国相,编撰琉球第一本史书,大肆宣扬“日琉同祖论”。由于“尚”姓是大明皇帝所赐,祖宗姓氏他都不要了,直接改为姓“向”。 这货的领地,在琉球最东北端。 听闻大同军杀来,立即全家坐船出逃日本。 “大人!” 向象贤匍匐跪地,放大声量请求萨摩藩出兵。 岛津光久沉吟半天,终于说:“你先退下吧,你和家人,我会赐予屋宅安顿。至于出兵琉球,此乃军国大事,需要从长计议。” 向象贤被强行驱离,一边走一边痛哭。 岛津光久把其他人也屏退,自己单独留在屋里沉思。中国用兵琉球,大出他的预料,也跟家臣讨论过,完全没有任何应对之策。 德川幕府对各地藩主管得很严,甚至在京城给他们建了房子。藩主全家,每年都要去京城住,然后定期回领地进行治理,每次回自家领地还得打报告。 不管是在琉球国抽税,还是霸占琉球的东北八岛,全是萨摩藩背着幕府悄悄做的。 这事儿要是闹开,就算大同军不杀来,德川幕府也会找萨摩藩的麻烦。 德川家光的控制欲太强了,几年前,萨摩藩新开一座金矿,这关幕府屁事儿啊?竟然强制萨摩藩把金矿关闭。 而且随着年龄渐长,德川家光的控制欲更加强烈。答应给中国商人开放的几座港口,出尔反尔都关闭了,只剩长崎的外岛还能做交易。目的很简单,方便幕府控制对外贸易,不许任何地方藩主插手其中。 萨摩藩的岛津光久,同样控制欲极强,不断加强对琉球国的掌控,甚至多次暗中袭击中国商船。 扮成海盗袭击中国商船,抢劫财货只是其次。岛津光久的真正计划,是让中国皇帝厌恶倭寇,最好再次搞出禁海政策。如此一来,中日贸易只能通过琉球国做跳板,而他又控制着琉球国,等于垄断了中日贸易! 岛津光久的胆子,也就这么点了。 他敢假扮海盗袭击中国船只,却绝不敢真的跟中国开战,那纯属是找死的行为。 左思右想良久,岛津光久叫来家臣,吩咐道:“传令琉球八岛,好生守护岛屿。若是……若是唐人出兵,不可承认自己的身份,就说是从日本逃去那边的浪人。他们玉碎了,我会善待其家人。他们要是敢乱说,全家都会被处决!” 岛津光久其实还抱有侥幸心理,幻想大同军见好就收,不会再武力夺取琉球的东北八岛。 怎么可能? …… 由论岛,也就是后世日本的与论岛。面积20.8平方公里,地盘不大,海岸线却长达23.5公里,岛上住着一千多个土著居民。 村山三郎是个下级武士,带领几个足轻,驻扎在由论岛上。 他的真正职责是收税,每个土著都要交人头税。人头税这东西,也是日本带来的,琉球国之前根本就不收。 这座岛,可以种植水稻和甘蔗,人头税自然也用两种作物来计算。 哪个土著敢不交税,村山三郎就带人提刀去砍! 萨摩藩主的命令,还没有传到此地,大同海军的舰船就来了。 一艘战舰离开编队,朝着由论岛驶去,其余战舰则继续往东北方航行。 村山三郎正在沙滩晒太阳,突然有小兵过来报告,惊恐指着西边海上:“唐……唐国的兵舰!” 村山三郎爬起来,定睛眺望,自我安慰道:“或许是借道补给,不是来打仗的。” 屁大点的小岛,他逃都没法逃。 萨摩藩的海船,每年会来一趟,把收到的人头税给带走。平时只有近海小渔船,那是土著们打渔用的,根本不可能坐着逃回日本。 终于,战舰靠岸。 一百个大同士卒,还带着二十个水兵,持枪荷弹来到岛上。 村山三郎带着手下躲起来,根本不敢去探查情况,只盼着中国人赶紧离开。 中国士兵下船之后,又来十多个平民。 都是从久米岛迁来的汉人,这回来的是阮氏和王氏。 由论岛将会设为由论村,阮氏和王氏,落户分田之后,轮流担任村长。人头税取消,按照田亩征税,反正朝廷定的税额很低。 他们初来乍到,肯定也不敢乱来,顶多田税稍微多收一点。若逼反了岛民,大同军肯定出兵镇压,但有可能大同军还没到,他们就被岛上土著给打死了。 阮氏和王氏的职责,就是先给岛民编户,然后教导岛民先进的耕种技术,慢慢的再教会岛民说汉话。 来到一个村落,岛上土著有些惊恐,全躲在屋子里偷偷注视。 王世元让妻儿留在原地,让大同军帮忙照看,自己独自前往一个茅草屋。他用琉球土话喊道:“我是皇帝派来的官员,要杀死萨摩藩的日本坏人。从今往后,你们都是中国人,不用再交人头税。告诉我,那些坏人在哪里?” 土著不敢做声。 连续喊了好几遍,另一个茅草屋里,走出一个土著。他似乎是因为大同军人多且厉害,比那些个日本人更强,出于对强者的敬畏才说:“收税的坏人,躲到那边去了,我看到他们跑的。” 王世元说道:“你来带路,如果抓到了坏人,就赏你一捧粮食。” 为了让对方相信,王世元拿来自己的稻米,取出一捧送给那个土著。 得了稻米,土著非常高兴,立即做起了带路党。 村山三郎都快疯了,他们就几个人,竟然被一百多精兵围捕。而且还逃不掉,土著太熟悉地形,知道哪里藏人最合适。 只用了半个小时,村山三郎和手下就被抓住。 隔壁的永良部岛,情况也差不多。但这座岛更大,面积是与论岛的四倍有余,而且主产农作物很有意思,竟然是从美洲传来的土豆。 真正像样的战斗,爆发在乌父士麻岛,也就是日本的奄美大岛。 这座岛面积712.48平方公里,琉球国在此设了七个府,下辖二百余县,大酋长十六人,小酋长一百二十多人。其中两个大酋长,还是琉球王族担任。 萨摩藩在此移民两百多人,经过几十年的繁衍,已经变成六百多人。 这六百多个日本人,耕战一体,练兵数十,其中五人还有火铳。他们只管收税,具体的行政治理,仍旧由琉球国的酋长们在搞。 两位琉球王族酋长,已经收到中国出兵消息,甚至晓得王族要被抓去问罪。 因此,两个王族酋长,主动联系日本人,又勒令其他酋长聚兵。竟然凑了近千人的部队,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想要抵抗大同士卒。 630【碾压局】 攻打奄美大岛的大同军,总计大小舰船30余艘,5000陆军、1000海军登陆作战。 岛屿周边多为红树林,大舰根本无法靠岸。中小型舰船,可在西南、西北、东北、正东四个渔港登陆。其余村落,大同士卒全部坐小艇登陆,在向导的带路下,划过红树林上岸。 六千士卒,分成六股出发,打算以最快速度结束战斗。 主攻目标在东北登陆点,即几百年后旳奄美市区。那里有全岛最多的耕地,人口当然也最多,由一个琉球王室领主统治,而且日本人也全部都在此处。 朱大复是崇祯九年入伍,参军前做过两年农兵,此刻带着1500人杀出。 他怕岛上会有埋伏,还请施大瑄火力支援。 “轰轰轰轰!” 火炮砸了十多发出去,轰塌了两座房屋,其中一座是日本人的办事处。并非巧合,而是这房子挺大的(别处都是小茅草屋),且距离海岸又近,成为海军火炮的首要攻击目标。 一顿炮轰结束,只见岸边的茅草屋里,许多土著吓得疯狂逃跑,跑去背后的山林里躲藏。 终于,朱大复成功带兵上岸。 一番搜索之后,士卒回来报告,说还没逃的全是土著平民,这里一个敌人都看不到。 林景冲主动前去跟土著交流,他也出自久米三十六姓,可能还是新垣结衣的祖宗,今后会带着妻儿在奄美大岛定居。 过不多久,林景冲送给土著半斤米,非常顺利的探知到情报,回来报告说:“将军,此地的琉球按司(领主),两天前就跟日本人一起走了。他还募集了军队,搜刮了附近土著的粮食,据说是去南边山林里,跟另一个琉球按司合兵。” 朱大复问:“家人也都带走了?” 林景冲说:“不止家人,值钱的物品全搬走,看样子打算在山林里长住,等天朝军队离开了再出来。” “岛上全是山?”朱大复问。 林景冲说:“此岛周边沿海是耕地,中间全是山林。” 朱大复头疼道:“敌人若是一心躲藏,这可不好打啊,还得慢慢搜山找人。” 这里的“不好打”,指无法在预定时间内完成战斗。此次海陆军一起出动,可不止收复琉球那么简单,还得迅速解决琉球问题去日本转转。 萨摩藩经常扮演海盗,劫掠中国商船,这事儿必须顺手解决! 想要解决,单靠海军办不成。等大同海军出动,倭寇早就已经跑了,摇身变成萨摩藩海军,躲在鹿儿岛的港口里。这种情况,必须陆军也发兵,直接上门兴师问罪。 朱大复吩咐说:“抬几袋粮食下船,多让几个土著带路。告诉他们,只要找到目标,每人奖励十斤白米!” …… 正东十五里外的山林中。 尚坤坐在茅草棚里,吃着山中小溪抓来的鲜鱼,担忧道:“这些唐兵真会离开吗?” 尚宏说:“肯定会离开的,他们出兵很多,每天消耗许多粮食。而我们把粮食都带走了,唐兵的粮食吃完就会走,在山里躲一阵子就好。唐兵要是杀来,就在林子里打仗,他们的大火炮用不上,我们的弓箭却可以杀人。” 山本秀夫吃着茶泡饭,细心挑拣遇刺说:“唐国的军队,我听父亲说起过,根本就不会打仗,全靠人多才敢接战。我认为不能一直躲避,派出小股士兵去引诱,在山中设伏将他们击败!唐国的兵舰再大,难道还能开到山里来吗?” “还是谨慎一点更好。”尚宏表示反对。 萨摩藩刚入侵琉球时,日本士兵烧杀抢掠,把琉球搞得民不聊生。当时,琉球君臣都很仇视日本,可近些年却关系缓和下来。 一是大明施压,日本放弃吞并琉球,给予国王和官员更多自治权。二是琉球王族,必须派青年去日本留学,从而培养出更多亲日派。 还没吃完午餐,突然有土兵前来汇报消息。 却是在奄美大岛东海岸的两支大同军,一支1000人,一支800人,在岛民的带路下,正朝着他们的藏身地而来。 “赶紧走,去山林更深处!”尚宏连忙说。 山本秀夫却不愿意,说道:“敌人分成好几股,每股数量不比我们多。正好设伏引诱,先逐个击破。如果一直躲藏,总会被找到,那时唐兵聚在一起,我们肯定会被击败。” 尚坤点头道:“也有道理。” 尚宏坚决反对:“我们打不过唐兵,必须躲起来。” 山本秀夫问:“不打怎么知道打不过?” 三人就此争论起来,萨摩藩武士毕竟是太上皇,两个琉球王族终究还是听了命令。 山本秀夫让岛上的日本男子,全部拿起武器,锄头棍棒都算。于是再次暴兵,算上琉球兵在内,兵力竟然达到1300人。 他们让家属原地等着,主动朝西南方的八百大同军接近。 在一处山林设下埋伏,山本秀夫派出数十人引诱,仅有的五个火铳兵也都派出去。 这支大同军的将领叫李堂,只是一个营长,麾下五百陆军,另外三百是海军将士。他们散成三十人一组,慢慢的搜索山林,一点一点缩小范围。 而给李堂作向导的,是一个本地酋长。 琉球国的府级行政单位,又称“间切”,只能由王室担任领主。 而县级单位,叫做“母喇”,一般由宗室担任领主,但也有少数土著酋长担任——其实就是村长。 这些土著村长,对日本人深恶痛绝。 他们以前被琉球王室剥削也就算了,日本人来了以后,还搞出人头税制度,每年都要交税两次,不断有村民被饿死。 一个猎人模样的青年,扒开草丛看脚印,又发现撞断的树枝,迅速跑回去说:“坏人往那边去了!” 土著村长叫度博,连姓氏都没有,他对杨浩说:“就在前面。” 杨浩是久米岛汉人,立即给李堂翻译:“将军,前面发现敌军踪迹。” 李堂对传令官说:“传令,谨慎前进,各部就近集结,六十人一个搜山小队。” “砰!” 军令还未完全传达下去,前方两里外突然传来枪声。 一个大同士卒倒下,中了日本“铁炮兵”的子弹。不过只是手臂受伤,及时治疗不会致命,这也是出征琉球的第一个伤员。 “敌袭,敌袭!” 这里的搜山小队还没合并,只有三十人。伤者被队长勒令返回,其余士兵全部进行追击。 “咻咻咻!” 追击过程中,不时有弓箭射来,大同士卒抬臂挡着脖颈,任由箭矢往自己身上射。 这里属于亚热带气候,而且还是冬天,气温约10度左右,穿着棉甲正好还能保暖。土著的弓箭,射在棉甲上毫无威力可言。 “嘟嘟嘟嘟嘟~~” 一阵唢呐声响起,却是暂缓追击的信号,李堂害怕搜山小队被埋伏。 这个小队听到军号,立即放慢脚步,等待更多友军前来汇合。 敌军见状,竟然也停下来,躲林子里不时放箭开枪。 40分钟之后,大同军完成集结,而敌人还在那里愣着不走。 “前面有埋伏,这些是来做诱饵的。”李堂一眼就看穿敌军计谋。 “放排枪!” 八百大同军,齐刷刷举铳,朝着前方密林里开枪。 “砰砰砰砰!” 枪声响起,硝烟弥漫。 藏在密林中的几十个敌军,被乱枪命中四人,其余吓得连忙逃跑。 “还有个没死!” 李堂亲自过去查看,躺地上的却是个日本人,已经被大同士卒按住。 “嚯,还有火铳,”李堂一脚将火绳枪踢开,问道,“你们的主力藏在哪儿?” 随行的商贾翻译,立即用日语提问。 那日本铁炮手闭目不语,似乎已经心存死志。 李堂说道:“削一些木签,先扎他双手拇指。” 木签很快削好,对准两根大拇指就扎进去,这日本兵痛得惨叫连连,同时又对李堂破口大骂。 对这种冥顽不灵之辈,必须好好上一课。 木签从指甲缝里,再次扎入其食指。 这位可敬的日本死士,突然就撑不住了,连忙呼喊:“我说,我说!” 说是说了,李堂却不敢完全相信。 他将八百士卒分为三股,在土著村长的建议下,从三个方向爬山包围。 山本秀夫很快发现大同军的动作,知道自己的计划泄露。 尚宏惊慌道:“快逃吧,埋伏不成了。” 山本秀夫却拔刀而出,叫喊说:“我们人多,唐兵并不可怕。而且我们在山上,有地形优势。岛津家和琉球勇士,都拿起武器,随我冲下去,一定可以将唐兵杀溃!” 尚宏欲言又止,他虽然琉球王室,日本人却是太上皇。 一千三百多杂牌兵,就这样主动杀出,冲向正面的三百大同军——另外五百大同军,分兵从两边山岭包抄去了。 敌军气势汹汹而来,而且有一千多人。 三百大同士卒,却丝毫不慌乱,反而是带路的土著村长吓坏了。 “放箭,放箭!” 山本秀夫怒吼着下令,他麾下的弓箭手只有百来个,且大部分都是用于打猎的土弓。 由于居高临下,这些弓箭胡乱抛射,是可以射到大同军的。 但林子很密,大部分箭矢,落下来都被树冠挡住。 “随我冲杀!” 山本秀夫举着武士刀,咆哮着冲锋在前。身后士兵被他激励,也怪叫着往下冲。 双方迅速接近,都快能看清彼此眉毛了,李堂才说:“吹号,放铳!” “砰砰砰砰!” 三百条燧发枪,分为两拨轮射。 山本秀夫在第一轮排枪时,就被子弹击中大腿,倒地之后顺着山坡往下滚。 排枪的硝烟还未散去,敌军已经崩溃。 跑在中间的敌军,死伤近半,两边的敌军吓得转身就跑。 尚宏、尚坤两个琉球王室,站上山岭更高处观战,此时吓得肝胆欲裂。 他们甚至都不敢逃跑,因为这是海岛,迟早有一天被发现。当即返回藏身的驻地,打算带着家属投降,即便被押去南京受审,至少还有活命的机会。 山本秀夫在山坡翻滚时,撞到一块石头昏迷。 等他醒来,大腿的伤口已经包扎,然后发现自己被俘虏了。 第二天,他被带到李堂面前,周围甲胄齐备的大同军,让山本秀夫感到一阵绝望——藩主的精兵,也打不过这种劲旅啊。 李堂微笑道:“你是这座岛最大的官,想必知道许多内情。不知道也行,教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若是愿意,就可以活命,跟着我们一起去鹿儿岛。” 鹿儿岛? 唐兵要去打萨摩藩? 山本秀夫惊恐交加,之前有多不可一世,现在就有多么害怕,连连点头说:“愿意愿意,小人今后就是将军的忠犬!” 631【军民和谐】 在琉球的战争,大同军伤亡只有个位数。 而且只是受伤,无人阵亡。 奄美大岛周边的奇界岛(喜界岛),大同军甚至都懒得派兵,直接让尚宏、尚坤、山本秀夫等俘虏去劝降。岛上旳琉球王族、宗室和日本人全部带走,只允许本地土著可以留下。 大同海陆军休整数日,便继续向东北而去。 沿途遇到一串岛链,根本没啥人口,暂时不予理会。 更前方是屋久岛和种子岛,以前属于日本的大隅国,后来被萨摩藩给吞并了。同样放着不管,海陆军直奔萨摩藩的老巢而去。 刚刚抵达鹿儿岛海湾口,就有十多条日本舰船迎上来。 几十年前,萨摩藩侵略琉球的时候,出动大小舰船上百艘。可现在已经没剩多少了,别说中国海军突然杀来,就算给萨摩藩留足时间聚兵,也顶多能凑出二三十艘像样的海船。 一切的原因,就是幕府闭关锁国,不给藩主们颁发朱印船执照。 萨摩藩只能偷偷摸摸做生意,而且随着中国、荷兰商人,把货运到长崎集中贩卖,萨摩藩的走私生意也日渐衰落。慢慢的,老旧舰船懒得修缮,船工和水手也大量失业。 眼前这十多艘萨摩藩舰船,其实就是武装商船,也即传说中的朱印船。体型最大的200多吨,体型小的只有100来吨,整体比大同海军要小一号。 施大瑄和洪旭,各自指挥海军编队,打算绕过去将敌舰包围。 萨摩藩的舰队,感觉势头不妙,一炮未发就后退,全部撤到鹿儿岛湾最里面。 “轰轰轰轰!” 大同海军行至海湾最狭窄处,两岸的日本炮台突然开炮。 “旗令,撤退!”施大瑄大喊。 几艘海军战舰挨炮受创,但整体成功撤回安全处,接着放下军舰上的小艇,大同军的陆军和海军坐小艇登陆。 两岸都登陆好几千人,先拔掉那些炮台再说。 “什么?唐兵占了琉球还不算,居然打到这里来了?” 炮台那边还没打起来,岛津光久便收到消息,被这个情况震惊到无以复加。 家老岛津久通说:“不要再犹豫了,应做两手准备。一边派人跟唐人谈判,一边派人去江户求救。还要下令召集军队,实在不行就跟唐兵作战到底!” 萨摩藩私吞琉球八岛,这事儿虽然背着幕府在干,但征服琉球却是得到了幕府许可。 这种时候,也顾不得其他,先找幕府帮忙再说。 岛津光久说道:“你去跟唐人谈判!” “是!”岛津久通只能接下这个苦差事。 这厮不敢坐军舰出去,乘着一艘近海小船,战战兢兢朝着大同海军靠拢。 来到洪旭的坐舰,接见他的却是外交官刘湘客。 岛津久通匍匐跪地:“拜见上国大人!” 刘湘客鼻孔朝天,不屑一顾道:“你先回去吧,等打完仗再说。” 岛津久通问道:“敢问贵国,为何出兵攻打岛津家?” 刘湘客冷笑:“尔等狼子野心,阴并琉球国只是其一。近年来,萨摩藩的兵舰,多次劫掠中国商贾,被杀戮被绑架者有上百人之多。准你们不断挑衅,就不准中国出兵吗?” 岛津久通辩解道:“大人容禀,出兵琉球国,只是一些误会……” “休要胡言,”刘湘客打断道,“任你如何狡辩,都没法颠倒黑白。大兵大舰都到这里了,你几句胡说八道,就能让我国退兵不成?想谈什么,莫在船上谈,本官自会带兵去城里谈!” 岛津久通还想解释什么,终究没有再开口。 就像刘湘客说的那样,兵舰都杀到日本了,几句狡辩就能退兵? 沉默片刻,岛津久通问道:“敢问大人,要如何才能撤军?” 刘湘客说:“第一,此战是萨摩藩引起,萨摩藩须赔偿军费二十万两;第二,被萨摩藩劫掠的中国商船,死者每人赔偿一百两,损失的货物船只照价赔偿;第三,琉球国已被收为大同中国的琉球县,萨摩藩不准再出兵骚扰;第四,让萨摩藩主或者其长子,亲自去南京向皇帝请罪。” 岛津久通目瞪口呆,第一个要求就没法达成。 萨摩藩每年的财政收入,也就十多万两而已。藩主及家人都奢侈享乐,还要被商贾盘剥一回,哪里拿得出二十万两赔款? “大人,实在没那么多钱。”岛津久通哭穷道。 刘湘客说:“没钱可以慢慢赔,重开长野金矿,分十年支付也行。不过嘛,拖延的赔款,必须付给年息。” 此长野非彼长野,而是鹿儿岛的永野地区。七年前,萨摩藩在此开发金矿,只采金三年被幕府禁止。 禁止的原因很简单,一旦岛津氏有金矿收入,岂非能养更多的军队,若是哪天造反怎办? 岛津久通说:“幕府不准采金。” 刘湘客冷笑:“萨摩藩有那么听话?” 历史上,德川家光一死,萨摩藩就重开了长野金矿。 刘湘客虽然喜欢装逼,喜欢做使臣骂人。但他功课做得很足,出海之前,向福建海商详细询问了萨摩藩的信息。 在失去海贸利润之后,萨摩藩的稳定财源,一是奄美大岛的黑糖,二就是那座长野金矿。当然,还有领地里的贡赋收入,全是粮食等实物,被大阪商人盘剥才能换成钱。 如今的情况还行,再过几十年,日本藩主们累死累活,全都在给大商人们打工。 萨摩藩最苦逼的时候,每年的财政收入仅15万两,需支付给商人的债务利息就二十五万两。最后怎么解决的?能赖账就赖掉,实在不行就卖武士身份,最后再出让土特产专营权。 奄美大岛的黑糖专营权,就是萨摩藩摆脱债务的关键。 现在,奄美大岛被中国收复,估计岛津家的子子孙孙都得债务缠身。 见对方不再说话,刘湘客冷笑道:“直接给银子最好,也可打一仗再给。不过到那个时候,需要赔偿的军费就更多了。送客!” 岛津久通失魂落魄的回去,中途听到隆隆炮响,却是大同军在攻打两岸炮台。 见到家主,岛津久通说出中国开出的条件。 岛津光久气得率东西,怒吼道:“唐国欺人太甚,这是把我岛津家往死里逼啊。聚兵聚兵,召集萨摩藩的勇士,半个月内全部到鹤丸城(鹿儿岛城),我要跟那些唐人决一死战!” 萨摩藩很久没打海战了,连海湾炮台都年久失修,甚至炮台仓库的火药,有些已经受潮板结在一起。 大同军阵亡两人、受伤十一人,就把两岸炮台全部拿下。 接下来就是修筑军营,鹿儿岛城对岸的樱岛,成为大同陆军的军营所在,一堆堆军用物资从船上搬下来。 不急着攻城,鹿儿岛城修在山上,那种地形易守难攻,得做长期围城炮轰的准备。 直到第三天,海军士兵留守军营,一万陆军来到鹿儿岛的城下町——城外都市。 大同军依旧军纪严明,没有肆意抢劫。甚至张贴了安民告示,害怕日本平民听不懂,还让士兵护送翻译,挨家挨户去讲解情况。 大概意思是,萨摩藩擅自吞并琉球,又暗中劫掠中国商船,所以中国皇帝才出兵惩戒。萨摩藩平民都是无辜的,大同军不会抢劫杀人。但战火无情,靠鹤丸城太近的民居,可能会遭受炮击,希望居民们提前搬到安全的地方。 城下町居住的百姓,已经逃了一小半,剩下的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经过好几天的安民讲解,还惩治了几个趁机抢掠的浪人,此地百姓终于相信大同军。 于是诡异的情况发生了,店铺陆陆续续开张,逃走的居民闻讯返回。甚至还有农民,挑着土特产尝试出售给大同军,几次公平买卖之后,周边农民带着粮食蜂拥而来。 这就要讲德川幕府的农业政策了,禁止土地买卖,禁止随意种植。农民种什么作物,都是政府安排好的。而且交税之后,剩下的农作物,必须卖给相应的商人。你家若是种的大米,就不能卖给专收豆子的商贾。 如此专种专收专卖制度,导致商人对农民的盘剥极为严重。 周边农民发现跟大同军交易,可以获得更多银钱,哪里还坐得住? 而且,日本从唐代就大规模使用中国铜钱,大同新朝的铜钱在这里非常受欢迎。 鹤丸城内,草木皆兵。 鹤丸城外,其乐融融。 萨摩藩的百姓,竟然开始埋怨岛津家,觉得岛津家不该惹怒中国皇帝。 几日之后,岛津光久得知城外情况,气得破口大骂:“都是奸民,战后一定要查清楚,跟敌人做买卖的全部抓起来问罪!” 而李定国那边,却在接见几个野武士。 说是武士,其实跟叫花子差不多,也就腰间一把刀还能证明身份。 一个叫宫崎四郎的武士,估计是这些人的头头。他趴伏在李定国面前,恭敬无比道:“天朝的大兵,是真正的勇士,不会对无辜平民动武。岛津家在闭关锁国之后,对藩内百姓压迫日重,我等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将岛津家给杀个干净!” 一方面闭关锁国,藩主收入下降,加紧盘剥民众;一方面连年旱灾,农民严重歉收,如今正是日本起义的高发期。 而且每次起义,都是在野武士串联领头。 这些野武士,不过想饱腹活命而已。听说中国出兵,竟然主动投效,只要给口饭吃就行。 632【围城打不了援】 鹿儿岛湾,最北端之处。 十多条萨摩藩的朱印船,还有二十多艘近海小舰,已经被大同海军逼得退无可退。 再退下去,就该上岸了。 “轰轰轰轰!” 数十艘大同海军战舰,呈扇形朝着日本舰队开炮。没啥战术可言,这处海湾太窄了,根本没地方供双方舰队游弋。 就是编队炮轰,看谁的船硬,看谁旳炮准。 岛津光久站在鹤丸城的城墙上,拿着千里镜想要观战。但交战地点离城三十里远,千里镜还真不能观测千里。 海军炮战进行到第十四分钟,一艘倒霉的萨摩藩战舰,就被轰出个大洞开始进水。紧接着,第二十八分钟,萨摩藩的海军旗舰,船长室被砸个稀巴烂。 对萨摩藩海军而言,这种海战根本没法打。中国军舰数量更多、吨位更大、火炮更强,交战海域还很狭窄,躲都没法躲,只能选择原地对轰。 那些萨摩藩的近海小舰,率先选择逃跑。 怎么逃? 把船靠岸停下,兵将、水手全部登陆,打算狂奔三十里逃回鹤丸城中。 李定国放下千里镜:“传令,不准放走一个敌军!” 三千多大同陆军将士,在几百年后的鹿儿岛县警察学校附近等着,这是敌方海军逃回城里的必经之路。 “杀!” “砰砰砰砰!” 四百多日本溃兵,好不容易从海上逃来,迎面撞上大同军的一顿排枪。 一些当场倒下,一些跪地求饶,还有些转身逃往北方山区。 宫崎四郎拔刀出鞘,对身后二十多个野武士说:“我们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中国皇帝陛下万岁!” “板载,板载!” 一群野武士高喊着板载口号,举着武士刀追杀试图进山的溃兵。 这些家伙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吃过几天饱饭,投效大同军之后,当天就吃得肚皮鼓胀。饱腹之恩,以死相报,那是真个不要命的冲锋。 宫崎四郎冲得最快,响起李定国将军对自己的恩遇,他在冲锋时甚至双眼含着热泪。 什么恩遇? 却是李定国见此人穿着破鞋,实在是破得不成样子,于是把自己穿过的旧靴子扔给他。 这可是一双牛皮靴,宫崎四郎做梦都没梦见过。虽然尺码太大不合脚,但还是让宫崎四郎感激涕零,甚至妥善保管不舍得穿,只在正式场合穿出来显身份。 “呔!” 宫崎四郎一声大吼,举刀砍向前方的溃兵。 溃兵的后背中刀,扑倒在地往前爬,然后翻身哀求:“饶命,饶命,我投降!” 宫崎四郎面色狰狞,反手握刀插下。一刀捅进溃兵的肚子不说,还顺势拧了半圈,叫喊道:“李将军的敌人都得死!” 了结此人,宫崎四郎又追向另一个溃兵。 那溃兵绊倒石头摔倒在地,眼见宫崎四郎追来,惊恐之下都忘记逃命,趴跪着不断朝对方磕头。 宫崎四郎举刀猛斩,刀法奇准,一颗脑袋瞬间飞起。 溃兵们很快反应过来了,纷纷朝着大同士卒奔去。因为只要跪地请降,大同士卒不会滥杀,而投降那些野武士则必死无疑。 一场战斗结束,宫崎四郎看着诸多俘虏,感慨道:“李将军真是仁慈啊!” 他旁边的野武士叫鬼头四十八,祖上应该阔气过,因为这个姓氏属于天皇赐姓。鬼头四十八的注意力,不在那些俘虏身上,而是一脸羡慕的看着大同士卒:“唐国的天兵,便是足轻都有盔甲。我如果有一套这种盔甲,一定可以让家族复兴。” 宫崎四郎说:“所以我们要誓死为李将军效命,不但可以吃饱饭,今后立下大功,说不定还能获赐一套盔甲。” 鬼头四十八想起那双旧靴子,顿时又开始羡慕宫崎四郎。那是李将军穿过的牛皮靴,多么的宝贵啊,要是自己最先来投靠,估计就赐给自己了,哪里有宫崎四郎的份儿? 李定国将这些野武士叫去,冷脸斥责:“战前怎么说的?只要敌人放下武器投降,就不准再杀害。念在初犯,今天的饭食减半,下次必定严惩不贷!” 野武士们见李定国发怒,纷纷跪地请求宽恕。 大同军朝着东北方前进,海战已经分出胜负。三分之二的萨摩藩朱印船,直接选择带船投降,只有少数上岸逃跑。海里还有些在扑腾,却是舰船被击毁,拼命往岸上游。 “截击溃兵!”李定国下令。 宫崎四郎立即拔刀,带着野武士们冲出,还叫喊着叮嘱:“听李将军的,不要杀俘虏!” 鬼头四十八愈发不爽,他出身比宫崎四郎高贵,应该自己来当领头人才对。 解决掉鹿儿岛湾内的日本海军,李定国当天下午,就挥师炮轰鹤丸城。 说实话,这玩意儿不好打。 城堡建在山上一百米处,外围是一道石垣,里面还有三道城墙。 此时此刻,萨摩藩已聚兵两千余,从山岭西侧爬上去,全都守在鹤丸城里。 当然,也只有这么多守军,接下来的援军不可能再进城。因为这座山不大,大同军的哨探已经撒出去,后续的萨摩藩援军一来就死。 “师长,西边发现敌军,大概有两三百人!” 哨探回来汇报:“据投效的野武士说,那些敌人是什么伊集院来的。” “小心追击,莫要中了埋伏。”李定国吩咐说。 又过一阵,负责追击的营长,派兵回来报告:“师长,敌人跑太快,又熟悉地形,咱们实在追不上。” 李定国把宫崎四郎叫来,询问道:“怎么主家被围,援兵说逃就逃?” 宫崎四郎解释说:“启禀将军,伊集院的城主,是岛津家督光久的十一弟。既然已经分家出去,那就可以是一家,也可以不是一家。还有,岛津光久为了巩固统治,曾经杀死岛津久章和岛津久庆。这两人都是他的妹夫,前者还是岛津分家的当家。” “我明白了。”李定国顿时笑起来。 日本幕府统治之下,有大大小小的藩主。 而藩主之下,又有大大小小的城主。岛津光久为了巩固统治,直接弄死两个妹夫,其中一个还是分家的当家。这让萨摩藩的其他城主和当家怎么想? 就拿伊集院的城主岛津久国来说,地盘跟主宗挨着不远,又是藩主的亲弟弟,当然得时刻提防着。 岛津久国带兵两三百前来救援,遇到大同军就撒丫子开溜。大同军若能攻占鹤丸城,把藩主给杀死,说不定他还能继任家督之位。就算藩主没死,他也可以解释说,自己是出兵救援过的,只可惜打不赢大同军而已。 怕是萨摩藩的很多城主,都抱着同样的想法,导致李定国围城打援计划失效。 可怜的岛津光久,身为萨摩藩的藩主,竟然只有2000多人守城,各路援军全部处于观望状态。 面对这种尴尬情况,只有幕府将军亲自下令,各路援军才会真的聚兵相救。 …… 江户,幕府。 德川家光已经收到消息,掌控欲极强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震怒,想在全日本聚兵跟中国打仗。 阿部重次劝谏道:“将军,中国此次征讨萨摩藩,给出了两个借口。一是暗中吞并琉球,二是劫掠中国商船。唐兵只攻打鹤丸城,证明其不愿与幕府开战,幕府实在没必要因此兴兵。” 松平乘寿也说:“将军,这些年粮食歉收,各地总有旱灾和雪灾。打一场小仗还行,我们实在没有粮食打大仗。强行召集各藩军队,加派农民粮食出征,必然又会引发民乱。中国的军队,打完鹤丸城就会走,暴起的乱民可是不死不休。” 德川家光也是有脑子的,被两位大臣一劝,渐渐就冷静下来。但他说话的语气还是很不爽:“难道唐兵来犯,幕府就装作不知道?即便中国撤军,幕府也会威严扫地!” 阿部重次说:“将军,是萨摩藩惹恼了中国皇帝。幕府虽然允许他出兵琉球,甚至因此增加岛津家的食禄,却没有让他们劫掠中国商船。那些中国商船,都是来长崎跟幕府做生意的。岛津家劫掠中国商船,就是劫掠幕府的财货,应当受到严惩才对!还有,听中国使者传来的消息说,岛津家竟然一直霸占着琉球八岛。这个情况,可没有让幕府知悉,贡赋也没上交幕府,岛津光久活该被征讨!” 松平乘寿说:“应当两步走。第一,发令申斥岛津家的罪状,罢免岛津久光的家督职位;第二,派遣使者进行调停,看看唐兵怎样才愿意撤军。” 德川家光点头表示赞同,突然又问:“幕府的海军,能否与中国海军一战?” 阿部重次回答:“应该不分伯仲吧。不过中国地大物博,此时又是开国雄主秉政。就算中国海军战败,两三年后又能建造大船。而幕府的兵舰,却是沉一艘少一艘,我们终究是耗不过中国皇帝。” 此言一出,众人沉默,联想到几十年前那场战争。 日本入侵朝鲜,虽然打了许多胜仗,却承受不住几场败仗。大明军队初期作战不利,那就继续派遣援兵就是,结果中国军队越打越多,而日本军队则越打越少。 德川家光心里不怎么得劲儿,让大臣们离开之后,问柳生十兵卫:“你见过中国皇帝,他是个怎样的人?” 柳生十兵卫回答:“年轻,英武,威严……喜欢笑,笑起来很和蔼宽容。” 德川家光沉思良久,又下令说:“派去跟中国交涉的使者,乘坐大帆船过去,让唐人也看看我们的兵舰!” 日本是有西班牙大帆船的,而且有两艘。 一艘200多吨,一艘500多吨,是跟西班牙闹翻之前,请西班牙人帮忙建造的。 (天子新书《锦衣状元》,正德嘉靖两朝的事儿。大神作品,强烈推荐,当年《铁骨》看得老王废寝忘食。) 633【内部矛盾】 日本在闭关锁国之前,海军的表面实力比大明更强,远离海岸打仗极有可能完胜大明。 当然,前提是把郑芝龙这些人排除在外。 幕府主力舰叫做“伊达丸”,排水量508吨,是标准的西班牙大帆船(盖伦船)。还有一艘盖伦船,排水量120吨,其余大都是朱印船。 伊达丸还载着日本使节团,先是去了墨西哥,接着跑去欧洲拜访教皇,又访问了法国和西班牙,最后途经菲律宾返回日本。 当时旳日本还比较开放,递交给教皇的国书,甚至请求多派传教士到日本传教。可几年之后,当使节团返回日本时,幕府已经在驱逐传教士了,罗马那位教皇白高兴一场。 “日本也有恁大的兵舰?”李定国举着望远镜,语气稍微有些惊讶。 洪旭笑道:“幕府就这一艘大舰,西班牙人帮忙造的。压箱底儿的家伙,都开过来交涉了,无非是不想输了气势。” 双方在海湾口相遇,各自放下小艇,双方使节乘坐小艇到岸边会谈。 刘湘客倨傲拱手道:“刘湘客,大同中国鸿胪寺少卿。” 幕府使者大约30岁左右,拱手回礼说:“林鹅峰,幕府诉讼兼五经主讲。” 林鹅峰是日本大儒林罗山之子,除了担任幕府诉讼,并给德川家光讲授五经之外,还是幕府将军的外交顾问。另外,又兼任日本的史官。 这货的汉话说得很溜,互报姓名之后,竟然厉声斥责:“刘少卿,岛津氏乃日本藩主,即便有得罪中国之举,贵国皇帝也应该发来国书,幕府将军自会进行处罚。贵国擅自用兵,不宣而战,此合乎儒家礼节耶?无礼是为不义!贵国若是一意孤行,要打这不义之战,我国虽小也当奉陪!” 刘湘客懒得跟对方饶舌,直击其要害:“幕府算什么东西?我天朝上千年来,册封的都是日本国主,未闻有册封日本将军之举。就算发去国书,也是发给日本国主,怎也轮不到什么幕府将军!那个德川氏,挟国主而令日本诸侯,才是真正的无君无父、不仁不义。别说出兵征讨萨摩藩,即便中国出兵讨伐德川幕府,也算合情合理的正义之战!” 此言一出,林鹅峰顿时语塞。 是啊,按照儒家理论,德川幕府属于窃国。而日本国,又是中国藩属,等于窃了中国的藩属国。 中国有充足的理由,直接出兵把德川幕府给干了! 刘湘客不屑道:“阁下若是来耍嘴皮子的,那就请回吧。等打完萨摩藩,鄙人带兵去江户,在江户城里再跟阁下一番畅谈。” 林鹅峰强行解释:“日本国主,已将大权委托幕府将军,并非挟天子而令诸侯。” 刘湘客冷笑:“我大同中国派兵至此,正好帮助日本国主亲政。既非窃国,就请幕府将军还政国主,免得有窃国之嫌惹人非议。” 刘湘客死死抓住幕府窃国这个弱点,林鹅峰根本没法聊下去,继续纠缠,只会更加漏洞百出。 林鹅峰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等待时机成熟,幕府自会还政国主。今日所谈之事,是贵国要如何才能撤军?” 刘湘客把之前的要求,重新又复述一遍。 只不过,军费赔款已然翻倍,因为又打了几场嘛,大同海军的舰船受到了损伤,好陆续消耗了许多弹药和粮食。 林鹅峰顿时松了一口气,中国的撤军条件,在幕府的可接受范围之内。无非赔款而已,反正又不是幕府出钱,萨摩藩因此背上巨额债务,反而还有利于幕府的控制。 至于中国收回琉球,同也无所谓。 当初幕府允许萨摩藩出兵琉球,是因为大明海禁,又与日本断交,官方贸易只能以琉球为跳板。 现在中国已经开海,长崎外岛有海量的中国商品,而且已经被幕府垄断交易。那么对于幕府而言,琉球这块地盘就可有可无,真正遭受巨大损失的只有萨摩藩。 林鹅峰突然说:“这些要求,幕府都可以配合。但是,请贵国皇帝,赐下一方幕府将军金印。” 这个提议,大出刘湘客预料。 幕府那边,竟然打算把萨摩藩卖了,换取宗主国对幕府的承认。若是如此,幕府将军就具有了实际法统,不像现在外交放嘴炮都理亏。 刘湘客说:“兹事体大,鄙人无权答应,需回京请示陛下。” “此应有之举。”林鹅峰表示理解,只要对方不一口回绝,他的外交任务就不算失败。 刘湘客又说:“幕府欲得将军金印,还需拿出诚意来。实不相瞒,我军打完萨摩藩,还要北上去打平户藩。” 林鹅峰疑惑道:“松浦家又是怎么得罪了贵国?” 刘湘客说道:“我国前往朝鲜的海商,多遭平户藩袭扰劫掠。松浦氏必须给予赔偿,承诺今后不会再犯,也不许再劫掠朝鲜沿海。还有,松浦氏必须交出大海盗李旦之子李国助!” 郑成功就是在平户藩出生的,那里就是个海盗窝子。 平户倭寇最猖獗时,主要劫掠朝鲜和江浙海域,登陆江浙沿海作乱的倭寇,就有很多来自平户藩。至于海盗李国助,这些年一直躲在那里,经常跟平户藩的海军,一起出海洗劫中国、朝鲜商船。 赵瀚既然选择出兵,不但要收回琉球,不但要打痛萨摩藩,还得让平户藩老实听话。 林鹅峰头疼不已,一个萨摩藩就够麻烦了,居然还捎带着平户藩。连续让两个大藩向中国赔款谢罪,这真会导致幕府将军威严扫地。 林鹅峰说道:“此事需禀报幕府将军。” 刘湘客笑道:“静候佳音。” 鹤丸城还在继续围困中,这破城堡建在百米高的山上,大同军的陆军炮台都不好架设,得拉远了进行远距离仰射。好在离海不远,海军的火炮也可以招呼,而且不用愣在原地被城防炮轰击。 强攻是不可能的,就算攻下此城,大同军的伤亡估计也会达到两三千。如果把仗打成那样,李定国就等着被处分吧。 岛津光久就是在耗,耗到中国军队粮尽退兵。 李定国把宫崎四郎和鬼头四十八叫来,吩咐说:“你们去附近找五百个最穷的百姓,让这些人过来给我军将士洗衣服。不但可以拿工钱,而且敞开了肚子吃,记得事后把消息散播出去。” 两人离开,李定国又吩咐手下:“每天把五百斤米搬上岸,设置粥棚,救济本地贫民,记得大肆宣扬。” 数日之后,五百个给大同将士洗衣的民妇,专门被送去城下町放假休息。 她们逢人就说大同军伙食好,顿顿都能吃饱,而且有时还能见到荤腥。又说大同军说话算数,工钱每日一结,从来不拖欠洗衣费。 而岸边的粥棚,也天天都爆满,甚至出现插队打架的情况。 说好了每天五百斤米,就是五百斤米。不但乞丐贫民来喝粥,城市商贩都跑来占便宜,跟乞丐一起排队等着吃饭。 消息迅速传到鹤丸城内。 岛津久通焦急道:“大人,唐兵根本就不缺粮,甚至还有余粮收买人心。藩内各家的援兵,又迟迟不来,我们怕是要被围到粮绝!” 岛津光久沉默不语,他知道这次自己要完蛋了。 岛津久通说道:“要不,接受唐人的条件,我们赔款投降吧。” “再等等,再等等,”岛津光久还抱有侥幸心理,“或许再过几日,幕府就会派兵前来救援。” 岛津久通跪拜告退,跑去城内的另一处宅第。 萨摩藩藩主岛津光久是嫡次子,这座宅第住的是嫡三子岛津忠朗。 他们一共兄弟十四人,老大早就死了。老四、老六、老八、老十、老十一、老十三、老十四,全都分出去在各地担任小领主。老三却留在鹿儿岛做家老,其实就是便于藩主掌控,害怕他出去搞事儿。(没有提及的,都已经死了。) “如何?”岛津忠朗问道。 岛津久通说:“家督不愿投降。” 岛津忠朗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岛津久通说:“唐兵粮草充足,就连行乞的贱民,他们都能拿出余粮接济。这样耗下去,只会把鹤丸城里的粮食耗光。到那个时候,唐兵耗时耗粮更甚,肯定要赔的银子也更多。说不定一怒之下,放火烧了鹤丸城。家督不投降,我们该请他投降,这也是为了岛津家着想。” 岛津忠朗问:“如果他还是不投降呢?” 岛津久通说:“家督背着幕府,阴占琉球八岛,独霸奄美大岛的黑糖。经此一事,德川将军肯定知道了,战后肯定要问罪的。岛津家,迟早要换一个家督。” 老二被换下,自然该老三上位。 岛津忠朗微笑点头:“阁下目光长远,这是岛津家之福。” 岛津久通又说:“城内的家臣和武士,现在心思各一。有的叫嚣着杀出城去,有的被围城之后慌乱无措,我们可以暗中拉拢一些人。” “我在城内,也有几个知己,他们愿意帮忙。”岛津忠朗说道。 二人相视一笑。 634【幕府的决定】 江户,幕府。 德川家光麾下的六重臣,还没死的都已汇聚一堂。 听完林鹅峰旳外交汇报,幕府总大将松平信纲叫嚣:“唐国欺人太甚,如果只是让萨摩藩赔款谢罪,都还可以暂且忍受。可他们惩戒平户藩!一连两个强藩遭难,幕府若还不出兵,将军阁下的威严何在?应当召集全国兵马,与那些唐兵决一死战!” 堀田正盛出身比较低微,对日本中下层也看得更清楚,他劝谏说:“将军大人,我国连年天灾,强行征发大军作战,恐怕各地都会出现百姓一揆。至少我佐仓藩,是没有足够粮食打仗的。” 百姓一揆,就是农民起义。 连年水旱雪灾,头疼的不止是赵瀚,日本这些将军和藩主,同样被搞得焦头烂额。 德川幕府改革农业政策,鼓励农民开荒,抑制土地兼并,对农产品统种统销统购,就是面对天灾而做出的反应。 阿部忠秋的性格更圆滑一些,也不表明态度,而是说:“可先联络荷兰人,看荷兰是否愿意联合出兵。” 太田资宗却是个文化人,熟读儒家经典,他附和道:“中国便如强秦,日本虽也强大,但也只类似齐国。既然如此,就该行合纵连横之道。荷兰与中国商贾,在长崎贸易时多有争端,或许荷兰真的愿意一起作战。” 阿部重次也说:“如果荷兰出兵,其船坚炮利,必可在海上击败唐兵。日本与唐国远隔海洋,只要能击败唐国海军,唐国的军队再强悍,到了日本也是无根之木。” 几位重臣,你一言,我一句,似乎都同意跟荷兰结盟。 德川家光也动心了,但还没有拍板决定。他看向林罗山,问道:“你数次欲言又止,到底是想说什么?” 林罗山朝众人拱手作揖:“在下曾经出使南京,今日之中国,不同于往日。中国皇帝赵瀚,起于江湖微末,原本只是一奴仆。他不但起兵打败明国、乱贼和蛮夷,还将大地主的田产,均分给穷人百姓。现在的中国,百姓丰衣足食,大城市里连乞丐都找不到。便是偏远山村的农民,都愿为中国皇帝效死。” “兵农分离的中国军队,就有数十万之多。兵农合一的中国军队,听说有数百万人。一旦跟中国开战,即便消灭其海军,中国有足够的钱建造兵舰。到时候,来日本的就不是一万人,而是十万、二十万人!” 太田资宗跟林罗山关系很好,两人还合作编撰过武家系谱,他笑着说:“阁下危言耸听了,数百万军队,中国皇帝哪里养得起?” 德川家光扭头问身后的侍卫:“你也去过唐国,你来说说吧。” 柳生十兵卫已经继任父亲的职位,是德川幕府的情报头子。他回答说:“中国确实富庶,而且兵力强悍,数百万士卒或许没有,但几十万军队是可能的。” 松平信纲不屑道:“就算唐兵有一千万,只要覆灭其海军,他们还能游到日本作战?” 德川家光觉得此言有理,当初蒙古人那么厉害,打日本还不是被一阵神风吹灭? 思索良久,德川家光说:“先试探荷兰人的态度。” …… 长崎,出岛。 “什么?与唐国开战?”长谷川权六惊骇莫名。 林鹅峰叹息:“还没有决定是否开战,先来试探一番荷兰人的想法。” 长谷川权六说:“不用试探都知道,荷兰不敢跟唐国打仗,但会骗我们说愿意出兵。” “为何如此?”林鹅峰问。 长谷川权六解释说:“荷兰商馆长,三番五次来见,怂恿我断绝与中国的贸易。但是,他们只敢暗中劫掠中国商船,根本不敢光明正大的作战。只在有把握不放走任何一条船的前提下,才会对中国商船下手。” 长谷川权六的职务,叫做“长崎奉行”。 这并非什么地方性质的官职,而是整个日本的外贸负责人,只听德川家光一个人的命令行事,并且还兼有一部分外交职权。 长谷川权六,已经跟荷兰人打了十多年交道。荷兰人一撅屁股,他就知道要拉什么屎。 长谷川权六说道:“与唐国开战,恐怕幕府还未出兵,三都(江户、大阪、京都)商人全都要闹起来。” 林鹅峰疑惑道:“关商贾什么事?” 长谷川权六解释:“那些唐国海商,很多都是三都商人的代办!” 林鹅峰恍然大悟,同时又瞠目结舌。 德川家光闭关锁国,只能锁住地方藩主,反而便宜了日本的大商人。 中国和荷兰把商品运来,看似是在跟幕府交易。可真正经手的,却是江户、大阪、京都的日本豪商,只有他们能把外国货物变现成银子。另外,幕府和藩主收上来的实物税,也是通过商贾变现成银钱。 豪商之间也在竞争,路子野的,直接出钱找中国人做代办。 一个中国小商人,只要在两边都有路子。那他就可以空手套白狼,从日本豪商手里拿钱,在中国沿海船主那里租船、雇佣水手,再找中国的供货商拿货,运到长崎这边来贩卖。而且不愁销路,哪个日本豪商出资,这个豪商就会全盘吃进。 甚至,就连交易商品的内容,都由日本豪商提前给出清单,中国商人拿着清单去进货。 两国开战,外贸断绝,日本三都豪商会炸锅的! 日本所有的藩主,包括幕府在内,都是三都豪商的债务人。日本豪商一旦资金链断裂,肯定要想方设法讨债。强行索要,他们肯定不敢,但不再借款给藩主,却是完全做得到的——而且理由很充分,老子手里没钱了。 到时候,不管战争胜负如何,日本的权贵老爷们都得喝西北风。 喝西北风是形容词,吃饭肯定没问题。但没钱买奢侈品了,没钱建造豪宅了,好日子一去不复返,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日本权贵阶层,对金钱热衷到什么程度? 连年大灾之下,日本百姓饿死者多,他们还在向中国出口粮食。只去年,就向中国出口大米5100包、小麦3050包、小豆2850包。虽然数量不多,加起来也就一千多吨,但日本自己就缺粮啊。 林鹅峰找到荷兰商馆长亨德里克,一番闲聊之后,问道:“馆长可知中国出兵鹿儿岛的消息?” 亨德里克点头:“听说了。” “如果中日开战,荷兰作何打算?”林鹅峰直截了当的问。 亨德里克说:“我会立即派人前往巴达维亚,总督阁下肯定会帮着日本。” 林鹅峰又问:“荷兰能出多少兵舰?” 亨德里克模棱两可道:“这可说不准,一切要看总督怎样安排。当然,如果日本断绝与中国的贸易,想必总督阁下会尽全力支持日本。” 说了等于没说,却又在怂恿中日开战。 即便荷兰出兵,等舰队开到日本,也至少得三五个月。在此期间,难道日本就一直耗着? 林鹅峰返回江户,如实汇报情况,并说:“荷兰想独占中日贸易,巴不得中日开战。但是,荷兰很可能不会出兵,或者等战争打得差不多了,再来观望情况作出抉择。” “这些西藩红毛鬼,一个都不可信!”德川家光非常生气。 林鹅峰又说:“很多中国海商,是三都豪商的代办,还望将军大人谨慎行事。” 德川家光却说:“商人的态度无所谓,找机会杀几个,不但可以抄家获得财货,还能吓住剩下的豪商。再丢几根骨头出去,商人们自己就会斗起来。” “是。”林鹅峰并不反驳。 德川家光此刻难以做出决定,惹事儿的是萨摩藩和平户藩。他要是强行聚兵开战,就会得罪商贾和其他藩主。毕竟萨摩、平户两藩,一直霸占海贸利润,又没有分给别的藩主。 哦,利润你们两家独占,出了事儿就让咱们帮忙?一分钱好处拿不到,咱们还得出粮出钱拼命。 可若德川家光坐视不理,任由萨摩、平户两藩被攻击,其他的藩主又会想:这个幕府将军真窝囊,被人打上门了,都不敢发兵救援,简直就是武家之耻! 战与不战,对德川家光都没好处,并且都会惹上一身骚。 “召集各地武家商议!”德川家光打算把皮球踢出去。 召集各地藩主议事,这个简单。 因为全国的藩主,都是住在江户一年,再回领地住上一年。藩主回到领地的时候,嫡长子必须在江户,嫡长子也能开会议事。 一堆藩主或者嫡长子,很快齐聚幕府。 德川家光把前因后果说明白,接着表示:“是战是和,干系重大,我尊重大家的意见。来人,拿来纸笔!愿意出兵的,在纸上画圈;不愿意出兵的,就在纸上画叉。” 很快,结果揭晓。 除了萨摩、平户两藩,剩下的只有三家愿意出兵,其余藩主全部打算看热闹。 谁帮忙谁是傻子,没好处的事情哪个愿意啊? 德川家光点头说:“这是全体武家做出的决定,既然这样,我就尊重大家。平户、萨摩两藩,擅自招惹唐国,还不听从幕府命令。这两家的家督,应该换一个人来当,让他们切腹谢罪吧。” 635【攻城】 樱岛,大营。 李定国稍微感觉有些烦躁,他将鹤丸城围困快一个月了,竟然真的不再出现援军来救。 围城打援战术,彻底变成笑话。 幕府不打算聚兵援救萨摩藩,而萨摩藩内部的小领主,也不打算出兵救他们旳家督。本来是出兵日本,现在变成出兵鹤丸城,甚至都不能说是在跟整个萨摩藩打仗。 各方按兵不动,除了害怕激怒中国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大同军的军纪实在太好了。 并无烧杀抢掠,也没洗劫商铺,只是包围鹤丸城。 这让岛津光久的兄弟们非常高兴,恨不得大同军早日破城,他们不但有机会继任家督,而且还能接收完整的鹤丸城及城下町。 鹤丸城以东三十里,还有一座雾岛神宫,传说中的天孙降临之所。 天孙即天照大神的孙子,八尺琼勾玉、八尺镜和草薙剑,就是这孙子从天上带下来的。 如此重要的神宫,大同军碰都没碰——主要是懒得爬山。 这个做法,也让日本幕府和各路诸侯,感受到中国军队的浓烈善意。 既然不拆毁神宫,既然不烧杀抢掠,那围城便围城呗,换一个萨摩藩的藩主就行了。 “大人不必忧愁,”宫崎四郎说道,“萨摩藩诸侯已被吓破胆,根本不敢率领救援,我们可以全力攻城了。将军若是顾及伤亡,在下愿意召集平民相助。只要将军再多给点粮食,至少有数千百姓愿为将军效死!” 鬼头四十八说:“就是用小民的血肉去填,也能填平城外石垣!” 听这两个野武士的衷心之言,李定国感觉有些扯淡。明明是自己带兵杀来,本地百姓却愿意帮忙攻城,给点粮食就能让他们拼命。 既然无法打援,那就没必要拖了。 李定国对二人说:“你们去招募三千百姓为兵,每人每天都能吃饱,还能额外领五斤米。另外,赈济贫民的粥棚,从今天开始不再施粥。” 宫崎四郎说道:“请大人承诺,攻破鹤丸城之后,务必要处死岛津家督,否则百姓不敢应征攻城。” “可以。”李定国笑道。 宫崎四郎和鬼头四十八,没有立即去征兵,而是带着野武士散播消息:岛津光久听闻民众与唐兵交易,已经勃然大怒,决定战后进行清算,卖过东西给唐兵的都要被处死。 数日之后,谣言满天飞,鹤丸城周边百姓惶恐不安。 因为这种离谱的谣言,日本藩主们真干得出来。为了镇压百姓起义,甚至起义军投降之后,都会杀得干干净净,包括老弱妇孺也不放过。 一边是每天能够吃饱,还能额外领五斤米;一边是岛津光久可能事后报复。在利诱和恐惧的双重作用下,竟真有两千多平民参军,帮着中国军队去攻打鹤丸城。 …… 鹤丸城内。 岛津忠朗、岛津久通等人,正在开会密谋,商量着如何绑了家督开城投降。 突然,外面喧哗声四起。 岛津忠朗面色惊恐,拔出武士刀出门查看,却见岛津久光正带兵杀来。 “兄长,你这是做什么?”岛津忠朗问道。 岛津久光冷笑:“你是要下克上吗?早就知道你野心不小!” 岛津忠朗说:“兄长,你误会了,我们在商量如何守城。” “躲在屋里商量?”岛津久光喊道,“杀了他们两个,就饶恕你们的罪行!” 德川幕府,把全国藩主聚集到江户居住。 各地藩主,也把武士集团和工商业者,强制集中在城下町居住。 因此鹤丸城内,虽然军队只有两千多,但撤进来的武士就有上百人。此刻有二十多个武士,在房里密谋造反,被岛津久光带兵堵个正着。 武士们互相看看,开始扛不住家督的威慑,听闻可以饶恕自己的罪行,很快就下意识的做出抉择。 “锵锵!” 一把把武士刀拔出,猛地朝岛津忠朗、岛津久通冲去,乱刀将这两人给砍成烂泥。 随即转身跪下,朝岛津光久磕头:“拜见家督大人,乱贼已经伏诛!” “都起来吧。”岛津光久语气平静,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唐兵攻城了!” 就在此时,有家臣惊慌奔来,岛津光久的脸色终于变化。 岛津光久举起武士刀:“萨摩藩的勇士,随我死守鹤丸城!” “轰轰轰!” 两千多本地平民,在二十多个野武士的率领下,拿着五花八门的简陋武器,从正面爬山进攻鹤丸城的外围石垣。 与此同时,中国的海陆两军火炮,也朝着石垣进行远距离仰射——命中率很低,破坏力也小。 而鹤丸城的城防炮,同样无法炮击攻城部队。因为山壁太过陡峭,只要攻城方挨近了,就能进入城防炮的射击死角。 萨摩藩的士兵,正在疯狂放箭,偶尔还伴随着火铳声。 “快逃啊!” 野武士和平民的第一拨攻势,只持续十多分钟就被击溃。两千多人的队伍,死伤还不到一百,便被萨摩藩的弓箭手射得转身逃跑。 宫崎四郎跟随溃兵逃到山脚,终于怒吼道:“不准逃,不准逃!李将军对我们恩重如山,每天都有饱饭吃,每天还能领五斤米,我们应该誓死效忠将军!” 鬼头四十八则说:“岛津光久盘剥我们,种地的谁能吃饱饭?遇到天灾都要饿死。今天逃了,等唐兵离开,我们全都要被岛津光久处死!” “跟我冲回去!”宫崎四郎拎着刀,便转身闷头往山上冲。 “冲啊!” 野武士们热血沸腾,竟将生死置之度外。报恩什么的就别扯了,他们无非是想立功,或许就能借此加入大同军。 已经跟大同军混过,谁他妈想回去当野武士? 就在此时,亲自率兵防守石垣的岛津久光,收到家臣传来的消息:“两侧和背后都有唐兵!” 却是最易攻打的正面,交给一群杂牌兵。 而更难攻打的其余三面,大同士卒悄悄爬山发起猛攻。 鹤丸城的外围石垣,因为地势不同,有些地方高四五米,有些地方只有两三米。 朱大复亲率士卒攻击北面,他们只有简易的攻城梯,而且数量不是很多,毕竟是从峭壁爬山上来的。 好在守军数量也少,内外三道城墙外加一道石垣,偌大的地方只两千多兵防守。其中三分之一的守军,还被正面的杂牌部队吸引,其余三面石垣的防守漏得像筛子。 朱大复进攻的这段石垣,只稀稀拉拉三十多个守军。 “嗯……入他娘!” 一阵箭雨射来,冲最前面的朱大复,棉甲上瞬间插着两支箭矢。摇摇晃晃看着可怕,其实只伤着皮肉,真正受伤的是脸部中箭。 朱大复破相了,一支箭射进他颧骨下侧脸颊,大牙都射被撞落了一颗。 拔掉脸上的箭矢,扯下一块皮肉,朱大复举着盾牌就开始攀登。 “砰砰砰!” 一阵枪响,七个大同士卒倒地,这里有岛津家的铁炮手。 朱大复的肩膀,也近距离中枪,吃痛从木梯滚落,还把后面攀登的几个友军撞翻。 附近另一波大同军开始登城,守军人数太少,根本就防不过来。 靠着朱大复吸引火力,李堂在那边钻了空子,带着一个营完好无损的登上石垣。 “射击,射击!” 大同军举枪就是一顿输出,接着装上刺刀,或者拿起长枪,朝残存的敌军冲去。 “呜呜呜呜~~~~” 岛津光久下令吹响号角,他这是要收缩防御。外围石垣的周长太大,2000多兵根本守不过来,撤回出丸(外围城墙)更利于防守。 整座鹤丸城,由本丸、二丸、出丸、石垣组成。 四道防御,够得慢慢打。 “板载,板载!” 随着萨摩藩守军撤走,大同军顺利占领石垣,平民组成的杂牌军顿时欢呼起来。 李定国没有继续进攻,而是稳固刚刚占领的石垣,顺便清点此次战斗的伤亡人数。 野武士阵亡2人、受伤13人;平民阵亡93人、受伤587人——大部分伤者,是溃逃下山时摔伤的,甚至有从山坡滚落摔死的。 大同军士卒,阵亡9人、受伤21人,阵亡者全部死于火枪。 岛津光久也在清点伤亡,由于许多士兵撤退不及时,被登上石垣的大同军追杀,萨摩藩守军的损失达到438人。所谓损失,就是没能撤回来,要么被杀,要么被俘。 眼见大同军指挥平民,在石垣处加固工事,甚至还在建造对内的炮台,岛津光久顿时出离愤怒,咆哮道:“开炮,打死他们!” 出丸的城墙,也有炮台,萨摩藩的火力极为强大。 或者说,长期玩海贸的萨摩藩,拥有数量众多的火枪火炮。 “轰轰轰!” 正在加固工事的平民,很快就有好几处被火炮击溃。 李定国再次头疼起来,已经成功上山了,而且还占领了石垣,可接下来三道城墙怎么打? 鹤丸城的建造者,当然不可能犯傻,永远是防守方更有利。在石垣与出丸火炮对轰,石垣方向只有挨打的份,而在山下也不可能火力支援。 这特么是一座山城,虽然不如钓鱼城险要,可李定国也体会到蒙哥大汗当年的心情。 636【战法の奥义】 李定国是面对乌龟壳头疼,强攻肯定导致伤亡过大,炮击又因地形原因干不过城防炮。 而鹤丸城内的守军,同样胆战心惊。他们已被围城多日,士气本来就低落,刚才的石垣攻防战,又直接损失五分之一兵力。 如今,守军已经不足2000人,对能否获胜完全不报希望。 若非岛津光久威望还在,能压制城内旳武士和足轻,这些守军肯定二话不说就投降。 占据石垣,继续围城,李定国暂时不慌。 却说岛津光久的嫡长子岛津纲久,奉幕府之命从江户返回鹿儿岛。他是回来继任家督的,顺便监督父亲剖腹谢罪,结果半路坐船直奔平户城,结伴而行的还有松浦家的松浦信贞。 “幕府让我剖腹谢罪?哈哈。”松浦重信哈哈大笑。 岛津纲久说道:“为今之计,只有松浦家出兵,与我岛津家一起击败唐兵。否则的话,就算换一个家督,沉重的战争赔偿也负担不起。” 家臣田川昱皇说:“大人,或许可派七左卫门担任使者,说服唐兵放宽撤军条件。” “让他做使者?怕是会一去不返!”松浦重信冷笑。 七左卫门,就是郑成功的胞弟郑道周。 而田川昱皇,则是郑成功的亲外公。传说此人姓翁,本是泉州人,入赘日本之后改姓,并做了松浦氏的家臣。 郑成功的生母田川松,已经被接回福建定居,平户藩却死活不愿把郑道周放走。这是逼迫郑家,在长崎进行官方贸易的同时,也抽出点余力走私货物到平户。 松浦重信此人,估计是日本藩主当中,目光最长远的一位。 他自幼熟读儒家经典,同时又曾皈依耶教,通过海贸迅速壮大实力。德川家光闭关锁国,其根本原因就是平户藩,已经严重威胁到幕府的统治。 闭关锁国之后,设在平户的荷兰商馆,也被幕府强行搬迁去长崎。 这个举动,虽然让平户藩实力大损,但松浦重信也非等闲之辈。他鼓励农民开荒垦殖,支持发展工商业,同时暗中搞走私和海盗,就连自己的宅子被烧了,为节约钱粮也能忍着不重建。 反观岛津光久,这货欠一屁股债,还想着在雾岛建度假别墅。 松浦重信后来培养出个好儿子,非但不沉迷享乐,还推行儒家仁政,致力于救助贫苦底层百姓。 松浦重信长身而立,远望天际说:“幕府不出兵,便由我松浦家来!”他突然冷笑道,“幕府的打算,无非是借助唐兵,削弱我们松浦、岛津两家的实力,他德川家的统治就能永世无忧了。” …… 平户,郑家商馆。 郑道周今年只有十八岁,却已经做了郑家在平户贸易的负责人。 “少爷,松浦家似要打仗了,这几天城外热闹得很,城下町的武士正在受命进城。”郑忠提醒道。 郑道周叹息:“我晓得,商馆有人盯着,不许我离开一步,这是怕我趁机逃走啊。” 郑忠担忧道:“商馆会不会有危险?” 郑道周摇头:“只要松浦家还想海贸走私,就不会对郑家商馆下手。你派个伙计去长崎,不要走海上,从陆路去长崎。告之那里的郑家商馆,让他们坐船前往鹿儿岛报信。就说松浦氏正在聚兵,很可能南下与大同军作战。” “是!”郑忠躬身退下。 郑道周已经被过继到外公家,他其实应该姓田川,所以在日本又被称为田川次郎。 历史上,母亲田川松不愿降清,自杀殉节,郑道周就一直要求回国抗清。但日本方面始终不放人,郑道周只能作罢,持续在日本给兄长郑成功输送抗清物资。 这个时空更离谱,由于郑芝龙被封公爵,郑成功娶了公主做驸马,松浦家对郑道周格外重视。郑道周此时的妻子,正是松浦家督的幼妹,儿子都已经长到一岁大了。 却说李定国占领石垣之后,继续围城三十多天,城内守军已出现崩溃迹象。 再围一个月,鹤丸城就要缺粮了。 就在此时,海军传来消息,说是长崎来了一条郑家商船,报信说平户藩正在准备聚兵南下。 李定国大喜,说道:“来得正好,鹤丸城不要围太死,提前破城会吓跑敌方援军的。” 松浦重信不但聚兵出征,而且还在阿久根就登陆。 随行的岛津纲久,以家督嫡长子的身份,命令阿久根和出水两地岛津家城主出兵。若不出兵,就让松浦家的军队直接攻城! 一路汇兵南下,军队愈发壮大,行至伊集院时,松浦、平户两藩的联军已有八千人。算上民夫,两万有余,对外号称十万大军。 从伊集院出发之后,岛津纲久说:“萨摩藩的这些人,正面作战恐怕不愿出力。他们之前按兵不救,已经得罪了家父,现在恨不得家父早点死,若是家父活着肯定会向他们问罪。” 松浦重信点头说:“这个问题很麻烦,别看我们两家合兵二万,但真正齐心的只有平户藩勇士。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岛津纲久献策说:“可用岛津家的战法秘术‘钓野伏’!” 所谓的钓野伏,就是设下伏兵,佯败引诱敌军追击,然后伏兵尽出歼灭来敌。 这种中国打仗很常见的战法,被岛津家吹得神乎其神,多次获得辉煌胜利。甚至凭此战法,击败过丰臣秀吉的先锋,讨取过长宗我部元亲的长子。 还有什么啄木鸟战法,那是武田信玄的终极奥义。 其实就是分出骑兵绕后,在交战的关键时刻杀出,专门攻击敌军最脆弱的部队,以点破面造成敌军的大溃败。 最有意思的,是上杉谦信的车悬之阵。这玩意儿更像是仙法,或者说游戏里的大招,实战摆出来肯定漏洞百出,会被敌人打得亲妈都不认识。想要具有实战意义,必须做到每个士兵令行禁止,且中层军官必须全部具备随机应变的本事。 如果车悬之阵是真的,上杉谦信麾下的中层军官,恐怕全都属于一等一的将才。 两藩联军一路行来,沿途都在劫掠百姓。他们出兵速度太快,粮草有些不够,必须从百姓嘴里抢粮食。 岛津本家的辖地百姓,越靠近鹤丸城,就有越多人跟大同军做过买卖。两相对比,天上地下,大同军公平交易,从来不杀人抢劫,反而是岛津、松浦两家的士兵更像侵略者。 于是乎,附近百姓纷纷出逃,携家带口跑去投奔大同军,而且主动帮忙传递军情信息。 大概距离鹤丸城六里地,大同军与敌方联军相遇。 大同军只有五千人,剩下的还在围困鹤丸城。敌方联军更少,只有三千人,其中不乏穿着破烂的民夫。 鬼头四十八说:“将军,当心岛津家的钓野伏!” 李定国听了翻译,才知道那是岛津氏的战法奥义,顿时忍俊不禁:“这是多久没打仗了,诱敌也敷衍了事,弄这许多民夫做样子,真正的士兵恐怕不足一千。龙骑兵出战!” 大同军是运了战马过来的,不多,只有一千五百匹。海上颠簸,生病死了一些,现在还有一千三百多骑。 袁时中的军衔已经升到上校,但依旧统领2500龙骑兵。 此时此刻,袁时中带着一千二百骑出战。奔出数十步,便分为左右两队,试图将来犯之敌包抄歼灭。 “快跑!” 见迎战的是骑兵,那些诱敌的敌军,隔得老远便转身逃跑。至于民夫,更是瞬间崩溃,甚至都忘了引诱大同军前往山谷。 一阵追击,俘虏千余人,斩杀数百人,只剩八百多敌军逃进山谷。 鹤丸城的西北方,到处都是山谷,随便挑个地方都能设伏。 “收兵!” 袁时中笑着让传令官吹号,根本就不追进去。岛津家的奥义钓野伏,在袁时中眼里就是个笑话,他从做流寇到投靠大同军,征战沙场足足十年,什么诱敌战法没见过? 岛津纲久却格外震惊,看着逃回来的败兵,惊骇道:“敌军有智谋之将,我岛津家的钓野伏竟然没发挥作用!” 松浦重信说:“无妨,反正只派了几百士兵引诱,还逃回来大半,剩下的都是普通农夫。钓野伏不管用,只能正面交战了。可惜我们两家,真正厉害的都是海军,陆地作战并非我们的长处。” 岛津纲久说:“松浦家的铁炮队,定可与唐兵一战!” 联军在山谷休整一日,第二天缓缓进兵,出谷与大同军正面决战。 大同军还是只有五千,另有二十几个野武士,其余部队全在围城懒得带过来。主要害怕全部到齐,会把敌军给吓跑。 岛津、松浦两家联军,却是把农民也算上,全部拉出来排兵布阵。只论人数,确实挺壮阔的,大概有两万人,是大同军的四倍。 而且还有马队,两百多个小矮子,骑着骡子般的小矮马。有些背上还插旗,奔跑起来旗帜飘扬,看在大同将士眼中说不出的滑稽。 这些日本骑兵奔去侧翼,袁时中率领龙骑兵杀出,距离数十步之后举枪射击。 “砰砰砰砰!” 一阵枪声响起,两百多日本骑兵,顿时倒下去三十多骑。 松浦重信惊讶大呼:“快让骑兵回来,唐兵有骑马铁炮!” 骑马铁炮,是伊达政宗的终极奥义,日本战国时代也有人玩龙骑兵战术。 637【战场切腹】 “铁炮队向前!” 眼见自家的骑兵被追杀,松浦重信当机立断,命令火铳兵上前接应。 松浦家是整个日本战国时代,最先装备火枪的地方强藩。 刚开始,只有两三百人旳铁炮队,而今已经发展到八百人之多。 甚至,还学会了信长三段击。 “呜呜呜呜~~~” 袁时中吹号停止追击,龙骑兵退到战场侧翼,非常娴熟的骑在马背上填弹。 松浦重信自领旗本,坐镇中军。让自家的长枪手和火铳兵,担任前军缓步前压,又让岛津家的队伍排列两翼。 突然旗帜挥舞,松浦家的阵地,推出六门小型佛朗机炮。这玩意儿属于老物件,还是几十年前,花重金向葡萄牙人买的。平时一般装在海船上,因为口径比较小,也可拆下来进行陆地作战。 李定国笑道:“都拖出来,让日本人看看什么叫炮兵。” 二十五门火炮,徐徐亮相。 “竟有那么多大筒(火炮)?” 包括松浦重信在内,平户、萨摩两藩贵族们,齐刷刷的脸色剧变。 特别是萨摩藩的军队,他们本就不想救家督,随时打算撒丫子开溜。眼见大同军推出二十五门火炮,瞬间军心浮动,已经有不战而逃的征兆。 就在大同炮兵填装炮弹时,龙骑兵更换完弹药,开始绕向敌军的侧后方。 龙骑兵的绕后举动,让松浦重信不敢后撤,一撤就有可能崩溃,然后被龙骑兵衔尾追杀。 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打。 岛津纲久提醒道:“不能等唐兵的大筒发射,快快全军杀过去!” 松浦重信还在迟疑,他虽然内政水平极强,但只参与过平定岛原之乱,实际指挥经验不是很丰富。 听得岛津纲久的建议,松浦重信也反应过来。己方联军士气不稳,再被二十五门火炮轰击,这场仗就没法再打了,必须全军冲上去近战厮杀。 “全军前进!” 由于掺杂着大量民夫,两万联军前进速度很慢,而且阵型参差不齐。 “轰轰轰轰!” 只行进十余步,大同军第一轮炮击就开始,并且全部射向松浦家的军队——军容更整齐一些,一看就是联军主力。 铁弹呼啸着飞出,纷纷化身小腿终结者。 一颗颗铁弹从地上弹起,沿途撞断一条条小腿,在联军当中犁出一道道血肉胡同。 “旗本武士,上前压阵!” 第一轮炮击过后,松浦家的前军部队,就有些扛不住了。松浦重信把旗本武士放出,这些武士举刀向前,砍杀掉零星的溃兵,继而带着前军一起冲锋。 旗本武士的加入,让前军士气大振,竟然顶着炮火继续冲上来。 袁时中率领龙骑兵,绕过有弓箭手和火铳兵的敌方阵型,也不选择开枪,而是朝着敌军的民夫部队冲锋。 一千骑兵的冲锋,那滚滚的马蹄声,日本农民如何敢面对? “快逃啊!” 民夫们扔掉武器,转身就集体逃跑,有些甚至慌不择路,朝着松浦重信的旗本部队溃逃。 松浦重信连忙指挥策应:“长枪手,铁炮手,弓箭手,阻击唐人的骑马铁炮!” 命令倒是顺利下达,可相应的部队,却显得有些混乱。因为袁时中冲溃一队民夫之后,继续向后绕弯子,完全把敌军的阻击部队给带乱。 松浦重信只能指挥旗本亲兵,结阵进行阻击,同时把那两百多骑兵也顶上去。 “砰砰砰!” 龙骑兵一轮近距离齐射,松浦家的日本骑兵,直接倒下五十多骑。这些小矮子骑兵,被吓得肝胆俱裂,完全忘记自己的任务,勒马转向有多远跑多远。 袁时中也不追,拉开距离之后,重新填装弹药。 被这么一番折腾,松浦重信的旗本部队,已经与正在冲锋的前军彻底脱节。 前军部队也处境艰难,他们在旗本武士的带领下,好不容易振作起来,顶住大同炮兵的第二轮齐射,却又进入大同火铳兵的射程。 冲得快的部队,距离大概35步;冲得慢的部队,距离尚在50步开外。 李定国懒得再等了,下令道:“传令各营,不用等二十步再齐射!” 命令传到底层军官那里,最近的日本兵已冲到30步之内。 “砰砰砰砰!” 三连射,枪声四起,硝烟弥漫。 有十多个旗本武士冲在前方,当即倒下一大半,他们身后的长枪手也伤亡惨重。 松浦家的精锐足轻,就这么毫无悬念的溃了。能顶住两轮炮击已是不易,又被火枪三连击招呼,他们哪里承受过如此密集的火力?便是日本战国时代,各藩打得那么凶,也没出现过这么可怕的局部火力。 “长枪手挺近,火铳兵上刺刀,掷弹兵立即冲锋!” 两藩联军的视线所及,大同军被笼罩在一片硝烟之中。突然,一群身材魁梧的士兵,从浓烟之中冲出,手里还举着奇怪的圆球。 哪支敌军部队还没溃,哪支敌军拥挤的人最多,掷弹兵就往哪里冲去,他们身后还跟着一群长枪手,再后面是上刺刀冲锋的火铳兵。 “轰轰轰轰!” 万人敌抛入敌阵,爆炸所及之处,日本兵被彻底炸蒙了。 掷弹兵抛出炸弹之后,立即拔刀冲杀。他们可不是单纯的火力手,恰恰相反,全部手臂超长、身材魁梧,而且还穿着重甲,随时可以转化为陷阵先登。 周鼎是这个师的掷弹兵统领,此人身高足足1米86。 他提刀冲到敌军阵前,遇到一个幸存的旗本武士。这武士竟有1米45那么高,放在此时的日本,已经称得上雄壮。 而且,这武士竟带三把刀上战场,也不嫌兵器太多累得慌。 此时此刻,旗本武士手持双刀,一长一短,大叫着冲上来想要讨取周鼎。 周鼎劈开对方砍来的太刀,根本不管剩下那把打刀。很快分出胜负,旗本武士因为武器碰撞力度太大,整个身体都失去平衡,接着斜撩的打刀根本没杀伤力。 就算有杀伤力,也会被重甲给完美防御。 而周鼎,第二刀已经劈下,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对一米四几的小矮子,全力抡刀往下劈砍。 旗本武士慌忙横刀抵挡,可速度慢了些,被一刀抡在脖颈处。不但脖子大动脉被砍断,下面的锁骨都被劈断,当场喷着鲜血倒下去。 整个战场,还没溃散的敌军已不多,随着大同军的冲杀,就似烈日照雪一般消融。 宫崎四郎、鬼头四十八这些野武士,已经被眼前的场面惊呆了。 日本也有火炮、火枪,但只有幕府下令聚兵,才会大量火器聚在一起。平时分散在各藩,像松浦家有八百火铳兵,已可算是非常强悍的势力。 而大同军呢,除了近战长枪手,全他妈是火器部队。 两军交战之初,日本军队就被火器轮番招呼,还没近距离接触便已经大范围崩溃。 唐兵果然不可战胜! 想到自己投靠的主子如此强大,野武士们变得更加兴奋。 “板载!皇帝陛下板载!将军大人板载!” 鬼头四十八大喊大叫着,率先拔刀冲出去,跟随大同军一起追杀敌人。 李定国指向侧前方,对身边的三百预备队说:“那里还有一支敌军未溃,全部冲上去!” 却是萨摩藩出水城的部队,这些家伙不愿打仗,一直龟速冲锋在划水。眼见李定国的预备队杀来,出水城部队竟然集体下跪,在城主的带领下用汉话高呼:“愿降,愿降!” 岛津纲久傻傻看着全军溃逃的场面,他违背幕府命令,没有回家督促父亲切腹谢罪,而是半路跑去松浦家搬救兵。打赢了还好说,打输了必死无疑,就算今天能逃走,事后也会被幕府赐死。 蓦地,岛津纲久一声叹息,原地跪坐说:“力微如萨摩藩,不该招惹强敌啊。唐兵如此凶悍,武家有谁能抵挡?” 这货慢条斯理拔出肋差,不知从而弄来一条毛巾,竟然在战场上玩切腹。 松浦重信的旗本还没溃,诸多亲卫将他护住,纷纷劝道:“家督,快撤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松浦重信转身看了一看,那里有早已完成绕后的龙骑兵。他摇头说:“逃不了的。”又把松浦信贞叫到身边,“吾子年幼,你当尽心辅佐。平户本藩,分出1500石给你,你今后就是松浦分家的当家。” “大人,赶紧撤退,还有一线生机!”松浦信贞含泪说道。 松浦重信说道:“就算今日能逃,也逃不过幕府的责难。幕府命我切腹谢罪,今天就切腹吧。我可以死,松浦家还要延续下去。记住,唐人要多少赔偿,就给他们多少,十年、二十年都要慢慢给。你辅佐吾子的同时,一定要交好唐国。如今的大同唐国,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大明,他们的军队是不可战胜的。田川次郎,不要放他走,让他做松浦家的家臣。他的兄长,是唐国的驸马。只要有他在,就可保松浦家不灭。” 松浦信贞终于哭出声来。 这是一对堂兄弟,感情极为深厚。 松浦重信又说:“如果吾子不堪,便让田川次郎改姓松浦,让他来做松浦家的家督。” “是……”松浦信贞抹眼泪说。 让外人继承家业,这在日本很常见,一般是养子或者入赘女婿。 在日本人看来,血脉其实无所谓,真正宝贵的是家名,是一个家族的法统延续。 郑成功的弟弟,已经过继到田川家,并且娶了松浦重信的妹妹。那就完全可以再入赘松浦家,从而成为松浦氏的家督。 主要原因,还是松浦重信的儿子太过年幼。 松浦重信说:“放下兵器,我亲自跟唐国的将军谈判。只要能保住松浦家的旗本精锐,我会答应他们的要求,然后就在这里切腹自尽。” 639【宪法刊行】 林鹅峰代表幕府,再次来到鹿儿岛。 他带着一整个使节团,要随船前往中国,到南京去拜见皇帝。无非再次确认两国关系,澄清此次误解,并打算设置每年的中日交易限额。 日本是大明的属国,这一点毋庸置疑。 建文帝时期,室町幕府在京都北山金阁寺,举行了隆重旳接诏仪式,正式接受大明的册封诏书。 朱棣登基之后,室町幕府主动遣使祝贺,并在国书当中,自称“日本国王臣源”。次年,朱棣遣使到日本,重新进行册封,并赐予“日本国王”龟形金印。室町幕府为表诚意,当着大明使者的面,蒸杀了20多个倭寇头子。 至德川幕府秉政,日本在形式上统一,便想着跟大明修复关系。 只可惜,中日两国打完朝鲜战争没几年,大明君臣对日本一直提防忌惮。德川幕府只得不断传达善意,两国关系日渐转好,但每次要有实质性突破时,“倭寇”必然再度跑出来搞事儿,让中日两国关系立即降到冰点。 历史上,日本是倾向于支持南明的,非常看不惯山沟里冒出来的鞑子蛮夷。这里也有大明遗臣的影响,包括朱舜水在内,很多明代遗民避难日本,甚至成为幕府的讲师,持续不断的灌输满清残暴、野蛮、不讲信义之类。 这种影响非常深远,日本历代武家,都不承认满清是中华正统,当然更不接受日本做满清的属国。 于是在清朝,日本一直是中国的“互市国”,就是地位平等做生意的意思。 满清倒是想把日本收为属国,刚入关就释放善意,多次交还遭遇海难的日本人。但德川幕府根本不领情,还是把满清视作蛮夷,甚至把日本自命为小中华。 而今大同新朝建立,两国没有太大恩怨,德川幕府几年前就主动来请封了。 刘湘客站在船头,微笑负手,指着岸上说:“贵使请观之。” 林鹅峰的表情非常尴尬,因为岸上大同军正在撤兵,而鹤丸城周边的百姓,却跪着请求大同军留下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其实也没那么玄乎,也别扯军民鱼水情。大同军至此,只是跟百姓公平交易,非但没有烧杀抢掠,同时还在维护城下町的治安。 而这些行为,足以让本地百姓归心! 更何况,大同军还曾在此施粥济民,花钱请本地妇女帮士卒洗衣服。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好处,特别是那五百个洗衣服的妇女,全家都跑来跪在码头,哭喊哀求着请大同军留下。 林鹅峰自幼熟读儒家经典,此刻汗颜道:“真仁义之师也。百姓箪食壶浆挽留王师,今日方知并非虚言。” 那些投靠大同军的野武士,如今也齐刷刷跪着。 宫崎四郎爬到李定国面前,抱着唐国无双大将的大腿哭嚎:“将军大人,请带我们走吧,我们必定世世代代做将军的忠犬!” 鬼头四十八,则一直趴跪在岸边,不停的朝李定国磕头。 李定国收这些人,无非是方便打仗,他可没权力带回国。见对方如此谦卑忠诚,难免有些唏嘘感动,说道:“岛津家武士,此次阵亡颇多。我已向现任家督推荐尔等,岛津家督也同意了,你们今后都可做他的武士。” 宫崎四郎道:“我们只愿做将军大人的武士!” 跟着大同军打仗,待遇可比做岛津家的武士更强,他们还想借此飞黄腾达呢。 李定国说道:“这样吧,军中还有些多余的棉甲,每人赠送你们一副。或许太过宽大,你们自己找工匠改小。至于兵器和战马,我无权做主赏赐给尔等。诸位告辞!” 二十多套棉甲,从船上搬下来,送给这些野武士。 野武士们拿到棉甲,高兴激动的同时,对李定国更加尊崇。直至李定国都登船了,他们还跪在岸边,一边哭喊一边磕头。 回到福州,日本使节团,跟随刘湘客前往南京觐见皇帝。 李定国则在福州休整,同时就近补充伤亡兵力。其实伤亡数量不多,前前后后死了十多个,因重伤而被迫退伍的也是十多个。 接下来,李定国要去海南岛,在那儿熟悉两个月的热带气候。 刘新宇、丁家盛的两个广西师,也将前往越南边界陈兵,到时候三个师一起去进攻越南。 至于黄幺,则率一个师坐镇云南,防止有人趁机作乱,且随时可以奔赴越南战场支援。 回京的路上,林鹅峰主动与刘湘客聊天,想要试探中国方面的态度。 刘湘客笑着说:“幕府颁发贸易令,这是日本国的内政,我国不会去干涉。不过嘛,幕府那位将军,可能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种事情,前明熟悉得很。” “唉,确实如此!”林鹅峰感慨无比。 却是赵瀚鼓励海贸,导致前往日本的商船越来越多,已经远远超过幕府的吃货量。 幕府虽然通过三都豪商进行贸易,但不是所有的三都豪商,都可以参与进来。必须跟幕府关系好,才能拿到官方许可证,而这些豪商的吃货量也是有限的。 于是,德川家光打算设置贸易额,每年只允许多少货物在长崎交易。 这种事情,在历史上也发生过。 康熙灭了郑家之后,感觉中日贸易有钱赚,于是颁布《展海令》,允许老百姓出海经商,前往长崎贸易的中国商船翻了好几倍。 德川幕府吃不下那么多货物,随即颁布《贞享令》,规定每年长崎贸易限额:中国商船的总贸易额,每年不得超过6000贯,荷兰商船不得超过3000贯。 德川幕府初期的一贯,大约等于一两多银子,6000贯估计该有7500两白银。 每年中日贸易额,居然限定为7500两,这是在逗大家玩呢? 那些去得太晚,无法进行官方贸易的中国商贾,自然不可能又把货物运回去。必然催生大规模走私现象,德川幕府等于拿到大明的剧本。并且,官方贸易也开始作假,向幕府欺瞒虚报交易数额。 德川幕府随即加强管控,也不规定每年多少交易额,改为规定每年中日贸易为80艘船。如此二十年,由于日本铜料大量外流,又将80艘限额降低为30艘,同时加大力度打击走私。 当时中国海商走私不知道是多少,但荷兰东印度公司,却是有详细账目的,远远超过幕府规定的日菏贸易额。 真正让德川幕府省心的,是清朝自己开始搞海禁了。 康熙规定四大通商口岸,实际当时有100多个通商口岸,沿海各省都对海贸管得不严。乾隆很厉害,全部关了,只准从广州出海。其实就是效仿日本,只留一个通商口岸,方便朝廷进行控制。 如今中国海贸兴盛,幕府规定得越是严格,今后的走私贸易就越是猖獗。 更何况,平户、萨摩两藩,还要支付巨额战争赔款。他们就算冒着切腹风险,也会支持走私,如此才能早日付清赔款,幕府难道还能因此挑起战争? 抵达上海换船,刘湘客和日本使节团,都趁机下船放风休息。 刘湘客直奔上海邮驿,对卖报的驿卒说:“这几个月的官报,都给我来一份。” 当月卖不完的《大同月报》,可在驿站继续卖,三个月之后收回中央。 驿卒笑着说:“正好上头还没来收回报纸,最近三个月的都有。” 林鹅峰跟在刘湘客身边,却不知《大同月报》为何物,于是也掏钱买了三份报纸。 第一份报纸,是李定国率军出海前发行的,而且相比以往特别厚实。竟然用了五个版面,刊印汉、唐、元、明、同的疆域地图。 地图模板,用万历年间的《堪舆万国全图》,截取亚洲的那部分,再根据史料画出中国历代疆域。 这些都不能用活字印刷,全部是让工匠刻制雕版。 汉唐疆域,特别广大! 而大同新朝的疆域,则显得很小,东北只有辽宁,河北画到了燕山,河套和西域都未并入,甚至青海、西藏都标为固始汗地盘。 林鹅峰反复对比五幅地图,突然感觉莫名恐惧。 中国皇帝把历代疆域图,刊印发行天下,是什么想法还用猜吗? 刘湘客却满脸笑意,他能够想象,这期报纸发行的时候,全国读书人会是怎样反应。 刘湘客又翻开第二份报纸,这次只有一副地图,却是《堪舆万国全图》的缩略版。全国大部分读书人,以前都无法接触世界地图,第一次通过报纸知道世界的广阔。 再翻开最新一期报纸,没有什么地图,只有《大同宪法》节选,以及大同军出兵琉球的报道。 刘湘客读着《大同宪法》节选,只读了几段就愣住了,下意识转身去看林鹅峰。 林鹅峰还在翻看世界地图,直至回到船上,才读到《大同宪法》节选,愣神之后感慨:“不愧是一代雄主,《宪法》一出,天下便为大争之世也!” 屁股决定脑袋,这两个儒家外交官,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宪法》鼓励对外开拓的内容。 640【穷兵黩武与因噎废食】 金陵大学。 王之良今天没有讲课本内容,而是拿出新鲜出炉的报纸,说道:“班长过来,把《大同宪法》节选读一遍。” 十九岁的严我斯,快步走上讲台,从老师手里接过报纸。 此人出身湖州严氏,家里是做生意旳。虽然土地被收走了,生意却越做越大,主要经营纺织和印染业务。 严我斯展开报纸,朗声阅读:“《传》有言:‘宪,法也,言圣王法天,以立教于下也。’朕惶恐,不敢自比古之圣王,窃定宪法立教于天下。此宪,国之基石,天子、官吏、万民当遵从之。今后朝廷颁行法令,不可违背此宪主旨,违宪者即为乱法也……” “第一条,天地交泰,万物滋生……大同是为承天应民之国。此为大同中国!” “第二条,九州天下之民,皆为华夏之民……各族皆黄帝苗裔,犹如失散之手足。汉人为兄长,各族为胞弟也。大同中国,亦华夏之国。中国大同,亦华夏各族之大同。” “第三条,华夏之国,禀华夏气运而生,负振兴华夏之责。华夏文明传播之地,当为大同中国之土,切不可或缺其一也。” “第四条……” 接下来的《三原篇》精神,还有人人平等的《格位论》,这些学生早就听了无数遍。他们在中学就已经学习过,而且还是必考内容。 “下去吧。” 王之良让班长回座位,自己拿出另外两份报纸:“‘华夏文明传播之地,当为大同中国之土,切不可或缺其一也。’对于这一句,结合前两个月的报纸,诸生有何想说的?” 林象祖举手发表自己的看法:“此雄主开拓之意,西域、河套、漠南、乌斯藏、奴儿干都司……这诸多疆域,皆为汉家故土,今陷于蛮夷之手,我辈当立志收复,再现那煌煌汉唐气象。” 严我斯却说:“汉唐故土,自当恢复。可今次出兵琉球,并灭国置县,学生以为有待商榷。琉球,撮尔小国,地狭粮少,得之亦无益处。且琉球久为我之属国,既为日本阴并,则兴兵助其复国可也。此为事小之道,陛下灭国之举,似有违圣贤教诲。” 林象祖顿时反驳:“汝可知,琉球虽小,却是万国津梁,自古为海上要道。得此一地,便可控厄诸国海贸。” 严我斯冷笑:“治国怎能贪图商贾小利?依我看,你林家是出海太多,沾了番邦蛮夷习气,已忘记我泱泱中华之大道。” 林象祖,字羽尧,福州人,家里是海商。 林象祖讽刺道:“你严家在湖州织丝染布,若无商贾远销海外,能赚得那么多钱?此非尔一家之利,还有那湖州百姓赖以为生。多出一担丝,多染一匹布,百姓则多一糊口也。” 严我斯说道:“我大同中国,地大物博。纺丝染布,自有华夏百姓购买,何须仰仗番邦国民?” 林象祖气得发笑:“这话我懒得解释,回家问你爹去吧!” “就事论事,怎可说及父母?此非君子之道!”严我斯也生气了。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王之良抬手让他们停止,对学生说:“谁还有高论?” 张光祖举手说道:“老师,学生有一言。学生来自湖南辰州府的乡下,此处山多地狭窄,百姓多种玉米、番薯为生。学生年幼之时,山中只河谷地带有好田,皆被那些乡绅地主所占。而山中小民,无田耕种者多矣。学生家中,有兄弟姊妹八人,大哥、大姐、二哥、三姐、四姐皆夭折,或病死,或饿死。此何故也?” 张光祖扫视众人,眼眶有些红润,继续说道:“只因人多地少,土地贫瘠,耕种不易。灾荒年月,必无粮饱腹,更不必说买药治病。当今圣天子起兵,辰州府方得大同。山中劣绅被治罪,贫苦农民分得土地,又有玉米、番薯推种。而无地之民,也迁徙至北方,则山民亦安居乐业也。学生乃贫家子,若无圣天子施行仁政,别说能就读于金陵大学,怕是想要活命都艰难。” 班上一些贫寒子弟,听闻此言纷纷点头。 张光祖又说:“《大同月报》,学生每期必读。而今中国之人口,已近亿兆,此时或可移民北方,一甲子之后又如何呢?届时,不但南方人满为患,北方也定然人多地少。华夏中国,虽地大物博,又能养活几亿百姓?此情此理,圣天子已在报纸讲过,《大同集》里也有论述。只有一计可行,那便是开疆拓土。听闻吕宋土地肥沃,此便是圣天子,为华夏万民开拓之地。又如那安南,此为大明故土,亦可收之令百姓耕种!” 严我斯说道:“能为华夏子孙开疆拓土,那自是好的。但兵无常势,谁能保证百战百胜?若是对外用兵失利,则靡费无度,深陷泥潭而不可自拔。前朝是如何失交趾的?异土异民,不服王化,夺取交趾时耗费钱粮无数,长期驻军又耗费无数。开疆拓土越多,则四面皆是战火,前明便是如此情形。一国之财政,只能支撑北方军伍,交趾起兵叛乱,则明廷前功尽弃也。” 严我斯说的是穷兵黩武,这也是许多读书人担心的。 北方处处用兵,此时又出征琉球,未来似乎皇帝还要打很多仗。一个农业国家,支撑不起四面开战,稍不注意就会叛乱峰起。 严我斯目光扫向林象祖和张光祖,厉声道:“尔等思慕汉唐盛世,焉不知以汉武帝之明,亦有轮台罪己诏耶!”他又指着张光祖,“你说自己出身贫苦,可若朝廷穷兵黩武,最最遭难的,还是天下穷苦人!” 张光祖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赵士麟突然站起来,微笑说:“你这是诡辩,开疆拓土,便必然穷兵黩武吗?该打哪里,不打哪里,何时去打,怎样去打,都是相机而动。便如治水,百年不遇之洪水袭来,谁会傻到筑堤硬堵?自是引而导之。打仗也是如此,敌方有强国明君,我去打他作甚?吃饱了撑的?” 赵士麟是云南澄江人,就在玉溪那一片。 他自幼跟着醒觉和尚读书,天资聪慧,过目不忘。醒觉和尚也不是正经和尚,因看不惯腐朽世道,才弃儒从佛,出家前是个颇有才名的读书人。 云南收复不久,第一届小学生都还没毕业,赵士麟却硬是考进了金陵大学。 主要还是醒觉和尚厉害,云南在沐天波统治时期,就托友人弄来赵瀚地盘的教材,自学之后又将知识传授给学生。 严我斯思索片刻,说道:“当今圣天子在朝,对外征讨自然无往而不胜。可数代之后呢?如果短期内拓土太多,一旦国力陷入颓势,则新附之地皆反也。” 赵士麟取笑道:“怕河套反,便不收复河套?怕西域反,便不收复西域?你若怕走路被石头绊倒,干脆今后都别出门了。” “胡搅蛮缠!”严我斯不想再与此人辩论。 赵士麟却正色道:“陛下说开疆拓土,只是定下一个国策。就如族中长辈定下家训,让子孙后代读书科举做官,这有什么错?你硬要说,这家人财产不丰,子孙都去读书,全家都会吃不饱饭,最后甚至举族饥饿而死。送你四个字:因噎废食!” “说得好,麟伯兄大才!”张光祖拍手赞叹。 严我斯急得胀红了脸,突然不知如何反驳了。 赵士麟拿出往期旧报纸,指着世界地图说:“荷兰,撮尔小国也,竟也打到了南洋。西班牙,本土比荷兰大不了多少,却在阿美利加占了广袤土地。周室分封天下,诸侯开疆拓土,我华夏始有九州。而今之天下,便如先秦之时。到处是番邦蛮夷,到处是海外沃土,莪等华夏子孙,为何不能效仿古人,打下一个更大的九州?” 赵士麟越说越激动:“到那个时候,海外皆我华夏之民,世界皆我华夏之土。到了吕宋,说的是汉话。到了琉球,说的是汉话。便是那安南和天竺,亦皆我华夏衣冠。若得如此,岂不壮哉?” 严我斯不想再辩了,只厌恶道:“狂人!疯子!日后必为穷兵黩武之辈!” 赵士麟卷起那份旧报纸,握在手里如同利剑,表情真的有些疯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以我华夏之利剑,开拓子孙之良田!” 此言喊出,班上近半的学生,跟着高呼起来:“以我华夏之利剑,开拓子孙之良田!” 大同军常胜不败,接连收复失地,本就让许多读书人变得铁血。赵瀚又在报纸上,刊登历代疆域图和世界地图,顿时让这些铁血之辈更加狂热。 赵士麟成长于云南,身边到处是少数民族,思想那就更是激进开放。 严我斯只觉身边全是疯子,朝政若被这些人把持,必把国家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铁血狂热者很多,类似严我斯的也不少,全班三分之一的学生,都觉得不应该穷兵黩武。 这只是读书人的一个缩影,赵瀚那几期报纸刊登出来,各省士子都忙着举行辩论会。在湖边,在江里,在茶馆,在酒楼,甚至是在青楼,总会因为这个话题吵得面红耳赤。 641【卖国与买国】 紫禁城,勤政殿。 刘湘客将此次出兵经过,详细复述一遍,又说:“陛下,琉球的东北八岛,应当从琉球县剥离,单独设为一个县。” “那里土地、特产、人口如何?”赵瀚问道。 刘湘客说道:“琉球之东北八岛,就地域面积而言,并不小于琉球本岛。八岛之中的最大岛屿,琉球人称之为乌父士麻岛,日本人称之为奄美大岛。此岛中间多山,山上有数百年之巨木,其中不乏有硬木,可以打造海船,也可打造别旳器具。岛屿沿海周边,虽水生树林(红树林)颇多,然可耕种土地亦广也。作物以水稻、甘蔗为主,且岛民善制黑糖。此岛之黑糖,曾是日本萨摩藩最稳定的财政收入。” 黑糖,是红糖的一种,比普通红糖熬制时间更久,富含铁元素。 在制糖工艺不发达的古代,但凡跟糖沾边的商品,参与海贸都能获得暴利。奄美大岛仅凭特产黑糖,就足以引起赵瀚的重视,更何况岛上还有很多几百年的巨木。 这次出兵,稳赚不赔。 萨摩、平户两藩的战争赔款,就收回军费绰绰有余。而黑糖和木材,今后每年都有收益。只要不对农业征收重税,岛上自产的水稻,就可以自给自足了。 如果换成西方殖民者,必然强迫岛民放弃种水稻,全部改种利润更高的甘蔗——这叫做殖民地种植园经济。 西班牙在吕宋岛如此,荷兰在爪哇岛也是如此。 甚至,荷兰为了便于控制香料,把散布爪哇岛各地的香料树木,使用武力强行予以砍光。然后选一些岛屿,那里本身就有香料,又人工移栽大量香料树种,并砍掉岛上不能产香料的树木。 如此做法,有三个好处。 第一,规模化种植、加工经济类作物,以此达到利润的最大化。 第二,可以用最少的兵力,有效控制最多的经济作物。 第三,相关地区的土著,无法再种粮食,或者很少种粮食。而殖民者,可以从其他地方买粮运来,用粮食控制该地区的土著不敢造反。 这种搞法非常短视且有效,但严重破坏自然生态平衡,严重破坏社会生态结构。一旦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比如运粮船队迟到,该地区立即就会陷入饥荒。 赵瀚自然不会这么做,因为琉球和奄美大岛,他是按照本土来打造的,必须实现粮食的尽可能自给。 “李卿,如何?”赵瀚笑问。 李邦华拱手说:“臣不料海外岛屿,也如此物产丰富,还是陛下圣明。” 这话说的,似乎还是心有抵触。 赵瀚对李香君说:“拟旨,将琉球东北八岛析出,单独设置一县。名字就叫……” 见赵瀚还在想名字,李香君笑道:“不如叫方丈县。” “好!”赵瀚拍手赞许。 蓬莱、瀛洲、方丈,海上三仙山也。 赵瀚又说:“方丈县的主岛,今后改名方丈岛,不可再称乌父士麻岛或者奄美大岛。向民间招商,一旦获选,可自行募工移民,前往方丈岛砍伐山林。只招十五家商贾,每家给予山林三百五十亩。山林砍伐之后,须补种树木。允许每家留一百亩地,在砍伐之后开垦为耕地。” 方丈岛的森林资源很丰富,几百年后,日本在岛上有四百多家伐木场。 赵瀚想了想,继续说:“赐给徐颖二百亩山地,让他的兄长募人去岛上采伐吧。招募工人的移民费用,由皇室来垫付。” 勋贵元老们,除了赐田,多多少少都有专营牌照。 当然,为了防止勋贵不正当竞争,这些专营牌照的经营范围都不大。比如可以开采某处矿山,比如某县的盐店经营权(一个县几家盐店,勋贵只占其中一家)。 这也是让勋贵们心理平衡,否则看到商贾腰缠万贯,自己出生入死却只得几十亩地,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啊。 只有徐颖,一直不接受工商业的专营赏赐。 或许是他的身份太敏感,类似明代的锦衣卫统领,害怕沾的东西太多难得善终。 这回赵瀚是强行赏赐,二百亩海外山林不算多,但也足够带来稳定的利润。而且,赐给徐颖的二百亩山林,是包含土地所有权的。招募的十五家商贾,却只有山林的开发使用权,合同到期官府可以收回,也可以视情况选择续约。 方丈岛属于亚热带气候,采伐山林并不困难。 在吕宋岛采伐山林,那才是够呛,好多热带雨林,简直形同发配。 屏退众人,徐颖受招觐见。 赵瀚把赏赐海外山林的事情讲了,不等徐颖拒绝就说:“莫要多言,你一直寒酸下去,别人会说我薄待功臣。” 徐颖只得拱手:“多谢陛下赏赐。” 赵瀚问道:“安南有何最新消息?” 徐颖说道:“阮氏蠢蠢欲动,似打算出兵占城国。郑氏也蠢蠢欲动,似打算出兵阮氏。阮氏和郑氏,今年稻谷收割之后必有一战!另外,派往占城国的驻军和细作汇报,此国南部地区的水稻,一年可以三熟。” “三熟很好。”赵瀚微笑道,只凭这个就得把占城国吃掉。 徐颖又说:“占城国与吉篾国(真纳、金边的音译,就是柬埔寨)交界的那片,已有安南百姓在开垦,全部都可以一年三熟。” 徐颖指的是湄公河三角洲的九龙江平原,此时属于柬埔寨的地盘。那片肥沃土地,大部分还属于红树林,农民靠打渔为生,并非几百年后越南最重要的粮仓。 更扯淡的是,那里明明属于柬埔寨地盘,但开发九龙江平原的,却大部分都是越南百姓。 越南、柬埔寨两国,在那片根本不接壤。是越南阮氏政权,武力威逼柬埔寨国王,越南百姓才被允许移民九龙江平原。而且,越南人在柬埔寨的国土种地,却不给柬埔寨政府交税,只给越南阮氏政权交税。 除了受到武力威胁之外,柬埔寨国王之所以答应,主要还是九龙江平原“不适合”耕种。 谁特么能猜到,在几百年之后,经过开垦改造,那里变成整个东南亚最肥沃丰产的地区! 赵瀚又问:“占城国王,在南京过得如何?” “乐不思蜀,”徐颖说道,“请了一个名厨回家,隔三差五游玩瓦舍,最近喜欢上了逛青楼。” 赵瀚好笑道:“去问他,五十万两白银,封他做占国公,再赐田五十亩,南京一家盐店十年经营权,看他愿不愿意献出占城国。” 那位占城国王和儿子,到了南京就不愿走了,互相推脱才说服一个儿子回国秉政(具体内容,在解禁的第614章)。 巴掌大的小国,国土面积约为海南岛的三分之一。五十万两白银,五十亩赐田,十年盐店经营权,再给一个占国公爵位,赵瀚觉得这是一笔公平买卖。 徐颖亲自去找占城国王婆赖,结果这货流连青楼未归。 南京的青楼女子,就算不是名妓,质量也普遍比占城国的妃子更高。更何况,一个个都会弹词唱曲,婆赖觉得如今的日子,比在占城当国王舒服得多。 直到第三日,徐颖才收到消息,说这位国王终于回家了。 见面之后,徐颖问道:“王爷为何还不回国?” 婆赖说:“我的第三个儿子,已经回占城继承王位了。我留在南京,这里很好。阁下要谈国事,找我儿子就行,不要来麻烦我。” “好吧,告辞。”徐颖立即走人。 占城国有五百大同驻军,军粮由占城国供应。 两个多月后,营长肖崇国找到新任国王,问道:“殿下似乎有些忧愁?” 国王婆难勉强一笑:“还好。” 却是这货从南京回国继位,发现朝政被权臣赫屠把控,自己的命令根本出不了宾童龙城。 肖崇国说:“或许,我可以为陛下解忧。” 婆难年仅十六岁,完全不知如何治国,他纯粹就是看权臣不爽而已。 真要借大同军之手诱杀权臣,事后还要清洗一遍,婆难属实有些难以下定决心。 “唉,我若跟父王一样,也留在南京享福就好了。”婆难忍不住叹息。 在南京吃了半个月好东西,回到占城味同嚼蜡,王宫里的伙食,还不如南京城里的小饭馆。 肖崇国笑道:“殿下可以把占城国,卖给我大同朝廷。” “卖国?”婆难觉得很新鲜。 肖崇国说:“五十万两白银,五十亩赐田,南京一家盐店十年经营权,再封殿下为大同占国公。如何?” 五十万两白银! 婆难倒吸一口凉气。 撮尔小国,虽然王城是商业港口,但真收不到多少商税,因为很多入港税都被官吏拿走。 就连王宫里的侍卫,也只养得起几十个,跟越南郑氏打仗,还得临时征召农民入伍。想要修缮王宫,也是征发徭役,国王平时还真没见过几十万两银子。 婆难说道:“我卖国之后,可以不住在南京吗?赏赐的盐店,也不要赏在南京。” 父亲和两个哥哥都在南京,他想独吞卖国利益,不愿父兄跑来找他分钱。 “可以。”肖崇国笑道。 “那就说好了,”婆难又问,“中国除了南京,还有哪些城市最好?” 肖崇国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和杭州都很适合享受。” 婆难高兴道:“那我去苏州!” 三分之一个海南岛的地盘,就这样买下来了。 642【安南内战】 占城“归附”的消息,还未传回南京,越南内战反倒先打起来了。 徐颖匆匆进宫,说道:“陛下,安南已经开战!” 赵瀚有些惊讶:“郑氏那么心急吗?居然不等水稻收割之后再打。” 徐颖解释说:“陛下,安南水稻皆可种两季,部分地区可以种三季。若是两季稻,每年冬天可以收割,开春之后再重新栽秧。安南郑氏此次出兵,便是收了去年的冬稻,又等农民将夏稻种下之后,趁着雨季来临前旳空挡出兵!” “郑氏出兵多少?”赵瀚问道。 徐颖回答说:“不太清楚,但至少在五万人以上,阮氏据险而守应该顶得住。若拖上两个月,雨季将至,我军肯定无法出兵。” 赵瀚把御马监掌印女官游居莲叫来,又让尚宝女官取来皇帝印信,草拟一封诏书说:“通知内阁,让兵部和都督府,着令广西、琼州的大同军,按照既定的计划行事!” 既定出兵计划,就是等越南内战打完,在郑主政权最脆弱的时候出兵。 当然,就像徐颖说的那样,不能距离雨季太近。 双方内战若拖得太久,大同军肯定不能动,热带雨季让大军钻林子实属头铁。 事实上,赵瀚这封诏书,发到前线肯定来不及了。还好早就制定了方案,甚至粮草都已经到位,李定国、刘新宇、丁家盛三人有很大的自主权。 此时此刻,内阁那边收到消息,三位阁臣都不怎么说话。 庞春来并不反对征讨越南,但他认为时机未到。至少要彻底灭掉鞑子,收获河套、漠南、奴儿干都司之后,才可腾出手来在别的地方用兵。 李邦华和宋应星,则是担忧于大明旧例。 当初朱棣也把越南打下来了,不但设立交趾布政司,甚至还在越南开科取士。越南那些进士,最高做到了布政使,按理说都应该被同化了才对,可几十年后照样爆发起义,硬生生从大明的统治下独立。 …… 阮氏和郑氏的地盘以横山为界,即河静、广平两省交界的山脉。 隋炀帝当年出兵越南地区,灭林邑国,设置三郡。至唐时,林邑国复国,便以横山为界。横山以北,为大唐疆域,也就是现在的郑主地盘;横山以南,为林邑国,也就是现在的阮主地盘。 而林邑国,则是占城国的前身,被安南不断侵吞国土,到如今只剩巴掌大的地方。 郑氏辖地的农民,刚刚插秧结束,就被大量征召作战。 一大把年纪的郑梉,不但亲自统兵南下,还把傀儡国王给带上。这是他第n次南征,屡败屡战,屡战屡败,誓要灭了阮氏统一越南。 郑氏次次战败,次次主动开战。 阮氏次次获胜,却一直都被动防御。 究其原因,是国力使然。 郑氏控制的地区,人口是阮氏的三倍,而且土地开发程度更高,可以耕种的土地面积更大。 “开炮,开炮!” “轰轰轰!” 郑梉左手按着剑柄,立身远望炮击成果,转身对傀儡国王说:“陛下,此次出征,必定旗开得胜!” “好。”黎真宗木然点头。 黎真宗非常年轻,几年前,郑梉南征失败,把过错都堆到他爹头上。于是,废掉他爹黎神宗,将他拥立为新国主。 若是这次也战败,黎真宗也得背锅,还要再换个傀儡国王才行。 安南内战,规模不大,但比较费国王。 指挥炮兵的,是一个荷兰军官。 郑氏政权的炮手,以荷兰雇佣兵为主,越南炮兵全是负责打杂的。 郑梉痛定思痛,攒钱攒粮好几年,这回把火炮增加到十二门。 足足打出上百发炮弹,郑梉之子郑柞,拔剑大呼:“先登营出击,攻破长城,攻破长城!” 阮氏在横山险要处,修建了一些土石墙,对外宣称是长城…… 郑氏的先登营,举着盾牌,手持冷兵器,死命朝着前方的土石墙冲锋。半个钟头不到,就攻破守军的第一道防线。 如此顺利,纯粹是郑梉老谋深算。 越南打内战,由于气候和农业原因,该在冬末春初爆发才对。 郑梉故意延后时间,让阮氏以为今年没有战争,因此边界守军兵力不多。 郑军攻破第一道土石墙后,再接再厉,迅速攻破第二道,彻底打通南下的山中要道。 算上民夫在内,足足六万大军,迅速攻占横山以南的数个城镇。 阮氏这才反应过来,匆忙聚兵抵抗,双方在丽水河畔展开对峙。 阮主阮福澜亲率两万大军,儿子阮福濒为大将。 郑军已经渡河,由于翻山越岭而来,并没带什么像样的水军,只在中途搜集了一些小船。 阮军虽然兵少,却有成建制的水军部队。 为了防备水军,郑梉沿河构筑炮兵阵地,让荷兰炮手拦着敌方水师别来捣乱。 对峙两日之后,阮福濒放下千里镜,笑着说:“父亲,郑氏火炮已被水师诱走,我军的象兵可以出动了。” “去吧。” 阮福澜挥挥手,说话时有气无力,他这次是带病出征的。 很快,阮军出营列阵,并让水师袭扰,牵制敌方火炮。 郑军见状也跟着出营,投奔越南的沙定洲,此时带着骑兵布阵,算是郑军的主力之一。 沙定洲率领云南骑兵绕向侧翼,郑氏世子郑梉,指挥步兵主力前进。 就在双方即将接阵时,阮军的一百头战象,从营寨另一侧出来。都来不及列阵,这些战象就被催动着,朝郑军的侧翼部队杀去。 鬼知道阮氏为何有一百头战象,几年前打仗时,才只有二十多头。 郑梉大惊:“快通知荷兰人,速速掉转炮口,对准那些战象开炮!” 来不及了,一百头战象越冲越快,转眼就冲进郑军侧翼。 郑军也有少量火铳兵,但无论是射箭还是开枪,反而更加激起大象的凶性。这些战象横冲直撞,所过之处,踩烂无数尸体,郑军一支接一支的部队溃散。 双方都在暗中练兵。 郑氏练的是炮兵,而阮氏练的是象兵。 “父亲快走!” 郑柞见势不妙,骑马奔回中军大阵,催促郑梉赶紧过河逃跑。 郑梉边跑边说:“把陛下带走,若是带不走便杀了,不能让阮家给抓去!” 郑柞连忙骑马调头,很快寻到黎真宗,将傀儡国王扶上马背。 黎真宗茫然骑马奔逃,郑柞让干啥他就干啥。他爹是傀儡,他自己也是傀儡,早就习惯了听从权臣命令。 战场上,六万郑氏大军,被两万阮氏军队杀得全军溃散。 士卒争抢着上船渡河,渡口乱成一团。很多等不及上船,干脆跳进河里,而阮氏水军则趁机冒着炮火前来截击。 “轰轰轰!” 那些荷兰炮手竟然没逃,全部坚守炮兵阵地,朝着阮家的水军战船开炮。 他们知道没法跑,跳进河里会变成活靶子。 他们也不打算投降,因为阮氏烧毁教堂、驱杀荷兰人,投降之后多半也被杀死。 绕向另一侧的沙定洲,见状有些发愣,怎莫名其妙就败了? 沙定洲带领骑兵,奔向阮氏的中军,还提前派人去大喊:“愿降,愿降,骑兵尽归阮主!” 不等阮氏父子答应,这货又率领骑兵转向,居然去追杀郑氏溃兵。 郑氏父子带领亲兵,一路砍杀挡路的溃兵,坐船跑得飞快,傀儡国王也没有落下。 荷兰人的炮兵阵地,很快遭受阮氏的水陆军夹击,三十多个荷兰炮手,全部选择力战而死。他们知道,被俘以后肯定死得更惨。 郑氏父子带着残兵,一路逃回横山,六万大军,只剩几千人。 大部分士卒都逃散了,因为阮氏只俘虏了三千多,战场尸体寻到两千多,还有一两千淹死在河里。 就在阮军乘胜追击时,阮福澜病死了。 儿子阮福濒只得罢兵,赶紧回去正式继位,免得后方会出什么乱子。 却说郑氏父子,还没逃回升龙府,在半路就开始商量。 郑柞说:“父亲,此战大败,朝野上下的保王党,必定会兴风作浪。咱们须得提前下手才行。” 郑梉说道:“大战失利,皆因国主不修德行所致,重新拥立一个有德之主便能平息非议。” “回到升龙府之后,可暂时不换国主,等那些奸人都跳出来,”郑柞谋划说,“谁敢串联闹事,便是无德之君的党羽。把这些奸党杀了,正好有十足理由换一个国主!” 郑梉赞许道:“我儿长大了,有能力治国了。此次回去之后,你便开始接手朝政,为父是活不了几年了。” “父亲春秋鼎盛,必可长命百岁。”郑柞连忙说。 父子二人商量妥当,看着身边几千残兵,又是一阵失落懊悔。这是数十年来,郑家从没有过的大败,回去肯定有保王党要作乱——历史上,经此一战,郑氏和阮氏就不再打了,后来干脆选择正式议和。 “汉兵杀来了,汉兵杀来了!” 距离升龙府还有十多里,郑梉就收到消息,瞬间变得脸色惨白。 几千残兵,还刚打了败仗,怎么抵抗中国军队的进攻? 643【直击命门】 李定国的一万大军,没有前往红河入海口,然后直奔安南首都升龙府。 因为此时的红河入海口,还属于半开发状态,沿河两岸到处是红树林。没有可供军舰停泊旳大港,换乘小船进红河也很费事儿。 一万大军,兵分两路。 第一路坐海船至马江入海口,都不用再换船,海军可直抵清化城外。 第二路坐海船至兰江入海口,驶入兰江之后,再换小船行十余里,便可到达义安城外。 为啥要打这两座城市? 郑氏政权80%以上的朝中大员,老家都在这两个地方! 马江流域和兰江流域,是越南最早进行开发的地区,也是越南丁朝和前黎朝的国都所在。 只要占据这两座城,然后迅速控制周边村镇,郑氏的朝中官员都得傻眼,而且郑氏的一小半产粮区也没了。 这要多亏细作和商贾,否则的话,南京君臣哪里知道?多半会傻乎乎去攻打升龙府。 从日本回来,袁时中总算升为副师长,分领五千兵马攻打义安。 乘船至兰江入海口,宣教官徐学昌走出船舱,站在甲板上朝着江面作揖。 “老徐,你这是拜谁啊?”袁时中打趣道,“莫不是你的先祖,以前便住在这安南?” 徐学昌正色说:“不是拜祖先,而是拜先贤。” “这里能有哪个先贤?”袁时中问。 徐学昌感慨说:“初唐王子安,便是在此遭遇风浪,船只倾覆不幸葬身海底。” 袁时中更加迷糊:“王子安又是谁?” 徐学昌说:“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说了你也不懂,等这仗打完,我教你背诵《滕王阁序》。” 袁时中问道:“似是个前朝的才子,他怎坐船跑来这里?” 徐学昌说:“唐朝的时候,这里是大唐的国土。” “那咱算是收复失地了,史书上肯定留名,”袁时中顿时高兴起来,学着徐学昌拱手作揖,“俺老袁也来拜拜先贤,王……王什么来着?” 徐学昌说:“王公讳勃,字子安。” 袁时中一边拜祭一边说:“王先生在天之灵,保佑此战旗开得胜。来人,拿酒来!” 军中不许喝酒,但有清理伤口的高度蒸馏酒。 袁时中往江里倒了三杯,遥祭王勃一番,顿觉心情又好许多,虽然他根本不知道王勃是干啥的。 海军战舰驶入兰江不久,便遇到一个沙洲。沙洲把兰江一分为二,大型海船根本过不去,只能放下小船运送物资,士兵则登陆沿着江岸前进。 不愧是越南开发最早的地区,兰江两岸郁郁葱葱,全是前不久栽下的秧苗。 徐学昌再次重申军令:“传诸将士,不可踩坏庄稼,骑兵好生牵马慢行!” 沿江的士绅和农民,见到大军从海上而来,全都吓得躲到屋里,只派少数几人远远打探。 潘纯福就是本地大族,有个侄子官至东阁学士,负责给郑梉抄录翰林院文告。他还有个族弟,担任太原道副总兵。另有个儿子,被派往凉山道做监察御史。 至于其他类型的小官,潘家足有二十多个。 这就显出义安和清化大族的底蕴了,不管是黎朝国主,还是权臣郑氏,当年都是靠两地贵族起兵的。 “老爷,汉兵没有杀来,只是沿着兰江向西走。”家奴潘贵奔回宅中禀报。 潘纯福嘀咕道:“一直向西,这是要去打义安城啊。他们没有沿途劫掠?” 潘贵摇头:“没有劫掠,庄稼都没踩坏,比官兵(郑军)的军纪要好得多。” 潘纯福顿时明白过来,说道:“汉兵不劫掠百姓,不踩踏庄稼,那便是想长治安南。郑主大败而归,前些天败兵才过义安,把义安给祸害得不轻。国内兵力空虚,这次安南怕是要灭国了。” 潘贵问道:“老爷,那咱怎办?” 潘纯福说道:“郑氏不得人心,迟早覆灭。黎皇暗弱,也非力挽狂澜的明君……”猛地,潘纯福慷慨陈词,“义安本就是汉家故土,我潘氏也一直诗礼传家。而今天兵已至,自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快快杀猪宰羊,坐船追上去犒劳天兵!” 这就是进兵路线正确了! 若从广西、云南出兵,沿途翻山越岭不说,就算把那里打得稀巴烂,越南的士绅贵族们也不会心疼。 而从海上直奔义安、清化,直接就到了越南贵族的大本营,包括郑家的老巢都在这里。别说攻城略地,就连纵马踩踏庄稼,都跟割了越南贵族的心头肉一般难受。 大同军即将抵达义安城时,潘纯福已经坐船追上来,很快被带到袁时中面前。 “义安潘氏潘纯福,拜见天朝大将军!”潘纯福麻溜跪地磕头。 袁时中感到非常意外,自己带兵杀来,怎越南士绅居然喜迎王师? 袁时中问道:“你祖上是汉人?” 潘纯福说道:“义安自古为华夏之土,百姓自也是华夏之民。潘氏虽然偏居义安,先祖却在大明考中进士,官至福建布政司左参议。数百年来,我潘氏诗礼传家,世代专研《诗经》。” 袁时中明白了,这货就是一颗墙头草,而且还是很有眼光的墙头草。 潘纯福说道:“将军大人,草民准备了一些酒食……” “不必了,行军要紧。”袁时中立即打断。 潘纯福还打算说什么,却见袁时中已继续赶路,全军将士都没觊觎他带来的东西。 潘纯福心惊肉跳,喃喃自语道:“不劫掠,不毁农,不爱财货酒食。如此强军,郑家的残兵哪里挡得住?”他转身喊道,“快快派人送信,告之各地的潘氏子弟,遇到汉兵莫要抵抗,最好是能献城立功!” 潘纯福最担忧的族弟,如今担任太原道副总兵。 万一族弟负隅顽抗,激怒了中国将军,汉兵顺手灭了潘家咋办? 潘家九成的店铺、土地都在此,根本不可能搬走,早就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 说实话,如果郑氏朝廷的官员,听说义安、清化被占领。他们为了保住家族,估计一个比一个投降得快,分分钟打开国都的城门喜迎王师。 义安城内。 吴安国已经收到大同军杀来的消息,他如坐针毡,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安南的地方行政系统,分为道、府、路、镇、州、县、社。 道类似大明的省,设都司、承司、宪司,对应大明的都指挥使司、承宣布政使司、按察司。 吴安国的官职,是义安道左承政,也就是左布政使。 “邦彦兄,莫要迟疑,快快募兵守城!”右承政陈番催促道。 吴安国焦躁道:“清王此番出征,把两位总兵都带走了。听败逃回来的残兵说,武总兵已然战死,范总兵不知去向。剩下还没溃的军队,全被清王带去升龙府。城郊已被征过一次兵,若是再强募士卒,怕是农民自己就要造反!” 清王,就是郑梉的封号。 这货还有一个尊号,简称谊王,全称则有134个字。即:德威恩信睿文豁达量天准世昭善至孝……崇勋广业显谟承烈谊王。 郑梉的父亲郑松更厉害,尊号有192个字。什么雄才伟略,什么正直忠厚,什么奋威造宇,啥词儿都敢往尊号里扔。 给这父子俩起尊号的翰林学士,估计头发都愁白了。因为郑梉的爷爷也有尊号,足足234个字,前代已经用过的,后代不能再重复,古时又没电子词典,上哪儿想那么多好词儿去? 陈番说道:“郊外不能征兵,就在城里征兵。告诉城中百姓,就说汉兵一旦破城,便会把全城百姓杀光!” 吴安国没有正面回应,而是说:“汉兵既已至义安,会不会还去了清化?” 清化的贵族更多! 吴安国和陈番,全都出自清化大族。 “这……”陈番顿时失语。 万一真有汉兵攻占清化,自己若在义安抵抗,给汉兵造成了损失,自己老家岂非要被灭族? 吴安国说道:“汉兵连义安都来了,怎么可能不去清化?” 大同军出兵清化更方便,不但路途更近,还不用换船,海军军舰直接就能开到城下。 陈番此时也坐立不安,保家卫国,两难选择。 选择卫国守城,肯定就不能保家。想要保家,就得开城投降。 两人左思右想,都觉得义安城不能守。 但是,他们又不敢降。 万一汉兵劫掠一番就走,郑氏回过神来,肯定要清算投降者。 那就……不战不降不走,只当啥事儿没发生。 两位承政官,就这样坐在承司衙门。他们谢绝一切访客,只派吏员出去打探,好随时获得大同军的消息。 等待片刻,吏员慌张跑进来:“邓宪司在募兵守城!” 这位邓宪司,可理解为义安道的按察使,平时主管全省的司法和刑狱。 吴安国大惊失色,慌张站起说:“邓宪司误我啊!我是义安主官,他募兵守城,就等于我募兵守城。快快出去拦住,这城守不得,至少得跟汉兵说清楚,不是咱们俩招募的士卒!” “对对对,快快去拦着。”陈番也吓坏了。 644【国可亡,家不可灭】 大同军带来的随军民夫不多,没那个功夫去填护城河。 好在护城河也不宽,将运粮的小船做桥基,再砍伐树木搭建浮桥即可。 义安道宪司范守礼,打开府库招募士卒,又宣扬大同军残暴弑杀,竟然真旳募兵两千多守城。当大同军搭建好浮桥,守军也都登上城楼,握着简陋武器战战兢兢。 吴安国和陈番,跑到城楼上,勒令范守礼解散军队。 范守礼却硬气得很,对刚招募的民兵说:“这两人怕死,却不知汉兵弑杀,城破之后必然烧杀抢掠。尔等若想保住家人财产,便跟我一起坚守城池。来人啦,把他们绑起来!” “你糊涂……啊,别动手……快放开,我乃义安道主官,这里我说了……唔唔唔……” 两位承政全被绑起来,嘴巴也被堵住。 汉兵确实喜欢洗劫城市,连国内的城市都洗劫,更何况跑来安南作战? 但那是明军! 当初的交趾布政司,就是因为汉官虐民,把在安南做官视为流放,一上任就疯狂捞钱想回去。本地百姓,被汉官逼得没办法,于是士绅带着农民起义。 正巧朱棣时期一直征战,打得国库空虚。朱棣死后,大明渐渐收缩防线,连燕山以北都不要了,更何况起义不断的交趾? 安南就是这样脱离大明而独立的。 不仅安南如此,汉官对待南方各省的少数民族,同样疯狂盘剥捞钱。黎族、瑶族、苗族、彝族……被汉官搞得起义不断,大部分时候都是官逼民反。 范守礼站在城楼上,看着大同军顺着浮桥过护城河,他转身大喊:“热油烧好没?敌军来了就倒下去!” “大人……好多炮!”一个官员指着护城河外。 火炮其实不多,每个师25门炮。其中8门,被李定国带着去打清化,那里有海军火炮相助。而袁时中这边,只带了剩下的17门炮。 十七门炮,已经足够把范守礼吓得胆战心惊。 “全部躲在女墙后面!”范守礼大呼。 “轰轰轰!” 吴安国和陈番两位主官,也被扔到女墙之后。听着城外隆隆炮响,偶尔还有炮弹砸中城墙,墙体传来剧烈的震动,这两个家伙的身体也跟着颤抖。 不知不觉,吴安国低头看自己裆部,他居然被吓得尿裤子了。 “快跑啊!” 守城民兵,全都是城中百姓。没有铠甲,没有正规武器,被火炮一轰就士气归零。 十余发炮弹陆续落下,已有守城民兵精神崩溃,离开女墙抱头鼠窜,认为逃回城里才算安全。 一人逃跑,就瞬间带动一大群。 攻城的大同士卒,还未冲到城下,两千多守军已经逃散近半。 范守礼也是个文官,从来没打过仗。他此刻全凭胆气坚持,对逃兵们呼喊:“都不要跑,坚守城池,保家卫国……不要跑啊,快快回来!” 义安是安南腹地,是贵族云集的地方,已经几十年没打过仗了。 繁华之地且承平日久的城市居民,哪里是能守城的样子? 范守礼的呼喊根本不起作用,不但守城民兵逃跑,就连随他作战的官员,都开始一个接一个离开城墙。 看见官员们跑路,守城民兵更有逃跑借口,瞬间还在坚守的民兵只剩几百人。 范守礼壮着胆子,从城墙剁口探头,发现大同军已经冲到城下。他连忙下令:“热油,滚木!” 他身边的官员和民兵已不多,有些不是不想跑,而是吓得两腿发软站不起来。 好歹有几个,趴地上往油锅方向爬,但那速度跟乌龟差不多。 范守礼猛然站起,大喝道:“敌军即将攻城,不可能再发炮了,都给我站起来御敌!” 一些民兵闻言,顿时有了胆子,连忙去抬油锅。 一些民兵闻言,却吓得更厉害。敌军要攻城了?自己人逃得只剩这些,还守得住个屁,绝对不能留下来送死! 于是乎,之前吓得不敢动的民兵,此刻连滚带爬逃离城墙。 范守礼身边正在抬油锅的民兵,见到自己人还在继续跑,而且整段城墙已经没几个人,他们也放下油锅撒丫子开溜。 范守礼气得火冒三丈,快步走到油锅前,招呼还没走的几个:“本官亲自守城,快快助我!” 那几人有些犹豫,但大部分都听话,过来帮范守礼抬油锅。 其中一人,却回去爬在女墙上,看到外面的大同士卒,已经顺着简易木梯往上爬。他惊慌大喊道:“汉兵爬上来了!” “哐当!” 正在抬油锅的民兵,闻言扔下油锅就跑。 “啊!” 范守礼没反应过来,热油打翻泼到他脚上,顿时疼得凄声大叫。 “唔唔唔!”吴安国和陈番两个当官的,此时还被绑在女墙后,疯狂挣扎着想要逃走。 城墙上空荡荡,只剩他们三个当官的。 嗯,还有几具尸体,都是被火炮轰死的倒霉鬼。 第一批大同军,已经登城。 范守礼自忖被热油烫伤,就算活下来也残废了,还不如顺从心意死得壮烈些。他竟然双膝跪地,拔剑出鞘,爬行着朝大同军杀去,边爬还边喊:“忠君报国,就在此时!” 大同士卒都愣住了,一人举盾将文士剑磕开,另外两人冲上去将其制服。 “这里还有两个当官的!” 吴安国的塞嘴布被扯出,连忙用汉话大喊:“不是我募兵守城的,与我无关,都是姓范的螳臂当车!” 袁时中、徐学昌很快带兵进城,得知范守礼被热油烫伤还孤身守城,徐学昌赞叹道:“想不到安南小国也有忠义之士,快快让军医给他治伤。就算保不住双脚,截肢也要救下来!” 袁时中却扫向跪在面前的吴安国、陈番二人,不屑道:“听说你们两个,是义安省的布政使?人家大法官都知道守城,你们两个主官却贪生怕死,想必平时也都是贪官污吏!” 吴安国和陈番有些傻眼,咋不守城还被骂了,而守城的受到赞赏? 陈番吓得连连磕头,跪着解释说:“将军容禀,我俩不守城,是知道王师仁义,不会伤及百姓分毫。这姓范的蛊惑民心,恐吓百姓说天兵会屠城!” 袁时中咧嘴笑道:“他说对了。” “啊?真……真要屠城?”吴安国浑身哆嗦。 陈番磕头磕得更利索:“将军若是屠城,只屠小民就好,求放过小人一条狗命。小人出身清化陈氏,若天兵进攻清化,小人愿意带路劝降。” 袁时中咬牙切齿说:“果然是狗官,一句诈言就将全城百姓给卖了!” “诈言?” 吴安国怔了怔,反复在做过山车,刚刚一颗心沉入谷地,现在又高兴得飞到天上。 他冒出一身冷汗,带着哭腔磕头:“将军仁义,全城百姓赖以活命,小人叩谢将军不杀之恩!” “别逗他们了,”徐学昌说道,“都起来吧,你们是主官,帮助我军接收城池。把全城官吏都招来,治安也要维持,让他们挨家挨户告之,我大同军不行劫掠之事。谁敢趁火打劫,抓到了就当场处斩!” “是是是,小人马上就去!” 两位主官欢欣鼓舞,他们能当狗腿子了,汉兵毕竟是外来者,治理地方还得靠他们这些官员啊。 袁时中笑道:“攻克城池,一兵未损,不逗他们耍耍,实在是无聊得很。” 徐学昌说道:“多亏了细作打探消息,咱们才能直奔义安城。若是从广西出兵,敌军必然死守,一旦久攻不下,染上热病都得死很多人。这义安和清化,就似前明的南京,承平日久,花花世界,不可能齐心守城的。” “你说的都有道理,不晓得广西那边出兵没有。”袁时中望向北边。 李定国带兵在海南驻扎,最先收到郑主战败的消息,立即挥师前来攻打。而广西的两个大同师,出兵肯定稍晚。 …… 却说郑梉、郑柞父子俩,带着几千残兵回到升龙府,立即召集大臣紧急议事。 礼番知番(礼部尚书)郑荣福,跟郑梉是一族的,说起话来也更直接:“殿下,此番我朝兵败,又有汉军趁机侵略,这两个消息都已传回京城。如今,京城之内人心惶惶,都说是殿下欺君而招至天罚。” “胡说八道!”郑柞问道,“哪些人造谣,立即查明,定将他碎尸万段!” 郑梉倒是没生气,抬手示意儿子闭嘴,他自己说道:“清化、义安皆有敌军,谅山那边可还安好?” 兵番知番李纲说:“未有动静,下官已经派人前去,命令谅山总兵好生防守。” 郑梉征募六万大军南征,并没有从谅山抽兵,那里常驻1500士卒,在山区半耕半战,类似大明的边疆军屯。 郑梉问户番知番吴宗儒:“还能抽调多少钱粮募兵?” 义安城的怕死鬼吴安国,就是吴宗儒的族亲。 吴宗儒口干舌燥道:“回禀殿下,前番出兵征讨阮氏,国库钱粮已所剩无几。若是都拿出来募兵,官员俸禄就发不出来了。” “我是问你,还有多少钱粮用来募兵!”郑梉加重语气。 吴宗儒回答说:“还有银钱四万多两,米谷七万多石。” 郑梉说道:“全部交给兵番,能募多少兵,就募多少兵!还有,传令各道官员,让士绅募集乡勇,速速到升龙府聚兵勤王!” 郑荣福说:“殿下,还应派出使者,去清化责问汉军主将,为何不宣而战侵我国土。或许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看能不能说服对方退兵。” 前些年闹着要跟中国打仗的李纲,此刻说道:“跟带兵主将交涉有什么用?他们巴不得打仗立功。得派使者去南京,带银子贿赂官员,让官员说服中国皇帝退兵!” 这些家伙都慌了,他们不怕中国从越北出兵,山高林密防守关隘便可。 但大同军不按常理出牌,竟然渡海登陆作战,而且直取越南贵族们的老家。现在一个个都担惊受怕,不是怕丢城失地,而是怕自己被大同军灭族抄家。 安南国可以亡,但自己的家族不能灭啊。 645【逼反地主】 郑梉、郑柞父子,这次是真的怕了,竟然将太原驻军拉回升龙府。 安南国的太原城,位于其首都正北五十里,跟谅山一样是安南国旳北部屏障。 谅山守军,防的是广西。 太原守军,防的是高平。 在高平的山沟里,有一个莫氏政权。而郑氏和阮氏,当初就是靠推翻莫氏起家,莫氏苟延残喘至今都没被消灭。 历史上,莫氏先支持南明,又投靠满清,再依附吴三桂,终于自取灭亡。 太原只留五百兵守城,剩下的千余驻军,全部被郑梉召回升龙府。至于莫氏是否趁机入侵,郑梉已经管不得那么多了,他前番出征丧师数万,手里头严重缺乏军队。 正因安南内战,把腹地军队抽空,大同军才在清化、义安势如破竹。 在占领义安城之后,袁时中各派几百兵,就将附近的安人(南安)、忠义(演州)给拿下。这些城池,都没有安南的正规军,地方官员可称得上望风而降。 夺取城池之后,大同军也不留人防守,直接雇佣当地农民,将府库搬空之后朝北方进军。 李定国那边的战斗更加顺利,大同海军战舰开到清化城外,一阵炮轰就解决问题。这里的守城主官竟然姓郑,是郑梉的族侄,见到大同军照样飞快投降。 袁时中率兵乘坐海军战舰,迅速与李定国合兵一处,不废吹灰之力占据南定城——这座城市,位于红河岸边,距离升龙府只有180里。 直到此时,郑梉总算完成聚兵。 之前剩下的几千残兵,再加上各路勤王军队,郑梉竟然又拉起四万多人的部队。只不过,七成以上都是乡勇,跟赵瀚在江西遇到的大明团练差不多。 郑梉率兵驻扎兴安城,距离李定国仅50里。 想要从南定攻打升龙府,最快速便捷的路线,就是沿红河而上,郑梉的大军卡在必经之路上。 “父亲,必须速战速决,否则我们军粮不够。”郑柞提醒道。 郑梉说道:“敌军不攻过来,傍河守着南定城,哪里能够速战速决。” 郑柞说道:“可军粮真的不够啊。” 郑梉吩咐道:“你带人去乡下征粮,粮食征得越多越好!” 之前府库里有米谷七万多石,各路勤王军队又带了一万多石来。但足足4万多士兵,平摊下来,每人只有200多斤粮食,在升龙府聚兵时就磨磨蹭蹭大半个月。 没有油水,缺乏蛋白质,还不吃零食水果。在这种情况之下,一个成年男子,每天敞开了能吃好几斤米。 郑梉一边让儿子下乡征粮,一边下令全军减餐:正规军每天只吃一斤粮,乡勇每天只吃十两粮。 当然,贵族、将领、士绅,不受此约束。 就拿黎神宗、黎真宗父子俩来说,虽然都是傀儡国王,待遇还是要有保证的。 郑梉害怕保王党作乱,把傀儡国王父子都带来了,宫廷事务交给女儿郑玉竹打理。 郑梉的女儿郑玉竹,是太上皇黎神宗的妻子,不那么正经的太上皇后。 说不正经,是因为郑玉竹嫁过人,而且生了四个子女。 当时,正牌王后病逝,郑梉想要靠联姻控制国王,但自己又没有多余的女儿。于是,就把女婿问罪下狱,让女儿带着四个孩子改嫁给国王。 军中,王帐。 黎神宗、黎真宗父子俩,默默吃饭饮酒,旁边还站着监视他们的宫女。 一壶酒下肚,黎神宗借机发酒疯,抄起饭碗就殴打宫女。 宫女被打得狼狈而逃,黎神宗连忙说:“寻机降汉,借势复国!“ “可……父皇,此事恐怕不易。”黎真宗的胆子更小。 黎神宗就是因为不听话,在郑梉兵败时暗中搞事儿,才被废掉让儿子继位的。这货一直想着亲政,绝不放过任何机会。 黎真宗却被搞怕了,完全没有年轻人的血性。 黎神宗低声怒吼:“不易也要去做,难道你想一辈子做傀儡?” 如果是别的事情,黎神宗还能忍,郑梉让他娶带着四个孩子的改嫁妇人,这种侮辱简直是当着全国官民的面在打脸。 父子俩又说了几句,被打得逃跑的宫女,带着几个军官回来。 黎神宗听到脚步声,立即跟儿子勾肩搭背,举着酒壶装醉:“来……喝……今朝有酒……今朝……醉……” 夜晚,黎真宗独自躺在王帐里,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觉。 他的儿子全部夭折了,虽然太医说是病死的,他却怀疑是被郑梉毒死的——其实是他多想了,他若死后无子,郑梉还得把他爹弄回来复位。 几个儿子接连夭折,已经把黎真宗吓破胆,如今看谁都觉得是想害他。 黎真宗盼着汉兵赶紧杀过来,将郑家给满门抄斩。至于今后谁做国王,黎真宗对此无所谓,最好汉兵吞并安南,然后封他做安乐公,余生可以平平安安过日子。 …… 兴安,乡下。 郑柞分出数千兵马,四处前去征粮。 所谓征粮,就是县社(类似镇村)官员,带着小吏逼迫百姓交粮食。哪个村镇的粮食没交足,立即出动军队,烧杀抢掠也要弄来。 与此同时,那些军队直奔大地主家中,因为地方官无法在大地主家征讨。 “官爷,我家真没粮食了啊,这是家里的救命粮!”一个农民抱着士兵的大腿,他的妻儿子女则在屋里痛哭。 士兵一脚将农民踹开:“没粮就去地主家里借!” 农民摔倒之后,又爬过去磕头:“哪里借得来,去年的租子都还没交足。” 士兵笑道:“你还有个女儿,卖了就有粮食。” 这队士兵抢完一家,立即又去下一家。 至于地主,同样逃不掉,乖乖交粮还好,不听话的就破门而入,说不定妻女都要被士兵欺辱。 如此行为,再正常不过。 当年的安南莫朝,就是因为连年战争,不断向地主和农民征粮,最后闹得全国起义不断。郑氏和阮氏,趁机在士绅的支持下,带着农民起义军推翻莫氏统治。 兴安以西二十里,南定以北二十五里。 甘家。 甘氏属于本地望族,虽然距离首都很近,但一直不怎么出大官。因为安南的朝廷,被清化、义安贵族把持着,他们联手排挤其他地方的士绅。 “父亲,今日被强征800石谷子,家中所剩粮食已经不多,”甘守道气愤道,“若是继续打仗,官兵肯定还要再来,到时候甘家上下都得饿死了!” 甘瑜叹息:“又有什么法子?” 甘守道继续说道:“那些清化贵族,越来越目中无人。就说这兴安城,好些清化、义安人来做官,一到地方就盘剥百姓。就连地主,都被他们逼得破家卖地。这兴安府,早晚要被外地人侵吞干净!” “你到底想说什么?”甘瑜问道。 甘守道说:“不如投了汉军,把失去的都拿回来!郑氏刚大败一场,数万军队尽丧,而今清化、义安又失,连养兵的粮食都不够。他们哪打得过汉兵?” 甘瑜担忧道:“万一汉兵输了呢?郑氏秋后算账,那可是要破家的!” 甘守道说:“一直这么下去,咱们迟早要破家!” 郑氏政权,常备兵力是56500人。 其中5000人拱卫国王,6000人拱卫郑主,30000人分布于各地,10000多人驻守义安和各大布政州,剩下4000多人驻守清化。 由此可见,义安和清化有多重要,平时的驻军比边疆守军还多。 正常情况下,非得强攻不可,大同军是钻了空子,两地兵马都被郑梉带出去打仗,而且一败涂地给打得几乎没有了。 而郑氏的地盘,总共才三百万人口,要养五万多常备军,赋税有多重可想而知。 更扯淡的是,还要供养王室和郑主。 安南王室的岁入,是一千社(一千个村),占全国的八分之一。郑主的汤沐邑,同样接近一千社,又占全国的八分之一。还有宗室供养,大概占全国二十分之一。 全国三分之一的田赋,就用来供养这些人,剩下的才能进国库养兵养官。 安南百姓,一年两熟,一年三熟,也经不起这样盘剥啊,便是地主家都没什么余粮了。 顺便一提,郑主的一千社汤沐邑,全都位于清化。 郑梉的老家大宅,已经被李定国给抄了! 甘守道带着家奴,日夜不停赶到南定城河对岸。河边有袁时中的军营,李定国则带兵驻扎在城里。 甘守道被当成细作抓住,一番哭诉之后,又被带去见李定国。 “将军救命啊!”甘守道噗通跪地。 李定国问道:“你是何人?来此何事?” 甘守道回答:“草民是兴安府百姓,那郑氏残暴无道,强掠百姓口粮以充军资。稍有反抗,便破家灭门,请将军速速出兵,挽救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 李定国当然派了探子出去,也知道郑梉在派兵掠民。 不过嘛,只看甘守道的穿着,就知道是一个地主。能把地主逼得投敌,可见郑氏已失去民心,决战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李定国让甘守道留下当向导,随即下令:“明日进兵,沿途分粮于百姓!” 大同军不缺粮,郑梉的清化老家,每年征收全国八分之一的田赋。除了运去升龙府的,除了做粮食生意的,剩下的粮食全堆在仓库里。 更搞笑的是,驻守清化的四千安南官兵,平时有一大半都在城外给郑梉守粮仓。 那里的粮食,全便宜了李定国。 646【第三者插足】 “杀!” 太原城下,莫敬宇率兵攻城。 八千常备军,万余民夫乡勇,朝着只有五百守军的城池攻去。 打着打着,竟然城门洞开,却是城里有内应。 太原作为越北军事重镇,莫氏多次进攻这里,只有两次取得成功。其中一次,直接杀到了安南首都升龙府,不过很快就被郑氏杀回山沟里。 这回为了对付大同军,郑梉把太原守军抽走,顿时就给了莫敬宇机会。 太原总兵战死,而副总兵潘纯质,正是那个杀猪宰羊迎王师的潘纯福旳族弟。 莫敬宇在内应的帮助下夺城,亲自审问潘纯质:“太原守军,为何只剩这几百人?” “呸!狗贼!” 潘纯质一口唾沫吐过去。 这并非潘纯质有多刚烈,他如果被大同军俘虏,估计也是要投降的。 但莫敬宇不一样,莫氏政权,代表的是越北士绅利益。 而潘纯质,出身驩(huan)爱人士,也就是清化、义安士绅集团。 两大士绅集团,上千年来矛盾重重。一派得势,必定打压另一派,几乎没有妥协的可能。 如果用宗教做比喻,对于潘纯质而言,外来的大同军是异教徒,而莫敬宇则属于异端。可以跟异教徒合作,但绝不可能给异端好脸色! 莫敬宇被吐了一脸,怒从心起,拔刀就将潘纯质砍了,问道:“谁知升龙府出了什么事?若是无人回答,我一炷香杀五个,直到把你们杀完为止!” 眼见过了大半柱香时间,终于有个被俘虏的官员说:“汉兵从海上袭击清化,殿下……郑氏抽兵去跟汉军作战了。” “汉军出兵清化?” 莫敬宇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正是天助我也!这郑氏狗贼,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敢吞掉沐家勋庄,还真以为能瞒过中国皇帝?搬空太原府库,随我杀向升龙府!” 被安南吞掉的沐家勋庄,就在莫敬宇的地盘隔壁。 郑梉和李定国还未决战,莫敬宇就攻破太原城,一路直奔安南国都升龙府。 沿途非但没有遭受抵抗,反而士兵越打越多。大量北方士绅,主动征募乡勇,跟随莫敬宇一起作战。 这些北方士绅,被南方士绅压得很惨,时刻盼望着莫氏能杀回来。而北方农民,平日里也受尽盘剥,干脆跟着地主们一起反了。 当莫敬宇杀到升龙府时,兵力已经壮大到三万人! 莫敬宇在半路上就传檄,口号是:驱逐伪王,屠尽郑氏,中兴黎朝,善待士绅。 当然,他善待的只是北方士绅,包括升龙府周边的士绅。 升龙府的士绅,日子过得最惨。 因为他们位于首都周边,郑氏赏赐土地,经常是在这里圈地。南方士绅出身的京官们,也喜欢在首都附近置地,北方地主占有的土地面积不断萎缩。 莫敬宇围困升龙府的第二天,本地的士绅也赶来相助。你几十,我一百,全都自带乡勇。 升龙府城里的京官,早已急得团团转。国库粮食已经被郑梉搬空,守城军队也没剩几个,他们只能组织官吏和平民守城。 “娘娘,快走!” 礼番知番郑荣福,带着家奴冲进王宫,焦急寻找到太上皇后郑玉竹。 郑玉竹问:“守不住吗?” “城内无兵,哪里守得住?”郑荣福急道,“等反贼填平护城河,升龙府必然失守,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郑玉竹立即让宫女收拾盘缠,大包小包装上船,打算连夜坐船去寻郑梉。 王宫里的动静太大,而且还强征码头上的船只,哪里瞒得过满朝文武官员? 太上皇后都要跑了,他们自然也不敢留,于是抢船的好戏迅速上演。 就连护城河外的莫敬宇都被惊动,他提前派人去红河下游拦截。 入夜之后,大量贵族和官员出逃。 同样的一幕,发生在几十年前。也是莫氏趁虚而入,一路杀回升龙府,全城贵族官员争相逃跑,没逃走的悉数被莫氏进城杀了。 夜间,红河下游六七里。 以太皇太后郑玉竹为首的逃难船队,带着金银财货至此。突然,两岸伏兵尽出,朝着河面放箭。 紧接着,河里也燃起灯火。 莫氏的军队架着小船,有些甚至乘着竹筏,划过去将逃难船队团团包围。 “男的一个不留,全部杀光!” 莫敬宇的儿子叫莫敬瑞,历史上归附满清,才改名叫做莫元清。 这厮只有十多岁,负责领兵截杀。 而且杀性特别重,要将南方士绅全部弄死。若非这些南方士绅造反,他莫家还在统治整个安南,无论郑氏、阮氏地盘都是他莫家的。 清晨,船上的财货都被莫敬瑞霸占,一个个士绅贵族的女眷被押上岸。 莫敬瑞问道:“伪黎皇的后妃可在?” “殿下,那些就是伪皇的后妃。”麾下将领指着五十多个女子说。 莫敬瑞疑惑道:“怎还有年纪大的?” 将领解释说:“两个伪皇的后妃都在。” 莫敬瑞想了想,笑道:“老的不要,赏赐给将士。年轻的,带回升龙府!” 其实也不算特别老,太上皇黎神宗的后妃,年龄最大的也就五十多岁,年龄最小的才二十多岁。 莫敬瑞登上郑玉竹乘坐的那条船,船上到处是血污,清洗了好一阵都没干净。 这货也不嫌弃,下令船队返回升龙府,自己搂着黎真宗的皇后进船舱。 至于其麾下将领,也有样学样,各自分得黎神宗的后妃,在别的船上迫不及待耍起来。年龄大点无所谓,这些可都是黎皇的女人啊,只高不可攀的身份就够他们兴奋。 就连快五十岁的郑玉竹,都被一个军官拖进船舱。 莫氏政权也不是啥好货色,虽然躲在山沟里,却一直穷奢极欲。又要养兵,又要建王宫,甚至还大修寺庙,几乎每隔十年就会激得百姓造反。 莫敬瑞在船舱里睡皇后的时候,他爹莫敬宇已经攻占升龙府。 官员贵族都跑了,士兵还守啥城? 莫敬宇骑着战马穿过门洞,吩咐左右道:“这京城是咱们的,不准劫掠。但南人(南方士绅)除外,只要说南方口音的,男的全部杀了,女的赏赐给将士!” 此令一下,顿时乱套。 这些士兵如同土匪,刚开始还仔细分辨口音。杀着杀着,管你是哪里人,见到大宅就往里冲。 甚至害怕有人事后告状,在抢劫财货的同时,还顺手满门杀光,只有姿色出众的年轻女子能活命。 整个升龙府,被杀得如同地狱。 …… “轰轰轰!” 谅山方向,大同军正在炮击关城。 朱棣时期,张辅率兵四征安南,都是走的这条道。 第一次出征,是安南国的陈朝王子,跑来中国投奔朝廷。黎氏假装请他回国复辟,朱棣派遣五千士卒护送。谁知黎氏胆大包天,竟然伏击大明军队,不但杀死陈朝王子,还杀了大明前往安南的副使(已卸任的大理寺卿)。 不到一个月,张辅就打通越北关卡,两个月时间就杀到太平江。这已经杀穿了升龙府,安南君臣舍弃都城而逃,甚至不敢走陆路,一溜烟逃去海上才作罢。 安南国就此变成交趾省,从交战到灭国,大概两个多月。 而且,当时镇南关在安南手中,叫做鸡陵关。在鸡陵关之前,张辅还攻破了隘益关。攻打这两座雄关,也算在那两个月时间里。 剩下三次出征,都是为了平息交趾叛乱。 此时此刻,刘新宇、丁家盛二人,也已经攻破两座关隘,都是安南复国之后兴建的。 谅山城,是他们攻打的第三关。 就在守军快顶不住炮击时,一骑快马从南方而来,进入关城就大呼:“莫氏出兵,夺了升龙府!” 守军将士大惊失色。 谅山副总兵,已经在前一道关城死球了,此刻是谅山总兵陶忠仁在防守。 陶忠仁揪住报信者的衣襟,质问道:“你胡说什么?” 报信者带着哭腔说:“莫氏真出兵了,升龙府已经沦陷。” 陶忠仁原地愣在那里,突然炮声再次响起,他惊醒之后咬牙说:“开城投降,迎接天兵!” 很快,城门洞开。 刘新宇有些不信,说道:“之前的两座关城,敌军守得很顽固,连那个什么副总兵都力战而死。这怎么突然就降了?” 丁家盛说:“要么是敌军后方出现变故,要么是谅山主将贪生怕死。” 这二位还在说话的时候,陶忠仁已经脱下铠甲,带兵出城跪在外面,同时派人请大同军进城。 刘新宇带兵过来,问道:“你为何突然降了?” 陶忠仁说:“逆贼莫氏,攻占升龙府,必然杀戮无数,请将军快快发兵救援百姓。” “莫氏?”丁家盛也走过来,“这厮倒是消息灵通,竟然趁虚攻占了升龙府。此人治民残暴,这几年有不少越人,翻山越岭逃到广西求活。他若攻占升龙府,怕是真会在城中大掠。” 广西大同军这一路,敌人突然就变了,莫敬宇不会轻易交出升龙府,到时候肯定要打上一遭。 647【山地骑兵,侵略如火】 大明永乐年间,张辅攻破越北之后,来到红河三角洲,遇到的是这种情况—— 每天都有上万的越南人,主动前来归附。越南黎朝君臣,烧毁宫室和府库,直接坐船逃往海上。紧接着,越南三分之二旳州县,全部选择望风而降! 大同军此时的待遇,似乎也差不多。 刘新宇、丁家盛率军南下,沿途张贴告示安民。那些北方士绅,见大同军秋毫无犯,而且军容严正、兵甲犀利,竟然也自带干粮,主动募兵前来投靠。 而最先投降的谅山总兵陶忠仁,又是出自南方士绅集团。 两派互相看不顺眼,都在悄悄的打小报告。 距离升龙府还有数十里,陶忠仁再次求见刘新宇:“刘帅,这些北方士绅,尽皆奸猾之徒。当初大明将安南设为交趾省,正是北方士绅造反,才让安南脱离天朝母国自立。如今,北方士绅虽归附者多,但万万不可予以重用,须时刻警惕他们投靠莫氏。” 刘新宇笑问:“为何这些北方士绅却说,当初兴兵造反脱离大明的,全都是清化、义安的南方士绅?” 陶忠仁道:“他们胡说八道!” “呵呵。”刘新宇对此不做评判。 大同军迅速来到京北,这里后来改名为北宁,如今属于越南的内四镇之一。 好巧不巧,莫敬宇正在攻打京北! 升龙府被莫氏纵兵大掠的消息,此时已经传到京北城。京北城虽然没什么守军,文武官员却征募百姓死守,城中居民为求活命都个个效死。 莫敬宇兵分两路扩张,包围京北的军队足有一万多人。可面对2000守城民兵,猛攻数日竟打不下来。 “再攻,敌军的守城物资已经耗光,今日必定可以攻破京北。” 莫敬宇愤怒至极,发泄一般说道:“传令全军将士,破城之后,大掠三日!” 军令很快传到底层士卒那里,顿时爆发出阵阵欢呼声,一时间全军士气猛涨,积极无比的组织下一波攻势。 “王上,汉兵来了,已至五里之外!” 就在此时,莫敬宇收到探子的消息,这让他多少有些紧张。 一个叫姚安的文官,被莫敬宇派去接洽。 姚安紧赶慢赶,见到刘新宇时,大同军已到城北三里地。 “叩见上国将军!”姚安见面就下跪。 刘新宇问:“莫敬宇派你来的?” 姚安说道:“莫氏一族,历来对中国礼敬有加。莫王让小臣带话,他知中国皇帝陛下为何出兵,实因那郑氏阴吞中国疆土、收留中国叛贼。只要汉兵能助莫王复国,莫王必然归还中国疆土,安南从此永世为中国之藩篱。” 刘新宇笑道:“莫敬宇若有诚意,让他亲自来见我,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姚安就这样被打发走。 莫敬宇听到姚安的回复,顿时惊疑不定,搞不清楚大同军想干啥。难道想打下安南赖着不走? 给这货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亲自跑去大同军中。 但围困北面城墙的莫军,此时距离大同军已经很近。为了尽可能的避免冲突,莫敬宇选择撤围,一下子全都撤到梂江南岸。 双方就此隔河对峙。 陶忠仁骑马奔至岸边,坐小船来到城北的江面,扯开嗓子大喊:“我是谅山总兵陶忠仁,中国天兵已至,不犯百姓分毫,快快开城迎降!” 京北城的主官,跟陶忠仁一样,也是出自南方士绅集团。 一番友好交流之后,面向大同军的北城门洞开,甚至主动派小船过来迎接大同军渡河。 莫敬宇见状,顿时气得咬牙切齿:“混账东西,遇到我就死守,遇到汉兵就投降。这京北城里,不论官民都是该杀的奸贼!” 姚安问道:“王上,这些汉兵,似乎不愿助我们复国,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莫敬宇说道:“你再去,告之敌方主将。就说汉兵只要助我复国,本王非但归还沐家勋庄,还把高平也割让给中国,一直割到太原城北二十里地!” “这种事情,中国的统兵大将恐怕不能做主,得去南京找那些文官才行。”姚安提醒道。 莫敬宇说:“去南京怎来得及?” 姚安献策道:“王上,可贿赂敌军大将。反正在升龙府,也掠到无数财货。只要敌军大将愿意拖延时间,让我朝派遣使者去南京,就承诺送给敌将万两白银。当兵打仗,无非是为财,一万两银子肯定能将其说动。” 莫敬宇点头说:“有道理,你快去快回。” 姚安这厮再度出马,很快见到刘新宇和丁家盛。 一看有两位将领,姚安只能做出承诺,给刘新宇、丁家盛各一万两。 丁家盛一副贪财模样:“一万两银子,恐怕有些不够。” 刘新宇立即会意,狮子大开口:“回去告诉那姓莫的,一万两打发叫花子呢?我跟丁兄弟,每人至少五万两。给的起银子,咱就按兵不动,还护送你们的使者去南京。给不起银子,那就用刀枪说话!” 姚安无法做主,于是又跑回去带话。 莫敬宇怒道:“每人五万两,那就是十万两,真真是欺人太甚!” 姚安劝道:“王上,十万两白银换得一国,这买卖怎么讲也划算得很。” 莫敬宇仔细思索,说道:“你去告诉那两个混账,就说本王答应了。只要他们按兵不动,三日之内,我先给一万两银子定金!” 莫敬宇打得好算盘,用一万两银子,把大同军给拖住,他好带兵快速攻占更多地盘。 而刘新宇和丁家盛,同样在拖延时间,好让大同骑兵赶紧渡河。 当姚安再次跑来谈判时,刘新宇又开始加码:“刚才忘了一件事,我军远道而来,每日靡费钱粮无数。若想咱们按兵不动,除了给银子之外,还得提供军粮才行。否则的话,就算我不进兵,手下的兄弟饿着肚子也要闹!” 虽然是临时加钱,但理由似乎很充分。 姚安连忙跑回去汇报,莫敬宇听得心烦意乱,暗骂敌军主将贪得无厌,嘴上却说:“给给给,三日之内,给他们运两千石粮食!告诉他们,就说本王的军粮也不够,须得打下更多城池才有余粮。” 姚安在两军之间来回奔走,两个师的大同山地龙骑兵,总计5000人已经携马过河。 曾因阵前单挑而被处罚的朱旻如,此刻骑上战马,拔刀大呼:“包围敌军!” “哒哒哒哒!” 姚安走在半路上,就见五千骑兵奔腾而来。他哪还不知出状况了? 五千骑兵奔到数十步外,姚安迅速跪地大呼:“愿降,愿降!” 大同山地骑兵根本不理他,直奔莫敬宇的大营而去。 莫敬宇得知消息,惊慌下令:“严守营寨!” 这处大营并不怎么坚固,实在是京北城中,根本没有像样的守军,莫敬宇自然没想过稳扎大营。 两千余骑绕营打探具体情况,很快就发现敌营的薄弱点。 南方的大同山地骑兵,跟北方龙骑兵、骁骑兵又不一样。 经过好几年的实战经验总结,他们全部穿着轻甲,装备长枪、腰刀、手弩、火铳和虎蹲炮。而且一人双马,全都是西南矮马,一匹马用来骑乘作战,另一匹专门用来驮运装备。 此时此刻,五千骑兵,上万战马,围着敌营不断绕行,把莫敬宇的部队都给绕晕了,只能平均分散兵力防守各处。 “呜呜呜呜~~~” 随着军号响起,驮运虎蹲炮的战马,被骑兵全部带向其中一处。 先是下马朝着营寨木栅栏开枪,用火力压制敌军。趁此时机,虎蹲炮被抬去木栅栏外,撞上石弹准备发炮。 另外一些山地骑兵,则在敌营的别处佯攻。 莫敬宇坐镇营寨中央大帐,不时接到大同军攻营的战报。他感觉自己的营寨,各个方向都遭受攻击,根本不知道该重点防守哪边。 主要还是这货的地盘在山沟里,养八千常备军已经快把百姓逼死。剩下的部队,几乎都是民夫,或者是半路投靠的乡勇。 统率这些民夫乡勇的军官,也都没啥作战经验,完全被大同骑兵给绕晕了。 “轰轰轰!” 一阵炮声响起,三十多门虎蹲炮,对准其中一段木栅栏轰击。 虎蹲炮的射程很短,仅500米左右。 口径也很小,但轰击简易木栅栏却绰绰有余。 而且,还发的是霰弹。 100枚五钱重的小石子,外加一枚30两重的大石弹,大小弹药齐刷刷飞出去。大弹用来砸木栅栏,小弹用来攻击敌军士卒——这玩意儿属于原始迫击炮,能够越过栅栏,抛射命中里面的敌军。 一轮炮击之后,木栅栏被轰开缺口,栅栏后的敌军也被吓得后撤躲避。 “杀!” “砰砰砰砰!” 山地骑兵从栅栏缺口攻入,见到敌人迎面就是一枪。然后挂上火铳,抬起手弩发射。接着才是拿起长枪或者腰刀,使用冷兵器追杀敌人。 当面的敌军完全被打蒙了,他们都是半路投靠的乡勇,领兵军官是一个北方士绅。 眼见部队溃散,这北方士绅下意识逃命。听闻马蹄声越来越近,又连忙跪地求饶,差点没被大同骑兵当场踩死。 此处溃散的莫氏军队,人数只有一千多。但随着他们四散溃逃,带动附近的守军也跟着逃,反正大家都在跑,连杀进来多少大同军都不知道。 直到此刻,莫敬宇终于知道大同军的主攻方向。 他连忙亲率精锐预备队,朝攻入营寨的大同骑兵杀去。说是精锐,连一杆火枪都没有,全是长枪、腰刀和弓箭。 “吹号,传令,散开追敌!” 冲进来的大同骑兵越来越多,见到莫敬宇的精锐部队,根本就懒得正面迎击。而是远远散开成好几股,继续驱赶追杀溃兵,造成敌军营寨更大的混乱。 没过多久,莫敬宇的营寨全部陷入混乱,只剩他身边的几千精锐还保持建制。 但这几千精锐,也被搞得士气大跌,四面八方全是喊杀声、求饶声,他们仿佛已遭数万敌军包围。 648【虎蹲炮发威】 营寨内外,一串接一串的莫家士兵,跪在地上磕头请求饶命。 他们有些已经逃出去,却迎面撞上刘新宇、丁家盛带来的步卒。步卒数量不多,只带了千余人过来,剩下旳还在继续渡河。 刘新宇扫视满地俘虏,吩咐道:“告诉他们,莫要惊慌,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辈,大同天兵是不会杀他们的。” 立即有数十个随军吏员和民夫,跑去跟越南俘虏交谈。 这些吏员和民夫都很特殊,大部分来自钦州的海岛,少部分来自于永安州,也就是后世的防城港、北部湾一带。 大概是正德年间,莫登庸篡夺安南王位,整个越南战乱不休。许多越南百姓,出海逃到广西沿海岛屿,至今已然繁衍百余年,他们就是后世中国的京族。(顺便一提,莫登庸在东莞出生,跟随父亲一起移居安南。眼前被打的莫敬宇,严格说来属于汉族后裔。) 赵瀚拿下广西之后,这些越南百姓后裔,自然也都过上了新生活。 此次出征安南,那些地区的镇、村和农兵干部,但凡能说越南话的全被抽调。不但广西师里有,李定国那边也带着,一路沟通都不成问题。 作战之时,他们是翻译。 收复安南之后,他们就是官吏,整体官升三级,表现出色的甚至可以官升五六级。 陈海贵就是一个越族镇长,他走到俘虏群众,扯开嗓门安抚俘虏:“不要害怕,我们大同军不滥杀人的。我跟你们一样,祖上也是安南百姓,如今却是大同中国的百姓。皇帝陛下,对各族都一视同仁。汉人为兄长,各族为胞弟,今后大家都是中国的越族百姓!” 一个俘虏麻着胆子问:“大人祖上,真是咱们大越人?” 安南国,是中国对越南的称呼。越南人自己,喜欢称“大越国”。 陈海贵呵斥道:“哪有啥大越?今后只有大同中国,你我全都是中国人。我告诉你们,只要皇帝治了这里,今后就没有丁口税了,也不用交劳役钱了!只要老实种地,保准你们一个个都能吃饱!” 这里的大部分俘虏,都属于平民百姓。就算参与了烧杀抢掠,抢来的财货,也大部分归将领所有,说白了就是一群苦哈哈。 听闻陈海贵此言,他们顿时就激动起来,同时又半信半疑觉得不真实。 此时的安南,就民生这一块,拿到的是明末剧本。 士绅豪右勾结官府,都在逃避赋役。官僚、勋贵、士人、军人,都不用纳税服役,重担全部压在普通百姓身上。 农民或者佃户,除了田赋正额之外,还要交丁口税、劳役钱、水利银等等。就连皇室祭祀、村社城隍祭祀、科举乡试经费,都要向百姓额外收取,而官吏还要趁机从中捞一笔。 另外,还有乱七八糟的苛捐杂税,导致一年两三熟的越南农民,生活徘徊在随时可能饿死的边缘。 还有更搞笑的,由于越南山区少数民族众多,而越南君臣又以中华自居。他们把少数民族视为蛮夷,让山区的村社首领自治,村社首领可以世袭,只须给中央进贡土特产。也就是说,巴掌大的越南,还存在许多山中土司……其中不乏壮族、傣族、苗族土司。 说是土司,其实也就能统治几个村寨。 对于这些山中土司势力,今后朝廷会派来相应的少数民族官吏,反正不存在什么语言沟通困难。 面对越南俘虏的询问,陈海贵干脆让俘虏们聚拢来,说道:“我祖爷爷那辈儿,一百多年前,渡海逃去了广西海岛。也不干别的,就是在海边打渔。中国的大明朝,官吏都坏得很,好在不怎么管海上岛屿,只让每年给官府上贡鱼获。可这几十年,需要上贡的鱼获越来越多,咱们打渔的竟也经常没鱼吃……” “皇帝陛下的天兵来了,跟着还来了好官。陛下觉得海岛贫瘠,种不出来多少粮食,又觉得我们打渔辛苦,税收得很低。我因为会说汉话,先是做了村长,几年时间又升到镇长,现在被陛下派来安南……” “只要大家效忠皇帝陛下,今后都能过上好日子。丁口税不交,劳役钱不交,田赋都按田亩数量来交。你们若是没有田,一个子儿都不用出……” 陈海贵滔滔不绝的介绍善政,把俘虏们听得一愣一愣,恨不得安南早点变成中国领土。 而在敌营之内,最后的战斗也终于爆发。 莫敬宇眼见自己的精锐部队士气低落,已经有溃散逃跑的征兆,他下达命令道:“只要此战胜利,每人奖赏十两银子。作战立功者,杀敌一人奖励五两。若能斩杀敌军将领,赏银百两,官升三级!” 如此,终于稳住军心,那些精锐部队也有作战胆气了。 可四面八方都是龙骑兵,莫敬宇不知该攻向何方。就在他观察战况时,大同山地骑兵的虎蹲炮,也被战马拖到营寨当中。 一门虎蹲炮,射程五百米,远远超过弓箭。 同时,还能发射散弹。一炮轰出,大弹一枚,小弹一百枚。 这玩意儿还是迫击炮,可以抛射! “轰轰轰!” 隔得老远,一门门虎蹲炮,就估摸着距离,朝莫敬宇的精锐部队轰去。 这个打法真是欺负人,莫家军隔得老远,就发现漫天石弹落来,仿佛天上下冰雹一样,比被正经火炮轰击还恐怖。 “随我杀敌!” 也不用思考往哪儿打了,莫敬宇拔刀出鞘,亲自领兵朝着炮声来源冲锋。 可他那几千精锐,已经被虎蹲炮轰得溃散五分之一。在冲锋途中,一些士卒被溃兵影响,也心惊胆战的想要逃离。 好不容易冲到距离虎蹲炮数十步,他们面对的是数百山地骑兵。骑兵全部下马,排列起来,举铳对准敌人。 就在此时,他们的两侧和后方,分散的骑兵也聚起来,准备抓住时机冲杀。 “砰砰砰!” 正面一顿排枪响起。 紧接着,两侧也有骑兵冲来,骑马放枪,然后抄起腰刀冲锋。 莫敬宇的精锐部队,遭受三面夹击,下意识的转身往后面溃逃,主帅怎么呼喊都止不住。 “砰砰砰!” 后方也传来枪响,这些士兵终于精神崩溃,漫无目的的四散奔逃起来。 莫敬宇骑着一匹马,傻傻的愣在原地,他的亲兵都已经逃了。 “哈哈,戚少保的虎蹲炮又立大功!”骑兵统帅朱旻如得意大笑。 虎蹲炮,就是戚继光发明的,专门用来在山地、丘陵或遍布水田的南方作战。 对付倭寇,可不止有鸳鸯阵,虎蹲炮也屡立大功。一两轮散弹炮击,就能打得倭寇崩溃,而且这玩意儿很轻,用马驮着、用人抬着就能跑,遇到倭寇可迅速抵达战场。 后来戚继光跟蒙古人打仗,虎蹲炮也成为对付蒙古骑兵的利器。 当时,戚继光组建骑兵营,一营骑兵有2700人,通常装备六十门虎蹲炮,每门虎蹲炮配备三个骑兵做炮手。关键时候,甚至可以驮着虎蹲炮奔袭蒙古骑兵。 遇到蒙古骑兵,先用火枪、火箭招呼,接着虎蹲炮放散弹。近战之时,战车阻挡骑兵,步兵摆出改良版鸳鸯阵。蒙古骑兵撤退,戚继光的骑兵就进行追击,追上之后“下马举炮”齐射——其实是下马举火铳,就是赵瀚的龙骑兵套路,戚继光早就已经用过了。 如今,根据实战经验,北方部队也在研究戚继光的战术,卢象升还写了奏疏建议改良战法。比如重新建立战车营,今后好去草原打仗,这玩意儿对付满清没啥效果,对付草原骑兵却属于利器。 赵瀚也在思考,对北方军队进行编制调整,不但要新增战车营,还要把虎蹲炮列为常备武器。 莫敬宇愣神数秒,突然打马逃跑,而且挥刀砍向挡路的溃兵。 朱旻如这个家伙,因为阵前单挑被处罚,此刻还是没有收住性子。他武举人出身,总想着展示自己的武力,此刻竟然单骑冲上去追杀敌军主将。 他身边的大同骑兵,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冲上去跟随。 朱旻如接连斩杀三十多个溃兵,从营寨的西边一直追到东边。 就在快追上的时候,十多个大同骑兵,从斜里杀出,瞬间就将莫敬宇斩于马下。 这位莫王,连死亡方式,都显得很敷衍了事。 “气死老子了!” 朱旻如非常郁闷,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的机会又没了。他可是前朝的武举人,一身本事不能发挥,每次打仗用火枪火炮就搞定了。 营外。 得知莫敬宇兵败身死,刘新宇对丁家盛说:“就在这里分兵,你去海阳,我去升龙府。拿下这两城之后,立即南下跟李定国会师。” “好!” 升龙府是安南国都,军功自然不一样。 丁家盛也懒得争,他读书人出身,目光很长远,不跟矿工出身的刘新宇一般见识。 至于莫家军,此时还未消灭干净。 莫敬宇的儿子莫敬瑞,正在带兵攻打山西。 不要吐槽地名,太原、山西、河南、西宁……这些都是安南国内的地名,赵瀚今后肯定要改的,否则听起来实在太别扭了。 649【急行追击】 兴安府。 李定国正带兵朝这里赶来,郑梉派出的哨探,也远远探知到大同军的动静。 郑梉把出去征粮旳士卒,紧急召回兴安府城,对儿子说:“最多还有半个月,台风天就要来了。就算不刮台风,也酷热多雨,这些汉兵扛不住的。坚守兴安城,等下雨之后再打,到时候汉兵的火器也没了用处。” 郑柞疑惑道:“我军的粮草不够,就算征粮也撑不了几时。难道不应该速战速决吗?” “我已经下令全军减餐,支撑两三个月没有问题,”郑梉说道,“汉兵都是精锐,我们却大多是乡勇,城外浪战很吃亏的,守城才对我们更有利。只要拖延时间,到时候又热又湿,北边来的汉兵肯定会生病。” 越南疆域属于长条形,跨越纬度挺多,因此气候非常复杂。 像眼下交战的红河三角洲,四季比较分明,但常年都比较热。到了夏天,又多台风,降雨量也明显增加,又热又湿很容易生病。 真正意义上的雨季,其实是在阮氏地盘上,而且是在阮氏地盘的南部。那里半年干旱,半年持续降雨。 若在义安、清化、河静等地区作战,夏天就算没有台风,也特别让人难受,因为会刮“老挝风”。其实就是一种焚风效应,重庆之所以被称为火炉,就是因为夏天总刮焚风。 一句话,如果时间继续往下拖,中国军队肯定出现大量的非战斗减员。 郑柞点头道:“儿臣明白。” 郑梉又说:“我军坚守兴安城,汉兵若是久攻不下,很可能北上攻打太平府。太平城里的守军不够,你带一万人过去,就算死在城里,也要把太平给守住,决不能任由汉兵跨过太平去升龙府!” 郑柞立即去清点兵马,打算带兵去太平府驻守。 红河有一条支流叫太平江,两河就在兴安城附近交汇,顺着太平江就能抵达太平府城。 当年大明征讨安南,安南君臣舍弃国都之后,就是顺着红河逃到兴安城,再走太平江一直逃去海上。期间,明军还追上来打了一仗,水陆大战歼灭数万安南军队。 郑柞还没带兵离开兴安,就有十余人狼狈逃来报信。 “你怎来了?”郑梉问道。 来人却是郑梉的管家,趴伏在地嚎啕大哭:“王爷,升龙府怕是没了!莫氏狗贼兴兵数万攻打京城,城中勋贵官员连夜出逃,却被那狗贼中途埋伏。小人……小人跳进河里逃生,才侥幸活得一条狗命,跑了数十里总算见到王爷啊!” 这个消息,把郑梉惊得浑身冰冷,随即无能狂怒道:“姓莫的哪来几万大军?他撑死了能有几千!” 召集军队出征需要时间,只要保密工作做得好,就算太原城守军只剩五百,也完全能挡住莫氏大军两三个月。谁能想到,太原就跟筛子一样,守军被调走的当天,就有人跑去通知莫敬宇。 而莫敬宇不等自己部队聚齐,便一边下令召集大军,一边带两千人攻打城镇。 郑柞在军营也得到消息,连忙跑回来:“父亲,儿臣还要去守太平吗?” “还守个屁!”郑梉气得想吐血。 他们的南边是李定国大军,北边是被莫氏攻占的升龙府,如果继续坚守下去,就会遭受两面夹击。 可如果不坚守,又能逃去哪儿? 坐船顺着太平江去海上吗?就快到台风天了,此时逃到海上,很可能全家翻船喂鱼。即便遇不到台风,也可能遇到大同海军! 他们的选择只剩一个,郑柞问道:“去哀牢山中?” 郑梉握拳道:“当初莫氏篡权,黎皇也是巡狩哀牢,才换来我郑氏中兴黎朝。全军立即开拔,西进哀牢山中,今后再打回升龙府便是!” 这里的哀牢山,并非云南那个哀牢山,泛指老挝、越南、中国交界的大片山区。 曾经有一个哀牢国,兴起于澜沧江、怒江中上游地区,是傣族部落建立起的国家。哀牢国,又叫勐掌国、乘象国。哀牢一词,属于音译,大概意思是“大哥”,是各部首领对国主的尊称。 一百年前,莫登庸篡取安南国政,郑氏、阮氏的祖先,带着一堆旧臣逃进哀牢山区,又不知从哪儿寻到宗室拥立。这才渡过最艰难的岁月,为后来复国赢得时间。 如今郑梉陷入绝境,立即想到自己的祖宗,决定先逃进山里躲几年。 当天下午,郑梉就率领几万军队,只带粮食和金银,以最快速度朝西边山区撤离。 这些家伙前脚离开,城内的大同细作,后脚就奔往下游报信。 “站住!” 细作半路遇到李定国的先锋部队,他用汉话说道:“自己人,谨慎行事,没带腰牌。速速告之李将军,郑梉向西逃了,估计是要进山。升龙府也有百姓逃来,莫氏正在围困升龙府!” 李定国很快得知消息,下令道:“全速追击,不能让敌军逃进山里!” 船只载着盔甲、火炮和粮食,士卒手里只拿兵器,在将近30度的天气,顶着烈日沿河奔跑。好在河边修建了官道,骑兵也能顺着官道跑,否则到处是水田,骑兵估计得弃马追击。 奔至兴安城时,李定国顺利接受城池,只留几百人守城,其余士卒渡河继续往西追去。 而且接下来的路程,没有河流之利,粮食、盔甲、武器都得士兵自己带着。 只见乡间田埂上,数千大同士卒,光着膀子慢跑。棉甲打包背在背上,长枪、火铳、腰刀,横放捆扎在棉甲上,烈日之下一个个热得浑身冒汗,就像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骑兵的战马,全部留在兴安城,临时转换为步兵急行军——没有官道,遍地水田,战马的前进速度很慢。 至于粮食,每个士兵,只带了三天的干粮,腰间还有个装着凉白开的水壶。 入夜之后也热得很,郑梉的士兵纷纷抱怨,搬运辎重的民夫更是又热又累。 郑梉一大把年纪了,也有些扛不住,下令道:“全军原地休息,不可随地乱走,天亮之后继续赶路!” 加上民夫和乡勇,足足几万大军,就这样在田间地头停下。别说什么阵型了,乱七八糟延伸好几里,传达军令都得搞半天。 郑梉觉得自己很安全,汉兵距离还远,不可能飞过来攻击他。 各部军官,命令士卒采集野草,点燃之后用来熏跑蚊虫。都是蒿、艾之类的野草,野外随处可见,农民就靠这玩意儿驱蚊。 一时间,田野里浓烟弥漫,间杂传来饭香味。 就在开饭之时,部队后方传来异动,接着又是一阵喊杀声。 郑柞浑身血污前来汇报:“父亲,有士绅带着乡勇逃跑,孩儿已经压住了!各处都安排了精锐看守,谁敢做逃兵,就别想看到明天的太阳!” 出现逃兵,再正常不过。 这几万大军,七成以上是民夫和乡勇。乡勇部队的将领,都是各地的勤王士绅。 让士绅们募兵勤王可以,可让他们舍弃家业进山,而且不晓得要躲多少年,那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郑梉对儿子的快速反应表示赞赏,夸了几句之后,吩咐道:“军中皆男子,不知要在山中逗留几载,没有女人是要坏事的。在进山之前,扫荡山外村社,妇人全抓了随军,分配给士卒做妻子。” 郑梉想了想,说道:“为防士卒逃跑,现在就去传令。告之他们,明日可沿途劫掠,但每人只准抢一个妇人,抢太多了不利于快速行军。” 就这种搞法,大同军根本不用急行军,正常速度都能追上。 郑柞立即派人传令全军,听说可以沿途劫掠,士气稍微有些恢复。特别是那些军中光棍儿,甚至还兴奋起来,他们马上就能抢老婆了。甚至一个个打定主意,要抢地主家的小姐,长得丑的一律不要! 郑梉对儿子说:“当初莫氏篡权,先祖也是带着数万军民进山,厉兵秣马十三年终成大业!你莫要灰心丧气,先祖能在山中蛰伏十三年,我们也可以再来一个十三年。只要抓住良机,必然可以复国!” “孩儿谨记!”郑柞被几句话激励了志气。 其实,当时带着军民进山的,是阮氏的先祖阮淦。而郑氏的先祖郑检,中途跑来投靠,靠给阮淦做女婿起家。 他们不是在山中厉兵秣马十三年,而是做了十三年的缩头乌龟。 最后能够复国,是莫登庸惹怒了嘉靖皇帝,大明官兵已经杀到镇南关。莫登庸吓得尿裤子,亲自率领众臣,跑去镇南关向明军认罪请降。 阮氏、郑氏先祖,抓住机会出兵,趁虚而入夺回义安和清化。又借助义安、清化士绅的力量,招募农民军北伐,才终于夺回升龙府。 复国之后,阮氏、郑氏闹翻,郑氏也玩篡权把戏,阮氏逃去南方搞割据。 当然,在郑氏的宣传当中,阮氏才属于逆贼,复国全靠郑氏在出力。 夜里,郑梉睡得不熟,一直忧心今后的发展。 忽地传来喊杀声,郑梉猛然惊醒。 郑柞带着亲兵过来,焦急道:“父亲快走,汉兵杀来了!” 郑梉惊道:“怎那么快?汉兵会飞不成?” 650【多行不义】 大同军当然不会飞,但郑梉这边实在走太慢。 李定国让士卒带上三日干粮,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大同军的先头部队,只用了半天半夜的时间,就把郑梉旳大军给追上。 一方拖拖拉拉,带着大量辎重,而且多为民夫乡勇。 一方全速急行,只带少量干粮,还全部都是精锐部队。 或者说,即便换成越南精锐部队,情况也不会有太大变化。郑梉带着六万大军南征,还不是被阮氏的一百象兵给干翻了? 这糟老头子,纯属人菜瘾大,不会打仗却总是亲征。 最先追上来的,还是袁时中。他舍弃步兵,带着全师的骑兵,骑马沿官道急行。接着又舍弃战马,临时转化为步兵,带上装备一路狂奔。 根本不怕走错路,郑梉那几万大军,沿途踩坏无数庄稼,眼睛没瞎都看得见。 两千多大同军,举着火把在凌晨时分追来。 郑梉的数万大军还在睡觉,甚至都懒得扎营,四下全是水田也没法扎营。他们就躺在田埂上,或者几个人坐在一起,互相之间背靠背休息。隔三差五点着火堆,并无明火,只用湿草暗火熏蚊子,每个火堆都有人值勤添草。 正是负责值勤熏蚊子的士卒,发现了大同军举火把而来,吓得放声大呼:“追兵来了,追兵来了!” 附近的郑军瞬间炸锅,第一反应不是御敌,而是各自跳进水田里,蹚着泥水四散逃命去。 这破地方,白天都不好列阵,更别提还被人夜袭。 袁时中听到前方混乱不堪的叫喊声,立即下令:“不必着甲,不带火铳,即刻杀敌!” 命令传下去之后,两千多大同士卒,陆续放下背着的甲胄。甚至火铳都不要了,直接扔在田边,举着冷兵器就赤膊冲上去。 “杀啊!” 大同士卒们,一手举着火把,一手举着腰刀,顺着田埂快速奔跑,时不时有人踩滑摔进田里。 遇到田间岔道,自动分成数股队伍,免得全军排成一字长蛇。 郑氏大军绵延好几里,此刻一波接一波崩溃。距离大同军较远的,甚至都没搞清楚啥情况,就下意识的撒腿逃跑。 还有一些勤王士绅,把大同军的夜袭当成良机,带着自己村社的乡勇赶紧跑路。否则的话,他们就要跟着郑梉钻山沟,不知哪年能回到自己的老家。 月光下,火把乱舞,混乱不堪。 因天气炎热而赤膊上阵的大同军,手里只拿着冷兵器,两千多人就追着几万敌军跑。 而郑梉、郑柞父子,只能控制身边几条田埂的部队。他们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来了多少追兵,只听到四面八方都在溃逃。 好在郑梉久经沙场,虽然没打过什么胜仗,但他打败仗的经验却很丰富。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仿佛打了肾上腺素,在第一时间就率部逃得飞快。这种情况他见多了,没有被吓得发昏,知道现在是保命要紧。 袁时中接连砍翻数人,前方田埂跪了一地。 袁时中怒喝道:“快闪开,投降的去田里,别在田埂挡着道!” 可惜他没带翻译,敌方士卒根本听不懂。 不过嘛,大同军手里的腰刀,就是世界通用语言。在砍出满田埂尸体后,敌军士兵都明白了,很少有人还敢赖在田埂上磕头。 这种地形,很容易击溃敌人,却不好杀追杀俘虏敌军。 郑梉的几万军队,八成以上都成功逃走。他们在稻田里横向乱跑,也辨不清方向,能跑多远是多远。大部分都会逃回老家,也有一些可能会聚集为匪。 郑梉终究还是年龄太大,只奔逃几十步,便累得气喘吁吁。 他命令亲兵背着自己逃,可田埂本就狭窄,背着个人更难掌握平衡。跑着跑着,那亲兵就失足踩空,跟郑梉一起摔进田里。 郑柞回头看看越追越近的大同军,又看向摔进水田的老父亲。略微迟疑,咬牙就走,只当啥都不知道。 亲兵好不容易爬起来,眼见追兵将至,也顾不上郑梉,蹚着泥水也跑了。 年过古稀的郑梉,在水田里挣扎一番,终于爬回田埂上,勃然大怒道:“逆子,快回来救你爹!” 郑柞闻言,跑得更快。 对于这个老父亲,他已经救了好几回。情况都差不多,就是部队突然溃败,然后他带着父亲火速逃离战场。 这次是真没法救! 黎神宗、黎真宗父子,此刻蹲在田边瑟瑟发抖。 袁时中带兵追来,黎真宗连忙抱头,装作鸵鸟啥都看不到。 黎神宗却站起来,用年轻时学的汉话大喊:“我是黎皇……我是安南太上王,愿降天兵,愿降天兵!” 袁时中连忙停下,问道:“你是安南国主?” “我是,”黎神宗又指着儿子说,“我是安南的太上王,这是安南的国王,求天兵助我父子复国!” 袁时中哈哈大笑:“留几个人,把这爷俩看好了!” 黎神宗又说:“郑家奸贼,朝那边跑去了,将军快去追杀。” 袁时中笑得更欢:“记你指路有功!” 郑梉感觉自己腰摔断了,每走一步都腰疼。他干脆舍弃田埂,躲进水田里,以齐膝深的秧苗做掩护,像条狗一样在秧苗间爬行。 还真就让他跑了! 实在是逃兵太多,又黑灯瞎火的,大同士卒根本顾不过来。 但凡感觉有追兵过来,郑梉就伏在秧田里,甚至把脸都压到泥水中。等一股追兵过去,他就又继续爬行,如此连续爬了好几块田。 一直爬到天亮,竟然成功脱身,浑身污泥逃到一处村社。 这里估计有溃兵来过,村民都吓得躲在家里,四下里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 郑梉不敢多留,又觉腰杆越来越疼,一瘸一拐的朝村社外走去。 七十多岁的糟老头子,真被折腾得够呛,半条命都给整没了。停停歇歇,也不知走了多远,反正太阳都快落山,他终于饥肠辘辘来到第二个村社。 此时又累又饿,郑梉摸摸腰间,只剩一个刀鞘,他的佩刀不知在哪儿遗失。 郑梉不敢进村,在村外徘徊许久,终于看到个放牛回家的牧童。 “小兄弟!”郑梉挤出笑脸喊道。 牧童见他满身污泥,以为是哪来的乞丐,顿时笑道:“叫花子,不洗澡,羞羞羞!” 郑梉按下心中愤怒,解下腰间玉佩,擦拭污泥说:“你看这是什么?” 牧童眼睛一亮:“好漂亮。” 郑梉引诱道:“你回家弄些吃的来,这块玉佩便给你。记住,不要给旁人说,他们会来抢这宝物。” 牧童摊开手:“你先给我。” “你把吃食拿来,我就把玉佩给你。”郑梉已经打定主意,只要牧童拿来吃的,就趁机将其掐死,以免泄露自己的行踪。 牧童却说:“你先给我!” 郑梉饿得发慌,只得交出玉佩,然后躲起来等着牧童带吃的回来。 牧童是给地主家放牛的,家里也没啥吃食。过了许久,才用竹筒带来些糠麸陈米粥,递给郑梉说:“快拿去吃了,这可是我省下来的,给你吃了我还要饿肚子。” 郑梉抢过竹筒,往自己嘴里倒。粗糙的糠麸,难吃得让他想吐,还摩擦着食道难以下咽。 硬生生咽下去之后,郑梉见牧童转身离开,他悄悄追上去伸出双手。 “呜呜呜~~~” 牧童突然被掐住脖子,下意识掰着郑梉的手腕,表情痛苦的胡乱挣扎。 挣扎力度越来越小,终于渐渐咽气。 郑梉面色狰狞,放开牧童的尸体,转身逃向更远方。 可没走几步,郑梉突然捂着后腰。他昨晚就被摔到轻微骨裂,一路爬行又走路,如今还用力掐死牧童,终于让骨裂的地方伤势更重。 郑梉走不动了,爬都爬不动,四肢只要用力,腰部就疼得快晕过去。 夜幕降临。 牧童的尸体躺在那里,几米远的地方,郑梉难以挪动半步,最后只能趴在地上等死。 时间拉回到黎明时分。 郑柞带着几十个亲兵跑路,沿途越跑越少。有的亲兵装作摔倒,跌进水田之后,便蹚着泥水横向逃命。 有亲兵被抓住,虽然语言交流不通,却为了立功活命,哇哇叫喊着指明郑柞逃跑的方向。 郑柞也不知该逃向何处,升龙府没了,清化郑氏也被抄了,部队也已经彻底溃散,他就算逃进山里也只能当野人。 “噗通!” 郑柞终于腿软摔倒,后面的亲兵连忙扶他起来。 然后,经典好戏上演。 一个亲兵说:“升龙府没了,不晓得咱们的家人还在不在。” 另一个亲兵说:“这还要进山?” “进山去吃草吗?” “老子不逃了,昨天就赶路,现在累得要死!” “不逃会被抓了砍头。” “把这厮抓去请功,肯定可以活命。” “对,抓他去立功!” “狗东西,卖主求荣,快放开我!” “……” 几个亲兵扯下郑柞的腰带,将这厮手脚捆起来。 他们原路返回,遇到大同军老远就喊:“郑王世子在此,郑王世子在此,郑王世子被抓住了!” 651【我灭你国,你得谢恩】 升龙府。 两位安南国王,被带回他们的国都。 入眼所见,满目疮痍。 街头巷尾,到处是没洗刷干净的血污。穿街过市,偶可见被大火烧过旳屋宅。曾经繁荣的升龙府城,被莫氏纵兵劫掠数日,人口便已经直接减半。 当然,城内损失的人口,并非全部死于非命,还有很多举家逃亡别处。 黎神宗、黎真宗父子,同乘一辆马车,进城之后看得目瞪口呆。 李定国对黎神宗说:“我朝天兵,不会骚扰百姓,这些都是莫氏父子造的孽。” 众人还未抵达郑主官邸,张岱就已经带着官吏前来迎接。 张岱很早就担任外交官,大同军北伐山东之时,张岱就奉命去招降左良玉。如今,他已是鸿胪寺左少卿,完成此次任务回国,就能升任鸿胪寺卿。 李定国和张岱互相拱手作揖,李定国问道:“刘将军和丁将军不在城里?” 张岱回答说:“刘将军在追击莫氏残兵,丁将军正在攻打海阳及周边。” 郑氏父子没能逃进哀牢山区,莫敬瑞却是做到了。他听闻父亲莫敬宇兵败身死,立即撤兵返回高平老巢。结果走半路上,得知刘新宇率大同军攻占太原,吓得他连忙往西边跑,一头扎进越南的西北部大山。 接下来,肯定要长期安排大同军驻扎。一是防止越南士绅叛乱,二是进山剿灭莫敬瑞的残余势力。 二人闲聊了几句,张岱突然拿出问罪诏书,喝令道:“安南伪皇,即刻下车接旨!” 黎真宗听不懂汉话,他爹黎神宗却吓得不轻,拉着儿子连忙下车,当街跪下磕头聆听圣旨。 没有进行任何接旨仪式,张岱就打开圣旨念起来,还让通事官翻译给百姓听: “奉天应民皇帝,诏曰:安南自古为华夏之地,秦设象郡(越北地区),汉设交趾、九真、日南三郡(越北、越中地区),历经千年皆我中华疆土。然其偏居一隅,久为蛮夷所染,渐不习圣贤教化,乃至遗忘祖宗何人……” “前明收复安南,设交趾布政司,其地其民,方重回母国怀抱。而有奸人作乱,兴兵自立,贤君不忍百姓横遭兵劫,遂赐予安南国王金印,允其永为中国之藩篱……” “安南国主,得此造化,不感恩德,反生妄念。其改国号为大越,僭越阴称皇帝。若安南国主为帝,置中国天子于何处?” “又有安南黎朝伪帝黎威穆,诛杀贤妃贤臣,重用奸臣外戚,盘剥无度,万民嗟怨。以至起义纷涌,军阀割据残民,置我中华遗民于水火之中。黎氏伪帝死于非命者多,宗室尽遭屠戮。而今之安南国主,其祖乃山中寻获,乱臣贼子所拥立,果为黎氏子孙耶?” “及至大同圣君开国,安南国主黎维佑(黎真宗)、奸臣郑梉,不奉大同皇帝为主,暗结云南朱氏伪帝,是为大不敬也,其心可诛!云南朱氏伪帝既灭,安南君臣不思悔过,反侵吞中国疆土二百余里。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圣旨,而是一篇讨贼檄文! 害怕越南人听不懂,通篇都未引经据典,全程字句浅白的在讲道理。 黎神宗听得一身冷汗,因为从圣旨开头就定性了,安南自古属于中国的疆土。整个黎氏王朝,都属于窃国奸佞。而后黎朝的国主,甚至连奸佞都不算,只是山里找来的、血统都不清不楚的傀儡。 圣旨念完,黎真宗见父亲浑身发抖,忍不住问:“父皇,中国皇帝的圣旨说了什么?是要助我黎氏复国吗?” 黎神宗没有回答儿子,而是磕头哭喊:“圣上明鉴啊,一切作乱之举,皆那权臣郑氏所为。我父子二人,虽为安南国主,却都是身不由己!” 张岱冷笑:“身不由己?改安南国号为大越,阴称国王为大越皇帝,这也是身不由己吗?你黎氏一族,已经僭越数百年,心里还有没有君臣之道!” 张岱又拿出一封圣旨:“奉天应民皇帝……安南君臣,僭越无端。今收回安南国王金印,撤安南国,设广南省……钦赐!” 黎神宗瞬间软倒在地。 黎真宗倒是打着献国的主意,想去南京做安乐公,安安稳稳渡过下半辈子。 可赵瀚的圣旨,连献国的机会都不给。直接说安南国主,违背了君臣之道,安南国没有存在的必要,中国皇帝收回安南国法统,灭国设省是中国皇帝的固有权力。 这合理吗? 这非常合理,就算拿到欧洲去,让那些欧洲国王来评判,也是一种合理的行为! 因为历代安南国主,确实是僭越了。 在拿破仑之前,哪个法国国王,敢自称是法国皇帝? 英国国王升级做皇帝,也是殖民印度之后,其头衔是英国国王兼印度皇帝。 而安南国王,敢自称大越皇帝,严格追究起来纯属找死,赵瀚有无比正当的理由吞并其土。 你看人家朝鲜国王多自觉,从来不敢称皇帝。不管是朝鲜宫殿,还是朝鲜服饰,一切都严格遵守礼制,连黄色衣服都不敢穿。朝鲜国王的衮龙袍,虽为五爪龙,但那属于特殊待遇,是被大明皇帝特许的——朝鲜国王的级别是郡王,礼仪方面等同亲王。 都不必找其他理由,越南国主敢僭越称帝,中国皇帝就有权灭其国! 张岱收起两封圣旨,笑着说:“国主莫怕,尔虽犯有谋逆大罪,论迹该当诛灭九族。但我天朝圣君,一向仁慈,并没有给你定死罪。黎氏一族,全部迁居河北各县,还给你们落籍分田。到了河北,尔等应该努力学习耕作,为圣天子好生种田纳粮,安安心心做那良民……还不叩谢君恩?” 黎神宗哭丧着脸,在悲痛之余,又感到庆幸。至少,他不用因为谋逆而砍头,子孙后代还能做农民求活。 “草民……谢主隆恩!”黎神宗对着北方磕头。 黎真宗见到父亲磕头,忙问:“父皇叩首谢恩,是中国皇帝要助我黎氏复国吗?” 黎神宗有气无力的解释说:“我黎氏僭越称帝,犯有谋逆大罪。今后迁徙到中国北方种田做农民,你……也谢恩吧,好歹捡回一条性命。” 黎真宗早就被郑梉搞怕了,朝不保夕的过日子。他只是有点失望,今后不能做安乐公,反而要去做种地的农民。他连五谷都不能辨别,这可怎么耕种啊?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黎氏父子二人,被火速带去广西,然后派专人送他们到河北落户。 接下来一个月,直到海上刮台风,大同军三个师,都在忙于收复郑氏全境,包括莫氏占领的高平也打下来了。 只有莫敬瑞还在苟延残喘,哀牢山区太大,地形复杂且偏僻,需要留着今后慢慢清剿。 而安南郑氏朝廷的官员,被莫氏父子杀得差不多。侥幸逃得性命的朝官,还有那些地方官,则纷纷前来升龙府,想要谋得一些官职。 “怎朝廷还不派各级官员来治理?”李定国问道。 张岱回答说:“老朽离开南京的时候,陛下正在召见地方官员。都是去年政绩考评优异者,似要从中选拔一些来广南(安南)。” 广南此名,是安南国的一个府,甚至是阮氏的统治中心。同时,云南也有一个府,名字叫做广南府。 赵瀚灭了郑氏政权设省,没有取名叫交趾省,也没取名叫安南省,而是叫做……广南省! 中国有广东省,还有广西省,再来个广南省很正常嘛。 这也是为了吓唬阮氏,因为阮氏的南方割据政权,也常常被称为广南国。 李定国问道:“政绩考评优异者来广南做官?” 张岱点头说:“这是陛下与内阁商讨的结果。前明设置交趾省,来交趾做官的,都觉得自己被发配。又加之天高皇帝远,因此对百姓盘剥无度,只想捞足了银子就回去,导致交趾当时农民起义不断。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因此陛下挑选广南官员时,决定全部选用政绩优异之官。而且老朽听说,到广南省的官员,今后考评都额外提升一等。不但升迁更快,还能优先被选为京官!” “原来如此,陛下圣明啊!”李定国感慨道。 专门选政绩优异者到广南省做官,就消除了官员的发配错觉。 而考评政绩时,额外提升一等,优先选为京官,又让这些官员更有干劲。 不仅广南省如此,被打烂了的北方,那些官员如果干得好,也会被赵瀚破例提拔。今后的琉球县、方丈县、台湾府、琼州府官员,同样是这套法子,直到地方真正发展起来为止。 张岱笑道:“还有一件大事,今年要恢复秋闱了。” 秋闱,就是科举乡试。 李定国对此没啥感觉,却不知在南北各省,读书人早就奔走相告。 而且对于乡试的规定,让传统士子欣喜若狂,赵瀚给传统士子留了一条科举门缝。 虽然狭窄,但还是有少数人能钻进来。 652【有些人很慌】 中国皇帝出钱买下占城国,又派兵灭了安南郑氏,阮氏政权被夹在中间瑟瑟发抖。 一旦开战,可不是南北夹击那么简单,还能从海上运兵过来,直接给阮氏来个三面开花! 刚刚打了一个大胜仗,而且成功继位的阮福濒,本来处于人生的最高光时刻。阮主君臣踌躇满志,甚至叫嚣着北伐,等来旳却是郑氏覆灭的消息。 赵瀚那两封圣旨,可不只给安南国王看,而是大告天下、传诸四方! 阮福濒也弄到两封手抄诏书,看完之后浑身冰冷。他们一直遵奉黎皇为主君,其法统也来自国王,年年指责郑氏挟持国君,说迟早有一天要带兵北上清君侧。 可现在,安南国没有了,阮氏的处境有些尴尬。 他只有三个选择: 第一,打出复国口号,继承安南国的法统。 第二,立即献地投降,从此归附中国皇帝。 第三,正式建国自立。 不管对错,必须选一个,如此才能安抚人心,否则阮氏的统治缺乏合理性。 郑氏那边,至少是有朝廷的。 阮氏这边,连朝廷都没有,官职名称明显带有战时性质。 地方府县,都以营来称呼,比如顺化营、广南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军队。 中央机构,叫做内正营。 内正营设三司衙门,即舍差司(文案、司法)、臣吏司(财政、地方军饷)、令史司(祭祀、俸禄和中央军饷)——瞧这机构设置,活脱脱就是个军政府,甚至没有严格的文武官员区分。 随着不断扩张地盘,前些年又增加了内左、外左、内右、外右四柱国,专门协助分管各个方向的中央事务。 虽然看上去,阮氏的政府机构很粗糙,但朝野上下的活力,却远远优于郑氏那边。 郑氏辖地之内,王室、宗室、军队……疯狂盘剥百姓,地方士绅又隐匿人口,贪腐横行,财政窘迫,拿到的是明末剧本。 阮氏辖地之内,不断扩张疆土,杀戮驱逐占城百姓,将越人、汉人迁徙安置。这里的地主士绅阶层,被搞得影响力非常薄弱,底层农民的土地持有率极高,拿到的是后金、清初剧本。 因此,虽然阮氏地狭人少,没有能力主动北伐,却次次都能击败郑氏南下的军队。这里的农民都有土地,怎允许外敌入侵?打起仗来非常勇猛,说穿了就是要保住自家的田产! 一句话,大同军如果杀来,将遭到非常顽固的抵抗,农民出身的士兵都愿意拼命。 内左柱臣李泰说道:“殿下,郑氏转瞬即灭,汉兵实不可力敌也。该当献土称臣,再次派遣使者,前往南京请求册封。” “请求册封何职?”令史司大臣区盛,当即质问道,“中国皇帝灭了北边的郑氏,又买下南边的占城国,已对我们形成南北包夹之势。甚至灭国置省,还命名为广南省。广南、顺化为我核心疆土,他设广南省是何用意,明摆着要来吞并我们!” 外左柱臣阮福衍说道:“难不成要跟中国开战?我们连北伐郑氏都困难,怎抵得住如狼似虎的汉兵!” 一群官员就在那儿吵起来,根本拿不出有用的章程。 阮主阮福濒说:“称臣可以,献土不可能。本王若是献土,中国皇帝恐怕真要派遣官员过来,到时候这些官员麻烦得很。杀也不能杀,用也不能用,迟早闹出大事情。” 臣吏司大臣梁赞提议:“我方辖地,皆为古林邑国疆土。如今安南国灭,殿下可建国自立,登基为林邑国王。然后再以林邑国主的名义,遣使去南京请封,试探中国皇帝的态度。若中国皇帝不允,则另想办法。若中国皇帝允许,那就太好了,殿下可名正言顺的建国称王。” 阮福濒点头微笑:“此法甚好。选一良辰吉日,本王要建国自立。内外各衙门,也要跟着改制,地方府县也应设立。” 梁赞又说:“占城国权臣赫屠,不服中国官员夺权,串联教众兴兵作乱,如今已兵败身死。其亲族与教众,足千余人投奔我国,此刻正在边境,请问殿下是否接收?” 阮福濒说道:“外道异教之民,不予收留,全部驱逐回去,还可借此交好中国!” 阮福濒这边,信奉的是儒家和佛教,对占城的环保教毫不手软。 这几十年来,但凡扩张新的领地,就会大肆屠杀和驱逐,实行“留土不留民”的政策。将占人驱赶杀戮之后,空出来的土地,正好分给越人和汉人,还能借此缓解人地矛盾。 至于占国权臣赫屠,他的叛乱有些搞笑。 中国买下占城国之后,直接在宾童龙城实行军管,还临时招募汉商伙计充当港口收税员。这等于剥夺了赫屠的财权,于是此人煽动教众搞事儿,在宾童龙城烧杀抢掠,被500大同军花了一个上午镇压。 不但赫屠被灭族,他的亲信也被清洗一遍,好多人带着教众逃离占城。 大同军的手段已经够仁慈了,历史上换成阮氏占领这里,八九成的占族都得完蛋。要么被屠杀,要么被驱逐,空出来的土地,全部让汉人去耕种——这些汉人,都是明朝遗民,不服满清统治而渡海逃来的。 后来阮氏占领湄公河三角洲,也是大量移民安置汉人。 湄公河三角洲,从不太适合耕种的地带,开发成东南亚的顶级产粮区,汉人在其中做出了巨大贡献——这里的汉人,自称为“明香人”或“明乡人”,还建庙供奉大明历代皇帝。 甚至那座庙宇的几副对联,都透着一股子反清复明味道—— 耻作北朝臣,纲常郑重;宁为南国客,竹帛昭垂。 嘉献复振基光旧,盛德长留庙貌新。 明圣先王,越国亦闻声教;乡党宗族,亚洲同此冠裳。 这个时空,由于满清衰败,汉人没有大量出海南渡。就算赵瀚不出兵攻打阮氏,阮氏也没那么多人口进行扩张。至少,屠杀驱逐信奉环保教的占族,再腾出土地让汉人开垦的政策行不通。 在安南国灭一个月后,阮氏火速建国自立,并宣称得到了古林邑国的法统。接着,就是等着雨季过去,再遣使者去南京请封。 赵瀚也不急着把阮氏灭掉,先在郑氏地盘搞完土改再说。 一旦宣布土改,本地士绅必然作乱,正好趁机镇压。该迁徙的迁徙,该灭族的灭族,绝对不可能手软。 反而是阮氏地盘,由于人地矛盾不大,根本不用大规模土改。可以选择缓和政策,从地主手里,半价购买超额土地,然后再分配给地少的农民。 …… 荷兰在郑氏地盘设立的贸易站,地位仅次于日本长崎,重要程度远远超过台南。 大同军占领此地,虽然没有没收荷兰财产,但今后的生意肯定没法做了。进货渠道,肯定被中国商贾把持,荷兰人在广南省的贸易站等于被废掉。 荷兰商船冒着被台风吹翻的风险,火速驶往巴达维亚报信。 总督范德林惊得跳起来:“什么?中国出兵吞并了越南?” 贸易船队指挥官说:“是的,中国出兵数万人,只用了一个多月时间,越南就毫无反抗之力的灭亡。” 范德林沉默无语,他感觉自己这个总督,恐怕是快要干到头了。 由于中国海商玩低价倾销,不但坑死很多汉人商贾,还导致荷兰在日本的贸易受损。日本的三都商人,还有搞走私的日本藩主,都更愿意从中国商贾那里低价拿货。 日本贸易萎缩,越南贸易现在直接完蛋,荷兰东印度公司今年的利润,恐怕要跳崖式的下跌。 利润狂减,总督必然被股东弹劾。 范德林左思右想,只能召开会议,仅三个公司议员出席,其他全都是议员代表开会,正牌议员还在别的殖民地呢。 “越南贸易站撤了吧,去年就说撤销,反正利润一直下滑。” “撤掉越南贸易站,今后就只能在日本做生意了。日本的贸易额也在萎缩,利润下滑得厉害,这样下去是要被股东们问责的。” “只有截断海上航线,禁止中国商人到爪哇岛做生意。然后我们再出兵,跟中国人打一仗,将一处中国沿海港口,设为唯一的贸易地点。这样才能恢复以往的利润。” “海战或许能打赢,但你确定不是说笑,要跟中国打陆地战争?我们能派出多少陆军?一千人还是两千人?中国吞并越南,可是出兵好几万!中国士兵,不是爪哇岛的土著。他们有盔甲,有大炮和火枪,陆军去了就是送死!” “如果不能用武力解决问题,那诸位就等着被公司解雇吧。” “就算解雇了我们,下一届雇员能恢复利润?跟总部把情况讲清楚,让那里的先生们慢慢思考吧。” “诸位同事,我想我们需要适应新的贸易环境,总部那边也必须适应。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个雄才大略的开国君主,是一个不断对外扩张的中国。这个庞然大物很可怕,万万不能激怒他们。” “我同意。这已经不是东印度公司的事情,而是荷兰共和国的事情。共和国应该派出正式的使节团,前往南京进行外交访问,而不是公司派遣员工去搞外交。” “还有一个办法,伪装成海盗,劫掠一切能遇到的中国商船。迫使中国商人,不敢出海贸易,然后我们趁机掌控贸易主动。” “可我们的主要利润,就是在巴达维亚,从中国商人那里进货运回欧洲。一旦劫掠中国商船,巴达维亚的中国货物必然锐减,公司的利润会因此腰斩的。” “中国商人不敢来,我们就主动去中国进货。中国内陆商人的货物卖不出去,肯定低价卖给我们。” “但伪装成海盗劫掠中国商船,会不会激怒中国皇帝,下令禁止出售商品给公司?甚至,是引发战争?” “以现在中国海军的力量,我们完全不必害怕海战。放心吧,利益受损的不仅是我们,还有那些急于出货的中国内陆商人,以及中国沿海的供货商。他们为了赚钱,肯定愿意走私,我们不会面临货源短缺的问题。” “先生们,这种做法太激进了,一旦出现问题,公司在远东可能遭受重创。谁担得起责任?还有,中国海军可能会被击败,但中国皇帝愤怒之下,肯定严厉打击走私,莪们有可能真的买不到商品。” “别忘了,公司当前的策略,是夺取葡萄牙在阿拉伯的贸易港口。我们已经因此跟葡萄牙、英国、波斯、奥斯曼闹得很僵,这种情况下,难道还要再去招惹中国?” “……” 最后这句话,让所有议员都闭嘴。 荷兰正在全世界树敌,军费开支逐年攀升,而且敌人越打越多。 这个时间节点,如果真的激怒中国皇帝。中国直接跟英国联手,甚至再用利益拉拢西班牙,荷兰东印度公司估计要遭受灭顶之灾。 一群人讨论半天,最后的结果,居然是接受现实,并请荷兰共和国正式遣使前往南京。 赵瀚还真没想到,自己出兵收复越南,居然把荷兰人搞得焦头烂额。 653【广南政策】 赵瀚灭掉郑氏,除了阮氏和荷兰人,南掌国的君臣也被吓得不轻。 南掌,就是澜沧,音译误差而已。 赵瀚覆灭安南,主要罪名是其国王僭越称帝。问罪诏书的内容传到南掌国,年幼旳南掌国王索林那旺萨,立即在太后和大臣引导下,当月就自去国号,并派遣使者前往南京请封。 当初大明册封的是老挝宣慰使,即最高级别的土司官员,可不是什么南掌国王! 一直到嘉靖年间,老挝宣慰使才背地里宣布建立南掌国。这个举动,没跟大明朝廷打过招呼,自然属于严重的僭越行为,如今生怕赵瀚顺手把他们给灭了。 既然如此听话,赵瀚也不加以为难,照旧赐予老挝宣慰使大印。 整个老挝,主权名义上归属中国,由土司官全权治理地方。其实换汤不换药,也就改个名称而已,南掌国内的政府机构,还是沿用独立建国之后的那套。 另外,吉篾国(柬埔寨)也遣使请封,赵瀚随即赐予真纳国王金印。 灭一个安南,旁边的小国都变得乖巧了。 柬埔寨其实还蛮牛逼的,五十年前,击败了西班牙的入侵。五年前,又击败荷兰的入侵,一直不把欧洲殖民者放在眼里。 倒是南蟠国很神奇,夹在阮氏、占城、柬埔寨之间。其地多山,谁都不鸟,躲在山沟里不问世事,也懒得派使者前往南京。(占婆国被安南所灭,分裂为占城、华英、南蟠三国,接着华英国又被安南吞并。) …… 南京。 赵瀚亲自选出一批官员,不但全都政绩优异,而且在教化不兴之地有过治理经验。 左布政使张家玉,右布政使孙传庭,大法官张煌言,教化使史可法。 行政区划也全变了,越南西北部地区,被定为广南省宣光府。府治宣光城,包含老街、义路、安沛等地。 北部和东北部地区,被定为谅山府。府治谅山城,包含太原、高平、北江等地。 红河三角洲的主要地带,被定为河内府,府治升龙城。 再往南,是南定府、清河府(清化、义安、河静)。 整个越南的横山以北地区,暂时就只设了这五个府,比郑氏统治时简化无数倍。 以前的破名字也得改。 比如太原,被改为梂阴县,只因城北有一条梂江。再说山西,改为河西县,河内府城以西的意思。 赵瀚说道:“尔等去了广南,第一要务是土改,第二要务是教化。土改须猛,快刀斩乱麻,不猛不足以成事。教化须缓,润物细无声,不缓不足以安民。” 张家玉说:“陛下,广南初定,若是强行土改,士绅必定生乱。” 赵瀚冷笑:“就是要让他们生乱,带头作乱者,满门抄斩!参与作乱者,抄家移民,坐海船迁往辽宁!如此,才能消除大族的影响力,对今后广南省的安定有莫大好处。” 众臣听了很想笑,把热带地区的士绅,抄家移民去辽宁,那鬼天气有得他们好受。 史可法这个教化使,属于临时设置的官职。统管广南省的文教事务,见效很慢,责任很大。 史可法说:“陛下,臣请迁五百户去广南。这五百户移民,皆为教书先生及家人。他们到了广南,必须分得最肥沃的土地,薪资俸禄也要比原来更高。” “准!”赵瀚立即同意。 这就是人口优势,新占一处地盘,仅老师就能移民五百户,比荷兰在巴达维亚的全部移民都多。 赵瀚说道:“李定国会移驻台湾,那一万士卒的家属,也会跟着迁去台湾开垦。这一个师,辐射福建、琉球、广东、广西、广南和吕宋。刘新宇驻扎河内,控制广南省的北部。丁家盛驻扎清化,控制广南省的南部。这两个广西师,他们的家属,也会移民到广南省。” 孙传庭问:“两个师连同家属移民广南,如何给他们分田?” 赵瀚说道:“土改令一下,广南士绅必定生事。而且会仗着语言不通,蛊惑穷苦百姓闹事,打起仗来必定死人。前番战乱,郑氏、莫氏亦杀戮颇多,还有一些士绅百姓逃往阮氏辖地。土地是肯定够分的,实在不够,迁徙一些广南百姓,迁往人口空虚的河北。” “是。”孙传庭表示明白。 赵瀚又说:“迁去广南的士卒家属,一百户编为一组,在广南村庄与当地百姓杂居。让这些村庄的广南百姓,受其影响学会说汉话。同时,也向当地百姓,学习掌握当地农时。那里气候不同,如何种粮食也有些差异。” 赵瀚为了彻底融合广南省,此番下了大力气,耗费的钱粮不知何时才能收回来。 他没有任何道德负担,甚至大同士卒,也不会有道德负担。 因为站在越南百姓的角度,大同军反而是去解放他们的。那里的内战已经打了几十年,底层人民惨遭盘剥,处境跟明末百姓没啥两样。收缴士绅土地分给农民,只要完成土改,民心就可尽归赵瀚,越南士绅想闹都闹不起来。 说实话,在中华文化圈里,各国百姓都差不多。 农民想要翻身,全靠土改政策。包括后来的日本、韩国,能够在战后迅速发展,也是土改打下的底子。 谁来领导日韩土改? 当然是那位五星天皇! 赵瀚勉励道:“诸卿,广南偏僻,就有劳各位了。以六年为期限,只要广南安定,诸位必可直入中枢!” “臣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众臣连忙作揖。 除了张家玉,其他几个都归附赵瀚较晚,而且他们年龄也不小了。在广南苦干六年,是他们快速升迁的捷径,只要脑子不傻,都会做出正确选择,而不是只知道在安南捞钱。 这些官员前往广西、云南边境,那里还有中低层官吏在等着。都是各地政绩考评优异者,承诺给其更快的升迁速度,就算病死在广南也有高额抚恤。 众人还没离开紫禁城,就在半路上聊起来。 张家玉问道:“这广南话,跟广东、广西话差别大吗?若是都听不懂,恐怕很难施政,必须仰仗当地官吏。当地官吏贪腐,百姓深受其害而不能言,我等坐在衙门里又如何得知?” 孙传庭说:“去了广南,当务之急就是学会说土话,否则必受那些官吏蒙骗。鄙人在台湾时,亦学过当地土话,如此才能跟土著打交道。” “确实如此。”史可法也在台湾当过官。 张煌言说:“这广南官府的架子,恐怕一时半会搭不起来。主要还是省府州县的汉官,难以管到村镇的百姓。甚至就连当地士绅造反,恐怕也得闹大了,我们几个才会知道。” 张家玉说:“诸位同僚,陛下虽说要快速土改,但咱们还得因地制宜、因地制宜。以一年为期限,学会说土话,至少要能听得懂。再以一年半为期,逐步理顺省府州县镇村的各级官府。” 你刚才怎么不说? 众人表示无语。 张家玉尴尬道:“觐见陛下时,鄙人踌躇满志。可此时被风一吹,脑子又清醒了些。越想越是不对,偌大一块地盘,人生地不熟的,政令都搞不通畅,如何能够立即进行土改?我回去便写奏疏,恳请陛下,把广南土改推迟一年半载。” 孙传庭说:“在土改之前,可摊丁入亩。广南士绅必然阳奉阴违,如此就有十足理由推行土改。” 此言一出,众人称是。 不是我们非要搞土改,而是你们这些士绅,居然不服从摊丁入亩的政策。 张煌言补充道:“推行摊丁入亩时,还应制定田租限额,不让士绅把赋税转嫁到佃户身上。如此,广南士绅必定勾结官吏,我们再顺手把本地官吏也整肃一通。” 这些人,全都出自地主阶层,他们太了解士绅的尿性了。 孙传庭、史可法都是北方人,家乡被打得稀巴烂。他们不反对土改政策,因为赵瀚就算不分他们的田产,只需将抛荒的土地交给农民开垦,士绅们一个个就没法招佃耕种。 张家玉、张煌言倒是南方人,家里都被分走了田产。已经失去的,无法再拿回来,除非他们起兵造反。既然自己被“坑”了,那就去坑广南士绅,如此心理反而可以平衡许多。 中国的士绅地主,已经不奢求赵瀚改变土地政策。 好多人心里冒坏水儿,都是想着等赵瀚驾崩,蛊惑新皇开放土地交易。到时候,他们凭借各种资源,就能慢慢积累田产,有朝一日重新变成大地主。 这些年来,不知多少人盼着赵瀚早点死! 也有眼光长远、脑子灵活的,开始在吕宋那边购买土地。佃户不够,就招募吕宋土著耕种,也不用精耕细作,一大片一大片全种甘蔗就行。 那些盼着赵瀚死的人,即将踊跃参加乡试,想从门缝里挤进来入朝为官。 赵瀚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也知道自己千夫所指。 反正自己还年轻,慢慢陪他们玩,说不定还能将其全部熬死。 654【四不像的乡试】 在万众期待当中,今年的乡试终于举行。 赵瀚恢复科举,直接就是乡试,不用县试、道试考秀才。 而且,传统和新式并行。 各省中学毕业生,没有考上大学的,皆可参加乡试科举。地方官府,不提供路费,一切科举费用自理。 前朝士子,只要能拿出秀才凭证,便可参加乡试科举,同样一切费用自理。但是,年龄必须在30岁以下! 中举之人,可从九品官做起,但需要先观政(实习)一年。 各省名列前茅者,可选择不做九品官,而是来年春天到南京参加会试。各省旳会试名额,没有严格按照人口比例来定,而且新式学子的名额,必是传统士子的好几倍。 就拿人口最多的四川省来说,新式学子有60个名额,传统士子有15个名额。 而江西、广东、湖南三省,传统士子的名额,被压到只有5个人——赵瀚故意的,这三省最早拿下,秀才混到现在还没做官,说明都是不肯做小吏吃苦的。 甚至,就连出的卷子都不同。 传统士子科举,依旧沿用老一套。但减轻八股文的权重,增加公文、策论的分数。并将新式数学、物理、天文、地理、大同理论,全部作为附加题,且附加题计算分数时翻倍。 新式学子科举,其实就是全省统考。最优秀者,进入大学公费深造。家里不缺钱的,可以自费读大学。不想读大学的,那就去参加乡试,直接就能分配九品官职,少部分可参加会试,考中进士就能做八品官。 八品、九品,在明代属于末流佐官,会被正经进士所不齿。而在赵瀚这里,中进士才能外放八品。 另外,大学毕业生,可直接参加会试。 大学毕业生考中进士者,要么去翰林院、钦天院搞研究,要么进入内阁观政做中书舍人。 三年中书舍人做完,还是得外放正八品(县丞)。但是这种正八品,升迁速度更快,因为他们跟皇帝和阁臣都认识,就算不熟也是肯定打过照面的! 这一整套四不像的科举制度,属于过渡时期的产物。 民间士子怨声载道,是时候给他们打开一条科举门缝了。等各省的新式教育普及,旧士子日渐衰老,传统科举门路就会完全关闭。 另外,南方官吏比例太大,而北方又收复较晚,到如今连中学毕业生都没有。 为了平衡南北官场,也得给传统士子留路子。而且,这才是最主要的,否则赵瀚才不理会穷酸文人的抱怨。 急着恢复科举乡试,还有一个因素,那就是现行官吏选拔制度出问题了。 根据廉政巡视员的报告,全国中低层官吏群体,出现大量任人唯亲、徇私舞弊现象。即便前两年,赵瀚对考取吏员做了资格限制,但还是没有彻底改变现状。 …… 河北,天津。 李及秀已经二十九岁,历史上,他参加了满清科举,考中顺治四年二甲第三名进士。 可这个时空,他连举人都不是。战乱年月,实在不堪,他举家逃进燕山,啃了好几年红薯。直到去年,他才带着家人出山,回到玉田县落了户籍。 对于新朝皇帝,李及秀没有什么怨怼之心。 虽然数代积攒的田产没了,但回乡落籍的时候,官府归还了他的祖宅。他家在镇上的榨油坊,已经卖给外地迁来的小商人,在他拿出凭证之后,官府非常大方的补偿了部分银两。 而且,还按照他家的人口,给他们分配了田产。 能做到这个份上,李及秀觉得难能可贵,这大同新朝确实让人服气。 其实吧,地方官为了政绩,巴不得人口越多越好。因此才有各种政策,除了土地之外,只要能拿出凭证,能归还就归还,不能归还就补偿。这样才能吸引进山的百姓,重新下山回到原籍落户。 在百废待兴的北方各省,人口增长是最大的政绩! 乡试这天,李及秀半夜就起床,早早来到城东南的贡院之外。 稀稀拉拉也没多少人,因为规矩变了,皇帝不让半夜三更折腾考生,科举各流程都推迟了三个小时。 “这位兄台如何称呼?”一个传统士子问道。 李及秀说:“晚生姓李,名及秀,字公愚。” 那个士子说:“晚生姓张,名兆庸,真是巧了,也字公愚。” 两人同字,这是缘分,顿时亲近许多,又开始序各自中秀才的年份。 李及秀说:“这河北乡试,似没有几个秀才参加。” 张兆庸叹息道:“哪多得起来?鞑子退回辽东时,掳走了好多士绅百姓,这河北就没剩几个人。秀才或许还有许多,但战火离乱,有几个还能拿出凭证?更何况年龄有限制,过了三十岁就不准考。” “确实如此,”李及秀咬牙切齿道,“鞑子该死!若非圣天子出世,我全家还躲在山里。” 张兆庸又感慨道:“对于你我乡试而言,其实也有好处。河北的小学堂,学生都还没有毕业,中学堂更是还没开设。参加乡试的新式读书人,今年一个都没有,前朝士子数量又少,只要来考了几乎必中!” 李及秀点头说:“正是此理。” 张兆庸突然笑起来:“各省乡试名额都公布了,江西、湖南、广东三省,前朝士子都只录五人。特别是那江西,民间有无数秀才,这次科举怕是要挤破头。而且县官也头疼,陛下不开科试(乡试资格选拔考试),须得先县官们自行组织考试来选拔。” 李及秀竟然猜中赵瀚的心思:“便如那南北榜而已,南方官员太多,陛下已经对此不满了,要在科举上将南方压一压。” 两人闲聊到黎明时分,贡院终于放出炮号,开始查验身份进入考场。 整个河北省,乡试录取名额为30人,而参加考试的秀才只有114个。一个新式学子都没有。 考棚全部翻修过,皆为砖瓦结构,不用自己钉油布,甚至还有玻璃窗用于透光。 李及秀拿到考题,顿时有些无语。 传统四书题,只有一道。传统五经题,也只有一道。接下来全是考公文、策论、刑讼之类。 还有扯淡的附加题,李及秀只自学过《大同理论》,其余什么天文、地理、数学、物理、水利……全部抓瞎。 四书五经的两篇八股文,李及秀一直到下午才做完。剩下的时间不多,他只能加快速度,将自己会的题目赶紧答上。 《大同集》册子不厚,李及秀自学背完了,此时答得也很轻松。 然后是天文:试写出五大行星。 李及秀知道二十八星宿,也知道北斗七星,可五大行星是什么鬼? 南方三年级小学生就知道的题目,把饱读圣贤经典的李及秀给难住了。好在,李及秀的本经是《尚书》,他能够进行发散联想。 中华文化,五这个数字,很容易跟五行联系起来。 《尚书·舜典》里有七政,七政就是太阳、月亮和五大行星。 李及秀奋笔疾书,写出答案:五星也,木火土金水。木曰岁星,火曰荧惑,土曰镇星,金曰太白,水曰辰星。 地理题:试问荷兰国与奥斯曼国,其本土距我中国孰近孰远?(详述两国可得全分,答对远近可得半分) 李及秀抓耳挠腮,这道题只能瞎猜。 荷兰听起来爽利,奥斯曼比较拗口。于是,李及秀答道:荷兰近,而奥斯曼远也。 数学题大概类似鸡兔同笼,用传统算术方法,算对了也只能得一半的分,必须用新式数学才能拿全分。 李及秀撕碎草稿纸做算筹,很快就得出正确答案,可他注定了只能得半分。 物理题,考的是力学。 李及秀盯着题目看了半天,他不认识题,题也不认识他。 夜幕降临,给烛一支,烛尽必须交卷。 李及秀把卷子交上去,有些灰心丧气,他发现自己好多知识都不懂,甚至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无知感,比科举落榜还更打击人。 回家之后,一定要自学新式课堂的教材! “及秀兄,考得如何?”张兆庸问道。 李及秀连连摇头:“天文题大概能猜到,地理题全靠蒙。数学题给出了答案,但只能得半分。至于物理,那什么力学,脑子都给看晕了。” 张兆庸苦笑道:“在下也差不多。” 数日之后,贡院外面放榜。 李及秀从最后面查看,一直没发现自己的名字,然后他扫到第一名。 这货一顿操作,竟然考中了河北省的解元。 张兆庸在旁边又哭又笑:“我中了,我中了,第十名,刚好可以去考会试!” 河北省乡试录取名额30人,只需观政一年,就可去做九品官。但是,只有前十名,可放弃九品资格,明年前往南京参加会试。 李及秀拱手道:“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张兆庸哈哈大笑。 李及秀说道:“明年同往南京。” 张兆庸说:“愚弟就住在天津,虽经战乱,却保住了几家商铺,还算有些浮财。不如及秀兄,就住在愚弟家里温习,到时候一起南下赴京会试。” 李及秀说道:“兆庸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可家中还有父母妻儿,得赶回去种地务农,麦收后种下的番薯、玉米,也得在下回去收获入仓。” 张兆庸感叹:“不料及秀兄,还要亲自下地务农。” 李及秀叹息:“能躲进山里侥幸活命,已是不易之事。回乡之后,官府又是分田,又是补偿店铺损失,也已做得仁至义尽。河北地广人稀,分到的田亩,只能自家耕种,哪里招得到佃户?就是寒窗十年,四体不勤,庄稼着实种得不好,收成比乡里的农民要少得多。” 张兆庸念其不易,便说:“会试恐怕也要考那天文地理数学物理,小弟无以为赠,买一套新式教材送给阁下。” “如此,感激不尽!”李及秀并未推辞,这正是他所急需的。 ------题外话------ 有个群炸了,大家不要发表敏感言论,新群群号:982152091. 655【垦殖】 张兆庸辞别李及秀,便回家认真自学去了。 谁都不会知道,他们这一大家子,在另一个时空皆抗清牺牲。 当时广东都被满清占领了,天津的中年妇人张氏,自称是天启帝的皇后。刻印玺,制令旗,在天津散财募兵,又联络静海县旳农民军,多次打退满清地方部队的围剿。张氏不幸被俘牺牲,其部下继续抗清。 天津巡抚恐惧不安,邀请农民军首领宴饮,试图进行招安。事情败露,天津巡抚被革职,满清调来重兵,剿了一年多才把天津义军灭掉。 同年牺牲的,还有宁波五君子。 华夏、王家勤、杨文琦、屠献宸、董德钦,得知浙江的清军被调往福建。立即派人联络抗清将领王翊、黄斌卿,打算里应外合光复宁波。 但黄斌卿怯懦软弱,犹豫不决,不敢出兵。给王翊的联络信,又被汉奸地主截获,并送去官府报信领赏。 五君子迟迟得不到回应,干脆自己发动起义。 起义失败,不幸被俘,押送至杭州严刑拷打而死。 而没有收到信件的王翊,一直坚持抗清斗争,在被俘牺牲之后,他的部众直到康熙年间还在起义。 与此同时,在西北方,甘肃回民爆发起义。一度攻克凉州,控制河西走廊,又串联汉人士绅农民,义军迅速增至十万,坚持斗争一年之后失败。 而在西南,虽有土司投靠清军,但各族人民大部分都在抗争。彝族、壮族、苗族、土家族……前赴后继,宁死不屈。 面对满清的残暴统治,各族人民实现了民族大团结。 “今年不出兵灭掉鞑子?”庞春来问。 赵瀚说道:“钱粮不够,明年再说。鞑子是秋后的蚂蚱,已经蹦跶不了几天了。” “唉!”庞春来一声叹息。 先是出兵琉球和萨摩藩,接着又出兵越南,接下来还要大量移民,大同朝廷的钱粮是真不够打仗了。 赵瀚放下皇帝架子,耐心解释道:“先生见谅,我知先生消灭鞑子的急迫心情。但往台湾、广南移民驻军,从长远来看,比速速消灭鞑子更重要。三个师的将士,家属全部移民台湾、广南,若不给宽厚优渥待遇,他们会觉得自己被发配了。” “臣明白。”庞春来表示理解。 移民台湾、广南的大同将士及家人,不但每人可以多分五亩地,而且朝廷会赠送大量耕牛和粮食。另外,十年不用缴纳田赋,二十年内田赋减半。 特别是移民定居台湾的将士家属,三户赠送一头耕牛,二十年不用缴纳田赋,五十年内田赋减半。 庞春来突然又问:“陛下什么时候对台湾岛上的荷兰人动手?” 赵瀚说道:“不是明年,就是后年。” 这真不是赵瀚穷兵黩武,而是荷兰在台南的统治,到达了一个关键时期。其对汉人和原住民的压迫,已至极限,未来两三年,台南的汉人必反,荷兰估计要搞屠杀了。 这个消息,是诸罗(嘉义)知县凑报的,台南汉人首领郭怀一,正在联络诸罗知县兴兵起事。 历史上,郭怀一起义失败,赤嵌地区的汉人男丁,被捕4000余,被杀1800余。妇女被杀或被俘5000余,另有许多儿童被杀或沦为奴隶。这占到赤嵌地区汉族人口的五分之四。 赵瀚想方设法朝台湾移民,自然不能任由事态失控,此次把大同军派去驻扎,就是要防止荷兰搞大屠杀。 荷兰人刚到台南的时候,态度非常谦恭,就连兴建城堡,都要出钱向原住民购买土地。 渐渐的,随着荷兰增兵,就开始盘剥原住民。 荷兰攻打大的部落失败,就去欺负小部落,以此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他们还给原住民带来天花,导致当地瘟疫横行,趁机出兵征服各个部落。 小琉球岛(台南附近)有1200多居民,荷兰人屠杀掉400多,又将100多青壮,卖到东南亚做奴隶。岛上的全部年轻妇女,都被分配给荷兰士兵为奴,等于是把这座岛的部落给灭族了。 对付汉人,荷兰先是挑拨分化,接着再残酷镇压。 然后,通过经济手段压迫。先对汉人征收酒税,继而再征人头税,接着再是过路税。如此还不满足,又禁止汉人私售鹿皮,必须全部卖给荷兰。汉人买房卖房,征税十分之一。买盐也要交税。再禁止甘蔗私售,必须卖给荷兰。 到如今,汉人买糖、蜡烛、烟草、鱼……甚至杀过年猪,冬天买柴火取暖,都要被荷兰人收税。 另外,荷兰还不断向原住民宣传,说汉人都是强盗恶霸,挑拨原住民和汉人的关系。又禁止汉人开办学校,强迫汉人和原住民信教。固定时间做宗教宣讲,该地区的百姓必须来听,谁不来的就罚一张鹿皮。 还搞出什么“民主大会”,汉人和原住民首领,每年都必须来参加。 所谓的民主大会,就是宣传荷兰的善意,最后催促赶紧交税,惩罚那些没有足额交税的部落。经常出现这种情况,荷兰派去叫原住民开会的使者,直接被原住民砍了。荷兰人在民主大会上宣讲,原住民直接当场搞刺杀。 而今每年召开民主大会,荷兰都要派兵维持秩序,免得民主大会变成起义大会。 正是这种高压政策,导致原先投靠荷兰的汉人,也一个个谋划着造反。如今局势已处于临界点,赵瀚再不动兵,台南就要打起来了,后果肯定是针对汉人的大屠杀。 …… 台湾。 张献忠在台北,孙可望在桃园,而李定国驻兵的地方在诸罗(嘉义)。 一时半会儿,他们是碰不到的。 台湾府诸罗县,原住民部落叫诸罗山社。他们的汉化程度很高,并且随着郑芝龙和赵瀚移民,汉人和原住民已经交流密切。 “嚯,这里的人很多啊,不是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袁时中还未登岸,就遥望着民居开玩笑。 李定国说:“诸罗县,是台湾府落籍人口最多的地方。” 诸罗县的辖地,不仅有嘉义,还包含澎湖列岛。汉人和原住民,登记人口达到了七万,其中一半以上,是郑芝龙组织的移民及后代。 诸罗知县林朝凤,亲自带着官吏,在码头迎接大同将士。 “李将军,袁将军,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林朝凤拱手问候。 “好说,好说!” 双方寒暄一阵,李定国问道:“诸罗县局势如何?” 林朝凤说道:“不断有南边的汉人,难以忍受荷兰压迫,逃到诸罗县南部垦荒。而荷兰红毛鬼,时常出兵劫掠,威逼汉人交税。” 李定国问道:“诸罗县没派人去跟荷兰交涉?” 林朝凤说道:“交涉过好几次,但说不清那是谁的地盘。荷兰鬼每次都狡辩,硬说那不是诸罗县的辖地。我也派人,在那边组织农兵和农会,但汉民的人数太少,难以抵抗荷兰的火铳、火炮。” “这些在边界地带垦荒的汉人,有没有登记造册?”李定国问道。 林朝凤说:“刚开始不愿意,一直躲着官府,害怕官府课以重赋。现在陆陆续续都落籍了,他们从盐贩子口中,知道官府的田赋收得很轻,而且开荒的头几年不用交税。” 袁时中突然开口:“既已落籍编户,那就是国人百姓!红毛鬼劫掠村落,强迫国人交税,便是侵略我国疆土、残害我国人民。出兵理由十足,干他娘的!” 李定国抬手说:“我军刚才广南打完仗,士卒需要休整。而且全军将士的家属,还没移民过来,都盼着跟家人团聚。最好的开战时间,应该是明年垦荒种下种子之后。” 林朝凤又说:“红毛鬼治下,有汉人首领郭怀一,多次派人来联络。说他如果起兵,必可夺取赤嵌城,但需要官府帮忙,否则难以应对荷兰人的反攻。” 赤嵌城,就是郑成功的承天府,是郑家统治台湾的核心。 赤嵌城及周边村落,此时定居着一万多汉人。 李定国说道:“让他再等等,约好了明年起事。” 一万大同士卒,被李定国带去诸罗县南部。那里有数百汉人农民,都是从荷兰人治下逃来垦荒的,还有一个人数过千的原住民部落。 命令士卒伐木砍林,将船上的粮草运来,几天之后就建好大型营寨。 袁时中留在营中看守,李定国带人探查附近情况。 来到后世台湾北门乡区域,李定国抓起河边的泥土,高兴道:“这里很肥沃啊,是种粮食的好地方。” 河流入海的冲积地带,土壤能不肥沃吗? 这一片土地适合耕种,而南北稍远的沿海区域,则要相对贫瘠一些,但可以用来晒盐! 李定国问逃来附近的汉民,问道:“这里可有土著?” 汉民回答:“有,他们的部落叫萧垅社,自称什么西拉雅族。人数不多,也就一两千,种地种得不好,平时还要靠打渔、狩猎为生。” 李定国说道:“带上五百斤稻谷、二十斤盐,我要去拜访这些土著。” 当初荷兰人带着礼物,都能跟土著友好相处,更何况同是黑头发的汉人。 稻谷和盐送出去,土著首领非常高兴,愿意跟大同军做邻居。 李定国回到军营,召集全军将士训话:“你们心里莫要抱怨,以为来台湾是发配。陛下说了,将士家属迁来过,每人可开垦三十亩地,二十年内不交田赋,五十年内田赋减半。我刚才去看过了,一共有两条河入海,土地肥沃得很,不是什么蛮荒之地。只要耕种几年,大家都是地主。你们干不干?” “干!”士卒们齐声大呼。 开国君主的威望,足以消除士兵心中的怨怼。 当初朱元璋的时候,大量士兵携家带口,被迁到云南、贵州、赣南、东北,甚至是迁到燕山以北的草原。怨言或许有,但士兵们非常听话。 李定国说:“不要等着家人来,咱们现在就动手!” 士兵们提着斧头出动,跑去两条河流的两岸,砍伐树木平整土地。没有斧头的,就搬运木材和石头。 效率惊人,半个月时间,一大片树林就消失了,砍伐的木材还能用于建造房屋。 656【好多叛徒】 之所以调李定国南下,是因为他这个师,士卒多为浙江、福建、广东人。 不管是对南方气候的适应,还是迁徙家属垦殖,都更加的方便稳妥。 乡试结束两个月,闽浙沿海台风过了。第一批士卒家属,总计三千多人,便来到诸罗与台南旳中间地带。而且官府兑现承诺,仅耕牛就运来数百头,全部在土地肥沃的河流冲积带安家。 一万大同士卒,三千余军人家属,这么多人迁徙过来,很快就引起荷兰人的注意。 历史上,被郑成功赶走的台湾总督揆一,此时还在日本长崎做商馆负责人。现任的台湾总督叫费尔伯格,没啥显赫出身,从东印度公司的小职员做起,熬了十多年才被派来治理台湾。 台南,新港。 费尔伯格正在主持民主大会,参加会议的原住民首领,共计180多人,他们代表着五万多原住民。几年前,参会首领200出头,代表着六万多原住民。继续发展下去,参会的首领还要减少,最终只代表四万多原住民。 消失的首领和原住民去哪儿了? 杀了! 根据史料记载,从荷兰召开第一届大会,到召开第十届大会,台南的原住民人口锐减两万。 哪个部落不听话就出兵,而且专门选在秋收后,搞屠杀的同时还能抢粮食。 更恶心的是,传教士还跑出来唱白脸。已在台南建起数十所学校,一个学校只有一个传教士当老师。教的无非就是《圣经》,还给学习好的土著孩童奖励糖果,甚至偶尔钻进深山给原住民治病。 此时此刻,总督费尔伯格身边,站着整整几排士兵。 刚开始,总督只带两个士兵,在开会时被刺杀过,如今开会就跟打仗一样。 “麻豆社是很好的,他们做出了卓越贡献,已经连续两年足额上交粮食,”费尔伯格微笑道,“现在,我代表伟大的荷兰共和国,赐予麻豆社首领银冠与权杖!” 银冠,当然不是纯银的,权杖的主体也是木头。 麻豆社首领是个青年,大概三十岁左右,非常自豪的上台领奖。 费尔伯格说:“感谢你为公司做出的贡献。” 土著青年单膝下跪,费尔伯格亲自为其戴上银冠,接着又赐予此人一把权杖。 台下的其他土著首领,羡慕者有之,愤怒者有之。但都不敢反抗,而是根据荷兰人的要求,集体鼓掌进行祝贺。 麻豆社,是一个大部落,荷兰人刚来的时候,该部落的人口超过四千。而今只剩三千,四分之一的人口消失了,就连首领都换了两个。 一番装模作样的奖赏之后,费尔伯格脸色突变:“有赏赐,就有惩罚。最不遵守公司政策的三个部落,每个部落,罚鹿皮十张。今年之内必须上交,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那三个部落首领,顿时愁眉苦脸。 而他们附近的部落首领,有些竟然幸灾乐祸,显然已经被荷兰人驯服了。 宣布散会,费尔伯格回到自己的府邸。 荷兰的台湾陆军指挥官丹克尔,早已等待多时,见面就说:“总督阁下,派出去的士兵回来报告,北边来了很多人,其中还有很多军人。至于究竟有多少,我们的士兵不敢靠得太近,无法打听清楚。但那里的中国人,肯定超过2000。” 费尔伯格叼着烟斗,皱眉道:“如果有中国军队,就不要再去那里征收粮食了。各处多派士兵警戒,我担心中国要出兵。” 丹克尔问道:“要不要写信给巴达维亚,请巴达维亚总督派兵增援?” 费尔伯格叹息:“我会写信的,但巴达维亚是否增援,这个事情谁都说不准。就算来了,半年时间不打仗,他们也会选择回去,因为能够节省驻军开支。” 荷兰人在台湾,一直在做多角贸易。 从南洋输入香料、琥珀、棉花、鸦片,从日本输入白银,从中国输入丝绸、瓷器、药材、棉布和黄金,这些货物都会经过台湾。同时,又向中国和日本,输出砂糖、鹿皮、鹿肉,以及各种东南亚土特产。 赵瀚正在禁止黄金出口,人为调高金价,但收效甚微。 由于中国的金银比价,跟欧洲的金银比价,有着非常大的利润空间。因此,中国商人和荷兰人联手,不断用金银兑换来赚取差价。 打发走丹克尔,费尔伯格开始给巴达维亚写信。他说台湾至少来了5000中国军队,而且陈兵在荷兰殖民地的边界,随时可能会打仗,请求立即派来海陆军增援。 写完这封信,已经天色渐黑。 赤嵌城郊外的士美村,村老郭怀一正在邀约起事。 这位村老并不老,刚满40岁而已。他的老家在泉州,少年时期便出海谋生,在台湾做了地主,靠种植甘蔗、水稻、苎麻富裕起来,还自己开了榨糖作坊。 郭怀一说道:“红毛鬼都是强盗,他们的城堡,还是咱汉人帮忙建的。站稳脚跟以后,就翻脸不认人。这样税,那样赋,年年都有新花样,现在连杀过年猪都要交税。红毛鬼鼓励咱们种甘蔗,等到处的甘蔗都种起来,却又不准我们自己榨糖,连在家里熬红糖,被抓到了都要罚钱。” 郭怀一起身说:“我榨糖坊关了,这也不算什么。可那些红毛鬼,不准甘蔗私卖,只能卖给他们,价钱低得根本没得赚。化龙老弟,你今年种了多少甘蔗?” 吴化龙说道:“好几十亩。” “红毛鬼那样压价,你心里好受吗?”郭怀一问道。 吴化龙气得拍桌子:“好受个屁,明年再种甘蔗我就是狗!” 郭怀一再问:“不种甘蔗种什么?种苎麻?种粮食?哪样不被压价?” 吴化龙破口大骂:“狗入的红毛鬼!” 郭怀一又对其他地主说:“在座的各位弟兄,都被红毛盘剥。再这样下去,迟早有天会被逼死。横竖都是死,不如抱团起来,跟红毛拼上一拼。” 吴化龙最先响应:“郭大哥,你是好汉,都听你的。十多年前,红毛鬼鼓励种地,种得好还有奖励。咱们大家拼了命开垦,一个个都变成地主。没成想,红毛鬼把咱们当猪养,养肥了现在要杀猪放血!” 地主林福田也说:“那就跟红毛拼命,算上我一个!” 一个接一个表态,全部都是台南地主,反而没有小农和佃户。 当然,小农民的日子更惨,他们肯定会响应的。 历史上,郭怀一发动起义,部队迅速壮大到16000人,附近八成的汉人自发加入,甚至连妇女儿童都拿起武器。他们一度攻占赤嵌城,被荷兰人带着土著军队镇压。 参与镇压的荷兰军队,只有120人而已,土著仆从军却有2000多。 新港、麻豆、肖垄、目加遛弯,这四个地方的原住民,曾被荷兰人血腥屠杀,如今却甘心给荷兰人当狗。 郭怀一说道:“告诉大家一个消息,皇帝陛下得知咱们被欺负,已经派兵过来了。说让咱们等明年再起事,可这不能等,得派人去联系。我都请郭瞎子算了黄道吉日,郭兄弟,你来说。” “九月初九,宜兴兵,”郭瞎子是个独眼龙,他说道,“咱们起事的口号,就叫‘九月九,杀红毛’!” 吴化龙拍手道:“九月九,杀红毛,这口号响亮!” 刘梦舟突然问:“可是大明的天启皇帝派兵来了?” 郭怀一顿时无语:“嗨,刘兄弟,你这是哪年的老黄历了?别说天启皇帝,就连崇祯爷都没了。现在是大同新朝,南京的民始皇帝。” “什么屎皇帝?这名字不好听。”刘梦舟吐槽道。 郭怀一解释说:“民始皇帝,民就是百姓,今后百姓做主。” 刘梦舟笑道:“我读书少,百姓怎做得主?还不是当官的说了算。” 郭怀一说:“唉,不跟你胡扯了。今晚喝了酒,明天就各自回去串联,方圆十几个村的父老全叫上!告诉他们,九月九,杀红毛。” 这群地主,满腔热血,喝得醉醺醺的各自回家。 郭怀一的兄弟郭保成,却连夜奔往赤嵌城,跑去给那里的荷兰官员泄密。他觉得哥哥造反不可能成功,中国皇帝出兵也是鬼扯,还不如当叛徒获得荷兰人赏识,顺便弄死哥哥还能继承财产。 台湾总督费尔伯格,第二天中午得知消息,他不打算立即抓人,而是说:“不要惊动叛乱者,他们在中国的九月九日叛乱,我们悄悄的暗中聚集军队,一定要将所有的叛乱者处死。还有,不要对外宣扬,不要告诉土著,那些土著可不知道保密。” 郭保成泄密的事情,很快就被发现,因为这货当叛徒之后,没有立即回到村里,而是拿着赏钱在赤嵌城嫖了两晚。 郭怀一连忙召集起义首领:“消息泄露了,必须提前起事,还要请皇帝的大军赶紧过来帮忙。各自回去准备,明天就发兵!” 当天晚上,郭怀一的结拜兄弟杨作成,再次跑去赤嵌城告密。 这货本来想跟着造反,此时消息泄露,顿时就害怕起来,于是脑子发热就叛变了。 赵瀚想要明年再跟荷兰人打仗,可他把大同军派过去,却给了郭怀一底气,居然迫不及待的提前发动。 657【艰难的起义】 “杀红毛,得自由!” “杀红毛,得自由!” 九月九那句口号,已经被更改了,起义军里似有读书人。 大清早,士美村家家煮好吃的。有鸡杀鸡,有鸭杀鸭,再不济,煮一顿干饭吃。 谁都不知道起事能否成功,他们给自己做“杀头饭”,要跟红毛鬼来个你死我活,不再想着存粮食过日子。 起义军先在士美村汇聚,半上午时,周边村落的起义军纷纷来投。 男女老少皆有,手里拿着竹竿、锄头、菜刀等武器。因为荷兰人禁止汉人私藏兵器,上万人旳起义部队,连一把腰刀都找不到。 郭怀一登高大呼:“各位家乡父老,红毛鬼压榨咱们的血汗,今天我带着大家去吃红毛肉、喝红毛血!” “吃红毛肉,喝红毛血!” “杀红毛,得自由!” “杀啊!” 起义军浩浩荡荡出发,接近赤嵌城时,陆续又有许多汉民加入,人数已经接近一万人。甚至,还有十一二岁的孩子,在母亲的带领下,拿着木棍兴奋冲锋。 郭怀一指着赤嵌城:“跟我杀!” 赤嵌城没有修建城墙,是汉人、土著和荷兰移民,围绕着赤嵌楼(城堡)聚集而成的城区。 起义军分成三股,从三个方向冲进去。 在汉人聚居区那里,起义军奋力呼喊道:“汉人兄弟,快快造反,杀红毛,得自由!” 一些民居和商铺里的汉人,受到义军鼓舞,拿起武器加入队伍。也有不少汉人,躲在家中或者店铺里,生怕自己被卷入其中。 城中居住的土著,基本都是荷兰的狗腿子。他们想逃进城堡里躲避,荷兰守军却不开门,让他们滚回去承受汉民的怒火。 “全部烧了,一个屋子不留!” 郭怀一站在土著聚居区,指着那里的民宅和店铺说。民宅是土著在居住,店铺却多为荷兰人的产业,平时交给狗腿子们打理(其中不乏汉人狗腿子)。 转眼之间,半个城区燃起大火。 “包围赤嵌楼!”郭怀一又下令。 五块钱的新台币,主体图案就是赤嵌楼,不过那是郑成功改建之后的模样。此时的赤嵌楼,属于典型的欧洲城堡。 至于台湾总督居住的热兰遮城,在赤嵌楼的西边数里外,且位于离岸小岛上,地势易守难攻。 直到这时,汉人起义军,已经超过12000人,大量城内居民参与起事。 他们将赤嵌城堡团团包围,拆下木板制作楼梯,到下午时分开始尝试攻打城堡。 无数汉民抬着木梯,手里举着简易武器,不要命的朝城堡冲去。 城堡里面,只有106个荷兰守军。 “轰!” 一声炮响,铁弹砸在人堆里,犁出一条血肉通道,将近二十个起义军或死或残。 “砰砰砰!” 又是枪声响起,冲在最前面的起义军,当即倒下三十多个。 “见鬼,这是哪年的火药?” “那些猴子冲过来了!” “快去推开木梯!” “……” 城堡里的荷兰守军,此刻已经乱成一团。 他们昨晚就接到叛徒报信,却根本没有当回事儿,甚至都懒得检查火药桶。 这些家伙手里的火绳枪,有些都已经发霉了。火药桶里的火药,不止是受潮那么简单,而是整桶火药板结在一起,得用榔头敲散了才能塞进枪管。 还是那句话,荷兰陆军就是来搞笑的。 他们的军饷少得可怜,根本养不活自己,平时还得离开城堡,跑去城区的店铺打工为生。也有不少做回老本行,每天敲诈勒索汉人商贾,靠做地痞流氓养家糊口。 历史上,郑成功包围赤嵌楼之后,城堡里的百余守军麻溜就投降了。 “攻上来了,攻上来了!” “快撤!” 起义军付出百余伤亡,终于攻下城堡的外围工事,荷兰守军惊慌失措的撤到更里面。 撤着撤着,就变成了溃逃,几乎被起义军全歼。 “我们赢了!” “万岁,万岁!” 起义军欢呼雀跃,郭怀一带人进城堡,将缴获的冷兵器分发给亲信。 义军占领赤嵌楼的消息,迅速向着四处传播。当天晚上,又有附近村落的汉民来投,至天亮时起义队伍增涨至16000人。 荷兰的台湾总督,仅在几里外的热兰遮,而且提前收到叛徒报信,居然第二天上午才出兵。 台湾陆军指挥官丹克尔,亲自率领120个士兵杀来。 这些荷兰陆军,明显比赤嵌楼的守军更靠谱。至少,他们的火枪没有发霉,他们的火药没有板结受潮,甚至连平时的工资待遇都更高。 他们携带有火炮,还有2000土著仆从军。 赤嵌城堡太小,容不下一万多义军。郭怀一探得敌军动向,主动率部出击,让拜把兄弟吴化龙,带领剩余部队驻守城堡。 双方在二仁溪边,爆发一场激烈战斗。 荷兰陆军虽然只有120人,却携带十余门火炮,见面就是一顿炮击。 起义军这边,毫无阵型可言,乱七八糟挤在一起冲锋。十多门火炮集中轰击,顿时就轰散一股2000多人的部落,而土著仆从军也冲杀过来。 双方实力不对等。 起义军虽然人多,却都是木棒、竹竿、锄头、菜刀,土著军队却带着真正的武器。甚至,对方还有打猎用的土弓,起义军被射得溃逃者众多。 郭怀一见势不妙,再这样下去肯定全军崩溃,他拔出从城堡里缴获的腰刀:“随我直取敌军主将!” 郭怀一率领的两千人,全都属于青壮。 他们奋勇冲锋,朝着丹克尔的荷兰主力杀去,中途遭到一轮炮击也没溃散。 “砰砰砰!” 一阵枪响,冲锋在前的郭怀一,不幸中弹倒地。 “郭大哥!” “快跑啊,红毛鬼的火铳厉害!” 郭怀一的阵亡,导致起义军主力崩溃。大部分人转身就逃,他们起事全凭一股热血,现在却失去了主心骨,满腔的热血也都冷了。 少数郭怀一的亲信,冒死去抢尸体,抬着郭怀一的尸体逃跑。 “全军出击,追杀叛乱者!” 丹克尔拔出指挥刀,翻身骑上马背,带着仅有的几个骑兵追杀。 算上丹克尔在内,荷兰人只有四人骑马。可他们沿途所过,却砍杀数十溃兵,俘虏了一千多起义军。土著仆从军那边,也在砍杀和俘虏起义军。 吴化龙得知郭怀一阵亡,悲痛之余,下令死守城堡,他对义军们说道:“郭大哥已经派人联络陛下的大军,只要坚守两三天,朝廷官兵就会来救咱们!” 荷兰陆军和土著军队太少,无法将城堡给围死,于是选择围三缺一。 “轰轰轰轰!” 十余门火炮对着城堡,从上午轰击到傍晚。 虽然轰不塌城墙,也对城内义军没造成啥伤亡,但拿着锄头的义军却士气狂跌。 就在天色渐黑的时候,丹克尔觉得时机成熟,命令土著军队去攻城。 这种低矮的欧州城堡,有火器部队驻守,将会成为攻城方的噩梦。但义军别说火器,就连冷兵器都没有,哪里扛得住土著进攻? 眼见一面城墙失守,吴化龙只能说:“随我往北边突围!” 无数义军疯狂朝着北门冲去,为了逃命,一个个奋勇争先,土著仆从军吓得纷纷让路。 丹克尔见状,笑着说:“让他们逃,全部逃出城堡之后,他们就不会拼命了,而是想着怎么逃命。” 于是,荷兰陆军和土著军队,全部站在旁边看着不动手。 一直到大部分义军都逃出来,丹克尔才说:“全力追杀!” 果然,义军逃离城堡之后,彻底失去了作战勇气,惊慌失措的逃往没有追兵的方向。 吴化龙试图组织部队殿后,却根本没人听他的。 一万六千多义军,战斗至此,有将近两千男丁被杀,三千多男丁被俘,五千多妇女儿童被杀或被俘。 丹克尔下令道:“好生看押俘虏,查问出首领全部杀了,其余暴徒暂时关起来。” 台湾总督还没拿定主意,很想把汉人全杀了。可城市运转需要汉人,种粮食也需要汉人,土著完全不如汉人管用。 吴化龙带着残兵,借助夜色成功逃生。 中途,他们遇到好几股溃兵,都是跟着郭怀一作战而崩溃的。 翌日上午,吴化龙清点人数,他身边只剩1000多人。大部分是成年男子,只有少部分是妇女儿童。 众人饿着肚子,哭泣哀嚎。 吴化龙只得安抚一番,说道:“往北走,那里有陛下派来的官兵,遇到官兵咱们就安全了!” 此时此刻,李定国正带着怒火赶路。 他派人通知过郭怀一,让这厮不要乱搞,等明年跟大同军一起行动。 大同军的作战计划,是把热兰遮城、赤嵌城一起拿下,必须囤积足够的粮食慢慢围城。 历史上,郑成功收复台湾,赤嵌城也是轻松搞定,但热兰遮城足足围了九个月。那不是人多势众就能搞定的,岛上的坚固堡垒,必须海陆军配合,打赢了海战再慢慢围城。 此时的台南,荷兰有四条战舰(武装商船)。 最大的是赫克托号,排水量650吨,舰载27门铁炮、9门铜炮。而大同海军的台湾舰队,虽然有三十多条战舰,但最大的一艘才400吨,还是郑芝龙低价卖给朝廷的。 赵瀚用百年橡木打造的战舰,至少得明年秋天才能下水,到时候正好拿荷兰人练手。 但朝廷的计划,被郭怀一的擅自行动给搅乱。 李定国还不能不救,他知道朝廷搞移民,每年都要花费海量钱粮。而赤嵌城附近的汉人,数量接近两万,只要能救下来,便等于为朝廷节省无数移民费用。 658【诱敌伏击】 江西水师出身的万邦彦,是大同海军台湾舰队司令,长期停驻于澎湖列岛附近。 之所以把万邦彦扔来,是因为诸罗县的汉民,多为郑芝龙组织迁徙。赵瀚有些不放心,不敢把郑芝龙旳部将派来台湾驻防。 一艘400吨战舰,十多艘200吨战舰,还有十多艘150吨战舰。万邦彦有信心战胜荷兰的四艘战舰,但肯定得付出代价,只那艘650吨赫克托号,就够大同海军喝一壶的。 历史上,郑成功收复台湾时,宣称万炮齐发把赫克托号击沉。 但根据荷兰人的记载,则是荷兰海军操作不当,不小心把火药库给引爆,没打多久就自己把自己炸沉了。 不论如何,李定国此次出兵,不可能坐船过去。 海战是一回事儿,运兵又是另一会儿。万一运兵时跟荷兰战舰打起来,不慎被击沉一艘,就是陆军士卒跟着一起沉。 而且,台南便于登陆的区域,都在热兰遮城防炮的火力覆盖之下——郑成功能够轻松登陆,是提前摸清了地形和气候,掐着涨潮的短暂时间,利用潮水在更浅的海岸提前登陆。 李定国和万邦彦,都没有选择冒险。 反正就六十里路程,大同陆军沿途披荆斩棘,也能硬生生的走过去。 没带火炮,也没带太多粮草,因为要渡过几条小河,而且还要赶时间救援。 士卒们拿着斧头和腰刀,劈砍树林里的杂草藤蔓。遇到河流,反正也不宽,就地砍树搭建浮桥。 两天之后,就接近麻豆土著聚居地。 这里正在打仗,麻豆土著、目加遛弯土著和汉人起义军残部,联手跟荷兰人的追兵打仗。而荷兰人的追兵里面,也有不少麻豆土著! 底层原住民,跟荷兰有深仇大恨。 听说汉人已经造反,他们立即群体响应。即便汉人已经失败,即便他们的首领在给荷兰人当狗,但还是有很多土著兄弟愿意站出来抗争。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的二十年里,他们有八年都在跟荷兰打仗。 传教士建在麻豆社的学校,此刻冒着滚滚浓烟。 起义联军明显战败,大概有两千人左右,在树林里向北奔逃。荷兰士兵追得不快,土著仆从军,却一个个奋勇争先,想用同胞的人头换取殖民者赏识。 “吴大哥,还有多久能看到官兵?”莫那边跑边问。 吴化龙说:“快到了,快到了。” 莫那是麻豆社的勇士,狩猎非常厉害,在部落里也颇有威望。他的父亲,就是被荷兰人杀死的,他非常讨厌自己的首领,因为那是荷兰人用武力扶持的首领。 跟莫那有同样想法的族人不少,这次有两百多麻豆勇士,站出来跟汉人一起联合作战。 莫那闷头向前跑着,穿过一片树林,突然听到前方传来号子声。 “嘿呦,嘿呦!” 那是大同军砍伐树木,抬着圆木在搭建浮桥。 吴化龙听得仔细,猛地惊喜道:“是汉人,前面有很多汉人!” 他们加速往前跑,却又听到一阵铜哨声。 却是提前过河警戒的哨兵,也发现了他们,立即吹哨示警。 河对岸,李定国大呼:“全军立即着甲。穿着甲胄的战士,准备迎敌!” 大概两千人着甲行军,此刻举起火铳,齐刷刷瞄准河对岸。 吴化龙虽然没看见藏在树后的哨兵,却也慌忙大喊:“自己人,自己人,我们都是汉人,这些土著兄弟也是自己人!” 不多时,全军渡河。 李定国问道:“看你们的样子,已经打过仗了?” 吴化龙哭诉道:“一万多人起事,本来占领了赤嵌城。但红毛鬼的火炮厉害,而且多得很,估计是从船上或者城墙拆下来的。郭大哥战死了,其余的兄弟姊妹,要么被杀,要么逃散,眼下就剩这一千多人。” 李定国想责骂几句,又见他们狼狈,只说道:“敌军的追兵有多少?” 吴化龙说:“红毛鬼就百来个,给红毛鬼当狗的土著有两三千。他们一直咬在后面,估计就快追上来了。” 李定国问道:“你敢不敢回去诱敌?” 吴化龙咬牙道:“敢!就是死了,也要把追兵诱过来!” 李定国当即设置埋伏,吴化龙挑选数百勇士,原地折返去以身诱敌。 莫那也带着麻豆勇士,自告奋勇的跟去。 莫那边走边兴奋说道:“你们汉人的官兵真厉害,有好多铠甲和火铳,红毛鬼肯定打不过。” 吴化龙自豪道:“皇帝陛下,有百万大军,都是这样的勇士,红毛鬼这次死定了!” 他们往回走大概两里地,迎面撞上探路的土著兵。 “在前面,在前面!”土著兵大喊。 吴化龙也跟着惊恐大喊:“快逃!” 莫那立即会意,对身边的勇士说:“快一起喊逃命!” “快跑啊,追兵来了!” 麻豆社和木加遛弯勇士,总计四百多人,此刻纷纷惊慌大喊。汉人起义军也全部喊起来,听起来杂乱无章,足以表现他们的惊恐。 四个部落的土著仆从军,此时还剩一千七百多人。 他们远远听到叫喊,全都兴奋起来,哇哇大叫着追击。完全没有任何阵型,以部落为单位,在林子里散乱狂追。 而后方的120个荷兰士兵,已经把火炮留在赤嵌城。此刻也不着急,继续慢吞吞的前进,随时可以列阵射击。 数千大同军,全部藏在灌木丛里,或者是躲在大树后面。 诱敌的起义军迅速奔来,身后数百米便是追兵。 “砰砰砰砰!” 树林里乱枪响起,大同士卒各自射击,冲在最前面的土著追兵,当场就倒下两三百人。 “嘟嘟嘟嘟嘟哒嘟哒哒~~~” 冲锋号响起,火铳兵装上刺刀,长枪手挺着长枪,立即进行自由式冲锋。 而那些土著兵,遇到埋伏早就溃了! 他们可知道火铳的威力,就是被荷兰人的火铳火炮打服的。如今听到满林子枪声,哪里还有作战的勇气? “有枪声,好多火绳枪!” 荷兰指挥官丹克尔,被那枪声吓得不轻,也不等土著兵逃回来,便下令道:“立即撤退,快撤回城堡里!” 吴化龙、莫那二人,带着汉人和土著勇士,跟在大同军身后追击。 沿途不断遇到跪地求饶的土著兵,他们二话不说就打死。那些没有正规武器的汉人,打死土著兵之后,便扔掉手里的木棍,抢走土著兵的武器继续冲锋。 大同军只管冲,俘虏全部交给起义军。 而起义军的做法,就是将俘虏全部杀死,他们早就已经杀红眼了! 丹克尔带着荷兰士兵,很快撤到一条河边,河里系着他们之前渡河的木筏。 就在丹克尔准备登上木筏渡河时,几百土著兵逃回来,明显是想抢着上木筏。 “举枪!” 已经有一半荷兰士兵登上木筏,丹克尔命令剩下一半士兵,全部举枪瞄准自己的仆从军。 “砰砰砰!” 一阵枪响,倒下十多个土著兵,其他土著兵吓得往两边跑,紧接着跳进河里游过去。 丹克尔催促道:“快点划水!” 木筏数量不够,得分两批渡河,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越来越多大同军,从树林里冲过来,那铺天盖地的阵势,把丹克尔吓得头皮发麻。 丹克尔站在木筏上说:“不要等木筏了,都跳河游过来!” 当丹克尔带着一半士兵,成功回到河对岸时,剩下一半士兵还在河里游泳。 大同军已经冲到河边,立即举枪自由射击。 有些瞄准河对岸的敌军,有些瞄准河里的敌军。 双方人数悬殊,丹克尔根本不敢对射。也顾不得河里的手下,立即撒丫子跑路,奔逃之时还有几个倒霉蛋中枪。 而在河里游泳的敌军,不管是荷兰士兵,还是土著仆从军,不时有人中弹下沉。 丹克尔带着120个士兵出来,逃回赤嵌城时,只剩下71个。 而整个台湾,如今尚有800多荷兰士兵,另有800多荷兰移民,还有1000多个奴隶。另外,还有几百个近似女奴的荷兰人妻子,都是杀光小琉球岛土著男子之后抢来的。 丹克尔坐船前往热兰遮城,说道:“总督阁下,中国军队来了,至少有好几千人。” “真有好几千?”费尔伯格惊慌道。 丹克尔说:“我的士兵,阵亡将近一半,普罗岷西亚堡还要不要死守?” 普罗岷西亚堡,就是赤嵌城里的那座城堡。 费尔伯格说道:“放弃普罗岷西亚堡,全部撤回热兰遮堡,要集中兵力防守。我再派一条船,前往巴达维亚请求支援!” 此去巴达维亚,来回一趟需要两个多月! 他们两个商量之时,大同军的二千多先头部队,已经追杀到赤嵌城区。城堡里那几十个守军,吓得立即逃走,这个破城堡里没啥存粮,围他们一两个月就饿死了。 “郭大哥!蔡兄弟!刘兄弟……” 吴化龙跪在城堡前,看着木杆上吊着的尸体,顿时就嚎啕大哭起来。 一起密谋起义的地主,除了吴化龙之外,另外还有两个逃走,其余全部都吊在那里示威。 李定国带着主力很快赶来,问道:“除了这座城堡,赤嵌城还有哪里值得占领?” 吴化龙站起来,想了想说:“郊外有两个牛头司,里面养着很多天竺黄牛!” 牛头司,就是黄牛繁殖场,全是从印度引进的。 此外,荷兰人还把大豌豆、高丽菜带到台湾,如今已在台南广泛种植。 李定国立即派兵占领两个养牛场,里面五百多头印度黄牛全部充公。 至于热兰遮城,暂时没法包围,需要海军配合才行。 但是,热兰遮城在岛上,就算不派兵去包围,也没法获得足够的粮食补给,只能通过海船从外地运过来。 659【生死之交】 李定国站在海边上,用千里镜观察岛上的热兰遮城。 那座岛屿位于河流入海口处,是被台江冲积出来的沙洲,有些类似崇明岛那种情况。 岛上一侧是城堡,另一侧是居住区。 李定国只能看到城堡外围情况,看不清更里面旳样子。但只是外围防御,就让李定国一阵头疼,又是这种见鬼的棱堡群。 是的,棱堡群! 最外围有一道土坡,第二道防御是城垣。 正面建筑,有一个半圆堡,侧方有两个棱形火力台,此为台湾总督和官员办公地方。一旦攻城方攻破此处,全体人员可以往里面撤。 里边的第一道防御,四面各一座半圆堡,四角全是棱形敌台,正面还有一座方形火力台。 更里面还有第二道防御,共两座半圆堡,四角有四个棱堡。 如此精心设计的棱堡群,派一万人来攻打,跟派十万人来攻打,几乎没啥区别可言。 十七世纪的攻城炮,是没法强行轰破的,无非是用人命去填,用人命消耗守军的弹药。挖z字形坑道掘进也没用,顶多能攻破几道外围防御。攻进去之后就没法挖坑了,最里层的四座棱堡和一座半圆堡太不讲理。 “若是强行攻打,恐怕咱们的一个师,得死伤一大半才能攻进去。这还是守军人数不多,否则一个师打完也没用。”李定国叹息说。 吴化龙说道:“将军早几年来就好了,红毛鬼的台湾城(热兰遮城),下城建好也才几年时间。外面的半圆城墙(半圆堡),也是那会儿修建的,上城有些棱角墙(棱堡)也是新增的。” 李定国说道:“不打也得打了,只能围城打援,逼得守军在粮尽之后投降。” 吴化龙说道:“那恐怕要围大半年,城里有水井,还有很多粮食。”说着,吴化龙又愤懑无比,“早知道这样,就不该帮红毛鬼建城!” 整个热兰遮棱堡群,台南汉人是主要修建者,当地土著则配合做苦力活,荷兰殖民者只需要设计和指挥。 就在此时,一群原住民赶来赤嵌城。 他们穿着麻布裤子,大部分男子都光着上身,女人则用一块布遮住胸口。而且,全部面黄肌瘦,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 李定国前去接见首领,吴化龙介绍说:“这是虎尾垄的土著。十多年前,红毛鬼出兵去攻打,烧了他们全部的房子,抢走他们全部的粮食。几千人的大部落,当年就饿死近半,之后只能老实给红毛鬼进贡。” 首领见到李定国非常激动,哇哇呀呀,手舞足蹈,最后拄着土矛,单膝向李定国下跪。 吴化龙翻译说:“这是虎尾垄的族长乌玛,他听说将军带兵讨伐红毛鬼,带着族里还能打仗的全都来了。这些女人和孩子也能打仗,虽然平时吃不饱饭,但一直坚持练习本事,就是等着有一天能杀红毛鬼报仇。如果将军看不上他们,他们可以帮着搬东西。攻城的时候,也可以冲在最前面。” 李定国扫向这些原住民,衣衫褴褛,瘦弱不堪,可即便是老弱妇孺,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些人,真是来打仗的,而且抱着必死的决心。 李定国突然就不埋怨吴化龙了,汉民提前发动起义,肯定是被逼得没法活了。就像这些土著,但凡有报仇的希望,就算是送死也要来战斗。 因为不战斗,迟早也是死,被荷兰人盘剥至死! 在安抚完这些原住民之后,总宣教官钱焕雍,把李定国拉到一边说:“民心可用,可派人回去,联络海军过来。封锁附近海面,不让荷兰人从外地运粮补给。然后,我军运粮至此,分一些给汉人和土著,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若是分粮给百姓,我们的粮食恐怕不够。”李定国说道。 钱焕雍出主意道:“陛下优待士卒家属,第一批迁徙过来的三千多人,每户都有朝廷赠与的粮食,家属自己也带来了存粮。跟士兵及家属说说,让他们把粮食借出来,等朝廷补给军粮之后再还。” 李定国点头道:“此计可行。” 如果放在明末,别说向士兵开口借粮,就算有这方面的传言,全军上下都得怨气丛生,甚至有可能直接爆发兵变。 而大同朝廷,无论官府还是军队,一向都信誉非常良好。 说是借,就是借,绝对不可能赖账。 如今,官员的俸禄都是支付官票,军人的军饷都是支付军票,两种票据都可就近去大同银行兑现。源于朝廷极高的信用度,官员和将士都有了存储票据的习惯,不像刚开始那样拿到票据就去兑现。 也正因如此,面对连年天灾,赵瀚还能不断出兵打仗,且不加重对百姓的盘剥。 要知道,河南和山东两省,由于被破坏得太严重,所有土地都只收一半田赋,要到明年才恢复征收足额田赋。而北平府、河北、山西、陕西、辽宁、云南、贵州,这些地方的很多府县,同样处于田赋减免状态。 特别是河北、陕西、山西、辽宁、北平府,田赋全免政策,还会持续好几年! 就连冒辟疆这种在野士子,看不惯赵瀚强夺地主田产的政策,也曾忍不住感慨:“自古帝王之仁政,未有如当朝者,农夫何其幸也。” 安南郑氏,300万人口,就能养五万多常备军(其中三分之一的土地,用于供养宗室和勋贵,官员、士子和士兵还不纳税)。安南阮氏,100万人口,能养两万多常备军。安南莫氏,10万人口,能养八千常备军。 而赵瀚9000万人口,却只养着二十万军队,还常常感慨军粮不够。就是因为大量的省份,田赋或者减半,或者干脆不征,还得拨发钱粮赈灾,并且持续耗费钱粮搞移民。 钱焕雍继续说:“在用军粮赈济汉民和土著的同时,让军中的宣教官,暂时充当地方官吏,先把这里的官府架子搭起来。特别是土著,听说周边有200多个部落,大部落数千人,小部落仅一两百人。可请当地汉民做通事向导,一边进山给土著发粮赈济,一边宣讲政策建立村镇。村镇长官,都让本地人担任,避免引发矛盾。如此,不等把敌军城堡围下来,此地百姓就尽为我所用!” “好,这事你来办。”李定国打仗很厉害,但治民一般般。 刚打下来的地方,自动视为军管区域,军队可以临时性任命官吏,直到朝廷做出相应指示才停止。 数日之后,万邦彦带着台湾舰队杀来,游弋封锁热兰遮城附近海域。他们不敢挨太近,热兰遮城每座棱堡,都配备12门城防炮,总计有火炮近百门,可以从各个角度轰击海面。 同样的,荷兰人的战舰,也不敢驶出港口。 四艘荷兰战舰,其中一艘到巴达维亚搬救兵去了。剩下三艘,不敢跟大同海军的三十多艘硬刚。 在封锁海域之后,就开始往赤嵌城运粮。每次都掐着涨潮时间,借助潮水在鹿耳门登陆,源源不断的将粮食运来接济汉民和土著。 至于士兵和家属,在大陆运来军粮补给之前,今年都得勒紧裤腰带过苦日子。 但这种付出是值得的,而且立竿见影。 台南的汉人和土著,被荷兰盘剥日盛。大同军来了,就算只是宣布今年免税,他们一个个都会感激涕零,更何况居然还送粮食救济。 附近的土著首领们,自发聚集到一起开会,然后结伴前来感谢。 他们在李定国面前,呼啦啦跪了一地。 莫那已经干死荷兰人扶持的首领,自己做了麻豆社族长。他跪在最面前,用汉话说道:“将军是我们的大恩人,今后我们猎获的鹿皮,只会卖给将军。我们种出的粮食,也会给将军纳贡。将军要是缺人打仗,尽管知会一声,就算勇士不够,族里的女人也愿为将军作战!” 李定国连忙将他扶起,又对其他首领说:“诸位兄弟,快快请起。皇帝陛下说,四海之内皆兄弟,汉人是兄长,各位都是胞弟。帮助弟弟渡过难关,这是做兄长的责任,哪用得着弟弟们跪拜?” 此言一出,莫那感动得直接哭了,这位土著勇士竟然当场流泪。 他将李定国的话,翻译给其他首领听,这些首领也感动莫名。一时间就吵嚷起来,纷纷闹着要跟李定国结拜,有的直接扯下胸前项链,双手捧着送给李定国做礼物。 那些项链,是他们的护身符,大部分是用兽骨或兽牙制成。 要么是第一次捕获的猎物,要么是捕获了大型猛兽。他们才会将兽骨或兽牙,磨制串成项链,一旦拿出来送人,就被视为生死之交,随时可以为对方赴死。 李定国不明所以,也觉得这种骨链并不贵重,于是笑呵呵的照单全收。 见李定国收下项链,首领们更加高兴。 直到好几天之后,李定国才明白自己收的是什么。 这哪里是项链? 这是台南诸多部族的友谊,李定国今后一声令下,整个台南的土著都会出动。 660【荷兰援军】 从台南行船至巴达维亚,单程耗时大概30—45天,具体情况视运气而定。 运气好,顺风顺水,一个月就到。 运气不好,可能一辈子都到不了。 荷兰的台湾求援船,运气还算不错,不到四十天就抵达巴达维亚。 “数千人攻打热兰遮?”范德林惊得差点跳起来。 报信者说道:“总督阁下,真有数千人。” 台湾是荷兰在远东的贸易转运中心,特别是裁撤越南贸易站之后,更是成为日荷贸易旳唯一中转站。 如果丢掉台湾,范德林这个总督,百分之百会被撤职。 范德林连忙问道:“为什么中国皇帝会突然出兵?” 报信者说:“那里的唐人不服管理,一直有暴动倾向,这些年零星暴动好几次。可能中国皇帝,早就有进攻热兰遮的意图,因此派了军队到热兰遮的北方驻扎。就在一个多月前,一万多唐人暴动,被我们英勇的荷兰陆军击败。但暴动的第三天,中国军队就出现了。” 范德林又问了一些细节,便打发掉报信者,下令召开公司大会。 没啥好讨论的,不打也得打。 否则的话,不仅范德林这个总督滚蛋,那些议员们也多半被问责。 他们讨论的重点在于,究竟派多少援兵过去。 巴达维亚的荷兰舰队,不可能全部派出,陆军也得留下一些守城。因为荷兰在爪哇岛有敌人,英国人和万丹人都虎视眈眈。一旦巴达维亚空虚,说不定就会联手向荷兰宣战,巴达维亚就地丢失都有可能。 反复争吵之后,荷兰援军规模如下:18艘战舰,1600名陆军士兵。 这已经是荷兰能够出动的极限,若还想派出更多,那巴达维亚可以宣布不要了。 荷兰援兵—— 海军统帅为范德兰,一听名字就知道是贵族,都是荷兰正黄旗老范家的。 主力舰叫“固执约翰号”,跟“赫克托号”一样,是排水量650吨的武装商船。这两艘主力舰,都是近几年打造的,之前连一艘超过500吨的都没有(其实有一艘巴达维亚号,那是真正的主力舰,但第一次出海就触礁沉没了,船员上岸之后还自相残杀抢食物)。 陆军明显不受待见,陆军统帅叫阿多普,殖民地底层老兵晋升,跟贵族什么的不沾边,在荷兰时只是个破产铁匠。 之前的荷兰陆军指挥官彼得,曾与大同军联手攻打马尼拉。此人已经调去印度,他若是还在巴达维亚,肯定坚决反对派兵增援。他知道大同军的恐怖,居然在台风天夺城,战斗力碾压荷兰陆军。 巴达维亚总督范德林还未出兵,南京的赵瀚就已经收到消息。 把海军都督古剑山叫来,赵瀚问道:“百年栎木打造的战舰,最早什么时候能够下水?” 古剑山回答:“最早明年夏天,最迟明年冬天。” “等不及了,”赵瀚说道,“广州、福州舰队,立即增援台湾,我估计荷兰人会派来援军。台湾极为重要,荷兰人舍不得丢掉,就算不计后果也会打一仗。还有,让闽粤海商,向英国、西班牙和南洋诸国传递消息。就说中国与荷兰大战,巴达维亚兵力空虚,想找事的赶紧趁机动手。” “臣遵旨!”古剑山拱手道。 就在今年,英国国王被处死,护国公克伦威尔大权独揽。 克伦威尔已经盯上了荷兰,他虽然掌控国家,国内却有大量反对派,必须靠战争转嫁内部矛盾。 而荷兰,就是英国的首要敌人。 荷兰先是控制北海(大西洋东北部海域)贸易,导致英国海商的利润大幅下降。前几年又利用英国内战,趁机大肆借贷赚钱,又逼迫还不起债的英国贵族,交出手里的各种商业特权。甚至,荷兰在美洲扩张时,还跑去英国的北美殖民地搞事儿。 前不久,更是欺负到英国人的家门口。 荷兰商人在英国近海渔场捕鱼,武力驱逐英国渔民,垄断好几处渔场的捕捞权。如此,造成英国渔价上涨,荷兰商人趁机出手,把在英国渔场捞到的鱼再高价卖给英国人。 要知道,就在十年前,英国还出钱出人帮荷兰独立。 不说知恩图报,你至少别落井下石啊。 整个英国,从贵族到平民,此时都非常痛恨荷兰人。只要克伦威尔击败荷兰,夺回英国的利益,必然威望顶天,彻底巩固自己的统治。 因此,克伦威尔从今年开始,疯狂砸钱扩张英国舰队。 正巧,荷兰刚刚跟西班牙停战,为了弥补巨大的战争开支,决定出售大型战舰来财政回血。 历史上,只用了三年时间,英国的海军战舰,就从39艘飙升到80艘。而荷兰疯狂卖船,其欧洲舰队只剩55艘战舰,并且都是战斗力不那么强的。 于是乎,英国用荷兰卖出的战舰,反过来击败了荷兰海军,这就是第一次英荷战争。 荷兰人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了。 前些年荷兰闹独立,想从西班牙的统治下挣脱。 西班牙王室财政崩溃,只能贷款组织军队镇压。而那些贷款,大部分是荷兰商人在出钱——荷兰人借钱给西班牙,用以镇压荷兰独立战争,八大皇商见了都得自愧不如。 还真应了马克思那句话,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家将出售吊死自己的绳索。 …… 荷兰援军害怕中途遭到攻击,不敢走中南半岛的东部沿岸。而是顺着加里曼丹岛,途经吕宋岛直奔台南。 文莱苏丹是赵瀚的便宜老丈人,已经收到中荷开战的消息。 他虽然被吓得瑟瑟发抖,却好歹还有些骨气,不敢同意荷兰舰队靠岸补给。甚至,聚集了二十多艘近海划桨船,摆出一副要跟荷兰决战的样子。 荷兰舰队开了几炮,文莱舰队就吓得躲进港口。 然后,船员全部弃船而逃,岸上的阿拉伯商贾也逃了,生怕荷兰人趁机登陆劫掠。 老苏丹阿巴已经病入膏肓,随时可能死掉。人老成精,他得为子孙着想,不能轻易得罪中国,而荷兰则是可以得罪的。 我在海上打不赢你,我坚守自己的王城就是,你牛逼慢慢来围城啊。 甚至,阿巴还以苏丹的名义,勒令任何人不得卖补给品给荷兰,否则今后将被课以高额的入港税。 荷兰援军对此毫无脾气,他们急着去台湾救援呢,怎么可能半路停下来围城。 只能武装登陆之后,找了几口水井,自己把淡水装上船。至于吃的,没有蔬菜瓜果可以忍,他们带来的粮食绰绰有余。 随即,荷兰舰队又前往苏禄国。 这次都懒得靠岸了,不敢再继续耽误时间,直奔荷兰自己的布桑加岛。 此岛还是几年前,中国、荷兰联手对抗西班牙,通过战后条约划定给荷兰的。几年下来,荷兰只移民80多人过去,其中一半属于陆军士兵。 荷兰陆军指挥官阿多普,对海军指挥官范德兰说:“勋爵阁下,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文莱和苏丹两国,似乎都对我们有所防备,他们恐怕提前接到过中国的命令。” 范德兰说道:“这两个国家,都是中国的属国。我们都派来援兵了,他们当然也知道消息,因此肯定是要帮着中国的。” “这座岛阁下来过吗?”阿多普问。 范德兰摇头说:“并没有。” 阿多普说:“我曾经坐船路过这里,布桑加岛的海域地形很复杂。它周边分布着一些礁岛,东南西北四面都有大湾,可以藏下好几支舰队。中国的海军,会不会藏在那里等我们过去?” “中国海军就算埋伏,也会在吕宋岛附近,而不是跑来这里,”范德兰笑道,“万一我们不来,他们的舰队一直埋伏,那得白白消耗多少军费?要知道,这座岛上可没多少土著,也种不出来太多粮食,一切物资都要从外面运过来。” 阿多普欲言又止,他是从底层士兵一路晋升的,在范德兰这个贵族面前,实在是没有多少说话的资格。 而范德兰此人,之前一直在锡兰,欺负惯了斯里兰卡和印度土著。他承认中国这样的大国,其陆军肯定不能招惹,但根本没把中国海军放在眼里。 范德兰说:“全速前进,到布桑加岛休整。然后以布桑加岛为基地,先去探查吕宋岛的情况,随时准备在吕宋与中国人作战!” 此次的中荷战争,跟历史上郑成功收复台湾可不一样。 郑成功是在大陆没有立足之地,才带着部队转战台湾。而赵瀚呢,不仅拿下了越南,而且还在吕宋有驻军,中间还有文莱、苏禄两个属国。 因此荷兰派来的援军,完全不敢直接去台湾,他们的预设战场是吕宋岛海域。 荷兰舰队加速航行,驶入布桑加岛的东北部海湾,岸边有荷兰殖民者的土堡。 阿多普亲自爬上瞭望台,用千里镜仔细观察,突然他惊恐大呼道:“快撤出海湾,我们的城堡遭受过炮击,中国人肯定已经占领这里!” 661【海上伏击】 “他们发现了。” 铁宏此刻就在城堡里,用千里镜观察荷兰舰队。 李定国的军队没有过来,因为距离太远了。出兵占领布桑加岛的,是负责驻守吕宋旳黑哥们儿。 吕宋驻军总共三千,铁宏带了两千过来,剩下一千留在马尼拉守城。这三千部队,是征召闽粤农兵组建的,一直都没怎么打过仗,战斗力肯定不如正规大同军。 当然,拿下布桑加岛绰绰有余。 岛上的荷兰城堡,由于舍不得花钱,建得比辽东的汉人村镇土堡还简陋。守军也就30多个,战斗力非常糟糕,打打土著还行,被大同海军一顿炮轰,直接就选择开城投降。 这座岛屿,其实没那么不堪,面积比奄美大岛都大,只比琉球岛更小一些。 岛上虽然多山,但能耕种的土地也不少,只是土著的农业技术太落后而已。如果汉人迁徙过来,好生垦荒开发,所产粮食能让几万人自给自足,更何况这里还可以近海捕鱼。 范德兰听到阿多普的示警,连忙让副官传令,打出旗语让舰队离开海湾。 但为时已晚,因为大同海军的埋伏地点太近。 在海湾北部的几座小岛后面,藏着二十多艘中国战舰。海湾南部也有大量岛屿,足足藏了六十多艘中国战舰。 文莱苏丹和苏禄苏丹,在看到荷兰舰队之后,全都派船跑来报信,中国海军可以从容设伏。 至于中国军队,为啥比荷兰舰队出兵更快? 原因很简单,荷兰总督调兵需要时间。 这18艘荷兰战舰,其中5艘是从马六甲调来的,甚至还从马六甲抽了100陆军。 而中国军队,皇帝发布命令之后,快船连夜驶往上海。上海舰队立即出发,半路带上宁波舰队,接着再带福州舰队,三支舰队各抽出八成,剩下两成继续执行原有任务。另外还有广州舰队,负责在广南、广西、广东沿海巡逻,警惕荷兰从这边杀来。 上海、宁波、福州舰队,为了赶时间,甚至军粮都没带足,全部在吕宋进行补给。 “左满舵,堵住口子,别让红毛鬼跑了!”洪旭大喊道。 在另一边,施大瑄也在喊:“侧帆,快打侧帆,我们是逆风!” 万邦彦在最西南方,拔出指挥刀怒吼:“张满风帆,不用开炮,直冲过去,把敌军舰队切成两截!” 这片海域,太适合伏击了。 若非荷兰陆军指挥官阿多普机警,通过观察堡垒,发现了遭受炮击的痕迹,荷兰海军还在傻乎乎驶往港口。到时候,将被彻底堵死,完全没有腾挪空间。 根本不必再用千里镜,范德兰用肉眼就能看清,近百艘中国战舰从东北、西南两方杀来。 荷兰舰队如果直接突围,风向属于侧风。但是,他们必须先逆风朝着西南航行,接着再侧风逃跑,因为正面有几座小岛拦着——顺风绕过岛屿不行,距离中国舰队太近,会跟施大瑄的部队迎头撞上。 但逆风绕岛更不行,因为面对的中国战舰太多。 范德兰当机立断,下令道:“向东北航行,直接撞上去!” 于是乎,18艘荷兰战舰,顺风朝着东北驶去,那里是施大瑄率领的23艘战舰。 施大瑄的舰队朝着正西航行,从逆风变成侧风,试图肉身堵住口子,阻拦敌舰逃出包围圈。 “轰轰轰轰!” 双方都在开炮,施大瑄发射的是侧舷炮,而荷兰舰队发射的是舰首炮。 “堵住,不要放跑红毛鬼!” 650吨的荷兰主力舰“固执约翰号”,在全速冲锋之下,撞在一艘200吨中国战舰的侧方。 中国战舰的侧方船身,瞬间出现一个大缺口,遭受猛烈撞击之下,差点直接翻过去倒扣在海里。这艘船基本没救了,一会儿就会沉没,海军士卒纷纷跳海逃生。 范德兰吼叫道:“不要跟敌舰纠缠,快快绕过小岛突围!” 万邦彦位于战场西南侧,还在顺风全速追击。 洪旭的位置偏于正西,他下令说:“转向朝北,绕过小岛去截击敌军!” 荷兰舰队就算能从施大瑄那里突围,也得逆风驶过一条狭窄航道。那是布桑加岛延伸出的半岛,与海上长条形小岛形成的通道。而洪旭只要跑得快,就能在狭长通道里将荷兰人堵死。 双方交战不到十分钟,施大瑄的舰队损失惨重,已经被荷兰主力舰给撞坏两艘。 当时,荷兰舰队的速度也降下来,双方在狭窄海域里近距离纠缠。 “轰轰轰轰!” 敌我双方,一个逃,一个堵,同时又都在开炮。 施大瑄在炮击的同时,下令挨近了接舷。他是郑芝龙旧部,不管装备多少火炮,总是想着接舷作战,顺便把敌舰给抢过来,士兵的生命反而还在其次。 不多时,又是一艘中国战舰沉没。实在是离得太近了,吃了满满当当的两轮侧舷炮击。当然,与之对轰的荷兰战舰,同样好不到哪里去,船体多处遭受重创。 只有荷兰主力舰固执约翰号,这玩意儿实在太大,并且还坚固无比。一边开炮,一边横冲直撞,想要接舷的中国战舰,全部都被这货给撞开。 终于,固执约翰号成功冲出,在狭窄通道里逆风航行。 万邦彦率领台湾舰队,顺风全速前进,此刻终于进入战场,杀向荷兰舰队的尾巴。双方战舰近距离纠缠在一起,开炮容易误伤,万邦彦也下令分割接舷。 交战至此,洪旭也率军绕过小岛,马上就要堵住唯一的通道。 猛然间,固执约翰号从狭窄通道冲出,张帆侧风逃向正北方,四百公里外正是黄岩岛。紧接着,又逃出来一艘,是艘400吨的荷兰大舰。 洪旭的座舰是“大同号”,从西班牙手里抢来的500吨盖伦船。他见来不及追击,干脆不管已经突围的两艘敌舰,下令全军将那处通道给彻底堵死。 剩下的荷兰战舰,顿时陷入绝望。一些选择投降,一些负隅顽抗。 这种糟糕地形,再好的海战技术也不管用。稍微跑得快点,两军战舰都有可能撞在一起,无非就是看谁能在接舷战里获胜。 此战结果: 中国海军被击沉三艘,被重创五艘,士卒死伤600余人。 荷兰舰队,一艘沉没,四艘投降,十一艘接舷战被俘,剩下两艘成功突围。 大同海军死伤那么多,大部分是接舷造成的。其中一条敌舰上,有好几百个荷兰陆军,双方从甲板一直打到船舱。 “他娘的,还是让红毛鬼跑了两条!” 施大瑄怒不可遏,此战九成的伤亡,都是他麾下的士兵,被击沉的三艘船也是他的部队。 却说跑掉的两艘荷兰战舰,北行之后又顺风向东,很快抵达西班牙殖民的民都洛岛。他们不敢原路返回,也不敢再去吕宋和台湾,甚至不敢招惹西班牙人,但他们可以欺负土著啊。 仿佛是为了泄愤,这两艘荷兰战舰,在范德兰的率领下,在民都洛岛最南部登陆。 那里有一个土著部落,几年前,中荷联手对付西班牙时,荷兰还策反过这里的土著。他们带着土著,去袭击西班牙聚点,战后土著遭到西班牙的报复。 而今,范德兰却指着土著村落说:“踏平这里,我们需要战利品!” 两条荷兰战舰上,还有好几百陆军,范德兰甚至让二百水兵下船,一起拿着火枪去攻打无辜土著。 土著们根本无力抵抗,纷纷舍弃家园逃跑。 荷兰军队疯狂追击,俘虏了近百个土著。年龄太大的不要,直接杀了,青壮男女和孩童则带回船上。 范德兰又说:“粮食和皮毛带走,将他们的草屋全部烧掉!” 熊熊大火燃起,地上还有许多尸体。 无数土著躲在山林中,遥望自己被烧毁的家园,抱在一起痛哭哀嚎。 自此向南航行,全是西班牙的地盘,范德兰没有再去招惹。他们带着抢来的粮食和奴隶,来到苏禄国的库约岛,再次发泄式的屠杀土著,烧毁土著房屋,抢走土著的粮食。 然后,绕着加里曼丹岛的南部沿海,灰溜溜的返回巴达维亚去了。 范德林站在总督府的城楼上,看着只有两艘战舰回来,一颗心顿时都冰冻起来。 完了,全完了!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战舰可以重新打造,但他这个总督,必定会被总部撤职。 范德兰、阿多普二人,灰头土脸的来到总督府复命。 “怎么回事?”范德林怒道。 范德兰说:“我们中了埋伏。” 范德林道:“海军被埋伏?” 范德兰解释说:“吕宋是中国的地盘,想营救热兰遮,必须从吕宋海域过去。我猜测中国海军,肯定聚集在马尼拉,于是想以布桑加岛为基地,海陆军都在布桑加岛登陆,然后派遣战舰去马尼拉打探,根据具体情况再部署作战计划。” “然后呢?”范德林问。 范德兰开始推卸责任:“布桑加岛上的守军,全都是废物。这才多长时间,堡垒竟然被中国人占领了。布桑加港附近的海域,地形环境极为复杂,到处都是岛屿,到处都可以隐藏战舰。更可恶的是,布桑加港附近,竟然还有一座岛屿挡住。我军被埋伏之后,想要突围还得绕过那座岛!” 范德林懒得再听解释了,说道:“跟我一起写辞职信吧。” 662【全世界树敌】 荷兰一次性损失15艘战舰,带来的变数可以很大,同样也可以很小。 因为荷兰称霸海洋,靠的并不是大舰,而是那一万多艘商船。 就拿第一次英荷战争来说,荷兰把自己旳欧洲舰队,卖得只剩下55艘老式战舰。但跟英国多次摩擦之后,荷兰感觉战争无法避免,于是大量征用武装商船,半年时间不到就扩充至226艘。 仅过去几年时间,第二次英荷战争爆发。 经济陷入瘫痪的荷兰,再次出动上百艘战舰。这还是在荷兰海军司令,率领大量战舰远征非洲的情况下,否则荷兰方面的战舰肯定接近200艘。 对于荷兰而言,损失一个舰队无所谓,分分钟用武装商船补进来。 荷兰真正头疼的是人员不足,以及输掉战争之后,附带失去的巨大商业利益。荷兰不像一个国家,更像一个大公司,而公司做事首要考虑利润。 巴达维亚总督范德林,当即征用8艘武装商船。 他没有再向台湾出兵,而是要稳定爪哇岛的局势,防止英国联合万丹国出兵。 英国东印度公司,荷兰东印度公司,这两家在亚洲的竞争非常激烈,荷兰甚至对英国人搞过屠杀,弄死了一座岛屿上的全部英国人。 “砰砰砰砰!” 不是谁在开枪,而是巴达维亚港的一艘商船,突然有船员在甲板上放鞭炮。 香主郑华等鞭炮放完,笑着朝岸上大喊:“大捷,大捷,朝廷的海军,在苏禄海击败了荷兰海军!陛下万岁!大同海军万岁!” “陛下万岁,大同海军万岁!” 码头上的中国商人,带着伙计一起喊。 在此定居的华人苦力,也都忍不住露出微笑,但他们害怕惹来麻烦,并没有跟着高呼万岁。 郑华是郑芝龙的心腹,郑芝龙如今已不出海,忙着在家乡修桥铺路,疯狂给学校捐款,想要让郑氏子孙全部走仕途。 但是,郑家的贸易船队,却是全国规模最大的。 至于郑华担任的这个香主,属于船队的常规配置,主要职责为:照料船上的妈祖神位,并祭拜妈祖和罗盘,沿途给海峡、海岛进献贡品(海峡、海岛有灵,可以保佑船队)。 说白了,香主就是专门上香的,可以理解为船队里的礼部尚书。 关于战争的消息,很快传到船厂里。 林长福此时还在船厂工作,不过几年时间过去,他的儿子已经成年了,还娶了一个混血女子做老婆——汉人和马来人的混血。 好不容易熬到吃饭时间,林长福对陈东山说:“皇帝打赢了,你听说了没?” “听说了,莫要牵连我们才好。”陈东山担忧道。 在好几年前,陈东山就说要落叶归根,带着妻儿回中国修缮祖坟。 可终究没有离开,因为害了一场大病,治病花了不少钱。又因为他不信教,巴达维亚殖民政府,加重了对不愿皈依者的人头税。在这里,欧洲人的税最低,其次是马来土著,而汉人的税最高。 这种情况,并非特例,整个南洋皆如此。 主要还是汉人太能干了,西班牙、荷兰等国的殖民者,必须通过税收来压制汉人。 林长福叹息说:“是啊,就怕红毛打输了,把气撒在咱们唐人头上。” 陈东山憧憬道:“我听来巴城(巴达维亚)的商人说,皇帝占了吕宋岛以后,吕宋的唐人都不交重税了。这回又是打台湾,台湾的唐人肯定也不交重税。要是哪天皇帝派兵,把巴城占了该多好,咱们就都有好日子过了。” 林长福咧嘴笑起来:“那可好。” 他的儿子林耀祖突然插嘴:“陈伯,我爹说唐国大得很,广州城比巴城还大。他是不是吹牛啊?” “滚一边去!”林长福喝骂。 陈东山顿时笑起来,不屑道:“跟广州比起来,这巴城算个屁!” 林耀祖又问:“跟巴城挨着的,就万丹和马打蓝国最大。万丹国、马打蓝国,加起来有唐国那么大吗?” “唐国比十个万丹国还大!”陈东山说。 林耀祖不可置信道:“那得多大啊,皇帝管得过来吗?” 陈东山说:“皇帝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天底下的事他都知道,你说能不能管得过来?” 林耀祖转身对父亲说:“爹,我想去唐国看看。” 林长福一巴掌扇过来,打在儿子后脑勺上:“你老婆刚出月子,好好在船厂做工,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林耀祖撇撇嘴,心里说不出的委屈。 他在巴达维亚出生长大,从没踏上过中国土地,却又从长辈口中,听说了无数关于中国的故事。他幻想着回到祖宗之国,去看看那里的城市,去看看那里的人们,去了解关于那里的一切。 总督府。 范德林听到了码头那边的欢呼,他气得握紧拳头:“这些该死的中国人!” 副官问道:“要不要派人制止?” “去吧,”范德林随即告诫道,“当心激起暴乱,这个时候不能乱,否则英国人会趁虚而入。等缓过这一阵子,再去收拾那些中国人,我要对他们加征人头税和入港税!” 副官立即出去传令,很快就有一群荷兰士兵,提着火绳枪到码头,禁止任何人高声喧哗。 范德林继续召开议会,仍旧是那个主题:要不要让热兰遮城的守军,放弃城堡投降,然后返回巴达维亚。 开会讨论好几天,始终没有个结果,谁都不想担上丢失台湾的责任。 那就拖着吧,反正热兰遮城堡的粮食,还能坚持吃上大半年的。就算输了战争,也要让中国军队,消耗更多的粮草去围城。 范德林接到的总部最新命令,是让他在好望角建立补给据点。 这见鬼的命令,好望角明明距离欧洲更近,荷兰总部不派人过去,非要让巴达维亚安排人手。 荷兰人在好望角建立的据点,后来叫做开普敦。 最初的一批开拓者是荷兰人,第二批则全是亚洲移民。因为那地方实在偏僻,欧洲人都不愿去,只能把亚洲土著往开普敦塞——弄死非洲本地土著,夺取他们的土地,然后让爪哇人去耕种。 范德林很想骂娘,感觉自己诸事不顺。 先是失去越南市场,接着又失去台湾,在阿拉伯半岛的扩张也不顺利。上次被缅甸打败之后,他还尝试重新跟缅甸接洽,结果缅甸国王把使者给杀了。对日贸易,市场份额也在缩小,不但被中国商人抢市场,日本幕府今年还设定贸易额上限。 现在又让自己开辟好望角据点,开辟你妹啊,那破地方鬼才愿意去。 在没有苏伊士运河的情况下,好望角是东西方海路的必经之地。荷兰一旦在那里建立据点,就等于掐住东西方的海上咽喉,确实是一个很厉害的决策。 但是,荷兰人把持好望角,就等于在恶心所有的欧洲国家,要把海上泰迪这个人设扮演到底。 历史上,英国人武力夺取开普敦之后,为了避免激化与各国的矛盾,立即就宣布开普敦成为自由港。不像荷兰,只吃独食,不愿分出残羹剩饭。 算算国家,荷兰如今的敌人有:中国、英国、西班牙、葡萄牙、奥斯曼、波斯、莫卧儿、缅甸、越南阮氏、万丹、马打蓝、文莱、苏禄……不知名的小国和部落就懒得说了。 对了,由于荷兰控制北海贸易,跟北欧三国也关系不睦。 范德林宣布散会,再次给荷兰总部写信。辞职信他已经写完了,但还要等船队返回欧洲,才能把信给带回去。现在又写一封,请求批准造舰的同时,又请求暂缓建立好望角据点。 写完信之后,范德林就陷入沉思。 不是思考该如何破局,而是想着赚钱的法子。如何在巴达维亚捞上一笔巨款,然后卷铺盖回荷兰养老呢? …… 台南,热兰遮城。 台湾总督费尔伯格,看着海上驶来的舰队,整个人彻底陷入绝望。 他认出了其中的荷兰战舰,却没有悬挂东印度公司旗帜,明显是被中国海军给俘虏了! “我想,公司吃了败仗,应该不会再有援军了。”费尔伯格说。 丹克尔直接问:“要投降吗?” 费尔伯格道:“再坚持一下吧,等粮食吃完再说。” 丹克尔问道:“时间拖得太长,中国军队消耗的军粮太多,到时候投降会不会有危险?万一激怒了中国人,将我们全杀了怎么办?” 费尔伯格顿时沉默。 丹克尔也不说话,他杀的汉人和土著太多,深仇大恨摆在那里,此时此刻也不敢投降。 城堡建在岛上,逃都没法逃,降也不敢降,只能硬着头皮拖时间。 良久,费尔伯格说:“派使者出去接洽,如果愿意放我们回巴达维亚,就同意投降让出热兰遮。” 所谓的使者,是一个岛上居住的汉人。 此人见到李定国,立即说明来意。 李定国冷笑:“你回去告诉红毛鬼,陛下已经下令,血债血偿!大同军虽然粮食紧张,但围城还是围的起的。” 根本不用围城,只留台湾舰队,每天在附近海域游弋巡逻,防止荷兰人出去买粮食就行。 赤嵌城这边,驻扎2000大同军足矣。 剩下的,该干嘛干嘛,让荷兰人在岛上慢慢消耗粮食。大半年后,粮食就吃完了,岛上的荷兰人全得饿死。 663【前朝皇子皇女的苦恼】 南京,紫禁城,勤政殿。 皇帝平时办公的桌子,此刻被抬到一边。 赵瀚端坐在宝座上,面色沉静,目视前方。 在他身前,是四个画家。 一个画家叫朱谋垔,是宁王的后代。旁边站着他旳侄子朱统(钅乇),(钅乇)字难写难认,咱们且叫他朱耷吧。 另一个画家叫李致诚,意大利人,旁边站着他的中国学徒。 两人都在挥洒着画笔,侄子和学徒则帮忙打下手。 过了一些时候,朱谋垔率先说:“陛下可看书了。”说完,又挑衅一般,朝那个意大利人挑挑眉。 李致诚也说:“陛下请自便。” 桌子没有抬回来,画家们还需要完善衣服细节,赵瀚只是不用再摆pose,坐在那里自己看书就行。 一直画到中午,两人都还没画完,不过全都选择告退,剩下的可以拿去别处完成。 两天之后,朱谋垔先来交任务,是传统人物肖像工笔画,名字叫《大同民始皇帝御容》。 赵瀚这里搞定,朱谋垔又去给后妃们画像,而意大利人李致诚还在慢慢捣鼓。这洋鬼子画的是油画,一层一层上油,短则耗时半月,长则一两个月搞定,毕竟给皇帝画肖像得非常认真。 等到南洋海战捷报传回,李致诚终于画完,将油画进献到皇帝面前。 朱谋垔和朱耷叔侄俩,跑来看洋鬼子笑话。他们已经把后妃的画像,全部都画完了,而洋鬼子才完成第一幅。 赵瀚对比两副画像,各有千秋,说道:“你们也看看吧。” 朱谋垔带着侄子,从女官手里躬身接过油画。刚开始是不屑,很快又认真审视起来,因为油画的光影效果让他很感兴趣。 “如何?”赵瀚问道。 朱谋垔说:“回禀陛下,这西洋油画,亦有可取之处也。” 赵瀚说道:“你们可以互相切磋,或许能够中西合璧,创造出一种新的画法。” 历史上,中西合璧的是郎世宁。 “遵旨!” 两位画家同时作揖。 赵瀚说道:“翰林院那边,新设一个绘画馆,你们都进绘画馆做学士吧。” “多谢陛下!”二人大喜。 历代皇帝,都是要养御用画家的。赵瀚没打算养在紫禁城内,一并扔去翰林院,也不差那几个画家的工资。 赵瀚招手说:“朱耷,你过来。” 朱耷的身份是弋阳王世子,明朝若不灭亡,他就能做锦衣玉食的郡王。 大同军攻占弋阳时,把他爹吓得差点上吊。后来经过公审,发现好几代弋阳王,全都醉心于诗画艺术,其他的事情啥都不管,作恶的全是那些王府官员。 于是,弋阳王一系,并未受到惩处,只是收了他们的田产。 甚至连王府都保留着,摘掉牌匾就行,仅把园林别墅给充公了。弋阳王也投桃报李,主动捐赠钱粮,资助大同军平定赣东地区。 弋阳王四年前病死,朱耷守孝三年,便跟着叔叔来南京闯荡。 他甚至连名字都改了,不再沿用大明宗室字辈,直接改成现在的朱耷。 听到皇帝的召唤,朱耷连忙上前:“草民在。” 赵瀚说道:“你还未满30岁,若有心仕途,可回江西参加明年的乡试。” 朱耷说道:“陛下,草民并非前朝秀才,没有资格参加乡试。” 赵瀚笑道:“朕特许了。” 见侄子愣着不说话,朱谋垔连忙催促:“还不谢恩!” 朱耷却说:“陛下,草民醉心于画艺,并无仕途之心。草民……想进翰林院绘画馆。” 赵瀚点头说:“准了。” “谢陛下!”朱耷高兴起来。 十多岁的时候,朱耷对大同新朝有怨气。现在却什么都想通了,江西那些大明宗室,除了十恶不赦被处斩,哪个不比其他省的宗室幸运? 看看北方那些王爷,遇到流寇都什么下场吧。 画家们离开皇宫,真打算回去切磋画技,然后弄出中西合璧的画法——皇帝随口一句话,下边的人都得认真起来。 朱耷走在大街上,突然听到前面传来欢呼声。 接着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个驿卒骑马狂奔而来,沿途高喊道:“海军大捷,海军大捷。我大同海军将士,于南洋击败西番荷兰舰队,俘虏大小战舰十余艘。南海安靖,南海安靖……” 朱耷喜道:“又打胜仗了,我军真战无不胜也。” 李致诚这个意大利人,也幸灾乐祸道:“打得好,早该教训荷兰了!” 荷兰真就是人嫌狗弃,不但霸占北海贸易,还经常跑去地中海晃荡。意大利商人,一直跟荷兰商人,处于长期竞争关系——都被西班牙王室坑了,西班牙几次宣布破产,导致大量的荷兰、意大利商人跟着破产。 街面上正在庆祝胜利,捷报讯息很快传到金陵大学。 前明朱三太子朱慈炯,乐颠颠的跟同学们一起庆祝。他离开北京时只有几岁,在南京的记忆反而更多,早就习惯了现在的身份。 一个女学生走到他跟前,有些愁眉不展。 朱慈炯笑道:“晓梅,海军赢了!” 顾晓梅咬着嘴唇不说话。 朱慈炯问道:“你怎么了?” 犹豫良久,顾晓梅难以启齿道:“父亲来信,不同意我们的婚事。” 朱慈炯愣在原地,随即苦笑:“我知道的。” 朱慈炯当天逃课了,半路沽了一壶酒,回家喝得昏天暗地。 傍晚,朱媺娖最先回来,一进屋就闻到酒味。又见弟弟趴在桌上,已经睡着了,只得取来衣服给他披上。 天色近黑,兄弟姊妹陆续回来。 大明太子朱慈烺,如今在江宁县为吏。他的工作考评还不错,估计再熬一两年,就能异地升迁做县丞,毕竟在金陵大学读过书(自费生,找皇帝借的学费,没拿到毕业证就自己不读了)。 朱慈烺大学选择辍学,是因为心情不好。 同学们知道他的身份,都把他当猴子看待,而且时时注意避嫌,交心的朋友根本没有,这让他感觉非常别扭。 “三弟,怎么了?”朱慈烺问道。 一觉睡醒,酒意消散不少,朱慈炯摇头:“没什么,心情不好,喝点酒解闷。” “三哥,你被人欺负了?”朱慈炤问道。 朱慈炯苦笑:“婚事告吹了,晓梅的家人不同意。” 此言一出,全体沉默。 大哥朱慈烺已经二十岁,至今也未娶妻。曾经说过两门婚事,本来好好的,一听他是前明太子,女方家长立即变了脸色。 他们要是与寻常人家结亲,多半还有些希望。 但他们的眼光都很高,女方都是有身份的,就算家里不当官,至少也比较有钱。非富即贵的家庭,哪敢跟前朝皇子结亲?万一哪天出问题,指不定就要抄家灭族。 朱慈烺安慰道:“莫要灰心,还有更好的人家。” 朱媺娖突然说:“不如找普通人家吧。” 朱慈烺笑道:“实不相瞒,我已经托媒寻了一个。城外玄武湖边开杂货铺的,虽无显赫身份,也不怎么貌美,但那女子读过三年小学,也是能写会算的姑娘。媒婆说了,女方的长辈不嫌弃咱们。等对了生辰八字,再选个好时候,就能过去下聘提亲。“ “恭喜大哥!” 弟弟妹妹们连忙道喜,大哥的婚事总算有着落了。 朱慈烺说道:“三弟,要不大哥找媒人帮你物色一个?” 朱慈炯还想着自己的恋人,意兴阑珊道:“等大学毕业再说吧。”说着便把话头引到朱媺娖身上,“姐姐都十九岁了,该给她找个破家才对。” 朱媺娖没好气道:“不要提我,我做姑子便是。” 这位前朝公主,同样眼光高得很,不愿嫁给凡夫俗子。可有前程的大好青年,谁又有胆子娶她啊? 朱慈炤说:“要不,我去求求母亲?” 朱慈炤的生母是田秀英,但按照前朝的规矩,只能称呼生母为阿姨。如今,他的生母又做了妃子,但为了避嫌,平时几乎不进宫见面。 朱慈炤说:“还是不劳烦阿姨吧,恐惹陛下不高兴。” 朱慈炯却如抓到救命稻草:“陛下宽仁,定不会怪罪的,就这么一次。也非为难阿姨,只试着美言几句,看能不能求陛下赐婚。” 朱慈烺左思右想,也觉得拖着不是办法。 他倒不怕惹恼皇帝,而是不想再受皇帝的帮助。随着年龄渐长,这位前朝太子懂事了,对赵瀚的看法非常复杂。有怨恨,有感激,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就不想再更皇帝有牵扯。 但不可能不牵扯,在他参加工作以前,就跟弟弟妹妹们搬出来住。 宅子是皇帝赏赐的,生活费是向皇帝借的,中学之后的学费也找皇帝借。虽说皇帝肯定不催他们还债,直接赖掉都可以,但朱家兄妹们却心里记着。 甚至,他们都不敢主动请求搬去外地,害怕惹得皇帝有不必要的联想。 犹豫半天,朱慈烺说:“不必去求田妃,我明天自己去求见陛下。” 翌日,朱慈烺前往皇城,拿出皇帝赐给他的腰牌,立即就有皇城侍卫去通报。回复得也很快,皇帝让他们两天之后,兄妹几人一起去御花园觐见。 664【麻烦的婚事】 御花园。 赵瀚翻阅着台南送来的前线奏报,热兰遮城还真就不管了。 赤嵌城驻扎两千大同军,台湾舰队每天去巡逻。热兰遮城的荷兰人上不得岸,又出不得海,全都在岛上给憋着。 甚至居住区旳汉人,自负水性好的,夜里偷偷离开岛屿,游到岸上来投奔大同军。这些汉人,并非全是荷兰人的狗腿子,许多只是在岛上做工而已,剃头匠、鞋匠、裁缝、厨师等等。 逃离岛屿的汉人越来越多,水性不好的也在跑,他们拆下门板划到对岸。 直到最后,荷兰人派兵警戒,禁止任何人离开。 但早已兵无战心,那些荷兰士兵,都懒得警戒巡逻。纷纷拿出存货,在值勤时抽烟喝酒,守得就跟筛子一样,没几天汉人就跑完了。 整个岛上,只剩荷兰人和奴隶。 没人给他们剃头,没人给他们修鞋,没人去收拾屎尿。城堡和聚居区都臭气熏天,仅有的少量耕地也荒着,那群奴隶根本就不顶用。 再这样下去,荷兰人就算不饿死,也非得被憋疯不可。 “拿笔来。”赵瀚说。 李香君立即捧来纸笔。 赵瀚写下一条谕令,递给司礼监女官:“让内阁转交兵部和都督府。” 这道命令很简单,让李定国在明年开春之后,前去北方编练一个骑兵师,黄蜚调去台湾接任师长职务。 调来调去,事出有因。 把李定国调去南方,是他那个师,闽粤籍贯的最多。 把李定国调回北方,是又要扩军了! 在草原打仗,骑兵非常重要,目前纯骑兵师只有一个,赵瀚决定训练出第二支来。战马是足够的,辽东有官方养马场,草原上的蒙古人,这两年也经常南下卖马。 之前是粮食不够,大量移民消耗太多,军队那边得省着点用。 明年就缓过来了,山东、河南两省,田赋减免期已过,明年就能足额征收田赋。而且,北方的大同银行,钱粮兑换点也日渐铺开,鲁豫两省的人口也充实起来,越来越多的抛荒土地被开垦。 山东、河南休养生息好几年,终于开花结果了。 甚至赵瀚猜测,这两省的实际人口,肯定超过之前上报的数量,躲进山里的百姓又出来不少。 除此之外,大同军的每个师,明年将增加到11000人。 增加的1000人,大概可以理解为正规工兵部队。除了做工兵的事情,偶尔还要客串民夫,帮着运输辎重什么的,军中车队也由他们负责——之前都是有偿招募农兵做事。 这种兵种,大明也有,从军余当中挑选。 大明那些军户,长子当兵,拥有军籍。家中其他兄弟,则被划定为军余,平时可以自己找事儿做。但如果开战,一些军余就得应征,帮助正兵搬运甲胄,帮助正兵洗衣服之类,甚至还要担任辅兵任务。 另外,再从各军挑选精锐三千,召回南京充入禁卫军,皇帝禁军数量达到五千。 明年军改之后,加上新组建的骑兵师,全国正规军数量将接近25万人。 如果再算上各省的巡检兵(武警),不包含城市警察部队,总兵力约为40万。巡检兵和警察一样,大部分都是退伍军人担任,以轻微残疾和稍过年限的士兵为主,战斗力不输给正规军多少,平时专门负责剿匪、缉盗、平乱。 云南、贵州、广西三省,巡检兵数量非常多,说白了就是防止土司残余势力作乱! 在北方继续扩张,说句实话,赵瀚并不热心,因为时机不成熟。 看看朱元璋的历次北伐就知道,前两次狂飙突进,由于在北方根基不稳,吃了教训朱元璋立即收手。当时北方都被打烂了,根本就没多少人口,军粮全得从南方调运,费时费力还不怎么讨好。 于是,朱元璋大量移民屯田,经营北方八年之后,才开始第三次北伐。这就容易得多了,北方人口更加充实,就地征集民夫和军粮也方便。 赵瀚此时面临的情况差不多,北方人口太少,即便把草原打下来也不好守住。就算能守住,还要驻兵草原,得从南方运去军粮,消耗的巨额钱粮能把费纯给逼死。 为今之计,一边编练骑兵,一边发展北方。 等骑兵练好了,北方也缓过来了,才是北出草原的真正时机。 “陛下,朱家兄妹来了。是否召见?”女官提醒道。 赵瀚说道:“让他们进来吧,把田妃也叫到御花园来。” 田秀英更先到达,朱家兄妹,还得慢慢穿过紫禁城。 “拜见陛下!” “免礼,坐吧。” 朱家兄妹颇为拘谨,田秀英热情招呼,亲手拉着朱媺娖坐下。 赵瀚问道:“工作学习如何?” 朱慈烺回答道:“回禀陛下,臣在江宁县做礼科科长,去年县衙给臣的考评为忧。慈炯在金陵大学读书,上学期成绩全年级第六十九名。慈炤无意仕途,也不想读书,目前在慈芳书社做学徒,他打算今后开一家书铺过日子。至于媺娖,在玄武湖小学做数学老师。” 玄武湖小学已经在外城了,估计是朱媺娖应聘老师的时候,没考上城内的学校。 做老师,是如今的高知识女性,最容易被社会接受的职业。毕竟,身为皇后的费如兰,还在庐陵县女校做过老师呢。 赵瀚听完,微笑看着朱慈炤:“你的志向,就是开一家书铺过日子?” 朱慈炤回答说:“回禀陛下,每天有杂书看就行了。” 赵瀚说道:“那没必要自己开书铺,翰林院和钦天院的藏书楼,有数不尽的杂书可看。你自己挑一处,去做图书管理员吧。” “谢陛下!”朱慈炤大喜。 又聊了一些闲事,赵瀚问道:“你们找我作甚?” “臣斗胆,请陛下为三弟赐婚。”朱慈烺把家里的情况说了一遍。 赵瀚问朱慈炯:“女方家里是做什么的?” 朱慈炯回答说:“她是安徽人,家里是经商的,还有一位族叔在山西做知州。” “难怪不敢把女儿嫁给你,”赵瀚问道,“你们情投意合吗?那女子是否愿意?” 朱慈炯连忙说:“愿意的,晓梅愿意的。我们都私定终……我们情投意合,经常在学校一起看书。” “只要女子本人愿意,赐婚也未尝不可,”赵瀚说道,“这事儿一并办了吧,慈烺可有中意的女子?” 朱慈烺回答:“已经托人说媒,是城外一间杂货铺店主之女。” 赵瀚又问朱慈炤:“你呢?” 朱慈炤似乎非常咸鱼,平时喜欢看杂书,此外没啥兴趣爱好,就连心上人都没有。他摇头道:“还没想过成亲的事。” “那就以后再说。”赵瀚也懒得当媒婆。 最后看向朱媺娖,赵瀚问道:“媺娖呢?有没有喜欢的男子?” 朱媺娖说:“回禀陛下,并无。” 朱媺娖才是最愁嫁的,因为兄妹几个南下,本身就是因为她被崇祯嫁给赵瀚。这事儿没有可以宣传,也没有刻意保密,却早就传得天下皆知。 前朝公主,还差点嫁给当朝皇帝,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娶? 赵瀚仔细思索,还真不适合配婚给大臣的儿子。可民间男子,也不能随意许配啊,这事儿还真不知道该咋办。 而且赵瀚感觉有点别扭,纯粹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他若是站出来给朱媺娖许婚,仿佛就是自己给自己送了一顶绿帽子。 左思右想,也不晓得该咋办,赵瀚说道:“等你有了意中人,便再给你赐婚吧。” “谢陛下。”朱媺娖不悲不喜,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中午,朱家兄妹被留下来吃饭,下午还被田秀英邀着去逛御花园。 离开紫禁城的时候,朱慈烺责备道:“媺娖你都十九岁了,再不嫁出去,就真是老姑娘。陛下为你赐婚,你便应着,为何不咸不淡的回答?回去之后,我就让媒人帮忙物色,总能找到一个才德俱佳的,到时候你可不能推三阻四。” 朱媺娖苦笑道:“大哥,你忘了当初那个李公子?” “你提他做什么?都三年前的事了,难道你还忘不了?”朱慈烺郁闷道。 朱媺娖说:“不是忘不了,是心灰意冷了。” 当时朱慈烺还在金陵大学读书,那位李公子则来南京探亲。一次,朱慈烺带着朱媺娖,在逛书店时跟李公子遇上。 郎才女貌,一见倾心。 李公子在离开南京之后,还长期保持通信,说别人不敢娶前朝公主,他李某人就算抄家灭族也敢,很快就会再回南京来提亲。 突然,通信断了,再无音讯。 大概率是那位李公子,在请父母派人提亲的时候,说明了朱媺娖的身份,然后一切都化为泡影。 朱媺娖一直等着对方来信,一年,两年……就在去年,终于来信了,却是李公子已经娶妻,让朱媺娖不要再等。 自那以后,朱媺娖就对男人不再信任,觉得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朱慈炯突然来一句:“姐姐嫁给陛下算了,反正当初爹是同意的。” 朱慈炤顿时急了:“那怎行。我母亲是陛下的妃子,难道妹妹也做陛下的妃子?” “也对啊,乱了伦常。”朱慈炯挠挠头,一副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665【仓颉馆】 朱慈炤是真的没心没肺,丝毫不担心姐姐的婚事,欢欢喜喜跑去翰林院做图书管理员。 办好入职手续,朱慈炤开始熟悉同事。 由于馆藏数量巨大,图书管理员不止一个,平时负责整理、维护、借阅书籍。图书归类模式,还是沿用经史子集四分法,宗教著作以附录旳形式单独列出。 朱慈炤被安排了一个师父,此人名叫秦戴文,教他如何系统正规的管理图书。 “这是馆藏书目,”秦戴文扔来一个大部头,“不说全部背下来,至少各处都要有印象。拿到一本书,就能立即想到其位置,再按图索骥把这本书找到。” 翻开藏书目录,开篇是总叙,大致介绍翰林院藏书的情况。 经史子集之外,佛道耶回被归为宗教类,还特别写明是“民始皇帝陛下钦命之”。 至于科学类书籍,文学类书籍,艺术类书籍,全部划归经史子集当中的“子”部。这些都是朱慈炤最喜欢看的杂书,直接跳过去翻看“子部总叙”。 连续好几天,朱慈炤别的不干,一直在背诵藏书目录。 这一日,听到楼下又在争吵,朱慈炤皱眉问:“老师,图书楼应当肃静,为何总有人在外面吵架?” 秦戴文笑道:“是仓颉馆的人,他们天天吵。在自己的办公地吵还不说,遇到什么分歧,会一直吵到图书楼,多半又是要来借阅什么古籍。” 仓颉馆,是翰林院里比较年轻的机构,专门研究文字的发展变迁,目前主要分为甲骨和金石两大类。 这些人从楼外吵到楼内,又从楼下吵到楼上。朱慈炤侧耳倾听,总算明白他们在吵什么,然后就感到一种剧烈的震撼。 一群研究文字的家伙,竟然想要修改《说文解字》! 有个头发花白的学者最激动,此人名叫郭宗昌,是著名的金石学家。他十八岁挨贡入京,在北京住了好几年,才被候补为末流小官。干得实在不开心,就回陕西研究学问去了,李自成和满清的征召他都不屑一顾。 直到挖掘出甲骨之后,赵瀚下令设立仓颉馆,征召天下金石专家合力研究,郭宗昌这才被吸引到南京。 “六书分虚实,”郭宗昌说道,“象形为实,指事为虚,是因物有实形,而事无实形也。会意为实,形声为虚,是因会意合两三文便可生意,而形声却无意义可会之。转注为实,假借为虚……古人造字,不是凭空而来,必然循序渐进,必然先实而后虚也。因此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这六书,应该改一改次序,指事不该排在会意前面,虚不该先于实也!” 项元汴说:“先生这个说法,晚辈大概赞同,但排序不必更改,更不认同先生象形、会意、假借、形声四书的演进顺序。” 郭宗昌说道:“如何就不认同?就甲骨文研究来看,就历代先贤研究而得,世上必先有文而后有字。文即象形字,再有合文字(会意)。文字即成,则有假借,则有形声。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假借在六书当中,至少该排第三,而不是《说文》中的第六!” “文字”这个词,是有讲究的。 象形字,或者说独体字,就是狭义上的“文”。比如日字,比如月字。日月相加为明,“明”就是合文字,也叫作会意字,这种属于狭义上的“字”。文与字并存发展,合称“文字”。 这种理论,在众人研究甲骨文的时候,变得愈发清晰明显,学者们已经开始感受到文字的发展脉络。 范钦在旁边打圆场:“二位就不要再争了,排序先后无所谓。” “有所谓,”项元汴说道,“我承认六书当中,象形、会意确该排前二,《说文》确实有待商榷。但是,象形、会意之后的四书,却应该是并行发展的,不一定有个先后顺序。即便真要派先后,形声也可能排在假借之前!” 范钦无奈,感觉好累,他说道:“而今之要务,不是争论古人造字的先后顺序,是该认出更多的甲骨文来,梳理总结甲骨文的辨认方法。” 郭宗昌说:“甲骨文该研究,造字先后也该争论。理清了造字顺序,也是在梳理总结甲骨文的辨认方法。” “不错!”项元汴同意郭宗昌的观点。 一时之间,两个吵得最凶的人,居然联合起来怼劝架的。 朱慈炤在旁边听得半懂不懂,只感觉这些人高深莫测,果然翰林院里的学者都很厉害。 这些人从朱慈炤身边走过,有个年轻人停下来,问道:“新来的?有点眼生。” 朱慈炤点头说:“新来的。” 年轻人说道:“我叫吕留良,字庄生,今后借书叨扰阁下了。” 朱慈炤问道:“阁下也是翰林院的学者?” 吕留良笑道:“我那点学问哪够?我是金陵大学的研究生,平时不在学校,跟着郭先生研究甲骨文。” “原来如此,失敬失敬。”朱慈炤连忙拱手。 吕留良就在这里跟朱慈炤聊天,他被那帮人吵得头晕。有啥可争执的?现在也争不出个输赢,还不如多研究几个甲骨文,今后用甲骨文的实证来打脸。 聊着聊着,一个翰林院小吏,飞快奔来藏书楼,气喘吁吁道:“又……又有甲骨运来!” 众人连忙跑回去,这次足足运来三箩筐。 其中一些甲骨,让郭宗昌、项元汴等人面面相觑。这种甲骨,没有龟甲,只有兽骨和兽牙,文字就刻在上面。 相较于之前的甲骨文,这种甲骨字体更纤细,而且更加原始简单。 可惜此时没有碳十四检测,否则的话,他们就会知道这种甲骨,比殷墟甲骨还要早一千二百年,时间上大概在龙山文化晚期。 两种甲骨,一脉相承。 郭宗昌拿着放大镜说:“此类甲骨,究其文字,必然更加古老,或为三皇五帝时所作。” “想必如此。”项元汴点头说。 吕留良突然来一句:“文字真是仓颉所造耶?” 众人无言。 他们研究甲骨文多时,已经可以确定,汉字不是仓颉所造,而是一代又一代古人,不停的创造与发展出来的。 黄宗会说道:“各位先生,不如将大家的研究成果,全部整理出来交付《翰林学刊》。且摒弃争论,一切交给外界评说,然后我等继续做研究。” “好!”郭宗昌首先同意。 黄宗羲、黄宗炎、黄宗会三兄弟,如今全部都是研究员。 黄宗羲担任钦天院地理馆副馆长(馆长是顾炎武),同时还在数学馆、天文馆有研究任务。黄宗炎是钦天院数学馆的博士,黄宗会则是翰林院仓颉馆的学士。 他们三个,并称“京师三黄”。 并且这三兄弟的儿子,一个个全是学霸,今后肯定是个超级学术家族。 众人商定之后,暂时放下分歧,带着各自的学生,开始整理之前的学术成果。像吕留良这种研究生,跟着导师忙得昏天暗地,苦活累活全都是他们在干。 半月之后,仓颉馆这两年的学术成果,全部摆在翰林院掌管钱谦益面前。 钱谦益当然知道甲骨文的存在,但他实在太忙了,《明史》正在紧张编撰当中,接下来还有《民始全书》的编撰工作,他哪里顾得上一堆破骨头? 可此时此刻,钱谦益却被震撼的无以复加。 原来,文字不是仓颉所造,而是历代不断衍化的结果。原来,《说文解字》的一些内容,正确性其实有待商榷。 甚至通过甲骨文研究,还明白了少数殷商历史,比如某年某月征战、祭祀,还要大量用活人的祭祀殉葬。 钱谦益很想写文章反驳,但事实摆在面前,他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辩。 想了想,钱谦益奋笔疾书,给皇帝写了一篇贺表。在文章里,他狂拍皇帝的马屁,表示有圣王仁君现世,上古文字才会脱土而出,如此而完善华夏历史之脉络,此历朝历代未有之教化壮举。 赵瀚收到钱谦益的贺表,顿时哭笑不得,然后选在朝会时,让仓颉馆学者亲自讲述成果。 面对百官,郭宗昌侃侃而谈:“甲骨文字,异于当代文字,也异于金石文字。但甲骨文,金石文,大小篆,隶书,楷书,皆一脉相承也。而今有发现部分甲骨,刻于兽牙兽骨之上,比先前发现的甲骨文更为古老,或为三皇五帝时之文字。” 三皇五帝? 群臣震惊,朝会轰然。 郭宗昌叹息说:“可惜三皇五帝之甲骨文,内容实在太少,很难有大的发现。” 群臣反而松了一口气,生怕仓颉馆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郭宗昌说道:“不过,仓颉馆的诸位先生群策群力,已经总结出辨认甲骨文的方法。一曰比照法,二曰推勘法,三曰考据法,四曰拆析法。有此四法,今后定能辨认出更多甲骨文!如今的研究成果很多,限于篇幅,不便全部刊载于《翰林学刊》。请陛下准许单独成册,图文并茂,付梓印刷,行于天下。未能辨别之甲骨文,亦可拓文刊印在书上,请天下有识之士一起研究。” “可,”赵瀚点头说,“便让司礼监经厂负责刊印。” 666【应考士子】 民始九年,中历4347年,西历1650年。 春寒料峭。 河北士子李及秀、张兆庸,元宵节刚过便来到南京,等着二月初参加第一届会试。 他们算比较晚的,有些士子怕错过时间,直接选择在南京过年。 灯会要持续十天,李张二人还有机会观灯。 虽然很多花灯都已撤了,但剩下的还是让他们激动。 张兆庸含泪感慨道:“愚弟年幼时,曾与父兄在北京观灯,依旧还记得那恢弘气象。而今北方凋敝,繁华早已不再,此时重见灯会,真个物是人非事事休。” “唉,莫要再说这个。”李及秀也想起旧时岁月。 李及秀家里算是大地主,足有三千多亩地。不说奴仆成群,至少也前呼后拥,现在却啥都没了。家里那几十亩地,还是逃难回乡时,地方官府给分配旳,粗茶淡饭也要自己动手耕种。 张兆庸挤出笑容:“不过天津还是恢复很快,城内城外,这几年人烟日增,多亏了陛下组织移民。” “谁说不是?”李及秀说道,“愚兄所在的平乐镇,初时人口不过千,去年已经有两三千人。一些是从山里出来的,剩下全都是南方移民。我那幼弟,去年也定了亲,南方来的姑娘家。虽只是寻常农户,却也读过三年小学,今后生下子女肯定能教育好。” 正说话间,一群年轻人,勾肩搭背而来,还醉醺醺唱着歌。 张兆庸说道:“兄长且看他们腰间的玉佩,都是金陵大学的学生啊。” “这些年轻人,生了好时候,端的好前程。”李及秀不禁感慨。 大学士腰间的玉佩,类似于校徽作用。 而且,不是什么正经美玉,都是清一色的药玉,也即彩色玻璃。明初之时很贵重,官员的朝服上就有,明中期就不咋值钱了,官员们逾制偷偷换成真玉。 现在就更不值钱,基本是制作透明玻璃的副产品。 张兆庸说:“这金陵大学,便类似前明的国子监,听说平时对学生管得很严。这些学生醉酒过市,估计是年后还未开课,提前回学校到处玩耍。唉,南方各省皆有大学,我河北什么时候才能有啊?” 李及秀笑道:“至少也得有中学,否则河北的大学如何招生?我猜正因如此,陛下才重开科举,给北方士子一条路,不让南方人独占朝堂。” “便是这样的,陛下英明。”张兆庸也笑起来。 翌日,二人结伴逛书店。 却见一群还没开课的大学生,还有不少赶考的士子,正围在书架前激烈争论。 刚到了新书,名字叫《甲骨考辩》。 或许是太过生僻,害怕销量不好,发行数量并不多,这家书店仅仅进货三本。 长期有士子盯着新书,再生僻也会翻开,然后就引起轰动。 此书由皇帝亲自提笔作序,内容大概有三点:第一,道明甲骨的由来,是河南农民发现甲骨,地方官员进献给皇帝;第二,翰林院仓颉馆的先生们,废寝忘食研究甲骨,若是引起争议,社会各界不要一味抨击;第三,汉文字之形成,或许并非一人之功,仓颉可能是上古的特定官职。 前面十多页,全部都是甲骨拓片,由匠人雕版进行印刷。这些选出的甲骨,虽然不是每片都辨认完全,但至少都认出了六成文字。 接下来,又是仓颉馆总结的甲骨文辨别方法,然后再配上特定的甲骨文举例,并配上相应的钟鼎文、大小篆、隶书和楷书。从古至今,一个文字的发展脉络,便清晰的摆在读者面前。 “哈哈,你们看这‘象’字,甲骨文还真是一头大象,连象鼻、象尾都画得清楚。” “你见过大象?” “怎没见过?我老家就有,我是云南人!” “大象真有那么长的鼻子?” “鼻子长得很,你要是亲眼见过大象,就知道跟这甲骨文一模一样。这仓颉馆一研究,什么都清楚了。如今的‘象’字,最上边的两笔,是大象的鼻子衍化的。中间横着的‘日’字,其实是大象的脑袋。下面那长长弯钩,是大象的身体和最后一条腿。左边的三撇,是大象的前三条腿。右边的笔划,是大象的尾巴。” “还真是啊,清楚得很,‘象’字原来是这么来的。” “快让让,我来看一下,别挡着我啊!” “……” 书店掌柜见人越积越多,忍不住说:“你们买不买啊?耽误我做生意了。” “买,多少钱?”一个不差钱的士子问。 书店掌柜道:“三十块!” 一本书三十两银子,绝对算得上昂贵,寻常书籍只卖几百文,甚至连几十文的都有。 但这本《甲骨考辩》属于厚厚的大部头,且所有图片都要雕版印刷,图文并茂的页面还得用套印法。另外,发行量也比较小,算算成本,三十两银子的售价并不坑人。 有士子买走一本之后,立即拿去店外翻看,他的朋友也跟着出去,书店里顿时敞亮了许多。 “我也买一本。”又有士子掏钱。 书店只进货三本,一下子就卖出两本,掌柜高兴得捋胡子直乐呵。 可惜最后一本,却没人再掏钱,毕竟三十两属于巨款,能买到两千多斤白米。 李及秀、张兆庸二人,这时才有机会挤过去,跟其他穷士子一起围观图书内容。 一蹲就是大半天,他们肚子都饿了,恋恋不舍的出门吃饭去。 在路边摊吸溜着面条,李及秀连连感叹:“以前只知苦学《说文解字》,今日总算豁然开朗。须知甲骨,方可探究文字,翰林院做得大好事啊!” 张兆庸遗憾道:“可惜囊中羞涩,否则买一本回家,必可作为传家之宝,即便落榜也不虚此行。” 张兆庸家里只是做些小生意,肯定比李及秀富裕,但他无法随手掏出三十两。 李及秀说:“要不,买些纸去书店里抄?” “店家怕是不让吧,”张兆庸说道,“人多手杂,还有墨水,稍不注意就把书弄脏了。” 李及秀有些失落,赌咒发誓道:“待我今后存了银子,必然买一本《甲骨考辩》回家,后世李家子孙都能领悟文字衍化之奥妙!” 又过两日,可以凭借准考证,抽签选择考试座位号了。 二人前往礼部报备,除了抽取座位号之外,官府还给他们发了腰牌:“凭此腰牌,可去翰林院、钦天院的藏书楼看书。记住,单号的腰牌,只能在单日使用,双号腰牌在双日使用,以大同新历为准。不得把书借走,只准在藏书楼里看。腰牌使用期限,持续到会试结束一个月。腰牌必须归还,若有遗失也须报备,否则今后别想做官,考上状元都给你取消功名。” 还有这种好事儿? 李及秀欣喜道:“新朝新气象,陛下还是善待士子的。” “是啊,”张兆庸兴奋说,“听说翰林院、钦天院的藏书,很多都是前朝的皇家藏书。搁在前朝,非得做朝官才能看到,哪会让咱们这些应考士子借阅?” 二人拿着腰牌,直奔翰林院而去,却见这里的藏书楼已经挤爆了。 无奈之下,辗转前往钦天院,此处的士子总算要少些。 李及秀随手拿起一期内部发行的《钦天学刊》,他已经自学了数学和物理,勉强能够达到中学毕业水平。可翻开这本学刊,却仿佛在读天书,许多符号他都不认识,各种术语也是头一次听说。 来到张兆庸身边,李及秀低声道:“贤弟,翻阅此书,愚兄觉得自己就是个蒙童。当朝的钦天院学者,一个个都在研究些什么啊?” “谁知道?”张兆庸正翻着一本《四海图志》,在那儿看得津津有味。 《四海图志》的作者叫艾儒略,欧洲传教士一个,此书还是去年才印刷发行的。 张兆庸读完一个章节,笑着说:“极东之地,有大陆名叫阿美利加。其地皆番邦土著,亦有文明也。有那玛雅国人,也有印加国人,仿佛我华夏之上古。最稀奇的是,几百个西班牙人,竟能摧毁一个国度,将那国民都变做奴隶。” “如此来说,西班牙皆强盗也。”李及秀说道。 张兆庸继续往下看,不久就惊呼:“此时的印度皇帝,竟是蒙古人的后代。” 印度就是天竺,天竺就是印度,音译不同而已。 李及秀说:“成吉思汗横扫天下,蒙古人自然遍地都是。” 张兆庸说:“今日印度之莫卧儿国,与西域的叶儿羌国,开国君主是一对表兄弟。他们被什么乌兹别克汗国击败,表哥带着千余残兵,南下建立印度莫卧儿国,表弟带着千余残兵,东奔建立了西域叶儿羌国。” 李及秀惊讶道:“天竺那么孱弱吗?千余残兵就能在那里立国?” 张兆庸笑道:“我大同天兵若去了印度,怕也能在域外另立一国。” 这两个传统士子,在钦天院的藏书楼里,连续看书大半个月,眼界完全被打开了,世界观几乎被重塑一遍。 667【殿试】 今年的会试,人数特别多! 各省大学的往届毕业生,也有资格参加。这属于重开科举旳特例,今后的大学毕业生,只准参加一次会试——如果考不上进士,要么滚去做九品官(金陵大学可外放从八品),要么去考研究生,要么就自谋生路去吧。 赵瀚当初的公考思路,终究还是向现实妥协了。 各地衙门自己组织公考,必然弊病丛生。这已经是被证实的事情,现如今的底层吏员考试,就等于是基层公务员考试,每年都会被查出许多走后门的。 既然如此,还不如沿用科举制度,并兼容公共学校制度。 各级官吏选用制度,大概如下: 府里组织小学毕业考试,成功毕业的小学生,可参加县里的公务员考试,考中者就可以观政之后做县镇吏员。 省里组织中学毕业考试,成功毕业的中学生,优秀者可以公费读大学。其中,全省最优的三个,公费读金陵大学。其余优秀者,公费读本省大学。无法公费者,可以自费读大学。 没能读大学的中学毕业生,可参加省里或府里的公务员考试,考中者观政之后可做省、府吏员。 县镇吏员,因政绩升迁,甚至能转为八九品小官。但八九品小官,随着今后官吏制度完善,很可能就是小吏升迁的极限,只有能力超强者能跨过七品知县那道门槛。 若是公费生,只要能拿到大学毕业证,自己又愿意做官的,一个九品官职就有了。 各省的大学毕业生,不管是公费生还是自费生,都有一次机会参加会试。 公费生就算没被录取,地方大学也能外放正九品,金陵大学则能够外放从八品。因为就算是落榜者,他们都属于万里挑一,含金量高于明代的举人。 这么说吧,除了少数民族学生和留学生,金陵大学每年招收的公费生,暂时只有30多人而已——等北方中学教育普及,数量肯定还会增多。而各省大学的公费生,每年也只有四十五个(视州县多少而定)。 此时,有大学的省份就那么几个,加上金陵大学在内,每年的大学公费毕业生不足300人。而明代会试三年一届,每届录取大概300—400人,至少也会外放正七品官员。 赵瀚治下的公费大学生,三年加起来900人左右,考不上的外放八九品,考上了也最高正八品,算起来数量比明代还更少。 当然,自费大学毕业生,就得好好考试了。不被会试录取,就没有做官资格,只能去参加省府级别的吏员公考。 像崔文秀这样的朝鲜留学生,也被视为自费生之流。 他出身于朝鲜大族,但在南京读书之后,就再也不想回去了。为了能留下来,他废寝忘食的苦读,终于拿到大学毕业证,也是目前唯一能毕业的留学生。可还得会试被录取,才能留下来做官,否则就只能在南京做京漂。 验明身份之后,崔文秀进搜检房脱衣服,就连内衣都被仔细检查,防止夹带有考试相关信息。 好不容易进入考棚,崔文秀忐忑而又激动。 这届会试,依旧采用两套考题。 崔文秀作为留学生,考的是新式教育卷子。上午考经学(四书五经)和大同理论,下午考数学和物理。接下来,还要考天文、地理、律法、公文、水利、农事等等,一共有两天的会考时间。 由于大学专业不同,考试题目可以选择,就像前朝士子选五经一样。但是,经学、数学、公文和大同理论,不管什么专业的学生都必修必考。 崔文秀紧张做题的时候,李及秀和张兆庸,也在答传统教育的卷子。 李及秀感觉,会试考题更难了,即便他乡试之后,自修了数学、物理,此时遇到同样是抓瞎。其考试难度,无限接近各省的中学毕业统考。 死定了,死定了,李及秀眼前一片昏暗。 两天的会试考完,便到了阅卷时间。 新式教育卷子,分文理两房阅卷,不会产生什么房师。旧时教育卷子,还是分为五经房阅卷,反正也就那么点人,而且慢慢的就取消了,有没有房师无所谓。 还有,禁止考生在试后拜座师! 这是新朝第一届会试,礼部尚书陈茂生负责组织,主考官按理该由吏部尚书担任。但为了体现朝廷的重视,主考官直接让宋应星来做。 半月之后,会试放榜。 新旧两榜,各录取一百人。 崔文秀站在新榜之下,从后往前看,一下子就看到自己,他兴奋狂呼:“我中了,我中了,第九十六名!” 李及秀也在旧榜那边呼喊:“我中了,第四十五名!” 旧榜之下,孙承恩不敢置信的看着榜单,旁边的朋友纷纷拱手:“恭喜扶桑兄,今日高中会首!” 历史上,孙承恩是顺治朝的状元。 这一个时空,孙承恩由于出身常熟大族,被强行分家移民前往山东。他刚开始还抱怨,谁知时来运转,挨着年龄极限考上山东乡试,如今又中了会试旧榜第一名。 几家欢喜几家愁,没中会试的大学公费毕业生,苦笑着离开现场。其实也没几个,往届毕业生,公费的很多都参加工作了。 真正人数多的,是往届大学自费毕业生,此时哭嚎声震天响。皇帝说了,只有一次会考机会,这次落榜就只能去考省府级别的吏员,他们这种自费生连直接外放九品官的资格都没有。 说实话,活该! 即便是自费生,能从大学毕业的也不多。毕业好几年了,还没被官府选用,说明真的不怎么有能力。 而且眼光还高,不愿主动去做事。 真正主动的自费毕业生,早就直接去考吏员了。他们有大学生的身份,升迁速度更快,最早的一批自费生,都已经有人在做知县了。 今后选拔官吏趋于正规化、系统化,可不会再如此顺畅,他们纯粹自己把自己给耽误。 又过数日,中榜者前往紫禁城,到承天殿参加殿试。 新旧两榜,共二百人,天还未亮,就在大殿外苦苦候着。 张兆庸落榜了,李及秀也没啥熟人。他这些天,都泡在钦天院的藏书楼里,并未受邀宴饮结识朋友。 终于,有女官和侍卫在喊皇帝升殿,旧榜第一名的孙承恩,带着旧榜士子排队入内。新榜那边,第一名叫做张守约,却是个广东的小商人之子。 赵瀚想要提拔北方士子,但新旧两榜会首,祖籍全在南方。只不过,孙承恩被强行分家,被迫移民山东而已。 “拜见陛下!” 二百士子,齐刷刷作揖,按照名次排考试座位。 大殿是遵循物理规则的,赵瀚的声音不大,却能传到靠门的位置:“免礼,都坐下吧。” 这两百人,已经考上进士,那就不用再玩新花样了,殿试跟明朝一样只考策论。 李及秀很快拿到试卷:三月十五,临策天下贡士。制曰:朕承天应民,君此华夷,亦既有年矣。夙夜持敬,不敢怠恣,一念在民,欲万民皆有所得。今日之寰宇,非同于往时。西有欧陆强番,跨海殖民四海。东有广袤大陆,地广且兼人稀。东西之间,又有奥斯曼、波斯、莫卧儿,皆庞然大帝国也。北方罗刹国,已临北海之畔。此万世未有之大变局,且问华夏中国当如何自处之? 什么鬼? 李及秀有些傻眼,这题目实在太大,是放眼全世界问中国该如何发展。 幸好,他这些天都在读书,若不是通读了《四海图志》,李及秀都没法搞清楚罗刹国在哪儿。 就拿明代的科举来说,虽然会试靠的是八股文,但殿试必然考的是实际问题。 比如朱元璋的殿试,就考过如何对付元朝残余势力,状元卷给出的答案是屯田实边、步步为营。又比如杨慎中状元的卷子,正值刘六刘七起义,殿试考的是如何防止、平定民乱。 嘉靖皇帝有一次殿试更实在,直接问怎么给皇帝理财,原因是他的钱不够用了。 新榜会首张守约,略加思索,提笔就答:“臣对曰:三代之时,天下即为中原。秦汉之时,天下方为今之中国。而今之时,天下必为四海诸国。何异也?上古三代,舟车不便,行百里便称远足;农耕不兴,治万人已是不易。当今之世,扬帆蹈海,一去十万里,经年可达也……” “譬如西班牙者,欧陆小国,殖民阿美利加,擒土民为奴,攫金银无数。又如荷兰者,撮尔之邦,以商为政,临四海而称霸……” “我华夏中国,礼仪之邦也,自不与蛮夷相同。然不可不谋万世,闭门九州而自大,当放眼四海而治政。周天子分封诸侯,诸侯化蛮夷以为国民。古之东夷、西狄、南蛮、北戎,今皆为国人也……” “域外番邦,不服王化者,皆当教化之。去载兴师,废琉球国而置县,臣已知陛下之心也。此国君臣,阳奉阴违,上欺圣主,下残黎民。我大同中国,理当讨伐,施仁政于其民,此亦仁义之举也。百年之后,琉球百姓,便如古之夷狄蛮戎,因教化而为我华夏子民……” 张守约五岁开蒙,读过几年私塾,又读小学、中学、大学。再加上生在广东沿海,长期听闻海外事情,现在又经常看报纸了解国策。他的思路,竟然跟赵瀚高度一致。 (前几天痛风,手脚一动就疼。唉,今后不能喝啤酒、喝肉汤,不能吃海鲜、内脏、豆制品,连小龙虾也不能吃。感觉人生失去了意义。) 668【状元】 科举的会试和殿试,除了礼部官员,都可以参与评阅试卷。 “陛下,本次殿试前十卷子皆在此。”庞春来眯缝着眼,胸前挂一副眼镜,颤颤巍巍将答卷交给女官。 女官转呈到赵瀚面前,交给皇帝亲自过目。 殿试卷子属于墨卷,也就是考生答出的原卷,并不像会试那样誊抄成朱卷。如果考生被认出笔迹,又有长辈担任阅卷大佬,是可以轻轻松松作弊旳。 因此,传统殿试判卷,有裙带关系者需要避嫌。 杨廷和当年就没有避嫌,以首辅身份参与评卷,结果儿子杨慎中了状元,一直被吐槽质疑了上百年。 第一名的卷子,赵瀚只扫了几行内容,就知道肯定是旧榜士子。 新榜士子的文章,文笔更加直白,常有一种掩盖不住的锐气。而旧榜士子,文笔更加繁杂,侧重于义理,沉稳有余而进取不足。 眼前这篇策论,引经据典,老成持重。从上古一直说到今时,估计平时也读报纸,还论及海外诸国情况。其核心观点,就是华夷之辩,说在开海贸易的同时,不能受到番邦蛮夷的影响,应该全面禁绝欧洲宗教。并且,在海外的汉人聚居地,要鼓励当地汉人开办学校。 有文采,有立场,也有眼界,道理也是正确的,难怪会被阁部大臣们评为第一。 第二名的卷子,估计出自新榜士子。 先论财政的重要性,说大明就是因为缺钱,才会陷入农民起义越剿越多的死循环。又论及历朝历代,王朝覆灭,多伴随着财政崩溃。 再谈欧洲殖民者,说西班牙、荷兰等国,是受利益驱使才跨海殖民。 因此,这个考生强调,绝对不能闭关锁海。四海贸易之利,欧洲蛮夷增一分,则大同中国就减一分。皇帝已经出兵,控制琉球、台湾、吕宋和广南,接下来巴达维亚和马六甲必须夺取。 又说,注重海商贸易,还不能忽视丝绸之路。等到北方人口充实,应效仿汉唐,夺取西域控制权。一旦控制西域,不仅能够获取陆路贸易的利润,还能截断蒙古草原的对外商道,对控制蒙古人也百利而无一害。 这个考生,还给今后的中国划定势力范围,即马六甲以东、七河流域以东,必须在中国朝廷的控制之下。 “好,有眼光!” 赵瀚颇为欣喜,提笔在答卷上划了个圈。 第三份答卷,写得气势磅礴,文笔可称雄壮。可惜,都是些正确的废话,赵瀚直接扔到一边。 会首张守约的卷子,根本就没排进前十,赵瀚迅速浏览到第二十一份才遇到。 众臣都有些忐忑,因为皇帝完全不给他们面子。 按照大明的殿试规则,阁部大臣推选的名次,皇帝一般是不会改变的。就算改动,也是从前三或者前五、前十,抽一篇自己喜欢的点为状元。 皇帝自己阅读几十份答卷,就是在表达对大臣的不信任。 两百份卷子,实在太多。 赵瀚基本是快速浏览,遇到合意的才仔细阅读,足足亲自翻阅了前面八十多份。 他将几篇最好的,放在一起反复比较,最后御笔圈出前三名,高兴道:“就在这里拆名题榜吧。” 这是制敕房的差事。 制敕房官员除了熟悉政治,还得书法优秀,同时文笔过人,毕竟平时的圣旨就是他们在写。 如今,制敕房的主官叫袁继咸,江西宜春人。他在大明最高做过山西提学使,傅青主就是其学生,又帮王调鼎护送崇祯子女南下。 袁继咸将答卷上的糊名拆开,同时对大臣们宣布—— 状元:李开继,江西庐陵人。 榜眼:张守约,广东南海人。 探花:沈蔚,湖南益阳人。 全是传统教育开蒙,又接受新式教育的南方士子,平均年龄仅有二十一岁。两个毕业于金陵大学,一个毕业于广州大学。 殿试嘛,考的不是学问,考的是眼界和思维,考他们跟皇帝或者大臣的合拍度,并非单纯学习好就能点状元。 阁部大臣们无言以对,同时又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紧接着,袁继咸拿起朱笔,将这三人的名字,写在裱好的黄榜上。 写完黄榜,袁继咸又开始写传胪贴。 尚宝女官捧来皇帝印玺,请赵瀚在黄榜上盖章,宋应星捧着黄榜前往奉天殿,交给早已等候在那里的陈茂生。袁继咸则将传胪贴,交给鸿胪寺卿张岱。 当天上午,张贴皇榜。 先公布三榜进士名单,朝鲜留学生崔文秀,站在榜下一直默念:“不要有我,不要有我!” 已经被会试录取的士子,不会被殿试淘汰,当然不希望自己出现在三榜。 河北士子李及秀,同样抱着这个念头,可惜终究还是失望了,他只考了三榜第七名。 这个成绩,多半直接扔到地方,做那从九品的芝麻官,然后靠政绩和资历慢慢往上升。好在新朝的晋升途径不同,只要是进士出身,九品官也能一直往上爬,不像在大明时顶多能升到七品。 接着贴出二榜。 王遵训和孙承恩,历史上是顺治朝的两位状元。如今,一个二榜第一名,一个二榜第十九名。 其中,王遵训的卷子,被阁部大臣判为第一,但又被赵瀚撸下去了。 “一甲及第!” 中枢文吏高喊着,拿出黄榜贴出来。 “探花,沈公蔚,湖南益阳人,毕业于金陵大学!” 沈蔚站在人群中,脸上的笑容有些憨厚。 他只是普通农民出身,大同军收复湖南之前,他家里属于自耕农,连读村塾的束脩都拿不出,只能守在课堂外面旁听。 接着编户分田,沈蔚也读了新式小学,一路公费升入金陵大学。 而且,沈蔚在大学期间,就通过老师上疏朝廷,更改了湖南的一些施政方针。 “恭喜沈兄,贺喜沈兄!” “同喜,同喜!” 突然,一个富商冲过来,抓住沈蔚的袖子问:“沈公子可曾婚配?” 沈蔚说道:“已有婚约。” 这个富商顿时失望透顶,旁边跃跃欲试者,也纷纷叹息离开。 沈蔚也在感慨,跟他情投意合的女同学,乃是富商家中的独女,其父母死活要招赘才同意婚事。 “榜眼,张公守约,广东南海人,毕业于广州大学!” 广东那边的士子,顿时爆发出喝彩声,围着张守约欢呼庆祝。 一群商贾又冲向张守约,忙不迭问及婚事,张守约笑道:“实不相瞒,犬子已经一岁半了。” 好嘛,这位都有儿子了。 “状元,李公开继,江西庐陵人,毕业于金陵大学。” 突然有士子恶作剧般大喊:“状元郎还没结婚,也没有婚约,榜下捉婿的快抢啊!” 李开继吓得拔腿就跑,一路狂奔回客栈才作罢。 站在客房里,李开继整理衣襟,举起三根手指道:“吾今日立誓,必殚精竭虑,致陛下于尧舜也!” 榜眼沈蔚,以前是自耕农。探花张守约,家里一直是富商。 而状元李开继,父母却是庐陵县郊的军户,说白了就是给武官做农奴。从他记事起,就没有哪天吃饱过,大哥和三姐都是活活饿死的。 直到赵瀚带着大同军杀来,占了庐陵县,给军户们分田,李开继才终于翻身。 父亲和大哥已死,二哥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虽然依旧很辛苦,但耕自家的田地,每天说不出的畅快。 大姐夫也是军户,投军跟着陛下打仗,如今在大同军第七师当团长。要不是文化底子太差,写不出来几个字,恐怕都已经做旅长了,毕竟从军的资历摆在那里。 家里的日子,一天好过一天。 庐陵县一直没啥大灾,种出的粮食根本吃不完。老母亲偶尔做些吃食,让二嫂拿去城里卖,二嫂自己纺纱也能赚钱。家里还养着鸡鸭,二哥种田是把好手,多余的钱就给李开继买笔墨纸砚。 皇帝陛下还活着,家里不敢给皇帝立神位。老母亲每月初一,都会前往县郊的山上,去英魂庙给烈士上香,同时也感谢皇帝陛下的再造之恩。 老母亲常说:“三子,陛下的恩德,咱家哪里还得起?你要好生读书,以后做好官,给陛下好好做事。” 就在李开继回忆往昔时,楼下传来同学的喊声:“老李,老李,快下来接客了!” “砰砰砰砰!” 继而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客栈伙计举着鞭炮燃放,掌柜则笑容满面大喊:“今日的房费和饮食,一律打八折!新科状元郎,就住在咱家店里!以后谁来住店,都能沾到文曲星的喜气。小孩子住店,个个聪明伶俐。读书人住店,全部高中皇榜!我这就给东家建议,把客栈名字改成状元楼!撒钱啰!” “好!” 店伙计满地撒铜钱,路人疯狂争抢。 倒不是为了抢钱,毕竟手脚再麻利,也等多抢个三五文,纯粹是为了沾文曲星的贵气。 形式很重要。 恢复科举的意义,不止在于规范官吏选拔,在老百姓心中还有另一种象征。 669【春风得意马蹄疾】 二百新科进士,全部领到白板官服,衣服没有任何品级,而且穿完了还要归还。 一年只开两三次的紫禁城正门,也专为进士们开启。仪仗、礼乐都是最高等级,只在皇帝登基、大婚、寿诞、凯旋、元旦时使用。 李开继作为状元,领衔走在最前面。 午门炮响,乐声再起。 文武百官都从两道侧门入内,而新科进士们,却可以直接走午门进去。平时,午门只有皇帝才能走,皇后必须大婚才能走午门。 巍峨的宫阙,庄严旳乐曲,雄壮的仪仗,超规格的待遇,让这二百进士热血沸腾,天之骄子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崔文秀瞬间就眼含热泪,他再也不回朝鲜了,要留在中国报答皇帝的恩遇。为了彰显自己的忠诚,让快速的脱颖而出,他已经决定要干啥事儿:回头就上疏朝廷,收回鸭绿江以南疆域,那本就是中国的土地,元末明初被朝鲜霸占的。 最好,大同中国能将朝鲜给吞并,那自己就是彻头彻尾的中国人,不会因为出身而受到同僚歧视。 孙承恩也激动得很,浑身都在颤抖。皇帝迟迟不开科举?皇帝分了他家的田产?皇帝强行分家把他迁徙到山东?那是陛下的施政方略,孙承恩不会再去抱怨,今日恩荣在身,以往付出的一切都值得。 过桥之后,二百进士在广场里等候。 “皇帝升殿!” “百官入朝!” 乐声再度响起,官员分为两列,排队走进承天殿中。 里头不知说了些啥,不多时,陈茂生从大殿走出。他手里拿着传胪贴,站在丹陛之后,放眼扫视这些士子。 鸿胪寺卿张岱,疾步走到陈茂生面前,躬身碰过那张传胪贴。 然后,张岱走下台阶:“奉天应民皇帝,制曰:民始九年,三月十五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探花沈蔚!” 沈蔚从队列中走出,传统规矩是跪在前方,如今只需要站在那里即可。 张岱又喊:“榜眼张守约!” 张守约也立即上前。 张岱再喊:“状元李开继!” 李开继向前走得更多,一直站到丹陛的鳌头前,取状元公“独占鳌头”之意。 张岱继续喊道:“二甲第一名王遵训……” 传胪唱名好一阵才完,乐曲再次变化,这次奏的是中和韶乐,专门为新科进士们演奏。 “乐毕!” “起仪仗!” 女官和皇城侍卫,举着伞盖仪仗,引导进士前往大殿。本来是直接去东华门的,但皇帝临时要训话,于是就把他们带进殿中再说。 “扣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开继一个激动,竟然忘了礼记,直接给皇帝跪下,身后的进士也跟着跪下。 赵瀚说道:“起来说话。” 众进士谢恩平身。 赵瀚笑道:“前朝的进士,至少外放七品知县,留做八品官的也是行人。而今你们考取进士,却只让你们做八九品,有人说朕待新科进士太薄。你们心中是否有怨怼?” “臣不敢!”众进士齐呼。 赵瀚说道:“猛将必发于卒伍,宰相必起于州部。何也?没当过基层官兵的,就不知小兵小卒所思为何事。没当过基层官吏的,就不知升斗百姓所求为何物。前明之时,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外放县令,真懂得做官治民耶?” 赵瀚朝下面一扫,猛拍銮座,加重语气说:“他们晓得个屁!” 官员和进士们,都惊讶看向赵瀚,皇帝居然在正式场合爆粗口了。 赵瀚继续说道:“前明那些知县,别说治理乡村,他们连县衙都治不好。走马上任,还得聘一师爷,什么都要师爷来出主意。官员中饱私囊,师爷搜刮地方,小吏欺上瞒下,大明的江山就是这样败坏的!” “在我手下做官,一律不准聘师爷。既然师爷可以治政,还要当官的做什么?直接让师爷做官不好吗?” “从今往后,新科进士外放地方,前三个月一律不得主政。而是去各自的衙门,先观政三个月。要搞清楚怎么做事,免得上任之后啥都不懂;要理清衙门的人事,免得被地方小吏欺瞒架空!” “你们放心,今后的官员,都是从八九品做起。谁也不比谁捷足先登,都得一步步升迁!” “李开继,张守约,沈蔚,你们三个上前!” 一甲三位进士,连忙疾步出列。 赵瀚说道:“本欲让你们观政三年,但阁老们说太久了。那就留在内阁,先观政三月,再做九个月中书舍人,然后外放地方为从七品。你们可以直接做七品官,这是对一甲进士的优待。” “谢陛下!”三人齐声作揖。 赵瀚说道:“广南、琉球、台湾、琼州,还有人口空虚的北方各省。到时候你们自己选吧,看看你们喜欢热还是冷。今后的一甲进士,都给朕去最穷最苦的地方。当然,地方越是穷苦,升得也就越快。可有不愿意的?” “臣愿去琉球!”李开继当场作出选择,他觉得琉球应该最恶劣。 张守约说:“臣是广东人,不怕热,臣愿往广南为官!” 沈蔚则说:“臣可去辽宁。” 一甲进士作出表态,剩下的进士纷纷发声,全都请求去穷苦地方做官。 年轻人嘛,志气未灭,都想着快速升迁,今后入阁拜相或牧守一方。他们是新朝的第一届进士,又去了最穷的地方,就算政绩中规中矩,考评调任的时候也会快速升迁。 苦几年,做大官,干大事! “好,朕心甚慰,”赵瀚笑着说,“既然恢复科举,那馆选也恢复。但是,新朝的庶吉士,不能进翰林院做储相,而是被选为中书舍人,到内阁辅助阁老们办公。中书舍人的任期,大概一到三年。外放之时,与一甲进士待遇相同,去了地方就能做从七品。” 此言一出,众进士皆喜。 二三甲进士们,还有一次机会,只要考上庶吉士,就能去内阁做事情。不但每天接触的都是国家大事,还能跟内阁大佬混个脸熟,今后仕途升迁肯定有隐性优待。 “散朝!” 赵瀚离席而去,大臣们作揖恭送。 二百进士慢慢退出大殿,被华盖仪仗引导着,集体前往东华门。 那里有好多马,全是京郊马场牵来的。 在大明,只有新科状元,才能骑马游街回家。到了赵瀚这里,竟然全部进士都骑马,仪式感上对进士们更加优待。 “状元郎,请吧。”金陵府尹笑着说。 李开继拱手道:“有劳费府尹了。” 金陵府尹有些惊讶:“状元郎认得我?” 李开继笑着说:“晚辈家住庐陵县郊,在庐陵县时就认得府尹。” “哈哈哈哈,那咱确实是老相识!” 金陵府尹却是费瑜,费元鉴的书童出身,最开始是给赵瀚做秘书。在铅山时,赵瀚的《射雕英雄传》稿费,还是费瑜帮忙联系商人卖出去的。 费瑜亲自给李开继牵马,前方是华盖仪仗,敲锣打鼓走出东华门。 剩下的新科进士,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只是普通的皇城侍卫给他们牵马。 “新科状元李开继,出东华门啰!” 出门时,又有小吏在唱名,无数京城百姓,守在那里围观,甚至还有大姑娘小媳妇儿。 李开继身穿状元袍,头戴乌纱帽,鬓角处还簪着鲜花。仪仗引路,锣鼓开道,府尹牵马,万众目光都投到他身上。 李开继仿佛置身云间,整个人都飘到天上。 从东华门骑马而出的进士,数量越来越多,集体顺着街道巡游全城。沿途所过,欢声雷动,就连掌柜伙计,都跑到街边来看热闹。 此时正值春天,有人采了野花,编成花束或者花环,嬉笑着朝进士们扔去。 有的进士正好接住,便摘下帽子,将花环戴在胸前,引来更加热烈的欢呼声。 冒辟疆站在酒楼包间里,透过窗户看外面的热闹,喃喃自语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唉,时也,命也!” “我们……想的太多了。”吴伟业说。 两人都出身大族,都才名远播,拉不下面子去做小吏,否则他们早就升为品官了。来南京之后,虽然才名更胜,却一直在等着科举做官。 谁曾想,皇帝倒是恢复了科举,却给传统士子设了年龄上限。 他们两个的年龄,连参加科举的资格都没有! 如今看着新科进士簪花游街,说不羡慕嫉妒恨,那纯粹是骗人的,此刻多希望骑马的是自己。 崔文秀骑着高头大马,入眼之处,人头攒动,似乎都在为他欢呼。多么繁华的京城,多么无上的荣光,更加坚定他上疏的决心,一定要请皇帝把朝鲜吞并了,他才能做一个百分之百的中国人。 簪花游街的进士队伍,甚至连秦淮河都去了。 沿着河畔街道前进,街边的阁楼纷纷开窗。女娘们挥舞着手帕,毫不顾忌的欢笑呐喊,有人干脆把香帕扔下来,有人兴奋之下朝进士扔果子。 “快来人,新科进士被果子砸晕了!” “不准扔重物!” 670【以孝之名,禁止缠足】 “新科进士被果子砸晕了?”赵瀚忍俊不禁。 宋应星说:“倒不是被果子砸晕的,而是受惊落马,在地上摔晕的。” 赵瀚问道:“没有大碍吧?” 宋应星说:“已经无事。” 恢复科举之后,读书人旳心也定下来,即便他们很多没资格应试。但可以教育子女啊,士绅望族、豪商巨贾,全都疯狂砸钱培养后代。 新的教育体系和官吏选拔方式,全国各地的百姓也都适应了。 在他们想来,小学就是以前的社学,小学毕业生对应童生。中学就是以前的县学,中学毕业生对应秀才。大学就是府学和国子监,大学毕业生对应举人。 官员选任,跟以前一样,只不过要从八九品做起。 吏员选任,必须是童生或举人,而且还得公考才能上岗。文吏、皂吏不分高下,都可以向上晋升,甚至可以做品官。 看似改动不大,其实非常重要。 进士外放官品下降,能让当官更有施政能力。吏员的文凭和考试要求,打破了小吏世家对地方的把控,让主官施政之时更得心应手,也加强了朝廷对地方的控制。 代价是行政成本的上升! 明代的很多吏员,官府是不给工资的。他们靠贪赃枉法、盘剥百姓为生,而今全都需要政府支付薪水,等于平添了无数公务员的工资支出。 再加上,每个县都有好些小学,基层教育开支也很大,一些穷县纷纷向上级哭穷。 李邦华说道:“县一级的赋税,还应该给地方多留一成。特别是商业不兴且多山的穷县,乡村小学和县镇吏员,已出现拖欠俸禄的现象。有的地方,已拖欠好几年,每年只发三五个月俸禄。这种情况,还是廉政巡视员汇报的,各级地方官府都未向上奏报。” 赵瀚也看了廉政巡视员的报告,赞同道:“那就再给地方多留一成赋税。” 赵瀚又拿出一封密报,是辽东细作送来的,绕过朝廷直接送到皇帝手里:“多尔衮和代善死了。” 庞春来猛地睁眼:“内讧?” 赵瀚笑道:“去年冬天,代善和多尔衮相继病亡。正值伪清太后与代善争斗最激烈之时,这两人突然病死,让满达海惊恐交加,带兵出奔浑河流域割据自立了。当然,满达海没有公然反叛,只对伪清朝廷听调不听宣。” 满清的实控地盘已经很小,现在还一分为二,简直就是秋后的蚂蚱。 庞春来说:“陛下,可以在东北用兵了。” 赵瀚说道:“让辽宁各部准备,雨季一过,立即出征。” 如今还是三月份,传令去辽宁需要时间,往辽宁运送军粮也要时间,用半年时间做出征准备刚好。 庞春来又说:“鞑子覆灭之时,请陛下允许老臣致仕。” 赵瀚想了想,点头道:“到时候,我派人护送老师回乡。” 庞春来这两年身体不好,是真想回辽东安享晚年。虽然辽东苦寒,并非一个养老的地方,但阔别家乡多年,做梦都是落叶归根。 李邦华跟着说:“陛下,臣年迈体衰,扫灭鞑子之后,也请求致仕归乡。” “李先生老当益壮,还请不辞辛劳。”赵瀚象征性挽留。 “多谢陛下器重。”李邦华打算三请三辞。 一来他确实年纪大了,今年已经76岁。二来他知道皇帝的心思,庞春来留下来,是制衡江西籍大员的。庞春来一走,他李邦华最好也跟着走。 …… 琼林宴结束数日,庶吉士的考试便开始了。从二三甲197个进士当中,选拔出15人,先到内阁观政熟悉情况,再做比较低级的中书舍人,也就是内阁的普通文书人员。 今后的中书舍人,全是状元、榜眼、探花和庶吉士。让他们高屋建瓴的熟悉国家事务,然后再外放地方做副县级官员,一步步重新升迁回中央朝廷。 这跟明朝有很大差别,大明的这群顶级进士,直接被扔进翰林院里。一甲三名,就是编书、读史、辅佐内阁或制敕房政务、给皇帝太子上课讲经之类,然后就等着熬资历升迁,通过詹事府做跳板,升为侍郎、尚书、阁臣。而大明的庶吉士,最厉害的做科道言官,次之在翰林院熬资历进六部,最次的也是外放地方做知州。 张璁和张居正都对这种现象很厌恶,其中张璁特别刚,曾把某届庶吉士,大部分都扔到地方去做官,然后得罪了一大堆人。于是,张璁被各种黑,甚至在《明朝那些事儿》里成了反派。 庶吉士考核结束,新科进士们的去路,基本就已经定型了。 为了表现自己,他们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皇帝上疏言事儿,提出自己对国家政策的想法。 “这个崔文秀有意思,”赵瀚笑着说,“一个朝鲜籍官员,硬说朝鲜自古为中华疆土。请朕先把鸭绿江以南的三个道收回,说那是大元朝的故土……哈哈,倒是忠心得很。” 李香君说:“番邦士子,自要表现激进一些。” 赵瀚又拿起另一份奏疏,只看几段,就眉头紧皱,问道:“民间有很多女子缠足吗?” 李香君回答:“臣幼时还少见,只听说乡里有贵女缠足。后来慢慢变多了,特别是被卖入青楼,青楼女子多有缠足者。臣被族亲卖出时,已过了缠足的年纪,但还是被妈妈(老鸨)逼着缠了足。” 赵瀚低头瞧去,说道:“看不出来啊。” 李香君说:“并未缠得太狠。” “你脱鞋来瞧瞧。”赵瀚颇为好奇。 李香君脸红道:“在这里吗?” “对。”赵瀚点头。 旁边的女官和宫女,纷纷埋头窃笑,负责起居注的丁世经连忙看书。 赵瀚让宫女搬张凳子来,李香君坐下除鞋脱袜。 赵瀚伸手捏住她的脚踝,抬起小脚仔细查看。大脚趾是完全正常的,其余四个脚趾,显得略小,并有些内扣的样子。整体来说,不算畸形,甚至还稍微有些异样美感。 赵瀚问道:“如今的缠足,有那种伤及筋骨的吗?” 李香君已经羞得满脸通红,胸口也紧张起复,回答说:“确实听人说过,有些人家为了三寸金莲,让幼小女童变本加厉缠足,严重者会扭伤骨头,甚至是脱臼以后任其畸形生长。” “这种情况多吗?”赵瀚问道。 李香君摇头:“似乎不多。” 赵瀚拿起那份奏疏,叹息道:“如今却是越来越多了。” 这份奏疏,是浙江进士毛蕃写的,痛斥裹足越来越流行,而且还越来越畸形的现象,请求皇帝下令全国禁止女子缠足。 缠足风气的形成和蔓延,跟程朱理学无关,跟满清统治也无关。 朱熹没有谈论过裹脚的事情,但他的再传弟子车若水,却痛斥女子裹脚现象,并且说裹足源自汉唐纯属扯淡。 满清入关之后,也多次禁止缠足。结果越禁越普遍,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到了晚清,连满族女子都开始学着缠足。 可以通过西方传教士的视角,来看待缠足这个现象。 明末的利玛窦,对缠足不感到惊讶。或许是明末的缠足,还不那么畸形,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而到了乾隆年间,英国使臣马嘎尔尼访华时,这个英国人就显得很震惊了。他经过调查询问,得知缠足是上流妇女的风尚,下层女子为了方便干活,缠足的非常少,且南北各省都差不多。但是,距离北京越近,普通女子缠足的就越多,已经成了一种追求身份和时尚的行为。 从马嘎尔尼的记录,可以推测两点:第一,缠足在乾隆年间,还没彻底传到中下阶层;第二,至少从乾隆年间开始,缠足就已经在朝中下层女子蔓延,并且是该家庭步入上流阶层的象征。 距离马嘎尔尼访华仅几十年,清末的缠足现象已遍地都是,就连乡下地主家的女儿也是小脚。 也就是说,只用了几十年间,缠足便完成从上到下的普及。也别扯什么缠足是反清,刚开始或许有这种因素,但缠足的大发展是在清朝中晚期,这绝对跟什么反清扯不上关系。 赵瀚认真把这封奏疏看完,发现没有写明白具体情况,于是让人把毛蕃叫来觐见。 “臣毛蕃,拜见陛下!”毛蕃拱手作揖,非常兴奋,想不到自己竟因请求禁止缠足而获得召见。 赵瀚问道:“你是浙江人?” 毛蕃回答说:“回禀陛下,臣是嘉兴府嘉善县人,毕业于杭州大学,今科名次是三甲第十六名。” 赵瀚顿时露出微笑,他喜欢新式教育培养出的读书人:“嘉善缠足的女子很多?” 毛蕃仔细回答说:“嘉善县位于嘉兴府到松江府之间,县城坐落于运河边上。上海开海建港之后,无数的浙北货物,都要经过嘉善运到上海,因此商业愈发繁荣。因商而富的百姓也多,那些乍富之家,便学士绅给女儿缠足,把这当成上流家教来遵守。” 好嘛,钱多了闹的。 毛蕃继续说道:“也不知从哪传来的,缠足越缠越紧。这些暴富的商贾,极为好面子,认为把女儿缠得越小就越正宗,便纷纷学习新式缠足法。甚至,县城里还出现缠婆,富户重金聘来给女儿缠足。臣曾亲眼见到,一个同学的幼妹,被缠得脚骨完全错位,双脚竟然红肿流脓,其父反而以此来炫耀其家教森严、门第风雅。” “殊为可恶!”赵瀚怒道。 毛蕃说道:“缠足自是雅事,金莲小脚人人爱之。可缠到伤筋动骨,何止大煞风景,简直令人憎恶!” 明代的主流缠足方式,分为南北两派。 北方缠足,连脚趾都不需要弯,只是缠得更加纤细就行了。南方缠足,需要把四个脚趾往内掰扣,略显畸形,但依旧不会损伤身体。 伤筋动骨的缠法,就是从明末开始的,并在清朝中期大范围传播。 赵瀚问道:“你觉得该以什么理由,禁止女子缠足?” 毛蕃说道:“有伤天和。” 赵瀚摇头:“你没读过《孝经》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香君!” “臣在。”李香君上前。 赵瀚说道:“拟诏。缠足至毁伤身体的女子,一律视为不孝女,不可读书,不可做官,不可嫁官!其夫,不可获得专营许可执照,一经发现立即收回!” 赵瀚喜欢用魔法打败魔法,程朱理学他用得很顺手,儒家经典他也用得很顺手。 《孝经》都那么说了,缠足的当然是不孝女,即便父母允许也一样。 如今缠足还局限在有钱人家,一旦不准缠足女读书、做官、嫁官,甚至不准嫁给有专营权的商人,你看那些混蛋父亲还敢不敢给女儿缠足! 而且,打上不孝女的标签,她们嫁人也很难嫁出去。 至于已经缠足导致伤残的女子,很抱歉,只能牺牲她们了,好在此时还为数不多。 671【皇命之威】 杭州,嘉兴府,嘉善县。 知县陈尧诲召集官员开会,与会之人,有县丞、典史、各科科长(县局级)、司法系统官员。 陈尧诲拿着朝廷下发的公文说:“陛下颁布《禁止缠足令》,我已让人抄了几十份,你们都拿去看看吧。” 公文发下去,商科科长曾会问道:“《禁止缠足令》里写得明白,只禁伤筋动骨的缠足。可怎么分辨有无损伤呢?难道让女子把鞋脱来看?” 县丞祝弘纲笑道:“公文第三页第四行,还禁弓鞋!朝廷都已经写清楚了。” “原来如此,祝丞真是心细如发。”众官员顿时拍马屁。 赵瀚让李香君拟旳那份圣旨,只是草稿而已,还要交给内阁和制敕房润色。内阁会进行细节补充,甚至召集官员商议,完善之后再交给赵瀚过目。 《禁止缠足令》在实施的时候,有两个关键词:一是孝道,二是弓鞋。 “孝道”是禁止缠足伤身的理论道德依据,而“弓鞋”则是禁止缠足的具体落实核心。 不仅女子缠足,男子也会缠足,只不过缠的是裹脚布。不管男女,缠足的一个重要原因,都是为了更好看,因为古代鞋面松软,穿出去很容易显得脚面粗大扁平。 朝廷只能禁止损伤身体的缠足方式,不可能把正常的缠足的一并给禁了。 那该怎么分辨? 看穿的是什么鞋就行,缠足女子多半穿弓鞋。而损伤身体的缠足方式,则会穿那种又尖又小的弓鞋,一眼便能认出来。 知县陈尧诲说:“畸形缠足者,多为县中士绅富商,不能直接让他们的女儿嫁不出去,否则肯定会闹起来。公文里说了,只要把脚放开,让损伤的脚趾慢慢恢复,也是一种补偿孝道的方式。小脚恢复之后,不孝女就是有孝女。所以,关键是放脚!” 这时还不是清末那种情况,农村都遍地小脚。《禁止缠足令》所针对的,全是士绅富商的女儿,若不给个“有伤孝道”的理由,再加上严厉的惩罚,这些士绅富商有的是办法糊弄。 但是,具体施行又要讲究方法,把禁止缠足变成禁止弓鞋就更顺滑了。 缠足是男性为了面子,不让女子穿弓鞋,那还缠足来干啥?顶多养在家里自己看,你以为男人喜欢看红肿流脓的小脚? 陈尧诲说道:“女子缠足,最小的四五岁就开始,这些女童还未去学校读书。我和老祝,还有各科科长,亲自去士绅家里拜访。其余由杨典史安排,到全县的学校去走访,女子必须全部脱鞋检查。记住,把县里的大夫都召集起来,放脚之后还得给她们治疗。” “遵命!”官员们齐刷刷站起。 不得不说,虽然各地贪污案不断,但只要有皇帝下发旨令,地方官都是迅速去完成的,官府行政效率出奇的高。 这源自开国皇帝的权威! 翌日,知县陈尧诲就带着医生,还有两个县衙小吏,前去拜访本县首富孙冬卿。 而毫无疑问的,作为全县首富,孙冬卿已经晓得知县的来意,昨晚就有官员派人连夜来报信。 当然,该装还是要装,孙冬卿作揖道:“县尊光临寒舍,草民惶恐不已!” “孙先生谦虚了。”陈尧诲跟着一起做戏。 一边扯淡,一边把知县引入内堂。 坐定之后,陈尧诲直接说:“陛下有旨,禁止缠足伤身,孙先生把家里的女眷都叫来吧。不拘年龄,女的都来。” 不多时,孙家的女性全部到场,连孙冬卿的老母亲都被搀来。 陈尧诲扫了一眼,竟无人穿弓鞋。他确信已走漏消息,心头微怒,脸上笑道:“全部拖鞋!” 孙冬卿顿时色变,忙说:“女子之足,怎能随意让外人看到?” 孙家老太太,更是用拐棍捶地,怒斥道:“陈知县,你也是一方父母官,今天是来折辱老身的吗?” 陈尧诲冷笑道:“若是不脱鞋,那本官就告辞了,抗旨不遵的罪名,你们自己看着办。” 孙家上下,集体沉默。 皇命无情啊,孙家是嘉善望族,不但被没收大量田产,而且还被强行分家,移民三分之二的族人去北方。 反抗? 有人在分田时反抗过,而且还是嘉善首富。至于反抗的结果嘛,嘉善首富换了个姓氏,变成了配合分田的孙家。 孙家老太太立即换上笑脸,对自己的儿媳、孙媳、孙女们说:“既是皇命,自当遵从,你们都把鞋脱了。老身也脱,皇命不得违抗。” 老太太率先把鞋脱掉,也是缠过足的,但没有变得畸形。 她的其中一个儿媳,却在那儿瑟瑟发抖。 陈尧诲走过去一看,只见除了大脚趾外,其他四个脚趾全认不出了,让人看了着实一阵犯恶心。这种小脚,走起路来有种病态的柔弱之美,但脱掉鞋之后就全无美感可言。 “她丈夫是做什么的?”陈尧诲问道。 孙冬卿说:“这是草民二弟的内人,草民的二弟在做生意。” 陈尧诲对随行吏员说:“回去查查,其夫名下,是否有特许经营牌照。若有,立即收回!” 孙冬卿心里一惊,这是动真格的啊,幸好特许牌照在他名下。 又检查小一辈的女童,结果十岁以下的,全都裹着那种畸形小脚。 看来嘉善县的缠足风气,缠到伤身的一二十年前也有,但数量非常稀少。最近几年却变本加厉,首富家的小辈女童都是这种缠法。 医生仔细查看之后,叹息道:“年龄最大的这位小姐,脚骨已经完全变形了。从此之后放脚,或许能更好走路,但恢复原样是不可能的。其余几位小姐,还有恢复的可能,今后切不可再缠足。” 陈尧诲把那女孩叫过来,问道:“你几岁了?” 女孩回答:“十岁。” 陈尧诲又问孙冬卿:“这是你女儿?” 孙冬卿带着讨好的语气说:“正是,还请县尊宽容,草民立即给女儿放足。” 陈尧诲却问:“十岁为何不读书?” 孙冬卿回答说:“在家里读也是一样,小女儿家,抛头露面不好。” “又没强制你的女儿读普通小学,你是本县首富,为何不送女儿去读女校?”陈尧诲呵斥道,“无视皇命,罪不可赦,你孙家的食盐经营牌照没了!” 孙冬卿顿时愣住了,随即哭嚎道:“县尊饶命啊,还请县尊高抬贵手,草民明天……不,今天就送女儿去读书!” 三年小学强制教育,说实话已经管得很松,实在不送子女读书的,官府经常睁只眼闭只眼。 但今天既然被逮到了,陈尧诲肯定要立威的。 大同新朝的官儿,如今六成以上都属于野路子,可不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随着强制分田和分家搬迁,根深蒂固的地方秩序早被打破,一个知县就能把士绅望族给摁死。 各级地方官,也喜欢这么干,只要程序合法,打压的家族影响越大,官员铁面无私的名望就越高。 一县首富,竟因为不送女儿读书,就被知县训斥到痛哭,还被取消了盐店经营权。这要放在大明,怕不被人给笑死。 而且经过内阁补充过的圣旨很有意思,只惩罚缠足女子及丈夫,却不严惩他们的父母。但这玩意儿可以配套啊,缠足到伤身的女童不能读书。父母不送女儿读书,又会被惩罚。 什么?你说学校不收?那我不管,我只知道你不送女儿读书。必须严惩! 陈尧诲还在继续训斥:“无论男女,都要读完三年小学,这是不可违背的皇命。今日只是取消你盐店经营权,若有再犯,你的其他生意也要额外征税!” 孙冬卿本来还在痛哭,听闻此言,忙不得点头:“定不再犯,定不再犯!” 县城街道上,巡警们有了新差事。 他们的眼睛都往女子脚上扫,见到穿弓鞋的,立即就冲上去。裙摆遮住脚面的,也让其自行把裙子提起来。 “停轿!” 两个巡警,把几顶轿子拦住。 脚夫连忙落轿,一个长随上前说:“军爷,这都是城中贵家女眷,邀约去城外的清凉寺上香。” 一个巡警呵斥:“全部出轿查验,陛下有令,不得缠足伤身,不得再穿弓鞋!违背皇命,你们知道是什么下场!” 本来不耐烦的贵家女们,听到“皇命”二字,顿时不敢有任何不满,乖乖的离开轿子站在那里。 五个女眷,四个穿弓鞋,只有一个是正常鞋子。 巡警指着那四个穿弓鞋的:“脱鞋,除袜,查脚!” 女眷们觉得受到侮辱,不言不语,也无动静,只冷脸站在那里。 巡警说道:“抓去大牢,让她们的丈夫亲自来脱鞋检查。若是查出违令,丈夫做官的丢官,做生意的取消特许牌照,没有特许牌照的就征重税!” 女眷们被吓坏了,但又碍着面子,不愿当街脱鞋。 长随走过来,悄悄递出银元,低声说:“两位军爷,高抬贵手,一点小意思还请笑纳。” 两个巡警咽咽口水,犹豫数秒,不动声色把银元收下,告诫道:“你们立即回家,别再出城上香了。这次真是皇命,县太爷盯得紧,回家之后,裹了小脚的赶紧放脚。还有,今后不准穿弓鞋,穿了家里要倒大霉。” 一个穿弓鞋的女眷不忿道:“凭啥不让穿?皇帝管天管地,女人缠足也管?我只是缠足,又没伤身!” 这位女子,还真是寻常缠足,甚至是北派缠足法,除了双脚纤细之外,看不出来任何异样。 弓鞋也分很多种,大部分其实不伤身体,甚至有男人的鞋子也是弓鞋样式。 但朝廷就是要一刀切,弓鞋这种鞋样,在赵瀚活着的时候,估计是渐渐没人敢穿了。至于那种配合畸形小脚的圆脸尖鞋,以及其他畸形样式,这个时代还没发明出来。 巡警听到那女子还敢反驳,顿时把银元扔回去,厉声道:“跟你说不清楚,还是去大牢吧!” 长随连忙把银元塞去,讨好道:“军爷莫生气,我们马上就回家。” 官吏警察贪污受贿,这种现象是不可能禁绝的,地盘越大就越是情况复杂。 好在,《禁止缠足令》针对的群体,不是这种已经成年的女子,而是正在发育的可怜女童。 此时此刻,全县的学校,都被闹得鸡飞狗跳。 特别是女校,属于重点盘查目标。在这里读书的女童,家里非富即贵,正是缠足的主要群体。 典史杨振让女老师们,给女学生检查双脚,很快就发现十多个脚趾变形的。他召集全校学生,当场训话道:“陛下说了,《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缠足伤身就是不孝,即便父母让你们缠足,伤了身体也是不孝。但凡缠足的,都是不孝女,今后嫁人都嫁不出去……” 已经有女童,被吓得哇哇大哭。 杨振又说:“现在放足还来得及,只要放足了,不再毁伤身体,你们就是有孝的。女校的山长和老师,都给我记住,今后每月定期检查,那个女童敢缠足,立即告之官府!若有隐瞒,直接把女校给封了!” 正常情况下,是中央有什么政策,基层官员搞一刀切。 这次的禁令很特殊,是中央政策一刀切,基层官员却尽量缓和着来。究其原因,是目标对象皆为贵女,搞僵了会闹出不必要的麻烦,地方官必须要留有余地。 所以在女校,查出缠足也暂时不罚,只是让放足就算完事儿了。 屡教不改之辈,毕竟是少数,那就别怪官府硬来。 672【番茄炒蛋】 紫禁城,坤宁宫。 费如兰提笔时有些犹豫,问道:“真要这么写?” “不怕,此时或有非议,百年之后必为天下女子之共识。”赵瀚说道。 下令禁止缠足,只是一时的行政措施,真正长久的是改变思想意识。除了缠足之外,明代还有束胸旳陋习,只不过束胸更隐晦且伤害较轻。 你说是禁欲主义作祟吧,可明代女性的主流内衣,许多又带有束腰的功能,如此就能彰显出女子的腰部曲线。这玩意儿可能跟审美有关,明代那些小黄书,常常用“小乳”来赞美女性的胸部。 费如兰冥思苦想,时而动笔写字,她按照赵瀚的要求,在《女诫》上又添加一章。 这个工作,需要皇后来做。 赵瀚在江西就改过《女诫》,如今正规女校,学的都是删改版。此时添加一章,主要就是束胸和缠足,被直截了当的斥为不孝陋习。 为啥不孝? 毁伤身体是一个原因,束胸还会造成母乳不足。贵女们自然可以让奶妈喂孩子,但这是在逃避做母亲的责任——反正硬往不孝上扯就是了。 费如兰继续在那儿编写《女诫》,赵瀚又把傅青主招来。 “你是妇科圣手,当知女子缠足与束胸之害。”赵瀚说道。 傅青主拱手:“臣深知此害。” 赵瀚说道:“你编写一本《女子养生录》,从女童到老妇,各年龄段需要的注意事项都写出来。记住,重点写明缠足与束腰的害处,多举些实例,病例越吓人越好!这本书,将作为女校的必修课,让女孩子都好生读一读。” 女校的学生,基本都是富贵家庭出身,她们正好是束胸和束腰的主要群体。 在普通学校读书的女学生,缠足不利于干活,束胸不利于哺乳,反而不需要官府去纠正。像盘七妹,就是个山里出来的童颜巨x,根本不知道束胸为何物。 傅青主正襟道:“陛下此举,是为大善,天下女子之福也。” 赵瀚笑道:“朕亲自给此书作序,免得你一个人背负骂名。” “些许骂名,不足挂齿。”傅青主云淡风轻地说。 随着官府对女校和青楼的整治,接着最新一期《大同月报》,又整版刊载束胸缠足的害处,民间已经有不少人在说怪话了。 傍晚,秦淮河的一处青楼里,一群寻欢客就在打茶围吐槽。 “小乳与小足,皆风雅之事也。如今朝廷让放胸、放足,就连这青楼女子也不例外。诸位试想,十年二十年后,青楼之中皆为天乳与天足。肥硕丑陋,何其煞风景?” “弘道兄莫要再说,小弟已不忍卒听。一想到满街的大脚女子,一想到满院硕胸妇人,小弟想死的心都有。唉,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诸位不要慌,哈哈。朝廷说什么,便是什么吗?这放足令查得严,自然不敢再缠三寸金莲。可放胸却不好查,哪个官差还敢真的脱妇人衣裳?就说这里,昨天官差来了一趟,今天姑娘们还不照样束胸?” “当今陛下,真是……咳咳,陛下自是圣明,必有哪个混蛋在进献谗言!” “我听说啊,是嘉善籍进士毛蕃,上疏请求陛下禁止缠足。此妖人也,今后做了大官,也定为祸乱朝纲之辈!” “不如我们去叩阙,请求陛下剥夺其功名?” “叩阙?叩哪门子阙?你我只是前朝士子,一身功名官府都不认。便是今年科举,也只让30岁以下的前朝士子参加。唉,咱们是布衣之身,叩阙都轮不到咱们。” “……” 有腹诽者,自然有赞同者,而且为数还不少。 山东来的大喷子张尔歧,就专门在各种文会上,拥护朝廷的此番政令。 张尔歧拿着《大同月报》,面对诸多士子说道:“陛下的御笔文章,这段写得极妙。吾来读之:从来歌咏美人,未尝语及其足。史称杨妃罗袜,宋书称妇人圆履。韩冬郎诗云:‘六寸圆肤光致致’,皆不缠足之明验。且昔人论东坡诗,如名家女大脚步便出。是女之美恶,不在足之大小。今有人焉,浓眉阔目,硕腹粗腰,虽裙底双钩,不盈三寸,亦谓之佳丽乎?” 这段话,是柳如是帮忙写的。 从杨贵妃开始论,谈及唐宋美人,都是天足大脚。女子之美丑,不在脚大脚小。假如有个妇人,长得膀大腰圆,一双小脚不到三寸,你们就能说她是佳丽? 有个士子突然插话:“若有女子眉目如画、体态优美,却长得一双大脚,岂非美中不足也?” 张尔歧立即怼回去:“谁说美中不足?杨贵妃不美吗?杨贵妃有缠足吗?缠足若不伤身,小脚自然美矣。可若为了三寸金莲,掰断脚骨,红肿流脓,吾实看不出哪里美了。退回去二十年,缠足伤及身体者,虽偶有听闻,但少之又少。近年来却越来越多,实不知从哪里刮起的歪风!” 双方辩论最激烈之时,突然一个老者,拄着竹杖缓步而来。 众人纷纷起身作揖:“见过石渠先生。” 这老头,正是《大同月报》的主编吴炳,专门给皇帝写歌功颂德文章。 吴炳笑着说:“尔等也争不出个结果,不如写成文章,我挑几篇刊印在下一期的《大同月报》。” 这句话说出来,性质其实就变了。 谁都知道《大同月报》全国发行,能在上面写文章,立即就能名扬天下。那么接下来的笔战,恐怕为小脚唱赞歌的,全都奔着如何出名而去。 赵瀚就是要让他们吵起来,吵得越热闹越好。一是给在野士子找事儿干,免得他们吃饱了撑得慌;二是把禁止缠足令,弄得天下皆知,让普通老百姓都去关注,同时再辅以高压禁令,百姓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不像满清,在缠足这块儿,越是禁止越是流行。甚至跟保留汉家风俗撤到一起,男子留不住头发,那女子就得留住小脚。 赵瀚创立的不是异族政权,不会有这种扯淡效应。 紫禁城。 盘七妹和田秀英,在御花园种了向日葵和番茄。 《大同月报》的笔战吸引眼球时,御花园的番茄也成熟了。 南方的粮食,紧锣密鼓往辽宁输送,东北战事很快要就爆发,赵瀚身为皇帝却难得忙里偷闲。 他亲自去采摘番茄,然后兴致勃勃的直奔御膳房。 明代没有御膳房,皇帝的伙食由光禄寺负责。大同新朝建立,皇室开支与朝廷分离,御膳房终于在紫禁城里出现。 “拜见陛下!” 御厨见到皇帝,吓得连忙跪下。 赵瀚笑道:“都起来,不用跪,今天我炒一道新菜,你们且过来看着怎么做。” 皇帝的行为,早已惊动后宫,后妃们陆陆续续跑来看热闹。 费如兰、费如梅姐妹俩,端庄站在旁边,只不过,费如梅眼珠子乱转,似乎对御膳房的陈设感到新奇。 柳如是、田秀英、禄天香等妃子,笑看着皇帝窃窃私语。 盘七妹最是认真,挤到皇帝身边,很明显想学这道菜。 赵瀚下令在壮族女子中选妃,如今还没选上来。实在是各地的壮族寨子,都在抢那个妃子名额,甚至差点爆发武装冲突,广西布政使上疏询问,是否能同时献上两位壮妃。 赵瀚让御厨将番茄洗净,又用开水烫了撕皮,然后拿起菜刀开始切。 好多年没握菜刀,有些不太顺手,但刀功的底子还在。足足切了十多个番茄,看来要炒的菜分量很足。 单手打蛋的技术也没回潮,看得御厨们非常亲切,更加相信皇帝祖上是厨子的传言。 番茄炒蛋,有好几种做法。 赵瀚先是热锅烧油,把蛋液倒下去,然后放入番茄,撒上各种佐料,最后勾芡起锅。 “这么简单?”盘七妹有些失望。 这个时空,全世界第一盘番茄炒蛋,很快被皇帝盛到大盘子里,想必今年就能传遍南京城的酒楼食肆。 赵瀚非常有成就感,用筷子夹起一口尝尝,点头道:“是这个味。你们也别愣着,都过来尝尝,天下之人都没尝过。” 盘七妹连忙让开,请费如兰先尝。 费如兰夹起番茄炒蛋,抬袖遮住嘴巴,优雅无比的开始品尝。入口酸甜,鲜味浓郁,让她大为惊讶:“想不到这海外来的西番柿,与鸡蛋一起炒制,竟然是如此美味。” “我尝尝,让我尝尝!”费如梅蹦过来。 费如梅的动作就粗野得多,虽然还是用袖子遮住嘴巴,但速度奇快,吃完还砸吧嘴,实在算不得端庄优雅。她舔着嘴唇说:“再来一口,没尝出味道。” 吃得满嘴流油之后,费如梅才把位置让开。 后妃们全都尝了一遍,盘子里还剩少许,赵瀚让几大御厨也尝尝:“你们练会之后,可以传到民间。御膳并不皇家专享,这番茄炒蛋,应该让百姓也吃上。” 不用说了,明年的南京城郊,番茄种植面积肯定大增。 番茄炒蛋好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从宫里传出的,皇室总能引领各种时尚。 除了饮食,还有服装。 赵瀚已经下令,宫中女子,不论后妃还是女官、宫女,今后一律不得再束胸。于此同时,服装也得稍微更改,局部增加布料来凸显胸部。 皇帝喜欢大胸,民间肯定有人效仿。 673【粮仓】 “陛下,据地方奏报,陕西、河南今年大旱,部分州县秋粮恐怕歉收五成以上。” “尽量救济吧。” 去年全国风调雨顺,今年老天爷又开始搞事儿了。 已经数年没有大灾的北方,今年陕豫两省持续干旱半年,甚至去年冬天都没怎么下雪。于此同时,长江、赣江、淮河流域,七月之后再次普降暴雨,各地的河湖水位持续上涨。 好在,经过几年时间旳移民开垦,河南各州县的常平仓里,多多少少都屯着粮食。而且河南农民,从今年才开始足额缴纳田赋,家家户户其实都是有存粮的。 就算陕豫两省缺粮,也不用全从南方调运,直接动用河南的常平仓,赵瀚休养生息的成效立即凸显出来。 中央下令调粮赈灾的同时,廉政巡视员也出动了。 每当有涉及钱粮的大动作,都察院都会派出巡视员,或明或暗的进行监督。 小红是个女的,不方便秘密走访,她这次就在明处。 沿大运河而上,洪水刚刚退去,两岸百姓正在抢收稻谷。那些稻子,大都泡在水里,再多泡两天就全烂了。 “黄宪台快看,那里有农会和农兵旗帜!” 说话之人,名叫詹文凤,是一个都察院女巡视员。 詹文凤还没从金陵大学毕业,就被小红给预定,完成学业立即进都察院。当然,那是恢复科举之前的事,现在必须先考会试才行。 小红站在官船甲板上,举目望去,果然看到岸边旗帜飘扬。 小红叹息:“看来事情紧急,本地知县不得不动用农会、农兵。如今除了修桥铺路,已经很少见到这两面旗帜了。” 遭了洪水的两岸农田,必须赶时间抢收,必须出动大量人力。 这种时候,由官府出面动员群众,可以毫不徇私的进行统筹安排。哪块水田需要率先抢收,哪块农田可以直接放弃,哪块农田又要调集多少人手,这些东西有了计划才能提高效率。 当然,接受帮助的农户,事后也得有所表示。比如每户出一个人,今年负责修缮维护村镇道路之类。 如此高效率的基层动员能力,至少能维持好几十年。至于几十年后,这一两代人死绝了,接下来肯定慢慢变弱,最后变成官府无法有效动员百姓——这个过程,可能是三五十年,也可能是一百年。 若能保持一百年,赵瀚足以感到欣慰。 詹文凤趴在栏杆上,静静看着岸边抢收泡水的稻谷。她想起以前在家做农活,每逢农忙时节,村里的小学还会放假几天,让学生们都回家里帮忙。 金陵大学的女学生不止一个,詹文凤之所以被小红选中,就是因为她出身贫寒,而且性格也比较少言寡语。 “黄宪台,今年的科举,怎没有女进士呢?”詹文凤突然问。 小红无奈笑道:“女子终究不便做官。各省大学的女学生,还未毕业就定亲或者成亲,一旦毕业立即回家相夫教子。又有哪个夫家,愿意让她们赴京赶考?少数几个有志向的,要么早早考吏员去了,要么去翰林院、钦天院做研究生。今年的会试,别说出一个女进士,就连参加科举的女子都没有。” 詹文凤说:“我要是没进都察院,今年肯定去考会试。” 小红莞尔道:“那我真不该挑上你,说不定本朝第一个女进士就有了。” 如今,小红的官职是左佥都御使,正四品,可以理解为厅级官员。级别跟以前她做知府时一样,但现在属于实权京官,已经无限接近副部级了。 至于詹文凤,都察院正九品小喽啰一个,因为性别原因,才能跟在小红身边到处跑。 詹文凤开玩笑说:“指不定我还真能考上。” 两个女人,在甲板上聊着。 还有一些男性巡视员,却在船舱里打麻将。不能赌钱,这是原则,他们此刻赌的是,到了地方如果需要乔装打扮,赢了的可以做老爷,输了的就只能做随从跑腿儿。 一路舟车,终于抵达河南地界。 小红带着詹文凤,还有两个男性巡视员,直奔省城在明面上监督赈灾。 其余廉政巡视员,当即分散出去,微服私访巡查各个州县。 柳传宗、骆方和魏干比较倒霉,他们三个抽签时,抽到灵宝、阌乡、陕州、渑池四县。这些地方,全在河南的边角地,黄河对岸都是山西地界了。 他们在渑池转悠半个多月,除了旱灾严重,并没有发现异常。 于是继续往西走,来到陕州地界,也就是几百年后的三门峡市。 “嘿,那里有个洋和尚。”魏干指着前方说。 荒野之中,南怀仁正兴致勃勃的,看着一个老妇给祖宗上坟。 祭拜祖宗很正常,南怀仁见得多了,这回却有些别开生面,完全颠覆了他对中国人祭祖的概念。 只见那老妇烧了纸钱之后,又在坟前摆上祭品。然后,老妇手持一根木棍,围着坟墓转悠抽打:“钱也烧了,肉也供了,做祖宗就该有做祖宗的德行。你那玄孙,是咱老李家的独苗,你不准再来缠着不放。要是再敢来,我就打死你。我打不死你,请和尚道士念经做法,咒得你魂飞魄散不能投胎!” 抽打威胁祖宗一番,老妇又用棍子,指着旁边的坟茔,呵斥道:“你们谁都不许来,我孙子考试,年年第一名,老李家光宗耀祖就靠他了。谁敢来沾我孙子,管你是哪的孤魂野鬼,一个个把你们的坟给刨了!” 接下来足足半个钟头,老妇一直在坟地里谩骂,这里要真的有鬼魂,怕是那些鬼都要被骂得躲起来。 南怀仁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中国人祭祖,就像他们拜神一样,并不是因为信仰,而是出于实际的利益。求神拜佛,应验了才会还愿。祭拜祖先,也是要祖先保佑。如果祖先不保佑,反而伤害了后辈,那他们对祖先的尊敬就没有了。” 三个廉政巡视员,背着行囊从坟地路过,也兴致勃勃的停下来看热闹。 老妇骂得口干舌燥,终于是收了神通。离开之时,还把供给祖先的一块猪肉,捡起来小心翼翼放到篮子里。祖宗已经吃过了,吃的是猪肉的精气,剩下的肉当然是拿回家给活人吃。 柳传宗突然开口说:“老人家,这里旱得够厉害啊,山上这些树叶都枯了。” 老妇接话道:“可不是?赵皇帝坐了天下,头两年也是往死里旱,跟大明那会儿一个样。这后来就好了四五年,要风有风,要雨有雨,都说是赵皇帝有德行。今年却见怪得很,赵皇帝也不管用了。去年冬天就没几场雪,开春以后只下过两场雨,村里头的井都快枯得没水了。” “那不得闹饥荒?”柳传宗说。 老妇笑道:“还过得去,前几年大丰收,赵皇帝也好得很,给官府交粮只交一半,家家的仓里都有余粮。今年就算收不上来粮食,吃到明年也不会饿死人。就是吃水不方便,每户都得出人守在井边上,浸出来一桶立马就被打走了。” 老妇说完,便提着篮子回家,附近的山沟里有个村落。 柳传宗走到南怀仁面前,拱手说:“兄台安好。” 南怀仁拱手回礼:“你好,我叫南怀仁,来自欧洲的尼德兰(比利时布鲁塞尔)。” 魏干笑道:“阁下说的竟是官话。” 南怀仁说道:“我去过南京,还差一点觐见皇帝。这几年,我游历了广东、江西、金陵、江苏、辽宁、河北、山西、陕西,这次是从陕西过来到河南的。” “你倒是会跑,就在各省传教?”骆方警告说,“陛下有令,耶教只能在教堂传教,在教堂外传教是犯法的。” 南怀仁说:“我没有传教,只是在游历中国,我打算写一本关于中国的书。” 几人一边聊天,一边跟着老妇,打算去前面的村子里过夜。 刚到村口,就听见吵闹声。 柳传宗过去一打听,竟是县里的粮商,跑到乡下来高价收粮。 “不对劲。”魏干嘀咕说。 骆方冷笑:“当然不对劲。只听过丰年收粮、灾年卖粮的,还真没见过哪个粮商,在灾年跑到村子里高价收粮。” 柳传宗说:“过去看看。” 三人来到吵闹的地方,只听村长说:“各位是不是糊涂了?今年就收不上来几粒粮食,家家户户都省着吃,哪有粮食再卖给你们?快走快走,莫要来消遣俺们。” 带头之人,是粮商家里的伙计,他已经试过软的,这些农民死活不卖粮。没办法,干脆来硬的,威胁道:“我家二老爷,在辉县做典史。我家三老爷,是本县的礼科科长。我家五少爷,是本县大同银行的经历。你们若是不卖粮,明年有得好受!晓得礼科是作甚的?是管学校的!得罪了俺家,让你们的儿孙在小学毕不了业!” 一个农兵队长冲上来:“老子是江西迁来的,崇祯八年,就跟着陛下打仗。要不是打成了残疾退伍,老子现在至少也是个团长!这大明都让咱打没了,还怕你个什么礼科科长?再敢耍横,打你一顿再去报官!” “吁!” 农兵队长吹响竹哨,村里的农民纷纷上前,手里还抄着乱七八糟的家伙。 跑来买粮的,吓得立即开溜,生怕留下来会被打死。 “哈哈哈哈!” 村民们哈哈大笑。 柳传宗三人,当晚借住在村里,想要打听消息,却问不出什么内情。 继续往前走,发现附近几个村庄,都有粮商派人来买粮。而且,还全是高价,真有存粮多的农民,贪那高价把粮食卖出去一些。 又是一天傍晚,柳传宗召集开会:“本县大同银行的常平仓,恐怕是出了什么问题。丰年自然没事,灾年就要露馅了,吓得这些官商赶紧高价买粮去补上。” “定然如此!”魏干点头说。 674【掉脑袋的案子】 银行系统精简整顿之后,整个陕州县境内,城里有一处存取款网点,乡下有两处存取款网点。这三个办事处,只能存取款,不能进行钱粮兑换。 至于钱粮兑换点,县城的东边和西边,各有一个集镇设立了。 老百姓交公粮的时候,可以折算成银钱缴纳,也可以直接把粮交上去。北方暂时还没改革,南方一些省份,已经只能缴纳银钱,老百姓先要去兑换一次。 这种改革似乎在脱裤子放屁,而且留着空子给基层盘剥百姓。 但却又是必须旳,因为行政成本太大。税收系统和银行系统,那是分开的两个衙门,若用粮食来交农税,税务部门得专门派人,去银行的钱粮兑换点常驻。两个系统虽然可以配合,而且看似很简单,其实经常闹出各种矛盾和纠纷。 再说陕州境内的两个钱粮兑换点,每年收到的粮食,会拿出固定额度,存入特定的粮仓。这个粮仓就是常平仓。 常平仓的粮食,理论上属于县级官府,只不过让大同银行代为存储。仓储的损失消耗,直接在存入时扣除,相当于官府支付给银行保管费。接下来,不管粮食被虫蛀了,还是粮食被火烧了,官府都不会有损失,一切损失得由银行来填补。 “这银行收粮的,是越来越坏了!” 一个农民向柳传宗抱怨:“俺们往年交粮,都是去陈家庄的兑换点。把麦子挑过去,银行的小吏过来,手插进去一搅,硬说你的麦子没晒干,让你挑回去晒了再来。有时候又说,里面的麦麸没扬干净,得扬干净了才能交粮。那起的啥心思?不就是想扣火耗?离得近还好说,挑回去弄了再来。离得远的农民,来回辛苦几趟,费时又费力,还不如认扣一两斤粮食。” 这个现象,全国各地都有,但还真不好管理。 朝廷若对收粮官吏管得严,基层工作就没法做了。因为确实有农民贪小便宜,给官府交粮的时候,故意不晒干水份,或者故意掺杂碎麦甚至是麦麸。碎麦和麦麸还好说,如果有没晒干的麦子,一不小心进了粮仓,发霉之后能把整个仓都祸害了。 柳传宗说道:“朝廷不是下令,农民交粮的时候,银行钱粮兑换点,必须向农民开放晒场吗?没晒干的粮食,就近在晒场里晒,有麦麸的也在晒场里扬。” 老农惊讶道:“还有这事?我们这里的官家晒场,都不让农民进去。” 旁边蹲着的魏干,不动声色的提笔,在小本本上把这事儿记下。 柳传宗又问:“县里的常平仓,有没有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老农神秘兮兮说:“钱粮站里,听说有粮耗子,隔三差五就往家里偷粮食。” 柳传宗有些失望,没问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粮耗子这类品种,小偷小摸实属正常,绝不可能把常平仓搬空,吓得粮商灾年高价买粮填窟窿。 入夜。 去粮站暗中蹲点的骆方回来,低声说:“常平仓肯定有问题,一天之内,就有三大车粮食运进去,都是民间粮商把粮食往里面运。常平仓的窟窿肯定很大,粮商一直忙着高价买粮。” 魏干笑着说:“他们也是倒霉,陕州靠近山陕。今年陕西跟河南一起旱,山西旱情虽然不重,但崇山峻岭运过来,运费都得一大笔。这些粮商,若想去外地买粮填窟窿,最近也得去湖北买粮,山高路远哪来得及?就算来得及,也会被河南更南方的州县抢购,怎也轮不到陕州的商人。他们已经病急乱投医了,只能在本地找农民购买。” 柳传宗分析道:“这个案子,明显不是官吏贪污亏空,更像是官商勾结,挪用了常平仓的粮食。正常情况下,他们会在接下来几年,一点一点给慢慢补上。好巧不巧,今年遇到旱灾,得赶紧补上这个窟窿。” 骆方说:“挪用常平仓的粮食,无非就是拿去做生意。而且,肯定是某个地方,不但粮价奇高,且需求量还很大,他们正常收的粮食,无法满足买主的胃口。” 魏干说:“肯定不是卖去南方,南方的粮价不会太高,犯不着让他们铤而走险。北方各省,河南和山东收复的最早,民生也恢复得最早。这两省的粮食,官粮很多都就近北运,给驻扎在北方的大同军做军粮。所以,河南和山东商人,能在民间收购的粮食有限,官方更是一粒粮食都不会卖给他们。” 柳传宗继续说:“山西、陕西、河北、北平府,这四个地方,近几年没怎么遭灾,而且人口比较少,能够自给自足,不会求购大量的高价粮。”说着,他拿出一张地图,“陕州虽然靠近山西,但前往陕西更加便利,且是关中到河南的必经之地。” 魏干点头道:“陕州粮商,必然往陕西运粮。陕西不缺那么多粮食,还会继续往外贩运,无非有三个目的地。第一,一路往西,运到嘉峪关外;第二,运去西海(青海)草原;第三,往北运去蒙古草原。” 骆方兴奋道:“这三个方向,不管哪个,都是违反朝廷禁令,私自向境外贩卖粮食。而且,不止收购民间粮食外运,还敢挪用常平仓的粮食!陕州的大同银行有贪官,跟粮商内外勾结,这一点是肯定的。至于陕州县衙,自知县以下,究竟有几个官员同流合污,这个就得慢慢调查了。如果挪用常平仓的时间短,官府不知情是有可能的。如果连续几年挪用常平仓,知县就算不知情,也属于严重渎职,他有责任定期检查常平仓!” 魏干说道:“陕州粮商,多半不会直接把粮食运到境外。而是先运去陕西,再由陕西那边的商人,买下之后再转运出去。大宗货物跨境走私,还能一直隐瞒消息,陕西边界的巡检司,恐怕也是一屁股屎!” 好嘛,不止牵扯到陕西商人,还牵扯到陕西的边境武警。 柳传宗说道:“陕州县都这么猖獗,距离陕西更近的灵宝县、阌乡县,又会是什么样子呢?从灵宝、阌乡运粮去陕西,路程可是更近。” 骆方说道:“三个县,一人负责一个。单靠咱们,肯定查不清楚,收集到基本情况以后,再去开封请求调拨更多人手。” 柳传宗说道:“那好,老骆留在陕州,老魏你去灵宝,我去最远的阌乡。再说一句,遇事莫要蛮干,若有危险立即逃走!” 三人分工完毕,翌日便开始办事。 柳传宗这个当初的小巡警,自从被特招进都察院之后,终于找回当初在战场的感觉。最忙的时候,一年有十个月在巡查地方,连家里的妻儿都顾不上,但他却觉得人生刺激又充实。 由于屡破贪腐案,柳传宗如今已是从七品。 一进入阌乡地界,柳传宗就知道来对了,这里也有人高价在乡下收粮。他在阌乡打探半个月,干脆西出潼关,越界跑去陕西境内,发现竟有河南商人,也越界跑来陕西收粮。 陕西被流寇祸害十多年,同时还伴随十多年大旱,人口稀少不说,土地也大量抛荒。 朝廷收复这里没几年,民生经济都在恢复当中。但是,陕西全省的田赋,朝廷直接减半收取,个别州县甚至田赋全免。因此这里的农民,只要肯努力种地,其实可以卖出更多粮食,因为他们交给官府的公粮更少——特别是富饶的关中地区。 “老乡,这两年下乡收粮的商人多吗?”柳传宗寻了个老实巴交的农民问。 那农民一眼将他“看穿”,咧嘴笑道:“你是南方来收粮的?收不到啰,今年天旱,没有几家愿卖粮食。” 柳传宗又问:“那去年呢?你们是把粮食卖给大同银行的粮站,还是卖给本地的商人?” 那农民说道:“肯定是卖给商人,那些做生意的,收粮时价钱开得更高。” 好家伙,陕西粮商厉害啊,依靠价格手段,生生从大同银行手里抢来生意。官方定的粮价,不高也不低,一直处于适中状态,商贾高价收粮,肯定是为了获取更大利润。 柳传宗又问:“这陕西的商人,买那么多粮食都运到哪里卖?” 那农民说道:“听说是运去山西。” 柳传宗笑道:“老乡莫要哄我,山西哪里缺粮?”说着,他往农民手里,塞了几文铜钱,“说说呗,我是东家派来探路的,给一条财路也好回去领赏。” 那农民低声说:“向北(蒙古)、向西(青海)都有财路,我也是听人说的,草原这几年雪灾,冻死了不少牲畜,他们缺粮得紧呢。去年有辆车翻了,撒出来全是麦子,听说就是运去西海。经常还有商人,从西海买回来牛羊骡马,大夥说都是用粮食换的。还有一种很大的牛,毛长得很,又很壮实,也不晓得耕田在不在行。” 柳传宗脸上的笑容消失,心想陕西的巡检司烂掉了,至少边境线上的那些武警,肯定都在睁只眼闭只眼捞好处。 不管是青海草原,还是蒙古草原,官府允许马匹、茶叶、食盐出口。 但是,限制铁器出口,只能卖出去铁锅这种生活物资,刀剑铁甲走私是抓住就杀头的。另外就是粮食,同样禁止出口,就算要出口粮食,也是朝廷利用粮食来控制某个部落。 这河南和陕西两省,竟然大量走私粮食到境外,也不晓得多少人因此掉脑袋。 675【火龙烧仓?】 小红和詹文凤都没过来,两个女官员实在太显眼。 负责带队前来查案的,是个从五品巡视员,名字叫做吴文度。 “小柳呢?”吴文度问。 魏干说:“还没回来。他通过邮驿送信,说是去了陕西,而且陕西那边,已经确定有粮商违禁卖粮。临洮、洮州、宁夏、榆林,这四个地方的巡检司,必须好生进行调查。巡检司旳武警,严格来讲属于军队,咱们都察院无法插手。此事必须上报兵部和都督府。” 跟军方扯上关系,吴文度顿时头大无比,郁闷道:“我来写信,你们不要害怕。先报告给黄宪台(小红),黄宪台自会联系南京那边。” 这些人正在陕州加紧调查,隔壁的灵宝知县李大用,却正在朝商科科长发火:“说过多少次,平抑粮价,平抑粮价。本县昨日微服私访,到粮店里一问,他娘的一斤麦子25文。虽说今年遭灾,粮食涨价情有可原,但他娘的如今才刚入秋!这时的麦家都25文了,等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入他娘的该涨成多少钱?” 商科科长王泽苦着脸说:“已经定了官价,一斤麦子最高卖15文。可这官价,只能引导,不能强迫啊。” 官方指导价,真的只能指导。 直接动用行政能力干扰市场,稍不注意就要搞砸,最轻的都会导致粮商屯着粮食不卖。赵瀚当年造反的时候,当然可以抄粮商的家,现在建立新朝,不可能给予地方官随意抄家的权力。 至少,县令不可以随意抄家,否则吏治很容易败坏,不知搞得多少人无辜受罪。 商人卖粮价格太高,县衙顶多处以行政罚款,或者干脆吊销其粮店执照。 李大用说道:“联系大同银行,从常平仓调一批麦子,先把县城的粮价压下去再说。” 王泽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忍住。他环顾屋内,朝李大用眨眨眼,示意县太爷先屏退左右。 李大用却是个糙货,安徽那边的家奴出身。他虽然认得一些字,但脑子还真不好使,纯靠资历和勤劳升做知县,完全不晓得王泽抽什么风,甚至问道:“眼睛出毛病了?” 王泽几欲绝倒,于是改做努嘴。 李大用反应了半天,总算没有傻到家,说道:“我去一趟茅房,你等着。” 王泽连忙说:“下官也内急。” 两人来到县衙厕所里,仔细查无里面无人,李大用才问:“到底想说什么?” 王泽低声道:“县尊,常平仓里,恐怕没什么粮食了。” “常平仓里怎会没粮?”李大用奇怪道。 常平仓里的粮食,是农民上交的田赋,每年存一批进去应急。如果农民都交银钱,那官府就给银行钱,让银行调一批粮食入仓。 仓满之后,会定期清理陈粮,平价卖给民间粮商,免得粮食存储太久霉烂掉。 李大用记得,三年前他刚到任时,灵宝县的常平仓就满了。 这就是赵瀚治下的国家,朝廷年年喊没粮,其实早就缓过来,某些州县的储备粮都满仓了。只不过,这些储备粮不属于中央,是地方官府自己存下来的。 相比大明,新知县走马上任时,县衙府库穷得耗子都能饿死。就算有财政余额,前一任知县离开时,也会想方设法给搬空。府库就是县令的私库,能够轻轻松松中饱私囊。 而现在,地方财政的钱粮,全部由大同银行保管,知县想要私吞很容易被发现。 同样的,大同银行若是私吞,知县能急得提刀杀人。 此时此刻,李大用就想杀人。 王泽说道:“三年前,县尊到任不久,就有陕西商人过来买粮。价格比市价更高,而且不用自己运输,陕西商人会负责运走。本地粮商手里的余粮,满足不了陕西商人的胃口,他们就把主意打到常平仓上。反正只是挪用,来年再补上就是。可一连三年,都有陕西商人,来到灵宝高价收粮,常平仓里的粮食一直没补齐。” 李大用疑惑道:“去年本县亲自去查验过粮仓,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啊。” 王泽说道:“外面几个仓是满的,里头的粮仓全搬空了,只表面上有一层麦子。县尊只是亲自到场,又没亲自查验……” 李大用瞬间血压升高:“你是说,本县被糊弄了?你他娘的怎不早说?” 王泽说道:“此事一直都有风言风语,但谁也不能证实,普通人也无权去检查常平仓。下官也是最近发现不对,才笃定他们搬空了常平仓。” “怎么不对?”李大用问。 王泽说道:“县里的几家粮商,不但灾年下乡高价收粮,听说还派人前往湖北买粮。这么仓促着急,不是为了填窟窿是什么?” “入他娘!” 李大用勃然大怒:“这是掉脑袋的事,老子可不想死,快把典史叫来办事,多叫几个警员跟着!” 等典史带着警察过来,李大用也提刀杀出。 这位知县是个粗胚,费如鹤带兵攻打铜陵时,他可是跟着自家少爷提刀夺城的,当时杀了知县把铜陵献给大同军。 李大用也不说去哪里,只吩咐典史:“带人跟上!” 一群人风风火火去城外粮站,粮站的司库连忙拦住:“县尊,您检查常平仓,至少得先招呼一声。” “招呼!” 李大用吼道:“好了,老子招呼了,快快都给老子让开。别的仓库,老子管不了,那是你们银行粮站的。但那常平仓里的粮食,却是县里的存货。谁敢拿老子的脑袋开玩笑,老子先砍了他的脑袋!” 司库还想说什么,李大用已经指挥警察,强行将粮站人员给扣下。 这厮提刀直奔常平仓,喝令道:“开仓验粮!” 典史带着警察们动手,而且非常粗暴,打开仓闸将粮食全部放出来堆地上。 第一个粮仓,有粮食。 第二个,有粮食。 第三个,有粮食。 一直到第五个,刚开始放出的是麦子,放着放着就开始出沙子。接下来的粮仓,都是沙子混在里面! 李大用气得大吼:“抓人,抓人,粮站的全抓了!”他又指着典史说,“立即派人,去通知县里的廉政衙门,让他们把事情报到府里、省里。我入他娘的,幸好今天来查了,再拖下去老子的脑袋都保不住!” 搞定了此处粮站,李大用又带人去另一处。 灵宝县常平仓被挪用的消息,当天就传遍整个县城。老百姓本就不满粮价大涨,听说此事之后,更是义愤填膺,纷纷冲到县里的粮店,逼着粮食零售商平价卖粮。 谁敢关门歇业,或者是继续卖高价,立即被愤怒的群众殴打,然后扭送去官府报案说这家偷了粮食。 三日之后,隔壁的阌乡知县还没反应过来,阌乡县的常平仓就突然着火了。 阌乡知县叫做盛怀儒,这位老兄年轻得很。他是金陵大学第一届毕业生,虽然是自费生,但确实拿到了毕业证。 刚外放时,只能做正九品杂官,可几年下来便是正七品县令。 “火龙烧仓啊,居然被我遇上了,”盛怀儒叹息,随即哭笑不得,“我今年初才到任,屁股还没坐热呢。” 县丞韩名琛哭丧着脸:“县尊啊,我比你还晚两个月来阌乡。这么大的事,该如何是好啊?” 盛怀儒说道:“怕什么?常平仓虽是县府的,可早就存进了粮站,也给了仓储损耗费用。就算烧得精光,那也算银行的问题,该多少粮必须给咱补回来。”突然,盛怀儒一声叹息,“可惜了许多粮食。咱说句没心没肺的话,烧了还更好,责任全在银行那边。若是不烧,被查出常平仓亏空,咱们才是有监督不严的干系。” “对啊!”韩名琛终于反应过来。 盛怀儒说:“上报吧,这么大案子,不是你我能处理的。这些硕鼠,全掉了脑袋才好。” 能自费上金陵大学,说明盛怀儒家庭富裕。 他为了性命和前程,不敢贪大的。从小锦衣玉食惯了,也不屑于贪小的。两相下来,就变成一个清官,且以清廉而自豪,还真对这种贪污腐败现象深恶痛绝。 …… 火龙烧仓,性质恶劣,罪名甚至超过了挪用常平仓。 吴文度本来还想先秘密调查一阵,谁知闹出这么大动静,只能摆在明面上查。他把三县的知县和典史都叫来,动用警察部队,扣押粮商和银行官吏严加审问。 半个月后,第一批供词,摆在小红面前。 吴文度汇报道:“三县的大同银行主要官吏,大部分都卷入其中。但实在不好定性,因为他们没有贪污粮食,而是挪用粮食抵押给粮商,粮商照价给了银子押在银行。双方约好,来年丰收之后,粮商在民间收粮补上,银行那边再退还抵押的银子。这算挪用公粮?还是徇私舞弊?还是贪污受贿?” 小红冷笑:“常平仓里的粮食,银行粮站只能保管,需要知县盖章的公文,才有权力去调取。就算是处理常平仓的陈粮,也得知县盖章。管他什么罪名,动了常平仓,主犯没一个能保住脑袋!” 吴文度又说:“就连那些粮商,也不确定粮食最后卖到哪里了。他们众口一词,都说陕西华阴县来了商人,高价把粮食买了运走。其余全是猜测,有说粮食卖去了西海(青海),有说粮食卖去了河套,有说粮食卖去了哈密。” 小红说道:“不管卖到哪里,咱们先去华阴县,把那里的粮商抓起来慢慢审!至于陕西边境的巡检司,等着兵部和都督府来人,他们自己会去处理,咱们都察院只需要配合就行。” 676【堕落的武官】 西安。 陕西省巡检总署。 李鹄翀这个名字,是前几年专门找名士改的。 鹄,鸿鹄。 翀,一飞冲天。 李鹄翀的左手小臂没了,是在潼关之战强渡黄河时折旳。不仅如此,他的右腿也有些跛,被李自成的士兵给捅伤了脚筋。 一个在武兴镇从龙的老兵,就这样从正规军旅长,原地转为陕西巡检总署署长。 并且,还因功被封为男爵。 李鹄翀全家都被接到西安,家里的田产也转到长安县,而且全变成沣水河畔的肥沃农田。怕他家的人手不够,又找不到佃户耕种,还赐了长安县城一家盐店五十年的经营权。 至少在赵瀚看来,对这个武兴镇的老伙计,他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 “署长,都察院在华阴县抓捕粮商,已经往省城这边抓来了!”心腹杨斌焦急赶来报信。 李鹄翀想想皇帝的手段,忍不住吞咽口水:“莫慌,莫慌,查不到咱这里来。” 杨斌出自弘农杨氏,肯定不如汉唐时期兴盛,但在关中也算千年望族。 杨斌勉强挤出笑容,拍马屁说:“对,再查也不会查署长。” 李鹄翀却依旧坐立不安,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都察院办事,一向不留情面。他们无权查巡检兵,肯定上报兵部和都督府。这么大的事情,恐怕还得见血……” 杨斌立即跪地磕头:“请恩主示下!” “俞宪此人,贪赃枉法,纵容走私,”李鹄翀顿了顿,说道,“若被查起来,恐怕会畏罪自杀。” 杨斌说道:“俞指挥胆小,定然畏罪自杀!” 李鹄翀满意点头:“去吧。” 巡检部队,主要负责缉盗、缉私、剿匪,边疆地区还兼着边防警戒。整个陕西的巡检兵,都归李鹄翀管辖,直属上级是陕西都指挥司。 李鹄翀干的事情,就是对走私行为,睁只眼闭只眼。 向青海、哈密、河套走私粮食,仅是其中一个走私项目。没有经营执照的商贾,还在李鹄翀的保护下,走私食盐、茶叶和铁器。 运回来的商品,则有羊毛、羊皮、牦牛、骆驼、马匹、和田玉等等。 当然,这些生意来往,李鹄翀从来不亲自经手。就算那些商人供述,也顶多供出俞宪,一个江西籍的正五品武官。 下定决心让俞宪顶锅,李鹄翀依旧心烦意乱,总感觉自己可能要出事儿。 他骑马出城,前往一处园林别墅。 这里本来是秦王朱存极的别院,后来被李自成赏赐给部将。朱存极本人,先降李自成,后降满清,再降李自成,最后又投降大同军,连番惊吓终于自己病死了。 秦王一系,多出短命鬼,而且前后五次主宗绝嗣。 王府大权,经常掌握在管家和王府文官手中。因此历代秦王虽不怎么作恶,家奴和文官却个顶个嚣张,即便投降大同军也被全盘清算。 秦王的郊外别墅很多,这处不怎么起眼,成了李鹄翀的金屋藏娇之地。 或者说,李鹄翀的堕落,就是从得到这处别墅开始。 这破地方都已到终南山麓,官府没收充公之后,也实在拿来没啥用处,于是就公开拍卖给商贾。弘农杨氏买下,足足用了半年时候,终于跟李鹄翀套上关系,然后请李鹄翀到别墅喝酒。 酒憨耳热,来一美人。 李鹄翀虽然手脚都有残疾,第五条腿却很精神。一夕欢愉之后,李鹄翀醒来大怒,斥责杨家拉他下水。 可只过了半月,杨氏再请李鹄翀宴饮,李鹄翀鬼使神差的又去了。 那个美人,堪称绝色。 而且身份不一般,是大明末代秦王的侧妃! “老爷回来了!” 离别墅大门还老远,仆人就扯开嗓子喊起来,随即前呼后拥的跑来迎接。 这些仆人,很多都是秦王府的家奴。 除了罪大恶极的,大同朝廷全部放归为民,而且还给他们落户分田。一部分王府家奴,获得自由确实欢喜,老老实实的学习耕作。可还有一部分,却情愿被杨氏聘用,来到终南山麓的别墅,换个主人给李鹄翀做奴仆。 如今的李鹄翀,使唤着秦王的奴仆,睡着秦王的妃子,住着秦王的别院,仿佛他自己也成了王爷。 十多个奴仆伺候着,李鹄翀满心的烦闷,突然就已经消散大半。 将马交给家奴牵走,李鹄翀跛腿走进内院,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已经带着丫鬟在院子里迎接。 “拜见老爷!” 两个美人,行的是万福礼。 其余丫鬟,却是行跪礼,并且还五体大拜,让李鹄翀愈发感觉飘飘然。 “两位娘子,我去城里大半个月,有没有想念为夫啊?”李鹄翀左拥右抱,搂着两个美人进去。 “想得紧呢,心都痒痒了。” “除了心痒,别的地方痒不痒?” “哎呀,老爷好坏!” “哈哈哈哈哈!” 大美人姓杨,是秦王的侧妃。 小美人也姓杨,是大美人的族侄女儿。 进屋之后,奶妈抱着婴儿出来,李鹄翀伸手逗弄,愈发感到心满意足。 秦王侧妃去年怀孕,杨家害怕李鹄翀寂寞,于是又把族中女子送来做妾,两位美人还是万恶的姑侄女关系。 爱屋及乌,小美人的哥哥,也成了李鹄翀的心腹,就是之前出现的那个杨斌。 此地离城三十里路,李鹄翀不便常来,毕竟还要回城办公,来了也住不了几天。 家里的黄脸婆,他早就厌烦了。 虽然那个黄脸婆,是襄城侯黄顺的亲妹妹! 李鹄翀和黄顺,并非赵瀚起事之后联姻,而是起事之前就皆为亲家。一个在黄家镇,一个在李家村,现在全变成武兴村,隔壁村通婚再正常不过。 也正因为老婆是黄顺的妹妹,李鹄翀一直不敢纳妾,甚至连养外室都不敢。 跟秦王侧妃一夕欢爱,仿佛老房子着火,那是止都止不住。 如今遇到那么大的麻烦,李鹄翀见到两位爱妾,居然还能浑身燥热想上船。他迫不及待搂着这对姑侄女进房,吩咐丫鬟说:“拿酒来!” 大美人指着自己的侄女儿说:“老爷,妹妹可喝不得。” “怎就喝不得?”李鹄翀问。 大美人深知李鹄翀是个大老粗,也不搞风雅那一套,说话用辞粗鄙而诱惑,娇笑道:“妹妹怀孕了。老爷的身子壮得像头牛,去年把妾身搞大肚子,今年又把妹妹的良田犁得发芽了。” “真的?”李鹄翀忙问小美人。 小美人今年才十五岁,相比姑姑更加内向,红着脸回答:“姐姐没骗人。” 李鹄翀更是欢喜,突然间又变得沉默。 这一双大小美人,还有她们生的孩子,还有这华丽的别墅,还有这许多奴仆,让他怎么也割舍不下。他原本只是李家村的木匠,勉强糊口而已,何曾想过现在的风光? 万一查到自己身上,眼前的一切,都将化作泡影。 “老爷怎的了?”大美人问道。 “没事。”李鹄翀面色狰狞,将大美人按到床上,管他娘的那么多,先享受了再说。 自他接受秦王侧妃那天起,他就已经有了被法办的觉悟。 反正他也残废了,无法打仗立功,男爵就是他的极限。家里的黄脸婆,仗着哥哥的威势,也常把他数落得灰头土脸,哪里有这大小美人般温柔体贴? 在这里过上一年,比在外面过十年都值当。 实在躲不过,那就带上贪来到金银,带上自己的大小美人,前去投奔青海的固始汗。 在大美人身上发泄一顿,李鹄翀竟然还不尽兴,又将贴身丫鬟给享用了。 “你爹和大伯,估计明天就过来,”李鹄翀对大美人说,“如今风头紧,你们去洮州那边避避。都察院厉害得很,怕是会搜查到这里。”又对小美人说,“你二哥也会来,一切听他安排。” 大小美人,长期住在终南山麓,还真不知外面的事情,被这一番话给吓得够呛。 谁知,还没等到第二天,杨斌当晚就逃来。 李鹄翀被丫鬟从梦中叫醒,只穿睡衣就去见杨斌,慌忙问道:“你怎来了?俞宪不肯死?没说我会保住他的妻儿老小吗?” 杨斌苦着脸说:“署长,我去俞宅之后,被晾在那里一个多时辰,俞家人说俞宪出城办事了,要等到下午才能回来。我左等右等,总觉得有蹊跷,连忙告辞离开俞家。我又打算回杨家,跟族人再商量对策,还没进村就看到好多警察!” 李鹄翀惊道:“杨家被查了?” “何止被查,祖宅都贴了封条,也不知叔伯们有没有逃走。”杨斌焦躁道。 李鹄翀顿时拍桌子说:“定是俞宪那混蛋,害怕被朝廷砍头,跑去找都察院的巡视员自首了,想把老子供出来将功抵罪!他娘的,银子他没少分,就算供出老子立功,不死也得脱层皮。他还不如死了算球,至少老子会保他家人!糊涂蛋,王八蛋!” 杨斌也不喊官职了,也不喊妹夫,而是慌道:“姑丈,这可如何是好?” “这里怕是也不安全,得赶紧带着财货跑路,”李鹄翀说,“大道不能走,只能进终南山,翻山越岭先去汉中,然后去西海(青海)投奔固始汗。沿途关卡,我都准备了公文,打扮成商旅就能混过去。” 李鹄翀当即叫来大小美人,又让管家带人搬运财货,那些金银甚至早已装箱完毕。 有的仆人畏惧朝廷,老老实实跟着跑路。有的仆人害怕远行,不愿跟着李鹄翀逃难,竟然悄悄溜走跑去城里报官。 677【一步错,步步错】 西安,陕西省都指挥使司。 这个衙门,归属兵部和都督府双重领导,有文职和武职两种类型官员。 文职官员,负责全省的军队后勤、人员档案、军事法庭、军职升迁、职务调动等等。武职官员,负责全省正规军、巡检兵、农兵的征召、训练、指挥、调动、作战等等。 江良旳部队驻扎在秦州(天水),不管是哈密还是青海有外敌入侵,他都可以迅速带兵赶过去。 听说巡检总署出事,江良擅自离开防区,骑着快马直奔西安府城。 然后,他就被晾在审讯室外,一根接一根的抽着闷烟。 此刻被审讯之人,正是那个自首的俞宪。俞宪刚刚投军时,跟着费如鹤打仗,接下来好几年,都是江良手下的兵。可以说,俞宪能够快速升迁,离不开江良的提拔重用。 小红突然出现在江良身后:“快回秦州,你这是擅离职守!” 江良和小红是一个村的,此时连忙站起:“小……黄宪台,俞宪这人我知道,他打仗还是很勇猛的,而且遵守军令从不犯事。这次是的事情,怪我以前管教不严,还请黄宪台高抬贵手……” “停!” 小红立即打断道:“首先,对俞宪的审判,不归都察院管。在兵部和都督府来人之前,我们只是配合陕西都司审查案情。其次,江大哥你是侯爷,更是半个陕西的副帅(类似陕西军区副司令,负责陕西的西部和南部),没接到调令怎能擅自离开秦州?” 江良欲言又止。 小红说道:“你来西安的事情,可大可小。看在往日的交情上,我这次违规帮你开脱,就说是我和都司请你回西安帮助调查。现在跟我进去,把关于俞宪的事情说出来,协助调查之后你要立即回秦州!” 江良低着头,跟随小红进屋,走了几步说:“俞宪救过我一命。在战场上,他帮我挡过刀,能不能用我的爵位,保住他一家老小的性命?” 小红低声说道:“他主动投案自首,又供出很多有用的消息,不用你求情应该也能活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最后怎么定罪,还得兵部那边说了算。陕西巡检司,漏得跟筛子一样,你驻扎秦州就一点不知情?” 江良叫苦道:“我带的是正兵,哪会去管巡检兵的事?” 另一个房间。 “姓名。” “俞宪。” “年龄。” “三十六岁。” “籍贯。” “原籍江西吉水,现籍陕西长安。” “职务。” “陕西省巡检总署巡检指挥使。” “供述自己的罪行吧。” 俞宪揉揉脸,叹息道:“让我抽斗烟,我衣服脱在外面,里头有烟斗和烟丝。” 不多时,烟具拿进来。 俞宪双手轻微发抖,从烟袋里取出烟丝,尝试好几次才塞进烟斗。 点燃深吸一口,俞宪靠在椅子上吞云吐雾,平复情绪之后说:“收复陕西时,我伤残了,调任现在这个职务。刚开始,有商贾走私被查,给我送银子想要通融,我一律都照章处理。后来有一天,李春……就是李鹄翀,突然拉着我去终南山麓打猎,晚上进了一处大宅子……” “那天晚上喝得有点醉,看到李鹄翀被丫鬟奴仆伺候着,还有美娇娘在一旁侍奉喝酒。我心里有点羡慕,也有点不服气,凭啥他就能这样享受?李鹄翀劝我,说当兵打仗是为了富贵。年轻时咱们受穷了,现在又伤残转为巡检兵,除了享受还能有啥追求?” “我收了一个美人,心里很害怕,不敢带回家里养着。然后又收了一个宅子,把美人养在那里。” “刚开始,也没有太坏规矩,只是把缴获的走私货物,低价卖还给原货主,我甚至都不敢收钱放掉走私犯。然后,就收不住啊。不是莪收不住,是下面的人收不住。” “我给走私商贩开一条口子,肯定需要下面的人配合。他们很多都是我的老部下,不敢违抗我的命令,只能跟着我一起捞银子。我哪里知道,他们越捞越狠,有时候甚至背着我,直接把走私犯给放掉。” “到了最后,干脆不查走私了,反而帮走私犯开路过关。” “那些商贾的胆子也越来越大,胃口也越来越大,竟然开始走私铁器和粮食。我刚知道的时候,吓得几天几夜睡不着。可又有什么办法?我已经脏了,我已经被拉下水了。” “李鹄翀那个王八蛋,说一切有他顶着,肯定不会出事。放他娘的屁,什么坏事他都不出面,案发之后肯定想着撇清,无非把我推出来顶罪而已。老子可是前朝的童生,李鹄翀那个泥腿子,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不知道?” “这些年收的银子,全被我埋在地里,除了刚开始用掉几百两,剩下的我都不敢花。我实在是被下面的人搞怕了,入他娘的狗东西,贪起来简直无法无天。老子训斥好多次,根本没用,越贪越凶!” “他娘的,上面有李鹄翀,下面又是一群贪得无厌的。我夹在中间难受啊!我早就想自首了,可又不敢,这两年就没睡几个好觉。听说都察院在华阴抓捕商贾,我就知道要事发了,心里反而更踏实,所以连夜骑马去自首。” “我家里的人啥都不知道,他们是无辜的。我收的那几个美人,也都是可怜人,还请各位高抬贵手……” 负责审讯的刘闻超,突然扭头对同事说:“老孟,你们先出去一下吗?” 老孟愣了愣:“这不合规矩吧。” “通融一下,我想跟这混蛋说几句,”刘闻超说道,“放心,跟案情无关,实在是忍不住了。” 老孟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起身:“我就站在门口,抽袋烟就进来。” 门关上,屋里只剩两人。 刘闻超一脸愤怒走过去,抬脚踹在俞宪胸口,将其连人带椅子踹翻,然后上前揪住其衣领:“你脑子是不是被人打傻了?你他娘的图什么?杀头的案子,就为了睡几个女人,就为了花那几百两银子?” 俞宪并不反抗,苦笑道:“一步错,步步错,回不了头。” 刘闻超更加愤怒:“女人哪里没有?朝廷虽然禁止纳妾,可民不举官不究,你就算纳妾谁会告你?老子家里就有一房小妾,长相肯定不如你收的美人,可女人熄了灯还不是一样?你他娘的,搞出这么大事,居然只花了几百两银子,你的身家才那几百两吗?你个狗入的,就算不犯事,悄悄养十房小妾也养得起!就算要贪,随便一点小贪,又有谁会来查你?你为啥非要掉脑袋的往死里贪!” 俞宪叹息:“我说了,我想收手。可口子一开,下面的人收不住。兄弟,你要引以为戒,万事不能有开头,开弓就没了回头路。” 刘闻超将俞宪放开,一屁股坐在其旁边的地上:“给我抽一口。” 俞宪将抽了一半的烟斗,随手递给刘闻超,后者连烟嘴的口水都不擦,就含住猛吸起来,吸着吸着竟然落泪了。 刘闻超的泪水止不住,迅速滑落到下巴,回忆道:“想当初,我家里穷,书也买不起,还要借你的书看。你娘可怜我,给你做饼子,都要多做一个,让你带到学堂给我吃。你家被人飞洒,交不起田赋只能卖地,咱俩都不读书了,去县城给人跑腿儿干活。” 俞宪突然笑起来,似乎回想起当年的趣事。 刘闻超说道:“咱们一起投军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说要跟着陛下,杀光天下的贪官污吏、劣绅豪强!你难道忘了,你家本来也有田产,你本来也可以读书。就是劣绅勾结贪官,把他们的土地,飞洒在你爹的名下,让你爹多交五十亩地的田赋!你家被贪官劣绅害得卖地,你被害得读不成书。你看看现在,你都在干什么?你自己成了贪官,跟那些劣绅豪商勾结!” 说到这里,刘闻超又愤怒起来:“你特么走私几口锅也就算了,你竟然还走私粮食和铁器!万一今后要打仗,敌人吃的是你走私的粮食,敌人手里拿着你走私的兵器,反过来害了大同军兄弟的性命,你他娘的还是人吗?你对得起死去的兄弟吗?” “别说了,”俞宪表情痛苦,“烟斗还给我。” 刘闻超把烟斗塞回去,四仰八叉躺地上,望着房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俞宪一边抽烟,一边嘟囔道:“这人啦,欲豁难填。我以为能控制局面,实在是高看了自己。做官就像带兵,战场上兵败如山倒,官场上也是兵败如山倒。我让手下给走私犯开个口子,就像让麾下士卒临阵撤退。我只打算撤几里地,可一旦后撤就军心涣散,撤着撤着就全军崩溃,我再怎么吹号也聚不起来。” 刘闻超似乎不想再听这些,猛地站起来:“把所有主犯从犯,全都供出来!” 说着,刘闻超又冲外面喊:“老孟,烟抽完没?快进来办事了!” 老孟推门进来,看见刘闻超脸上没擦干净的泪痕。他低头装作啥都不知道,坐下对俞宪说:“继续讲。” 678【大难临头各自飞】 北逃和西蹿的要道,全都加强警戒,盘查一切来往商旅。 不管是李鹄翀逃亡哈密、青海,还是逃向河套草原,肯定被迅速搜查出来。他有一只小臂,齐肘而断,实在是太好认了。 按照李鹄翀的原定计划,事发之后旳最佳方案,就是往北或往西逃。但俞宪的突然自首,完全打乱了他的部署,于是立即启动备用方案,直接从终南山遛往汉中盆地。 这是一条死路,到汉中之后,不可能直接逃到青海。 要么去湖北,要么去四川,要么重新回陕西。汉中到青海最近的路线,是从陈仓道北上,而陈仓道出去正好是秦州(天水),江良的大军驻扎在那里呢。 所以,李鹄翀到汉中盆地之后,只能先找地方躲起来,等官府松懈以后再寻机出逃。 李鹄翀的山麓别墅,挨着峪谷道不远。 这条通道,唐宋时仅是山间小径,元代才正式辟为驿道,在明代又继续拓宽,已经可以供商旅通行。 群山之间,足足四十多人的队伍,通过秦岭各个峪口,自西北向东南而去。 有男有女,除了丫鬟奴仆之外,甚至还有两个李鹄翀的心腹巡检兵。 李鹄翀的钱财,早就熔成了金饼子,体积较小方便携带。这些金饼,藏在真正的货物当中,一般情况下不会出问题。因为走峪谷道的商旅本很少,中途只有乾佑关这一处关卡,他们对往北的商旅查得很严(可能会走私),对南下的商旅就松懈得多了。 连续穿过两个峪口之后,清晨醒来,杨斌阴沉着脸,找到李鹄翀说:“姑丈,不见了两个家奴。一男一女,可能是结伙跑了,刚才我清点金子,发现少了一块金饼子。” 李鹄翀生气道:“每天傍晚,不是都要收拢清点金子吗?” 杨斌解释说:“昨天实在太累,傍晚清点时疏忽了。” 李鹄翀很想怒斥一番,但还是忍下来,这个时候不能再发生矛盾。 杨斌说道:“姑丈,咱们刚动身时,就有家奴偷跑,估计已经去报官。如今又跑了两个家奴,怕是咱们还没到嘉佑关,官兵就已经追上来!” “这两个逃奴不会报官,他们偷了金子,肯定藏起来自己花,”李鹄翀思虑道,“不过官兵确实可能追来,继续南逃不是个办法。我们带着货物走山道,而官兵却轻装赶路,肯定能在半路追上咱们。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秦岭里面,别的没有,藏身之处多得很。 他们又带着不少粮食和食盐,在山里藏一年都没问题。 继续赶路一阵,李鹄翀命令牵着骡马上山。他甚至亲自走在最后,处理脚印和踩乱的杂草。 在山岭中艰难行走一日,竟然发现些破房子。 那些房子,本是驿道沿线山谷中的村民,为了躲避流寇和大明官兵,舍弃家园搬到山岭上建造的。大同新朝收复陕西,山民们出来买盐时,渐渐知悉新朝政策,于是又陆陆续续搬迁回去,毕竟山谷中的土地更肥沃。 房子里空无一人,李鹄翀下令打扫干净,又把所有金子和物资收拢,防止有人带着财货跑路。 怎么可能不跑? 这些前朝秦王府的家奴,大同新朝给他们落籍分田,本来是可以老老实实种地的。他们觉得种地太苦,也觉得自己学不会,好逸恶劳才继续李鹄翀当家奴,如今又哪里愿意跟着李鹄翀逃难吃苦? 当天就有两个家奴,被李鹄翀派去捡柴,捡着捡着就撒丫子开溜。 得知消息的李鹄翀,顿时万念俱灰。 曾几何时,面对诸多奴仆的奉承伺候,他还真把自己当成王爷了。那种飘飘然的感觉,让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智商断崖式的下滑,认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家奴们都对他忠心耿耿。 夜晚,怀有身孕的小美人,从床下偷偷拿出两块金饼。 她蹑手蹑脚潜出屋子,钻进附近的树林中,杨斌已经等待多时了。 小美人问道:“兄长,咱们真要跑?” 杨斌说道:“不跑不行,这里留不得,而且人多眼杂,早晚就被官兵追来。只我们兄妹二人走,就没那么惹眼了。放心,我早做了全套的文书,我们扮成南下探亲的夫妻,很容易就能混过乾佑关。” “可……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已经怀了老爷的孩子。”小美人竟对李鹄翀有些依恋。 杨斌没好气道:“你还真把他当夫君?” 小美人左右为难,在兄长的催促下,还是狠下心来决定离开。 兄妹俩没走几步,便见前方黑暗中,隐约出现一个人影。 “姑……姑丈?”杨斌吓得浑身哆嗦。 李鹄翀冷笑道:“老子打了十多年仗,逃难时又警觉得很,真以为能从我眼皮底下偷走金子?狗入的杨家,要不是你们,老子还在做爵爷!” 杨斌噗通一声跪地:“姑丈饶命,侄儿是被猪油蒙了心,只要姑丈放侄儿一条狗命,今后定然对姑丈忠心耿耿,绝对不会……” “放屁!” 李鹄翀终于后悔起来,由于堕落的时间还不长,他这两年贪来的银子,也就一万多两而已。各种享受,花掉了三千多两,剩下的银子,分别藏在两处地点,如今只来得及带走一半。 全部变成金子,也就百十来斤。 为了这点金子,竟然丢掉爵位和官职,甚至还可能丢掉性命。何苦来哉? 他将全部怨恨,都算在杨家头上,如果不是杨家拉他下水,他现在依旧是风风光光的爵爷。他有官职俸禄,还有爵位俸禄,有田产收入,有盐店收入,完全可以生活得富足。即便正妻是个母老虎,不准他纳妾,他也可以悄悄养外室,只要不贪得太狠,根本没人来调查他。 紧接着,他又埋怨俞宪。 不是怨恨俞宪自首,而是怨恨俞宪御下不严。李鹄翀也没想过走私粮食和铁器,毕竟这是掉脑袋的事情,下面那些人太离谱了,身为上位者根本拦不住。 只不过,知道走私粮食和铁器之后,俞宪是纠结煎熬且自责,而李鹄翀则是选择自暴自弃。反正被查了要掉脑袋,那就破罐子破摔,李鹄翀对于享受也变本加厉。 他不但在终南山,养了杨家的大小美女。还在另一处别墅,养了李家送来的美女,并且扶持李家来制衡杨家,剩下的金子也是藏在那边。 “都是你们害我,都是你们害我!”李鹄翀的语气愈发怨怒。 他觉得自己贪得太少,因此丢掉一切不值当。他却不想想,他才贪两三年时间,就已经收了一万多两。而且银子还不是平均的,每年的非法收入越来越多,再让他贪几年,银子必然超过十万两。 十年不查,贪赃金额怕是会达到几十万两! 杨斌哆嗦跪地:“姑丈饶命,姑丈饶命!” 小美人也跪下哭泣:“夫君饶命,看在孩子的份上,你就放过我们兄妹吧。” “孩子?” 李鹄翀已经有些神经质,狞笑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野种还不知道呢?” 小美人叫屈道:“冤枉啊,妾身对夫君忠心不二,从来没有过不遵妇德之事。” 李鹄翀没再说话,而是静立沉思。 他也觉得,继续带人跑路不是个事儿,人多眼杂目标实在太大了。之前是舍不得金子,他一个人带不了那么多,所以才拉上奴仆一起走。 现在嘛,性命比金子重要! 锵! 李鹄翀拔刀出鞘,跛腿走过去。 杨斌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妹妹了,爬起来转身就要逃命。 李鹄翀腿脚不便利,自知难以追上,抬臂就将腰刀掷出,狠狠扎进杨斌的后背。 小美人吓得几欲晕倒,随即腹部剧痛。她连日赶路,还攀爬山岭,此时再受惊吓,已然有流产的征兆。 李鹄翀过去踩住杨斌的身体,不顾对方哀嚎求饶,拔出腰刀再次劈下,直接齐脖子砍掉脑袋。再走向小美人时,发现其捂着肚子颤抖,犹豫再三终究没忍心下手。 崇山峻岭中流产,此地又没大夫,就算不杀,估计也很难活命。 自生自灭吧,能活下来算她命大。 李鹄翀回到屋里,把大美人叫起来,沉声说:“带上儿子,立即跟我走!” 他取出两块金饼,又将其他金饼,随意抛洒在地上,等着明天奴仆们来捡。只要奴仆们拿了金子,就会千方百计避开官府,而不是去官府举报其行踪。 他缺了半截手臂,腿脚又不方便,不可能把奴仆全杀了灭口。 “夫君,怎……怎的了?”大美人惊恐道。 李鹄翀说:“莫要多问,带着儿子跟我走!” 他现在已经失去一切,连金子都无法多带,只剩身边这个婴儿值得留恋。他怕自己一个人,无法把儿子养活,所以才把孩子的亲娘也带上。 翌日,奴仆们醒来,很快就感觉到不对。 先是在树林里发现杨斌的尸体,流产的小美人已经不见了。他们又去李鹄翀房里,发现满地的金饼子,于是开始扭打争抢,瓜分金子之后四散逃走。 (感谢缁衣紫的盟主打赏。) (倒春寒,大家记得保暖,我这里老婆孩子一起住院了。) 679【皇帝的愤怒】 赵瀚得到案情报告,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 而且,这还只是初步审讯结果,兵部和都督府正在派人二轮调查。 于是内外朝堂,都感受到皇帝的怒火。不是大声咆哮那种愤怒,也不是情绪阴晴不定,而是像即将下雨时,那种昏暗的天空、令人窒息旳气压。 “陕西的巡检兵,西路和北路都烂掉了。” 御花园里,赵瀚坐在池塘边钓鱼:“从上到下,一起烂掉。有实权的,帮着商贾走私。普通小兵,对正经商贾吃拿卡要。不长眼的走私商贩,货物被没收之后,直接被巡检兵给分掉。烂得这么彻底,我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徐颖叹息:“上行下效,人之贪欲就收不住。” 赵瀚说道:“几年前,他们可都是大同将士,是可以舍命杀敌的将士啊!” 全国的巡检兵,基本都是退伍老兵,只有少部分属于就地招募的农兵。这些退伍老兵,伤残的只是少数,大部分都是超过了年龄(35岁),却还没有晋升足够军职而退伍。 一旦遇到紧急情况,全国的巡检兵都能当正规军使用,且他们平时的工资待遇不输给正规军。 徐颖没有接话,他不方便评价军队。 赵瀚却继续说:“李春(李鹄翀)此人,我还有些印象,他是黄顺的妹夫,李家村的一个木匠。我们攻占了黄家镇,李春跟几个村民一起,杀了李家村的劣绅主动来投军。第一次攻打吉安府城,李春就已经是小队长。我们带着太监诈城,李春虽没在我身边,却也带着士兵埋伏策应。以他的资历,要是脑子好使点,早就够资格做师长了。” 徐颖说道:“可惜了。” 赵瀚突然问:“是我太苛待功臣吗?” “不算苛待。”徐颖说道。 早在赵瀚登基称帝之前,朝廷各部门正式组建,官吏俸禄就已经做出调整。 大同官员的俸禄,约等于大明官员的2倍左右。 俸禄不以银钱来计算,而是按任职地方的米麦官价来算。有时候比市面粮价略低,有时候比市面粮价略高,但整体不会差太远,如此就平衡了各地物价与俸禄的悬殊。 比如两个官员平级,一个在南京做官,一个在贵州做官,他们的俸禄都是多少石,但折算成银子就会出现巨大差异。 若是穷地方的官员心理不平衡,也可以存着官票不花,在贵州当官领到官票之后,回南京去兑换成粮食(或银子)也行——俸禄以官票形式发放,面额写明了多少斤,在全国的大同银行都可兑现。 大明的正一品官员,月俸为87石。 大同的正一品官员,月俸为280石。以南京的平年粮价计算,每月工资约为200两银子,这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随着白银输入增多,南京的银价已经通货膨胀了。但朝廷稳定银铜比价,造成铜钱购买力上升。仅用铜钱来计算米价,又没出现通货膨胀,小民收入可以得到保障)。 都说宋朝的官员高薪,但宋朝的正一品官员,每月的正工资也才120两。 当然,这玩意儿算起来很复杂,宋代官员还有累加俸禄,正一品最多能拿到360两。宋代的最高工资,反而是从一品宰相,正工资300两,全额月工资可达900两。 宋代也就宰相是那么高,算到六部尚书时,正工资已跌至60两,全额月工资180两。 而宋代的末流官员和小吏,在朝廷消减官俸之后,不靠贪污甚至养活自己都难。 赵瀚给全国官吏定的工资,比大明更高,比宋代更低。与此同时,对小官小吏更友善,小官小吏们的月薪,比明代和宋代都更高! 不过跟我大清还是不能比,一品总督正工资180两(年收入),养廉银(年收入)给整出16000两就特么离谱。 像刘铭传做台湾巡抚时,每年正工资155两,比大明官员还低,养廉银却高达一万两! 养个屁廉,该贪还得贪,清朝官员最喜欢去四川。 因为清初四川荒无人烟,朝廷为了鼓励开垦,四川的田赋定额最低,一直持续到清朝灭亡。 田赋定额低,就意味着盘剥空间大,清朝官员到四川上任,都是苛捐杂税往死里压榨。在四川做一年官,抵得上在其他地方干好几年。 再说大同朝廷的从龙功臣,不仅赐予土地,而且陆续补上了商业利益。或者是矿山经营权,或者是商业专营执照。为了防止勋臣扰乱商业秩序,一般赐给他们小范围的终端专营执照,比如在某个城市经营一家盐店、烟店。 就像李鹄翀,便拿到长安县一家盐店的经营权。名义上只有五十年经营期限,但这只是便于朝廷掌控,到了年限还可以续期,不犯事又有谁会来收回? 整个西安府城,只有寥寥几家盐店,李鹄翀占了其中一家,每个月都能躺着赚钱的。而且随着陕西人口增长,省城居民也越来越多,李鹄翀的盐店收入也会持续增加。 算上田产、俸禄、爵禄、盐店利润,李鹄翀每年的收入,大概在1200两左右。此外,北方冬天有炭火补贴,平时春秋两季会发全套衣服,平时在衙署吃饭也是免费的。随着今后人口增多,他的盐店收入就越高,年收入直接翻倍都很正常。 而且这货还年轻,即便伤残转为巡检官员,但依旧可以继续往上爬,退休时升迁到正三品都有可能。 这样的人,就算私下养十个小老婆,也是完全养得起的。只要不强抢民女,不搞得天怒人怨,谁他娘的又会去调查他? “是不是我多纳了几个妃子,勋臣们就上行下效要享受了?”赵瀚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徐颖也回一句:“陛下的后妃,还没某些武将的小妾多。” 徐颖意有所指,赵瀚也不问是谁。这种事不好进行清查,甚至认真查起来,无论官员还是百姓,反而觉得皇帝对功臣太刻薄。 还是那句话,只要不强抢民女,只要你情我愿,文武官员纳妾的事情,一向都是民不举官不究。 因为就算查了,赵瀚也不知该如何处理,步子迈太大了容易扯到蛋。 总说后宫三千佳丽,如今赵瀚的紫禁城,女官和宫女加起来,数量已经增涨到3500人。比如说司礼监经厂,一次性就招募近百人,这还是铸字、雕版业务外包的结果,否则司礼监经厂里人更多,里面的女官和宫女更像是国企职工。 赵瀚的嫔妃,至今不足十人。 赵瀚觉得自己确实更喜欢享受了,但他一直在尽量克制,而且一直以民生为重。就算让他做李鹄翀的职位,再怎么贪图享乐,也绝不会向境外走私铁器。 这次的事情,让赵瀚觉得心很累。 一个两个武将,贪污腐化他都能接受。陕西的巡检兵,此案卷进去五分之一,这才是赵瀚真正愤怒又悲哀的地方。 “散了吧。”赵瀚扔掉鱼竿。 徐颖躬身告退。 径直走回坤宁宫,赵瀚没怎么说话,费如兰默默的迎他进去。 “我躺一会儿。”赵瀚说。 费如兰叫来侍女,一起扇走蚊子,然后把蚊帐放下来。 赵瀚说:“你也来,抱着睡一会儿。” 费如兰除掉外衫上船,劝道:“陛下太累了,该好生歇息一阵子。” “嗯。”赵瀚应了一声。 真就是睡下午觉,夫妻二人抱在一起,闭眼度过这安静的下午时光。 陕西的案子太大,涉及走私铁器和粮食,朝中文武没人敢出面求情。 案件还在调查,牵扯人数太多了,审案怕得审个一年半载。 该案主犯李鹄翀失踪了,茫茫秦岭,鬼知道躲在哪个角落。调动人力物力,搜查一两个月还行,时间再长根本不可能。若两三个月还找不到人,那就只能寄希望于海捕文书,说不定哪天有百姓能提供线索。 秦岭某处深林之中,李鹄翀又重新做起了农民。他带了一些食盐和粮食,又采集野菜、野果,单臂用腰刀刨坑,费力的将种子种下去。 就是婴儿让他不放心,大美人缺乏母乳,而且营养也不够,万一生病也没儿科大夫。 他觉得先躲几个月,明年春天下山,弄一把锄头回来,再弄些红薯和玉米种子。在深山耕种两三年,再原路返回长安县,去山东那边坐船前往琉球或吕宋。 到了海外,一切重头开始! 养尊处优的大美人,此刻背着婴儿,听从李鹄翀的指示播撒种子。 “你这撒得不对,一窝撒太多了。”李鹄翀居然还记得如何种地。 大美人也不敢反驳,她的族人已被抓捕审查,现在只能跟着李鹄翀做山中农妇。就算逃出去,能逃到哪儿?吃饭都成问题。 坐着休息一阵,李鹄翀对大美人说:“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岭上看看情况。” 这货非常警觉,甚至连生火煮饭,都选在山洞里进行。或者选择风大的地方,在被风角落里做饭,炊烟会被大风很快吹散。 李鹄翀爬到一处山头,选择大树藏好,拿出千里镜观察四下。 说实话,如果不动用上千大军,一座山一座山的搜查几个月,根本不可能将李鹄翀给找到。 李鹄翀一直留在秦岭,基本不会被抓,就看他今后出山,沿途会不会有人认出来。 主犯不知所踪,这让朝廷颜面大失! 680【围困萨尔浒】 文武官员的俸禄涨了,并非赵瀚一拍脑袋决定,而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一品官到七品官,月俸整体上涨,其余官吏俸禄不变。 一品:320石。 从一品:310石。 …… 七品:45石。 从七品:35石。 相较于大明朝廷,顶级官员旳工资,大概翻了三倍有余。但中层官员就翻得多了,大明正七品月俸7.5石,大同正七品月俸45石,整整是前朝工资的六倍。 陕西爆发大案,只是此次涨俸的引子。 根本原因,是老百姓收入增加了,官员不能一直维持原样,得让他们更体面一些。还有就是政府税收增加,不但银钱充裕了,粮食收入也在提高,完全能够维持官员更高的俸禄。 这种调整很正常,朱元璋刚刚进军北方那会儿,拿不出钱粮给官员发工资,直接把荒地扔给官员,让当官的招人种粮食抵工资。等财政充裕之后,才陆陆续续收回田产,由朝廷正常的发放俸禄。 大同新朝的很多政策,今后都需要做调整。 比如各省的军需后勤,全部把持在文官手里,百年之后必然把武官压得无法抬头。之所以这么干,是因为开国将领太厉害了,必须用文官来限制其权力。 这种限制,赵瀚打算持续二十年以上,等开国勋臣都调回中枢任职,再一步步释放更多权力给地方武官。 就在赵瀚宣布提高官俸时,辽东那边的战事也开启了。 赫图阿拉城,关帝庙外。 人市。 街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青壮男子,牙口尚好,干得多吃得少……” 一个满洲贵族,在家奴的簇拥下,指着眼前的奴隶问:“什么价钱?” “二十两。”人贩子说。 满洲贵族摇头:“太贵了。” 人贩子笑问:“这位老爷愿出价多少?” “一口价,十两。”满洲贵族道。 “至少十八两,如今抓奴隶可不容易。”人贩子强调。 双方讨价还价,十三两成交。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去过北京的满洲贵族,退回赫图阿拉之后,愈发觉得日子艰苦。 这两年,不但逃兵众多,还有大量的家奴、农奴逃亡。只要抵达辽长城,这些家奴就安全了,大同军会放他们过去,官府甚至还会给他们分田。 满清权贵撤退时,带走大量金银。 而今手里拿着银子,却买不到足够的粮食,甚至连奴仆都看不住。 于是奴隶贸易兴盛起来,驻扎在东北方的八旗军,根本就不把心思放在守城上。他们在将领的指示下,由八旗军官带着,跑去黑龙江流域抓捕土著,然后运回赫图阿拉贩卖。 贩卖人口这种事,不管是历史上,还是这个时空,八旗贵族们都干过。 历史上,满清刚入关那会儿,许多八旗贵族犹如土包子进城。他们将汉人赶出北京内城,然后发现自己抢来的宅子好大,原有的那点奴仆根本就不够用。 一些满清权贵,就收地痞流氓做狗腿子。让这些狗腿子,诱骗、拐带、强抢汉人百姓,在顺承门(宣武门)大街搞奴隶贸易。那条街是专门卖牲口的,有骡马市、牛市、羊市,满清又给整出一个人市。 私下交易倒还罢了,由于八旗贵族对奴仆需求量太大,满清朝廷直接以法律形式准许人口买卖。 当时完全乱套,情况愈演愈烈,发展到满族妇女儿童都被诱拐圈禁,人贩子率先践行了奴隶贸易的民族平等。 直到多尔衮死后,满清朝廷才下令禁止人口买卖。 但根本禁不住,禁令下达的第三年,破获一个贩卖人口的帮会。仅主犯金成元一个人,在被抓的当年,就亲手卖掉一百多个奴隶,其中甚至还有被诱拐的满族平民。 贵族公子在人市转了一圈,共买回六个奴仆,这才一路散步回家。 他非常思念在北京的日子,虽然父亲跟多尔衮不对付,但还是允许他家在京郊跑马圈地。那个时候,他住在北京的大宅子里,家中奴仆足有七十多人,连上厕所都有丫鬟伺候着。 “阿玛,奴仆买回来了。”贵族公子说。 额尔克戴青叹息:“越来越不像话了,逃奴日增,连京城(赫图阿拉)的奴仆都能逃走。” 贵族公子说:“逃走了再买就是,咱家不缺那点银子。” “这是银子的事儿吗?”额尔克戴青很想一脚踹过去,他这第六子实在废物,都是在京城那两年学坏的。一条到晚斗鸡走狗,也就买奴仆的时候还用得上,带兵打仗什么的就别想了。 额尔克戴青,出自博尔济吉特氏,也可以翻译为孛儿只斤氏。 一看就知道是从蒙古来的,他爹叫恩哥德尔,是喀尔喀蒙古一个小部落的贝勒。在蒙古内斗中失败,只能率领部众,跑来投靠满清,被整体安排在辽阳耕种生息,隶属于正黄旗。赐予他们的土地,当然是从汉人手里抢来的。 多尔衮秉政期间,要求额尔克戴青改为正白旗,此人却不受多尔衮的拉拢,一心一意给大玉儿卖命。 如今,飞黄腾达,进一等公,加少保,兼太子太保。 这些还不算什么,额尔克戴青的实际职务,类似清朝后来的九门提督,他掌管着整个赫图阿拉城的兵马。于是就搞笑了,九门提督家里的奴仆,竟然从城里逃走好几个,这才是额尔克戴青生气的原因。 骑上一匹马,额尔克戴青带着手下,亲自出门去巡视城防。 城内街道非常冷清,由于辽宁那边,颁布了《善待归正人令》,导致满清辖地大量汉民逃走。就连给满清做过狗腿子的汉族地主,只要逃去辽长城登记,都能在辽宁分田落户——在满清的疯狂盘剥下,一些地主都扔下田产跑了。 城内居民更不用说,人头税收得太狠,一有机会就会逃走。 而今,汉民就算出城办事,都得几户一起作保。一户逃走,几户问罪。逃人现象没怎么收住,反而给了守城官兵借口,对进出城门的百姓吃拿卡要。 正因“京城”人口越来越少,满清朝廷才鼓励人口买卖,默许驻扎后方的八旗军,擅离职守去抓捕土著,黑龙江那边的部落被祸害得不轻。 翻身下马,登上城墙,额尔克戴青极目眺望。 他知道满清迟早完蛋,但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跟着这条破船一起沉没。 “哒哒哒哒!” 一骑快马从山道奔来,来到城门时被拦下搜检,这人焦急道:“别耽误时间,萨尔浒被围了!” 额尔克戴青很快收到消息,亲自去询问:“蛮子来了多少人围城?” 报信之人说:“好几万!” 额尔克戴青急道:“这是要决战啊,快跟我一起去见太后和陛下!” …… “轰轰轰轰!” 卢象升坐在营寨之中,听着西边不断传来炮响。 此时的萨尔浒城,远比在大明手中更高大坚固。因为努尔哈赤重新修筑过,并迁都此地一年多,是按照后金都城的规格来建造的。 “萨尔浒血战啊。” 卢象升想起多年前那场战事,他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却听人说了无数遍,因为那是辽东局势崩坏的开始。 “哒哒哒哒!” 马蹄声由远而近,一名斥候飞奔过来:“师长,遇到一些鞑子斥候,我们杀了两个,没有抓到活口,也没有遇到敌方援军。” “继续探。”卢象升吩咐道。 这里是一个城防堡垒群,主城为萨尔浒山上的萨尔浒城,萨尔浒的东西两侧各有一座卫城。 而东北方不远,在浑河与苏子河的交汇处,还有一座介蕃城。努尔哈赤迁都萨尔浒之前,曾一度定都介蕃城,城池面积没有萨尔浒大,但山势更加陡峭,且夹在两河之间易守难攻。并且,在介蕃城的东西边,也各有一座卫城。 此外,还有一座古勒城,曾是建州女真的王城。 这三座城池,呈三足鼎立之势,皆依仗山河之险而建。 想要覆灭满清,必须把这些城池全部拔掉,才能前去攻打赫图阿拉。即便八旗军已经战斗力退化,只要一心死守的话,慢慢攻打城池就得大半年。 此时此刻,卢象升率军卡着萨尔浒的东卫城。他的任务不是攻城,而是盯着鞑子援军,介蕃城和古勒城的鞑子随时可能杀来。 至于胡定贵,则率军卡在萨尔浒主城与西卫城之间,切断两处鞑子的联系。 萧宗显正在率部猛攻西卫城,几个师的火炮,全部调拨给他用。 一百门火炮,对着小小的卫城轰击,鞑子守军都已经被轰傻了。就连鞑子炮兵,也得军官拿刀逼着,才敢使用城防炮还击。 “轰轰轰轰!” “砰!” 大同军的火炮,虽然被夯土掩体保护得很好,但还是被城防炮击毁一门。 萨尔浒的两座卫城,肯定就快没了。 这种小型城堡,是努尔哈赤起兵之初修筑的,怎经得起上百门大炮连续轰击。几天时间就能把城墙摧毁,接下来才是围攻萨尔浒主城,并且围城打援,等着介蕃城、古勒城的鞑子过来送死。 敌军增援,需要满清朝廷下达军令。 大玉儿得知萨尔浒被围,第一反应竟是逃跑,想带着顺治小皇帝奔往黑龙江。 681【三路开花】 萨尔浒守军主将叫穆里玛,镶黄旗,出自瓜尔佳氏。 这货是鳌拜的弟弟,打仗本事中规中矩。 历史上,他为满清立下的主要战功,翻来数去也就两个而已。一是跟随汉奸金声桓,夺取江西全境,根本没打啥硬仗,江西旳官兵士绅就投降了。二是领军征讨李自成残部,逼死顺将李来亨,随即收降其部众。 由于八旗军连番败绩,战死或被俘的将领太多。接着又是内斗,弄死或下狱一批贵族,八旗军在将帅方面已经人才凋零。 像穆里玛这种货色,竟然成了满清的中流砥柱。 当然,如今满达海还活着,只不过领军出走,不怎么听从大玉儿使唤。 “殿下,敌军一分为三,分割围攻两座卫城,我军当趁机夜袭其营寨,”副将图海说道,“否则拖延时日,两座卫城必然失陷,到时候敌军合兵一处,我军连出城作战的机会都没有。” 穆里玛说:“不能轻举妄动,固守萨尔浒等待援军就行。” “殿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图海苦劝道。 图海虽然属于正黄旗,但他的出身,却是野人女真的虎尔哈部。 他的族人,很多都已经迁出来,而留在黑龙江流域的,如今却正在造反闹独立。这些闹独立的部族,正是八旗军抓捕奴隶的主要对象。 图海才不会管黑龙江同胞的死活,他虽出自野人女真,却深受儒家文化影响。 这货是个标准的文化人,以笔帖式(中高级文吏)起家,做过国史院侍读(满清皇帝近臣)。因受大玉儿赏识,短短两三年时间,就擢升内秘书院学士,接着又升为弘文院大学士。 满清文武不咋分家,这位阁臣,居然又来萨尔浒做副帅。 历史上,这货也是忽文忽武,担任刑部尚书期间,被调去征讨李自成残部。又在做礼部尚书的时候,被调去平定察哈尔叛乱,接着又率兵平定甘肃叛乱,最后还参与平定三藩之乱。病逝之后,追赠一等公,配享满清太庙。 可惜能力再强,也只是个野人女真,比不得穆里玛这种建州女真。 穆里玛死活不愿主动出击,他深知此时的八旗军,早已没有几年前的战斗力。抛开满清的政治内斗,抛开八旗军的连战连败,只说军粮不足,就能解释八旗军的战力下滑。 这里对走私查得太严了,一粒米也别想运出辽长城,导致满清地盘年年都有饥荒。 八旗贵族依旧在享受富贵,八旗士兵却饱一顿饿一顿。 当兵的长期吃不饱,还特么怎么打仗? 穆里玛只能选择死守,他怕主动出城作战,一打起来就直接崩了。 图海这个文化人,拍袖子单膝跪地:“殿下,请挑选500勇士,下官亲率他们去夜袭!” “没那个必要。”穆里玛摇头。 跟哥哥鳌拜的勇猛不一样,穆里玛性格更加沉稳。而且,500人就算夜袭成功,又能够取得多大战果?无非稍微提振军心而已。 军心再怎么提振,也就那个样子了,除非能让士兵每天都吃饱。 “王爷,不好了!” 就在二人说话之时,西边突然传来震天响,接着一个士兵前来报告:“王爷,西卫城失陷了!” 萨尔浒的西卫城,是被火炮强行轰开的,只扛了三天就城墙倒塌。 穆里玛和图海对此很无奈,默默前往外城墙,用千里镜观察大同军的动向。 城西的大同军,再次升起热气球,却没有直接过来进攻主城。 一部份继续留在西边,一部分绕过萨尔浒山,前去东边跟卢象升的部队汇合。 至于火炮,全部调往卢象升那里,故技重施要把东卫城强行轰塌。 翌日,轰隆隆的火炮声,便在萨尔浒的东卫城响起。这次城墙还没塌,守军就直接投降了,打开城门迎接大同军进去。 满清的援军,依旧不见影子。 …… 梅黑河口(梅河口市)。 这里本是海西女真辉发部的地盘,被努尔哈赤用武力吞并。前两年,辉发部的残余族人,在叶赫部成功独立之后,也跟着宣布从满清统治下独立。 可惜,此地距离大同军太远,距离满清地盘又太近,起事之后遭到血腥镇压。 代善和多尔衮相继病死,大玉儿彻底掌控大权,满达海选择带兵远离,便将辉发部的土地作为自己的私领。 就在大同军围困萨尔浒时,几匹快马飞奔来梅黑河口。 “那恶妇派人来了?”满达海冷笑。 次子楞塞宜说:“父亲,是来传诏封赏的,估计南蛮子出兵了。” 代善、满达海父子,跟大玉儿的矛盾很简单。就是他们掌控的两红旗,实力一直没有大损,严重威胁皇室的地位。 赵瀚又使用离间计,说只接受代善、满达海的投降,其余鞑子就算投降也要杀头。 这个拙劣的计谋,竟然起到了奇效。给了大玉儿和满洲贵族十足的借口,让两红旗分出兵权,避免八旗势力一家独大。 代善、满达海当然不愿意,他们自认为有功无过,没听说立功还被分走牛录的。 代善活着,大玉儿不敢动手。 代善一死,大玉儿就寻了个由头,让杰书来继承代善的礼亲王爵位。杰书,是代善的孙子,是满达海的侄子,直接从两红旗内部分化。 满达海因此大怒,也懒得跟大玉儿废话,直接把自己的部队拉走,跑到梅黑河口割据称雄。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顺承郡王爱新觉罗·满达海,征战经年,屡立战功……特封为理亲王。钦此!”太监讨好笑道,“理亲王接旨吧。” 满达海本来心情愉悦,接过圣旨之后,却顿时勃然大怒。 世袭罔替的****,礼亲王排在第一,本来就是他该继承的。 谁知圣旨上,写的居然是“理亲王”。 礼和理,满语都为多罗,其实就一个意思,但大玉儿却在汉文上耍心眼。 大玉儿也是没办法,为了分化两红旗,已经让满达海的侄儿继承礼亲王,总不可能出尔反尔重新来一次。只能选择汉文差异,弄出个理亲王来,满文则是一模一样的。 满达海把圣旨扔还给太监,冷笑道:“本王读书少,从没听说过理亲王,只听说过礼亲王。是礼法的礼,不是道理的礼!” 太监又说:“王爷莫要着急,还有第二份圣旨。” 第二份圣旨,则是恢复满达海议政大臣的身份,同时又加官太师,兼太子太师。并把海西女真辉发部的旧地,正式赐给满达海作为封地。 满达海陷入沉思,没有立即表态。 良久,他才问道:“南蛮子出兵了?” 太监顿时哭丧着脸:“蛮子包围了萨尔浒,京师慌乱,如今只有王爷能定军心,还请速速带兵前去主持大局!” “你先去休息,容我考虑一下。”满达海说道。 太监立即被带走,楞塞宜说:“阿玛,汉人有句成语,叫做唇亡齿寒。萨尔浒若失,赫图阿拉不保。赫图阿拉若失,下一个被打的就是我们。除非向南蛮子请降,否则这次必须出兵救援!” 满达海叹息道:“这个道理我懂,就怕此战之后,那恶妇又来卸磨杀驴。” 楞塞宜却说:“此战若败,就没有以后了。此战若胜,阿玛携大胜之威,还怕那恶妇不成?就算阿玛登基称帝,小皇帝也只能乖乖禅位。” 此言一出,满达海顿时思路清晰。 大玉儿对满达海父子动手,主要就是为了平衡各方力量。八旗军剩下的主力部队,两蓝旗占了七成以上,一家独大随时能弄死皇帝。 满达海父子没有篡权,一是来自八旗贵族的阻力,二是代善老迈不想造反。 现在不用多想了,只要能带兵击退大同军,满达海篡位称帝也没人敢反对,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满达海当即说道:“兵不宜迟,我立即带骑兵驰援萨尔浒,你带着剩余部队尽快追上来!” 满达海的长子常阿岱,已经被大同军给弄死,现在就剩次子楞塞宜还顶用。 父子二人商量好后,满达海带着骑兵部队,全速朝着前线奔去。楞塞宜则召集步兵,又下令征调粮草,朝着萨尔浒紧赶慢赶。 楞塞宜只带兵行军十余里,就接到后方传来的消息:“贝子,南蛮子从西北边杀来了!” 西北方,是叶赫部的地盘。 此时此刻,王廷臣带着骑兵师,已从草原边缘绕路南下。中途汇合叶赫部的士兵,又沿途收拢辉发部等海西女真族人,浩浩荡荡杀向满达海的老巢。 萨尔浒那边的主战场,到处都是山岭河流,骑兵师去了用处不大,还不如奔袭包抄满达海这边。 楞塞宜大惊失色,对亲兵说:“你快去追赶我阿玛,让他带着骑兵回来!” 派人送信之后,楞塞宜立即率领步兵回家。他全家老小都在梅黑河口,财货也全存放在那边。那里有辽国的照散城遗址,满达海在此基础上,甚至筑起了简易城池,是想要当成核心基地来经营的。 大同军的兵多,不仅骑兵师在搞奔袭,杨镇清的独立团也在玩奇袭。 南北中,三路开花。 682【攻城战】 八旗军的步兵,本来骑马率也是很高的,再不济骡马也能骑着赶路。 现在却不行了。 人吃旳粮食都不够,骡马之类的牲畜,自然养不起那么多。毕竟,骡马只吃草可以,但只吃草却让它供人骑乘却不可以。 更何况,之前多次战败,八旗军在战场上就丢失无数战马和牲畜。 因此满达海的部队,虽为八旗军仅剩的精锐,真正的骑兵却只有一千多。能骑马(包括骡子)赶路的步兵,撑死了也就两千。这还是他不断搜罗战马的成果,剩下的部队全是纯步兵。 楞塞宜带着这些步兵,快速赶回梅黑河口,一刻不停的布置防御。 可这座城池实在太简陋了,楞塞宜虽有六千多步卒,却完全没有防守的信心。它的前身照散城,早在元代就已荒废,海西女真的辉发部,虽在遗址上建过城寨,却又被努尔哈赤给毁掉。 面对一片残垣断壁,满达海带兵至此仅一年,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能修成啥样? 别说重炮,面对普通火炮,都是一轰倒一片。 “再去打探,看那些蛮子还有多远?”楞塞宜下令。 西北四十里外,几百年后是东丰县城。 王廷臣的骑兵师,足有一万三千五百人,全部一人双马,其中一匹马用来驮运辎重。 大同军在改革军制之后,一个满编师为一万一千人,但唯独骑兵师属于例外。因为骑兵师增加了虎蹲炮,炮手编制新设了不少。除了军医等文职,还把兽医也编入正规军,另外还有其他辅助人员。 顺便一提,不管军医还是兽医,平时都需要进行骑战训练,关键时候是能骑马出去打仗的。 “将军,抓到一个鞑子头目!”南褚兴奋地骑马奔回。 这个娶了黄台吉前妻的家伙,已经彻底跟满清决裂,鞑子叫得比谁都顺口。 王廷臣说:“带过来!” 一个鞑子被五花大绑拖来,自知必死无疑,居然非常强硬,折腾好半天才问出消息。 其实也没啥有用消息,此人出自辉发部。其他族人都造反了,他却还忠于满清,在满清镇压辉发部之后,他被派来管理附近的村寨。 这人捂着被砍掉手指的右掌,疼得想满地打滚,却被按住不能动弹。再要继续削他左手指时,忍痛说道:“王爷带着骑兵出征了,贝子前几天来征调了步卒,还把村寨里的粮食也带走。” 总宣教官王尧臣笑道:“看来这满达海,是带兵去救援萨尔浒了。我们若晚来几天,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夺了满达海的老巢。” “哒哒哒哒!” 两千余骑兵奔回,王辅臣翻身下马,来到王廷臣身边:“师长,这附近没多少人烟,被鞑子祸害得不轻。我们去了村庄,本地人自己就打起来。这些辉发部的族人,一些是鞑子的走狗,平时在这里作威作福。我军一到,辉发部百姓就自发起事,领着咱们去杀鞑子走狗。” “知道了,你带兵先休息一阵。”王廷臣说。 王尧臣嘀咕道:“灭了鞑子之后,得打散迁徙海西女真才行。这辉发部如此凋零,是不服鞑子压迫,很多都逃去叶赫部那边。如今的海西四部,叶赫部一家独大,若不将其打散迁徙,百十年后必为第二个建州女真!” “这是朝廷事,如实奏报便可,你我莫要多插手。”王廷臣道。 两日之后,骑兵师来到梅黑河对岸。 满达海的割据基地,就在梅黑河与辉发河的交汇处。当年完颜阿骨打起兵之后,在此与辽国打了一场,彻底坐实“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 王廷臣用千里镜观察敌城,肉眼可见的残破不堪。 王廷臣下令道:“让叶赫部、辉发部组织人手,搭建浮桥在上游渡河。” 大同军这边一动,楞塞宜就心惊肉跳,他悄悄握拳说:“高丽,你再带一千人,去渡口阻击南蛮子!” “遵命!” 高丽出自爱新觉罗家族,是努尔哈赤的堂弟之子,历史上带兵跟郑成功打过仗。 这厮率领一千步卒离城,前去增援守在渡口的族兄多尔计。 不管是高丽,还是多尔计,都是爱新觉罗家族的杂鱼。辈分挺高,黄台吉、多尔衮的兄弟嘛,但一直没有立下过大功。而今八旗军衰落,将领死了太多,这些杂鱼也开始统兵了。 “敌军是要渡河吗?”高丽问道。 多尔计摇头:“我们守在这里,南蛮子恐怕会去更上游。” 高丽仔细查看,果然见到大同军分兵,分出一半往梅黑河上游而去。 但这里也不能疏忽,一旦他们撤走,大同军肯定立即渡河。 高丽说道:“守不住河岸的,还是退回城里更好。” 梅黑河不宽,也不湍急,有太多地方可以过来,傻傻防守河岸纯粹是白瞎。 “轰轰轰!” 对岸的骑兵师,突然朝着这里开炮。 高丽吓了一跳,连忙矮身躲避。 多尔计却说:“是虎蹲炮,我跟明军打仗时见过,隔这么远已经没多少威力。” 确实没啥威力,十多门虎蹲炮,隔河发射炮弹,只砸死八旗军的几个倒霉蛋。 多尔计说道:“你回去跟贝子说,守不住河岸的,让他另想别的办法。要么死守城池,要么出兵决战,要么全军往西南撤,把这座城扔给南蛮子。” 高丽把士兵留下,自己骑马奔回城中。 一番说道,楞塞宜犹豫不决。 全军撤走,已经丧失最好时机,昨天就该撤的。他们有太多辎重,大同军已经杀到,不可能扔下辎重逃跑。 出城决战? 那就更没底气,他们一群步兵,跑来郊外跟骑兵打仗吗? 死守城池同样不好,满达海离开赫图阿拉时,走得匆忙没带啥火炮。这里城防炮都没有,只能用弓箭射,而大同军却有虎蹲炮。 正常情况下,虎蹲炮没啥攻城能力,但眼前却是一座破城! 横竖都很纠结,楞塞宜说:“让多尔计撤回城里吧。” 岸边的鞑子一撤,作为大同仆从军的叶赫部、辉发部,立即组织人手砍树搭建浮桥。 城外的麦子,刚刚收割不久,估计都堆放在城里,快速破城能获得军粮补给。 一万多骑兵,长途奔袭,人吃马嚼的,无法打持久战。 楞塞宜只需守住大半个月,王廷臣的骑兵师就得撤军,继续拖下去军粮肯定耗光。 眼睁睁看着大同军渡河,眼睁睁看着大同军扎营,楞塞宜连出城袭击都不敢。他觉得自己该做点啥,吩咐左右道:“传令全军,不但开拔费照给,守城期间军饷翻倍。刚入仓的新粮,任他们吃到饱,杀敌立功者通通重赏!” 军令传下,鞑子兵总算提振士气。 而大同军这边,还在继续砍树做梯子。再简陋的城墙,也很难用虎蹲炮轰垮,这次攻城必须舍命强攻。 数日之后,满达海的骑兵还没回来,大同军的简易攻城器械已经做好。 “这次怕要死不少袍泽。”王廷臣道。 王尧臣说:“鞑子没剩几根硬骨头了,啃掉一根少一根。眼前的城内敌军,是鞑子为数不多的精锐,咱们只要能啃下来,伪清就离覆灭不远了。而且,此城破败低矮,在这里强攻,总比他们撤到大城强攻更好。” “师长,我来先登!”王辅臣说道。 王廷臣点头:“你去准备吧。” 这座城没有护城河,但两面靠着天然河流,只能从西北和正西两个方向进攻。 “轰轰轰轰!” 虎蹲炮全部拖上去,对准城墙进行抛射。虽然轰不垮城墙,却能在弓箭射程之外,用散弹打击城墙上的敌军。 楞塞宜把大部队撤到城中,城墙上只留少数,并将楯车推上去防御。 炮击半天,效果微弱,没打死几个鞑子。 “上吧。”王廷臣说。 既然是仆从军,就要有仆从军的觉悟,叶赫部和辉发部都是第一轮攻城的炮灰。 南褚拔刀大呼:“叶赫部的勇士,莫要忘了祖宗遗言。叶赫部就算只剩一个女人,也要灭了建州女真。勇士们,随我攻城!” 数千海西女真士兵,提着简易的武器,抬着简易的攻城梯,咆哮大叫着朝城墙冲去。 楞塞宜吼道:“快快防守!” 大量躲避炮弹的鞑子守军,拿着武器冲回城墙,有些还抬着煮沸的热油和金汁。 “滋滋滋……” 热油淋在人的身上,发出煎铁板鱿鱼的声响。 第一批叶赫部、辉发部的攻城士兵,一瞬间就崩溃逃回,只在城外留下近百具尸体。 “再上!” 南褚开始组织第二波进攻,为了叶赫部的延续,他只能让这些勇士去死。今天立的功劳越大,今后就越得大同朝廷赏识,如此才能熬过最艰难的岁月。 若非大同军支援粮食和棉布,这两年叶赫部不知会饿死冻死多少人。 毕竟,他们刚刚脱离满清,什么物资都极度匮乏,今后几年还得继续仰仗大同朝廷支援。 一整天时间,就在炮灰攻城中度过,叶赫部、辉发部因此死伤九百多人。其中,阵亡者就超过四成,剩下六成伤员很多都是烫伤。 他们唯一的成果,便是消耗了守军大量的热油和金汁。 683【先登】 “叶赫、辉发两部,昨日死伤太多,今天都不愿攻城了。”王尧臣说道。 王廷臣扭头看向后营,笑问:“你说要是把鞑子平民,驱逐城下消耗,咱们会背怎样的处分?” 王尧臣愣了愣:“你我皆要被革职,且此战不再论功。怕是得一年半载,才能官复原职,才能继续带兵。运气差的话,爵位也得降级。” “那就干!” 王廷臣搓手道:“鞑子旳守城物资,还没有消耗干净,叶赫、辉发两部又撑不住伤亡了。这个时候强攻,就是让将士送命。咱们都还年轻,今后有的是仗打,便是削爵也能升回来!” “这……这不太好吧。”王尧臣毕竟是骑兵师的总宣教官。 王廷臣说道:“你不愿就算了,出了事我一个人扛。就说你苦劝过,但我强行要违反军规。” “不是谁扛的问题,”王尧臣说道,“大同军纪律严明,军规写得明明白白,不可强行趋势百姓打仗,就算是敌国百姓也不行。” 王廷臣冷笑道:“我是前朝边将出身,跟鞑子交手好几年,见过多少鞑子干下的祸事,哪个鞑子手上没沾汉人的血?这里是辉发部的地盘,如今却是鞑子百姓在耕种。他们是哪来的?是满达海带来的,他们种的土地,是从辉发部百姓手里抢来的。你觉得他们是平民,他们杀汉人、杀辉发部百姓时,何曾觉得那些人可怜?” 王尧臣还在犹豫,不过被说得动心了。 王廷臣又说:“大同军刚在辽东立足时,也是见到鞑子就杀,才不管什么平民不平民。杀鞑子平民,跟驱逐鞑子平民作战有什么区别?” 王尧臣说道:“那不一样。刚在辽东立足时,必须见到鞑子就杀,这是在消耗鞑子的人口,否则我军无法在辽东站稳脚跟。现在朝廷说了,为了瓦解鞑子士气,鞑子平民也不能胡乱杀了。” “后营那些鞑子俘虏,虽然都是平民,但我军杀到时,他们可曾反抗?”王廷臣问道。 王尧臣点头:“反抗了。” 王廷臣又说:“若非骑兵师来去如风,让这些鞑子平民逃回城里,他们会不会变成守城的敌人?越靠近这里,鞑子平民越少,这是为什么?因为青壮被征召打仗了。我们要是来得晚些,这些更靠北的鞑子平民,会不会也被征召去打仗?” “肯定会。”王尧臣道。 “那就对了,这些不是平民,他们就是鞑子兵!咱们不是驱赶平民作战,咱们是在驱赶战俘作战,”王廷臣笑道,“而且,我军粮草本就带得不多,哪有粮食供这些俘虏吃喝?” 王廷臣还真不是强词夺理,如今的八旗军,重新退化为兵农合一,根本分不清军人和平民的区别。 让这些鞑子平民拿起武器,纷纷就能转化为鞑子兵。 王尧臣左思右想,终于咬牙道:“我同意,但我会如实上报。朝廷怎样处罚,到时候咱们一起领。” “好兄弟!”王廷臣开心大笑。 这些战俘,或者说鞑子平民,都是在北边各村落抓来的,顺便抢了他们的粮食作为补给。人数也不多,男女老幼加起来,也才不到三千人,但成年男子占了超过三分之一。 按照王廷臣的想法,老弱妇孺全驱赶出去作战。但被王尧臣拦住,只准他驱赶成年男子。 “你们都听着,你们这些鞑子,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王廷臣亲自前往战俘营,“现在给你们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跟随我军一起攻城,战后不但留你们性命,还能给你们落户分田!” 武器很快发下去,每人手里拿一根木棍。 不打仗也得打,身后有刀枪指着。大同军士卒,对此毫无同情心,恨不得将这些俘虏全杀了,因为彼此本来就有血海深仇。 城墙上。 “那是什么?”多尔计疑惑道。 楞塞宜用千里镜观察片刻,随即愤怒道:“那是咱们的族人!” 攻城很快开始,叶赫部、辉发部的仆从军,勉勉强强重新上阵冲锋。大同军士卒,也有少量列阵出发。这些都是佯攻部队,主要还是让炮灰去送死,但佯攻随时可能变成真打。 “杀!” 两面城墙外,响起震天的喊杀声,主要是大同士卒在喊。 鞑子青壮拿着木棍,抬着简易木梯,畏畏缩缩的前进。也有少数想掉头逃跑,被负责压阵的大同军当场处死。 “记住,立功赎罪,攻破城池你们就免罪了!” 千余鞑子青壮,闷着头往前冲。 高丽问道:“贝子,要不要让这些族人爬上来,他们是被逼着攻城的,上了城墙之后肯定倒戈。” 楞塞宜反问:“你怎么知道,里面没有藏着南蛮子?就算没有藏着南蛮子,这些人惊慌登城之后,扰乱城防部署,南蛮子趁机攻城怎办?” 高丽无言以对。 “放箭!”楞塞宜下令。 守城的八旗军,只能朝他们的族人放箭。一阵降雨射来,奔在前方的鞑子青壮,吓得转身就逃跑回去。 “砰砰砰!” 骑兵师里面,配备了少量的龙骑兵,此刻立即对准溃兵开枪。其实角度略微向上,并不想打死他们,只是逼着他们重新攻城。 前方是箭矢,身后是子弹,这些鞑子青壮,被逼得来回奔跑,像一群群无头苍蝇。 左右不是个事儿,终于有人扛着梯子继续冲。攻下城池之后,他们还有机会活命,一直这样耗下去,迟早全死在城墙下。 “金汁!” “滚木!” 热油已经耗光了,此刻金汁和滚木投下来,再度把攻城的鞑子青壮被打崩溃。 另一侧,王辅臣率兵夹在叶赫部士兵当中,也开始了第一轮佯攻。他们的武器装备明显更精良,楞塞宜因此调集精锐,重点防御这段城墙,弓箭数量就明显更多。 一个上午,死了几百人,攻城毫无进展。 下午继续,还是老样子,战况根本没啥变化。 当天夜里,城外响起炮声,还燃起了许多火把。 楞塞宜成功坚守两日,信心足了许多,冷笑道:“又是疲兵之计,当我没读过《三国演义》?轮值守城,城上的士兵时刻戒备,城内的士兵好生睡觉!” 连续两天夜里,大同军都在城外捣鼓,无非是让守军不能休息。 楞塞宜虽然让士兵轮换守城,但城里的哪睡得着? 城内房屋还在陆续拆掉,原木可以作为滚木,门板之类的用于烧煮金汁。 火一刻都不敢停,因为佯攻随时可能变真打。粪水在锅里一直烧煮,城墙附近臭气熏天,鞑子守军已经被熏得暂时失去嗅觉。 “这几锅金汁快烧干了,快再拿些来!” “没有了。” “没有了你就带人撒尿拉屎,拉也给我拉到锅里来!” 粪水属于农业肥料,平时都装在桶里,有人运去城外贩卖,城里不可能有多少存货。连续两天,一直烧煮粪水,就算不往下淋,时间久了自己也会烧干。 “杀!” 虎蹲炮突然停止发射,大同军高喊着冲锋,每人手里都不带兵器,而是举着好几支火把。千余人佯攻,搞出数千人夜袭的阵势。 “南蛮子攻城了,快快来守住!” 鞑子守军吓得不轻,胡乱朝着火把方向放箭。城内轮休的八旗军,也纷纷被叫起来,停止休息随时准备支援城墙。 瞎忙活一场,负责佯攻的大同军,勉强进入弓箭射程就撤退了。 这种情况成为常态,基本半个小时来一次,把鞑子守军搞得疲惫不堪。 若是正经城墙,他们肯定不怕。但这里的城墙太矮,稍不注意就会爬上来,必须时时刻刻警惕。 渐渐的,守军不再放箭,他们必须节省箭矢,同时也是节省自己的臂力。否则的话,再来几轮佯攻,他们累得连箭都拉不开了。 鞑子轮换着守城,大同军轮换着佯攻,双方都没法睡觉,一直这样搞到黎明时分。 “哈!” 一批守军打着哈欠离开城墙,让友军部队过来换防。 换防的鞑子,同样在打哈欠。他们在城里也没睡好啊,一个个靠着城墙打盹儿,眼睛刚闭上,就被迷迷糊糊叫醒。 而且,他们前一天晚上,也都没怎么睡觉,大同军隔三差五开炮。 熬了两个夜晚,还有两个白天在守城,这特么铁打的都扛不住。已经有些鞑子守军,困得喊杀声都吵不醒,靠在墙根下就直接睡过去。 金汁都不怎么煮了,主要是没那么多原料,一直烧着很快就要煮干。 天色开始发白,近距离已经能视物。 王辅臣打着哈欠往前走,他是睡了一宿的。一千先登勇士被挑出来,计划天亮时攻城,这些人昨夜啥都不管,安安心心在营里休息。 王辅臣带五百勇士,从西北方进攻。 吕锐带五百勇士,从正西方进攻。 这一千人,全是骁骑兵,浑身穿着甲胄,平时都骑马近战,现在下马跑来攻城。 “杀!” 隔得老远,友军部队就开始喊。 天色将亮未亮,可视距离也就几米远。大同军没有打火把,守军无法观测情况,但还是迅速组织防守。 只不过吗,守城的鞑子都不怎么上心,他们已经习惯大同军搞佯攻了。 弓箭手都懒得搭箭,只站在箭垛后面等着。 友军还在后面大喊,真正进攻的一千勇士,却全部沉默着小跑前进,在昏暗的天色下迅速接近城墙。 “敌袭,敌袭!” 一直奔到城外十多米处,守军才隐约发现他们,继而发出惊慌的呼喊声。 鞑子弓箭手,忙不迭的搭箭拉弓,金汁完全没有,只剩一些滚木被抬起来。 一千先登勇士,只带了十多副梯子。 他们顶着箭雨接近城墙时,已经被射倒二十多个。几个人用一根木杆,推着前方一人加速冲锋,木杆和腰部结合处,是u型的凹槽设计。 “滚木!” 许多滚木被抬着砸下,当场就有十多个大同军被砸中。 箭矢也还在射,陆续有大同士卒被射死。 王辅臣靠近城墙之后,借着木杆的推力,踩着城墙往上跑。城墙并非笔直的,有一定倾斜度,背后又有木杆推着,很容易就能跑上去。 谁让这里的城墙不到三米? “你娘……” 王辅臣快登上城墙时,正巧那里有滚木。虽没有被砸个正着,滚木的最边缘,却擦着他的手臂,瞬间失去平衡摔下去。 另一段城墙的吕锐,同样摔下去了,却是被长枪捅的,幸好有甲胄护着。 到时吕锐的部下,一个叫韩守信的营长,成功的冲到城墙之上。 一瞬间,就有三根长枪,朝着韩守信捅来。 此人凭借甲胄硬扛,挥舞腰刀奋力劈砍,用生命给后续的友军争取时间。 “杀!” 距离城墙更远处,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无数大同军进入守军视野,这次是真的全军在攻城。 684【血战】 第一个登城的韩守信,已经陷入绝境。 说不清他受了多少伤,反正浑身都在淌血。他已经抡不动刀,甚至都站不稳,又是一杆长枪刺来,韩守信向后倒下。 这一枪,没有刺穿甲胄,韩守信是脱力倒下的。 他满脸血污,笑容有些狰狞,因为他用余光扫到,又有两个友军顺利登城。 一杆长枪刺向韩守信旳喉咙,韩守信扭动身子躲闪。但他实在太累,而且失血过多,仅仅避开要害,枪尖还是在他脖子处刺出一道伤口。 鞑子守军,似乎在拿他泄愤。 又是一杆枪刺来,对准韩守信的脸部。他抬手遮挡,枪尖刺穿手心,狠狠的扎中颧骨。 突然,小腿一阵剧痛。 却是旁边的大同士卒,占据了更大的空间,鞑子守军推搡之下,有人踩到了韩守信的胫骨。 紧接着,韩守信的肚子又被踩一脚。 守军已经顾不上杀他了,都在对付其他大同军,韩守信连怎么昏死过去的都不知道。 吕锐摔了个七荤八素,此刻终于登城。他这边总共上来三十多人,但此刻已经倒下一半。面对鞑子守军的围攻,全靠甲胄在硬撑着,尽量拖时间让后续部队上来。 这是标准的冷兵器攻城战! “守住,守住,全部上城墙!”楞塞宜奋力大呼,他想亲自厮杀,却被堵着过不去。 “贝子,好多蛮子!” 楞塞宜挤到女墙处,顿时头皮发麻,大同军竟然发动了总攻,数之不尽的士兵正在接近城墙。 “放箭,快放箭!” 几户每一段城墙,都有大同士卒,被木杆推着往城上冲。同时,还伴随着无数木梯,越来越多的士兵顺着梯子爬。 不断有大同将士被弓箭射中,不断有士卒被滚木砸中,不断有木梯被推倒。 即便骑兵师攻下此城,也必然付出巨大伤亡。 说实话,有点不值当。 一座破城,耗费许多骑兵的生命,这些骑兵可不容易练出来。最好练的龙骑兵,在骑兵师只是少数,更多的是弓马娴熟的骁骑兵,还有视死如归可以墙式冲锋的骑兵。 让王廷臣下定决定这样做的原因,是城里的鞑子守军,属于满清仅剩的精锐步卒。 别看萨尔浒一线,满清驻防几万兵马,但那基本都是这几年的新兵,无论士气、武艺还是装备,都不如满达海带走的老兵。 灭了这里的鞑子精锐,就等于打断了满清的脊梁。 梅黑河中,百多个木筏,沿着河岸划过来。 鞑子守军都被调去正面了,这些大同军的奇兵,快速划着木筏接近城墙。东城墙虽然紧挨着河流,但还是空出了一截,否则一涨水就会泡到墙角(土墙)。 “这边有南蛮子!” “呜呜呜呜~~~~” 东城墙剩余的守军,惊慌呼喊示警,同时吹响了号角。 高丽紧急带兵过来支援,他抵达东城墙时,城下倒着数十具大同军的尸体,城墙上也战死了十多个大同将士。但已有上百人爬上来,背靠女墙结成防御阵型。 “跟我冲!” 南褚带着叶赫部、辉发部的残兵,顺着北城墙外的狭窄地段跑,找到木梯立即往上面爬。 这些海西女真士兵,装备虽然简陋,此刻却爆发出巨大战斗力。 他们被满清长期压迫,祖上又有血海深仇。如今终于找到机会,为了复仇而战,也是为将来而战,灭了满清他们才能真正生存下来。 登上东城的大同军越来越多,高丽有些压不住了,他对亲兵喊道:“快去搬救兵!” 这亲兵好不容易跑到楞塞宜那边,楞塞宜已经被搞得头昏脑涨。 他的大哥常阿岱,才是真正的战将,而他却一直在做文官。虽然从小也练过,也跟随大军出征过,但还是第一次独立指挥战斗。 从开展到现在,楞塞宜已经表现得很好,还没出现什么大的失误。 但面对大同军的全面进攻,战场变得复杂起来,楞塞宜的指挥才能就渐渐不够用了。无数军情传来,到处都要支援,他感觉自己正在失去对战场的控制。 此时此刻,楞塞宜甚至不知道该调哪支部队去支援北边,他怒吼道:“让搬运物资的妇人顶上去!” 于是乎,三千多老弱妇孺,拿着棍棒前去北城墙增援。 这些鞑子,全是两红旗的核心,他们知道没有退路,就连妇女儿童也得拼命。 “贝子,西南面告急!” 楞塞宜已经懵了,问自己的亲兵:“哪里还有队伍可派?” 话音刚落,又有人跑来说:“贝子,南蛮子去了南城墙!” 南城墙挨着辉发河,土城墙距离河岸,同样有狭窄的陆地。此时各处打成一锅粥,南城墙虽然危险,但一样可以搭梯子攻城。 “随我去南边!” 楞塞宜只能率领亲卫支援南城墙。 事实上,鞑子几千人守城,大同军加上仆从军,也才一万多人去攻城。守城方的兵力,是完全足够的! 纯粹是楞塞宜的调度问题,一些地方,堵着太多鞑子守军,接触面就那么大,倒有一大半不知该干嘛。没有军令,他们不敢离开,又无法真正交战,只能堵在外围看热闹。 换一个善守之将,大同军的伤亡可能会翻倍。 此时此刻,大同军四面围攻,不搞围三缺一那一套。 楞塞宜还是支援得慢了,已有六百多大同士卒,牢牢将一段南城墙占据。楞塞宜的援军,加上这里的守军,拢共才八百多人,双方几乎是均等的兵力。 率部攻打南城墙的,是骑兵师的团长骆玉衡。 苏北人,武举出身,世袭将门。 这厮的兵器不是骑枪和马刀,而是祖传的一把铁锏。 其余各处战场,双方士兵都有甲胄,枪捅刀砍对杀半天也不死人。骆玉衡这里却是例外,挥舞铁锏砸过去,再好的甲胄都不顶用,这玩意儿砸出的是内伤。 城墙之上,骆玉衡仿佛锥尖,率领锥子一样的部队,不断往守军阵型里突入。 此处战场,开战最晚,战斗却最为顺利。 骆玉衡接连砸死好几个敌人,全部照着脑袋砸,一铁锏下去至少是脑震荡。 足足鏖战十多分钟,骆玉衡亲手砸死砸晕的鞑子,就已经达到四十多个。他麾下的士兵,顺着其杀出的空档,竟然以劣势兵力,将眼前的鞑子分割围杀。 “此人勇猛,贝子快撤!”亲兵喊道。 楞塞宜怒斥:“哪里还有退路?随我杀过去!” 楞塞宜居然真不怕死,提刀就冲向骆玉衡,其余鞑子守军顿时士气大震。 “鞑子主将?” 骆玉衡见鞑子兵的反应,就知道楞塞宜身份不低。他连续挥锏十多分钟,手臂早就有些发软了,此刻猛地就兴奋起来,一瞬间觉得浑身都是力气。 楞塞宜的亲兵,哪敢让主子真的冲在前面,纷纷加速上去接战。 骆玉衡一手握着锏柄,一手握着铁锏中央,这样可以节省力气。第一个亲兵冲来,他抬锏挡开敌方兵器,然后顺势一送,铁锏末端就怼在那亲兵脸上。 没晕,但肯定脑震荡了,被骆玉衡一脚踹开。 这厮一路前冲,竟然杀到楞塞宜面前。 楞塞宜举刀劈开,骆玉衡抬臂阻挡。他的小臂不但有护臂,肘部还有骁骑兵的小圆盾,轻轻松松将这刀给挡住。接着右臂挥舞铁锏,猛的砸过去,又快又准,一铁锏砸楞塞宜脑门上。 戴了头盔都没用,脑浆子都震坏了。 “贝子死了!”鞑子兵惊恐大呼。 骆玉衡用仅会的几句满语喊道:“敌将已死,敌将已死!” 鞑子兵士气崩溃,大同军士气爆棚,势均力敌的战斗,终于迅速演变为追击战。 彻底占领南城墙之后,骆玉衡没有再追逃进城内的鞑子,而是带着士卒去支援西城墙的友军,还派了一股部队去打开城门。 这次更加干净利落,骆玉衡这股生力军,突然从侧面杀出。而且此君还勇猛无比,把西城墙的鞑子杀得措手不及。 就在这时,负责开门的大同军,终于把城门也占领了。 大量没有登城的大同将士,从城门冲入,然后顺着城墙坡道,攻击鞑子守军的后方。 八旗军,兵败如山倒,一股接一股溃败。 东城墙那边,高丽已经战死。这个黄台吉、多尔衮的族弟,被一个无名小卒杀死。 而南褚则带着叶赫部、辉发部士兵,正在屠杀那些守城的老弱妇孺,他大喊道:“都是狗鞑子,一个不留!” 高丽的兄弟多尔计,本来西北处城墙防守,见势不妙就撒丫子开溜,引起麾下部队的连锁溃逃。 多尔计逃入城内,发现四处都是敌人,最后藏进一口水井当中。 王廷臣骑马进城时,战局已经抵定,只有少数鞑子,还在巷战顽抗。而叶赫部、辉发部的士兵,屠杀老弱妇孺还不算,又继续屠杀投降的鞑子兵。 王尧臣想要过去阻止,却被王廷臣拦住:“不是我们杀的就行。我军长途奔袭,军粮本就不够,没必要养那么多俘虏。而且,攻占此城之后,略作修整还要继续奔袭,根本无力看管这么多战俘。” 王尧臣欲言又止。 王廷臣又说:“让他们多杀一会儿,再去制止,正好有借口敲打。说了不杀俘虏,他们杀了,就是有罪!” 685【又是个不守军纪的】 “伤亡统计出来了。”王尧臣递过来一份报告。 王廷臣展开一看,顿时变得沉默。 从炮灰攻城那天算起,一直到彻底占领城池,大同军伤亡如下: 阵亡1552人,重伤743人,轻伤3639人,伤亡率达到43.9。 王廷臣是投效过来的大明边将,明军动辄损失数万,都没有眼前的伤亡让他心痛。 这些全是训练数年旳骑兵,一个个宝贵无比。很多人阵亡,都是在登城的时候,被滚木砸中,被弓箭射中,又或者先登之后被围杀。 他们就算阵亡,也该死在策马奔驰的沙场上,在攻城时送命太不值得了! 王尧臣安慰说:“这些守城的鞑子,都是伪清的精锐,一个个还绝境拼命。若非南城墙斩杀敌将,又侧击西城打开城门,鞑子兵还会一直拼命下去。我们死伤这么多人,其实……不冤。” “我明白,”王廷臣叹息道,“可这些都是咱们亲手练出的兵,骑兵师组建至今,没想到在攻城时折损最多。” 王尧臣说道:“也有好消息,城里堆满了麦子和牲畜。麦子大部分是今年刚收的,鞑子征集起来,准备作为军粮,出兵支援萨尔浒那边。牲畜也是征集起来运送军粮的,现在全被咱们缴获了。” 王廷臣说道:“咱们如果早几日到达,鞑子肯定来不及聚兵,轻轻松松就能夺城。说到底,还是奔袭速度太慢,不该在北边浪费那么多时间。” “谁知道鞑子正好抽兵呢?”王尧臣说。 骑兵师在北方席卷村落,就是想快速剪除鞑子的有生力量。结果扫荡之后,才意识到情况不对,乡下的鞑子数量太少,青壮很多都被抽去打仗了。 王廷臣收拾心情,说道:“传令全军,修整两日,重伤员和军医留下,其余部队继续奔袭!” 这里可以直插主战场,沿着辉发河、白云河、浑河行军,中途只需翻越少数低矮的山岭。 但距离挺远,足足300里,且河谷山岭中行军快不起来。 数日之后,骑兵师途经一个叫四平的地方,已经属于后世的清原县境内。 “捣毁兵器坊!” “若有反抗,格杀勿论,工匠全部抓起来!” 几百年后,东北的“四平”有很多,什么大四平镇、北四平乡、小四平村。无一例外,肯定是满清的弓箭生产基地,“四平”的满语原意就是“制箭杆”。 此时此刻,在南边战场,杨镇清的独立团也在进攻四平——几百年后的大四平镇小四坪村。 杨镇清从鸦鹘关(苇子峪镇境内)出发,越过辽长城之后,直奔大四平镇而去。 鸦鹘关外的土地,本也有不少是大明地盘。 李成梁以“地孤难守”为理由,擅自放弃了六座城堡,将其拱手送给努尔哈赤。 至于更南边的宽甸地区,懒得去攻打。大明在宽甸修筑了很多堡垒,有宽奠堡、新奠堡、永奠堡、大奠堡、长奠堡。满清占领之后,当地百姓被强行迁走,已经荒废了二三十年。 一直到大玉儿迁都赫图阿拉,宽甸才重新有人来开垦。 但人烟依旧稀少,一个村二三十户就顶天了,许多地方甚至只有几户人家。 崇山峻岭的,跑去征讨零星鞑子,简直就是在浪费粮草。 从鸦鹘关东出就舒服得多,只要打下沿途几座城堡,向东二十里是鞑子的金矿,向东南三十里是鞑子的弓箭生产基地。 前堡。 四边是山,南边是山,两山之间为狭窄的河谷。 独立团昼伏夜行,出其不意的乘坐小船,过了城堡才选择上岸。 这座城堡的守将叫戴青,一个已经泛滥的名字。蒙古人和女真人,叫戴青、岱钦、代青的不要太多,意思是“勇敢者”。 甚至连多尔衮,封王前的称号都是“墨尔根戴青”,即“睿智的勇士”。 眼前这位戴青,恐怕不怎么勇敢。他一觉醒来,发现城堡的后方,居然出现几千敌人,顿时吓得脸色发白。 前堡的作用,是阻挡大军的,几千人不带辎重,很容易就划船过去了。 “你去劝降!”杨镇清说道。 一个汉化女真出身的战士,快步跑到城堡下方,扯开嗓子喊道:“里面的守军听着,二十万大同天兵,已经包围了萨尔浒。伪清朝廷,就快要没了。你们负隅顽抗,就是跟着伪清一起死。开城投降,还有活命的机会!” 鞑子弓箭手,认真把话听完,全都没有选择放箭。 戴青开始沉默,犹豫着是否投降。 换成努尔哈赤刚起兵那会儿,镇守这里属于肥缺。因为前方的鸦鹘关,是大明和建州女真的重要贸易通道,此处每月都能捞到丰厚的油水。 可现在嘛,贸易禁绝,驻守此堡形同发配,还随时可能遭到大同军的攻击。 “抓人!” 不等守军做出决定,杨镇清下令动手。 城堡不大,住不下太多人。里头的守军也就百十个,他们的家人,全在城堡北边的河谷地带耕种生息。 杨镇清留下一千人堵住城堡,剩下的士兵分成多个小队,开始前往北边的河谷扫荡。 “砰砰砰!” 不断传来枪声,守军担心家人,全都没了战心。 事实上,他们本来就没战心,连晚上执勤的岗哨都在偷懒,否则杨镇清怎能轻易绕到城堡的后边。 真正的鞑子精锐,大部分都被满达海带走,那些硬骨头被骑兵师给撞上。而眼前这些,都是普通旗丁转为八旗军,只要是青壮,歪瓜裂枣也能从军,许多人甚至连棉甲都没有,仅仅穿着皮甲打仗而已。 戴青左右看看,发现士兵面带愁容,没有半点死守城堡的样子。 “开门投降!” 戴青咬牙说道。 他不想给满清陪葬,他又不是满洲贵族。反倒是跟着满清打仗,他已经死了两个哥哥,父兄从汉地抢来的财货,也早就丢在海州没带出来。 说句夸张的,戴青作为城堡守将,连高粱酒都喝不起,也就能混个肚子饱而已。 百多个鞑子兵,陆陆续续离开城堡。 杨镇清收缴了他们的兵甲,冷笑道:“只说给你们活命的机会,却没说都能活下来。排队抓阄吧,十抽一,十个里面杀一个。运气差的被砍头,就当是给其他人顶罪!你们这些鞑子,本来通通都该死!” 这种做法,严重违反军纪。 但杨镇清才不管那么多,升不升官无所谓,他投军只为杀鞑子。若非还担负着军事任务,他估计会把投降的鞑子全杀了! 投降的鞑子兵,闻言惊恐不已,却又抱着侥幸心理。 十个里杀一个,活命的机会很大。 他们已经被缴械,只能硬着头皮抓阄。十人一组,盲抽野草,抽到短的就被砍头。 “饶命,我不想死啊!” 第一个倒霉蛋出现了,想要挣扎逃命,却被大同士卒死死按住。跟他同一组的,却都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庆幸被砍头立威的不是自己。 “我……我也要抓阄?”戴青吓得身体发抖。 杨镇清笑道:“都一样!” 戴青不敢再看,闭上眼睛伸手,摸到一根野草抽出来。 再次睁眼时,心头狂喜,脱力一般瘫坐于地。 最后一组,不足十人。 杨镇清指着村里抓来的鞑子俘虏,挑选几个最健壮的,补足十个继续抽签。 这种做法更恶劣,此战结束,他的爵位肯定没了,甚至都不能在国内带兵,多半会被扔去吕宋做军官。 得知已经占领城堡,后方数里外的运粮民夫,才牵着驮运辎重的骡马,以最快速度赶来跟军队汇合。 杨镇清说道:“分出一百农兵驻守此堡,分出二十个士卒,看押这些鞑子平民。没死的那些鞑子兵,都跟着我去打仗,杀死两个鞑子以上,就饶恕你们以往的罪过!” 就这样,刚刚投降的戴青,便带着自己的士兵,跟随杨镇清一起继续进发。 杨镇清这一手看似冒险,其实深谙降兵的心理。这些鞑子兵,已经弃城投降,就算回到满清也要被问罪。 更何况,他们刚刚抽签,从鬼门关里逃出来。若是降而复叛,刚才的生死签岂非白抽了? 再者说,他们的家人,很多都在大同军手里! 抽签杀人,不仅仅是泄愤。 既是立威,也是拿捏俘虏的思想和情绪。 戴青的两个哥哥,都死在大同军手里,他自己刚才也差点被杀。可这家伙,居然还在给士兵训话:“都听好了,杀两个鞑子,就能洗清罪过。为了家人,为了自己,全部给我狠狠的杀!杀鞑子,杀鞑子!” “杀鞑子,杀鞑子!” 一群没有战心的鞑子兵,刚刚投降过来,居然高喊杀鞑子,而且似乎有了斗志。 顺着太子河,继续往东十余里,便来到第二座城堡。 杨镇清对戴青说:“你去劝降,若是能说服守将投降,你不用杀两个鞑子也能脱罪!” 戴青大喜,跪下给杨镇清磕头,然后屁颠颠的冲到城堡下:“安巴,我是戴青,我已经降了大同天兵。你也快点投降,给你活命的机会。萨尔浒那边,五十万大同天兵,已经包围了萨尔浒城。你还想给小皇帝陪葬不成?” 686【奇袭中的奇袭】 戴青好端端站在城堡外,相当于现身说法了,投降大同军真的可以不死。 于是,此堡守将安巴,只思考了几分钟,就带着士卒出城请降。 骑兵师那边打得有多惨烈,杨镇清这边就赢得多简单。两相比较,形成强烈反差,八旗军的脊梁是真断了。 照例收缴兵甲,然后宣布十抽一。 刚刚投降旳鞑子兵,瞬间就哗然起来。可他们失去武器,又被大同士卒围着,只能愤怒又无奈的开始抽签。 戴青居然有点幸灾乐祸,对安巴说:“放心吧,没那么倒霉的。” 安巴瞪了这货一眼,主动过去抽签。然后浑身发软,激动得想哭,他也运气好没抽到死签。 缓了一阵,安巴请求献计。 杨镇清面无表情:“说吧,你有什么计策。” 安巴详细分析道:“前方有山谷岔道,向东三十里是金矿,再向东四十里是石灰窑。从岔道往东南走,三十里外是制作箭杆的作坊,还有煤矿、铁矿和伐木场。将军是不是要打这些地方?” 杨镇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你建议打哪里?” “京……赫图阿拉!”安巴来了句狠的,建议杨镇清直接去找顺治小皇帝。 杨镇清用欣赏的眼神,看着这个鞑子降将,终于露出笑容:“有趣。” 安巴解释说:“从鸦鹘关到赫图阿拉,沿途山路崎岖,大军行走不便。各处堡垒,都只驻军几十百来人,多半都是能招降夺城的。八旗……鞑子的大军,肯定都派去萨尔浒了,赫图阿拉估计没几个守军。就算有,也多半是都虞司的军队,平时都贪图享受,能有什么死战之心?” 满清内务府的都虞司,类似大明内廷的御马监,是皇帝直接管理的军事部门。 这几年,满清财政崩溃,戴青、安巴这种守关将士,一个个全都成了苦哈哈。而内务府都虞司的贵族兵,依旧是以前的优渥待遇,早就让底层鞑子兵极为不满。 按照安巴的想法,老子在外面镇守堡垒,累死累活只是能填饱肚子。凭啥你们那些混蛋,在京城偷奸耍滑,却还能享受富贵清闲? 杨镇清突然问:“你这里为什么没点燃烽火狼烟?” 安巴有些尴尬:“肯定是士兵在偷懒。” 从鸦鹘关到赫图阿拉,沿途不仅有好几座堡垒,还有为数更多的烽火台。大同军若从这条路线进攻,行军不到一半,赫图阿拉就能收到消息,然后调集重兵把山谷堵住就行。 但事实却是,杨镇清招降两座堡垒,鞑子至今都没有点燃狼烟。 面对如此情况,还真有机会奇袭赫图阿拉! “全军修整半日,”杨镇清下令,“不去南边打制箭作坊,也不去东边打金矿,咱们去北边找伪清小皇帝!干他娘的!” “干他娘的!哈哈哈哈!” 士卒大笑,兴奋莫名。 往北的山路虽然崎岖,但修得其实还不错,许多路段甚至铺了石子。毕竟,东边采集的金子,南边制作的弓箭,都要从这条路运往赫图阿拉。 杨镇清派遣小股部队,作为先锋提前出发,目的是提前打掉沿途的烽火台。 投降的戴青和安巴,各派一个向导带路,指出哪里还有隐藏墩台。 一路竟然有惊无险,再次招降一个堡垒。 直到距离赫图阿拉还有十多里时,杨镇清终于遇到硬茬子。守将死不投降,还下令点燃狼烟,过不了多久,大玉儿就能收到消息。 一道接一道狼烟升起,当天下午,赫图阿拉风声鹤唳。 大玉儿慌得不行,连忙召见宁完我、范文程等人。 满洲贵族,很多都调去萨尔浒打仗,京城里连个能议事的都没有。而且人才凋零得厉害,就拿镶蓝旗来说,济度死后直接绝嗣,镶蓝旗连旗主都没有,只剩几个小旗主,简(郑)亲王一系直接绝种了。 顺治已经12岁,即将跨入青春期,对世事半懂不懂。 他端坐在金銮椅上,感觉到紧张的气氛,自己也不由紧张起来。 大玉儿也顾不得垂帘,就坐在正厅里,焦急道:“南边也有敌人,这可怎么守啊?” 索浑率先说道:“请陛下御驾亲征,调集京师所有兵力,立即南下堵住出山口。不能等南蛮子打到京城,那样一来,我们被困在城里就太被动了!” 索浑是后金开国五大臣额亦都之子,额亦都共有十七个儿子。 其中,一个夭折,两个病逝,剩下的全部战死,如今只有索浑还活着。 大玉儿看向范文程,她自己的打算是死守赫图阿拉。 “索大人言之有理。”范文程也主张出兵,南边只那一条路,堵住出山通道就可以。 大玉儿又看向宁完我。 宁完我摇着一把折扇:“御驾亲征,大可不必,派出军队即可。微臣猜测,南边来的,只是蛮子的偏师而已。一旦堵住了出山口,他们还能长翅膀飞过来?真正紧要之处,是萨尔浒一线。萨尔浒城,介蕃城,古勒城,马尔墩城,这四城必须守住。任何一城丢失,我大清都寝食难安。请太后拿出库藏,遍赏前线将士,以激励八旗勇士的士气。” 大玉儿有些舍不得,但局势恶劣至此,她也只能说:“便拿出皇室库藏,遍赏八旗将士。” 真实的大玉儿,年轻时确实漂亮,人到中年自然变成蒙古大妈。 后世有人赞其聪明好学,还说什么遍读史书。其实大玉儿讨厌汉文化,她“甚厌汉学”,认为“汉俗盛,则胡运衰”。 这位满清太后,别说读写汉字,就连汉话都不会讲,也丝毫没有学习汉语的想法。 再加上多尔衮揽权时,不怎么培养顺治皇帝,顺治摊上这些的母亲和叔叔,十二岁了都还没开始学习汉字。一句话,此时的顺治,连《三字经》都看不懂。 大玉儿讨厌汉人,但又不得不重用范文程、宁完我。 因为她出身的蒙古科尔沁部,此时已经打成一锅粥,无法成为她的背后助力。面对一群满洲贵族,她这个蒙古女人,必须拉拢老牌汉臣和满清中下层贵族。 重用汉臣,同时还防范汉臣。 大玉儿对索浑说:“你带兵去南边对付蛮子吧。” “臣遵旨!”索浑拍打袖子跪下领命。 范文程和宁完我对视一眼,都感觉满清快没了,但他们也不准备跑路。 能跑到哪儿去? 宁完我出了皇宫,竟然直奔赌场。这货在降清以前就是赌狗,做了满清大臣,依旧赌性难改,越是遇到烦心事就越要赌。 赫图阿拉城内,军队调动搞得鸡飞狗跳。 索浑为主将,额尔克戴青为副将,率领三千兵马前去堵截杨镇清。 他们真的只有这点兵力可以调动了,因为还得留人驻守京城和皇城。即便只带三千人出征,其中也包含了内务府侍卫。 自黄台吉死后,内务府的军队就没打过仗! 两人聚兵到第二天,终于磨磨蹭蹭出发。南下进入山沟之后,发现大同军还没攻破城堡,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们也不敢主动出击,就死守在城堡里,想到跟大同军对峙到各自撤兵。 更东边的山区。 干粮已经快吃完了,皮囊里的凉开水,也已喝得干干净净。 什么不能喝生水,这种时候已经顾不得,杨镇清带头用手捧着溪水狂饮。 既然城堡里的守军不投降,那就没必要硬打。杨镇清将主力留下,交给团总宣教官统领,自己带着1500人和鞑子向导,翻山越岭绕去更东边的山沟。 几天之后,他们已经形同野人。 为了隐藏行踪,即便翻越山岭之后,也不敢在山谷里行军,因为河谷地带住着鞑子平民。 “团长,干粮全部吃完了。” “再忍忍,采集野草野果充饥。” 杨镇清也饿得慌,这几天时间,为了节省干粮,他们一天只吃一顿,还得全程山地行军。 杨镇清问安巴:“还有多远?” “最多再走两天就能出谷,”安巴说道,“出谷之后,距离赫图阿拉就只剩不到十里路。” 杨镇清不怕被骗,他喜欢冒险。 如果被骗了,那就大闹鞑子的腹地,一路钻山打游击,反正要把鞑子朝廷搞得寝食难安。 距离谷口越近,杨镇清就对向导看得越紧,防止他们逃出去给鞑子报信。 事实上,杨镇清多想了。 安巴这个家伙,主动献策奇袭赫图阿拉,又主动做向导翻山绕开城堡。他是真的想立功,不愿给满清朝廷送葬。 又过了一天半,杨镇清总算走出山谷,麾下一千多士卒都饿脱相了。 苏子河与二道河的交汇处,就是赫图阿拉城。 而二道河,顾名思义,是两条河流并为一处,就像尿尿一样突然分叉。满清出兵的方向,是二道河的西部支流,杨镇清翻山之后走的东部支流。 “行军损失如何?” “一人生病,十三人摔伤。其中,两人摔断腿,一人摔断手臂,剩下十人都只是扭伤脚。” “摔断手脚的,留下来照顾病员。其余原地休息,好生恢复体力,今晚奔袭赫图阿拉城!” 一千多饿得要死的大同士卒,就这样朝着满清的京城杀去。 687【全员饿人】 安巴总算是明白了,为何满清一直吃败仗,而大同军却总是能胜利。 他作为向导随军奔袭,此刻饿得前心贴后背。别说投入战斗,走路都有点犯晕,今天只啃了些草根而已。 “将军,”安巴建议道,“要不先扫荡城外,弄些吃的填肚子。直接攻城太难了,将士们都快饿晕了,一旦攻城不下,恐怕就会全军覆没。” 杨镇清就是个疯子,完全不想退路:“兵贵神速,既然是奇袭,那就直击其要害。在城外弄吃的,动静搞大之后,城内防备还怎么攻城?而且……”杨镇清突然笑起来,“我相信城里旳细作兄弟。” 安巴肚皮空虚,此刻心里也发虚。他献策奇袭,可不是这么个奇袭法,让一群饿着肚子的士兵夜里攻城? 黑暗之中,渐渐燃起无数火把。 他们宁愿不带那么多干粮,也要带够兵器和引火物。 赫图阿拉,是后金的早期都城,面积还没扩建之后的萨尔浒城大。 内城住着爱新觉罗家族,也就是所谓王城、皇城。 外城的北边,全部居住工匠,且以汉人工匠为主。外城的其余三面,住着满洲贵族、商人和汉臣。 城外,居住八旗军的普通士兵及家属。 城外本来还有汉人百姓,但这两年陆续逃走,已经见不到多少汉民了。 无数火把亮起,守城的鞑子兵,很快就发现部队,连忙吹号发出警示。 城内乱成一团,完全搞不明白啥情况,更不知敌人从哪儿来的。 杨镇清带领麾下士兵,举着火把冲到城外居民区。家住这里的八旗兵,要么在城里守御,要么跟着索浑去了南边阻击,聚居区剩下的全是八旗家属。 甚至,连青壮都没几个,能打仗的都应征了,这里九成以上为老弱妇孺。 “不要找吃的,快快点火!”杨镇清一边奔跑,一边重申军令。 全员饿人的大同军,居然真的只点火烧屋,而不冲进房里寻找食物。顷刻间,城外大火四起,无数鞑子老弱哭喊奔逃。 城墙上的鞑子守军,此时只剩几百人,目瞪口呆的望着城外大火。 他们的家人,全在城外,也不晓得是否被烧死,反正家里的屋子是肯定没了。 守城主将叫索尔噶,是额尔克戴青的弟弟。 索尔噶大吼道:“紧闭城门,不得出去救火!” 这个命令,让驻守外城墙的鞑子兵,一个个听得愤怒无比。 外面烧的,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的家人。 而像索尔噶这种贵族,家人全都在城内,就算城外烧光了,贵族们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更恶心的是皇族! 姓爱新觉罗的,全部住在内城。示警号角响起之后,内城的士兵根本不出来,而是把全部精力用于防守内城墙。 就是这么可笑,整个赫图阿拉,只剩千余守军。 一半是家在城外的八旗军,他们不准出去,不准救助家人,只能死守外城墙。 一半是家在外城的八旗军,他们也不准出去,只能在内城守护爱新觉罗家族。 范文程被号角声惊醒,在小妾的服侍下穿衣,招来管家问:“可是南蛮子杀来了?” 管家回答说:“不晓得,外面乱得很,好多人都在打听消息。” 突然,下人院里传来噪杂声。 范文程感觉不妙,亲自过去查看,只听一个家奴大喊:“我是南京赵皇帝派来的,大同天兵已至,汉人兄弟姊妹,莫要给鞑子陪葬了。跟我一起放火烧屋,人人都能立功获赏,人人都能分田做地主!” 范文程惊骇不已,问道:“这人是谁?” 管家说道:“去年买回来的。” 范文程猛然想起,关帝庙那边的人口贸易。这两年逃奴太多,只能买回奴隶补充,怕是混进来了无数细作。 说不定,那些买卖人口的商贾,都已经暗中投靠了大同朝廷! “快给我拿下!”范文程大喊。 那大同细作也在喊:“烧屋立功,人人做地主!” 城外就是大同军,他们只要放火烧屋,就能立功分田做地主。该怎么选择,家奴们分得很清。 就在家奴们纷纷去点火时,那细作又喊:“活捉范文程,赏银二十两!” “快跑!” 范文程吓得魂飞魄散,撒丫子就溜,连妻儿都顾不得了,他想逃到内城去避难。 同样的情况,在城内多处发生,甚至连满洲贵族的宅院,都混进去了细作当家奴。 南城的黄三爷,这货就是个人贩子,其靠山是一个内务府统领。 此时此刻,黄三爷衣服都没穿好,就召集自己的家奴和手下,他兴奋莫名道:“你们莫要惊慌,城外是大同天兵杀来了。本老爷早就投了赵皇帝,你们跟着我一起放火,见到没着的屋子就烧,通通都能在新朝立功……记住,不许烧黄家的宅子和铺子!” 范文程带着管家一路狂奔,沿途看到好几处宅子起火。不用再问,肯定是细作干的,这城里的细作怕是有好几十个! 完了,大清完了! 来到内城的南城门外,范文程大喊道:“快快开门,我是范文程!” 守军毫无所动,还怕范文程也投敌做奸细。 但内城的守军,此刻已经军心浮动。他们的家大都在外城,如今不但城外起火,外城也被细作引燃,自己的家人很可能被烧死。 “入你娘!” 范文程见城门不打开,顿时气得骂起来。 至于宁完我,此刻还在赌场,他的银子已经快输完了。 赌场里的人,慌慌张张逃出去,宁完我却非常沉着,还嘲笑道:“逃什么逃?左右是个死,还能逃得一条狗命不成?老子这辈子,穷书生一个,能享受这么多年也值了。” 内城,皇宫。 大玉儿惊慌起床,穿好衣服去寻儿子,又把负责内城安全的塞勒叫来:“可是南蛮子打来了?” 塞勒回答说:“太后,城外和外城四处起火,臣实在不知是何情况。估计索浑和额尔克戴青两位将军,已经在南边全军覆没,否则敌人怎会杀到赫图阿拉?” “索浑全军覆没?这……这可如何是好。”大玉儿完全失去分寸。 塞勒劝道:“太后,请陛下东巡吧。满达……理亲王那边,还有容身之处,再不走敌人就攻进来了!” “好,走,走!”大玉儿连忙说。 塞勒立即去召集内务府侍卫,听说皇帝和太后要跑,他们连忙打开内城门,分头去外城寻自己的家人。总不能只护着太后皇帝逃跑,把家人给撩在这里,再迟家里都快烧光了! 面对四散而去的侍卫,塞勒完全弹压不住,索性也去找自己的家人。 大玉儿带着儿子,在皇宫等待好半天,却迟迟不见有人回来。 慌张之下,她干脆自己走,身边只跟着一群衷心的太监和宫女。离开皇宫不久,便遇到爱新觉罗的族人,那些家伙也在携家带口出逃。 “陛下和太后在此,快打开城门!” 太监在北城门喊一嗓子,守城鞑子兵顿时哗然。 他们的家在城外被烧,却被勒令不准出去,而今太后居然带着皇帝要跑。 这些底层八旗军,终于不再服从军令,也不管什么皇帝太后。他们争先恐后离开城墙,打开城门奔出去,一路呼喊着家人的名字。 大玉儿见状,也顾不得责罚士兵,连忙带儿子从北城门逃走。 “团长,北门那边开了!” “快快夺城!” 杨镇清带兵杀向北门,他不知大玉儿和顺治已逃。就算知道,逃远了也懒得追,因为麾下士卒已经又累又饿到极限。必须赶紧夺城,然后把肚子填饱再说。 冲进北城门不久,一个细作上前迎接:“辽字一百四十七号,恭迎将军入城!” 杨镇清拱手笑道:“辛苦诸位兄弟了!” 细作说道:“将军,城内混乱得很,还请速速弹压。有什么吩咐,请将军示下。” 杨镇清说:“你先弄些饭菜饮水来,越多越好,我们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在城外放火时,已经有好几个士卒被饿晕。” “将军,伪清内务府肯定有吃的……对了,城内有军营,那里吃的肯定很多!”细作说道。 杨镇清吩咐道:“你来带路,我派几个人跟着,先去鞑子军营把饭食弄好。” 全员饿人的大同军,现在只想着吃饭,甚至维持治安都不那么急,更不管鞑子皇帝是不是已经跑了。 这么疯狂的奔袭法,谁都想不到。 鞑子想不到,大同军各部友军也想不到。萨尔浒那边,还在围城对峙着呢,双方都等着满达海带兵增援之后打决战,谁能料到鞑子的都城莫名其妙就没了? 消息最先传到索浑那里,这货还在带兵驻守城堡,阻截杨镇清的主力部队。 “什么?赫图阿拉没了?”索浑以为自己听错了。 额尔克戴青问道:“敌人从哪来的?” 报信的鞑子苦着脸:“不晓得从哪儿来的,突然就杀到城外,到处放火烧屋。外城也莫名其妙起火,到处乱成一团,听说陛下已经逃走了。” 索浑和额尔克戴青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想着逃跑。他们再不跑,就将腹背受敌,被彻底堵死在山沟里。 688【关门打狗】 确认索浑舍弃城堡而走,独立团的主力部队,才顺势占领城堡,前往赫图阿拉与杨镇清汇合。 谁知,刚走到半路上,就接到杨镇清的命令,让他们立即去守城。 守哪里? 当然是守赫图阿拉,那里已经空虚,只剩下独立团旳伤病员。杨镇清在修整两日之后,居然又率军出发了,丝毫不怕自己走后,鞑子的都城会被夺回去。 安巴已经非常确定,这个叫杨镇清的汉将,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一千多人翻山越岭,饿着肚子急行军,连夜拿下赫图阿拉不说。这特么才休息两天,饿掉的肉都还没补回来,居然又弃城朝着主战场而去。那里可是数万人的大战,加上民夫甚至超过十万,这千把号人是过去送菜吗? 此时此刻,满达海带着骑兵部队,终于抵达了介蕃城。 他前脚刚到,后脚就收到急报,儿子派人追来送信,说自己的老窝出现大股敌军。 怎么办? 满达海想要赶回去救援,大同军长途奔袭,肯定没带足攻城武器,说不定回去还没被攻破城池。可前方的萨尔浒战场,同样需要自己,自己这个主心骨一走,说不定萨尔浒直接就士气崩溃了。 思来想去,满达海决定不回援。 儿子若能守住,绕后奔袭的大同军,肯定要因缺粮而撤兵。儿子若不能守住,那他回去也晚了。还不如留在主战场,只要打赢此战,什么损失都可以接受。 “王爷,萨尔浒的两座卫城,还有附近的几个墩堡,已经全部被南蛮子攻占。”在介蕃城统领大军的,是杨古力的孙子爱星阿,爵位为英诚公,授一等总兵官。 满达海问道:“南蛮子只是围困萨尔浒,没有打到界凡城这边来?” 界凡城,就是介蕃城,鞑子不喜欢那个“蕃”字。 爱星阿摇头:“没过来,估计是等咱们过去,南蛮子想要围城打援。” 满达海沉默思索。 围困萨尔浒城的大同军,一共四个正规师,加上农兵和民夫,将近有九万人横在那里。 萨尔浒城里的鞑子守军,只有约五千人。介蕃城、古勒城的八旗军,已经汇聚了四万多人——满清把青壮都抽空了,这四万余人当中,很多都没打过仗,年龄最小的甚至只有十四五岁。 “不能硬来,敌军久经沙场,我军多为弱兵,野外决战没有任何把握,”满达海说道,“既然敌军围而不攻,那我们就一直拖时间,拖到下雪自然会撤军。到那个时候,再寻找机会,抓住其撤军的漏洞来追杀!” 爱星阿也不敢出城决战,连忙奉承道:“王爷不愧是宿将,是我大清的中流砥柱,拖时间的计策是最合适的。” 满达海心中,却一直挂念后方。 要是儿子战败,被大同军夺了城,那东北方的退路就被堵死了。甚至,大同军顺着河谷而来,从东北方抵达介蕃城,介蕃城便成了瓮中之鳖。 满达海突然有了主意,他说:“多派斥候,顺着浑河往东北走。千万不要暴露行踪,一旦发现南蛮子,我们便去半路设伏。从北边绕后的南蛮子,数量肯定不多,先吃掉那一路再说。” 爱星阿赞道:“这便是太祖皇帝的秘技,任他几路来,我自一路去!” 满达海当即派出斥候,可就在这天,一骑快马就从东南边的古勒城而来:“王爷,有密报,赫图阿拉没了!” “赫图阿拉没了?” 满达海和爱星阿面面相觑。 萨尔浒的大同军主力,在介蕃城的正西边。骑兵师奔袭的方向,是介蕃城的东北边。 而赫图阿拉,在介蕃城的东南边,那里只有一条通道,即大同军从鸦鹘关出发,一路打通堡垒才能到。那里大军行走不易,顶多是几千人的偏师,一路打通诸多堡垒,就得花老鼻子时间。而且,赫图阿拉还有军队,虽然扔两三千人去守关,就能堵住几万大同军。 咋说没就没了? 满达海问道:“敌军多少人夺城?” 报信者摇头:“不知道。” 满达海又问:“敌军从何处而来?” 报信者摇头:“不知道。” “你怎什么都不知道?”爱星阿大怒。 报信者解释说:“有零星族人,从赫图阿拉逃到马尔墩。马尔墩守将不敢怠慢,一边派人到古勒城报信,一边派人前往赫图阿拉打探消息。那些逃来的族人,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半夜城内城外起火,很多南蛮子趁机杀进城里。” “太后和陛下呢?”爱星阿问道。 “有族人说,看到太后和陛下从北城逃了。”报信者回答。 爱星阿沉默,满达海也一言不发。 这里到处是山,就三条通道而已。 一条在西边,经萨尔浒通往抚顺。一条在东北,顺着浑河河谷出去。一条在东南,顺着苏子河谷出去。 而今,三条通道,三个方向,全是大同军,八旗军已经被包围了! 良久,满达海叹息:“如今只有两个办法。第一,趁着敌军合围之前,立即前去萨尔浒决战;第二,趁着敌军合围之前,选一条路带着全军突围。” “还是突围吧,这里的八旗勇士,很多都没怎么打过仗,让他们出城决战就是送命。”爱星阿说道。 满达海又说:“若是突围,从东北还是东南?” 爱星阿说:“东南更好,攻占赫图阿拉的敌军,人数应该不会太多。走东南边更顺利,还能去寻找太后和陛下。” 满达海其实想走东北方,正好回去看看,自己的老窝有没有被端掉。 但正如爱星阿所言,东北方的道路更危险。那里不但有大同军,还有造反的海西女真,甚至可能还有投靠大同军的蒙古兵。 左思右想,满达海说:“召集众将议事吧,我们两个说了不算。” 集体开会讨论,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走东南方向。 因为这些参加会议的满洲贵族,家人要么在赫图阿拉,要么在身后的古勒城、马尔墩。他们得回去看看,说不定沿途还能遇到家人,不可能跟着满达海从东北方突围。 满达海想要掌控全军,就必须听取这些贵族的意见。 翌日,满达海向萨尔浒派出大量斥候,作出要跟大同军主力决战的样子。他们白天做好撤退准备,入夜之后立即开溜,狂奔去跟古勒城的鞑子汇合。 算上老弱妇孺,七八万鞑子,从古勒城继续往东南行去。 而主战场那边,卢象升、胡定贵等人,已经被假象给迷惑住了。双方的斥候,继续在交战当中,都想占领关键区域,为接下来的“决战”做准备。 并非卢象升、胡定贵不够聪明,而是他们完全想不到,杨镇清居然拿下了赫图阿拉。 杨镇清这支偏师的任务,只是夺取金矿、军械所而已,顺带着从南边威胁鞑子后方,让鞑子不能投入全部兵力在主战场。 日夜赶路,再有几里地,鞑子主力就要逃到马尔墩了。 马尔墩,是努尔哈赤起兵之初,让他名声大噪的地方。 当时,努尔哈赤的部队,着甲士兵还不到百人。他妹夫被人设计杀死了,自己只带几个兄弟,冒着生命危险抢回妹夫的尸体。 随即又带兵攻打马尔墩,杀死妹夫的仇人就在那里。 当时仅有三辆楯车,马尔墩寨太过险峻,只能容纳一辆楯车前进。努尔哈赤把三辆楯车,排成一字长蛇阵,结果楯车全部被击毁。他单枪匹马冲上去,一箭射破仇人的耳朵,又连续射死四个敌人。 于是士气大振,吓得敌军不敢出来,最后围寨断水将敌人逼降。 拿下马尔墩,努尔哈赤才获得了出山通道,可以随时去攻打介蕃城、古勒城和萨尔浒。拿不下这里,他就只能窝在赫图阿拉。 距离马尔墩还有几里地时,一群残兵败将,灰头土脸的从东南方而来。 满达海背心发凉,亲自骑马上前,问道:“马尔墩可还在?” 一个鞑子军官哭丧着脸:“马尔墩没了!” “马尔墩怎就没了?”爱星阿感觉天昏地暗。 鞑子军官说道:“寨堡里没有水井,得下山去打水。有些族人受不住,寨外又一直有人劝降,说什么陛下和太后已死,我大清早就没了……于是,一些族人就开门投降,南蛮子趁机杀进寨里。” 满达海急得跳脚:“快把马尔墩夺回来!” 马尔墩不仅是个寨堡,更是一座关卡,是鞑子突围的必经之地。 赫图阿拉那边,至少还有宽阔平坦地带,就算大同军占了城池,鞑子大军也能绕城而走。 可马尔墩若失,想绕都绕不了。 硬要绕过去也行,必须舍去全部辎重,从陡峭的山壁爬过去。好几万人,舍弃辎重,等于绝食自杀! 满达海已经等不及了,他扔下辎重和大部队,只带数千精锐急行军,想要把马尔墩强攻下来。攻不下来,就等死吧,大同军主力迟早要来,到时候就是被堵在河谷腹背受敌。 “团长,鞑子来了。” “死守寨堡!” 杨镇清占领马尔墩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打水。寨里但凡能找到的容器,都用来装山下打来的水,至少能饮用半个月以上。 满达海带兵杀到,自己堵在寨堡的西北方,又分派士兵从山壁爬去东南方。如此,就将马尔墩给堵死,断绝了寨子里的饮用水。 他尝试着攻打,却毫无效果,只能派人回去催促,赶紧把火炮拉开轰击寨墙。 杨镇清这千余奇兵,必须守住小寨子,阻挡几万敌军十天以上。如此,才能把鞑子主力堵死,等着友军主力过来合围。 事实上,满达海选择从东北边突围,情况也差不了多远,他们会被骑兵师给堵住。 689【主动出击】 萨尔浒山下,大同军将领正在营寨里开会。 主帅李正说道:“鞑子斥候突然消失,我已派斥候去介蕃城打探。诸位说说,这会不会是诱敌之计,想把我军引过去设伏?” “极有可能,”卢象升点头说,“鞑子的八旗军,前几年精锐死伤大半,又被我军缴获无数战马和兵甲。鞑子的牧场,在怎么下崽,短时间内也生不出那么多战马补足。鞑子旳军械所,再怎么赶工,几年时间也敲打不出数万甲胄。他们缺马少甲,不敢与我军决战,必然会想法子设伏。” 胡定贵笑道:“再怎么设伏,就那一条主道。真打起来,派出足够的搜山队,鞑子藏得再好也能找出来。” 萧宗显说:“还是得继续围困萨尔浒,萨尔浒不拿下,很难攻打介蕃城和古勒城。我估计吧,鞑子就是在拖时间,拖到大雪封山等我们撤军。” 卢象升说:“敌将若有脑子,肯定会一直拖。我军须再等等,等骑兵师奔袭成功,杀到介蕃城的后方,到时候再想法子攻打。” 这就是大同军迟迟不出兵的原因,所有人都想灭掉满清,但由于地形原因不好打啊。 萨尔浒城,介蕃城,古勒城,三座山城堵在这里。 古勒城早在王杲时代,就是建州女真的核心城池,一次一次进行扩建加固。而介蕃城和萨尔浒城,又做过努尔哈赤的都城,同样不停的扩建加固。 说实话,大同军这次动用将近十万人,是没有什么把握将满清给灭掉的。 此战的最低目标,仅是把萨尔浒城拿下,等来年再去攻打介蕃城。 李正说道:“若是不能围城打援,就得强攻萨尔浒了,下雪之前必须结束此战。” 强攻一座险要的山城,无非是用人命去填。 “哒哒哒哒!” 斥候打马狂奔而回,获准进入帅帐之后,积极报告道:“诸位将军,介蕃城空了,介蕃城的鞑子走了!沿途有大军行进的痕迹,鞑子没走东北边的浑河河谷,而是往东南边走,估计是要回建州(赫图阿拉)。” 李正又惊又喜,站起来说:“立即去打探古勒城!” 斥候说道:“已经有兄弟去了。” 不多时,又有斥候回来报告:“古勒城也空了,城里一个鞑子都没有。” 几位将领面面相觑,不晓得鞑子在搞什么鬼。 若是鞑子死守,这两座山城,不知得付出多少大同将士的生命,才能硬着头皮给打下来。幸福来得太突然,鞑子居然主动弃城,这让他们感觉不可思议。 李正说道:“立即派兵把两城占了!” 遇到这种情况,此次战役的目标已经达到。占领古勒城、介蕃城之后,萨尔浒就成了一座孤城,根本不必再去围困,城里的粮食吃完全得饿死。 卢象升狐疑道:“是不是建州除了什么意外?鞑子主力赶过去救援。” 胡定贵说:“那边只有独立团这一支偏师,就算杨镇清打通沿途堡垒,一路杀到建州城下,鞑子也用不着弃城回援啊。” “难道是鞑子内斗?”萧宗显猜测道。 李正摇头:“不像内斗,鞑子走得太齐心了,一个都没留下来。若真是鞑子内斗,必然有鞑子投奔过来,而不是全部弃城离开。” 这几位大佬绞尽脑汁,怎么也想不明白。 让他们再想三天三夜,也猜不到杨镇清已经拿下赫图阿拉。 因为,那太玄幻了。 李正又说:“鞑子是否在诱敌深入,舍弃两城做诱饵,引诱我军追击,然后再半路设伏?” 胡定贵笑道:“若真是这样,我们如果不追,岂不白捡两座城?介蕃、古勒两城丢失,萨尔浒城也迟早没了,鞑子等于自取灭亡,鞑子恐怕还没那么傻。” “这也不是,那么不是,那鞑子为何弃城而走?”萧宗显被说得愈发迷糊。 胡定贵说道:“想不通就不去想,如今要紧的,是该不该追击。” 李正还是那沉稳性格:“不追为好,占了介蕃、古勒两城,再全力围攻萨尔浒。等三城全部拿下,鞑子就是秋后的蚂蚱,我军没必要再去冒险。” 卢象升摇头:“还是得追,至少要趁机夺了马尔墩。马尔墩虽然只是寨堡,但那里易守难攻,迟早是要去打一仗的。” 李正左思右想:“这样吧,派龙骑兵快速追击。若马尔墩的敌军不多,那就顺势拿下。若马尔墩有鞑子死守,那就从长计议。” 敲定作战方案,数千龙骑兵,立即顺着苏子河追击。 …… 马尔墩。 满达海率领数千精锐先锋,将寨堡给前后堵住断水。鞑子的大部队还没来,火炮等攻城器械不在,满达海只能继续等着。 杨镇清却不等,他要主动出击。 “留下五百人,守住北寨门,其余都跟我出去杀鞑子!” 最开始奔袭的一千五百人,由于太过折腾,足足两百多人病倒,此刻躺在赫图阿拉修养。 此时此刻,马尔墩寨中,只有一千二百余独立团战士。 五百人守住北寨门,杨镇清亲临七百多兵,从南寨门冲杀出去。 那里的鞑子不多,也就千余人,是从山壁爬过来断水的。此时此刻,一半鞑子在警戒,另一半鞑子在就近砍伐树木扎营。 “南蛮子出来了!”鞑子哨兵惊呼。 正在砍树的鞑子,立即扔下斧头,千余人聚在一起迎战。 前文说过了,寨外山道狭窄,努尔哈赤攻打此寨时,甚至都排不开第二辆楯车。 鞑子兵的数量,是大同军的两倍,但近战厮杀时,也就前排的十多人接战。战场宽度不够,兵再多也没用,只能在后边等着参战。 然而,大同军居高临下,而且还全员燧发枪——所有人,都可以开枪! “砰砰砰!” 不等进入弓箭射程,杨镇清就下令齐射。坡度足够,前排战士,不会遮挡后排。 千余鞑子,完全被动挨枪子儿。 有些鞑子急了,朝着大同军射箭,但距离太远,又是仰射,根本就射不到。 一轮排枪之后,鞑子死伤三十多人,只能选择向山下撤退。 杨镇清不依不饶,带着部队追击。 满达海在山寨的另一边,听到这边的枪声,顿时有些着急。他再度下令攻寨,但还是那句话,山道狭窄,人再多也没用,老老实实排队过来。 “撤回来!” 一番试探性攻击,满达海再次下令收兵,他快被这地形给恶心死了。 他可不是努尔哈赤,楯车全毁之下,还能孤身冲过去射箭,一箭射伤守寨主将的耳朵。 即便是努尔哈赤,也是断掉寨中饮水,生生把寨子给逼降的。 满达海焦躁不已,再次派出信使传令:“让爱星阿快点,不要等着大部一起走,先把火炮运过来轰塌寨墙!” 鞑子的火炮不多,只剩几十门了。 而且,火枪部队更是解散大半,因为他们的火药不够。跟大明打仗时,鞑子使用的火药,绝大部分是从汉地买来的,他们自己生产不出来多少。 如今贸易断绝,无法购买火药,只能自己慢慢生产。 每年那可怜的火药产量,也就能供应大炮所需,火枪部队是不够用的。 比如杨镇清面对的其余鞑子,就一杆火枪都没有,面对居高临下的大同军,手里的弓箭毫无还手余地。 不断追击,不断填弹,不断发射。 那千余鞑子精锐,刚开始还有序向山下撤退。随着伤亡增加,鞑子变得慌乱起来。而且山道狭窄,争着后退的时候,还把一些鞑子友军给挤出山道,从山壁跌落下去摔得非死即残。 越慌就越容易出错,撤退很快变成溃败。 “上刺刀,冲锋!” 杨镇清一声令下,七百多人装上刺刀,朝着混乱的鞑子冲杀过去。 这最后一击,让鞑子兵彻底崩溃,自己挤落山崖的就上百人。 “一个不留,不要俘虏!”杨镇清奔跑大喊。 七百多独立团战士,主动出击一千六百多鞑子。打到现在,一兵未损,杀得敌人哭嚎逃命。 一直追到山下,有些鞑子跳进苏子河逃命,有些鞑子顺着河岸朝赫图阿拉逃去。 杨镇清高高兴兴回寨,休息半个钟头,突然又站起来:“留一百人守南寨门,其余随我从北寨门杀出去!” 这次是一千一百多人,朝着满达海三千多人猛冲。 满达海知道情况不对,隔老远就后撤,一路撤到山下,等着杨镇清过来送死。 “没意思,回寨吧。”杨镇清也不敢再追,他也就在陡峭山道打仗,去山下讨不得什么便宜。 其实杨镇清也心虚,他率部奇袭赫图阿拉,随身携带的弹药不多。全军的弹药,都在大部队那边,还得拖个一两天,大部队才能带着弹药辎重,从赫图阿拉城过来增援。 如果大部队不来,他们手里的弹药,也就每人还能再放二三十枪。 满达海也在等,等爱星阿赶紧运来大炮。 这里的寨墙,并不十分坚固,半天时间就能轰塌,到时候他要亲手弄死杨镇清。 690【穷途末路】 爱星阿扔下辎重和老弱妇孺,带着数千人快速行军,冒险将大炮装在船上,沿着苏子河逆流而上。 苏子河有些地段水流湍急,几百年后开发了不少漂流项目。 恰巧,马尔墩附近的河段,流速就非常湍急。马尔墩建在高山之上,崖下就是河水,两岸山峦耸峙,河床的高度落差是很大旳。 用船运炮,不仅要划船,还得在岸边拉纤。 紧赶慢赶,鞑子的运炮船只,半路上翻了一艘。时间急迫,也懒得去打捞,爱星阿在马尔墩西边靠岸,然后带着大炮火急火燎的进入战场。 可惜,马尔墩堡的石墙上,此时没有安放防御火炮,之前全都被拆去主战场了。 杨镇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方火炮推进。 “不能被动挨打,还得杀出去!”杨镇清对麾下将士说。 留下五百人守寨子,杨镇清带着其余数百人杀出。 满清的火炮,正被慢悠悠的抬上山。火炮前方,是三百多鞑子兵,用以掩护炮兵不被突袭。 这三百多鞑子兵,全是满清为数不多的火铳部队。 山道狭窄,站不得太多人。 眼见杨镇清带兵杀出,八旗军立即停止前进。三百多鞑子火铳兵,在最前方列阵,但他们是佯攻,前排会挡住后排的射击角度。就算几个鞑子兵在前排蹲着,也只第二排能正常射击。 大同军这边,情况刚好相反,居高临下,前面好几排都能开枪。 “砰砰砰!” 见面不说废话,双方都直接开火。 鞑子火铳兵倒下十余人,独立团这边,只有一个战士中枪。 “换火!” 后排无法射击的大同军,将填好弹药的火铳,迅速向前方传递,以极快的速度进行第二次轮射。 满清那边,则不能如此操作。 因为鞑子的火铳,依旧是火绳枪。 火绳枪在射击时,需要分散站立,战场宽度严重不足。在狭窄的山道上,就更显得窘迫,一排只能站三四个人,而大同军一排可站七八人。并且害怕火绳缠绕碍事,火铳兵都是把火绳绕在自己身上的,想要把火铳传递出去非常麻烦。 地形劣势,火枪劣势,导致鞑子火铳兵只能被动挨打。 接连倒下六十多人,鞑子的前排火铳兵,终于有些扛不住了,呼喊着请求先撤到山下。 满达海和爱星阿,此刻都在更后面,根本看不清前面的战况。 满达海感觉有些不对劲,亲自朝前面挤去。他艰难的越过炮兵部队,几乎是从炮管上爬过去的,总算明白自己的火铳兵遭遇了什么。 “火铳营顶住,其余部队,前军变后军,徐徐撤回山下。”满达海当机立断,迅速下达指令。再这样打下去,全军都会崩溃在山道上,只能用火铳兵的性命,来争取退回山下的时间。 鞑子的这一次进攻,明显又失败了。 三百多鞑子火铳兵,几乎是全军覆没。被子弹打死的,只有几十人而已,其余鞑子火铳兵,死于被允许撤走时的追杀。 “上刺刀,杀!” 满达海等炮兵撤远了,才吹号示意火铳兵可以撤。这些一直挨打的鞑子,争先恐后转身逃命,被杨镇清率兵追着一阵乱捅。 此战,独立团3死8伤,灭掉超过三百个鞑子兵,并且摸尸体捡到许多弹药袋。 回到山下,满达海脸色阴沉。 马尔墩的寨墙,确实经不起炮轰。但想要使用大炮,必须把炮推到一定高度,否则鬼知道炮弹能打到哪里。 “楯车呢?”满达海问。 爱星阿回答:“楯车还在路上,而且数量不多。” 这些鞑子弃城而走,目的是快速突围,当然不可能把沉重的楯车全部带上。 满达海说道:“当年太祖攻打马尔墩,也是一直打不下来。最后堵住两边的下山通道,断绝寨中饮水,才把寨里的敌人逼得投降。可我们等不得,万一寨中存贮了十天以上的水,背后的南蛮子就要追上来了。” “王爷说得极是。”爱星阿道。 “我军只能强攻,”满达海继续说,“寨里的敌军,数量应该不多。应当分出数千人,从河岸峭壁过去,在寨子东南边的山下,断绝其水源。等楯车来了,南北齐攻。北边用楯车推进,掩护火炮上山。南边楯车运不过去,却也可以佯攻,牵制敌军分兵防守。” 爱星阿说:“我立即派人去催楯车。” 满达海说:“等不及了,只用挑选精锐强攻。不能再用火铳兵掩护大炮上山,前面必须使用步甲精锐,用人命来填,炮兵踏着尸体过去!” “这……这能行吗?”爱星阿表示怀疑。 面对大同军的火铳,让步甲精锐在狭窄的山道冲锋。怕是还没冲过去近战,步甲精锐就死完了,便是没死完也崩溃了。 满达海咬牙道:“必须试一试,去挑选勇士吧。” 爱星阿还没动身,山坡上突然传来喊话声。 投降过来的安巴,举着一个铁皮喇叭,站在山坡上大喊:“山下的女真兄弟听着,我也是女真人。我叫安巴,是小堡那边的守将。只要放下兵器投降,你们就有活命的机会。你们看我,不是活得好好的?还受到了重用,可以继续打仗立功……” “赫图阿拉已经没了,太后和皇帝,都已经死在乱军中,大清朝廷没了啊。大清都亡了,你们还在给谁卖命?” “快快放下武器投降,再不投降,就来不及了。大同天兵的二十万主力,正从萨尔浒赶过来。最迟一两天,就能杀到马尔墩,到时候你们就会被前后夹击!” “想要投降的,顺着河岸峭壁,爬到东南边的山下,丢弃武器就能在南寨门投降……” 鞑子这边,全军嘈杂。 山坡上喊话,山下都听得清楚。让他们心慌的,有两个重要内容,一是满清太后和皇帝已经死了,二是大同军主力会很快抵达。 大同军都占了马尔墩,堵截鞑子的后路,那么这两个消息都极可能是真的。 爱星阿咆哮道:“都是谣言,大家不要相信!” 八旗军将士依旧惶恐不安,私底下议论纷纷,甚至有八旗贵族都想着逃命。 “好恶毒的计谋!”满达海快被气炸了肺。 他本来想,再派一支部队,顺着河岸峭壁,前往马尔墩的东南边山下。然后,南北齐攻,用人命填进寨里。 谁知杨镇清却让人喊话,说投降的就顺着峭壁跑去南边。 这让满达海犹豫起来,他如果派几千人过去,到时候恐怕还没南北夹击,去南边的鞑子兵就想着投降了。 满达海对爱星阿说道:“你亲自率兵去南边!” “我……”爱星阿也反应过来,当即说,“好,我去!” 爱星阿说服了一些八旗贵族,让他们不要相信谣言,然后带着各自的牛录,一起顺着河岸峭壁绕后。 河岸边虽然是峭壁,但也可供人通行,因为努尔哈赤时代就修过“便道”。 那些便道,一般是纤夫在走。 努尔哈赤凯旋而归时,这里河流湍急,物资都需要纤夫拉着,才能装船运回赫图阿拉。 爱星阿不敢穿甲胄,在岸边峭壁走得战战兢兢。只能单人通过,有时甚至容不下双脚,仅有一只脚可以踩到实地。他庆幸的是,峭壁底部内凹,山上的大同军就算丢石头,也基本不会砸中下面的人。 “前面好多南蛮子!” 一个八旗贵族惊呼,爱星阿正在注意脚下,连忙抬头往前看去,顿时吓得大喊:“快撤回去!” 却是独立团的主力部队,在接手赫图阿拉之后,留下随军的农兵守城,终于带着民夫和辎重赶来增援了。 爱星阿率领的八旗军,此刻全在岸边峭壁,如果继续往前走,就会被独立团给堵住。 当爱星阿返回大营时,满达海已经挑好敢死队。 “你怎回来了?”满达海问。 爱星阿面容苦涩:“蛮子来了援兵,怕是有几千上万人(包含运粮民夫)。” 满达海欲言又止,终于一声叹息:“没法打了。舍弃辎重,每人随身带些粮食,全部钻北边的山沟吧,能活着出去多少是多少。” 他们的背后,北边确实有几个山沟,但山沟走完就得翻山,大军物资不可能带得走的。 爱星阿说:“要不在山沟里设伏,说不定敌军冒进,我们又赢了呢。” “只能试试看了。”满达海对此不报希望。 大同军不是大明的军队,就算设伏赢了一场,也不可能将大同军主力全部击败。 满达海想念当初跟明军打仗的时光,明军好几万人杀来,只要八旗军击溃一部,其余的明军部队就会主动逃跑。而且,八旗军攻击明军一部时,明军其他部队很少主动救援,八旗军可以从容的在战场腾挪。 大同军不一样啊,各部都跟疯狗一样。别说坐视友军被攻打,就算八旗军不去招惹,大同军都会主动奔袭过来。 “全军撤进山里。”满达海无奈下令。 他们原路退回去,跟鞑子大部汇合,带着老弱病残和辎重,一头扎进的北面的山沟。 那是一条死胡同,只有几里长,再往前全是山岭。 691【惊弓之鸟】 数千龙骑兵,顺着苏子河谷,一路疾驰着追赶。 前方有哨骑探路,这些哨骑,来到一个山沟的出口停下。继续往东,是马尔墩的方向。折道向北,则是钻进不知名旳山沟。 哨骑们有些疑惑,因为两个方向,都有鞑子大军留下的痕迹。 他们分成两股,向东向北继续打探,同时又派人回去报信。 “鞑子可能钻进了山沟?” 林之栋接到消息迷惑不已,鞑子不继续往东,好端端的钻山沟干嘛? 难道是想埋伏在山沟里? 可若是打算埋伏,也该花时间清理痕迹啊,怎让大同军的斥候一看便知? 林之栋实在想不明白,一边继续前进,一边派人回去给主力报信。 继续奔行十余里,一骑斥候飞快跑回,欣喜道:“独立团夺了赫图阿拉,又堵住了马尔墩,鞑子无路可去了,只能钻进山沟里!” “你说什么?” 林之栋快速回忆军事地图,越想越觉得离谱,搞不懂杨镇清是怎么用兵的。 斥候说道:“独立团从鸦鹘关出发,接连招降数个鞑子墩堡。有个墩堡不肯投降,杨团长命令大部扎营,做出要强攻堡垒的样子,自己率领1500人翻山。中途吃完了粮食,饿着肚子奇袭建州(赫图阿拉),一举将建州城拿下。伪清太后和皇帝,全部仓皇逃走。杨团长略作修整,又西进夺了马尔墩,把鞑子主力的退路彻底堵死!” 林之栋听得无语良久,最后嘀咕道:“这厮打仗就是个疯子,但凡建州城里的鞑子死守,他带的那些人全都得饿死。” 林之栋派人回去报信,又下令说:“随我追击鞑子,小心埋伏!” …… 满达海本想在山沟里设伏,吃掉一股大同军的追兵,出口恶气的同时,还能提振八旗军的士气。接着再烧掉带不走的辎重,全军翻山逃命。 可是,他压不住军心了,一群八旗贵族闹着立即逃命。 “你不走,我走!” 傅喇塔大声咆哮道:“苏子河谷,两边都有南蛮子。你还想在这里设伏?就算打赢一场又如何?迟走一天,就更要被南蛮子的主力给追上!” 傅喇塔是济尔哈朗的八弟的第四子,这七弯八拐的关系,怎也轮不到他继承简亲王爵位。 但他就是继承简亲王了,因为排在他前面的继承人,全部在跟大同军交战时阵亡或被俘。从满洲贵族的继承来看,就知道人才凋零得多厉害,越是久经沙场就越死得早。 “站住!”满达海呵斥道。 傅喇塔丝毫不惧,转身说道:“你是新封的理亲王,这个爵位,不明不白。我却是正经的简亲王,你无权命令我。我要带着我的牛录,带着我的部众,立即翻越山岭逃命。你敢阻拦,我会跟你作战!” 满达海看向其他贵族,瞬间失望。 傅喇塔回到自己的营中,立即下令:“金银财宝都不要,每个人都带粮食,能带多少是多少。带不走的,全部烧掉!” 承泽亲王硕塞,用汉礼朝满达海拱手:“关乎族人性命,我也要走了。” 一个接一个,满洲贵族们,纷纷宣布离开,不愿陪满达海一起设伏。 人心,早就散了。 不片刻,山沟里浓烟滚滚,却是在烧带不走的辎重。 此时此刻,林之栋率领的龙骑兵,刚刚追到山沟的入口。 眼见里面出现浓烟,林之栋立即醒悟:“鞑子要逃,正在烧粮食!”随即又说,“莫要急进,也可能是鞑子的诱敌之计!” 他们这些龙骑兵,只是追敌前锋,可不敢跟几万鞑子硬碰硬。 当林之栋无比谨慎的,带兵追到山沟尽头时,只见到还在燃烧的满地物资,以及被鞑子遗弃的老弱病残。 林之栋好不容易抓到个鞑子青壮,让会满语的士兵问:“鞑子主力呢?” “翻山走了。”青壮回答。 “你怎没走?”林之栋问。 青壮举起双手,两只手的拇指都没了,这是胡定贵奇袭海州时砍的。青壮说:“翻山逃命,要带粮食,还要一路爬山。我没有大拇指,使不得力,走不出大山的。” 林之栋抬头仰望四面山岭,鞑子估计没走多远,但他实在不敢弃马去追,稍不注意就会全军覆没。 也没必要追。 几万鞑子,随身带那点粮食,能够吃多少天? 恐怕会直接饿死一半,能活下来的鞑子,估计也是靠吃族人的尸体。 …… 翻过一个山头,硕塞已累得浑身酸软。 他把麾下几个牛录的佐领叫来,说道:“我们的家人,都在赫图阿拉。我们士兵的家人,都在赫图阿拉的东边。别人可以带着部族逃走,我们却只能自己逃。没有父母,没有妻儿,就算逃出去又有什么用?更何况,真的能逃出去吗?每人身上带的粮食,不到十天就会吃完,到时候该吃什么?” 佐领们无法回答。 硕塞又问:“想不想活命?想不想跟家人团聚?” “想!” “王爷聪明,快说个法子吧!” 佐领们纷纷发言。 硕塞指着傅喇塔的方向:“满达海的人不好惹,傅喇塔却没怎么打过仗。入夜之后,咱们悄悄杀过去,割了傅喇塔的脑袋。你们各自割一颗脑袋,咱们原路返回,下山去投奔大同军。” 佐领们都听傻了,您可是承泽亲王,您可是黄台吉的亲儿子,你居然带兵去投靠大同军? 硕塞却说:“我的舅舅,早已起兵反清,我为什么不可以?” 硕塞的舅舅,便是叶赫部的南褚。 当初,黄台吉杀了硕塞的外公,娶了硕塞的母亲,无非是想更好的统治叶赫部。 然后,骚操作就来了。 黄台吉不但将自己的侧妃,赏赐改嫁给硕塞的舅舅南褚。还把侧妃叶赫那拉氏,也就是硕塞的生母,赏赐改嫁给另一个大臣。这个大臣死后,又把他的母亲,再赏赐给别的大臣。 硕塞身为黄台吉的亲儿子,母亲却被赏赐来赏赐去。 特别是南褚叛清之后,硕塞作为南褚的外甥,一直被大玉儿和其他贵族排挤。他名下的牛录极少,只剩四个而已,这些士兵的待遇也差得很。 说实话,早就不想干了。 硕塞原本的想法,是在两军决战时,突然倒戈立功,没想到根本不给他机会。 这货从小没有母亲护着,总是受欺负,跟其他兄弟玩不起来。于是他不怎么练武,喜欢学习汉文,跟那些汉臣交往甚密。 大玉儿不喜欢汉文化,愈发讨厌硕塞,这是硕塞被排挤的另一个原因。 硕塞对佐领们说:“汉家兴盛数千年,王朝更替,绵延不绝。而大清算什么?蛮夷而已。你我都是蛮夷,怎能与汉人争天下?那位太后,若能移风易俗,倒还有振兴的机会。可她排斥汉家学问,连汉话都懒得学,大清又如何不会失败?” 这番说法,纯粹是失败者对胜利者的崇拜。 历史上的硕塞,入关之后可不管这些,不知沾了多少汉人的血。他先是斩杀李自成的部将马世尧,又跟着多铎灭亡南明弘光朝廷,领军多次平定江浙汉人起义,接着又带兵平定外藩蒙古叛乱。再平定天津汉人起义,主持漠南蒙古会盟。 这个时空的硕塞,此时才21岁,来不及打那么多胜仗,而是一直在打败仗。越是战败,越学习汉文,越感到汉人不可战胜。 黑夜密林中,硕塞率领麾下千人,悄无声息的朝傅喇塔那边摸去。 这货亲自带着几个人,以议事为借口,去找傅喇塔聊天,让其余士卒在外围埋伏。 两人见面之后,就开始埋怨满达海。越说越起劲,似乎满清衰亡的原因,都是源自满达海的分裂。 聊着聊着,硕塞拔刀而出,对傅喇塔说:“这个奸贼,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那倒不必,这厮厉害,打不过他。”傅喇塔连忙劝说。 “哼!” 硕塞装作愤懑的样子,突然一刀挥出。 傅喇塔完全没反应过来,捂着鲜血喷涌的脖子,稀里糊涂的缓缓倒下。 “啊!” 傅喇塔这货翻山越岭逃命,居然还带着侍女,此刻侍女吓得惊声尖叫。 硕塞一刀把侍女也砍了,他带来的几个人,也纷纷杀向傅喇塔的亲兵。有心算无心之下,傅喇塔的士兵,被杀个措手不及,完全无法组织进攻。甚至不明白发生什么,吓得只顾逃命。 “呜呜呜呜!” 硕塞吹响号角,外围的伏兵尽出,追着傅喇塔的兵就展开屠杀。 每人割一个人头,便开始慢慢集合,跟随硕塞下山投大同军去了。 “南蛮子杀来了?” 满达海被号角和喊杀声惊醒。 这里离得较远,搞不清楚状况,满达海的亲兵一问三不知。 其余的满清贵族,同样被吓得够呛,真以为大同军杀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撒丫子就跑,漫山遍野全是乱糟糟的鞑子,好多人连仅有的粮食都来不及带走。 “王爷快逃,南蛮子杀来了!” 过不多时,混乱情况波及到满达海这里,至今他们都不知道硕塞带头反水。 满达海无法探明实情,只能带兵逃跑,逃到第二天早晨才停下。 几万鞑子,在夜里跑散了,在山里变成好几十股,满达海下令吹号才渐渐聚集。但很多底层鞑子,不愿再来汇合,带着粮食零散藏匿,他们打算今后就在山里打猎种地。 至于满达海,也不知该往哪里撤。 他打算先回梅黑河口看看,那里如果被大同军占了,就只能率部前往黑龙江。 692【野人女真奋起】 王廷臣带着骑兵师,快速奔袭到介蕃城外。 望着铁背山上,那迎风飘扬的国旗和军旗,王廷臣有些傻眼:“这就把介蕃城打下来了?他娘的,咱们白跑了一趟!” 让全军就地扎营休息,王廷臣带着王尧臣,骑马去见守城旳友军将领。 半路遇到哨卡,才知守城的部队,大部分是随军农兵,正规军只有一千多人。大同军主力,一部分继续围困萨尔浒,一部分已经去了古勒城。 “这里的鞑子,果然不经打,”王廷臣吐槽道,“硬骨头全让咱们给啃了,骑兵师死伤惨重,不晓得能论多少功劳。” 王尧臣说:“陛下知兵,肯定明白的。” 二王统领的骑兵师,虽然只攻占一座小城,但全歼了鞑子仅存的精锐步兵,还堵死了鞑子从东北方撤离的通道。 论其功劳,仅次于杨镇清的独立团。 两人商量几句,王尧臣回营寨去管理部队,王廷臣骑马前往古勒城开会。 一路策马,总算来到古勒城外,却见大同军主力又在行动。 眼见全军喜气洋洋,王廷臣叫住一个军官:“这里往哪儿去?” 那军官看清王廷臣的胸章,连忙横臂行军礼:“好教将军知道,独立团打胜仗了。不仅夺了建州城,还占了马尔墩,鞑子在苏子河边进退不得,咱们这次是去围歼鞑子主力的。” “独立团……就是那个杨镇清?”王廷臣惊呼道。 “就是杨团长。”军官笑着说。 “好,你忙去吧,”王廷臣打发走军官,小声嘀咕道,“入他娘,老子奔袭梅黑河口,本以为打了个漂亮仗。杨镇清这孙子,居然把鞑子的都城给夺了,他那鬼名字还真的改对了。” 骑马越过正在行军的部队,王廷臣很快见到主帅李正:“都督,骑兵师王廷臣前来参见!” 李正看到王廷臣有些意外,问道:“你把东北边的浑河一线给打穿了?” 王廷臣说:“全歼满达海留下的鞑子步兵,不过……骑兵师攻城时死伤惨重。” 一句“死伤惨重”,李正已经明白情况,这肯定是骑兵下马强攻城池导致的。他叹气道:“辛苦你们了。” “应有之事,不算辛苦。”王廷臣回答。 李正说:“骑兵师伤亡不小,又一路奔袭至此,想来已经疲惫不堪。剩下的仗,就不劳烦你们了,全师上下都好好休整吧。” “是!” 王廷臣只能接受意见,因为接下来的围歼战,多半在苏子河畔进行。沿河的平地都很狭窄,兵多了反而排不开,还真没必要把疲惫的骑兵师带上。 “哒哒哒哒!” “急报,急报!” 两个龙骑兵骑着快马赶来,找到李正汇报消息:“都督,鞑子烧掉辎重,翻山往北边跑了!” 李正又喜又气,喜的是不用再死伤士卒,鞑子如此逃跑自己就会完蛋。气的是鞑子宁愿冒着饿死的风险,也不愿跟大同军决战,肯定有一部分鞑子能跑掉。 王廷臣却兴奋起来:“都督,末将立即带兵去追!” 李正说:“跟龙骑兵一起。” 满达海舍弃辎重翻山北逃,能逃到哪里去呢?翻出大山之后,肯定抵达浑河沿岸,那里是最近且最方便的逃跑路线。 也就是说,王廷臣的骑兵师,沿奔袭路线原路返回即可,有一定几率撞上出山的鞑子残部。 王廷臣当即带着剩余的龙骑兵,快速奔回介蕃城,汇合了自己的骑兵师,便顺着浑河沿岸狂追。 卢象升骑马赶来问李正:“有何军情?” “正要通知卢将军,”李正笑道,“鞑子烧毁辎重,翻山往北逃了,我已让骑兵顺着浑河追杀。” 卢象升感慨道:“鞑子是真被杀破胆了,数万大军,竟然烧掉辎重逃跑,连负隅顽抗都不敢。” 李正说道:“我打算带兵前往萨尔浒,会同那里的萧将军,集中兵力将萨尔浒城拿下。” “正是此理。”卢象升表示同意。 两日之后,一个汉化女真士兵,空着双手来到萨尔浒城下。 守城主将穆里玛,让士兵不要射箭,说道:“悬筐把他吊上来问话。” 穆里玛屏退左右,只让副将图海留下,问这士兵说:“你是来劝降的?” 士兵递上一封信。 穆里玛不懂汉文,把信交给图海。 图海迅速把信看完,脸色骤变,又重新读了一遍,才低声说:“赫图阿拉、介蕃城、古勒城、马尔墩,已经全部失守。满达海的梅黑城也失陷,步卒被全歼。满达海带着大清数万主力,烧毁辎重翻山北逃了。” “这怎么可能?”穆里玛表示怀疑,“满达海的梅黑城被攻陷,这我能想明白,南蛮子从北方出兵,沿着草原边缘奔袭就行。可赫图阿拉是怎么没的?我们两个死守萨尔浒,连萨尔浒都没丢,赫图阿拉远在后方怎么丢了?” 打个比喻,就仿佛祖大寿死守锦州,突然被告知北京没了,山海关也被鞑子攻占了,崇祯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图海说道:“敌将在信中写了,若是将军不信,可以派人出去打听。派人一路前往赫图阿拉都可以,看看城头插的是谁的旗帜。只要哨探在十人以内,南蛮子那边就不会阻拦。等我们探明情况,再决定是否开城投降。” 穆里玛问道:“你觉得赫图阿拉还在不?” 图海说道:“敌军如此大方,京城多半是没了。这个消息,如今只有你我知道。如果在城内散播开来,恐怕全军将士都会泄气,没有几个愿意死守到底。” 穆里玛颓然道:“赫图阿拉怎会没了呢?还有介蕃城,虽然比萨尔浒更小,可那里地势更加险峻。满达海那个混蛋,怎会把介蕃城丢了?” 图海分析说:“满达海的梅黑城失陷,等于大清向东北的退路被堵死。赫图阿拉失陷,等于大清向东南的退路被堵死。我们这边又被围了,等于全军都被团团围住。如果我是满达海,我也会率军突围。不突围的话,要么出城决战,要么被一直围到死,不可能再有兵粮补给。” “不管怎样,先派人去看看。”穆里玛觉得好累。 他对满清忠诚无比,丢失两座卫城,丢失全部墩堡,还牢牢死守着萨尔浒城,牢牢掌控着前线最重要的城池。 前线没破,后方全丢了,这他妈还怎么打? 十个满清哨探,被派出去打探消息,大同军果然遵守承诺放行。 他们没走太远,只查看了介蕃城和古勒城,便立即返回萨尔浒汇报消息。 “额真,介蕃城和古勒城,城头都插着南蛮子的旗帜。” 穆里玛闻言,浑身无力,颓丧道:“真没了,真没了,真没了啊。” “要不,降了吧。”图海说道。 图海对投降没啥抵触,他又不是建州女真,他只是一个野人女真而已。认真算起来,建州女真还跟他有仇,自己的部族不知被努尔哈赤、黄台吉征讨多少次。他的族人,被杀死了很多,连他自己都是作为俘虏,跟着父亲一起归附满清的。 更何况,图海熟读诗书,汉化程度非常高。 穆里玛却不愿投降,他是鳌拜的亲弟弟。他的叔伯、兄弟、族人,死在大同军手里的一大堆,他自己也沾满了汉人的鲜血。这种血海深仇,是不做投降打算的,就算投降了估计也没好下场。 “容我想想。”穆里玛说道。 图海已然探明穆里玛的想法,他躬身告退,去联络城里的非建州女真军官。 消息渐渐传开。 那十个哨探回来之后,把介蕃城、古勒城失守的消息,悄悄告诉给自己的亲友。他们那些亲友,再次告诉亲友,一两天时间就传遍全军。 数千守军,惶惶不可终日。 “额真,图海在串联投降!”傍晚,一个亲信前来打小报告。 穆里玛顿时大怒:“野人女真就是不可信,读了几本汉人的书,就以为自己也是汉人了。他也不想想,都是女真,投降就能活命?” 图海却觉得自己肯定能保住性命,因为他手里没沾汉人的血。 这货非常年轻,文吏出身,一直没咋打仗。他熟读汉家诗书,却又能巴结讨厌汉学的大玉儿,靠着大玉儿的提拔一路高升,竟被扔到萨尔浒辅佐穆里玛守城。 并且,图海掌管着萨尔浒的后勤,是大玉儿盯防穆里玛的眼线! “你带人去把图海砍了!”穆里玛对自己的心腹说。 图海一直很谨慎,觉察到异动,立即说道:“提前献城,举火烧屋,打开城门!” 放火是一个信号,暗中串联的非建州军官,看到火起就会立即反水,城门附近的还会去把门打开。 就这样,李正、卢象升等人,还没真正开始强攻,萨尔浒城内的鞑子就自己打起来。 野人女真,对阵建州女真! 野人女真的地盘实在太远,能成为八旗军的,早就举族南迁,不可能像海西女真那样叛清造反。因为海西女真,很容易就能逃回自己的祖宗之地,野人女真则没法跑那么远。 他们以前不敢叛清,是叛清代价太大。 而今反水,不但没有代价,反而还能因此活命,甚至还能报祖宗之仇。 “杀建狗啊!” 野人女真手持兵器,咆哮着朝附近的建州女真冲去。而建州女真士兵,完全没想到这遭,一时间被杀个措手不及。 “攻城!” 随着大同军的出现,战斗就没有悬念了。 图海这个文吏出身的家伙,身披棉甲,手提腰刀,率领部下死死占据东城门。 听到大同军的脚步声,图海兴奋大喊:“再守片刻,汉家天兵马上就要进城了!” 693【扛着战锤的掷弹兵】 清晨。 穆里玛浑身血污,站在萨尔浒内城的城墙上,怒斥外面的图海:“你这个叛徒,天女会降罚杀死你!” 图海笑道:“天女只管长白山,我是从北山(外兴安岭)来旳。” 在女真的神话当中,天地三姐妹,下凡到布儿湖里泊洗澡。最年幼那位仙女,吃了神雀送来的朱果,怀孕生下女真人的祖先布库里。 事实上,这个传说来自黑龙江流域,并在整个东北都有一定影响力。 黄台吉对满清的贡献,不仅仅是全方位改革,让满清政权起死回生。更是强行塑造了“满族”,他命人根据神话传说,强行与爱新觉罗的先祖融合。天女之子、女真始祖、神话英雄布库里,名字的全称也变成了“爱新觉罗·布库里”。 不管是建州女真、海西女真,还是什么野人女真,都是天女之子布库里的后代。 而爱新觉罗家族,是布库里的直系后代。其他觉罗家族,比如伊尔根觉罗、舒舒觉罗,则是布库里的旁支后代。不姓觉罗的女真人,则是布库里血缘较远的后代。 既然都有同一个祖宗,那就属于同一个种族,名曰“满族”! 满族的概念,在黄台吉的刻意宣传之下,渐渐成为越来越多女真人的共识。如果在军事上一直胜利,那假满族也会变成真满族,最后真正的成为一个民族。 穆里玛此时愤怒至极,竟然以天女的名义诅咒图海。 昨晚图海率部献城,在一片混乱当中,穆里玛舍弃外城,慌忙逃到内城当中守御。 如今天色大亮,大同军已然占领外城。 而穆里玛镇守的内城,仅剩一千多建州女真士兵,另外还有许多士兵家属。 萨尔浒内城,呈菱形状,西墙外直接是河岸悬崖,东墙沿着山脊夯土而成,内城面积约1200亩地。 胡定贵的部队,已经分散出去,接收占领赫图阿拉、马尔墩、介蕃城和古勒城。此时此刻,李正、卢象升、萧宗显三人,各自率部围攻三面城墙,只有挨着悬崖的西城墙没有投入兵力。 “内城能动的,全部过来守城!” 穆里玛把老弱妇孺也叫来,对他们说:“汉人凶残得很,这些南蛮子攻破城墙,会把我们全部杀死。不想死的,就拼命把城守住!” 昨夜的变故,已将这些鞑子吓得魂飞魄散。若不是还怕投降也会被杀,估计连军官带士兵全都要投降。 被穆里玛一番恐吓之后,残存的鞑子竟然鼓起勇气,根本不听大同军的劝降,站在内城墙上准备舍命死守。 “冥顽不灵!” 李正是黄家镇出身的将领里面,最爱学习的一个。这些年下来,他已略通四书,喜欢学关羽看《春秋》,还专门请先生为他讲经,平时说话也经常蹦出成语来。 外城墙不好炮轰,想要轰击内城墙,却更容易架设炮台。 几个师的火炮,全部抬到南边,对着南城墙齐射。 “轰轰轰轰!” 穆里玛调来内城仅有的几门炮,全部架在南墙上,跟大同军的火炮对轰。 一天下来,大同军损失火炮四门,死伤炮兵九人。 第二天继续。 一直轰击到第五天,大同军总共损失火炮十三门,死伤炮兵三十多人,终于将南城墙给轰塌。 “攻城!” 李正下令。 这破地方,带钩子和挡板的云梯,很难正常的往前推进。大同军士卒,前排举着大木盾挡箭,掩护后排士兵抬着梯子前进。 而缺口处的进攻部队,全部是穿着三层甲胄的近战步卒。 三面齐攻。 鞑子的妇女儿童,也一部分上了城墙,一部分留在城内搬运物资。 金汁、热油之类,本来屯在外城,此时也用不上了。只有炮击这几天,刚拉出来的屎尿,被熬成金汁往下倒。 只见鞑子弓箭手往下射箭,鞑子长枪手使劲推翻梯子,而鞑子妇孺则抬起金汁倒下。 “啊!” 滚烫的金汁,淋在攻城的大同军身上,就算不被烫死,接下来的细菌感染也要命。 跟随图海投降的非建州女真人,此时也被要求一起攻城。他们硬着头皮攀登城墙,伤亡率不比大同军小,算是真正的拼命立功了。 南城墙缺口处。 穿着三层甲的近战兵,举着临时制作的大木盾,一点一点往前推进。 抵达缺口,没有立即搭木梯。而是盾牌后面的掷弹兵,奋力朝缺口扔出万人敌,炸弹越过木墩落在缺口上,将那里的鞑子守军炸得一阵混乱。 “搭梯子!” 缺口外是斜坡,缺口处也有近两米高。 木梯无法固定,还得用人按住。趁着炸弹造成的混乱,梯子迅速搭上,掷弹兵提着战锤快速攀登。 掷弹兵的近战武器也换了,跟皇帝的板甲亲卫一样,全部使用大明军中的制式战锤。 这种战锤,久经考验,能一直存续下来,自然有它的道理。 分量不重,还能破甲! 骑兵师之前攻打城池,若大量装备这种武器,肯定能少死很多人。可惜,这种战锤不适合马战,骑兵是不可能大量装备的。 换了战锤武器的掷弹兵,明显又有了新功能。 但凡近战,先扔炸弹,然后提着战锤冲锋。他们全是孔武有力的壮汉,身上又披着重甲,借助炸弹造成的混乱,抡着战锤一阵乱砸,很容易撕开敌军阵型。 大同军的战术,一直在吸取经验进行改进! 有了这种战术之后,兵部已经在考虑,是否增加每个师的掷弹兵数量。 只见数百个身形魁梧的掷弹兵,蜂拥朝着缺口攀爬。最先上去的几人,也不管友军是否能跟上,便举着战锤冲进鞑子堆里。 四十,四十,四十……全是小锤。 鞑子兵还没从爆炸的混乱中恢复,就见这些猛人冲来,下意识的举起武器接战。 身穿重甲的掷弹兵,抬起左臂护住颈部,任由长枪捅在身上,任由腰刀砍在身上。他们不管不顾,一有机会就砸锤子。 被战锤砸中身体,就算穿着甲胄,也至少砸出淤伤。力道对了,部位对了,就是内脏受损,或者骨头碎裂,或者干脆脑子开花。 越来越多的掷弹兵,提着战锤冲上去。 长枪手也扔掉大木盾,提着兵器跟上,从前方掷弹手的空袭里,使劲的持枪往里面乱捅。 “啊!” 凄惨的叫声响起,却是三个掷弹兵、一个鞑子,被上方的金汁给淋到。 吃痛之下,受伤的掷弹兵还在砸人,甚至是发泄痛苦般,加大力度疯狂挥锤。他们也穿了三层甲,只局部烫伤,除了脸部大面积中招的,其余还是有机会活命,说不定还要截肢才行。 随即,缺口两边的城墙,疯狂往下面推石头。 这些石头,是拆房子得来的,内城之中有许多乱石搭建的石屋。 瞬间就有十多个掷弹兵,被落石当场砸死砸伤,也有少数靠得太近的倒霉鞑子被砸。 其余城墙,已经有大同士卒,陆陆续续登上去厮杀。 对鞑子主将穆里玛而言,此时可谓全线告急。他的指挥能力,比满达海的儿子高明得多,异常沉着的不断派遣预备队。 可惜,他能调动的兵力,仅有一千多鞑子兵而已,剩下的全是城中老弱妇孺。 在兵力捉襟见肘的情况下,面对即将崩溃的南城墙缺口,穆里玛只能带着亲兵过去支援。 还没等穆里玛杀到,这里的鞑子守军就已经溃了。 先遭炸弹,再被一群壮汉用锤子砸,偶尔还有抽冷子的长枪捅来,鞑子守军哪里扛得住? “不准后退,退就是死!” 支援过来的穆里玛,率先杀的不是大同军,而是砍死了几个鞑子溃兵。 被穆里玛一阵乱砍,少数鞑子溃兵,又跟着他重新杀回去。 但是,掷弹兵此时已经占领缺口,并且陆陆续续跳进城内,迎面跟穆里玛的援兵撞上。 穆里玛一刀劈中掷弹兵的肩膀,连第一层甲都没砍破。然后,他就被锤子砸了一下,险险避开脑袋,被战锤猛砸在左肩。 虽有棉甲抵消力道,但穆里玛还是痛得不行,感觉自己肩上的骨头都快碎了。 骨头没碎,棉甲比铁甲更利于防御钝器。 穆里玛砍出第二刀时,战锤横扫过来。他连忙身体后仰,躲过了太阳穴,颧骨却被战锤砸中。 这次骨头是真碎了,半边脸都塌下去,一个眼珠子都被砸得前凸。 穆里玛脑子晕乎乎的,眼前一片空白,竟然还没晕倒过去,勉强支撑着身体没有倒下。 “嘣!” 第三锤挥来,正中穆里玛的额头,估计里面的脑浆子都坏了。 穆里玛轰然倒下,去地府跟他的哥哥鳌拜见面。 鞑子主将一死,此处瞬间炸锅。 一些鞑子不要命的冲杀,完全跟发了疯似的。一些鞑子转身就逃,甚至连兵器都扔了。 最先冲进去的掷弹兵,没有继续追杀,他们还记得自己的任务。陆陆续续从城内杀向城墙之上,配合登城的友军,对城墙上的鞑子前后夹击。 被激怒的大同将士,才不管什么老弱妇孺,他们只知道城里都是敌人。 有些时候,甚至连投降都不管,对着跪地求饶的鞑子继续出刀。如此情况,军规也没用,刻板的使用军法,反而不利于今后治军。 浑身是伤的图海,此刻也带着降兵攻上城墙。这家伙更狠,带兵一路追杀到城里,见到受伤不能动弹的鞑子都要补刀。 城内的鞑子,便是老弱妇孺,估计都不会活下来几个。 694【哥萨克的消息】 苏子河与浑河之间的大山中,满达海率领的部众,减员已经超过一半。 并不都是饿死旳,也不都是摔死的。 走着走着,就有人故意掉队,躲进某处山沟里,打算今后就在山中生活。这些人,全都是底层鞑子兵,且家属还没一起逃,根本不愿跟着满洲贵族转移。 满达海无法弹压逃兵,因为沿途山高林密,别说失踪一个两个,就算躲起来几百上千,一时半会儿都不可能找得到。 翻过一个山岭,走完一条山沟,再翻过一个山岭……这就是鞑子的转进方式。 “啊!” 一声惨叫传来,又有人失足滚下山坡。 已经下山的鞑子,走过去查看情况。发现此人手臂骨折,浑身多处擦伤,于是伸手去夺对方的粮食。 “求求你,给我留点……”摔伤的鞑子苦苦哀求,翻身将自己的粮袋子护住。 又有鞑子过来,两人一起抢粮,将抢来的粮食平分。 一个又一个鞑子,从这里走过,没人去救助摔伤之人。偶尔有鞑子过来,见此人的鞋底已经磨破,便不再有任何兴趣的转身离开。 如今粮食还没吃完,再继续下去,就不仅是抢粮那么简单。 “王爷,猎到一头野猪!” “好,有赏,记功!” 又有鞑子军官过来,对满达海说:“王爷,顺着这条山沟,一直往北走是木槽岭,木槽岭离浑河就不远了。” 满达海摇头:“走浑河可能会遇到南蛮子,在前面选个最好翻的山岭,一直往东去。我记得南口附近,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大沟。那条大沟绵延数十里,很好通行的,沿途还有村落,可以弄来一些粮食。” 满达海的这个决定,成功避开了骑兵师。如果他一路往北,正好跟骑兵师撞上,王廷臣已经疾驰追来了。 这货一直窝在大山里,则让大同骑兵完全抓瞎,甚至不确定鞑子已经走到哪里。 三天之后,两万六千多鞑子,来到满达海所说的大沟。 这是正白旗辖地,多尔衮死后,就被大玉儿收归满清皇帝统治。 满达海说道:“沿途村落的族人,必须跟着一起走,不愿走的直接杀了!” 此时此刻,他们剩下的粮食已极少。鞑子兵冲进村子里,说是奉命带走正白旗百姓,其实各种找借口杀人抢粮,就算愿意跟着一起走的,稍不注意也会被乱刀砍死。 建州女真,在杀戮抢劫他们的同胞! 王廷臣率领的骑兵师,还有一起追击的龙骑兵,在浑河沿岸到处寻找敌踪,但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 “这他娘的,鞑子能去哪儿?”王廷臣郁闷道。 王尧臣说:“估计还躲在山里。” 王廷臣又是无奈又是好笑:“鞑子这种躲法,怕是自己就要饿死大半,他们的粮食该吃完了吧。” 王廷臣说:“确实可恶,宁愿自己饿死,都不让咱们找到了立功。” 他们能找得到才见鬼了,这些鞑子,不过是干回了老本行而已。明朝的初期和中期,鞑子干不过明军,也是这样举族钻山沟迁徙,饿死冻死大半之后,经过几十上百年的繁衍又再度兴起。 弱小实力,自有其生存之道。 就拿越南来说,元朝前后攻打三次。每次都是迅速攻破其都城,越南文武带着军民钻山沟,越南国王坐船躲到海上。等到天气炎热,又从山里钻出来打游击,元军因为不耐酷暑而大量生病。 直到元朝远征日本,被台风吹得损失惨重,这才放弃第四次征讨越南。 朱棣打越南的时候,越南人同样如此,文武大臣带着军民钻山沟,越南国王坐船躲到海上。等到天气炎热,再次出来打游击,让明军因为酷暑大量生病。 只不过,明军即便死伤惨重,也牢牢占据城池不撤军,而且还多次派来大军平叛。 越南人每钻一次山沟,都会大量饿死人口! 当满达海率部抵达王甲部故地时,死的死,逃的逃,身边只剩一万多人。其中,还包括沿途裹挟带走的女真百姓,否则他可能连一万人都凑不齐。 王甲部故地,在后世的通化境内。 王甲部,即完颜部,很早就被努尔哈赤征服。 这里有个大寨子,里面屯着一些粮食。已经开始吃人肉的满达海,迅速将寨子占据,不但带走所有物资,还把这些百姓也一并带走。 接下来不需要翻山了,顺着山谷,一路往东北走,前方可达辉南县。 当然,辉南县是几百年后的地名,这个时候属于边僻之地,距离骑兵师攻城的地方很近。 那里已经不是建州女真的地盘,杀人抢粮更没心理负担,满达海打算一路迁徙至宁古塔,那里是爱新觉罗的祖宗之地。等他抵达宁古塔时,天气肯定已经寒冷,大同军不可能追来。 辉南地界,很快遭到鞑子的肆虐,不断有零星的辉发部女真,逃往梅黑河口请求帮助。 “留三千人守城,其余全部追击,鞑子就在前方!” 王廷臣还在浑河沿岸打转,好几天以后,才收到关于鞑子的消息。他派出传令兵,收拢沿途探查的骑兵,以最快速度朝辉南地区追击。 然而,鞑子又开始钻山沟,并迅速转到正常的山路。 满达海逃跑成功了! 烧毁辎重时,算上老弱妇孺,他身边有六万鞑子。彻底摆脱大同军的追击时,他身边仅剩一万二千多人,其中还有不少是中途裹挟的,最后一段路途基本靠吃人肉为生。 东北已经开始下雪,王廷臣驻马静立,其实肺都快气炸了。 忽然,小雪之中出现两只雪橇,由猎犬拉着快速奔来。 王廷臣挥动右臂,立即有骑兵冲上去,将这两只雪橇给团团包围。 “叽里呱啦……” 雪橇上的土著,说着些听不懂的话。 王廷臣让随军的本地向导,全都过来查看究竟,终于发现有两人听得懂。 一个向导说:“将军,这些是虎尔哈部的东海女真人,他们平时住在松花江边,好几年前就给南京的皇帝陛下进献过东珠。” 王廷臣点头说:“虎尔哈部我知道,他们从东北远道而来,用东珠在开原换取粮食和棉布。” 整个东北,只有开原允许通商互市。 但是,所有交易都在军队的掌控下,主要是利用粮食、布匹、食盐等物品,来控制辽长城北方和东北方的少数民族。虎尔哈部实在太过遥远,每次来交易的物品很少,只为大同军提供东珠和皮毛。 王廷臣说道:“问问他们,这都已经下雪了,为何还要来交易物品。” 向导与虎尔哈人一阵交流之后,说道:“将军,他们是来求援的。有一伙吃人的强盗,从北山(外兴安岭)那边而来。强盗带着火铳,划船而来,抢劫粮食和金银,逼迫东海女真进献皮毛。那些强盗,都是吃人的恶魔,没了粮食就杀人吃肉。” 王廷臣瞬间陷入迷惑,因为他不知道北边还有沙俄的哥萨克强盗。 向导又说:“更东北边的费雅喀人,已经被这些强盗,连续抢劫了三个多月。” 费雅喀,又叫飞牙卡,居住在黑龙江下游和库页岛。 费雅喀人,一直到清末,都属于中国人。直到瑷珲条约签订,六十万平方公里国土,被满清割让给沙俄。中国的费雅喀人,从此成为俄国的尼夫赫族。 历史上,哥萨克此次劫掠东北,竟然赖着不走了。因为他们沿着黑龙江,发现了出海口,想在黑龙江出海口建立港口城堡。整个黑龙江下游,全部变成哥萨克劫掠区,直到好几年后,才被八旗军和朝鲜军联手击溃。 而今,鞑子自顾不暇,当然不会去打哥萨克,这个情况必须大同军出马才行。 这回可不是抢劫那么简单,黑龙江出海口的发现,让沙俄政府兴奋得发狂。率军劫掠黑龙江的斯捷潘诺夫,被沙俄国内传颂为开辟新航路的英雄。 沙俄政府正在讨论出兵计划,打算在接下来两年,每年打造四十艘船只,同时准备建造六十艘船的木料。这些都是内河木船,用来运兵和运送物资,沙俄想派三千大军,彻底征服黑龙江流域。 在另一个时空,因为沙俄吞并乌克兰,引发了和波兰的剧烈矛盾,并且还跟奥斯曼、瑞典关系恶化,三千大军远征黑龙江的计划才被放弃。 与此同时,沙俄派来封赏斯捷潘洛夫的哥萨克头子,想要控制黑龙江流域的哥萨克势力。两个哥萨克头目,由此爆发内讧,大大削弱哥萨克的战斗力,这才被八旗军和朝鲜兵抓住战机。 王廷臣对向导说:“告诉这人,已经下雪了,此时不可能出兵,等开春雪化之后再说。” 松花江、黑龙江太远,王廷臣做不得主,必须回去请示上司。 事实上,他没把这当回事儿,一群强盗而已,兴师动众干嘛?若是强盗赖着不走,随便派几百个骑兵,过去剿灭了便是。 毕竟虎尔哈部,给皇帝进献过东珠,顺手帮忙打强盗还是应该的。 695【三杀】 大玉儿带着小皇帝,也是走通化方向逃走。 只不过,大玉儿一路顺着河谷逃跑,不必翻山越岭。满达海到了通化北部山区,折道向北劫掠,然后再绕去宁古塔。 大玉儿走得匆忙,身边别说士兵,就连太监宫女都不多。 而且夜晚逃跑,逃着逃着就逃散了。天亮时,她身边除了小皇帝,也就两个汉人太监跟着。 满清入关之前,有太监之实,无太监之名。 说穿了,就是挑选忠顺的包衣,阉割之后放在身边使唤。不仅皇帝使用阉人,满洲王爷也用阉人,这还是努尔哈赤教给王爷们的,防止妻妾生下来旳不是自己的崽。 大玉儿的心腹太监,叫做杨承顺,已经五十多岁,跟在大玉儿身边有十多年。 另外一个太监却是少年人,叫做吴良辅,顺治皇帝的玩伴,只比小皇帝年长两三岁。 “太后娘娘,吃些东西吧。” 老太监杨承顺跪在地上,从怀里掏出饼子,捧着献上说:“这是奴才出宫时带的,如今宫人失散,只能委屈太后吃这种粗食。” 大玉儿点头赞许:“你有心了。” 大玉儿把饼子分成两半,一半递给小皇帝:“吃下去。” 顺治接饼啃了一口,立即吐出来:“呸,太难吃了。” 杨承顺连忙磕头:“陛下息怒,这几年缺粮,宫人都是吃粗食,还请陛下暂时委屈一下。” 杨承顺作为大玉儿的心腹,当然不用吃粗食,但他半夜逃难,能捞到什么是什么。 大玉儿厉声斥责:“都什么时候了,再不吃会饿死,吞下去!” 顺治吓得连忙低头啃饼,强忍着不适吞入腹中。 四人躲进路边的树林里,大玉儿说:“就在这里等着,肯定有族人会来,昨晚逃出城的不止一两个。” 小太监吴良辅也饿得慌,望着顺治吐在地上的那口饼,问道:“陛下,我能吃吗?” “吃吧。”顺治从小跟吴良辅一起长大,他们的关系非常亲密。 吴良辅连忙蹲下,捡起饼子塞进嘴里。 左等右等,一直等到中午,路上终于有人来了。而且不止一个,总共有十多人,其中两人穿着皮甲外裹丝袍,剩下的都是城内外的鞑子平民。 “快去,让他们来护驾!”大玉儿指挥道。 老太监对小太监说:“你去。” 吴良辅只能跑出小树林,很快又退回来:“太后,外面那些人不对劲。” “怎就不对了?”大玉儿问。 吴良辅分析道:“那个带兵器的八旗军士,外面穿着丝袍,胸前却露出一大块皮甲。穿皮甲的,都是家住城外的八旗军,他们怎么穿得起上好的丝袍?剩下的人里面,有两个是宫女,看她们的衣服就知道。其他男女,有的明显是贵人,却似乎被两个兵呼来喝去。” 大玉儿立即醒悟:“你是说,两个家住城外的小兵,半路抢了满洲贵人的丝袍?” 吴良辅说:“不但抢袍子,恐怕还杀人了,胸口有个染血的大口子。就是因为丝袍被砍破了,才露出一大片皮甲。他们杀了贵人男子,抢劫贵人的财货,又使唤宫女和贵人家眷。那些贵人的家奴,应该也被他们收服了。” 大玉儿赞许说:“你很机灵。” 路上的两个大头兵,明显跟家人失散了。妻离子散,他们也没啥盼头,半道遇见满洲贵族,干脆选择杀人越货,顺便抢了女眷和奴仆。 这种行为是死罪,大玉儿若敢露面,他们连太后也敢杀。 吴良辅的肚子越来越饿,他知道老太监怀里还有饼。果然,没过多久,老太监借口去拉屎,悄悄藏起来啃饼子。 吴良辅说道:“太后告罪,奴才也想方便。” 大玉儿一脸厌恶:“去吧。” 吴良辅蹑手蹑脚跟去,看到老太监蹲在树丛里,正悄悄啃饼子啃得正欢。 他想出声讨要,又觉老太监不会给。 之前过去的两个大头兵,让吴良辅萌生了别的想法。当兵的可以杀人越货,还收了满洲贵人的女眷,老子为啥不能杀了皇帝立功? 大清肯定没了,就算跟着皇帝逃走,也不知道今后咋办,还不如跑立功投奔大同朝廷。 吴良辅捡起一块石头,藏在背后慢慢靠近。 杨承顺这老太监突然说:“你来讨饼的吧?我从宫里只带了四块饼出来,得省着吃,路还远着呢。” 吴良辅笑道:“我来拉屎。” “少跟我套近乎,滚一边去。”杨承顺骂道。 吴良辅一边说话一边走近:“听说杨老公是沈阳人?” 杨承顺嘴里嚼着饼子,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沈阳的,还是军户,十多岁就跟了太宗皇帝(黄台吉)。你是哪儿的?” 吴良辅说:“老家在锦州。” 杨承顺不屑道:“锦州?那就是新附之人,投效咱大清也没几年。别以为你是陛下的伴当,就能跟我平起平坐。我沈阳的,你锦州的,论资排辈也甩你十条街。” “不敢,正要巴结杨老公。” 吴良辅一脸讨好笑容,终于走到近前,然后抡起石头朝老太监砸去。 “啊!” 可惜吴良辅力气不够,也不晓得砸哪个部位合适。一石头砸在对方脑门上,虽然弄得头破血流,可老太监不但没死,甚至都没晕过去,捂着额头发出惨叫。 “有蛇!” 吴良辅一边大喊,一边再次砸下。 这回彻底把老太监砸蒙了,但还是没晕,依旧惨叫不止。 “好大一条蛇,杨老公快躲开!”吴良辅继续大喊,手里疯狂抡石头。 终于,老太监不叫了,满头是血倒在树丛里。 大玉儿带着顺治过来,远远问道:“是什么蛇?可有被咬伤?” 吴良辅回答:“回太后,是一条毒蛇,已经被打死了。不过杨老公吃了惊,吓得一屁股坐屎里,在摘树叶子擦屁股。” 大玉儿被恶心得不行,拉着儿子转身离开。 吴良辅擦掉手里的鲜血,又将老太监的裤腰带抽出,缓缓朝着大玉儿和顺治走去。 大玉儿背对他坐着,问道:“还没弄好?” 吴良辅说:“回太后,杨老公沾的屎太多,怕是要洗裤子才能弄干净。” “别说这个。”大玉儿厌恶道。 顺治却无所谓,转过来说:“良辅,我们……你身上怎沾着血?” 吴良辅回答:“蛇血,奴才想扒了蛇皮烤着吃。” 大玉儿感觉不对劲,杀蛇还能溅血? 大玉儿扭头看来,瞥见吴良辅从身后拿出裤腰带,随即猛地勒住她的脖子。 不但勒住,还缠了一圈。 大玉儿下意识的想扯开,但越勒越紧,她窒息惊恐道:“快……快放开,别……杀我……我……” “你干什么?” 顺治被吓坏了,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十多秒才大吼:“快把母后放开!” 吴良辅不为所动,使出全身力气,想尽快把大玉儿勒死。 顺治终于站起来,想要救母亲的性命。可他才十二岁,身子骨又弱,吴良辅已经十五岁,根本就不是吴良辅的对手。 撕扯良久,大玉儿总算咽气。 顺治还在试图拖开,被吴良辅一脚踹翻。 “陛下,不要怪我,”吴良辅拿着裤腰带,一步步走近说,“奴才知道陛下心善,这几年,也就陛下对奴才最好。今天请陛下对奴才再好一次,用陛下一条性命,换得奴才在南京朝廷立功吧。” 顺治大怒,起身朝吴良辅扑去:“你这恶奴,还我母后命来!” “啪!” 吴良辅一耳光扇去,打得顺治眼冒金星。他冷笑道:“果然,陛下对我再好,也只是把我当成奴才。陛下啊,谁天生是奴才呢?我也是将门之后,若没有你爹出兵,我如今还能做人上人呢。” 顺治挨了一耳光,恐惧得浑身发抖,终于没了威风,而是卑微求饶道:“念在多年情分上,你就放过我吧,我们说好了是朋友的。” 吴良辅哈哈大笑:“没卵蛋的朋友。” 历史上,吴良辅可是名人,是满清太监制度的改革者。 他一直蛰伏到顺治亲政,突然冒出来干涉朝堂。在顺治的袒护下,大玉儿都拿他没办法。直到顺治死后,大玉儿才下令将吴良辅问罪处死。 如果顺治不死那么早,清初可能就会出现大太监弄权。 面对小皇帝的求饶,吴良辅愈发兴奋,他终于体会到做人的乐趣,而不是一只被呼来喝去的狗。 “死吧!” 裤腰带缠在顺治的脖子上,吴良辅额头上青筋绽露,一边用力,一边品味顺治临死前的惊恐表情。 接连弄死三个人,这太监自己都脱力,躺在地上缓了好一阵。 他从老太监怀里取来饼子,坐在尸体旁边狼吞虎咽。由于没带刀子,无法割下首级,便将三具尸体藏在树丛里,又摘下顺治腰间的玉佩做信物。 吴良辅兴奋得双手发抖,快步朝着赫图阿拉跑去。 半路上,他远远望见一支军队,却是索浑和额尔克戴青的部队,三千多人正在朝着长白山逃窜。 吴良辅被吓得不轻,连忙躲到山林里。 接下来,昼伏夜行,终于饿着肚子来到赫图阿拉。他站在城下大喊:“我杀了鞑子皇帝和太后,快快跟我去搬运尸体!” 696【荷兰战俘】 赵瀚首先收到的捷报,并非来自东北,而是来自台湾。 热兰遮城的荷兰人,被围困长达十个月。终于吃光了粮食,哭喊着请求投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临死前给口饭吃就行。 荷兰东印度公司,对此不闻不问,仿佛啥都没有发生。 巴达维亚总督范德林,海军总指挥范德兰,这两个姓范旳,正忙着捞钱呢。他们加紧盘剥爪哇土著,又向菲律宾南部群岛的西班牙人走私商品,腰包赚得鼓鼓的,等着荷兰总部对他们的发落。 与此同时,阿拉伯半岛的局势,已经紧张到极点。本土势力、奥斯曼、波斯、荷兰、英国、葡萄牙,全部卷进去了,甚至连莫卧儿都被波及,无数战舰堆在西印度洋和波斯湾一带。 这些国家,都不想真的开战,但又害怕敌人出兵。 就连锡兰的荷兰战舰,都被调往阿拉伯半岛备战,哪里顾得上跟中国继续打仗? 阿拉伯半岛的紧张局势,源于亚里巴王朝(阿曼)的崛起。 就在去年,阿曼的开国苏丹亚里巴,突然得了重病暴毙,引来无数外部势力蠢蠢欲动。在各方博弈之下,亚里巴的侄子成功继位,这位新苏丹居然不是软柿子,登基之后立即对葡萄牙发动总攻。 葡萄牙在阿曼境内的殖民城堡,一个不剩,全部被新苏丹攻破。 荷兰、英国、波斯、奥斯曼,本来都想染指那里,想接收葡萄牙的殖民地。但阿曼的新苏丹太猛了,利用几大势力的互相忌惮,不仅收复全部国土,而且扶持本国商人,又联合周边地区的阿拉伯商人,竟然开始玩海贸做生意。 同时,这位阿曼新苏丹,还大力发展海军,积极增强海上力量(几十年后,仅用了父子两代人,阿曼海军就成为印度洋小霸王)。 另外,阿曼苏丹成功驱逐葡萄牙,极大的鼓舞了东非绿教徒。各地绿教首领,纷纷请求援助,阿曼苏丹慷慨的派出军队,在东非沿海到处攻击葡萄牙城堡。后来甚至打到了蒙巴萨(肯尼亚)、桑给巴尔岛(坦桑尼亚)和马达加斯加,成为东非地区的绝对霸主。 许多不起眼的小国家,祖上也曾阔气过啊。 倒是葡萄牙,完全一蹶不振,被阿曼苏丹打得找不着北。 除了东非局势之外,荷兰面临的更大问题,是地方自治派开始掌权了。 就在今年,荷兰执政官威廉二世,因染上天花而去世。他唯一的儿子威廉三世,在其死后八天才出生,荷兰的地方自治派趁机夺权。 地方自治派召开议会,宣布荷兰不再设统一军队,各省的防务各省自己负责。七个省里面,有五个省都宣布,今后取消“执政”一职,荷兰进入“第一次无执政时期”。 荷兰执政,就是变相的荷兰国王,由奥兰治亲王家族担任,这玩意儿是可以父死子继的。 历史上,英荷战争持续二十多年,英国无法在海战取得决定性胜利,于是就忽悠法国从陆路进攻荷兰。荷兰被法国打得一溃到底,地方自治派们,这时才想起奥兰治家族,把威廉三世请出来统帅大军。 威廉三世在击退法国军队之后,竟然跑去跟英国联姻,还因此做了英国国王,并且兼任荷兰执政。 打生打死几十年的英荷两国,就此由同一个国王统治。 这个骚操作,把法国国王都看傻了:我特么配合英国打仗是为了啥? 今年,荷兰执政威廉二世死了,威廉三世还是个婴儿。荷兰地方自治派,把国家搞得四分五裂,这才有了卖军舰给英国的操作。同样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也受到影响,内部事务搞得一团糟,根本腾不出手来跟中国掰手腕。 …… 南京。 一群红毛绿眼的战俘,被押解上岸,引来路人的争相围观。 洋鬼子越来越常见,但一次性来这么多,还是让人感觉很稀奇。 曾经的台湾总督费尔伯格,此刻被拴着脚链,双手和脖子也被枷住,披头散发看着码头上的一切。 好繁荣的内河港口,好雄伟的坚固城墙。 此时此刻,费尔伯格感觉自己就是个笑话,他居然觉得能轻松打败中国军队。 这种离奇的想法,西班牙人也曾有过。几十年前,还是万历年间,西班牙打算从菲律宾出兵,派遣两千精锐彻底占领整个大明……然后被吕宋汉人起义搞得够呛。 游历中国数年的南怀仁,终于又回到南京,他看着这些荷兰俘虏,忍不住去问押解人员:“叨扰阁下了,请问这些俘虏,是从哪里抓来的?” “台湾!” 南怀仁听说过台湾,那是中国的一个岛屿,曾有荷兰人盘踞,看来是被中国给击败了。 “哒哒哒哒!” 数骑从城内奔出,其中一人拿出朝廷文书:“陛下有令,来自台湾的荷兰战俘,不必审判,直接砍头。将其头颅硝制好,由鸿胪寺派遣使者,带着这些战俘的脑袋前往巴达维亚!” 双方迅速完成交接,战俘被一群官差带走,今天就拖去法场行刑。 南怀仁暗自叹息,按照后世行政区划,他属于比利时人。可在这个时代,比利时是荷兰共和国的一部分,南怀仁是正儿八经的荷兰人。 南怀仁径直前往艾儒略的居所,他几年前就已经拜艾儒略为师。 到了艾儒略的宅子,南怀仁发现这里聚了不少人,却是这位西来大儒病入膏肓了。 “我的书稿,在书房的抽屉里。”艾儒略指着隔壁。 书稿很快被搬来一大堆,艾儒略虚弱说道:“中国的风俗文化很强大,不改教义,难以传教。《景教新约》去年就写好了,奈何教会内部分歧太大。如今的耶稣会,在中国境内只剩二十多人,再不改革教义,迟早会自行解散。你们……看着办吧。” 传教士们一片沉默,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艾儒略的意思,是把基督教改为景教。《景教新约》,结合了儒释道和大同思想,大刀阔斧的重新阐释《圣经》。并且,改革之后的耶稣会,彻底脱离罗马教廷,归为大同朝廷的宗教司管理。 这一系列设想,步子迈得太大,中国耶稣会内部就吵翻天了。 两天之后,艾儒略去世,《景教新约》也送到赵瀚面前。 粗略阅读之后,赵皇帝对此很满意,当即下令说:“艾儒略虽为西人,却也是儒学大家。又有编制新历、著书介绍欧洲之功,追授光禄大夫,着令礼部为其定谥。” 光禄大夫,从一品散阶,也算死后优容。 礼部折腾了好几天,终于给艾儒略定下谥号:文端。 “文端”这个谥号,一般是给大儒的,特别是著书立说的大儒。 赵瀚只是让礼部定谥号,并没有暗中给予意见。礼部官员能给“文端”,说明艾儒略的学识(儒学),是受到礼部官员一致认可的。 第一个拥有谥号的欧洲人,就此诞生了。 至于《景教新约》,耶稣会内部还在争吵。赵瀚也不急,随便他们吵,等这些家伙全死了,直接没了传教士更好。 “陛下,广南军报。” 前线或者新占地区的军事报告,现在都需要写四份。一份送给皇帝查看,一份送往内阁,一份送往兵部,一份送往都督府。 赵瀚拆开一看,这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 广南省的官员,今年开始摊丁入亩,并没有直接给农民分田。即便如此,也让广南士绅怨声载道,勾结本地官吏,把赋税转嫁到农民头上。 汉人官员,重点调查清化、义安士绅,接连惩治了好几个大族,没收他们的田产分给农民。 于是,两地士绅开始闹事。 他们勾结本土官吏,加紧盘剥农民。又给农民说,这些都是大同朝廷要收的苛捐杂税。 就在今年秋天,两万多广南农民造反,背后全都是士绅在怂恿资助。 驻扎清化的大同军出动,斩杀三千多人,俘虏近万。 赵瀚看了奏报有些头疼,主要还是言语不通啊。朝廷可以派官员去治理越南,但基层官吏,肯定是当地人担任。这些基层官吏,很多都出自士绅阶层,他们跟地主一起欺上瞒下,朝廷很难进行有效统治。 农民被地主和官吏忽悠,也对朝廷恨之入骨。 去年打下的越南,今年就有两万多人造反,这样的情况不知还得持续多少年。 但是,越南绝不可能放弃。 自秦汉以来,只有宋朝、清朝,没有统治过越南,就连元朝都短暂统治过。越南之地,大部分时候,都属于中国疆土,独立出去的时间反而更短。 收复越南,这是大统一中央王朝的责任。 赵瀚下令道:“此次平息广南叛乱,空出来的土地,拿出一半分给移民。从云南、广西、广东,各移民一批过去,不拘哪个族,会说汉话就行。” 广南的情况,必须慢慢改善,可能需要几十上百年。 至于东北战事,此时虽然还没送来捷报,但赵瀚丝毫不感到担忧,那里早就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 (章末有大同朝廷实控疆域图……貌似在审核中。) 697【异国雄主】 百年栎木打造的战舰,已经在秋天时正式下水。 第一批战舰共两艘,皆为盖伦船型。一艘650吨,一艘500吨,四桅,加挂横方帆。 盖伦帆船上挂横方帆,这种操作始于三十年前,又被称为“佛盖特帆船”。后来的风帆护卫舰,名字也叫“佛盖特帆船”,但两者并非一回事儿。 另外,甲板上层建筑,在设计时刻意减少,艏楼也变得比一般盖伦船更矮。 这种改变,都是为了让船身更轻,并且降低船体旳重心。不但航行时更加灵活,而且不易被暴风雨弄翻。只不过从外观来看,没有改进前高大威武,颜值妥妥的属于减分项。 欧洲也在做这种改进,甚至把前桅后移到艏楼的正上方,如此就让桅杆分布更合理且更有效率。 “好船!” 邝鸿还未登船,就不由赞叹。 邝鸿是邝露的长子,他爹之前担任贵州左布政使,如今已调回南京担任户部左侍郎。 邝鸿本身投效大同朝廷也早,善诗书、音律、骑术、剑法,历史上募兵抗清,战死于广州城东郊。 张岱、刘湘客高升之后,不可能再亲自出使外邦,邝鸿这次被任命为谈判使者,带着荷兰战俘的脑袋前往巴达维亚。 “这两艘船,是荷兰造船师和汉人造船师,一起设计打造出来的,”洪旭笑着介绍,“两帮人差点打起来,汉人造船师死活要用硬帆,后经陛下定夺才使用软帆。汉人造船师,要在船底加梗水木,荷兰造船师不知此物,闹到陛下那里之后,这次是汉人造船师赢了。” 梗水木,就是减摇龙骨,依靠船舶横摇时的流体动力作用,产生稳定力矩来减轻船只摇摆。遇到暴风雨时可以发挥奇效,平时航行也能让船只更稳定。 中国的这种舰船减摇装置,至少比欧洲早七百多年(以出土实物为准),从宋代一直沿用到清朝。而欧洲,一直到18世纪末才发明出来。 大同海军这两艘新舰,结合了东西方海船的优点,并非啥都由荷兰造船师说了算。 邝鸿带人登上战舰,荷兰战俘的脑袋,全部用木匣子装着。 洪旭一边走,一边介绍道:“之前缴获的西班牙船,被命名为‘大同号’,现在改为‘台湾号’。这艘最大的新舰,叫做‘广州号’。旁边那艘稍小的新舰,叫做‘福州号’。‘广州号’上,有大小火炮40余门,最大的一门是六千斤炮。” 邝鸿听得豪气十足:“恃此巨舰,当可扬帆四海!” 邝鸿是广东南海人,从小就见惯了海船。如今自己坐上650吨的广州号,突然不想当文官了,想转为海军大将纵横海洋。 海军舰队,从太仓港出发。 前方有几条小船,牵引指导海军大舰,一路避开浅滩礁石,从长江顺利进入海面。 领航员手里捧着航海罗盘,这玩意儿可以配合《海道针经》使用。 《海道针经》集合了无数中国航海家的心血,从宋代就开始积累。刚开始只记载中国附近海域,直到郑和下西洋,把印度洋那边也记录下来。 郑和的航海资料虽然大部分遗失,但其《海道针经》却有流传,万历年间刊行的《自宝船厂开船从龙江关出水直抵外国诸番图》,就是一套郑和下西洋的针路簿。 大同海军使用的《海道针经》,搜集整理了大量针路薄,同时还让各省海商贡献自己的航海图。汇总之后,《大同海道针经》刻印,民间海商也能高价购买。 天干、地支、八卦,将航海罗盘分为24等分。 沿用郑和下西洋的针路定位:太仓港口开船,用丹乙针,一更,平吴淞江。用乙卯针,一更,到南汇嘴。 翻译为人话:太仓港起航,沿105度方向行驶,途经十里(有说十二里)到吴淞江。再沿97.5度方向行驶,途经十里,到南汇嘴。 郑和航海的所有路线,全部都有准确定位,比如在南洋海域—— “苏门答腊开船,用干戌针,十二更,船平龙涎屿。四十更,船又用辛酉针。五十更,船见锡兰山。”(从苏门答腊港出发,沿307.5度方向航行,途经120里,可达龙涎屿。继续前进400里,转为277.5度方向航行,前进500里之后可见锡兰山。) 如此针路定位,堪称古代版傻瓜导航。 当然,海上瞬息万变,一阵风就能吹偏航线,于是还要配合使用“牵星过海术”。 有文献记载的,是明末苏州马怀德收藏了一套牵星板,这套牵星板常被后世赞颂为中国古代航海导航器。但事实上,马怀德的这套牵星板,根本测不出郑和航海图里的星辰高度。 郑和航海图里,动辄星高十四指、十五指,而马怀德的牵星板最多能测算十二指,还得继续增加牵星板数量才行。 郑和使用的,可能是量天尺,又或者叫牵星尺,也可能是加量的牵星板。 而大同海军,直接采用欧洲人的直角仪,其实原理都差不多。而且,直角仪的使用方法,很早就在中国出现了,只不过沈括当时用的是弓弩。 顺着寒流和季风,邝鸿很快抵达广州,在那里补给一番之后,又加入了五艘广州舰队的军舰。 一共二十艘战舰,除了后勤物资之外,也携带了一些货物。贸易所得利润,海军分三成,国库得四成,剩下三成归皇室所有。 海军的贸易行为,虽然被允许,但每次都得报备,还得给海关照章纳税。 并且,每年的贸易次数、贸易额度,都是被严格管控的,就连主持交易的官员,都是商部这边派过去的,并有大同银行派人监督财务。如此麻烦,是避免海军彻底失控,也避免海军跟民间海商抢生意。 十二月,舰队抵达巴达维亚附近,却没有直接靠岸,而是继续航行到万丹港。 “中国舰队杀过来了?”范德林依旧是总督,只因海路遥远,撤职命令还未抵达。 范德兰说道:“整整二十艘战舰,其中两艘,是超过500吨的大船。” 范德林担忧道:“难道中国人想占领巴达维亚?” 范德兰说道:“应该不是,他们继续向西,应该是要去万丹港。” “他们是要跟英国结盟?”范德林眉头紧皱。 荷兰在巴达维亚,英国则在万丹,两个港口城市挨得很近。 当初,荷兰是无力夺取巴达维亚的,因为万丹国本身就很强势,又跟英国结盟一起对付荷兰。 结果荷兰使出离间计,说镇守雅加达(巴达维亚)的王子要造反,苏丹竟然真把王子给召回去。荷兰又使出离间计,导致万丹国的苏丹,逼迫英国签署特殊关系合约,万丹和英国的同盟就此破裂。 于是,荷兰一举攻占雅加达,并改名字为巴达维亚。 万丹国苏丹懊悔不已,连忙跟英国修善关系,又串联当地土著一起攻击荷兰。荷兰人顶不住,好几次请求和谈,但最终还是等来了援军。 而今,万丹和英国的关系,又变得非常亲密,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敌人。 邝鸿乘船抵达万丹港,发现这里空前繁荣。 跟隔壁的巴达维亚不同,那里只有荷兰人和中国人,而万丹港除了荷兰人啥国都有。这里是一个自由港,尤以绿教商人最多,很多都来自阿拉伯地区。 大同海军驶来,各国商船纷纷躲避。 至于万丹海军,只有几条小舢板,都是被荷兰舰队打剩下的。 邝鸿在海军士兵的护送下登岸,朗声说道:“大同中国使节邝鸿,前来访问万丹!” 翻译连忙跟着大喊,喊了好几遍,终于有万丹的港口收税官过来。 “我是中国使节,快去禀告你们的国王。”邝鸿说道。 收税官一脸便秘表情:“老苏丹病逝了,新苏丹还没有继位。” 邝鸿愣了愣:“这么凑巧?” 还有更巧的,正在说话间,城内突然传来枪声,接着又是一阵阵叫喊声。 过不多时,大量贵族和商贾,从城里惊慌逃出。 邝鸿不知发生了什么,立即回到军舰上。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终于有万丹官员,前来请他进城面见苏丹。 邝鸿在海军士兵的陪同下,一路前往城区。这里没有城墙,只是居民聚居区而已,王宫在城中心的城堡之内。 进入城区之后,邝鸿发现到处是血迹,一些万丹士兵正在清理尸体。 一路前往城堡,城堡里的血迹更多。 终于,邝鸿见到了万丹的新苏丹——阿庚。 这位阿庚苏丹,刚把自己的兄弟们杀绝,凭借武力夺取国王宝座。接下来,他还会励精图治,打造一支精锐海军,建立商队远航菲律宾和印度。 可惜,阿庚苏丹死后,他的儿子们争位,荷兰趁机扶持其中一人,从此控制万丹的国政。 站在满地血污之中,阿庚苏丹朝邝鸿微笑行礼:“欢迎来自中国的使者,您是万丹最尊贵的客人。可恶的荷兰人,是万丹的敌人,而荷兰也是中国的敌人。我们有相同的敌人,所以我们是注定的朋友。” 邝鸿看着屹立在血污中的阿庚,又听翻译转述了说话内容,顿时做出判断:眼前之人,必是一位异国雄主! (上一章的彩蛋章,被卡审核了。) 698【收小弟】 邝鸿是奉命来拜会万丹国王的,至于谁当国王,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国王殿下,请容我自我介绍,”邝鸿微笑说,“我叫邝露,是来自中国旳使节,代表大同皇帝陛下,专程为国王带来皇帝的问候。” 阿庚苏丹再次行礼:“欢迎阁下,请代我向贵国皇帝转达谢意。” “这是皇帝陛下,送给殿下的礼物。”邝鸿转身指着两个箱子。 随行使节立即递上礼单,海军士兵把箱子抬过去。 阿庚苏丹更加高兴,他今天刚刚夺位成功,就收到来自中国皇帝的礼物。 中国他是知道的,去年击败了荷兰舰队,这事儿在南洋传得沸沸扬扬。更何况,万丹本身就有很多中国人,就连万丹大清真寺的宣礼塔,都是中国人设计并建造的。 阿庚说道:“贵使里面请!” “请。”邝鸿微笑还礼。 使节团被安排在王宫住下,待遇非常优渥,因为万丹国很有钱。 万丹港是整个南洋的海贸中心,货物交易量远远超过马六甲和巴达维亚。这是因为,马六甲和巴达维亚,都被荷兰控制做独家生意。而万丹港,则是一个自由港,除了荷兰人之外,无论哪个国家都能来交易。 当天晚上,阿庚苏丹设宴款待使节团。 宴会还没开始,每人就获得一份精美礼品,阿庚苏丹还捧出一把剑:“这是万丹的王室藏品,请转交给中国皇帝陛下,仅代表我个人对皇帝的崇敬。” “一定带到。”邝鸿起身接过。 此剑造型奇特,为马来蛇纹剑,至于具体长相嘛,请脑补金蛇郎君的金蛇剑。 并且,剑身为大马士革钢打造,剑鞘用鲨鱼皮包裹,还镶嵌有红宝石和蓝宝石。 万丹港有各国船只来往,文化艺术也非常包容。 万丹国虽然是绿教国家,但这里的绿教极富特色,吸收融合了印度教、佛教、万灵教等内容。中国人给万丹大清真寺设计的宣礼塔,建筑风格既不是阿拉伯式、波斯式,也不是中国式,而是融合了莫卧儿风格和马来印度教风格。 这把剑同样如此,剑身样式是马来风格,剑鞘装饰却是波斯风格,想必南京的赵皇帝会非常喜欢。 “啪啪啪!” 阿庚苏丹拍手示意,乐队和舞姬上场,王宫仆人端着各色食物而来。 这里禁酒,喝的是果汁饮料。 阿庚苏丹举杯道:“这一杯,敬伟大的中国皇帝!” “敬陛下!” 邝鸿连忙起身,带着全体使节人员,转身朝着东北边作揖。 重新坐下之后,阿庚指着席间一个华人:“使者阁下,这位是万丹王室顾问、渊博的学者、优秀的建筑家,斯克班卡先生。” 这华人大概五十岁,起身拱手说:“海外汉民陈濂,拜见天使大人!” “有礼了,”邝鸿拱手问道,“阁下是哪里人?” 陈濂回答说:“广东香山县人。鄙人幼时家贫,读过几年村塾,不得已弃学打渔为生。十三岁时,跟随长辈出海,辗转来到爪哇岛。叔父死于雅加达,在下四处流浪,被一位火者收为仆人。这位火者见我聪明,便让我入了教,跟着他学习一些知识。” 邝鸿笑道:“你我还算同乡,我是南海县的。” “原来如此,难怪听阁下的口音亲切。”陈濂顿时热情了许多。 随即,陈濂又用马来语,跟阿庚苏丹交谈一番,估计在翻译刚才的对话。 阿庚苏丹笑得更开心,一边喝着果汁,一边说道:“真是太巧了,万丹王室的顾问,竟然与使者阁下是乡人。使者阁下,你这位乡人非常有才华。十多年前,他就为万丹大清真寺,设计建造了宣礼塔,受到广大绿教徒的一致称赞。” 陈濂在旁边搭腔道:“承蒙老苏丹厚爱,否则在下哪有机会?” 一番闲聊,气氛更加融洽。 阿庚苏丹拿起鸦片和烟具:“贵使请品尝,这是最好的货色。荷兰人坏得很,他们贩卖的鸦片,总是以次充好。万丹的朋友英国人,才是真正有诚信的,英国人贩卖的鸦片总是质量上乘。” 邝鸿早就看到了鸦片,每人案前都摆着一份,他拱手说:“国王殿下,鸦片在我国是禁物,就像酒饮在万丹一样。中国皇帝陛下说,鸦片有毒,会吸食上瘾,最终令人发狂。” “是这样吗?”阿庚苏丹感到很疑惑,“在万丹,鸦片只有贵族才能享用,吸食之后会让人精神百倍。” 邝鸿说:“我国皇帝禁吸鸦片,因此多谢殿下的好意,全体使节人员都不能碰此物。” 阿庚苏丹说:“那真是太遗憾了,我本来想与贵使分享最好的鸦片。” 在座的万丹贵族和官员,就这样点燃烟膏,当场吞云吐雾起来,作为王室顾问的陈濂也在吸食。不片刻,一个个都惬意起来,言行都变得更加随意。 这位异国雄主,瞬间变成鸦片鬼。 翌日,英国人获得苏丹批准,前来王宫跟中国使节团联系。 英国把主要精力放在印度,已经在印度设立了28个工厂。所谓工厂,其实就是办事处,负责买卖、运输、包装货物,整个过程全部免税,这是莫卧儿皇帝特许的。 在万丹这边,英国只有一个贸易站,从中国海商手里买货,储存在仓库里等着商船运回欧洲。 对了,英国东印度公司,这两年终于开始进口中国茶叶。 以前不买茶叶,是因为英国人不喝茶。得益于荷兰商人的大力推广,中国茶叶不但在荷兰风靡,如今也传到了英国贵族阶层。 “很高兴见到您,尊贵的中国使者阁下,”这个英国佬行礼道,“我叫托马斯,是英国东印度公司万丹贸易站的负责人。” 英国佬自带了翻译,而且是一个华人。 邝鸿微笑点头:“很高兴见到阁下。” 托马斯直接了当的问:“中国去年海战击败荷兰,这次是要来攻打巴达维亚吗?如果是这样,英国很乐意帮忙,我们将与中国一起出兵。而且,我会说服万丹国王也出兵。” 邝鸿笑着说:“是否攻打巴达维亚,我还没有接到国王的命令。我此次前来,是与万丹国建交的,同时奉命训斥荷兰人。作为惩戒,中国将禁止出售云锦给荷兰人,英国对云锦是否有兴趣。” “是那种云彩般美丽的中国皇室丝绸?”托马斯激动得瞪大双眼。 云锦目前只在南京生产,从业工人将近两万,每年的产量是有限的。国内市场就能消费一大半,出口海外的非常少,云锦的欧洲市场完全被荷兰给垄断。 前几年,荷兰人拍卖云锦,拍出史无前例的天价,如今只有顶级贵族或者大富豪才买得起。 邝鸿说道:“我此次前来万丹,就带了一船云锦。阁下若有兴趣,可以卖给英国东印度公司一半。” “有兴趣,有兴趣,价钱可以谈。”托马斯生怕邝鸿反悔。 这种稀缺商品,是纯粹的卖方市场,只要买到了就能赚大钱。 邝鸿又说:“荷兰太过猖狂,我国皇帝对英国印象很好,愿意长期友好的进行海上贸易。请转告贵国国王,他可以派遣使节团,前来中国进行访问。” “一定把皇帝的话带到。” 托马斯满嘴跑火车,有个屁的英国国王,早就被囚禁起来了——事实上,已经把国王砍了,但消息还没传到万丹。 数日之后,大同海军开始卖货,很多都是以前被荷兰包圆的稀缺产品。 除了云锦之外,还有仿汝瓷之类,雪茄的数量也不少。 “雪茄”一名,是赵皇帝亲自赐名的。 灰白似雪,其形如茄,是为雪茄。 雪茄的制作原料,全部是上乘烟叶,顾客也都是有钱人,如今已渐渐在南方畅销,每年能为朝廷贡献不少税收。制作雪茄切剩的烟叶,才拿来做成烟丝。 目前江西雪茄最贵,湖南雪茄次之。但云南雪茄发展迅猛,大有迎头追赶之势。 其实这玩意儿,欧洲早就有了,但赵瀚还是想赚一笔。他下令大笔购买雪茄,用漆器盒子做包装,盒子内衬仿汝瓷或五彩瓷,还在漆盒雕刻花纹,写上“中国皇室专用”的汉字。 然后,这次让海军带来万丹,价钱打着滚儿的往上翻。 也就赚这一两次,商品受追捧之后,肯定出现山寨货,欧洲商人会自己制作包装。当然这种包装,还得靠中国商人才做得好。 海军和商部的文官,正在贩卖货物的时候,邝露则在王宫与苏丹进行正式外交。 “宗主国?”阿庚苏丹有些犹豫。 邝鸿说道:“贵国的前身淡目国,其实就是中国的属国。” 万丹国的开国君主,最初只是淡目国的地方贵族,靠造反夺取了国家并不断壮大。 阿庚苏丹问道:“如果做了中国的属国,须要履行什么义务?” 邝鸿说道:“中国在南洋开战,如果须要万丹配合,万丹国应当出兵。在万丹国境内的中国人,就算不信绿教,也不得额外征税。” “就这些?”阿庚苏丹颇为意外。 邝鸿笑道:“就这些,如果殿下想要朝贡,也可以带着贡品去南京。当然,肯定不会吃亏,这些贡品都是有偿的。大同中国如果做了万丹的宗主国,就会保证万丹的安全。哪个国家擅自攻击万丹,就等同于向中国开战!当然,万丹主动攻击别国,别国被迫反抗,这个中国就不会管了。” “好!” 阿庚苏丹大喜:“万丹国愿意尊奉中国皇帝!” 邝鸿的真正使命,是来南洋收小弟的。 699【一收一串】 邝鸿这次出海,带了一堆金印。 阿庚苏丹答应遵奉中国为宗主,邝鸿立即给予文书,并把金印赐给万丹国。 随即,船队继续航行,前往柔佛苏丹国。 柔佛的前身其实就是马六甲,首都被葡萄牙攻占之后,王室只能逃亡并迁都。这几十年来,主要的敌人是亚齐苏丹国。 亚齐本来在跟葡萄牙打仗,几乎攻占马六甲。莫名其妙旳,又跑去打柔佛国,摧毁柔佛首都,掳走柔佛苏丹。为了对付亚齐,柔佛王子继位之后,一度与死敌葡萄牙结盟,后来又因贸易问题而翻脸,被葡萄牙打得再次迁都。 如今,柔佛苏丹国的地盘,包括马来西亚南部、新加坡和苏门答腊岛东部。而亚齐苏丹国的地盘,在苏门答腊岛的西部和东部,该岛的中部地区为苏门答腊国。 当邝鸿带着海军舰队过去,柔佛苏丹阿都查利沙,主动请求再次成为中国的属国。 阿都查利沙说道:“尊贵的中国使者大人,小王听闻中国大败荷兰,这个消息真是让人振奋。那该死的亚齐国,已经与荷兰结盟九年,只要中国愿意出兵,柔佛可以出动舰船30艘、士兵2000人,配合中国士兵一起攻打亚齐!” 邝鸿说道:“攻打荷兰与亚齐,现在还不是时候。” 阿都查利沙有些失望,但还是说:“亚齐苏丹已经老迈,随时可能病死。亚齐苏丹病死的时候,就是出兵的最好机会,柔佛会永远追随中国的兵锋。” 邝鸿笑道:“你可写信照会亚齐国王,说柔佛已经归属中国,让他不准再觊觎柔佛的土地。” “有伟大的中国皇帝陛下做后盾,亚齐苏丹肯定不敢再嚣张。”阿都查利沙拍马屁说。 柔佛国的核心领土在马来西亚和新加坡,但却在印尼有飞地跟亚齐接壤。真要打仗,肯定是柔佛吃亏,还得跨过海峡才能运兵支援。 说实在话,柔佛国实在太弱鸡了。 当初还是马六甲国的时候,被葡萄牙百十人就拿下。迁都之后,先被亚齐打得迁都,又被葡萄牙再打得迁都。 柔佛最后一次迁都之时,城里足足一万多守军,火炮150门,火铳1500支,海上还有2000多艘船(包括商船)。而葡萄牙只有600多人,带着一些仆从军,就把柔佛苏丹打得坐着大象突围。 正因自己太弱,柔佛巴不得抱上中国的大腿。 一番忽悠和安抚,海军买了些当地土特产,邝鸿便继续往前面收小弟。什么彭亨国、丁佳庐国、大泥国,全在后世的马来西亚境内,一个国家也就一两座城市。 直至大城国,才终于像点样子。 大城,又称暹罗,又称阿瑜陀耶,说白了就是泰国。 这里也曾是大明的属国,邝鸿带着使节团到来,泰国国王立即热情款待,想都没想就做了中国的藩属。 最扯淡的是,泰国国王给赵瀚的礼物,其中竟然还有几十斤鸦片。这不是第一次了,几十年前,泰国给万历皇帝的贡品,里面就包含着许多鸦片。 在这边走了一圈,邝鸿终于返航,直奔巴达维亚而去。 “总督阁下,中国舰队来了。” “过去试探一下。” 两国舰队,在雅加达附近海域对峙。谁都没有率先开炮,接着划小船过去交流,邝鸿被允许只坐一艘军舰进港。 范德林的副官,亲自来码头迎接。 眼见中国人搬下船很多箱子,副官忍不住问:“这些事货物吗?” 邝鸿回答:“这是中国皇帝陛下,送给贵国总督的礼物,必须贵国总督亲自接收。” 一听是礼物,副官就高兴起来,态度也热情了许多,就像去年两国从未开战一样。 来到总督府门口,范德林亲自出来,非常优雅的行礼:“欢迎贵使光临巴达维亚,请代我向中国皇帝致以诚挚的问候!” “好说,”邝鸿拱手,“皇帝陛下,也为阁下准备了礼物……开箱!” 海军士卒立即打开那些箱子,范德林带着微笑上前,看清里面的东西之后,立即变得笑容僵硬起来。 全是战俘的脑袋! 范德林表情冰冷问:“这是什么意思?” 邝鸿说道:“这些人在台湾非法筑城不说,还盘剥屠杀中国人,按律当斩!听说巴达维亚这里,也有很多中国人,而且需要交纳的税额,比本土的爪哇土著还多。总督阁下,你好自为之!” 范德林怒道:“中国与荷兰,本来是盟国关系,我们曾一起跟西班牙作战。中国擅自攻击荷兰城堡,还杀死许多荷兰人,应该荷兰质问中国的背叛行为才对!” 邝鸿说道:“荷兰如果是盟国,为何在台湾屠杀中国人?” “那是他们暴乱,荷兰只是在惩罚叛乱行为!”范德林狡辩道。 邝鸿再问:“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暴乱?” 范德林说:“他们想获得更多权力,人总是这样贪心不足。” “开箱!” 最后一个箱子打开,邝鸿指着箱子里的文件说:“这是荷兰战俘的供词,汉文和拉丁文记录,总督阁下自己看看吧。” 范德林随手翻阅一份,说道:“这些供词,是伪造的。” 邝鸿懒得再扯,直接宣布:“鉴于荷兰虐待、盘剥、屠杀中国人的背盟行为,今后对荷兰进行贸易制裁。五彩瓷、云锦等特殊货物,中国商人不得再卖到巴达维亚。一经发现,立即吊销该中国商人的出海牌照!” “不,你们不能这样!”范德林终于慌了。 他吃了败仗,顶多回荷兰养老。若是中国的高端货,今后不再卖给荷兰,那些股东会撕了他的。 当然,肯定禁绝不了,中国海商必然悄悄夹带。但夹带违禁货物属于走私,运到巴达维亚出售时,荷兰需要付出更大的购货成本。 邝鸿继续说道:“万丹、柔佛、彭亨、大泥、暹罗、丁佳庐、苏门答腊等国,皆为中国之藩属国。荷兰今后不得无故攻击这些国家,否则就是等同于跟中国开战!” 范德林听得想晕倒,这些国家如果全都归属中国,等于把荷兰的马六甲港给团团包围。 人比人,气死人啊。 荷兰好不容易从葡萄牙手里夺取马六甲,但旁边的国家,全部把荷兰当成敌人。也就亚齐国跟荷兰结盟,那还是因为亚齐国,同样在四处树敌拉仇恨。 而这个中国使者,坐船走上一圈,各国立即伏低做小,全部变成中国的藩属。 范德林能够想象得到,中国哪天要打马六甲,派遣海军出来吼一嗓子,各国肯定就纷纷出兵相助。因为这些小国,本来就想干翻荷兰,只不过缺一个带头大哥而已。 但是,范德林真不敢翻脸,也不敢把邝鸿抓来砍了。 如今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最重要的商品是香料,香料当中又以胡椒为首。 公司运回荷兰的货物,以拍卖形式出售给本国商人,也是因为胡椒生意而起。当时,葡萄牙和英国购买的胡椒,因为战争原因跌倒谷底,欧洲胡椒市场面临严重缺货。 荷兰东印度公司,非但不趁机大量出货,反而减少对胡椒的供应。如此,人为的把胡椒价格推到巅峰。 并且还搞内部违规交易,把胡椒低价卖给阿姆斯特丹的商人。荷兰其他省份的商人,对此怒不可遏,联手召开议会废除合同。从此之后,亚洲运回来的商品,必须公开拍卖给荷兰商人。 这几年,香料利润迅速下滑,香料交易占比也在减少。而来自中国的纺织品,除了丝绸,还有棉布,采购量已经跃居第一位(纯利润不如香料)。 打仗归打仗,生意归生意。 荷兰东印度公司最害怕的,是打完仗之后,无论输赢都没了生意。 不能彻底激怒中国皇帝,因为南洋的港口,不止巴达维亚一个,隔壁的万丹就有自由港。今天不准卖高端货给荷兰,只是一个惩戒,以后指不定还要搞出什么禁令。 “总督阁下,签署合约吧。”邝鸿说道。 范德林问:“什么合约?” “不得擅自进攻中国属国的条约,把布桑加岛转让给中国的条约。”邝鸿说道。 不说布桑加岛还好,一说起来就来气,去年荷兰舰队就是在那里被伏击的。 布桑加岛面积挺大,岛上还有土著,但中国占领之后,并未继续驻军,如今实质上不属于任何国家。 赵瀚的意思是,先用条约确定归属权,今后有空了再真正统治,甚至可以往岛上派遣移民。 范德林终于炸了:“不可能!布桑加岛,是荷兰与西班牙作战,作为战胜国而获得的,我不可能把布桑加岛交给中国。” “但你们战败了,岛上的荷兰城堡,也已经被我军给摧毁了。”邝鸿笑道。 范德林说:“我不会跟你签任何条约,告辞!” 邝鸿也不强求,转而前往荷兰人的船厂,副官居然没有拦着他。 一个海军士兵,对着船厂大喊:“若有国人想要回乡,可乘海军舰船离开,回乡之后立即落户分田!” 此言一出,船厂炸锅。 不顾荷兰管理者的阻拦,大量汉人造船工匠冲出来,脸上带着无限憧憬:“真的能坐舰船回国,回乡就能落户分田?” 邝鸿笑道:“你们都是手艺人,如果不愿种地,也可进朝廷开办的造船厂。” 700【外交碰瓷】 “全部回去!” 副官全程陪同邝鸿,见状立即调来士兵,持枪荷弹的逼着造船工匠离开。 邝鸿一脸迷惑:“这些中国人,难道都是奴隶吗?他们竟然不被允许回国?” 副官回答:“他们与造船厂签了合同,未满合同期就离开,会赔偿船厂一大笔违约金。” 邝鸿焕然大悟,笑着说:“违约金是多少?” 副官说道:“一年薪水的十倍。” “这个没问题,他们旳违约金,全部由我来支付!”邝鸿等的就是这句话。 副官终于急了,说道:“先生稍等,这件事我要禀报总督。” 等副官派人去总督府之后,邝鸿又问:“城里的汉人居民,该不会也有违约金吧?” 副官摇摇头:“没有。” 邝鸿对身边的海军士兵说:“你们到城区,挨家挨户查问,见到汉人就告诉他们。回国就能分田落户,有手艺的,也能在城里找到营生,大同海军用舰船接他们走!” “先生,你不能这样!”副官被吓得不轻。 巴达维亚的汉人及家属,包括混血孩子在内,如今已经超过两万人。历任总督都非常担忧,觉得城里的汉人比例太高,因此课以重税来限制汉人增加,后来甚至唆使土著屠杀汉人。 可要真没了汉人,整座城市连同港口,全都得停止运转! 范德林匆匆赶回来,指着邝鸿怒斥:“你是中国的使者,我遵守外交礼节,才允许你在巴达维亚自由行动。但你刚才做出的间谍行为,我必须立即驱逐你!” 邝鸿又是一脸迷糊表情:“我干了细作的事?我只是对这里的汉人说,他们如果想要回国,我可以带他们离开。这些都是中国人,并非你们掠来的奴隶,他们难道不应该来去自由吗?” “立刻,马上离开巴达维亚!”范德林吼道。 邝鸿咬牙切齿道:“你圈禁中国人,不准他们离开,你是要向中国宣战吗?” 明摆着的,邝鸿就是在外交碰瓷儿,这是中国使节最喜欢干的事。 包括明代中前期在内,特别是汉唐时期,使节们出使外邦,能怎么作死就怎么作死。他们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就是想激怒对方,自己如果因此而死,中国朝廷就有了发动战争的理由。 范德林喊道:“举枪,押着他们去海上!” 邝鸿丝毫不惧,昂首反击道:“阁下的这种行为,我会自动视为开战。只要我离开港口,回到船上,就会让海军发动进攻!你也可以立即杀了我,我的海军三个小时内,如果不能收到消息,也会对巴达维亚港发起进攻。就算这支海军战败,中国还有更多的舰队,每年都会来攻打这里!顺风季节,中国商船都会派战舰跟着,任何来巴达维亚交易的商船,一经发现就被默认为叛国行为。我要让巴达维亚,一担中国生丝都买不到,一匹中国棉布都买不到!” “你……” 怒火中烧的范德林,竟然生生忍住了,他第一次见到这么疯狂的外交官。 邝鸿继续说道:“马六甲周边的国家,除了亚齐之外,其余全部都成了中国的属国。一旦开战,这些国家就会组建联军,配合中国士兵攻占马六甲!马六甲有多少荷兰守军?两百个?四百个?还是一千个?不会有两千个吧?” 范德林被这话说得背心发凉,那里可是马六甲,位置重要又守军不多。如果中国在进攻巴达维亚的同时,还串联属国进攻马六甲,这两座港口城市迟早都会沦陷。 范德林尽量用平静语气说:“阁下究竟想干什么?” “按照皇帝陛下的意思,荷兰与中国签署合约!”邝鸿笑道。 范德林说:“这个事情很大,我需要时间考虑。” “可以,给你三天时间。”邝鸿说道。 范德林的考虑,其实就是召开会议。 一群议员扯皮两天,险之又险的通过提案,全盘接受中国皇帝的要求。从今往后,荷兰不得无故进攻中国的藩属国,如果事出有因,必须接受中国的调停,否则就视为向中国宣战。荷兰将布桑加岛转让给中国,转让价1两银子。 范德林对议员们说:“布桑加岛被中国人夺取之后,我们并没有实际控制那里,转让给中国也没什么损失。至于中国的那些属国,条约里只说不能无故攻击,我们可以策划政变,可以伪装海盗袭击其船只。所以,这份合约是象征性的,满足中国皇帝的虚荣而已,我们今后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范德林故意不提,这份合约一签,就给了中国正当的法理。 今后闹起来,中国随便就能拿出开战理由。且无论闹到哪里,就算找教皇来评理,布桑加岛都是属于中国的。 双方在总督府签署《巴达维亚条约》,刚刚签完出门,就有人来到范德林身边嘀咕。 范德林猛地怒视邝鸿:“你说话不算数!” 邝鸿无辜道:“没有啊。” 此时此刻,许多巴达维亚城区的汉民,拖家带口往码头那边赶去。他们在码头排起了长队,登记一家,立即上船,免费带他们回国。 而且随着消息的传播,赶来的汉人越来越多,转眼之间已经超过了两千人。 范德林得知情况,在邝鸿那儿没讨得好,立即下令:“禁止任何船只出港,巴达维亚的居民必须全部下船!” 邝鸿问道:“你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范德林说道;“我是总督,我的命令就是理由!” 邝鸿说道:“如果这样的话,那作为回报,今后前往中国的荷兰人,来一个我们扣一个,谁都不许再离开中国!你真能留住这些中国人?中国朝廷只需对海商说,带回一个汉人,就能抵多少税,这里的中国人完全可以坐商船回去。他们为什么想走?因为这里的税太重了!不但税额比荷兰人高,甚至比爪哇土著都高得多!” 邝鸿怒视范德林:“这种行为,是对皇帝陛下的侮辱!在你们眼里,中国人算什么?连爪哇土著都不如吗?为什么单单向中国人征收重税?” 当然是中国人勤劳肯干,征收重税也能活下来。 而且,只要改信了耶教,中国人就能减免一些税额,这是逼着中国人改变信仰。 为了少交税,还真有不少华人受洗入教,但更多华人宁愿受穷也不改信。 范德林说道:“税额问题,这是巴达维亚的内部事务。现在看来,确实有些不妥,我们开会讨论之后会调整。” 怎么调整? 当然是收更重的税,一步步把汉人压到极限,把汉人全部逼成耶教徒。不肯改信的,还念着中国的,就挑唆土著去杀了,反正不是荷兰人亲自动手,一切都能推到爪哇土著头上。 邝鸿说道:“要么平等收税,要么随他们去留。你自己看着办。” 范德林冷哼一声。 邝鸿拿着合约走到码头,看着荷兰调兵把汉民押回,他感慨道:“畏威而不怀德,看来还没打痛,不足以让蛮夷敬畏。” 邝鸿登船离开巴达维亚,去外海跟舰队汇合,他对洪旭说:“立即返回万丹港,把船上的货卸了,攻击海面上所有能见到的荷兰船只!” “又要打仗了?太好了!”洪旭大喜。 邝鸿作为外交官,当然不能指挥海军。这次是有特别安排,让邝鸿全权行事,包括跟荷兰小打一场。 舰队回到万丹港,阿庚苏丹听说要找荷兰麻烦,连忙问道:“使者阁下,需要莪们的帮忙吗?我虽然海军不强,但我可以召集士兵,去围攻雅加达(巴达维亚)!” 巴达维亚,本就是万丹国的地盘,无时无刻不想着夺回去。 邝鸿仔细思索,点头说:“好,你立即召集士兵,你从陆地进攻,我们从海上进攻!” 阿庚苏丹腾出仓库,让大同海军卸货储存。 卸货之后,海军舰船轻装出行,不但拦截荷兰商船,还拦截征用中国商船。 一句话,不让巴达维亚正常做生意! 没过几天,英国人主动找上门,欣喜问道:“中国要跟荷兰开战吗?我们英国可以帮忙,现在港口就有两艘武装商船,可以加入中国的舰队。如果战争拖到三个月后,英国还能从印度调来武装商船!” 英荷两国,在南洋的矛盾尤为激烈。 为了争夺香料份额,荷兰曾经玩屠杀,把一座岛上的英国人全部杀光。就算现在,荷兰控制了马六甲,也经常见到英国商船就攻击。 “我十分需要阁下的帮助。”邝鸿当然不拒绝朋友。 在英国加入之后,邝鸿又派人通知柔佛苏丹,让他出兵做出一副攻打马六甲的样子。不必真打,吓唬吓唬就行了。与此同时,让彭亨、大泥等国也出兵,反正离得不远,也不用度海,就当是武装拉练。 数日之后,范德林接到报告:“总督阁下,我们的船队遭到袭击了。对方主力是中国海军,还有万丹的近海划桨船,还有英国的武装商船!我们的商船被击沉一艘,被敌人俘虏了三艘!还有,前来巴达维亚贸易的中国商船,正在被中国海军引去万丹。” “他真敢这么做啊?” 范德林忍不住吐槽,这个外交官太奇葩了,简直就是一个胡闹的疯子。 条约都签订了,就为一些汉人平民,居然玩得这么大。 701【八国联军】 暹罗,大城府。 国王帕拉赛·东已经老迈,暮气沉沉,他愿意遵奉中国皇帝,除了传统政治惯性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愿折腾。 “父亲,中国使者派人来说,荷兰总督对皇帝陛下大不敬,”小王子那莱说道,“汉人有句成语,叫做主辱臣死,意思是说君主受到侮辱,做臣子应当为君主效死。中国既为我宗主国,我国自当有所行动。请父亲立即驱逐大城府和六坤的荷兰人!” 帕拉赛·东说道:“你年纪太小,不懂得治国。对于中国,遥遥遵奉就行了,没必要为了他们而损害自己的利益。” 那莱反驳道:“我国旳商品,又不止卖给荷兰人。就算驱逐了荷兰人,也有的是中国人来买,这怎么能说是损害自己的利益呢?” 大王子昭发猜,却是个油滑之辈,他笑着打圆场:“中国使者只是派人过来,让我们尽可能的帮忙。完全可以派出五百士兵,慢悠悠的前往马六甲。至于国内的荷兰人,给他们购买的商品收重税,这样既能给中国交差,也能趁机赚到荷兰人更多的金银。” “这个办法很好!”帕拉赛对大儿子非常满意,认为其非常具有政治手段。 “父亲,”那莱连忙说,“我们不能只看眼前,北边的东吁(缅甸)咄咄逼人。这次如果我们尽全力帮助中国,必然获得中国君臣的善意,等于中国欠我们一个人情。今后如果被东吁入侵,我们谴使请求中国援助,中国皇帝是肯定愿意出兵的!” 帕拉赛·东摆手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要休息了,你们退下吧。” 那莱见无法劝说,退而求其次道:“父亲,请任命我为统军将领,带着500士兵去帮中国进攻马六甲!” 帕拉赛·东对此无所谓,说道:“你喜欢打仗,那你就去吧。” “多谢父亲!”那莱躬身退出。 泰国历史上,曾出现几位“大帝”,这位小王子,就是其中的“那莱王”。 在另一个时空,云南失陷、永历帝出逃的消息传到暹罗,国王那莱是准备迎接永历帝避难的。结果,永历帝去了暹罗的死敌东吁那里,那莱王担忧其安危,亲自领兵至泰缅边境相机行事。 那莱王本想让东吁放人,迎接永历帝南下,结果传来永历帝被害的消息。 无奈之下,那莱王带兵回到首都,为李定国立庙祭祀,并每年都在崇祯、永历的忌日举行佛事。 后来满清逼迫暹罗臣服,命其交出大明赐予的金印诏书,更换成满清赐予的金印诏书。那莱王不敢抵抗,同时又不愿背叛大明,让工匠仿制金印交出去,暗中将真品悄悄藏好。 此时此刻,还是小王子的那莱,回到自己的府邸,立即召见自己的两个顾问兼好友。 一个好友是汉人,叫做杨东魁。 一个好友是希腊人,叫做康斯坦斯·华尔康。 那莱笑着说:“杨先生神机妙算,父王果然不同意驱逐荷兰人,但允许我带兵去攻打马六甲。” 杨东魁说道:“用俗话来讲,就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 康斯坦斯·华尔康说:“该死的荷兰人,一直霸占着马六甲,这次惹恼了中国,肯定会吃大亏的!” “两位先生,你们跟我一起去吧。”那莱说道。 杨东魁拱手说:“既是帮助母国,又是帮助王子,此时当然义不容辞。” 华尔康是个希腊冒险家,这货拔出佩剑:“好久没有打仗了,我会用荷兰人的头骨,作为我的冒险收藏带回欧洲!” 数日之后,那莱王子就带着两个顾问,统率500士兵坐船南下。 历史上,他的父王过几年就会病死,兄长刚继位就被叔叔杀了篡权,那莱王子带兵杀了叔叔夺回王位。一年之内,泰国就换了四个国王。 在那莱王统治时期,暹罗甚至派遣使团,前去欧洲外交访问,受到法王路易十四的热情接待。 东西方两位国王,甚至因此成为笔友,泰国与法国的关系迅速升温。 当时荷兰吓坏了,感觉自身在暹罗的贸易地位不保。谁知傲慢的法国人,居然主动送来大礼,法国舰队莫名其妙炮轰暹罗港口,试图以征服者的姿态跟暹罗做生意,让两位国王的外交成果付之东流。 而那莱王积极开放的贸易政策,也让很多本土商人和贵族不满。趁着那莱王病重时,麾下将领发动叛乱,杀光暹罗王室,暹罗从此闭关锁国,由极盛状态迅速走向衰落。 这位泰国历史上的大帝,此时此刻正兴奋莫名。 父亲和兄长说让军队慢吞吞赶路,那莱王子却催促海船加速前进。他们抵达柔佛的时候,柔佛苏丹还在磨磨蹭蹭,说是要等着更多联军前来汇合。 “兵贵神速,哪能再等?”那莱王子非常不高兴。 连番催促之下,柔佛苏丹终于下令出发。 联军当中,柔佛士兵3000人,暹罗士兵500人,彭亨士兵800人,大泥士兵400人,丁佳庐士兵450人,苏洛鬲士兵280人。 柔佛兵多,柔佛王子易普拉辛为主帅,其他国家的将领全是副帅。 而且,柔佛士兵全员火绳枪,足足三千火绳枪兵啊! 反观那莱王子这边,火绳枪兵仅150人,其余350人都带着冷兵器。 …… 苏门答腊岛最西北端,哥打拉查城(班达亚齐)。 这里是亚齐苏丹国的首都,中国和万丹国的海军,在马六甲海峡来往游弋,堵截攻击遇到的所有荷兰商船。他们的补给点也近,若是淡水没了,直接在柔佛国的港口靠岸,整得就跟在家门口巡逻一样。 联军舰队闯入亚齐国的首都港口,亚齐舰队吓得连忙逃跑。 二十一年前,亚齐国进攻马六甲,被葡萄牙、柔佛联军打得全军覆没。恢复了这么多年,总算攒了三十多艘近海划桨船,哪里敢跟大同海军的巨舰大炮硬碰硬? “王子殿下,请吧。”邝鸿微笑说道。 彭亨苏丹国王子伊斯干达,作为特使在码头登陆,被一路请去亚齐国的王宫。 见到亚齐国苏丹之后,伊斯干达居然说:“叔叔,我这次是代表中国来的。” 亲叔侄! 亚齐国的苏丹,当年是彭亨国的王子。亚齐军队攻打柔佛国时,顺手把彭亨国也打了,还把彭亨国的一个王子俘虏回来。 正巧,这个彭亨国王子,是亚齐国苏丹的侄子。老苏丹死后无子,彭亨国王子就从一个俘虏,莫名其妙的继位变成亚齐国王。 亚齐此国,怎么说呢? 有钱,好战,四处树敌,不断扩张,跟周边所有国家都是敌人,所以才被迫跟荷兰进行结盟。 亚齐苏丹问道:“我又没招惹中国,中国舰队为何来亚齐港口?” 彭亨王子说:“叔叔,荷兰侮辱了中国皇帝,而你又选择跟荷兰结盟。中国使者让我带话,亚齐不得干涉此次战争。一旦亚齐国出兵,就等同于跟中国宣战!” 亚齐苏丹仔细想了想,说道:“我不会出兵的,亚齐国保持中立。” 彭亨王子又说:“也不准趁机入侵柔佛在苏门答腊岛的领土,并且不能趁机入侵苏门答腊国!否则,亚齐不但会遭受中国的攻击,还会遭受柔佛、彭亨、大泥、暹罗、丁佳庐、苏洛鬲、苏门答腊七国的联手进攻!” 亚齐苏丹忍不住吞咽口水:“一切等中国打完再说。” 联军舰队前往苏门答腊国,接了此国300士兵。于是乎,邝鸿这个鸿胪寺使节,就带着七国联军前往马六甲——算上中国军队应该是八国联军。 历史上,《荷使初访中国记》的作者约翰·纽霍夫,此时此刻就住在马六甲城。 他是一个旅行作家,喜欢去全世界冒险,并将所见所闻写书记录下来。他先是受雇于荷兰西印度公司,在巴西的热带雨林探险,后来又供职于荷兰东印度公司,被调到印度工作,前不久刚刚调任马六甲。 约翰·纽霍夫对欧洲最大的影响,就是在欧洲贵族圈里,带起了一阵“中国风”。 以前的欧洲作家,就算把书写得天花乱坠,也是无图无真相。而纽霍夫此人,却还是一个画家,他画出了中国的建筑、服装、家具,包括南京的大报恩寺,欧洲人也是通过他的素描得知其真面目。 纽霍夫的书籍和绘画传开,欧洲那些贵族们,喜欢用丝绸仿制中国服装,绅士贵妇们穿着中国服饰开派对作乐。 此时此刻,纽霍夫就在记录眼前的一切: “这座城市(马六甲)很大,人口众多。虽然街道很宽敞,两旁种植着树木,但房屋建造得密集……” “城市的中心是一座山,山顶建有圣保罗教堂,荷兰人可以在这里做礼拜,葡萄牙人建造的教堂和修道院已经倾颓了。大多数的房屋是用竹子建造的,在旱季能保存良好。当然,也有许多石屋。它们一般都比较低矮,不是很大,只有几个房间……” “城堡是葡萄牙人建立的,坐落于山脚,面向海洋,以便在战争期间应战。城堡是由一个堡垒和四面面向大海的的城墙组成,南扼马六甲河的入海口。在葡萄牙统治的近一百三十年内,堡垒不断被扩建,而周围的城墙也扩展到圣保罗山下……它正在被荷兰人不断扩建,最终形成一个不规则五边形的棱堡群……” “这里住着不同种族的人,统治者当然是荷兰公民。此外还有马来人、娘惹(混血华人)、克林(印度教徒)和欧亚人。当然,还包括爪哇人、古吉拉特人、泰米尔人,甚至是来自吕宋和文莱等地的人……” “每个族群都有自己的聚居区,比如荷兰人住在海伦街和琼克街,中国人和娘惹住在高德米德街、厄尔斯堡街,克林商人住在柯里吉街,爪哇人只能住在城外郊区……” “居住区域的划分,不是因种族而定,而是按照财富和职业。这里是荷兰所有殖民城市中,管理最松散的,没有之一……富裕的中国人和娘惹,还有那些克林商人,拥有极高的街区自治权……” “神啊!我看到了什么?一支舰队驶来了,它由多个国家的船只组成,他们正顶着城堡的火炮,不断炮轰马六甲城堡……” “城市里一片吵嚷混乱,不时有炮弹落入街区,砸毁城区的民房……” “敌人划着小船登陆,他们进入了城区,勒令所有居民往港口撤离。还好,我是东印度公司的职员,莪平时都在城堡里工作和居住……” “城区的各族裔居民,已经被敌人搬空了……” “又是新的一天,听说中国人用粮食,把郊外的马来人都雇来做仆从军。这些马来人很廉价,一小袋粮食,就能让他们去送死,他们正在帮助敌人挖掘壕沟……而我们的城堡里,只有180名荷兰士兵在防守……” 702【离谱的柔佛士兵】 马六甲的荷兰守军,真的只有180人,这种情况才属于常态。 台湾居然有上千荷兰守军,那反而非常离谱。原因是台湾经常有土著造反,台湾当地旳汉人也很彪悍,导致荷兰不得不陆续增加驻军。 除了巴达维亚之外,荷兰的其他殖民城市,百八十人已是极限,剩下的城堡仅有三五十人。 想想荷兰才多大,那点可怜的人口,要在全球殖民,还有一万多艘商船航行,荷兰人还能剩下多少? 英国同样如此,在印度设立28个办事处,全部加起来只有90多个职员…… “海外汉民陈尔训,拜见天使大人!” “起来吧。” 陈尔训是马六甲的华人领袖,已经在此繁衍两百年,难得的是竟然还没混血。 普通华人就没这本事,顶多一两代就混血,常常娶马来女子为妻。这种混血后代,又称娘惹,全称叫“峇峇娘惹”。混血男子叫峇峇(巴巴),混血女子叫娘惹。 对于邝鸿这个不速之客,陈尔训其实非常不欢迎。 因为马六甲的汉人和汉人混血,实现了高度自治,并没有受到歧视,反而是这里的上层种族——仅次于荷兰人。 这是他们自己争取来的。 马六甲苏丹国统治时期,汉人备受压迫。葡萄牙人杀来,汉人不但提供王宫(城堡)建筑图,而且还组建军队帮着葡萄牙打仗。 后来,葡萄牙也开始盘剥汉人,马六甲汉人又帮着荷兰打仗。 荷兰统治马六甲还不足十年,实力非常弱小,还没来得及跟汉人翻脸,反而在各个方面都要仰仗汉人。因此,这里的汉人税额很轻,跟荷兰殖民者的关系非常好。 对陈尔训这个马六甲华人领袖来说,中国军队才是真正的侵略者,打破了他们美好富足的生活! 陈尔训问道:“天使大人想要攻占马六甲?” 邝鸿并不直接给出答案,而是笑着反问:“不然我带兵来做什么?说说吧,里面有多少守军。” 陈尔训暗暗叫苦,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为了不被牵连只能配合,回答说:“不足200个。” 邝鸿听得眼睛发亮,这货非常年轻,一门心思想着立功,所以才逼迫荷兰总督签署合约,在完成赵皇帝的任务之后还要碰瓷。他没打算真的拿下马六甲,但如果守军不多,为什么不拿下呢? 这特么是一个大功! 而且,由于荷兰舰队去年惨败,虽然战舰数量已经恢复,但多是临时征召的武装商船,根本不敢在海上跟大同海军决战。 如此良机,必须抓住! 邝鸿回到海军座舰上,跟海军指挥官洪旭讨论:“洪将军,我没怎么打过仗,城堡里的守军不到200,该怎么把他打下来?” 洪旭说道:“我用千里镜观测过城堡,又问了几个当地人。没有别的法子,士兵坐船四面攀登,爬上城墙杀进去而已。” 马六甲城堡非常恶心,是葡萄牙人修建的。 建在河流入海口的突出部,东南西三面都是海,北面又是一座山。经过葡萄牙人一百多年的扩建,城堡的外围城墙越修越长,直接跟山岭连起来。 如果里面的守军过千,洪旭肯定调头就走,上万部队都不可能强攻下来。 但是,荷兰守军只有一百多,根本顾不过来那么多长的外围城墙。 至少,城堡的外围工事,可以轻轻松松拿下。 “那就准备打吧!”邝鸿说道。 马六甲周边区域,别的不多,树林和竹林漫无边际。荷兰殖民者甚至吐槽:马六甲的土地,除了丛林什么都没有。 事实上,这里以前也是种粮食的,马六甲苏丹国建立之后,全面发展海洋贸易,根本不管城外的农业发展。随着时间推移,农业反而退化,周边的农田日趋减少,树林和沼泽地越来越多。 葡萄牙和荷兰殖民者来了以后,这种情况更加明显。 荷兰甚至只管城区,把城外土地全交给地主,每年只象征性的收很少的农税。 陈尔训就是地主(兼商人),平时住在城里,派家奴去乡下收租。他常常感叹这里的汉人太少,全都集中在城内,而马来土著又不会种地,那么土地荒着简直暴殄天物。 因此,马六甲的粮食无法自给,每年都得从外地购买运来。 城外召集的马来土著,此刻被邝鸿派去砍树,无边无际的森林随便砍伐。树木砍回来以后,再让城区的工匠打造攻城器械,并且大量打造一次性木船。 城堡之内。 议员桑德斯喃喃自语:“我们会有援军吗?” 陆军指挥官亨德里克说:“就算有援军,恐怕也很难守到那个时候。” 各殖民地之间,互相派遣援军,时间往往以月为单位。 距离马六甲最近的荷兰殖民地,一个是巴达维亚,那里本来有近两千陆军,但去年随船沉没不少,如今只剩下一千出头了。另外几个全在印度和锡兰(斯里兰卡),每个殖民据点,守军的平均数量不过百,全拉过来救援也凑不够500人。 “该死的范德林,他就不该激怒中国人!”桑德斯怒火中烧。 他是东印度公司的评议会议员,属于大佬之一,但平时常驻马六甲,平时召开议会也是让自己的代表出席。马六甲的油水很足,桑德斯好不容易讨到这个差事,还没捞够就被中国人攻来了。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桑德斯不恨中国人,反而恨起了总督范德林。 “如果粮食足够,你有把握守住吗?”桑德斯问。 亨德里克说:“外围城墙太大了,以我们现在的兵力,根本不可能守住。但是,城堡的核心区域,180人还是能够守的。” 桑德斯说:“关键时候,舍弃外围城墙,固守城堡等待援军。” “当当当当!” 城堡外传来钟声,这是有敌人进攻的信号。 桑德斯立即跑出去,登上外围城墙查看情况。只见东南西三面的海上,有好几百艘小船划过来,全都是一次性的小木船,也就比木筏子看着正规些。都不用城防炮轰击,有可能一个海浪就打翻了。 “开炮!” “轰轰轰轰!” 双方都在开炮,大同海军的舰船不断游弋,朝着马六甲城堡的外围城墙射击。而马六甲的城防炮,则朝着海里的小船射击。 经常一发炮弹打来,距离小船还有两三米远,溅起的浪花就把小船给掀翻。 掀翻了也无所谓,大家都会游泳,带着小船又游回去便是。 这个时候的火炮,想直接命中稀稀拉拉的小船,难度就跟中彩票差不多。 事实上,全是佯攻,小船上皆为花钱雇来的马来土著! 这些马来土著,连住进城区的资格都没有,平日里像狗一样活着。随便给点粮食,就能让他们卖命,葡萄牙攻打马六甲时,一次性雇佣了好几千土著。 荷兰人此时开炮打了好半天,虽然浪翻小船无数,但只砸死淹死了二十多个土著。 邝鸿虽然没打过仗,但看过兵书,军事理论还是学了一些的。 让土著划船佯攻,一来消耗荷兰守军的炮弹,二来也是在麻痹荷兰守军。 连续好几天,持续不断的让土著划船进攻。每次距离外围城墙好几百米,土著就撑不住炮击溃退了,划着小船飞快逃离射程。 荷兰人付出的是炮弹,邝鸿付出的只是粮食。 他这趟出海是顺带做贸易的,赚到了许多金银。这些金银,又可以向万丹国、柔佛国就近买粮,根本就不愁军粮不够的问题。 渐渐的,荷兰炮兵都打麻木了,每天就是朝着海上小船开炮。其他荷兰守军,则听着炮声数虱子玩,并且抱怨伙食质量下降,最可恶的是不能去城区找女人。 城北,圣保罗山。 5730名七国联军,外加1000大同海军士卒,已经全部抬着轻便的竹梯子上山。 他们藏身于山中密林,不会被守军给发现。 守军被海上佯攻吸引,北面靠山这里,仅有30个荷兰士兵。而且连日的海上佯攻,导致靠山这边的荷兰士卒,精神已经变得有些松懈。 “敌袭!” 数千人在树林中接近城墙,竟然到了几十米外才被发现,而且还是进攻方有人不小心,失足从山坡上滚下去,造成了动静才吸引守军注意。 这边城墙,没有火炮。 因为对着的是山坡和树林,炮弹无法弹跳,打出去的效果,跟直接开枪没有太大区别。 “砰砰砰!” 30个荷兰守军,对着树林胡乱开枪,竟有几十个柔佛士兵,听到枪响就吓得立即逃跑。 难怪柔佛国被打得数次迁都,这些柔佛士兵,全部拿着火绳枪,人人穿着皮甲,结果一个照面就有人溃逃。 “冲啊!” 大同海军士卒见暴露形迹,立即顺着山坡往下冲,有的干脆顺着山坡滑下去。 “先登者重赏!” 在七国联军当中,暹罗王子那莱最勇猛,提着长矛就率军冲锋。 他的两个顾问朋友,同样都是猛人。 杨东魁提着一把中式腰刀,华尔康拎着一把西式长剑,跟在那莱身后兴奋高呼,这两人把打仗当成了冒险游戏。 “砰砰砰!” 随着距离愈发接近,荷兰人的火枪也打得更准。 3000柔佛国士兵,真正被打死的只有十多个,却一片一片的转身逃跑。但这是山坡,下来容易,爬上去却费劲,其实还不如往前冲锋更安全。 反而是几个小国,平日里夹在“大国”之间,士兵们的战斗意志要强得多。 邝鸿站在山顶观战,见此情形气得大骂:“入他娘的,这柔佛国都是什么孬兵?这里可是他们以前的首都,克复故地都不知道拼命!” 当大同海军士卒,还有暹罗士卒,冲到城墙外搭梯子时,3000柔佛士兵已经全部溃散,而且是柔佛王子带头逃跑。 难怪马六甲的荷兰守军很少,因为马六甲殖民地的周围,全是柔佛国的地盘。 面对这种垃圾兵,荷兰殖民者又怎会驻扎重兵防守? 703【mafang】 一百多年前,葡萄牙人设计堡垒时,打算把马六甲堡,打造成不规则五角形的棱堡群。 但这里人力物力有限,特别是石材非常难搞,葡萄牙人最终只按计划完成中心城堡。至于其他的区域,只是不断修筑外围城墙而已,而且外围城墙还没彻底把这里围起来。 荷兰人占领马六甲九年,继续葡萄牙的筑堡工作,终于把外围城墙修到圣保罗山的山坡上。 与此同时,在外围城堡的东西两侧,各筑起一个棱堡类建筑(不是很正规)。其余各处外围城墙,仅在其五角处设有布置交叉火力的敌台。 想要完成葡萄牙人当初的设计图纸,在此打造完善的不规则五角形棱堡群,按照马六甲殖民者的建设速度,恐怕还得花费一百年的时间…… 此时此刻,攻城方的八国联军,就遭到两处敌台的交叉火力射击。 但说实话,仅仅30人的交叉火力,用的还是老式火绳枪。 这种火绳枪,一分钟能打两发的,都属于顶级精锐步兵。而荷兰陆军,除了巴达维亚驻军稍微像样,其他殖民地全是垃圾。他们以前是冒险者,是地痞流氓,甚至是流浪汉。拿着微薄的薪水,整天也不训练,偶尔还要到城区打工赚外快,两分钟能打出一发子弹都算合格。 就平均1.5分钟一发子弹吧,把这30人全部视为神枪手,且火绳枪激发率给它算100%,六分钟也才能打死120个攻城的士兵。 几千人的进攻,死120个算什么? 实际情况是,当大同海军士卒,开始攀爬城墙时,攻城方的伤亡还不到50人,其中甚至包括滚下山坡摔伤的。 可惜,出兵最多的柔佛国,3000将士全部崩溃。 苏门答腊国的士兵,受到柔佛士兵的影响,竟然也莫名其妙溃逃一大半。然后就成连锁反应了,大泥、丁佳庐等国士兵纷纷跟着败逃。 因为城墙北边的山坡,长满了灌木树丛,荷兰人也懒得去清理。联军各部队之间,很难看清彼此的实际情况,打仗时也不晓得守城方的火力强弱。反正就听到噼里啪啦的枪响,然后看到数量最多的柔佛兵溃了,下意识的以为己方战败,于是咋咋呼呼从众跟风溃逃。 “砰砰砰!” 荷兰守军的交叉活力还在继续,但明显稀疏且凌乱。 外围城墙非常矮,借助柱体,轻轻松松就爬上来了。眼见攻城方即将登城,守在敌台的30名荷兰士兵,显得愈发慌乱起来,甚至无法正常填充弹药。 “援军,快请求增援!” “快来了,快来了,再坚持几分钟!” 东西两侧的荷兰守军,正有近百人朝这边奔跑。但邝鸿发动的进攻太突然,荷兰指挥官需要反应时间,此时恐怕已经有些来不及。 不过还是来了,首批20多个荷兰士兵,率先赶到北边的敌台增援,慌慌张张朝着攻城士兵开枪。 “老孙!” 第一个先登的大同军,是来自上海舰队的孙俊生,还没站稳脚跟就中弹倒地,从城墙边沿摔下去砸到后面的攀登者。 劳三斤正在爬梯子,眼睁睁看着孙俊生的尸体,擦着自己的左臂落下去。他嘶声怒吼之下,双眼通红,加快速度往上爬。 两人都是长江水师出身,之前水师裁撤了一半,一些转为邮驿吏卒,一些转为海军士兵。他们多年的战友感情,杀鞑子没有受伤,却没想到孙俊生死在海外。 又有两个登城士兵倒下,劳三斤终于爬上城墙。 他背上背着燧发枪,腰间配有刺刀和弹药袋,另外还有一把相对轻薄的腰刀。 此时此刻,劳三斤拔出腰刀,就朝着敌台的荷兰守军杀去。这里有十多个荷兰士兵,子弹都已打出,慌慌张张的全在填装当中。 “快撤!” 终于有荷兰底层军官,大喊一声撒丫子开溜。 外围城墙太长了,根本不是180个守军能顾及得来的。分摊到每个敌台和棱堡,平均一处只有十多人,哪里挡得住上千敌人攻城? 劳三斤疾步追上去,一刀砍翻一个,这是个撤退不及时的倒霉蛋。 敌台的另一边,也有大同海军士卒爬上来,正好拦住这十多个荷兰守军的退路。一番缠斗之后,只有三个荷兰士兵成功逃走,直接逃进了更远处的棱堡内。 劳三斤带人追杀过去,迎头就遇到一阵子弹,瞬间倒下四个大同士卒。 “撤回刚才的敌台!” 劳三斤大喊,带人慌忙撤退。眼前这处棱堡,实在不好突破,强行攻打纯属送命。 另一处敌台,暹罗王子那莱,同样已经登城。他身后跟着杨东魁和华尔康,一中一西两名冒险者游侠,三人组成箭头冲杀出去,接连砍翻数人,终于把这里也占领。 那莱此时回头一看,除了暹罗军队之外,其他配合出兵的国家,部队已经溃散七八成。 那莱不屑冷笑:“懦夫!” 海上。 在攻城战打响的瞬间,洪旭就放下千里镜:“鸣炮,全军进攻,水手也拿起武器攻城!” 水兵跟水手,还是有区别的,水手一般情况下不参战。 可水兵大都派去北边攻城,这时水手也必须顶上。 数十艘联军战舰,从东西南三面,一起朝城堡的外围城墙杀去,一边前进,一边发射炮弹。海里的那些马来土著,也划着小木船,兴奋无比的往前冲,因为只要登城就奖励粮食。 海上攻城的船只太多,荷兰炮兵根本顾不过来,更何况北边城墙已被攻陷,此刻心里慌得一逼。若非外围城墙的南北两边,各有一座棱堡当着,杀上城墙的大同军,已经冲过来夺取炮台了。 有些地方大船会搁浅,军舰陆续放下小艇,水手和水兵划着小艇往城墙冲去。 为了形成交叉火力,外围城墙也是五角形建造,许多地方都是有陆地空缺的。正常情况下,想从这些空缺处攻城,将被交叉火力倾斜,属于攻城方的地狱地带。 但是,荷兰守军数量太少! 大同海军,还有各国舰队的水手、水兵,以及那些为了粮食打仗的土著,在付出两百多伤亡之后,荷兰人明显扛不住了。 “撤!全部撤进棱堡!” 指挥官亨德里克连忙下令。 荷兰守军连忙撤退,炮兵都来不及毁掉大炮,就放弃城墙集体撒丫子开溜。 议员桑德斯,此刻已经回到中心城堡。他看到从北边登城的大同军,由于无法攻克两侧棱堡,正顺着梯子进入城内,想要直接绕过棱堡进攻中心城堡,吓得当即下令:“告诉亨德里克,让他放弃外围棱堡,堵死来往通道,全部撤到这边来!” 就此,马六甲城堡的外围防御体系,全部被联军攻占,荷兰人只能死守中心城堡。 “打得好,打得好啊!” 邝鸿站在山顶,用千里镜观察战况,此刻高兴得连连赞叹。 本地华人首领陈尔训说:“大人,十年前荷兰攻打此处,也是很快占领外面的城墙。但葡萄牙撤到中心城堡,荷兰人就打不进去了。” 邝鸿问道:“荷兰是怎么攻占此城的?” 陈尔训说:“围了大半年,葡萄牙人饿得不行,就自己出城投降了。” 围城大半年? 邝鸿心里有些忐忑,他这属于外交碰瓷,没有权力围城半年以上。 邝鸿忧心忡忡,桑德斯同样如此。 “我军死伤多少?”桑德斯问。 亨德里克说:“损失了31人。” 桑德斯顿时眉头紧皱,这里总共才180名守军,损失31人就是六分之一啊。 “让文职人员和家属也拿起武器。”桑德斯说。 中心城堡与外围城墙之间,还有一些非军事建筑。那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办公机构,以及公司职员及家属的住所。至于马六甲城区的荷兰聚居区,全部是荷兰商人和移民在居住。 顺便一提,荷兰陆军士兵,基本属于单身状态,他们在这里没能力拥有家庭。 或者说,荷兰在马六甲的统治,还没达到给陆军分女人的程度。 像台湾那边,是在荷兰殖民者站稳脚跟之后,直接把小琉球岛上的男人杀光,抢来女人分配给士兵解决生理问题。分剩下的女人和儿童,要么作为奴隶留下,要么作为奴隶卖掉。 荷兰统治马六甲不久,在正常情况下,估计过几年才会这么做,而且还得找一个比较好下手的土著部落。 旅行作家兼画家约翰·纽霍夫,此时就领到一杆火绳枪。 “先生,你会开枪吧?”军官问道。 纽霍夫看看手里的火枪,无比郁闷道:“我确实会使用火绳枪,但你给我的是一根烧火棍!” 军官尴尬解释:“这是十年前,死掉的北欧雇佣兵留下的,一直扔在仓库里没有维护。” 十年前,荷兰攻打马六甲,自己只出兵几百人,真正的主力是一千多雇佣兵。 那些雇佣兵,打仗是为了钱,哪愿意在攻城战卖命? 因此,靠着土著兵和汉人武装,拿下外围城墙之后,欧洲雇佣兵就开始各种划水,死活不愿意去攻打中心城堡。最终,雇佣兵还是伤亡过半,因为这些家伙很多来自北欧,扛不住马六甲的热带气候,主要伤亡全部来自热带疾病。 真正因为作战而死的雇佣兵,其实只有个位数……全靠围城断粮取得胜利。 此时此刻,纽霍夫手里的火绳枪,就是一个雇佣兵的遗物。枪管已经锈迹斑斑,木质枪托都发霉了,这玩意儿用于守城,只能当棍子跟敌人近战厮杀。 中心城堡的军火库,一个个火药桶被搬出。 撬开火药桶的瞬间,纽霍夫忍不住扶额。里面的火药,不仅是受潮那么简单,已经全部板结在一起。 荷兰攻占此地之后,守军已经快十年没打仗,谁特么有兴趣来维护仓库里的存货? 704【苦哈哈的荷兰陆军】 马六甲城堡,真名叫圣地亚哥堡。 但圣地亚哥堡太多了,葡萄牙和西班牙两国,在全世界建了一大堆圣地亚哥堡。澳门那座叫圣地亚哥堡,马尼拉那座叫圣地亚哥堡,马六甲这座还叫圣地亚哥堡。 中心城堡依山而建,其中最高的碉楼,距离海面30多米高。堡垒墙厚3米,实际墙高5米左右。 这里还有城防炮,但很诡异的是,大炮是半固定安放的,炮口一直对着城区方向,并不用来防御海上的敌人。 因为在葡萄牙人建造城堡时,认为敌人不会来自海上,而是来自马六甲苏丹的陆军,以及城内外可能造反的汉人和土著。 城堡另外两座炮塔,一座炮塔相对完好,另一座炮塔被摧毁。那是荷兰人摧毁的,到现在都还没修复,荷兰人只是忙着修外围城墙,觉得中心城堡不会遭到攻击——历史上,直到英国人夺取马六甲,荷兰人都还没把炮塔修好。 连中心炮塔都懒得修复,可想而知,荷兰守军是有多傲慢,根本不认为这里会被进攻。 “还有多少火药可用?”桑德斯问。 亨德里克尴尬回答:“军火库里的火药,除了放在最外面的,经常使用和通风晾晒,其余全部……受潮了。” 桑德斯怒吼道:“我是在问你,还有多少火药可用!” 亨德里克说:“前些天作战,搬了很多火药去外城墙,撤退时没来得及带回来。现在剩余的可用火药,只有六桶……” 桑德斯听得快裂开了,质问道:“你这个陆军指挥官怎么当的?” 亨德里克反问:“陆军士兵的薪水,为什么只有海军的六分之一?每年只拨给我那点军费,还要维护城内外的治安,士兵都穷得到城区做工了,他们哪里有空维护军火库?” 桑德斯说道:“这是公司议会的决定,又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两人不欢而散,都觉得自己有理。 荷兰士兵就更气愤,由于马六甲长期无战事,这里的陆军工资比台湾都低。而且,还要被指挥官克扣,士兵每个月的薪水,甚至不如城区汉人鞋匠的收入。 守城士兵的人数还少,殖民当局又不想花钱雇佣仆从军。如此情况,导致城内街区各族自治,城外土著完全放养状态,收农税纯粹由地主看着给。城堡里的荷兰陆军,别说去城外欺负土著,甚至不敢到城区搜刮汉人。 军饷给得少,还被长官克扣,又没法盘剥百姓,你让这些马六甲的荷兰陆军士兵怎么办? 他们现在,在城区打工成了主业,回城堡当兵反而是副业! 桑德斯左思右想,再次把亨德里克叫来:“我看到士兵的情绪低落,你给他们补发一个月军饷。告诉他们,守城期间,每月都发双倍军饷。” 亨德里克光棍儿道:“没钱。” 桑德斯拿出自己签发的手令:“去找财务官拿钱。” 一百多个荷兰士兵,领到补发的工资,士气稍微提振了一些。 他们把火药桶全部搬出来,冒着风险,将板结的火药,一点一点敲碎,然后拿去空地里晾晒。这里空气太湿润,晾晒也没啥效果,干脆点燃火焰放远点烘烤。 究竟有多少能用,鬼才知道。 作家纽霍夫把生锈的火枪,随手扔在旁边,拿出纸笔继续写作: “我有些恐惧,不知道未来会如何,马六甲或许守不住了。圣地亚哥堡的陆军,一如既往混乱。只要一年以上不打仗,这些陆军士兵就会懈怠。他们要么无所事事,在轮值守城时晒太阳,要么轮休时前往城里做工赚钱……” “这不是职业士兵该有的样子,但很遗憾,荷兰陆军就是如此。在巴西是这样,在印度是这样,在马六甲还是这样。” “我在巴西工作时,那座城堡,甚至只有20个荷兰士兵。那里的居民也少,荷兰人几乎没有,全是葡萄牙和南美土著的混血后裔。荷兰士兵为了生活,便出城勒索这些混血。有一次,四个混血农场主,带着他们的奴隶,集体叛乱,杀得荷兰士兵丢盔卸甲。从此之后,荷兰士兵不敢离开城区……” “东印度公司的股东和议员们,是否有了解到陆军士兵的生存状况?他们的薪水实在太低了,以至于体面人不会当陆军,只能招募醉鬼、赌鬼、流浪汉之类。甚至这些人,都渐渐招不到了,只能在海外招募落魄的欧洲人。” “不管来自哪个国家,只要愿意当兵,就能做荷兰的海外陆军。殖民地陆军的战斗力,一天不如一天。而长官们对陆军的看法,也一日不如一日,甚至还消减他们可怜的薪水……” “这样下去,对付野蛮土著没问题,但遇到中国这样的大国,真的可以靠他们作战吗?” “外面又响起炮声了,中国人已经开始进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马六甲的中心城堡,建在半山腰靠山顶的地方,在山下架炮是可以轰击的,甚至军舰开炮都能打到,只不过命中率会很低。 两座中心炮塔,荷兰当年进攻时,自己轰塌了一座,现在大同军集中轰击第二座。 前面说了,葡萄牙和荷兰人,都没想过加强中心城堡的火炮力量,他们把城防炮大都安放在外城墙。如今,大同海军拆卸舰载炮,搬到山下对准炮塔轰击,荷兰守军几乎只有挨炸的份儿。 连续轰击四天之后,仅存的一座中心炮塔被摧毁,只有瞄准城区的炮台阵地还能使用。 亨德里克甚至不敢放开手还击,他只剩六桶火药可用。一旦火药打炮用完,还怎么用火枪来防守? “轰!” 却是亨德里克命令炮兵,用烘干的火药开炮。刚开始两炮响了,发射第三炮时,不知是填药太多,还是火药出问题,一门大炮自己把自己给炸裂,顺带炸死炸伤几个炮兵。 “让土著先进攻,告诉他们,只要能接近城堡二十尺,今天能领的粮食就翻倍!攻上城堡,奖励白米五十斤!” 邝鸿的命令发出,马来土著士气大振。 他们完全没有阵型可言,抬着竹梯或木梯,顺着山坡往上爬。反正冲近了就能奖励粮食,死了算倒霉,运气好就能活下来,毕竟城堡里守军不多。 “砰砰砰砰!” 城堡响起零星的枪声,荷兰守军全部谨慎开枪,毕竟火药不多得省着用。 如此一来,将近两千马来土著,冲到城堡外十五米左右。直到这时,荷兰人的枪声,才终于密集起来,土著的伤亡迅速提升。 伤亡变多,土著瞬间崩溃,扔下梯子和武器转身就逃,活着逃回去就能领到粮食奖励。 土著们并不觉得被坑了,反而认为中国官员很大方。 多冲几次,这个月都不愁饿肚子,实在是非常划算的买卖。 洪旭作为海军指挥官,此刻已经上岸,并且全程用千里镜观察状况。土著几次冲锋之后,他忧心道:“这座城堡不好打啊,造得没有漏洞可钻。不管从哪个方向攻城,都会遭到火铳伺候。幸好守城的敌军不多,否则咱们怎打得下来。” 很明显,这些土著的进攻,除了消耗守军火药之外,最主要的是去肉身侦察火力。 付出一百多条土著生命之后,洪旭和邝鸿已经可以确认两点: 第一,守军人数严重不足,无法集中守御一个方向。当骤然增加某处进攻兵力之后,荷兰守军得紧急调人过去防守。 第二,城堡360度无死角,不管从哪里进攻都会挨打。 本地华人领袖陈尔训求见:“两位大人,强攻伤亡太大,不如派人进城谈判,或许可以兵不血刃拿下此城。” 邝鸿问道:“红毛鬼会投降?” 陈尔训笑道:“红毛官员,或许不会轻易投降。但红毛士兵,却都是些苦哈哈。我家在城区的作坊,就经常有红毛兵来打零工赚钱。他们的军饷很低,只够养活自己。一旦娶妻生子,或者是喜欢喝酒赌博,就得做工赚钱才能过日子。” 邝鸿瞬间会意:“谈判是假,煽动守军投降是真。陈先生好计谋!” 陈尔训也是无奈,他的曾曾祖父,给葡萄牙人出过主意,助其顺利赶走马六甲苏丹。他自己,十年前给荷兰人出过主意,助其顺利赶走葡萄牙人。 而今,邝鸿似乎不破城就不走,他还得站出来给邝鸿出主意。 反正不管谁来,谁的势力占优,他陈家就选择帮谁,这样才能在马六甲屹立不倒。 “谁去谈判?”邝鸿问道。 陈尔训拱手说:“草民毛遂自荐。” 邝鸿笑道:“你胆子倒是很大。” 陈尔训说:“红毛鬼欺软怕硬,他们不占上风的时候,处事还是有礼有节的,绝不可能斩杀谈判使者。至于他们得势之时,那就说不准了。草民见过太多番邦蛮夷,皆畏威而不怀德。蛮夷一旦得势,礼义廉耻全然不顾,便是老弱妇孺都说杀便杀。” 邝鸿点头:“那就拜托了,麻烦先生走一趟。” 705【投降就能穿丝绸】 “谈判?” “是的,对方要求谈判,估计是想让我们投降。” “那就谈吧,能拖一天是一天。” 任凭邝鸿再聪明,也万万想不到,荷兰守军的火药快没了。荷兰陆军的骚操作,导致火枪生锈、火药板结,这种情况曾在台南出现过,但那是汉人义军遇到的,大同军对此毫不知情。 此时此刻,荷兰守军还在烘干火药。 “狗娘养的!” 指挥官亨德里克巡查火药情况,刚到地方,就忍不住爆粗口,喊出一个荷语单词klootzak。 他飞快冲过去,一脚踹翻士兵:“告诉过你们多少次,板结的火药不准敲击,要慢慢的研磨成粉末!” 这些陆军士兵,全部属于胎教肄业,当兵之后也没打过仗,更没吃过火药爆炸的亏。 说句实话,荷兰人够幸运的,军火库里大量火药受潮,是有可能释放热量自行爆炸的。他们这些年里,一直挨着“巨型炸弹”,没全部升天算他们祖宗积德。 一般来说,板结受潮的火药,得磨碎之后再慢慢晾晒。还得重新用筛子,筛出细粉再行配置,如此方能正常使用。 但马六甲的空气太过潮湿,根本等不及晾晒,所以才冒险烘烤。 烘烤的时候,温度稍微高些,就可能将火药引燃。 亨德里克看着几处篝火,看着胡乱摆放的火药,还有用于锤击的榔头,突然有一种开城投降的冲动。 “这个少尉,你过来!”亨德里克指着一个士兵。 荷兰的少尉,此时并非军衔,而是基层干部职务,相当于大同军的伍长,稍微受过一丢丢教育。已故的巴达维亚总督范迪门,最初就是担任海军少尉。 一个少尉跑过来,他叫里阿尔,勉强认得些字。 亨德里克指示道:“谁敢再用榔头敲火药,就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塞进屎里!” “是!”里阿尔昂首挺胸。 亨德里克随即离去,里阿尔瞬间萎靡,懒散无比的躺在那里,对其他士兵说:“慢慢磨,不准敲。今天敌人没有进攻,大家趁机休息。” 此言一出,板结火药也不处理了,荷兰士兵坐在一起开始聊天。 荷兰海军陆战队,还要二十多年才会组建。此时的荷兰军队,海军是海军,陆军是陆军,海军看不起陆军,陆军则仇视海军。 反正,陆军不愿打硬仗,只喜欢欺负土著。 若非在台南散播瘟疫,荷兰陆军连台湾土著都打不赢,他们哪里愿意跟大同军硬碰硬? “听说今天要谈判,如果成功就好了。昨天补发的薪水,我打算去城区喝酒,再找个女人睡上一觉。” “等我赚够了钱,就在城区开妓院,到郊外抓马来女人做妓女。那些克林(印度教徒)和娘惹(混血华人)开的妓院,是真的好赚钱,看得我眼红死了!” “哈哈,你要是开妓院,我们就帮你抓女人。一个马来女人,卖你50盾如何?” “50盾太贵了,最多20盾。郊外到处都是马来土著,只要带上火枪,很容易就能抓到。” “乔安那个傻子,去年居然娶了妻子,而且还是个马来女人。哈哈,老婆怀孕之后,他连酒都戒了,还得去城区打工。” “我劝过他,有钱为什么不享受?喝酒逛妓院不好吗?这个傻瓜,每天把自己累得半死。” “你们心里恐怕都很羡慕吧?乔安结婚以后,每天都能穿干净衣服,还经常洗头洗澡,看起来干净得像个贵族。你们呢?全是流浪汉一样。” “就算要结婚,我也不找马来女人,我会找城区的娘惹!” “娘惹看得上你?她们可都有钱得很。” “等公司多派一些兵来,咱们在马六甲站稳脚跟,到时候就对那些娘惹征重税!我跟你们说,我是从巴达维亚调来的,那里的中国人都要交重税。我们荷兰士兵,有的是机会敲诈中国人。哪像这里,看到娘惹还要对他们笑。” “……” 谈判桌上。 鸿胪寺派来的副使戴辉,坐在谈判的主位上,旁边是协助他谈判的陈尔训。 戴辉根本不是来谈判的,一开口就用命令的语气说:“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你们只有一百多人,根本守不住马六甲。别想着有援军,万丹的军队,正在攻打巴达维亚。巴达维亚自顾不暇,抽不出兵力来救你们。为了避免双方更大的伤亡,只要立即投降,就饶恕你们不死!” 这段话被翻译过去,桑德斯听得又惊又怒。 怒少惊多。 巴达维亚正在遭受进攻? 如果真是那样,马六甲肯定等不来援军。就算印度那边的据点,派兵前来救援,也肯定先绕去巴达维亚。 桑德斯故作平静道:“圣地亚哥堡坚固无比,你们是不可能攻下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我可以做主,给你们一笔钱,但绝对不可能投降。” 双方鸡同鸭讲,从早晨谈到半下午,一点进展都没有,只能不欢而散。 离开的时候,桑德斯派几个士兵,将他们从城堡悬筐吊出去。 本地华人领袖陈尔训,在坐进筐里的时候,对旁边的两个荷兰士兵说:“只要你们投降,每人奖励50盾,并继续雇佣你们当兵,军饷相比以前直接翻倍。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娶妻生子了,你们的薪水足够养活家人。不到城区里做工,也有钱每天喝酒。把这些话,告诉其他士兵。为中国人当兵,说不定还能成为贵族哦。” 两个荷兰士兵,被陈尔训说得面面相觑。 投降之后,每人奖励50盾,军饷还直接翻倍? 送走了“谈判使者”,两个士兵窃窃私语: “中国人是说真的吗?” “我听说中国遍地黄金,如果给他们当兵,说不定真的可以薪水翻倍。我已经34岁了,不想再去妓院,我想结婚生个儿子。你呢?” “可我们两个怎么投降?” “跟其他人说啊,肯定还有愿意投降的。那个中国人说了,给中国当兵,是有可能成为贵族的。就算不能成为贵族,也能赚更多钱,说不定还能穿上丝绸。” “……” 当天晚上,这些话就传遍整个城堡。 有人心动,有人怀疑,但没人敢行动,也没有一个领头的,告密的士兵反而出现了。 桑德斯吓得不轻,生怕士兵集体叛变,连夜召集训话:“我们之中,出现了一些谣言。我告诉你们,那些都是假的。中国人不会给你们双倍工资,反而会杀了你们。对我们来说,他们是异教徒。对他们来说,我们也是异教徒。中国皇帝抓住异教徒,会烧死在中国的首都。一旦城堡被攻破,你们全都会死,必须守住才能活命!当然,你们守城也很辛苦,现在每人发1荷兰盾作为奖励……” 连哄带吓的,士兵终于不敢投降。 虽然桑德斯平时不把他们当人,但毕竟都来自荷兰,情感让更相信桑德斯所言。对于他们来说,中国太过陌生,中国人说的话也不能信。 但是,极有个别的,还是打算冒险。 吉德的祖爷爷来自葡萄牙,他们家已经在马六甲生活了上百年。从爷爷那辈儿,就开始混血,主要混的是马来血脉。 荷兰夺取马六甲之后,由于士兵病死太多,他作为半个欧洲人应征入伍。 夜里。 吉德对分守同一处敌台的士兵说:“雅克,我想出去试试。” 雅克惊讶道:“你不怕被中国人杀死?” 吉德说道:“留下来有什么前途?你不识字,我也不识字,除非立下大功,否则是不可能晋升的。而且,我们真能守住这里吗?我想像城区的商人一样,能够穿上丝绸衣服!你想不想?” “想!”雅克咬牙说道。 由于守军数量太少,夜里还得轮值,这里就他们两个。 此处距离地面5米高,他们又没有绳子,想出去投降都找不到办法。 两人把衣服裤子全脱了,撕成一条一条的布片,绑起来变成长绳子,火绳枪的火绳也一起缠住加固。上端绑在城墙箭垛上,垂下去离地还有两米多,足够顺着绳索跳出城堡外。 他们先把火枪扔下,悄无声息溜走,居然没被其他人发现。 两个家伙光着身子,一路狂奔下山,中途被哨兵给抓住。 “有敌军投诚?哈哈哈哈!” 邝鸿听了很高兴,说道:“遵照承诺,给他们赏钱!” 1荷兰盾,约10克白银,50荷兰盾的赏钱,也就十多两银子(一斤十六两)而已。 听说两个投诚者没穿衣服,邝鸿又找陈尔训弄来丝绸,让他们穿上之后明天随行谈判。 吉德和雅克二人,喜滋滋的穿着丝衣,跟随戴辉、陈尔训出发。 一行人慢慢爬上山,来到城堡之外。 说明是来谈判的,城上很快悬下竹筐。 陈尔训却怒斥:“一次也就算了,第二次谈判,为什么不让我们走大门?不谈了!” 城上的荷兰官兵,被这话搞得莫名其妙。 陈尔训转身就走,吉德和雅克摘下帽子,也朝着城上喊道:“我们不谈了!” 等他们离开之后,城上的守军才窃窃私语: “刚才那两人好面熟。” “什么面熟,是吉德和雅克,他们肯定是昨晚跑了!” “他们好像穿着丝绸。” “投降就能穿丝绸?那可是贵族才能穿的。” “……” 706【攻心再攻城】 十七世纪的欧洲,本来国家观念就不强,更何况荷兰这种拼凑起来的共和国。 如果是荷兰海军还好,毕竟工资高得多。 待遇恶劣的荷兰陆军,一群娘胎毕业的底层,而且大部分还是单身汉,他们能对荷兰有多少忠诚度可言? 并且,他们还不是荷兰政府的士兵,仅仅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兵。说穿了,一群东印度公司的低级打工仔,但凡有更好的出路必定会心动。 桑德斯等高级职员,明显感觉军心浮动。 甚至在第二个夜晚,又有几个士兵,用衣服和火绳当绳索,从城上溜出去投降大同军。 桑德斯非常粗暴的下令:“今后夜间轮值,士兵不得穿外衣,收缴一切绳索!” 这个命令,让士兵们更加不满,但确实非常有效果。 几道城门,全部由少尉(伍长)级军官,亲自带兵看守,同时还给少尉及军官提高待遇。其他士兵,在缺乏绳索的情况下,想投降都出不去,几米高跳下会摔伤摔死的。 作家纽霍夫写下书稿:“城堡里有一种诡异的气氛,到处弥漫着不信任的空气。海军少尉的月薪是10盾,海军士兵的月薪是8盾。而陆军的薪水,只有海军的六分之一。一个每月拿1.3盾(约0.3两银子)的士兵,让他们献出忠诚是不可能的……” 荷兰士兵,真就是一群苦哈哈,包括海军也都差不多。 荷兰海军少尉(伍长)的月薪,换算成银两,也就大概2.7两。 荷兰陆军少尉(伍长)的月薪,大概为0.44两银子。 而南京码头的苦力工人,每天薪水60厘以上(搬得多赚得多),一个月至少也是1.8两银子,有时候甚至能收入2两以上。 当然,荷兰士兵包吃包住,南京苦力得自己解决吃住。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荷兰陆军士兵的收入,远远不如南京的码头苦力。 这是一个很离谱的事实,但仔细想想又不觉得离谱。就欧洲此时的生产力,底层工资能有多高?更何况,荷兰还是商人治国,不往死里压榨才怪了。 愿意做荷兰海外陆军的,全是垃圾中的垃圾,他们看中的只是包吃包住。但是,衣服要自己买,鞋子要自己买,想喝酒更得自己买。如果不摸鱼到城里打工,又没有土著供他们劫掠盘剥,那一个个穿得就跟叫花子一样。 “这两天夜里,没有投诚的敌军?”邝鸿问道。 洪旭摇头:“没有,估计敌将做出应变了,城内的敌军无法出来。” 邝鸿说道:“攻心之计已经奏效,重新开始攻城吧。” 于是乎,土著炮灰又开始攻城了,顶着稀疏的枪炮弹药,冲到城堡外一二十米,就立即溃散回来领粮食奖励。 马来土著的业务愈发熟练,自动领悟猫腰前进的技能,如此就能有效规避子弹。他们也不想着登城了,而且冲起来轻车熟路,冲到一定距离,习惯性的扭头便逃。 渐渐的,在马来土著冲锋之时,邝鸿把一些柔佛士兵也编进去。 柔佛士兵的战斗力,比土著强不了多少,也是冲到近处之后,枪声变得密集就崩溃。 每天轮番进攻,攻守双方都习惯了。 荷兰守军甚至懒得远距离开枪,等到马来土著和柔佛兵,冲到15米以内的距离,他们才瞄准来上一发。这发子弹就如同撤退信号,土著和柔佛兵,听到枪声立即逃跑。 不要觉得太儿戏,这就是一个比烂的时代。 当初荷兰进攻马六甲,作为攻城主力的欧洲雇佣兵,打起仗来也是这幅鬼样子。当时200多葡萄牙守军,一千多雇佣兵进攻,打了快一年,战死的雇佣兵只有个位数,反而因为生病倒下一大半。 “打的什么鬼仗?这样攻城,攻一年都拿不下。”洪旭忍不住吐槽。 邝鸿说道:“除了暹罗兵之外,其余几国的士兵,明天也混编进去轮番进攻吧。” 其他几国士兵的加入,明显提高了攻城烈度。 很快,就有士兵冲到城下,吓得荷兰守军开枪之后慌忙填弹。 城堡里的火药,每天研磨晾晒烘烤,勉勉强强能够维持战争消耗。 连续进攻将近十天,死于城堡外的马来土著和柔佛兵,加起来已经有三百多个。 邝鸿说道:“让大同士卒和暹罗兵,全部脱掉甲胄,换上土著的破衣服,明天开始真正攻城。反正守军全是火枪,穿不穿甲没区别。” 早晨。 先是大同军一通炮击,这是即将攻城的讯号,双方士兵都已经习惯了。 炮击结束,亨德里克站在棱堡里,望着那些穿着破烂的土著进攻。他已经告诫士兵,不必管那些土著,专门瞄准着甲的敌人。 “今天敌人又增加兵力了,着甲的敌军明显变多,”亨德里克对副手说,“告诉士兵,我们人太少,火药也不多。不准浪费子弹在土著身上,一定要瞄准着甲的敌军。那些土著都是废物,听到枪声就会逃跑。还有,把文职人员也叫来。今天敌人增兵,为了避免意外,让他们也来协助守城。” 劳三斤穿着土著的破衣服,那馊味恶心得他想吐,也不晓得汗了多少天没洗。 他抬着竹梯子猫腰前进,附近的竹林也很多,甚至城区的民房,都是以竹制房屋为主。 一直接近城堡20米,荷兰守军都还没开枪。 劳三斤愈发兴奋,抬着竹梯子继续冲。终于,枪响了,不断有柔佛、大泥、丁佳庐等国的士兵中弹。 “不对劲!土著听到枪声怎么还没溃逃?” 这么近的距离,不需要再用千里镜。 亨德里克探出脑袋,用肉眼仔细观察,猛然大喊道:“那些土著是伪装的,他们的兵器不一样。快快告诉士兵,瞄准穿破烂衣服的敌人!” 他的传令官连忙出去,沿途奔跑大喊:“瞄准穿破烂衣服的敌人,瞄准穿破烂衣服的敌人!” 由于外围城墙的损失,以及悄悄出城投降的,荷兰守军此时只剩142人。 他们分守各处,而且接到命令时,早就开出了第一枪,如今正在慌慌张张填弹之中,而大同军和暹罗兵已经冲过来搭梯子。 有些来不及了,连续多日的佯攻,已经守军形成思维惯性。许多人开出一枪之后,甚至没想过开第二枪,竟然放下火枪开始休息,反正攻城方也会被吓得溃逃。 “混蛋!” 邝鸿对着柔佛王子破口大骂:“都说了今天是总攻,让你拼死攻城,你怎么又逃回来了?” 易普拉辛脸红道:“敌军的火枪太厉害了。” 邝鸿说道:“收拢你的士兵,快快去攻城。拿下马六甲,就带你去南京拜见皇帝,这是多么荣幸的事情。若还敢逃回来,这辈子都不让你去南京!” “我立即就去!” 易普拉辛硬着头皮,拔出弯刀重新冲锋:“柔佛国的勇士,真主保佑我们胜利。冲啊!” 垃圾的荷兰陆军,垃圾的柔佛士兵,马来半岛神奇的匹配机制。 易普拉辛带兵冲到半山腰,暹罗王子那莱,已经在率兵攻城了。 手忙脚乱填弹的荷兰守军,零零星星开枪射击,不断有暹罗士兵从梯子上跌落。一百多人的登城先锋,很快就有溃退迹象,那莱王子带着两个朋友,亲自冲过去攀城:“暹罗勇士,随我杀敌!” 王子奋勇当先,已经濒临崩溃的暹罗士兵,顿时就爆发出巨大的战斗意志。 “杀!” 劳三斤已经顺利登城,而且右臂中了一枪,此刻只能用左手拿刀。 接连砍翻两个荷兰士兵,其余敌军连忙逃跑。 亨德里克见势不妙,慌忙下令道:“舍弃外围敌台和棱堡,撤到里面去防守!” 中心城堡,有完整的防御体系,可以层层撤退、层层防御。 但攻上城头的大同军和暹罗兵,根本不让荷兰士兵从容撤退。他们衔尾追杀,甚至有人拉起竹梯,抬着一边追杀,一边准备继续进攻里面。 协助守城的东印度公司文职人员,包括纽霍夫在内,根本就不愿战斗,撒丫子比士兵跑得还快。 “真主保佑,真主保佑!” 其他小国的军队,虽然听到枪声就溃。但见友军顺利登城,他们也变得勇猛起来,一个接一个冲上城墙,热血沸腾的开始真正作战。 一处又一处敌台,一个接一个棱堡,犹如多米罗骨牌倒下,连续不断的被攻占。 战斗意志不高的荷兰守军,有的甚至懒得逃了,直接跪下请求投降。 马来半岛和苏门答腊岛的小国,对荷兰人恨得发狂。他们才不管什么投降,此时跟着友军冲上来,见到荷兰人就杀,跪在地上的也一并杀了。 亨德里克和文职人员,还有幸存的40多名荷兰士兵,全部撤到最后一处棱堡。 连续几次进攻,付出20多人的伤亡,竟然无法将这座棱堡攻下。 负责攻城的大同军官尹汝德说:“不要硬攻了,包围起来,饿死渴死这些狗入的!” 还真的会饿死渴死,只要堵住各个通道,最后一处棱堡就断水断粮了。 纽霍夫对桑德斯说:“议员先生,我觉得是时候投降了。我们只是公司的雇员,只有为公司工作的职责,没有为公司送命的义务。” 是公司,不是国家! 707【外交官和海军的谋划】 “尊敬的中国大使先生,我是荷兰东印度公司评议员、高级职员桑德斯。你率领的军队非常英勇,我愿意代表公司向你投降,请你务必保证公司全体职员的生命安全……” 桑德斯带着手下走出棱堡,非常绅士的弯腰行礼,然后啰里巴嗦说了一大堆。 邝鸿表明态度道:“马六甲的荷兰官员和士兵,并没有伤害中国平民,因此你们是无罪的。但是,两国交战,死伤难免。我的士兵损失不少,都是你们造成的,现在你们的身份是战俘。在巴达维亚总督拿出方案,彻底解决两国矛盾之前,你们全部都会被关押。” 包括桑德斯在内,所有荷兰人都松了一口气。 因为中国和另外七国联军,因为攻城前后死伤数百人,马来土著的伤亡更是接近一千。他们生怕这会激怒邝鸿,一声令下把幸存的荷兰人全杀了。 中心城堡的军火库,很快就被搬空。不管是板结的火药,还是晾晒过的火药,统统扔到大海里销毁。这些东西太不稳定了,稍不小心就会爆炸,必须尽早处理才让人安心。 军火库搬空之后,桑德斯等荷兰战俘,就被一股脑儿的关进军火库。 随即,邝鸿下令:“清点城堡里的财货,论功赏赐各国将士!” 马六甲是荷兰专属港口,别国船只不能进港。进港当然也可以,但要收超高的入港税,因此来往的各国商船,一般选择在柔佛或者亚齐港口补给。 荷兰商船,一年会来两次,把存储在马六甲的货物带走。 也有一些商船,会将部分商品运来,在马六甲进行存贮。比如从泰国收购的商品,就会全部转运至马六甲,以苏木、白蜡和皮毛为主。 “大人,仓库里的货物不少,具体价值多少银子,还得花时间慢慢盘算。另外,城堡里有几十个黑奴,这些奴隶如何处置?” “黑奴?他们有没有参战?” “他们没有武器,但打仗的时候,他们帮忙搬运过东西。已经审问过了,这些黑奴要么是荷兰官员的奴仆,要么就是城堡仓库的搬运工。” “直接释放了不好,这些黑奴估计找不到营生。陛下又禁止军队贩卖奴隶,先让他们做苦力吧,拍卖缴获的物资,正好需要有人搬运货物。选几个聪明的黑奴,让他们负责管理其他黑奴。” 缴获的荷兰财货看似很多,换成银子其实价值不大,毕竟都是些东南亚土特产,得运到欧洲才能真正发财。 就像煤炭,你在山西贩卖能赚几个? 几个小国帮着出兵,既然打下马六甲,也得分润给他们一些,总不能让人家白干啊。 邝鸿把各国带兵将领都叫来,宣布说:“在马六甲缴获的物资,我会拿出一半分给你们。暹罗军队作战勇猛,应当嘉奖,这一半物资里面,暹罗独拿其中的两成,剩下的按各国出兵数量分摊。” “多谢天使大人!”那莱王子大喜。分得更多战利品还在其次,主要是获得了中国官员的青睐, 邝鸿继续说道:“诸位助战有功,可随我去南京觐见皇帝陛下。你们如果自己派船,随便带多少人都可以,来往的费用自己负责。如果搭乘中国船只前往南京,你们可带10人以内的随从,一切来往费用由中国承担。” 像大泥、丁佳庐之类的小国,他们只有近海小舢板,并无自行前往中国的能力。此言一出,让他们大喜,都想随船去中国看看,反正中国承诺解决路费。 柔佛、暹罗这样的大国,则想趁机搞贸易。他们独立出海容易被劫掠,跟着中国海军一起走,就能规避来自海盗的风险。 安抚了这些小国贵族之后,本地华人领袖陈尔训,居然主动跑来献策。 “大人,天兵既然占了马六甲,可再出兵把安汶岛给夺了。”陈尔训说道。 邝鸿迷惑道:“安汶岛在哪里?” 陈尔训说:“据此海路数千里,听闻在苏禄国的南方海域。” 邝鸿失笑道:“那么远的事情,你竟然也知道?” 陈尔训说道:“小民数代定居马六甲,而安汶岛那边,又是香料贸易的起点。每年有无数香料船只,从安汶岛那边运来,从马六甲经过前往西方。小民打记事起,就听说过安汶岛的鼎鼎大名。” 陈尔训害怕荷兰杀回来,怪他给大同军出谋划策,干脆献出釜底抽薪之计,唆使中国军队把香料群岛给占了。 失去香料群岛,荷兰东印度公司就废了一半! “你说,我听,越详细越好。”邝鸿对此确实不了解。 陈尔训说道:“马六甲之前是葡萄牙的,香料群岛同样是葡萄牙的。那里有十多个岛屿,种植着各种各样的香料。控制香料群岛,再控制马六甲,就等于掌控东西方的香料贸易。葡萄牙是这样做的,荷兰也是这样做的。天朝如今占了马六甲,为何不再去占香料群岛?” 广义的香料群岛,包括整个南洋,婆罗洲、爪哇、新几内亚、苏门答腊都在其中。 而狭义上,有时也把班达群岛、巴占群岛叫做香料群岛,并且那里是丁香的主要产地。 最初,葡萄牙控制了这些群岛。但葡萄牙太过废物,经常被土著反过来教做人,最典型的就是“特尔纳特战争”。 特尔纳特岛,面积仅106平方公里,有一个土著建立的苏丹国。 屁大点的地方,反抗却很强烈。刚开始袭击葡萄牙村落,葡萄牙人靠着谈判妥协,才勉强维持和平。接着,葡萄牙建立城堡,结果城堡都被岛民攻占,葡萄牙殖民者被全部杀死。 直到葡萄牙并入西班牙,西葡两国联手,才重新夺回特尔纳特岛。仅仅几年时间,岛上土著再度暴动,把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打包赶走。 一个小岛的土著,就如此强悍,这些殖民者的陆军是真弱鸡。 然后,荷兰人来了。 荷兰人吸取前辈的教训,开始玩屠杀把戏。在各个岛屿上,有意识的进行长期屠杀,专挑粮食收货季节出动,杀死土著、抢走粮食、烧毁房屋。如此连续十多年,导致这些岛屿,土著数量不断减少,几乎被打回原始社会。 等到土著的人数锐减,荷兰才真正的开始殖民,并将特尔纳特岛作为统治基地。直到占领巴达维亚,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府,才由特尔纳特岛搬迁到巴达维亚。 为了垄断丁香贸易,荷兰甚至杀光了安汶岛的英国人。再将其他岛屿的丁香树全部毁掉,只允许在安汶岛集中种植丁香,如此就成功控制了丁香的货源。 那里的几处群岛,是荷兰在南洋的起家之地! 邝鸿回到军舰上,找洪旭要来南洋地图,很快就找到了各处群岛。 洪旭指着地图说:“这些群岛的位置,在加里曼丹岛的东边,在西班牙菲律宾群岛的南边。我们如果想控制那里,最佳的跳板就是三宝颜。三宝颜如今在苏禄国手里,苏禄国又是我大同的属国。但是,西班牙占据了棉兰老岛大部,只剩三宝颜的一小块,还在苏禄国手中,须得谨防着西班牙。” 邝鸿说道:“等我回京,便向陛下建言,请求今后一步步朝那边扩张。” 洪旭笑道:“海商一旦知晓,必然踊跃支持。因为我国的香料,特别是丁香,也得从那里购买。被荷兰把持之后,香料售价涨了不少。只要赶走荷兰人,我国海商就能获取更大利润。” “不能都让商人赚走利润,”邝鸿说道,“我们可以学荷兰人,在各岛设置海外衙门。每个衙门的官吏也不多,几个人就可以了,每处再驻军数十守城。如此,官吏和士兵的俸饷不多,却可从土著手里收取香料。甚至,香料都不必官府去收,让商贾收购即可。官府只需控制港口,商贾想运走香料,就必须向官府交税!” 洪旭当然支持这个计划,那么多岛屿,必须一个个打下来,意味着海军总有仗打,可以不断的获取战功。 洪旭仔细看地图:“香料群岛的事情,暂时还不着急。我们现在占了马六甲,总不可能扔掉不管。想长期治理马六甲,中途得有落脚点。宾童龙(占城)是一个补给点,此外还得再选一个,否则就不是很安全。” “这里如何?”邝鸿指着新加坡的位置。 此时的新加坡叫做淡马锡、龙牙门,几十年前,柔佛国的首都,就在新加坡海峡对岸不远。柔佛国最后一次迁都,就是首都被葡萄牙焚毁,从此之后,连带着新加坡都不被重视,如今只有一群马来土著在那里生息。 估计几千两银子,就能从柔佛国手里,把整个新加坡给买下来,因为那地方确实没啥价值可言,就连种地都种不出几粒粮食。 洪旭随手一指:“不如把这片全占了。” 洪旭指着的那一片,是新加坡南方的群岛,包括巴淡岛、林加岛、新及岛等等,此时全部属于柔佛国的地盘。 邝鸿摇头道:“太多了,全是贫瘠岛屿,占下来也没精力去经营,只要淡马锡(新加坡)这个咽喉要地便可。” 708【汉家海外故土】 亚齐国,巨港城下游,穆西河入海口。 这里有一个港口城镇,周边居民,全是汉人和汉人混血后裔。一个土著都找不到,就算有土著,也早已学会说汉话,服装和风俗保持着明初的样子。 统治此地的最高官员,职务为藩泊长。 而且父死子继,或者父死女继,两百多年来一直姓施。 屋子里,有四个人。 施存章取出个樟木箱,他掏出一把钥匙,其他三人也各自掏出钥匙。 四把锁,全部打开。 施存章小心翼翼捧出铜印,铜印上的文字为“大明旧港宣慰使印”。铜印下方,是大明册封旧港宣慰使的诏书,以及大明吏部下发的宣慰使文书。 施存章捧着铜印说:“三百年来,施、陈、梁、丘四姓,在旧港繁衍生息。我们的地盘,应该是整个旧港,而不是这海边的小镇子。我施家的家主,应该是大明旧港宣慰使,而不是什么亚齐国的藩泊长。如今,旧港已经改名巨港,被那些土著窃据上百年。是时候该夺回来!” 陈三畏疑虑道:“大明已经没了,大同新朝会帮咱们吗?” “肯定会!”丘芳说道,“去年,中国海战大败荷兰,最近又在攻打马六甲。如今这位皇帝陛下,定为雄才大略之辈。我们当效仿先祖,起兵夺了旧港,向皇帝献土称臣!” 梁玉田说:“对,夺了旧港,献土称臣!” 施存章问道:“陈家不愿起兵?” 陈三畏说:“若是不愿起兵,我今天来做什么?不过起兵之事,须得谨慎小心,最好先联系中国那位使者。” 丘芳说道:“天朝贵使,恐疑虑多多。不如一边起兵,一边联络,生米做成熟饭熟饭,白给他功绩他难道不要?” 陈三畏又说:“旧港那边,亚齐国的城池很好攻打。但城外的荷兰城堡,却坚固得很。先打旧港城,还是先打荷兰城堡?” 梁玉田笑道:“我们又不是没去过旧港,城外的荷兰城堡,早就军心涣散了。要打就一起打,攻其不备,一举拿下!” 这里是苏门答腊岛的最东边,万丹国有一块地盘,其余全是亚齐国的国土。 亚齐国曾经疯狂扩张,但跟万丹国接壤之后,就再也扩张不动了。两国打了几仗,不分胜负,干脆休兵罢战,各自朝其他方向发展。 因此,旧港虽然算是边境城市,但息兵多年之后,这里的亚齐守军反而一直没打仗。不管是贵族还是士兵,都没有任何警惕性,突然袭击很容易把城市拿下。 城外有一个荷兰城堡。 荷兰与亚齐乃是盟国,有着亚齐军队保护,荷兰在那里驻兵很少。整个巨港,荷兰东印度公司只派了3个文职、20个士兵,负责收购这里的土特产,通过穆西河运到海港,而海港却掌握在汉人手里。 汉人盘踞海港的历史,比亚齐国的历史都长,得追溯到满者伯夷国时代! 而在满者伯夷国之前,汉人甚至控制巨港城。当时还属于三佛齐称霸,满者伯夷国灭了三佛齐,又跑来攻打巨港城,汉人不敌,让出巨港,迁到海边居住,被封为藩泊长。 然后,淡目国灭了满者伯夷,淡目国又分裂灭亡,变成万丹国和马打蓝国。而巨港这边,被亚齐趁机占领。 也即是说,汉人统治此地的时候,什么亚齐国、万丹国、马打蓝国、淡目国……通通都还没建立。 早在明初的时候,巨港就生活着数万汉人,基本都是元末乱世逃来的! 数日之后,四大姓召集族人,其他小姓也被叫来。 高台之上。 施存章拿出铜印,拔剑高呼:“我乃中国旧港宣慰使,不是什么亚齐藩泊长!旧港就是旧港,不是劳什子巨港,那是番邦蛮夷改的名字。什么满者伯夷国,什么淡目国,还有现在的亚齐国,统统是外来的侵略者……” “亚齐苏丹,暴虐凶残,盘剥无度!旧港城内外的汉人同胞,十多年前就被征重税,而且征的税越来越重!我们新港这边,每年需要缴纳的税额,同样也是越定越高。还有该死的荷兰人,十四年前,竟然想要夺走我们的新港!若非兄弟姐妹们拿起武器,这新港早就换主人了!” “据我所知,荷兰人一直在蛊惑苏丹,想要接手新港,想要奴役咱们。各位兄弟姊妹,你们愿被红毛鬼奴役吗?” 无数汉民愤怒大吼:“不愿意,不愿意!” 施存章继续说:“而今,中国皇帝陛下,已经派兵来了南洋。只要我们打下旧港,又有天兵相助,必可再做此地主人。我施存章在此立誓,只要我复为旧港宣慰使,无论新港旧港,只要是汉人,全部取消人头税!” “万岁,万岁!” 汉民们开始狂欢起来。 汉人士绅贵族,为了争取利益而战。汉人底层平民,为了取消人头税而战。 一呼百应,众志成城! 事实上,先头部队早已出发。 施、陈、梁、丘四大姓,已经分批前往巨港城。他们运送食盐、鲜鱼、蔬菜等物,以做生意为借口,陆陆续续进城潜伏起来。 “把人押上来,祭旗誓师!” 两个亚齐国派来的税务官,被捆着拖到台上。 数十年前,新港完全由汉人自治,只要给政府每年交足税额便可。 亚齐苏丹对此很不爽,派了两个税务官过来,协助管理港口和城镇。并根据对港口税收的估算,不断提高汉人藩泊长需要缴纳的税额,这几年甚至开始对汉人征收人头税。 “唔唔唔……” 两个亚齐国税务官,被按在高台上,嘴里塞着破布无法说话。 刷,刷! 两道刀光闪过,两颗人头落地。 “出征!” 人头被挂在竹竿上,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大量小型海船和内河船只,沿着穆西河逆流而上。这里的汉人实力很强,就连荷兰人收购的货物,都需要他们帮着从巨港(河港)运到新港(海港)。 九十里的距离,行军三天便至,且部队人数越来越多。 因为沿途都有汉人生息,就连巨港城内外,也有很多汉人工匠、苦力和商人。这里的汉人、汉人混血、汉化土著,数量至少在十万以上,甚至有可能达到二十万。毕竟汉人已经繁衍三百年,且曾完全统治这里几十年。 即便是汉化土著,也是向着汉人的。因为对他们而言,亚齐才是真正的外来者,并且亚齐苏丹还越来越残暴。 直到义军接近巨港城十里,巨港城内的亚齐官员,才收到汉人起兵的消息,慌慌忙忙组织军队守城。 荷兰城堡,最先遭受攻击! 这座城堡修在河心洲上,是义军前往巨港的必经之地。 城堡的负责人,是一个东印度公司的高级文职。他第一反应不是守城,而是派人出去谈判,毕竟才3个文职、20个士兵,想要守住城堡太困难了。别说是上万汉人起义军,就算几千土著攻来,都有可能把城堡给攻破。 “杀了,攻城!” 施存章才不管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一刀砍了谈判使者的脑袋,下令部队划着小船从四面进攻。 “快清理炮管!” 城堡里的荷兰人乱做一团,自从荷兰与亚齐国结盟,这里已经十多年没打仗。火药受潮板结自不必说,就连火炮都长久没维护,炮管外面偶尔擦拭还算干净,可炮管里面已经生出铜绿。 “轰轰!” 第一轮炮击,只有两门火炮发射,其他火炮还在磨蹭。 荷兰士兵手里拿着发霉的火绳枪,看着外面密密麻麻的敌人,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干啥。 如此情况,几十年前也发生过。 当时,西班牙和葡萄牙殖民者,联合驻守在特尔纳特岛的城堡里。结果两千多土著冲来,西葡联军完全不敢打仗,直接坐着海船弃岛开溜了。 “投降,我们投降!” 荷兰城堡的负责人,命令打开城堡大门,他们现在只求活命,生怕汉人多死几个,会激怒汉人把他们全砍了。 之前砍了个谈判的,现在还有2个文职、20个士兵。 一共二十个荷兰人,被押到施存章面前。 施存章狞笑道:“全部砍了,一个不留,接管城堡和货物!” 这些荷兰人也是倒霉,巨港城里的亚齐官员,至少还有人通风报信,远隔十里就收到义军杀来的消息。而河心洲城堡里的荷兰人,平时很少离开,义军杀到一里外他们才发现。 汉人起义军继续前进,巨港城已经守备森严。 亚齐国跟荷兰结盟之后,购买了许多火枪和火炮,这也是其可以疯狂扩张的原因之一。此时此刻,城内就有一千守军,其中二百人拥有火枪,城防火炮更是足足有八门。 施存章对此毫不担心,以前不敢起兵,是挡不住亚齐国的后续进攻。巨港一旦没了,亚齐苏丹必定派遣大军夺回,这里的汉人根本扛不下来。 但现在却不怕,他们可以联络中国军队! 施存章指着前方的巨港城,激动大喊:“那座城池,是我们的祖宗建造的。我们的祖宗,曾是城市的主人,现在随我去夺回来!” 等不及夜晚里应外合,因为城里已经乱起来。 城里有很多汉人商贾,全都来自汉人四大姓。亚齐国的官员和士兵,害怕汉人商贾趁机捣乱,想要先下手为强,已经分兵攻打汉人的商铺和住宅。 最扯淡的,是那些亚齐士兵。城外义军就快杀来了,他们还在城里烧杀抢掠,目标无非是汉人手里的财富! 城里已经有数百义军潜伏,汉人商贾也早就联络好。 亚齐士兵的暴行,让城内义军的行动更加顺利,汉人平民被迫站到义军那边,否则他们连命都保不住。 “攻城!” 709【失土还臣服】 在马六甲缴获的战利品,还没有招商卖完,施存章派来求援的族人,就已经坐着海船来了。 邝鸿拿出航海图,问道:“你们来自哪里?” 来者名叫施存文,他指着海图说:“这里。此处是亚齐国的地盘,再往东数十里,就是万丹国的地盘。这座城市,原名旧港,被番邦蛮夷改名叫巨港。明初之时,汉人曾在此建国。梁家先祖为国王,我施家先祖为副王。” “大明永乐三年,各家先祖谴使入京朝贡。永乐五年,我施家先祖,被永乐皇帝封为大明旧港宣慰使。旧港之地,从此成为大明国土,而今自然也是大同国土。旧港城,我们可以自己拿下,但亚齐苏丹必然出兵攻打。请天使大人,派兵帮助我们守城!” 邝鸿听了十分惊讶:“大明竟有海外国土?可有凭证?” 施存文拿出一张纸,上面盖着“大明旧港宣慰使印”的印章图案。 邝鸿仔细辨别一番,又递给洪旭说:“洪将军可曾听闻此事?” 洪旭摇头说:“闻所未闻。” 施存文解释道:“大明正统五年,大明船队已不再出海,满者伯夷国便生贪婪之心,派遣大军来围攻旧港城。我汉家儿郎人少势微,一番苦战,损兵折将,只能谈判和解。满者伯夷也怕死伤太多,同意和谈。汉人交出城池,迁徙到现在的新港,我施家先祖被封为新港的藩泊长。” “后来,淡目国崛起,灭了满者伯夷。淡目国内乱,分裂为万丹国和马打蓝国,亚齐趁机夺取旧港城。我汉家儿郎蛰伏百余年,努力支撑,自然不敢太高调,因此各方势力都对旧港宣慰使不太了解……” “等等!”邝鸿突然打断,回到自己的船舱,拿出一本手抄的《瀛涯胜览》。 《瀛涯胜览》成书于景泰二年,民间几乎找不到了,大同朝廷还是搬来大明北京的藏书才发现。 此书作者名叫马欢,绍兴人,回族,精通波斯语和阿拉伯语,是郑和身边的翻译官。他在《瀛涯胜览》一书中,整理记载了郑和下西洋,沿途所经二十多国的情况,内容包括航路、海潮、地理、国王、政治、风土、人文、语言、气候、货币、野生动物等等。 邝鸿此番担任使节,认真读了《瀛涯胜览》。 他飞快的翻找一阵,终于找到相关内容:(旧港宣慰司)东接爪哇国,西接满剌加国界,南距大山,北临大海。其地人烟稠密,田土沃美。气候暖,春夏常雨。土沃宜稼。语云:一年种谷,三年生金。言收获盛而贸金多也。 “一年种谷,三年生金,真是好地方啊,”邝鸿感慨道,“不料二百余年过去,汝等还在旧港蕃息,我还以为那里早没汉人了。” 施存文说道:“有汉人,而且很多,能说汉话,至少一二十万!那里土壤肥沃,粮食收获极多,遍地都被开垦为良田,皆我汉人三百年垦殖之功。又扼海路咽喉,曾为三宝太监的补给地。” “三宝太监的补给地?”邝鸿眼睛一亮。 施存文指着航海图说:“三宝太监的船队,过了交趾之后,若是顺风顺水,五日便可达旧港。在旧港往西,可经马六甲,前往西方诸国。在旧港往东,可经爪哇岛,从吕宋返回福建!” 邝鸿和洪旭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脸上的惊喜。 有了旧港(巨港),还要什么淡马锡(新加坡)? 毕竟此时的新加坡鸟不拉屎,岛上只有一些土著,粮食也种不出来多少。而且,占据马六甲之后,新加坡的地理优势也重复了。 而巨港,土地肥沃,人口稠密,粮食众多,还能辐射亚齐、万丹和巴达维亚。更难能可贵的是,这里遍地汉人,根本不用再花精力去开发。天然的海外基地啊,拿下这里,再结合马六甲,能压得荷兰人喘不过气来,南洋诸国都在大同海军的控制之下! 不要新加坡,就要巨港! 邝鸿心念电转,已经有了主意。 他回京之后,会请皇帝复设“旧港宣慰司”,旧港交给那里的汉人士绅管理。而新港,才是真正的海港,大同海军在那里打造基地,获取当地的特产和粮食。马六甲缺粮,也可从此地运粮过去。 …… 亚齐首都,哥打拉查城。 巨港城丢失的消息,让苏丹穆罕穆德有些懵逼。中国军队,就在海峡对岸的马六甲,他怎么出兵去把巨港打回来? 亚齐国的国土,在苏门答腊岛的东边和西边,中间还夹着一个苏门答腊国。想要派兵收复巨港,要么从陆路穿过苏门答腊国,要么从海上坐船运兵过去。而苏门答腊国,已经是中国的属国,马六甲海峡也被中国控制,水陆两条路线都被堵死了。 如果中国军队不让道,亚齐国的军队,就只能绕过整个苏门答腊岛南部沿海,穿越死敌万丹国控制的海峡过去。 穆罕穆德左思右想,把大臣乌玛叫来议事。 乌玛叹息道:“恐怕收不回来了,这个事情,必须先跟中国人交涉。可立即派使者去马六甲,探知中国人的态度。” 此时的亚齐,已不是十多年前的亚齐。 亚齐的前一任苏丹,名叫伊斯坎达尔·幕达,被欧洲殖民者誉为“海上的亚历山大”。亚齐国在他手里,地盘扩张了数倍,还越过海峡出兵马来半岛,征服了彭亨、吉打、霹雳等国,夺取马来半岛的胡椒和锡矿产地。 这货兵峰太盛,竟然促成葡萄牙和柔佛结盟。要知道,葡萄牙和柔佛两国,是互相打了上百年的死敌,葡萄牙还刚刚烧了柔佛的都城! 葡萄牙和柔佛结盟之后,还是觉得不放心,再拉上北大年国的军队。三国联手,才把亚齐国击败,遏制住亚齐的扩张步伐。 而眼前这位苏丹穆罕穆德,就是伊斯坎达尔·幕达征服彭亨国时,从那里俘虏回来的彭亨王子。 伊斯坎达尔·幕达虽是雄主,但死后无子,被俘的彭亨王子,以其侄子的身份继位。从此之后,亚齐就逐步走向衰落,甚至渐渐失去对彭亨等国的控制。 走下坡路的亚齐国,不复当年的武勇,苏丹也比较懦弱,哪里敢跟中国开战? 几天之后,使者回来复命,对苏丹说:“中国人的态度很强硬,说巨港本就是中国领土。那里的中国人,三百年前就已统治巨港,就连巨港的城墙,都是中国人修筑的。如果我国愿意放弃巨港,作为感谢,中国愿意赠送1000两银子为礼物。如果……我们不愿放弃巨港,中国人很乐意打仗。到时候,中国会占领亚齐的整个东部领土,直到跟苏门答腊国接壤为止。” 穆罕穆德听得又惊又怒,赠送1000两白银,这不是什么补偿,更像是一种侮辱和嘲笑。 巨港那么富庶,汉人耕种三百年,穆西河沿岸全都是良田。那里的人口密度,是苏门答腊岛其他地方的数倍!而且,还有天然良港,港口税都能日进斗金。补偿一千两白银,这不是扯淡吗? 穆罕穆德叫来乌玛,问道:“老师,能不能说服荷兰出兵帮忙?” 乌玛叹息:“马六甲都被攻占了,荷兰自己都困难,又哪里能够帮我们?” 虽然对现任苏丹的软弱很失望,但乌玛并不怀念前任苏丹。 因为,前任苏丹太强势了,独行专断,不把他这个先知放在眼里。换成现在的软弱苏丹继位,乌玛可以舒舒服服做权臣,丢失一个巨港而已,无非每年少些财政收入。 乌玛说道:“荷兰在这里衰落,已经是不可逆转的事实。周边其他国家,都遵奉中国为宗主,今后很可能联合起来对付我们。现在最紧要的,不是收复巨港,而是成为中国的属国。” 穆罕穆德惊道:“中国夺取了我们的领土,还要遵奉中国为宗主?这也太……太没道理了吧。” 乌玛说道:“不然呢?就算中国不出兵,周边其他国家联手,我们能够获胜吗?只有遵奉中国为主,其他国家才不敢联手攻打我们。” “可这有损威望。”穆罕穆德说。 乌玛问道:“威望重要,还是避免战败重要?” 穆罕穆德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无奈点头:“那好吧,就听老师的。” 对乌玛而言,即便威望大失,也是损失苏丹的威望。他是先知,他是权臣,只要能稳住自己的利益,大不了换一个苏丹而已。 亚齐国之前扩张太厉害,地盘翻了好几倍,内部矛盾重重。前任苏丹能够压住,靠对外战争转嫁矛盾,现在却变得混乱不堪,一旦来场大败,可能整个国家都四分五裂。 一切以稳定为要务,一切都是避免分裂,放弃富庶的巨港也能接受。 只要做了中国的属国,外部压力就没了,乌玛这个权臣的地位也稳了。甚至,只要能换来中国的照顾,换来内外部的稳定,把亚齐国的所有东部领土送出去,乌玛觉得也是可以考虑的。 710【乱成一锅粥】 马六甲那边打得火热,盟友亚齐国的地盘,也有汉人起兵闹独立,那巴达维亚总督在干嘛? 他在防备万丹国! 早在大同海军劫掠荷兰商船时,万丹国就开始跳了。没有直接进攻巴达维亚,而是在马打蓝边境搞摩擦,英国人也趁机出兵一起搞。 由于荷兰的不断打压,英国在爪哇的势力很弱。甚至都懒得驻扎军舰了,只在万丹附近的城堡里,有几个文职人员,还有16个英国陆军士兵。 为什么不打荷兰,反而去进攻马打蓝国? 因为马打蓝现任苏丹,选择跟荷兰合作,严重侵犯了万丹和英国的利益! 就在马打蓝苏丹阿芒·古拉特一世,派人向荷兰求援,荷兰出兵五百去帮忙的时候。马打蓝国内爆发起义,土著贵族特鲁诺佐约,高举抗击荷兰压迫的旗号,聚兵数千直扑马打蓝首都。 这些起义军也有意思,他们的口号是抗击荷兰人,却根本不去打荷兰,反而进攻自己的首都。 出现如此扯淡的情况,是因为荷兰与马打蓝本属死敌! 马打蓝的前任苏丹拉灯·郎桑,也是一位雄主。曾经两度统率大军,前去围攻巴达维亚。 战败之后,拉灯·郎桑开始修生养息。他改革国内历法,改革税收制度,鼓励海上贸易,认真发展经济。打算实力雄厚之后,再发展陆军和海军,最终与荷兰人来一场决战。 可惜,这位雄主虽然内政效果显著,让马打蓝变得富庶强大,却有一个贪图享受的继任者。 阿芒·古拉特一世继位后,仗着父亲留下的充裕国库,开始大肆建造宫殿,搜罗购买异国美女,整天窝在王宫里骄奢淫逸。几年时间,就搞得国库空虚,于是开始横征暴敛。 外加荷兰和英国的侵略,马打蓝丧失海运控制权,贸易递减,生产凋敝。 国内地方贵族已经很不满了,阿芒·古拉特一世并不想着安抚,反而主动给予荷兰香料收购权,利用荷兰军队去镇压国内叛乱。 就算现在不爆发起义,再过些年也会如此。 历史上,贵族起义军不但攻占首都,还控制了东爪哇岛全部沿海地区,阿芒·古拉特一世这位暴君也被义军杀死。这货的儿子,再次借助荷兰平叛,代价是马打蓝国从此成为荷兰的附庸,并且还割让一部分领土给荷兰。 “总督阁下,叛军已攻占三宝垄,马打蓝苏丹再度请求救援。苏丹承诺,只要帮助他剿灭叛军,马打蓝愿意做荷兰的附属国。” “三宝垄是大城市,叛军怎打得那么快?” “三宝垄的唐人加入了叛军。” “唐人,唐人,又是这些该死的中国人!” 范德林一听到“唐人”、“中国”之类的词汇,就感觉浑身不自在。跟中国有关的破事儿太多了,搅得他都不能安稳卸任,非要整出各种幺蛾子恶心人。 事实上,三宝垄的华人,宣布加入马打蓝起义军,其原因跟种族无关,跟宗教有着巨大的关系! 马打蓝的那位暴君苏丹,为了收拢大权,顺便讨好荷兰人,竟然一边打击本土教派势力,一边纵容荷兰传教士去传播耶教。这个举动,惹怒了全国的绿教徒。此次起义,等于是教派、贵族和百姓三方联合。 起义军所过之处,根本就不用打仗,各地教派、贵族和百姓纷纷帮忙。 而三宝垄的华人,几乎全是绿教徒! 这里也是郑和的补给基地,华人改信绿教,郑和出了很大力气。 郑和在南洋的航海之旅,同样也是传播绿教之旅。占婆、旧港、三宝垄,是郑和的三大传教基地,他任命的地方首领也全是绿教徒。 之前在巨港起义的那些华人,清一色绿教徒! 第二任大明旧港宣慰使施二姐,有个养子叫苏南·吉里。此人在施二姐的帮助下,积极开辟华人教区,不但在苏门答腊岛传教,甚至把教派势力发展到爪哇岛,被后世教徒尊为“爪哇绿教九贤中的最伟大者”。 别看巨港的施家不显山露水,但只要亮出“俾那智”的名号,苏门答腊岛和爪哇岛的绿教徒,无论华人、土著还是阿拉伯人,多多少少都要给施家几分薄面。 施二姐的尊称,便是“俾那智施氏大娘仔”。 俾那智,首领之意,她曾是南洋绿教徒的精神领袖。 巨港的华人领袖,本来是梁家先祖。施家先祖能做宣慰使,纯粹是施家最先入教,由此获得了郑和的器重! “留下500士兵驻守巴达维亚,其余军队全部朝三宝垄进发!”范德林立即下令。 三宝垄太重要的,不得不救。 马打蓝国的首都叫巴刹格德,即后世的苏拉卡尔塔(汉名“梭罗”)附近。这里是马打蓝国的核心区域,大量出产香料,而所有货物都要运去三宝垄,才能装船走海路运往巴达维亚。 三宝垄一失,等于马打蓝国近半的香料,将无法再出售给荷兰人。 就在荷兰军队即将前去平叛时,马六甲那边的消息,终于传回巴达维亚,而且是邝鸿派船过来送信的。 “马六甲没了?亚齐成了中国附庸?巨港的中国人叛乱独立?” 一连串的消息,搞得范德林不知所措。 中国人已经占领了马六甲,会不会带着收的那一群狗,各国合兵前来攻打巴达维亚? 范德林此刻背心发凉,连忙叫停平叛的军队,全部留下来防守巴达维亚。至于万丹和英国的联军,正在进攻马打蓝边境,这种小事他已经顾不上了。 “告诉那位使者先生,请他到巴达维亚,我要跟他再行谈判。”范德林对信使说道。 又是数日过去,邝鸿还没过来谈判,马打蓝国的王子,反而先逃到了巴达维亚。 这位王子已经在半路上继位,即阿芒·古拉特二世,他面对范德林哭诉道:“仁慈慷慨的总督先生,求求你快出兵吧,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范德林迷惑不已:“巴刹格德城那么坚固,怎么也被叛军给攻破了?” 阿芒·古拉特二世解释说:“叛军还没杀来,巴刹格德的教长,就煽动教徒造反了!我的父亲,已经被残暴的教徒杀死,我跑得快才侥幸逃出都城。” 范德林无语,并且感到惋惜。 范德林对死去的苏丹印象极佳,这位苏丹是一个开明人物,竟然允许荷兰人,在马打蓝首都建造教堂,允许传教士自由传播耶教。 多好的绿教君主啊,简直千载难逢,怎就被叛军杀死了呢? 范德林安抚说:“你不要担心,我会出兵助你复国的,但现在还不到时候,我必须先解决中国人的威胁。我派50个士兵,跟你一起去马打蓝的西部地区,你以苏丹的名义尽量召集勤王军队。” 阿芒·古拉特二世欲言又止,心里在骂范德林的祖宗十八代。 他哪里还能召集勤王大军啊? 各地贵族纷纷造反,各教区的教长,也发动教徒帮着叛乱。自己现身召集军队,不是回去送死吗? 阿芒·古拉特二世说道:“总督先生,我觉得应该先住下来,留在巴达维亚发布命令。我会等着阁下解决事务,然后一起去夺回都城。我……我愿意把勃良安地区,全部赠送给荷兰,作为荷兰助我复国的礼物!” 范德林听得两眼发光,那里可是重要的香料产地。如果自己能获得那里,还把马打蓝收为附庸,这么大的功劳,勉强能够抵消自己失去马六甲的罪过吧。 范德林精神百倍道:“尊贵的苏丹,我一定助你复国!” 阿芒·古拉特二世跟他的暴君老爹一样,也是个贪图享乐的主儿。自家的首都都被叛军攻占,他竟然能留在巴达维亚耍乐,每天在荷兰人安排的住所里,载歌载舞吃喝玩女人。 他相信荷兰军队的实力,只要荷兰出兵,必定干掉那些叛军! 至于出卖国家利益,割地献土,阿芒·古拉特二世并不放在心上。反正马打蓝的地盘很大,割掉一些不算什么,只要自己能回去当苏丹就行。 他似乎忘了,自己的先祖建国时,国土就那么一丢丢。他的祖父继位时,内乱四起,国家陷入分裂,是祖父与贤相力挽狂澜,不但平息内乱,还把疆域扩张了好几倍。 崽卖爷田心不慌,去他娘的! 却说邝鸿从马六甲过来,没有直接到巴达维亚,中途跑去巨港接见那里的华人领袖。 逛了两天,邝鸿心情复杂。 人是中国面孔,话是闽粤方言,衣服和建筑都是中式的。可那里的清真寺,却让邝鸿有些膈应,几乎所有汉人都信了绿教。 对此,邝鸿也没法表示不满,只能悻悻离开,坐船跑来跟荷兰人谈判。 他开出的条件,把范德林气得够呛。 第一,马六甲归属中国。 第二,荷兰解除与亚齐的盟国关系,亚齐从今往后是中国的属国。 第三,荷兰放弃对亚齐的香料独家收购权,放弃对马打蓝的香料优先收购权。 第四,荷兰赔偿白银一万两。 第五,荷兰允许巴达维亚的汉人,拥有自由居住和离开的权力,不再向巴达维亚的汉人额外征收重税。 第六,荷兰承认台湾是中国领土。 711【万国来朝】 “呼!” 签完条约的范德林,目送中国谈判团队离开。他吐出一口闷气,感觉自己肯定完蛋了,这半年来捞的银子,回到荷兰后全都得拿出来打点。 真的可以用银子摆平,特别是取消荷兰执事,七省获得更大的地方自治权之后。 荷兰东印度公司,最高机构为十七人会议,接下来便是七省的商部。 几十年前,七大商部互相竞争,有时甚至互相拆台。在竞争与拆台当中,渐渐搞出了默契,诞生一系列潜规则,同时又彼此配合着争取更大权力。 比如七省首府,每个市有四位市长。 东印度公司野蛮生长之后,已然控制地方行政区。四位市长里的三位,必然是商部议员,有时甚至四个市长全是商部议员。荷兰各省的二十八位市长,被东印度公司牢牢把控。 公司就是国家,国家就是公司,除非公司不赚钱了要倒闭。 而且,东印度公司虽然对外招股,但从来没有发行过股票证书。哪个股东投资多少钱,全部记在各省商部的账簿上。各省商部账簿并不互通,只上报股东具体情况,然后接受总部的监督。 大小股东们都非常短视,最初每年两次分红,且还没算出利润就分红——直接分给大股东香料等货物,大股东再拿出去卖。 经过不断的争执妥协,如今终于一年分红一次,分红也只分金银不分商品,但分红时间依旧在平账之前。如此不计远期目标的分红模式,导致荷兰东印度公司虽然暴利,却永远是债台高筑的状况。 这种经营方式,一旦海外利益受损,极有可能直接崩盘。 范德林对指挥官范德兰说:“你带人去帮马打蓝剿灭叛军吧,将马打蓝收为附庸,又夺取了一块香料产地,我们回荷兰之后或许麻烦能小些。” 范德兰问道:“万丹和英国联军怎么办?他们一直在攻打马打蓝边境,已经占领了几个城镇。” 范德林说:“帮助马打蓝苏丹复国之后,把万丹、英国拉来一起谈判。英国没几个士兵,只要万丹撤兵,英国就无所作为了。把马打蓝的两个边境城市,割让给万丹国,万丹苏丹肯定乐意接受。” 两人对话之间,就把马打蓝给卖了,顺便恶心英国一把。 范德林笑道:“万丹和马打蓝有世仇,割让一块更好,他们就有了新的领土纠纷。继续挑拨两国的关系,我们就能从中斡旋,永远处于不败之地!” 纵观荷兰在亚洲的扩张,军事往往只占三分,外交计谋占了七分。而且,反反复复就那两招,挑拨土著国家互相争斗,挑拨土著内部争权夺利,人口稀少的荷兰殖民者才能稳坐钓鱼台。 邝鸿那边,得意洋洋离开总督府,到了城区立即宣布谈判成果,巴达维亚的华人欢呼相送。 《巴达维亚条约补充条约》,经过双方的仿佛交涉,完整内容为: 第一,马六甲归属中国,但荷兰有入港权,且荷兰商船的入港税,相较于其他国家的船只减半。 第二,荷兰不需要解除与亚齐的盟国关系,但亚齐今后是中国的藩属国。 第三,荷兰放弃对亚齐的香料独家收购权,放弃对马打蓝的香料优先收购权。 第四,荷兰赔偿中国白银一千两。 第五,巴达维亚的汉人,拥有自由居住和离开的权力,所需缴纳的税额与爪哇土著一致。 第六,荷兰承认台湾是中国领土,但荷兰船只可以在台湾靠岸补给。 第七,该条约有效期十年。 锡兰(斯里兰卡),亭可马里港。 这里原本是葡萄牙的殖民港口,十年前被荷兰夺取。 一支荷兰船队驶来,满载着鸦片等货物,他们的目的地是巴达维亚。 新任总督卡尔·雷尼尔斯,一进港口就感觉不对劲,因为这里风声鹤唳,而且荷兰军舰明显变多。 他招来本地的荷兰负责库恩,询问道:“这里怎么有十多艘军舰?” 库恩回答:“马六甲正在被攻击,驻扎马六甲的两艘军舰,还有印度这边的军舰,全都聚集到亭可马里港了。一是防止中国人攻打这里,二是商量着怎么去救援马六甲。” “马六甲遭受攻击?”卡尔·雷尼尔斯感到棘手。 这货也搞不清楚状况,又担心巴达维亚,于是立即率领舰队出发,绕过苏门答腊岛前往巴达维亚。 等他抵达巴达维亚时,邝鸿的船队都回广州了。 “马六甲出什么事了?”卡尔·雷尼尔斯问。 范德林拿出那份条约,叹气道:“你自己看吧。” 卡尔·雷尼尔斯认真看完,感觉自己被坑得欲仙欲死。他好不容易才当上巴达维亚总督,过来接手的居然是个烂摊子。 缓了好久,卡尔说道:“公司与葡萄牙的和平条约,再过几个月就到期了。总部的最新指示,是把公司的战略发展重心,转移到印度那边去,将葡萄牙在印度的六个殖民港口全部夺取。马六甲没了,我怎么攻略印度?” “那是你的事,”范德林说,“你可以选择先攻打马六甲,但那意味着撕毁刚刚签订的条约。如果打不下来,荷兰船只在马六甲的入港权都会失去。” “你就是个混蛋!” 卡尔气得破口大骂。 其实范德林也很想骂娘,他还打算帮马打蓝平叛,然后捞取好处将功赎罪。结果叛军还没灭掉,新任总督居然来了,你他娘的就不能再晚两个月到任? 交接手续办完,卡尔总算冷静下来。 反正马六甲是范德林丢的,跟自己没有屁关系。至少,荷兰还保留了在马六甲的入港权,马六甲海峡那条通道依旧存在。 接下来几年,自己的发展基调,应该是改善与中国的关系,保持马六甲海峡对荷兰的开放。然后,全力进攻葡萄牙的印度港口,把总部交给自己的任务完成就行。 第一个目标,就是纳迦帕塔姆,那是印度距离斯里兰卡最近的港口,牢牢卡主了保克海峡。 葡萄牙早已衰落,那里的守军就百来人,卡尔有信心两三年内就占领。 打不赢中国,我还打不赢葡萄牙这条落水狗? 近二十年的葡萄牙,就仿佛一只残血大boss,不是在挨打,就是在挨打的路上。就连阿拉伯和东南亚的小国,都能拿葡萄牙来刷声望,不断攻占葡萄牙的殖民城堡。 就在荷兰军队,跟叛军争夺三宝垄时,邝鸿的使节团已经回到南京。 随行还有各国使者,小国使者仅几人,大国使者数十人。 当他们在南京码头登岸时,迅速引起轰动。南京确实经常见到外国人,可一次性来这么多,尚属破天荒的第一回。 南京百姓围观外国使团,外国使团却在仰望南京城墙。 暹罗王子那莱,带着他的两个小伙伴,目瞪口呆的望着那雄伟城楼。 “城墙还能建这么高的吗?”那莱转身问杨东魁。 杨东魁虽然是汉人,但父辈就已在泰国生活,他也是第一次来南京。按下内心的震撼与激动,杨东魁昂首挺胸,自豪说道:“天朝国度,自然非凡,岂能以常理度之?” 康斯坦斯·华尔康此刻眼含热泪:“南京的城墙,让我想起了君士坦丁堡。都是那样悠久,都是那样伟大,可惜再也收不回来了。” 这货是个希腊人,从小就听父辈讲故事,对君士坦丁堡念念不忘。 虽然南京城墙最矮的地方,也比君士坦丁堡高一些。但放在欧洲,君士坦丁堡绝对属于雄城,12米高的城墙,不知磨掉了奥斯曼君主多少的头发。 亚齐使者也在队伍当中,心中后怕不已,幸好做了藩属国,而不是选择跟中国开战。这样的国家,真的能够战胜吗? 在邝鸿回南京以前,就派快船报信,此时已有鸿胪寺官员来迎接。 荣升大理寺左少卿的刘湘客,拱手笑道:“剧孟辛苦了!” 邝鸿回礼道:“忠君之事,不觉得辛苦。” 刘湘客指着各国使节,说道:“此万国来朝也,盛世图景,令人心折。” 邝鸿低声问道:“陛下没有生气吧?” “哈哈哈,”刘湘客笑道,“陛下听说剧孟擅启战端,只骂了句‘胡闹’。在下想来,陛下也有在南洋进取之意,只不过各方面没准备好。剧孟若是打输了,定然要被治罪。如今打赢了,损失还小,或许会有处罚,但陛下心里是喜欢的。”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邝鸿舒了一口气。 两人都不是江西籍,邝鸿的父亲邝露,还被调回京城重用。如今邝鸿也立下大功,刘湘客赶紧来巴结,一路上都在给他介绍情况。 别看刘湘客出使国外时,把异国君主当孙子训斥,一副不怕死的名臣样子。其实吧,这货惯会溜须拍马,一边维持清廉形象,一边给朝中重臣当狗腿子。 一行人进城之后,城内也轰动起来,无数百姓站在街道两边看热闹。 金陵大学的学生邹忠倚,此刻就跟同学站在街边。他看着骑马过来的邝鸿,还有那许多的外国使节,心潮澎湃道:“大丈夫该当如此也,明年我毕业以后,也要考上进士做京官。就做鸿胪寺的官员,驾巨舟扬帆四海,携万国使者而朝见圣天子!那什么奥斯曼、法兰西,什么西班牙、英吉利,通通让他们谴使到南京面圣!” 712【南洋战略】 大玉儿和顺治的脑袋,是开春时送来的,同时抵京的还有详细战报。 骑兵师和独立团,一个逼着鞑子平民当炮灰,一个十抽一屠杀投降的鞑子。这两件事情,都严重违反军纪,但骑兵师和独立团,偏偏又立下了泼天大功! 庞春来、李邦华二人,在第一份捷报传来时,就已经开始请求告老还乡。 两请两辞,只差第三次,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次参与议事。 李邦华说道:“兵部请求从重处理,但王廷臣和杨镇清大功在身,这二人将功抵罪便可。至于其他将士,当赏还是得赏,不能让他们寒心。” 即将离开朝堂的庞春来,破天荒反驳李邦华,他语气强硬道:“王廷臣和杨镇清,该当大赏!鞑子,蛮夷也,畏威而不怀德。今日善待,明日又叛,杀得越多越好!” 说着说着,庞春来就站起来,激动道:“王廷臣率骑兵师,数百里奔袭,不但全歼鞑子精锐,还堵住了鞑子在北边的退路。杨镇清率领数千人,接连攻克堡垒不说,又领千余人翻山奇袭,听说攻城时都有士卒饿晕了,最终竟然克复建州这个鞑子伪都。如此良将,千载难逢,理当封侯!” 李邦华很想驳斥,理由是既然定了军规,自然就要按规矩办事。 可庞春来这个首辅,一向和和气气,只要李邦华发言,就基本不会再反对。这种长期释放的善意,让李邦华欠了无数人情,现在大家都要离开了,又何必再闹得不愉快? 李邦华默不作声,但还是带着期盼的眼神看向赵瀚。 赵瀚仿佛思考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杨镇清奇袭鞑子伪都有大功,封建州侯。但他擅自杀俘,虽事出有因,但也不能不罚。解除其兵权,罢其一切军职,勒令其立即回京,在金陵武备学校担任老师。” 庞春来和李邦华对视一眼,不再有争议了。 封侯是应有之事,如此才能鼓励三军将士奋勇杀敌。解除军职,也算一个很重的处罚,可以维持军规的威严。 至于回京当老师,可以算惩罚,也可以算变相重用,具体要看皇帝今后怎么搞。 如今,武备学校一共四所,分别在南京、成都、南昌和北平,今后还打算在西安建一所。 武备学校的生源,一是表现好的中低层军官,二是立下大功的普通士兵,三是成绩比较优秀,却又不能公费上大学的中学毕业生。 军校学生毕业之后,本来就是军人的,立即原地升官。如果是中学生读完军校,到了部队至少是什长(类似班长),极为优秀者直接当队长(类似排长)。 军校开设近十年,已陆续有800多人毕业,除了负伤退伍的,全在部队里担任军官。 军校毕业生,已然是军队系统的一股重要力量。 把杨镇清调到军校当老师,皇帝不喜欢就是雪藏,皇帝喜欢就是在培养他。等哪天再握兵权,至少也是个副师长,甚至直接当师长都有可能。 赵瀚又说道:“王廷臣也是如此,有功有过。其爵位不变,授昭勇将军(正三品),加封轻车都尉(从三品)。罚抄军规五十遍,罚俸三个月,停职一个月闭门反思。骑兵师的总宣教官王尧臣,跟着王廷臣一起胡闹,同样只赏武勋和武散……另外,给他们的妻子,也封一个诰命吧。” “陛下圣明。”李邦华立即拍马屁。 大同朝廷的诰命夫人,没有工资可拿,也没有什么特权,就是说起来好听而已。 但这已经够让文武大臣高兴了,所谓封妻荫子,封妻就是封诰命。 王廷臣这次的功劳,是可以提升爵位的。犯了军规,自然得打折扣,只捞到个昭勇将军和轻车都尉,全都属于武将的荣誉头衔,封诰命夫人算是一种变相补偿。 处理完两位功臣的封赏,其余武将的赏罚,扔给兵部和都督府处理便可,他们定好了自会报上来。 “这罗刹国……今后还是叫俄国吧,”赵瀚说道,“俄国在松花江、黑龙江劫掠,不能放任其为恶。但那里太远,很难调动大军,派一两千骑兵过去便可。” 这个命令,内阁无所谓。 几位阁臣虽然知道俄罗斯,但也就一个简单概念。俄国到底有多大,俄国到底有多远,他们并不是十分清楚,皇帝说要派兵去打,那就派兵去打呗。 赵瀚又说:“还有各省的简称,混乱得很,今日就确定下来。” 中国各个省份的简称,是在清末确定的,在此之前非常混乱。 比如说江西,可以称赣。但官员的文书里面,经常简称为“江省”。山东就更离谱,既不是齐,也不是鲁,而是“东省”。 湖南湖北没有分开时,湖广简称“湖省”。如今分开了,湖南湖北的官员,还是各自简称为“湖省”——并非正式公文,那得使用全称。但地方性文件和日常上疏,却喜欢用简称,有时候会搞混的。 赵瀚说道:“这份各省简称名单,你们拿去吧,以内阁的名义颁发。” “谢陛下!” 庞春来和李邦华非常高兴,这是他们临走前,皇帝送的一桩功劳。确定各省简称,如果沿用下去,他们死后也有相应的名声。 赵瀚给各省定名,当然怎么方便怎么来,直接把后世的简称弄出来。 只有安徽的简称变了,从“皖”变成“徽”(皖是安庆的古地名)。 赵瀚又说:“南洋诸国使节朝见,鞑子败逃远遁,又值二位归乡养老,这些事情堆在一起,不如就操办一下。” “谢陛下!” 庞春来和李邦华彻底满足了。 都说开国功臣没有好下场,他们不但能安然归乡,甚至就连离京之前,都还要风光操办一下。 两人谢恩告退,去安排筹办典礼。 等候多时的邝鸿,带着暹罗王子那莱觐见。 邝鸿还没坐稳,赵瀚就笑骂:“你小子,让你出使南洋,你搞出好大的阵仗!” 邝鸿连忙站起:“陛下洪福齐天,我军方能夺取马六甲。” “坐下吧,”赵瀚说道,“你出发之前,既然让你便宜行事,那就不会再处罚你。可愿去海外履职?南洋那边你最熟悉。” 邝鸿说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详细讲讲你的想法。”赵瀚说道。 邝鸿认真陈述情况:“南洋的治理,可将巨港作为核心。巨港往西,可控马六甲、柔佛、亚齐等国。巨港往东,可控万丹、马打蓝,也能控厄荷兰在南洋的全部地盘。并且,巨港汉人有十多万,人烟稠密,农耕兴旺,粮食可以自给,还能运往马六甲。” 赵瀚点头说:“不错,是个好地方。” 邝鸿又说:“今后的海上格局,当以台湾、吕宋、巨港、占城、马六甲为五大中心。巨港刚才已经说了,马六甲地处咽喉要地,是通往西方的必经之地。占城也很重要,顺风顺水,向南数日可达巨港和马六甲。台湾东扼日本,南压吕宋。吕宋又压着西班牙和荷兰的殖民地,还能迅速通往巨港。这五个地方,只要掌握在手里,整个南洋就稳了。” “继续讲,不要藏着掖着。”赵瀚非常欣赏邝鸿的战略眼光。 邝鸿说道:“这五个地方,又可分为东西两个区域。臣建议,继吕宋之后,在巨港也设一总督。吕宋总督,管东边广大海疆;巨港总督,管西边广大海疆。陛下既让臣在海外履职,臣请就任巨港总督!” 赵瀚问道:“巨港的华人,在海外生息三百年,心里还有故国故土吗?” 邝鸿回答:“他们既然说汉话、穿汉服、住汉屋,那就跟中国有了联系。他们可以改信绿教,只要认真引导,自也能让他们信佛道。臣去了巨港,便在那里建学校,建佛寺道观。请陛下恩准,臣挑一批儒师、和尚、道士过去。” “不要过激,慢慢来就行,不要惹得巨港的教徒发生暴乱。”赵瀚提醒道。 “臣谨记于心,”邝鸿说道,“为了安抚那里的汉人,可复设旧港宣慰司,让施家人继续担任宣慰使。整个巨港,分为新港、旧港两块。旧港交给宣慰使管理,新港由巨港总督直辖。但是,旧港宣慰使,必须听从巨港总督号令,且宣慰司不得拥有军队。” 赵瀚点头说:“可以。” 邝鸿继续说:“臣去了巨港,以怀柔为主,引来海商发展贸易,让那里的汉人大族都能受益。有了利益牵扯,再宣布宗教自由。再晓以大义,说服大族改信佛道。大族改信,小民也会慢慢跟着改信。” 这当然是正大光明的策略,如果有大族不听话,那就要另想办法了。 邝鸿这厮,跟荷兰总督说翻脸就翻脸,他难道还会是什么善男信女? 聊完南洋的事情,赵瀚看向那莱,笑道:“听说诸国联军之中,你作战最为英勇?” 那莱王子连忙站起,用蹩脚的广东话说:“暹罗自古为中华藩属,中国皇帝是君,暹罗国王是臣。君有命,臣奋死,这里理所当然的事情。” 赵瀚对此极为满意,问道:“你能继承王位吗?” 那莱王子说:“臣有一兄长。” 赵瀚笑道:“既然有兄长,那就是不能做暹罗国王。你且留在金陵大学读书,能考上进士就当文官,考不上进士可为武职。当然,你若是想回国,也随时可以回去。” “臣愿做陛下的亲卫!”那莱王子猛地跪下。 赵瀚说道:“等你在金陵大学毕业再说,到那个时候,也该扩充南京禁军了。” 713【阉人的志向】 皇帝是皇帝,首辅是首辅。 赵瀚给前线将士的封赏定下基调,庞春来却可以在此基础上做加法。 老庞这个人,一向表现很佛系,唯独跟鞑子相关事情极为计较。 王廷臣的骑兵师,曾经重创鞑子精锐骑兵,如今又全歼鞑子的精锐步兵。庞春来觉得,即便违反了军规,只给荣誉称号也太抠门了。 于是,他最大限度使用首辅的权力,让礼部、兵部、都督府给予格外封赏。银子和土地,全部顶格赏赐,甚至还让户部,赏给王廷臣一套南京城内住宅。接着又拉下老脸,给王廷臣的儿子做媒,跟刑部右侍郎的女儿定亲。 说白了,王廷臣的做法让他很爽,庞春来摆明了要罩着这个武将。 这些小动作,自然瞒不过皇帝,赵瀚对此付之一笑:“庞师劳苦功高,他离京前重赏武臣,那就让他做一次主吧。” 庆典定在四月,没选什么黄道吉日,直接选了赵瀚的生日那天。 东北捷报,南洋捷报,诸国来朝,万寿圣诞,功臣隐退……这些凑在一起,有十足理由大操大办,以至于时间还没到,南京城内就开始张灯结彩。 商户和民居张灯结彩,银子也是朝廷来出,这是明代延续下来不扰民的惯例。 城郊,校场。 手刃大玉儿和顺治的吴良辅,此时正跟着众人一起练习礼仪。他被获准参加庆典,虽然只是站在最外围,但已经算拥有无限荣光了。 大同朝廷不养太监,吴良辅又确实立下大功,于是被扔到工部做个九品芝麻官。 “起。再拜!” 礼部官员扯着嗓门大吼,吴良辅赶紧跟着做。 现场还有许多番邦使者,以及少数获准参加庆典的士绅商贾。不管什么来头,老老实实每天到校场,先把各种礼仪练熟了再说。 “好了,休息片刻。” 众人练得腰酸背痛之时,礼部官员终于开恩,全体“学员”直接瘫坐在地上。 吴良辅却跑到校场边上,拿出一本《大同字典》。这是他用赏银买的,一套字典足足六本,吴良辅打算挨个把字学会。 这厮出身将门,家里请人开过蒙,可惜没来得及读卫学(军籍儒校)。做了顺治的伴当之后,一直跟着学满蒙文字,再也没有触碰过汉字。 “先生,这个字怎么读?” 柴绍良正在往肚子灌水,突然听到有人问话。他扭头一看,却是那个“鞑子太监”,顿时好笑道:“你也要学认字?” 吴良辅连忙说:“好教大人知道,小的也是前朝将门之后,幼时家里开蒙认得几个字的。鞑子杀来,小的家破人亡,被抓去做了奴仆,又一刀阉了送到鞑子宫中。小的也不想做阉人,如今圣上开恩,给小的一个九品官做,小的只有努力勤勉,才能做好这个官,才能报答陛下的大恩大德。” 这番话让柴绍良颇为意外,他是负责此次礼仪培训的官员,所有学员当中,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个鞑子太监。 但吴良辅勤奋好学的态度,让柴绍良对其印象改观,说道:“你要识字,可先学拼音之法,如此就能事半功倍。翻开字典最前面,我今日教你几个拼音字母。” “多谢大人!”吴良辅感激涕零。 这位老兄是个狠人,从他弄死大玉儿和顺治就能看出来。而且,还是个有志向且勤奋的狠人,朝廷赏赐的九品官,让他看到了飞黄腾达的希望。 先学认字,再自学各种课程,努力融入文官群体,兢兢业业完成工作任务。总有一天,能够爬上去。 吴良辅的人生理想,是收养一个儿子,延续吴家的香火。最好再娶一个妻子,长得再丑都无所谓,主要是得贤惠持家,这就能让他看起来像个正常男人。他想做大同新朝的“郑和”,率领舰队扬帆四海,从此青史留名不枉此生。 事实上,早在几天前,他都没听说过“郑和”的大名。 但一起学习礼仪的番邦使者太多,整天聊着南洋的事情,时不时就要提起三宝太监。同样都是阉人,三宝太监那么厉害,为啥自己就不能呢?郑和很快成为吴良辅的偶像。 “啊,哦,呃,咦,呜,吁……” 吴良辅抱着字典摇头晃脑,在校场里显得十分另类。 江宁巨富金奕,却在跟番使聊天。他做的是内河运输生意,兼营珠宝玉器,每年都要给学校捐钱,每逢天灾也捐款赈灾,“义商”之名早就传遍整个金陵,如此才有幸受邀参加此次庆典。 “暹罗有没有什么玉器出产?”金奕问道。 金奕说的是标准南京话,暹罗王子却只能说粤语,两人交流还得靠杨东魁翻译。 那莱回答说:“我国盛产各色宝石。” “真的?”金奕顿时喜上眉梢,“在下是做珠宝生意的,王子可否写封信,我好拿去暹罗认识宝石商人。生意若能做成,在下定有重谢!” 那莱笑道:“好说,好说。” 中国自古喜玉,但宝石同样贵重。比如明代梁庄王的墓葬,就出土了一顶金座帽子,镶嵌有十颗宝石,最上面是一颗200克拉的蓝宝石。 而暹罗卖到中国的物品,却是以象牙、犀角、香料为主,宝石生意如今还是一片蓝海啊。 若能结交暹罗王子,金奕就可获得稳定且便宜的宝石货源。 这些商贾真的无孔不入,借着学习礼仪的孔隙,居然还忙着跟南洋使者谈生意。 不仅是金奕,其他富商也在谈,已经有人跟亚齐使者接洽好。亚齐提供低价胡椒,这位内陆商人负责行销,中间再联系一个闽粤海商运货便可。 亚齐国是胡椒主产地之一,这二十年来,亚齐的胡椒货源被荷兰垄断。邝鸿在南洋的一番操作,打破了这种垄断,中国商人怎不激动?头脑灵活已经在准备出海了。 …… 紫禁城,勤政殿。 赵瀚笑着说:“那些富商,在跟番邦使者谈生意?” 柴绍良回答:“确实如此。本来是学习礼仪课程,被富商们搞得尽是铜臭味。” “如此也好,”赵瀚点头赞许,“商贾与南洋诸国联系日深,朝廷对南洋的控制就更稳妥。等哪天国内市场饱和,海商自会把目光投向西方,他们会推着朝廷向西开拓。” 柴绍良说道:“那杀了伪清太后和皇帝的吴良辅,虽是一个阉人,却也勤奋好学,在校场休息时都不忘识字。臣与其聊过几次,他说想做大同朝廷的郑和。” “哈哈哈哈哈!” 赵瀚听得大笑不止,说道:“有此雄心壮志是好的,也别留在南京了,让他跟着邝鸿去南洋做官。” “陛下圣明。”柴绍良不知该如何接话,就顺手一个马屁拍出。 赵瀚挥手说:“去吧,继续教他们礼仪。” 柴绍良躬身退下,赵瀚继续翻看奏章,一个来自日本消息,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 日本幕府将军,德川家光病死了,比历史上早死大半年。 年仅十岁的德川家纲,继任幕府将军,消息传出之后,江户立即爆发浪人叛乱。 浪人,在室町时代,特指失去领地和职位的流浪人(至少也是武士)。 牢人,特指離开主家失去俸禄的武士。 江户的这次叛乱,导致浪人和牢人直接划等号。 德川幕府建立之后,由于大量削藩,浪人数量急剧增长。而且不打仗了,各家的武士也显得过多,停止发工资的牢人越来越多。 而由于儒家忠君文化的传播,若有武士主动脱离主家,主家会给其他领主写信,这是一种名为“奉公构”的文书。领主之间互相发“奉公构”,渐渐形成潜规则,导致就算被迫脱离主家的牢人,也无法在其他地方找到新工作。 各种因素相叠加,就造成一个很可怕的结果,此时全日本的浪人(牢人)数量已经超过50万人。 幕府将这些人视为不稳定因素,要么直接驱逐出城下町,要么限制他们只能住哪条街,并且禁止他们再次出仕,锁死了浪人(牢人)的上升渠道。 于是德川家光一死,江户的浪人(牢人)就造反了。 没有造反的浪人,很多选择改行,直接从武士变成农民。 也有一些出海当雇佣兵,比较有名的就是山田长政。这货手下有一千多浪人武士,全员使用火器,曾帮助暹罗抵抗缅甸大军,成功守住了暹罗的首都,并被国王任命为大城太守——相当于泰国的京兆尹。 山田长政一度把持暹羅的外贸,然后就死得不明不白。他死之後,暹罗国王,也就是那莱王子他爹,立即驱逐全部日本人。这些日本人流浪到吕宋,成了西班牙的雇佣兵,几年前还跟大同军打了一仗。 这次的江户浪人叛乱,幕府開始大量驱逐浪人。 琉球、方丈二县的县令上报,说陆陆续续有两三千浪人,坐着简易小舢板跑来投靠,请问朝廷是否同意接收这些家伙。 赵瀚仔细想想,批复道:“琉球、方丈二县,各允许接纳五百浪人,给这些浪人分田落户。落户之时,必须改为汉名,三年之后还不会说汉话就驱逐出境。剩余的浪人,安置在台湾、吕宋、马六甲等地,一律改汉名,逾期不会说汉话就驱逐!” 这些全都是武士,能打仗,有文化,将其汉化之后,关键时刻能直接征募作战。 714【盛典】 卢象升和杨镇清,都紧急坐船回京了,代表前线将领率军献俘。 跟着回来的,还有五千士卒。 鞑子残部逃去宁古塔,东北地区用不着那么多军队。于是,杨镇清的独立团编制取消,一部分打散编入兄弟部队,一部分回到南京做禁军。东北其他部队,也分别抽调一些,都是去年作战立功之人。 如此,整个南京城(包括紫禁城)的正规军,数量终于达到一万人。 卢象升骑着高头大马,前方是仪仗和乐队。他身后跟着同样骑马杨镇清,再然后就是那些东北回来的士兵,另外还有一长串的俘虏。有鞑子战俘,也有荷兰战俘,在马六甲投降的荷兰人,除了那几个文职,其余全部押回南京。 乐队演奏着《钢铁洪流进行曲》,大同将士阔步前行。杨镇清扭头看看身后的俘虏,脸上露出得意微笑,被撸去军职无所谓,被封建州侯也无所谓,能灭了满清才是最重要的。 可惜,还有些鞑子余孽,窝在宁古塔那边不敢出来,这让杨镇清感到颇为遗憾。 “平鞑啊,”卢象升拉着缰绳说,“听闻庞阁老要给你做媒,被你给直接推辞了,一点面子都不给。” 杨镇清笑道:“我本山中猎户,即便投军之后读书,也就识得千把个字。庞阁老给我说的亲家,却是书香门第,我哪高攀得起?我呀,随便娶一农家女,给祖宗继承香火就行了。” 卢象升感慨:“唉,如此也好,不沾染太多。” 卢象升一回到南京,就感觉朝堂有些诡谲。他多半不能回前线了,极有可能接任兵部尚书,作为皇帝平衡文官派系的工具。 这几天,江西籍的文官,陆陆续续登门拜访,明里暗里不断提及宋应星。 卢象升知道是啥意思,无非庞春来、李邦华离开之后,宋应星会被擢升为内阁首辅。那些江西籍官员,想把卢象升也拉进来,暗示他去宋应星家里拜会一番。 对此,卢象升假装听不懂,他可不愿触皇帝的霉头。 如今已不是“朝堂半江西”那么简单,赵瀚虽然刻意压制,但朝中的江西官越来越多,四品以上京官有七成是江西人。根本就压不住,江西官员的资历和政绩摆在那里,就算抛开裙带关系不管,正常升迁也会造成这种局面。 “万胜,万胜!” 队伍抵达玄武湖畔,沿途百姓扶老携幼,对着他们呐喊欢呼。 这些从东北回来的将士,一个个喜气洋洋,愈发昂首挺胸、精神振奋。 鞑子俘虏吓得面无人色,他们全是被定重罪的俘虏,一个个双手沾满血腥,即便不被砍头,也要扔去山里挖矿。 荷兰俘虏就要好些,公司经营马六甲不久,还没来得及跟汉人翻脸。交战杀伤大同士兵,那属于正常的战争行为,中国皇帝不打算杀他们。甚至,还能移民北方落户分田,只不过分到的田产是汉人的一半。 赵瀚已经对海外官员下了命令,一旦抓到荷兰俘虏,罪大恶极的直接砍头,其余全部迁往中国北方充实人口。荷兰就那么点人,海外殖民地人口更少,多弄几次估计都招不到兵了。 而荷兰底层士兵,到了中国北方为民,几年时间就会被同化。只不过嘛,这些家伙红毛绿眼,北方又是男多女少。他们能不能娶妻成家,这就没人去管了,估计很多都要打一辈子光棍,仅有的作用就是给官府种地纳粮。 过了玄武湖,队伍终于进城,围绕紫禁城绕了一圈,被引导着从正大门入内。 凯旋士兵人数太多,肯定无法全部进去,只选了三百个作为代表。他们押着俘虏,向前走了一段路,便被安排在那里先等着。 午门之前,文武百官已经就位,番邦使者也陆续到场。 除了南洋诸国的使者,朝鲜、东吁(缅甸)等国,也有派使者前来。并非赶巧,而是借着给大同皇帝贺寿,顺便搞一趟官方朝贡贸易。 朝鲜国王最有孝心,年年都派使者来,每年三月份就到了,等着四月份恭贺皇帝寿诞。 “皇帝升楼!” “奏乐!” 在威武庄严的礼乐声中,伞盖仪仗最先出现。接着是穿着礼服的赵瀚,以及皇后费如兰、太子赵匡桓。后宫嫔妃和皇子皇女,今天也破例被允许现身观礼。 赵瀚走到午门城楼正中央,司仪官随即大喊:“乐毕,百官上前!” 文武百官排成两列,手捧笏板前趋,来到午门城楼下站好。 在司仪官的指示下,众臣收起笏板拜见,然后山呼万岁,恭祝皇帝万寿无疆,就差没给皇帝唱生日快乐歌。 “番邦使臣上前!” 一堆番使走上前去,礼仪大同小异,祝皇帝生日快乐之后,排在文武百官后面站好。 赵瀚坐在午门城楼上,扫视城下官员使者,心中平生一股豪迈之气。难怪历代君主,都喜欢搞这种典礼,心中的满足感简直爆棚啊。 如今中国的疆域,北至蒙古草原,只有河套还没收回。 西至嘉峪关,青海、西藏、新疆虽未收复,但都名义上表示了臣服。 东北那边,辽宁、吉林尽归朝廷。只不过,吉林还没有设省,而辽宁准备正式设省(吉林暂由辽宁管辖)。鸭绿江以南,也即后世朝鲜的新义州,大概两百平方公里被大同军实控。 南边就大了,包含整个琉球、半个越南、吕宋岛、占城、巨港、马六甲。 “献俘!” 喊这话的,是兵部左侍郎杨钟。 这货是吉水县士子,赵瀚攻占吉水县城时投靠。先给赵瀚做了三年军务秘书,然后直接外放知县,地盘扩张时迅速当上知府,接着就调回来在兵部做郎中。 一个不起眼的吉水士子,只因早早给赵瀚做事,自身又有一定的能力,便能平步青云当兵部左侍郎。 这样的江西官员,数量非常多! 事实上,该由兵部尚书主持献俘,但兵部尚书方胜昌生病了。 方胜昌也是江西人,兄弟俩自己起兵,带着两县半的地盘投靠。这回等庞春来、李邦华离开,赵瀚就会让方胜昌入阁,把兵部尚书的位子腾出来交给卢象升。 谁知方胜昌突然病重,还不满五十岁的人,也不晓得能否挺过去。 卢象升、杨镇清二人,领军押送战俘而来。 他们被允许骑马来到午门城下,随即下马拜见,又向兵部奉上报捷文书。 报捷文书早就上报了,今天纯粹是走流程。 杨钟宣布完各个部队的功劳,又当众宣布对立功将士的封赏。包括带兵攻占马六甲的洪旭在内,主将的爵位都有所提升,只有犯了军规的王廷臣、王尧臣仅捞到荣誉头衔。 至于杨镇清,功劳实在太大,犯了军规也压不住,这回被封为“建州侯”。 “俘虏上前!” “拜!” 一百多个俘虏,被押去给皇帝磕头。 趙瀚微笑道:“拿去。” 御马监掌印游居莲大喊:“拿去!” 旁边的侍卫统领朱由栋,跟着喊得更大声:“拿去!” 城下的侍卫喊道:“拿去!” 兵部左侍郎杨钟再喊:“拿去!” 卢象升挥手下令,大同士卒便押着战俘退下,交给刑部官员听候发落。该砍头砍头,该挖矿挖矿,该移民移民,反正不会今天搞得血糊糊的。 “奏乐,舞之蹈之!” 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那些番邦使臣,全部把笏板别在腰带上,在礼乐声中开始手舞足蹈。 这是延续自上古的献俘礼仪,俘虏被带走之后,大家都得一起跳舞庆祝。就连庞春来、李邦华二人,都拖着一把老骨头跳舞。 大家也不觉得尴尬,一个个喜笑颜开。 朝鲜使者对此虽然不熟,却也从自己国家的史书里,知道有这么一个跳舞仪式。而那些来自南洋的使者,却觉得非常新鲜,他们之前排练过,此时跟着汉官一起做。 在赵瀚的眼中,城下这一群人,纯属在跳广播体操。 舞蹈结束,众臣站好,拿出笏板再拜,山呼万岁之后典礼完毕。 “群臣赐宴!” 典礼之后第三日,庞春来、李邦华正式退休,宋应星接替首辅之职。 兵部尚书方胜昌、财部尚书费纯、吏部尚书刘子仁、工部尚书袁允龙(费如鹤的大舅子),这四个江西人全部入阁为相。 江苏人卢象升,接任兵部尚书。 安徽人吴应箕,接任财部尚书。 安徽人张秉文,接任吏部尚书。 江西人李日宣(李邦华的侄子),接任工部尚书。 赵瀚明摆着要削弱江西官员的影响力,军政、财政、人事全部交给非江西籍官員。 即便如此,也只能稍微缓解,毕竟朝堂里的江西籍太多了。而且,此次调整之后,内阁里面全是江西人。 整出个江西内阁,赵瀚也是没办法。 都是功臣,又没犯大错,还能强行打压不成?真想改变朝堂局势,就得對功臣举起屠刀,非得弄出几个大案来才行。 赵瀚終于体会到朱元璋的心情,也知道老朱同志为啥大杀功臣。 赵瀚手下的功臣们,算是比较守规矩了,依旧搞得他非常难受。而朱元璋手下的功臣,一个个飞扬跋扈,非得弄死好几批不可。 715【庞太师论政】 南京,码头。 天子仪仗开道,庞春来坐着御辇出城。 黑衣卫指挥使徐颖,亲自骑马护送。天子亲卫和黑衣卫,各三十人随驾,又有诸多南京禁军,专门帮着庞春来运送家产。 庞春来的家产不多,但在离京之前,皇帝赏赐了四十多车。 至码头时,庞春来被搀扶着走出御辇,朝在此恭送的大臣拱手:“诸位且留步,老朽多谢好意,咱们有缘再会吧。拿酒来!” 天子亲卫捧着美酒,又拿来许多酒碗。 各自斟酒之后,庞春来举碗道:“为陛下贺,为大同江山贺,为天下万民贺,为诸位的锦绣前程贺。老朽干了!” “恭送太师!” 众人捧碗喊道,纷纷一饮而尽。 庞春来本来就被封为公爵,这次离开朝堂,又加封太师兼太子太师,并赏赐辽东老家二百亩田产。另外,朝廷还额外拨款,为其在老家修建国公府。 就连负责照料庞春来起居的中年寡妇,因为名义上是夫妻,也被封了个一品诰命。他的养子,被正式封为辽国公世子,继续留在皇城学校陪太子读书,且不会因为考得太差而淘汰。 此外,调派一百辽东大同军,常驻国公府保护其安全,直到庞春来去世才取消。 几十车天子赏赐的财物,被陆陆续续搬上船,庞春来由徐颖搀扶着离开。 “真帝师也,不枉此生啊!” 远远观望的吴伟业,忍不住发出感叹,眼睛里全是羡慕之色。 谁都知道,当今天子刻薄寡恩,可庞春来的谢幕却如此隆重。皇帝生怕老师过得不好,自己掏腰包送钱,那几十车财宝并没有走国库。 “是啊,不枉此生。” 冒辟疆的语气满是失落,他早已经后悔死了。大同军夺取江南时,他终于大明没有投靠。大明覆灭之后,他恃才放旷,不屑做小吏而未出仕。跟他同样矜持的好友,陆陆续续做了小吏,升迁最快的已经是知府,他却一直摆着架子不动。 就连脑子不好的金圣叹,如今都已做一县主簿了! 等到冒辟疆耐不住了,情愿从小吏做起,朝廷又调整了公考资格,他连放下架子当小吏都不行。 如今,冒辟疆才名满天下,可他自诩失意之人,整天写些穷酸文章发牢骚。 船队渐渐驶离南京码头,船舱内,徐颖亲手给老师沏茶。 庞春来感慨说:“皇帝让你护送我回辽东,还卸了你的职务,你心里莫要抱怨。” 徐颖笑道:“先生何出此言?弟子能护送恩师回乡,高兴还来不及。” 庞春来摇头说:“我无儿无女,孑然一身,没有什么牵挂,最担心的就是你。你执掌黑衣卫,放在大明,就是锦衣卫头子,这职务有几个好下场。皇帝让你送我回乡,借机去了你的职位,也是为了让我走得安心啊。” “原来还有这层意思。”徐颖是真没想到。 庞春来继续说:“方胜昌的病情,我派人打听过了。据说,他背上生了恶痈,已有数年之久。前前后后,换了二十多个大夫,京城内外的名医都问诊过了。期间,有位外科名医,操刀把他的恶痈割掉。可康复一年之后,又生出好几个痈来,而今已经病入内脏,肯定是活不了几天的。” 用现代医学术语来说,就是背上长了肿瘤,而且已经变成恶性肿瘤。肿瘤被切除之后,又再次复发,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内脏。 徐颖说道:“此人着实可惜了,当初陛下在庐陵起兵,他兄弟二人在龙泉起兵,称得上是明末的一方豪杰。更难得不贪恋权势,将打下来的地盘,悉数献给陛下,还放弃兵权做了文官。而今好不容易入阁为相,却又生此恶疾,实在是一大憾事。” 庞春来说道:“方胜昌若是死了,作为补偿,他的兄弟方胜弘,肯定要调回中枢做官,至少也是一个左侍郎。一旦出现官缺,方胜弘就会做尚书。” “这是应有之事,”徐颖点头道,“方胜弘资历深厚,若非避嫌,兄弟二人不能同在十部,他恐怕早就入朝做官了。其兄长一死,他回京是板上钉钉之事,陛下不这么做就显得太过刻薄。” 庞春来又说:“方胜昌死后,内阁空了一个,估计要擢升一个非江西籍的入阁。不是张秉文,就是吴应箕。我猜应该是张秉文,他的出身比较干净。吴应箕虽然才干超卓,但其在复社和东林党中影响力太大。陛下一直警惕复社和东林党,吴应箕必受连累。” 庞春来吹着茶水,继续说道:“如此就空出一个尚书,朱之瑜(朱舜水)和王调鼎会补上。应该是朱之瑜补尚书位,他跟江西众臣关系不错,跟江南士子关系也融洽,用他可以调和各方。而王调鼎此人,今后必为首辅!陛下若是……王调鼎恐怕还要做托孤重臣!” “陛下这么器重王调鼎?” 徐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王调鼎长期游离在政治核心之外。在江西时候,没有当政务官,一心一意搞大同理论。接着又去了北京做卧底,带着前朝的皇子皇女南下。然后又执掌翰林院,同样没有什么实权。离开翰林院,再被扔去地方,调回中枢不到两年而已。 庞春来笑道:“王调鼎非常年轻,他有足够的时间慢慢熬。此人不是江西籍,却于陛下起兵之初,就在庐陵做大明知县,他不会受到江西官员的排斥,也符合陛下压制江西官员的心意。而且《大同籍》当中,有王调鼎好几篇文章。他做了首辅,不会推翻大同理论,因为那是他的政治根基。这样的人,岂非完美的首辅人选?” “原来如此!” 徐颖恍然大悟,同时也明白了,为啥赵瀚一直不让王调鼎进入政治核心。既然是今后的首辅,那就不要过早的蹚浑水,身子越干净越好,反正这人还非常年轻。 王调鼎就是赵瀚的后手,万一赵瀚哪天病重,比如患上不治之症,立即就会将其拔入内阁。然后,作为托孤重臣辅政,只要有王调鼎在,就可以持续性的以大同理论治国。 庞春来说:“这个道理,李孟暗(李邦华)也明白,但是他不敢明着说出来。” “一旦说出来,王调鼎就会变成众矢之的,”徐颖说道,“王调鼎若遭受朝臣攻击,就是逼着陛下兴大狱,不知会有多少江西官员被抄家!” 赵瀚对官员太刻薄,朝中很多大臣,都盼着皇帝早死呢。到时候,再一点点废除土地交易限制,悄悄的进行土地兼并,为子孙攒下无数的良田。“格位论”虽然不敢公然反对,却能像明朝那样,变相拥有更多奴仆。 田连阡陌,奴仆成群,这才是官员眼中的盛世。 唯一的阻碍,就是皇帝本人,只有开国皇帝死了,他们才能一点一点的侵蚀政策。如果知道王调鼎此人,是赵瀚的政治理想继承人,王调鼎必然被群起而攻之。 另外,赵瀚迟迟不重用王调鼎,也是在暗中考察其德行。 就目前来看,赵瀚非常满意。王调鼎性格坚毅,而且愈发沉稳,还受得住寂寞,已经可以放心使用了。 庞春来又说:“你本来也是未来首辅的人选,唯一的缺憾,就是跟江西官员联系太深……别说你一直没掺和,你是江西铅山人,又与许多勋贵是旧识,但做过黑衣卫统领。你当了首辅,要么无法真正展开手脚,要么搞得朝堂沸反盈天。你多半是今后的次辅,只有等王调鼎死了,才能继任首辅之位。” 徐颖仔细思考,问道:“陛下让学生送恩师回乡,也是让恩师把这些话说明白?” “谁知道?”庞春来笑道,“即便我现在不说,你今后肯定也能领悟。”随即又叹息,“一朝开国便是如此,从龙功臣太多,而且还都是同乡。不管他们心思如何,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李邦华也累啊,一直被架在火上烤。我辞官之后,他哪还敢留下?” 徐颖点头说:“确实如此。” 庞春来说道:“陛下一直都有妇人之仁,他狠不下心来,让江西官员内斗。那么多江西官,一旦内斗起来,阵仗会越来越大,稍不注意就要砍一堆脑袋。如今,我跟李孟暗离开,首辅宋应星压不住,江西官又一家独大,估计他们自己就要斗了。” 徐颖掌控的情报网络,主要在地方和境外,并没有过多监视京城官员。当然,大致情况他也了解,稍微想想就觉得头大无比。 江西官员,主要分三派: 一派以费纯、萧焕、欧阳蒸、袁允龙为首,势力最为强大。主要为赵瀚起兵之初的势力,背后还有军方的支持,费如鹤、李正等人也勉强算这一派的。可称元老派。 一派以李日宣(李邦华的侄子)为首,主体为吉安府士子,也包括江西其他地方的士子。 一派以宋应星为首,主体为南昌、九江及周边府县的士子。 宋应星这派最弱,所以宋应星早早入阁,而且现在还能当首辅。 庞春来说道:“李日宣才能超卓,不输给他叔叔,可他没有叔叔的沉稳,也没有叔叔的坚毅性格。他不敢捋元老派的虎须,又不满宋应星那一派日渐得势,恐怕今后明里暗里要对宋应星的党羽下手。而费纯那小子,作为元老派的首领,恐怕巴不得隔岸观火。宋应星这个首辅,难做啊!” 庞春来虽然平时不咋管事儿,一切都是李邦华说了算,但他对朝堂局势洞若观火。 716【骄敌之计】 李邦华离京时的排场,比庞春来稍微弱一些,但同样是坐着天子御辇到码头。 而且,李邦华做了公爵,直接从原来的吉水侯,晋升为跟庞春来同级的赣国公。不过嘛,只加封太师,没有兼太子太师。 皇帝送给李邦华的礼物,也仅有十车而已,不似庞春来四十多车。 “晦伯啊,我走之后,你要谨慎为官。”李邦华语重心长的告诫道。 李日宣说:“侄儿谨记。” 李邦华忧心忡忡:“你能谨记便好,就怕……唉!” 李日宣是万历四十一年进士,当时才二十出头。先做中书舍人,接着又做监察御史,成为东林党的一个马前小卒。 这货经常举荐官员,且都是被阉党排挤出朝堂的官员。魏忠贤对此很不爽,将其扔到地方搞盐政,眼不见心不烦嘛。回京之后,他跟叔父李邦华,都在兵部做官,为了避嫌直接辞职回乡。 崇祯继位,给叔侄俩官复原职,李日宣为了避嫌,选择继续留在江西老家。 历史上,此人做了大明兵部尚书、吏部尚书。因卷入政斗,被崇祯发配重庆,特赦不久便病死了。 这个时空,在李邦华投效赵瀚的第三年,李日宣也跟着跑来投效。先做总兵府经历,又外放做县丞,然后在湖南做知县、知府,继而担任湖南转运使,调回京城之前,做的是浙江左布政使。 御史出身嘛,遇事比较冲动,说好听点叫敢作敢为,在浙江的政绩确实极好。 李邦华说道:“我知你与宋长庚(宋应星)不睦,你们各自的手下,也因升迁而缕生嫌隙。但要记住,相忍为国啊!” 李日宣辩解说:“叔父知道侄儿的为人,不会因私怨而与人争斗。但宋长庚的党羽喻士钦,在做吏部郎中的时候,经常打压我吉安、抚州、赣州诸府官员,总是优先提拔南昌、临江、南康、九江、饶州数府官员。我跑去找宋长庚理论,宋长庚总是敷衍了事,简直欺人太甚!” “宋长庚不是那等徇私之人,”李邦华说,“即便是喻士钦做事,也没有坏了规矩。你们二人,今后争斗可以,但千万别坏了规矩。” 两派的矛盾,就是因官员选拔而起。 当时南昌籍官员喻士钦,担任吏选司郎中,有权敲定四品以下官员的升迁。江西官员的资历和政绩,够资格升迁的太多,在各种条件都差不多的情况下,喻士钦优先提拔南昌籍,其次提拔九江、南康、饶州等籍贯。 如此做法,让很多江西官员怒不可遏。但喻士钦为官清廉,又没有违规操作,李日宣想要反击都找不到借口。 正是因为喻士钦任性胡来,导致除元老派之外的江西官员,渐渐的再次划分出派系。临江府及以北的成一派,吉安府及以南的成一派,双方围绕着官员选拔展开争斗。 有庞春来、李邦华压着还好,二老一走,今后肯定斗得更凶。 李邦华深知侄子的性格,忧虑之余,拉下老脸去拜访宋应星,打算互相之间都退让一步。 “太师造访,直令寒舍蓬荜生辉!”宋应星热情迎接。 李邦华开门见山的说:“长庚贤弟,愚兄过两日便回江西了。有些事情放不下,特来与贤弟商议一二。” 宋应星说:“太师请讲。” 李邦华说:“小辈们不晓事,都是朝廷命官,还都是江西同乡,有什么可争的?依我看啦,不如相忍为国,一起为陛下打造个太平盛世。喻侍郎(喻士钦)那里……” 宋应星苦笑道:“孟暗兄,你真以为那喻士钦,是听我的命令行事?我跟他同为南昌人不假,但他是个有主见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当初一堆举人进士,主动南下投效陛下,可正是这喻士钦带头的。半路上抓到总兵杨嘉谟,也是喻士钦带头动手的。” 李邦华心念电转,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喻士钦是陛下的人。” 宋应星说:“他既是陛下的人,也是自己拿主意的人。我只因籍贯南昌,被他们推出来做了门面!” 吉安府出身的高官太多,正巧有一群赣中士子,当初抓了江西总兵杨嘉谟,主动南下跑来投靠赵瀚。于是,赵瀚就重用这群赣中士子,让其首领喻士钦担任吏选司郎中。 喻士钦的脑子极为灵活,被皇帝叫去聊天一通,就自行领悟到皇帝的真意。 于是,江西官员内部分裂了,吉安府籍的官员受到变相打压。 而且喻士钦的做法,比赵瀚预料当中更加过火。这货纯粹就是在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同样回报率也很高,他迅速拉起一票人马,已经变成赣中、赣北派系的首领。 这一派的实力不强,宋应星只是门面,其余的顶多也就担任侍郎。但是,中层官员一大堆,而且拥有大量的少壮实干派。 离开宋应星的府邸,李邦华半路上一直在琢磨。 他彻底想明白了,刘子仁也是皇帝的人! 刘子仁是之前的吏部尚书,这次被选入内阁。他做吏部尚书时,明面上不干涉喻士钦,看似两不相帮,其实就是在偏向喻士钦。此人也出自吉安府,但属于元老派,看来早就领悟到皇帝的心意。 离京的前一天,李邦华再次找到侄子:“我就说一句话,今后你自己做主。刘子仁和喻士钦,都是陛下的人!” 李日宣目瞪口呆,当即说道:“叔父,侄儿明白了。我们当继续退缩,一味忍让便是。喻士钦这两年气焰高涨,愈发跋扈起来。那就让着他,叫他更加跋扈,跋扈到目中无人的地步。到时候四处树敌,便是陛下也厌恶他,这厮就离死不远……” “莫要跟我说这些,今后我不管朝堂事。”李邦华起身离开。 李邦华也走了,内阁真正进入宋应星时代。 数日之后,百官出门上朝之时。 李日宣的车架,恰巧跟喻士钦相遇。他身为工部尚书,竟然让车夫主动避让,朗声说道:“喻侍郎是吏部天官,且让他先走。” 喻士钦心中有所警醒,自己只是个右侍郎,还没狂到令尚书让道的份,这事儿传出去肯定遭人不齿。他连忙让车夫停下,大声说道:“请李尚书先走。” 李日宣掀起撤离,拱手致意道:“多谢喻侍郎礼让。” 喻士钦目送李日宣的车架离开,感到警惕的同时,心里也不免有些得意。这是人性使然,跟智商无关。 喻士钦也属于少壮实干派,今年还不到四十岁。跟他一起南下投靠的那批赣中士子,已经有好几个三四品,混得最差的也是从五品,另外还笼络了大量地方实干派。他们代表着二十年之后的朝堂,到时候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晒盐之法,以前只在南方沿海流行,正是喻士钦下令推广到江淮的。 这样的政绩,喻士钦身上有很多,他的实干能力吊打大部分官员。正因如此,才能脱颖而出,受到皇帝的赏识。 但这货越来越飘,或者说一直很飘,他的功利心非常重。 如果不是开国,这种人平步青云之后,极有可能变成一代权臣。 他不爱财,只爱权,称得上清廉如水。 李日宣坐着马车前往紫禁城,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让你狂,越狂越好,今日有多狂,明日死得就有多惨! 这属于长期计谋,估计得示弱忍让好几年。 毕竟喻士钦非常聪明,一时半会儿的退让,不可能让其飞扬跋扈。只有数年如一日的忍让,才能放松喻士钦的警惕性,才能令其彻彻底底的猖狂起来。 如此这般,导致朝堂平静如水,并没像庞春来预料的那样激烈争斗。 “陛下,方阁老病逝了。”李香君接到一个女官的禀报,快步走到赵瀚身边说。 赵瀚叹息道:“唉,医生换了无数个,还是没能救回来。” 这不是假叹息,而是真感慨。 方胜昌的施政能力一般,但难得老实听话,从来不拉帮结派。而且此人是自行起义,带着地盘投靠,资历威望足够深厚,拉进内阁就是让他当润滑剂的。 结果这个润滑剂死了。 赵瀚当即下令拟旨:“着令礼部,厚葬方胜昌,为其拟定谥号。另外,追封太傅,追封龙泉侯,令其长子继承侯爵。封其妻为一品诰命。” 追封龙泉侯,是因为方胜昌在龙泉县起兵,实打实在早期立下了重要战功——之前是龙泉伯。 赵瀚继续说道:“礼部尚书陈茂生,拜东阁大学士,着令其入阁为相。礼部左侍郎王调鼎,晋升礼部尚书。” 这又跟庞春来预料的不一样,朱舜水没有入阁,而是继续担任商部尚书。 反倒是极为年轻的陈茂生,居然早早就入阁了。 庞春来一直认为,陈茂生会再转做几部尚书,才会作为皇帝的孤臣入阁。 真是孤臣。 陈茂生执掌礼部那么多年,从来不拉帮结派,做事完全照着规矩来。有能力的他就用,没能力的他就扔,管你是哪个派系的。牵扯到礼部官员的升迁调动,他说话比吏部尚书还管用,吏部还得反过来征询他的意见。 717【养猪伯爵和文化繁荣】 陈希颂亮出自己的腰牌,皇城守卫立即放行,并且带他进去喝茶等候。 女官迅速前往通报,仅半个小时,陈希颂就获准面见皇帝。 拥有这种待遇的官员,目前加起来不到十个人。而在这些人当中,陈希颂又是唯一的五品官,他可以随时跑到紫禁城面圣。 “陛下,陈郎中来了。” “让他进来。” 陈希颂快步进入偏殿,面带喜色道:“臣拜见陛下!” “坐吧。”赵瀚笑着说。 “谢陛下。” 陈希颂早就轻车熟路了,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就像跑来跟老朋友喝茶。 赵瀚好奇道:“又有什么收获?” 陈希颂迫不及待说:“陛下,是猪……啊,不对,是劝农司培育出好猪。” 当初的劝农所,已经升级为劝农司,下辖畜牧、果蔬、粮谷三个所。专门负责培育良种,并指导地方官推广优质作物和家畜。 赵瀚问道:“怎么个好法?” 陈希颂说:“这种新猪,体型大,成熟早,长得快,性温顺,易催肥。” “那就真是好猪,你们怎么培育的?”赵瀚兴致勃勃问。 每次只要陈希颂进宫,赵瀚都显得特别高兴。女官和近侍宫女们,因此也喜欢见到陈希颂,皇帝今天肯定好说话得很。 陈希颂介绍说:“来到南京之后,当时还是劝农所,就已经在培育猪种了。江淮猪耳大,河北猪皮厚,山东猪脚短,辽东猪头白,河南猪味淡(不腥臊),江南诸耳小,广东猪肥白……各地猪种,特性不一。于是,臣等分别进行杂交,择其优良后代再行培育。” 陈希颂的语速越说越快,滔滔不绝道:“培育出的最好猪种,是将太湖的‘大花脸’,与金坛‘米猪’进行杂交。‘大花脸’体大、骨粗、皮厚、肥瘦适中,缺点是长得慢,民间又叫‘沙猪’或‘厚皮猪’……大花脸与米猪的后代,保持了大花脸体大的优点,变得更肥了,产子也更多了。经过三四代的杂交繁殖,特性趋于稳定,臣等称之为‘米沙猪’。” 突然,陈希颂激动得站起来,来回踱步说:“米沙猪已经极好,可还有更好的!将米沙猪与广东的花白猪杂交,第一胎就见效果。这种新猪,长得很快,体型还大,母猪养半年就能配种。头胎至少产十只猪仔,从第二胎开始越产越多。产仔最多的一只母猪,一胎就产了十八只猪仔!而且特性也很稳定,较之大花脸,猪皮变得更薄,肥肉也长得多!” 肥肉多,在古代不是缺点,属于非常讨喜的优点。 陈希颂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由女官转呈给赵瀚:“请陛下为新猪赐名!” 赵瀚结果这张纸阅读,却见猪名一栏空着,其余写的是猪的特性:体大,皮薄,肉肥,足短,小耳,黑白色,纯白色,纯黑色。成熟快,产仔多,易催肥,实为猪中上品。 赵瀚笑着评价:“物阜民丰,国泰民安,就叫‘国泰猪’吧。可先在金陵府推广,让南京城周边的养猪大户,每家买几只猪仔回去试试。养猪大户尝了甜头,明年必定主动养殖。普通农户见了,定然也眼红,这国泰猪就能推广开了。” “陛下圣明!”陈希颂立即奉承。 赵瀚想了想:“这些年,你着实辛苦。大同社稷若能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你在其中也有大功劳。朕不能薄待尔等,就封你为劝农伯。劝农司的有功之人,你列一份名单出来,都会酌情封赏的。” 之前也在赏,但这次特别大方,竟然直接封了一个伯爵。 “谢陛下恩赏!” 陈希颂大喜,养猪种地居然搞出个伯爵之位。 赵瀚之所以这么大方,还是猪太重要了,二师兄早就成为中国百姓的主要肉食来源。 阉猪,并非始于宋朝,早在先秦时期就有了,只不过是在宋明时期大规模推广。 《易经》有云:“豶豕之牙吉”。 用人话讲,就是阉了的猪,性子会变得温顺,虽有犀利的牙也不足为害。 《礼记》有云:豕曰刚鬣,豚日腯肥。 没有阉割的猪,皮厚毛粗,叫豕。阉割了的猪,膘肥臀圆,叫豚。 而“家”之一字,就是没有阉割的猪(豕),上面再盖一个屋顶。有屋顶,还有猪,就算是家了。 小农之家,盖一猪圈,养两到三只猪。残羹剩饭倒进去,再打一些猪草,也不用费心照料,半年一年之后就能卖了。猪拉屎也多,可做农家肥,种粮食也有足够的肥料。 如此种种,小农受益无穷,难怪古时称猪为“黑金”(中国多为黑毛猪)。 中国的养猪技术,以及猪种培育技术,一直都是世界领先的。 欧洲的罗马猪,是唐代引进华南猪杂交而成。 英国的约克夏猪,此时还没出现。它是18世纪初,英国引进广东猪,跟泰国猪、英国猪杂交而成。后世分布最广的大白猪,几乎占领全世界猪肉市场,那玩意儿是英国约克夏猪再次杂交的,属于中国广东猪的混血后代。 赵瀚命名的“国泰猪”,则结合了太湖沙猪、金坛米猪、广东花白猪的特性,但外形上更偏向于太湖沙猪。 赵瀚越想越心情舒畅,他提笔写下“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八个字,说道:“挂在劝农司衙门,去找工匠刻牌子吧!” 陈希颂躬身退下,走路都带风。 御笔墨宝,往劝农司一挂,谁他娘的还敢造次? 礼部。 陈茂生已经入阁为相,礼部现在由王调鼎执掌。 皇帝的旨意发来,册封伯爵是个大事儿,必须由礼部尚书亲自经手。 “劝农伯?”王调鼎感觉很稀奇。 礼部左侍郎刘迈笑道:“听说陈郎中养出好猪,陛下龙颜大悦,便封了他一个伯爵。此事古今罕有,恐怕用不了几天,整个南京都要传遍了。” 王调鼎说:“劝农司颇有作为,大白菜便是他们推广的,今已是达官贵人、升斗小民的冬日佳肴。这两年,听说继玉米、红薯之后,劝农司又在推广土豆。想必这什么好猪,也是培育了新猪种,以后的猪肉或许都能便宜些。” 刘迈点头道:“若真如此,足称利国利民。” 刘迈也属于元老派,最初是庐陵县永阳镇的一介童生。不但资历深厚,而且政绩斐然,是广东第一任右布政使,完全有资格担任尚书职务。 刚刚入阁为相的刘子仁,则是广东第一任左布政使。他们两个都姓刘,老家也离得不远,叙了族谱之后,能论个远房族兄弟。 关系不就有了吗? 这种情况很多,于是盘根错节起来。江西官员不仅有三大派系,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团体。 王调鼎说:“陈郎中的伯爵印,便让下面的人去刻吧。陈阁老(陈茂生)入阁之前,已经决定提前学龄,我认为不用再讨论,直接上疏陛下就可以了。” 小学的入学年龄,原定为7—10岁,在此期间都可入学。 陈茂生打算把入学年龄,提前到六岁,这样就有利于贫寒子弟。 那些重视教育的富贵人家,往往五岁就给孩子开蒙。等到七岁正式读小学,早就已认得很多字,学习成绩立即把贫寒子弟给甩开。 这几年,许多没资格当官的前朝士子,纷纷开始自学新式课程。然后,被富贵人家请去当私教,拿着高薪给孩子补课。如此一来,富贵子弟的学习成绩,又把贫寒子弟给整体甩开。 相较于以前,如今各省的升学考试结果,来自富裕家庭的学生越来越多。 陈茂生能做的,就是将学龄提前,让贫寒子弟更早的开蒙。 还有一个现象,让陈茂生很无奈。 地方官对孩童入学问题,抓得越来越松了。别说山区,就连县城里,因为取消了免费午餐,也有许多孩童不来读书,地方官府完全是睁只眼闭只眼。 陈茂生做礼部尚书的时候,除了制定大方略,具体只能管到南京城内外。 他经常微服出游,在城内外四处转悠。一旦发现适龄儿童没读书,必然有官员吃挂落,江宁、上元二县的礼科科长,前前后后被陈茂生下令撸掉三个。 这事儿把南京的地方官搞得叫苦不迭,主管教育的礼科科长,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查失学儿童。十岁以上的不用管,十岁以下必须读书,谁家不让孩子读书,就让知县重罚其父母。 如今,南京城内外,十岁以下的适龄儿童,入学率不说百分之百,百分之七十是肯定有的。 但教育质量越来越糙,因为学生太多了。 南京城里,不断增加学校数量,教室里塞得满满当当。一个班好几十人,老师根本顾不过来,很多底层街区的学校,纯粹就是放羊式教学,在课堂上睡觉老师都懒得管。 不过嘛,再怎么瞎混,三年小学读完,用大白话写信还是可以的,看白话小说也完全不在话下。 如此教育的直接结果,就是南京的通俗读物热卖。 读完小学的孩子,大部分跑去做学徒,或者找其他营生。好不容易赚点工资,又还没有成家,也没别的娱乐项目,那就弄点小说报纸来看呗。 南京已经出现租书行,交一些押金,就能把小说租回去。 甚至可以租报纸,租金非常低。都是些市井小报,通篇白话文章,乃至于连载通俗小说。 整个金陵府,市井小报井喷式发展,加上倒闭的在内,已经陆续开了四十多家。而且出现明星八卦新闻,某某青楼选出花魁,勾栏或戏园里又出了哪个名角之类,读书不多却又识字的小年轻就喜欢看这种。 718【弥尔顿访华】 一艘内河舰船,载着英国访华使团而来。 英国这个使节团比较寒酸,拢共也就十多人。而且不是坐军舰来的,因为英国本土那边,正在策划跟荷兰打海仗,腾不出军舰来护送使臣。 他们乘坐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商船,沿途在葡萄牙的殖民港口补给。抵达印度之后,听说马六甲被中国夺取,英国人对此欢呼雀跃,立即前往马六甲进行交流。 然后,英国商船停靠在万丹做生意,英国使节团被大同海军护送北上。 英国使团代表,叫做约翰·弥尔顿,其著作有:《失乐园》、《论出版自由》、《论教育》、《论国王与官吏的职权》等等。 弥尔顿是克伦威尔的师爷,曾积极宣传革命和民主。 克伦威尔执政之后,弥尔顿担任其外交事务秘书。英国的外交书信,全部由弥尔顿负责,顺便跟反对克伦威尔的贵族打笔杖。 英国此次出使中国,带着几分私人性质,克伦威尔直接把自己的外交秘书给扔来。 “约翰先生,中国人过来说,南京就快到了,让我们准备一下。”副使安德鲁·马维尔敲门而入。 安德鲁·马维尔,英国玄学派著名诗人,克伦威尔少年时代的家庭教师,目前担任弥尔顿的拉丁文秘书。 弥尔顿放下鹅毛笔,挂起眼镜说:“那就准备下船吧。” 马维尔笑道:“此次的出使任务,是说服中国与荷兰开战,削弱荷兰在亚洲的实力,令荷兰总部多派军舰支援亚洲。这个任务,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中国与荷兰已经打了两场,荷兰在远东的实力被削弱到极点。我们两个,只需拜见中国皇帝就行了,可以把精力都放在领略异国风情上。” 弥尔顿摇头:“我们的海军,还是实力太弱啊,最好能挑起中国与荷兰再次战争。” “这恐怕不现实,”马维尔说,“中国与荷兰,刚签订了为期十年的休战合约,哪边都不会冒着风险撕毁这份合约。” “试试看吧。”弥尔顿是个工作狂,他如果不被派来出使中国,明年就会因为日夜工作而失明。 长江水师将英国使团送到码头,有人进城去通报鸿胪寺,鸿胪寺的官员会接外国使者进城。 鸿胪寺官员来之前,弥尔顿等人就在码头等待着。 十多台码头吊车正在工作,工人们拉动滑轮,拖起重物放到船上。后方还有更多码头苦力,搬运着一箱箱货物而来,到处都是一片繁忙的景象。 “各位请到前面等候,莫要在码头挡着。”海军的翻译官说。 众人于是继续往前走,这里有好多抬滑竿的。其实就是“出租车”,“车夫”们正聚在一起等生意,在哪儿吹牛逼不时大笑。 有一顶滑竿抬着乘客,从城里来到码头。 客人落轿付款,径直前往江边候船。两个抬滑竿的,也跟其他“车夫”凑到一起。由于周围比较拥挤,他们只能在那里等着接客,越界停留待客是要被罚款的。 “小秀才来啦,快给我们读读报纸!” 刚才抬滑竿的两人,其中一个是十多岁的少年,他此时立即成了中心焦点。 少年从怀里掏出一份报纸,租来的,一文钱一天。小心翼翼展开之后,少年开始摇头晃脑读报:“这期的头号大新闻,是春兰社的少班头杨二少爷,硬要娶自家戏社的坤班名角小红桃。纳妾都不干,非要娶了做正妻。杨老爷自是不乐意,杨二少爷就带着小红桃私奔。两人已经私奔快一个月,这才传出消息,现在人都还没找着。” 这个少年,明显属于放牛班的学生,是那种不好好学习的,就连看报纸都得连蒙带猜。否则的话,小学毕业也不用来抬滑竿谋生。 “出租车司机”们听到这个新闻,顿时就议论纷纷: “杨老爷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儿子跟唱戏的私奔,这回可要丢脸了。” “嘿,那杨二少爷还是个情种咧。” “小红桃的戏我听过。去年李员外做大寿,就请了小红桃唱戏。我跟刘二抬着张老爷去李府,沾光听了一阵,唱得人心头发酥。要是在床上叫起来,只听那声音,就让男人没了半条命。不像我老婆,叫起来跟杀猪一样。” “哈哈,周大哥,这话你敢不敢说给嫂子听?” “有什么不敢?家里我说了算!” “那你前两天,脸上是被谁挠的?” “猫挠的。” “哈哈哈哈……” 弥尔顿问海军翻译官:“他们是做什么的?” 翻译官说:“那种竹竿做轿子,可以抬着客人行路。视距离远近,客人付给路费。” 弥尔顿惊讶无比,扭头跟马维尔对视一眼。 他们不是对滑竿感到惊讶,而是抬滑竿的人,明显属于社会最底层,却居然有识字读报的能力。 弥尔顿指着那个少年,又问:“他既然识字,为什么还要干这种工作?” 翻译官讥笑道:“一看就是不好好读书的,正经读完小学,很容易找到营生。再不济,也可以去做学徒,很多商家都乐意招小学生为学徒。” 这个翻译官说的是拉丁文,不知道“小学”该咋翻译,直接说的是中文原音。 弥尔顿只能仔细询问,才知道中国有小学、中学、大学之分。只要达到年龄,无论男孩女孩,都必须到学校读书,而且还不收学费。想要考县级公务员,至少得小学毕业。 “让所有孩童免费读书,那中国每年的教育经费该多少啊?”弥尔顿震撼到了极点。 事实上,小学毕业率很低。 许多孩童读不进去书,经常读一年就辍学了,这种情况连报纸都没法读。女童辍学率尤其高,很多是父母不让继续读,觉得女儿能写自己的名字就足矣。对于这种情况,官府乐见其成,辍学的越多,就越能减轻教育经费压力。 否则全南京的孩童都在学堂里,那得修多少教室啊? 在英国使者的震撼之中,鸿胪寺终于派官员来接待,领着这些家伙乘坐马车进城。马是劣马,好马都送去打仗了。 “当当当当!” 弥尔顿听到敲锣的声音,掀开车帘,只见一个官差边走边喊:“南城外的黄金楼,昨日已经竣工了,本月十五号向百姓开放。喜欢读书的,愿意读书的,可以去黄金楼看书!陛下说了,看书不要钱,想看随便看!” 弥尔顿听不懂,只能问翻译官:“他在喊什么?” 翻译官倒是听懂了,但不明白黄金楼是啥。当即跳下龟速前进的马车,跑去询问带队的鸿胪寺官员。 很快,翻译官回来解释:“我国皇帝陛下,用皇室开支建了个藏书楼。里面有很多藏书,昨天刚刚竣工,所有平民都可以免费阅读里面的书籍。藏书楼的日常开支,也由皇帝陛下负责。” 弥尔顿顿时激动道:“这是公共图书馆啊,可惜英国没有,欧洲似乎也没有。” 马维尔说道:“中国皇帝陛下,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哲人王吧。他统治的国家,遍地都是学者,平民也可以免费学习和看书。真希望有一天,英国也能这样。” 众人被安排在藩使馆,有专门的翻译负责接洽,想逛街也随时可以出去。 不过嘛,想见皇帝还得慢慢等着。 第二天大清早,弥尔顿就忍不住了,请求翻译官带他们逛街。 鸿胪寺通事不是品官,属于一等吏,至少要掌握两门外语才行。虽然只是吏,但也算文化人,自然不会带着使者去逛勾栏瓦舍,每次都是直奔文化用品一条街。 晚上回来,弥尔顿拿出鹅毛笔,在他的《访中国录》中写道: “今天,中国的外交官员,带着我们去了文艺街。那是一条半英里长的街道,街上的店铺,售卖各种文学和艺术用品。有精美的图书,有神奇的中国字画,还有纸张、墨水等物品……” “街上有很多人来往,他们都是识字的。有人穿着丝绸,但更多人穿着普通的棉布衣裳。这里的书籍很便宜,平民也买得起。有着许多通俗读物,底层市民也喜欢看。不过我听中国外交官员说,平民更喜欢租书看。南京城里有租书店,根据书籍的价值,设定不同的租金,损毁太严重就不退押金……” “我们仿佛置身于文艺的海洋,到处都是书,到处都是绘画。对于欧洲学者而言,这条街就是天堂,他们一定做梦都梦不到……” “我问过中国官员,他说中国最畅销的书,除了古代的四书五经,就是当今中国皇帝编撰的《大同籍》。我请中国朋友,翻译了几篇读给我听,因此我可以笃定,中国皇帝是一位民主革命者……” “中国皇帝法统不是来自于教会,而是来自于‘天空’。天空既是我们头顶的天空,也类似万物的起源,中国人视为一切的主宰。天和地,衍生出人类和万物,人类是世间的精灵,并组成中国这个国家。国家需要领导者,于是就有了皇帝。对人民仁慈的皇帝,会得到天的认可,成为天之子。对人民残暴的皇帝,会遭到天的厌恶,他必将被推翻……” “一切都以人民为中心,这不是民主是什么?” 弥尔顿此人,一生都在追求天赋人权、出版自由、宗教自由、教育自由、婚姻自由。这货彻底迷上了《大同集》,并认为中国皇帝是革命者。 只不过,等他把《大同集》读完,估计就没那么欢喜了。 赵瀚的分田理论,跟弥尔顿的民主是冲突的。因为那是地主的田,而弥尔顿认为,个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当然,弥尔顿也可以忽略掉,他已经决定翻译《大同集》,到时候把分田理论给删除便是。 719【大国是什么概念】 弥尔顿在后世的名头太大,赵瀚想不知道都困难。 欧洲的民主革命先驱,英国最伟大的六位诗人之一,还是鼓吹言论出版自由的祖师爷。 “参见皇帝陛下!” “赐座。” 弥尔顿刚刚坐下,就又站起来:“我谨代表英吉利共和国,代表尊敬的总司令克伦威尔先生,向中国皇帝陛下致以崇高的问候。愿两国友谊长存!” 赵瀚笑道:“也代表我向克伦威尔先生问好。” 弥尔顿刚才那几句话,并没有胡说八道。 英国国王被砍了之后,由议会统治着国家,英国从事实来讲确实是共和国。 弥尔顿完全无法预料,毁掉共和国的,彻底背叛革命的,正是他一直推崇并维护的克伦威尔。他为克伦威尔鞠躬尽瘁,但再过两年,克伦威尔就会驱散议会,以“护国公”的身份搞独裁统治。 弥尔顿说:“尊敬的皇帝陛下,英国乃至整个欧洲,都流传着陛下伟大的复国故事。我国总司令克伦威尔先生,一直仰慕陛下的威名,所以让我率领使节团访问中国。” 赵瀚饶有兴趣地问:“我在欧洲流传的是什么故事?” 弥尔顿说:“陛下是一位失去国家的前朝皇族,中国的皇帝残暴不堪,导致叛军攻占了首都,皇帝也因此被叛军杀死。而陛下以前朝皇族身份起兵,战胜了可恶的叛军,最终恢复了祖先的荣光。” “挺能编的,”赵瀚忍俊不禁,对通事说,“这句就不用翻译了,随便怎么跟他说。” 鸿胪寺通事胡诌道:“陛下说,欧洲的消息很灵通。” 弥尔顿奉承两句,又说道:“我在印度,听说了中国军队击败荷兰的消息。这真令人振奋,英国和中国,有着相同的敌人,那就是该死的荷兰。在此,我向陛下,以及陛下英勇的军队,致以衷心的祝贺。” 赵瀚问道:“英国也在跟荷兰打仗?” 弥尔顿回答:“必有一战。荷兰太贪婪了,他们的商船,遍布欧洲每一处海域,他们想独占所有的利益。甚至,他们还控制英国国内的商业,用催收贷款做威胁,逼迫英国放弃本应属于自己的权益。” “这是不应该的,”赵瀚顺着往下说,“荷兰在亚洲也是这样,甚至侵占中国的国土,屠杀压迫在台湾生活的中国人。所以我才出兵,将荷兰人赶出台湾。荷兰是最卑鄙无耻的国家!” 弥尔顿喜道:“我国可以在欧洲与荷兰开战,中国可以在亚洲与荷兰开战。小小的荷兰,肯定无法两边作战。到时候,陛下就可以将荷兰赶出亚洲!” 赵瀚说道:“可惜啊,中国与荷兰已经签了十年合约。作为中国的皇帝,我不能违背承诺,撕毁合约的做法是卑劣的。” “教训那些卑鄙的荷兰人,用任何手段都不会显得卑劣。”弥尔顿还在继续拱火。 赵瀚模棱两可道:“确实如此,但中国之前作战,海军损失很严重。英国可以先在欧洲打,中国会进行策应的。” 这就是屁话,以先在的通讯技术,估计第一次英荷战争打完了,中国这边都还没有收到消息。 此时此刻,克伦威尔刚刚颁布了《航海条例》,大致内容:非英国船只,不得携带货物进入英国及殖民地,一经发现,连船带货,直接没收。 这个条例,明摆着是要对抗荷兰,因为英国进口贸易快被荷兰商人垄断了。 两年前,英国还跟丹麦签订了条约,英国货船可以免税通过松德海峡。这是英国和丹麦联手,削弱荷兰在波罗的海的影响力,因为北欧三国也被荷兰坑得够呛——荷兰不仅垄断北欧海贸,商业势力还扩张到北欧陆地,利用垄断地位来疯狂压价榨取利润。 克伦威尔之所以敢颁布《航海条例》,是因为英荷两国刚刚达成军火买卖。 荷兰现役的主力舰,其中最好的几艘,已经全部卖给英国海军,而且钱不够还是找荷兰商人贷款。 荷兰人还觉得自己赚了,既处理了三十年战争期间扩充的多余战舰,又可以贷款给英国赚得更多利息。简直双赢,荷兰赢两次! 弥尔顿见赵瀚在糊弄,知道忽悠中国开战很难,便开始把话题转移到《大同集》。接着,又鼓吹自己那套,什么言论自由、出版自由、婚姻自由、宗教自由,赵瀚听了以后,微笑表示都说得很对。 这货的本质是一个学者,见赵瀚同意他的说法,顿时越说越起劲,最后甚至聊到了教育。 弥尔顿说:“尊敬的皇帝陛下,我在南京看到很多平民也识字,陛下还出资建造了公共图书馆。对此,我深表敬意,我认为陛下是一个重视教育的伟大君王。对于教育,我也有一些个人见解。” “请畅所欲言。”赵瀚说道。 弥尔顿说:“教育的起点,是学习语言文字。学习语言,不仅是学会说话,更要理解文字背后的深层含义。否则的话,就算掌握了全世界的语言,也是一种浪费时间的行为。教育应该从儿童的智力出发,不能强迫孩子背诵书写文章、诗歌和演说词,这些在儿童拥有足够的判断、阅读、观察积累之后才合适。教授各门类学科时,需要先培养孩子的学习兴趣,应该从最简单的学科开始。英国的教育,一上来就传授逻辑和形而上学,这是严重破坏儿童学习兴趣的行为。” “阁下说得很有道理。”赵瀚这次没敷衍,而是真心赞同。 弥尔顿继续说:“我认为,学校活动应该有三部分,即学习、锻炼和饮食。中国的学校教育办得很好,唯一的遗憾是,取消了集体午餐,学生可以回家吃饭。学校集体午餐,可以增进学生之间的情感,也可以培养他们节约食物的美德。” 赵瀚问道:“英国的首都有多少学校,又有多少学生?” 弥尔顿有些尴尬:“伦敦的学校虽然不多,但数量一直都在增加,平民比一百年前有更多的机会读书。” 英国最开始全是教会学校,教会垄断了教育权力。欧洲宗教改革,打破了教会对教育的垄断,一些富人开始捐款办学。如今又出现了集资办学,就是某个街区的居民,每家出多少钱建学校。 至于英国政府,没有一毛钱的教育经费,顶多国王私人出钱办学。 英国的初级教育分两种,一种是英语学校,教平民子弟读写和算账。一种是贵族语法学校,还会教拉丁文、音乐等课程。至于历史什么的,那得进入大学之后才能学习。 目前,剑桥等顶级大学的学生来源,33%出身贵族,27%出身手工业者,16%出身商人,15%出身自耕农。总体人数,非常少! 赵瀚说道:“南京城内外,包括近城郊区在内,12岁以上的在籍人口近百万。算上流动的外地户籍,已经超过一百一十万人。一共有十二所小学、四所中学(包括私立女校),中学和小学生的数量,每年保持在两三万左右。以前是有免费午餐的,可入学儿童越来越多,开支实在太大了。英国的学校,可以集体用餐,中国却很难做到。” 这一串数据,把弥尔顿都听傻了。 英国那边除了教会学校,其余全是慈善办学。规模大的,全校百余人,规模小的,全校十几人。 而中国,仅南京城内外,每年的中小学生数量,就能维持在两三万左右,这比整个英国的学生总数还多。 等等,中国的首都,人口有110万,还只计12岁以上的? 弥尔顿目瞪口呆,他知道南京人多,出门逛街到处都是人。可这尼玛也太多了吧! “请问陛下,中国全国有多少人口?”弥尔顿问道。 赵瀚笑道:“如今应该已经上亿了吧,过几年统计之后才知道。” 弥尔顿被震惊得失语,完全不知道该说啥。 十多年前,他写了篇文章叫《论教育》,提出由英国政府出钱搞学园制。 学园的规模应该搞大些,一个学园能容纳130名学生。这就是弥尔顿所能想象的极限,南京城里一个班好几十人,如此规模他做梦都梦不到。 缓了一阵,弥尔顿说道:“陛下,我能参观南京城里的学校吗?那种普通的平民学校,不是贵族学校。” “当然可以。”赵瀚并不拒绝。 参观了又有何用,难道还能说服英国政府出钱办教育吗? 英国的公立学校制度,那得等到工业时代了。资本家需要识字会算的打工仔,所以才推动公立教育,如今离那个阶段还早着呢。 离开紫禁城的路上,弥尔顿感慨说:“这是怎样一个伟大的国度?拥有上亿的人口,仅首都就有几万学生。如果把这些学生,组成一支军队,只要训练一年,全世界都找不到对手吧。” 马维尔说:“作为使节,我们应该推动中国与英国结盟。印度是南亚的霸主,我们已经得到了莫卧儿皇帝的青睐。中国是远东的霸主,如果能得到中国皇帝的青睐,英国就能取代荷兰在亚洲的地位,夺取荷兰在亚洲的全部利益。” “直接请求结盟,估计非常困难,”弥尔顿说道,“可以邀请中国官员,到英国进行访问。让中国官员看到,英国是真的在跟荷兰对抗,或许在有共同敌人的情况下,能够迅速拉近两国的关系。” 720【南京记事】 弥尔顿首先探访的,是南京“西安门大街小学”。 南京最繁荣的地方,分别是南市和北市。 富商巨贾,大都住在南边,地址位于皇城西南方,隶属于江宁县。 达官贵人,大都住在北边,地址位于皇城的西边和西北边,隶属于上元县。 西安门大街小学,就在达官贵人聚居区附近。不管皇帝怎么想,这所学校的老师,肯定都是最优秀的。 就算刚开始不优秀,几年时间过去,满朝文武也会让他们优秀! 弥尔顿和马维尔一路步行过来,除了西安门大街之外,其余街道都比较狭窄,甚至可以称为胡同。两侧全是深宅大院,从围墙外面看不咋地,进去才会发现别有洞天。 此时正是下午时分,校长严邦奇亲自接待他们。 “这座学校,一共有多少师生?”弥尔顿问。 严邦奇回答说:“老师有32人(包括校长等行政人员),学生有600多人。” 说话间,众人已经到了操场附近,有两个班正在上体育课。 弥尔顿看见操场上有女生,顿时惊道:“男女同校?” “不错。”严邦奇微笑道。 富贵人家,喜欢把女儿送去女校。但西安门大街小学不同,这里的学生非富即贵,这里的老师皆为名士,女童也不到情窦初开的年龄,富贵人家的千金完全可以就读。 因此,男女生比例,几乎达到了五五开的程度。 弥尔顿又问:“他们怎么穿着一样的衣服?” 严邦奇介绍说:“此为儒衫,士子之服也。陛下有令,中小学生不得穿丝衣,因此这些学生都穿棉布儒衫。” 弥尔顿又仔细看,问道:“他们腰间缀着的是什么?” “玉佩,君子如玉。”严邦奇解释道。 鸿胪寺通事翻译说:“那些都是玉做的装饰品,在中国古代,品德高尚的哲人,才有资格佩戴玉石。这是在勉励学生,要养成优秀的品德。” “原来是这样。”弥尔顿点头。 事实上,学生必须腰悬玉佩,是金陵大学最先要求的。 金陵大学的玉佩,全部属于药玉,也就是彩色玻璃。图案也是校徽,腰悬玉佩,等于佩戴校徽。 西安门大街小学很快进行模仿,但是佩戴得更高级。这里并非玻璃,都是真玉,而且价值不菲,廉价岫玉你都不好意思戴出来。穿衣不能攀比,那就改成攀比玉佩! “他们在练习作战本领吗?”马维尔指着上体育课的学生说。 严邦奇笑着回答:“学生在练习剑棍,那是俞武襄公传下的《剑经》。可以锻炼体魄,也可以用于作战。作战之时,可以用棍,也可以改为用剑。每个月底,学生们还会去城东马场,在那里练习半天的骑术。若遇大雨,月底则改练室内射箭。” 鸿胪寺通事翻译说:“一百多年前,中国有位常胜将军俞大猷。他留下了一套击剑术,可以用木棍练习,随时能够换成真剑使用。这是学生的体育课,每个月底,还会练习骑术和射箭。” 剑法、骑术、射箭? 马维尔顿时就明白了,这是一所贵族学校。在欧洲,只有贵族才能学习这些,一来属于家族不传之秘,二来平民也没财力学习。 严邦奇捋着胡子微笑:“陛下有言,古之君子有六艺。而今士子,不能只是埋头苦读,还当锻炼武艺强身健体。全国各省的学校,皆安排了体育课程。不过嘛,只有我西安门大街小学,才请来高人传授剑法、骑术和射箭。从本校走出去的学生,无论男女,皆文武双全!” 鸿胪寺通事在翻译的时候,直接自行省略一半,不说这些是此校独有的。 弥尔顿的教育观点,也认为学校该有体育内容。他赞叹说:“中国的教育,是全世界最好的,所有的学校都应有体育课。” 绕过操场,来到教室区。 这里的教学质量,还体现在班级人数上。全部都是小教室,每个班的学生,不得超过28人,以免老师顾不过来。 严邦奇指着窗户说:“除了皇宫之外,这里的窗玻璃最透亮,跟阁部衙门、金陵大学一样。” 阳光照在窗玻璃上,透射到教室当中,孩子们就在明亮的教室里上课。 弥尔顿看得一阵恍惚,如此昂贵的玻璃,欧洲只有大贵族才用得起,就连小贵族都没那个财力。 其实中国也差不多,制造玻璃的技术还不成熟。 一是比较脆。玻璃若做得太大,很容易就破碎了,窗玻璃只能做成许多小方格。 二是杂质多。普通民居和学校的窗玻璃,或多或少带着淡绿色,玻璃透光性不是很好。像眼前这种玻璃,属于最顶级产品,不仅价格昂贵,而且每年的产量也不多。 教室里,正在上数学课,教的是个位数乘法。 弥尔顿看着黑板上的算式,顿时有些迷糊。因为等号在欧洲虽已发明出来,但并没有普及。此时此刻,就连笛卡尔都还在用“=”代表“±”之意,而等号则在用双引号来表示。 一番询问,弥尔顿终于看懂算式。 随即走到隔壁班,这里正在上语文课,教室里传来阵阵朗诵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听说学生在诵读诗歌,马维尔连忙请通事官翻译。 通事有些尴尬道:“用拉丁文写诗我不会,只能翻译大概含义。农民顶着午间的烈日给禾苗除草,汗水滴下打湿了禾苗下的土壤。有谁知道盘中的餐饭,每一粒都饱含着农民的辛苦?” 很可惜,两位英国著名学者,对这首诗并没有太大触动。 他们都是“民主斗士”不假,但他们代表的阶层,却是贵族、地主、商人和小市民,也就捎带着一些自耕农。真正的穷苦农民,在欧洲谁管他们死活? 弥尔顿礼节性评价道:“这首诗的作者,应该是一位品德高尚的人,他连农民的辛苦也会关心。” 通事说道:“作者是一位中国古代的宰相。” 两个英国佬无话可说,在他们的意识当中,一国宰相别盘剥农民太狠就算仁慈,吃跑了撑的去关心农民的状况? 此时的英国,农业种植技术正在迅速发展,都快赶上中国的唐宋时期了。为了提高农业产量,一边引进亚洲的耕种技术,一边圈占土地搞规模化生产,农民属于必须有但偶尔又多余的消耗品。 又逛了一圈,弥尔顿对通事说:“先生,能带我们去城里最穷街区的学校吗?” “当然可以。”通事微笑道。 南京的最穷街区,在城市的西北角。那一片多山,清凉山、石头山、狮子山……林林总总,又被城墙隔开了秦淮河,明代中期甚至还有农田存在。 没有房子住的底层平民,如果想修几座破屋容身,要么在城外附郭而居,要么在城内西北角依山建房。 渐渐的,城西北就形成了底层街区。 众人顺着西安门大街,沿途商肆密布,挂着各种广告招牌。 商店往往不起独特名字,而是靠商品内容吸引顾客。比如那些商店的招子,往往写着:西北两口皮货、川广杂货、福广海味发客、京式靴鞋店、南北果品之类。 也有口气大的,整出长长的招子,上书:东西两洋货物俱全。 明代就已经有东洋和西洋的叫法,而且各种广告招牌,看起来也非常现代。比如卖衣带的,招子是“极品官带”。又比如银铺,招子是“万源号通商银铺·出入公平”。 弥尔顿喜欢这种热闹气氛,大街上到处是人,也不知南京市民,为啥有那么多闲心来逛街。 走完西长安大街,顺着石城门大街继续往西,便可到南京城的石城门。这里紧挨着秦淮河,也算一个繁华码头,许多货物从城里运出,顺着秦淮河运去长江。河对岸是莫愁湖和南湖,风光如画,因此石城门大街也比较繁华。 石城门大街的北边,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丘陵,也是南京城内的贫民区。 明代的时候,南京的军仓和军营也在这一片。赵瀚没有拆除,用作皇城侍卫的军仓和校场。至于南京的其余军队,军仓和校场设在城外。 由于运往海上的货物变多,城内军营附近的金川门大街,沿街区域变得越来越繁华。从金川门大街,可以直接运货去长江码头装船。以前走的是石头门大街,还得从秦淮河转一次船,大型船只根本无法通行。 开海的好处,就是南京西北城区,沿金川门大街一线,附近的平民变得越来越有钱。他们的房屋更值钱了,他们能找到的工作也变多了,沿街的商业氛围也变得浓厚。 真正的贫民窟,在金川门大街、定淮门大街、清凉门大街和鼓楼外大街之间。 这里的房屋建得非常密集,但凡留个空子,都有贫民去搭窝棚。密密麻麻的民居,却找不到两层建筑,房子也是夯土夹着竹篾修建。窗户就是土墙留个孔洞,再嵌几根木条而已。 和城中心比起来,就仿佛是两个世界。 鸿胪寺通事介绍说:“这一片的百姓,男子多在码头当苦力,女子多在城外纺织厂做工。他们的收入虽不高,但只要肯干,其实也不愁吃喝。就是南京房价太贵了,他们住不起好房子。” 弥尔顿听得连连点头,这才对嘛,如果全是城中心那种样子,中国未免也太恐怖了。 鸿胪寺通事又笑着说:“这几年,朝廷不收苛捐杂税,便是此处的百姓,日子也愈发好过。二位且看,前面那几栋民居,明显就是新修的,房主肯定攒下了钱。” 那几栋民居,在贫民窟里确实鹤立鸡群,因为房子的外墙居然抹了石灰。 底层百姓也就那点梦想,辛苦劳作,省吃俭用,攒钱住更好的房子,儿子也更容易讨老婆。 721【相差悬殊的平民教育】 贫民窟的房屋密密麻麻,偶尔会出现街道,但这些街道最宽也不足两米。 “这条叫胡家街,”鸿胪寺通事指着狭窄的石板街道说,“三年前,有位胡姓富商,捐钱给泥路换上石板,知县便将此街命名为胡家街。石材是富商捐钱买的,可在街上铺设石板,却是沿街家家户户出力。” 街道两边的屋檐下,也有许多摊位,这些摊位不收管理费,只要别摆到街上就行。 摊位上也没啥好东西,有自家做的布鞋,有自家赶的馄饨皮,有自家熬的凉粉等等。顾客都是附近的贫民,收工回家路过,顺手就买一些。 守摊的多为老妇人,衣服上全是补丁。 棉布是很容易穿破的,一两年就要破好几个洞,不似化纤布料那么结实。对于平民来说,衣服总要缝缝补补,多穿几年就变成补丁重补丁。 弥尔顿路过一个摊位,守摊的老妇人似乎没见过洋鬼子,用好奇的眼神打量他们。当视线与老妇人相遇时,老妇人立即露出微笑,说道:“客人买粉条不?番薯粉条会做的可不多,还是我儿媳妇在城里(城中心)学会的。我这粉条好吃得很,冬天就着大白菜炖,吃了浑身都是力气,去码头扛包都能多扛几袋。” 通事翻译之后,弥尔顿也笑起来,居然真的掏钱买了一把粉条。 隔壁摊位的老妇人见了,立即吆喝起来:“盘娘糖嘞,盘娘糖嘞。宫里盘贵妃(讹传)教做的糖,快来看看嘞!” 这里卖的盘娘糖,明显就不正宗。因为蔗糖很贵,老妇人舍不得多放,只用少许红糖来糊弄。 弥尔顿买了几块薯丝糖,一边吃一边走。他很快就发现,即便是贫民窟,街道上也很干净,沿街住户都被分配了地段,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扫大街。 这跟伦敦贫民窟的脏乱差,形成鲜明的对比啊! 走到学校附近,弥尔顿竟然发现文化用品商店。 书籍的印刷质量很差,纸和墨也是最劣等的。毛笔更离谱,竹制的笔杆上,甚至还有没刮干净的毛刺。 但在南京的贫民窟里,确实出现了文化用品店,而且还不止有一家! 这里的学校,叫做“西山小学”。 学校连围墙都没有,小山丘有一条路可以上下,沿着山路走上去就是学校。 房屋也很低矮简陋,但教室特别大,一个班有五六十人,学生密密麻麻坐在一起。而且,学生的学习用品也很差,没有正经的砚台,全用陶土小碗研墨写字。 更没有清一色的儒衫,学生身上穿的,全是打满了补丁的破旧衣服。 “这里的老师,怎么都很年轻?”弥尔顿问道。 校长也很年轻,才三十多岁。他指着正在讲课的一个老师说:“这位老师叫于桂,今年才十八岁。他没考上县里的吏员,又不愿去做学徒,小学毕业没两年,就来本校做了数学老师。” 十八岁的老师,而且还只是小学毕业……跟城中心的贵族学校相比,高下立判! 弥尔顿转身问通事:“这座学校和城中心的学校,课程内容是一样的吗?” 鸿胪寺通事回答:“除了体育课之外,其余课程全部一致。这里的学生,只要成绩好,也能考试升学做官。” 此言一出,弥尔顿感到强烈震撼,甚至是来中国之后最震撼的一次。 英国的平民学校,只教英语读写和算账,说白了就是培养打工人。而英国的贵族学校,则会教拉丁文等课程。只有懂得拉丁文,才是真正的文化人,才有能力看懂更高级的书籍和公文。 感受到窗外有人来了,教室里的学生,全部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听讲。 等弥尔顿他们一走,后面几排的学生,立即趴在桌子上睡觉。只要他们不打闹,老师也懒得管,真正热爱学习的,早就被调到靠前的位置。 这里的教室太大,不能安半透明的窗玻璃,否则阴雨天很难看清黑板。 窗户就是几个非常大的洞,透风透雨,风雨灌进来,靠窗的学生有可能还会感冒。 对于后排的混子学生来说,熬过一年就算解脱。会写自己的名字,会做加减法,这就叫能写会算,今后做苦力也不怕工头坑钱。 三年小学毕业? 别扯了,读完一年就走人,早点打工赚钱补贴家用!虽然年龄太小,但给店铺糊纸盒子还是可以的。 而坐在前面两排的学生,都是老师挑选出的好孩子。他们即便出身贫寒,却都有一颗向学之心,眼睛死盯着老师和黑板,生怕漏掉了半个字。 这里的教学条件,寒酸到一个班只有一部字典,学生想查字典都得排队轮流来。 其实还算好的,在偏远的山区,整个学校只有一部字典。而且由校长保管,不得有半分损坏,学生查字典的时候,校长全程在旁边盯着。 课间,孩子们蜂拥而出,跑到泥地操场里撒欢嬉戏。 弥尔顿叫住一个学生,这孩子的衣服特别宽大。估计是家中兄长穿过的,补丁重补丁,不知已经穿了多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弥尔顿问。 学生好奇的看着洋鬼子,听了通事官的翻译,又得知这是外邦使臣,竟然拱手作揖说:“小子名叫袁宗儒,是学校先生帮忙改的。” 弥尔顿又问:“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袁宗儒回答:“家父是秦淮河的货船伙计,家母瘫痪在床,平日里做些针线活。” 弥尔顿问道:“你读书几年了?” 袁宗儒回答:“三年了,今年夏天小学毕业。这里的学生,很多都没法毕业,考不过就只能拿小学肄业证。小子家贫,父母辛苦,因此努力勤奋,肯定能拿到小学毕业证。若是老天保佑,或许还能公费读中学,小子一家就能脱去贫穷了。” 如今的各级学校,都是宽进严出。 毕业考试,并非学校组织,而是政府官员组织并监考。小学毕业考试通过率,还不到50%,一半参与考试的小学生,只能拿到肄业证书而已。而公费升入中学的比例,甚至还不到两百分之一。拿到了小学毕业证,又没公费资格,那就只能自费读书了。 所以穷人家的孩子,读书的积极性不高,别说公费读中学了,他们很可能小学毕业证都拿不到。 对于朝廷而言,小学毕业证必须卡得严。因为拥有小学毕业证,就有资格去考县里的吏员,不能让阿猫阿狗也混进来。 像袁宗儒这种贫寒子弟,如果能公费读中学,拿到中学毕业证就算一飞冲天。即便只拿到中学肄业证,也能在南京随便找工作,很多商家和工厂都会抢着要。 “你的志向是什么?”弥尔顿问道。 袁宗儒回答:“公费读中学,中学毕业了考军校。考大学太难,考府里的吏员也难,中学毕业生考军校就简单。军校毕业了,就能分配做军官。这是老师说的。” 这小子估计要被老师坑了,考军校简单,是因为中学毕业生,一个个都自视甚高。即便考不上大学,也能去考府里的吏员,报考军校的少之又少。 但因为卷得太厉害,报考军校的越来越多,等袁宗儒中学毕业,恐怕难度已经仅次于考大学。 傍晚,弥尔顿下山回去。 夜里点起油灯,弥尔顿开始写论文,标题叫《再论教育问题》。 “教育是一个国家强大的基石,而面向平民的公共教育,是教育发展的必然方向……” “中国的教育,无疑是全世界最成功的。这里的穷人孩童,除了体育课之外,跟富人孩童所学的一样。在文化方面,只要他们愿意学习,理论上是可以跟富人齐头并进的。而且,中国的官员,是通过考试获得职务。中国的文官制度,是一种具有流动性的良好制度……” “英国想要变得更强大,必须引入中国的文官制度。而引入文官制度的前提,是要进行广泛的平民教育……” “两百年前,英国打破了教会对教育的垄断。但是还不够,英国今后的教育,应该从慈善办学改为政府办学。慈善办学的,往往是商人,他们只教平民孩童读写和算账,然后将这些孩子招聘为雇员。这种教育体制,不能培养出真正的人才,甚至连拉丁文的公文都看不懂……” “英国革命,已经杀死了国王,已经建立英吉利共和国。共和国有义务和责任,拨款建造更多学校,让更多的平民子弟接受真正的教育。只要坚持办学二十年,不断扩大办学规模。那么二十年之后,英国将成为欧洲的文化中心,英国将拥有全欧洲最多的学者……” 弥尔顿满怀期待的写下这篇文章,但显然是徒劳无功的,他实在想得太天真了。 当他再次返回英国,就会发现自己的共和国没了,克伦威尔驱散议会自封为护国公。 共和国都没了,还想让政府出钱办教育? 722【黑龙江都司】 首辅宋应星,次辅费纯,阁臣刘子仁、袁允龙、陈茂生。 这届内阁,汇聚一堂,熟悉手头事务之后,第一次跟皇帝商讨国家大政。 宋应星首先发言道:“随着山东、河南二省,全额征收赋税之后,每年的税收又提高一大截。各省的工商税和关税,尤其是沿海地区,也在不断增涨,但国库没有充盈太多……” “一是由于军费激增,每个师有一万人,增加到一万一千人,还在组建新的骑兵师。海军那边,又在持续造舰,这些都要花银子。” “二是提高了官吏俸禄,又增加了地方截留的税收,一减一增,朝廷财政收入,凭空没了许多。” “三是教育经费逐年增加。托陛下洪福,如今天下太平,免去苛捐杂税,各省的孩童数量激增。虽取消了免费午餐,但孩童多了就要新建学校,就要继续招聘教书先生。各地官府都说钱不够,这也是增加地方截留的原因所在。小学、中学有地方在开支,各省的大学,却是国库直接拨款。大学数量日趋增多,老师和学生也在变多,每年的花销着实不少。” “四是移民开支,这属于老生常谈了。去年的官方移民,总共有二十五万人,车船、粮食、种子、被服、耕牛……林林总总,移民开销超过二百万两银子。” “五是水道治理。黄河整治最花钱,现有的河道,需要不断加固。张尚书(张国维)又在山东开挖疏通新河道,每年都得拨款,也不知何时能竣工。” “臣建议,新编两个骑兵师之后,军队数量不宜再增加。北方兵力太多,而南方兵力空虚,当调一师至四川,再调两师至闽越,再调两师回南京。移民之事,可以适当降低人数,每年移民五万人就够了。” 赵瀚点头说:“宋爱卿所言有理,新编两个骑兵师以后,军队确实不该再扩充。但北方还有得仗打,不必调那么多军队南下。这样吧,调一师至成都,主要防备西藏那边。再调一师回南京,如此足以拱卫京城。” 说着,赵瀚又想了想:“至于移民,今年的移民总数,就缩减到十五万人吧。其中五万人,要移民到辽长城之外,填补鞑子覆灭之后的人口空虚!但凡苦寒或偏远之地的移民,都得给予优待。多给他们准备衣服和粮食,耕牛数量也是越多越好。” “陛下圣明!”宋应星拱手道。 费如鹤的大舅子袁允龙说:“辽长城之外的新占地盘(吉林),可增派文官治理,但不必划入辽宁直管。当设一都司进行军管,一是防备鞑子卷土重来,二是震慑东北的那些蛮夷。” 刘子仁说:“此言有理。前明的奴儿干都司之地,也当悉数收复。被鞑子蹂躏多年之后,奴儿干都司还有土民思慕中华。辽长城外的都司,臣建议设在建州(赫图阿拉),管辖从辽长城到黑龙江的广袤地区。” 赵瀚摇头道:“建州城的位置太西边了,哪里管得了黑龙江?拿地图来!” 一份奴儿干都司地图,很快摆在赵瀚面前,这还是从北京文渊阁藏书楼弄来的。 赵瀚仔细审视地图,指着后世的哈尔滨说:“都司的治所,设在这里最好。” 明代的哈尔滨,叫做剌鲁卫,一听便知是卫所名字。那里还有驿站,叫做扎剌奴站。 明代是开通了驿道的,从沈阳一路往黑龙江而去。 驿道沿途所过之地,有亦东河卫(长春)、剌鲁卫(哈尔滨)、哈三所(通河)、忽儿海卫(依兰)、柱邦驿站(佳木斯)、弗提卫(富锦)……顺黑龙江一直到入海口,入海口便是奴儿干都司的治所。 赵瀚看着地图继续说:“前明所设驿站,都要全部恢复。今年的移民,优先送到驿站所在。东北那几个师,也别都闲着,把荒废的驿道全部疏通。疏通驿道的工程量挺大的,当地也找不到那么多民夫,只能让大同士卒顶上,估计要一两年才能完成。驿道疏通之后,李正领军坐镇剌鲁卫(哈尔滨),骑兵师也跟过去。如此,军力就能辐射黑龙江、松花江流域,甚至可以震慑北山(外兴安岭)女真。” “南边,”赵瀚指着地图说,“也别继续窝在建州,胡定贵给我带兵去辉发城(辉南县东部)。以辉发城为中心,安置移民,教化土著,人口多起来,粮食足起来,就能去宁古塔,把那些鞑子余孽给灭了!人口充足之前,每年也可进山扫荡。把鞑子治下的民众,能带走的就带走,带不走的直接杀了!每年来一遭,几年下来,鞑子就人口空虚了。” 赵瀚拿起另一幅地图:“萧宗显的部队移驻辽北,盯死辽长城外的蒙古人。萧宗显今年不得用兵,李正、胡定贵等部要消耗大量粮草。等明年辽东粮食缓过来,萧宗显就可伺机而动了。拉拢分化,武力征讨,什么手段都能用,配合河北友军,把朵颜三卫之地都收回来!” 赵瀚继续翻找出地图,指着河套地区说:“去年陕西、河南大旱,地方储粮消耗一空。等粮食仓储恢复之后,立即让陕西、山西、河南三省的地方官,征集辖内常平仓之粮,出兵一举收复河套,阴山以南全得拿回来!” 五位阁臣面面相觑,皇帝一口气说这么多,全是在北方的扩张计划。 如果全部实施,那得耗费多少粮食啊。 之前几年没动,那是因为北方人口空虚,大量土地抛荒,打大仗必须从南方运粮北上。经过几年的恢复,加之不断用南方粮食移民,北方各省的人口渐渐多起来,粮食产量也在不断增加。 如此,完全可以就地征粮,出兵草原收复失地。 若非去年北方大旱,消耗了太多存粮,今年就能出兵收复河套。 费纯问道:“既然东北的都司换了治所,还要称呼为奴儿干都司吗?” 赵瀚认真思考道:“就叫黑龙江都司吧。李正不要亲自带兵了,任命他为黑龙江都指挥使,统管黑龙江的军政、民政事务。” 军民事务一把抓,而且其辖区,包括后世的黑龙江、吉林,以及俄罗斯的大片领土。这个权力足够大,肯定不能再给军队的实际指挥权。 顺便一提,东北的军粮,除了从朝鲜购买,从中国南方运过去之外,竟然还有一部分来自日本。 日本屡屡爆发饥荒,每年都有农民饿死,却有地方领主主动出售粮食。这些粮食先运到江华岛,再转运去旅顺口,最后走陆路到大同军的手里——位于汉江入海口的江华岛,本来是朝鲜流放政治犯的地方,如今成了两国的海贸交易地,而且大同海军租用了一块做军港。 刘子仁突然说:“陛下,据广南省奏报,前往广南任职的官吏,经过一年多的时间,大部分都学会了说当地话,也熟悉了广南的具体民情。他们今年将下重手,强迫广南大族分割田产……可能,广南士绅会蛊惑百姓,再次煽动百姓暴乱。户部和兵部的意思,都想再缓缓。广南去年就民变一次,今年若再次民变,恐怕不利于收拢广南民心。” “怕什么?”赵瀚冷笑,“快刀斩乱麻,不然得拖到什么时候?有民变就出动军队,正好多杀几个居心叵测的士绅。至于广南百姓,交战之时难免有死伤,他们既然跟着士绅造反,那就要有死于兵刀的觉悟!” 如今占领了半个越南,分田是必须执行的。 一来这属于新朝的国策,二来趁机消除士绅的影响力。那里土地兼并太厉害,老百姓啥都不懂,士绅说什么就是什么。士绅想要造反,百姓就会被蛊惑,若不处理就永远是隐患。 只有实行分田政策,让士绅无法垄断土地资源,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叛乱问题。 像大明那样,有人造反就镇压,却不清理越南士绅。那么等国力下降之后,越南士绅又会生出异心,利用手里的资源和影响力,带着啥都不懂的百姓重新乱起来。 五位阁臣散去,赵瀚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不多时,英国使者被带进来。 “拜见皇帝陛下!” “坐吧。你们逛了几所学校?” 弥尔顿说:“我们走访了两所小学、一所中学,还去了金陵大学。中国的学校教育,是非常伟大的,我们感到由衷的佩服。” “不必佩服,英国也可以这样做嘛。”赵瀚笑道。 “回到英国之后,我会向议会提交建议。”弥尔顿说。 一通闲聊之后,弥尔顿突然发出邀请:“伟大的皇帝陛下,我代表英格兰共和国,邀请中国官员访问英国。” 这话让赵瀚认真思考起来,似乎确实可以派一支使节团。 不仅是访问英国,还要沿途访问其他国家,增强中国从亚洲到欧洲的官方影响力。顺便,收集沿途情报信息,像郑和那样编制新的航海图。 723【缅甸侵土】 鸿胪寺右少卿张瑞凤,莫名其妙被皇帝召见。 他猜到可能有出使任务,或许是出使朝鲜,又或者是出使西域,做梦都想不到会是欧洲。 “你是龙游人吧?”赵瀚问道。 张瑞凤回答说:“回禀陛下,臣老家确在龙游县。不过少年时就随父经商,最远到过云南。西南战乱,兵刀四起,臣与父亲便在江西做生意。承蒙陛下仁德,江西安定利于经商,当时找不到更安稳的所在。正因如此,家父才让臣投效陛下,言说得天下者必为陛下也。” “你有个好父亲,”赵瀚笑问,“龙游商帮,名满天下,听说这几年尤为活跃。” 张瑞凤说道:“龙游商人,不及徽商、赣商财大气粗,也不似西商(山陕商人)那样拉帮结派,又没有闽粤浙商的海贸之利。龙游商帮凭的是吃苦耐劳,别的商帮不敢去,别的商帮看不起,那龙游商人就会顶上。” “恢复北方民生,龙游商人居功至伟。”赵瀚颔首赞许。 这些年朝廷向北方大量移民,商税方面也有所优惠。安徽、江苏、江西的商人闻风而动,但基本只去北方大城市。 龙游商人却另辟蹊径,专门到北方小县城经商。云贵两省的落后地区,各地大商人不愿去,也是龙游商人集体杀出,西南边境到处能见龙游商帮的影子,从去年开始甚至还跑去越南经商。 张瑞凤说:“既能恢复北方民生,商人自己也有得钱赚,此利国利民利己之事,龙游商人责无旁贷。” 赵瀚问道:“听说龙游商人,开始往海外发展了?” 张瑞凤说道:“台湾和吕宋,多为福建商贾,而且抱团排外。龙游商人插不进去,就只能去琉球、方丈二县,收一些当地的土货和木材。如今朝廷夺取马六甲,闽粤商贾嫌那里太远,基本只去万丹和巨港。龙游商人遇到这个空档,已经在组织出海,决定前往马六甲闯荡。” 广东、福建、浙江的海商,当然愿意开船前往琉球和马六甲。但是,他们搞的是海贸,而龙游商人则要留下来发展。 龙游商帮没有海船,便前往琉球、方丈二县住下来。他们负责向土著收货,卖给过往的福建船只,赚的其实都是些辛苦零碎钱。 朝廷乐于见到这种情况,因此组织移民的时候,基本不在龙游县招募。那里多山,土地贫瘠,青壮男子喜欢远走经商,导致家里耕种的多为老弱妇孺,在龙游县招募移民会乱套的。 事实上,安徽、山西的男子,也习惯离家经商,大部分也是从小生意做起。但是他们走得不远,或许是去邻县,或许是去邻省,而龙游商人直接跨好几个省,甚至早在大明时期就跑到西域和缅甸。 赵瀚笑着说:“你少年时就敢去云南经商,想必不畏远行,便给你一个出使诸国的差事。” “但凭陛下吩咐!”张瑞凤连忙站起拱手。 赵瀚招手说:“你过来。” 张瑞凤趋步向前,小心翼翼站立,目光投向皇帝拿出的世界地图。 赵瀚指着地图说:“过了马六甲,船队沿陆地前进。会遇到一个小国,那里已经被收为藩属。再往北,是暹罗的地盘,跟地方官交涉便可,不必去见暹罗的国王。然后是东吁(缅甸),令其赶紧臣服,谴使到南京献上国书。” “若东吁不愿臣服,是否要登岸教训一番?”张瑞凤问道。 赵瀚告诫道:“记住,你的任务是出使诸国,不是去打仗的。东吁如果不服王化,你记下来便可,莫要耽误了行程。” “臣谨记!”张瑞凤领命。 赵瀚继续说:“再往前是阿拉干(缅甸西南沿海、孟加拉东部沿海),这个国家跟暹罗是死敌。其国民不畏海洋,沿途若有损伤,可在阿拉干招募补充水手。” 后世孟加拉国的吉大港,此时也属于阿拉干的领土,这个国家是孟加拉湾的海上小霸王。 一百年前,阿拉干屡遭葡萄牙劫掠,又偶尔跟葡萄牙合作,已然掌握葡萄牙的航海和枪炮技术。阿拉干跟东吁(缅甸)关系亲密,经常联手去打暹罗,有一次还拉上葡萄牙。 赵瀚说道:“再往前,便是印度,也称天竺。天竺的南方土邦,可尽量结交拉拢。北方是莫卧儿国土,有个蒙古血统的莫卧儿皇帝。你应当去拜访莫卧儿皇帝,或许今后可以合作,我会写一封信让你转交。” “再往前是波斯,你也当去拜访国王。至于非洲沿海,没什么国家,都是些城邦和部落,也要尽量交好他们。当然,该动武就动武,免得被这些土著看轻了。在欧洲,英国、法国、荷兰、西班牙、葡萄牙,这些国家都该去看看。荷兰嚣张,已成众矢之的,多多诱使各国跟荷兰打仗!” 一堆地名和国名,说得张瑞凤脑子发晕。 幸好他以前也了解过,并非啥都不知道,否则此刻已经抓瞎了。 张瑞凤拍马屁道:“陛下胸怀宇内,竟对海外诸国了若指掌,臣佩服之至!” 赵瀚笑道:“你去准备吧,等信风来了就出海。记住,沿途收集各国信息。国名、都城、君臣、语言、文字、地理、宗教、特产……这些全都要记录下来。” “遵旨!”张瑞凤躬身退下。 赵瀚抽出一份奏章,继续批阅起来。 这是份来自户部的奏报,属于日常公文,不过却看得赵瀚心情大好。 据各省府县汇报,从去年秋天至今,全国各地皆风调雨顺。只局部地区冬日有雪灾,开春之后仅几个县春旱,接下来只要不遇大洪水,今年的夏粮和秋粮都将大丰收。 如此好年景,是赵瀚收复北方以来,老天爷最给面子的一年。 “好!” 赵瀚提起朱笔,只批了一个字,便靠在椅子上打盹儿偷闲。 这份公文让他轻松愉悦,得享受一下好心情。 教育经费问题,让赵瀚毫无办法,全民三年义务教育不是农业国能承担的。 而且,偏远落后地区,教育质量被甩得越来越远。 不仅有老师的问题,还有教科书的问题。 由于免费提供教科书,这让地方官府叫苦不迭。为了省钱,学生毕业或辍学时,必须将自己的书本上交,下一届学生还可重复使用旧书。 但中小学教科书,已经多次补充调整内容。 教育条件好的学校,自然使用最新版课本。而那些偏远落后学校,还在使用几年前的老课本,学生毕业考试的时候,会发现有些题目根本没学过。 唯一庆幸的是,全国中学生数量,远远低于小学生数量。而中学课本,恰好是调整最频繁的,每隔两三年就有新的数学、物理内容编入,这两个科目正处于成果爆发期。 休息片刻,赵瀚再次批阅奏章。 很快好心情就被破坏,成都府大地震,震塌民房三千余间,死伤数千人(无法准确统计)。 内阁已经批复救灾,同时建议酌情减免赋税,赵瀚随手批了个“准”字。救灾事宜,地方官肯定早就在做了,别说大同官员,就算大明官员也会迅速安排——嘉靖年间的关中大地震,虽然嘉靖皇帝视若无睹,但地方官员救灾却很积极。 唉,早知道就该多睡会儿,老天爷真是不经夸啊。 继续往下看,有些糟糕的心情,顿时就变得极差起来。 云南布政使奏报,东吁国王谴使至昆明,请求内附为中国的藩属国。 缅甸主动认爸爸,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木邦土司得知消息,也悄悄派人到昆明,举报东吁侵占中国边境,顺便请求赐予木邦宣慰使印。 木邦、孟养、孟密这些缅北地区,本来属于大明国土。 万历三十二年,东吁(缅甸)进攻孟密,要求孟养土司出兵相助。孟养土司思轰拒绝,杀死东吁使者。东吁于是转而进攻孟养,思轰兵败身死。 万历三十四年,东吁进攻木邦。云南援军未至,木邦沦陷,云南巡抚陈用宾下狱论死。 世人皆知万历三大征,可在万历年间,大明还和缅甸打了几十年。缅甸的东吁王朝,不断侵吞大明国土,云南官军不得不在边境陈兵过万,山路崎岖,军粮难运,大量民夫因运粮而家破人亡。 如今,木邦、孟养、孟密全在缅甸手中,一直都没有交还国土,现在还有脸来内附,还请求赐予金印和文书。 历史上,缅甸的东吁王朝,在弄死南明皇帝之后,也是这样请求册封的。满清不管不顾,把木邦、孟养、孟密三地,全部赐给东吁王朝。后来清缅战争期间,中国一度把失地拿回来,可乾隆爷脑子抽风,大手一挥,又把领土主动赏赐出去了。 奏章附着黄幺的“贴黄”,也就是军方的附带文件。 坐镇云南的黄幺,把事情写得更明白。那些失地都很穷困,而且山高林密,军粮运输极为困难。要打可以,请给他两年时间做准备,而且还得动用云南的武警部队协助。最好不要从外地调兵增援,云南边境气候复杂,外省军队恐怕会受不了。 赵瀚批复道:“云南巡检兵,任尔调度,云南各府县也尽量配合。三年之内,朕要收复木邦、孟养、孟密三地。” 724【征缅计划】 命令黄幺在云南筹备作战,内容有派出细作、收集情报、探知地形、熟悉气候、编调大军等等。 至于中枢朝廷,自然也得认真讨论。 兵部尚书卢象升,派人收集了半个月资料,终于跑来面见皇帝,内阁大臣们也齐聚一堂。 卢象升指着一百年前的地图说:“从前明开国之初,便与当地蛮夷交战,一直打到万历末年才作罢。休战并非前明朝廷赢了,而是明军无力镇压,默认东吁尽占缅甸各土司辖地。” “明初之时,麓川国一家独大。建文元年,麓川国酋王病逝,其子继位不得人心。大明朝廷趁机挑拨,麓川国的土酋纷纷自立,分裂为木邦(掸邦北部)、孟养(克钦邦)、孟定(临沧耿马)、大侯(临沧云县)、南甸(德宏梁河)和潞江(保山潞江坝)、湾甸(保山昌宁)、孟连(临沧孟连)、者乐甸(普洱镇远),麓川国辖地仅剩勐卯、陇川等地。” “随即,建文帝册封这些土酋,便有了木邦、孟养、缅甸等宣慰司。” “此后,麓川国与前明交战百年之久,孟养土司借助前明的支持,迅速崛起称霸一时。麓川国因此衰落,被迫臣服大明,大明设立麓川平缅司。大明的主要敌人,就此变成了孟养土司,孟养土司攻城略地,建立了阿瓦国。” “南边的东吁部落又兴起,吞并缅甸(缅甸宣慰司)等土司,在万历年间灭了阿瓦国。如今,前明册封的土司,已经全部被东吁吞并。” 卢象升把缅甸地区,三百年的势力变迁,大致的复述了一遍。 后世的云南保山市、临沧市、普洱市,如今各有一部分,被缅甸的东吁王朝给侵占。 卢象升继续说道:“前明不仅册封土司,还多次出兵征讨。明朝出兵方式有两种:第一种是出现地方强权建国,比如麓川国、阿瓦国,便出动大军前往,最多时兴兵十余万;第二种是没有强权建国,便让沐家带兵平叛。沐家以招抚为主,无法招抚之时,就拉上几个土司,聚兵攻打其中一个土司。” 大家都没说话,等着卢象升说明情况。 卢象升又说道:“总结前明的用兵经验,可得出以下几点——” “第一,缅甸之地山路崎岖,且气候炎热。不能长久作战,也不能深入作战,否则军粮运输困难,且士兵容易大量生病。前明每次十万大军出征,都是见好就收,打赢了之后使用分化拉拢之策。” “第二,孟养(缅甸克钦邦)非常重要,唐为南诏国领土,宋为大理国领土。这里有很多河谷平原,人口比较稠密,农业也颇兴旺。若有强权在缅甸建国,一旦拿下孟养,必然实力大增,为我中国心腹之患。我们要是出兵,其他地区可设土司,但孟养必须改土归流!” “第三,东吁国早已尾大不掉,万历年间北上侵土时,东吁号称出兵百万。根据前明云南巡抚的奏报,算上民夫之类,东吁很可能出动了二三十万人。这是南方第一号强国,绝非安南小国能比。加之地形气候复杂,黄将军带着几万人,恐怕很难讨得了好。” 出兵二三十万,缅甸这么牛逼过? 赵瀚发觉自己轻敌了,他之前没把缅甸当回事儿。 暹罗王子那莱,如今正在金陵大学读书,赵瀚立即派人传令召见。 皇城侍卫快马而出,把那莱给带进宫里。 赵瀚问道:“关于东吁国,你知道多少?” 那莱王子回答说:“东吁国历代国王,皆穷兵黩武之辈,百年间国土扩张十倍。我年幼之时,东吁曾经侵略暹罗,一直打到暹罗的都城。多亏有日本雇佣兵相助,东吁后方又有叛乱,暹罗的都城才没有失陷。” 那莱此时说起来还心有余悸,他的国家当年差一点就没了。 那莱王子继续说道:“东吁国扩张太速,内部矛盾重重,特别是北方经常叛乱。他隆王继位之后,很少再兴兵扩张,致力于整顿内部势力。他隆王继位仅六年,就把首都迁到了北方的阿瓦。他剪除地方酋长之后,还把土地分给农民。又编户齐民、丈量土地、改革赋税、减轻徭役、整顿货币。这个时候的东吁国,虽然不经常打仗了,但国力却比以前更加强大!” 这番话,把赵瀚和大臣们说得脑壳疼。 如果东吁国一直穷兵黩武,中国这边反而不怕,分化其内部就能轻松获胜。偏偏出了个什么“他隆王”,一听这人的施政方针,就知道是一个内政高手,相当于黄台吉之于满清。“ 那莱王子笑道:“三年前,他隆王死了,周边各国都松了一口气。” 此言一出,大家都心情舒畅。 那莱王子说:“东吁国的新国王,名字叫莽达。此人贪图享受,继位的第一年,就下令扩建宫殿。为了修筑宫殿,他增发徭役,让各地酋长进献巨木,还提高了农民的赋税。” 得嘞,又是个败家子儿。 莽达,就是历史上迎接永历帝的缅甸国王。他虽然收缴了明军的兵器,但对永历帝还算客气,毕竟当时李定国还在抗清。 但莽达昏聩,搞得天怒人怨,弟弟莽白联合大臣弑君自立。莽白上位之后,就设计杀了永历帝的随从,抢了永历帝的财货女子,又将永历帝绑了送给吴三桂。 卢象升问道:“可否从海上进兵东吁?” 那莱王子说:“东吁国的国都,以前确实在南边,从海上很好打过去。但他隆王迁都之后,东吁的统治重心,已经移到了更北方。从海上出兵也可以,可攻占其重要的港口城市,如果作战顺利也能打到其国都阿瓦。” 卢象升指着地图说:“那就南北夹击。黄将军率军用兵北方,再从广南调一个师,走海路在南边出兵。” 赵瀚说道:“先确定出兵的最终目的,是要灭其国,还是只收复失地。” 宋应星插话道:“东吁的地形气候复杂,地盘又很大,恐怕很难灭其国,不能想着一口吃成大胖子。” 卢象升指着明朝的老地图说:“麓川、车里两地,必须收回。拿下这两处,再驻军关卡,可保云南无虞。“ 麓川和车里两个土司地盘,统治中心都在后世的中国境内。 麓川司辖地,包括云南保山、临沧的一部分。车里司的辖地,包括云南普洱市的一部分。 卢象升抬手指去:“孟养之地,也得收回。” 孟养司辖地,不仅是缅甸的克钦邦,还包含印度东北的小片区域。此时,后世印度的阿萨姆、那加兰和曼尼普尔,有大片地盘属于缅甸国土。 那莱王子瞅了瞅地图,指着老挝北部说:“这里也是东吁国的领土。” 赵瀚在老挝北部画了一个圈:“全部都是?” “大部分都是,”那莱王子说完,又在泰国西北部画圈,“这里曾是暹罗国土,几十年前被东吁占去了。” 好大的缅甸,简直冲击赵瀚的三观! 此时的缅甸全境,包括后世中国、泰国、老挝、印度、孟加拉的一部分。 那莱王子说道:“陛下若是征讨东吁,臣便回国说服父亲,暹罗可出兵五千助战。暹罗军队,自筹粮草,只求获胜之后,收回被侵占的故土。” “很好,忠心可嘉,”赵瀚赞许道,“只要暹罗助战,中国定然帮暹罗收回失地。” “谢陛下!” 那莱王子大喜,此事一举两得,既能讨好中国皇帝,又能收复泰国的失地。 这边说完,卢象升继续说道:“其余的木邦、孟密等地,可煽动土酋自立。打完仗之后,效仿大明设立土司,将东吁国给肢解掉,令其只剩缅甸、东吁等地。” 赵瀚点头说:“便是如此了。此战的目标,是收复孟养、麓川和车里,全部派遣流官去治理。然后肢解东吁国,策动孟密、木邦等地独立,册封孟密、木邦等土司。老挝、暹罗被侵占的土地,让东吁国全部吐出来。南掌国(老挝)若是出兵相助,那一块失地便还给他们。若是南掌不出兵,那块收回之后便设立土司。还有……” 赵瀚仔细查阅地图,指着仰光的位置说:“这里要占下来,作为海军基地和海外贸易港口。今后东吁还敢犯事,就直接从港口出兵教训。” 此时的仰光,叫做达贡,也叫大光,已经发展成海贸城镇。 那莱王子提醒道:“陛下,若从海上进兵,可在马都八登陆。” “马都八在哪儿?”赵瀚问道。 那莱王子指着仰光东北方二百里外:“这里就是马都八,也是东吁最大的海港。东吁国的旧都东吁城,从马都八顺着河流北上,大概三百里就能抵达。东吁虽然迁都了,但其旧都东吁城,依旧住着很多贵族和富商。从马都八向北不远,还有东吁国的大城勃固。拿下勃固城和东吁城,东吁国内必然震荡,国王不得不派兵南下救援。” 还是得有熟悉具体情况的啊,否则打起来抓不到重点。 赵瀚赞许道:“此战若胜,朕必定重赏于你!” 725【偷得浮生半日闲】 大致方略制定完毕,剩下的就全是细节了。 今年肯定不能出兵,但也不用等三年,因为可以从海上进攻。要么明年,要么后年,必定兴师征讨。 在此之前,黄幺得从云南派人,熟悉缅北的地形气候,打听缅甸国内土酋的消息,如果能挑起内部矛盾就最好。海洋方面,让广东商贾坐船去搞贸易,大同细作混在商队里登陆打探。 东吁国王派人到昆明,想要请求册封。那便让地方官员拖着,奉旨索贿,搅黄册封之事的同时,又不会导致东吁国内心生警惕。 等一切前期准备完毕,就南北对进打个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费映珙的一个师,被调去成都驻扎,士卒家属也迁徙过去。这个师今后就是四川的地方部队,主要是防备西藏方向,今后可能会入藏打仗。 费映珙年纪大了,召回南京任职,师长另择人选担任。 回京之后,费映珙迁调都督府,担任右军左都督(正一品),再晋封一个单字的庆侯。说是剥夺指挥权也好,说是回京享受富贵也罢,反正今后不用再带兵了。 江大山带一个师,回南京拱卫首都。 江良带一个师,到杭州坐镇江南。 刘柱带一个师,到徐州策应南北。 如此,就有四个师南下,北方边境不再扎堆驻军,后勤运输压力大大的减轻。 现在的皇城禁卫有三千人,南京城正规军七千人,如今又调一个师回来,整个南京的军队便是两万。另外,还有警察部队和金陵府巡检兵,这些加起来也有一万多人。 肯定还不够,赵瀚在时无所谓,两三代皇帝之后,必须要更多军队拱卫中央。 暂时不急,等草原彻底平定,便再调两个师回来。 赵瀚把禁卫统领朱由栋叫来:“今年要派船队出使西洋各国,沿途或许会打仗。除了海军士卒之外,我打算让一千禁军跟随出海。其中,要挑选三百铁甲侍卫,如此才能彰显我天朝威仪。你把消息传下去,让禁军自己报名。沿途或要遭受风浪,有葬身鱼腹之险。愿意出海者,有开拔费,行饷三倍发放。一旦遇险,朕会善待其妻儿。” “遵旨!” 朱由栋领命离去。 皇帝的铁甲禁卫,以前只有三百个,后来增加到五百个。皆身强体壮之辈,全身板甲,拎着锤子作战。 这些可不是太平王朝的样子货,全部选自各军精锐,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三百铁甲禁卫,七百皇城禁军,再带些海军士卒,沿途可以攻占海港城市,玩得离谱些甚至可以灭掉小国。 郑和下西洋时,中途可没少打仗! 转眼到了农历六月,南京城内,酷暑难当。 今年夏天特别炎热,皇帝实在扛不住,每天批阅完奏章,就跟穿着衣服洗过澡一样。即便有宫女全程打扇,依旧浑身湿透,赵皇帝终于决定进山避暑。 紫金山上的避暑山庄,已经修得差不多,这是除开紫禁城之外,赵瀚仅有的一次“大兴土木”。 文官们懒得管,甚至连劝谏的都没有。 因为赵瀚没有动用国库,也没有征发徭役。既然全部由皇帝掏腰包,文官吃饱了撑的才会嚼舌头。 避暑山庄修得并不宏伟,甚至没咋使用巨木,因为那玩意儿太浪费财力人力了。大部分木料,都是就地砍伐,屋宇建得比较矮,也就占地面积很大,否则就跟土财主的庄园差不多。 后宫嫔妃,皇子皇女,全都一起去避暑,皇子皇女们已经放暑假了。 就是处理公文比较麻烦,得城内城外来回送达。 “还是山上舒服啊,气温比城里要低好几度。”赵瀚躺在一颗大树下纳凉。 至于气温,早就有温度计了。 钦天院天文馆那边,每年每月每天都会记录气温,由此观察每年的气候变化情况。 费如兰带着宫女过来,身上穿着隐约透明纱衣,因为有内衣挡着,只半露了两条胳膊。这才是古代贵妇的避暑衣物,穷人穿不起,薄如蝉翼的布料太昂贵了。 “夫君,冰镇的酸梅汤。”费如兰笑道。 赵瀚接过来一口饮下,顿觉浑身舒坦,当即赞道:“娘子好手艺!” “(盘)七妹亲手做的,弄了一大桶。”费如兰说道。 赵瀚想了想:“给四品以下的朝官,都赐一些冰块,皇宫里用不着那么多。” 南京的冬天也会下雪结冰,但凡有条件的官员,都会窖藏一些冰块,等着来年夏天取出来使用。低级官员可能没有储冰,所以赵瀚说赐给四品以下的朝官。 大同朝廷的品官,严冬酷暑都有补贴,每年会补贴两三个月。 当然,只限于品官,吏员啥都捞不着。 费如兰坐下,陪着赵瀚喝酸梅汤。闲聊一阵,突然说道:“(禄)天香央着要骑马,其余几个妹妹,也都闹着要去,让我来夫君这里探口风呢。” “这么热的天,跑去山下骑马?她们也不怕中暑啊。”赵瀚不由吐槽。 费如兰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当然想多活动活动。” 赵瀚说道:“让侍卫护着,想去的都去吧。” 马场就在山下不远,来回挺方便的。 赵瀚的金口一开,连费如兰都跑了,带着儿女们去马场撒欢。而且是直接在马场住下,早晨和傍晚骑马活动,太阳太晒便躲在屋里打麻将。 马场里有许多屋子,可以供人住宿。 对外开放马场的时候,城内的富人会来消遣。少年们喜欢练习骑术,甚至恢复了马球运动,反正他们的消费,每年能给马场带来不少收入。 赵瀚批完奏章,回屋里歇息一阵,感觉四下挺冷清的,他问负责起居的女官:“娘娘们都去马场了?” 女官回答说:“只有端嫔没去。” “去端嫔房里吧。”赵瀚说道。 端嫔就是那个文莱公主阿依莎,因为带着阿拉伯血统,在后宫被有意无意的排斥。平时嫔妃们集体活动,也故意不带上她,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陛下!” 阿依莎欣喜站起迎接,自从她怀孕之后,就连皇帝都很少来。 竹席之上,一个婴孩正在爬动,那是阿依莎生的女儿。 “都会爬了?”赵瀚颇为惊讶。 阿依莎说:“上个月学会的。” 赵瀚肯定不是个好父亲,管生不管养,甚至记不清自己有多少个子女。十一个,还是十二个?又或者是十三个?整天处理政务都够烦心的,还真没精力顾及这些。 “起名字了吗?”赵瀚坐在床沿上,一把抱起女儿,吓得小孩子哇哇大哭。 阿依莎说:“起了,叫赵华荣。” 除了眼眶稍微凹深,这孩子没啥异国特征。毕竟文莱王室,就已经跟汉人混血好几代。 不过模样很惹人怜,哭起来都是那么可爱。 赵瀚把女儿放在脖子上,站起来转悠几圈,不时的跳跃几下。小孩子很快停止哭泣,吓得不敢作声,等熟悉这种高度之后,居然咯咯欢笑起来。 阿依莎站在旁边,看着父女俩嬉戏,也跟着露出笑容。 一个异国公主,还被其他嫔妃排斥,能开心微笑的时候不多。 文莱国内,如今并不平静。 苏丹沉迷于享乐,政务都交给权臣处理。如果历史不变,老苏丹一死,文莱就会爆发政变。阿依莎的哥哥,会被权臣杀死,文莱一分为二。内战三年之后,权臣才被推翻,由阿依莎的另一个哥哥夺回王位。 这个时空,既然文莱进献公主,中国肯定会出兵帮忙,吕宋那边派一千士卒就搞定了。 “叫爹爹!”赵瀚把女儿放下,笑着逗弄道。 小姑娘好奇看着他。 赵瀚又说:“叫爸爸。” “呀呀。”小女儿终于说话,不过却是牙牙学语。 耍了一阵,宫女来报,洗澡水烧好了。 把女儿交给奶娘,赵瀚和阿依莎各自去洗澡。等他洗完回来,却见阿依莎身披纱衣,里面啥都没穿,娇躯若隐若现的躺在床上。 “陛下……”阿依莎娇媚的喊了一声,她得抓住时机讨好皇帝,让皇帝多多来她房里。 赵瀚被逗得来了感觉,好笑着走过去,搂着她说起了闲话。 今年入夏之后,各省竟然没有大的洪灾。加上前半年风调雨顺,赵瀚也彻底放心下来,至少在今年之内不用烦心,可以稍微放松下来多耍耍。 翌日清晨,阿依莎服侍赵瀚穿衣,依依不舍的送皇帝出门。 赵瀚在山庄走了一阵,发现今日竟是阴天。他来到临时的办公室,问道:“有没有急奏?” “没有。”李香君回答。 赵瀚高兴道:“那今天就不办公了,趁着阴天,去马场耍耍。对了,把公文都带上,闲暇之余还是要批阅的。” 皇帝偷懒,无人敢拦。 其实女官和宫女们也高兴,带上各种物事,欢欢喜喜下山,朝着马场方向而去。 侍卫们也高兴,马场有驻军,而且封闭了,不准闲杂人等进入,这些侍卫可以跟着偷懒。 说不定,皇帝还会组织球赛,让侍卫们打马球看热闹。 726【妃子的赌约】 马球运动,在明代初年,还是比较兴盛的。 中书舍人王绂,就曾在陪朱棣看球时,写下一首《端午赐观骑射击球侍宴》。 不过随着马匹数量减少,随着尚武之风日渐消散,马球在明中期开始衰落,只作为宫廷礼制和民间节日活动得以保留。但不管如何,一直到明末,马球运动是肯定存在的。 跟蹴鞠运动一样,马球的突然消失,是在满清入关之后。 清朝初年,到处都在反清复明,于是禁止30人以上汉民聚会。甚至禁止异姓结拜,刚开始抓到结拜鞭一百,顺治十八年改为直接杀头。 一起消失的,还有上巳踏青。 上巳节挨着清明节、寒食节,春日暖阳,百花齐放,男男女女出城踏青,郊外到处都是游玩的士绅和百姓。禁止聚会以后就不行了,出门春游一趟,有可能被抓进大牢。于是,上巳、清明、寒食,三个节日在清朝彻底合并,只剩下给祖宗上坟的功能。 此时此刻,赵瀚坐在看台上,皇城侍卫们正在骑马“厮杀”。 相比于唐代的马球,如今早已改变很多。木球改为皮球,球杆变得更长,得分规则也有所变化。 一个叫石英的侍卫,策马追上皮球。他身体倾斜探出,木杆碰到皮球之后,没有立即挥杆击出,而是拖着皮球往前跑,相当于足球里的带球前进。 敌方两骑先后堵截过来,最近距离只有两个马身,石英突然抡杆打出。 皮球在地面迅速滚动,队友夹马加速接球,但敌方也有人在争抢。 “嘭!” 一声闷响,皮球被击飞到空中。 “好球!” 禄天香本来坐在皇帝身后,此刻忍不住起身喝彩。 却是这一球准确传中,队友伸杆泄力。然后马儿慢跑起来,拖着球直奔球门,敌方有人斜里杀来拦截,此人立即调整姿势挥杆,皮球又快又准的破门而入。 相比于现代马球运动,此时的马球规矩更少。 当然,迎头冲撞和直角冲撞也是被禁止的。否则根本没法玩,而且容易受伤,一般都是并排策马抢球。 “好!” 赵瀚也不由鼓掌,笑道:“此局红方获胜,每人赐一条官带。” 官带不是很贵重,但也不寒酸,丝绸制成,镶嵌了彩色玻璃和玛瑙。而且这是皇帝所赐,穿出去有面子,获胜一方顿时喜笑颜开。 “陛下,我也要上场!”禄天香跃跃欲试道。 赵瀚微笑说:“去吧。你统率红队,秀英统率蓝队。” 田秀英立即站起,开始穿戴装备。护腕、护膝、护肘、帽子什么的,万一摔下来,也不至于摔成重伤。 两位妃子翻身上马,各自在侍卫当中挑选队员。 突然,禄天香骑马接近看台,说道:“陛下,赢了有什么彩头?” 赵瀚说道:“谁赢了,可以提一个要求。只要别太过分,朕肯定帮她达成心愿。” 禄天香目光狡黠道:“那什么是过分,什么是不过分?当初说好了,学会五百个汉字,陛下就让我从军,这个事情也被赖掉了。” 赵瀚无语道:“早说过了,认识五百字,只是准许你入宫觐见。” “这次可不许反悔。”禄天香说。 “先打球吧。”赵瀚感觉这丫头又在打鬼主意。 “驾!” 禄天香一拉缰绳,扯转马头冲向场中。 裁判拿出大同银元,田秀英猜中了正反面,拥有开场的击球权,而禄天香可以选择场地。 两女都担任射门手,麾下的侍卫负责争抢运转。 一番厮杀之后,皮球终于传到田秀英这边。双方队员争得非常激烈,有时候甚至马身相蹭,但球到了田秀英手上,却立即变得和平起来。 敌方球员也来争抢,却又不敢靠得太近,生怕导致田妃落马受伤。 “快截住啊,把球抢过来!”禄天香急得大喊。 话虽如此,可侍卫们胆子小。 禄天香嘶喊之后,麾下队员确实变得积极一些,可却积极得非常有限。 “嘭!” 田秀英一杆挥出,皮球精准破门。 禄天香肺都快气炸了,埋怨队员不敢争抢。可当她拿球时,又心情愉悦起来,因为田秀英的队员,也不敢离她太过接近。 说白了,一群侍卫,在陪两个妃子做戏呢。 赵瀚看得摇头直笑,幸好他自己没上场,否则情况肯定差不多,侍卫们肯定不敢抢皇帝的球。 禄天香眼珠子一转,决定将计就计。 她也不当固定的射门手了,一旦对方拿球,便立即策马追赶,位置从前场打到中场。 果然,看到禄妃策马而来,拿球的队员立即把球给传出。跟皇帝宠妃并排带球冲锋?这玩意儿太危险,他们可不敢冒险。 于是乎,禄天香冲到哪里,哪里就显得混乱。 慌慌张张传球之下,难免出现失误,球权很快被禄天香的队友夺回。然后,禄天香主动上前要球,带球从中场直奔球门,沿途的敌方球员根本不敢阻拦。 田秀英远远看着这个进球,顿时哭笑不得。 她年龄比禄天香大得多,又经历了大明灭亡,早就已经收起好胜心。既然禄天香想赢,那就让小妹妹赢呗,只是一场马球比赛而已。 四十分钟后,比赛终于结束,禄天香以大比分获胜。 骑马再次来到看台,禄天香说道:“陛下,我赢了!” 赵瀚好笑道:“你作弊。” 禄天香反问:“我哪里违背规则了?” 嗯……好像确实没有犯规。 赵瀚只能说:“你有什么要求?” 禄天香说道:“从军肯定不可能了,但我还是想领军。听说陛下要派禁卫出海,不如让我来统领这些禁卫,再派些御马监的女官跟着。” 这个要求,大出赵瀚的预料。 赵瀚问道:“你怎么知道禁卫出海之事?” 禄天香说:“这两天在马场,禁卫都在争出海名额呢。他们又是比试射箭,又是比试马球,赢了的才能奉命出海。” “原来如此。”赵瀚恍然大悟。 远赴欧洲非常危险,而且一去三四年,明显就是个苦差事。 但赵瀚的皇城禁卫,都是从各军选拔的精锐。他们窝在京城早就不耐烦了,一听说有机会出去打仗,顿时就抢破了头——不仅可以离京舒展拳脚,而且还有杀敌立功的机会。 赵瀚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问道:“你知道往返一趟要多久吗?” 禄天香摇头:“不晓得。” 赵瀚说道:“往返一趟,最快也得三年,必须顺风顺水不耽搁。稍微遇到麻烦,至少四年才能回来。中途还要访问各国,再次回京的时间,可能会延长到五年、六年。你还想出海?” “这……” 听说往返耗时五六年,禄天香终于犹豫起来。 在那儿沉默好一阵,禄天香突然抬头,咬牙说道:“五六年我也去,一辈子待在皇宫里,闷也要闷死!” 这话说得够气人,换成别的皇帝,估计已经龙颜大怒了。 啥叫待在宫里会闷死? 做妃子就让你这么难受吗? 赵瀚也有些不高兴,但没必要跟女人置气,当即没好气道:“嫔妃离开皇宫,已经是坏规矩了。平时允许你们出城骑马打球,朕自问还算比较大度。你这出海一趟好几年,传出去像什么话?” 在场众人,都不敢出声。 禄天香挺直腰杆说:“君无戏言,陛下答应过的。再说了,可让御马监女官跟着,她们每天寸步不离,难道我……我还能不守妇道不成……” 赵瀚被气得发笑,又见禄天香双拳紧握,一副触怒了皇帝在等死的样子。 这野丫头,不让她领军一次,怕是一辈子都不安生。 后宫不得干政,后宫更不得触碰军队,但出海也未必不可。 赵瀚反复思量,扭头对御马监掌印游居莲说:“游大监,遴选二十个通晓武艺的御马监女官,贴身保护她的安全,出海之后不得离开半步。” “遵旨!”游居莲拱手说道。 赵瀚又看向禄天香:“出海之后,你只名义上领军。与番邦交涉,由文官全权负责。与番邦作战,由武将全权负责。” 禄天香顿时大喜,下马跪地道:“谢陛下恩准!” “一边去,规规矩矩坐好。”赵瀚心里还有气,不想理睬这个妃子。 事实上,赵瀚也不是那么抗拒,这出于穿越者的特别心理。派个妃子领军出海,史书上肯定浓墨重彩,后世估计还会衍生出各种故事。他之所以不情愿,纯粹不想坏了规矩,后宫出去招摇像什么话? 反复衡量之下,赵瀚还是做出决定,去他娘的规矩,老子是开国皇帝。 二十个御马监女官贴身盯着,禄天香还能偷男人不成? 马球比赛还在继续,田秀英坐到禄天香身边,低声说道:“妹妹好胆气,就不怕被陛下打入冷宫?” 禄天香说道:“我学了一身武艺,总要带兵施展本领,再冒险也得试试看。陛下这不就同意了?” “也就是陛下,换成哪个皇帝会答应?”田秀英嘀咕几句,心里其实颇为羡慕。 赵瀚心里想的,却是还有几个月出海,可以多去禄天香那里睡睡,万一搞大肚子就不用去了。 可仔细一想,出海前的两三个月,又不能乱睡,万一登船之后才发现怀孕咋办? 727【征讨罗刹鬼】 南京这边,忙着出海事宜,东北那边早已出兵。 “活吕布”王辅臣率领骑兵一千,汉人和海西女真民夫三千,沿大明留下的驿道往东北方而去。 驿道虽然年久失修,但并不十分难走,因为经常有土著来往。 到了草原,就更好走。 抵达亦东河卫,也就是长春市,这里有蒙古部落,属于蒙古首领固穆的封地。 固穆这货,被满清封为辅国公,统治中心在通榆、通辽那片。 他的族兄布木巴,被满清封为镇国公,统治中心在哈尔滨的西边。 满清衰落之后,兄弟俩开始阳奉阴违。 每次满清要求出兵帮忙,兄弟俩都哭诉自己被科尔沁部攻击,反过来请求满清出兵帮忙打科尔沁。 长春属于固穆的边缘领地,由他的儿子哈布图,分出来统治一个小型部落。 听说大同骑兵来了,哈布图吓得不轻,一边召集人马警戒,一边亲自前来迎接。见到王辅臣之后,纳头便拜:“郭尔罗斯蒙古台吉哈布图,拜见中国天朝将军大人!” 王辅臣待人非常和蔼,便是遇到土著也很亲切。他拉着哈布图的手说:“我此次出兵,是北上去打罗刹鬼。那些罗刹鬼,在黑龙江、松花江流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皇帝震怒,令我等出兵讨伐。此行路过贵部,真是打扰了!” 如此和蔼可亲的汉人将军,哈布图还是第一次遇到。军威加成之下,哈布图竟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说:“将军大人言重了,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开口吩咐便是。” “那我就不推辞了,”王辅臣不把自己当外人,问道,“贵部可有船只?我带着粮草,都是用牲口和民夫押运的,接下来沿途都有河流,有了船只就更方便行军。” 哈布图抱歉道:“这恐怕帮不上忙,附近都是草原,我们平时都骑马,还真没有坐船的习惯。” 王辅臣又问:“那粮食呢?一路行军多有消耗,须得沿途补给。不白拿贵部的粮食,我这里有军票。贵部拿着军票,去安乐洲(铁岭与四平之间)就能换取物资。铁锅、食盐、茶叶、棉布,这些东西都能用军票换。” “真的?”哈布图听得眼睛发亮。 王辅臣说道:“骗你作甚?我还带了些银子,你若是信不过军票,便直接用银子给你买粮。” “信得过,信得过,我这就去筹集粮食。”哈布图生怕激怒大同军。 这货曾经跟着满清打仗,面对大同军吃了狠亏,早就已经被吓破了胆子。 更何况,以前满清来郭尔罗斯部,要兵要粮都不带商量的。而王辅臣至少不趾高气扬,和蔼可亲的同时,还说粮食可以用军票购买。 两相比较之下,哈布图更愿意给大同朝廷当狗。 这里也没多少粮食可以提供,哈布图弄来许多奶制品,又搜集一些风干的熏肉,再提供一百多头牲畜。牲畜都是活的,沿途可赶着走,随时可以杀来吃。 反复思量之下,哈布图主动说道:“将军大人,郭尔罗斯部已经臣服皇帝陛下。既然皇帝下令出兵,那我部也该效劳。只不过,这里不是本部,只是分出来的小部落。我部兵力有限,可派二十位勇士,跟随将军一起去打罗刹鬼。” “很好,我会上报朝廷,为你记上一功。”王辅臣非常高兴,他虽然不差那20个蒙古兵,但愿意出兵等于拿出端正态度。 这货不仅出兵二十,还让长子哈萨尔随军。 哈萨尔年仅十七岁,是一个矮壮少年,身上穿着皮甲,配着腰刀和弓箭。他麾下的二十个骑兵,装备就更简陋,乍一看就像普通牧民。 没办法,小部落而已。 之前帮着满清打仗,部落青壮还损失惨重。又频遭雪灾,还受科尔沁部欺负,日子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虽然很多族人死于大同军手中,但哈萨尔却没有怨恨。他羡慕的看着大同骑兵装备,趴在王辅臣面前跪着,激动道:“愿为将军效劳,将军说杀谁,我就去割谁的脑袋!” “快快请起,”王辅臣拍着对方的肩膀,赞许道,“雄壮有力,一看就是少年英雄。说不定此次出征,立功之后可以去南京见皇帝陛下。” 这话把哈萨尔说得眉开眼笑,挠头看向军中翻译,又看向王辅臣,咧嘴傻乐不说话。 多么憨厚的蒙古少年! 前提是,要把他们彻底打服。否则的话,眼前的憨厚笑容,就会变成屠杀汉民时的凶残狞笑。 在向导的带领下,王辅臣修整两日,便率领部队继续北上。 沿着秃河一路进发,来到松花江的支流,不多日便是撒叉河卫(肇源西部)。 这里是满清镇国公布木巴的地盘,由于距离较远,好几年前就脱离满清。他手下的蒙古兵,被大同军杀了近千,反正不愿再陪八旗军送死了。 布木巴已经年老体衰,恭恭敬敬迎接大同骑兵。 一番交涉之下,布木巴也提供了牲畜做军粮。但距离辽长城较远,不愿收军票,只肯收银子。另外,他还提供了二十多条小船,王辅臣终于也有运粮船了。 这老东西有些拎不清,啥都要收银子,而且一个骑兵都不派出助战。 王辅臣悄悄记在心里,带着部队继续往东走。 抵达弗提卫(富锦)时,已进入多雨季节。松花江两岸泥泞遍地,到处都是沼泽地带,根本不可能继续行军,不过已经接近前来求援的虎尔哈部地盘。 这就是北大荒,黑龙江和吉林,有很多这样的地方。 平时看起来没啥,一到雨季就变沼泽。只有使用工业化机械,才能短期内把北大荒变成北大仓。 当然,使用传统农业技术也能改造,但耗时长久,得好几代人持续努力才行。 松花江下游一带的土著,都被称为东海女真。此处的虎尔哈部,明朝时叫乌稽鞑子,满清细分为窝集部,朝鲜称他们为兀狄哈,都是一个名字的不同谐音。 一直到农历八月底,阴雨天气才减少,泥泞沼泽渐渐可以通行。 两个月的停留,军粮消耗不少。 此战的敌人,不是什么哥萨克,而是糟糕的后勤补给。哥萨克就没这种烦恼,粮食没了可以吃人,遍地的土著随便抓捕。 来到虎尔哈部的寨子附近,酋长接到消息前来迎接。 酋长的名字很可爱,音译为戴鹏鹏。不过长得挺吓人,脸上一道狰狞疤痕,见到王辅臣就跪地哭泣:“将军大人,你总算来了!” 王辅臣问道:“罗刹鬼在哪儿?” 戴鹏鹏回答说:“罗刹鬼已经走了,抢走几十头牲畜,还抓了一些族人。他们要五百张皮毛,说下次来取。如果凑不够数,就还要杀人。” 王辅臣又问:“罗刹鬼有多少?” 戴鹏鹏说道:“别的地方我不清楚,来我们寨子的罗刹鬼,足足有一百多个。他们是坐船来的,全部带着火铳和刀剑。” 王辅臣问道:“罗刹鬼的巢穴在哪儿?” 戴鹏鹏回答说:“据东边更远的部落说,罗刹鬼盘踞在博和哩。” 博和哩,就是伯利,也作伯力,俄罗斯的哈巴罗夫卡市区。新中国的版图是一只雄鸡,伯利便在鸡冠尖处的河对岸。 唐为勃利州,辽为剖阿里部,明代设巴忽鲁卫,满清叫博和哩,都是同一个名字的不同音译。 王辅臣弄了点粮食,继续顺江往东走。 来到黑龙江和松花江的交汇处,这里的土著提供了新线索。 罗刹鬼确实曾在博和哩盘踞数月,以那里为基地,到处劫掠黑龙江和松花江流域。但抢到足够的财货之后,已经带着赃物,顺黑龙江去了北山(外兴安岭)。 王辅臣整个人都傻了,出来折腾几个月,军粮消耗这么多,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摸着。 哥萨克强盗的据点,在漠河的对岸! 怎么办? 王辅臣可不愿打道回府,好不容易有立功的机会,岂能没遇到敌人就放弃? “三千民夫,分一半回去,派几个蒙古骑兵带路,”王辅臣下令道,“原路返回的民夫,不需要带多少粮食,让沿途的蒙古人和女真人出粮。拿了多少粮食,给他们多少军票,让他们带着军票去辽宁换货。若有部落不肯出粮,就说我随时带兵过去借粮!” 粮草快要不够了,养不起这么多民夫。此处各个部落,被罗刹鬼洗劫,也很难提供足够的粮食,必须把多余的民夫扔回家。 好在沿江土著都习惯坐船,这里可以征集许多船只,弄到粮食装船运输便可。 数日之后,王辅臣带着1000骑兵、1500民夫、10多个蒙古兵,沿着黑龙江朝外兴安岭而去。附近的土著部落,纷纷派出勇士跟随,他们跟哥萨克有血仇,自带干粮跟着大同骑兵去打仗。 不说灭了哥萨克,只要把哥萨克打得不敢来,黑龙江和松花江下游的部落,从此就会真心诚意的拥护大同朝廷。 只继续北行数十里,王辅臣就来好运了。 去年抢饱了的哥萨克强盗,今年居然又来抢劫,目前正在劫掠黑龙江沿岸的萨哈连土著。 728【哥萨克强盗】 东北各个部落的名字,往往以河流来命名。 萨哈连部,意译就是黑龙江部,萨哈连乌拉即为黑龙江。它泛指生活在黑龙江中游北岸,那片广大区域的土著部族,里面又细分为许多小部落。 黑龙江南岸,是大兴安岭和小兴安岭,环境艰难,人口不多,生存状态较为原始。 黑龙江北岸,也就是萨哈连人的地盘,则相对更先进富庶一些。 江边被开垦出许多耕地,种植的作物有大麦、燕麦、荞麦、糜子、豌豆等等。但只靠种地又吃不饱,于是还兼着打渔和捕猎,属于半渔猎半农耕社会。 王辅臣来到这里,很快发现战争的痕迹。 此时正是秋季,大麦等作物刚好成熟,且黑貂等动物也长得肥美。哥萨克强盗选了个好时候,既能抢到新粮,又能抢刚剥的皮毛。 甚至为了立威,为了削弱土著,那些抢不走的粮食,直接就一把火给烧了。 在王辅臣眼前,大片大片的麦田,被哥萨克烧得焦黑。 当地部落的酋长,带着族人跪在岸边,等王辅臣下船之后,立即哭嚎连天:“将军救命啊,给一点粮食吃吧!” 自己都军粮不够的王辅臣,顿时冷笑道:“你们帮着鞑子打仗,屠杀汉人的时候,怎么没想着给汉人分粮食?现在我来帮你们驱逐罗刹鬼,没向你们征粮已经够可以了,还想让我分粮给你们吃?” 听到翻译之后,土著酋长连忙辩解:“将军大人,我们没有帮鞑子打仗,我们一直都被鞑子欺负啊!” 这事儿说不清楚的。 建州女真纯粹是武力扩张,东海女真、海西女真、北山女真,都属于建州鞑子的征服对象。无非是攻城略地、杀死首领、掠走人口、编设八旗。 早期帮鞑子打仗的,全是被掳走的土著,从奴隶一步步立功升迁。到了中期,大量黑龙江流域的土著,被强行迁徙到辽宁,编为八旗,生产耕作,战时打仗。 至于没有迁走的土著,每年还得给鞑子进贡东珠、皮毛。即便老实听话,也可能被鞑子继续攻打,劫掠人口来补充八旗军。 这些土著,绝对属于受压迫者。 但是他们其中的一些,又确实加入了八旗军。 仅这萨哈连部,历史上就有许多留名《清史稿》。比如额宜图,战死于长沙。多罗岱,战死于霸州,其子萨赖战死于洞庭湖。滚布,战死于栾城。阿延图,战死于南皮。纳尔马岱,战死于厦门。 这个时空,被大同军斩杀的八旗军官,来自萨哈连部的至少上百人。他们作战极为悍勇,或者说脑子不好使,鞑子一声令下,萨哈连士兵就不畏生死的往前冲。 正因为被鞑子掠走太多人口,而且入伍后阵亡率极高,导致黑龙江沿岸人口空虚。 否则的话,几百个哥萨克强盗,哪敢跑来黑龙江耀武扬威? 王辅臣一眼扫过去,发现跪在他面前的,多为老弱妇孺。也有一些青壮存在,那是鞑子故意留下,让他们采集东珠、狩猎皮毛的。 该恨他们? 还是该可怜他们? 王辅臣懒得算旧账,问道:“罗刹鬼什么时候离开的?朝哪边走了?” 土著酋长回答:“罗刹鬼已经走了六天,他们分为两股。一股是坐船回上游,带着抢来的皮毛和粮食。一股骑马往北走,钻进了林子里,怕是要去抢劫森林里的部落。” “他们有多少人?有多少船?有多少马?”王辅臣问道。 土著酋长说:“罗刹鬼的船,都是很大的船,比两只手、两只脚加起来还多。罗刹鬼的马不多,比两只手多一点点。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们都来不及召集勇士抵抗。” 王辅臣说道:“我是问你,罗刹鬼有多少人?” “数不清,很多很多。”土著酋长回答。 王辅臣郁闷得不行,叫来一百士卒,列队排列整齐,问道:“有这么多吗?” 土著酋长说道:“更多一些。” 王辅臣又让三百士卒排列站好,问道:“有这么多吗?” 土著酋长仔细回忆:“比这少一些。” 那就是两百个左右。 王辅臣指着自己的船问:“罗刹鬼的船,有这么大吗?” 土著酋长立即回答:“比将军最大的船,还要大一些。” 王辅臣的运粮船,都是半路征集的,最大的也没多大,看来罗刹鬼的船也大不到哪里去。 王辅臣当即下令:“分兵追击。罗养桂……” “在!” 一个骑兵军官站出来。 王辅臣说道:“你带三百骑兵,去北边追击罗刹鬼,在这里挑几个本地人做向导。不管胜负如何,只追击半个月,立即原路返回此地。” “是!” 罗养桂昂首挺胸。 王辅臣说道:“剩下的骑兵,随我沿黑龙江追击。民夫、牲畜和船只,跟在我身后徐徐前进,留五十个骑兵保护后勤。” 挑选好向导,大同骑兵立即追杀。 沿河前进百余里之后,哨骑奔回来报告:“将军,据前方土著透露,罗刹鬼的主力就在数十里外,那里是黑龙江和你蛮河(俄罗斯的布列亚河)的交汇处。江心有很大的洲岛,两岸河流沼泽密布,罗刹鬼就驻扎在江心洲上。” “这些罗刹鬼,倒是会打仗的。”王辅臣忍不住嘀咕。 侵略中国东北的哥萨克,交通工具主要是船只。他们造的船,性能远远优于土著,见势不妙能迅速坐船开溜。 选择扎营的地方,位于江心洲上,借助船只的优势,哥萨克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更何况,两岸还到处是沼泽,大同骑兵根本没法迅速靠近。 不能直接追去,否则必定打草惊蛇,罗刹鬼感到危险就会坐船逃跑。 宣教官钟开栋说:“可令土著散播消息,就说有汉人商贾,带着大量金银来收皮毛。再选一个土著,跟罗刹鬼有血海深仇那种,让他做死士去给罗刹鬼报信。罗刹鬼既然是强盗,必然被金银引诱,我军在合适地点设伏便可。” “好主意!” 王辅臣说道:“这里的土著,脑子都不太灵光。得给他们准备好说辞,让他们背得滚瓜烂熟,这才不会轻易露馅。” …… 劫掠黑龙江的哥萨克头目,名字叫做哈巴罗夫。 中国的伯力城,被满清割让给沙俄之后,就是以此人的名字改为“哈巴罗夫卡”。 哈巴罗夫本来是个自耕农,由于失去土地,也就混得比农奴好一些。为了生计,他加入西伯利亚探险队,渐渐混成了探险队长,靠着血腥残暴的手段,总能从西伯利亚土著手里弄来皮毛。 靠着贩卖皮毛的利润,哈巴罗夫贿赂官员,从政府那里弄到许可证。 渐渐的,他不但做皮毛生意,而且还成为私盐贩子,并购置土地拥有了自己的农庄。 然后,哈巴罗夫就被领主盯上,不但豪夺他的盐场和农场,还以偷税的罪名将他关进监狱。多年积累的财富,一朝化为乌有。 出狱之后,哈巴罗夫凭借以往的名声,跑到更东边的区域探险,一步步东进抵达黑龙江。 目前,哈巴罗夫已经拥有城寨,那便是漠河对岸的雅克萨! 那里本是达斡尔部敖拉氏的驻地,敖拉氏部族的青壮,被满清给大量抽走。人口空虚之下,被哈巴罗夫占领,并以此为基地,沿着黑龙江流域抢劫。 历史上,康熙签订《尼布楚条约》,就是中俄在雅克萨打仗的结果。 江心洲。 哈巴罗夫正搂着女人吃喝,那个女人,是从附近土著村落抢来的。 除了财货和粮食,哥萨克也喜欢抢女人,用来发泄行军途中的苦闷。没有危险,就把女人带回基地做女奴。若有危险,就把女人给扔下,或者干脆杀了再逃跑。 中途缺粮,还能杀了女人吃肉! 吃饱喝足,哈巴罗夫把自己的副手叫来:“都十多天了,叶戈尔还没回来吗?你派几个骑手,去东边的森林里打探一下。不要太深入,一两天就回来。” “恐怕是迷路了。”副手说完离开。 哈巴罗夫的手下,最初只有138人,若干船只,三门火炮,全部带着火枪。 当他占领雅克萨,拥有基地之后,很快就有更多的哥萨克入伙。目前,人手已经扩张到257人,并用皮毛换取了战马——那些战马,是更北边的哥萨克,从布里亚特蒙古人手里抢来的。 拍拍女人的屁股,一把将女人推开,哈巴罗夫对旁边土著少年说:“赏赐你的,拿去用吧。只要忠诚于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土著少年连忙趴在地上,磕头感谢恩赐,随即拉着女人出去泄欲。 土著少年,来自达斡尔部敖拉氏族。那里已经被哥萨克征服,反抗激烈的全被杀了,活着的就给哥萨克种地和狩猎。也有部分胆小柔弱的,被哥萨克收为奴仆,成为强盗们忠实的走狗。 隔壁很快传来喘息声,土著少年不敢反抗强盗,心中愤懑全部发泄在无辜女人的身上。 哈巴罗夫听到声音,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这种半路抢来的女人,纯粹就是消耗品,玩了几天已经玩腻了。赏赐给奴仆,可以获得忠心。就仿佛驯养猎犬,总得给猎犬吃肉。 哈巴罗夫背着火铳,走到江心洲的边缘,远眺对岸广袤的沼泽与森林。 他分了两股兵力,钻进森林劫掠土著。如今已回来一股,还有一股迟迟不见踪影,否则他早带着战利品回雅克萨了。 这种情况并不稀奇,多半就是迷路了。 729【烧杀抢掠】 那股没有按时回来的哥萨克骑兵,当然是被大同骑兵咬住了! 数日之前,黑龙江中游北部森林。 这里有个渔猎为主的小部落,叶戈尔带着十多个哥萨克,在本地向导的带路下,迅速突袭土著部落的村寨。 说是村寨,其实就在聚居地周围,弄一圈防备野兽的木篱笆而已。 这些骑马的哥萨克,也没资格称为骑兵。 就比如带队的叶戈尔,只是个逃跑的沙俄农奴。他随探险队来到西伯利亚,先是跟着雅库茨克(这个人的名字,后来也变成了地名)混,但雅库茨克不但对土著残暴,对自己人同样残暴苛刻。 几年前,东南更远方传来消息,那里有条叫阿穆尔(黑龙江)的大河。在这条河的下游,极其富庶繁荣,不但人口众多,而且盛产黑貂皮,还有金银矿被发现了。 在贝加尔湖畔喝风吃雪的哥萨克们,顿时被刺激得哇哇大叫。 他们正面打不过布里亚特蒙古人,无法穿越其地盘南下,于是不断的向东开拓,一直抵达了太平洋沿岸。然后,向南进发,终于有人见到黑龙江。 哈巴罗夫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不但抢到许多牲畜和女人,还一次性带回去450块黑貂皮。 哥萨克强盗们为之轰动! 但达斡尔土著也不是吃素的,哥萨克再次侵略时,达斡尔人奋起反抗,哥萨克强盗被打得狼狈逃走。哈巴罗夫回去搬救兵,还带了火炮,轻松击败一个部落,又征服了一个部落。 听说哈巴罗夫有了自己的城寨,叶戈尔非常羡慕。 趁着哈巴罗夫回来交易皮毛,叶戈尔伙同几个哥萨克,偷了雅库茨克的蒙古马,追上哈巴罗夫的队伍果断投靠。 一个沙俄逃跑农奴,就这样混成哥萨克小头目。 他的骑术并不优秀,不会骑马射箭。就连发射火枪,也要先下马站好,填充弹药更得在地面进行。 这种货色,放在中国北方,应该称其为马匪。 “啊!” 一个萨哈连土著男子,被枪尖刺穿了手掌,在地上翻滚惨叫着。 叶戈尔对自己的达斡尔奴仆说:“告诉他们,五张皮毛,换一个人。想赎回自己的家人,就赶紧带着皮毛过来!” 达斡尔人和萨哈连人,虽然语言有异,但还是勉强可以交流的。 达斡尔奴仆迅速转告,萨哈连人痛声哭泣。 土著俘虏越是哭嚎,叶戈尔笑得就越开心,他指着一个俘虏说:“杀了他,割下他的脑袋。这个人,打伤了我两个手下!” 哥萨克强盗举起长枪,捅进俘虏的肚子。 连续捅出几个窟窿,土著俘虏还没咽气。哥萨克强盗们,拔刀贴着其脖子,抓住头发一点点切割,将俘虏的人头活生生割下。 其余俘虏,吓得都不敢哭了。 叶戈尔说:“放几个回去报信。” 哥萨克强盗数量很少,他们可不是什么勇士,能偷袭就偷袭,能逃跑就逃跑。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正面作战。 这次劫掠也是,十多个哥萨克骑手,突袭三百多人的村落。 他们乘夜发动袭击,用火把点燃屋子,又到处放铳制造混乱,打得土著们四散而逃。然后,立即抓捕俘虏,带着俘虏逃之夭夭,用这些俘虏来交换皮毛。 为啥不直接抢劫皮毛? 因为土著逃跑的时候,除了兵器之外,下意识把皮毛也带走了。特别是黑貂皮,可以换粮食,而且还不重,逃跑时必定带上。 此时此刻,几个俘虏被放回,负责到寨子里传递消息。 “我们也走!” 叶戈尔没有停留,带着剩下的俘虏,钻到森林的更深处,避免遭受土著的袭击。 当然,留下了两个骑手,又沿途留下记号。如果土著带来皮毛换人,就沿着记号过来进行肉票交换。如果土著人多势众,两个骑手立马逃跑,顺着记号汇合之后撕票。 土著村寨里,愁云惨淡。 他们手里确实有皮毛,以前要进贡给满清,每年有鞑子过来收货。 满清已经几年不来了,他们的日子变得更好。猎货的皮毛存起来,运到黑龙江边,跟种地的萨哈连人换取粮食。 种地的萨哈连人,又坐船把皮毛运到下游,跟那里的虎尔哈人交还货物。虎尔哈人继续把皮毛西运,跟哈尔滨、长春的蒙古人交还货物。一轮接一轮,这些皮毛,最终落到辽宁的汉人商贾手里。 当然,如果弄到珍贵东珠,虎尔哈人也会带着东珠和皮毛,冒险穿越蒙古人的地盘,直接跟汉人商贾进行交换。 现在哥萨克强盗跑来绑票,让他们用皮毛换人质。 失去这些皮毛,就无法跟种地的部落换粮食,今年冬天不知得饿死多少族人。 “换吧。” 族长鲍白叹息一声,他的小儿子也被抓走了。 可怜这些萨哈连人,他们曾经也强大富庶。跟虎尔哈人联合起来,甚至可以抵抗满清鞑子,扛了数十年才被彻底征服。 他们的各部首领,不断被满清杀死。 他们的族中青壮,不断被满清掳走。 知识渊博的萨满,也陆续死于满清手中。 然后,知识失去传承,人丁日渐凋零,现在竟然被哥萨克强盗欺负。 族人不语,都不愿交出皮毛。 一个少年说道:“我们交出皮毛,那些强盗就会放人吗?谁能保证?我们应该做的,是聚集族人,守护寨子。那些强盗拿不到皮毛,肯定还会杀回来!” “他们有火铳,还骑着马。”族长鲍白说。 少年质问道:“交出皮毛之后,你能保证强盗会放人?你能保证强盗不再袭击我们?” 鲍白顿时语塞。 他这个族长,并没有什么威望。 前几任族长,都被满清杀了。他是被满清扶持起来的族长,唯一的作用,就是收集族人猎获的皮毛,交给定期前来收贡品的鞑子。 鞑子衰落之后,族人连皮毛都不交了,全部各自留在家中。此举歪打正着,没让哥萨克强盗一锅端,人们拿着自家的皮毛就跑,强盗们连根毛都没有捞着。 此时此刻,有亲人被抓走的,支持族长的选择。没有亲人被抓,或者铁石心肠的,选择站在少年那一边。 双方僵持住了,一连拖了三天难以抉择。 叶戈尔等得有些不耐烦,一怒之下,把俘虏全部杀光,只留下几个年轻妇人。他对手下说:“这里的土著不听话,应该给他们更多教训。只有彻底打服了,他们才会顺从,每年留着皮毛上交给我们。上次夜间突袭,这些土著没有火器,他们的人也不是很多,完全可以正面将他们击败。随我杀回去!” 十多个哥萨克骑兵,带着达斡尔奴仆出发。 这些达斡尔奴仆,负责牵着抢来的牲畜。牲畜驮运着抢来的粮食和皮毛,几个年轻妇人,也由达斡尔奴仆看管。 距离村寨尚有两里地,奴仆、牲畜、财货、俘虏被留下,哥萨克骑手朝着村寨冲去。 他们身上穿着皮甲,腰间有细长的佩刀,背上背着一把火枪,手里还握着一根长矛,这就是哥萨克骑兵的全部装备。 “强盗来了,强盗来了!” 放哨的土著,惊慌呼喊着。 那个反对族长的少年,拿起猎弓和木矛,召集族人防守村寨,木篱笆已经被紧急修复了。 哥萨克强盗没有直接冲锋,而是绕着村寨的木篱笆骑马奔跑。瞅准防守稀松的地方,才奔过去抛出套绳,十多人骑马拉着绳子,迅速把一截木篱笆墙给拖倒。 少年连忙带人支援此处,哥萨克强盗们立即开溜,跑去另一处空档拖倒木墙。 只跟野兽搏斗过的土著少年,对此完全没有应对之策,此刻急得满头大汗,被十多个哥萨克强盗耍得团团转。 终于,族长鲍白站出来。 鲍白走到少年身边,说道:“不是这样打仗的,全部退到寨子最里面。聚在一起,用房屋做掩护,敌人靠近了就射箭,敌人冲来了就举矛。我们人多,他们人少,等他们放铳的间隙,要抓住机会冲上去厮杀。” “好!” 少年立即明白该怎么做,召集族人后撤聚集。 哥萨克强盗们,拖倒几处木篱笆墙之后,便骑马冲进村寨当中。 远远就下马站立,朝着村民们开枪。以往的经验,只要开上几枪,土著就会吓得逃散。 可这里的土著却没散,并非士气有多高昂,而是远距离射击准头不够,土著村民们连受伤的都没有。见识过鞑子火器的土著,可不会被一顿乱枪吓溃。 无奈之下,叶戈尔命令填弹,骑马冲到更前面射击。 “各自找房屋躲起来!”少年大喊。 土著村民乱哄哄的,寻找房屋做掩体,哥萨克强盗只能继续靠近。 咻咻咻! 一阵稀稀疏疏的箭雨射来。 十多个哥萨克骑手,本来就阵型松散。由于土著缺少铁器,这些猎弓的威力不大,只要护住要害便可,被射中了皮甲也无所谓。 强盗们干脆放弃战马,改为徒步作战,迅速绕到一栋屋子侧方开枪。 少年见状大喜,嘶吼道:“强盗下马了,他们的火铳没药子,快跟我冲过去杀强盗!” 然而,被射击的那群土著,已经被打得溃散了。 一阵火枪齐射,实际只命中八人,剩下的人只要冲过去,就能群殴这些哥萨克强盗。但本地的土著,已经被满清打断骨头,早就失去了当初的血勇。 或者说,能打仗的青壮,都被满清抓去当兵了。 仅仅八人死伤,附近是三十多人立即崩溃。他们一溃逃,躲在其他屋子后面的土著,也一窝蜂的跟着逃跑。 “追杀!” 叶戈尔兴奋呼喊,跑回去骑上马背。 十多个哥萨克强盗,就这样骑马追击。他们举着长矛,一矛就能挑翻一个,近三百土著如同羊群般被追赶。 少年气得青筋暴跳,决定跟强盗拼命。 他躲在屋子后面,举弓瞄准一个强盗的咽喉。正在拉弓之时,突然听到隆隆的马蹄声。 叶戈尔也听见了马蹄声,那是几百骑兵才能跑出的动静。 730【拍苍蝇】 叶戈尔脸色剧变,惊慌呼喊道:“快逃!” 在整个西伯利亚,哥萨克的人数,绝对不止数百人。七十年前,第一批进入西伯利亚的哥萨克,就足有840多人。 在沙俄、波兰、立陶宛混不下去的,纷纷跑来东方探险。几十年来,即便人数不过万,至少也有好几千,不过冻死、饿死、被打死的也不少。 但这里是黑龙江流域,只有两三百个哥萨克(包括仆从军)。 而且,他们以船只为交通工具。即便这两年发了财,也仅弄到三十多匹蒙古马,那么村寨外的骑兵就肯定是敌人。 根本不用叶戈尔提醒,其余的哥萨克强盗,就已经朝斜前方冲出村寨。 哥萨克不是战士,他们都是强盗。 既然是强盗,肯定就以保命为主。别说遇到大股骑兵,就算遇到几百精锐土著,这些家伙也会有多快跑多快。 “包抄!” 带兵而来的罗养桂,还没进村寨就分兵。 三百大同骑兵,迅速分成三队。一队绕向村寨东边,一队绕向村寨西边,一队由罗养桂带着直冲进寨子。 转眼之间,大同骑兵已经从少年面前冲过去。 在土著少年的眼中,这些骑兵仿佛神兵天降。他们的战马,是那样的高大威猛。他们的皮甲,是那样的精美坚固。甚至这些天兵,每个人脚上都穿着皮靴子。 “左边有敌人围过来!”一个哥萨克惊慌叫喊。 “右边也有!”另一个哥萨克喊道。 叶戈尔已经快吓尿了,咬牙嘶吼:“全速冲过去,不要被围了!” 他们跑不了的。 各师下属的龙骑兵,或许还有人骑着劣马。但作为第一支骑兵师,战马全都是精挑细选的,要么是印度马的杂交后代,要么就是蒙古马中的良驹。 而哥萨克强盗们的战马,却是从布里亚特蒙古人那里弄来的。有抢劫所得,也有交易购得,是优是劣全凭运气。 在双方都全速奔跑时,明显能看出大同骑兵的战马更快。 “向右突围!” “呜呜呜!” 叶戈尔拿出一根牛角号,猛拉缰绳开始拐弯。他不敢再往前冲,因为大同骑兵已经包抄过去,只能慌不择路的往东边的森林跑。 十多个哥萨克强盗,纷纷勒马变向。 有一个哥萨克,由于转向太仓促,战马收不住蹄子,直接失去平衡,连人带马摔倒在地上。这货挣扎着爬起,还没翻上马背,罗养桂就已经追上来,一枪将其挑飞两三米远。 叶戈尔见右侧有大同骑兵杀来,他下意识举起火绳枪。突然想起已经开过枪了,还没来得及重新填弹。 叶戈尔猛挥马鞭,胯下战马再次提速。 他这匹蒙古马,是投靠哈巴罗夫的时候,从哥萨克头目那里偷来的。虽称不上宝马,却也是一匹良驹,已经达到骑兵师的平均水平。 如果从上空俯瞰,就能看到叶戈尔一马当先……在逃跑。他的那些手下,被迅速甩出十多个身位。而左侧有大同骑兵杀回来,身后也有大同骑兵追击。 罗养桂一边策马疾驰,一边弯弓搭箭。 嗖! 一箭射中哥萨克强盗的后背,箭头刺穿了皮甲。但马弓的威力不大,敌人伤而不死,箭矢在其背上摇摇晃晃,依旧还在继续逃跑。 咻咻咻! 砰砰砰! 弓箭和子弹,如雨点般飞向哥萨克强盗。 大同骑兵师的骑兵,一共有三种。 一种是骁骑兵,可远程放箭,可近战厮杀,甚至带着手弩和小圆盾。 一种是毅骑兵,可组织墙式冲锋,可远程放箭,传统的近战厮杀能力较弱。 一种是龙骑兵,主要使用火铳作战。 罗养桂带来的三百人里,其中五十人是龙骑兵,剩下的全是骁骑兵。这次属于远征,骁骑兵把铁甲脱了,只穿了一身皮甲过来。 叶戈尔听到枪声,下意识趴在马背上,扭头回去查看情况,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 经过箭矢和子弹的洗礼,他的十多个手下,几乎已经全军覆没,只剩两个幸运儿还活着。其中一个家伙,肩膀上还插着箭矢,随着战马起伏而不停摇晃。 “快跑,快跑!” 叶戈尔疯狂打马加速,终于冲进森林里,同时马速也自动减缓。 这片原始森林外围,经常有土著活动,已经被踩出许多小路。叶戈尔沿着小路策马,不时回头查看,只见一个敌人越追越近。 罗养桂的职务是骑兵团长,此次只带300骑兵,纯粹是远征的原因。 他胯下骑着的,是一匹马瓦里马和蒙古马的二代混血,已经勉强挨着宝马的边缘。此刻四蹄奔踏,仿佛在林间飞行,顶多半炷香的功夫就能追上。 叶戈尔又惊又怒,自知无法摆脱,竟然减速停下。 这个曾经的立陶宛农奴,举起自己的长矛,打马朝着罗养桂冲过去。 罗养桂也举起长枪,选择跟敌人对冲。 两匹战马交错而过,叶戈尔突然飞起来,落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胸口皮甲的破洞处涌出大量鲜血。 在刺中敌人的瞬间,罗养桂就舍弃长枪。随即勒马回转,拔出腰刀冲来,趟地上的叶戈尔,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一刀砍中膝盖。 罗养桂翻身下马,捡起自己的长枪,不说任何废话,就狠狠扎进敌人的咽喉。 这股哥萨克强盗,就此被全歼,不费吹灰之力。 历史上,清军首次跟哥萨克作战,打得那叫一个丢人现眼。 当时哈巴罗夫抢劫村寨,驻扎在一个有土墙的寨子里。有20个火枪手、70个哥萨克流民、117个土著仆从军,还携带了三门火炮。 而宁古塔将军海色,麾下有600个八旗军,500个达斡尔土著,420个费雅喀土著,105个呼尔哈土著。携带六门火炮,30支火枪,12枚万人敌。 清军的兵力,是哥萨克的六倍。 且当时的满清,正是兵峰极盛之时。而周边土著,全在给清军通风报信,哥萨克被包围了都毫无所觉。 这一仗,清军竟然惨败…… 明明已经包围哥萨克,明明哥萨克还不知道,清军直接夜袭就完事儿了。 可宁古塔将军海色,偏要大摇大摆列阵,然后用火炮轰击土墙。 把土墙多轰塌几个缺口,几面同时进攻,利用兵力优势就能搞定。海色偏要下令抓活的,且缺口只轰塌一处,就下令全军冲锋抓俘虏。 哥萨克把三门火炮,全部对准土墙缺口。 清军一拥而上,在缺口处人挤人,成了火炮的活靶子。 清军很快就被火炮给轰傻了,哥萨克趁机组织反冲锋。在混乱之中,包括八旗军在内,清军突然全军崩溃,阵亡676人。那些哥萨克强盗,缴获清军战马830匹,火枪17支,火炮2门,还抢到大量粮食。 经此一战,哈巴罗夫实力猛增,一人骑两马还绰绰有余。 这才是真实的八旗军,不要觉得他们有多牛逼,只不过明军比他们更烂而已。 “团长,还有活口。” “带过来!” 一个中箭未死的哥萨克强盗,被押到罗养桂面前。 本来打算拷问消息,结果双方语言不通。 罗养桂觉得对方在装傻充愣,下令施以酷刑。但那个哥萨克,被活活折磨死了,依旧只是哇哇鬼叫着。 土著少年和族长鲍白,带着族中百姓过来,见面便给罗养桂磕头。 “起来吧,“罗养桂问道,“附近可还有罗刹鬼?” 鲍白说道:“还有,但不是罗刹鬼,而是罗刹鬼养的狗。罗刹鬼打服了两个达斡尔部落,有些胆小的达斡尔人,便给自己的仇人当狗。他们就在林子里,有抢来的粮食和妇女,还抢到一些野兽皮毛。” “立即带路!”罗养桂说。 这些土著也不知敌人在哪儿,让被放回来报信的人质带路,可那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土著少年组织猎人,一路探查森林里的痕迹,耗费了大半天时间,终于找到了敌人的踪迹。 十多个达斡尔土著,还傻傻留在原地,给哥萨克强盗看守抢来的牲畜、粮食、女人和皮毛。他们见大同骑兵人多势众,而且个个骑马,也不选择逃跑,当即跪下来请求投降。 反复逼问之下,罗养桂获得更多军情。 原来,哈巴罗夫的主力,并非人人带着火绳枪。哥萨克火枪手只有20多人,使用冷兵器的哥萨克有100多人,剩下的全是西伯利亚土著猎人。 这些土著猎人,来自于不同的部落,甚至有贝加尔湖北边的土著,也有被哥萨克掳掠的蒙古牧民。这些人全部装备猎弓,有人带了刀,有人没带刀,面对大同骑兵的时候,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 罗养桂嘀咕道:“还真是一群强盗。这么弱的强盗,只有两三百个而已,竟然能够在黑龙江两岸横行霸道。本地的土著,都没有卵子不成?” 不是没有卵子,而是有卵子的要么被鞑子杀了,要么被鞑子抓去当兵战死了。 而且,哥萨克拥有大船,在黑龙江里来去如风。若有几个土著部落联合起来,带着上千大军出现,哥萨克立即就要坐船跑路,然后去另一个地方抢劫。 731【利益诱惑】 江心洲。 额勒跪在哈巴罗夫面前,埋头说着已经背熟的台词。 他是部落里最聪明伶俐的,又被罗刹鬼杀了父母,因此被王辅臣选中做死士。只要顺利完成任务,就赏赐他粮食。即便死了,也会把粮食赏给他弟弟。 哈巴罗夫听完达斡尔人的翻译,心中开始兴奋起来:“你是说,有一个汉人商队,带着金子和银子,到你们部落收购皮货?” “是。”额勒点头。 哈巴罗夫问道:“汉人部落很强大富庶吗?他们的领地在哪里?” 额勒被问得一头雾水。 那个给哈巴罗夫当狗的达斡尔少年,突然出声道:“主人,我听族中的萨满说过,汉人住在很南边的温暖地方。那里一年当中没有冰雪,土地肥沃得能流出蜜糖。汉人有一个大首领(皇帝),住在很大很大的房子里。粮食多得吃不完,牲畜也多得吃不完。” 住在南方温暖的地方?有一个大首领,住着很大的房子,粮食多得吃不完?土地肥沃得能流出蜜糖? 哈巴罗夫思索良久,问道:“你说的可是契丹(中国)?汉人就是契丹人?” 这下轮到达斡尔少年犯迷糊了,弱弱说道:“我没有听说过契丹,我只知道汉人很富有。” 哈巴罗夫左思右想,觉得不可能是契丹(中国)。 事实上,哥萨克群体当中,虽然流传着中国的故事,但谁也不知道中国在哪里。 哈巴罗夫问道:“汉人商队,到底有多少人?” 额勒回答说:“很多很多人,比两只手两只脚还多。他们是坐船来的,跟你们的船一样大。除了金银,他们还带来很多棉布,一块皮子很换好大一块棉布。他们还带了酒来,听族长说,那种酒喝下去,就像刀子一样割喉咙,最寒冷的冬天也浑身暖和。” “还有酒?”哈巴罗夫忍不住吞咽口水。 额勒说道:“是有酒。” 哈巴罗夫凝视额勒,问道:“你为什么来报信?” 额勒回答:“我想加入你们,抢很多粮食,抢很多女人,抢很多皮毛。这样就不会挨饿了,也不会被冻死,还能生下很多儿子。” “哈哈哈哈!” 哈巴罗夫听得放声大笑,彻底打消心中疑虑。 他手下的这些强盗,有一半都是土著。各种各样的土著,主动请求入伙的,已经不止一个两个。 哈巴罗夫又问:“以前有汉人商队来过吗?” 额勒说道:“没有。听说汉人以前跟女真人打仗,这几年把女真人打败了,所以才跑来做生意。” “女真人?”达斡尔少年大惊失色。 哈巴罗夫问:“怎么了?” 达斡尔少年说:“女真人非常强大,他们以前经常来攻打达斡尔部,还把我们都编入了八旗。” “八旗?”哈巴罗夫没听懂。 达斡尔少年解释道:“就是很多个部落,被编为一个旗,每旗有一个打牲翼长。部落猎获的皮毛,要交出一部分给族长,族长再拿去交给打牲翼长。能做打牲翼长的,都是大部落的首领。女真人还会来征兵,每个旗的族人都是旗丁。如果女真人征兵的时候,不交出足够的族人去当兵,女真人就会亲自带兵来抓人。” 哈巴罗夫立即就明白了,女真是一个大部落,已经征服了这里的土著。 所谓打牲翼长,就是负责收税和征兵的土著首领,相当于欧洲那边的土著领主。 能够分封土著当领主的大部落,或许已经建国了。 如此强大的女真部落,或者说是女真国,居然被汉人给打败。那么汉人也是大部落,或者根本就是汉人国。 不管是部落还是国家,肯定比这些土著富有! 在这些哥萨克强盗眼中,黑龙江两岸,就已经属于富庶之地。 哈巴罗夫的前辈,就是听说了阿穆尔(黑龙江)的财富传说,才率先跑到达斡尔地区(外兴安岭)探索的。 如今,一个比阿穆尔更富裕的地方出现了,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消息。 哈巴罗夫嘀咕道:“汉人部落,或者说汉人国,应该在阿穆尔(黑龙江)的更南边。那里的气候更温暖,所以能种出很多粮食,也可以纺织出棉布。这个汉人商队,最好不要直接攻击,可以跟他们取得联系,打听到汉部落的具体位置。” 哈巴罗夫并非莽夫,否则也不可能从失地农民,一度变成拥有盐场和农场的富商,被领主霸占财产之后又东山再起。 甚至,这货还是经营农场的高手。 他可以驯化土著,在冻土地带种地,曾经是贝加尔湖地区,最大的哥萨克粮食供应商。如今的雅克萨(漠河北岸),也被哈巴罗夫开辟出农场,一群达斡尔土著在帮他种地呢。 哈巴罗夫叫来几个心腹,吩咐道:“我们立即南下,去见那里的汉人商队。记住,收起你们的凶恶,全都给我笑起来。就算汉人商队很弱小,也不要抢劫他们,只需展现我们的实力就行。如果谈得拢,我会派几个人,跟商队一起去汉部落的地盘。等探知到汉部落的详情,再选择怎么对待。或许,我们可以召集更多哥萨克,把富庶的汉部落作为征服重点。” 这些家伙,不知所谓,同时还胆大包天。 几十年前,菲律宾的西班牙总督,叫嚣着派遣两千大军征服中国。几年前,西伯利亚的哥萨克,打算聚集三百大军征服整个黑龙江。 而今,哈巴罗夫又在打主意征服“汉部落”。 面对未知的巨大财富,哈巴罗夫根本坐不住,收到消息的第二天就坐船南下。 一天半时间过去,额勒指着江边说:“那里就是我的部落,主人打下那里之后,请把族里最美丽的女子赏给我。我喜欢她很久了,但他的父亲很可恶,要十块貂皮,还要很多很多粮食,才愿意把女儿嫁给我。” 哈巴罗夫笑道:“哈哈,这是个小事情。等汉人商队离开之后,我就帮你完成愿望。” 三门火炮,都是野战小炮,两个人就能抬着到处跑。 哈巴罗夫留下炮手,将火炮架在船上,随时准备接应登陆部队。随即,他便率领二百大军,迫不及待的下船登岸。 虽然不直接攻击汉人商队,但武力还是要展示的。 在哈巴罗夫的理解当中,只有展现了自己的实力,才能跟对方坐下来平等交谈。 105个拿着冷兵器的哥萨克,列队走在最前面。20多个哥萨克火枪手,跟哈巴罗夫一起走在后面。两翼是112个土著猎手。还有十多个哥萨克骑兵,迅速冲出去打探情况,一遇危险就立即示警。 自己的兵力如此强大,哈巴罗夫相信能够吓到汉人商队。 只要对方心怀恐惧,那接下来就好办了。 哈巴罗夫心里做着美梦,他要召集更多哥萨克。到时候,自己带着500哥萨克,再带几百土著猎手,先去征服已经衰落的女真部落,再去征服更富庶强大的汉部落。他将成为俄罗斯的英雄,被沙皇授予爵位,变成一个真正的贵族领主。 没前进多远,一个哥萨克骑兵跑回来:“头儿,有些不对劲,村寨里的土著,见到我们不怎么害怕。竟然没有立即逃跑,也没有拿起武器防守。” “停止前进!” 哈巴罗夫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额勒已经背心流汗,硬着头皮说:“汉人商队带着士兵,这里的族人,有汉人撑腰,所以不害怕主人。” 哈巴罗夫冷笑,指着达斡尔少年说:“你去村寨外面,叫汉人商队首领出来谈话,就说我这里有一笔大买卖。” 王辅臣装扮成商贾,通过翻译交涉,想把哥萨克引过来一些。 哈巴罗夫带兵继续向前,但走了一段就停下,让王辅臣出来谈生意,死活不愿进入村寨冒险。 王辅臣无奈道:“这狗东西,还很机警。吹号吧!” “呜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北边两里外的森林里,很快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 与此同时,上游两岸的森林里,数百土著抬着独木舟冲出来,他们的任务是从水上堵截。 鞑子最初征讨黑龙江流域,乘坐的就是独木舟,全是附属土著部落贡献的。 “你敢骗我!”哈巴罗夫大怒。 额勒早就撒腿开溜了,朝着江边跑去,想要跳水渡江求生。 “咻咻咻!” 一阵箭雨射来,却是土著猎手在射击。 这个把敌人引进包围圈的死士,瞬间被射成刺猬,一脸不甘的倒在地上。 “快回船上!” 哈巴罗夫一声令下,200多强盗拔腿便走。也顾不上什么阵型,争先恐后往江边逃,只要上船就安全了。 船上的哥萨克炮手,也连忙填充炮弹,掩护自己的主力撤退。 不到三里地的距离,七百大同骑兵转瞬便至,藏在寨子里的随军民夫也跟着杀出。 “轰轰轰!” 三门火炮发射,正在冲锋的大同骑兵,有一人被砸中胸膛,还有三匹战马的马蹄,被前进翻滚的炮弹给撞到。 哥萨克强盗们争先恐后上船,土著猎手也挤在一起互相推搡。 哈巴罗夫眼见不是办法,连忙说:“转身列阵,转身列阵!” 这货对手下极其残暴,平时不听话的,全部吊死示众。此刻发出命令,竟真有不少土著猎手,扛着死亡恐惧转身迎敌。 趁此机会,哈巴罗夫果断带人登船,把土著猎手当成炮灰弃子。 那二十多个哥萨克火枪手,才是哈巴罗夫的心头肉,其余手下都可以随时卖掉。 几百全副武装的骑兵冲来,哈巴罗夫脑子进水了才会作战。这种规模、这种装备的骑兵部队,在欧洲已经可以作为小国主力了,他知道自己这回踢到了铁板。 60多个脑子不好使的土著猎手,慌慌张张朝着大同骑兵射箭。 有些箭头,甚至是骨质和石质的,顿时换来数百只铁箭头。箭雨落下,土著猎手顿时崩溃,没死的纷纷转身逃跑,跟那些哥萨克老爷抢登船木板。 “砰砰砰!” 龙骑兵也开枪了,近距离朝着人堆里打,不时有敌人跌落江中。 732【水陆围堵】 哥萨克的内河船只,外形有点像维京船,但结构比维京船更加简单。 先用柳条或者其他藤条,编扎成整体的船底,再用木板铺垫作为里衬。船尾左右各有一舵,两侧各有十多支船桨,再用粗加工的原木做桅杆,装备着横帆或者双帆。 甲板什么的,根本没有,需要用芦苇杆捆扎成束,铺在木板衬里的表面以供船员行走。 别看这种船简单破陋,但划行速度极快。 哥萨克驾驶这种船只,甚至能够穿越黑海,或者沿着海岸前进,劫掠奥斯曼及其附属港口。他们经常夜间突袭,趁着奥斯曼海军不注意,烧毁港口船只逃之夭夭。当遇到奥斯曼海军时,立即划船逃进内河,大型奥斯曼战舰只能傻看着。 哈巴罗夫的船队,有将近三十条船,如果全部坐满,可以装下一千多人。 仅仅两百多哥萨克,带这么多船只出来,主要还是装载战利品。此时此刻,船上就载着许多粮食、财货和女人。 其中三艘较大,每艘配备一门火炮。 十多个哥萨克骑兵,最先牵着马逃回船上。紧接着,哈巴罗夫带着火枪手,也慌慌张张各自登船。 等手持冷兵器的哥萨克登船时,哈巴罗夫已经下令射击。 二十多个哥萨克火枪手,还有十多个哥萨克骑兵,蹲在船上朝冲来的大同骑兵射击。 这些家伙虽然喜欢偷袭,虽然喜欢逃跑,但绝对都是狠角色,遇到硬仗敢于拼命。几十年前,四百多个哥萨克,把一万多奥斯曼军队拖住了两天。 “砰砰砰砰!” 随着哥萨克的枪声响起,陆续有六个大同骑兵坠马。 但他们能造成的杀伤,也就仅限于此。 大同骑兵已经冲到岸边,砍杀来不及登船的土著猎手。也有一些大同骑兵,朝着哥萨克船只抛射箭矢。 “轰轰轰!” 三门哥萨克火炮,此时打出第二轮炮弹。 几个大同骑兵被击中的同时,三艘哥萨克船只,被火炮的威力震得后退。十多个正在登船的哥萨克,顿时跟木板一起落入水中。 “吹号,撤退!” 眼见能上船的都上船了,哈巴罗夫下令撤走。 一些哥萨克强盗,立即放下武器,坐在船只两侧划桨。仅有的一些火枪手,慌慌张张填弹,准备继续朝大同骑兵射击。 哥萨克船只划得飞快,大同骑兵只能顺着河岸追击。 哈巴罗夫气得心头滴血,他一共28艘船,每艘船上都装着战利品,此刻有11条船无法带走,静静停靠在黑龙江边。哥萨克火枪手,损失1人;哥萨克战士,损失15人;土著猎手,损失了一大半,只有寥寥二十余人逃回船上。 真正的围歼战,才刚刚开始! 数百个本地土著,抬着独木舟,已经从上游的森林冲到江中。 “冲过去!” 哈巴罗夫下令。 哥萨克船虽然跑得快,但船体非常脆弱,高速划动之下,连独木舟都不敢随便撞。 这段江面比较狭窄,水流也不湍急。 黑龙江带下来的泥沙,冲刷出大大小小的洲岛。一些大的洲岛,甚至绵延四五里地,把黑龙江的河道,分割成细碎的两道或者三道。 水网情况,极为复杂! 哥萨克强盗用尽全力划桨,火枪手和弓箭手,朝着独木舟上的土著射击。 因为有大同军做后盾,土著们居然勇敢起来。他们划着独木舟,朝哥萨克船队冲去。每条独木舟上有两人,一人负责划船,一人负责射箭。 “哐!” 不时传来撞击声,哥萨克船只并未散架,毕竟其船体强度,足以安放小型火炮射击。 本地土著的独木舟,却被纷纷撞翻。 就在哈巴罗夫以为逃出生天时,西北方的洲岛背后,突然杀出几十艘船只。这些船只,是王辅臣行军途中,向沿途部落征集的运粮船,体型只比哥萨克船稍微小一些。 每艘船的左右,都绑着装满干柴的木筏,每个木筏有一名土著在操控。 木筏上的干柴越燃越烈,靠近哥萨克船只以后,土著就斩断绳索,自己爬到船上,任由燃烧的木筏朝着敌人撞去。 当然,即便这段河道相对狭窄,如此稀少的火船进攻也很难奏效,依旧存在巨大空隙可供哥萨克船躲避。 哥萨克强盗们,一边朝着土著射击,一边冲撞独木舟,一边躲避燃烧的竹筏。 竟然有条不紊,没有再遭受任何损失。 但是,他们的划船速度也降下来。而数量更多的大同军运粮船,却是顺流而下,划桨朝着哥萨克船迅速撞去。 “轰!” 第一次相撞,体型较小的运粮船,船首被撞塌了一块。而体型较大的哥萨克船,却被撞得半边散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下沉。 用柳条编织的船体,虽然也有韧性,但真的经不起撞啊。 大同军的运粮船,早已把物资卸下,全部空船在顺水行驶。哥萨克的船只,却都装着战利品,方向还是逆流而上,又遭到火船和独木舟的干扰。 一条又一条哥萨克船,被运粮船撞得散架下沉。 而那些划着独木舟的土著,甚至被撞翻独木舟的土著,终于开始大显身手。他们都是鞑子口中的“打牲人”,春日的江面还没完全解冻,就要跳进冰冷的江水当中,冒着生命危险给鞑子捞取东珠。 别的不说,水性绝对牛逼。 一个又一个土著,手持短矛潜水冲锋,遇到落水的哥萨克就捅过去。 水中的阻力较大,哥萨克又穿着皮甲。土著们为了便于攻击,下意识捅向哥萨克的裤裆,那里属于致命部位,又很难被皮甲所保护。 无数落水的哥萨克,迅速变成“孤睾战士”。 哈巴罗夫急得亲自当舵手,惊险闪避着各种攻击。“轰”的一声,他这条船也被撞到,但只是被撞得横移后退,并没有散架的样子,反而是运粮船被撞裂了。 哈巴罗夫的座舰,经过了层层加固,韧性十足的同时,船身还非常坚固。 “嘶聿聿!” 船上的四匹战马,由于船只剧烈晃荡,顿时被惊得扬蹄嘶鸣。哥萨克骑兵连忙安抚,把战马按着,跪伏起来保持平衡。 “轰!” 又是一次撞击。 其中两匹战马受不住了,猛地掀开主人,踉跄奔跑起来。撞翻几个哥萨克强盗,跳进江水当中,四蹄刨水游向岸边。 哈巴罗夫都差点被马儿撞到,当他稳定身体时,发现自己的船已经横在江中,好几个划桨的哥萨克,被撞得翻落进江水里。 大同军的运粮船有好几十艘,而哥萨克的船只本来就少,还有将近三分之一遗落在江边。 双方的船只比例,几乎达到了四比一。 许多大同军运粮船,撞烂哥萨克船之后,虽然自身也在沉没边缘,却依旧朝着其他哥萨克船划过来。 仅哈巴罗夫的“座舰”,就在短时间内,被反复撞击三次。 啥操作都没法保持,船身被撞得不停打转,任由哈巴罗夫怎么掌舵都无济于事。哥萨克火枪手别说填弹射击,甚至坐都坐不稳,只能趴下来保持平衡。 哈巴罗夫见东边的敌船少些,连忙死死拽着舵杆,以右满舵的状态下令:“全力划桨,突围出去!” 哥萨克强盗刚开始划桨,剩下的两匹战马,终于还是扛不住,撞翻几个哥萨克跳入江中。 “哐!” 第四次撞击达成,是第三次撞击的那条船,紧逼着又撞过来。速度不快,撞击力度不大,却成功阻止了哈巴罗夫转向突围。 又是一艘运粮船撞过来,哈巴罗夫的座舰由于体型最大,而且一直无法撞沉,明显已经成了被集火的对象。 到了这个时候,哈巴罗夫根本无法正常航行。 他的“座舰”贴着两条运粮船,压着船体被迫往江边靠。稍微划船拉开距离,就再次被贴上来,双方都被撞得东倒西歪,手里的武器完全就用不上。 哈巴罗夫彻底陷入绝望,江面不断涌起红色,全是被土著捅出的鲜血。 这些土著在岸上没啥战斗力,到了水里却如有神助,落水的哥萨克只剩下挨打的份。 哈巴罗夫的“座舰”,已经有散架的趋势,但依旧还能撑住不沉,最后竟被活生生逼到江边停靠。 那里,早有大同骑兵等候许久。 面对无数弓箭和火枪,哈巴罗夫麻溜的举起双手投降。 这伙哥萨克强盗有两百多人,活着被俘的,仅剩下37个。要么在登船时,被大同骑兵斩杀,要么在落水后,被潜水的土著给捅死。 哈巴罗夫被带到王辅臣面前,膝盖一软直接跪地,他知道自己的判断大错特错了。 王辅臣带着一群民夫,伪装成商人留在村寨里。他害怕被土著袭击,此时已经穿上棉甲,而且是特制的多层棉甲。棉甲中间夹着贴片,表面还有一层铁片,不但防御性很好,而且看起来也极有威慑力。 头盔也是改进型,不是当年嵌贴片的竹盔。 这种头盔在宋代就有了,不打仗的时候,可以向上收缩,仿佛工人的安全帽。作战之时,可以拉下来,佩戴者的颈部,完全被甲片保护着。 大同军的装备,一直在改进! 王辅臣的脚上,踩着一双皮靴。皮靴的脚跟处,安装有马刺,靴尖处竟然也镶着铁片。除了马枪、佩刀,王辅臣的腰间,还悬着一只千里镜。 这一身极品装备,哪是部落能有的? 此人必定是某个国家的大领主! 凶残的哥萨克头目哈巴罗夫,心里却有对贵族天生的崇拜和恐惧。他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声音颤抖道:“尊贵而伟大的领主老爷,哈巴罗夫愿意为您效命!” 这是真心诚意的效忠,绝对不是随口说说。 如此华丽的全身装备,必然富有而强大。哈巴罗夫愿意跟着这样的领主老爷,为领主老爷卖命厮杀。若是能赐予自己一块封地,他甚至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当然,前提是他有老婆儿子,否则爵位和封地没法传下去。 王辅臣却不知其想法,问道:“听你的手下说,你就是罗刹鬼的首领?” 733【哈巴罗夫开大眼儿】 负责翻译的,正是哈巴罗夫身边的达斡尔少年。 这少年被派去村寨外喊话,等王辅臣带着民夫冲出来,顿时成为此战的第一个俘虏。 王辅臣说出的汉话,先被随军通事翻译为土话,达斡尔少年再连蒙带猜,极不确定的讲给哈巴罗夫听。 经过两三层转译,到了哈巴罗夫耳朵里,已经变成问他“是否为哥萨克大酋长”。 哈巴罗夫耐心解释道:“哥萨克不是部落,是不受领主统治的自由民。每一个哥萨克聚居地,都会选出自己的首领。大首领叫盖特曼,小头领叫阿塔曼。我在雅库茨克的时候,只是一个小头领。到了雅克萨,我又变成大头领。” 王辅臣问道:“雅库茨克在哪里?雅克萨又在哪里?” 哈巴罗夫说:“雅库茨克是一座城堡,建在勒拿河边,在这里的东北边很远。雅克萨是我建立的村寨,就在阿穆尔(黑龙江)和结雅河(精奇里江)的交汇处。” 达斡尔少年翻译之后,突然抬头望着王辅臣,咬牙说道:“那里不是什么雅克萨,那里我们的村寨。他杀死了村里全部的男人,我因为岁数比较小才活命。他把活着的女人和孩子,分给手下那些强盗。我们的族长叫希吉涅宜,也被这些强盗杀死了。族长的妻子,不愿顺从哈巴罗夫,还咬伤了他,就被他活活掐死了。” 王辅臣扫了哈巴罗夫一眼,问那少年:“罗刹鬼还干了什么?” 达斡尔少年说:“这些强盗,逼着我们种地和狩猎。又到别的部落,抓来很多俘虏,逼着俘虏给他修建城墙。有一个大部落的族长,名字叫桂古达尔。他的村寨修筑了三层寨墙,作战很勇敢,杀死了四个罗刹强盗。哈巴罗夫很生气,攻破村寨之后,当场杀了六百多人,掳走女人和孩子三百多人。” 见王辅臣不吭声,达斡尔少年又说:“两个月前,强盗偷袭了托尔加城(瑷珲城)。他们抓住了首领托尔加,还抓住了大贵人图龙洽。” 托尔加,是瑷珲城的城主,也是鞑子册封的打牲翼长。 图龙洽,有个表哥因为作战英勇,被黄台吉赐婚做了满清驸马。 达斡尔少年说:“托尔加城(瑷珲城),已经被强盗烧杀一空。首领托尔加和大贵人图龙洽,他们的女儿全被抓走了,妻子因为年纪太大被杀了。” “你会数数?”王辅臣终于开口,但关注点却不一样。 达斡尔少年说:“我跟那个大贵人一样,也叫做图龙洽,是族中萨满的长子。” 土著里的文化人啊! 王辅臣问道:“雅克萨,也就是你的村寨,距离雅库茨克有多远?” 图龙洽回答说:“有多远我不知道,但我们种的粮食,还有强盗们抢来的粮食,一大半会运去雅库茨克卖掉。听说沿途都能坐船,半个月就可以到。” 王辅臣又问:“雅克萨还有多少罗刹鬼?” 图龙洽说道:“还有二十多个。” 王辅臣再问哈巴罗夫:“雅库茨克有多少人?” 哈巴罗夫为了活命,当即把雅库茨克的哥萨克给卖了:“雅库茨克的长官,不是哥萨克,是沙皇派来的落魄贵族军官。雅库茨克的长官,名字叫彼得·戈洛文。雅库茨克的秘书官,名字叫瓦西里·波雅尔科夫。他们有向哥萨克征税的权力,因此非常讨厌。我劫掠的财物,都会运去卖给他们。住在雅库茨克的哥萨克,只有两百多人,但依附的土著数量有五六百。” 王辅臣继续问道:“除了雅库茨克,哪里还有罗刹鬼?” 哈巴罗夫如数家珍道:“贝加尔湖畔,有上安加拉斯克和巴尔古惕穆和屯两座城堡。更西边,还有乌斯季库特、上勒斯克、奥辛斯克、布拉茨克四座城堡。那些地方,都是布里亚特蒙古人的领地。” 王辅臣听得一头雾水,询问土著和随军翻译,勉强弄明白布里亚特是啥,就是北方蒙古的不里牙惕部。 至于贝加尔湖,经过反复询问和推测,宣教官钟开栋突然插话:“贝加尔湖,怕就是北海。” “北海?”王辅臣依旧没听懂。 钟开栋说:“苏武牧羊北海上。” 王辅臣作为降将,又表现优秀,可是被推荐去读过军校的。 虽然只读了一年,但也知道了许多典故。因为军校除了军事科目之外,还培养忠诚爱国思想,什么苏武牧羊、什么岳飞抗金,王辅臣当故事早就听了无数遍。 “苏武牧羊的地方啊,”王辅臣先是笑呵呵,随即又作愤怒状,“老祖宗放羊的地方,怎能叫强盗夺去?回去我就打报告,早晚得把北海给拿回来!” 钟开栋说:“就此人的供述,罗刹鬼不止一两股。我们只消灭其中一股,若是直接退兵,那什么雅库茨克的罗刹鬼,必然再度南下占领雅克萨。得留一些兵去守着,但我们又不能擅自驻兵。” 王辅臣问达斡尔少年:“雅克萨据此有多远。” 图龙洽说:“坐船顺水六七天,逆水也不会超过十天。但岸上有些地方难走,还有森林和山地,恐怕走路得一两个月。” 钟开栋说:“快到冬天了,得赶紧回去。回去的路上,让那些会造船的部落,多造一些运输船,承诺来年用粮食交换。明年不用带这许多战马,到了松花江便全军坐船来往,到时候带几门火炮,再去攻打雅克萨的城墙。” 王辅臣问道:“雅克萨的城墙修得怎样?” 哈巴罗夫说:“人手不够,只垒了一些矮土墙,还没有修筑成城堡。” 钟开栋说道:“这里太寒冷偏僻了,粮食产量也少,不可能驻扎太多军队。想要统治这里,得学建州鞑子那样,册封一些土著首领,让土著首领代为管辖。我们赶快回辽宁,将详情上报朝廷。明年出兵的时候,最好带着朝廷使节过来,沿途册封那些酋长为土司。” “你的主意好,都听你的。”王辅臣笑道。 两天之后,大同军原路返回,达斡尔少年图龙洽也被带上,而且还不是以俘虏的身份。 图龙洽跟在哈巴罗夫身边当狗,究竟做了多少坏事,这个根本没人关心。他脑子灵活,还会数数,是土著里的文化人,并且熟悉黑龙江流域,这就足够在来年担任随军向导。 37个哥萨克俘虏,被捆在运粮船上分别看押,几乎一条船上捆一个,避免他们聚集之后造反。 运粮船很小,没有船舱。 哈巴罗夫不但被五花大绑,而且嘴里塞着破布,根本无法发出声音。他心中恐惧不安,因为王辅臣不按剧本来。 若在俄罗斯、波兰和立陶宛,像他这种有名气的哥萨克头目,不管以前做了多少坏事,只要愿意投靠效力,领主们都是愿意接纳的。这里的领主老爷,咋就不接纳自己呢?还把自己捆起来带走,难道是带回去杀头吗? 军队一路返回松花江流域,哈巴罗夫去年来过这里。相比“富庶”的黑龙江中上游,黑龙江下游和松花江流域,已经可以称为“富得流油”了。 顺着松花江继续行军,渐渐来到哈巴罗夫没抢过的地方。 穿过蒙古人的草原,过了哈尔滨和长春,哈巴罗夫被勒令下船步行。 这里没有太大变化,常年战乱人烟稀少,一直到了安乐州境内,人口就迅速稠密起来。 安乐州的辖地很广阔,包括后世的双辽、四平、康平。原有的汉人、女真人和蒙古人,已经落户分田进行安置,且经过好几年的移民,全州在籍人口(12岁以上)超过四万。 稀稀拉拉的村落,在南方汉人眼里,简直可说是偏僻荒凉。 但哈巴罗夫却越看越心惊,每天都要路过两三个村落,一个村落至少几十上百人。这比黑龙江、松花江富庶得多,想来已经到了领主老爷的统治核心。 终于,他们到了安乐州城,城里的居民足有两千多人。 在这个“大城”里,哈巴罗夫被移交,突然跟领主老爷分开了。哥萨克俘虏们,被一群士兵带着,押送前往“巨城”铁岭。 看到铁岭城墙,哈巴罗夫冒出一个念头:难道自己被押去见国王?就算不是国王,恐怕也至少是什么大公! 然而,俘虏们根本没进城。 在城外驿站歇息一晚,便被押着继续上路,不多日来到沈阳。 看到沈阳城墙,哈巴罗夫震撼莫名。 国王,城里肯定住着国王! 可惜还是没进城,一路坐船而下,接着又来到海边,等待几日便登上海军战舰。 多么雄伟的战舰,哈巴罗夫有幸见过奥斯曼战舰,这些战舰一点也不输给奥斯曼海军。 哈巴罗夫被扔进船舱关押,无法看到外面啥情况。他只感觉,中途停了几天,舱里的货物被搬出,又搬进来一些货物。 等他被押着下船时,来到一个巨大的海港(上海)。 好……好多人啊! 哈巴罗夫傻傻看着码头,密密麻麻的人群,让他没来由产生恐惧。扭头一看,港口内到处都是商船,每条船都意味着无尽的财富。 然后,他又被塞进船舱,顺着长江往南京而去。 再次回到甲板上,看到南京城墙的一瞬间,哈巴罗夫不由双腿发软:伟大的主啊,我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一路进城,哈巴罗夫看到好多贵族。 此时已是初冬,来往行人都穿得很厚实。但有些人的棉袄,外层却是丝绸。有些人穿着皮衣,有些人穿着毛衣,样式都很时尚,在哈巴罗夫看来全是贵族老爷。 终于,哈巴罗夫明白过来,这里肯定是契丹人的都城! 734【政策调整】 被扔到大牢里,哈巴罗夫再次遭受审讯。 在黑龙江时,是军方在审讯,主要问一些军事情报。到了南京之后,是刑部在审讯,主要分开审问他们犯下的恶行。 “陛下,”刑部尚书萧焕,送来审问结果,“这个哈巴罗夫,仅在黑龙江、松花江一带,就杀了一千多人、劫掠四百多人,被他们放火烧死的还没算进去。受害之人,主要达斡尔、萨哈连和虎尔哈部土著。这些部落,属于北上女真和东海女真,当在黑龙江都司的管辖之下。但黑龙江都司,还只有个架子,并未正式册封各部。” 简单点说,就是哈巴罗夫杀的人,名义上暂时属于伪清百姓。但伪清又已经覆灭,缩在宁古塔不敢出来,这些百姓应自动成为大同百姓,可黑龙江都司又没有真正组建起来。 一句话,皇帝说咋办就咋办,无论怎么处置都合情合法。 首辅宋应星突然说:“陛下,郭尔罗斯前旗和后旗,在黑龙江都司设立之后,应该改为郭尔罗斯前卫和后卫。这郭尔罗斯后卫的指挥使,臣觉得布木巴年纪太大,应该换一个年轻有为的蒙古头领担任。” 赵瀚微笑道:“宋卿所言极是。” 跟哥萨克俘虏一起到京的,还有来自东北的两封告状信。 一封是王辅臣写的,说自己带兵路过布木巴的领地,这老家伙什么东西都要收钱,而且还只收银子不收军票,甚至不肯派出几个蒙古骑兵助战。 一封是李正写来的,说已经疏通从辽长城到草原的驿道(线路很短),明年便可去哈尔滨建立黑龙江都司衙门。但是,哈尔滨属于布木巴的领地,即便不是核心区域,这老家伙也不愿让出来。 宋应星刚才说得很委婉,可字句里带着血腥味——出兵杀他个心服口服! 卢象升拱手道:“陛下,伪清在册封郭尔罗斯部时,不但将这蒙古部落一分为二,还将其附属于科尔沁左翼管辖。科尔沁左翼互相功伐,但又能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他们既经常劫掠郭尔罗斯部,却又将郭尔罗斯部视为附属。我们一旦出兵郭尔罗斯后旗,必须考虑郭尔罗斯前旗的反应,还要考虑科尔沁左翼蒙古的反应。” 袁允龙问:“卢尚书不建议出兵?” 卢象升摇头说:“当然要出兵,但是,不能只对郭尔罗斯部用兵。明年开春雪化之后,除了驻扎建州的部落,东北其他部队全都要出动。择一部精兵,直取郭尔罗斯后旗,杀了布木巴另立首领。其余各部,带着册封使者,威逼科尔沁左翼和郭尔罗斯前旗。令这些蒙古部落不敢干涉的同时,趁机把他们也册封了!” 卢象升指着地图说:“一切照伪清的法子册封,但名字需要改一改。郭尔罗斯前旗,改为郭尔罗斯前卫。科尔沁左翼前、中、后旗,改为科尔沁左翼前、中、后卫。扎赉特旗、杜尔伯特旗,改为扎赉特卫、杜尔伯特卫。各卫的指挥使,全部封国公。甚至个别可以封王,爵位越高,越难互相吞并。爵位有差,又会互相攻击。” 整个科尔沁蒙古,被满清强行分为十个旗,统称“嫩江十旗”。 这十个旗,并非一条心。 比如郭尔罗斯部,名义上属于科尔沁部,却早就是半独立状态。满清也乐见其成,矛盾越深越好,才不会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赵瀚基本同意卢象升的建议,他在地图上画圈道:“从安乐州东出长城,一直到黑龙江都司治所(哈尔滨),沿途草原改为都司直属辖地。谁不愿意,就打了再说!” 这等于把四平、怀德、长春、吉林、德惠、扶余、肇源、哈尔滨……诸多科尔沁蒙古的地盘,全部划归黑龙江都司直辖,生活在那里的蒙古人也被都司直接统治。 如此,就可保障从辽宁到黑龙江都司的通道,但必然激起科尔沁蒙古部落的反抗。 卢象升说道:“陛下,直辖也分两种。一种是汉官来管理,一种是让蒙古官员管理。在草原地带,汉官恐怕难以管制,不如就交给蒙古官员。陛下划出的这些地方,可挑选有威望的蒙古人,给他们封赏官职和爵位。如此一来,整个科尔沁左翼的南方部落,那些被册封的头领为了利益,都会站在朝廷这一边。” 赵瀚拍手赞道:“妙哉!那些南方蒙古部落,不仅会站在朝廷这边,还会被北方部落视为叛徒,今后只能老实听从黑龙江都司的命令!” 陈茂生也开口说话:“等明年打完仗,册封土司和指挥使之后。从蒙古人到女真人,各部首领必须遣送子嗣到南京读书。让他们知晓中国之强大,让他们学会说汉话、穿汉服,将汉家风俗文化,一点点的影响东北各地。” 费纯说道:“册封之后的部落,可以放开贸易管制。除了兵器不能交易,粮食允许民间互市。前明一朝,动辄禁止互市,不但每次都禁不了,反而愈发激起蒙古叛乱。” “放开贸易之后,商贾为了赚取利润,必然收购大量粮食卖去草原。”刘子仁提醒道。 费纯笑道:“只要巡检兵不烂掉,商贾卖粮就卖粮吧。巡检兵若是烂了,禁止粮食北运,反而导致商贾走私粮食更有利可图。而且,整个东北也没产多少粮,军粮还得从朝鲜、日本购买补充。” 赵瀚说道:“已经册封过的部落,可以尝试开放粮食贸易,出了问题再收紧就行了。” 户部尚书郭舜禹说:“陛下,还有一个棘手问题。今年组织的移民,最远只愿意到建州。更北边、更东边,他们就不走了。两个月前,一股移民差点闹出乱子,走到建州城东数里外,就死活不愿再上路。负责移民的官员,只能跟胡将军(胡定贵)商量,把那股移民就近安置在建州境内。” “这个问题,确实很棘手,朕也在思考解决之法。”赵瀚感到很为难。 主要还是赵瀚治下的百姓,日子都过得太好了。除了遇到重大家庭变故,瞬间失去粮食和钱财之外,已经基本不会再饿死人,整天吃红薯也能勉强活下去。 既然在南方能过日子,为啥要移民到苦寒之地? 就算朝廷的移民政策再优渥,后世吉林省的西部和南部,也已到了移民们可以接受的极限。再继续往东和往北,抱歉,死也不去! 出了乱子,非但不敢镇压,移民官员还得哄着。 因为每一个运到东北的移民,朝廷都花费了大量银子。粗暴镇压倒是简单,事后必然被户部责难,因为伤害到户部的政绩和钱财。 赵瀚说道:“从安乐州到黑龙江都司,沿途必须有移民,以增加汉民的数量。这些地方,再次提高移民待遇。只要迁徙过去,二十年内不用缴纳赋税,每人能分得的土地也要增加。至于其他太偏远的地方,就不要迁徙良民过去了,改为迁徙囚犯强制移民。五年以上徒刑者,只要愿意做移民,不但可以赦免罪行,还能立即落户分田!” 郭舜禹拱手道:“陛下圣明!” 皇帝定下基调,今后的东北移民政策就确立了。 正常移民,最远只到赫图阿拉。 哈尔滨、长春等地,移民政策极为优待,二十年之内都不用交税。这里的汉人移民,将是黑龙江都司的统治核心。 更远的地方,全部进行罪犯移民。是罪犯移民,而不是流放!两者天差地别,流放的死亡率极高,罪犯移民却有妥善安置——朱元璋在东北搞移民,就安排了大量罪犯,偏远驿站的驿卒几乎全是罪犯。 这些罪犯,基本都是男人,想要讨老婆,就得跟土著沟通,娶当地的土著女子为妻。只要他们勤劳肯干,土著当然愿意嫁女,多给点粮食做嫁妆就行。 如此,还能促进东北地区的民族融合。 朝廷亲自下场,费力组织移民的政策,再持续几年就可以了。 接下来,让他们自然繁衍,两三代人之后,人口稠密起来,必然自发进行开拓。等把附近的荒山荒地开垦完毕,就是慢慢朝着“蛮夷之地”进发,不断的跟当地少数民族融合。 相信百年之后,汉人的影响力,至少能推进到黑龙江下游。 至于黑龙江中上游,恐怕还得让土司治理,一直到铁路和火车的出现。那些地方,实在太远了,落后的交通条件不允许。 阁部大臣们告退,详细策划明年的出兵和移民,这些细节不必劳皇帝费心。 离开之前,刑部尚书萧焕问道:“罗刹俘虏该如何处置,请陛下明示。” “罪恶滔天,全部斩立决!” 说着,赵瀚又补充一句:“那个罗刹首领哈巴罗夫,把他带过来,朕要亲自见一见。” 召见哥萨克头目,当然是想打听关于俄罗斯的消息。 很多东西,下面的人也不知该咋问,赵瀚也跟刑部官员说不清楚。 735【神灵般的契丹皇帝】 哥萨克强盗虽然罪恶滔天,但朝廷对他们还是很人道的,居然全部给了一顿断头饭。 “吃吧,吃了这顿好上路。” 狱卒头子在过道里行走,手下将断头饭塞进牢房。 一个狱卒跟在其身后,说道:“头儿,听说这些都是罗刹鬼投胎,杀了他们不是送回阎王殿老家?” 狱卒头子也搞不清罗刹和阎王的关系,没好气道:“他们是罗刹鬼投胎,陛下还是紫微星下凡呢。招惹了陛下,管他哪来的神仙小鬼,该杀头杀头,该活剐活剐,便是如来佛祖求情都没用。” 狱卒笑道:“那倒是。陛下拆了许多寺庙,如来佛的徒子徒孙,不知有多少被勒令还俗。” 事实上,只要持有合法度牒,虽然是前朝的度牒,大同新朝也承认其出家人身份。对于这种真和尚、真道士,官府非但不会强制还俗,还要让僧道司、僧道所进行登记,换上大同新朝的合法度牒。 这其中肯定有操作空间,难免有官员收受贿赂,让假和尚、假道士变成真的。 但整体可以接受,全国各省之内,八成以上的假出家人强制还俗。不但要收回他们的多余土地,有些位置合适的庙观,还会直接改建成中小学校,里头住着的僧道被转移到其他庙观。 庙观改为学校,想必菩萨和真君都是很高兴的。 这种宗教政策,得到主流舆论的一致认可。虽然崇信佛道的读书人很多,但支持打击佛道的读书人更多。如果把儒家视为儒教,那学校就是儒教的传教所,改庙观为学校自然政治正确。 倒是民间的愚夫愚妇,对此作法颇有非议,认为皇帝对神仙佛陀大不敬。 “有肉!” 牢房之中,哥萨克囚犯们欢呼起来。 世界各国都有吃断头饭的传统,包括沙俄也是如此。但这些哥萨克全部属于贱民,他们平时都不交税的,领主们怎么可能将其当人看?别说吃断头饭了,甚至都没听说过有这种待遇。 即便听说过,也不会认为这顿是断头饭。 因为有肉啊! 如此丰盛的饭菜,肯定是契丹皇帝饶恕了自己,要把他们这些哥萨克编为军队。 一想到可以给契丹皇帝卖命,哥萨克囚犯们吃得更香。他们扔掉筷子,用手扒拉着,精神振奋的狼吞虎咽。 全部用餐完毕,狱卒收回碗筷,看着空碗低声交谈。 “这些罗刹鬼,断头饭不放生肉,居然还吃得乐呵,也不怕来世缺手缺脚。” “嘿,你就不晓得了。这些罗刹鬼,本来就是地府来的,他们可不怕奈何桥上的恶犬。” “管他呢,正好扣些肉做下酒菜。” “……” 中国古代的断头饭,条件差些的没有肉,可能就只一碗米粥。但能提供生肉,都会尽量提供,宁愿不给犯人熟肉吃。 碗里那一片生肉,不是给死囚吃的,而是给孟婆养的狗吃。 孟婆身边的恶犬,经常阻碍死囚转世,趁着死囚过奈何桥喝汤的时候,狠狠的咬上几口。如果被奈何恶犬咬了,转世之后就会天生残疾,加一块生肉便可贿赂恶犬。 “死囚可都吃过了?”几个刑部官员走来。 狱卒头子连忙迎上去:“都吃过了。” 刑部官员拿出文书:“你验一下,这些死囚押去斩立决。” 文书已经验过一次,监狱主官都签字了。如今提走死囚,狱卒头子也得签字。 哈巴罗夫被押付刑场,沿途还开心不已,认为自己很快就能重获自由。 明代北京的刑场设在西四牌楼,那是整个京城最热闹的街市。当众行刑,可以立威,让王法深入民心。 赵皇帝觉得这样太野蛮,而且非常不卫生。 万一死囚有传染病,岂非过路百姓都有感染风险? 现在已经改了,刑场设在南城门外,专门开辟了一块空地来杀人。 “行刑啰,监斩罗刹鬼!” 差役沿途敲锣呐喊,顿时吸引许多无聊百姓,呼朋引伴跟着去南城外观刑。 那些沿街叫卖的小商贩,不用缴纳摊位费,但也不能长时间停在一处。他们见看热闹的人多,于是也挑着担子,去刑场附近售卖瓜子花生。 哈巴罗夫见人潮涌动,许多百姓跟着他们跑,更加笃定自己被赦免了,或许自己的英勇名声已经传到这里。 他观察着街道两旁的店铺,琳琅满目有无数稀奇商品。酒楼食肆当中,隐隐传来食物的香味,那酒香气勾得哈巴罗夫直咽口水。 如果世间真有天堂,肯定就是这里的样子吧。 咦,不对,怎么被带出城了? 来到刑场大门外,已经有官员坐在那里,行刑台上,刽子手持刀静立。 “不对,这里不是军营!”哈巴罗夫惊恐大吼。 监斩官拿出一份文件,交给自己的副手:“拿去宣读。” 这人立即骑马来到刑场门口,对看热闹的百姓宣读死囚的恶行。一桩桩罪恶念出来,听得百姓义愤填膺,几百几百的杀人不说,竟然还有吃人这种事。 “杀了罗刹鬼!” “杀了罗刹鬼!” 百姓的呼声此起彼伏,他们不知罗刹国在哪里,但此刻却非常清晰的记住了:北边有罗刹国,又叫俄罗斯,男子多强盗,以杀人为乐,常以生人为食! 三十多个哥萨克死囚,行刑的刽子手却只有四人。 一批一批排队来,每有刀光闪动,必然人头落地。这种战俘死囚,刽子手懒得磨蹭,也不想着有家属送钱给个痛快。 一颗颗人头,就那样在行刑台滚动。 杀人如麻的哈巴罗夫,刚开始还表现得硬气,杀到第五批就撑不住了。这货吓得浑身发抖,跪都跪不直,整个人瘫在刑场里。 终于,只剩最后一批,哈巴罗夫被拖到行刑台上。 “噗!” 一口烧酒,从刽子手嘴里喷出,吐在血迹未干的刀口处。 冰冷锋利的刀刃,在哈巴罗夫的后颈比划一下。哈巴罗夫下意识缩脖子,身子一软,直接跪瘫下去。 “刀下留人!” 一个官员走过来,拿出文书说:“罗刹贼首哈巴罗夫,今日不要行刑,陛下要亲自审问军情!” 验明文书之后,哈巴罗夫被拖到一边,其余死囚继续行刑。 就这样,当着哈巴罗夫的面,那些手下被砍得一个不剩。 这货捡回一条狗命,下意识的感谢上帝,心中默念道:仁慈万能的主啊,一定是你在保佑。今后我有钱了,就捐钱建一个修道院,每年我还会拿出十分之一的钱来赎罪。 许多耶教徒便是如此,饿得快死的时候,你给他一碗饭吃,他会认为是上帝在赐予食物。 也不晓得被带到哪里,一个官差扔来衣服,指着装满热水的木桶说:“见陛下之前,必须沐浴更衣,快点把自己洗干净了,莫要让陛下闻到一点臭味!” 虽然语言不通,但看到洗澡桶和衣服,哈巴罗夫也明白自己该干什么。 天气很冷,哈巴罗夫脱光爬进木桶里,拿起帕子使劲的搓泥垢。 官差气得一棍子打过去,扔去一坨香皂:“不晓事的生番蛮夷,沐浴要用香皂。没香皂洗澡,怎掩去你一身臭味?熏到了陛下怎办?” 明末之时,不仅有香皂,而且已经有了“香皂”这个名字。 小康人家,用的是“香胰子”,属于唐宋“澡豆”的进化版,主要成分跟现代肥皂相同。富贵人家,则使用高级香皂,气味芬芳宜人,而且还有不同的味型可选。 哈巴罗夫挨了一棍子,看着落进洗澡水的香皂,完全不知道是咋回事儿。 “捡起来搓澡!”官差大喝,又是一棍子抽出。 哈巴罗夫捂着脑袋,连续挨了几下,终于把香皂捡起,一脸茫然的看着官差。 官差指着香皂,做出搓澡的样子。 哈巴罗夫终于明白,拿着香皂在身上搓,很快就发现了实际用途。而且还有一股花香,他拿起香皂凑近鼻子,沁人心脾的味道让他陶醉——其实就是普通花香。 哈巴罗夫心想:“这种洗澡的珍宝,肯定掺了昂贵香料,恐怕就连沙皇陛下都没用过吧。” 折腾好半天,哈巴罗夫换上新衣裳,这是他近些年穿过的最好衣服。 “收拾好了?”几个皇城侍卫骑马而来。 官差立即躬身赔笑:“回禀皇差,已经收拾妥当。” 皇城侍卫指着一匹空马:“快快上马,陛下等着呢!” 哈巴罗夫看着那匹神骏宝马,激动得都快哭了,他感觉自己应该不会死,或许还有一番幸运造化。 事实上,这货会不会死,还得看他知道多少哥萨克的消息。 要是赵皇帝问不出更多信息,绝对一怒之下被带去法场! 来到东长安门外,哈巴罗夫被勒令下马,进入皇城的时候还被搜身检查。 然后,他感觉自己进入了迷宫。 宫墙巍峨,通道宽阔,但却七弯八拐,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途中遇到许多侍卫,也有零星的宫女和女官,这货完全不敢嚣张,甚至面对女官时都自惭形秽。 这是出身农民的他,对权贵天生的敬畏。 就仿佛他当年发达之后,明明手里拥有私人武装。可领主老爷霸占其财产时,哈巴罗夫完全不敢反抗,坐牢出狱以后也不敢去报仇。 终于,视线变得开阔起来,他看到许多巍峨的宫殿。 被带到一处大殿前,换了几个侍卫,女官引领着他们进去。 走上台阶,穿过殿门,大殿空旷高大。仅这建筑空间,就给他带来压迫感,感觉自己卑微而渺小。 大殿的最里面,是一个穿着黄色衣服的人。 那便是契丹皇帝吧。 在殿中只走了一半,哈巴罗夫就被侍卫拦下。他看着前方的皇帝,皇帝的御座在台阶上,他必须稍微仰脖子观察。这里整体的环境,包括空间、距离和光线,把皇帝衬托得如同俯视众生的神灵。 下意识的膝盖发软,哈巴罗夫当场跪下,而且是五体投地,趴在地上说:“伟大而不可战胜的契丹皇帝,哈巴罗夫向您问好,愿您可以活到一百岁。” “跪着说话。”皇帝开口了,距离很远,声音不大,却可以清晰的传过来。 哈巴罗夫和皇帝之间,还站着一个翻译:“陛下让你跪着说话。” 这次终于听懂了,哈巴罗夫连忙跪好。他不敢抬头看皇帝,觉得多看一眼都是亵渎,但眼珠子直勾勾的看向翻译。 皇帝问道:“俄罗斯的沙皇是谁?叫什么名字?年纪多大了?” 哈巴罗夫愣了愣:“我……我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跑来西伯利亚混饭吃的家伙,怎么可能听说过沙皇的消息。 736【哥萨克的秘密】 “为了这件大事,我冒着各种危险。经过澳门、果阿、莫卧尔、波斯和安纳托利亚,来到了士麦那。又准备从这里出发,前往罗马。既然中国皇帝给我交代了这一光荣的任务,那么我费尽艰险也要将使命完成!” ——卜弥格。 给赵瀚做俄语翻译的,是波兰籍传教士卜弥格。 历史上,他受南明永历帝派遣,前往罗马教皇那里搬救兵。 他从桂林前往澳门登船,在印度果阿被葡萄牙商人堵住。这些葡萄牙商人,已经被满清给收买,允许他们继续做生意,也允许耶稣会在中国传教。葡萄牙的果阿总督,得知满清给出的承诺,立即扣留前往欧洲求援的卜弥格。 卜弥格还记得永历帝的任务,寻找机会逃离果阿。但他无法继续走海路,于是他乔装打扮,一路步行从印度来到波斯,在那里联系上自己的威尼斯好友。 在好友的帮助下,卜弥格横穿地中海,终于抵达威尼斯。 但这里不欢迎耶稣会传教士,拒绝卜弥格上岸。卜弥格换上大明官服,以大明使者的身份求见威尼斯执政。 威尼斯执政对他很感兴趣,整天跟卜弥格讨论学术,用几个月时间,白嫖了卜弥格带来的中医书籍和中国地图。中医理论和中草药知识,就此系统性的传到欧洲。 无奈之下,卜弥格前往罗马,但教皇拒绝见他,甚至厌恶整个耶稣会。 卜弥格苦等两年,终于等到教皇召见,结果同时见到的,还有满清使者卫匡国。 卫匡国这个名字,取“保卫匡扶大明国”之意。可此时此刻,却成了满清的代表,跑来阻止教皇出兵。 在教皇明确拒绝救援之后,卜弥格又返回波兰老家,想要请求波兰大公出兵。卫匡国抢先一步,诉说八旗军的强大,让波兰国王不敢插手。 虽然从卫匡国口中,知道大明全境沦陷,但卜弥格还是坚持回去,向他的永历皇帝复命。 出使八年之后,卜弥格来到暹罗,得知云南还在坚持抗清。 卜弥格大喜,立即坐船前往澳门,又孤身徒步去云南,半路不幸病死于广西。 如今,卜弥格有三重身份: 一是钦天院地理馆的硕士,二是金陵医学院的讲师兼医生,三是耶稣会的传教士。 他家里原本是匈牙利贵族,爷爷又变成波兰贵族,还给波兰国王做过秘书。他爸爸是医学博士和哲学博士,给波兰国王做过御医。卜弥格本身就是波兰医生,来中国之后,又开始研究中医,现在颇有点中西医结合的味道。 见哈巴罗夫回答不知道,卜弥格说道:“陛下,我离开波兰的时候,俄国被米哈伊尔·罗曼洛夫统治。他的皇位是捡来的,连续出了几个伪沙皇,甚至一度被波兰大公宣称统治。前代沙皇已经绝嗣,米哈伊尔的父亲,是伊凡四世皇后的侄子,并且在俄国很有威望。于是,牧守和贵族就请他做沙皇,但实际是由他的父亲统治俄国。” “米哈伊尔·罗曼洛夫?”赵瀚对这个名字,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但既然姓罗曼洛夫,而且前代沙皇绝嗣,那么此人多半是罗曼洛夫王朝的开创者。 罗曼洛夫王朝,赵瀚还是知道的。 赵瀚问道:“米哈伊尔多大了?” 卜弥格回答:“大概三四十岁吧,但这位沙皇,是出了名的体弱多病,有可能早就病死了。至于新的沙皇是谁,我不知道,中国的耶稣会传教士也没人知道。” 已经好几年,没有新的传教士来中国,欧洲的最新消息只能从南洋获得。 但说实话,以现在的通讯条件,俄罗斯又地处偏僻,恐怕就连巴达维亚总督,都搞不清楚新任沙皇叫什么名字。毕竟,在欧洲各国眼里,俄罗斯那边就是一群蛮夷。 赵瀚突然说道:“近前来。” 卜弥格翻译:“陛下让你走近一些。” 哈巴罗夫受宠若惊,也不敢站起来,就这样跪着往前面爬。 两个御马监女官,牵开一副巨大的世界地图。 赵瀚说道:“在这幅大地图上,把俄罗斯的地界标注出来。” 哈巴罗夫傻乎乎看了半天,连欧洲在哪儿都搞不清。别说是用汉字标注,就算用斯拉夫文字,他也根本看不懂啊,这货没有读过一天书。 卜弥格指着地图说:“这里是波兰—立陶宛联邦,这里是瑞典,这里是奥斯曼帝国……中间的地区,你来说明情况。” 哈巴罗夫非常聪明,被卜弥格引导之后,立即爬到大地图前。 两个女官举着地图,他不敢去看女官,指着地图的一处说:“这里应该是哈萨克汗国,听说在哈萨克和波斯之间,有希瓦和布哈拉两个国家。哈萨克的东边,也是鞑靼蒙古的地盘。” “很好。”赵瀚微笑点头,终于把中亚的部分区域给点亮了。 卜弥格又指着地图说:“这里是黑龙江,这里是你被俘虏的地方。还有这里,是你的巢穴雅克萨。” 哈巴罗夫仔细辨认,结合这些年的经历,心里对西伯利亚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赵瀚问道:“俄罗斯在东方的地盘,有哪几处最为重要?或者,被明显分为几个统治区域?” 哈巴罗夫指着哈萨克汗国的北方:“这里有大山,叫乌拉尔山。乌拉尔山的西边,人口更多,粮食更多,贵族老爷们也更重视。乌拉尔山的东边,人口很少,粮食很少,贵族老爷们只看重皮毛。” 赵瀚立即明白了,乌拉尔山脉以西,是俄罗斯的统治核心;乌拉尔山脉以东,是俄罗斯的殖民领地。 这个大概能猜到,赵瀚继续问:“乌拉尔山的东边,又有那些重要地区?” 哈巴罗夫回答:“最重要的,就是几条大河。第一要数叶尼塞河,第二要数鄂毕河,第三要数勒拿河。在乌拉尔山的东边,俄罗斯所有的城堡,都建在这三条河以及支流的河边。哥萨克勇士们,划船寻找适合定居的地方,选择河边建立城堡和社区。再以城堡和社区为中心,去劫掠周边的土著部落。” 赵瀚听懂了,这是俄罗斯在西伯利亚的扩张模式。 以河流为交通命脉,再选择一个枢纽为基地,以基地为中心殖民扩张。只要摧毁河边的一个个基地,俄罗斯在西伯利亚的统治就完蛋了。 中国在东北地区的势力扩张,也可以仿效这种模式。 黑龙江中上游太远,广大地区不需要管,只在黑龙江沿岸,设立几个卫所就可以。每个卫所,驻扎几十上百个士兵,再把罪犯迁徙过去开垦,慢慢的跟附近土著进行融合。 赵瀚又问:“跟雅克萨联系最紧密的,是俄国的哪个地区?” 哈巴罗夫说:“雅库茨克。” 从地理位置来看,贝加尔湖地区,距离雅克萨要近得多,而雅库茨克则远得离谱。 哈巴罗夫解释道:“雅库茨克太冷,每年有好几个月,土地都会结冰,很难种出足够的粮食。我建立雅克萨村寨,最初接到的命令,就是种粮食运到雅库茨克。从雅克萨出发,顺着结雅河一直往北,遇到湖泊之后,再转向另一条河流,继续往北就能抵达雅库茨克。到了雅库茨克,顺着勒拿河往西南,就能抵达贝加尔湖。贝加尔湖,又是跟叶尼塞河连通的。叶尼塞河有很多支流,可以去到很多地方。” 赵瀚顿时微笑道:“看来征服西伯利亚,需要的不是骑兵,而是一支北方水师部队。” 征服那三条大河,就等于征服整个西伯利亚,这才是哥萨克能够不断东扩的秘密。 还是得赵瀚亲自问话,才能做到高屋建瓴。 让刑部和军方来审问,只能审出一些具体信息,无法放眼世界来看待问题。 赵瀚对御马监女官说:“着令兵部,征召已经退伍或转业的水师官兵。要跟这些退伍水师官兵说清楚,是否重新入伍,全凭自愿,并不强求。东北水师,即将在松花江组建,他们今后要打仗的地方,很远很冷很穷,可能好几年都不能回家。军饷全部双倍发放,且每个入伍军士的子女,都有一个公费名额,可读户籍所在地的中学。烈士子女,有一个公费名额,读户籍所在地的大学。” 想了想,赵瀚继续说:“长江水师,裁撤三百人。以这三百长江水师官兵为骨架,在松花江组建东北水师。再征召一千个退伍转业官兵,补充到东北水师当中。还有,医生要配备充足,北边可能经常有冻伤。” 加上军医等后勤人员,东北水师组建之初,兵额只有一千五百人。 别看人少,他们将是黑龙江都司的核心军事力量,兵力可以迅速投射到整个松花江、黑龙江沿岸。 等黑龙江都司的统治稳固之后,就会朝更北边扩张。先攻取雅库茨克,再以雅库茨克为基地,顺着勒拿河去攻取贝加尔湖——这条进兵路线,远远优于从蒙古草原北上。兵力投放更少,后勤压力更小,能以最少的成本,拿下苏武牧羊的北海。 哈巴罗夫说出了哥萨克的核心机密,这让赵瀚非常满意,他说道:“我可以赦免你的罪行。” 哈巴罗夫大喜:“多谢伟大的皇帝陛下!” 赵瀚又说:“但你杀人无数,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切下左手的尾指,算是给你的一次教训!” 一根手指,不算什么,只要不是大拇指就行,哈巴罗夫完全可以接受。 赵瀚说道:“东北水师组建之后,任命你为军中向导和通事官(翻译)。只要你作战立功,我会论功行赏,甚至让你担任军官!” 哈巴罗夫仿佛被天上馅饼砸中,在富庶的契丹国做军官,今后岂不是还有机会变成贵族? 这货趴跪在地,朝着皇帝疯狂磕头,甚至想爬过去吻皇帝的靴子。 737【出使西方】 哈巴罗夫这种人,是不可能再回来的,更不可能当什么军官。 东北水师组建之后,以长江水师为骨干。今后想要扩军,肯定不会在南方募兵,而是以东北移、土著和罪犯为主——黑龙江流域可以招募移民,更北边只能招募土著和罪犯当兵。 这个投靠过来的哥萨克强盗,他如果立下军功,别说皇帝看不到,怕是都不能传到黑龙江都司的耳中。 当初主动投降的鞑子将领赛赫,由于在东北恶名昭著,已经被军方联合文官给弄死了。 这货留在辽宁当大地主,先是被强制分田,根本不敢反抗。接着被举报打死佣人,官府本来就盯着,于是立即调查,曾经的罪行也被清算,家中男丁全部处死,家中女眷被勒令改嫁给移民。 鞑子降将,几乎都是这种下场,只有少数作恶不多,侥幸逃过了事后的清算。 东北的文官,很多是前朝士子出身,他们把大明灭亡的原因,都算在了鞑子头上。东北的武将,也恨战友死于鞑子手中。于是文武官员们,心照不宣的进行配合,整天死盯着那些鞑子降将,稍微犯罪就清算投降前的罪恶。 至于哈巴罗夫,大概在攻取贝加尔湖之后,就对东北水师没啥用处了,或许会不明不白的死于某次战斗。 要知道,一旦招募土著补充水师,这些土著都跟哈巴罗夫有深仇大恨! 赵瀚使用这个家伙,是他熟知哥萨克的据点,同时在哥萨克里有名气,关键时候甚至可以造成哥萨克内讧。这关乎整个西伯利亚的未来,什么人都能用,即便他以前罪行累累。 就在哈巴罗夫欢喜之时,中国出使西方的船队,已经在上海扬帆出发。 正使为鸿胪寺右少卿张瑞凤,带了十二名鸿胪寺官吏、两个翰林院学者、两个钦天院学者。 舰队总司令叫樊超,鄱阳湖水匪出身,由长江水师转为海军将领。有一艘军舰的舰长叫施琅,是海军将领施大宣的儿子。 舰队共有军舰二十艘,另有运输船六艘。 禄天香的身份,勉强也算正使,负责统率30个御马监女官、1000名皇帝亲卫。 船行至广南省海域,在清化港口做补给。 当地主官没有来接待,只派了一个县丞到港口说明情况:“诸位贵人容秉,广南暴民四起,各地知县都在防守县城。刘将军和丁将军,正在率军平乱,港口这边暂时是安全的,但诸位还是要加强戒备。” 张瑞凤惊道:“广南又有乱民了?” 县丞微笑道:“这次之后,乱民恐怕就会少很多。” 此次广南民乱,纯粹是地方官故意挑起的。专门选在冬季,强行收回地主多余的田产,激得越族地主煽动百姓造反。 之所以选在冬季,是要留下足够时间平乱,有半年的时间放手施为。夏季炎热多雨,到那时就不好玩了,大同士卒有可能因为天气原因,出现大规模的非战斗减员。 左布政使张家玉,右布政使孙传庭,大法官张煌言,教化使史可法。 这四个人主政广南省,再加上两个师的大同军。且这两个师,有30%的兵员,来自于广西狼兵。如此豪华阵容,越族地主能闹起来,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清化和义安两地,是乱民最多的地方。 孙传庭亲自移驻清化坐镇,让张煌言负责在清化抄家,让史可法负责在义安抄家。被抄家的,全是煽动叛乱的大地主,甚至没参与(表面上)叛乱的地主也会被波及。 至于乱民头目,不管他们是否被蛊惑,反正全部砍了再说。 这种做法看似血腥,其实已经很温柔了,越南脱离中国数百年,不用强硬手段很容易留下祸根。 作为广南教化使,史可法甚至下令,禁绝一切喃文书籍。 抓到私藏喃文书籍的,轻则抄家,重则杀头! 这种政策从长远来看是有利的,但短期内却起到了反效果。 喃文之于越南,相当于韩文之于朝鲜,是依托于汉字的拼音文字。它受越南读书人的鄙视,甚至受到越南朝廷的打压。 但史可法下令禁绝之后,鄙视喃文的越南士子,突然就开始推崇喃文。甚至有不懂喃文的读书人,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花钱收拢喃文书籍藏在家里。 七日之后,船队抵达巨港。 无论新加坡,还是马六甲,都不是什么合适的补给点,因为这两个地方都产粮不足。只有巨港,人口稠密,农业发达,可以提供充足补给。 巨港总督,已经走马上任。 甚至第一批移民,足足1200人,已从闽粤沿海,来到巨港分田落户。 补给完粮食和饮水,船队穿越马六甲海峡,来到阿拉干(缅甸附属国)的吉大港。 这座港口,名义上属于阿拉干国,但早就租借给葡萄牙人。 而葡萄牙人,虽然建有殖民城堡,却无法进行有效统治,必须跟这里的海盗合作。 吉大港,是孟加拉湾最大的海盗窝子! 葡萄牙人经常跟海盗联手,劫掠实力较弱的船队,并且由葡萄牙人负责销赃。 中国这支使节船队,有四艘属于新船。使用百年栎木打造,装备了最先进的火炮,融合东西方最先进的造船技术,排水量最大的一艘有900吨。 狡猾的葡萄牙殖民者,凶残的阿拉干海盗,远远观察一番,就变得热情好客起来。 要淡水有淡水,要粮食有粮食,只要给银子,立即给你送来。 甚至,葡萄牙人还提供特殊服务。士兵集体逛妓院,嫖资可以打八折,如果妓女数量不够,还能立即到农村去抢。 钦天院的学者,在靠岸补给之时,负责记录这里的地理和水文情况。 翰林院的学者,则登陆去城区逛游,带着翻译去领略风土人情。 军官则观察这里的城堡,制定攻打城堡的最佳计划。 随船还有商部官吏,在港口打听物价情况,打听这里的特产货物。 这就是他们沿途要做的工作,不仅仅是外交那么简单。 上了年纪,且有地位的两院学者,根本不愿出海奔波,来的全部是金陵大学研究生。 年仅十八岁的潘蔚,登岸足足逛了三天,等补给完毕才回到船舱,提笔记录道:“吉大港,阿拉干国领土,阿拉干又为东吁国附属。此港有葡萄牙城堡,港内多海盗盘踞。城中人口,以葡萄牙人、阿拉干人、波斯人(阿拉伯)、孟加拉人、印度人居多……城区脏乱不堪,多酒馆,多妓馆……沿街所过,多有醉汉娼妓。需谨防偷窃,吾之通译,不慎被窃钱囊……呜呼哀哉,此港男盗女娼,非文明教化之地也!” 禄天香带着女官和侍卫,兴冲冲跑去城区,只看了几眼便回船上。 下一站,是荷兰殖民港口——普利卡特,位于印度本内尔河的入海口。 这里不是莫卧儿帝国的领土,属于一个叫金吉的小国,国内又有大大小小的土邦存在。金吉国的北方,是戈尔孔达国,南方是坦焦尔国。 这回不是补给之后就走,而是顺着河流去该国都城搞外交。 禄天香带着女官出发,一起前往的,还有全部文官,以及一千皇帝亲卫、一千海军士卒。 沿河两岸,到处都是农田,看起来农业很发达的样子。 但遍地都能见到饥民,皮肤黑黝黝的,蹲在路边也不知要干啥。还有所谓的修行者,穿着破烂衣衫,脸上还抹着颜料,整天坐在那里等待信徒的布施。 这里的国教是绿教,但底层民众却主要信奉印度教,隔三差五就要来几出宗教仇杀。 金吉国的苏丹,也就能管到都城周边的区域,其他地方全是土邦王公在治理,每年定期给苏丹交税就可以了。 听说中国使者来访,苏丹热情接待。 禄天香已经开始后悔了,海外都什么鬼样子啊。打仗没遇上,尽看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连一国首都也污秽遍地,她甚至瞅见街边有人在撒尿。 跟苏丹见了一面,禄天香就不再现身,窝在苏丹安排的住所等着回船上。 至于外交工作,张瑞凤全权负责。 张瑞凤向金吉苏丹递交国书,两国达成平等外交和贸易关系。接着,又把两担丝绸、两担棉布,卖给了金吉苏丹,全部换成这里的银币。 金吉苏丹非常慷慨,赠送了两个女奴,一个送给张瑞凤,一个送给禄天香。 张瑞凤不敢收下,把女奴都交给禄天香管理。 于是,禄天香身边,又多了两个侍女。 张瑞凤通过金吉苏丹的介绍,得知附近有很多小国。一个一个进行交流,那得猴年马月才能到欧洲。 因此接下来的路程,只捡国力较强的搞外交,一路来到印度次大陆西边的比贾普尔国。 比贾普尔和戈尔孔达,这两个国家,是阻挡莫卧儿南下的主要力量,已经跟莫卧儿帝国打了上百年。 接下来,就是去见莫卧儿皇帝,这是他们拜访的第一个帝国。 为了保证安全,禄天香、张瑞凤两人,足足带了三千军队上岸,吓得莫卧儿地方官召集大军。 738【莫卧儿皇帝】 莫卧儿皇帝沙贾汗,今年已经六十岁了。 他的第二任妻子,是一个波斯女郎,二十年前因难产而死。沙贾汗悲痛欲绝,耗费十多年时间,为妻子修建豪华陵墓。 这座陵墓,名叫泰姬陵。 如此凄美的爱情故事,可惜泰姬生了个不孝子。再过几年,沙贾汗病重期间,就被儿子给软禁了,足足关了五年时间,一直被软禁到去世。 “陛下,幸运王子(皇太子)派人回来禀报,中国使者带着三千士兵,想要到德里拜见陛下。” “中国?快快放行,以最高礼仪接待!” 沙贾汗非常高兴,他听过很多关于中国的传说。 至于中国使者带了三千兵,这对沙贾汗来说不算什么。 莫卧儿帝国的军队,在沙贾汗手里扩充了四倍。他在位期间,平定绿教叛乱,击退葡萄牙人,甚至夺取了一个葡萄牙殖民港口。他在西边灭国两个,在德干高原灭国两个,在西北扩张到开伯尔山口之外,还从波斯手里夺取阿富汗大片领土。 如此赫赫武功的皇帝,怎会害怕三千异国军队? 在古吉拉特,莫卧儿皇太子达拉·舒科,亲自接待中国使节团。 这位老兄,是泰姬所生的长子,已经被确定为继承人。其封号是幸运王子,实际职务为:古吉拉特总督,兼安拉阿巴德总督,兼木尔坦总统,兼喀布尔总统。 皇太子掌握地方军政大权,其他王子,也掌握着地方军政大权。 如此制度,必然产生内讧。 历史上,这位皇太子,就被自己的亲弟弟给砍了。就是软禁皇帝的那位,皇帝生病之后,先带兵弄死皇太子哥哥,再把皇帝爸爸给软禁到死。 达拉·舒科的失败,主要是宗教原因。 身为皇太子的他,居然崇尚印度教。这就导致,虽然皇帝不断赋予他大权,但宗教势力和地方领主,却纷纷倒向他弟弟那边。 “非常荣幸,能够接待中国朋友。”达拉·舒科微笑道。 禄天香拱手说:“久仰殿下大名!” 双方互报身份之后,达拉·舒科有些惊讶,中国皇帝居然把妃子派来出使。而且,中国人的皮肤,都是这么黑吗?虽然比贱民更白,但看起来也像是低等种姓。 但也不对啊,这位叫张瑞凤的使者,皮肤又跟高种姓一样洁白。 看来,中国皇帝的口味很独特…… 达拉·舒科心里打定主意,要赠送一个波斯女奴,让中国皇帝领略白肤女人的魅力。 这位皇太子崇尚印度教,对肤色极为看重。除了刚开始的问候,接下来都不怎么跟禄天香说话,一直通过翻译跟张瑞凤交流。 其性格便是如此,热情慷慨,开朗温和,傲慢暴躁! 他看得上眼,就对你温和热情。他看不上眼,就对你傲慢暴躁。这种人,不适合做皇帝,更适合做一个学者。 事实上,达拉·舒科确实学识渊博,甚至亲自担任主编,把印度教典籍和诗歌,精心翻译成波斯文字。 他跟张瑞凤讨论中国诗歌,但翻译出来太烂,于是又询问道:“中国的绘画艺术怎样?” 张瑞凤笑道:“我有一个随行官员,就精通中国绘画。” 负责随团记录风土人情的潘蔚,立即拿出笔墨纸砚,当场做了一副水墨画。 达拉·舒科爱不释手,反复观摩品鉴,赞叹之余又问:“中国画都是黑白两色的吗?” 潘蔚回答:“也有彩色画,但需要调配颜料。” 达拉·舒科说道:“要什么颜料,我都可以提供。” 这货见猎心喜,留下潘蔚不放人,硬要跟他切磋画技。 使节团只能把潘蔚留在古吉拉特,其余继续前往阿拉格见莫卧儿皇帝。 临行之前,潘蔚说道:“娘娘,张大使,这位印度皇太子,怎么看都像是宋徽宗。” 张瑞凤笑道:“是宋徽宗才好,莫卧儿实乃大国,四分五裂对我中国最佳。且身为皇太子,居然在外做总督,莫卧儿皇帝就不怕皇太子带兵清君侧?” “蛮夷便是如此,不懂得建立妥善制度。”潘蔚不屑道。 张瑞凤说道:“你留在这古吉拉特,多跟印度皇太子交好,多多打探一些详细消息。” 禄天香知道自己身份特殊,平时不怎么跟男子交流,身边随时随地都带着几个女官。此时二人说话,她也闭口不言,只在旁边默默听着。 使节团继续上路,皇太子派了五百骑兵护送。 还没离开古吉拉特,他们就遇到一次宗教冲突。只见几个土邦王公,带兵袭击清真寺,冲到寺庙里见人就杀。 有皇太子坐镇古吉拉特,印度教王公开始飘了,这些年不断袭击绿教徒。 北边的情况还更复杂,一向崇尚和平,从不卷入政治的锡克教,几十年前竟然参与皇位之争。同时,摒弃纯宗教团体的宗旨,堂而皇之的向锡克教徒收税,公然挑战政府的职能与权威。 白天目睹了宗教争端,傍晚用餐之时,张瑞凤召集随行文武开会。 张瑞凤问道:“护送我们的骑兵如何?” 随团的皇帝亲卫首领郑大用说:“极为精悍,从兵甲来看,不输给我们的骁骑兵。这些骑兵,穿的是锁子板甲。腰腹部位为板甲,其余部位是锁子甲。他们的骑枪,跟我军骁骑兵的骑枪大同小异。究竟战力如何,还得打完才知道。” 莫卧儿的近战骑兵,风格属于大杂烩。 盔甲是锁子甲和板甲的复合体,既有蒙古弯刀,也有欧洲十字阔剑,靴子又属于蒙古风格。 领兵上岸的海军将领施琅说:“我见这位皇太子,手底下还有火器部队。用的是火绳铳,不如咱们的燧发铳,军容还算比较威武。不过,这些毕竟是皇太子的军队,或许已经是精锐中的精锐。真正打仗的时候,还得看普通部队的士卒如何。今日路过的城池,守军便颇为不堪,就像前明的官军一样散漫。” 禄天香突然开口:“金吉国王送的两个侍女,我跟她们交流过。据她们说,这里的绿教和印度教经常互相屠杀。皇帝、国王和贵族领主,多信奉绿教,底层贱民也有很多信绿教。土邦王公和各种姓平民,却基本信奉印度教。真要开战,可挑拨信徒,印度各邦国必然内乱。” “娘娘此言有理。”张瑞凤点头说。 禄天香出海之后,一直话不多,但整天都在读军校教科书,同时观察海军如何运转,观察陆地行军时如何扎营。 张瑞凤说:“我听说莫卧儿有四个皇子,全部被外放为总督。不但掌握地方军政大权,甚至可以自行收税,几乎等同于国中之国。而这位皇太子,又信奉印度教,一旦莫卧儿皇帝病死,其余几个皇子必然生乱。到时候,恐怕要打作一团啰。” 这语气,有些幸灾乐祸。 一个鸿胪寺右少卿,刚刚来印度不久,便精准的猜到未来局势,留下来给某位皇子做军师都够格。 莫卧儿皇帝看不明白吗? 当然明白,但年老体衰,很多事情力不从心,只能不断给皇太子赋予权力,让其他几个儿子不敢轻举妄动。 中国使节团抵达阿拉格的时候,莫卧儿皇帝就又病倒了。这老家伙早在两年前,就开始习惯性病倒,而且每病倒一次,皇太子的总督职位就增加一个。 在阿拉格住下,足足等待半个月,皇帝沙贾汗才下令召见。 王宫里,沙贾汗强打起精神,但看起来依旧很虚弱。 沙贾汗说道:“我从英国商人那里,听说过中国皇帝的故事,他让我想起我的祖先、莫卧儿的开国皇帝。都是很年轻的时候,率领军队跟强敌作战,最终建立了一个国家。这样的人,我非常佩服,也很愿意跟他做朋友。这几十年来,我灭掉了四个国家。就连西边的波斯人,也不是我的对手,被我打得节节败退。波斯人的皇帝,不配跟我交朋友,但中国皇帝有那个资格。” 这番言语,虽然大致属实,但也有吹牛逼的成分。 沙贾汗穷兵黩武,军队扩张四倍,国库早就被打空了。缺钱到什么地步?打跑葡萄牙之后,发现贸易利润下滑,居然主动把葡萄牙人请回来做生意。 一来国库空虚,二来皇帝老迈,波斯人正在趁机反攻。 就在两年前,波斯大军东征,一举夺回阿富汗重镇坎大哈。对此局面,沙贾汗只能选择接受,他已经无力跟波斯打仗了。 张瑞凤拿出一封信件:“我国皇帝陛下,也久仰莫卧儿君主威名,因此亲自写了一封信。” 侍者接过信件,躬身交给沙贾汗。 沙贾汗当场把信拆开,赵瀚的手书使用汉字,却已让人翻译为波斯文字。 书信的大致内容有三: 第一,久仰莫卧儿皇帝,愿意交个朋友。 第二,中国和莫卧儿,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莫卧儿开国皇帝巴布尔,其先祖为中亚霸主帖木儿,帖木儿又是突厥化的蒙古人,而汉人和蒙古人都是炎黄子孙。所以中国皇室,跟莫卧儿皇室有着共同的祖先。 第三,赵皇帝讨厌欧洲人,成功收回葡萄牙控制的澳门,成功击败西班牙和荷兰。中国希望与莫卧儿建交,绕开那些该死的欧洲人,两国商贾直接进行海上贸易。若有机会,两国可以联手攻打欧洲各国军队。 沙贾汗把信看完,感到非常满意,又问了许多具体情况。 将使节团打发掉,沙贾汗叫来宫廷学者:“我的祖先,伟大的征服者巴布尔,还有伟大的远祖帖木儿,真的是来自中国的蒙古人?” 宫廷学者回答说:“伟大的帖木儿,确实是察合台汗国的蒙古贵族。” “原来如此。”沙贾汗颇为唏嘘。 他身上的血统非常混杂,先是跟印度刹帝利通婚,接着再跟波斯人通婚,已经很难从长相上找到东方特征。 沙贾汗叫来宫廷近臣,说道:“传令海边的商人,让他们组织贸易船队。”又说,“让你的儿子,组建一个使节团,去中国拜访那里的皇帝,为我给中国皇帝带去礼物。” 莫卧儿皇帝的礼物,有镔铁一百斤、战马二十匹、大象两头、波斯女奴十个、印度棉布十箱、珠宝若干…… 这货非常慷慨,只要合他胃口,什么东西都舍得送。 英国商人合他胃口,立即获得巨大利益。英国东印度公司,在莫卧儿境内的生意,那是全部予以免税优待的。 若非如此,英国很难在亚洲站稳脚跟。 739【天理论】 留在古吉拉特的潘蔚,每天都从皇太子口中,得知更多关于莫卧儿的消息。 他在工作笔记中写道: “印度莫卧儿国,已完成建制分权,但此制度漏洞百出。” “地方各省,设置省督,犹如前明之督抚。省督之下,有苏巴达尔与迪万。苏巴达尔,可视为布政使。迪万,专掌一省之财政。” “莫卧儿国皇子,皆受封为总督。一人管理一省,或一人管理数省。亦有宗室或勋贵,被莫卧儿君主封为省督,此等勋贵必然家住德里或阿拉格,其家人如同被君王掌握的人质。” “然则,莫卧儿皇帝已老迈昏聩。各省之省督,权位愈重,可自行铸币,可随意任命官员。省督之升迁更替,期限不断延长。长此以往,不出百年,省督或为州牧,呈汉末割据之局面……” 省督割据独立,就会变成土邦,大约再过五十年便陆续出现。 当然,还有其他土邦形式。 一种是拉杰普特人,也就是上千年来,陆陆续续抵达印度的外来民族。他们拥有自己的地盘,拥有自己的军队,在莫卧儿帝国保持相对独立。 一种是资本地主与军事集团结合。随着莫卧儿的商业发展,地主不断侵蚀权力,甚至获得商税征收权,渐渐有了商人和银行家的身份。长期的战争和混乱,导致传统军事体系衰落,地方实力派开始训练西式雇佣兵。这种模式很费钱,得向商人借贷,渐渐的军事集团跟商人地主结为共同体。 英国殖民印度的时候,印度遍地是土邦,形成原因就是以上三种。 此时的莫卧儿,还处于皇帝集权的巅峰,但已经出现统治崩溃的征兆。 根本原因,是沙贾汗的穷兵黩武,掏空了整个帝国的财政,迫切需要停下来修养生息。为了缓解中央财政压力,不断给省督更大权力,让省督自己在地方弄钱养兵。 下一任皇帝,首先要做的,就该是收权和裁军。 然而实际情况是,皇帝还没死,只是病重了,四个皇子就开始打仗。军队数量越打越多,省督权力越打越大,养蛊上位的新皇帝,又面临此起彼伏的起义军。不但不能裁军,还得继续扩军,扩军之后更不能裁,只能对外用兵转嫁内部矛盾。 于是,泰姬生的那个不孝子,将莫卧儿帝国领土扩张到巅峰。此人一死,地方失控,省督纷纷割据为土邦,中央再也无法掌控各省的军政大权。 英国东印度公司,趁机跟土邦勾结,疯狂攫取巨额利润。 如今的莫卧儿,地方官还都非常听话。 皇帝沙贾汗热情接待中国使团,首都的贵族们立即响应,争相拜访使节团成员,隔三差五设宴款待。使团返回的路上,地方官员也殷勤接待,生怕怠慢了皇帝的贵客。 如此情形,不存在任何危险,皇帝罩着使团便无人敢动。 无惊无险的回到船上,潘蔚递交自己的工作报告,其他人也将沿途所见汇总上交。 下一站,波斯。 跟莫卧儿帝国一样,萨菲波斯也正处于全盛时期,君主集权体制已经到了巅峰状态。 波斯国王阿巴斯二世,集政治、军事、司法和宗教大权于一身。甚至,全国大部分土地,都被宣布归王室所有,部分土地以禄田的形式分封给官吏。而农民,无权拥有土地。 阿巴斯二世励精图治,不但持续收复失地,而且兴修水利、改良耕作、减轻赋税、鼓励工商、修筑驿道、奖掖文艺……就整体而言,国力已经远超莫卧儿,难怪能从莫卧儿手中夺回坎大哈。 别看这是个绿教国家,社会风气其实非常开放,甚至绘画作品当中,经常出现**的女子。 潘蔚给予波斯极高的评价,在工作笔记中写道:“波斯古国,非浪得虚名也。此国文化昌盛、人民富庶、商贾云集、百业俱兴。国民洁净自爱,街市并无污秽,较之莫卧儿国,有天壤云泥之别……” 一句话,萨菲波斯属于文明国度,能把莫卧儿甩出八条街。 就连奥斯曼帝国,都被此时的波斯给吊打。从奥斯曼手中,波斯接连收复了格鲁吉亚、亚美尼亚、阿塞拜疆、库尔德斯坦、苏摩尔、巴格达等地。又把葡萄牙殖民者,彻底赶出了霍尔木兹海峡。 亲卫首领郑大用,也在笔记中写道:“波斯之兵,军容整肃,城市驻军亦如此。更兼幅员辽阔,兵源不竭,非遇内乱,不可强攻。” 来自钦天院的蔡云程,却写出完全不同的评价: “波斯土地,皆属王室。此国官吏,并无俸禄,由君王赏赐禄田。此非先秦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周天子分封诸侯而已。官吏所得禄田,岂愿退还给君王?如此,必致官吏世袭,终而控制地方,形成大小诸侯。诸侯愈多,便与君王离心离德。” “此国小民,无权拥有土地。无恒产者,无恒心也,民心必不在君王。乡野所见,多有饥民,卖儿卖女者众,自是民不聊生之状。不出五十年,波斯必乱,分崩离析之日近矣。” “嗟夫,我国圣天子,何其贤明也!陛下出自布衣,深悉小民之心,更悟得天心即民心之至理。遂作《三原论》,阐述君臣民之大道,如此大同社稷方能永世安定。波斯君臣,不知此道,视农民而如草芥,焉有不亡国之理?” 潘蔚的着眼点,是波斯的城市和市民阶层。 蔡云程的着眼点,却是波斯乡下的广大农民。 历史上,萨菲波斯的衰落,正是源于农民起义,奥斯曼帝国趁机入侵。 夜间,二人饮酒闲聊。 蔡云程笑着说:“如今的波斯,恰似前明的万历中期。城市何其繁荣,商业何其兴旺,文化何其昌盛,农民……何其悲惨!你是富家大户出身,自然只看到波斯城市的光鲜。我却来自乡野农家,知道农民没了活路,那是真的要揭竿而起的。” “蔡兄夸大其词了,”潘蔚不以为意,“我看这波斯,虽不沐圣贤教化,却也已经非常难得。我向城中商贾打听,都说此国君王,是一位仁慈贤明的君主。便是城中小民,也对波斯皇帝称颂有加。你我这次出海,沿途经历大小国度,有哪个比得上波斯的?” 蔡云程不屑道:“我看啦,你的中小学都白念了,根本就不认真领会《三原论》。农民才是国之基石,而波斯农民,连拥有土地的权力也无。这个波斯皇帝或者仁慈,那下一个呢?下下一个呢?遇到仁慈皇帝,波斯农民也已贫弱至此。你看那海港城市当中,有一条街专设人市,皆因农民卖儿卖女所致。再换上个暴君,农民求生不得,那就只能求死了。奋死举义,揭竿而起,杀了皇帝再造乾坤!” 潘蔚无法辩驳,只能说道:“危言耸听,危言耸听!” 蔡云程冷笑道:“我危言耸听?这繁花似锦的波斯,其实连大明都不如。大明再是腐败,至少农民子弟苦读,还有科举做官的机会。而波斯呢?官吏皆为世袭,农民毫无出头之日!” 潘蔚明显多喝了几杯,醉话脱口而出:“既为农民,安心种田便是了,还要什么出头之日?” “去你娘的,你再说一遍试试!”蔡云程勃然大怒。 潘蔚自知失言,尴尬赔笑道:“是我不对,自罚三杯。哈哈,自罚三杯。” 蔡云程拂袖离去,已对潘蔚厌恶至极。 醉话,才是心底话! 回到自己屋里,蔡云程奋笔疾书:“陛下布衣起于江西,聚民心而涤污秽,重开朗朗之乾坤。而分田之政,为士绅富户所恶。田连阡陌,奴仆成群,此人之欲者。当今朝廷诸公,贫贱出身者多,而能‘存天理,灭人欲’者几何?有朝一日,或化为豺狼,饱食天下民脂民膏也。吾辈士子,当谨记陛下教诲,谋天下万民之福。便千夫所指,亦当坚守本心!” 虽然有些喝醉了,但蔡云程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他继续写道: “圣贤有言,存天理,而灭人欲。食君禄,分君忧,食民禄,勤民事,便是天理。士农工商,各尽其责,便是天理。一朝得势,为官为吏,贪婪索取,便是人欲。为民富有,兼并土地,蓄养奴仆,便是人欲!” “存天理而灭人欲者,既为谨遵三原之论。三原公论,田政为首。破坏田政者,祸国害民之辈也,当人人得而诛之!满朝公卿,乡野豪右,狼子野心者不少,当时时警惕其祸乱天下。” “吾就读于金陵大学之时,曾查阅前明档录。一条鞭法改革,源于大明官田之废。而大明官田之废,在于公卿豪右侵占官田。此种侵占,占其田而不纳其赋。大同新朝之田政,不许土地买卖,此与大明官田并无二致。当谨防公卿豪右,侵吞民田而不买,破坏田政又无罪!” 啥叫侵吞民田而不买? 就是百姓破产了,只能卖田求活。而大户人家,不敢破坏田政,于是不交易土地所有权,把土地永久租赁给大户,自己变相成为大户的佃农——明代的官田,就是这样被侵占的。 蔡云程已经决定,等回到南京,就上疏请求陛下,把田政的漏洞给补上。 至少,从法律层面补上。 今后即便田政败坏了,遇到敢作敢为的官员,也有十足的法律依据对豪右动手。 接下来的旅行途中,蔡云程不断充实自己的理论。他打算创立一个学术派别,或许可以称为“天理派”,认真贯彻赵瀚的制度就是存天理,破坏赵瀚的制度就是违背天理,就是被人欲支配的伪君子! 740【血统收集癖】 “该城既大又美。皇宫的大门,一律朝主广场。大门很高,而大门之上,则是饰有花纹的金碧辉煌的房间。” 这是俄罗斯商人,二十年前在波斯旅行,对波斯首都伊斯法罕的描述。 波斯皇帝阿巴斯二世,亲自带着丞相出宫,在广场上迎接中国使节团,重视程度远远超过莫卧儿那边。 阿巴斯二世年仅20岁,但已经继位十多年。 幼年皇帝,容易产生权臣,不过他的运气非常好,竟然连续遇到了两位贤相。 由于阿巴斯一世常年征战,导致国库空虚。辅佐小皇帝的丞相萨努·塔奇,全面整顿内政,而且打击贪污腐败,辅政五年就被贵族派人刺杀。 亦师亦父的丞相遇害,当时只有十四岁的小皇帝,对国内权贵恨到了骨子里。 第二任丞相叫哈里发·苏丹,一听名字就知是宗教领袖,此人跟前一位丞相是好朋友。凭借其宗教地位和影响力,继续辅佐皇帝整顿内政,依靠打击贪污腐败,继续收拢地方大权,不断加强皇帝的中央集权。 在两位丞相的培养教导之下,阿巴斯二世变得睿智而仁慈,同时还是一个知识渊博的君主。 另外,他的宽厚性格,还跟家庭遭遇有关。 他的爷爷阿巴斯一世,虽然雄才大略,但猜忌心极重。为了避免王子篡位,竟然杀死长子、次子,又把幼子给弄成瞎子。他的父亲继位之后,跟爷爷一样做法,几乎把萨非王室成员杀个干净,把功绩显赫的文武大臣也杀了,然后开始长期酗酒和吸食鸦片。 生于这样的家庭,阿巴斯二世从小就战战兢兢,心思细腻且非常敏感。 “老师,中国人长什么样子?”阿巴斯二世问道。 哈里发说:“我也没见过,或许跟蒙古人差不多。但根据商人带来的消息,现在这位中国皇帝,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开国君主。这几年,我们的商品,越来越多被卖去中国。而中国的商品,也越来越多来到波斯。特别是他们的棉布,即便跨越海洋,依旧那样廉价优质。” 阿巴斯二世又问:“波斯与中国,哪个国土更大?” 哈里发说:“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们的商人,从万丹传回消息,说中国海军已经击败荷兰。这是一个很好的事情,今后商人们出海会更安全,甚至可以直接与中国接触。我认为,应该组织船队,派遣使节前往中国拜访。” “陛下,中国使者来了!”一个宦官小跑过来禀报。 波斯一直有使用阉人宦官的传统,其阉人制度,甚至比中国还古老。希腊使用阉人,就是跟波斯学的。 阿巴斯二世抬眼望去,立即看到使节团远远走来。 三千随行士卒,大部分被留在城外,城内只允许两百士兵进入。 禄天香骑着从印度买来的战马,率领使节团徐徐前行。她身上穿着精美盔甲,身后的两百士卒,全身都穿着板甲,踩在地上哐哐作响。 阿巴斯二世笑道:“非常雄壮的军队。” 走近之后,阿巴斯才面露惊讶,中国使团的首领竟是个女人。 但也只是有些吃惊而已,这个时期的波斯,正是风气最开放的时代。跟在阿巴斯身边的波斯王后,大大方方站在那里,头上根本就没有佩戴面纱。 禄天香翻身下马,带着张瑞凤等文官上前,拱手说道:“大同中国皇妃禄天香,携中国使节团,见过波斯皇帝陛下!” 听到翻译,阿巴斯二世震惊道:“竟然是中国皇妃,很荣幸与你见面。这是我的妻子玛蕾妮,我想你们能成为好朋友。这是我的儿子米尔扎,他想见见远道而来的贵客。” 年仅20岁的波斯皇帝,其皇长子已经6岁…… 这个叫萨非·米尔扎的皇子,就是下一位波斯皇帝——苏莱曼一世,萨非波斯帝国就是在此人手中衰败。 莫卧儿皇室极度喜欢波斯文化,两国虽然经常打仗,但皇室之间却长期通婚。 莫卧儿皇帝沙贾汗有四个儿子,其中两个儿子,娶的都是波斯公主。他甚至想将自己的孙女,赐婚给自己的孙子,以此缓和两个皇子之间的矛盾——若非孙子孙女太年幼,估计这桩婚事就成了。 而那个叫泽布妮萨的孙女,精通波斯诗歌,长得美丽至极,芳名甚至传到波斯。波斯皇帝阿巴斯二世,派遣使者前去给儿子求婚,泽布妮萨要求先跟男方见一面,拒绝嫁给不认识的男子。这位莫卧儿公主,由于眼光过高,一直到死都没嫁人。 皇后玛蕾妮带着儿子上前,落落大方的跟中国使者打招呼。 双方互相介绍主要成员,张瑞凤上前一步,拱手道:“尊敬的波斯皇帝陛下,我国陛下特地为您准备了礼物。” 礼物很简单,一只千里镜,一台座钟,几匹丝绸,几件瓷器。 另外,还有一封赵瀚的亲笔信,同样被翻译成了波斯文字。 阿巴斯二世非常喜欢座钟,远比欧洲的座钟更小巧,而且还有计时更精确的分针。 他读完赵瀚的亲笔书信,才知道以前的波斯王朝,有皇室成员在灭国之后流亡到中国。 阿巴斯二世非常高兴,随即邀请使节团进入四十柱宫。 波斯的皇宫四十柱宫,其实只有二十根石柱,但倒影到水中就变成四十根。这个皇宫非常漂亮,是前几年刚刚落成的。 波斯皇帝的禁卫,一个个高大威猛,兵源主要来自高加索地区。除了冷兵器之外,还大量装备火绳枪,这是跟奥斯曼长期交战而学会的。 进入皇宫之后,使节团被安排住下,略作休息,傍晚再去赴宴。 宴会上当然不能再穿甲胄,包括禄天香在内,都换上了可以代表中国的丝绸服装。 阿巴斯二世及妻子,禄天香和张瑞凤,他们四人对着桌子坐下。没有凳子,直接坐在地毯上,其余人员坐在他们的身后。 歌舞很快上场,就是角度有些别扭,大家都得转身欣赏歌舞。 萨非波斯王朝的世俗化,从歌舞和饮食就能看出。 舞姬非但没有笼罩面纱,而且穿着极为暴露。而端上来的饮料,全部都是美酒,这是教义所不允许的,但波斯贵族似乎习以为常。 一边享受美酒,一边欣赏歌舞,一边开始闲聊。 阿巴斯二世很少谈及军事,着重讨论诗歌和艺术。富家出身的潘蔚,再度派上用场,而且跟印度皇太子交流之后,如今已更懂得怎么跟异国贵族扯淡。 渐渐的,双方聊到历法,两国历法竟然惊人相似,甚至大家都有十二生肖。 张瑞凤说道:“我国的十二生肖,有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 阿巴斯二世说:“我国的十二生肖,有鼠、牛、豹、兔、鲸、蛇、马、羊、猴,鸡、狗、猪。” “哈哈哈哈哈!” 双方成员都欢笑起来,因为实在太巧了。生肖当中,除了个别动物不一样,就连生肖排序都是相同的,两国历史上肯定有过密切交流。 这让阿巴斯二世对中国更感兴趣,竟然建议皇室通婚,他说:“我的长子今年六岁,我的长女今年四岁。听闻中国皇帝也很年轻,不如让我的儿子,娶他的女儿为妻,他的儿子娶我的女儿为妻。两国皇室通婚之后,一定能让两国的关系更密切。” 禄天香回答说:“两国皇室通婚,我们无法做主,必须回国请示皇帝陛下。” 阿巴斯二世说:“我的儿女还很年幼,我静待中国皇帝的回音。” 禄天香说道:“我们还要前往欧洲,或许回中国比较晚。” 阿巴斯二世说:“不碍事的。我国的商人,经常前往印度贸易,最远能够抵达东方的万丹。我会派遣使者,随船去中国拜访皇帝。我还会派遣学者,前往中国学习诗歌和绘画,中国的诗歌和绘画,想必也是非常精彩的。” 这位波斯皇帝极为好客,喜欢跟外国皇室通婚,喜欢互派使者进行交流。 而且,有些说话不经过大脑。 说着说着,阿巴斯二世就问:“中国皇帝有妹妹吗?” 这话问得禄天香、张瑞凤有些懵,完全跟不上对方的思路。 阿巴斯二世说道:“如果中国皇帝有妹妹,我希望迎娶一位做妃子,我一定对她非常爱护。” 张瑞凤回答道:“非常抱歉,我国陛下只有一个妹妹,几年前就已经嫁人了。” “唉,真是遗憾,”阿巴斯二世又来一句,“我的妹妹们,也已经嫁人了,否则可以嫁给中国皇帝做妃子。这样的话,只能让我的儿子,娶一位中国公主,萨非皇室就有了中国皇室血统。想想都令人兴奋,中国是神秘而古老的。拥有中国皇室血统之后,萨非皇室肯定能更加伟大。” 这货有血统收集癖? 话说波斯这边的皇室通婚,跟欧洲那边差不多。这几十年来,波斯一边跟莫卧儿打仗,一边跟莫卧儿皇室互相通婚,丝毫不影响他们在战场上打出狗脑子。 接下来半个月,禄天香一直在跟波斯皇后交流,而波斯国王则跟使团文官们探讨艺术。 这是使节团最滋润的日子,波斯乡下虽然贫穷,城里却文明而富庶。除了食物不合胃口,其他一切条件,甚至不输给南京。 就连贫农出身的蔡云程,由于阿巴斯二世的热情款待,以及城市里的繁华与文明,也对波斯这个国家抱有极大的善意。 离开之时,阿巴斯二世得知他们要去奥斯曼,立即提醒说:“奥斯曼的女苏丹,去年遇刺身亡了,这个时候的奥斯曼,正是最混乱的时候。你们如果过去,一路都要小心,因为奥斯曼皇室,已经无法控制地方军队。” “女苏丹?”张瑞凤惊讶万分。 阿巴斯二世点头说:“近百年来,奥斯曼出现了大量的女苏丹。” 反复询问之下,张瑞凤终于搞清楚,所谓的奥斯曼女苏丹,其实就是皇太后秉政。就跟东汉末年一样,出了一堆小皇帝,皇太后长期独揽大权,即便皇帝成年之后也不交出权力。 而且,这些女苏丹的出身,也可以用五花八门来形容。 像非常著名的许蕾姆苏丹,是一个信奉东正教的波兰人。以女奴的身份崛起,从激烈宫斗中脱颖而出,最后成为独揽大权的皇太后。 还有萨菲耶皇太后,是一个威尼斯贵族出身的女奴。她秉政期间,奥斯曼和威尼斯的关系,好得就像在穿同一条裤子。 去年被暗杀的皇太后,叫做克塞姆苏丹。 她的一个儿子在位十七年,另一个儿子在位八年,全部由这位皇太后掌控大权。她的孙子继位之后,太皇太后又秉政好几年,贵族大臣们终于无法忍受,将这个太皇太后给弄死了。 太皇太后一死,小皇帝年幼,奥斯曼贵族开始争权,如今国内混乱得一逼。 这个时候的奥斯曼,被称为“苏丹女权时代”,整整要持续一百多年。 别看贵族此时弄死了一个皇太后,接下来还会出现新的皇太后掌权,而且又是一个来自波兰的女奴。 741【莫名其妙的战斗】 奥斯曼的首都,已经挨着希腊了,自然不可能立即前往,得在地中海坐船过去。 使节团的下一站,是港口城市苏哈尔。 几百年后,这里属于阿曼,如今却属于贾布里德。 贾布里德王朝全盛之时,能够控制整个阿拉伯海岸,领土包括阿联酋、巴林、卡塔尔,以及沙特和阿曼的部分区域。 王朝覆灭之前,由三兄弟执政,分别统治阿曼、阿曼北岸、巴林及周边地区。这时葡萄牙人来了,船坚炮利,所向披靡,一个王朝迅速解体。 如今分裂成诸多部落,王室的其中一个分支,还继续统治着少量区域,主要国土只剩阿联酋那片,以及阿曼的西北部沿海。 曾经称霸阿拉伯海岸的海军,也随着王朝的崩溃,退化成大大小小的海盗。 此时此刻,阿曼国王赛义德一世,正凭借威望收编这些海盗。 去年在马斯喀特外海,阿曼跟葡萄牙打了一仗。阿曼军舰被葡萄牙俘获两艘,还有十多艘遭到重创,赛义夫一世下定决心要发展海军,收编附近海盗自然是一个捷径。 中国船队从霍尔木兹海峡驶出,一群海盗远远望着,眼红的同时又不敢动手。 “这些是海盗,还是哪国的海军?” 樊超举着千里镜,总觉得对方意图不轨。 但也可能是多想了,如果是某国海军,在外海警戒也实属正常。 樊超收起千里镜,对副官说:“打出旗语,让各舰做好准备,发现异常就立即开炮!” 使节船队不断前进,海盗船只越退越远,最后竟然退到了苏哈尔港,这里正是中国使团的拜访目标。 海盗们也很惊讶,这里可是海盗窝子,难道对方要来剿灭自己? 海盗船一窝蜂逃出港口,也有部分海盗下船,跑去城里禀报统治者。 统治者叫做扎伊德·伊本·扎米尔,属于贾布里德王朝的后裔。外面那些海盗,可以说是他的海军,也可以说屁关系没有。 听闻有舰队驶来,扎伊德吓得呼喊道:“召集全部军队,立即派人,把各个部落的勇士也叫来这里!” 此城只有三百骑兵,剩下的全是步兵,而且连火枪手都没有。 大概过了40分钟,港口收税官来报:“主人,外面是来自中国的使者船队,他们请求进城拜访主人。” 同时赶来的,还有一个阿拉伯商人,他向扎伊德解释道:“中国位于遥远的东方,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国家,波斯贵族们穿的丝绸就来自那里。他们刚刚从波斯过来,听说受到皇帝的热情接待,是可以信任的和平使者。” “我知道了,请中国使者进城吧。”扎伊德总算放心下来。 商人和税务官离开之后,逃进城的海盗头目,却突然说道:“如果丝绸来自中国,那这些船上就有无数的财宝。可以把他们的军队,诱骗到城里来,抓住军队的首领,逼迫那些海船投降。” 如此胆大包天的馊主意,扎伊德竟然心动了。 这货的核心统治区域,只有一座港口城市,还有周边几个部落,剩下的地盘只名义上服从他,平时还得跟海盗合伙捞钱。 一句话,穷疯了! 禄天香、张瑞凤带着2000士兵上岸,进城的时候,只允许带一半人进去。 本来那些海盗就显得很诡异,使团成员时刻保持着警惕,现在更感觉非常不对劲。 皇帝亲卫统领郑大用,被调回南京之前,已经在北边担任团长。他此时皱眉道:“我们两千士兵上岸,要么让我们全部进城,要么像波斯皇帝那样,只允许我们带两三百兵进城。不多不少,让我们带一千兵进去,把我们的军队一分为二。这是想做什么?” 施琅说道:“分而歼之。” 张瑞凤举棋不定,看向禄天香:“娘娘,要进城吗?” 禄天香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询问郑大用:“郑指挥是沙场悍将,有什么建议可以说出来。” 郑大用说道:“如果要进城,须先派人回船上报信。让船队做好迎战准备,海上那些不明舰船,随时可能发动进攻。再调一千海军上岸,与留在城外的部队一起策应。娘娘和张大使留在城外,以防不测,臣带人进去探明情况。若城中有异动,立即让军舰炮轰城墙,娘娘可指挥军队攻打此城。” “这太过冒险,万一敌军有火铳,进去的部队被火器埋伏怎办?不如立即回船上,只派几个使者进城交涉。这种小邦,几个使者就足够了。”禄天香出海之后,反而放不开了,选择最稳妥的办法。 反而是看似沉稳的张瑞凤,迫切想要立大功,说道:“说好了进城,如果半途而废,岂非丧失天朝颜面?这样吧,娘娘留在城外策应,臣带着士卒进城查看。” 禄天香觉得自己不懂军事,又不懂外交,应该多听听众人的意见。她扭头向文武们看去,发现全都跃跃欲试,只得把反对的话咽回肚子。 大同朝廷的军队,历来战无不胜,导致文武官员,全都生出骄傲之气,根本不把这种小邦放在眼里。 看似最多余的禄天香,反而是最正常的一个,因为她担心自己会误事,所以时刻牢记要谨慎行事。 两千士卒,一分为二。 一千皇帝亲卫,全身披甲准备进城。一千海军士卒,留在城外随时策应。 在派人回船上的时候,几个侍卫骑马绕城观察。他们带来的战马不多,半路在印度买了一些,如今总共有三十二匹。 虽然都是骄兵悍将,但真要冒险时,却又做好万全准备。 不多时,哨骑回来一半,禀报消息说:“此城只有两个炮台,全部对准港口方向。从正面进城,入城部队不会遭受炮击,但城外部队应该转移位置。” 另一个哨骑说:“城外方圆数里,地形一览无余,很难设置伏兵。如果有伏兵,肯定都在城内。” 一切准备工作做好,张瑞凤昂首挺胸,带着甲胄齐备的一千士卒入城。 这里只有一座土城,而且非常破败,部分城墙都裂出大口子了。 张瑞凤虽然内心忐忑,却又极为兴奋。如果此地酋长不开眼,真的下黑手,他就可以领兵灭国,成就班定远的不世功业! 禄天香看着他们进城,总觉得要出问题,但又不知该如何阻止。 扎伊德换上了一身链甲,此刻就站在土城墙上。三百板甲侍卫,两百火铳侍卫,五百重甲侍卫,装备近乎奢华的部队,让这个阿拉伯土酋长心惊肉跳,同时又贪婪到两眼发红。 只要把这些军队诱骗进城,就伏兵尽出,杀他个措手不及。 吃掉入城部队之后,再让骑兵去冲击城外部队。就算不能逼得海上战舰投降,抢来如此多的铠甲和武器,也足够他组建强大的军队,征服整个阿拉伯半岛,恢复一百年前祖先的荣光。 城门开启,此地官员,战战兢兢引导张瑞凤进城。 张瑞凤扫视到官员的表情,就已心知肚明,冷笑道:“放下盔甲。” 郑大用抬手一拉,形同安全帽的头盔,立即降下可以伸缩的甲片,将脖子一圈都保护起来。其余士卒,也跟着操作起来。 一方起了歹心要设伏。 一方深入虎穴,打算从城内开花,直接占领这座土城。 前行到某处十字街口,引导他们前进的官员,突然撒丫子开溜。 郑大用见状大呼:“停止前进,列阵!” “刷刷刷!” 四下里箭如雨下,周边的民房屋顶,到处都埋伏着弓箭手。 东南两个方向,冲来许多拿着弯刀和长枪的步兵。西边响起隆隆马蹄声,数百阿拉伯骑兵,直冲大同军的侧翼。 寻常军队,突然中伏,且三个方向遇敌,恐怕已经朝着没有敌人的北边溃逃。 扎伊德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竟然还知道围三缺一,在他看来大同军必溃,装备再好也经不起伏击战。 可大同军早有心理准备,任由箭雨射在身上,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全部被盔甲给挡住。 阵型外围,全站着重甲长枪侍卫,齐刷刷的举起长枪朝外。 反观这些阿拉伯步兵,穷得只能穿皮甲,有些连皮甲都没有。南面的一股步兵杀来,面对刺猬般的长枪阵,还没厮杀就已经惊恐畏惧。 长枪对长枪。 大同军这边配合默契,阿拉伯兵各自为战。这就不说了,阿拉伯兵的长枪捅来,根本无法刺破大同军的铠甲。而大同军一枪捅出,可以说枪枪入肉见血。 接战的瞬间,阿拉伯兵就有崩溃征兆。 扎伊德亲自带领骑兵,朝大同军侧翼冲来。他相信骑兵的威力,眼前的敌人全是步兵,肯定吓得溃散逃跑。 可面对骑兵冲锋,大同军岿然不动,全部举起长枪等在原地。 “砰砰砰!” 藏在阵内的火铳侍卫,终于开火了。 什么鬼? 扎伊德虽然没有火枪手,却知道火绳枪是啥情况,如此密集的阵型,还藏在军阵当中,火绳枪是不可能发射的。而且,他刚刚观察过了,敌人的火枪手,根本就没有安放火绳。 火绳枪确实需要足够空间,但燧发枪不需要啊。 前排的阿拉伯骑兵,顿时人仰马翻。 好不容易冲近了,面对林立的长枪,战马自动选择刹车。聪明的马儿也怕死,不可能直冲长枪或刺刀,这也是步兵空心阵,能够对付骑兵的主要原因。 “杀!” 三百板甲侍卫,提着战锤越过长枪阵。 近乎崩溃的阿拉伯步兵,下意识朝这些怪物捅去。有些板甲侍卫被捅倒,艰难无比的想要爬起,看似狼狈其实没有受伤。 更多的板甲侍卫,在无数长枪之中踏步向前,挥舞战锤,一锤一个。 “快跑!” 扎伊德见势不妙,带兵骑兵开溜,在狭窄的街道里转身就跑。他连妻儿老小都顾不得了,眼前这些敌人太可怕,还是带着骑兵先逃出城再说。 根本不用城外友军策应,入城的大同军,已经取得决定性胜利。 扎伊德率领骑兵绕向南方,从南城门奔驰而出。 此时此刻,一千海军士卒在东城外,一千海军士卒在西城外,且四面都设置了哨骑在观察情况。 “呜呜呜呜!” 北边的哨骑吹响号角。 禄天香顿时精神一震,举刀大呼:“随我杀敌!” 这位皇妃,带着仅有的二十多骑,竟然去追杀两百多阿拉伯骑兵。 742【大获全胜】 阿曼的北部地区,横亘这一条山脉。 山脉以南,多为沙漠。 山脉以北,是临海的阿曼湾平原。有多条小河,从山脉流出,经过平原进入大海,这是阿曼的菁华产粮区。 这些菁华之地,阿曼国王占领了三分之二。 剩下三分之一,都被扎伊德控制着,所以他才有能力养三百骑兵。 骑兵确实是骑兵,就是有些不正规。仅几个头目披着链甲,其余连皮甲都没有,穿着一身麻布袍子在打仗。 这些家伙,被城里的敌军吓坏了,惊慌失措的向北逃去,想躲进山里暂避锋芒,等大同军坐船离开之后再回来。 他们还有二百四十余骑,听到号角声扭头看去,发现禄天香只带二十多骑追来。 扎伊德又惊又怒,勒转马头,举起弯刀说:“吹号,杀了这些追兵!” 由于惊慌逃窜,这些阿拉伯骑兵已经彼此拉开距离。听到扎伊德的号令,许多都来不及停下,继续跑出老远一段路。 若从天空俯瞰,这两百多骑兵,东一坨,西一坨,三三两两聚集观望。 “勇士们,跟我去投靠伊玛目赛义德!” 一个穿着锁子甲的头目,居然不顾扎伊德的号令,突然骑马朝着东边狂奔。 而且,此人附近的骑兵,竟然争相跟随,直接舍弃扎伊德不管了。 “回来,快回来!”扎伊德惊慌大喊。 严格来说,阿曼的赛义德一世,并非什么阿曼苏丹。因为实行的是教长制,甚至都没建立国家,地盘只是被分为各个教区。赛义德一世的身份,是整个阿拉伯都尊敬的伊玛目。 而且,赛义德一世的都城,就在东边五百里外,沿途一路都是平原。甚至只要往东跑二三十里,就已经进入阿曼地界。 前面说了,阿曼湾平原是菁华之地,赛义德一世占了三分之二,怎么可能不觊觎剩下的三分之一? 他早就暗中派人过来笼络,想把扎伊德的骑兵和海盗都招揽过去,无非还没有谈妥价码而已。 此时苏哈尔城被大同军攻占,这些骑兵的家人全在城里。在他们看来,大同军肯定烧杀抢掠,家人多半要被杀死或掳走。反正家破人亡,已经前途无望了,还不如去投靠大英雄赛义德。 越来越多的阿拉伯骑兵,不顾扎伊德的号令,骑马朝东边飞奔。 扎伊德已经顾不上惊慌和愤怒,因为禄天香已经追到几十步外。而他手下的骑兵,只剩百余人没走,并且零散站在各处,似乎在考虑如何抉择。 禄天香越冲越近,忽然有个骑兵头目,带着几个亲信下马跪地,居然直接向禄天香投降了。他们是舍不得城里的家人,无论跟着扎伊德逃进山中,还是去东边投靠大英雄赛义德,都觉得自己的家人可能凶多吉少。 既然如此,那就直接投降! 今后跟着这些中国人混,不但可以保住家人,而且还能吃香的、喝辣的。 “杀!” 扎伊德知道自己完蛋了,如果不吃掉追兵,麾下骑兵全都得离他而去。 当扎伊德再次下令反冲锋时,又有三十多个骑兵,转向东边投靠英雄赛义德。也有十多个骑兵,故意拉开距离,不打仗也不逃,观察战况来决定如何选择。 八十多阿拉伯骑兵,根本没有整队,也没时间来整队,稀稀拉拉的发起冲锋。 “保护娘娘!” 一个侍卫头子大喊,好几个骑士加速上前,簇拥在禄天香身边冲锋。 他们麾下的战马,有几匹来自南京马场,都可以被称为“御马”。 由于坐船出海,中途死了一匹,还有两匹生病,被留在了印度。剩下的战马,大部分是买的印度马瓦里马,少数几匹是从波斯买的好马。 波斯战马的主产地是锡斯坦,位于后世伊朗与阿富汗的边境盆地,如今属于波斯和莫卧儿拼死争夺的地方。那里的马匹保有数量,有的文献说80万匹,有的文献说40万匹,反正谁拿下那里就能称霸。 归结起来就一句话,禄天香麾下全是好马。 而扎伊德的骑兵,虽然都骑着阿拉伯马,但质量却有些参差不齐。 几个哨骑紧追上来,禄天香的骑兵终于超过30个。哨骑竟然往战场侧方迂回,想要包抄堵截两三倍于己的敌军…… 咻咻咻! 阿拉伯骑兵中途放箭,随即斜向绕去两边,不愿意跟中国骑兵接触。他们全是轻骑兵,而敌人全部披甲,脑子有病才会对冲厮杀。 禄天香这边,皆为选自东北骑兵师的皇帝亲卫。 说实话,打起来很烦,容易被轻骑兵放风筝。 然而,打着打着,战场再次出现变化。 绕向东边的阿拉伯骑兵,见射出的箭矢不咋奏效。居然有十多骑加速往东,不愿继续再打,趁机投奔大英雄赛义德去了。 禄天香以为东侧敌军溃败,一次冲锋结束之后,立即挥刀喊道:“追敌!” 当即率领全部骑兵,冲向东边的敌人,那边的几个哨骑也配合冲锋。 扎伊德带兵折返,追着禄天香射箭。禄天香不管不顾,全速朝东侧之敌冲去,根本不管其他方向的阿拉伯骑兵。 烈日之下,来自中国的皇妃,犹如利箭般飞速冲锋,三十个骑兵跑出千军万马的阵势。 东侧之敌,竟然真的崩了。 他们不再放风筝射箭,而是一窝蜂的遁逃,反正这个方向可以投靠赛义德。 见此情形,拉开距离观望的阿拉伯骑兵,立即知道该如何选择。在两个头目的率领下,带兵朝着扎伊德直冲而去,其余投降的骑兵,也配合着朝扎伊德射箭。 东侧的阿拉伯骑兵越逃越远,禄天香感觉难以追上,又见后方的敌人正在内讧,立即抓住时机带兵杀去。 被叛徒缠住的扎伊德,肺都快气炸了,一边射箭一边往北逃。 禄天香此刻热血沸腾,弯弓搭箭,一箭射落前方敌人,那是个只披了麻布袍子的家伙。 “驾!” 禄天香胯下是真正的御马,就算在南京马场,也不对外开放的,只允许皇室成员骑乘。 速度越来越快,身后侍卫根本追不上,禄天香一马当先冲进敌阵当中。 其实也没啥阵型,全都已经乱了,阿拉伯骑兵在各自为战,而且被追得边射箭边逃。 “咻!” 一箭射来,禄天香避之不及,箭矢钉在肩膀上摇摇晃晃。 没有受伤,被内衬的锁子甲挡住了…… “保护娘娘!”侍卫们惊慌大喊。 可他们根本追不上,禄天香跑得太快了,眨眼间已将麾下甩得老远。 禄天香左手执弓,右手挥刀砍出,将前方一个敌人斩落马下。速度丝毫不减,竟然朝着扎伊德冲去,想要阵斩敌军首领。 沿途所过,禄天香接连挥刀,又砍翻了两个阿拉伯骑兵。 不是皇妃娘娘武艺超群,而是她的装备好,根本不惧弓箭。同时又骑着宝马,冲起来跟飞一样,而敌人却全都在逃跑,禄天香砍的部位全是后背。 扎伊德趴伏在马背上,不时回头望去,看到禄天香连砍数人,直吓得头皮发麻,连箭都不射了,只是全速奔逃。 接近十余步,禄天香再次射箭。 这一箭射得有点偏,扎在扎伊德的马屁股上。战马吃痛之下,顿时跑得更快,气得禄天香继续策马追击。 直追出五里地,两人的坐骑终于接近。 扎伊德慌慌张张回身射箭,禄天香下意识躲避。由于距离实在太近,被一箭射中脸部,箭头擦着皮肤掠过,禄天香脸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颧骨的伤口。 “当!” 双马并行。 禄天香挥刀砍出,扎伊德举起弯刀格挡,这才看清追他的是个女人。 “哒哒哒哒!” 又一匹战马追来,却是担任哨骑的侍卫。身上没穿甲胄,骑的也是好马,轻装前进跑得快,此刻终于赶来保护皇妃。 禄天香和扎伊德两人,并行缠斗良久,互相之间不分胜负。 但这不穿甲胄的侍卫,却简直丧心病狂。他的第一次进攻,就劈落扎伊德的弯刀,随即探手一拿,竟将穿着锁子甲的扎伊德,整个人都从马背上给提起来。 这位老兄,只是小小的侍卫队长…… 扎伊德完全没搞清楚状况,就感觉自己在腾云驾雾,然后被狠狠的掼到地上,脑袋着地瞬间就晕过去。 侍卫勒马抱拳:“娘娘受惊了,末将救驾来迟。” 禄天香郁闷得想翻白眼,她好不容易追上敌将,虽然一时难以拿下,但肯定是可以击败对方的。这关键时刻,居然被抢了人头,偏偏她还得感激此人相助。 “多谢。” 禄天香扔下两个字,懒得理会敌将,立即打马杀回去。 侍卫连忙下马,将晕过去的敌将抓起,扔在那匹阿拉伯战马上,慌慌张张的去追赶禄天香。 主战场早已分出胜负,共有56个阿拉伯骑兵倒戈,斩杀敌骑47人,俘虏敌骑18人,剩下的敌骑全部逃了,这些轻骑兵还真不好追。 禄天香这边,一人重伤,多人轻伤。 重伤那个,是被射中战马,连人带马倒下去,被压断了小腿胫骨。 禄天香也受伤了,伤口深可见颧骨,估计脸部会留下疤痕。好在创口不大,若是愈合得好,应该不会太过显眼。 743【批评大会】 海上没打起来,大同海军轰了几炮,海盗就吓得逃之夭夭。 战后,文武官员们聚在一起,喜滋滋的讨论着辉煌战果。 唯独海军司令樊超,听完整个战斗过程,一张脸黑得如同锅底。 “樊将军,可是海军没打仗,你心里不乐意了?”郑大用笑着打趣说。 樊超摘下帽子,轻轻扣在桌上,扫视众人之后,压着火气说:“禄妃娘娘,张大使,郑将军,我是一个粗人,道理肯定没你们懂得多。我统领的是海军,对你们也不该多嘴。但陛下让我带兵出海,我就得把大家安全的带回去。” 此言一出,喜悦欢快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樊超是赵瀚打下樟树镇,带着官兵水师投靠过来的。虽然类似于降将,但从军资格极老,而且海军都督古剑山,还跟樊超一起做过水匪。 甚至,南京城都是樊超带兵占领的! 遇到这样资历深厚的老将,禄天香连忙摆正态度,说道:“樊将军想说什么,尽管畅所欲言。” 樊超首先问郑大用:“郑将军给陛下做亲卫之前,也算久经沙场了吧?你是跟着哪位师长打仗的?” “张师长(张铁牛)。”郑大用回答。 樊超冷笑着说:“不愧是张侯爷的兵,英勇无畏,打仗完全不计后果!”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郑大用心里非常不爽,当即怼回去:“樊将军有话请明言,不必藏着掖着。” 樊超脸色一沉,厉声质问:“明知城内有伏兵,你还敢带兵进城。你晓得敌人有多少吗?你晓得城里有火铳吗?若是有火铳,你的盔甲能够挡住药子儿?张侯爷有没有教过你怎么打仗!” 一连串的责难,问得郑大用哑口无言。 张瑞凤见气氛有些僵,连忙打圆场:“樊将军,不论如何,仗是打赢了,我们也没什么损……” “你闭嘴!” 樊超根本不给文官留面子,直接打断说:“你会打仗吗?你以前带过几个兵?” 这跟明末的情况,完全是反着来,武将把文官当孙子训斥。 张瑞凤还不敢跟樊超吵架,知道这些勋贵不好惹。樊超现在的爵位,已经是顶级伯爵,此次出使回京,多半是要封侯的。 樊超也懒得跟文官闹,把火力集中在郑大用身上:“郑将军是不是做侍卫太久,好几年没打仗,忍不住想立功了?咱们的路程还远着呢,有的是仗打,你急个屁啊!急着去投胎吗?自己急着投胎就算了,还带着那么多军中兄弟!” 陆军虽然普遍看不起海军,但郑大用这个皇帝亲卫,在樊超面前不敢反驳半句。 训完郑大用,樊超又开始训斥施琅:“让你带兵上岸,是保护娘娘安全的。娘娘一个人冲阵厮杀,脸都被射伤了,你狗入的到哪儿去了?” 施琅辩解说:“末将麾下全是海军士卒,没有骑马,跟不上啊。” “混账!” 樊超怒斥道:“你的部队没马,不知道把自己绑在友军的战马上?” 这话把在场众人说得目瞪口呆,纷纷扭头看向禄天香。谁都能听出来,樊超在指桑骂槐,明摆着对禄天香非常不满。 樊超起身踹翻凳子,扔下一句话就走:“今晚之前,每个人都有,写战后总结报告交上来!” 眼瞅着樊超阔步离去,张瑞凤尴尬笑道:“诸位不必如此,樊将军说话虽然很重,但也是担忧咱们的安危。哈哈,没事的,下次再打仗,跟樊将军商量之后再打。” 除了张瑞凤,其他人都没说话。 现场一片死寂,尬在那里良久,郑大用总算冷静下来了,站起来说道:“此战过错在我,确实窝在南京几年,一直没有打仗立功的机会。这次立功心切,完全不顾后果。若是在国内作战,这一仗是不可能进城的。其一,城内有埋伏,不知敌军数量,也不知敌军是否有火器;其二,此城的城墙简陋,直接用海军火炮就能轰塌。我为了让亲卫队揽功,没有让海军第一时间配合。正确的作战方案,是知道城内为敌人时,调集军队包围城池,然后立即让海军开炮。如此便可全歼敌军,而且自身也没有危险。” 郑大用本来就作战勇猛,而且极有军事头脑,才被皇帝安排统领亲卫队出海。 他之所以脑子抽风,一是立功心切,二是轻敌心理,三是不想让海军分走功劳。被樊超劈头盖脑一顿骂,心中虽然不高兴,但也是真被骂醒了。而且还感到有些后怕,万一城内敌军真有大量火铳,入城的部队必然凶多吉少。 皇帝亲卫统领,主动公开认错,这让张瑞凤等文官非常惊讶,下意识认为郑大用是被樊超给镇住了。 禄天香也跟着站起来:“既然郑将军检讨自身过失,那我也来检讨一下。我有两个地方错了。第一,敌人的骑兵未损,我不该带着二三十骑,去追击十倍于己的敌人;第二,作战之时,我不该孤身冲阵。我的身份特殊,若有意外,会连累了大家。此战若非敌军自乱阵脚,我们就算能打赢,也必然损失惨重。我以后不会孤身犯险,也不会擅自带兵追敌。” “那我也来说说吧。”施琅站起来。 这种战后总结大会,是从江西时期就传下来的,只要当过兵就肯定很熟悉。也就在场文官,感到难以理解,为啥打了胜仗还在自我批评。 不过,随着诸多将官的自我检讨,很快就说出一大堆已犯错误。 郑大用说:“全部记录下来,我整理之后交给樊将军。” 从没打过仗的蔡云程,突然开口说:“我有一点需要补充。” “蔡先生请讲。”郑大用说道。 蔡云程的身份非常低,连钦天院学士都不是,只是金陵大学的研究生,跟着导师挂靠在钦天院。 蔡云程说道:“诸位将军,都久经沙场,为何今天会犯下恁多错误?我觉得,还跟海上航行有关。在海里飘几个月,人人都脾气见长,我自己也是如此,动辄因为小事跟潘兄吵架。估计是长期憋在船上,已经给闷坏了,就想着找事儿活动活动。” 此言出口,众人若有所思,都发现自己容易冲动,性格比出海之前暴躁许多。 而且,做事容易上头。 今天打仗,各级军官们,可谓是集体上头。 蔡云程说道:“我建议,今后每航行一段时间,就该靠岸放松心情。从上到下,轮番登岸休息。士卒旅行苦闷,本该让他们去妓院逛逛。但据我所知,港口的妓院,多带有花柳病,这个是很危险的。我们可以组织一些活动,让大家可以消遣放松。” “这主意不错,”郑大用说道,“每次下船之后,让一部分士卒负责警戒,另一些士卒就搞军中比武。比试摔跤搏力,比试负重跑步之类,都是军中已有的技艺。人人皆可报名参加,代表自己所部参加,可评出状元、榜眼、探花和五魁。五魁以上,皆有奖赏。状元所在大队,全部加餐三日!这样就有耍子了,没比赛的也可以观看,不会因为航海太久憋出毛病。” 一个广西籍军官说:“还可比试拳法!” “那就太欺负人了,谁跟你们广西兵比拳啊?”一个广东籍军官说。 又有山东籍军官站起来:“比就比,谁怕谁啊?” 来自广西的两个大同师,由于壮族兵员较多,把狼兵们习练的“昂拳”也带进来。 昂拳、泰拳、缅拳,这三种拳法,应该都同出一源。明代的田州土司,将昂拳列为军拳,经过改进之后,比泰拳、缅拳更系统化。除了徒手拳法,还附带兵器打法,迅速在广西狼兵当中传开。 如今,广西和云南的大同军,都引入了昂拳作为军体拳。 昂拳具体的特征,就是相比于泰拳,拥有更多的肘法和膝法,而腿法则远远少于泰拳——打仗很少用腿,摔到了就得等死。 郑大用在南京时,见识过广西兵的昂拳,连连摇头说:“你们那种拳,不是用肘就是用膝,动辄伤筋动骨。一场拳打下来,要么躺一个,要么两个都趟。太危险了,不适合打擂台。” 那广西籍军官说:“打拳的时候,可以戴护具啊,脑袋也用棉布包裹起来。再定一些规矩,不准打裆部,不准打咽喉。” 郑大用想了想说:“你自己下去琢磨,弄好了再来找我。” 军士俱乐部、军士运动会,以及拳赛比试,就这么出现在大同军中。 至于樊超,傍晚收到战后总结报告,看完也是长舒了一口气,他总算遏制住这股骄兵风气。同时,也掌握了使节团的话语权,不再是使团上岸之后啥也管不了。 老将的作用就在于此,赵瀚不是胡乱安排的。 只有资历颇深的武将,才能压住那一群年轻人。郑家留下的海军将领不行,说话不管屁用,只有江西走出来的樊超可以。 “将军,禄娘娘和张大使,派人来请您上岸议事。”副官前来禀报。 樊超顿时露出微笑,换作以前,他是不会被邀请的。那帮年轻人,一旦上岸,就不跟自己商量,也不知道在搞些什么鬼。 “有没有备马?”樊超开始摆架子。 副官说道:“有马,禄娘娘派人送来了战马,请将军骑马进城议事。” 樊超颇为得意道:“很好,走吧,进城去看看。” 744【收下奴隶】 “侯爷请上座!” “不敢,娘娘请,张大使请。” 得意归得意,示威归示威,樊超心里其实极有逼数,不敢坐在禄天香和张瑞凤的前头。 众人落座完毕,禄天香说道:“张大使讲吧。” 张瑞凤一副笑脸朝着樊超:“是这样的,樊将军。战场倒戈的本地骑兵,得知我们会离开,有二十多人请求跟随,愿意带着战马帮咱们打仗。此外,还在城里发现两百多个奴隶,这些奴隶也请求跟我们一起走。关于是否收留这些人,樊将军有何看法?” 樊超说道:“可选一些好的战马带走,人就不要了,劣马也不要,留在船上纯属浪费粮食。至于奴隶,这小小的破城,怎养得起几百个奴隶?” 张瑞凤解释说:“这些奴隶,正是此城的财源之一。此城的城主叫扎伊德,会不定期派遣骑兵,伙同海盗一起外出,在附近的沿海劫掠人口和财货。波斯和莫卧儿的偏僻沿海,也是他们劫掠的目标。人口劫掠回来,分成好几等,以不同的价钱卖给葡萄牙人,有时候也卖给荷兰人。” “原来今天打的是人贩子。”樊超终于想明白,这屁大的城池,为啥有能力养三百骑兵。 蔡云程插话道:“伯爷,在下认为,骑兵不必收留,但这些奴隶应该救。他们处境凄惨,若是不救,终究免不了被贩卖为奴。即便把他们释放,他们也回不去家乡,只能把他们带上船。为了保证军纪,防止男女秽乱,那些女奴,可安排在娘娘船上听用。那些阉奴,也可留在娘娘船上听用。” 蔡云程出身贫苦,对这些奴隶保佑极大的同情心。 同时,他又看不惯皇妃出海。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更多的女人和阉人塞在皇妃船上。 樊超诧异道:“那些奴隶里面还有阉人?” 张瑞凤解释说:“这里的奴隶,主要卖给荷兰、英国和葡萄牙。用来干活的奴隶,三国更喜欢购买黑奴,白奴反而卖不出什么好价钱。所以但凡年轻的,相貌稍微端正的,他们就阉了再卖,价钱可以立即翻倍。这些阉奴,由欧洲人卖去印度,莫卧儿和其他印度邦国,都习惯购买阉人充为宦官。” 这完全就是把人当畜生,怎么赚钱怎么来。 而且,负责阉割奴隶的,其实是城里的骟马官。主职骟马,兼职骟人,若感染发炎死了,则属于正常的业务损耗。 樊超想了想说:“那就留下吧,女子和阉人都由娘娘听用。其余男子,分配在其他船上做杂役,算是提前补充船队的人手。” 船队早就开始减员了,因为病得严重,不适合继续坐船,三个留在印度,一个留在波斯。都已安排妥当,两国官员会予以照顾,等船队返回时再把他们带走。 一路运气不错,没有遇到剧烈风暴,否则水手死伤过多,还得在中途进行招募。 禄天香船上被强行塞人,她对此并无异议,只是问:“战俘如何处置?” 樊超说道:“这是海外,陛下让我们自行决断,原则是不要肆意屠杀。那些战俘,可斩去双手拇指,让他们无法再拿兵器。如此一来,既不会平添杀戮,也能起到惩戒立威的效果。至于贼酋,必须砍脑袋!” 翌日,一个又一个战俘,包括城内的步兵,被排队押来斩断拇指。 那些步兵,大部分都是城内平民。 这一遭砍下来,全城主要的青壮劳力,都不能再做需要用手的重体力活。这座城市,几乎等于是废掉了。 家家哀嚎,户户痛哭,他们的妻儿哭成一片。 扎伊德囤积的粮食和金银,全部被大同军搬上船。虽然是个穷鬼,但也聊胜于无,毕竟贩卖奴隶挺赚钱的,不至于仓库里穷得跑耗子。 缴获的阿拉伯马,挑选十六匹体格健壮的带走,其余送给倒戈立功的本地骑兵。 休整数日,准备启程。 被解救的两百多个奴隶,绝大部分是波斯人和阿富汗人,也有少数的阿拉伯人。他们突然获得自由,对中国人感激涕零,洗漱干净之后,便穿着新衣服上船干活。 这些奴隶,都没有国家概念。 即便是波斯奴隶,由于来自农民阶层,也对波斯皇室没啥认同感。谁给他们吃饱饭,他们就为谁卖命。稍微待遇好些,忠诚度就蹭蹭提升。 “哒哒哒哒!” 就在众人上船的时候,四个阿拉伯骑兵追上来。 禄天香已经登船,见状对身边女官说:“过去问问,他们追来做什么?” 御马监女官很快回来报告:“这四个骑手,说自己没有家人,请求跟随咱们出海,他们愿以真主的名义宣誓效忠。郑将军那里,愿意收留这些异国骑手。张大使无所谓,樊将军说来请示娘娘。” “既然郑将军愿意收下,那就收下吧。”禄天香说。 海上前路莫测,谁也不知何时遇险,收几个能打仗的不算坏事儿。 …… 阿曼首都,马斯喀特。 距离刚刚打完一仗的苏哈尔,仅五百里远,乘坐海船转瞬便至。 赛义德一世此时非常高兴,他正琢磨着吞并扎伊德。没想到,扎伊德的骑兵,还有依附扎伊德的海盗,居然主动前来投靠自己。 “是中国人袭击了苏哈尔,不是该死的葡萄牙人?”赛义德确认道。 一个骑兵头目回答:“伟大的伊玛目,中国人非常凶残。他们坐着大船而来,拥有强大的军队,冲到城里见人就杀。抢劫我们的财货,烧毁我们的房屋,请伊玛目为我们报仇!” 赛义德一世的威名,早已传遍阿拉伯沿海。 但凡哪里遭受葡萄牙攻击,部落首领都会来求援,而赛义德则是能帮就帮。接受帮助的部落,基本会宣布效忠,如此赛义德的地盘就迅速壮大。 面对这些前来投靠的骑兵,赛义德并不完全相信。 他不但是阿曼的军事首领,还是整个阿拉伯地区,最受人尊敬的宗教领袖。他曾经读过古代笔记,知道中国人来过阿曼,而且公平交易并不侵略。从东方回来的阿拉伯商人,也说中国和葡萄牙、荷兰是敌人,敌人的敌人应该是朋友才对。 安抚一番这些骑兵,赛义德叫来自己的心腹,吩咐说:“你带一队骑兵,去苏哈尔打探消息。不要跟中国人起冲突,看看那里情况是否属实。如果是扎伊德主动进攻,中国人只是被动反击,那么就跟中国人取得联系,邀请他们到马斯喀特来做客。” 心腹却说:“不管实情如何,我们都可以去跟中国人打仗。他们远道而来,兵力不会太多。只要我们打赢了异教徒,不管对方是哪国人,您的威望都会再次提升。会有越来越多的部落,仰慕您的威名前来效忠。” “愚蠢!” 赛义德斥责道:“那么多国家,都对我们怀有恶意,只有英国愿意跟我们做朋友。这种糟糕的局面,怎么能够胡乱树敌?只要愿意做朋友,对我们怀有善意,不管他信什么教,都是可以携手合作的。男人的胸怀要宽广,要像大海一样。从哈贾尔山中,流出很多条河流。不管它们发源于何处,不管它们流往哪个方向,最终都是要汇入大海的!” 麾下左右,对此都心悦诚服,更觉他们的伊玛目睿智无比。 打听消息的人还没回来,中国使节团就到了。投靠过来的阿拉伯骑兵,跟翻译一起登岸,进入马斯喀特城说明情况。 一听是扎伊德先设伏,赛义德已经信了大半,因为他清楚扎伊德的作风。 他仔细询问道:“你们投靠中国人了?” 那四个骑兵的头领说:“中国主人是仁慈的,他们获胜之后,只杀了扎伊德。其余俘虏,只是斩去拇指。他们搬走扎伊德的财物,却没有洗劫城市,也没有烧毁房屋。他们和葡萄牙强盗不一样,所以我们愿意追随。仁慈的主人,总是不会苛待下属,值得我们誓死效忠。” 赛义德点头道:“不劫掠城市,不烧毁房屋,这样的人值得交朋友,至少不会从你的后背捅刀子。他们全都离开了吗?没有留兵占领苏哈尔?也不像葡萄牙那样建立城堡?” 归降骑兵说道:“没有,中国主人要去欧洲,他们是中国皇帝的使者,无意占领任何城市。” “随我出城迎接客人!” 赛义德的性格非常豪迈,都不确认这些信息,就亲自去港口迎接中国使团,也不怕被大同军给当场砍了。 禄天香吃了前次的教训,遇到这种小国,干脆不下船露面,一切外交任务交给张瑞凤。 双方寒暄之后,赛义德问道:“中国和葡萄牙打过仗吗?” 张瑞凤回答:“中国的一个海港城市,被葡萄牙占领了近百年。伟大的皇帝陛下,收回了那个海港,驱逐了不听话的葡萄牙人。” 赛义德高兴道:“你们的皇帝,跟我是一样的。这里的马斯喀特城堡,就是葡萄人修建的,我亲自带兵夺了回来。不过有一点不好,中国皇帝太仁慈了,对待凶残的葡萄牙人,应该把他们全部杀死,而不能只是驱逐。” “确实如此。”张瑞凤懒得辩驳,顺着此人说下去。 赛义德又说:“请各位贵客,到城堡里享用美食。不过你们的士兵,我无法提供食物,需要你们自行购买粮食。我刚刚收复这里没两年,粮食并不充裕,因此只能怠慢中国客人。” “无妨的,我们也为阁下来了礼物。” 双方交流出奇的顺利,并迅速达成外交成果。 来自阿曼的阿拉伯商人,今后可在巨港自由通商,且可相对欧洲商人优先补给。 而赛义夫一世,愿意派出使者,一路陪同中国使团南下。东非沿海的阿拉伯人,都会给赛义夫面子,把中国使团当成贵客来接待——很多后世的黑人国家,沿海地区被阿拉伯人控制,同时又被葡萄牙给殖民。 745【海难漂流记】 “飓风!飓风!” “快找港口靠岸!” “葡萄牙领航员在哪儿?快问他附近哪有港口!” “……” 东西方的旧航道,最危险之地莫过于好望角。可中国使节船队,刚刚接近莫桑比克,就毫无征兆的遇到飓风。 这纯属运气问题。 运气好的,在东非沿岸来往好几年,都不会遇到一次飓风。 运气不好的,一个接一个。甚至会出现双气旋、三气旋,飓风可以组队扫过来。也有可能一个飓风刚过去,另一个飓风接踵而至,最长时间能持续大半个月。 此时此刻,风浪越来越大,天空越来越暗。 所有船只,都全速朝海岸驶去,想抢时间赶紧靠岸进港。不需要什么大港,能躲避风浪的天然小港就行。 从印度招募的葡萄牙领航员,本来是为穿越好望角做准备,如今提前发挥了他们的作用。赛义德派来随船的特使,也引导船队朝最近的良港航行。 旗舰之上,旗令手一手抱住桅杆,一手疯狂打出旗语,指挥后面的舰船跟随。 风力猛然变大,旗令手直接吹得飞起来,腰上系着绳索落向海面。突然一个巨浪袭来,旗令手在空中就被拍晕,这种情况恐怕是凶多吉少。 距离海岸越近,礁石岛屿就变得越多。 天色已经越来越黑,白昼忽地成了傍晚样子,每条船都只能凭借罗盘继续航行。 “轰!” 黑暗当中,不辨东西,一艘军舰不幸触礁。 一个隔离舱迅速进水,舰船歪歪斜斜的前进。风力越来越大,倾斜的船只,随时有倾覆的危险,然而他们注定无法获得帮助。 “娘娘,用绳子系好!” 禄天香死死抱住物事,也不知在抱着什么。有女官递来绳子,她连忙栓在自己腰间,想要指挥其余近侍,却发现到处都已经乱了套。 一个巨浪将船只掀起,又迅速落下来,许多船员也随之起落,不少人直接撞到脑袋晕过去。 “靠岸,靠岸,靠岸,快快快快快!” 樊超咆哮大吼,也不知几人能听到命令。 “将军,得降帆,风太大了,会把船给吹翻的!” “快去降啊!” 甲板上更是混乱,水手们冒着风浪操作,不时有人被吹落到海里。之前收留的奴隶,经过二十多天的培训,许多已经成为见习水手,此刻也被派到甲板上帮忙。 “死了,死了,死定了!” 潘蔚在船舱里吓得直哆嗦,猛然间船只再度飞起。他也失手飞出去,脑子不知撞到什么,就这么昏过去不省人事。 足足两天时间,飓风终于完全过境。 由于航行路线距离海岸很近,大部分船只都顺利躲进海湾。但具体多少损失,一直无法查明,此时终于可以活动了。 “将军,桅杆断了一根,船员损失12个。” “派小船出去,看看别的船只。” 事实上,不用樊超派人探查,别的舰船已经派人过来。 一番统计之下,失踪舰船两艘、失踪船员561人。其中既包括海军士卒,也有后勤人员和收下的奴隶。另外,幸存的船只,大部分都有损伤,必须尽快找地方修复。 禄天香和文官们乘坐的舰船,由于船体坚固,倒是没啥大碍。只有部分水手失踪,以及许多人员被撞伤。 樊超选了三艘受损较轻的舰船,沿着海岸搜寻失踪船只。 在一座礁岛附近,看到大量木板,正漂浮在海面上,显然有一艘船已经沉没了。不过也有奇迹发生,竟有7人爬上礁岛,坚持到友军前来救援。 又连续搜寻三日,别无所获。 受损的船只,在简单修缮之后,被葡萄牙和阿拉伯领航员,带着前往更南边的莫桑比克港。那里是葡萄牙殖民地,有船厂可以修理船只,就看葡萄牙人愿不愿帮忙,是要收银子还是想吃枪子儿。 …… 邓有璋浑身酸痛着醒来,睁眼就感觉不对劲。 船舱里的物件,全是竖着的,整条船显然是侧倒过来了。 他奋力爬出去,中途遇到自己的兵。有人还昏迷着,有人已经醒来,互相之间交流着情况。 忽然,邓有璋听到哭喊声:“舰长没了,副舰长失踪了,宣教长也找不到!” 邓有璋飞快朝那边爬去,很快见到已经咽气的舰长林安全。额头被撞出大口子,鲜血流了一地,显然是失血过多而亡。 “全部都有,把受伤没死的兄弟,全部抬下船救治!”邓有璋扯开嗓子大吼。 不仅邓有璋在组织抢救,各舱都有军官,正在下达相同的命令。 他们离开军舰之后,才发现是什么情况。 整条船都被冲上岸,侧翻在一处沙滩上,桅杆全部断裂,而海水已退到七八米外的地方。 船上军医还剩两个,一边救治伤员,一边让士卒回船上寻来药品和物资。 折腾好半天,邓有璋成了最高军职者,他临时接手这里的指挥权。 反复清点人数,幸存者尚有165人。 其中,海军官兵88人,文职、后勤、水手共73人,剩下4个是做杂役的波斯奴隶。 “怎么办?”贺文鹏问道。 邓有璋说:“先休整养伤,把船上的物资都搬下来,等着兄弟舰船过来援救。如果等不到援救,两天之后,组织部队探查附近情况。” 领航员和牵星手都死了,而活着的人,连罗盘都看不懂,根本搞不明白位置。 连续苦等两日,海上连鬼影子都不见。 邓有璋知道不能再傻等,他挑选水手补充兵力,将部队整编为一百人。留下二十战兵,在沙滩保护人员和物资,其余八十战兵出去探索情况。 距离海滩越远,地势就变得越高。邓有璋带人沿着海岸探索,没有什么收获,于是又开始爬山。 这里属于高原地形,爬上去之后,就变得相对平坦,时不时能见到几个小山坡。 “那边有烟!” 瞭望手举着千里镜惊呼,随即又喊道:“还有农田,种的是稻子!” 此言一出,众人惊喜不已。 这条船上没有皇帝亲卫,全部都是海军士卒,平时穿皮甲或不着甲作战。火药都被打湿了,火铳暂时无法使用,只能把刺刀安上来作战,也有一些兵使用长枪和腰刀。 八十个海军官兵,小心翼翼前进,还派出了十多人去探路。 很快他们来到一个村落,村子周边全是稻田。这里的土著,皮肤略带棕黄色,黑发微卷,个子比较矮小,乍看仿佛是东南亚人种。 彼此见面,都很好奇,站那儿大眼瞪小眼。 可惜语言不通,稀里糊涂交流半天,也不知道彼此在说啥。 这里的土著很原始落后,身上还披着兽皮。也有某种布料,不知是啥植物纤维编织的。他们比较警惕,男子都拿着武器,木棍嵌着石片做成的长矛。 邓有璋摘下帽子,让一个士兵送过去,当做礼物交给土著首领。 土著首领年龄较大,也不知多少岁了,看样子三四十岁,又似乎是五六十岁。他明白了邓有璋的意思,接过帽子戴在头上,然后非常兴奋的转圈子,其余土著都因此欢呼起来。 首领叫来一个土著男子,嘀咕几句。 十多分钟之后,土著男子捧来陶罐,当做回礼赠送给邓有璋。 邓有璋定睛一看,顿时哭笑不得,罐子里装的全是海盐,而且带有不少泥沙等杂质。 双方就此确定和平关系,邓有璋继续探查附近情况。 又是半个月过去,还是等不到海上的消息。邓有璋几乎放弃了,留几个人蹲在海边,提前准备好柴禾杂草,看到海上有船只便点火报信。至于其余人员,全部带着物资转移,前往土著村落附近定居。 土著们的主粮,除了稻米之外,还有一种根茎植物。 长得像树一样,却挖掘根茎食用。而且似乎有毒,土著首领让人亲自示范,要把根茎煮了之后才能吃。 邓有璋觉得很新奇,此物产量巨大,若是能回中国,一点要带回去栽种。 他还给这种食物起了名字,根茎似番薯,枝干似树木,于是命名为“木薯”。 船上的棉布成了商品,土著们非常喜欢,带着许多木薯过来交换。 更远的地方还有土著部落,这些土著获得棉布之后,拿出一部分棉布,前往更远的部落交换物品。很快就引起注意,这些精美的棉布,竟然招来两百多土著部队。 前来侵略的土著,明显要先进一些。 首领腰间别着铜匕首,长矛的矛尖也是铜制的。不过铜质兵器很少,大部分土著侵略者,依旧在使用石矛作为武器。 一天傍晚,本地土著正在聚餐,两百多侵略者突然杀出。 侵略者先是抛掷长矛,命中率还不低,瞬间就造成杀伤。接着又甩着绳索,绳子投出石块,把村民砸得头破血流。 土著村民惊慌逃窜,侵略者冲过来,拔起投出的长矛,哇哇大叫着追杀。 他们将男性村民杀死,活捉女人和儿童。又进屋搜寻财物,不断搬出食盐和粮食,若搜到棉布就兴奋大叫。 二十多个男性村民,陆陆续续逃到邓有璋的驻地。 “咿哩哇啦……” 村民们指着自己村子的方向,急得跺脚哭叫。 邓有璋虽然听不懂啥意思,但看到带伤的村民,也知道是被人袭击了。 “拿起武器,披甲御敌!” 邓有璋带兵前去村中救援,半路就遇到追过来的侵略者。 “砰砰砰砰!” 火药已经被晒干,重新筛出来使用。 一阵枪响,好几个侵略者倒下,其余吓得惊恐逃窜,以为大同军使用的是巫术。 此战大获全胜,杀死侵略者60余人,生俘侵略者20余人,其余全部逃之夭夭。那些俘虏,被愤怒的村民全部杀死。 可这个村子也毁了,成年男子只剩不到三十个,其余全部是妇女和儿童。 邓有璋把贺文鹏叫来:“咱们怕是回不去了,就在这里安家吧。” 贺文鹏沉默,想起家中的妻儿。 邓有璋叹气说:“村里的男人所剩无几,全是女人和孩子。咱们这边,又都是男人。不如两处并做一处,都搬去村里住下。想娶妻安家的,便在村里挑选妇人为妻。这里的土著,除了个子矮小,长得其实也不丑。这些外来土著,竟然带着铜器,咱们今后得好生提防。先学会说土话,或者教村民说汉话。找时间再去打探,看附近还有什么大部落。” “唉,你说了算。”贺文鹏无奈道。 这里是马达加斯加岛,岛屿中部地区,已经有土著建国。 人种属于混血,具有明显的东南亚特征。 746【岛主进化史之一】 整个马达加斯加岛,一共存在18个种族,每个种族都有比较明显的差异。 比如东海岸的部落,其脸型和五官,就明显带着黑人特征,只不过肤色更像黄种人,而个别聚居地还有阿拉伯特征。他们最正式的服装,直接就是阿拉伯长袍,甚至还有来自绿教的割礼存在。 邓有璋他们所在区域,属于萨卡拉瓦人的地盘。 萨卡拉瓦这个种族,人口数量不是最多的,但土地占全岛面积的三分之一。 几十年前,萨卡拉瓦人曾在西南部建国,名字叫马拉加西王国。但这个国家已经崩溃,分裂为两大结盟势力。两大势力之下,又有许许多多的小部落。 在流落此岛两个月后,大家都觉得回国无望,陆陆续续跟本地土著女子结婚。 他们把船上的火炮拖来三门,都是口径最小的炮。口径更大的,根本就搬不动,只能留在海边上风吹日晒。 香主李罗生变成大忙人,他把妈祖神位搬到村中,所有结婚的都找他主持仪式。那些棕黄色皮肤的土著女子,稀里糊涂跟着拜天地,只知道自己要嫁人,却不知道这样拜的意义。 如此又过了三个月,双方不断交流融合,互相学会一些日常用语,但更复杂的内容还是不知如何表达。 一天,幸存的土著男子,找到了邓有璋说事儿。 小伙子叫做喀罗,大概一米六的样子:“邓,走……” “去哪儿?”邓有璋问道。 喀罗指着邓有璋的屋子,他进屋拿起一样就放下,再拿起一样又放下:“拿,走!” 见邓有璋还是不明白,喀罗愈发焦急,指着远处说:“走,那边。” 邓有璋朝着那个方向迈步,喀罗却把他拉住。回屋拿起东西,说道:“拿,走,那边。” 根本说不清楚,无论用汉话,还是这里的土话,都无法沟通这个重要信息——迁徙! 这里的地形是高原,而高原之上,又有许多平原、丘陵和河谷。土著属于半游牧半农耕,一个地方,只住一两年。 他们会搬到土地肥沃的河谷,烧荒种地,又带着牛羊,去附近的草地放牧。一两年,或者两三年,土壤肥力就不够了,需要前往下一个河谷烧荒。 土著们纷纷收拾东西,准备来一次迁徙。 妻子莫名其妙要搬家,中国丈夫们当然不肯,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稀里糊涂争吵。 幸存的成年男性土著,只有二十多人。他们熬不过中国男人,这个部落,已经是中国人在做主。 一个来自广东的海军士卒,抓起田里的土壤,找到邓有璋说:“本地人不晓得积肥,地力一年不如一年。这跟广东的过山瑶差不多,两三年就换地方,然后重新烧荒种地。得教会他们积肥,这田土也得平整,田里到处是石块像什么话?” “我明白了。”邓有璋点头说。 屁大点的马达加斯加岛,有的部落已经搞出梯田,有的部落却还在刀耕火种。 这片河谷,在邓有璋看来还不错,迁徙之后还得费力开荒。 他把中国人都召集起来,分配任务之后,各自回家把老婆带出来。有人不但娶了老婆,甚至还附带便宜儿女。 中国人带头清理田地里的石块,土著也稀里糊涂跟着学。事实上,他们早就在整理田地了,只不过没有这样大规模集体劳动。甚至,草地里的牛羊粪便,也被陆陆续续捡回来堆积。 大大小小的碎石块,从田地里捡出来,集中堆放在村子里。 这些碎石块,可以用来砌墙。 乱七八糟的土地,被一块一块规整,邓有璋甚至重新分配了田产。规整土地之后,又把沤好的粪便,撒在土地里增加肥力,还混着许多草木灰。 如此折腾一个多月,又组织起来挖引水渠。 工程量并不大,主要是土著不会。甚至连挑水的木桶都没有,打水全靠陶罐,稻子也都是种植旱稻,大米产量远比水稻更低。 事实上,这里不适合种大米,因为年降水量比较少。 越往北边越糟糕,妥妥的热带草原气候,环境逼得土著们只能游牧。 不过邓有璋他们还算幸运,这里是热带草原气候和热带高原气候的交界带。萨卡拉瓦人之所以在南边建国,就是因为越往南越适合定居耕种。而最适合耕种的地方,是岛屿中部的高原地区,那里有个梅里纳王国,后来一度统治了全岛。 来到马达加斯加的第一年,基本上都是在搞基础建设。 河谷里的土地被平整出来,不断积肥进行耕种。引水渠也建好了两条,旱田被改造为水田,甚至连稻种都换了。少数没泡过海水的稻谷,被搬来这里育种,不再使用土著的垃圾稻种。 中国人惊喜的发现,这里没有寒冬,只要河流不干枯,就能一直种稻子,可以做到一年两到三熟。 船上也有小学毕业的文化人,一直在记录日期。 但中国历法在此不管用,都过年了天气还不冷。当然,也不是很热,全年气温在14到32度之间。 他们还发现,这里有明显的雨季。雨季持续四个月,降雨量明显增加,而且还不是整日下雨,不但不影响农业生产,反而有利于粮食的灌溉。 本地土著,就是在于雨季栽秧。既不育种,也不插秧,把稻种撒下去,等着淋雨之后生长,雨季结束就能收稻子了。 至于雨水较少的月份,土著们不种稻子,改种木薯之类的作物,白白浪费了三分之二的时间。 岛上岁月,转瞬即逝,一年很快过去。 已经没人抱有回国的希望,全部娶本地女子为妻。自负体力好的,有能力养活家人的,甚至娶了两个妻子,还养着妻子带来的儿女。就连那几个波斯奴隶,也被安排了妻子。 “今天,是我们来岛上一年的日子!” 邓有璋召集全体成员开会,土著们也来凑热闹,乐呵呵的看着他们。 邓有璋说道:“有的人,把老婆搞大肚子,再过两个月就要生了……唉,别笑啊!娶妻生子,天经地义。咱们这里,十二岁以上的,男人有182个,女人有247个。无规矩不成方圆,但利规矩之前,得把身份给安排好。承蒙诸位兄弟厚爱,我邓某人自封为总督,统管这里的大小事务。” “我再任命贺文鹏兄弟,担任这里的总司令,负责训练指挥军队。任命李罗生兄弟,担任这里的大管家。咱们的村子,正式取名为大同村,今后大了就叫大同城!” “建制了就要收税,粮食按田亩大小来收。至于牛羊,按牲畜数量来收。收上来的赋税,不是我的,也不是哪个当官的。咱们建立仓库,今后要打仗,要搞水利,或者赈灾,都从仓库里支出!大家都盯着点,谁要是敢贪墨公粮,就丢进海里喂鱼去……” 一番讲话,众人都鼓掌欢呼,主要是刚刚收了稻谷,粮食可谓非常充裕。 土著们也彻底服气,虽然不理解外来者的行为,但粮食确确实实在增产。他们把外来者,当成神灵派来的,甚至积极学习说汉话,觉得汉话是一种神的语言。 接下来便是庆祝活动,首先祭拜妈祖,接着又朝东边拜皇帝。 土著们已经知道,妈祖是个伟大神灵,皇帝则是天空之子。 折腾到傍晚,各自回家休息。 邓有璋娶了两个老婆,一个二十多岁,还带着俩便宜孩子,如今又怀胎四月了。一个十多岁,是死去族长的女儿,除了肤色黑些,也算是小美人儿。 反正女多男少,只要女方同意,那就随便纳妾。 男人们的任务,除了劳作和训练,剩下就是赶紧造人。他们的数量太少,得多多生育后代,才能在这里发展壮大。 又过数日,探险队回来。 队长郭通说道:“往北边走,大概十二天的路程,那里有一个土著部落。我们去年探查过,没有发现人烟,应该是最近半年迁徙过来的。他们种地很糟糕,但牛羊数量很多,草原上大片大片的牛羊。” “有马没?”邓有璋问。 郭通摇头:“没马,只有牛羊。这个部落,攻击性很强,见到我们就持矛冲来。我害怕出现意外,就带人回来了。对了,我还暗中观察过,这个部落有奴隶存在。不管是放牧,还是种地,都使用了不少奴隶。” “放牧,蓄奴,迁徙,那就跟蒙古人差不多,不过他们没有战马,”邓有璋说道,“这种部落,不能任其发展壮大,得带兵过去打一场。他们的奴隶,救回来编户为民。再抢一些女人和孩童,如此就能壮大我们的人口。” 邓有璋的适应力很强,已经彻底转变思维,大同军的很多规矩不能要了。 整个马达加斯加岛,都处于原始社会和奴隶社会。越是强大的部族或国家,奴隶数量就越多。 比如中部高原的梅里纳王国,就是目前岛上最强大的势力,采用贵族、平民、奴隶三级社会构架。 邓有璋不打算蓄养奴隶,但劫掠人口却是必须的。特别是北部草原地区,种粮食种不出来多少,那里的部落反而会侵略。那就主动出去,减少敌方的人口,增加自己的人口。 来到马达加斯加的第382天,邓有璋率领一百大军出征,走出了他们扩张的第一步。 747【岛主进化史之二】 邓有璋的麾下,有医生,有木匠。 木匠格外受重视,好几个土著孤儿,都被扔给木匠当学徒。 木匠的各种工具,来自于舰船上。只要人手足够,木材也足够,再建一个船坞,甚至可以把那条船修好。因为船上的木匠,职责本来就是修缮维护船只,好让严重受损的舰船,能够撑着航行到最近的船厂。 在木匠的努力之下,他们已经制作出犁,耕田从人力进化为畜力。 可惜没有铁匠,附近也找不到铁矿,犁头只能用石头来磨制,耕着耕着就容易掉链子。 运输工具,也因木匠的存在,制作出十多辆独轮车。 一百大军出发,还有一百多民夫帮忙运粮。这些民夫,大部分都是土著女子,人力不足只能这样安排。 走走停停十多天,即将接近目标,邓有璋下令停止行军。 直到夜色降临,才又全员抹黑出发,每人带着好几支简易火把。 这个半游牧部落规模较大,人口估计近千。他们在一条小河边居住,两岸栽种着许多农作物。 房屋类似蒙古包,用木头做支架,再将牛羊皮披在上面。牛羊皮之上,又铺了一些干草,防止皮子被直接日晒。 牲畜天黑后关在圈里,全部露天,只是用木头围成篱笆。 奴隶的待遇,跟牛羊差不多,但好歹有遮雨的顶子。 一百大军,以及一百多运粮民夫,分出一半在下游过河。 河水很浅,只及腰部,走着就能过去。 这些半游牧的土著,在夜里毫无防备,全都已经进入梦乡,就连入侵者点燃火把都不知道。 正兵举着火把摸过去,民夫留在外围,将点燃的多余火把,每隔一段距离插在地上。 “嘭嘭嘭!” 寂静的夜色中,突然响起阵阵鼓声。 邓有璋低声咒骂:“他娘的,这些土著脑子真笨,说好了点燃房屋再敲鼓!”他顾不得许多,对身边传令官说,“吹号,进攻!” 十多个土著,敲击跳舞时使用的皮鼓。 其余土著,每人都双手举着火把,站在外围挥舞呐喊,而附近的地面也有大量火把燃烧。 汉人士兵举着火把嘶喊冲杀,靠近房屋之后就点火,迅速引燃披在外层的干草。 被攻击的部落土著,顿时从梦中惊醒,拿着武器慌忙跑到屋外。他们看到四周有很多火把,四面都传来呐喊声,村子里的几座房屋也着火了。 怯懦者,带上家人惊慌逃跑。 勇敢者,举起武器胡乱冲杀,甚至不知道该去哪边作战。 而一百个汉人士兵,却被分为四队,竟然有序的放火烧屋,遇到敌人立即配合着进攻。 为了节省火药,没有使用枪炮。 纯靠计谋和组织力就够了,明明是以少打多,到了局部战场,却总是十多个汉人士兵,联手围杀几个土著。 土著被杀得四散奔逃,他们不知道哪里还有敌人,完全依靠本能,朝着没火把的方向狂奔。 忙活半夜,天色渐亮。 这种级别的夜袭,突击鞑子都可以,更何况是打一群土著。汉人士兵,包括土著民夫,竟然连一个受伤的都没有。 而这近千人的部落,却被碾压式击败,大部分都在黑夜中逃走。 俘虏女子153人,俘虏男子26人,俘虏孩童82人,解救男女奴隶74人。缴获的粮食不多,但牛羊却有1700多头,还缴获了两把铜制长矛。 “俘虏的男人,要带回去吗?恐怕有造反的隐患。”贺文鹏问道。 邓有璋说道:“总不能放了吧?” 贺文鹏说:“大同军不得杀俘,就算到了这里,有些规矩也不能坏。一旦坏了规矩,人心就不好聚了,咱们迟早变成鞑子那样。今天这次夜袭,便已经很残暴,没仇没怨的,就来抓人抢粮,咱们都快成土匪了。” 邓有璋叹息说:“贺老弟,你当我想做土匪?这里遍地蛮夷,咱们的人又少,得尽快壮大起来。” 贺文鹏沉默一阵,吐出一口浊气:“你说的道理,我心里都明白。这样吧,俘虏的20多个男人,全部砍了右手拇指,留他们在这里自生自灭,能不能活命看他们自己的运气。” 四下里,全是土著女子的哭声,哭嚎得让贺文鹏心烦意乱。 赶着抢来的牛羊,带上奴隶和妇孺,邓有璋率军返回村子。 奴隶们被宣布获得自由,没有配偶的,还能在村子里找异性结婚。至于土地,只能继续开荒,反正会教他们如何耕作。 至于俘虏的妇孺,孩子被各家领走。孩子如果有妈,其母亲也被一起领走。剩下的女人,被集中安置起来,短期内不敢让她们自由行动。 邓有璋独自坐在河边,失神的望着落日。 他也很不适应这种情况,总感觉自己变成了土匪。而且,他的压力比别人更大,因为他是这里的首领。 “得找点事做,不然我快疯了。”李罗生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 邓有璋问:“你想做什么?” 李罗生笑道:“我可是小学毕业,正经拿了毕业证的。我想建学校,也不需要教室,也不需要纸笔。就是每天把孩童叫来,教他们读写和算账,给我平一块空地就行了。” 邓有璋说:“这主意好,我可不想自己的儿女,今后整天说一嘴的鸟语。” 这一年的时间,汉人和土著相互影响,彼此都学会了对方的日常用语。就算脑子最笨的土著,也会说“吃了没”、“过来”、“耕田”、“妈祖”、“成亲”等词句。 李罗生继续说道:“咱这么抢掠人口,也不是个办法。而且此地不适合建城,得找一处更好的。” 更好的地方,确实有,而且很快就找到了。 但那里早就有主人! 一条从高原流出的大河,在入海口处形成天然良港。沿河定居着很多部落,河流冲刷出的三角洲,甚至出现了土著的城市——那是博伊纳王国的首都,也可以说是博伊纳部落的驻地,距离汉人们的村落有近一个月路程。 博伊纳王国,是一个部落联盟。 博伊纳部最为强大,其余部落宣誓臣服,定期会给首领上贡。同样是三级统治体系,贵族、平民和奴隶,奴隶都是到北方草原抓捕的。 岛上的游牧民族很惨,种不出什么粮食,又没有骑兵这种神器,一直都被农耕民族摁着欺负。 “已经打探清楚了,南边那条大河,沿岸住着很多部落。靠海的地方,河边有个大部落,还修建了土石城墙。城墙比人高不了多少,就是土著很多,得动用火器才行。” “回来的路上,又遇到一个部落。这个部落很友好,没有攻击我们,还跟我们交换了礼物。” “这个部落可以结交,发展成咱们的附属。” 这次交换出的礼物,又坏事儿了。 部落首领拿着棉布,跑去博伊纳部上贡,请求献上棉布之后,减少今年的粮食进贡。 博伊纳部的首领,或者说博伊纳国的国王,见到棉布非常高兴,于是询问棉布的来源,很快就打听到汉人村落的位置。 国王以为棉布是汉人村落的土特产,立即派遣五百大军,由自己的儿子亲自统率出征。 倒不是想把汉人的村子灭了,而是打算征服这里,让汉人每年进贡棉布。 五百大军,浩浩荡荡而来,全部使用铜制兵器。沿途还拉上几百部落仆从军,抵达汉人村落时,兵力已经超过一千人。另外,还有几百个奴隶,身份都是运粮辅兵,使用木矛作为武器。 这些奴隶很听话,都是养了好几代的,是可以拥有家庭的世袭奴隶。 王子名叫哈鲁,穿着一套皮甲,腰上插着铜匕首,主战武器是一把铜制木柄长矛。 而且装饰极为夸张,头盔还插着彩色羽毛,就跟开屏的孔雀差不多,也不怕自己成为战场的攻击目标。 走到距离汉人村落几里地的河谷,突然山头上冒起滚滚浓烟。 “有山火?”哈鲁王子非常疑惑,完全不知道啥叫狼烟。 他带着部队继续前进,而邓有璋那边,已经在吹号聚兵了,所有男人都从农田里紧急归队。 邓有璋非常郁闷,他还打算窝在山沟里种田,哪曾想莫名其妙就惹来敌人。 村子外围,已经建起木墙,其实就是一圈防备野兽的木篱笆。 派四十人绕去山上埋伏,邓有璋带领剩下的士兵守村,三门从船上搬来的火炮也被拖出来。 哈鲁王子带兵来到村外,居然没有立即进攻,而是派人过来喊话。 “我们是神王的军队,天空之下,陆地之内,都是神王的土地。你们必须效忠神王,立即交出十个男人、十个女人,作为效忠神王的奴隶。还有这种布……每经历一次雨季,你们要交出足够的布,作为效忠神王的贡品……” 这货说了一大堆,某些特殊名词,邓有璋根本听不懂。 那人最后说道:“如果不服从神王的统治,就烧了你们的村子,杀死你们的男人,抓走你们的女人!” 邓有璋发现对方说完了,没有透露出更多东西,便咂嘴道:“开炮吧。” (感谢铁血旗队长的盟主打赏,唉,一言难尽,我也很难受啊。) 748【岛主进化史之三】 “轰轰轰!” 三炮齐发,炮弹飞出。 不管是敌方土著,还是汉人这边的土著,全都被炮声吓得惊慌失措。 火炮冒出的硝烟,证明“雷声”就是从那里传出的,他们下意识认为这是召唤了雷电。 一发炮弹打得最偏,越过土著士兵,落在奴隶辅兵的后方,只砸死砸伤两个奴隶。另外两发炮弹,却落在土著兵的人堆里,弹跳滚动疯狂收割土著的小腿。 “神……雷神?”哈鲁王子呆立当场,由于太过震撼,甚至都忘了逃跑。 马达加斯加岛上,有着各种关于神灵的传说,其中不乏对外来文明的误解。 比如居住在东南沿海的安泰莫罗族,他们已经拥有造纸技术,贵族通晓阿拉伯文字、占卜术和占星术。 在安泰莫罗人的传说当中,神的使者从海上而来,带来了先进的知识和技术。只有部落里的贵族,才有资格学习神的知识,平民偷学是要被处死的! 如果某一天,汉人突然坐船走了,估计这个村落的土著,也会出现类似的情况——贵族掌握汉语和汉字,开始祭拜妈祖,流行拜堂成亲,并拥有水稻种植、引水渠、独轮车和牛耕技术。而汉人留下的混血,必然世代为贵族,以神灵的后裔自居。 就在哈鲁王子吓得发呆的时候,已经有土著惊慌逃跑,也有土著当场跪拜神灵。 “吹冲锋号!” “嘟嘟嘟嘟嘟哒哒嘟哒~~~~~~” 火枪手挺着刺刀,近战兵拿着腰刀和长枪,土著村民也举着木矛,推开栅栏门一拥而出。 大量土著敌军转身逃窜,也有越来越多的跪地拜神。 “快走!” 哈鲁王子被部将拽着,稀里糊涂就战败逃跑。 这一幕,在殖民者和土著之间经常上演。像西班牙来到美洲,阿兹特克人就把战马视为神物,刚开始根本不敢攻击,遇到骑兵也是转身就逃。 当然,彼此熟悉之后,仗打得多了,土著还是能克复恐惧。 此时此刻,那些奴隶兵跪得最多。他们从小被灌输服从观念,贵族都是神的后裔,作为奴隶必须遵从神灵旨意,而眼前的汉人明显就是神灵,比贵族们的神性要正牌得多。 哈鲁王子一路狂奔,河谷的山坡上,突然传来零星枪声,随即四十个汉人士兵冲杀出来。 已经是惊弓之鸟的土著,吓得纷纷跳入河中。武器也不要了,粮食辎重也不顾了,疯狂游向对岸逃命。 哈鲁王子在下游上岸,惊恐之余,清点人数,身边只剩十多个兵。陆陆续续,又有百余人过来汇合,狼狈逃回自己的都城。由于丧失补给,只能沿途恐吓部落,勒令那些部落提供粮食。 整场战斗,打得莫名其妙,赢得也莫名其妙。 “清点俘虏。”邓有璋哭笑不得。 足足八百多个俘虏,而且其中一半,是自己跪地投降的,根本就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另外,还缴获大量铜矛和粮食,这些土著是专门来赠送物资的? 李罗生在审问几个俘虏之后,笑着找到邓有璋:“这些土著,以为咱们是雷神。不如咱们就叫雷神部,对外宣称是神族,释放一些俘虏回去,让他们帮着宣扬名声。只要威名传开了,就不会再有部落敢来攻击,甚至有部落主动来投靠。” 邓有璋也亲自审问了,点头说:“奴隶兵全部留下来,编户齐民,耕作生产。若有表现优秀者,之前俘虏的女子,就安排给他们为妻。其余土著兵,全部释放回去,让他们帮着宣传。” 李罗生本来就是船上的香主,主职是祭拜供奉妈祖,装神弄鬼那套他太拿手了。 他把俘虏聚在一起,神神叨叨宣布:“我们,是雷神的后裔。雷神住在天上,可以呼唤雷鸣闪电。如果雷神愤怒了,还会招来飓风摧毁一切。你们无故攻打神族,已经激怒了雷神。选出十个领头的,全部处死。其余人,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离开之后,必须传播雷神的威名,这样才能获得雷神的宽恕!” 在反抗或逃跑中被抓的俘虏,选出十人处死以立威,其余俘虏当场就释放了。 李罗生又对奴隶兵说:“你们,已经被雷神选中,可以留下来,作为雷神的子民!” “噢!” 奴隶兵欢呼呐喊,那种激动之情发自内心。 邓有璋说道:“这也太容易了,若非根基太浅,我都想带兵去夺了那座城市。” 事实上,早在150年前,葡萄牙人就发现了马达加斯加。几十年前,葡萄牙、法国、荷兰和英国,都试图在马达加斯加建立贸易点,但因为恶劣环境和土著反抗均告失败。 这些欧洲人,想在岛屿东部建立据点,作为横穿印度洋的跳板。 但岛屿东部,属于热带雨林气候,那里的土著也极为凶悍,经常在热带雨林里伏击殖民者。 邓有璋他们的落脚点在岛屿西部,热带草原气候和热带高原气候的交界带,生存环境远远优于东部热带雨林。也就蚊子比较凶,需要防备疟疾,每天都得烧草熏蚊子。 岛屿西部,虽然环境相对优越,但欧洲人并不咋看重。他们在西部建立据点,还不如直接在莫桑比克建立据点。 仅此一战,汉人村落的人口,已经接近一千,这还不包括孩童。 接下来半年,就是沿着河谷扩张,将附近的土地烧荒为田。教会土著如何清除石块,平整土地,堆肥积田。 由于食物充足,赋税也不高,土著们迅速产生归属感。 就连从草原抢来的女人,也渐渐习惯现在的生活,甚至觉得日子过得比以前更好。 汉人还开始晒盐,在靠北的海边,挖出几个晒盐池。由于中部高原阻挡,西北沿海降雨量较少,是非常适合晒制海盐的。 并且在盐场附近,还发现两个小渔村,那里的土著以打渔为生。 通过交流,很快跟渔民建立良好关系。 两个小渔村,愿意作为汉人的附属,定期上贡少量鱼获。汉人为渔民提供保护,用食盐和粮食,换取渔民捕获的鲜鱼,再将鲜鱼就地腌制为咸鱼干。 靠近汉人村落的一个南方部落,在得知雷神的威名之后,频繁前来交易货物,最终宣布举族投靠。 这里的所谓王国,本来就是部落联盟。 而汉人的“雷神部”迅速崛起,不用缴纳太多贡品,不用提供族人做奴隶,开出的条件远比博伊纳部更宽容。土著也不傻,知道跟着谁混更实在,若非距离问题,恐怕已经有好几个部落投靠过来。 美洲的阿兹特克帝国,当初就是这么完蛋的。 阿兹特克帝国同样属于部落联盟,三大部落控制无数小部落。而且血腥残暴,小部落早就心怀怨恨。西班牙人打了胜仗,威名迅速传播,又稍微施以恩惠,于是大量部落主动投靠。 一两百个西班牙人,带着几万部落联军,轻轻松松就把阿兹特克给灭了。 当然,汉人有些不一样,邓有璋他们居然忙着种田。 种田之余,还在生孩子。 陆陆续续,已经有90多个汉人混血后代诞生。娶两个老婆的,甚至有那么几个,在岛上生了两个孩子。其中一人,大老婆双胞胎,小老婆生个女儿,半年之内生三个孩子,逢人便吹嘘自己有多牛逼。 汉人还改善了医疗卫生,接生时要烧开水,产妇也要坐月子。喝水不能喝生水,必须煮开了再喝。 转眼间,汉人已经来到岛上两年。 “雷神部”的人口(12岁以上),正式突破一千大关。顺着河谷的狭长地带,被陆陆续续开垦出来。当然,新开垦的土地,需要好几年打理,才能变得越来越高产。 三个海边渔民村落,一个南边的小部落,两个东边的小部落,加起来超过三千人,都宣誓效忠“雷神部”。每年雨季之后,他们会送来特产上贡,而他们遇到攻击时,汉人会出兵帮忙打仗,顺便抓些俘虏回来扩充人口。 就在一切顺利之时,博伊纳部的神王,亲自带着大军杀来。 他是神王,他的部落是神族,不允许有别的神族存在。 由于许多部落畏惧“雷神”威名,这货用了大半年时间,通过战争和外交,才逼迫各个部落联合出兵。 算上奴隶在内,这次出动了一万六千大军,能够调动的人力全都调动了。 效忠汉人的那个南方部落,首当其冲遭受攻击。该部落承受了灭顶之灾,一半以上的男人被杀死,剩下的大都做了奴隶,只有几十人逃到汉人村落求救。 “他娘的,还没完没了了!” 邓有璋气得骂娘,他想安心种田发育,南边那些该死的土著,却老是跑来干扰他的计划。 贺文鹏说:“顺手灭了吧。那个什么博伊纳部,占着最肥沃的土地,条件比咱们这里好得多。灭掉这支军队,把城市夺过来。然后,迁徙三分之二过去,留下三分之一在这里发展。” “那就灭了!”邓有璋郁闷道。 两人都没把土著联军当回事儿,一万六千大军看似吓人,但很多部落都是被迫出兵的。 这些部落,不仅出兵,还得出粮。打输了是自己的,打赢了也没啥好处,战利品全被两三个大部落拿走。真正交战之时,他们会观察情况,顺利就一窝蜂上,失利恐怕当场选择倒戈。 749【岛主进化史之四】 一处河谷,上万大军驻扎。 以部落为单位,东一坨,西一坨,彼此之间有严格界限。 夜晚,满天繁星。 占星师坐在篝火旁,手里拿着许多木板,每块小木板都有图案。如此仔细捣鼓一阵,突然站起来,张开双臂大呼。 临时搭建的祭坛,上面摆放着一头牛,那是献给神灵的祭品。 占星师叽里呱啦一通,国王顿时大喜,让发言者前去宣布占卜结果。 发言者也是一种官职,负责传达和执行国王命令。他爬到山坡上,朝着河谷大声宣布:“睿智的占星师,已经与至高无上的太阳神沟通。北边的雷神部落,信奉的是一个邪神。那个邪神,会带来干旱和飓风,必须把他们全都杀死。现在,跟着国王陛下,一起向神灵祈祷胜利!” 马达加斯加岛的西部,土著们相信万物有灵。 创世神叫做“扎剌哈里”,之下又有太阳神。创世神已经隐去,不再过问世事,因此太阳神最具权威。他们喜欢在脸上,用颜料涂抹类似向日葵的标志,这样就能获得太阳神的保佑。 此外,一座山,一条河,一颗树……都拥有灵性,都可以祭拜。 而国王,则是太阳神在人间的使者,负责统治全天下的人民,所有人都必须向国王效忠。 但这里没有什么大祭司,而是一种御用占星师,他们的占星术很可能来自阿拉伯。 经过一连串的仪式,国王把此次出征神圣化,是太阳神对邪恶雷神的征讨。此战牺牲的勇士,死后可以进入神国,永远获得神灵的庇佑。 一时间,士气爆棚。 就连那些小部落,土著兵也跃跃欲试,只有部落首领表示怀疑。因为在平时,小部落的首领,也会用神灵来忽悠族人。 蜿蜒狭窄的河谷间,一万多人缓慢前进,拖成绵延两三里的长蛇。 达莫是个小部落的“王子”,他父亲已经年老体衰,这次由他带着族人出征。事实上,他很不愿意来,因为去年遭遇风灾,粮食减产极为严重。本来就不够吃,还要自带干粮来打仗,今年回去肯定要闹饥荒。 走在达莫前面的是隆鸟部落,他认识隆鸟部落的首领,隆鸟部落今年也不咋样。 隆鸟比鸵鸟要大得多,一颗隆鸟蛋,有七颗鸵鸟蛋那么大。这种鸟儿不会飞,已经快被杀绝了,运气很好才能见到一两只。 这处河谷太远,达莫以前没来过,好奇张望着沿途景色。 “轰轰轰!” 三声炮响,从河对岸传来。 对岸的地形更加陡峭,不适合大规模行军,但架设炮台却可以火力覆盖这边。 此处距离汉人的村落,还有将近十里地,战斗提前打响了。 “雷神发怒了!” 听到隆隆炮响,土著们开始惊慌,停下来望向对岸不知所措。 虽说国王是太阳神在人间的使者,但雷神也不是凡人能对付的啊。炮弹落进两个小部落的人堆里,附近土著吓得跪地祈祷,心中默默祈求雷神饶恕自己。 国王扎哈勒拔出铜剑,迎着日光大喊:“太阳神已经赐给我神力,我将神力赐福给你们。今天战死的勇士,全都可以进入神国,永生永世都侍奉众神。冲到河那边,杀了邪神的信徒!” 大量使者和发言者,从国王身边被派出,前往各个部落传递消息。 占星师也拿出木牌,装神弄鬼一番,呼喊道:“神灵告诉我,这一仗我们必胜!” “太阳神保佑!” 国王身边的贵族大喊,其余平民士兵也跟着大喊。呼喊声向两边扩散,最后一万多人集体狂呼,不但阻止了溃散,而且还士气猛增起来。 “轰轰轰!” 又是三发炮弹打来,太阳神明显没保佑,一些倒霉蛋被砸得血肉模糊。 “杀过河去!” 数千士兵争相跳到河中,就那么徒手游泳。 他们虽然拥有造船技术,可以造一些小船。但这里的河流,都是东西走向,而此次出兵却是自南向北,所以完全没有带着船只出征。 河对岸,只有三门火炮,伏兵全在这边的山坡上。 山坡树林当中,邓有璋举起千里镜,观察良久之后说:“敌军主帅在那边,周围大概三四千兵力,全军靠过去准备进攻。别管其他的,直取敌军主帅!” 邓有璋带兵在树林里移动时,对岸的炮兵,明显也搞清国王的具体位置。 三门火炮全部调整方向,对准国王发射炮弹。 打头阵的土著士兵,还在河里游泳,第三轮炮击已经开始了。 一发炮弹完全落空,一发炮弹打到小部落,还有一发炮弹打在国王身边。 国王扎哈勒目瞪口呆,他亲眼看到自己的侄子,被一颗黑乎乎的东西砸破脑袋。这还没完,他侄子脑袋炸裂之后,黑乎乎的东西继续往前飞,砸断一个族人的手臂,再砸断一个平民的大腿…… 难道真是雷神降临? 扎哈勒吓得浑身发抖,下意识朝占星师看去。 占星师已经懵了,傻乎乎望着对岸,随即又跑去看那颗飞来的铁球。 “轰轰轰!” 又是一轮射击,正在研究铁球的占星师,被炮弹拦腰给打成两截。 国王扎哈勒吓得趴伏在地,刚才一颗炮弹从他头顶飞过。虽然他没有受伤,但呼啸的破空声,却让他背心直冒汗。 一万多土著大军,此刻陷入惊恐和茫然。 受命过河的部队,已经快游上岸了。留在这边的部落,却不知自己该干啥,焦躁不安的来回走动着。 “轰轰轰!” 这一轮炮击,依旧瞄准国王的位置。 终于有土著察觉到不对,雷神的怒火,指着国王这边释放啊。肯定是国王激怒了雷神,得离国王远一些,自己才不会被殃及池鱼。 土著贵族率先朝两边跑,想离国王越远越好,一些士兵也跟着跑。 转眼之间,国王附近几十米,只剩下三百多人。 游泳渡河的土著,已经开始爬山了。炮兵不敢硬碰硬,扔下火炮就撤离,藏在山顶的密林中观察情况。 终于有土著发现火炮,皆畏惧不敢前。 愣了好一阵,才有个勇士走过去,麻着胆子去抚摸炮管。 “啊!” 土著勇士凄惨大叫,捂着手哀嚎不已。 其余土著被吓坏了,连忙后退出好远距离。等待片刻,没有发现异常,于是又小心翼翼走近。 那个抚摸炮管的土著士兵,手心被烫出好几个水泡。 土著们面面相觑,觉得这是雷神的诅咒,谁敢摸雷神的兵器,就会因此失去双手。 一个接一个土著,对着三门火炮跪下,诚心祈求雷神的宽恕。 然后,他们慢慢后退,一直退到河边。既不敢去动火炮,也不敢游回去,几千土著兵就这样在那里静坐。 几个部落首领,甚至聚在一起聊天: “这里的雷神是真神,国王已经激怒了神灵,我们不能再帮着国王打仗。” “雷神是太阳神的部下,雷神不会反对太阳神。国王肯定被邪神蛊惑了,他信奉的是假太阳神,所以太阳神派来雷神惩罚他。” “对,国王肯定在信伪神。自从他当上国王之后,我们每年进贡的粮食就越来越多,我们每年都有族人被活活饿死。太阳神是仁慈的,不会让这种人当国王。” “……” 国王扎哈勒此刻正在咆哮,他命令自己的将士回来,一定要拱卫好自己,不准再逃去很远的地方。 就在此时,邓有璋带兵已经摸过来,小心翼翼下坡杀向国王。 国王也看到了他们,连忙召集军队。 一千多土著兵慌忙集结,朝着山坡方向举起武器。 邓有璋麾下有三百多兵,除了汉人之外,还有拿着铜矛或木矛的土著。 土著们战战兢兢,但没有一个人后退,因为他们坚信自己被雷神保佑着。 “吁!吁!” 国王的传令官吹响哨子,命令两侧部落士兵,赶紧过来围歼敌人,近万人不能原地傻愣着啊。 两侧的各个部落,明显表现出犹豫,磨磨蹭蹭朝国王汇聚。 正面战场,邓有璋的士兵,已经完全下了山坡。前排全是火枪手,刀盾手护在他们身边,盾牌是简易的木盾。长枪手跟在后面,土著士兵在更后面。 双方一点点接近,敌军已经在抛掷石块了。 那是用木棍和绳索制作的原始抛石器,命中身体直接打得淤青,命中脑袋很可能当场昏死。 “噗噗噗……” 石子陆陆续续砸在木盾上,也偶尔有腿脚中招。甚至有个汉人士兵,被一颗石子砸裂了胫骨。 双方继续接近,土著矛手,已经准备投矛了。 “砰砰砰砰!” 一阵枪声响起,随即冒起硝烟,面对面的土著兵倒下一片。 “雷神的武器!快跑啊!” 没有中弹的土著兵,吓得转身就逃,以为火铳可以连续不断射击。土著贵族跑得最快,完全不顾国王,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带动那边好几千部落士兵一起溃散。 而另一侧的部落士兵,不敢原路返回,于是纷纷跳进河里逃跑。 也有一些部落,在首领的带头下,集体跪下来请求归顺。 达莫没有逃,也没有跪,而是对族人说:“国王失败了,雷神才是真神,跟我去帮助雷神打仗!杀死国王!” 杀死国王,今年的贡品就不用上交了…… 国王想要收拢溃兵,但根本没人听话,他只能带着王子一起逃。 “冲锋号!” “上刺刀!” 汉人士兵指着国王追击,他们带来的土著士兵,也两眼通红的开始追杀。 750【岛主进化史之终】 国王逃得很绝望,邓有璋则追得很无力。 敌人实在太多了,虽然已经全部溃散,但也不是几百人能控制的。只能追上去就杀,即便跪倒一地,也不敢接收降兵,只将其砍杀驱离,免得挡着狭窄的河谷通道。 国王的小日子估计过得不错,胖乎乎的还有啤酒肚,奔逃一阵就累得气喘吁吁。 眼见追兵接近,王子顾不得许多,扔下老爹跑得更快。 大量溃兵游泳过河,竟在河对岸打起来。一些部落有世仇,脱离主战场之后,趁机突袭敌对部落,消灭其青壮主力,回去就能顺势兼并。 这里虽然属于父系社会,也拥有了家庭概念。但仇杀兼并稀松平常,被俘虏的女人和孩子,只要没有沦为奴隶,也基本不会想着报仇,而是顺其自然的融入新的部落。 此时此刻,河对岸至少有上千人混战,乱七八糟的在那儿打作一团。 而主战场这边,达莫虽然喊着帮雷神杀国王,却是对跟国王亲近的部落下手。只要灭了这个部落,达莫的部落就可趁机扩张,夺取更加肥沃的河谷地带。 小河两岸,到处都在厮杀,汉人士兵反而成了配角。 “别杀,抓活的!” 国王已经累得跑不动,干脆扔掉兵器,坐在那里等死。 至于王子,早就混入溃兵当中,此时已不知逃到什么地方。 “别追了,杀也杀不完,赶紧接收降兵和俘虏,”贺文鹏说道,“重中之重,是要缴获敌军的粮食牲畜!” 这些土著行军,以部落为单位分开,后勤也是各管各的。粮食和牲畜到处都是,东一坨,西一坨。邓有璋先去接收俘虏,再让俘虏负责搬粮食,把散在各处的军粮运到一处堆放。 此战,汉人士兵受伤三十多人,全都是被石头给砸的。其中一人,被砸断了胫骨。 而趁机倒戈的部落,足足有六个之多。 达莫甚至带着族人跪拜:“请雷神使者,做我们的新王!” 邓有璋不知道周室分封的故事,但此时已经有类似想法。这六个主动归顺的部落,可以安排在不同地方,等自己带兵打下城市,六个部落的地盘正好拱卫都城。 另有三千多土著,被堵在后面来不及逃跑,此时全都做了俘虏,忐忑不安的等候发落。 “问明白了,”李罗生找到邓有璋,“这三千多俘虏,来自七个部落。其中一个部落,跟酋王关系较近,倒戈土著请求将他们杀死,或者将这些人当做奴隶赏赐。” 邓有璋说:“既然跟国王关系亲近,那就全杀了吧。咱们接下来要去攻城,带上心思不纯的俘虏,鬼知道会不会关键时候造反。” “攻城?”李罗生疑惑道。 邓有璋说:“趁着敌军溃散,赶紧去攻打城市。那里土地肥沃,而且在入海口,今后不管是发展壮大,还是造船航行都更方便。三分之二的汉人,带着三分之二的土著,迁徙到城市那边发展。剩下三分之一,暂时留在这边。” 就是打下城市作主基地,雷神村则留下来当分矿。 兵贵神速,第二天就出兵。 从来到海岛到现在,汉人已经死了两个,都是扛不住疟疾病死的。 这次出兵,小腿骨折的留下,还有二十多个受伤的也留下。其余汉人,连同家属,带着三分之二的土著,打铺盖卷儿一起杀向城市。 六个投靠过来的部落,大约2600人,还有2800多俘虏,全都一起带着出征。 那些俘虏,已经得到承诺。只要能够打下城市,不但还给他们自由,还会善待他们的部落。 如此一来,就有六千大军! 不算特别离谱,当初西班牙殖民者,在进攻阿兹特克帝国时,可是一两百个西班牙人,带着几万土著联军去打仗。 一路南行,中途遇到部落,随行的土著仆从军,突然有三百多人哇哇大哭。 却是溃散的乱军,由于没了军粮,只能沿途抢劫所遇部落。被抢劫的当然会反抗,因此就爆发战争,三百多哭泣的仆从军,正是来自这个被洗劫的部落。 李罗生趁机对土著们说:“这里遭遇的悲惨,都是因为国王太残暴,不顾各个部落的想法,硬要发动错误的战争。国王虽然被抓了,王子却还活着。只有杀死王子,你们才能报仇,才能避免以后再出现这种事情!” 土著们一听,确实是这个道理。 他们本来在安生过日子,国王非要聚兵打仗,还让他们自己带粮食。现在可好,粮食都归雷神部了,接下来可都得饿肚子。 土著们越想越愤怒,他们不怨恨汉人,只怨恨发动战争的国王。 继续向南行军,又遇到几个部落,几乎全被溃兵劫掠,幸存的族人茫然看着路过的大军。其中一个部落,士兵已经返回,似乎还爆发过战斗,村寨外面到处都是尸体。 这个部落的士兵,也被邓有璋带上,反正有怨抱怨、有仇报仇。 将近一个月行军,终于接近城市。 这里是博伊纳部的驻地,也被称为“博伊纳城”。 这片冲积平原,水网极其复杂。 有一条大河奔腾而来,在即将入海的时候,分裂出一条主流、四条支流。南北两方,又各有一条小河,汇入这些水网进海。 水网之间,全是肥沃的冲积地带。 不但粮食产量更高,而且可耕种面积,是雷神村那边的无数倍。 除了平民之外,还有很多奴隶,世世代代给贵族种田。 博伊纳城,位于大河主流和北方小河交汇处。不但三面环水,且大海那个方向,还有突兀隆起的山地,山势一直延伸到海边上。 易守难攻! 各个部落的士兵,要么跟着汉人打仗,要么溃逃回自己的地盘。 哈鲁王子缺乏足够兵力,只能临时招募平民为兵。这样也觉得不保险,于是又征募奴隶兵。奴隶不得进城,于是这位王子,主动率军出城迎战。 在哈鲁王子想来,雷神部可以召唤天雷,守不守城都一个样子。 邓有璋通过千里镜观察一阵,发现敌军有一半兵力,都像是奴隶的样子,浑身上下就一块破布遮裆。 把达莫叫来,邓有璋递出千里镜,问道:“那些都是奴隶?” 达莫恭敬的捧过千里镜,搞明白使用方法之后,清晰无比的看到很远的敌人。他震惊于雷神的玄妙法器,不敢过多接触,把千里镜还给邓有璋说:“那些就是奴隶。国王有奴隶,王族有奴隶,贵族也有奴隶。这里的奴隶数量,比王族、贵族和平民加起来还多。” 奴隶数量,居然比贵族和平民加起来还多……就不怕奴隶造反吗? 邓有璋叫来各部落的首领,对他们说道:“你们去告诉各部勇士,让他们一起大喊‘雷神释放奴隶’!” 事实上,根本没必要玩这套把戏,那些奴隶兵本来就没有战心。 奴隶们即便被拉上战场,王子也没让他们吃饱饭。这已经成为思维定式,奴隶是不用吃饱的,半饿半饱状态才会听话。 一群饿着肚子,身上不穿衣服,拿着简易武器的奴隶,能够有多少战斗力? 相比而言,这里的贵族和平民,即便面对恐怖的雷神部队,也拥有奋死作战的决心。在他们想来,一旦战败,自己就会沦为奴隶。 “开一炮助威。” “轰!” 一发炮弹打出,只砸死几个敌人,但敌军就已惊恐起来。而我方土著,则士气大振,认为自己被雷神保佑着。 土著仆从军乱糟糟冲出去,阵型混乱得没有阵型可言。他们还记得邓有璋的命令,一边喊一边跑:“雷神释放奴隶,雷神释放奴隶!” 可惜,喊得太乱了,根本就不整齐,闹哄哄的听不清楚。 奴隶兵听不清对面喊什么,又恐惧火炮的威力。他们既不敢倒戈,也不愿给贵族打仗,即将接战之时,纷纷扔掉武器逃跑。 整个战场,全特么乱套了,邓有璋彻底失去掌控。 各部土著士兵将近六千人,冲到一半距离,对面的奴隶兵就溃散了,哈鲁王子身边只剩两千多兵。 八千土著,就这样厮杀起来,汉人全程看热闹。 交战十多分钟,哈鲁王子的军队开始溃败。各部土著勇士,趁势进行追杀,一直追到城里还在杀。 追着追着,杀着杀着,就变成劫掠城市。 城里明显不够抢的,许多部落竟然出城,坐着河边停靠的小船,却抢劫水网之间的村落。 邓有璋急得暴跳如雷:“快让他们停下,不要乱抢乱杀!” 没有鸟用,根本收不住。 足足抢了一整天,各部首领才陆续聚集。他们抢到的人口和粮食,主动交出一份,作为战利品进贡给邓有璋,其余的全部留下想要带走。 国王的老婆、儿媳和女儿,土著首领不敢私藏,一个不剩都给邓有璋送来。 害怕激得各部逆反,邓有璋还没法惩责。毕竟这属于当地传统,他们才是外来者,他们的规矩才是“胡来”。 占据城市之后,邓有璋开始建制。 这货不敢称王称帝,至少现在还不敢。他依旧担任总督,其余汉人全部封官,并且给汉人赐予大量土地。 留在雷神村的汉人,由于土地相对贫瘠,额外赐予许多粮食。等雷神村再发展几年,土著完全掌握耕作技术,那里的汉人再迁徙到城市这边。 每个汉人,都是大地主,被俘的奴隶和平民,被分配给汉人地主做佃户——工匠除外,工匠依旧住在城里做自由民。 就连几个波斯奴隶,由于跟汉人一起至此,也被分配土地做小地主。 最早跟着汉人的土著,则分田做了自耕农。 汉人全都变成既得利益者,全都变成了地主老爷,谁还记得大同新朝的土地制度? 当然,不养奴隶了,奴隶变成佃户,这也算是一种社会进步。 如果自然演化,奴隶制度的瓦解,需要农业技术和农业工具的发展。在典型的奴隶社会,碍于农业落后,自耕农只能种植少量土地,奴隶集体劳作反而最适配生产力。 汉人带来了更先进的农业技术,虽然没有铁制农具,但自耕农的生产条件已经具备了。 六个最先归顺的部落,首领全部被任命为知县,各自负责一大片区域,根据具体情况每年进贡粮食,其实就相当于先秦时代分封诸侯。汉人数量太少,这里的知识文化也太落后,还不足以支撑更先进的官僚制度。 其他几个跟随打仗的部落,首领被任命为镇长,统治区域相对更小。 知县和镇长,必须把儿子送来,学习汉语、汉字和耕作技术。如果有还没出嫁的女儿,至少得送一个过来,跟汉人进行婚配。 完全就是各种社会制度的大杂烩。 虽然只实控一座城、一个村,但邓有璋名义上的地盘,大概占马达加斯加岛的十五分之一。嗯,也不是很大,相当于一个台湾岛的面积。 751【葡萄牙和非洲】 莫桑比克,最初不是一个国家,也不是一大片区域,仅仅是一个小岛而已。 莫桑比克岛,在好几百年的时间里,都是阿拉伯商人在东非的海贸中心。一直到达伽马来了,宣称该岛是葡萄牙领土,然后它就真的成了葡萄牙领土。 以莫桑比克岛作为补给点,可以横跨印度洋,不用往北沿着海岸线航行。 因此,这个岛屿至关重要,葡萄牙人建造了坚固的城堡。 五十多年前,荷兰人就试图夺取该岛。失败之后,又想在马达加斯加东海岸,开辟一块作用类似的殖民地。但荷兰人失败了,东海岸到处是热带雨林,那里的土著也见识过火枪火炮。 莫桑比克岛,圣塞瓦斯蒂安堡。 这座城堡已经屹立上百年,随着葡萄牙的衰落,城堡里的驻军越来越少。并非人口不够,而是财政紧张,不想养那么多军队。 事实上,城堡之外的聚居区,葡萄牙移民的混血后代,已经繁衍到超过两千人。 “总督阁下,港口来了一支中国舰队,他们似乎遭遇了风暴,想要靠岸补给并修补船只。但他们的军队太多了,已经有实力攻打城堡!” “先去跟中国人接触,补给可以,修船也行,但他们的军队不许靠近城区!” 安东尼奥是现任莫桑比克总督,这绝对算一个肥差。 特别是阿曼崛起之后,葡萄牙在阿拉伯半岛的殖民地沦丧,莫桑比克岛就变得更加重要。所有前往印度和远东的葡萄牙商船,都必须在莫桑比克岛补给。 而整个东非的黑奴,也是运到莫桑比克岛,再集体出发前往美洲贩卖。 还有一项收入,可谓财源滚滚。 只要你是欧洲人,不管来自哪个国家,都可以出钱给葡萄牙王室。然后,就能获得一个许可证,在莫桑比克拥有大片庄园。不仅是庄园主那么简单,还能拥有私人军队,甚至能自己制定法律,说白了就是一个小领主。 这种许可证,名义上是葡萄牙王室签发,但实际由莫桑比克总督执行,总督可以借此捞得盆满钵满。 …… 港口,码头。 赛义德派来的随行人员,指着城堡对张瑞凤说:“一百多年前,这里是阿拉伯人的领地,该死的葡萄牙人,带着火枪火炮占领了这里。总有一天,伟大的伊玛目赛义德,能够夺回这个富饶美丽的岛屿!” “祝你们成功。”张瑞凤笑道。 “我们肯定会成功的,中国朋友。”阿拉伯使者说。 张瑞凤问道:“这里的陆地上,有什么国家吗?” 阿拉伯使者点头说:“有。在赞比西河的中上游,有一个罗兹维王国。在赞比西河的下游,有一个莫诺莫塔帕王国。在赞比西河北岸,有马拉维人组建的部落联盟。” 张瑞凤又问:“这三个势力,都在抵抗葡萄牙人吗?” 阿拉伯使者说:“莫诺莫塔帕王国,本来是最强大的。但遭受罗兹维王国的进攻,又被葡萄牙人侵略,国土不断缩小,现在只能控制几个部落了。马拉维人组建的联盟,一直在给葡萄牙人当狗,他们到处抓捕黑人,卖给葡萄牙人做奴隶。” 莫桑比克的局势,瞬间就清晰了。 两个国家,一个部落联盟。赞比西河下游的国家,被中上游的国家和葡萄牙人两面夹击。河流北边的部落联盟,一直被葡萄牙人当枪使,很明显局势对葡萄牙非常有利。 “城堡里的葡萄牙军队有多少?”张瑞凤继续问道。 阿拉伯使者说:“不会超过三百人。” 这里可是葡萄牙在东非的统治核心,竟然只有不到三百守军,张瑞凤都想发兵打下来了。 当然,肯定不好打。 这里的城堡,远不是马六甲城堡可比的。 一艘运奴船渐渐靠岸,不穿衣服的黑奴,像牲畜般被驱赶到码头。他们似乎已经麻木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行尸走肉般往前移动,稍微走慢了就会挨上一鞭子。 蔡云程目睹此情此景,又询问押送奴隶的葡萄人,当晚在笔记中写道: “非洲东海岸,有广袤土地,名曰莫桑比克。葡人总督,居于莫桑比克岛,岛上筑圣塞瓦斯蒂安堡。城堡坚固,不可强攻。此岛有良港,可避风浪……” “莫桑比克,盛产黄金与象牙,皆为葡人所掠夺。” “此地土著,皮肤黝黑。赞比西河北岸,有马拉维黑人土著。马拉维人好战,四处劫掠人口,俘虏俱卖与葡人为奴。名为奴隶,实为牲畜,便连牲畜也不如也。牲畜者,人必爱惜。而黑奴者,无人理会其生死。欧洲殖民之辈,人性泯灭至此,几与辽东鞑子相当……” 葡萄牙人很少亲自抓捕黑奴,他们忙着搞黄金和象牙呢。 莫桑比克的黑奴,基本都是黑人抓来的。强大的部落,去袭击那些小部落,不但可以劫掠物资,俘虏卖给葡萄牙人还能换钱。 在运往美洲之前,黑奴便宜到令人发指,几乎就是白捡来的,以至于打死饿死也无所谓。 当然,也有一些白人,喜欢去抓捕黑奴。 他们花钱买官做了非洲领主,招募黑人作为私兵。又用这些黑人军队,去抓捕黑人土著,弄回庄园做奴隶种地。 单靠种植园的收入,无法满足白人领主的贪婪。于是在闲暇之余,白人领主带着黑人私兵,跑去附近的小部落“打猎”。黑人土著就是他们的猎物,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黑奴抓太多,自己用不完,那就贱卖给总督,一股脑儿运往美洲销售。 这个阶段,是白人在莫桑比克的极盛时期。 往往几个白人,就能交钱做领主,拥有一大片庄园。军队全是黑人组成,不断攻击吞并土著部落,让自己的领地迅速扩张。 如此分封制,必然留下极大隐患。 发展到一百年之后,这些白人领地,成为一个个国中之国。他们有自己的军队,有自己的法律,自己任命官员。葡萄牙王室的命令,根本无法执行,没有领主愿意听国王的。 甚至有白人领主,跟黑人部落联姻或结盟。 往往是一个黑白联盟,跑去攻打另一个黑白联盟。发展到最后,葡萄牙王室的命令,威胁到领主们的利益,黑人白人联合起来反抗,白人居然参加殖民地独立运动。 而莫桑比克的商业网络,由于葡萄牙统治失控,最终竟被印度商人给控制…… 船队靠岸的第四天,大量粮食和蔬菜,运到港口卖给中国人。 张瑞凤打听粮食的来源,却是各个庄园种植的。赞比西河流域,土壤肥沃,雨水丰沛,热量充足,农业条件非常优渥。 “莫桑比克有大河,名曰赞比西。河流两岸,人口稠密,皆黑人,宜耕种……” 一路航行,文职人员的小本本,已经记录了厚厚的一沓。 这些都是重要资料,即便今后不来殖民,也会让阁部重臣翻阅。把这些资料看完,绝对开阔视野,目光能够放眼全球。 在莫桑比克岛,足足休整两个月,终于修好船只继续前进。 或许是买粮修船给足了银子,莫桑比克总督非常高兴,临走前还签发了一封信。凭借这封信,整个非洲的葡萄牙殖民地,都会热情接待中国使节船队。 接下来的路程,有一只葡萄牙船队相伴。 这对中国船队来说是好事,因为恐怖的好望角,葡萄牙人非常熟悉。每年都要来回穿过好望角,葡萄牙人早就已经是老司机。 电闪雷鸣,风暴大作,航道复杂,中葡两国船队,有惊无险的从好望角通过。 航行至非洲西海岸,几艘葡萄牙商船,满载着黑奴朝美洲而去。剩下的葡萄牙商船,则载着黄金和象牙,返回葡萄牙的本土。 鉴于一路相伴航行,再加上地理因素,张瑞凤和禄天香商量之后,决定到了欧洲最先拜访葡萄牙。 里斯本。 葡萄牙国王若昂四世,惊喜无比的问国务大臣:“真是中国使者来了?还愿意与我国建交?” “是,陛下。” “快,快随我去迎接。住在城里的所有贵族,必须一起到码头迎接中国客人!” 若昂四世对使节团的重视,主要还是源于葡萄牙的糟糕外交处境。 就在十多年前,葡萄牙还被西班牙统治,若昂四世领到了葡萄牙复国。底层平民支持他,贵族阶层反对他,资产阶级全程选择中立。耶稣会支持他,宗教裁判所反对他。 复国之后,若昂四世派出很多外交使者。 他愿意加入法国的阵营,对抗西班牙的阵营。法国国王表示拒绝,你明明是西班牙阵营的,为啥要跳过来帮我?不行,你不能这样。你必须是法国的敌人,我才有借口抢占你在北非的殖民地! 他希望获得教皇的认可,但一直到现在,十多年过去了,教皇拒绝接见葡萄牙使者,甚至连带着仇视耶稣会。 他希望获得英国的认可,克伦威尔表示同意,但前提是给出足够利益。 比如,葡萄牙开放全球殖民地,对英国商人给予关税优惠,葡萄牙租赁船只时只能向英国租借,英国传教士可以在葡萄牙传播新教。 这些条件如此苛刻,葡萄牙现在还没接受。再过几年就接受了,因为克伦威尔的舰队,直接开到了里斯本港口。 此时此刻,还没有哪个欧洲国王,承认葡萄牙是一个独立国家。 中国使节团来了,那么就意味着,中国承认葡萄牙已经独立! 752【中国礼仪】 里斯本的港口很热闹,密密麻麻停满了商船。 虽然荷兰在印度地区,已经重新与葡萄牙开战。但在里斯本的港口,数量最多的却是荷兰商船——打仗归打仗,生意归生意,日子还是要过的。 葡萄牙本土,第一大工业是海盐业。 每个季度,都有八万吨海盐,从葡萄牙运到欧洲各国。葡萄牙的商船根本不够,只能依靠荷兰搞销售,眼睁睁看着荷兰做二道贩子,从中赚走海盐产业的大半利润。 葡萄牙的第二大工业,是捕鱼业。 但海外殖民运动,造成渔民和渔船锐减。大量渔民和渔船,被征去服务海外航线。这个引领开发拉布拉多和纽芬兰大渔场的国家,如今已经无法实现鳕鱼自给,还得购买荷兰从北大西洋补来的鳕鱼。 随着国内经济凋敝,本土的人口流失愈发严重。 不但渔民跑去殖民地闯荡,内陆农民和工人也在逃离。于是葡萄牙建造船只的木材,只能从巴西和瑞典进口,而不是从自己国家的森林里采伐。 还有粮食,明明本土就产麦子,但河流运输成本,远远高于海洋运输。于是里斯本的粮食,不断减少本土供应,改为从西班牙沿海进口。 如此就让葡萄牙农业日趋凋敝,后来甚至发展到从英国的北美殖民地购粮。 这个国家,已经完蛋了,没有任何前途可言! 工业凋零,农业萎缩,人口锐减,商业被荷兰控制。 至于海外殖民地的暴利,完全进了贵族腰包,跟资产阶级和平民没啥关系。过不下去的老百姓,只能到殖民地讨生活,如此导致人口越来越少,最终王室只能禁止人民出海。 一个殖民国家,禁止本土百姓去殖民地…… 此时此刻,数不清的外国商船,数不清的外国商人,争先恐后围观中国使节团登陆。 率先登岸的,是数百皇帝板甲亲卫。 阳光照射下,那明晃晃的板甲,亮瞎无数欧洲人的狗眼。 若昂四世喃喃自语:“中国这是派来了几百个贵族骑士吗?” 全身板甲,在欧洲也属非主流,只有贵族或祖上阔气过,才有本钱穿戴这玩意儿打仗。欧洲主流铠甲,跟中国差不多,也是以链甲和布甲为主。 由于火枪的兴起,全身板甲逐渐退出战场,沦为贵族身份的象征。板甲做得越来越薄,同时也越来越花哨,这玩意儿已经成了艺术品,常常是贵族穿出来装逼用的。 板甲跟板甲,也是不一样的。 有1毫米厚的板甲,薄薄一层贴片。普通贵族,撑死了穿2毫米厚的板甲。 至于4毫米厚的板甲,那不仅仅是财力问题,更是非常严肃的体力问题。若非体格极为健壮,哪个能受得了?那么重的铠甲,穿起来走几步就累了。 赵瀚的板甲侍卫,从二十多万将士中挑选,也只是全员3毫米板甲而已。这种板甲,扛得住中远距离的普通火枪射击,但无法抵御重型火绳枪,也无法抵御近距离射击的普通火绳枪。 紧随其后的,是长枪侍卫和火枪侍卫。 同样甲胄鲜明,长枪侍卫穿戴复合甲,火枪侍卫穿戴精致皮甲(关键部位嵌铁片)。 海军没有下船,侍卫们排列两行,禄天香、张瑞凤、樊超率领文武官员下船。 禄天香和樊超都是一身甲胄,张瑞凤穿着特制的丝绸官服。 “尊贵的中国使者,欢迎来到里斯本。”若昂四世带着王后和儿女,走上前去优雅行礼。 禄天香踏前两步,身上甲片作响,微笑道:“你好,国王阁下。” 若昂四世已经提前知晓情况,对此并不感到惊奇。欧洲这边女王都有,更别提女人做外交使者,他介绍了自己王后,便邀请中国使节乘坐马车。 从马车的装饰,就能看出葡萄牙的兴衰。 大航海之前,葡萄牙王室穷得一逼,马车的装饰非常朴素,也就雕刻一些哥特风格的玩意儿。 现如今,哥特风格变成巴洛克风格,马车的雕刻极为复杂精美,而且整车都包裹着黄金,另外还有宝石和象牙做局部装饰。这玩意儿体型特别大,整体看起来,就像是初代汽车的加长版。 或者说,最早的汽车外形,就是在模仿王室的马车。 禄天香跟王后路易莎同乘一车,若昂四世跟张瑞凤同乘一车,樊超则跟葡萄牙国务大臣坐一辆。 路易莎今年四十多岁,已经生了四子三女,她的父亲是个西班牙公爵。 为了迎接中国使者,路易莎特地换了身丝绸衣服,而且还是仿制的大明女装样式。虽然有点不伦不类,袄裙下摆竟用鲸鱼骨撑起,但这种中西结合的裙子,可算得上别有一番风味。 她有意要跟中国皇妃比时尚,却没成想,中国皇妃穿着一套甲胄。 仔细暗中打量,路易莎觉得女人穿甲胄很有英气。她心里突然有个想法,等中国使团走了,自己也要弄一套甲胄来穿,而且一定要派人去意大利订做。 意大利的顶级盔甲大师,有专门的贵族业务。 用皮革或者布料,作为盔甲的主要制作材料。外面的甲片,可以用纸糊,也可以用薄铜片,再镀上一层金银,镶嵌雕刻局部装饰,一身能亮瞎狗眼的贵族甲胄就出炉了。 造价极其昂贵,但王后无所谓,葡萄牙王室还是很有钱的。 “你好,你能听懂西班牙语吗?”路易莎问道。 禄天香听懂了几个单词,说道:“路上……学过……一点拉丁语。” 两人开始交流,但显得有些困难,还是得有翻译才行。 蔡云程坐的是普通马车,他一路观察界面。发现里斯本的乞丐也很少,老百姓的精神面貌还不错,下意识觉得这里的国民日子不错。 其实,乞丐或流浪汉很少,是因为可以出海闯荡。 每过半年,就有海船招募水手,或者招募殖民地员工。只要没缺手缺脚,是个人都可以报名,大不了去巴西或者非洲,给那里的种植园主打工。 或者干脆就去做海盗! 葡萄牙的本土人口,就是这样逐年流失的。 当天晚上,晚宴虽然丰盛,但还在可以理解的程度。数日之后,王宫里举办大型宴会,让中国使者不禁感叹欧洲王室的奢靡。 全国各地的贵族,以及有头有脸的学者、商人,纷纷闻讯而来想见见中国人。 数百人聚在大厅里,食物显得粗糙而又奢侈。粗糙是形容菜肴的做法,奢侈是形容菜肴的品类。葡萄酒一桶一桶搬来,来宾尽情吃喝玩乐,全程都有欧洲“戏班子”伺候。 若昂四世这位国王,还是个作曲家和音乐理论家。整个欧洲出版的音乐作品,他都千方百计搞来,甚至是动用外交官做这种事。 葡萄牙的音乐藏书,绝对属于世界之最。 若昂四世喝得酒酣耳热,突然站起来说:“为了表示对中国使者的欢迎,我亲自来指挥演奏一曲!” “国王万岁!”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若昂四世走到乐队那边。 正在喝酒的洛伦索·雷别罗,是葡萄牙最著名的音乐家。既然国王亲自指挥,那么他就要亲自演奏,其他音乐家给他伴奏。 这时的交响乐还没成型,但复调音乐即将发展到第二个高峰。若昂四世是复调音乐的坚定支持者,还因此写论文跟人对喷,指出复调音乐是未来的发展方向。 张瑞凤冷笑一声,用汉话低声说:“君不君,臣不臣,何其荒唐也。一国之君,值此场合,竟与优伶为戏。” 蔡云程说道:“这倒没什么,唐太宗李世民,不也亲自下场跳舞?只不过,此国贵族太过奢靡,恐怕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观其马车装饰,便知必为暴发户,跟莫卧儿皇室一样。一路行来,也就波斯王室,还稍微有些风雅品味。” 暴发户这个词,明代就有了。 蔡云程却不知,这种暴发户风格,不但葡萄牙、莫卧儿有,整个欧洲王室都是如此。能用黄金做装饰的,坚决不用白银! 这会儿流行的,叫“巴洛克”风格,建筑、绘画、音乐皆如此。 巴洛克的字面意思是:奇特,古怪,变形,俗丽,凌乱。 文艺复兴带来求新求变,大航海带来财富享受,两者结合在一起,巴洛克风格就诞生了。 地方贵族和商人学者们,没资格坐在大长桌前。他们和妻子一起,坐在角落里的小马扎上,但这已经是无上的荣光,此刻一脸陶醉的欣赏着音乐。 渐渐的,曲调一变,人们三三两两起身跳舞。 中国使节全都无语了,男女公开搂在一起。而且,你搂着我的老婆,我搂着你的女儿,那场面根本没法看。 “无礼至极,无耻至极!” 文官们连连摇头,却总有那么几个,忍不住朝舞池里看去。 禄天香已经换上一身中国宫廷服装,竟有个青年过来邀请她跳舞:“美丽的皇妃殿下,能有幸与您共舞吗?” 禄天香脸色难看道:“不能!” “嘭!” 潘蔚拍案而起,指着青年的鼻子臭骂:“尔如此无礼,竟敢对皇妃娘娘大不敬,真当我国兵锋不利吗?” 青年都傻了,不知中国使者为啥发火。 这个青年,正是若昂四世的长子、布拉干萨公爵、巴西亲王提奥多西奥。 其余中国使节,听到动静,连忙打听情况,也纷纷站起来。 舞会不出意料的中断,若昂四世亲自来道歉。 事实上,就算没有禄天香,估计也会出这种事儿。难免有哪个贵妇,跑来请中国官员跳舞,而中国官员是不敢公开搂着洋婆子的。 众人拂袖离开,葡萄牙贵族们面面相觑。 虽然觉得很莫名其妙,对中国的仰慕却更深了。在中国使节的面前,他们难免有些自惭形秽。 就说宴会刚开场时,中国使者就不用刀叉,而是捧出自带的餐具。精美的漆器盒子,非常优雅的打开,里面是一双筷子。 烤乳猪之类的食物,必须用刀子时,也是随团女官出马。 女官们用刀子将肉切好,整齐摆放在中国使者面前。使者们谈笑自如,优雅的拿起筷子,将切好的肉放进嘴里,那动作和气质,说不出的高贵。 宴会结束,王后路易莎叫来自己的女侍:“我问过了,中国人吃饭都用筷子。你让人用象牙或者银子,做出几十双筷子。所有宫廷成员,必须学会用筷子。还有,今后吃东西,多多安排侍女切肉。真正的贵族,是不会自己切肉的。这种用餐礼仪,来自遥远的东方,以后会成为葡萄牙的宫廷礼节。” 葡萄牙的一切宫廷礼节,都在向法国王室学习。 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向中国学习,路易莎王后由衷的产生一种优越感。她终于在某个方面,比法国王太后更时尚了。 然而,不止路易莎这样想,当天参与宴会的贵族们,也纷纷尝试着用筷子。 贵族每天花费一个小时,学习怎么使用筷子。学会之后,一个个乐得不行,于是银匠们有了新业务,打造银筷子变得非常流行。 侍女们也有了新工作,今后贵族吃东西,她们必须站在旁边候着。把整块的食物,切成小片小片的,整齐码放在盘子里,供贵族老爷们食用。 贵族们开始攀比侍女,哪家的侍女,能把肉切得又快又细又好看,那绝对是脸上有光的事情。 禄天香宴会那天,穿的中国宫廷服饰,也被贵妇们纷纷模仿。由于是口头转述,裁缝也拿不准样式,做出来的衣服五花八门。 地方领主家的贵妇,就更搞笑了。 穿着一身“中国宫廷风”,没事儿就坐着马车溜达。城里遛完了,又去乡下遛,逢人便说是中国皇宫服装。在无数羡慕的眼神当中,贵妇们昂扬着高贵的头颅。 整个葡萄牙的时尚风气,因为一场宴会而发生巨大变化。 荷兰商人反应最快,中国使团还没离开葡萄牙。他们就已经闻风而动,让裁缝制作大量中国风服装,到尼德兰、德意志地区的大城市售卖。 753【流亡的英国王室】 西班牙,马德里。 英国国王查理一世,被克伦威尔给砍了,他的妻子和儿女全部流亡国外。 中学历史课本上,讲述了斯图亚特王朝复辟。那次复辟的主角查理二世,此时正在庄园里纵情享乐,大白天的就喝酒喝到昏天暗地。 “查尔斯,你不能这样,你应该振作起来。”母亲玛利亚苦苦劝说。 既然还只是流亡王子,那就不能叫查理二世,他的本名是查尔斯·詹姆斯·斯图亚特。 年龄才二十出头的查尔斯,醉眼朦胧的笑道:“母亲,我知道,我会夺回王位的。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喝酒,等明天醒来,我就会去练习骑术。” 这货12岁就开始流亡,做过乞丐,露宿街头。也学过手艺,当过工匠,乱七八糟的技能一大堆。 多年下来,性格早熟,愤世嫉俗,放浪形骸。 一旦弄到了钱,必然纵情享受,反正先把钱花光了再说。 母子兄妹几人,先是寻求法国支持。他的母亲玛利亚,是法国国王的姑姑。 可法王路易十四还没亲政,法国王太后跟玛利亚关系不好,因此法国政府拒绝帮助他们复辟。 于是他们又前往荷兰,因为查理二世的妹妹,是奥兰治亲王的老娘。可惜奥兰治亲王,此时还在穿开裆裤,又被废除了荷兰执政的职位,根本无法提供有效帮助。 无奈之下,一家人跑来西班牙求助。 半路上,查理二世的弟弟詹姆斯,选择跟家人分开,毅然加入了法国军队(就是那个詹姆斯二世)。 玛利亚语气严肃说道:“西班牙拒绝提供支持,我们得再去意大利。剩下的钱,你不准再挥霍了,否则我们连路费都不够。” 一路都有贵族亲戚赠送金钱,查理二世有钱就享受,钱花光了再继续流亡。 这家人的生活品质,要么贵族,要么乞丐。 查尔斯阴阳怪气的笑道:“母亲不要幻想了,美第奇家族和萨伏伊公爵,不可能给予我们任何支持。当然,可以去弄笔钱,他们最不缺就是钱。” 玛利亚的姐姐,嫁给了萨伏伊公爵。 玛利亚的母亲,出身于美第奇家族。 “妈妈,哥哥!” 流亡公主伊丽莎白突然冲进来,惊喜道:“听城里的贵族说,中国使者在葡萄牙,而且带来了好多中国贵族骑士。如果能得到中国的帮助,或许我们就可以复国!” 玛利亚眼睛一亮:“传说中国皇帝,就曾经是个流亡的王子,他跟我们有着同样的遭遇!来欧洲的,只是中国使节团,恐怕不敢自作主张。但我们可以去中国,说服中国的皇帝,让他派遣大军击败叛逆者克伦威尔!” 喝醉酒的查尔斯也兴奋起来:“中国应该很好玩,一路上也肯定有趣,说不定还能去原始岛屿探险。” 玛利亚对这个儿子非常无语,没心没肺的,一点也不把复辟放在心上。 事实上,即便查尔斯成了查理二世,也依旧是那样的没心没肺。 他有着高超的政治手段,遇到危机总能轻松化解,而且风趣幽默还宽容仁慈。但只要不打扰他享受生活,他就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作为一个国王,老婆不孕不育,也懒得离婚再娶,倒是跟情妇生了十多个儿子。私生子的正统性太低,肯定无法继位,他对此也无所谓。反正享乐到死,死后让弟弟回国当国王呗。 一家人很快坐船离开西班牙,前去葡萄牙求见中国使节。 玛利亚是去寻求帮助的,查尔斯却纯粹是想到中国走走。12岁就开始流亡的王子,见惯了世情冷暖,他不对任何人抱有希望,他的处世理念就是尽情享受人生。 …… 里斯本。 中国使团已经逗留了半个多月,三天两头参加宴会,期间也抽空进行了磋商谈判。 张瑞凤代表中国朝廷,与若昂四世签订了《里斯本条约》: 第一,中国承认葡萄牙是独立国家,承认若昂四世是葡萄牙国王。 第二,葡萄牙承认澳门是中国领土,两国关于澳门不再有任何纠纷。 第三,中国和葡萄牙的港口,包括海外港口,彼此向对方开放,并彼此给予关税优惠。 条约内容很短,但绝对是公平的。 中国成为全世界第一个承认葡萄牙独立的国家,若昂四世欣喜若狂,条约签署的当天,就派出外交官前往欧洲各国。 他要公布这个消息,让整个欧洲都知道! “请问使者先生,中国皇子娶妻了吗?”若昂四世满怀期待的打听。 联姻在欧洲非常重要,若昂四世对此头疼不已,因为欧洲王室不屑跟葡萄牙联姻。 他的长子,只能娶国内的贵族之女。 他的长女和次女是双胞胎,长女已经夭折,次女现在还没嫁人。 三女也到了该嫁人的年龄,同样没有欧洲王室问津——这位卡特琳娜公主,后来嫁给了英国查理二世。当时,刚复辟的查理二世,也不被欧洲各国认可,正好跟没人要的葡萄牙公主凑一对。 张瑞凤不置可否,婉言推脱道:“我国皇太子殿下,已经有了婚约。” 若昂四世锲而不舍,问道:“其他皇子呢?只要是中国皇子就可以,我的两个女儿,都已经到了适婚年龄。” 张瑞凤说道:“这个……我需要回国启奏陛下。” “不着急,”若昂四世笑道,“我的小女儿卡特琳娜,还不满十五岁,有时间等候中国皇室的消息。使者先生回中国的时候,我会派外交官跟随,专门商讨两国联姻的事情。” 既然外交条约已经签订,葡萄牙就没啥好留恋的,张瑞凤正式提出辞行。 若昂四世却说:“两国确定邦交,这是令人振奋的。请使者先生再留几天,我还要办一场盛大的宴会!” 张瑞凤听得想翻白眼,这半个多月来,使团已经摸清葡萄牙的情况。海外殖民地陆续丢失,国内商业被荷兰控制,本土人口不断流失,许多乡下已经人烟稀少。这种情况下,国王还有心情三天两头搞宴会? 若非可以在殖民地吸血,葡萄牙这个国家早就崩了! 若昂四世却觉得,盛大宴会必须举办。 他外交努力了好多年,一直无法取得进展。现在,终于有大国承认葡萄牙独立,怎么可能不庆祝一下? “国王陛下,英国流亡王室求见。”宫廷大臣匆匆赶来。 若昂四世疑惑道:“英国王室?有哪些人?” 宫廷大臣回答说:“王后玛利亚,王子查尔斯,公主伊丽莎白,王子亨利,公主安妮。他们……想要跟中国使者见面。” 若昂四世瞬间就懂了,笑着说:“安排他们跟中国使者见面。” 若昂四世急于跟英国建交,但克伦威尔趁机敲竹杠,从经济、军事、政治、宗教……全方位的逼迫他签不平等条约。 看到条约内容,若昂四世的肺都快气炸了。 现在正好,让中国人跟英国王室接触。英国王室若能复辟,葡萄牙就趁机跟英国建交。若是不能复辟,对葡萄牙也没损失,还能把克伦威尔给恶心几下。 双方在葡萄牙王宫会面。 亨利王子和安妮公主,此时都还只是小屁孩儿。真正出面的,只有玛利亚王后,查尔斯王子和伊利亚白公主。 玛利亚带着一双儿女,拉扯裙摆向中国使者行礼:“非常荣幸,能够与尊贵的中国皇妃殿下、中国使者先生会面。我是英国王后玛利亚,这是我的儿子查尔斯,还有我的女儿伊丽莎白。” 既然英国方面是个王后,那禄天香正好适合接见,微笑道:“很高兴与你会面,你们的遭遇,我已经知道,对此我深表同情。” 玛利亚没有直接求助,而是拍马屁说:“一直听闻中国的贵族优雅美丽,今天见到皇妃殿下,才知道都是真的。殿下的美貌,已经无法用词汇来形容,也只有中国皇帝陛下,才能娶到这么完美的妻子。” 禄天香淡淡一笑,她脸上还有道疤呢,是跟阿拉伯人打仗留下的。虽然疤痕很浅,但近距离也能看到,多少有些影响容貌。 这位流亡王后,拍马屁都不会拍。 禄天香问道:“听说夫人以前是法国公主?” 玛利亚回答说:“法王路易十四,正是我的亲侄子。” 禄天香又问:“荷兰执政,是夫人的外孙?” 玛利亚回答说:“当代奥兰治亲王,确实是我的外孙,但他被该死的荷兰商人,非法剥夺了荷兰执政的荣誉。” 禄天香再问:“夫人出自著名的美第奇家族?” 玛利亚回答说:“我的母亲,确实姓美第奇。” 禄天香朝张瑞凤看去,张瑞凤已经明白。 他们在葡萄牙半个多月,除了出席宴会和谈判,也在疯狂打听关于欧洲的事情。 眼前这个英国流亡王后,完全可以收留,很多地方都用得上。 禄天香不再开口,张瑞凤说道:“王后殿下,我们还要去各国拜访。如果方便的话,王后殿下是否可以跟我们结伴同行?” “当然可以!”玛利亚大喜过望。 754【英荷战争】 “禁止入港?” 当中国使节团来到西班牙,第一次遭遇到不留情面的拒绝。 查尔斯王子笑着说:“这很正常,腓力四世号称‘地球之王’。他最丢脸的事情,除了输掉三十年战争,就是尼德兰和葡萄牙独立。他承认尼德兰独立,那是因为荷兰自身就很强大。至于葡萄牙,腓力四世是不承认的,他一直认为自己兼任葡萄牙国王。” 吊儿郎当的拿起千里镜,查尔斯观察着港口情况说:“而你们,却与若昂四世签订条约,公然支持葡萄牙的独立。作为地球之王,腓力四世颜面扫地,他怎么可能允许中国船只靠岸?还有,菲律宾是腓力四世的珍宝,中国却武力夺取吕宋岛,这是在他的身上割肉。西班牙的欧洲主力舰队,如果不是在跟奥斯曼打仗,恐怕会拉回来直接跟中国开战!” 张瑞凤有些惊讶:“王子殿下对各国局势很熟悉?” “熟悉有什么用?我身边连个骑士都没有。”查尔斯王子咧嘴笑道,丝毫看不出沮丧的样子。 这货聪明睿智、风趣幽默、放荡不羁、骑术高超、没心没肺,其实很适合做一个游侠。至于当国王,他就太不着调了。 既然无法在西班牙靠岸,船队就只能继续航行,打算先去访问英国和法国。 张瑞凤问道:“王子殿下,能讲一下欧洲现在的局势吗?” 查尔斯说道:“法国正在打内战,号称投石党战争。红衣主教兼法国首相马萨林,在三十年战争末期,向商人贷款筹措军费,包税给商人作为还款手段。商人既然有了征税权,还不往死里征收税款?地方各省都被榨干净了,法国政府和商人就盯上了巴黎。恰逢孔代亲王大捷,太后和首相趁着对外战争胜利,抓捕反抗运动的领导者。巴黎人民愤怒了,终于爆发起义。孔代亲王率军回巴黎平乱,结果平出了内战。” 这么大的事情,居然在葡萄牙没打听到。 张瑞凤对此震惊不已:“国王打仗,向商人贷款,因为还不起钱,就让商人自行征税抵扣?” “虽然很蠢,但确实如此,”查尔斯笑道,“首相马萨林的亲兄弟,就是一个大商人,从中狠狠的捞了一笔。” 张瑞凤觉得欧洲国家好奇葩,官员任免和赋税征收,可都是国之重器。大明王朝就算再腐败,也不会把国家的收税权,直接甩给商人做贷款偿还手段。 这种只能搞包税制,某某地区,某某税种,可以抵扣多少钱,然后让商人随便去收。 商人遇到如此好事,岂会善罢甘休? 政府说那项税可以折扣十万两银子,信不信商人能收一百万两出来。十万两交给政府偿还贷款,剩下九十万两全是自己的。 当然,这种事情在中国也有。 一是出现在元代,全国都在搞包税制。 二是出现在大清。鸦片实在禁不了,清政府就将鸦片合法化,既能发展本土鸦片产业,又能减轻白银外流,还能提高政府税收,简直一举三得。鸦片合法化之后,清政府发现自己无力征税,就把鸦片税承包给商人,如此果然可以足额征收。 张瑞凤问道:“闹出那么大乱子,法国首相马萨林还没下台吗?” “为了平息民愤,马萨林已经被流放了,”查尔斯笑道,“王太后还想保住他,导致孔代亲王谋取首相的计划落空。不但如此,马萨林还抓捕孔代亲王,宣称孔代亲王意图谋反。” 张瑞凤问道:“所以,这个首相是怎么被流放的?” 查尔斯说道:“孔代亲王被抓之后,他的亲信在地方暴动,教会和贵族也联合起来,一起对抗法国王室。叛军还联合西班牙军队,一路攻入法国境内,这场内战打得法国王太后屈服。孔代亲王被释放,首相马萨林遭到流放。但是,事情还没结束。” 张瑞凤愈发好奇,说道:“请讲。” 查尔斯说道:“本来时局已经平定,法国王太后突然犯傻,把被流放的马萨林召回来。孔代亲王大怒,再次联合西班牙进攻法国。巴黎人民也自发起义,甚至赶走了法王路易十四。马萨林吓得辞去首相职务,巴黎人民怒火平息,又把国王给迎接回来。孔代亲王的叛乱被镇压,现在还流亡于国外。” 张瑞凤叹息道:“这位法国国王,真是好福气啊!” 为啥国家两次内战,搞得一团糟还好福气? 因为马萨林是权臣,孔代亲王是地方实力派。两次内战之后,路易十四这个年幼国王,等于同时摆脱权臣和地方派的制约。一旦亲政,路易十四的独裁统治,将达到历代法国国王的巅峰。 查尔斯惊讶的看着张瑞凤,他只是简述一下情况,这位中国官员居然能看透全局。 至于法国首相马萨林,还会回到巴黎作妖。最后的结局嘛,两兄弟求锤得锤,被愤怒的巴黎人民挂路灯了。 巴黎人民的起义传统,可谓是源远流长。 只这几年,就接连起义好几次,说赶走国王就赶走国王。 查尔斯继续说道:“英国和荷兰,正在打仗。作为英国人,我希望英国获胜。但从个人感情上,我又希望克伦威尔战败。” “王子殿下觉得谁会赢?”张瑞凤问道。 查尔斯说:“英国肯定能赢,这是毋庸置疑的。” “为什么?”张瑞凤问道,“荷兰海军不是一直很强大吗?” 查尔斯轻蔑笑道:“荷兰被一群商人统治,商人怎么靠得住?” “英国肯定会赢,有三点原因:” “第一,英国上下,从贵族、商人到平民,都对荷兰愤怒到极点。所有的英国人,都能团结起来作战。” “第二,荷兰为了利润,把主力舰卖给英国,购船费也是荷兰商人贷款的。荷兰海军,已经遭受了重创,只能征集商船作战。而那些商船,根本不愿意打仗。” “第三,在开战之前,英国海军就严肃整顿军纪。而荷兰海军,还有荷兰商船,军纪极为散漫,作战的时候很可能不听命令。” 使节船队来了法国,在恩典港(勒阿弗尔)靠岸时,就传来了英荷战争的消息。 嗯……英荷两国,都说自己打赢了。 英国宣称自己获得胜利,是他们弄死了荷兰海军总司令,并且击沉了11艘荷兰战舰。 荷兰宣称自己获得胜利,是他们重创了35艘英国军舰,解除了英国海军对荷兰的封锁。 更详细的消息传来,完全验证了查尔斯的说法。 双方交战之时,英国海军纪律严明。 而荷兰海军呢,多艘被征用的商船,船长根本不听号令。导致明明舰船数量占优,却无法展开对英国海军的围攻,还把荷兰海军司令的座舰暴露出来。海战才刚开始,荷兰海军司令就见上帝了。 再说其他战场,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舰船,还继续在亚洲做自己的生意。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舰船,却全部召回本土,分散到各处海域,见到荷兰船只就攻击,连荷兰的捕鱼船都不放过。 商人治国,真不靠谱啊,海军决战还想着利润。 恩典港。 中国使节团一下船,就有大量商人围上来,商人自发组织起来欢迎。 一个商会领袖上前,非常兴奋的问道:“中国使者先生,你们的船上,是否运来了香料、茶叶、丝绸、瓷器和烟草?” 张瑞凤微笑点头:“这些货物,都带了一些。” 这商人激动道:“使者先生,你可以把货物卖给我们商会。在去年的市价上,我们可以再提价三成!” 查尔斯王子,现在已经成了张瑞凤的顾问,他提醒道:“不要答应他,拍卖才能卖出高价。荷兰港口被英国封锁几个月,荷兰商船到处被攻击。英国商船也不做生意,全部参与战争。现在,来自东方的商品,就算有钱都很难买。这些商人快急疯了,整个欧洲都缺亚洲货。” 张瑞凤笑道:“多谢提醒,我会让人准备拍卖的。”又指着河流入海口问,“通过这条河,就能抵达巴黎吗?” 查尔斯王子说:“这条河就是塞纳河,能够直通巴黎。” 拍卖会正在组织当中,傍晚,张瑞凤召集众人开会。 张瑞凤叹息说:“这位英国落难王子,不是寻常人啊。军事、政治、商业……啥事都懂,而且有大局眼光,通晓欧洲各国局势。我跟他闲聊时,发现他还会木匠活、铜匠活。此人若能回国夺权,怕又是一个贤明君主。” “不至于,”蔡云程说道,“这位王子吊儿郎当,评论时局皆带着戏谑口吻。他有些目中无人,好似除了他自己,其他人全都是傻瓜。这种人做国王,若不勤政爱民,就会祸国殃民。因为他太聪明,智足以拒谏,听不进去逆耳忠言。” 禄天香说:“英国的王后,已经透露出意思,想跟着我们去中国。她倒是敢想,想请陛下派遣大军助她儿子复位。” 樊超说道:“此事交给陛下定夺吧,我们把人带回国便是。” 755【光临巴黎】 红衣主教马萨林,又被任命为法国首相了。 这个消息传到使节团,中国官员们都感觉很离谱。一个引发两次贵族叛乱、激得百姓两次起义的家伙,居然屁事儿没有,叛乱刚刚平定就官复原职。 乘坐内河船只,使节团前往巴黎,半路上听到很多议论。 传统贵族和老百姓,对马萨林深恶痛绝。官员和商人们,则弹冠相庆,只要马萨林继续当首相,他们就可以毫无顾忌的捞钱。 “这座城市叫鲁昂,法国的圣女贞德,就是在这里被烧死的。”查尔斯指着河边的城市说。 “圣女?”张瑞凤下意识想到白莲教。 查尔斯便开始讲述贞德的故事,听得众人一阵唏嘘,把圣女贞德视为“法国女岳飞”。 查尔斯王子继续说:“从海边的恩典港,沿塞纳河一直到巴黎,沿途经过的所有城市,就属眼前的鲁昂最为繁华富庶。这里曾是诺曼底公国的都城,一直是英国和法国争夺的焦点。不但贞德在这里被烧死,还有一个鲁昂教士,宣布开除英国国王的教籍。整座城市的人口,犹太人占了超过五分之一。虽然多次被驱逐,但犹太人却越来越多。我喜欢鲁昂,因为这座城市足够混蛋,街区里有很多乐子可以寻。” 船只在河港靠岸,主要使节都没下船,只派人采购饮食。 潘蔚和蔡云程,带着几个文武官员,则进城打听各种信息。武官们观察城防系统,文官们了解风土人情,打听这里的特产和物价之类。 海军和一半侍卫,全部留在海港那边,只有五百侍卫跟着前往巴黎。 一大群中国人登岸,鲁昂城瞬间轰动,市民争相前来围观。 蔡云程问道:“王子殿下,此城哪个行业最为突出?” “毛纺,”查尔斯解释道,“每年都有大量羊毛,从英国和西班牙运来,在鲁昂纺织成各种毛料。法国生产的粮食,又汇聚在鲁昂,运到海港前往英国。” 此时的欧洲,法国工业远远强于英国,毛纺织业也是法国更厉害。 众人进入一家酒馆,里面的顾客顿时不说话,全都扭头惊奇的看着他们。 甚至有人过来攀谈:“你们是从印度来的?” 查尔斯王子正要纠正,蔡云程暗中踢了一脚。于是大家都不说话,装作不懂法语的样子。 攀谈者非常失望,坐回去继续喝酒。“ “这些人肯定是从印度来的!” “不对,是从中国来的。我听人说,中国皇帝派了使者,要来拜访国王陛下。” “国王陛下?嘿嘿,拜访王太后才对。也不知道,王太后有没有空,说不定还躺在首相老爷的床上。” “等国王成年以后,肯定会处死首相。” “那可说不定……” 使节团请了几个法语翻译,此刻低声翻译为拉丁语,拉丁语翻译又转译为汉语。 潘蔚和蔡云程,都听得面面相觑。 难道法国王太后,真的跟法国首相有一腿? 这种传言,在巴黎人民起义之前,就已经流传于整个法国。 在酒馆聆听一阵,众人又前往工业区。这里有大片的毛纺织作坊,除此之外,酿酒、制陶、制皮等产业也很繁荣。 理所当然的,红灯区也多。 转悠大半天,鲁昂给蔡云程的感觉,就像是中国南方的大县城。 人口稠密,工商业发达,不足之处是卫生条件很差。 这里只有简陋的排水系统,生活污水基本都倒进塞纳河。更可怕的是,街上偶尔能看见屎尿,都是从二楼倒下来的——临街住户,夜里拉撒在木桶里,早晨起来直接往街上倒。 潘蔚问查尔斯:“王子殿下,巴黎也是这样吗?就没有农民来收排泄的秽物?” “中国难道不是这样?”查尔斯反问。 潘蔚只能解释:“中国的大城市,每天上午都有农民,挨家挨户收走秽物。城里的住户,把秽物装在桶里,全部卖给农民带走。” 查尔斯更加疑惑:“农民又不是傻瓜,怎么会买无用的屎尿?” “唉,你去了中国就知道,”潘蔚也懒得解释,扭头用汉语对蔡云程说,“看来所谓的欧洲强国,也不过如此,连大城市都屎尿遍地。” 蔡云程说道:“这里的农民,似乎不懂得用屎尿来沤肥。” 中国各个城市的屎尿,那可都是抢手货,普通农民根本收不到。还以街坊来划分区域,越界抢别人预定的屎,纯粹就属于找打的行为。 两天之后,使节团抵达巴黎。 摄政王太后安妮,穿上她华丽的云锦服装,翘首期盼着中国使者抵达卢浮宫。 刚满十五岁的路易十四,也对这次会晤极为期待。他听说过太多关于中国的故事,对那个遥远的东方国度极为向往。 历史上,中国风猛烈刮遍整个欧洲,就是被路易十四带起来的。 这位法国国王,对中国痴迷到极致。 他甚至在卢浮宫里,专门给最宠爱的情妇,修建了一座“瓷屋”,外形模仿南京报恩寺的高塔。虽然“瓷屋”只有一层高,但外部涂层皆为彩釉色(无法制作陶瓷,只能刷一层彩釉色的涂料)。屋内铺满了瓷砖(其实是彩陶砖),到处摆放着青花瓷瓶,家具全是中式风格,而且必须使用漆器,床上还罩着中国进口的刺绣帐幔。 这座“瓷屋”横空出世,惊艳了整个法国的贵族和商人。 于是乎,中式建筑、家具和装饰,迅速在法国蔓延开来,继而又传到欧洲各国。 但欧洲人觉得中式建筑有缺陷,特别是室内设计。欧洲佬认为,中国室内设计缺乏整体性,装饰品凌乱无序。因此路易十四给情妇修建的瓷屋,极力避开了中式风格的“缺陷”,连青花瓷瓶都要摆得整齐对称,简直堪称强迫症患者的福音。 一座佛塔型瓷屋,外部为彩釉色,室内铺满彩陶砖,花瓶摆得整整齐齐,里面还有帐幔大床……怎么感觉有点像墓室? 虽然审美比较阴间,但传说就更离谱。 当时还有人写成小说出版,作者表达了自己对瓷屋的幻想。他把路易十四的情妇,描写成一个中国公主,原话为“世上无可争议的最美丽也最高傲的公主”。 小说里还有这样一段描写,路易十四在凡尔赛宫挖了条运河,带着中国公主乘船游玩,问道:“你如何看待这奢华的领地?” 中国公主回答:“在中华帝国,财富只是寻常之物。因此我的父皇,总是偏爱朴素洁净的房舍,而不是这种富丽堂皇的宫殿。” 路易十四微微一笑,跳到河岸上,用权杖敲地三下。随着权杖击地,花园里出现陶瓷城堡,中国公主见到瓷屋大喜,就此留在法国做了路易十四的情人…… 此时此刻,路易十四还没遇到他的“中国公主”。 这货穿着一双高跟鞋,腿上套着一双丝袜。丝袜或许不准确,应该叫羊毛紧身裤袜。高跟鞋搭配紧身裤袜,搁几百年后,妥妥的女装大佬,如今却是欧洲贵族老爷们儿的正常装扮。 他上身穿着华丽的袍子,袍子长及地面,屁股后面还拖一截。 为了方便走路,也方便展示美腿,袍子的一侧被掀起,仿佛被子一样搭在肩头上。长袍的里衬和表层,居然都是从中国买来的云锦。 “陛下,王太后问你准备好没有?”一个侍女敲门道。 路易十四对镜自怜,用期待无比的语气说:“我已经准备好了,中国使者来了吗?” 侍女回答:“听说已经下船。” “太好了!” 路易十四推门而出,手持权杖欢快奔走。跑出几步,又觉得应该矜持,必须彰显自己的威严,于是停下来整理长袍,踩着高跟鞋缓缓踱步,一条裤袜尽显腿部曲线。 河港。 法国首相马萨林,亲自带人来迎接,火枪手达达尼昂也在。 马萨林优雅无比的行礼,带着和善笑容说:“欢迎中国贵客光临巴黎。” 声名狼藉的马萨林,确实宽容仁慈,并非装出来的。他言行一向谦卑,待人一向和蔼,就连面对平民,他也不会倨傲,更不会动怒发火。你如果得罪了他,又无法威胁到他的地位,他极有可能笑着饶恕你的罪过。 外界对他的评价是:“他容易宽恕敌人的过错,但也容易忘记给自己人好处。” 这货对下属和官员,极为吝啬,一毛不拔。 明里暗里,往死里贪,死后留下2亿里弗的财产,相当于法国两年的税收总额,相当于法国王室六年半的收入……全被路易十四充公了。 法国版和珅啊! “砰砰砰!” 礼炮响起,火枪队也对着天空放空枪。 随即乐队开始奏乐,几辆比葡萄牙王室更奢华的马车,停在河边的空地上。 宫廷侍卫打开卷着的地毯,从码头一直延伸到马车。尊贵的中国客人,不必踩着肮脏的土地,一路踏着地毯就能上车。 葡萄牙王室的奢侈,跟法国王室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756【赠礼与回礼】 如果再过二十年,法国王室迎接中国使者,很可能直接使用中式轿子。 当时,欧洲各国王室,都在比拼马车的奢华装饰。 而路易十四独辟蹊径,弄出雕金饰银、丝绸包裹的轿子,瞬间就把一堆马车给比下去。甚至,就连抬轿的轿夫,都穿着一身中国服饰,每次出宫那叫一个拉风啊。 “查理,你去过中国,你跟在贵客身边。”马萨林吩咐一声。 “是!首相大人!” 达达尼昂开心领命,带着卫兵上前,跟中国侍卫一起护送,顿时招来其他法国侍卫的怨恨。 马萨林是人人喊打的奸相,而达达尼昂,则是马萨林的走狗。 在马萨林第二次下台时,达达尼昂也跟着丢官。他非但没有离开马萨林,还做了马萨林的家臣。 马萨林现在重新做首相,便力排众议,任命达达尼昂为小鸟舍卫队长。 当然,交情归交情,买官的钱还得出。 马萨林非常慷慨,愿意给达达尼昂打折。后来,达达尼昂把卫队长的官位卖掉,足足卖了八万利弗,因为打折他还净赚了不少,于是凑钱再买近卫步兵连队长职务。 “哒哒哒哒!” 十多辆马车缓步前进,近卫兵在前面开路,中国侍卫和达达尼昂带兵护在两侧。 巴黎市民站在街边想看热闹,却看不到马车里的中国贵族。他们只能把目光,投在中国侍卫身上,奇特的近卫头盔成为关注焦点。 马萨林跟张瑞凤做同一辆马车,旁边在坐着翻译:“尊敬使者阁下,王太后和国王陛下,在卢浮宫接待各位。这里将举办盛大宴会,上百位贵族已经恭候多时。如果诸位喜欢打猎,可以前往郊外的凡尔赛,那里有先王的狩猎行宫。” 凡尔赛宫,此时还没正式修建,只有森林中的一片木屋,专供法国王室打猎时歇息。 “一切有劳。”张瑞凤微笑道。 卢浮宫距离塞纳河,也就几百米而已,下船之后转眼便到了。 安妮王太后站在最前面,牵着15岁的路易十四。上百位贵族聚在一起,陪同王室等候中国使团到来。 孔代公爵的两次叛乱失败,导致法国的地方实力派彻底丧失权力。各省的领主们,都已经迁到巴黎定居,在郊区修建大量别墅,领地赋税专供他们在首都挥霍。这跟日本幕府差不多,也是让领主到首都定居,防止叛乱的同时还能加强集权。 双方互相介绍主要人物,路易十四的目光,一直在中国使者身上打转。 这位少年国王,感觉自己被骗了。中国人穿的衣服样式,跟法国裁缝做的不一样啊,他决定让裁缝重新做几套。 盛大晚宴,定在第二天举办,中国客人旅途劳顿,得在卢浮宫歇息一天。 当贵族散去之后,宫廷大臣安排中国使者下榻。休息没多久,安妮王太后就带着儿子,主动跑来找禄天香、张瑞凤等人,邀请中国客人去参观宫廷藏品。 安妮王太后指着一个箱子说:“这是我让法国顶级工匠制作的,中国有没有这样的技术?” “虽然精美,中国很少见到。”禄天香微笑回答。 就是一只金制花丝镶嵌宝箱,用金银丝勾勒花纹,再镶嵌宝石之类的饰品。入眼金灿灿的,富贵而奢华,但也很俗气,密密麻麻全是金丝,跟乾隆有着相同的审美。 听说中国很少见,安妮王太后的虚荣心得到满足,对禄天香说:“皇妃殿下若是喜欢,回中国的时候,我可以赠送一件金银丝制品给你。” “非常感谢。”禄天香顺着话头说。 参观完这间屋子,安妮王太后又指着某处墙壁:“这是源自意大利的玉石马赛克,如今正风靡整个欧洲。我专门组建了一个马赛克工作室,虽然还不是很完美,但只要再过几年,肯定超过意大利那边。” “确实美极了。” 中国使者们难以吐槽,那些玉石也不知道是啥材料的。花花绿绿,五颜六色,做成马赛克之后,在墙上拼成复杂的图案。 这玩意儿有啥好看的?居然还风靡整个欧洲。 紧接着,又参观瓷器陈列室。 青花瓷、仿汝瓷、五彩瓷……密密麻麻,到处都是,甚至还有半人高的瓷瓶。 潘蔚出身富豪家庭,对各种瓷器司空见惯。他忍不住低头撇嘴,因为这里的很多藏品,在中国都属于中低端货色。 “咦,这是什么?” 潘蔚走到一只瓷盘之前,托举瓷盘的,是个嵌着金银的木底座。 安妮王太后介绍说:“这是亡夫收藏的中国瓷盘,当时的购买价是一万利弗(1040两白银)。” “我能摸一下吗?”潘蔚问道。 “当然可以。”安妮王太后微笑道。 潘蔚小心翼翼拿起瓷盘,越看越觉得古怪。 瓷盘的主体图案为鹿鹤花纹,背景图案还有松树,确确实实属于中国主题。 但那鹿、那鹤,还有松树,怎么看怎么别扭。图案分里外两层,密密麻麻塞满了,根本没多少地方留白,中国人看了会觉得堵得慌。 翻面一看盘底,潘蔚差点笑出声来,那里竟然留有qumisha工作室的标志。 之前在波斯访问时,中国使团就见过这种标志,波斯皇室使用的瓷器,很多都来自这个工作室。 三个字:山寨货! 波斯的制瓷工匠,为了赚欧洲人的钱。于是使用鹿、鹤、松等中国元素,同时迎合欧洲人的审美,把图案做得繁复密集。如此不伦不类的东西,正好是欧洲贵族喜欢的,乐意砸巨资当成中国货购买。 一直到现在,法国王室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这就是中国瓷盘呢。 潘蔚指着波斯工作室的标志,朝蔡云程挤眉弄眼,又笑着对王太后说:“这种瓷盘,在中国极为罕见,我也是第一次遇到。” 安妮王太后更加高兴,觉得自己的亡夫当初买对了。 禄天香说:“这次来欧洲,我国皇帝陛下准备了五件瓷器,作为礼物送给最为友好的国家。承蒙王太后和国王陛下款待,其中一件,我们打算赠送给法国。” “那真是太好了,请代为感谢中国皇帝陛下。”安妮王太后欣喜道。 这老娘们儿迫不及待,于是张瑞凤让女官把瓷器拿来。 路易十四好奇的看着木箱,一层又一层包装拆开,赫然是一只仿汝瓷碗。 汝窑早就没了,但仿汝瓷却遍地开花。特别是赵瀚解禁了如此,民间也可合法购买,仿汝瓷技术变得愈发精湛。 眼前这只碗,就是极品的仿汝瓷,在中国也售价高昂,根本不可能出口海外。 没有任何图案,就是纯净的天青色,正应了宋徽宗那句“雨过天晴云**”。 路易十四目瞪口呆,良久才说:“我好像看到雨后的晴空。” 潘蔚奉承道:“国王陛下好眼力,这种瓷器,就是雨后的晴空。中国古代有位艺术家皇帝,看到雨后晴空有感而发,作诗让工匠苦心研制,才终于有了这种汝瓷。” 安妮王太后看得目不转睛,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回礼。 如此绝世之物,恐怕几万利弗都买不到,价格单位应该用十万来计算。十万?二十万?三十万? 三十万利弗,就是三万两白银! 但这值得,再多钱都值得,大不了多设置几个官职,然后让首相马萨林去卖官。 历史上的路易十四,就是一个卖官高手,主动设置了无数乱七八糟的官位。1.4万利弗能买首都管事官,负责管理巴黎港口和广场的木材装卸工;9000利弗可买鲁昂管事官,负责管理鲁昂的木材工人;400利弗可买鲁昂的猪舌监察,就是用小棍子撬开猪嘴,查看猪舌头来判断是否患病。 现在还是首相帮着卖官,悄悄跟王太后一起分赃。 等到路易十四亲政,就会设置专门的卖官机构。既然买卖官职是合法生意,那么政府就有理由抽税,税率在10%到25%之间。 投资官职,就跟投资房产一样,可以继承,可以过户。有些热门官职,不但可以捞钱,甚至还有升值空间,官职过户时给政府交税就行了。 买卖官职还要收税,汉灵帝看了都得直呼内行! 用过晚膳,安妮王太后把首相叫来,问道:“中国皇帝赠送了价值非凡艺术品,我们该回赠什么样的礼物?” 马萨林回答说:“不能直接回赠黄金,那样显得太过庸俗。必须召集工匠,打造绝无仅有的艺术品,这样的礼物才能彰显法国气度。不如……不如挑选两匹最神骏矫健的宝马,再造一辆最富丽堂皇的马车。马车的饰品,一定要带有中国风格,而且必须用黄金装饰,还要镶嵌最稀有美丽的宝石。” “这是个好主意,就交给你去办理。”安妮王太后说道,她对首相极为信任。 百姓觉得马萨林是奸相,可在王太后眼里,马萨林却是大大的忠臣。既能帮她捞钱,还能为她剪除政敌,摆平那些反对王室的地方贵族。 至于老百姓的死活,关她法国王太后什么事儿? 朕最新章节地址: 朕全文阅读地址:/224639/ 朕txt下载地址: 朕手机阅读:m/224639/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758章756【赠礼与回礼】)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朕》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757【造反宝典】 英国流亡王室一家,没有前往巴黎。 主要是姑嫂感情闹得很僵,英国的废王后和法国的王太后,见面就跟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 其实也算仇敌! 已经去世的路易十四,跟妻子安妮长期分居,又对母亲极为忌惮。母亲密谋废除路易十三,失败之后逃去请求西班牙庇护。路易十三的弟弟奥尔良公爵,由于参加孔代亲王的叛乱,去年也被王太后给流放了。 老妈畏罪潜逃,老弟惨遭流放,英国王太后哪里还愿再去巴黎? 一家子留在鲁昂,也没暴露身份,租住在一条底层街区。 从中国使团那里领到顾问工资,查尔斯王子暂时不着急打工。他腰间悬着一把阔剑,双手插在裤兜里,蹦蹦跳跳穿街过巷。 必须蹦蹦跳跳,因为稍不注意会踩到秽物。 “啪!” 来到酒馆里,查尔斯拍出几利弗银币,大喊道:“拿酒来!” 中国人给的酬劳,足够这位王子喝上一阵子。 隔壁桌坐着几人,正在大声密谋着什么。 查尔斯一边喝酒,一边侧耳倾听,越听越觉得有趣。 引发投石党之乱的p·布鲁塞尔,这货作为反抗运动领袖,由于当时起义闹得太大,他被抓之后竟然没被处死。 流放到半路上,p·布鲁塞尔就遛了,如今跑回来躲在鲁昂。 “这本书,叫做《中国启示录》(《大同集》),是英国诗人弥尔顿先生翻译的,”布鲁塞尔举着手里的小册子,“我在恩典港见到法语手抄本,废了大力气,才借来手抄一份。你们知道吗?在中国,平民也能免费读书,参加一种叫科举考试。必须考上科举,才能担任官员,就连中国皇帝也不能违反这个规则。” 同桌乱党疑惑道:“官职就那么多,如果都考试做官,那官职数量够吗?如果数量不够,是官员之子继承,还是新考上的学者来做?” 布鲁塞尔解释道:“在中国,官职不能世袭!” “官职不能世袭?” 众人惊呼,由于声音过大,整个酒馆的人都看过来。 弥尔顿比中国使节团更早离开,回到英国之后,发现自己的共和国没了。 他也不怪解散议会的克伦威尔,因为护国公也难做啊,贵族、议会、军队三方各有所求,克伦威尔夹在中间处境尴尬。站在克伦威尔的角度,必须做出选择,干脆撸了议会搞军事独裁。 政治理想破灭的弥尔顿,辞去秘书职务,专心致志翻译《大同集》。 弥尔顿版本的《大同集》,夹带着资产阶级思想,删除了土地分配的内容。 此时此刻,布鲁塞尔兴奋说道:“我来给大家介绍这本书的内容……” “中国人也认可‘君权神授’,但君主必须具备美德,必须善待各阶层的人民。这叫‘仁政’,就是实行美好而仁慈的政策。君主实行了仁政,就会得到神的认可。君主不实行仁政,就会受到神惩罚……” “世界的运转,都遵从‘神的旨意’(天道)。神乐见人民幸福健康,人民在神的眷顾下繁衍生息。人越来越多,就需要君主治理。君主的治理,不是盘剥人民,而是保障人民的权益。违背这个准则,就不是合格的君主,必将被神所抛弃。君主一个人能力有限,所以需要很多官员辅政……” “中国的前一任皇帝,就是因为盘剥人民,失去了神的认同。中国现在那位皇帝,在睡梦中得到神的旨意,率领人民推翻了暴君……” “神的旨意如下:第一,私有财产不可侵犯,国王和教会也不例外;第二,人民拥有自由,包括言论、出版、婚姻……这些自由;第三,人民有学习知识的权力。知识是神在世间的福音,每个人都该学习领悟它。而君主和政府,应该开办公立学校,将神的福音,以知识的形式传播;第四,只有领悟了神的福音,也就是拥有了知识,才能担任政府官员……” 弥尔顿翻译的这本书,由于夹带太多私货,而且涉嫌篡改教义,在英国已经被禁止出版了。 但在这个小酒馆里,一群法国乱党却听得精神振奋。 布鲁塞尔大致阐述完毕,用无限向往的语气说:“在遥远的中国,君主是仁慈的,官员是廉洁的,人民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街上的乞丐已经消失,人人都能工作养家,农民也有吃不完的粮食。听说,就连码头的搬运工,都能用工钱买丝绸做衣服穿。中国人遵照神的旨意,因此得到神的赐福。那里的土地,肥沃得能流出油脂,粮食产量是法国的十倍!” “中国的人民遇到困难,官员知道以后,会尽全力帮助人民,而不是剥削人民的财产……每年春天,皇帝会带着官员,一起到郊外种地。这是为了感受农民的艰辛,也是鼓励人民勤劳。” “中国的皇帝,是最睿智英明的哲人王。他有两支私人卫队,一支穿着白衣服,一支穿着黑衣服。白衣卫队由学者官员组成,每年被派往全国,抓捕那些残害人民的贪官。黑衣卫队由骑士官员组成,每年也要派往全国,抓捕那些残害人民的恶霸。” “所以,中国的贪官和恶霸越来越少,几乎已经消失了。白衣卫队和黑衣卫队,总是苦恼找不到需要惩罚的坏人,因为中国被皇帝治理得只剩下好人……” 距离产生美,人如此,国家亦如此。 法国社会越是黑暗,法国人就越信这种鬼话。 一个乱党听得情难自禁,双手捧在胸前说:“神啊,我们要是生活在中国该多好。仁慈睿智的中国皇帝陛下,愿神保佑你永远健康!” 另一个乱党疑惑道:“我听说中国人都是异教徒,他们也信我们的神吗?” 布鲁塞尔说:“耶稣是一,也是一万。圣父、圣子、圣灵,虽然有别,实为一体。中国人信仰的神,其实就是耶稣的化身,只不过叫法不同而已。在中国,耶稣叫上天、上帝、天帝,耶稣的旨意叫做天道。” 众人豁然开朗,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弥尔顿为了翻译《大同集》,为了《大同集》在欧洲更接地气,居然整出这种容易被烧死的理论。幸好他跟克伦威尔关系好,否则此刻肯定被通缉抓捕了。 “我们该怎么做?”又有乱党问道。 布鲁塞尔说:“在中国,人人幸福的完美社会叫大同(音译)。我们应该组建一个大同党,驱逐贪婪残暴的首相,逼迫王太后还政于国王。国王陛下如果是英明君主,那我们就该支持陛下,一步步向中国学习。要建造公立学校,让更多人读书。还要建立科举制度,让聪明善良的学者做官。如果国王陛下也残暴昏庸,那就学习中国皇帝,起义推翻国王的统治,选一位品德高尚的贵族做国王。” 此言一出,乱党们顿时议论纷纷。 “我听说孔代亲王很英明仁慈。” “奥尔良公爵也不错。公爵大人选择与首相决裂,首相是坏人,公爵大人就是好人。或许,我们应该去寻找奥尔良公爵。他现在被流放了,一定需要我们的帮助。” “我还是觉得孔代亲王更好。亲王殿下是战无不胜的将军,他做了国王,就不会惧怕西班牙入侵。” “不不不,奥尔良公爵是嫡系王族,他更有资格做国王。孔代亲王只是王室旁支,他的正统性不够。到时候,奥尔良公爵担任国王,孔代亲王担任首相,法国人民就会过上幸福日子。” “你们说的这些太遥远,当务之急,是把首相赶下台,逼迫皇太后还政国王。国王陛下才十多岁,他没有做过坏事,一切都是王太后和首相在搞鬼。我相信陛下,只要陛下亲政,肯定能成为仁慈英明的君主!” “……” 一群乱党,越说越大声,整个酒馆都能听清楚。 但没有人去告密,鲁昂作为距离巴黎最近的大城市,属于首相压榨油水的重点目标。这里的老百姓,恨透了首相马萨林,到处疯传首相睡太后的小段子。 查尔斯王子听得直乐呵,法国国王是他表弟,而且两人还见过面。 路易十四是啥情况,查尔斯清楚得很:臭美,装逼,骄奢淫逸,贪图享受……如果哪天亲政了,会不会是仁慈君主不好说,但为了享受肯定下手更狠的捞钱。 至于奥尔良公爵,那是查尔斯的舅舅,一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家伙。第一次密谋叛乱的起因,是黎塞留逼他跟不喜欢的人结婚,于是决定把黎塞留给干翻,顺便把路易十三的鸟位夺了。前后好几次参与叛乱,全部站在失败者那边,而且都是被人忽悠着叛乱的。 查尔斯扫视那群乱党,觉得没一个能成事。 不过嘛,乱党们的对话,倒是让他对中国更感兴趣了。 就在中国使团访问巴黎的时候,《大同集·魔改版》早已在伦敦传开。继而又传到法国恩典港和鲁昂,不但乱党们视为宝典,就连法国学者也悄悄弄来研究。 朕最新章节地址: 朕全文阅读地址:/224639/ 朕txt下载地址: 朕手机阅读:m/224639/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759章757【造反宝典】)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朕》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758【骑士比武】 卢浮宫。 法国王太后和国王,正在准备一场骑士比武大会。 这年头的高级娱乐活动不多,无非是宴会、舞会、音乐会、郊外打猎、骑士比武之类。 赛马什么的,还不太流行。 赛马运动的兴盛,还得等查尔斯王子复辟。这位英国的“快活王”,为现代赛马运动奠定了基础,许多赛马规则都是他亲自制定的。 盛大宴会已经开了两场,音乐会也组织了一次,见中国客人似乎兴致不高,于是首相马萨林就提议搞骑士比武。 “娘娘,大使,两位请看。”蔡云程拿出一本小册子。 禄天香扫了一眼,表示看不懂法语。 张瑞凤问道:“这是什么书?” 蔡云程说:“《大同集》。” 张瑞凤面色古怪:“用法语写的《大同集》?你从哪儿弄来的?” 蔡云程说:“在下今日去巴黎街头,领略此地的风土人情。走到一条小巷子里,看到有人在聚众讲学。正待让通事官(翻译)去听,那个在街头讲学的法国书生,竟然主动过来跟我搭话。他问了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大致跟陛下的施政有关。聊了一阵,这法国书生极为兴奋,又硬拉着我去酒馆喝酒。” 禄天香问道:“法国书生在巴黎街头宣讲《大同集》?” 蔡云程说道:“是删改之后的《大同集》,天赋皇权改成了君权神授,天道改成了耶稣旨意。田政全部被删除,加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内容。这法国书生,应该是乱党一流。他们还组建了大同党,宣称要发起暴动,武力驱逐首相,逼迫王太后还政国王。如果国王不行仁政,就驱逐国王,再换一个王室继位。” “这是反贼啊!”张瑞凤惊道,“巴黎是法国的都城,他们敢在巴黎街头宣扬造反?法国官府就不管吗?” 蔡云程也觉得离谱,笑着说:“没人管。那法国书生讲学时,围观民众还很多,估计有一两百号人。在下仔细看过,围观之人当中,还夹杂着商贾之流。我与那书生吃酒到一半,就有个商贾寻来,当场问了很多造反的话。” 法国的富商巨贾,当然可以买官做,还可以借钱给王室包税。 但普通商人,却属于受压迫对象。他们不但有造反之心,甚至属于巴黎起义的主力军。 几年前的投石党运动,为了抵抗官兵,屁大点的巴黎,一夜之间筑起1200道街垒。若没有商人参与其中,恐怕连鬼都不信,真正的底层反而没那么积极。 蔡云程又说:“这些法国乱党,请求拜见张大使。” 张瑞凤连连摆手:“此乃法国内政,我们不宜牵扯其中。当然,也不必检举乱党,一切只当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说说骑士比武大会吧。法国王室多次诚意邀请,若是拒绝,难免扫了主人的兴致,也显得我大同中国没有尚武之风。” “那就派一队参加吧,四个人就够了。”禄天香在出海之前,遇到比武肯定积极。可真正打了一仗,反而变得沉稳,不再有好狠斗勇的心思。 张瑞凤说:“便安排四个骑术精湛的侍卫,跟那法国卫队长来一场单挑。” 骑士单挑,确实需要四个人,因为欧洲骑士上场,还得带上三个扈从做辅助。 中世纪的骑士比武,野蛮而又血腥。几乎没有什么规则,并且充分还原真实战场,一群人拿着真刀真枪,跟另一群人在场子里干架,每场比武都会出现大量死伤。 最离谱的一次,双方打出了火气,作为观众的亲朋好友也拔剑参战。打着打着,各自把全副武装的步兵,也一股脑儿的投入战斗。史称,查隆战役。 由于死伤太过惨烈,这次比武之后,便禁止观众携带武器,禁止骑士扈从携带武器。 渐渐的,真刀真枪禁用,只能使用木枪,并从群战演变为单挑,甚至出现了裁判员和计分制。 规则定得再繁杂,也难免出现死伤,法国国王亨利二世,就是在骑士比武之时,被自己的卫队长一枪戳死的。 三天之后,巴黎广场,人山人海。 比武场用木栅栏围着,四周坐满了贵族、富商和学者。平民百姓只能站得老远,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只能通过欢呼呐喊声感受气氛。 中国客人面子极大,法国大文豪夏普兰,被邀请来担任比武司仪。 法兰西学术院的创办者是黎塞留,但真正的组织筹建者,却正是眼前这个夏普兰。这位老兄,还是古典主义文艺理论的奠基人,刺激繁荣了欧洲贵族沙龙文学。 法国古典主义戏剧的奠基人高乃依,今天也被邀请来观看比武。 骑士比武,除了贵族之外,文学家和贵妇也非常重要。比赛结束,文学家以此为灵感,可以创作优美的文学作品。至于贵妇,她们当然是来寻欢的,获胜的骑士将收到海量情书。 禄天香就坐在安妮王太后身边,周围一圈全是贵妇,冲天的香水味堪称折磨。 大型骑士比武,可能会进行好几天。 白天比武,晚上宴会,获胜者将被贵妇们抓去嗨皮。 第一场比试,是两个年轻的法国贵族,各自带着骑士扈从上场。 为了避免惨烈死伤,赛场有很多障碍物。木头做的拒马,乱七八糟摆放着,骑士无法高速冲锋。 比武开始,场上八个人捉对厮杀。 贵族骑士对阵贵族骑士,骑士扈从对阵骑士扈从。 贵族骑士用的是木制长枪,扈从则只能使用木棍。甚至还有两个扈从步战,以此来增加比赛的观赏性。 禄天香拿起千里镜,详细观察欧洲骑士的战法。 可惜障碍物太多,双方都冲不起来。骑马绕着障碍物奔跑,接近之后举枪厮杀。并非影视作品里那样对戳,第一回合都在格挡,而且就是奔着对方的木枪猛砸。 击落或者击断敌人的木枪,是可以获得分数的。 “啊!杀死他,亲爱的杀死他!” 一身尖叫从身后传来,禄天香扭头看去,却是个露着白花花胸脯的肥婆。 第一回合很快结束,双方盔甲上都没沾石灰。那就继续,只有致命部位被击中,又或者从马背上跌落,才会直接被判为败北。 双方的扈从打得更热闹,两个步战的家伙,已经扭打成摔跤模样。 直到第三回合,一个骑士被木枪捅到胸口,力道太大瞬间飞出去,终于结束了第一场比试。 “轰!” 全场起立鼓掌,贵妇们更是尖叫连连。 获胜者取下头盔,弯腰朝着四面行礼,享受着自己的人生高光时刻。 路易十四亲自给他颁奖,那是一箱子银币,足足有2000利弗,大概折合200多两银子。这还只是开胃菜,越到后面奖金越重,曾经有国王拿城堡和封地当奖品。 白天热闹够了,晚上就是舞会。 张瑞凤不禁感慨:“只这第一天,国王就赏了3000多两银子。看这样子,会越赏越重,等这场比武结束,恐怕总赏金会超过十万两。还每天晚上举办宴会,这样下去,二三十万两银子就没了。昏君,货真价实的昏君啊!” 潘蔚笑道:“这样盛大的比武大会,恐怕很难频繁举办。一年举办一次,都能把王室折腾得够呛。” 从第二天开始,奖品不再是单纯的金银,附带有战马、盔甲、刀剑、官职等等。 直到第六天的最后一场,终于上演重头戏。 郑大用带着三个皇帝亲卫,牵马走到场中,昂首目视自己的对手。 大文豪夏普兰问道:“尊敬的中国皇帝卫队长郑大用先生,请问是否接受法国近卫连队长纳瓦拉的挑战?” “接受。”郑大用说道。 这是标准流程,如果是私下决斗,会提前发出挑战,还要请有头有脸的人物传达,并事先约定好具体的比试内容。 双方的六个扈从,其实都是中法两国侍卫客串。全都没骑马,一边步战去,反正只是增加趣味性的添头。 郑大用穿着从中国带来的全身板甲,手里那块骑战盾牌,则是由法国王室提供的。 盾牌挺大,竖直长度大约40多厘米。盾后不仅有把手,还拴着皮带,皮带可以挂在脖子上。 “驾!” 郑大用拉下面盔和颈盔,勒马缓慢加速,绕着场中的障碍物前进。 双方距离十米左右,障碍物才变得很少,终于可以加速冲锋了。 这种欧式比赛专用骑枪,郑大用使起来非常不顺手。他左手举盾,右手举枪,伏着身体开始冲锋。对手的姿势差不多,但坐得稍微直些。 “啪!” 两声脆响,双方骑枪全部断裂,都刺在彼此的盾牌上。 正常情况下,是各自到场边换枪。杀到最后没有ko,就看骑枪断裂的数量,还有不致命部位被击中的次数。 但是,郑大用不按常理出牌。 双方错马而过时,郑大用双腿紧夹马腹,探手抓住对方的盾牌皮带。 盾牌的皮带,挂在对方的脖子上。这位法国近卫连队长,猛然感到巨大的拉扯力,他下意识松开盾牌,但脖子上的皮带却没取开,就这样被拖着仰身翻落马背。 “好!” 中国使者们拍手喝彩。 法国观众却一片死寂,随即议论纷纷。 这算犯规吗? 好像也没规定不准拉扯盾牌。 759【安妮王太后的浴室召见】 比武裁判愣在那里,不知该判郑大用犯规,还是该判郑大用获胜。 担任比武司仪的夏普兰,对此也难以抉择,下意识朝着观众席的王太后看去。 安妮王太后不知如何是好,如果判郑大用犯规,那会显得法国王室没气量。如果判郑大用获胜,王室卫队长一个回合就落败,这又显得法国王室卫队太垃圾。 郑大用笑着掀起面盔,骑马奔至夏普兰面前:“计分吧。” 骑士比武还有一种规则,落马者不会直接败北,而是像骑枪断裂一样扣分。这种规则多用于小型比武,无数观众跑来看热闹,而打架的就那么几个,总不能刚刚开始就结束了,因此落马之后还会起来继续打。 郑大用既然代表中国参赛,当然要了解情况。 之前几天,甚至还在临阵磨枪,适应这种特制的脆木骑枪。 听到翻译之后,夏普兰连忙去请示王太后。 安妮王太后觉得此举可行,中法两国都不会失了面子。她微笑看向场中的郑大用,觉得这个中国骑士很好,不但骑术高明,而且还懂得变通。 纳瓦拉已经被队友扶起,得知比赛还要继续,他第一反应就是把盾牌的皮带解了。 估计从此之后,欧洲的骑士比武,要么修改规则不能拉扯皮带,要么骑士盾牌就直接不挂皮带。 跟达达尼昂一样,纳瓦拉也出自地方贵族。 只有贵族,才买得起官,才当得上近卫连队长,这个职务价值10万利弗。 双方的扈从,都不用再打了,一切荣誉和挑战归于骑士。 互换场地方位,两人绕着障碍物前进,接近十米左右再次加速冲锋。 郑大用觉得这种比武很傻逼,脆木骑枪限制了太多技术。比如他无法冲锋时横扫,若是抡着骑枪扫过去,能不能把对手扫落马且不谈,自己手里的骑枪肯定断裂扣分,这玩意儿故意做得很脆来保护比武者。 “磅!” “嘭!” 两声脆响传来。 郑大用的盾牌,隔开了纳瓦拉的骑枪。又迅速下沉右臂,插向对方的盾牌空档,纳瓦拉应变有些来不及,用盾牌下端磕在郑大用的骑枪上。这货被刺中大腿,郑大用再次得分。 谁都能看出来,双方有着巨大的实力差距。 郑大用先是跟着张铁牛打仗,中途转为龙骑兵,再调去辽宁做骁骑兵。他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而眼前这个纳瓦拉,根本就没上过战场。 连续两个回合得分领先,纳瓦拉已经有些畏惧。 第三回合开始,纳瓦拉打起精神。他已经不敢玩花招,只求有效防守,然后通过击断郑大用的骑枪得分。 “啊!” 就在双方即将接触时,全场贵族发出惊呼声。 却是郑大用忽地将骑枪投掷出去,目标是纳瓦拉的脑袋。纳瓦拉连忙将盾牌上移,下意识的护住面部,在视线被遮挡的情况下,完全凭感觉举枪刺向郑大用。 郑大用穿着笨重的全身板甲,竟然半个身体歪斜探出。险之又险的避过骑枪之后,瞬间恢复身体平衡,并且盾牌换到右手,横盾猛地撞向纳瓦拉的肋骨处。 “哐当!” 一大坨铁皮罐头,再次翻落马背。 这回是侧翻落下,摔得七荤八素,再加上盔甲笨重,愣是好半天没爬起来。 裁判傻愣半晌,过来提醒说:“中国骑士先生,骑枪如果脱手,你的对手会因此得分的,你不能把骑枪抛掷出去。” 郑大用问:“我只是骑枪脱手,而他却落马坠地,这回合谁的得分更多?” “当然是你。”裁判说道。 郑大用笑道:“那就足够了。” 比赛继续,第四回合开始。 经过最初的震惊,观众似乎渐渐习惯了,甚至变得兴致勃勃,想看中国骑士还有什么特殊玩法。如此新颖招数,可比一板一眼的比武有趣多了。 而且但凡懂得骑术的贵族,都不会认为郑大用耍赖。 就刚才的招数变化,必须要有高明的骑术,还要有恐怖的腰腹力量,以及对时机的准确把握。缺了任何一项,郑大用都无法得分,白白骑枪脱手而已。 纳瓦拉被搀扶着上马,他已经有些迷糊了,而且浑身上下酸痛不已。 虽然有盔甲保护,但两次落马也摔得不轻。 当第四次对向冲锋时,纳瓦拉明显变得动作迟钝。他的骑枪被郑大用轻松格挡,而郑大用的骑枪,却迷惑性改变方向,直挺挺的刺中其面盔。 这属于致命攻击,可以直接宣布获胜了。 “郑!郑!郑!” 法国贵妇们已经忘掉国籍,集体为郑大用欢呼,这场骑士比武实在太精彩了。 路易十四亲自颁发奖励:“恭喜你,勇猛无畏的骑士!” “多谢陛下。”郑大用高兴道。 确实很高兴,奖金大概有五千两银子。另外,还附带一匹神骏战马,再附带一把法兰西长剑。 这是一匹佩尔什马,又叫泼雪龙马。其身为重型挽马,它的最佳用途是拉货,后来成为对美国农业影响最大的马种。 但也可以用来打仗,中世纪的法国重骑兵,胯下骑的都是这玩意儿。 其作战特点是:身材高大,四肢粗壮,奔跑平衡性强,战斗耐受度高,踩踏崎岖战场和尸体时不易受伤摔倒。体力堪称变态,适合长途行军和重装作战。速度比不上轻型马,但却远远优于其他重型马。温顺,护主,服从指挥,纪律性极强。 这种战马,属于重骑兵利器,但不适合轻骑兵。 至于那把法兰西长剑,可以参考《权游》里的“绣花针”,但剑身明显要更长更阔一些。剑鞘和剑柄,都做得金灿灿,还镶嵌了蓝绿宝石,看那几颗宝石就知道不便宜。 禄天香和张瑞凤已经说了,郑大用可以自行分配这些奖品。 三个随同出战的侍卫,各得了一千两银子。郑大用自己拿一千两,剩下的银子用来请客,等回了南京就请其他侍卫吃饭。 战马和长剑,成为郑大用的私藏。 他特意讨要了一匹母马,如果能撑过海上航行,回到南京还能配种下崽。这种外来战马,可寄养在南京皇家马场,饲养花费由兵部提供。生下来的混血幼崽,大部分归朝廷,少量归郑大用自己。 郑大用骑着新获得的奖品,挂上那把法兰西长剑,冲到观众席前翻身下马。分别朝禄天香和张瑞凤拱手,意思是自己幸不辱命。 “哇哦!郑!” 贵妇们朝郑大用抛掷物品,距离近的抛出手帕,距离远的抛出首饰。他要是捡起哪个物件,就等于接受物品主人的示爱,即便那个贵妇是有老公的。 郑大用有些躁动,毕竟出海太久,一直都没碰女人。他装作啥都没看见,径直离开了,去跟小伙伴们分银子。 晚上宴会结束,郑大用受到安妮王太后召见。 夜晚跑去女人房中,而且对方还是王太后,这属实有点不太合适,虽然这太后已经五十多岁了。 张瑞凤看向禄天香,他也不好决定。 禄天香说道:“去吧,别做出格的事就行。” 郑大用硬着头皮,前往安妮王太后的寝宫。侍女带着他继续走,很快进入一个房间,那竟然是王太后的浴室,而且这位王太后正在洗澡。 好在有浴盆,浴盆的盖子,遮住了一半水面。水里放了牛奶,导致洗澡水混浊,看不清水下面的情况。 洗澡水放牛奶,不仅是为了护肤,真正的作用是遮羞,是会客时对客人的尊重。 中世纪欧洲人不洗澡,那纯属扯淡的说法。 真正的情况是,贵族喜欢在洗澡时会客,平民经常跑到河里游泳。 教会和法律管不了贵族,但可以约束平民,明文禁止不许下河洗澡,也不许开设公共浴室。但是,可以在海里洗澡,或者是去泡温泉,因为医生说这两种方法能够治病。 一个贵族,如果在洗澡时接待你,而且还遮住了身体不让看。 那么恭喜你,这个贵族是真把你当客人。 如果光溜溜的,让你随便看。那么很抱歉,你在这个贵族眼里,属于不被待见的仆人或贱民。 伏尔泰的《杰出的爱弥儿》就有描写,夏特莱夫人洗澡的时候,让男仆隆尚去给她加水。不但没穿衣服,还把双腿分开露出那里,以此避免被热水给烫到。 后来,这位贵妇又当着男仆换衣服。参与沙龙的时候,公爵夫人和几个侯爵夫人,因为天气太热全部脱光,身上只留几样礼节性饰品,就那样光溜溜的当着男仆进餐。 男仆没见过世面,刚开始吓得闭眼不敢说话,后来渐渐明白并且感到愤怒:“贵妇把仆人当做没有生命的机器……在她(夏特莱夫人)眼里,我这个人,跟我手中的水壶没什么两样。” 至于路易十四,这货是真不洗澡,一辈子只洗过几次,以此彰显他对耶稣的虔诚。 很少洗澡的欧洲人,几乎都是虔诚的基督徒。这玩意儿最初源自教派之争,渐渐的又跟黑死病沾边,认为身上的泥垢类似盔甲,可以挡住各种疾病,洗澡之后就会容易生病。 “你很勇猛,中国骑士先生。”安妮王太后靠坐在浴盆里,两只胳膊漏出来,媚眼如丝的看着郑大用。 翻译有些尴尬,咳嗽一声说:“郑先生,王太后在夸你勇猛。” 郑大用没见过这种场面,如果只有两人还好些,关键翻译官也在旁边啊,他把目光投在墙壁上,局促道:“多谢夸奖。” 安妮王太后笑道:“请坐吧。” 郑大用战战兢兢坐下,依旧不敢直视。 安妮王太后问道:“你上过战场吗?杀死过多少敌人?” 郑大用回答:“亲手杀死的,大概有几十个。因为作战勇猛,还阵斩过敌将,所以被皇帝陛下选为侍卫。” “那你是真正的勇士,”安妮王太后愈发喜欢,扭身趴在浴盆边缘,把肩膀也露出来,盯着郑大用说,“能否讲述一下,你是怎么跟敌人作战的?” 郑大用只好照实了说,王太后越听越动心,不断追问战场细节。 终于,洗澡水变凉了。 郑大用和翻译官被请出浴室,但侍女被留下,服侍太后穿衣服。负责添水的男仆,同样留在浴室里,全程目睹王太后穿衣。 “殿下,时候不早了,在下先行告退!” 郑大用站在浴室门外,一张脸羞得臊红,不待里面传来回复,便逃跑一般带着翻译离开。 回去把经过讲述一番,蔡云程听得哈哈大笑。 而在郊外的大别墅里,潘蔚正在跟一位侯爵夫人嗨皮。他的行为被默许了,因为从贵妇的床上,可以打听到很多秘闻,这些秘闻也会写进工作报告。 只希望,这位老兄别染上花柳病。 梅毒什么的,在明代中后期,就被欧洲人传到中国。葡萄牙人带来的,最早出现于广东,因此又叫“广东疮”,后来又在浙江沿海传开。 顺便一提,明代医生治疗梅毒的水平,是当时全世界最为高明的…… 760【买官制振兴法国】 清晨,大床上。 潘蔚被一阵动静弄醒,迷糊睁眼看去,大洋马正在穿衣服。 “亲爱的,我该回自己房间了。”侯爵夫人伊丽莎白·特平,一边穿好衣服,一边朝着潘蔚微笑。 潘蔚本来打算坐起,猛觉腰部酸痛,干脆又躺下去,这大洋马骑起来费劲伤身啊。 欧洲贵族,对待婚姻的态度很矛盾。 他们极为看重童贞,因为长子要继承家业,所以必须是自己亲生的。但长子出生以后,夫妻俩就尽了家族义务,接下来基本可以各玩各的。 当然也有吃醋的情况,而且还不少,决斗杀死奸夫,或者被奸夫杀死,这种事情不止一次两次。 但从文学作品来看,却总是歌颂婚外情,认为那才是美丽的爱情。吃醋的丈夫,因嫉妒而失去理智的男人,在文学当中属于被嘲笑的反面角色。 潘蔚是以贵客的身份,住在侯爵家的客房里。 面子还是要做的,毕竟侯爵也在家。侯爵夫人晚上摸过来,清晨又回自己房间,一切就当啥都没发生。 只有贵妇们聚会时,侯爵夫人才会炫耀,跟闺蜜谈论中国男人的床上表现。就跟几百年后,一群渣男聚会,吹嘘自己泡了哪个妹子差不多。 “咚咚咚!” “进来。” 又睡了许久,一阵敲门声把潘蔚吵醒。 侍女推门而入,说道:“先生,老爷和夫人请你用餐。” “知道了。” 潘蔚爬起来穿衣服,侍女连忙服侍。可惜不熟悉中式服装,侍女的伺候,反倒成了在添乱。 “我自己来。” 现在是私人身份,潘蔚没有穿官服。一身华丽丝绸长袍,腰带紧紧扎着,玉佩悬在腰间,发髻上戴着顶小冠,小冠有用金簪固定。 这货出身大户人家,稍微收拾一下,就是翩翩佳公子,把侯爵夫人弄得五迷三道。 来到客厅,侯爵勒泰利耶,侯爵夫人伊丽莎白,还有侯爵十四岁大的儿子卢瓦,已经整整齐齐的坐在餐桌上。 勒泰利耶,法国第一任陆军大臣。 他的儿子卢瓦,将成为法国第二任陆军大臣。 这对父子,是法国职业陆军的缔造者,也是路易十四能成为太阳王的根本。 在此之前,法国陆军只有连队,各地领主拒绝整合为团,王室根本无法掌控军队。铁腕首相黎塞留最大的功绩,就是设立陆军大臣,强行整合军队,开启了法国陆军的职业化。 孔代亲王发起叛乱,地方贵族纷纷响应,其实是长期矛盾的总爆发。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持续进行军队改革,王室正在不断加强对军队的控制。 潘蔚奉命睡大洋马,也不是胡乱睡的,专门选了个特定目标。 见潘蔚来到饭厅,勒泰利耶点头微笑,丝毫不介意老婆的出轨,反倒是潘蔚身为奸夫有点心虚。 “请坐。”伊丽莎白笑道。 潘蔚拱手回礼:“多谢款待。” 潘蔚是来自金陵大学的高材生,出海之前就开始学拉丁文,一路航行也没耽误功课,如今已可以用拉丁语轻松对话。 一家人对着早餐念念有词,感谢主恩赐他们食物。 潘蔚入乡随俗,也用中文跟着念,看似非常虔诚,其实是在说:“好想回南京啊,国外的东西好难吃。吃一点尝鲜还不错,天天吃是真的没意思。” 众人安静用完早餐,餐桌礼仪还挺讲究的。 填饱肚子,勒泰利耶突然起身,指着自己腰间的金牌,来回扭动身体说:“潘,我这块牌子好看吗?” 潘蔚哭笑不得。 由于中国使节团,大部分都戴着玉佩,看起来非常时尚的样子。于是法国贵族也跟着学,但他们觉得玉石没意思,只有黄金能体现身份。 勒泰利耶腰间悬的那块,就是请工匠赶制的。通体用黄金打造,还镶嵌各色宝石,图案居然是松鹤,潘蔚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非常贵气,超卓的艺术品。”潘蔚笑着点赞。 勒泰利耶得意道:“这是巴黎最好的珠宝工匠所打造,珠宝大师先给王太后做金牌,第二个便是给我做。就连国王和首相,也要排在我后面。” 首相马萨林,只是王太后的走狗。 而陆军大臣勒泰利耶,才是真正的实权派,他甚至都不用看首相的脸色! 黎塞留的军事改革,已经有些走样了。本意是通过后勤财政,让文官控制军队,如今却导致陆军大臣拥有军权。 所以路易十四亲政之后,跟勒泰利耶关系很僵。 巴士底狱的铁面人故事,衍生出许多文学影视作品,甚至传言铁面人是路易十四的双胞胎兄弟。这个谣言,就是勒泰利耶传出的,明显要给路易十四一点颜色看看。 路易十四还拿他没办法,继续改革军队时,也只能让他的儿子负责。 炫耀一番腰间金牌,勒泰利耶又觉得小冠很帅气。他也想梳这种中式发髻,然后用小冠束好,可惜头顶的寒酸发量,不支持这种高难度操作。 闲聊片刻,终于开始谈正事儿。 勒泰利耶作为法国陆军大臣,想要了解中国的军事制度,潘蔚也想了解法国的军队情况。 两人一拍即合,十四岁的卢瓦认真聆听。 卢瓦这位侯爵家的少爷,已经在法国陆军部工作,欧洲这边十四岁就成年。 教会定的标准,男子十四成年,女子十二成年。女子未满十五岁,原则上禁止结婚,但十二岁成年之后,只要父母同意便可例外。 在婚姻方面,罗马教会其实还蛮先进的。 七岁可以订婚,如果还未成年,悔婚是被允许的。 奴隶和自由人结婚,基督徒和异教徒结婚,基督徒和异端结婚,这些婚姻都被教会视为有效——追究起来下场很惨,夫妻双方会彼此连累。说白了,我尊重你的婚姻自由,但你必须为自由的婚姻付出代价。 另外,教会还规定,四代以内血亲禁止结婚。 很明显这个规定没鸟用,贵族们懒得去理会,平民们甚至都不知道。 “中国的军队,最高指挥权归于皇帝。皇帝之下有内阁,负责政府的运转。内阁之下,有兵部和都督府。兵部负责后勤与高级将领的任免,负责制定军事大方略。都督府负责征训士兵、制定具体作战方案、调兵遣将、任免中低级军官……”潘蔚毫无保留的把情况说出来,反正法国这边也学不会。 勒泰利耶越听越心惊,因为中国皇帝权力好大,拥有对军队的绝对掌控权。 潘蔚说完,开始询问法国军制。 勒泰利耶带着自豪的语气说:“在我做陆军大臣之前,法国没有真正的职业士兵。我把来自不同地区的步兵连,合并为统一指挥的步兵团。每个团,任命一个团长。团长们,再听命于步兵总长。这种方式,以前也有,但不成体系,因为军队后勤掌控在贵族手中……” “在之前的交流中,你们似乎看不上法国的买官制度。但这才是改革的精髓!” “有钱的平民和中层贵族,通过买官而上位。再让其中的文职官员,掌握政府的各个部门,绕开了大贵族的权力控制。文官阶层掌权之后,主管军事的高官,战时将派到部队做监军。监军以下,又有许多文职专员,负责军饷发放、后勤储存等事务……” “孔代亲王为什么要叛乱?因为贵族们快要无法掌控军队了。” “我能击败孔代亲王一次,就能击败他十次。给他一百次机会,他的叛乱也注定失败。因为我设立了仓库制度(军仓),设立了标准化军购合同,永远能够保障军队的后勤。我改革之后的职业士兵,他们的军职荣誉,已经超过他们的出身。更多勇敢的小伙子,或许来自平民,或许来自小贵族,他们身负荣耀,愿意为国王作战,他们被统一指挥着。” “而那些贵族叛军,指挥混乱,后勤不济,士兵缺乏荣誉感,怎么可能获得胜利?就算能赢一两次,长期作战也会崩溃。” 潘蔚都快听傻了,原来买官卖官,竟然能如此冠冕堂皇,竟然真的帮助国王收拢大权。 法国的买官制度,从效果来说,非常类似科举制度。 科举制度,打破了中国的门阀统治。买官制度,也打破了法国的贵族统治。 大量新兴的资产阶级和小贵族,通过买官跨越传统阶层限制。而国王也通过这些人,摆脱了大贵族的掣肘。 卖出的官职越多,国库就越充盈,对大贵族的权力剥夺也就越成功。 不过也有严重后果,新兴的官员阶层,导致资产阶级开始掌权。刚开始只是中低层职务,渐渐出现高级官员,等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资产阶级革命。 法国国王,确实从传统大贵族那里收权了,却又将权力移交给新兴资产阶级。 继续发展下去,法国的国王还能爽两三代,百年之后就是资产阶级的天下。 潘蔚没有想得那么深,但他下意识觉得有问题。 官职都靠买的,岂非谁有钱谁牛逼? 有钱人充斥朝堂,做啥都看利益。百姓能忍得了?有钱人掌控朝堂之后,会不会觉得国王太碍事? 潘蔚出身大户人家不假,想破坏赵瀚的土地制度不假。但他也有传统士子的底线,皇权是要维护的,仁政也是要施行的,即便只是口头上的仁政,也必须义正辞严的演下去。朝廷诸公,必须是君子,绝不能是满身铜臭的商贾。 761【殖民地做嫁妆?】 “注意屎尿!” 潘蔚虽然无法用法语交流,但这两个单词,却早已牢牢记住。 西元1270年,法国政府颁布政令:“任何人,均不得从楼台窗户,向下倾倒污水及粪便,否则将处以罚金。” 一百多年后,法国政府再次颁布政令:“如果大喊三声‘注意屎尿’,可从楼台窗户倾倒尿粪。” 几百年过去,这个政令已经成为习惯,融入法国城市百姓的生活。 潘蔚连蹦带跳拉开距离,然后抬头朝楼上看去,楼上那妇人也看着他。妇人觉得中国人很稀罕,朝潘蔚笑着抛媚眼,随即一桶屎尿从窗户淋下。 潘蔚连忙掩鼻而走,嘀咕道:“番邦蛮夷,一点礼数都不懂。” 巴黎当然也有掏粪工人,但数量严重不足,优先去掏贵族富商家的粪坑。 17世纪已经进步了,会在城堡外墙建造石制管道,直接排进地面的大粪坑,再由淘粪工人把屎尿运去城外。 像国王居住的卢浮宫,就要更厉害一下,挖了地下道通往塞纳河。只不过地下道经常堵塞,有可能一堵就十天半月,在此期间可谓灾难末日。因为卢浮宫里的人太多,一天就能拉几大车,排不出去就直接乱倒,甚至把屎尿倒在卢浮宫里面。 西元1670年,有位被国王召见的学者记述:“在卢浮宫附近,甚至在宫廷里里外外,在四处过道和门洞后面,以及几乎所有的地方,都可以看到数千堆粪便。人们嗅到臭不可闻的气味,这是那些生活在卢浮宫的人,以及每天到卢浮宫工作的官员,他们的自然需求所引起的……” 整个凡尔赛宫,建有29个厕所。 刚开始肯定够用,但到路易十四时代就不够了。 这位太阳王彻底集权,每天都有大量官员进宫办事。他又喜欢奢靡享受,不断增加卢浮宫的奴仆数量,最多的时候宫里住着好几万人。 几万人使用29个厕所,还基本只有一两个蹲位,有的更属于国王专用,这跟没建厕所有啥区别? 官员们如果内急了,就在宫里找个门洞,脱下裤子直接开拉。 有些地方,国王不允许随地大小便,那就让人划上十字架标志,谁敢拉屎拉尿就对耶稣大不敬。 但卢浮宫还是太臭,路易十四受不了,于是有了郊外的凡尔赛宫。 此时路易十四还未亲政,王太后虽然增加奴仆数量,但宫里也就几千人而已。怎么说呢?随地大小便虽然很常见,但至少不会三步一坨屎,中国使节住在里面勉强可以接受。 可无人敢乱逛,特别是偏僻处,稍不注意就要踩“地雷”。 潘蔚回到卢浮宫,把打探到的情报,全部写进工作报告里,顺带跟兄弟们一起分享桃色秘闻。比如某某侯爵,刚生下来的幼子,是某个年轻扈从的崽。 小贵族出身的少年,十四五岁就被送到大贵族家里混。 他们的人生启蒙老师,很可能就是自己的主母。性格浪荡的主母,一辈子这么活下来,睡几十上百个小伙子都正常。 蔡云程听着这些故事,浑身燥热的同时,又对欧洲贵族鄙视不已,提笔写道: “欧洲各国,不知沤粪,便在王宫,也屎尿横流。掏粪工稀缺,且极为低贱,每日勤于打扫,依旧处理不完。而欧洲贵妇,皆生性浪荡,暗中苟且之人不知凡几。或有贞洁烈妇,反成异类,不甚合群……欧洲各国,皆蛮夷也。文明不兴,未曾开化,不值一提。” “今日有闻,法国卖官成风,竟是变法精髓。法兰西之制度,好似战国时代,诸侯分封各地,常常不服王命。然国王卖官,恰似列国变法,授官大夫、士人、商贾,以阴夺诸侯权柄。如此行事,国史所未见,难以揣测后果……” “欧洲又有小国,被那商贾篡权。大如荷兰者,原有公爵执政,今因年幼而遭罢黜。荷兰七省,共二十八市长,多为东印度公司股东。股东控制地方,再选出议会,由议会协商治其国。” “前方英荷大战。荷兰之败,在于人心不齐。七省商贾,利益各异,互相掣肘。又有公爵亲信党羽,领军作战却不听号令,坐视海军都督战败身死……” “吾已探得详情,在那意大利之地,曾有多个商贾之国。其本为公国或侯国,商贾煽动百姓,驱逐公侯而自治。议会治国之制,吾私译为‘共和制’。其土其民,皆可卖之,商贾谋私利而弃公利也。” “我儒家先贤,常有义利之辨,又有大义、小义、大利、小利之别,此何其远谋也?欧洲商贾共和,托言称民主者,有小义而无大义,有小利而无大利。” “商贾之势,必不可放任。欧洲诸共和国,便为前车之鉴。商人逐利,欲壑难填,永无止境。今日谋利,明日谋国,视国与民如无物。法兰西先王路易十三,法兰西旧相黎塞留,变法而图强,此国已是欧洲之雄。然过犹不及,商贾今已大兴,且国王之权日重。国王继续收权,官商自成一体,争斗之日不远矣……” 蔡云程虽然出身贫寒,但他做研究生时,却跟着一位史学馆导师。 每天除了给导师打下手,就是在专心阅读史书,并且将史书与现实对照。这货对于社会制度极为敏感,如今又游历诸国,见识了各种各样的制度,眼界和思维都被彻底打开,竟然隐约预料到法国资产阶级革命。 资产阶级掌权,从宏观角度而言,确实始于历史的进步。 但对生活在资本主义国家的百姓来说,那简直如同地狱。《资本论》诞生于欧洲,并非凭空而来,老百姓是真的没法活了。就像英国的崛起,原始积累不仅是对外掠夺,同样还伴随着对内压榨。 鸦片战争时期,英国童工进厂之后,平均只能活两三年。就算能活过四五年,人也基本上废了。 童工大量惨死的同时,青壮男女却很多又在失业。因为成年男工,工资是女工的好几倍。而成年女工,工资又是童工的两倍。能使用童工的工作,为啥要用成年工人? 底层百姓使劲生娃,养到七八岁,就可以送去打工了。还得多养几个娃,因为打工几年就报废。 养到七八岁才打工,父母已经很善良,最小的童工只有四岁——孩子年龄小,正好清理工厂烟囱,大孩子反而钻不进去。 蔡云程熟读儒家经典,再结合欧洲实情,已经深刻领悟到什么叫“商人逐利”。 不过,蔡云程有些想当然,他忘了大国和小国的区别。 欧洲这时的共和国,都是一些小国。稍微大点的国家,比如说英国,共和制就玩不转了,一个克伦威尔就能把议会解散。 如果不是工业革命,让资产阶级实力猛增,法国大革命根本不可能成功。因为商贾目光短浅,缺乏真正的领导者,几乎不可能抱成一团,在小地方或许能够篡位,在大国乱搞纯属作死行为!即便推翻了国王,趁机得势的贵族军阀,也能把这些商贾杀得血流成河。 蔡云程对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预测,纯属歪打正着。他忽略了大国和小国的差别,同时又不知道工业革命,两个错误条件恰好得出正确结论。 卢浮宫的会议室里。 中法葡三国官员,坐在一起讨论正事。 葡萄牙使者已经来了快一个月,比中国使团还更早到巴黎。至于出使目的嘛,当然是告之中葡两国条约。既然中国承认葡萄牙独立,那法国是不是也该承认了? 经过多日磋商,首相马萨林说道:“遵照王太后和陛下的旨意,法国可以承认葡萄牙独立,也可以承认若昂四世的法统。但是,葡萄牙在非洲和印度的港口,必须向法国商船全面开放。另外,印度东南海岸的纳迦帕塔姆港,葡萄牙必须对法国商船免征入港税。” “当然可以。”葡萄牙使者微笑道。 刚刚从东方传回消息,荷兰东印度公司,正在进攻纳迦帕塔姆港。此港的南方和北方,全是荷兰的殖民港口,只要打下这里就能连成一片。 荷兰陆军本来就垃圾,又因为连番作战,包围港口几个月都打不下来。不足百人的葡萄牙守军,成功击退荷兰军队。现在法国要求此港免税,葡萄牙顺水推舟就答应了,说不定还能因此获得法国帮助。 同样的,法国也在顺水推舟。 因为葡萄牙的北非殖民地,能丢的已经丢光了,法国不可能再染指,也就没必要再把葡萄牙当敌国。 当着中国使者的面,法葡两国即将签署条约。 葡萄牙使者得寸进尺,说道:“贵国陛下,至今还没有婚约。我国陛下有两位公主,同样也没有婚约。不如……” “这事不要再谈!”马萨林立即打断。 法葡两国条约达成,中法两国也很快签署。没啥特别内容,两国互相开放港口而已。 中国最远的港口在马六甲,法国最远的港口在西非和加拿大,互相开放港口有什么屁用?就算不签,马六甲也是对外开放的,只要老老实实交入港税就行。 另外,法国王室还慷慨大方,在中国使者提出购买马种之后,竟然直接说不用给钱了。 王太后已经派遣官员,精心挑选二十匹佩尔什马。十匹公的,十匹母的,皆为良驹,免费赠送给中国皇帝。 这种重骑兵专用战马,就算重骑兵退出历史舞台,也能用于运输和农业,因为它本来就属于重型挽马。 跟法国签署合约之后,葡萄牙使者悄悄找到禄天香和张瑞凤。 “尊贵的中国使者大人,我国陛下又有提议,”葡萄牙使者说,“只要两国王室联姻,除开纳迦帕塔姆港之外,葡萄牙在印度的殖民港口,中国可任选一座作为嫁妆。” 港口做嫁妆? 禄天香和张瑞凤都不敢做主拒绝,当即表示:“我们回国之后,会禀明陛下的。” 印度孟买,就是葡萄牙公主,嫁给英国国王的嫁妆! 葡萄牙公主嫁不出去,英国国王复辟也处境尴尬,再加上英国想在印度扩张,双方一拍即合就联姻成功。印度孟买,就此稀里糊涂成为英国殖民地。 若昂四世想王室联姻想疯了,殖民地说给就给。 估计赵瀚会答应,联姻而已,又没说一定要当皇后,给太子娶个葡萄牙公主为妃即可。 为表诚意,葡萄牙使者还带来了殖民地列表。一水儿的印度港口,随便中国挑选,只有距离马六甲最近的那座不肯给。 762【国不可一日无君】 卢浮宫。 禄天香和张瑞凤走进房间,就看到法国佬全部一脸严肃,而且隐约透出几分愤怒情绪。 出什么事儿了? “诸位请坐吧。” 安妮王太后待中国使节坐下,才问道:“贵使还要去英国吗?” 禄天香点头说:“要去一趟的。沿途出使各国,这是我国皇帝的命令。” 首相马萨林说道:“就在昨天,篡逆者克伦威尔派来使者,宣布明年初正式担任英国的护国主。他重新制定了英国宪法,议会的权力将移交到他一个人身上。他发起叛乱已经极不应该,杀死国王更是凶恶至极。即便英国国王是暴君,杀死国王之后,也该拥立贵族继位。” “而现在,英国不仅没了国王,就连议会也被驱散。他的一切做法都没有依据,他破坏了传统、法理和规则!法国不会承认克伦威尔,也希望中国使者不要前往英国访问!” 好几个月前,克伦威尔就驱散了长期国会,却又没有把国会完全解散。 国会的议员们,只是不能做主了。但国会整体框架还保留着,受命跟荷兰展开外交谈判,协助克伦威尔制定新宪法等等。 英荷战争还没打完,谈判就早已经开始。 议会方面谈得一塌糊涂,克伦威尔终于受不了,干脆把议会给彻底撸掉,亲自出面去跟荷兰人商谈。新宪法也是如此,他让心腹爱将来主持编订,否则议员们磨磨蹭蹭不知拖到什么时候。 这半年多的时间,如果放在中国,可以理解为“禅让准备期”。 中国独裁者篡权,需要三请三辞再禅位。而克伦威尔篡权,需要修改英国宪法,由议会来移交国家大权,如此他才能确立自己的法统。 议会当然不甘心,但又熬不过,只能选择妥协。 克伦威尔同样也得妥协,不能把议员往死里逼,否则闹起来不好看。因此,重新制定的英国宪法,保留了贵族和大商人的许多利益,又限制了克伦威尔的一些权力。 期间,克伦威尔还拉拢、分化、恐吓,通过“善待保王党”等手段,做出一副要拥立新王的样子,吓得议员们赶紧表示万事好商量。 兔死狐悲! 克伦威尔即将独裁的消息,彻底把法国王室给激怒了。昨天收到消息,今天就把中国使者请来,开门见山的表明态度,希望中国不要承认克伦威尔的统治。 张瑞凤感受到这种态度,当即顺着话头谴责:“中国有一本古书,叫《老子想尔注》。书中有句话,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一个国家,没有君王怎么能行呢?中国又有古话,叫‘名不正,则言不顺’。那克伦威尔自称护国主,既不是君主,也不是臣子。君不君,臣不臣,这算什么?简直莫名其妙!” 路易十四拍手赞道:“中国贤者的智慧,果然是非凡的。就是这个道理,护国主既不是君王,也不是贵族和大臣,根本就没有法统可言。” 《老子想尔注》一书,是对《道德经》的注释,据传作者为张道陵。 说实话,这本书写得一般般。在个别地方,竟把《道德经》注释出儒家味道。 这种注释方法,有可能是故意的,因为《老子想尔注》属于道教经典(不是道家)。既然建立了教派,就得有组织构架,还得迎合当时的统治者。借用儒家的忠君思想,可以引导教徒忠于道教领袖,又能够获得朝廷君臣的认可,还能吸引更多的读书人信教。 安妮王太后对马萨林说:“让商人从中国买到这本书,再把它翻译为法文,交给法兰西学术院研究。特别是‘国家不可一日没有君王’这段,必须大力宣扬,让那些叛乱者都看看!” “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段可太行了,注释时完全扭曲老子的思想! “将欲取天下而为之”此段,老子的关键在“为”字,可以理解为霸占、玩弄、控制等等。 意思是国家权柄是很神妙的玩意儿,治理天下必须小心翼翼,必须因势利导、自然而为。用粗暴强硬手段治理天下,注定了会失败,甚至有可能失去对国家的掌控。 《老子想尔注》的注解却是:天下乃神器,皇帝受天命而得之。想要造反夺取神器的,都是不自量力的狂妄之徒。造反弑君,违背天道。没有获得天命认可,就算做了皇帝也会完蛋。皇帝行仁政,天命会眷顾。皇帝行恶政,会给自己招来祸事。 是不是儒家那一套? 法兰西学术院在研究《老子想尔注》的时候,肯定会搞换皮操作,把“上天”理解为“耶稣”。用中国道教经典,阐述欧洲君权神授,如此来巩固国王的统治。 很有意思,法国乱党在中国书籍里找造反理论,法国王室也在中国书籍里找正统性。 其实就一个想法:你们看看,就连中国书籍,都是支持我的!我对了,你们错了,你们该听我的话。 马萨林起身领命:“这个事情,可以交给东印度公司。他们的商船,每年都要去万丹。如果万丹找不到这本书,可以拜托万丹的中国商人,从中国本土带几本过去。” 拉近双方的认同感之后,张瑞凤才继续说:“虽然克伦威尔的做法是不正确的,但身为中国使节,我们必须履行皇命。英国伦敦,我们肯定要去拜访。至于是否承认克伦威尔的统治,这需要回国请示皇帝陛下,我们不能擅自做主。” 安妮王太后赞许道:“这是应该的。你们对中国皇帝很忠诚,做大臣的就该这样。官员的一切行为,都必须获得君主认可。像克伦威尔那样,就是乱臣贼子,他应该被吊死在伦敦街头!” “太后真是睿智!”张瑞凤拍马屁说。 安妮王太后听了更高兴,不再阻挠中国使团去伦敦访问。 张瑞凤见对方面露笑意,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如果不说服法国太后,就执意跑去伦敦,在巴黎的外交成果将付诸东流。 又安排了一场盛大的送行宴会,中国使节团终于动身离开。 路易十四依依不舍,亲自乘坐马车,把他们送到塞纳河码头。这货拉着张瑞凤的手,又看向禄天香:“母亲改变了主意,她要派遣一批学者和艺术家,跟随中国船队前往东方。学者们将学习中国书籍,比如那本《老子想尔注》。艺术家将会学习中国的建筑、雕塑、绘画,等这些艺术家回来,我要建造一个中式风格的宫殿!” 其实,路易十四还想求娶中国公主,但这种话他不敢公然说出来。 天主孝子法兰西,可不是衰落的葡萄牙。 身为法国国王,身为虔诚信徒,他不能跟异教徒结婚。 葡萄牙则没那么多考虑,因为本来就跟罗马教廷闹翻了。 耶稣会涉嫌曲解教义,想把《圣经》跟四书五经融合,这事儿把罗马教皇往死里得罪。葡萄牙复国之时,宗教裁判所反对若昂四世,只有耶稣会支持若昂四世复国。 如此,若昂四世就站在耶稣会那边,教皇已经将他恨到骨子里,十多年来拒绝接见葡萄牙使者,也不承认若昂四世对葡萄牙的统治。 既然跟教皇闹翻,那跟异教徒联姻就无所谓了——主要还是想借助中国力量,确保葡萄牙的印度殖民地。遇到荷兰攻击,关键时刻能请求中国帮忙,陪嫁殖民港口也是为了这个。 路易十四让侍卫过来,每个侍卫都手捧盒子:“这些礼物,是我个人送给中国朋友的。” 使节团主要成员,每人都有一份礼物。 张瑞凤打开一看,顿时哭笑不得。 全是黄金和宝石打造的腰佩,路易十四有心了,觉得玉佩太过寒酸,想给中国朋友们换更好的。 唉,回国就熔了吧。 黄金熔成金叶子,宝石给老婆镶嵌首饰。这玩意儿如果佩戴出去,怕是要被同僚给笑死。 路易十四又指着城墙外的粪山,问道:“听说中国城墙外没有堆积粪便,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张瑞凤说道:“让人运走。” 路易十四望着粪山,嘀咕道:“这可得耗费好多人力。” 巴黎城外的粪山,可以用巍峨来形容。已经堆放了好几个世纪,曾经有敌人攻打巴黎,直接从粪山爬上去。 为了确保安全,只能不断增高城墙。 以巴黎粪山做背景,双方依依话别,可谓宾主相宜,一桩外交佳话。 目送使节船队渐行渐远,路易十四转身朝城里走,对侍卫说:“就不坐马车了,我要步行回卢浮宫。” 这位精致男孩,走路回宫的原因很简单,他要向巴黎市民展示自己的新发型。 历史上拥有48位御用假发师的路易十四,如今还没有祖传的脱发困扰。他脑袋上的毛发旺盛,完全可以佩戴小冠,让自己看起来更有东方魅力。 高跟鞋,紧身裤袜,云锦长袍,如今又多了顶小冠。 如此中西合璧的混搭风,果然成为街上最靓的崽。人们纷纷讨论国王的发型,觉得很牛逼的样子,稍微富裕的已经想着模仿了。 路易十四昂首挺胸,内心充满了得意。 长袍当然不敢拖地,卷起来搭在肩上,免得被街头屎尿弄脏了。他的发冠是纯金打造的,镶嵌了一颗祖母绿,比中国使者的小冠贵气得多。 这货还给赵瀚写了封信,全部使用拉丁文,没用法文书写,那会显得不尊重。 在信里,路易十四表达了对中国的向往,也表达了对中国皇帝的敬仰之情。他希望跟中国皇帝做朋友,今后他统治西方,中国皇帝统治东方,一起引领全世界的时尚潮流。 763【科学】 葡法两国赠送的礼物,都存在海港的仓库里。 等中国使节团回航的时候,不但要带走那些礼物,还要带上两国使臣随行。其中,动物是最麻烦的,法国送的马种、葡萄牙送的羊种,还得专人养上一段时间,肯定无法随船到处奔波。 马和羊,都是中国使团主动提出购买的。一听数量不是很多,两国王室都懒得收钱,还派遣官员去精心挑选。 再次来到恩典港,海峡对岸便是英国。 刚刚航行没多远,宋钦就拿着一本法文小册子,到船舱里找到了张瑞凤:“张大使,在下发现一本好书。之前法文不太熟悉,一直通过翻译官转述。此书内容,颇有艰涩处,那法国翻译也搞不明白。直至现在,我大概是读懂了许多。回到南京,这本书一定要呈交给陛下!最好是组织懂法语的传教士,认认真真把此书翻译为汉文。” “什么书?”张瑞凤问道。 宋钦回答:“书名很长,也不晓得是否翻译正确,叫做《正确思考和发现真理的方法论》。作者是法国名士笛卡尔,他跟陛下一样,居然创立了解析几何。他的数学理论,在法国颇受推崇。但他的哲学思想,却惨遭法国学者围攻。” 随船出海的两院学者有四个,宋钦来自钦天院。 他沿途都不怎么说话,只观察记录地理情况,剩下的时间全在学拉丁文。到了法国,也不去参加宴会,窝在卢浮宫里学习法文,偶尔带着翻译跑去逛书店。 笛卡尔的《方法论》,此时只有法文版,还没有拉丁文版。虽然问世已经十多年,书中的数学方法颇受追捧,但他的哲学著作却被贬得一无是处。 船只摇摇晃晃驶向英国,张瑞凤正好闲着没事干,就问道:“书里写了些什么?” 宋钦说道:“包罗万象,有数学、物理等等。真正宝贵的,是阐述如何做学术研究,陛下得到此书必然龙颜大悦。” 张瑞凤听不明白:“你讲具体些。” 宋钦说道:“比如光学,笛卡尔的研究,跟钦天院的学究,在很多地方都是契合的。其难得之处,是用光学原理阐述眼睛如何视物。我们都知道,眼睛挖出来是球体。笛卡尔认为,眼睛就是一个凸透镜……张大使可知凸透镜?” “咳咳,”张瑞凤咳嗽两声,微笑道,“你继续说。” 宋钦说道:“将军们使用的千里镜,镜片便是凸透镜。在笛卡尔看来,我们每个人的眼睛,都是一部千里镜。至于书生近视,皆因凸透镜出现问题,导致光学焦点产生变化。” “原来如此,”张瑞凤不明觉厉,保持微笑道,“你继续说下去。” 宋钦说道:“笛卡尔的力学宇宙观,也跟钦天院一些学者不谋而合。笛卡尔甚至更极端,认为除了思想之外,整个宇宙都是机械运动的,所有事物都可以用力学来阐述。所有动物,包括人类,也受复杂的力学定律支配。更为宝贵的,是笛卡尔提出的,学术研究的认识论和方法论。” 不待张瑞凤说话,宋钦就侃侃而谈:“认识论有三:第一,哲学是一切自然学科的基础,要求真实可靠。第二,以往的哲学(科学),理论体系有缺陷,甚至源于错误的基础认知。第三,基础错误或不可靠的原因,是确立基础的方法不正确,甚至没有方法,所以必须有方法论。张大使可知,这些对钦天院来说有多重要吗?” “多重要?”张瑞凤问道。 宋钦说道:“便如《朱子语类》之于宋明理学。” 张瑞凤目瞪口呆,他知道皇帝重视钦天院。但如今钦天院的自然学科,还没有高屋建瓴,也没有形成严格体系。如果真如宋钦所说,那这本《方法论》带回去,钦天院的学问就能开宗立派了。 宋钦越说越激动,笛卡尔的方法论内容,带给他醍醐灌顶的感觉。 笛卡尔的方法论四原则: 第一,抛开一切成见,确立理性权威。以理性检验一切知识,检验标准是清晰明白、无可置疑。 第二,把研究对象,拆分成尽可能细小的部分,直到可以圆满解决问题。 第三,研究科学,要有次序,由易到难,由简入深。没有自然次序的研究对象,要人为的给它定一个研究次序。 第四,研究问题时,要尽可能列举所有情形。有些问题的答案,适于这个情形,有些适于那个情形。要做到普遍性研究,确信没有遗漏。 认识论的三点内容,方法论的四个原则,可以说是在给科学研究搭建稳固地基。 不遵循这些,科学就不成体系。 张瑞凤也听不懂这些,连忙转移话题:“笛卡尔既然如此了得,何不发出邀请,带他回南京面圣?” 宋钦说道:“在下打听过了,笛卡尔一直住在荷兰。” 事实上,笛卡尔早就去瑞典了,担任瑞典女王的私人老师。 瑞典天气寒冷,他每天半夜就起床,五点钟给女王上课。每日被冷风吹灌,不幸染上肺炎去世…… 身为法国人的笛卡尔,之所以长期定居荷兰,是他的研究太过惊世骇俗,经常挑战教会和耶稣的权威。荷兰那边信的是新教,稍微要开明一些,不会莫名其妙被烧死。 即便如此,笛卡尔写完《论世界》(《哲学原理》),也憋了快十年才敢出版。 因为在《论世界》完稿的时候,从意大利传来一个消息,伽利略由于赞同日心说,被罗马教廷宣判有罪。 伽利略的人缘很好,没有性命之忧。被判跪在石板上签悔过书,另外终身监禁,《对话》必须全部焚烧,其他书籍禁止出版或重印。后来,改终身监禁为居家禁足,一直被软禁到病逝。 相比于日心说,笛卡尔的《论世界》更为激进,他完全用自然科学阐述宇宙。 笛卡尔还有更离谱的哲学理论:因为我的存在,上帝才存在,世界才存在。 可惜啊,中国使节团只要早来几年,就能在荷兰遇到活着的笛卡尔。 除了《方法论》之外,宋钦还买了笛卡尔的其他书籍。 法文书他看不太明白,拉丁文书籍却能大致读懂,于是窝在船舱里继续阅读。 此时宋钦阅读的,便是《哲学原理》。此书原名《论世界》,出拉丁文版的时候,改名叫做《哲学原理》。 书中包含《方法论》的三篇文章,又增添了其他内容,总的论述物质、世界和地球。 为了获得教会认可,防止自己被禁书,笛卡尔还在序言里,声称上帝是全能的,创造了宇宙的一切。他的任何研究,都源于上帝赋予的思考能力,这种思考能力是不会错误的。 但字里行间,明显可以读出,笛卡尔根本不信上帝,他说“有一位上帝”创造一切。 加个“有一位”,耐人寻味啊。 其他使节团成员,都视欧洲为蛮夷之地,骨子里充满了鄙夷。但宋钦读了笛卡尔的书,却迅速摒弃这种成见,他觉得欧洲还是有大学问家的。 《哲学原理》就让宋钦很痴迷,虽然书中的一些内容,他并不认可,甚至觉得那是错的。 但笛卡尔在序言中就说,一切艺术,刚开始都是粗糙的,不过可以被逐步完善。哲学(科学)也一样,只要有正确的方法,跟着它走,就会遇到真理的东西。 船队抵达伦敦,宋钦依旧沉迷在书中。 克伦威尔还在跟荷兰谈判,又忙着让议会移交大权。他暂时没有露面,也没准备什么欢迎仪式,只派遣心腹官员来接待。 弥尔顿也没来,他双目失明了,有可能是被气的。 在伦敦住了几天,宋钦把《哲学原理》认真读完。除了思考印证书中内容,他还顺着笛卡尔的想法,思考事物的重力到底源于什么。 虽然皇帝陛下,说重力来自万有引力,可地球为什么会产生万有引力? 研墨,提笔。 宋钦奋笔疾书:“国人著书立说,皆欲高屋建瓴。今之钦天院,学者亦如此。先自圆其说,定宇宙天地之源,再进而研究天文物理。欧洲有大学问者,名唤笛卡尔,其作令吾茅塞顿开。研究学问,何必由大到小?由小致大可也……” 古代的学问家,其实都差不多。 先要确定宇宙观、世界观,比如程朱理学,就是无极化太极、太极分阴阳、阴阳气理演化万物。有了这个大框架,才能继续做学问。 赵瀚下令组建的钦天院,同样也有这种情况。科学家们对“气理说”产生怀疑,又拿不出什么新的宇宙观,于是一边搞具体研究,一边争吵宇宙的诞生和构成。 笛卡尔给了宋钦启发,为啥一来就要确定这些? 世界观确实可以有,宇宙是物质的,这就够了。既然宇宙是物质的,就能慢慢探索研究。如何研究呢?认识论和方法论确定下来便可,一代一代不断的去完善补充。 写了一堆词句,宋钦又写出三个关键词:世界观、认识论、方法论。 确定这三个东西,中国科学的发展,才能真正走向系统化、理论化,而不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碰运气。 仅凭宋钦的这一体悟,此次出使欧洲就已经值了。 764【格物学派】 除了潘蔚、宋钦、蔡云程之外,最后一个随团出海的学者叫李思孝。 就在宋钦总结科学研究方法时,李思孝拿着《哲学原理》进屋,兴奋莫名道:“仰之兄,你推荐的这本书,写得实在太好了,笛卡尔真乃欧洲大儒也!” 宋钦笑道:“大儒谈不上,他又不是儒者,但确属欧洲贤哲。” “不然,”李思孝摇头说,“这笛卡尔确为大儒,即便他没读过儒家经典。此人领悟的道理,我且翻译为‘心物论’(心物二元论),暗合阳明公的心学大道!” “啊?” 宋钦听得一脸懵逼。 李思孝分析道:“笛卡尔怀疑一切,他相信神,却又说不确信神是否存在。因为只有怀疑是真实存在的,确信这件事本就值得怀疑。怀疑证明人在思考,思考才是人存在的证明,所以‘我思故我在’。他确信了自己的存在,才去尝试证明神和世界的存在。思考,便是心,是良知。我思故我在,此非心外无物耶?” 宋钦嘀咕一句:“这种解释,也太过牵强了吧?” “并不牵强!” 李思孝开始滔滔不绝:“阳明公的心外无物,既心与物同体。离却灵明之心,便无天地鬼神万物;离却天地鬼神万物,便没有灵明之心。笛卡尔说,他思考自己才存在,才能证明神和世界存在。如果没有神赋予心灵,没有这个世界,他又无法思考。阳明公与笛卡尔,说的岂非一个道理?” 宋钦不喜欢虚头巴脑的东西,顿时懒得反驳,点头说:“或许吧。” 李思孝又说道: “笛卡尔说,世界很复杂,人永远不能真正全面的看问题,只有神能够做到这一点。所以,人研究世界的方法,应该将问题分割成细节,尽可能孤立、静止的去研究。” “阳明公也说,道不能言。又说,为善去恶是格物。再说,人须在事上磨炼做功夫。何谓阳明公之格物,事上磨炼做功夫也。又说,做事当因时制宜。岂非就事论事,岂非将事情分割研究?心学的现成派、归寂派、正统派,他们各得其法。而我们研究世界的学者,要另辟蹊径去领悟心学,这笛卡尔的学问,就跟与心学配合理解,指导我们的研究世界。” “笛卡尔有心物论,阳明公说心既理。物,可归结为气。心物之论,岂非气理之论?” 宋钦听得目瞪口呆,好嘛,转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宋明理学上面。 李思孝说:“气与理,不可分割。无理,便是无心,便是不能思考,便不能领略世间万物规则。无气,则人与物都不存在。气与理,笛卡尔认为,是理先存在。既神先存在,有了神,才有万物,才有人心。” “是不是,可以把笛卡尔的神,理解为朱子的无极或太极。心,是理。气,是世界。我们有心,有良知,可以思考,可以研究世界。生而知之的是圣人,我们不是圣人,就需要格物致知。研究世界,研究学问,就是致良知,就是探索宇宙万物。知有知障,所以要怀疑,所以要抛开成见。” “知障的存在,蒙昧心灵,就要有你所说的认识论和方法论。” 宋钦对心学不怎么了解,甚至对理学也只知皮毛,他对传统的玩意儿不感兴趣,一门心思全在科学研究上。 但是,确实可以套层皮。 李思孝继续说道:“理学和心学的世界观,其实没有本质区别,我们不需要去推翻它,而是可以去使用它。” “因此,做研究的世界观就有了。先有无极或者太极,也就是笛卡尔说的神。太极分两仪,孕育气理,衍生天地万物。理,是心,是良知,是天地规则,也是人的思想能力。气,是世间万物,是我们研究的对象。” “而认识论也有了。我们不是圣人,不能生而知之。孔夫子,孟亚圣,也只是至圣先师,不是真正的圣人。他们说的话,不一定是对的。所以我们要怀疑,要理性研究世界。任何不能被清晰证明的道理规则,我们都要去怀疑。即便是孔夫子说的,也应该怀疑。用怀疑去研究一切,既阳明公所言在事上磨工夫。为善去恶是格物,善是真理,恶是伪理。” “于是方法论也有了,就是笛卡尔说的那些!” 宋钦只是不关心俗物,却非真正的傻子。 他知道自然科学研究,现在还属于旁门小道。当今皇帝支持,今后的皇帝却不一定,甚至还有可能打压和反对。想要让自然科学被认可,想要成为学术主流,就不能摒弃传统的一切。 突然,宋钦笑着说:“你我兄弟,一起来做这件事如何?” 李思孝高兴道:“正有此意!可惜使节团当中,没有真正的大儒。我们两个,只能先定下大致框架。等回到南京,再去拜访名儒。要寻那些开明的儒士,比如黄宗羲、顾炎武之类。他们批评也好,鼓励也罢,反正请他们指摘错漏。再号召钦天院的学者,全部都来充实此论。假以时日,必成正果!” 一句话,两人想借儒学套皮,用儒学的老瓶子,来装科学的新酒。 这种事儿再正常不过,特别是到了明末,中国思想界简直群魔乱舞,五花八门的思想一大堆。就连水火不相容的理学和心学,都被改良之后套在一起,形成各种各样的新式学派。 李思孝的这套理论,在无数新思想当中,其实并不显得太离谱,因为更离谱的大有人在。 如今不是传统理学在垄断学术界,是诞生新思想的最佳时期,也是自然科学形成理论的最佳时期。 他们的核心观点,是孔夫子说的不一定对,也就是科学的怀疑精神。这种思想同样不出格,明末非孔之人不在少数,许多儒生都想冲破孔孟牢笼。只不过,历史上被满清打断了而已。满清为了确立正统性,把孔夫子给竖起来,活跃的、先进的思想,全部都在强权之下夭折。 “程朱有理学,陆王有心学,我们这个该叫什么?”宋钦问道。 李思孝微笑道:“我们研究世界,世界观与理学大体一致。关键在于格物,而格物又重怀疑,在怀疑中格物之真理。便叫‘格物学’如何?说不定百年之后,有人以你我之姓,把格物学称为‘宋李之学’。” 数学、天文、地理这些学科,都属于传统的杂学。 至于物理,不需要赵瀚命名,明末早就已经有了,就是取自“格物之理”。 李思孝的野心很大,他要把一切杂学,也就是自然科学,全部统一为“格物学”。 格物出来的道理,必须经得起验证。要怀疑一切,经不起验证的是伪理,经得起验证的才是真理。今后学术上没有权威,怀疑和理性才是权威。也没有什么圣人,只有不断格物致良知的学者。 孔子还是那个孔子,但又不是那个孔子。 此时此刻,远在巴黎,安妮王太后下令召集学者和艺术家。主要召集对象,是法兰西学术院的年轻名人,或者是年长学者的弟子们,要派十个人前往中国进行交流。 当然不是交流自然科学,而是去学习中国的忠君理论、音乐、绘画、建筑、雕塑等等。 年仅三十岁的布莱士·帕斯卡,刚刚完成《液体平衡及空气重量的论文集》。早在十六岁时,他就完成《论圆锥曲线》,留下了“帕斯卡定理”。他发明了计算器,研究真空和大气压强,改进了水银气压计,并利用气压计做天气预报。就连莱布尼茨发明微积分,也借鉴了帕斯卡的研究手稿。 如果按照历史轨迹,就在明年,这样一个科学牛人,即将全面转向神学研究。 此君从怀疑论出发,竟然得出宗教结论:感性和理性知识都不可靠,因此信仰高于一切! 后来,在研究神学期间,由于生病请假修养,闲得发慌之余,他也搞了些科学研究。比如,跟数学家费马通信,一起奠定了近代概率学基础。 他叫帕斯卡,压强单位简称“帕”。 “我能去中国吗?跟笛卡尔先生通信时,他说中国的数学研究很进步。”帕斯卡问道。 官员嫌弃道:“我们只招学术院的学者,或者是学者的弟子。你只是学术院的外围人员,有什么资格去中国?” 帕斯卡说道:“中国的皇帝,是一位数学家。笛卡尔先生,曾与耶稣会的教士通信。那位中国皇帝陛下,竟然跟笛卡尔先生一样,很早就发明了解析几何。如果使节团里有数学家,我想更能与中国皇帝有共同语言。” 官员一听,似乎很有道理,而且帕斯卡的名气也很大。于是不再拒绝,只说:“我要去请示首相大人。” 帕斯卡又说:“我有一个朋友叫皮耶·德·费马,他虽然是律师,但对数学也很有研究。他从不同的角度,也有了解析几何思想,在笛卡尔先生之前就有了。或许,他也可以去中国。” “律师?”官员好笑道,“他去中国学法律吗?那个什么费马,就算了吧。即便是你,也要请示首相大人。” 765【英国的游历之风】 中国使节团,下榻在伦敦郊外的庄园里。 这一天,来了两个年轻人。 他们都骑着马,腰间挂着长剑。身份似乎是贵族,但又没带扈从,衣服虽然不便宜,但又绝对不显得奢侈。 负责守卫庄园的,是克伦威尔派来的士兵。 一个军官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为首的少年说:“我们来自二十英里外的乡下,听说中国使者到了伦敦,所以我们想要随同去中国游历。” 很明显,两个年轻人都出自乡绅阶层! 17世纪的法国,社会正在发生剧变,而英国这边同样如此。 英国传统大贵族日趋衰落,开支巨大,挥霍无度,变卖土地,而乡绅阶层则迅速兴起。 乡绅是个统称,包含男爵、骑士、缙绅(非贵族官员)、绅士(富裕农场主)。 比如英国的下议院,就是乡绅阶层争取成立的。 另外,英国的中产阶级也在兴起,包括市民、商人和自耕农。 数量庞大的英国新兴阶层,处于活力澎湃的上升期。他们没有传统贵族的腐朽奢靡,相对比较朴素,而且敢拼敢闯,具有朝气蓬勃的特性。 而仗剑游历之风,也在这个时候出现。 大量有了钱的英国乡绅,支持子孙走出去见世面。 最初的游历目标,仅限于意大利地区,去拜访文艺复兴的发源地,后来渐渐扩展到法国、西班牙、荷兰等地。 游历之风盛行以后,英国大贵族也加入进来,导致游历活动逐渐变味了。 这些大贵族家的少爷,出远门都要前呼后拥,还会带上家里的豪华马车。豪华马车不止一辆,全部装船运走,费用极为惊人。 游历的风气,从17世纪开始,一直刮到19世纪。 这些年轻人都是精英阶层,他们见识了各国的情况,也感受到各国的菁华和缺陷。等他们回国继承家业,就具有了国际化视野,带领着家族不断开拓壮大——英国能成为日不落帝国,跟这群周游列国的精英不无关系。 “你们等着,我要去通报。” 克伦威尔的士兵,很多都出自中产阶级。他们看不惯传统大贵族,却对乡绅阶层感到亲切,当初革命时也是互相配合。 为啥说克伦威尔搞的是资产阶级革命?因为新兴阶层出了大力气! 不多时,两个少年受到接见。 一个叫约翰,一个叫托马斯,极为普通的名字。前者的父亲是乡下骑士,后者的父亲是农场主,都是非常不起眼的出身,因为社会变革而富裕起来。 少年们站得腰杆直挺,没啥知识学问,却带着一股子锐气。 张瑞凤问明他们的身份,也得知了他们的想法,不禁疑惑道:“此去中国,蹈海万里,稍不注意就葬身鱼腹,你们为何要千里迢迢的跟去?” 约翰回答道:“我原本是要去罗马的,那里有伟大的思想家和艺术家。父亲说,英国太小,男人必须出去开阔眼界。既然是开阔眼界,为什么不去更远的地方?中国的精美商品,已经卖到英国,那么中国一定很强大。我要去中国游历,学会更多的本事,带领家族奋斗壮大。我父亲现在只是乡下骑士,但总有一天,我会成为真正的贵族,拥有自己的私人大庄园!” 托马斯则说:“我父亲以前是约曼(自耕农),现在已经有了大农场。我在教会学校读过书,拉丁文也认得一些。因为跟贵族子弟打架,我被学校开除了。虽然家里不是很富裕,但父亲支持我去游历。到了中国,如果钱不够,我会去做学徒,自己打工赚生活费。等回到英国,我肯定更有本事了。我要把家里的农场变得更大,如果有机会,我会争取做骑士!” 张瑞凤颇为感慨:“少年仗剑远游,有古之遗风也。我也是十多岁离家远游,跟随父亲四处经商。你们两个,志向可嘉,比那些大贵族好多了。” 约翰说道:“大贵族都是吸血虫,是躺在黄金上等死的家伙!” 勤劳可以小富,但只凭勤劳,绝不可能跨越阶层。 像托马斯的父亲,以前只是个自耕农。靠巴结贵族老爷,才用少量钱财购得土地。而且购买的是公地,行为极其恶劣:一是在薅国王的羊毛,二是公地上有农民,购地之后直接圈占。一部分农民被逼得无家可归,一部分农民被留下来做佃户,这属于圈地运动的组成部分。 看似质朴锐气的少年托马斯,他能够去中国游历,全靠父亲双手沾满农民的血泪。 张瑞凤当然不知道这些,他只觉得两个少年很有志气,当即说道:“你们可以随船去中国,并且不收你们的船费。但是,沿途的伙食费用,需要你们自己出钱。到了中国,我会推荐你们到金陵大学读书,前提是你们要交得起学费。我让人算一笔账,几年下来,在中国所花的银子,你们心里要有一个数。” 两个英国乡下少年大喜,在获得跨海游历的账目之后,立即骑马回家找父母要钱。 花销极为昂贵,出身骑士家庭的少年,因为家里圈地很多且做生意,还勉强能够负担得起。至于农场主家庭出身的托马斯,别说自费读大学,就连在中国生活几年都够呛。 但他们还是选择出海,托马斯的想法没变,是去了中国就打工赚钱。 打发走两个少年,张瑞凤被禄天香叫去。 禄天香表情严肃道:“回航的时候,不能在葡萄牙靠岸,从那里买的羊种也别要了。刚刚传来消息,里斯本爆发天花病。国王的长子和次女,全都染天花病死了。” “竟有这种事!”张瑞凤心惊不已。 那位葡萄牙王子,虽然邀请禄天香跳舞,但双方风俗有异也不算罪过。至于葡萄牙公主,非常文静漂亮。这才两三个月不见,居然就被一场瘟疫带走了。 禄天香又说:“我也不懂治病,你去传令军中医士,检查随船的全部人员。看谁带病的,要严肃隔离。” 张瑞凤立即领命,同时又安慰道:“我们离开葡萄牙许久,应该无人染病,否则早就有症状了。” “不管如何,先让医生去查查,”禄天香说,“还有,欧洲不能多留,谁知天花会不会传到英国来。” 他们来得早,若晚来十年,伦敦就会爆发鼠疫,直接带走这里十分之一的人口。 使节团全员彻查一遍,患病的有不少。但大部分属于正常病,多为水土不服,暂时没有发现瘟疫现象。 主要成员,集体开会。 樊超问道:“罗马和奥斯曼都还没去,北欧那边也没去,访问完英国就直接回航?皇命怎么完成?” 张瑞凤说:“据传,整个意大利的大小邦国,都不允许耶稣会的教士登岸。教皇已经跟耶稣会决裂,究其原因,就是耶稣会允许中国信徒祭祖拜孔。我们就算去罗马,恐怕也见不到教皇。至于奥斯曼,国土虽然挨着波斯,但其首都却远在欧洲,而且在跟欧洲各国打海战。奥斯曼的商船,很少开到南洋,拜不拜访都无所谓。” “陛下既然有令,那就得完成,”樊超说道,“这样吧,我亲率船队,带着几个文官,去罗马和奥斯曼。你们继续留在英国,最多一个月我就回来。至于荷兰和北欧,就不用去了。我打听了一下,英荷两国还在打仗,继续往北都不怎么太平。” 第二天,樊超就带着舰队离开,其余人继续留在伦敦,等着跟克伦威尔见面。 克伦威尔架子挺大,一直都没露面。但这事出有因,他要等英荷谈判结果,然后再跟中国人谈外交事宜。 克伦威尔想干嘛? 想学当初的西班牙和葡萄牙,在地球仪上画一条线,从此英国和荷兰瓜分全球。甚至,英荷两国合邦,以英国为主导霸占全球。 虽然异想天开,但这真是克伦威尔的想法,而且谈判时明确提出来了。 不管是英国人,还是荷兰人,都觉得克伦威尔是疯子。 谈判席上,两国再一次谈崩。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克伦威尔解开领口的扣子,问道:“中国人有没有等得不耐烦?” 兰白将军说:“没有,好吃好喝供着呢。不过他们的舰队离开了,说是要去拜访罗马和奥斯曼。” 克伦威尔说:“中国的实力很强大,在亚洲多次打败荷兰。如果荷兰还不答应谈判条件,我们就摆出要跟中国结盟的样子,把荷兰在东方的殖民地全部拔掉!” “恐怕不会吓住荷兰人,”兰白将军说,“双方彼此都明白,英国快要撑不下去了,荷兰也快要撑不下去了。荷兰人就是在拖时间,拖到我们军费枯竭,然后获得更有利的谈判条件。” “该死的!”克伦威尔郁闷咒骂。 英国打不下去,是军费已经打完了,目前正在到处找商人贷款。 荷兰打不下去,是商人逐利,战争对经济破坏太严重。荷兰的阿姆斯特丹,由于被封锁了几个月,早就物价暴涨,且东印度公司的贸易陷入萎缩状态。 兰白将军说:“英荷两国合邦,这个提议太不切实际,我们还是放弃吧,荷兰是不可能答应的。” 在英国成功驱散议会,让克伦威尔有些飘了。 他下意识的认为,英荷合邦可以做到。大家都没有国王统治,合邦之后,给予荷兰足够的自治权,双方的海外力量也可以联合。这对荷兰没坏处啊,为啥荷兰人就不答应呢? 神经病! 不识时务的荷兰人,让克伦威尔稍微冷静下来,他皱眉道:“那就放弃合邦,建立英荷攻守同盟。” 兰白将军又说:“让荷兰放弃海外利益,这也不切实际。那是一帮商人,阻挡他们的财路,会逼得他们真正拼命。若是逼得狠了,说不定荷兰商人还会抱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四分五裂。” 两人仔细谋划,基本确立下一步的谈判方案。 无非是要求割让殖民地,要求荷兰赔款。还有许多面子条款,比如荷兰船只经过英国海域,必须停下来向英国船只敬礼。 当然,还得继续狮子大开口,比如逼迫荷兰承认《航海条例》。 接下来的谈判过程,气氛明显缓和得多,谈判成功只剩时间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克伦威尔终于跟中国使团见面。为了表示诚意,亲自去庄园拜访,不过由于财政紧张,没带什么像样的见面礼。 766【论政】 中国使节团,被邀请参加了克伦威尔的“登基”仪式。 根据修改过的新宪法,克伦威尔担任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的护国主。 他在就职演说上宣称:“护国主为终身服务,与国会共同掌握立法权,与国务会议共同行使行政权……议会的议案,必须经过护国主的批准才能生效。” 啥意思? 这个职位属于终身制,不会下台,中途不需要重新选举。立法权和行政权,名义上还归属议会,但任何决策都要护国主说了才算。 英国议会,被保留了,但只剩个空架子。 “国王被杀了,他肯定不算伊尹、霍光。但又没篡位称王,并非王莽之辈,”张瑞凤对此展开讨论,“所以,克伦威尔这个护国主算什么?” 算什么?类似终身制独裁总统。 潘蔚仔细思索道:“中国自古并无此政体,我们无法以史观今。国不可一日无君,此言虽出自道教典籍,但也是不可辩驳的事实。克伦威尔最致命的弱点,是他没有确立继承制度。他此时大权独揽,当然没人敢反对,可他死了之后呢?” 蔡云程说道:“克伦威尔一死,英国必然大乱,无非出现三种情况。第一,他的心腹拥立其子为护国主;第二,保王党迎回王室复辟;第三,恢复之前的共和制。这三种情况,很可能同时出现,就看哪一方获得胜利。” 张瑞凤说道:“其子就算能继位,也不可能长久。因为护国主这个职务,名不正,言不顺,只是临时所设。” 在中国使节们眼里,克伦威尔属实脑子不好使。 既然已经掌握一国军政,那首先需要确立的,就是自己的法统,以及法统的延续问题。 克伦威尔的法统,是从议会借来的,法统本身还在议会那里,他死之后按理必须还回去。如此来说,就属于一锤子买卖,自己爽到死,不管身后事。放在中国,死后会被清算,抄家灭族再正常不过。 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把议会给搞定。 要么真正解散议会,要么把议会换成自己人。但这两种方法都不可能,议会没了,克伦威尔的法统就没了。而议会的议员们,一个萝卜一个坑,克伦威尔想换都换不了。 良久,张瑞凤做出总结评价:“克伦威尔就是个没能力称王的权臣加军阀。他真正该做的,是把‘护国主’制度化,才能保住自己的身后事。如果把‘护国主’定为世袭,必遭全国上下反对。所以,‘护国主’该选上来。欧洲的议会,不是喜欢投票吗?那就让议会投票选‘护国主’。” 蔡云程点头说:“确实如此。一旦确立票选护国主的制度,等克伦威尔死后,英国豪强们的目标,就变成了新任护国主之争。不管谁继任护国主,都会拥护克伦威尔的制度,千方百计防止英国王室复辟。这样子,克伦威尔才不会被鞭尸啊。” 潘蔚摇头:“护国主的权力,是从议会那里夺来的。一个克伦威尔,就让议会受够了,他们还会选出第二个?如果让议会来选新的护国主,那议会的第一反应,就是投票把护国主制度给废掉。” 死结,解不开。 英国那场革命,流的血太少,到处充满妥协,克伦威尔没资格成为拿破仑。 禄天香说道:“没必要讨论克伦威尔的身后事。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居然不同意中英两国结盟,在亚洲一起对付荷兰。” “看不懂。”张瑞凤摇头。 正常人当然看不懂,因为克伦威尔的想法太奇葩。 他先是想搞英荷联邦,一起称霸全世界。荷兰人明确拒绝之后,又想搞英荷同盟,借荷兰的海外势力,来帮助英国殖民扩张。 荷兰人又不是傻子,老子辛辛苦苦闯出的局面,让你们这群英国佬来摘桃子? 克伦威尔太自负了,认为他吃定了荷兰人。 事实上,最后英荷两国的条约,也只是逼迫荷兰承认《航海条例》。且这种承认,属于表面承认,实际操作时各种违反。 英国除了获得赔款和一座小岛,其他事情啥都没改变。赔款还不够弥补战争开支,小岛的用处也不是很大,英国等于白打了一场,极度郁闷之下,才有了后来的第二次英荷战争。 潘蔚说道:“克伦威尔此人,着实是靠不住。不如……奇货可居!” 此言一出,众人立即领会。 英国流亡王室一家子,目前正在法国恩典港,跟法国赠送的马种住一起,查尔斯王子天天都在骑马消遣。 张瑞凤笑着说:“带着英国王室回国,禀明陛下之后养着。等克伦威尔死后,就派遣军队护送回来,到时候多半能够助其复国。” 蔡云程说:“中国到欧洲太远,若是得知克伦威尔的死讯,再护送那个查尔斯王子出海,抵达英国就需要耗时两年以上。会不会被人捷足先登了?” “那就带回去养几年,让他钦慕我中华,”张瑞凤说道,“等养得差不多了,再送到葡萄牙等待时机。中英两国,还可以联姻。当然,天朝贵胄,自不可嫁番邦蛮夷。澳门有很多葡萄牙后裔,选一美貌女子,陛下可收为义女。再赏赐公主封号,令其与英国王子婚配!” 这属于常规操作,汉唐时和亲的公主,很多都是被封为公主的宫女。 张瑞凤连宫女都懒得送,直接让葡萄牙裔女子代替。 潘蔚又笑着说:“欧洲这边,重视血统。是不是本国王室,反而无所谓,只要有大贵族血统就行。葡萄牙那个若昂四世,其实是西班牙贵族,可他照样被推举为国王。做了葡萄牙国王之后,还撸袖子跟西班牙打仗。” “你到底想说什么?”张瑞凤问。 潘蔚说道:“若昂四世,本来就子嗣稀少,之前夭折一子一女,近来又死一子一女。如今最年长的子女,是十五岁的三公主卡特琳娜。那位三公主,大家都见过,容貌端庄,知书达理。既然若昂四世寻求联姻,可劝陛下立为太子侧妃。生下子嗣,能寻机夺取葡萄牙国王之位。“ 张瑞凤哭笑不得:“越说越远了,没影子的事情……不过嘛,可以考虑。此事不宜公开上疏,必须跟陛下密谈,事成与否都无所谓。” 蔡云程说:“就算太子的子嗣,做了葡萄牙国王,其实也没有太大作用。欧洲这边,制度自成一体,很难与中华交融。” 潘蔚却露出一丝奸笑:“如果太子的子嗣,做了葡萄牙国王。而我中国皇帝,同时又封其为海外藩王。长此以往,定为制度,两三代之后,葡萄牙或可成为欧洲之朝鲜!” “朝鲜之所以是朝鲜,其君臣士绅,皆书写汉字,皆崇慕儒学,”蔡云程立即怼回去,“你让葡萄牙贵族全部写汉字看看,让他们弃了耶教投身儒学看看。葡萄牙国王,此时愿与中国联姻,是因为葡萄牙被教皇厌弃了。若真有中国皇室子嗣,来到葡萄牙做国王,教皇必然出面干涉,说不定还要因此打仗!” 两人的出身不同,思维方式也不同,经常在议事的时候发生争执,其他人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而且,潘蔚确实想当然了,正常的欧洲王室,是不会跟异教王室通婚的。英国的查尔斯王子,还有现在的葡萄牙,纯属特殊时期的特殊情况,才稍微具有可操作性,成为制度性操作绝无可能。 就说俄罗斯吧,眼巴巴的想跟欧洲王室通婚,结果历代沙皇娶的全是德意志公主。 整个德意志地区(包括丹麦的大陆地盘),大概也就四川、重庆、湖南加起来那么大,在巅峰时却有两三万个领主(没实际封地的不计),有资格称“国王”的也多达一两百个。 这是神罗皇帝下放的权力,阿猫阿狗都能叫国王,王子和公主更是遍地开花。比如叶卡捷琳娜二世的父亲,虽是一个公国的国王(公爵),但领地收入无法维持消费,还得跑去外地做军官赚钱——嗯,国王出国给人打工,国内百姓应该反思。 沙皇又想学人家搞王室通婚,又被真正的欧洲王室看不上,于是只能从德意志挑“公主”结婚。 俄罗斯至少还信东正教,好歹信的还是上帝,王室通婚都如此困难。中国想靠长期联姻控制葡萄牙,纯属就是不懂事的书生在说梦话。 两人争论良久,张瑞凤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便说道:“好啦,不要再说,先跟克伦威尔谈谈。” 使节团出海至今,克伦威尔是最讨厌的一国领袖。 不管是莫卧儿、波斯还是法国,就连葡萄牙的国王,一个个都慷慨大方。好吃好喝供着,想要什么说一声就是,来时有贵重的见面礼,离开的时候又有送别礼。 克伦威尔却啥都没表示,见面礼寒酸到可怜。 这货跟荷兰打仗,打得英国财政近乎崩溃。他自家的积蓄,又在起义时花费颇多,根本拿不出钱来款待中国使者。 就连普通的外交合约,克伦威尔都锱铢必较,生怕被中国给坑了一样。 你看人家法国王太后,几乎就不反对中国提出的条件,也没想过通过条约占中国的便宜。 767【难以沟通的克伦威尔】 “嘭!” 谈判现场,张瑞凤气得拍桌子,指着克伦威尔大骂:“竖子,安敢如此消遣于我!” 克伦威尔也不想闹僵,连忙解释:“使者先生,我刚才说出的只是提议,一切都可以慢慢商量。使者先生如果答应,英国必然有所回报,什么条件都尽管提出来。” 张瑞凤很想拂袖而去,压住怒火说:“苏禄、文莱、巨港,虽然都是中国属地,但他们自有其风俗。特别是苏禄、文莱两国,人家是有国王的。他们没有背叛中国皇帝陛下,中国官员不能横加干涉,你最好收起你那套强盗想法!” 苏禄、文莱、巨港都普遍信仰绿教,如今有了中国撑腰,已经全面驱逐传教士,把基督教的教堂拆得一干二净。 克伦威尔竟然想通过中国,获得在这三个地方的传教权。 另外,苏禄和文莱两国,还盛产珍珠、香料等商品。这些商品最初被西班牙控制,之后,中国和荷兰联合垄断贸易。 随着中国和荷兰的海战爆发,两国苏丹迅速摆明态度,宣布香料和珍珠只卖给中国商人。 克伦威尔简直莫名其妙,啥事儿都没干,就想获得这两国的贸易权。 随着谈判日久,中国的使臣们,愈发觉得这货是个神经病。 在外交谈判方面,克伦威尔一向如此。 他要求英荷合并联邦,接着又要求英荷同盟,这已经说过了,就不再复述。 再往前几年,葡萄牙只是想跟英国建交,克伦威尔就凭空抛出一堆条件,简直把葡萄牙当做殖民地看待。 比如让葡萄牙开放全球港口,允许英国传教士在葡萄牙本土传教并建教堂等等。当时都把若昂四世给听傻掉了,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些苛刻条件,一个比一个离谱。葡萄牙是信奉天主教的国家,允许英国的新教进来是啥意思?当时三十年宗教战争才刚打完呢。 克伦威尔就像个蛮横无理的孩童,其他孩子又没惹他,甚至出于好心的说:“我觉得你不错,我们做朋友吧。”克伦威尔就回答:“做朋友可以,你把你的玩具给我,把你的棒棒糖也给我,这样你才有资格跟我做朋友。” 若昂四世当初经历了这些,中国使节团现在又重新经历一次。 克伦威尔说:“只要获得在文莱、苏禄的贸易权,英国就同意跟中国达成攻守同盟,一起在亚洲阻止荷兰的殖民贸易扩张。” 张瑞凤是个好脾气的人,被这话气得发笑了,一腔怒火瞬间消失:“护国公阁下,中国不欠英国什么,也不需要英国配合,就能把荷兰摁得死死的。我出海之前,皇帝陛下的吩咐是,与各国平等的对话与外交。既然阁下没有诚意,那咱们就不要再谈了。另外我奉劝阁下,今后谈判还是让官员来谈吧,你亲力亲为真的非常不合适。” 克伦威尔真的是外交天才,只要他参与谈判,谈一个得罪一个。 之前让议会负责跟荷兰谈判,本来谈得好好的,把荷兰人压得都快妥协了。克伦威尔非要站出来,逼着英荷两国联邦,把荷兰谈判使者气得差点掀桌子。 事实证明,克伦威尔亲自谈判之后,跟荷兰签署的停战合约,虽然表面上英国赢麻了,可很多条约内容无法操作,根本就不具备实际意义。如果全程交给议会去谈,英国将获取更多的有效利益。 这货似乎有些自恋,又有些偏执狂的味道。 离开谈判桌,张瑞凤阔步走出房间,对左右说道:“跟这厮没什么好说的,等樊爵爷从地中海回来,我们就立即坐船回国。简直……岂有此理!” 接下来半个月,克伦威尔又亲自谈了几次。 张瑞凤总是满脸微笑,无论对方的建议有多离谱,他都托词要回国请示赵皇帝。一句话,爷累了,懒得跟你鬼扯。 樊超终于带着舰队回来,他说道:“没见到罗马教皇,不过教皇让人传话。说什么中国想跟教皇国建交,就必须允许传教士自由传教,中国教徒也不准再拜孔祭祖。把老子给气得,也懒得再等,顺便拜访了几个意大利小邦国。” “那些小邦如何?”张瑞凤问。 樊超回答说:“那些小邦国,倒是很有礼貌,彼此还互赠了礼品。还有几个大家族,派遣子弟随船,说是想去中国看看。然后就去了奥斯曼的都城,差点跟人打起来,我见势不妙就带着部队跑了。” “跟奥斯曼打起来?”张瑞凤颇为疑惑。 樊超解释说:“奥斯曼掌权的太皇太后,一年多前被人杀了,留下一堆烂摊子。你知道,奥斯曼的太皇太后是谁杀的吗?” “谁杀的?”张瑞凤问道。 樊超哭笑不得:“是被她儿媳杀的,策划之人,还是一个黑人太监。现如今,太后杀了太皇太后,掌权之后只知道享乐,养了几十个小白脸做面首。奥斯曼偌大一个国家,权力被黑人太监总管掌控。这黑人太监总管,又只知道捞银子。朝堂当中,几大家族互相争权,背后还掺杂着教派纷争。”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杀了太皇太后的那个太后,是乌克兰(波兰)女奴出身。掌控国家权柄的黑人太监总管,同样是非洲黑奴出身。 两个奴隶,翻身做主人了,联手控制地跨三洲的奥斯曼帝国。 樊超唏嘘道:“老子一把年纪,长得凶神恶煞,竟然被那太后勾引,想跟老子睡上一觉。估计是她没见过中国男人,饥不择食想尝尝鲜。” 潘蔚突然问:“爵爷,奥斯曼太后美艳否?” “一个女奴,能做太后,才二十多岁,你说美不美?”樊超反问。 潘蔚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你笑个屁,”樊超气呼呼说,“老子刚刚进城,就听说了太后的风流艳事。掌权一年多时间,她就养了几十个面首。美是美,老子却不敢跟她上床,万一得了花柳病咋办?真要是得病,回去不得羞死,一把年纪摊上那个。” 张瑞凤问道:“怎就差点打起来?” 樊超说道:“老子没跟她上床,便把那太后得罪了。两国交涉,都让黑人太监来谈。那黑人太监总管,一看就是贪婪阴狠之人。没说几句话,便伸手要钱,想谈啥事儿都得给他送礼。老子打仗半辈子,居然被一个太监勒索,还特么是个黑人太监。一怒之下,就懒得再谈了。” “谁知还没离开,就有贵族大臣找上门。那个大臣,不知从哪里晓得,我在太监面前受了气,竟然唆使我帮他们搞政变。他说自己有兵,再加上我的兵,只要出其不意,一定能杀进皇宫,宰了荒淫太后和贪婪太监。” “老子又不傻,当然不会答应。结果第二天早晨,在当地雇佣的通事官,就慌慌张张说情况不妙,皇宫那边似乎在调集军队。” “狗入的,肯定是那个大臣使坏。在我这里碰了壁,就跑去太后那里诬告,逼着我出兵跟太后打起来。我打赢了,他们顺势政变。我打输了,他们有检举之功。” “去他娘的,老子才不打,打输打赢都没好处。趁着太后的军队没杀来,当即就率军离开,一路放枪无人敢挡。”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樊超这次去奥斯曼也太刺激了。 而且,大家都对樊超另眼相看。在他们眼里,这位爵爷除了能打仗,实际就是个水匪出身的大老粗。 却没想到,这个大老粗心细如发,把叛乱大臣的把戏看得一清二楚。 蔡云程感慨说:“一路行来,都言奥斯曼强大无比。特别是欧洲贵族,恐惧奥斯曼武力。谁又能料到,此国居然被两个奴隶篡权。一个祸乱宫闱的异国太后,一个权倾朝野的黑人太监,简直难以想象,令人匪夷所思!” 禄天香评价说:“如此混乱政局,奥斯曼便不要再接触了。就算跟他们的太后谈得拢,恐怕也没什么作用。” “确实没作用,”樊超说道,“太后只管享受,都懒得接触外朝。黑人太监只管捞钱,谁给钱就重用谁,谁不听话就杀谁。除了捞钱和物色美男子,他们两个的其他政令,根本就出不了都城。奥斯曼的地方各省,全都被贵族大臣控制,听说彼此之间还互相功伐。” 禄天香问道:“牧草种子收了没?” “收了。”樊超回答。 “那就起航回国。”禄天香说。 此次出使各国,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沿途搜集具有经济价值的农作物。 特别是牧草需要引进改良,这事儿不算稀奇,中国的苜蓿,就是汉代张骞引进的。苜蓿那玩意儿,不仅用来养牲畜,在古代中国还是重要的食材。 这一趟出海,在波斯和欧洲,都弄到了黑麦草的种子。 高尔夫球场的球道,那草坪就是黑麦草,同样是一种极为重要的牧草。波斯地区的黑麦草,适合种植在中国西北各省。欧洲地区的黑麦草,适合种植在中国南方各省。 此外,使节团还收集了一些蔬菜种子。 比如船队驶过非洲西南角,在葡萄牙殖民港口停靠时,大家都闹着想要吃蔬菜。于是,明确要求补给蔬菜,葡萄牙人趁机敲竹杠,高价送来不少当地果蔬。其中一种蔬菜,闻所未闻,张瑞凤连忙出钱购买种子。 几百年后,这玩意儿在中国叫冰菜。耐盐碱,耐干旱,可在海边和沙漠地区生长。 非常神奇,使节团成员讨论之后,居然一致将这种蔬菜命名为“冰菜”。它翠绿的枝叶上,附着“冰珠子”模样的东西,用手去摸居然又硬又凉,吃起来也冰冰爽爽的。 而且,冰菜自带盐分,炒菜的时候可以不用放盐。 768【渎神者?】 中国使团滞留伦敦期间,什么人都可以来拜见,唯独荷兰谈判团队是例外。 中国使团离开伦敦的时候,英荷谈判也再次谈崩了,气得荷兰也拍桌子走人,差点说要回国组织舰队再打一场。 双方的谈判气氛,本来是有所缓和的。 克伦威尔说,两国合并联邦既然不行,那咱们就建立攻守同盟。荷兰人觉得这个可以谈,在继续谈判半个月之后,被气得差点爆粗口:我谈你娘啊! 荷兰人觉得,老子全世界殖民,商船数量多如牛毛。如果英荷两国结盟,就算不以荷兰为主导,荷兰至少也该占优势地位。但克伦威尔却不断抛出条件,同盟内部处处以英国为主,荷兰等于成了英国的长期免费打工仔。 荷兰谈判代表,跟张瑞凤一样。也不直接拒绝克伦威尔的提议,只说自己无法做主,要回国找荷兰议会请示。 船只驶离伦敦港口,荷兰的谈判领队郁闷无比,咬牙切齿说:“克伦威尔这个混蛋,脑子肯定被马踢坏了,他以为自己是荷兰国王!” 一个谈判队成员说:“根据间谍传来的消息,中国好像也跟英国谈判破裂了。那位中国使者先生,被克伦威尔气得拍桌子大骂。” “哈哈哈,我能够想象那个画面。”谈判领队对此感同身受。 “中国使者也要离开,我们在外海等着,私下跟中国谈一场,然后大肆宣扬谈判成果。” “什么成果?” “就是荷兰与中国摒弃前嫌,已经成为友好国家,共同维持亚洲的现有贸易关系。任何其他国家,包括英国在内,都不许绕开荷兰和中国,在亚洲,特别是在东印度群岛自由贸易!” “中国人会答应这些吗?” “不管中国人答不答应,我们都可以这样对外宣称。当然,时间要选在中国人离开欧洲之后!荷兰和中国一旦友好共处,心急的就该是英国东印度公司。那些英国商人,会向克伦威尔施压,把我们再次请回去谈判。到时候,谈判形势就对我们更有利。” “好主意!” 于是,中荷两国的使者,“碰巧”在英国外海相遇。 荷兰人请求登船访问,张瑞凤出于礼节热情接待。 荷兰使者表示,之前中荷两国冲突,都源于双方的误解。现在误解已经消除,荷兰承认中国在东亚的霸主地位,承认中国对马六甲和台湾的主权占有。 又谈及两国的贸易合作,这种合作是互惠互利的,证明中荷两国天然就属于贸易伙伴。 紧接着,又邀请中国使团前往荷兰访问。 反正离得不远,中国使节团接受邀请,在阿姆斯特丹住了几天。 张瑞凤感觉自己被涮了,荷兰人每天只是说废话。来来去去就那些,全是《巴达维亚条约》已经签署的内容。但也聊胜于无,之前签约的是巴达维亚总督,现在重新签订一份更正式的。 随即,中国船队离开荷兰,去恩典港接英国王室、法国使者和马种等礼物上船。 没等中国船队驶离法国海域,荷兰外交官就开始出动,到处宣扬中荷两国的“盟友”关系。英国商人果然被吓到,天天求见克伦威尔,逼迫克伦威尔做出谈判妥协。 里斯本。 中国船队虽然不打算靠岸,但也没必要不告而别。 害怕染上天花,一个中国使团成员,坐着小艇来到码头边,将信件压在码头上,让税收官把信送去王宫。 若昂四世读完这封信,心头着实凄苦。 没听说过自己这么倒霉的国王,登基复国十多年,一切都只为获得外界认可。结果努力到现在,只有中法两国承认,法国还是看在中国的面子上。 好不容易有了外交起色,莫名其妙又是一场天花,带走他已经成年的一子一女。 “唉,中国人不愿上岸,确实也可以理解,毕竟天花是很可怕的,”若昂四世对宫廷大臣说,“把赠送给中国的绵羊,还有前往中国的使者,全部放在同一条船,跟着中国船队一起走。” 这个没法拒绝,否则就太伤人了。 一艘葡萄牙船只,很快跟着中国船队同行。但双方人员并不接触,要等回到中国之前,才会去查看船上是否带着瘟疫。 随行的,还有一条法国船只。 帕斯卡此时就在船上,他终于被允许前往中国。 职业律师、业余数学家费马,很遗憾没有离开法国。主要是费马年龄偏大,自己就不愿折腾,生怕会死在远洋旅途当中。 “神,真的存在吗?” 帕斯卡抚摸着一条腰带,腰带上布满了尖刺。 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他已经在研究神学。一旦发现自己不虔诚,对万能的神产生质疑,就会用拳击打腰带,让尖刺给身体带来痛苦,用痛苦提醒自己对神虔诚。 历史上,再过九年,他就会病逝,年仅39岁。 医生当时检查帕斯卡的身体,发现他的腰部皮肉,已经被腰带上的尖刺,刺得血肉模糊、流脓发臭! 这位数学家从小丧母,没去学校读过书,只跟着父亲和姐姐学习。 在12岁的时候,他就独自推算出欧几里得的前32条定理,独自发现三角形的内角之和等于180度。父亲大为惊讶,终于开始系统化的教他数学。 在13岁的时候,他发现了二项式展开系数规律,这个玩意儿后来被定名为“帕斯卡三角形”。 在15岁的时候,他发现了影射几何学的一个原理,一年时间推导出400多个推论。 在16岁的时候,他写成《论圆锥曲线》。此书大部分失散,只剩一个结论流传,后来被定名为“帕斯卡定理”。 在20岁到30岁之间,他主要研究真空和流体静力学,产生了大量研究成果,汇编为《液体平衡及空气重量的论文集》。 这本论文集,并没有出版,因为有些内容不符合教义。 也是在这个研究过程当中,帕斯卡感到茫然和恐慌。他越是探索自然科学,越是觉得自己远离了上帝。他曾尝试,将宗教信仰和科学理性相统一,但他最终没有做到。 于是,他渐渐厌恶数学和物理,决定放弃科学研究,全面转向神学研究。 就是在这种时候,听说法国王室正在挑选学者,前往中国进行交流访问。帕斯卡立即就动心了,中国人好像不信上帝,那他们到底信什么呢?他们又是如何度过一生的?他们如何调和信仰与科学的矛盾? 帕斯卡决定前往中国,不是为了交流学习,也不是为了领略东方,他是要去中国“求道”的! 法国的文学家、艺术家们,正在跟潘蔚和蔡云程交流。 而帕斯卡,找到了中国的理科生。 “你们相信神吗?”帕斯卡见面就问。 李思孝笑着说:“神是神,人是人,并无相干。孔夫子有言,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说得更明白一些,智者应该务实,可以尊敬鬼神,却也要远离鬼神。” 帕斯卡喃喃自语:“相信上帝,尊敬上帝,远离上帝,追求事实,这样真的可以吗?可我追求到的事实越多,心中就越有负罪感,觉得自己是一个渎神者。” 宋钦已经基本学会法语了,他表情古怪道:“为什么不可以?你们才信一个神,我们要信好几百个神。玉皇大帝,三清祖师,如来佛祖,关圣帝君,妈祖娘娘……如果不敬而远之,那得多累啊,还怎么做事情?” “几百个神?”帕斯卡目瞪口呆,“一个人怎么能信几百个神?那不是伪信徒吗?” 宋钦反问:“那什么是真信徒?” 帕斯卡说:“相信上帝,侍奉上帝,一切归于上帝。” 李思孝和宋钦面面相觑,觉得欧洲人都是死脑筋,跟他们讲道理完全讲不通。 李思孝问道:“听说你也有许多研究成果,如果一切归于上帝,这些成果也是上帝研究出来的?” 帕斯卡说道:“世间一切,都是上帝创造的,包括我们的思想和身体。我的研究成果,来自于思想和身体,那么就是来自于上帝。” 李思孝决定不再辩论,说道:“那你就当一切都是神给的,今后安安心心做研究,不要再产生太多杂念。” 帕斯卡纠结道:“可是……我的许多研究成果,背离了《圣经》。甚至,背离了上帝本身,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宋钦极度无语道:“那你就心里念着你的神,该做研究做研究。听孔夫子的话,敬鬼神而远之。” 帕斯卡说道:“我心里越是念着上帝,做研究时就越痛苦。甚至到了那种程度,每当做出一个研究成果,就感觉自己向地狱又迈进一步。我身边仿佛有个魔鬼,或许魔鬼就在我的心里,诱骗我背叛上帝。再这样下去,我会成为魔鬼的信徒。我开始厌恶数学了,厌恶一切的自然哲学。它们都是魔鬼的化身,它们在腐蚀我的精神和意志。” 李思孝扭头看向宋钦,用汉语嘀咕道:“这人是有心病,而且病得不轻,须请大德高僧给他开悟一下。” 769【回国】 回航的路途中,如果有什么不相同,就是好望角的附近多了个补给站。 这破地方被荷兰人占了,管事儿的叫范里贝克。带着一条船被扔来,刚开始还得亲自种地,勉强安顿下来之后,赶紧去附近抓黑人来帮忙,如今甚至在开挖引水渠了。 黑人实在太蠢,只能做底层免费劳工,想发展为港口城市,还得要更多亚洲人才行。 范里贝克已经给巴达维亚总督写信,让对方流放一批爪哇土著过来。如果不出意外,明年就会有上百个爪哇人,因罪大恶极而被判死刑,总督仁慈改为流放开普敦。 开普敦,就在眼前。 此时连村落都算不上,就一群形同流放的荷兰佬,整天鞭打着黑奴在那儿干活。由于补给困难,粮食无法自足,黑奴也不敢抓太多,反正就破破烂烂的海边小寨子。 谁又能料到,它最后竟变成一国首都? 好望角还是那么可怖,暖流和寒流在此交汇,海里的水文环境极为复杂。强劲的西风急流,毫无遮拦的刮过大西洋,常年暴风雨交加,惊涛骇浪不断。 偶尔还会遇到杀人浪,浪高可达20米,能连人带船的物理上天。 因此来往的船只,为了避开杀人浪,基本不会选在冬季穿越好望角。冬季的好望角,海水就像被煮开了似的,杀人浪和旋转浪叠加在一起,整个海面都在疯狂涌动翻滚着。 在大航海之初,人们对好望角还不熟悉,现在已经渐渐摸清楚情况。 当然,还得看脸。 比如著名航海家迪亚士,去时是在相对安全的夏天,结果遇到狂风大浪,运气好被推到岸边才侥幸活命。回航的时间在冬末,正处于好望角最凶险的季节,结果迎接他的却是风和日丽。十多年之后,迪亚士终究还是死在好望角,整个船队都被杀人浪给湮没,而他选择的正是最适合的季节。 中国船队此时运气极好,附近海域最大的浪头,也只有四五米高而已,非常适合穿越好望角。 “哇喔!” 英国的乡下少年约翰,带着小伙伴托马斯,竟然抓住缆绳欢呼起来。 这两个家伙,或许是出身较低,并没有英国人的傲慢。 相反,勤劳朴实,做事卖力。 上船之后,他们就请求做水手。当然不是正经水手,也就帮着洗甲板而已,单调劳累的工作,两个少年干起来却非常开心。 又一个浪头打来,把船只掀起好几米高。强劲的西风吹送着,如果不抓住东西,在甲板上根本站不稳。 天空不断有水落下,也搞不清是下雨,还是落下来的海水。 约翰被淋得浑身湿透,仰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感慨大喊:“太壮观了,如果留在英国,肯定见不到这种场面!” 托马斯的耳中,只有风浪声,吼叫着问:“你说什么?” “降帆,副帆全部降下来!” 水手当中的头目,一边嘶声喊叫,一边比划着手势。 一顿折腾,终于平安过去。 查尔斯王子也在甲板上,这货喜欢刺激和冒险,又喜欢学习各种底层技能。估计抵达中国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合格的水手了。 “国王陛下!” 两个乡下少年,连忙对查尔斯行礼。 这位查尔斯王子,在父亲被处死之后,曾被苏格兰贵族拥立为国王。 不是英国国王,而是苏格兰国王! 查尔斯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同时又感到心有余悸,笑着说:“这就是好望角,人们永远不能征服它。” 托马斯立即拍马屁:“陛下勇猛无畏,可以征服一切!” 查尔斯笑着说:“我如果能征服英格兰,就任命你做我的卫队长。” 托马斯高兴道:“誓死效忠陛下!” 情况很扯淡,两个伦敦乡下少年,都属于英国的新兴乡绅阶层。正是这些乡绅,推翻了老国王统治,还把老国王给宰了。 可他们接触查尔斯王子之后,立即选择刻意巴结。不管今后结局如何,认识流亡的王子,终归不是什么坏事儿,稍不注意还能做从龙功臣。 当然,查尔斯也自有其人格魅力,轻轻松松就能折服两个乡下少年。 反观克伦威尔的长子,也叫查尔斯(查理·克伦威尔)。这货却是个享清福的,军事和政治能力都极为平庸。历史上,他确实继任了护国公,为了获得议会支持,还重新放权给议会。在议会的拥护之下,都没能挺过一年,军队和百姓叛乱四起,吓得议会连忙恢复君主制。 历经磨难的查尔斯王子,后来被请回英国复辟,那治国手段堪称老油条。 加冕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赦免当初的造反派,只杀了九个亲手签署他老爹死刑令的家伙。其余乱党和贵族,全部予以宽恕! 接着,又保障大贵族和乡绅阶层,在造反期间获得的一切财产。 再团结议会,让议会掌握财政大权,误打误撞的将包税制,改革为更先进的议会财政制度。 后来的英国光荣革命,将这种财政改革深化,彻底奠定英国崛起的经济基础。税制改革之后,英国的税收总额翻了三倍,老百姓却为此欢呼雀跃,因为交税负担大大减轻了——在改革之前,有中间商赚差价,银子都进了包税商人的腰包。 就连被乱党拍卖的王室土地和财产,查尔斯也懒得收回来,这让无数人对他感激涕零。 最后,又借口天主教徒谋反,全面驱逐议会里的天主教徒,赢得广大新教徒的忠心拥护。 大贵族、乡绅、市民、自耕农、教会……英国的各个阶层,都一致认为查尔斯是个英明君主! 很多事情,克伦威尔一生都无法做到,查尔斯却能在谈笑之间搞定。 然而,查尔斯的称号,终究还是“快活王”。局势稳定之后,就再次变得吊儿郎当,只在对外战争时显得强硬且富有谋略。 “过来帮着升帆!”一个中国水手喊道。 “来了!” 查尔斯王子连忙应答,欢欢喜喜跑过去,两个乡下少年也赶去帮忙。 船队绕过非洲大陆南端,无惊无险的来到东非。 在马达加斯加岛上,一群中国士兵,已经名义上拥有台湾那么大的地盘。可还是跟返航的船队错过了,船队是沿着海岸线前进的,如果不是为了躲避风浪,一般不会在马达加斯加西岸停靠。 继续往北航行,再次拜会阿曼国的赛义德。 大概一百多颗椰枣树苗,被栽植在木桶当中,悉数搬到中国人的船上。 这玩意儿齁甜,甜出糖尿病那种甜。 但古代人不会嫌弃啊,糖类属于奢侈品,可谓是越甜越好。而且,椰枣甚至可以做主食。树干、树枝、树叶,全部都有经济价值。 来的时候,赛义德就用椰枣招待中国使者。 张瑞凤等人对椰枣非常惊艳,当即就买了许多种子,又下订单购买150颗椰枣树苗。 这玩意儿耐高温、耐水淹、耐干旱、耐盐碱,能种植在山坡、海边和沙漠。可惜不耐严寒,低于零下10度会被冻死,否则可以种植在河套沙漠当中。 目送椰枣树苗上船,赛义德指着随行的葡萄牙船只说:“中国使者先生,你们怎么跟葡萄牙人在一起?” 张瑞凤解释说:“这是葡萄牙的外交船只,葡萄牙国王派遣使者,想要拜访我国皇帝陛下。” 赛义德没再咬着不放,说道:“你们离开的这段时间,我又攻占了一座葡萄牙城堡。北方大平原,我也全部吞并了。现在我有充足的财力,想要在中国订做十艘战舰。当然,先订做五艘,如果让我满意,再付钱造剩下的。” “这个没有问题,只要有银子,一切都好说。”张瑞凤非常高兴,毕竟给造船厂弄到了大订单。 赛义德也是没办法,阿拉伯人虽然会造船,但海战性能却远远不足,而且大口径火炮也严重缺乏。这货收服海盗之后,主动前往印度沿海,劫掠葡萄牙的来往商船,结果被葡萄牙聚集舰队暴揍一顿。 无奈之下,赛义德便有了想法,花钱请中国人打造战舰。 外国订单嘛,赵瀚当然愿意接,但质量就不能保证了。百年巨木想都别想,木材也不可能泡制十年之久。 如果不找中国帮忙造船,赛义德就要自己慢慢攒,花费几十年的时候,才终于打造出一支舰队。到时候,一跃成为印度洋小霸王,把葡萄牙商船打得绕着走。 离开阿曼之时,中国使节船队上,又多了三十几个阿拉伯人,这些家伙是带银子去中国船厂的。 下一站,在印度的巴塞因港停靠。 这里是比贾普尔国的领土,表面承认莫卧儿的宗主地位,但私底下却是小动作不断。 就在此国,一个20多岁的印度教青年,正举兵反抗莫卧儿和比贾普尔。 一个印度教小领主家的少爷,中级军官而已,却敢同时反抗两个大国。而且队伍不断壮大,再过一年,甚至同时攻打四个国家,在四个国家的边界反复流窜。 几年之后,战果继续扩大。杀了比贾普尔国的统帅,杀了莫卧儿副王的儿子,夺取莫卧儿的海滨城市苏拉特,迫使莫卧儿军队撤离德干高原。 期间,这个青年一度被莫卧儿诏安,割让23个城堡和大片土地,换取莫卧儿王朝的地位承认。可莫卧儿皇帝出尔反尔,想要诱杀他。这青年成功逃走,接着跟莫卧儿打了三十多年,打得莫卧儿财政彻底崩溃,最终建立了自己的国家。 这个青年,叫贾特帕拉蒂·西瓦吉,几百年后被誉为“印度海军之父”。 中国船队靠岸之时,西瓦吉正带兵杀过来。 一群装备精良的比贾普尔士兵,被衣衫褴褛的印度教起义军,杀得狼狈逃到葡萄牙城堡请求庇护。 “打仗,这里在打仗!”查尔斯王子兴奋呼喊。 禄天香已经没了打仗的兴致,说道:“此国正在战乱,暂时不要补给了,去南方挑一个更安全的港口。” 770【使团归来】 一些中国船员已经上岸,正在跟葡萄牙人谈补给问题。 印度教起义军的突然出现,吓得葡萄牙人连忙躲进城堡,中国船员也在军队的掩护下,有条不紊的撤回到船上。 “哒哒哒哒!” 接着数百轻骑兵出现,这些轻骑兵实在轻得过分。除了少数军官披甲,其余士兵皆穿着布衣,肤色却又相对比较白皙。 一支纯由地主和自耕农组成的印度骑兵! 年仅24岁的贾特拉帕蒂·西瓦吉,根本不惧城堡里的葡萄牙人,骑马绕过城堡来到码头,问道:“你们可是中国使者?” 这货说的是马拉地语,中国使节团没人听得懂。 西瓦吉又骑马奔至城堡之下,冲着里面喊:“出来一个人,我雇佣他做翻译!” 葡萄牙人还真就出来了,领到翻译费之后,喜滋滋跑去跟中国人接洽。 张瑞凤和禄天香都颇为好奇,觉得这个印度义军首领很特别,于是站到船头跟西瓦吉隔空对话。 这货牛逼轰轰的做着自我介绍:“我叫贾特拉帕蒂·西瓦吉,莫卧儿强盗的抵抗者,所有印度教徒的庇护者,全体马拉地人的领导者。我会消灭所有的苏丹国,让印度教的荣光照耀整个印度。中国朋友,我希望和你们做生意,向你们购买一千支火枪!” 张瑞凤跟众人讨论一番,回答说:“我只是中国皇帝陛下的使臣,我无权出售火铳。但阁下是一个大英雄,中国人愿意与阁下交朋友。所以,我们赠送阁下一支火铳!” 船上有专门准备的“礼品火枪”,一路来回还没送完。 当然是火绳枪,燧发枪属于非卖品。枪身局部还镀金了,镶嵌有红蓝宝石,就连火绳都是特制的。 西瓦吉拿到这把火枪之后,顿时喜笑颜开,高声说道:“中国朋友,你们获得了印度教徒的友谊。等我消灭了莫卧儿强盗,我会派遣使者,带着礼物拜访中国皇帝!” “恭候阁下大驾!”张瑞凤拱手说。 西瓦吉转身骑马便走,来到比贾普尔士兵被包围的地方,狞笑着下令:“全部杀光,一个都不留!” 船上的中国人,城堡里的葡萄牙人,随即全程旁观比贾普尔士兵被屠杀。 这种内斗,没人掺和。 西瓦吉这个家伙,绝对可称得上胆大包天。 他后来遭受莫卧儿副王率兵围剿,竟然只带着少量亲信,潜入城中亲手搞刺杀。刺伤了莫卧儿副王,杀死了副王的儿子,自己还能安然脱身。如此行为,造成莫卧儿军队大乱,莫卧儿副王也失去理智,西瓦吉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带着主力成功突围。 他将是印度马拉地帝国的缔造者,此国巅峰时期的疆土,几乎就要统一北印度地区,在南印度也占了很大一块,地盘大概是半个南亚次大陆(莫卧儿帝国被搞没了,只能实控巴掌大的区域)。后来因为子孙内斗,在清朝嘉庆年间,此国被英国东印度公司给肢解。 奥朗则布统治莫卧儿时期,主要敌人就是西瓦吉的印度教义军。 直到奥朗则布去世,莫卧儿都无法灭掉西瓦吉的势力。反过来,西瓦吉还向莫卧儿总督收取保护费,用保护费来补贴财政,将地盘里的农业税降了三分之一。 打个比喻,就好像赵瀚盘踞江西时,向大明的湖广、两广、南直总督收保护费…… “印度教万岁!” 西瓦吉举着精美的火枪高呼,麾下士卒振奋呐喊,扒光敌军甲胄做战利品,扔下被屠杀的一地尸体扬长而去。 起义军走了,争斗结束了,中国船队不必离开,便陆续下船开始补给物资。 趁着补给,查尔斯王子带着两个少年下船。 他溜达到葡萄牙城堡,递上去一根雪茄,用葡萄牙语说:“你好,我叫查尔斯。” 葡萄牙士兵喜滋滋接过雪茄,很快在那吞云吐雾:“我叫桑托斯。” “你来印度多久了?”查尔斯问。 桑托斯笑着说:“你应该问我爷爷来印度多久了。” 查尔斯指着起义军离开的方向:“刚才那个家伙,在印度很有名吗?” 桑托斯摇头:“没什么名气,突然就起兵叛乱了。比贾普尔国的苏丹,聚集大军围剿他,却总抓不住他的影子。去东边围剿,他跑到西边,去南边围剿,他跑到北边。叛军数量越打越多,每到一个地方,当地的印度教徒,都会自发加入他的军队。刚开始听说只有几百人,现在估计有好几千人了,甚至可能超过了一万人。” 查尔斯听得心驰神往,已然把西瓦吉视为偶像。 他也想带着几百人杀回英国,然后部队越打越多,把克伦威尔摁在马桶里淹死! 西瓦吉之所以能够壮大,除了本身勇猛坚毅,还是印度宗教矛盾和民族矛盾的总爆发。他出身于马拉地族,这个民族属于印欧人种,多为第三和第四种姓,以印度教徒为主,职业是低级军官、士兵、地主和农民。这种宗教民族成分,天然的造反群体啊! 西瓦吉带兵流窜,马拉地人踊跃投军。查尔斯就不行了,他要是回英国起兵,乡绅阶层会把他打得满头包。 就在查尔斯打听情况的时候,中国使团里的军官们,也找到葡萄牙人了解情况。 西瓦吉的兴起,是一个重要消息,必须写进工作报告里。 靠岸补给的几天时间里,查尔斯王子在城堡混得如鱼得水。从文职人员到普通士兵,个个都喜欢跟他打交道,甚至还有葡萄牙人拉着他去逛窑子。 这货喜欢折腾,居然带着十多个葡萄牙士兵,骑马奔出二十里地,去领略印度的地方风情。顺便救了个印度少女回来…… 那印度少女的父亲,说好听点是土邦王公,说难听点也就一个镇大的地盘。因为改信绿教,被起义军顺手宰了,家破人亡的少女,直接饿晕在路边上,差点遭到一群贱民轮暴,被查尔斯王子出手捡回来。 船队重新起航,查尔斯得意洋洋,逢人便说自己的侠义之举。 又是一天,海上旅途苦闷。 查尔斯找到樊超:“将军,我听那些水手说,您很早就跟着中国皇帝陛下起兵?” 这事儿搔到樊超的痒处,顿时笑道:“大同朝廷的从龙功臣里面,老子虽不是追随陛下最早的,却也算得上勋贵元老。陛下占领樟树镇时,我便带着战船投奔,从南打到北,从东打到西,大大小小的战功立了无数。” “皇帝陛下的那些传说,都是真的吗?”查尔斯好奇问道。 “什么传说?”樊超反问。 查尔斯说道:“就是在樟树镇决战时,政府军的数量,是起义军的好几倍。在最危险的时候,皇帝陛下披甲上阵,率领一百个骑士,击败了二十倍的敌人。” 樊超听得想翻白眼,那个时候的大同军,战马数量拢共只有几匹,全部用来当做哨骑使用。哪来的什么骑兵? “你听谁说的?”樊超问道。 查尔斯回答:“船上的中国水手都这么说。” 樊超忍俊不禁,点头道:“就是这样的,陛下出战,以一当千,明军来再多都没用。” “皇帝陛下真是勇猛啊!”查尔斯居然真的信了,并且联想到克伦威尔。 克伦威尔的起家资本,就是60个骑兵。 六十个乡绅骑兵,有的是乡下骑士,有的是富裕农场主。他们自己带着战马和武器,跟随克伦威尔出生入死,战斗意志和战斗纪律,远远超过国王的骑兵部队。克伦威尔后来的骑兵部队,就是以这六十个骑兵为骨干,成员全部都来自于乡绅阶层。 至于克伦威尔的步兵,成分构成则是工人、学徒和市民。 全是新兴阶层,为自己的利益而战,打起仗来简直士气爆棚。连军饷都不用给,只要管饭就行。 查尔斯继续打听大同军的英勇战绩,樊超开始胡乱吹牛逼,最后扯到了南京之战:“之前的大明,有四座都城。一在北京,二在南京,三在凤阳,四在钟祥。南京是仅次于北京的都城,现在也是我大同朝廷的都城。南京的城墙高大坚固,里面足有上万守军。我手下只有十多条战舰,水兵几百号人……打起仗来,我把衣服脱了,盔甲也懒得穿。内应打开城门,我冒着箭雨杀个七进七出……” 翻译官面色古怪,查尔斯听得直愣神,总是感觉哪里不对劲。 这位王子虽然聪明,但没有真正打过仗。一时之间,也不知樊超所言真假,但不管如何,眼前这位樊将军,率兵攻占了中国都城是真的。 回到自己船舱,查尔斯把两个乡下少年叫来。 “我打听过了,中国有战争学校,”查尔斯说道,“到了南京,你们跟我一起去战争学院读书。学费,我包了,一定要学会怎样打仗!” 查尔斯不缺钱,离开欧洲之前,从大贵族那里忽悠来不少,当然也可以说是大贵族对他的投资。 历时三年零九个月,中国使节船队,终于回到马六甲。 继续东行,在宾童龙(占城)靠岸补给,发现北边正在打仗——中国军队,正式出兵越南阮氏。 771【徐颖的新差事】 中国使节团,是在民始十年冬,从上海港口出海的。 十一年春。 广南省的平乱战报,终于送到赵瀚面前。 “河内、义安、清化三府,共有乱贼六万余,多是被越族士绅煽动的农民,”大同首辅宋应星,正在念读广南省的情况汇报,“朝廷派去广南的官吏,拢共有500多人。看似数量庞大,其实很难治理村镇,乡下依旧掌控在士绅手中。” “广南省的农会,陆续建立了一百多个。以农会为基础,又组建了八十多个农兵大队。但越族士绅的影响力太大,八十多个广南农兵大队,本来应该为朝廷所用,却有一半参与此次暴乱。” “广南本地士子,多出自越族士绅之家。他们到处串联造谣,陛下所行仁政,被他们扭曲为暴政。广南农民不明就里,便稀里糊涂叛乱了。” “越族士绅还想撇清自己,只在暗地里谋划。出面领头的,是那些广南豪强、地痞、土匪……” “此战,共斩杀乱贼六千余,俘虏乱贼三万余。剩下的乱贼,悉数溃散逃逸,少数逃进大山当中。我军官兵阵亡19人,重伤16人,轻伤300余。因病死亡87人,染病治愈者1200余。因气候而产生的伤亡,远远高于战场厮杀,这还是专门挑选的凉爽天气。” “另外,朝廷派去的基层官吏,被乱贼残忍杀害27人。有一位镇长撤退不及时,被乱贼砍断四肢,挂在树上流血两日而亡。还有一个知县,因城内的越族警察叛乱,全家六口惨死,没有一人生还……” “越族士绅,被抄家者36族、共计2700余人。抄家之后,底层官吏奇缺,广南乡下陷入混乱。朝廷政令,只能下达到县城,征税还得让吏员下乡去催。这些催税吏员,也大多靠不住,往往趁机盘剥百姓,广南百姓对朝廷愈发误解……” 赵瀚认真听完具体情况,又翻看内阁和十部的各种处理意见。 他当着阁部重臣的面,一项一项批复。 “南圻在哪里?为何把三万多越族俘虏,大半迁徙到那里去开垦?”赵瀚疑惑道。 刑部尚书萧焕上前,指着一个地方说:“南圻是真腊(柬埔寨)的国土,那里多为河滩沼泽。据广南省孙布政(孙传庭)所言,南圻已有汉人聚居,甚至建起了港口小镇,名曰‘河仙镇’。又有越族流民和无赖,被阮氏迁去此地开垦,真腊国王不敢有二话。孙布政建议,将这些俘虏的越南乱民,迁徙一半到南圻开垦河滩荒地,交给那里的汉人进行管理。还有,派一支宣教团过去,帮助南圻的汉人组建民兵,最好能够建立学校。” 赵瀚定睛一看,顿时说不出话来。 所谓的南圻之地,就是湄公河三角洲的靠海地区。而海外汉人聚居而成的河仙镇,居然就在湄公河的入海口处——河仙镇的汉人,很多都是明代逃难出海的。还有一些汉人商贾,在那里定居做生意,专门收购柬埔寨的土特产。 湄公河的下游地带,到处是红树林和荒滩,此时根本就没开垦出来,所以柬埔寨国王虽然不爽,却一直睁只眼闭只眼懒得管。甚至,柬埔寨的官绅贵族,还在跟河仙镇的汉商做生意,他们乐于见到汉人扎堆的情况。 赵瀚仔细思考之后,说道:“若是流放一半越族俘虏,恐怕南圻的汉人压不住。这样吧,只流放三千越族俘虏,让他们去南圻垦荒赎罪,尽快跟当地的汉人融合。剩下的越族俘虏,流放两千去台湾,打散分配到台湾各县。再流放五百去马六甲,流放一千到巨港。剩下的,全部迁徙至云南、广西的山区。空出来的广南土地,从云南、广西、广东,迁徙农民过去分田落户。那么肥沃的耕地,既然他们不珍惜,就让汉人过去耕种!” 大同朝廷的君臣,明显盯上了湄公河三角洲。等那里的汉人和越南流犯融合,土地肯定也开垦出一大片,到时候就能玩海外移民献土的把戏。再拿下越南阮氏和南蟠国,就把整个沿海地区都收入囊中,几乎等同于几百年后的越南。 至于广南省缺乏基层官员,吏部的建议,是把广西境内的越族百姓,识文断字之人全部破格提拔,一股脑儿的举家搬去广南省当官。 广西境内的越族人,后来属于五十六个民族之一(京族)。此时已在广西繁衍出数千人,之前选了一批做官,估计能够识文断字的剩余很少。 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看起来聪明伶俐的,就算不识字也破格提拔。他们会说汉话,也会说越南话,充当基层官吏最适合,至少比本土士绅更让人放心。 赵瀚很快批准了吏部的决议,接下来倒是有些犹豫,如何处置那2700多越族士绅? 刑部的建议是,杀一儆百,成年男子全杀了,防止广南省再乱! 如非必要,赵瀚不喜欢杀人。 并非赵皇帝有多仁慈,而是认为这样太浪费。他提笔批复道:“甄别穷凶极恶之辈,就地正法,余者皆可活命。十六岁以上男子,押付云南、广西挖矿。十六岁以上女子,移民北方。北方男多女少,正缺女子婚配。十六岁以下孩童,跟随其母迁徙北方。” 想了想,赵瀚又添一笔:“无论男女,无论年龄,若愿移民苦寒之地,可保得家庭团圆,全部迁去东北松花江流域!” 朝廷要建黑龙江都司,松花江流域严重缺人。越族士绅移民过去,人生地不熟的,肯定比那里的蒙古人更好治理。 “陛下仁慈!” 众臣高呼。 确实仁慈,添上这一句,很多越南士绅,都可以逃过挖矿的命运,也可以避免妻离子散的下场。至于会不会被冻死,那就要看运气了,反正官府会尽量妥善安置。 这次一口气抄家越南36族,虽然只抓了大族的主要成员,旁系小支都没有去动,但越南应该能够消停了。 其中不乏抓错的,或许有些大族,真的没有参与叛乱。但谁真的去分辨呢?身为大族就是原罪,叛乱或许没参与,盘剥百姓是肯定够够的。 接下来,就慢慢同化吧,或许需要几代人的时间。 …… 众臣退下,徐颖被女官请进来。 “陪我走走。”赵瀚放下毛笔,起身走出大殿。 徐颖跟在身后,一起前往御花园。 赵瀚边走边说:“老师的身体如何?” 徐颖笑着回答:“辽东虽然苦寒,并非养老之地,但先生一回家乡,许多毛病就不药自愈,比他住在南京时还更精神。先生还寻到一位族弟,虽然那族弟也无儿无女,家人早已失散,但他们好歹也算亲人团聚了。先生整日与族弟悠游散心,偶尔还把保护他的士兵聚在一起,就在自家院子里给士兵们讲学。” “如此便好。”赵瀚也开心起来。 徐颖继续说:“附近的百姓,听说太师在家亲自授课,便于节假日把孩子送来旁听。先生来者不拒,还雇了两个厨子,专门给那些孩童做饭。” 赵瀚感慨道:“先生劳苦一辈子,是该享享清福了。不过我听说,孟暗先生(李邦华)那里,退休之后可过得不舒心。” “怎么了?”徐颖好奇发问。 赵瀚一声叹息:“唉,孟暗先生忙碌惯了,根本就闲不下来。前几天收到消息,孟暗先生病重在床,医生说恐怕熬不过今年冬天。我已经派了行人和名医,去吉水看慰孟暗先生,祝愿他能长命百岁吧。” 这纯属“退休病”,在岗工作时精神奕奕,退休回家啥毛病都冒出来。 “殊为可惜。”徐颖附和一句,其实他跟李邦华没多少交情。 又行一阵,赵瀚突然说:“你去江苏做布政使吧,那里的商人,愈发闹得不像话了。盐务,还有商税,狠狠的查一查,我会让督察院全力配合。” 徐颖立即表情严肃:“督察院都查不动,还要专选布政使去坐镇?” 赵瀚说道:“督察院肯定查得动,但盘根错节的关系,需要慢慢去梳理。江苏商业之风大盛,官商勾结也多起来,需要狠狠治理好几年,不是查杀几个当官的就行。” 江苏是发展最快的省份,工商业处于全国之最,人口也在疯狂增涨当中。 再过十年,江苏的人口,很可能排全国第一。 赵瀚想了想,说道:“江苏的田政,似乎也有出大问题的苗头。” “田政出什么问题?”徐颖皱眉道。 赵瀚说道:“朝廷虽然努力赈济灾祸,但难免有顾及不到的百姓。那么多农民,有做生意欠了巨债的,有一场大病贫困无措的。甚至有参与赌博,输得倾家荡产的。我听说,江苏的地下赌场又冒出来了。总有些富商豪强,跟地痞流氓勾结,设局诱骗良家子赌博。输光了家产,还不起赌债,就只能拿家里的田产去抵押。” 徐颖说道:“我朝禁止土地交易,田产只能继承,不能随便过户,又如何用来偿还赌债?” 赵瀚冷笑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无非田皮田骨那套。田产买卖,全都瞒着官府。穷人把田皮(使用权)私卖给富人,田骨(所有权)自己留着。仔细论起来,这玩意儿还不违法,因为他们没有真的买卖土地。” 江苏那边,特别是苏淞常湖地区,正在酝酿一场弱化变形版“圈地运动”。 由于江苏纺织业的快速发展,棉花等原材料供应不上。商人就通过各种手段,尽量控制更多土地,成片成片的种自己需要的经济作物。 这种土地控制,不需要真的占有土地,只需要控制土地上栽种的作物种类。比如棉花,比如桑树。 朝廷用税收来调控都没用,棉田、桑田的赋税已经很高了,但还是拦不住农民改稻为桑、改稻为棉。朝廷又不敢真的往死里征税,因为普通农民承受不住,真正的利润都被商人赚走了。 江南的粮食种植面积,已经跌到了非常危险的数据。 赵瀚说道:“你去主政江西,就做好三件事。清理江苏的盐务,清理江苏的商税,把改稻为桑的风气遏制住!至于抓什么贪官豪强,只要摆出阵仗即可,督察院自会给你打下手。实在不行,杀几个豪商。我那姐夫若不识趣,一并杀了也行!” “是!”徐颖端正作揖。 徐颖的黑衣卫,之前由其副手代理。 现在徐颖正式卸任,黑衣卫也会正规化,行政级别跟督察院类似。名字懒得去想,赵瀚打算改叫“国安院”。 督察院和国安院,都没有逮捕权,但关键时候,可以绕开内阁,直接对皇帝负责。 772【东宫官】 江苏之前的左布政使,叫做甘棠淑,江西丰城县秀才。 如果只看人口和税收增涨率,他在江苏可谓政绩斐然。谁也挑不出错来,赵瀚也没法挑错,因此调回中枢升官,直接做了商部左侍郎——品级上降了一级,但属于实打实的升官。 甘棠淑办理完任职手续,又到宫里见了皇帝,隔日便去拜会喻士钦。 商部左侍郎,竟然主动拜会工部右侍郎! 整天被李日宣使用骄敌之计,足足过去一年时间,喻士钦居然还能保持理智。但真正熟悉他的人,已经能感受到变化,喻士钦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了。 两人属于多年故友,略作寒暄之后,甘棠淑就问道:“敬堂兄,愚弟奉命迁调回京,陛下让他徐颖继掌江苏。这是何意?徐颖以前可是执掌‘锦衣卫’的!” 喻士钦也是眉头紧锁,摇头道:“看不明白。陛下做事一向藏有深意,难道是对江苏官场不满?可江苏一省,户口日增、工商兴旺、文教昌盛、赋税奇多,到底还有什么让陛下不高兴的?我思来想去,可能是我们多虑了。陛下纯粹是想提拔徐颖,让他先主政一方,然后再调回朝廷做尚书。” “希望如此。”甘棠淑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二人都觉得江苏情况很好,挑不出来任何漏洞。 喻士钦说道:“朝廷部门要大调整,方案已经出来了,今后是内阁、八部、两院、一府、一行、十二曹。被裁撤的部门尚书,平调他部任职,又有两位大臣入阁为相。”说着,喻士钦笑起来,“我也要挪窝了,从右侍郎迁为左侍郎。” 甘棠淑抱拳道:“恭喜兄长!” 八部:吏、户、礼、兵、刑、工、商、财。 两院:督察院、国安院。 一行:大同银行。 一府:六军都督府。 十二曹:分别对应八部两院一行一府。 这是大同新朝的完整制度,除非遇到重大问题,否则赵瀚今后不会再调整。 微调当然还会搞,由于武将一个个牛逼,只能从制度上让文官压着武将,即便如此都有些压不住。随着一批勋贵武将调回中央,今后会从制度上,给武将多一些权力,反正尽量做到文武平衡。 喻士钦低声说道:“陛下有意组建东宫班底。” “东宫?”甘棠淑眼睛一亮。 喻士钦点头说:“太子已经十三岁了。” 甘棠淑问道:“陛下做事一贯不落俗套,这东宫官职,是沿用前明制度,还是又有什么新规矩?” 喻士钦说道:“大致沿用前明。” 明朝的东宫官职,不是朱元璋随便设立的,而是总结历朝历代的经验,认真制定的最妥善法子。 核心要领,是让朝廷重臣,兼任太子的官职。 这个做法,是为了缓和皇帝与太子矛盾,免得出现储君夺位的情况。因此终明一朝,都不可能有太子造反,因为太子根本没有造反的能力。 缺点是东宫官职日渐虚化,成了荣誉职务和升迁跳板。 由于朱厚照没有儿子,东宫官职彻底虚化。嘉靖继位之后,故意不改变这种现状,甚至把“太子监国”也弄没了。当时,嘉靖的儿子才四五岁,这位道爷都完全不能容忍。 …… 徐颖前往江苏赴任的第六天,朝会之上,赵瀚宣布了东宫官的设立。 太子六傅,遵循旧例不变。 即从一品的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从二品的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 这六种官职,多授予阁部重臣,或者立下大功的朝臣。它既是赏赐给朝臣的荣誉职务,也让大臣做太子名义上的老师,属于皇帝和太子之间的润滑剂,也是保障皇权平稳交接的润滑剂。 有了太子六傅坐镇,就不会出现皇帝病重,大臣伙同太子夺位的事情。 接下来,才是实际官职。 太子宾客,正三品,教导太子礼仪,规劝太子过失。 文华殿大学士,正五品,内阁成员兼任,辅导太子熟悉政务,负责太子的教育问题。 詹事,正三品,总揽东宫政务,辅导太子熟悉朝政。 詹事之下,又有许多职务。 比如太子洗马,从五品,掌管太子要看的图书。春坊大学士,正五品,太子给皇帝上疏,太子给大臣写信,还有太子的学习课程,都需要这位大学士来把关。 整个詹事府的官员,主簿厅、左右春坊和司经局,不但要教导太子学习功课,还要呈奏分析朝廷大事,讲解皇帝和内阁对政务的处理。一旦皇帝病重或外出,太子可以立即监国,处理政务直接就能上手。 “从今以后,”赵瀚坐在大殿里,对朝臣百官说道,“天下各级学校,每十日一轮回。上课八日,休息两日。” 对于学生而言,休息两日也不安生,因为老师会布置家庭作业。 太子就更为头疼,两个休息日,必须拿出一天,由东宫官员来授课。 上午,学习治国之理。除了传统的《贞观政要》、《资治通鉴》等书籍,还要学习本朝的《大同集》。也不要求太子背诵,反正就当听故事,太子必须知道这些东西。 下午,学习治国之术。阁部已经处理完的政务,精选一些重要内容送过来,由东宫官员进行分析讲解。 散朝之后,东宫官们汇聚一堂。 几位内阁重臣,全部被任命为太子六傅。他们的职务都是虚的,就连因太子而设的文华殿大学士,也只名义上负全责,真正的职位是在内阁处理政务。 这些重臣讲了几句,便自行离开了,今后偶尔也会亲自来给太子授课。 剩下的,才是实务官员。 太子宾客,胡梦泰,皇后的表姑父,也就是太子的表姑姥爷。 詹事,张岱,总揽东宫政务。 他们两个属于专职人员,其余多为十二曹官员兼任。至于两个太子洗马,直接是翰林院、钦天院博士兼任,随时可以叫来解答文理科知识。 张岱对自己的新官职非常意外,他以前是鸿胪寺卿,莫名其妙就调来做东宫大管家。 很简单,他名气够,资历也够,跟各派系还牵扯不深。 那些重臣离开之后,张岱对剩下的官员拱手说:“在下初掌詹事府,还需诸位鼎立相助。有什么疏漏之处,诸位同僚不妨加以指正!” “岂敢,岂敢!”詹事府官员连忙回答。 张岱对胡梦泰说:“胡先生来讲几句吧。” 胡梦泰摆手笑道:“不必了,我只是太子身边的谏官。” 太子宾客,满额时最多有四人,名义上规劝太子得失,其实就是太子的谋士。他们会帮太子分析朝堂局势,分析朝廷政务处理的内情。 太子宾客这个官职,有明一朝,只在朱元璋时设立,后来就被完全取消了。 取消的原因很简单,太子要谋士来干嘛? 赵瀚可以给太子安排宾客,估计今后的皇帝,同样会取消这个职务。甚至,赵瀚自己就会取消,把胡梦泰调任尚书职务。 一番日常事务安排,张岱让属官们退下,只留胡梦泰讨论工作。 张岱说道:“太子的学业,还是以皇城学校为主。詹事府这边,每十日只学习一日,时间是不是太少了?” 胡梦泰说:“太子才十三岁,慢慢熟悉政务便可,讲得太深他能听懂?我估计吧,等太子中学毕业,詹事府的课程就会变多。到时候,可能有一半的时间,都会学着怎么处理政事。” “此言有理。”张岱点头道。 然后两人发现,他们没啥好聊的,因为太子在詹事府上课的时间太短。每旬的课程安排,一天就能搞定,剩下的日子根本无事可做。 张岱又找话道:“昨日进宫面圣,陛下的意思,太子年纪太小,授课时不要太死板严肃。特别是讲解《贞观政要》、《资治通鉴》,尽量的寓教于乐,把历史编成故事讲得精彩些。不能让太子厌烦,多多培养太子的兴趣。” 胡梦泰笑道:“那就让每旬的授课之人,把故事编得精彩一些。围绕着政要、通鉴,也可讲些相关的事情。比如房玄龄怕老婆什么的,这种故事,小孩子肯定喜欢听。还有李世民怎么做天可汗的,打仗时多么威风,讲出来太子也很喜欢。” 张岱突然想起了个事儿:“陛下交给翰林院一个差事,让他们编写《历代田政得失》,也不知道翰林院编得怎样了。这本书,陛下也说要让太子学习。” 胡梦泰说道:“我问过了,已经编写完大半。编写过程中,翰林院还有新的发现。比如,隋朝二世而亡,也跟田政崩坏有关。” 张岱感觉很稀奇:“田政崩坏,无非土地兼并太严重。隋朝只有二世,土地兼并应该不严重吧?” 胡梦泰说道:“隋朝虽然才二世,但得国太易啊,在北方杀的士绅太少。翰林院那些史官发现,隋朝的人口户口增涨,还有耕种面积的增涨,速度快得简直离谱。” 张岱说道:“或许是清查隐田隐户而来。” 胡梦泰说:“确实在清查隐田隐户,但还是太匪夷所思,而且持续时间特别长。翰林院的史官,已经大概推测出实情。隋炀帝好大喜功,地方官员在清查人口和田亩时,为了政绩都在虚夸乱报,而隋炀帝还就当真了。有那么多虚无的人口和田亩,当然要征收赋税。地方官员为了完成任务,无法向大族征收,只能算在百姓头上。” “一边是世家大族不交赋税,一边是平民百姓加倍征收,老百姓怎受得了?隋炀帝还大肆建造仓储,说起来像是常平仓,但根本不拿出来赈济百姓。民间的粮食被朝廷收走,非但不灾年赈济,甚至无法在市面流通。一旦遇到天灾,就完全买不到粮,便有地方豪杰举事。哪个豪杰敢开仓放粮,哪个豪杰就能得民心……” 773【三十一岁的布政使】 之所以设置东宫官职,是因为太子快从皇城学校毕业了。 皇城学校,三年小学,三年中学,赵瀚不打算设立大学。这里的毕业生,不管从哪个省来的,都必须参加金陵府会考。考得上就去读大学,考不上要么回家,要么自费到大学读书。 至于海外留学生,看似得到优待,其实没啥卵用。 留学生可以选择不同的毕业考试: 第一种是特殊试卷,考过了就能拿毕业证,然后滚回自己国家装逼。 第二种是普通试卷,需要跟中国学生一起卷。考试合格的,不但可以拿大学毕业证,还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特招的少数民族学生,待遇同样如此。 不管是外国留学生,还是少数民族学生。他们学习汉语就很困难了,还要恶补中小学知识,还得跟大学生一起竞争,能过关斩将的绝对属于天才级别。 这些年来,几百个特殊考生里面,只有三人拿到普通毕业证,科举通过的仅一个朝鲜学子。 像那两个英国少年,如果自费入读金陵大学,大概就是混个特殊毕业证滚蛋。拿不到普通毕业证,连参加科举的资格也没,中国民间也不承认这种学历。 “唉,明天终于要放假了!” 章昉抱着物理教科书,趴在课桌上看着外面的落日。 太子赵匡桓的三个小学室友,居然只被淘汰了一个。 而且被淘汰的,是学习最努力、性格最沉稳、经常劝谏太子的何谦吉……进入中学之后,各省的前几名考生(小学毕业考),全都被招到皇城学校读书,学习竞争那叫一个激烈。只凭刻苦努力,根本无法弥补天赋差距。 做事圆滑且社交能力极强的刘国祯,也没见他有多刻苦,偏偏就是能跟上进度,每次考试都在被淘汰的边缘。 而性格顽劣的章昉,自从闯祸被校长开导之后,竟然真的改过自新,第二个学期就名列前茅。 当然,各省的神童来了,章昉就不再那么冒尖,排名只能在中游起伏。 “安静一下,安静一下!” 班长颜光猷拍打着讲桌大喊:“今后每旬休息两日,老师们会留旬末作业。各科的作业内容,我抄写在黑板上,不完成是要挨戒尺打板子的。” “唉!” 教室里一片哀嚎。 颜光猷是山东曲阜人,复圣颜回的后代。 无论孔家还是孟家,又或者是颜家,这些儒家圣贤的后代,现在都老老实实到朝廷读书。而且由于家学渊源,还请高人来补课,经常冒出成绩优异的子孙。 颜光猷是山东小学统考第二名,弟弟颜光敏是山东小学统考第三名,兄弟俩先后被招进皇城中学读书,已经在曲阜传为一桩佳话。不过嘛,也就他们两个姓颜的厉害,姓孔姓孟的都还没有出现超级尖子生。 赵匡桓这位太子爷,看着班长抄写旬末作业,没来由感到一阵心累。 其他同学,只要完成作业便可,剩下的时间都可以休息玩耍。而他放假之后,还得跟着老师学习政治,甚至要熟悉朝廷的重大政务。 赵匡桓朝前排一位女生瞟去,少女的名字叫祝君莫。 出自《诗经》:显允君子,莫不令德。 一听名字就知道,祝君莫肯定不是底层家庭出身。但也算不上达官显贵,其父只是县中学的老师,丧妻之后不再续弦,独自拉扯一儿一女,还把儿女都培养成神童。 即便被招进皇城中学读书,祝君莫的考试成绩,也基本不会跌出年级前三,这让一众男生感到羞愧不已。 而赵匡桓的初恋乔婺华,在小学时名列前茅,到了中学就只能徘徊在中等水平。 咱们的太子爷,有些移情别恋的征兆。 他反复比较两个女生,觉得各有各的好,似乎难以分出胜负。但祝君莫的学习成绩太牛了,这给她加分不少,因此赵匡桓渐渐偏向此女。 少年心事,便是这样,很难定下来,总把春心萌动当成爱情。 记下作业内容,赵匡桓返回自己宿舍。 依旧是四人住一间,但室友每年都要更换。 最新的三位太子室友,一个叫马训,湖北商贾子弟。一个叫王克复,河南士绅子弟。一个叫吴冲,广西农家子。 吴冲最不受待见,性格太较真了,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就跟室友们争得面红耳赤。但这小子是真的刻苦,自律性极强,每天不是在学习,就是在为学习做准备。 这不,才刚刚放学,吴冲就在写作业了。 赵匡桓正在收拾东西,打算明天一大早回家。 王克复坐在床沿上,兴致勃勃地说:“你们看报纸了吗?去年各省的政绩考核,我们河南杨布政使排第一,这可是陛下钦点考评的。在杨布政使的治理下,河南粮食丰收、六畜兴旺。每年移民所需的耕牛,河南一省便贡献了五分之一!” 马训好奇道:“河南为啥有那么多耕牛?” 王克复笑道:“报纸上写得明白,杨布政使根据河南实情,因地制宜改变了农业方式。每年夏粮收麦子,每年秋粮收玉米,一年两收,都是高产谷物。而且,麦子和玉米的秸秆,只要提前一些时日收割,在不影响谷物产量的同时,还能做青储料用来养牛养羊。” 马训不屑道:“这有什么好吹嘘的?玉米杆拿来养牛,乡下孩童都知道。” 王克复没好气道:“青储料你懂不懂?玉米杆不做处理,水分很快就干了,冬天不能拿来喂养牲畜,就算喂了也不怎么顶事。杨布政使在做知府的时候,就从《王祯农书》得知青储料的制作。他经过多方试验,还跟劝农司的官员写信交流,最终才研究出麦秆和玉米杆的青储料制作方法。” “杨布政使辅政河南之后,亲自走访十多个县,引导农民轮种麦子和玉米。又召集河南全省的知府、知州、知县,给他们下发劝农司编写的材料。全省的地方官,又跟大同银行联系,贷款购买牛羊崽子借给农民。” “你知道这些推广有多难吗?河南大旱的时候,许多农民还不起贷款,大同银行和财部,可是上疏弹劾了杨布政。杨布政是河南右布政使,上头还有个左布政使。报纸上虽然没写,但肯定左布政使也跟杨布政闹了。幸好有陛下出面安抚,杨布政坚持做了好几年,这才有现在的成效!” “这些都是刊在报纸上的,就凭杨布政在河南的政绩,今后肯定入阁为相!” 一直在写作业的吴冲,突然来一句:“杨布政是好官。” 王克复牛逼轰轰的说:“再是好官,也得有用武之地。别的省都不行,还得看俺们河南。河南有广袤肥沃的平原,前一任布政使和工部都水司,又把全省的水利河道搞好了,这才能种出那么多的粮食,这才有那么多麦秆和玉米杆喂养牲畜。” 赵匡桓觉得自己是太子,有必要记住这个好官,问道:“杨布政使叫什么?” 王克复回答:“报纸上说,杨布政使叫杨安,湖南人。以前只是个书童,大同军收复湖南时,杨布政报名做了吏员,帮着宣教团组建农会和分田。后来一路升迁极快,每任官职皆政绩斐然,被陛下破格任命为河南右布政使。” 马训顿时大笑:“哈哈,原来是我们湖广人。” 王克复纠正说:“是湖南,不是湖广!” 马训说道:“都一样,湖南湖北,以前统称湖广。我是湖北的,杨布政是湖南的,按照以前的说法,都算作湖广同乡。” “你就往自己脸上贴金吧!”王克复鄙视道。 赵匡桓问道:“那份报纸呢?” 王克复立即给太子爷递过去。 赵匡桓翻到关于杨安的报道,顿时就惊了,这位杨布政好年轻啊,今年才将将31岁而已。他在湖南投身大同军,跟着宣教团组建农会分田时,仅仅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 马训也凑过来,看到杨安的简介,同样惊讶得目瞪口呆。 三十一岁的右布政使,且已在这个任上做了好几年……今后的仕途发展有多恐怖? 不止几个小屁孩被惊到,这篇报道一出,阁部重臣们也在议论,各派系都试图向杨安抛出橄榄枝。 少年人总是容易热血,谁还不曾有满腔抱负? 王克复这个出身富绅之家的孩子,此刻已然把杨安视为偶像。他也想为民谋福祉,他也想被皇帝夸赞,他也想登上报纸名扬天下。至于利益和算计,反而是少年人最不看重的。 这是初心,就看能坚持多久。 王克复正准备立下一番誓言,正在写作业的吴冲又说:“当官就该如杨布政,今后我若做官,必为‘杨布政第二’!” 此言一出,王克复郁闷得不行,他的台词被室友抢了啊。 能在皇城中学读书的外省学生,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神童。还没长大的神童,脾气各异,马训就颇为自傲,他冷嘲热讽道:“就你还杨布政第二?别说让你管一省,就算让你管咱们班,怕是都没几个人能服气。” 吴冲欲言又止,终究没再说话。他出身贫寒,虽然聪明异常,却从小只知道读书,不知道怎么跟人打交道。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也没有教过他怎么为人处世。 皇城学校,就是个小社会,什么出身、什么身份、什么性格的都有。 太子在这种环境长大,肯定比藏在深宫要好得多。 774【自学成才的读书人】 明末的海内三大鸿儒,分别是黄宗羲、孙奇逢、李颙。 李颙属于比较特殊那个,因为他没有老师。 其父战死之后,寡母抚养他艰难度日,每次送去私塾求学,都因没钱而遭拒绝。九岁那年,李颙终于进了私塾,只读20天就被赶回家。 李颙帮着母亲砍柴卖钱,又帮着母亲纺纱织布,空闲之余,母亲教他背书识字。 营养不良,面色如菜,人称“李菜”。 县中有富户,藏书甚多,听闻李颙的事迹,就允许他随便翻阅书籍。年纪轻轻,自学成才,写出《二十一史纠谬》。后来又把这本书烧了,因为这不是儒家正脉,继而潜心研究宋明理学,最终成为“关学”大宗师。 这个时空的李颙,际遇稍微好些。 大同军收复陕西的时候,李顒已经过了免费读书的年龄。但当地的小学校长,还是允许他旁听,只是不能参加期末考试。 在没有任何学历的情况下,李顒旁听完小学课程,又借书自学完中学课程。因为官府给母子俩分了田,他还得一边耕田一边自学。如此艰难,他却已把《春秋》、《史记》和《资治通鉴》读完,还被富户请去做家教,给富家子补习数学和物理。 并且,李颙还在自学宋明理学,承袭的是明末改良过的关学一脉。 金陵大学的校长王之良,回乡探亲时,听闻李颙的勤学事迹,便将其招来亲自考教学问。 李颙对答如流,王之良爱才心起,便让他去金陵大学旁听。一切费用,王之良来出,只是没有中学毕业证,所以无法参加正规考试。 李颙因为寡母在家,不愿前往南京。他的母亲在房梁上拴绳套,以自杀相逼,李顒终于还是去了金陵大学。 如今,大学课程早已读完,先是找了份小报编辑的差事,后来应聘做了“黄金屋”的图书管理员。 黄金屋,是皇室出资修建的公共图书馆。 李顒在管理图书的时候,无论什么书,他都能随手指出位置。借阅书籍的客人,无论提出什么疑问,他都能迅速进行解答,渐渐积攒了不小的名气。 要给太子寻找老师,不能全是名宿大儒,还必须挑几个年轻人。 王之良便举荐了李顒,但其资历实在太浅,当老师根本不够资格,破格录为东宫属官倒是可以。 没成想,皇帝听了李颙的事迹,竟然招来亲自考核。 李颙今年才25岁,他被引导着在紫禁城内行走,平心静气,目不斜视,巍峨的殿宇丝毫不能影响其心志。 在一个大殿中,李顒见到了皇帝,他直接跪倒叩拜:“小民李顒,叩见吾皇!” 赵瀚放下毛笔,说道:“新朝礼制,非重大场合不用下跪。你起来吧。” 李颙跪直了拱手说:“启禀陛下,家父早亡,家母抚养小民不易。小民多番求学,皆被塾师拒之门外。我大同军一至,与民落户分田,小民与家母亦分得良田。小民虽过了年龄,然大同朝廷之小学,竟也允许小民旁听读书。赐田,受学,凡此两事,不啻再造之恩。这一跪,这一叩,非民跪君,实乃在下跪谢恩公!” 这番说辞让赵瀚非常满意,微笑道:“近前来,赐座。” 李颙挺身站起,似乎不怎么懂礼数,竟阔步走到皇帝跟前,然后端端正正坐在那里。 瘦,此人非常瘦,脸颊都凹陷下去了。 但绝对不是文弱书生,他从小就砍柴卖钱,分田之后又常年种地,衣服脱下来也是有肌肉的。 赵瀚问道:“你自修的是关学一脉?” 李顒摇头:“回禀陛下,小民没有师承,能弄到什么书,就只能看什么书。小民家乡,有一藏书家,任由小民翻阅书籍。当时,小民读的是史书和关学。后来在小学、中学、大学旁听,又学了很多实学。数学、物理、天文、地理、律法、水利……不一而足。虽然不甚精通,但也博采百家。于数学一道,小民也有些心得,已被数学会录为会员。” 赵瀚哑然失笑,明末海内三大儒、关学宗师李颙,这个时空居然还搞数学研究。 赵瀚问道:“你所学颇多,觉得哪门学问最为要紧?” 李颙答道:“最要紧的是人,而非哪门学问。万般学问,归结起来只十四个字:明道存心以为体,经世宰物以为用。天下学者,若不能明道存心,便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于国于民并无甚益处。如果只是明道存心,却不知道学以致用,不懂得各类杂学实学,那就变成了假道学先生。” “此言有理。”赵瀚极为满意。 历史上,顾炎武和李颙曾反复辩论学问。李颙明确的提出,要把格物致知的对象,扩展到“礼乐兵刑、赋役农屯”,甚至扩展到“泰西水法”等实学。 他当时因为名气太大,被满清的陕西总督请去关中书院做主讲。李颙虽然接受了邀请,但不穿官府给的衣帽,只穿一身布衣去讲课。 讲学三月,就被陕西总督举荐做官,李颙前后八次予以拒绝。此事惊动礼部,派专员登门拜访,催促其赶紧赴京做官。李颙装病卧床,竟被连人带床抬往西安。行至大雁塔时,他夺刀自杀,被官员给拦住,只能将他放回老家。 李颙继续兜售自己的理念:“天下治乱,在于人心之邪正。人心之邪正,在于学术之明晦。学术之明晦,在于当世之好恶。大明之亡,除了土地兼并,也亡于八股取士,亡于人人逐利也!” “继续说。”赵瀚不置可否。 李颙详细说道:“科举取士,自无不可。八股之文,亦非恶事。然则科举八股,不能寻章摘句。长此以往,圣人之学毁矣,堕入断章取义之恶境。进士举人,学问不辨圣贤真义,治民不晓农桑稼穑。寒窗苦读,只求金榜题名。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他们名也要、利也要,唯独不报皇恩、不恤民苦。” “读书做学问,首要正心,其次务实。不仅要正读书人之心,还要正天下万民之心。劝善去恶,则人人为善,则社会风气正矣。陛下大兴教化,孩童可三年免费读书,只要推行二十年,此举必可正天下人心。” “就是这些?”赵瀚觉得还不够。 李颙继续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廉耻。欲正天下人之心,不仅要让天下人读好书,还当让天下人吃饱饭、穿暖衣。百姓都快冻死饿死了,却让他们守礼知耻,此非滑天下之大稽?所以,让天下人都读书,是正心;让天下人衣食无忧,是务实。此两者,缺一不可。” 赵瀚问道:“翰林院的经学家,看不起钦天院的实学者。你对此有何见解?” 李颙答道:“看不起实学的经学家,领悟的就是假经学。经学为本,实学为用。若没有实学,只有经学,就好比人只有脑袋,却没有双手双脚。同样的,只有实学,不知经学,就似一个身体魁梧的傻子。” 这里的经学,泛指中国哲学思想。 赵瀚对这个年轻人很满意,终于表露态度:“金陵大学的王校长,推荐你做左春坊司谏。这个官职太低了,只有从九品,跟你的才学不符。但你没有学历功名,贸然拔品太高,又难免惹人非议,你就去做左春坊的清纪郎吧。” “谢陛下!” 李颙毕竟只有25岁,猛然获得皇帝认可,心里还是比较激动的,但脸色依旧能够保持平静。 清纪郎只是从八品小官,负责纠察检举东宫犯事官员。还要审查东宫的来往文公,规正公文里的违制和错漏。 赵瀚又补充一句:“太子在文华殿读书,你可以跟随太子左右。” 李颙终于不能云淡风轻了,他惊讶的看着皇帝,这是让自己做太子的近臣啊。 明末的海内三大儒,黄宗羲和李颙,都被赵瀚扔给太子了。黄宗羲虽然不是东宫官,却兼任东宫主讲之一。 还剩一个孙奇逢,赵瀚不打算启用。 孙奇逢此时隐居在河南,一直有很多官员举荐。但此人跟东林党牵扯太深,而且主修陆王心学,虽然也力求将心学和理学融合,主张经世致用,可赵瀚总觉得不对自己胃口。这位先生,还是继续在民间做他的北派儒学宗师吧。 在整个北方地区,孙奇逢已经被誉为第一大儒。 顺便一提,孙奇逢还是个村长兼小学校长。 他原本家住北直隶,田产被鞑子给圈占了,只能带着族人逃到河南。许多门生弟子,追随他至河南定居。河南的读书人,也慕名找他求学。孙奇逢就号召学生开垦荒地,在兵荒马乱当中,竟然形成一个崭新的村落。 最初跟着孙奇逢学习的幼童,在大同新朝第一届科举当中,一次性就考出了两个进士。 李颙稳步离开紫禁城,走出城门没多远,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是太欢喜了,忘记看脚下,绊到异物而失去平衡。 “正心,正心,宠辱不惊!” 李颙紧握双拳,心头一直默念,但脸上总忍不住浮出笑容。 775【太子爷的礼记课】 黄宗羲的授课内容是《大同集》,这几天生病了,暂时还不能来上班。 第一堂课《礼记》,授业先生叫张尓岐。 崇祯末年,鞑子劫掠山东。张尓岐的父亲挺身而出,孤身杀死两个鞑子,被活捉之后残忍杀害。他的三弟同样惨死,四弟都快下葬了又活过来。 鞑子入关之后,张尓岐和四弟烧掉时文,表示断绝科举之意,此生永远不在满清做官。 他之前一直在山东教书,后来被请到南京讲学,如今已因学术名满天下,被特招进翰林院担任经学馆硕士。顾炎武拜读了《仪礼郑注句读》,佩服其经学造诣,遵奉张尓岐为“卓然经师”。 文华殿的一间精舍,就是太子的读书之所,隔壁的内阁官吏们正在忙碌。 赵匡桓来到端正作揖:“拜见张先生。” 张尓岐起身还礼,随即握着戒尺:“太子请入坐。” 赵匡桓与张尓岐对坐,中间摆放着书案。 李颙站在旁边随侍,胡梦泰坐得更远。身为太子宾客,胡梦泰自顾自看书,似乎懒得关注授课情况,但他其实耳朵一直竖着。 周围,还有一些官吏,亦有专人记录上课的内容。 张尓岐说道:“太子殿下,此言之后,此屋之中,没有君臣,只有师生。太子若是顽劣不守规矩,戒尺该打还是要打的。” 明朝的第一位太子朱标,就经常被老师打戒尺。 听了这话,赵匡桓觉得眼前的老师太严肃,心里不高兴之于又有些肃然忐忑。 张尓岐说道:“读书,首先要明志。不管是前明旧朝,还是我大同新朝,孩童在开蒙之后,为何要先学《大学》?《大学》就是让人明志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读书人一生的志向。今后不管是经学史学,辞章杂学,这些学问,都要围绕自己的志向展开。这些话,别的先生可有讲过?” 赵匡桓回答:“讲过。” 张尓岐又说:“我教人读书,读哪本书是有先后顺序的。经学书籍,依次是《大学》、《论语》、《中庸》、《孟子》、《诗经》、《易经》、《春秋》、《周礼》、《仪礼》、《礼记》。史学书籍,依次是《纲目》、《前编》、《续编》、前明《通记》和《大政录》。杂学书籍,依次是《大学衍义》、《补西山读书记》、《文献通考》、《治安考据》、《文章正宗》、《名臣奏疏》、《大明会典》。” 这位先生,五经俱通,且精研史学和杂学。 张尓岐继续说:“陛下让我做太子的教习,只教《礼记》,不能依次教授,此事实属无奈。但该说的,我还是要说。宇宙本源,太子应该学过。我这一派,气为本,理为末……” “咳咳!” 正在低头看书的胡梦泰,突然就咳嗽起来,提醒张尓岐不要添加私货。 张尓岐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再继续,迅速转回正题上来:“太子可曾学过《礼记》?” 赵匡桓回答:“中学课本里,有《礼记》的节选章节。” 张尓岐对此非常不满,他觉得四书五经,是一个循序渐进的知识体系。中小学生,只学节选章节,已然把知识搞得七零八落。 不过,张尓岐并非什么道学家,他的学术也是偏向于经世致用的。 从气为本、理为末就能看出,他虽然研究的是程朱理学,但对程朱理学进行了颠覆。气为本,即注重物质研究,注重对世界的探索,注重经世致用的实践。 张尓岐又问:“太子可知,何谓‘礼’?” 赵匡桓回答:“就是礼仪规矩。” 张尓岐说道:“也对,也不全对。礼,从大处讲,是制度,是公约。从小处讲,是修身之术。律法,其实也是一种礼,但那是已经礼的底线。” “世间许多事情,不能全靠律法,否则根本管不过来。就如熟人相遇,互相问候是礼节,但不问候也不违法。陛下制定的《大同乡约》,就是一部乡间礼制。它劝人向善,劝人互助,不遵守不会违法,但要被邻里左右戳脊梁骨。” “君臣之礼,夫妻之礼,长幼之礼,这些礼法礼制,能维持朝廷、家庭、社会的运转。何谓礼乐崩坏?就是礼法不合用了。礼法不合用,人人不安其位,这世间的乱子就来了。” 赵匡桓突然问:“先生,礼法不合用了该怎么办?” 张尓岐说道:“那就得求变。树挪死,人挪活,没有什么是万世不变之法。但变法须谨慎,自古变法之人,稍不注意就会万劫不复。变法之要,首在情与利。礼要合乎情,才是正礼,才会让世人服气。礼还要合乎利,因为人人逐利,违背天下之大利,这样的礼法没人会遵守。” “情与利……”赵匡桓若有所思,突然来一句,“不是情与理吗?” 张尓岐说道:“很多时候,人是不讲理的。情在理之前,利也在理之前。这种话,我在外面讲学,是不会随便与人说的。但太子不同,太子今后要治国,必须懂得这个道理。” 一直在看书的胡梦泰,此时抬头看向张尓岐,他开始觉得这位先生很有趣了。 张尓岐说道:“请太子把书翻开。曲礼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太子学过此篇吗?” 赵匡桓摇头:“没有。” 张尓岐解释含义说:“毋不敬。不要放松自我约束和警惕,要时时自省。为君之人,更应如此。因为你不知道,哪些人在曲意逢迎,哪些人是忠言逆耳。为君者,居深宫之中。古代亡国之君,受奸佞小人蒙蔽,乱军兵临城下了,才知道国家出了大乱子!” “俨若思。不要喜怒言于色,要保持端庄,时时有沉思的样子。为君之人,不能被臣子看穿心思。一旦被人看穿,臣子就会按方抓药,就会被臣子牵着鼻子走。要让臣子捉摸不定……而且,为君者不轻易表明态度,那么万事都有回转的余地……” “安定辞。说话的时候,不能急躁,必须沉稳。这样说出的话,才会令人信服……” “傲慢之心不可滋长,人一旦傲慢,则易丧失理智。欲望不可放纵……不能志得意满……不要乐极生悲……” 张尓岐想到皇帝的训示,觉得自己讲得太过严肃,于是说:“这里的每一句,我都用古代的帝王和文武举例,如此太子便可领会得更深刻清晰……” 这位先生肚子里是真有货,给太子讲解《礼记》,跟在民间讲学大有不同。处处都说,作为君王应该如何,各种历史名人典故也信手拈来。 一节课讲完,赵匡桓虽然不会背诵原文,却已经把该篇内容完全领会了。 下课之后,张尓岐头也不回的走掉,他其实不喜欢给太子讲课。 胡梦泰也把自己的书收好,笑问:“殿下对张先生授课可还满意?” “不讨厌。”赵匡桓说。 “那便好。”胡梦泰的身份很特殊,既是太子宾客(官职),又是太子的表姑姥爷。 两人一起往外走,李颙等官吏也跟上。 胡梦泰指着李颙说:“这是陛下选的,每次上课都会跟着。” 李颙连忙拱手作揖:“臣李颙,拜见太子殿下。” “有礼了。”赵匡桓拱手回礼。 把李颙着重介绍给太子,胡梦泰就闪人开溜。 赵匡桓也不是傻子,甚至可说很聪明。皇城学校卷成那样,在神童遍地的情况下,太子爷的成绩也没垫底。至少跟那些被淘汰的学生相比,太子完全称得上名列前茅。 既然是父皇安排的近臣,那么肯定有本事,必须多多熟悉。 乘坐马车离开时,赵匡桓对李颙招收:“你也上来吧。” 李颙当然不敢,拱手说:“请太子守礼。” 刚刚老师讲的喜怒不形于色,赵匡桓虽然认真领会了,但此刻立马就犯,他笑着说:“哪个礼法规定,太子不能跟属官同乘一车?快快上来!” “遵命。”李颙这个没有师承的野路子,当然也不是什么死板的人。 都坐上了马车,赵匡桓问道:“你是哪里人?” 李顒回答:“陕西盩厔(周至)人。” 皇室马车很宽敞,赵匡桓寻个舒服姿势半躺着,把老师上课时的教导全忘了:“陕西人啊,我班上也有一个陕西的。听说前朝崇祯的时候,陕西年年大旱,到处都是百姓造反?” 李颙说道:“家父便是跟着陕西巡抚讨贼,被那张献忠杀害。” “唉,听说那时死的人很多。”赵匡桓感慨一声,其实并没有多大触动,他从小生长的环境,注定了会脱离底层群众。 李颙说道:“臣早已想通了,闯贼和八贼起兵,也是因为天灾人祸,实在活不下去了。须当谨记的,不是杀父之仇,而是如何做到国泰民安。百姓有吃的有穿的,就不会跟着造反,也就能避免更多人家破人亡。” 赵匡桓点头道:“你说得对。” 7017k

776【江苏盐政】 太子在学习东宫课程的时候,徐颖也抵达了江苏的首府——扬州。 整个江苏官场,都对新来的布政使抱有警惕。没办法,徐颖之前的身份太敏感,皇帝居然派“锦衣卫头子”主政江苏? 然而,在扬州足足大半个月,徐颖似乎没打算改变什么。 他就是正常的召见属官,听取各府州县的报告,按部就班的处理来往公文。 这种做法,有些人更加警惕,有些人完全放松。 一直在西湖泛舟的汪明然,听说徐颖做了江苏左布政,吓得连夜乘坐快船赶赴扬州拜见。 连续递了好几天拜帖,汪明然终于获得召见。 “草民拜见藩司大人!” 作为顶级盐商的汪明然,规规矩矩上前行礼,站在徐颖面前如同小学生。 徐颖的态度很和蔼,脸上甚至带着微笑,他热情招呼道:“明然兄,快快请坐。你我相识多年,何须如此见外?” “谢大人。”汪明然忐忑坐下。 徐颖说道:“上次一别,已近十载。明然兄竟不见老,还是那般精神,两鬓没有一丝白发。” 汪明然赔笑道:“有劳大人挂怀,其实都是染的,两鬓早已斑白。” 古代早就有染发技术,据《汉书》记载,王莽为了安定人心,把头发和胡子全染黑,以此显示自己并未衰老。 还有野史记载,宋代寇准把胡子全部染白,以显得自己老成持重,用来博取皇帝的信赖。苏轼也曾写诗讥讽王廷老,说这家伙染发扮嫩,无耻巴结权臣吕惠卿。 明代染发,更为流行,小广告甚至贴到吏部衙门。 徐颖让人看茶,根本不谈正事儿,顺着染发的话题说:“我此番来扬州赴任,却也发现一桩趣事。城中有那华贵公子,将两鬓给染成紫色,带着随从招摇过市,来往百姓人人为之侧目。” “此发妖也!”汪明然说道。 紫色头发,明代是不许随便染的,放在大同新朝却并不违禁。 徐颖对此并不批判,而是说道:“青丝紫鬓,倒也新奇有趣,看起来更显雍容贵气。” 两人一直闲聊半个小时,徐颖只说闲暇琐事,汪明然变得愈发焦躁不安。他曾帮助徐颖发展密探,知道徐颖看似人畜无害,真正动手时却是六亲不认。 可是,汪明然猜不到徐颖的心思。 他想要彻底服软,把各种脏事和盘托出,又怕因此弄巧成拙,万一徐颖不会清查盐务呢? 终于,徐颖端起茶杯送客:“明然兄,时辰不早了。我还有公务在身,咱们择日再举杯畅谈,到时候必定一醉方休。” 汪明然站来躬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却无法举步跨过门槛。他的右脚,抬起来又放下,反复好几次,好像得了什么足疾一般。 徐颖也不说话,只捧着茶杯,静静坐在那里。 猛地,汪明然咬牙转身,噗通跪地道:“藩司大人救命!” 徐颖这才放下茶杯:“说吧。” 汪明然说道:“这些年汪家偷逃的盐税,小人会主动补交……不,双倍补交!” “就这?”徐颖还是面无表情。 汪明然心里终于确定,徐颖是皇帝派来清理江苏的。他不敢再有任何隐瞒,说道:“江苏盐务厅的官吏,或多或少都有收受贿赂。品级越高的官员,就越不敢明着收银子。盐商在扬州有书画店,暗中高价收购官员墨宝,价钱最高的一幅字就卖了三千两。” 徐颖依旧木着脸:“继续说。” 汪明然说:“徽……徽商和赣商联合官府,兼并了西商(山陕商人)在江苏的全部生意。” 商业兼并很正常,官府插手就明显乱来了。 徐颖问道:“如何兼并的?” 汪明然回答:“西商虽然日渐衰落,但也有不少西商,拿到了盐商专营执照。有的西商,在江淮开设盐场;有的西商,获准运盐销往外省。官府每次彻查盐务,只对西商狠狠清查,查得那些西商不敢违法。但不违法也会违法,按照朝廷律法,前几次只是警告和罚款,接下来就可以吊销专营执照。” 赣商嘛,来自于本朝的龙兴之地。 而徽商,又很早就支持赵瀚,甚至帮赵瀚兵不血刃拿下扬州。 这两股势力联合起来,官府还在拉偏架,山陕商人哪里扛得住?就算被逼得变卖商铺和盐场,山陕商人也不敢喊冤,生怕最后连命都保不住。 几年下来,西商在江苏的产业,就这样被吞得一干二净。 徐颖却还不满意:“你在避重就轻吧?近几年,盐价不断上涨是怎么回事?商部三令五申,每年都公布食盐指导价,为何淮盐价格越卖越贵?” 汪明然吞咽口水,解释道:“天气越来越冷,晒盐不易。盐场工人,工资也越来越高。” “原来如此,你可以走了。”徐颖也不驳斥这种鬼话。 汪明然被说得更不敢走,他此时愈发笃定,徐颖早就掌握了实情,毕竟这位以前是“锦衣卫头子”。 汪明然硬着头皮,咬牙说道:“西商的产业被吞并后,赣商和徽商联手涨价。运商(食盐运输商)也是咱们的人,跟着一起涨。朝廷派人来查,便众口一词,说是制盐、运盐的成本增加。” 这是在江苏盐务厅的配合下,赣商和徽商联手垄断了淮盐,不仅垄断淮盐的制造,甚至垄断了淮盐的外运。 徐颖依旧不满意:“想保住你的生意,就别藏着掖着,陛下最关心的是田政。操控盐价,轻判只会罚款,重判也顶多吊销执照。就这点事情,陛下会派我来江苏主政?” “田……田政?”汪明然口干舌燥。 徐颖说道:“江苏的户厅官员,有没有参与其中?” 汪明然摇头:“没有。这等小事,县里的户科官吏就能办成,用不着惊动府里,更不必惊动省里。” “砰!” 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徐颖,听到这话终于怒了,气得把茶杯摔出:“小事?掠夺民田,你竟说是小事!” 江苏的官员为了政绩,放任商贾扩大盐场,巧取豪夺百姓田产,把许多能种粮食的土地改为盐田。失去田产的农民,只能被迫到盐场打工,如此盐场就有足够的工人,并趁机压低工人的工资。 而官府,则增加了盐业税收,因此整个江苏官场都睁只眼闭只眼。 汪明然忐忑不安的跪着,焦急等待对自己的处置。 徐颖拍拍桌案:“这里有纸笔,把你知道的全部写下来。哪些官吏,哪些商人,写得越清楚越好。争取将功赎罪,我可以保住你的盐商执照。但是,要把偷逃的税款补上,另外再准备一大笔银子做罚款。” “是!” 汪明然连滚带爬,跑去提笔写供状,额头和背心全是汗水。 徐颖真不敢把这些盐商全搞掉,否则短期内必然市场混乱,会影响好几个省的民生。但又必须严惩,否则朝廷将威严扫地。 大概的处理方式,就是吊销三分之一的盐商执照。然后,将这些专营执照重新分配,招募山陕、江浙的商贾入局,一举打破赣商和徽商对淮盐的垄断。 而没被吊销执照的盐商,也会追缴税款,再处以重额罚金。 徐颖代表皇帝和朝廷,他只要敢下手,再牛逼的盐商也得乖乖听话。这里可不是欧洲,商人连蹦跶的权力都没有。 就拿历史上的清朝来举例,富甲天下的扬州盐商,在道光年间竟然搞得“扬商已穷困”。 当时,经营淮盐的商号有数百家,迅速破产到只剩下几十家,江淮盐商破产率接近九成。乾隆皇帝的布衣之交、江淮首席总商江春,在贫困潦倒当中去世。一些大盐商的子女,男的给人做师爷账房,女的甚至沦落到花街柳巷。 盐商们咋完蛋的?当然是被朝廷杀猪了! 乾隆皇帝捞钱是一把好手,但银子不可能凭空变出来。乾隆每次下江南,都由地方商贾出钱接待。商人不但要承担皇帝的铺张靡费,还要给朝廷报效捐输银两,再悄悄给皇帝的随行官员送银子。 不计暗中送给官员的,只论明面捐输给朝廷的。乾隆初年,还不到1000万两。到乾隆后期和嘉庆初年,就迅速增涨到2700万两。 另外,全国起义不断,两淮水旱频发,一出事儿就让盐商捐银子。 江淮盐商不可能傻乎乎做提款机,既然给了银子,自然要从别的地方捞回来。 于是,朝廷的盐税暴跌,民间的盐价暴涨。 道光二年,朝廷觉得该清理盐政了,堵死盐商们捞钱的空子。一时间,江淮盐商入不敷出,十多年里陆续破产了八九成。 这就是中国古代社会,商人面对朝廷,只有伸脖子挨宰的份儿。 徐颖拿到汪明然写的供词,接下来的一个月,依旧照常处理公务,完全没有任何动手的意思。 但是,盐商们却动起来,纷纷前往官府自首,把自己偷逃的盐税全额补上。同时还集体下调盐价,疯狂的挣表现,生怕自己变成被杀的那只鸡。 徐颖却在暗中给皇帝写信,大致内容为: “根据国安院、督察院的暗中调查,江淮沿海地区,被侵占的农田不在少数。甚至有些离海数里的村落,因为挨着河流,也有商人开设盐场,用船运来海水烧煮食盐。那里还有很多非法小盐场,大部分跟地方官吏有关。” “被侵占的农田,都已经盐碱化,想恢复成农田很困难,操作起来得不偿失。这些农田,只能维持现状。但是,被侵占田产的农民,盐商必须拿出重金赔偿。但凡涉嫌侵占农田的盐商,一半商号取消特许执照,改为招募外省商人接管。剩下一半商号保留执照,但执照持有人全部流放,该执照换成其家人继续持有。如此处理,才能保证盐务不乱。” “江苏的户厅、财厅和盐务厅,主官建议从重处理。特别是盐务厅,变相受贿情况极为严重,必须杀一批才能树立朝廷威信。” 赵瀚接到徐颖的密奏,看到建议处死的官员名单,一时间竟然有些痛心叹息。 全是政绩卓著的青年实干派! 朝堂估计要闹起来了,李日宣多半会忍不住,趁机弹劾以喻士钦为首的派系。 至于对江苏官场的清理,反而不会出现任何意外。开国皇帝的权威摆在那里,只要身负皇命的徐颖敢动手,地方官员连蹦跶的余地都没有。 甚至仅凭徐颖自己,地方官就得束手就服,没见大盐商汪明然主动跑来招供? 什么钦差跟地方官斗法,这种事情不可能出现,至少在建国之初绝无可能。真敢那样乱来,就是逼着皇帝抄家,把一个人的罪过,变成整个家族的祸事。 777【夫唯不争】 在明代的时候,若要弹劾政敌,一般有科道言官出马,真正的大佬只负责扫尾工作。 隐藏极深的,甚至都不出来扫尾,仿佛自己全程没有参与其中。 大同新朝有些尴尬,道官(督察院)掌控在皇帝手中,平时只负责调查贪官污吏,根本就不掺和朝堂的派系之争。科官同样变得拉跨了,六科虽然扩充为十二曹,但被取消了风闻奏事的权力。 于是,弹劾政敌需要亲自出马,至少也得自己这派的某人做急先锋。 “晦伯公,此时不出手,又更待何时啊?甘棠淑刚调回中枢,江苏官场立即就被查,显然陛下对那帮人已经极为不满。喻士钦此人确实清廉,完全找不到漏洞。但甘棠淑不一样啊,此人只是丰城秀才出身,而且出自已经破落的甘氏旁支。” “据路过丰城的故友说,甘棠淑在老家建了大宅,又从南洋买来许多奴仆。他那长子,甚至养了两个波斯女郎,还在南昌养着戏班子耍乐。就连他家的祖坟,也修缮得阔气无比,还重金聘请大儒为亡母写墓志铭。对了,重新修建的甘氏祠堂,也是甘棠淑出的钱。他家里又没经商,从哪儿来这么多银子?” 撺掇弹劾之人,是兵部左侍郎杨钟。 李日宣摇头说:“还没到收网的时候,必须一击致命,把喻士钦本人给扳倒。” 杨钟说道:“弄下去甘棠淑,就等于斩了喻士钦的左膀右臂。” 李日宣说道:“喻士钦麾下的能臣干吏太多,没了一个甘棠淑,算不得斩去他左膀右臂。此次江苏的事情,陛下定对喻士钦大失所望。这个时候不能急,因为陛下也要脸面,喻士钦一系的许多官员,是陛下授意提拔上来的。处理江苏官场,已经让陛下颜面扫地,我们如何能在这种时候触霉头?” “那就坐失良机?”杨钟不忿道。 李日宣说:“等陛下对他们彻底失望了,才是我们真正出手的时候。” 李日宣自觉思考全面,但他高估了自己的控制力,他根本压不住自己麾下的党羽。 数日之后,就有官员上疏弹劾。 赵瀚翻阅着弹劾奏章,已然气得发笑:“他们挺能耐的,既然调查得如此清楚,为何不早早向督察院检举,非得等到这个时候直接上疏?” 被调到中枢的甘棠淑,确确实实是个贪官。 而且贪得极为隐蔽,他主政江苏的时候,没有收过一分钱的贿赂。但他的儿女亲家,却在上海注册有商社,时常能够接到政府订单,并且弄到一张淮盐运销许可证。所有的操作,甘棠淑都没亲自出面,随时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只不过,他的儿子确实太能显摆了。 那小子长期定居南昌,出门上街,必然坐着豪华大轿。前呼后拥二三十人,一半是花钱雇来的汉人,一半是南洋买来的奴隶。那些奴隶被养得很壮,全部手持棍棒,耀武扬威时常殴打他人。又养着戏班子,并不对外营业,只请朋友免费到家里看戏。 官府规定土地不能交易,那银子总得有用处。于是就大兴土木,扩建祖宅,重修祠堂,修缮祖坟,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老爹是贪官。 “着令督察院停职查办。”赵瀚给出批示。 堂堂的商部左侍郎,就这样被督察院请去喝茶。 甘棠淑是个体面人,即便被请到督察院,依旧显得从容不迫。 “甘先生请坐,”戴文孟拱手说道,“自督察院设立以来,甘先生是官品最高的,在下三生有幸能够亲自接待。若是调查无事,甘先生定会官复原职。若是……有些话我就不说了。” 甘棠淑端正坐下:“有话旦问无妨。” 等搭档摆好纸笔,戴文孟问道:“甘先生在老家,是否扩建了祖宅,是否重修了祠堂,是否把几个祖宗的坟茔都修缮一新?” 甘棠淑反问:“这些不犯法吧?” 戴文孟追问道:“银子从哪来的?听说令堂过世的时候,请大儒写碑文就花了300两银子。” 甘棠淑说道:“我甘氏久为丰城望族,前几年翻修祖宅,从地里挖出几大箱银子。” 好家伙,这时可没有“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罪”,一句祖宗埋的银子就能糊弄过去。 戴文孟问道:“挖出银子的时候,都有哪些人在场?” 甘棠淑回答:“只有我的长子和次子在场,财不露白,因此当时没有张扬。” “甘先生的两位公子,翻修祖宅时亲自挖地基?”戴文孟质问。 甘棠淑说道:“吾尝教导犬子,凡事当亲力亲为,不可做那四体不勤之辈。” 戴文孟感觉自己的智商被侮辱,终于收起笑容,手指敲打着桌面,表情冰冷道:“甘棠淑,我劝你老实交代。现在交代出来,还能从轻发落。若是被我们查出来,一定会顶格了重判严判!” 甘棠淑一脸冤枉:“真是翻修祖宅时挖出的银子。此乃祖宗荫福,鄙人受之无愧。” 戴文孟继续施压:“你的老家,我们已经派人去调查了。你的那个亲家,叫什么张文度,他的商社也有人在调查。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甘棠淑说道:“清者自清,诸位尽管去调查。我那亲家,是本本分分的商人,一向奉公守法,从来没有偷逃税款。天灾年月,甚至还捐粮济民,朝廷还发给了‘义商’腰牌,义商匾额就在他家里挂着呢。在下是真的冤枉,还请督察院查明真相,一定要还我一个清白。” “死鸭子嘴硬,有你哭的时候!”戴文孟被对方的嚣张给气到了。 …… 甘棠淑被停职审查的时候,李日宣却在自己家里发无名火。 “刘振辅这个混账……混账!” 李日宣的手臂横扫出去,桌案上的笔筒、砚台、笔架,纷纷飞落到地面。 杨钟劝道:“晦伯公不必发怒,弄到一个左侍郎,未尝不是件好事,甘棠淑这次肯定栽了。” 李日宣却越想越气,破口大骂:“蠢货,他刘振辅就是个蠢货!甘棠淑那么位高权重的贪官,定要选在关键时候揭发,才能将喻士钦一党悉数打尽。现在扳倒有什么用?喻士钦非但不会受牵连,还会因此警醒起来,今后变得更加小心谨慎!刘振辅那个王八蛋,说了不准弹劾,他非要上那个奏章作甚?他要当刚正之臣,他在为自己邀买名声,他想借此机会往上爬!” 杨钟没再言语,因为被李日宣给说中了。 刘振辅身为财部右侍郎,把甘棠淑这个左侍郎扳倒,是有机会顺着往上扶正的。反正甘棠淑刚调回中枢,在财部没有啥深厚根基,他也不怕因此得罪了财部同僚。再从名声来讲,扳倒一个重量级政敌,刘振辅还能在己方阵营获得威望。 至于李日宣的长远谋划,关他刘振辅屁事儿? 李日宣一党,本来就是个松散联盟。以前有李邦华坐镇,自然上下一心,现在谁特么顾得上谁啊? 心好累啊! 李日宣颓然坐下,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如此勾心斗角到底为哪般? 他把目光放在政敌身上,突然就被队友给背刺。这位队友,是在挑战他的权威,他今后说话分量就更低了。 …… 喻士钦在家面壁打坐,这是他前几天刚学的,阳明心学归寂派的修炼法门。 甘棠淑突然停职查办,带给喻士钦极大的震撼。 喻士钦已经好些年没回老家了,他不知道甘棠淑的儿子,居然在南昌城里耀武扬威。也不知道甘棠淑的儿子,在丰城老家大兴土木。 他自己清廉无私,一分银子也不贪,只是对权力欲罢不能,就以为自己的好友也能如此。 在喻士钦的印象中,甘棠淑还是那个热血为民的青年。怎就突然一屁股烂账? 再联想到李日宣的不断示弱,联想到自己的脾气越来越大,喻士钦顿时就惊出一身冷汗。 于是,喻士钦拜访大儒,开始修炼归寂派的法门。 他现在每天晚上,都要冥思反省,检讨自己这一天有没有过失。 甚至开始思索:我的本心是什么? 是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统摄这大同群臣吗? 不对,那是不可能的,开国皇帝不会允许这种臣子出现。 那我跟李日宣斗起来是为哪般? 做不了权臣,我谋权干什么? 我家里本就是富商,我又不贪那几个银子。 不为权,不为财,那我是为了什么? 为名吗? 我在地方上做官,确实有百姓称颂。我清廉无私,确实是当世廉臣。这些名声,我早就有了,那我还有什么追求? 黑夜当中,喻士钦猛然睁眼:我当名留青史,辅佐帝王立下不世功业! 跟李日宣那帮贼子缠斗,完全已经落了下乘,我就算斗赢了又有何用?无非更风光而已。 老子又不缺风光! 陛下是一代雄主,陛下要开创盛世,陛下喜欢认真做事的。 那我不用跟谁斗啊,我认真做事就行了。 喻士钦突然就悟了,穿好衣服前往书房,掌灯研墨,提笔写道: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第二日,喻士钦叫来长随,吩咐道:“把这幅字裱了,挂在中堂。” 778【国之基石】 汪明然坐在会客厅里,守着一杯茶苦苦等待。 他偷逃的税款已经补了,罚款银子也交上去了。甚至,他还主动把消息告诉朋友,让其他盐商也赶紧去补税自首。 江苏官场,风声鹤唳,时不时就有人被带走调查。 一大早,汪明然就被徐颖召见,他连滚带爬跑来,已经足足等候半上午。 忽地,汪明然听到脚步声。 他连忙站起来,却不是徐颖本人,而是徐颖身边的亲随。 汪明然拱手作揖:“拜见黄三爷。” 黄三捧出一封书信,态度异常恭敬。这种恭敬,不是对汪明然,而是对那封信:“汪老爷,这是陛下的御笔信,看完了我还要拿回去。” “御笔信?我也可以看?” 汪明然又惊又喜,迅速整理衣袖,对着信件长揖拜倒,然后躬身将御笔信双手捧过。 信件内容,通篇大白话,摘要如下: “一切处置,如卿所请,宽严并举,不能大乱……” “然田政是立国之基,不得妥协半步……” “其一,被侵占之农田,虽不能再种粮食,今后只能被迫做盐田。但万万不可放任,勿要交给侵占者经营,如此做法,就似把遭受侮辱的妇女,嫁给施暴者一般混账滑稽。” “其二,侵占农田二十亩以上,其盐场牌照持有者,一律砍头,不做二解。侵占农田十亩以上、二十亩以下,牌照持有者流放黑龙江都司辖地。” “其三,为保障淮盐产量,也当宽严并举。严惩者:侵占农田最多的十家,盐场牌照吊销,重新招商发给。牌照原持有者,及其五服内亲属,百年之内不得再经营盐业,三代之内亲属不得做官为吏。宽惩者:这十家之外的盐场,牌照持有者或被砍头,也可过户给亲属继续经营。但该牌照须得圈红,税率提升一成,今后但有违法之举,立即吊销牌照勿论!” “以上商家,无论杀头与否,无论牌照去留,皆当重重罚银。” “徽商巨富汪明然,于大同社稷有功,可留他一条性命,其盐商牌照圈红处置。此为特赦,下不为例。汪明然五服之内亲属,不可做官,有官身者全部撤职。可把这封信,交予汪明然看看。” 汪明然还没把信读完,就已经瘫坐在椅子上。 他家侵占的农田,肯定超过了二十亩,按《大同律》是要杀头的。虽然被皇帝特赦活命,但子孙的前程被毁了,他堂弟、侄子的乌纱帽也没了,往下三代的五服亲全都不能再做官。 怎么会这样? 汪明然感到很委屈,他为大同新朝立过功啊! 徐颖刚到扬州的时候,身边只带了几个人,情报网络发展得极为困难。是他汪明然,冒着杀头的风险,出人出钱帮徐颖发展势力。徐颖后来在江南,也是汪明然出钱,帮着印发《大同集》小册子。 大儒张溥,是汪明然为徐颖引荐的。长公主和驸马一家,也是汪明然派船护送到江西。甚至就连皇妃柳如是,也是因为汪明然,才会去江西跟皇帝认识。 还有,大同军收复江淮地区,好几座城都由汪明然联络反正。 大同新朝建立之后,汪明然还经常捐款,江苏大学、安徽大学的筹办,他前后捐赠了三万两白银。 这么多的功劳苦劳,竟然因为侵占农田,差点脑袋直接搬家,还得靠皇帝特赦才能保命。 如果是贿赂官员、偷税漏税、操控盐价,因为这些罪名遭殃,汪明然还勉强能够理解。可侵占农田算什么?那些本就是盐碱地,根本种不出多少粮食,改为盐田之后可以发挥更大价值。 两百多亩薄田而已,如果朝廷允许交易,汪明然完全可以买下来。在补偿农民时,他甚至愿意按照实际粮产量,一次性支付给农民十年的粮食收入。 汪明然觉得太扯淡了,他实在太委屈了,朝廷的政策太死板不讲理了。 他确实侵占了民田,可那些种不出粮食的薄田,变成盐田之后,能给官府提供更多税收。被侵田的农民,他也招进了盐场做工。 如此一来,农民的损失不大,官府税收大大增涨,商人也能因此获利。面面俱到,何乐而不为呢? 非抠着民田不能交易、不能侵占的死理儿做什么? 汪明然很想冲到南京,当面跟皇帝理论。他觉得自己在侵占民田这件事上,确实有错,但绝不是杀头的大错。他不服! 黄三拿出一本《大同集》:“汪老爷若有疑惑,可认真阅读此书,请把御笔信还回来。” 这是徐颖交代的。 汪明然拿着那本《大同集》,失魂落魄离开,什么时候回家的都不知道。 浑浑噩噩躺到傍晚,肚子饿急了,囫囵吃了些东西。 掌灯翻阅《大同集》,这书他读过无数遍,江南地区第一批《大同集》,全部都是他私人出钱印刷的。 当晚,翻看得心烦意乱,扔在一边睡觉去了。 第二日,汪明然没有心情出门,坐在家里也无聊透顶。他再次把《大同集》翻开,强迫自己认真阅读,读着读着,突然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关于田政的文章,是赵瀚亲手所写。 文章内容,汪明然是认可的,但也仅此而已。他觉得吧,只要不是肥沃良田,其余薄田占了也就占了,更多的税收对官府有利而无害。 这种思想,不仅商人们有,产盐区的官吏也有。 官员和商贾都一致认为,侵占农民的盐碱地不算什么。所以,即便《大同律》有杀头的田政条款,官商勾结起来也同样肆无忌惮。又没把农民往死里逼,还提高了官府税收,谁特么会吃饱了撑的来较真?就算皇帝知道了,也多半睁只眼闭只眼。 可现在面临的,却是皇帝较真了! 连续抄写《大同集》的田政文章好几遍,汪明然扔掉毛笔,凄然一笑:“所以啊,他是皇帝,我是商贾。我觉得偷税漏税、贿赂官员才是大事,他却把侵占农民的盐碱地视为真正的大事。这《大同集》,以前都白读了。” 陆陆续续传来消息,汪明然彻底领略到皇帝对田政的重视。 许多收受贿赂的官吏,都能选择流放黑龙江,用以保住自己一条性命。唯独帮着盐商侵占农田的官吏,有一个算一个,全部秋后处决,连流放抵罪的选项都没有。 江苏官场,为之骇然。 田政是国之基石,这话大家都知道,现在理解得更清楚了。 事实上,产盐区的那些农田,或多或少都有盐碱化问题,粮食产量一直都不高,农民还得靠打工补贴家用。 朝廷对此没有完全卡死,产量特别低的盐碱地,地方官可以申请改为盐田。不过程序相对比较复杂,须得县州府逐级申请,由省里的户厅进行批复,再交给布政使签字确认,还要送到户部去中央报备。 一套流程下来,一两年时间就过去了。 耗时长久且不说,每年还有限额规定,不能大量的占用农田,几乎是挤牙膏式的予以批准。 地方官和盐商等不及,干脆先斩后奏,把农田占了再说,然后再慢慢递交申请。 这种土地政策,不利于工业快速发展。 盐场如此,其他工厂也差不多。申请工业用地,批复速度慢到吓人。荒滩荒地性质还好些,一旦涉及农耕土地,省里的户厅衙门,必须派专员实地考察,写成详细报告交给户部。 而批复下来的工业用地,督察院每年派往地方的巡视官,会拿着报备材料随机进行抽查。如果发现实际情况,跟报备材料有出入,那是要进行逐级追责的。 总的来说,越是耕地紧张的省份,工业用地就卡得越严。北方反而要宽松得多! 又是半个月过去,汪明然面前摆着一张抄来的官府告示。 徐颖勒令江苏全省清查土地,一是彻查工业用地情况,二是彻查农田的权属状况。并再次重申,买卖田皮田骨,契约一律无效。卖者无罪,买者重罚,卖者可报官拿回田产。地方官如果不管,可以到布政司击鼓喊冤! 另外,这份告示贴到了每个镇上,号召各村镇的农会活跃起来。县衙户科下乡清田时,农会有责任协助并监督。镇长和村长,不得阻挠农会的工作,事后打击报复者从严从重处理。 看着眼前的告示内容,汪明然竟有些幸灾乐祸:“好多人要掉脑袋了。” 我一个人倒霉多没意思,大家一起倒霉才舒坦。 从徐颖到扬州赴任,接下来的半年里,江苏全省大量官吏落马。杀头者27人,流放黑龙江抵死罪的42人,流放辽宁、台湾、琉球、吕宋的65人,徒刑坐牢者93人,罢官但不判刑的多达166人,罚俸反省的更是有300多人。 徐颖也因此多了个外号:官屠! 几家欢喜几家愁,大量官职的空缺,让无数人有了升官的机会。很多偏远穷苦地区的官员,由于政绩考评优异,被抽调到江苏当官。还有许多吏员,升到一品吏就很难再升了,这次也抽调了好几十个,扔到江苏提拔为品官。 赵瀚对宋应星说:“把江苏的情况登报,让天下官民都看看。着令各省布政司,照着徐颖的法子,全都彻查清理一遍。各省各级官吏,如果发现重大案情,地方主官又隐瞒不报,他们可以写信到督察院检举。必须实名举报,诬告是要追责的!” “遵旨。” 宋应星觉得清理官场也不错,就怕好事变坏事,地方自查时为了政绩,会趁机报私仇搞得乌烟瘴气。又或者邀功媚上,胡乱进行攀咬,整出一堆冤假错案。 779【曾忆少年时】 督察院。 甘棠淑这些日子过得不错,居然吃得白白胖胖。 戴文孟把一堆供词扔过去:“甘先生,你那亲家什么都招了。” 甘棠淑惊得瞳孔收缩,但又迅速冷静下来:“我没罪,你不用诈我。” 戴文孟用嘲弄的语气说:“刚开始他也不招,硬说自己是守法商人。你猜他被怎么吓破胆的?” 甘棠淑没有接话。 戴文孟自顾自说道:“他不满足于贩运食盐、承接官府工程,见别人开纺织工厂赚了大钱,于是谈好了棉花、毛料供应商,在南通圈了一大块地皮建工厂。真是好大的狗胆,拿地建厂不申请报备不说,还豢养打手逼着农民弃田搬家。在稻田最关键的蓄水期,把守夜的农民捆起来,把稻田里的水全部放干净。还有油菜田,油菜开花的时候,把人家整块田的油菜花全砍掉。” 甘棠淑终于无法保持平静,咬牙切齿道:“蠢货!” “侵占民田,数量还不小,这是死罪啊,”戴文孟敲打桌面,“江苏因侵田被判斩首的不少,把案例往那一摆,你那亲家什么都招了。说是要立功,供出你不少脏事,只求一个流放黑龙江来抵死罪。” 本来挺直腰杆的甘棠淑,瘫坐在椅子上说:“我知道熬不过去,都是一群蠢货啊。我那两个儿子,不是读书的料,做生意也不会,有点银子就显摆炫耀。翻修祖宅,我没想修那么阔气。重修祠堂,也想着族人一起出钱。是我那两个混账儿子,出钱把祖宅和祠堂修好,我过了大半年才知道!他娘的,这样做法,谁不知道我是贪官?” 戴文孟问道:“你贪了多少?给你送钱的,不止你那个亲家吧?” 甘棠淑说:“贪了多少,具体我也不清楚。五万两应该是有的,后续没怎么过问,也有可能是十万两以上。还有几个商贾,跟我暗中有来往。把笔给我,我都写下来,反正肯定是死罪,只求赏一个全尸。我全部交代,不判斩首可以吗?绞刑也是死。” 戴文孟说:“只要老实交代,我会帮你申请绞刑。” 甘棠淑一边写着供词,一边说道:“这人啦,不能走错半步。一旦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想收手都收不住。年轻的时候,我也痛恨贪官,也曾有匡世济民之心。大同军一拿下樟树镇,我便跟随同乡士子,结伴去投效陛下。那可是冒着家破人亡的风险,我全家老小都还在丰城,官府追查起来或有灭族之祸。” 戴文孟对这种从龙功臣还算客气:“您老一定会说,刚开始只是碍于情面,顺手打招呼帮一下亲朋好友。又或者,刚开始只想弄几个银子,没想到贪那么多,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套说辞,我听了太多。” “那我就不说了。”甘棠淑闭嘴继续写。 戴文孟突然问:“有给喻士钦送过银子吗?” 甘棠淑瞪了他一眼:“喻士钦做官,虽然专权霸道,但他是真的清廉。而且治家极严,别说父母妻儿,就连亲戚族人,他都时时写信告诫。他那长子因为仗势欺人,被他派人从南昌抓到南京,打得大半个月不能下床走路。你们不要为了立功,就让我胡乱攀咬喻士钦。” “呵呵,当然不会。”戴文孟笑着说。 “一时半会儿也写不完,”甘棠淑投笔说道,“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慢慢回忆,有些事情都快忘了。” 戴文孟道:“可以。” 甘棠淑躺在椅子上,优哉游哉哼唱小调,唱了几句又说:“这开国盛世,我是没机会再看啰,时间要是能倒流该多好。我人生第一大憾事,就是少年时在南昌赶考,得遇当时整个南昌的第一花魁。可惜我无钱无名,只能干陪末座,远远的喝酒瞧上几眼。她唱曲是真好听,清脆悦耳,跟黄莺一样。席间饮酒作诗,我虽然坐得最远,诗作却得到她的青睐,还约好了择日去泛舟……她死了。” “嗯?”戴文孟没跟上节奏。 甘棠淑冷笑:“被那建安郡王,派家奴给强索去,又被王妃活活打死。此时闹得南昌人尽皆知,但王妃出身南昌望族,没有读书人愿意帮她喊冤。我那几年,做梦都能梦见她。她叫我近前去,让侍女给我重新安排座位。她说我的诗文,有六朝遗风。她约我去泛舟共饮……哈哈,建安郡王和王妃,是我亲自监斩的!为了讨得监斩的差事,我能异地升迁都没去,就要留在南昌做官。” 戴文孟低声对身边的审讯搭档说:“把裤腰带给他收了,日夜好生看管。这人已心存死志,随时可能畏罪自杀。” 甘棠淑还在回忆初恋,那是他人生最美好的时刻。 忽地,甘棠淑神秘兮兮说道:“告诉你们一件事,建安王妃的娘家人,很多罪名都是我挪置的。其中不乏无辜之辈,可谁让他们生在积恶之家?他们全都得死,不杀头也要去挖矿,否则我哪里能甘心?我当年就立下誓言,一定要为她报仇!” 戴文孟撇撇嘴,觉得这个家伙精神有问题。 说白了就是偏执狂,什么初恋情人,都是他臆想出来的。 那位无辜被杀的花魁,只是觉得他诗文不俗,约他一起去泛舟喝酒而已。很大的可能,泛舟的会是一大群人。他却认为,那是刻骨铭心的爱情,是他一辈子不能忘怀的白莲花。 甘棠淑继续幻想道:“陛下起兵,怎不早十年呢?我就可以把她救出来。” 戴文孟嘀咕说:“早十年?陛下那会儿才几岁大。” 甘棠淑念念不忘的,或许不是那个花魁,而是他自己的少年岁月。才子,家贫,没有名气,一切都不顺利,乡试也落榜了,只有一个名妓对他另眼相看。 甘棠淑忽又笑起来:“你猜猜,我当时为何要投奔陛下?” “为何?”戴文孟问道。 甘棠淑说:“因为陛下善待娼妓,吉安府的妓女,都可以自愿从良。我当时就想啊,这种豪杰怎不早些起兵?” 戴文孟哭笑不得。 那位花魁死也能瞑目了,活在世上一遭,这么多年之后,还有个男人记得她,甚至费尽心机为她报仇雪恨。 甘棠淑还在那儿鬼扯:“陛下虽然不许官员逛青楼,但我也乔装打扮,偷偷的去过几回。可不管名气有多大,就是不能让人心动。现在的名妓,都太虚伪了,脸上的笑全是假的,只有她笑起来最真诚。还有那些波斯女郎,美则美矣,毫无内涵可言。我把当年的诗作递上去,没一个波斯女郎能够领会奥妙。俗,太俗了,朝廷就该禁止青楼容留异国女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戴文孟说:“把人带下去,好生看管,让他赶快把供状写完。” …… 紫禁城。 小红禀报道:“陛下,驸马那里,没有什么大问题。” “没有就好。”赵瀚也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涉及侵占民田,其他问题都不是大问题。 身为长公主驸马,申请拿地建厂太容易了。根本不需要违规,也不需要贿赂官员,总能寻到荒滩荒地,各级官员必定快速办理,整个流程合法到不能再合法。 违规操作肯定有,但不是原则性错误,完全可以罚银子了事儿。 小红又说:“甘棠淑的案子,脏银超过了十万两,又牵扯出十多个官员,还有好几个富商巨贾。此人是开国以来,贪污受贿银两最多、官职品级最高的官员。他请求绞刑,想留一个全尸。” 赵瀚叹息道:“那就给他全尸吧,这厮……简直不可理喻!” 当初活捉江西总兵杨嘉谟,主动南下投奔的那群士子,赵瀚一直都是非常器重的。不说升官总是照顾他们,这些士子的家里,全部都有特别赏赐。或是矿山,或是盐店,就算不拿工资,生活都能过得很滋润。 官职升得飞快,银子也不缺,你他娘的还贪污干嘛? 就说甘棠淑此人,年龄还不满四十岁,就已经是左侍郎了。今后只要不突然病死,熬资历也能入阁为相! 即便是要贪污,贪个几百几千两,这么大一个从龙功臣,督察院吃饱了撑的才去调查。贪出十万两银子是什么鬼? “唉,不提这些糟心事了,”赵瀚脸上浮出笑容,“听说你又结婚了?怎么不设宴请客?” 小红含羞笑道:“再嫁之人,在官府领一张婚书就够了。”说着又正色道,“此事正要禀报陛下,家夫也在督察院任职。为了避嫌,我与家夫商量,他愿意调去别的衙门。” 父子,兄弟,同在一个部门做官,从明代开始就是要避嫌的,一般会请求调任或者直接辞职。 明代的官场规矩特别多,比如官员家里禁止经商。这个规定,一直被严格执行,但又始终形同废纸——家属不出面经商,让家奴经商就行啊,反正家奴也不敢跑,逃奴的下场一向很惨。 至于小红的再婚丈夫,就是那个认死理儿的柳传宗。 两人年龄相差十岁,女大男小……柳传宗的老婆病死了,又经常跟着小红办案,仰慕小红的才能和人品,一来二去就彼此产生感情。 赵瀚说道:“你结婚,我肯定要送礼的。至于你那丈夫,确实不宜再留督察院,外放出去做大法官吧。须选个交通便利的所在,你外出巡查办案的时候,也可以趁机夫妻团聚。” “谢陛下!”小红喜滋滋说道。 赵瀚又说:“咱们的费大都督,就快回京述职了。都是老朋友,到时候一起喝酒团聚。” 费如鹤不仅是回京述职,还要对草原情况做个总回报,接下来就是聚集兵马向草原进军。 780【喀尔喀蒙古崛起】 费如鹤回京述职,身边带着三百士卒。 时隔好几年,再次领略南方的富庶繁荣,让费如鹤心里颇为感慨。 他之前一直驻扎在大同,虽然民生迅速恢复,但跟黄河以南地区相比,还是显得人口过于稀少。毕竟,山西曾持续干旱十年,遭到西北流寇、大明官兵、满洲鞑子的反复蹂躏。 听说徐颖主政江苏,费如鹤便在扬州停下。 护卫部队不得随意进城,士卒们被留在城外驻扎,费如鹤只带着几个亲卫入城去。 徐颖听说费如鹤来了,连忙前去迎接,两人在大街上相遇。 “哈哈,老徐,你也成封疆大吏了。”费如鹤还没走近就大笑起来。 徐颖面带微笑,戏言道:“你是带兵武将,述职途中私会一省主官,放在前明可是要被弹劾的。” “谁爱弹劾,便弹劾去,老子来见故友都不行?”费如鹤才不管这些。 这货在山西待了好几年,属于绝对的土皇帝,地方官员把他当老祖宗供着。脾气肯定见长了,天不怕地不怕,还写信让他一个族兄,前往山西边境去做皮货生意。 违规,但不违法。 他没有利用麾下士卒经商,也正常的缴纳税款。但他的族兄能够生意兴隆,少不得借了费如鹤的威势。 这跟甘棠淑让亲家经商很相似,区别在于,甘棠淑附带有违法操作。 比如串通江苏盐务厅,将一个山西盐商弄倒闭,再把山西盐商的贩盐许可证,以超低价过户给自己的亲家(各省盐业牌照有定额,增发牌照需要商部批复、内阁签名)。而且,他那个亲家没有运输船队,运盐资质就不可能达标,刚开始还得对外雇佣运输队。 费如鹤就聪明得多,他不去碰盐政,也不去碰田政,只是让族兄贩运皮货。 别小看皮货买卖,这玩意儿很赚钱! 有明一朝,高级皮毛都属于奢侈品。特别是紫貂、海獭、猞猁等皮毛,平民是禁止享用的,大明朝廷前后四次重申禁令。一直到隆庆年间,由于俺答封贡,来自草原的皮货才多起来,价格稍微有所下降,但鞑子造反又导致皮价暴涨。 即便现在蒙古、东北的商路已通,皮货价格持续下降,但想在南京买一块紫貂皮,价钱至少也在三百两以上。品相绝佳的紫貂皮,动辄五百两往上走,卖出上千两银子都有可能,而且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 大宗的皮货贸易,还是以羊皮为主,珍贵皮毛的捕获量太少了。 为了弥补高档货的市场缺口,许多蒙古部落绞尽脑汁,盯上了全世界最凶狠的猫咪——兔狲。 这几年,兔狲的皮毛价格也被炒起来,运到南京至少二百两银子起价。 另外,台湾岛和海南岛,皮货贸易也兴盛无比。台湾梅花鹿,琼州坡鹿,大量遭到捕杀。这放在后世,属于破坏生态的行为,搁在如今却有利于开发边疆。 就比如黑龙江都司,还没真正设立起来,最先响应的居然是商贾。因为黑龙江、松花江流域,可以获得最珍贵的皮毛,紫貂皮和海獭皮都来自那边。消息灵通的商人,已经在辽宁聚集了,只等着跟随军队前往哈尔滨开设贸易站。 一路来到布政司衙门的后宅,费如鹤叫人取来礼物:“这是玛瑙(兔狲)裘,送给弟妹的。” 徐颖扫了一眼,此裘极为精美,至少要三张兔狲皮制作,工费也不会便宜,在南方地区的售价,肯定超过了一千两。他连忙摆手说:“礼物太过贵重,我不能收下。” 费如鹤笑道:“还没到扬州,我就听说你成了江苏官屠。怕个甚?等回了南京,我就给陛下一张礼单,把送出去的礼物,还有送给了哪个,都让陛下亲自过目。放心,不会给你惹麻烦,老朋友见面还不能送礼了?” 徐颖依旧摇头:“心意我领了,但礼物不能收。” “你们这些人,真是没劲!” 费如鹤嘀咕一句,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大摇大摆走进客厅坐下。 徐颖亲自给费如鹤沏茶,问道:“塞外局势不稳?” 费如鹤说:“山陕这边倒没什么,也就李自成跟各部混战,隔着大漠戈壁,漠北的喀尔喀蒙古打不过来。河北和辽宁的北方草原,姑且叫做漠东蒙古,如今却是热闹得很,喀尔喀蒙古打过来了。” “漠北蒙古人竟然有力南下?”徐颖颇为吃惊。 费如鹤说道:“漠南、漠东蒙古各部,被满洲鞑子分而治之,如今又互相功伐多年,早就打得人丁稀少、疲惫不堪。漠北的喀尔喀蒙古,却一直不受鞑子控制。喀尔喀七部,本就以土谢图部为首,车臣部又曾遭受鞑子重创。土谢图汗衮布,趁机吞并了车臣部,又武力降服其他六部。统一漠北之后,衮布就朝着东边和南边扩张。” “东边,衮布吞并了阿鲁科尔沁(呼伦贝尔一带)。” “南边,巴林部已经被吞并了一支,扎鲁特部也在遭受攻击。扎鲁特蒙古,一直在跟科尔沁打仗,腹背受敌之下,干脆彻底归顺了衮布。” 漠北蒙古,大致可以理解为外蒙古地区。 大明嘉靖年间,喀尔喀蒙古左翼,南迁到大兴安岭的西拉木伦河流域,被称为“内喀尔喀五部”。经过多年混战,现在只剩巴林和扎鲁特两部。其中,巴林部的地盘最南可至赤峰,已经跟大同中国接壤。而扎鲁特蒙古的地盘,最南方已经挨着通辽,跟科尔沁蒙古接壤。 而嘉靖年间,留在漠北的喀尔喀右翼,逐渐统一了整个外蒙古地区。并分给七个儿子治理,叫做“外喀尔喀七部”。 如今,外喀尔喀七部的首领、土谢图汗衮布,趁着满清覆灭,而大同军还未北上的空隙,已经开始了疯狂的扩张。只剩两部的内喀尔喀蒙古,本就被其他部落围攻,干脆转身投靠到衮布的麾下,反正他们一百年前本就是一家。 费如鹤继续说道:“衮布还有些怕事,主动谴使南下,请求我大同皇帝的册封。可使者走到半路,衮布就病死了,死于征讨嫩科尔沁的途中。其子察珲多尔济继位,自封‘信仰和力量兼备的瓦齐赉土谢图汗’,扬言要为父报仇,还说自己要做全蒙古的大汗。”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徐颖评价说。 喀尔喀蒙古的老汗衮布,虽然大肆扩张,但心里还知道害怕。即将跟中国的地盘接壤时,立即派出使者请求册封。 可这位新汗察珲多尔济,纯属一个愣头青,根本不把中国放在眼里,还直接喊出要做全蒙古的大汗。就凭这句口号,中国也必须出兵去打! 不过,话又说回来,喀尔喀新汗察珲多尔济,军事能力确实非常牛逼。 历史上,康熙那么多儿子里面,只有一个起的是蒙古名字。还是大玉儿亲自取的名,叫做爱新觉罗·赛因察浑。赛因是察珲多尔济的宗教汗名,察浑直接来自察珲多尔济的名字。大玉儿这么做有两个意思,一是希望孙子可以像察珲多尔济那么强壮,二是提醒康熙,要警惕察珲多尔济的扩张。 费如鹤说道:“我这次回京述职,就是商量对草原用兵之事。不仅要打仗,还得招抚各部,需要派很多使节北上。” 喀尔喀蒙古的扩张,西边被卡在阴山一线,东边已经快到赤峰和通辽。不论如何,朝廷都不能坐视不管。 费如鹤又说:“这喀尔喀蒙古,还跟罗刹鬼有勾结,土谢图汗身边有支龙骑兵亲卫!” “如此更该重击!”徐颖说道。 其实吧,也没有那么严重。 喀尔喀蒙古与俄罗斯,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接触。双方的关系很复杂,一方面是商业交流不断加深,一方面是领地纠纷日趋严重。被哥萨克侵占土地的布里亚特蒙古,就是喀尔喀蒙古的附属势力。 正在东扩的俄罗斯人,从喀尔喀蒙古购买到大量皮毛和战马,已经成为喀尔喀蒙古最大的外贸伙伴。与此同时,又出售火枪、火药给喀尔喀蒙古。甚至还卖了几门小炮,就是装在哥萨克船上那种,炮管只有小腿那么粗。 聊了一阵军事,费如鹤又说:“我那两个崽子,全都被皇城学校淘汰了。你家的呢?” 徐颖说道:“一子一女,皆在皇城学校读书。” “他娘的,人比人,气死人!”费如鹤没好气道。 徐颖劝道:“不必介怀,我那女儿也快被淘汰了,皇城学校里全是神童,争不过实属正常得很。” 费如鹤突然又笑起来:“嘿嘿,张铁牛那厮的儿女,比我那对儿女还不如。有他垫底,我也不算丢脸,下次见面还能戏耍他。” 徐颖突然回过神来:“如果招抚草原各部,一起攻打喀尔喀蒙古,需不需要把李自成也招抚了?” “那就要看陛下的意思,”费如鹤说道,“过去了好些年,什么事情都淡了,有一股汉人势力在河套不容易。依我看,还是招抚为妙。” 781【李自成献土】 南京,紫禁城。 费如鹤将一封信交给赵瀚:“陛下,这是李自成送来的。盖了封泥,说只让陛下一个人看。” 赵瀚用小刀把封泥割开,展信阅读,不禁微笑。 这封信,明显是李自成亲手写的,遣词造句非常口语化。 “皇帝陛下亲启,我李自成打仗半辈子,这几年旧伤时常发作,疼得走路都不得劲。我侄儿李过也病死了,亲儿子就活下来一个,今年将将满五岁……” “河套这块地,原本是极好的。就是天气愈发冷了,粮食收得不如以前多。四处都是蒙古鞑子,打服了几个,转眼又要造反。我领兵狠狠杀了几遭,河套以内的蒙古头人,杀的是一个都不剩。又依军师的话,学满洲鞑子,给治下牧民编旗,挑那有威望的牧民做旗主,这下总算安生了许多……” “现如今,河套尽是我的地盘,漠北那些喀尔喀鞑子,也不敢从阴山南下抢东西。怎奈汉人丁口还是不够,好几次打下集宁,打得容易,占着麻烦。我这地盘,是不能再大了,一大就要闹乱子……” “我原本打算去漠北,带兵出阴山二十多里,就灰溜溜的回了河套。那里到处是戈壁大漠,穷得鸟都不拉屎,庄稼也种不出来。要打漠北的蒙古鞑子,须备好足够粮草,不然半路肯定饿死。我被困在河套了,往北边是戈壁,往西边是沙漠。” “只能往东边打,打一次,丢一次。士卒越打越少,牲畜越打越多。汉人不够,只能让蒙古牧民当兵,再这么下去,我都快成蒙古大汗了。我现在富得很,战马多得用不完,皇帝要是战马不够,尽管遣人来河套买马……” “我不晓得还能活几年,儿子还小,等我死后,恐怕镇不住那些老兄弟,孤儿寡母日子难过得很。我也不能把老兄弟都杀了,一来没那般狠心,二来河套要大乱……” “我这回是真的请降,啥都不要,只要皇帝一句话。允我回陕西老家落户,分些田产做家业。我攒下的财货粮食,皇帝你尽管拿去。我麾下的部伍,还有这河套地盘,皇帝你也尽管拿去。给我留些传家的银子就成,回老家以后能做富家翁。” “我那儿子聪明,皇帝要允他能够读书,允他可以科举做官……” 把这封信读完,赵瀚不禁感慨:“李自成是真的老迈了,否则不会轻易服输,他应该快骑不动马了吧。这信,你也看看。” 费如鹤接过信件,读罢说道:“不能把李自成留在陕西,须得全家圈养在京城。” “不必,”赵瀚摇头说道,“他能交出地盘和军队,给足了诚意。我连放其归乡都不敢,还要圈养他全家,堂堂天子岂不显得小肚鸡肠?” 费如鹤挠头笑道:“嘿嘿,也对。” 赵瀚说道:“李自成曾负隅顽抗,造下许多杀孽,按理顶多如张献忠那样,扔去台湾跟生番打交道。但李自成打下整个河套,主动献土献兵,这是有开疆拓土之功的。他要带着妻儿回老家,这些都可以应允。爵位也该给,封侯就算了,大同军中许多武将不服气。给李自成一个伯爵吧,就以他的家乡为名赐爵。” 费如鹤说道:“这老东西倒是好命,造反那么多年,最后还能捞一个伯爵。” 赵瀚把内阁成员叫来,让他们看了李自成的亲笔信。 阁臣皆喜,齐声称颂,兵不血刃拿下河套,这种大喜事谁不高兴? 赵瀚说道:“你们安排一下。让礼部刻制伯爵印玺,再从鸿胪寺挑选使节,去河套把这件事情办好。李自成麾下将领,也要好生安抚,愿意回乡安居的,就允他们解除兵权回乡。再着令兵部和都督府,让曹变蛟去接收李自成的部队。李自成之兵,淘汰老弱,只留八千人。曹变蛟自带五千士卒过去,两相合并,组建大同军第四骑兵师。这支军队,今后负责镇守河套。” 李自成那些部将,不能乱杀,也不能留在河套,必须把他们扔回老家,这样才能真正接收控制军队。 安排完事情,阁臣躬身退下,赵瀚带着费如鹤去御花园,跟费如兰、费如梅姐妹俩见面。 …… 归化城(呼和浩特)。 城外蜿蜒流淌的土默川,古代又称敕勒川。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整个土默川平原,牛羊见少,农田见多。足足一万多平方公里的冲积平原,土壤极其肥沃,早在俺答汗时期,就招募汉民开垦出无数稻田。 “驾,驾!” 李自成骑马奔驰在大黑河以南的草原上,弯弓搭箭,准确命中一头野鹿。 “陛下神射!” 随行文武齐声喝彩,他们依旧遵奉李自成为大顺皇帝。 李自成今年只有46岁,看似正当壮年,其实是一身旧伤。有做流寇时受的伤,也有征战草原受的伤,每到冬天就备受煎熬。 近年来,又患上风湿病,浑身关节疼得走不动路。 每次卧床数日,他都会外出打猎,表示自己的身体没有大碍。可越是如此,他就越心虚,害怕那些老兄弟心生异志。 他现在没什么亲人,侄子李过已经病死,也就老婆孩子和一个小舅子。另外还有几个妃子,但没什么亲情可言。 自己如果死了,老婆能镇得住吗? 就算平时候镇得住,大同军迟早要来攻打河套,到时又会有多少人暗中投降?甚至是在关键时候倒戈! 前几年,李自成还有些志向,想在草原打出一大片领土。 可现实总是残酷的,一个河套产粮区,不足以支撑他北击大漠的后勤。向东攻打集宁,虽然总能轻松拿下,可转眼又丢失了。还不敢分兵常驻集宁,他曾经尝试过,很快就遭到周边部落的围攻。 李自成带走的汉民太少,统治河套已经是极限。 无法继续扩张,就只能窝在河套,日子一天天的消磨,志气也一点点的消磨。随着儿子年龄日长,今年就满五岁了,李自成开始为身后事考虑。 带着猎物返回归化城,这里的皇宫比较寒酸,是当年俺答汗留下的。 牛金星听说李自成回城,立即前来觐见。 李自成笑着说:“丞相来得正好,额猎了些畜生,你拿两只回去煮了吃肉。” “多谢陛下!” 牛金星低声说道:“去集宁的商队回来了,打听到一个重要消息。” 李自成不屑道:“甚消息?那边的蒙古鞑子,又要联合起来打额了?” “不是,”牛金星说道,“南京朝廷,正在派人串联各部,说是让各部出兵,一起前往巴林部的草原,跟喀尔喀蒙古人打仗。这喀尔喀蒙古,被咱们堵在阴山口无法南下,竟然向东南方扩土千里,都快打到燕山一带了。” 李自成琢磨道:“这确是一件大事。” 牛金星说道:“陛下可主动请缨,配合大同军出战,趁机捞取更大的战功。” 李自成摆手说:“这话不要再讲。额是为了妻儿,才愿把地盘和部伍交出去。让额给南京的赵皇帝打仗?额可不是他的兵将,俺死也不会向他低头。” 牛金星不好再劝,其实是他想立功,想去南京的朝廷当官。 牛金星也有儿子,长子已经九岁,是在山西出生的。他知道赵皇帝雄图大略,百分之百要来打河套,如果不趁早献土投降,到时候自己肯定要做俘虏。 所以,牛金星不断撺掇李自成献土,好为自己和孩子留一条后路。 如今听说喀尔喀蒙古扩张,牛金星又有了心思,想利用李自成的部队,配合朝廷大军作战立功。 对李自成忠心耿耿的丞相牛金星,都有这么多小心思,更何况那些大顺军的武将。他们打不出去,困在河套做大地主,早就失去了当年的雄心壮志。 李自成突然问:“你说咱们的家乡都怎样了?” 牛金星愣了愣,摇头道:“不知。” 李自成说道:“额问了陕西来的商贾,咱们离开以后,陕西只有一年大旱,其余年份都是风调雨顺。老百姓都分了地,日子过得极好,逢年过节,家家都能吃上白面。南京那个赵皇帝,虽然窃了额的江山,但他治国确实比额强。额输给他,不算冤枉。” 牛金星说:“陛下也是英明治国,不输给赵皇帝许多。” 李自成摆摆手:“额治国肯定比崇祯强,跟赵皇帝比,还是比不上的。额明白自家本事,不说那些大话。以往也小看了蒙古人,总以为带兵过来,就能打下大块地盘建国。可这几年,打来打去也只有河套。先生讲过汉武帝的故事,额不是霍去病。就算是霍去病,也在草原打不开。霍去病没了汉武帝的粮草,没有别的军队配合,他一个人是封不了狼居胥的。” “陛下看得很透。”牛金星只能附和。 李自成揉揉胀痛的膝盖骨,说道:“额现在没别的想法,就想回老家看看,弄些良田种麦子。官府不来欺负额最好,让额做乡下的富家翁便成。那甚漠北蒙古鞑子,留给赵皇帝慢慢打吧。” 782【皇帝亲自给太子教学】 费如鹤回京之后,三天两头被召进宫里。不是赵瀚本人召见,就是费氏姐妹相请,在外人看来自是恩宠至极。 这天,太子赵匡桓在文华殿读书,赵瀚带着费如鹤亲自来督学。 对于这个舅舅,赵匡桓感觉有些陌生,但又对其威名如雷贯耳。他的同学当中,也有颇多费大都督的崇拜者。 黄宗羲正在讲《三原论》,众官看到皇帝来了,皆欲起身拜见。赵瀚却抬手制止,让他们不要乱动,教学活动继续进行。 包括黄宗羲在内,大家都有些紧张,赵匡桓更是忍不住多次回头看。 “心无旁骛!” 还是黄宗羲最先冷静下来,用戒尺敲打桌面,提醒太子爷不要频频走神。 上课上到一半,有个中书舍人来了。他没有获准入内,又不能随意走动,只得站在门口一直苦等。 直至放学,闲杂人等,都获准离去,赵瀚才说:“进来吧。” 赵瀚过去坐了主位,太子和费如鹤,坐在两边的下首位。黄宗羲、胡梦泰、李顒,以及闻讯赶来的张岱,全部稀里糊涂的依次落座。 “臣范必英,拜见陛下!” 中书舍人趋步上前拜见,接着又向太子等人见礼。 赵瀚指着此人介绍:“这是范文正公(范仲淹)的十八世孙,名必英,字龙仙。” 赵匡桓和李颙都肃然起敬,朝着范必英拱手致意。 赵瀚笑着对张岱说:“张卿认识他吧?” 张岱回答说:“回禀陛下,臣与其亡父是故交,臣也曾多次到范园做客。” 赵瀚又问范必英:“你可知,朕招你来此处是何意?” 范必英忐忑道:“臣实在不知。” 赵瀚扫视众人,说道:“江苏布政使徐颖,下令全省清查田亩,又鼓励百姓举报破坏田政之举。近日,徐布政又上了一封密揭,说有数十范氏子弟,联名举报范氏族长,以义庄的名义强行收走私田。当初分走范氏义庄的农民,每人都必须拿出一亩好田,聚少成多重建范氏义庄。” 范必英面露惊骇之色,连忙跪下辩解:“陛下容秉,先父亡故已然十载。即便在世之时,也从不过问族内事务。先父虽出身范氏主宗,但家境早已破落,不得已甚至做了……赘婿,为官之后才恢复范氏本姓。” 赵瀚冷笑:“这次侵占民田为范氏义庄,就有你两个兄长的份。他们仗着你父亲生前的名声,在乡间到处串联倡导,把不肯交田的范氏子孙,都斥为数典忘祖之辈!” 范必英吓得浑身瘫软,差点没当场昏死过去。 赵瀚一脸阴沉道:“徐布政正待查处此事,命令刚下达到吴县,地方官员就压着不办,反而还写信劝徐布政收手。吴县那些读书人,聚集上百人之多,联名向徐布政施压。说什么范氏义庄,是吴县的文脉脊梁,万万不能轻易毁弃……” 赵瀚随即问范必英:“徐布政在密揭里说,这件事他打算严惩,杀一批,关一批,流放一批,革职一批。你觉得这样处置是否妥当?” 范必英硬着头皮回答:“极为妥当,破坏田政之人,该当严惩不贷!” 赵瀚又问赵匡桓:“太子觉得呢?” 赵匡桓心里已经明白,父亲选在文华殿处理此事,是要亲自给他示范如何治国。当即说道:“父皇,孩儿不知此事原委。诸位先生都教导孩儿,治国应当谨慎,不知前因后果,不可轻易做出决策。那范氏义庄,究竟为何物?” 赵瀚对儿子的回答非常满意,目光投向张岱:“张卿给太子说说,范氏义庄为何物?” 张岱起身陈述说:“范文正公第三次被贬时,在家乡吴县置地千余亩,设范氏义庄救济宗族贫困之人。又在义庄设立义学,教导宗族贫寒子弟读书,便是异姓贫寒子弟也能读书。范氏义庄从设立至今,已有五百年之久,历经宋、元、明三代而不衰。在我大同新朝分田之前,范氏义庄已有数千亩地,为天下义庄之典范。” 赵瀚问儿子:“你觉得如何?” 赵匡桓回答:“父皇,孩儿认为这是好事,但破坏了田政实属不该。” “那朕就来说说,这个天下义庄典范,这个吴县的文脉脊梁,五百年来是怎么运作的,”赵瀚扫视众人,视线相触者,纷纷低头躲避,“范文正公,设立义庄自出于好心。可他的次子,比他本人官做得更大,大肆收买民田,扩大范氏义庄的规模。还从宋朝皇帝那里,弄来各种褒奖,弄来各种赋税减免,范氏义庄几乎就是不交赋税的!” 范氏义庄不交田赋? 赵匡桓和李颙都颇为吃惊,纷纷朝堂下跪着的范必英看去。 赵瀚继续说道:“到了元朝,范氏义庄完全免征田赋。有苏州官员,打算向范氏义庄征税,立即被范氏族人告到元朝皇帝那里。明朝开国,江浙地区征收重赋,范氏义庄也不例外,已经到了无法维持的地步。张居正死后,一条鞭法彻底变形,范氏义庄借此死灰复燃,变得比以前更加兴盛。范氏义庄该上交的田赋,全都摊在贫苦百姓头上,逼得多少农民倾家荡产!没有飞洒诡寄的田产,范氏义庄也隐瞒起来,一两银子也不上交朝廷!” “嗙!” 赵瀚猛拍桌子,大怒道:“大同军收复江南之时,已经给范氏义庄定了性。范氏义庄的田亩,也就近分给周边农民,获田者也大部分是范氏子孙。朕尊崇范文正公,不想恶待他的后人,当时只杀了几个臭名昭著者。这才过去十年,范家又有人卷土重来,真当朕死了吗?真以为朝廷的刀锋不利乎?竟还有那么多官员和读书人,给侵占民田的范家求情!太子你说,范氏义庄是什么东西?” 赵匡桓仔细想想,整理措辞道:“范氏义庄明着救济族人和乡里,得了大大的名声。实则慷朝廷之慨,把本该朝廷收走的田赋,用来做善事邀买自家名声。坏得很!” “何止,”赵瀚说道,“范氏义庄,在前明时飞洒诡寄,坑害了不少吴县农民。数千亩良田,不给朝廷交税,全部用来救济的宗亲和乡里?拿出多少来救济,还不是他们自己说了算!他们不仅邀买名声,还损公肥私!跟曲阜孔家有何区别?” 突然,范必英磕头疾呼:“请陛下彻查此事,哪个姓范的破坏田政,须当全部法办不容轻饶。便是臣那两个兄长,该杀就杀,该流放便流放。严肃查处,才能正本清源,莫让他们坏了祖宗文正公的德行名声!” “很好,你去查,”赵瀚说道,“你也别做中书舍人了,改任督察院廉政官,跟随同僚一起去吴县彻查!” 范必英听得目瞪口呆,好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喊道:“陛下信任微臣,臣自当大义灭亲以报君恩!” 范必英只能在督察院混了,结案之后,甚至这辈子都不敢再回老家。一代名臣之后,范仲淹的嫡系子孙,被皇帝逼得只能做六亲不认的“酷吏”。 范必英完全没得选择,他敢不听话,必遭兄长连累,估计连儿子都将失去做官资格。 因此越想越愤怒,不是埋怨皇帝,而是埋怨兄长和族人。 他爹幼时贫寒,除了能在义学免费读书,也没受到过范氏义庄多少接济。为了生存,他爹甚至做了赘婿,直到考中科举才真正翻身。 对于范氏义庄,他爹没得啥好处,反而在做官之后,用贪来的银子给义庄捐田。 范必英本人,更是没享受到义庄的好处,如今被坑得差一点就丢官。在他心里,已经把族人和义庄当成祸害,无论如何必须给解决干净。 分族迁徙! 范必英已经决定了,等案子了结,就上疏请求把范氏分族,迁徙一批前往河北落户。以前已经分族迁徙了,但还不够,还要接着迁才行。他对家族处理得越狠,就越能得到皇帝的器重,反正要被族人戳脊梁骨,不如就往死里下手。 费如鹤全程旁观,一句话都没说。 他知道赵瀚是啥意思,无缘无故请自己看这一处好戏。无非是在敲打他费大都督,千万不要去破坏田政,通过族人经商捞钱也该克制些。 赵瀚挥手屏退众人,范必英冒着冷汗离开。 赵瀚问赵匡桓:“太子今日观政,都有什么收货?” 赵匡桓仔细想了想:“忠良之后,不一定是忠良。圣贤之后,不一定是圣贤。不管是吴县范家,还是曲阜孔家,都要按《大同律》处置,不能给他们格外优待。这些名人的后代,真要胡作非为起来,依靠祖宗留下的好名声,反而对国家的危害更大。” 此言一出,当场就有人面色剧变。 完了,太子有这种想法,恐怕登基之后不好糊弄,劝他优待士绅也不容易办到。 “还有呢?”赵瀚又问。 赵匡桓迟疑片刻,摇头说:“父皇,孩儿愚钝,实在想不出来。” 赵瀚告诫道:“一个人,名声再好,不要看他说什么,要看他在做什么。就如这范氏义庄,存世五百年不倒,名气越来越大,田亩越来越多,成了天下慈善之典范。他们典的是哪门子范?” 783【不知狼居胥在何处】 除了河北、陕西、山西、辽宁,由于地广人稀没有清查,其余各省全都开始了大规模清田行动。 一个王朝如果到了中期,清田就将变得难如登天。 可在王朝初期,清查田亩、清理人口,其实是相对容易的事情。只要相关政策合理,广大底层就愿意配合,官员和士绅也不敢挑战皇帝的权威。 从朱元璋开创大明,一直到永乐十年,明朝的田亩、人口都是十年一查(每年都有人口统计,但十年一次大范围清查)。 据《明实录》的统计就能看出,大明人口逐年增涨,在永乐元年、永乐十年分别达到6600万和6500万。之后就一路走跌,总是徘徊在5000万人左右,朱棣估计忙着北伐草原,对地方的控制力明显下降,每次清查人口都是官员在糊弄。 直到成化年间,宠幸万贵妃的昏君朱见深登基,面对着百万流民的烂摊子,大明人口竟然又暴涨至6000万。到成化十五年时,大明人口攀升至巅峰的7100万。 然后,一代明君、中兴之主、大明弘治皇帝继位,人口瞬间暴跌到5000万。 再配合田亩数量来比较,也是非常有意思的。 洪武二十四年,全国耕地3亿7千多万亩。洪武二十五年,田亩清查完成,全国耕地猛增到8亿8千万亩——这不是什么开始,而是整个明朝的巅峰。 到了弘治皇帝时期,全国耕地数量,比朱元璋那会儿直接减半。 作为开国皇帝,朱元璋真是想干啥就干啥。说一句清查田亩、大造黄册,一年时间就全国耕地数量翻倍,从3亿7千万亩暴增到8亿8千万亩。 赵瀚也是开国皇帝,同样想干啥干啥。 一道圣旨下去,全国官员都忙活起来。省里派专员到府里督促,府里再派专员到州县督办。经常是县衙户科人手不够,得从其他科房借调官吏,村镇干部和农会也都运转起来。 大量暴力或者隐性侵占民田的案子,在清田过程当中暴露出来。 有了皇帝撑腰,地方官吏还敢隐瞒的,总有农民跑去匿名举报。底层农民,家家户户都有孩子读书,很多匿名举报信是小学生写的,偶尔有生字不会写,甚至使用拼音来代替。 越来越多的官吏落马,越来越多的士绅豪强被抓,然后等着被集体迁往黑龙江都司辖地。 黑龙江都司太过偏远,正常移民打死不愿去,现在不就有足够的移民了吗? 户部尚书郭舜禹,总结了京城周边两省的情况,向皇帝汇报说:“陛下,安徽、江苏两省的侵田案,多是钻了移民的空子。朝廷每年都组织移民,其原有土地重新分配。移民的百姓,可指定一亩土地,赠与留在原籍的亲属。剩下的土地,皆由官府分配给附近的新近成年者。这种分配,被地方官吏和士绅豪强上下其手!侵占民田最多的,不是流官,也不是富商,而是县衙小吏和乡下望族。” “你想说什么?”赵瀚问道。 郭舜禹说道:“陕西、山西、河北、辽宁四省,已经持续移民近百万。朝廷的移民计划,可以不用再实行了,等这些省份自然繁衍为好。向北方移民越多,南方的田政就越混乱,而且朝廷也靡费钱粮无数。自从收复北方之后,朝廷没怎么打大仗,可国库的钱粮却所剩无几,全都是砸进了移民当中。一路的运输,流民的安置,赠与耕牛、种子、被服、补贴……处处都要钱,处处都要粮。” 赵瀚笑道:“国库现在是财部总管,跟你户部没多大关系,你着急国库空虚做什么?” 郭舜禹哭丧着脸:“可移民却是户部在管,从中枢户部,到县衙户科,官吏全都疲惫不堪,一个人当好几个人用。移民所需的钱粮,都需要跟各个衙门接洽,从申请、审核到批复,整天忙得不可开交。移民从原籍遇到新籍,全是户籍部门在管。稍有出错,动辄要吃挂落。上头又有财政、银行衙门盯着,时不时还要应付钱粮审查,还要配合督察院的监察。” 这是来叫苦的,负责移民的官吏确实很累。而且移民钱粮被层层监管,小贪小拿不会出问题,稍微贪得大些就容易暴露,说起来油水丰厚,其实是风险极大。 赵瀚说道:“移民暂缓吧。” 郭舜禹下意识想继续劝谏,突然发觉不对劲,咋皇帝如此轻易就同意了? 赵瀚说道:“要打大仗了,腾不出钱粮去移民。” 近几年的财政非常诡异,国库收入不断增加,却总是存不起来多少钱粮。 一是提高了官吏的工资,二是教育开支不断增涨,三是提高了地方留存税款的比例,四就是移民费用持续性猛增。 以前向山东、河南移民,老百姓的积极性很高,踊跃报名的非常多,移民开销也不是很大。可目的地换成更北方以后,老百姓就不那么热情了,越是偏远苦寒之地,就越要提高移民的待遇,每个移民所需的费用打着滚儿上涨。 赵瀚继续说:“此战之后,不会再大规模移民。但小规模移民不会停止,河北、辽宁以北的蒙古地盘,很多地方都是适于耕种的。每年须得迁徙一批汉民过去,如此才能巩固边疆。” “陛下圣明!” 郭舜禹连忙拍马屁,只要别再大规模移民就好。 官员们抱怨归抱怨,但也都知道,移民工作是必须的。就像明朝初年,很多地方都被打烂了,朱元璋同样进行了持续多年的移民安置。 比如山西洪洞县,就是明初的北方移民转运站。 当时全国各地的移民,被送到洪洞大槐树下登记,确定最终的安置地点再转走。几百年之后的现代社会,那里成为数亿国人的寻根圣地,都说自己的祖籍在洪洞大槐树。 问我祖先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居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鸹窝。 明代的大槐树移民,整整持续了五十年,朱元璋死了都还在继续!因为明初的财政有限,还要忙着打仗,无法短期内大规模移民,只能几十年如一日的小规模进行。 这个时空,估计会出现另一个集体记忆。 前往北方的移民,除了辽宁是坐海船,其余全都要在徐州集散,徐州将会成为无数人的梦中故乡。 …… “驾!” 南京东郊,皇家马场。 这段时间是对外开放日,许多百姓前来游玩。就算没钱租用马匹骑乘,也能买门票进去看比赛,甚至还出现了博彩现象。 不管是赛马,还是打马球,都有人私下设赌局。 当然,赌局规模不大,只能悄悄进行,毕竟朝廷一直都禁赌。 “加油,加油!” “快抽鞭子啊!” 两千多观众疯狂呐喊,十多匹马正在赛道狂奔。 关于“加油”的来源,有说出自刘伯温,有说出自刘墉,有说出自张之洞他爹,也有说出自榨油坊的号子。但这个时空,南京人喊“加油”,肯定出自紫禁城里那位赵皇帝。 赵瀚某日观赏马球,兴起忽喊“加油”,这个词汇就渐渐传开了。 此时此刻,费如鹤正带着太子在观看赛马。 这货回京之后,到处游玩耍乐,最后还是觉得马场合乎心意。不但自己来,还拉着太子出游,赵瀚对此并不阻止,太子跟舅舅混熟了是好事。 “唉!” 赵匡桓看着头马冲线,顿时郁闷得一屁股坐下,他寄养在此的爱马只跑了第三。 费如鹤道:“太子,我有匹马,颇为神骏,养在大同那边。等平定了草原,就带回来送给太子。” 赵匡桓说:“舅父征战沙场,自是需要神驹。我不过骑马戏耍,有几匹好马就够用了。” “你倒是少年老成,随你……随陛下。”费如鹤笑道。 连续几次厮混,赵匡桓跟费如鹤已经熟络,问道:“舅父,蒙古鞑子是否真的那么凶残?” 费如鹤吐槽道:“凶残个屁,这几年闷死我了。漠南蒙古的鞑子,早就被满洲鞑子打断骨头,随便带几万人就能横扫各部。偏偏陛下勒令不准擅自北出,说要把钱粮用来移民,等北方数省人口充实、粮食丰足之后,再从北方就近征粮去打仗。” “这不对吗?”赵匡桓问。 “对是肯定对,就是太拖延时间,”费如鹤说道,“我明白陛下的想法,如果北方凋敝,就得从南方运粮去打草原。打下来容易,但得在草原移民驻军,补给线拖得更长,耗费的粮草更多,顶多能够打到集宁(乌兰察布)。陛下移民充实北方之后,粮草就充裕了,补给线也变短了,不但能打到集宁,还可以调集大军征战漠北。” 赵匡桓又问:“漠北是什么样子?舅父去过吗?” 费如鹤解释说:“漠北我没去过,但在商队里安插细作,探知了许多漠北的消息。翻过阴山之后,往北到处是戈壁沙漠,没有向导会在大漠里迷路。穿过了大漠戈壁,才是漠北蒙古的草原。要打漠北,军粮不能少,那么远的路途,又到处是大漠,稍不注意就要断粮饿死。” “舅父今后会封狼居胥吗?”赵匡桓兴奋问道。 “封狼居胥,我肯定会的,这是当初跟陛下的约定,”费如鹤说着就郁闷起来,“可惜不知道狼居胥山在哪儿,我跟蒙古人打听过了,就连蒙古人都没听说过狼居胥。” 赵匡桓顿时为之无语,想要封狼居胥的将军,却不知道具体地址。 费如鹤又说:“勒石燕然的燕然山,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就在喀尔喀蒙古的地盘上!所以,先不管狼居胥,勒石燕然也不错。” 784【朱洪武再世?】 “陛下,镇国公(费如鹤)府外,每日投帖拜访者多。但俱为商贾所遣,未有朝廷官员参与。镇国公……闭门谢客,其实根本没住家里,躲到保国公(费纯)府上。如今欲见镇国公的商贾,都跑去东郊马场了。加之太子也在马场现身,昨日马场竟有五千多人买票入内。” “朕知道了,退下吧,不必再监视。” 赵瀚很少监视大臣的行踪,他派人盯着费如鹤,纯粹是想知道,这位儿时伙伴会怎么做。 事实证明,费如鹤非常聪明。 费如鹤知道自己常驻北方,想做草原生意的商人,肯定会跑来拜访套近乎。他懒得搭理,干脆不住自家。住的地方也很有趣,居然直接住在费纯家里。 这在表达什么? 第一,我虽然让族兄做生意,但一切合法经营,捞钱也遵守朝廷法度,不会收受其他商贾的贿赂。 第二,我不勾结朝中大臣,甚至不跟大臣们打交道。但我却是念旧的,我跟费纯的关系不用避嫌,我相信皇帝陛下不会猜疑。我把费纯当老朋友,也肯定会把皇帝陛下当故交。 真正让赵瀚哭笑不得的是,满朝文武大臣,居然没一个敢主动拜访费如鹤。 徐颖对江苏官场的大清洗,接着又是全国范围内清田,越来越多的地方官员被抓,偶尔还会牵扯出朝中大臣。这一系列操作,把京官们都吓坏了,感觉赵瀚要玩朱元璋那套,哪里还敢公开跟费如鹤见面? 毕竟,费如鹤不仅是镇国公,不仅是都督府的左都督,还是当朝太子的舅父! 跟镇国公走得太近,万一引起皇帝猜忌咋办? 不再管费如鹤的事情,赵瀚翻开一份奏章,只看开头就生气了:“我有那么吓人吗?堂堂工部尚书,竟然吓得要辞职归乡!” 正在埋头写起居注的丁世经,心里嘀咕道:何止吓人,朝堂内外都快被吓死了。 …… 李宅。 李日宣对赶来拜访的杨钟埋怨:“这种时候,你怎还敢来我这里?当心被黑衣卫盯上!” 杨钟说道:“黑衣卫已经改为国安院了,从来不监视大臣。” 李日宣屏退左右,把杨钟带进书房,低声说:“你怎知陛下不监视大臣,说不定今日你我见面,就已经落入了黑衣卫的视线!陛下要做朱洪武,黑衣卫就是锦衣卫!” “晦伯公多虑了,”杨钟问道,“听说晦伯公上疏请求致仕?这好好的,工部尚书怎就不做了?” 李日宣说道:“浙江刚查出贪腐大案,我以前做过浙江左布政使。这次的大案,犯事那个浙江吏厅厅正,就是我当初在浙江重用过的。这厮胆大包天,竟然买官卖官,简直老寿星吃砒霜,是活得不耐烦了!我重用的老部下,出了这么大事情,我哪里还有脸做官?哪里还有胆子做官?” 各省的吏选部门,除了负责考评全省官员政绩之外,还有权力任用省内的杂官,有权力任用省府的各级吏员。 说实话,赵瀚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才登基称帝十一年,就有官员敢大规模买卖官职! 具体操作为:给浙江吏厅主官送银子,该官员的省内考核就能评为优良。而中央吏部,一般不会推翻这种政绩评定,该官员接下来必然升迁更容易。这属于政绩造假,在变相的卖官。直接卖官就更方便,省内的杂官和吏员,浙江吏厅可以在职权范围内搞定。 此次的浙江卖官大案,居然是被清田给牵扯出的。 一个因为成绩太烂,没拿到毕业证的中学肄业生,以小学文凭报考县衙吏员,凭借裙带关系还真考上了。因为家里有钱,这货开始砸银子,次次都考评优异,迅速升为四等吏。接着又去砸银子,调到钱塘县做户科科长,掌管着全县的户籍和田册。 浙江省的清田行动,在钱塘县、仁和县首先展开,两个县的田政简直一塌糊涂。 钱塘县户科科长被抓,一番审问之下,买官升迁的事情暴露。顺藤摸瓜,逐级调查,竟然查到浙江吏厅厅正,浙江的吏选衙门主官带头乱来。上行下效,浙江全省的官吏考核、升迁,都有一些或大或小的问题。 “浙江就要跟江苏一样,被督察院杀得人头滚滚了。我主政浙江好几年,闹出这么大事,早早辞官还能落得个体面。”李日宣说道。 杨钟劝说道:“晦伯公清廉,天下谁人不知?就算追究起来,也顶多是识人不明、用人不当,真真就没有辞官的必要。” 李日宣摇头:“我意已决。三请三辞之下,陛下肯定同意。” 杨钟难以再劝,只能叹息着离开。 …… 翰林院。 年年患病卧床的张溥,熬了十年还没死。 张溥跟钱谦益两人,之前还想着进阁部做官,随后又想着给太子当老师。现在希望全部破灭,他们反而豁达起来,留在翰林院尽心尽力编撰《明史》。 钱谦益幸灾乐祸道:“两党相争,还没真的争起来,就被陛下搞得两败俱伤。喻士钦闭门谢客,似不想再做党魁;李日宣更有趣,直接就上疏请辞了。两个傻子,一开始就不清醒,在开国皇帝面前还想结党?” 张溥说道:“是这次清理官场和田亩,搞得实在太厉害。他们两人的党羽,陆陆续续被抓了不少,哪里还敢在京城上蹿下跳?当今圣上,果然是朱洪武再世。再这么下去,真得如明初那样,让官员带着镣铐办公了。” “那倒不至于,”钱谦益笑着说,“元末明初,读书人不多,官员自不够用。朱洪武定的律法又严苛,官员动辄得罪,这才让犯官带枷坐衙。大明养士三百年,天下厉行教化,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读书人却遍地都是。如今哪里会缺官?便把地方官都杀一遍,也有足够官吏补上空缺。” 张溥突然心生感慨:“崇祯要是有今上的气魄,大明又怎会亡得那么快。唉!” 距离产生美,时间也能过滤一切缺点。 当初骂崇祯骂得最狠的就是张溥,把崇祯描述为刚愎自用的独夫。这才过去多少年,居然又开始怀念崇祯了,打心眼儿里为崇祯感到惋惜。 钱谦益说道:“不是崇祯没气魄,是大明官场烂到根了。东林党身上有太多旧账,永远无法得到崇祯信任,只能任用阉党余孽来治国。两党相争,不论对错,只看输赢。崇祯若敢下令清查整顿吏治,圣旨发出去必定天下大乱,阉党和东林党能掐得血流成河。” 钱谦益也属于东林党出身,但他是一个伪东林党,为了自己的前途,甚至随时可以把东林党卖掉。 此时论述起来,钱谦益完全置身事外,似乎他从来没做过东林党一样。 说着就笑起来,钱谦益抖抖袖子:“还是你我舒坦啊,坐在翰林院里编史,官场杀得人头滚滚也跟咱们无关。执掌翰林院能贪几个银子?就贪点纸笔蜡烛,哈哈哈哈!” “管他呢,反正我命不久矣。”张溥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虚弱。 听到这话,钱谦益很想翻白眼。 张溥突然开始说正事:“《明史》不能再出错了,上次校稿的时候,有吴江人献上《吴江志》,咱们编那段错得离谱。幸好没有呈交陛下审阅,否则你我都要丢尽脸面。” 沈万三想出钱修城墙,被朱元璋流放而死的故事,在明末已经流传甚广,甚至被记录在多部野史当中。 钱谦益和张溥编撰《明史》,却遇到有人进献《吴江志》。 《吴江志》的作者莫旦,跟沈万三的后人是儿女亲家,书中有关于沈万三的详细记载。钱谦益害怕出错,又派人去吴江打听,把沈家的族谱也弄来核实。 实际情况是,朱元璋登基的时候,沈万三已经死了12年。如果不死,沈万三也有80多岁了。因为沈万三的儿子沈荣,当时就已经62岁,孙子沈森都已经39岁。而明军平定云南的时候,沈万三已经快100岁,就算还活着,把百岁老人流放去云南吗? 依据《大明律》,年过九十的老人,不满七岁的孩童,除了造反忤逆等大罪,就算杀人也不会判死刑,流放同样不适合老人和孩子。 《明史》的编修工作,被钱谦益分为四个编辑组,分别负责本纪、志、表、列传。 四大编辑组之下,还有许多小编辑组,比如地理志是一组,食货志又是一组。 钱谦益本人是不亲自动手的,只负责安排人手和审阅稿件,即便如此也常常审得天昏地暗。各组的编撰活动,工作量极大,除了大明的官方史料之外,只要有地方志能寻到,还得先把地方志给看完。 两人一边看热闹吐槽官场,一边埋头编撰史书,完全置身政治漩涡之外。 民始十一年九月,工部尚书李日宣,三请三辞,被皇帝批准辞官归乡。离京之前,加官太子太傅,算是朝廷对他的工作肯定。 朝廷大臣,没人再敢争什么,都埋头苦干本职工作,生怕被清查地方的行动给牵扯进去。 甚至就连费如鹤离京北上,除了费纯等老朋友之外,都没有哪个官员敢来送行。 朱元璋大开杀戒的故事,有谁还不知道啊? 在许多大臣的眼里,赵皇帝越看越像是朱元璋。 785【草原烽火】 大明崇祯九年,蒙古24部49名贵族,跟后金文武在沈阳会盟,共推黄台吉为“博克达彻辰汗”(天聪汗)。 此后,嫩科尔沁部形成哲里木盟,奠定了两翼十旗的格局。 这个时空,满清早早完蛋,嫩科尔沁部经过多年内斗,以前的十旗互相兼并只剩下六部。 分别为:洪果尔部,满珠习礼部,巴达礼部,喇嘛什希部,固穆部,布木巴部。 其中,洪果尔是豪格的老丈人,满珠习礼是大玉儿的兄弟。巴达礼临阵倒戈,是最先率部投靠大同军的科尔沁首领。 面对喀尔喀蒙古的入侵,面对大同军的威逼,嫩科尔沁各部,聚集于后世的通辽会盟。 巴达礼没有来,他被排斥了。 如果不是大同军暗中帮忙,巴达礼的地盘已经被瓜分,谁让他临阵倒戈当叛徒呢? 洪果尔的实力最为强大,而且他的年龄也最大,当之无愧成为召集人,坐在土台上说道:“北有喀尔喀入侵,南有汉人威逼压迫,我们科尔沁人不能再内斗了。今天召集大家过来,就是要在此重新会盟。选一个盟主出来,今后一致对外,不许任何人背盟!” 科尔沁各部的情况很尴尬,他们原本都属于哲里木盟。可会盟的地点哲里木山,却在巴达礼的地盘上,而巴达礼又做了大同军的狗腿子。 “我支持立誓会盟!”满珠习礼站起来响应。 洪果尔和满珠习礼,这几年靠着兼并扩张,已经成为科尔沁双雄。一旦会盟成功,他们都有希望做盟主。 “我也支持会盟。”喇嘛什希无奈表态。 喇嘛什希的地盘,在兴安盟、齐齐哈尔、大庆等地。看似地盘很大,却过于北方寒冷,距离汉地又远,很难购买铁器、茶叶和粮食。而且,直面喀尔喀蒙古的入侵,自己根本扛不住,必须拉上其他科尔沁一起打仗。 最后只剩固穆和布木巴,两人同属郭尔罗斯蒙古,都是科尔沁部的附属势力。他们能够生存下来,纯属位置边缘,科尔沁部忙着内斗。 洪果尔非常满意:“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就选一个盟主吧。” 满珠习礼说:“对,该选盟主。谁做盟主,各部就推举他为大汗。” 剩下三人,左右看看,都不敢表态。 满珠习礼又说:“不如比试骑射,谁赢了谁做大汗!” 一把年纪的洪果尔说:“大汗要有威望,要有智慧,武勇反而是其次。” 喇嘛什希生怕他们打起来,万一会盟失败,他将独自面对喀尔喀蒙古的军队。此时连忙说道:“不如由你们两位,一并做大汗。” 洪果尔却说:“大汗和副汗,也是要分主次的。” 满珠习礼也说:“应该分出主次尊卑。” 这事儿根本没法谈,草原以实力为尊,而他们两个的实力却差不多。 当天讨论不出结果,第二天继续谈,谈到最后只能互相妥协,洪果尔和满珠习礼一起做大汗。以三年为期,轮流担任大汗和副汗,第一任大汗靠麾下勇士比武决定。 比武持续进行的两天,洪果尔部的勇士略胜一筹。 成为大汗的洪果尔志得意满,召集各部首领,包括那些小首领议事:“喀尔喀在西北边,汉人在南边,我们不能两面作战。而且,我们已经向汉人皇帝称臣,汉军又那么强大,这个时候不能跟汉人翻脸。不但不能翻脸,还要谦卑一些,给汉人皇帝送去贡品。请求汉人皇帝出兵,帮着我们一起打喀尔喀!” “可是……”布木巴出声道,“汉人皇帝要设黑龙江都司,是在我的领地设立都司,还要划出草场给汉人移民。汉兵已经来了,就在我的领地上,我不敢阻挡,只能把牧民撤走。” 固穆说:“我也是一样,汉兵要夺走我很大一块土地,全部划给那个黑龙江都司。” 洪果尔却说:“汉兵索要的草场并不大,你们没有什么损失,我认为应该答应,这样才能换来汉人皇帝出兵帮忙。” 此言一出,布木巴和固穆都不再说话。 他们被卖了,谁让他们最弱小呢?根本就没有话语权。 这次会盟,对他们来说没有半点好处,他们的地盘距离喀尔喀最远。整个科尔沁蒙古被灭了,才会轮到他们挨打。 固穆悄悄看向布木巴,布木巴微微点头。 两人已然打定主意,回去就彻底倒向汉人朝廷。反正都是要吃亏,反正都要割地盘给黑龙江都司,当然要选最为强大的做靠山。给汉人皇帝当狗,跟给科尔沁首领当狗,两相比较起来,还是给汉人皇帝当狗更划算。 此次会盟,才刚开始就内部破裂了。 洪果尔还在继续说:“巴林左旗,已经被喀尔喀征服了。扎鲁特旗,更是主动投靠喀尔喀。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各部联手出兵,还要去联络阿鲁科尔沁,一起把喀尔喀打回兴安岭外。接下来,就是联手去打巴达礼!” 满珠习礼反驳道:“巴达礼虽然可恶,但有大同军护着。跟巴达礼打仗可以,却不能将他灭了。一旦巴达礼失去领地,就会招来汉人皇帝的怒火。巴达礼那个混蛋,是汉人皇帝扎在科尔沁草原的一颗钉子!” 喇嘛什希突然提出疑惑:“汉人皇帝派来了使者,要按原来的样子,把我们分化册封为十卫。这个,要不要答应?” “不能答应!” 洪果尔和满珠习礼同时说道。 他们两个,是这几年兼并的最大获益者。一旦答应把科尔沁册封为十卫,就等于之前的仗白打了,吞并的地盘全都得吐出去。 喇嘛什希问道:“不答应汉人皇帝的册封,汉人皇帝会帮着出兵吗?恐怕非但不会出兵相助,反而还会出兵来打我们,到时候我们就是腹背受敌。” 众人沉默。 草原部落的兼并非常残酷,臣服汉人皇帝,即便地盘缩小,还能保住自己的地位。若是被喀尔喀蒙古兼并,科尔沁首领们很难活命,妻儿和族人都会被抢走。 可让洪果尔、满珠习礼吐出已经吞下的肥肉,他们又着实不甘心。 洪果尔说:“汉人使者那边,暂时先拖着,反正已经拖了两个月。如今正是秋天,膘肥马壮,我们先联手出兵去把喀尔喀赶走!” “这样很好,我支持出兵先打喀尔喀!”满珠习礼附和道。 “哒哒哒哒!” 就在他们说话之间,数骑飞奔而来,大老远就喊道:“喀尔喀部来了,巴林右旗抵挡不住,已经被喀尔喀征服。翁牛特部被喀尔喀劫掠,举族南逃去投奔汉人!” 洪果尔惊立而起,大喊道:“各部回去召集兵马,一定要把喀尔喀挡住。还有,派人通知大同军,请他们赶紧出兵相助!” 喀尔喀蒙古大军,是从锡林郭勒方向来的,穿越大兴安岭余脉的河谷。 如今,巴林两部都被征服,翁牛特部又惊慌南逃。喀尔喀蒙古的大军,向东可以攻打科尔沁各部,向南可以攻打大同军占领的赤峰。 固穆和布木巴,骑马飞奔回去,径直前去拜见李正。 “末将固穆(布木巴),拜见都司大人!” “快快请起。” 固穆抢着说:“大人,我们愿意接受册封。大人的黑龙江都司,想要的土地也尽管划走。洪果尔那些人,不肯接受朝廷的安排,不愿交出他们吞掉的草场。朝廷应该出兵惩戒,狠狠教训科尔沁的首领,把他们的地盘拿来重新划十旗……不对,是划为十卫。” 布木巴也说:“就该重新划地盘,科尔沁部实力太强了,不能让他们占太多草场。我们郭尔罗斯部就很弱,该把科尔沁的草场,划一些给郭尔罗斯部。” 两个家伙在会盟时,被科尔沁诸部给卖掉,现在又回来出卖科尔沁。 他们愿意划出自己的部分地盘,交给黑龙江都司作为辖地。那么大同朝廷,就该投桃报李,把科尔沁各部教训一番,划一块科尔沁的地盘补偿两人。 这个提议,正合李正的心意,无非削弱科尔沁蒙古,扶持郭尔罗斯蒙古与其对抗。 李正满脸微笑,拉着两人的手说:“二位真是大大的忠臣,我一定上疏陛下,说明两位的赤胆忠心。” 赵瀚跟阁部官员讨论时,原计划是把布木巴弄死。现在不用弄死了,还必须大力支持! 固穆继续说:“喀尔喀蒙古大军又来了,巴林部的两支,全都被征服。翁牛特部也逃了,正是我们出兵的好时候。科尔沁要跟喀尔喀打仗,各部一定空虚,正好出兵夺了他们的草场!” 李正却迟疑起来。 人家科尔沁在跟喀尔喀打仗,自己去捅科尔沁的菊花,这事儿着实有些不地道。万一科尔沁各部狗急跳墙,干脆投靠喀尔喀盟主,那大同军就将面临更多的敌人。 李正说道:“先不急,让他们打仗,打完了我们再去收拾残局。” 李正随即发出急信,火速告知辽宁方面。 辽宁早就收到了消息,却是河北那边传来的。 河北、辽宁、黑龙江都司的大同军将领,反应竟然出奇的一致,就是让喀尔喀和科尔沁先打,等打得差不多了大同军再出手。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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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珲多尔济去年才死爹继位,虽然他之前也一直领兵,但现在同样需要战功巩固权威。他握着刀柄说:“科尔沁诸部,不会轻易投降的,一切都要打过了再说。如果不把他们打痛,就算今天投降,明天也会复叛。既然你们反对,那就先不打巴达礼,直接去打科尔沁最肥沃的草场(通辽)!” 墨尔根还是害怕大同军,提醒道:“大汗,去年大汗的父亲,已经派出使者南下,请求汉人皇帝的册封,只是半路又被召回来。现在大战一触即发,为了避免汉兵卷入,可以重新派出使者南下……” “胡闹!难道我怕汉人吗?我要做全蒙古的大汗,迟早要跟汉人决战的!”察珲多尔济大怒。 达尔罕连忙打圆场:“大汗,墨尔根并非害怕汉人,而是在用一种计谋。派出去的使者,不用前往南京,只需要跟汉兵将领接触。我们宣称臣服汉人皇帝,这样就能迷惑汉兵将领,让他们短时间内犹豫不出兵。等吞并了科尔沁,到时候再翻脸不迟。” 察珲多尔济稍微能接受这个说法,点头赞许道:“确实是好计谋。” 随即,喀尔喀蒙古谴使南下,跑去河北忽悠张铁牛,打着请求臣服的幌子拖时间。 与此同时,喀尔喀大军继续东进。 除了喀尔喀七部之兵,还有许多被征服的部落勇士。比如呼伦贝尔草原,也有一支阿鲁科尔沁,两年前就被喀尔喀吞并。又比如锡林郭勒草原,那里的察哈尔蒙古分支,也已经被喀尔喀给征服。还有巴林部、扎鲁特部,全都出兵跟随打仗。 各部兵力加起来,已经超过十万人,再加上随军牲畜,在草原行军时堪称壮阔。 蒙古是真的衰落了,喀尔喀部费尽心机,也才能聚集十万骑兵。而放在一百年前,仅占据河套的俺答汗,就能拉出十万兵马打仗。 大军行进到通辽地区,只见到丰美的草原,河谷地带甚至还有农田,就是看不见科尔沁部的影子。 科尔沁诸部衰落得厉害,把十二三岁的孩子算上,也只能聚集两三万兵马。他们哪敢跟喀尔喀十万大军硬碰硬?早就带着牲畜和粮食跑了,准备来个诱敌深入。 察珲多尔济下令:“十万大军,兵分两路。沿途扫荡草场,寻找科尔沁主力!” 科尔沁各部的人口和牲畜,也是兵分两路撤退。一路撤到兴安盟地区的丘陵地带,一路撤到嫩江上游北岸。这些家伙选择往北跑,是在躲避喀尔喀的同时,顺带着远离大同军驻地,既不担心被大同军偷袭,还能期待大同军跟喀尔喀打起来。 …… 科尔沁右翼中旗,霍林河边。 这条发源于大兴安岭余脉的河流,不但流淌出丰美的草原,还流淌出一块块的农田。 农田大部分是汉人在耕种,百余年来,一些蒙古人也学会了种地。 巴达礼临阵倒戈投靠大同军之后,虽然隔得很远,但依旧获得了支持。粮食支援还在其次,大同军甚至送来500副棉甲、2000副皮甲、2000把腰刀,巴达礼的军队战斗力大增。 而他给出的回报,是跟科尔沁别的部落死磕。同时,跟随满清抢来的汉人奴隶,必须全部给予其自由,不准再蓄养汉人为奴! 巴达礼的做法是,反正麾下青壮死伤颇多,干脆挑选相对健壮的汉人奴隶,与族内的蒙古寡妇通婚。寡妇的牲畜和田产,由汉人丈夫来继承,但汉人丈夫必须改蒙古名。其余孱弱的汉人奴隶,释放为自由民,给蒙古贵族耕种或放牧打工赚钱。 这种做法,已经很进步了。 毕竟不是谁都能像俺答汗那样,对汉民一视同仁对待,竟搞得大明边军和百姓,纷纷翻越长城前去投靠。 “诺颜(领主、君主),东北方有狼烟!” “召集部众应战!” 巴达礼吹号聚集骑兵,霍林河两岸的部众,纷纷骑着战马前来汇合。其中有近千人,居然是娶了蒙古寡妇的汉民。 大量释放农奴,又有大同军支援粮食和兵甲,造成巴达礼的军事实力猛涨。在遭到围攻的情况下,非但不落下风,甚至还扩张了一些地盘,他拥有一支6000人的骑兵部队。 “哒哒哒哒!” 巴达礼率领麾下士卒,很快跟敌方的先头部队撞上。 双方隔得老远停下,一骑快马奔来交涉:“我们不是来与贵部为敌,请让我们从这里穿过去,喀尔喀蒙古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听闻此言,巴达礼顿时笑起来,明白这些家伙打的什么主意。 喀尔喀十万大军,朝着东边追击去了。科尔沁各部的主力,却从西北方绕一个大圈子,直插已经归顺喀尔喀的扎鲁特部。 巴达礼说道:“想过去可以,你们回来的时候,我要收一千头羊做过路金。” “可以!”对方爽快答应。 先头部队过去之后,后续部队也很快抵达,前后加起来竟然有两万多骑兵。不过嘛,装备很烂,一大半骑兵没有披甲,还有许多老人和孩子——由于多年征战,科尔沁各部青壮死伤惨重。 两万多科尔沁骑兵,借道巴达礼的地盘,迅速偷袭扎鲁特部草场。 扎鲁特部的青壮,大部分跟着喀尔喀东征,留下来的基本属于老弱妇孺。面对两万多科尔沁骑兵,完全没有招架之力,能骑马的纷纷往西面山中遁逃。 “快跑啊!” “一个不留,全部杀了!” 科尔沁骑兵打的是奔袭战,确实不需要俘虏,见到活人就一刀砍过去。 突袭了扎鲁特部的老窝,科尔沁骑兵继续往前,又去突袭巴林左旗和右旗。沿途所过,老弱妇孺被砍杀殆尽,带着抢来的牲畜翻越大兴安岭余脉,居然直奔锡林郭勒草原。 如此做法,不但回军的喀尔喀扑了个空,巴达礼的过路费也没能收到。 随即,科尔沁骑兵折身北上,从兴安盟地区穿越河谷回去。 察珲多尔济率军一路追赶,只看到被抢掠一空的扎鲁特部和巴林部,就连锡林郭勒都被抢了两处草场。 “混蛋,竟敢这样戏弄我!” 察珲多尔济率军直追,追进兴安盟的山区就傻眼了。几处河谷通道,竟然都修筑了土墙,喀尔喀骑兵必须全部下马“攻城”。 “砍树,造梯子,我要踏平这里!” 察珲多尔济已经顾不得伤亡,他只想狠狠出一口恶气。 土墙并不高,只有两米的样子,但喀尔喀蒙古兵真不擅长攻城战。而且数量再多,在河谷地带也无法展开,多余的士兵只能站得老远,朝着土墙的那边抛射弓箭。 土墙内外,箭矢满天飞,第一天的战斗,喀尔喀士兵就死伤好几百。 作为防守方的科尔沁军队,面临的情况同样不好过。 “大汗,大汗,不好了!” “说!” “我们撤往嫩江北岸的部众,有好几万喀尔喀兵追过去。部众正在继续北撤,但迟早会被敌人追上。” 大量人员带着全部家当撤离,是会在草原留下痕迹的,车辆和牲畜的印记很难消除。 科尔沁聚集主力偷袭敌方驻地,喀尔喀也在分兵追击科尔沁部众。 嫩江北岸那边,有洪果尔的族人,有他全部的财产。 洪果尔焦急说道:“不能再纠缠下去,把土墙外的敌人放进来,引诱他们进更险要的山谷伏杀!” 又过去一天,防守方明显放水,喀尔喀的进攻很快有了效果。 一个又一个喀尔喀士兵,翻越土墙追杀出去,科尔沁士兵被打得逃之夭夭。喀尔喀士兵又抬着圆木,将几处土墙撞塌,牵着战马从残垣穿过。 就在全军准备骑马追击时,察珲多尔济却遥望前方的河谷:“吹号,传令,全军缓慢前进,多多派出士兵探索,不要中了敌人的埋伏。敌军败得很蹊跷,看着不像已经溃散的样子。” 787【各投各妈,各找各爸】 大庆和齐齐哈尔之间,有一片河流纵横、湖泊交错的牧场。 这里原属杜尔伯特蒙古的地盘,几年交战下来,杜尔伯特两旗,已经被科尔沁蒙古给瓜分。两旗的首领,全部被砍头,科尔沁蒙古分出台吉(王子)前往统治。 如今,科尔沁主力去了西边奔袭,洪果尔和满珠习礼的族人,带着财货、牲畜和粮食,全都撤到了这片草原。 “济农(副汗、亲王),前方的痕迹越来越新了,敌人的部众肯定就在不远。” “放弃后勤辎重,留三千人护送,剩下随我全速追赶!” 达尔罕一声令下,带着四万多骑兵,舍弃后勤辎重全速前进。并且还兵分两路,一路顺着嫩江往北,一路绕过连环湖北上。 连环湖的秋天很美,清澈的湖水映照着蓝天,湖边到处是迎风起伏的芦苇荡。还有许多没抢收完的麦田,正在冒着滚滚浓烟,科尔沁人把带不走的麦子也烧了。继续往北,还有一大片胡杨林,金黄色的胡杨树叶,倒影在湖水中宛如天堂。 可追击和逃亡的双方,都没有心情观赏这种美景。 带着科尔沁部众逃跑的,是一个叫“薄礼”的女人。她的一个女儿(大玉儿),嫁给了黄台吉;她的另一个女儿,嫁给了多尔衮。 “次妃,次妃,敌人追来了!” 薄礼在满清那边的封号,是“科尔沁次妃”。还有一个“科尔沁大妃”,是薄礼的婆婆,如今早已病死了。 薄礼是一个老妇人,她勒马回望身后:“逃不了的,我们牛羊车马太多,跑不过敌人的骑兵。不该留恋这里的麦子,也不该贪图这里的安逸,前几天就该继续往北撤走。都拿起武器,准备战斗吧。” “哒哒哒哒!” 顺着嫩江北上的那一路喀尔喀骑兵,率先追上了科尔沁部众。 两万骑兵,对阵好几万老弱妇孺,以及四千多汉人奴隶。 达尔罕下令道:“年轻女子不要杀,年幼孩童不要杀,汉人奴隶不要杀,其余全部都杀死!” 两万喀尔喀骑兵,开始分散包抄,沿途朝着科尔沁部众的外围射箭。 薄礼带着一群贵族妇女,手持兵器准备拼命。 眼见着自己被四面包围,许多小部落的族人,毫不抵抗的放下武器。而那几千汉人奴隶,更是直接趴在地上,反正谁输谁赢他们都一样。 “呜呜呜~~~~” 隆隆号角声响起,喀尔喀骑兵开始佯冲。各处连续两波冲锋之后,还没接敌的科尔沁部众就溃了,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战兵。 一队又一队的喀尔喀骑兵,将科尔沁部众给冲锋分割,开始砍杀除年轻女子、年幼孩童和汉人奴隶之外的一切活人。 薄礼因为年龄太老,一个照面就被砍死。 跟在她身后的贵族妇女,上了年纪的全是死,头发没白的则被捆起来。 只用了一个小时,战斗就彻底结束。 “济农,审问清楚了,这些是洪果尔的妻子和儿媳,那边是满珠习礼的妻子和儿媳。”一个军官带着二十多个妇人过来汇报。 达尔罕扫视一眼,指着两个姿色衰败的女人说:“把她们杀了。” 科尔沁首领的女人,既然没了姿色,就只能杀掉,不可能赏赐给麾下部将。至于还有姿色的,就算已经怀孕也行,当然是分给喀尔喀蒙古的几位诺颜。 达尔罕骑马上前,指着一个美貌女子问:“你是谁?” 美貌女子没有回答,之前那个军官说:“她是满珠习礼的儿媳。” 达尔罕瞟向其微微隆起的小腹,问道:“怀孕了?” 美貌女子终于开口:“大汗饶命。” “我不是大汗,我是喀尔喀副汗,”达尔罕说道,“你如果愿意跟我,我会保护你的安全。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也会当成亲生的养大。” “多谢副汗仁慈!”美貌女子跪地谢恩。 草原征战就是这一套,把女人抢过来,把孩子抢过来,把牲畜抢过来,把奴隶抢过来。普通青壮可以保留,各部首领却基本会死,除非这个首领没彻底失败,在战败之前就带着部众投降。 达尔罕又是一阵挑选,竟然挑中个中年妇人。 一问之下,却是满珠习礼的妃子。当即也收用了,把这对名义上的婆媳,一起带回去做自己的老婆。 他不好再继续挑,剩下的都要给察珲多尔济送去,交给喀尔喀的大汗进行统一分配。 那几千被俘的汉人奴隶,临时充任民夫,负责押送女子、孩童、牲畜和粮食。 这些喀尔喀骑兵,带着无数俘获,折道向西继续寻找科尔沁主力。 西边。 科尔沁的主力部队,由于设伏失败,带着科尔沁右翼前旗的部众和牲畜,一路向北退到了齐齐哈尔西侧山区。 倒是还能继续后退,但最终的结局,肯定是钻进大兴安岭。 几位首领,愁云惨淡,把努尔哈赤、黄台吉、多尔衮、赵瀚的祖宗十八代骂了无数遍。 退回去二三十年,不管是察哈尔部,还是他们科尔沁部,都能吊打漠北的喀尔喀蒙古。就是因为满清和大同朝廷的反复折腾,导致漠南蒙古迅速衰落,如今居然被漠北蒙古当成孙子追着打。 偌大的科尔沁草原,就算现在一致对外,加起来也不到五万兵力,其中一半还属于滥竽充数的渣渣。 喇嘛什希忍不住说:“要不,举族投降喀尔喀吧。” 满珠习礼面色冰冷,反驳道:“你又不是没见喀尔喀的招降使者,察珲多尔济那个混蛋,扬言要做全蒙古的大汗,想要做第二个成吉思汗。这种话喊出来,汉人皇帝还忍得住?大同军到底有多厉害,咱们早就领教过。现在投降喀尔喀,今后大同军打来怎么办?察珲多尔济的老窝在漠北,我们的草场却在科尔沁草原。汉人皇帝发兵,第一个就要来打咱们!” 洪果尔说:“就算要投降,也该投降汉人皇帝。不如接受汉人的条件,把这两年吞并的地盘吐出来,整个科尔沁草原分为十卫,以后老老实实做汉人朝廷的卫所指挥使。” 喇嘛什希心里叫苦不迭,你们投降倒是轻松,地盘挨着汉人那边。老子的地盘,却是首当其冲,喀尔喀蒙古下次杀来,第一个要打的肯定是我啊! 又连续后撤两天,科尔沁主力再次撤进山区,打算利用地形跟喀尔喀大军作战。 与此同时,洪果尔和满珠习礼,派遣探子往齐齐哈尔方向,想要知道自己的族人下落如何。 一天傍晚,哨骑狂奔而回,带来一个惊天噩耗。 为了抢收连环湖周边的麦子,本该快速北撤的部众,竟然在那里耽搁了几天,被喀尔喀骑兵给一锅端掉。 已经年迈的洪果尔,收到消息直接病倒。 洪果尔把满珠习礼叫来商议:“我们不要再争了,事关整个科尔沁的存亡。大汗的位子,我交给你来坐。我的几个儿子,也会听从你的命令。我现在生病了,恐怕活不了多久。你立即带着军队,翻过兴安岭,从西边绕道南下。去投靠汉人,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一定要借助大同军,夺回我们的草场,夺回我们的族人和财产!” 两人商讨对策的时候,消息已经在军中传开。 就在当晚,许多小部落的首领,带着军队乘夜开溜。他们虽然属于科尔沁部,但早就分出去多年,各自占着一片草场。 而今,他们的族人被抓,赶快过去投靠喀尔喀,还能把族人和部分财产要回来。他们只是小部落首领,如果真心投靠,喀尔喀蒙古是乐意接纳的,甚至还有可能趁机扩大草场。 “父亲,我们真的要走?” “现在不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科尔沁三大势力之一的喇嘛什希,竟然也想着投靠喀尔喀。他的部众和财产还在手里,只要抢先投效,多半能够保住大部分,顶多被更换驻地和草场,换一个更穷的地方生息,今后没有那么风光而已。 夜间。 不断有小部落骑马离开,等喇嘛什希的部众出发,顿时就变得更加嘈杂混乱。 病中的洪果尔惊坐而起,叫来儿子问:“喀尔喀杀来了?” “不知道。”儿子惊慌回答。 不多时,满珠习礼慌张跑来:“什希那厮带人走了,肯定要去举族投敌。我们也赶紧走,再不走要被围攻,立即翻越兴安岭南下!” 他们后撤驻军的地方,已经在很北边,只有一条狭窄河谷,能够向西翻越兴安岭,等他们走出大山,都快到呼伦贝尔草原了。 齐齐哈尔西南边,喇嘛什希带着部众举族来投。 “哈哈哈哈!” 梦想着做成吉思汗的察珲多尔济,志得意满的大笑起来:“挥师南下,进攻巴达礼!” 整个科尔沁草原的势力,要么已经遁逃,要么已经被征服,只剩一个给大同军当狗的巴达礼。 察珲多尔济悍然出兵,准备将巴达礼给灭掉,此举等于是向汉人朝廷宣战。 巴达礼才不傻呢,眼见洪果尔等人,被追杀得越来越远,他已经感觉到不妙。当喀尔喀大军,挥师去打他的时候,巴达礼已经带着部众前往赤峰。 咱打不赢你,还不能跑吗? 赤峰那边有汉人爸爸,你牛逼就来啊。孙贼,弄不死你! 788【不想走了】 西拉木伦河,蒙古语意为“黄河”。 它是西辽河的源头,因此又叫辽水、大潦水。 “大汗,不能再往南了!”达尔罕在西拉木伦河的北岸劝谏。 察珲多尔济拉着缰绳,看向前方宽阔的河水,又看看后面无边无际的军队和牲畜,豪气冲天道:“十多万大军,还没打什么硬仗,难道就这样散去吗?” 墨尔根也在劝阻:“大汗,我们此次出兵,是为了征服科尔沁诸部。这个目标已经达成了,巴林部、扎鲁特部都被征服。其余部落,要么投降,要么逃跑。就算逃跑的部落,族人和牲畜也被我们俘虏。我们抢到这么多草场、牲畜、人口、奴隶和粮食,应该见好就收,为什么一定要南下招惹汉人呢?” 达尔罕说道:“是啊,没必要再去打汉人。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安置那些投降的科尔沁部众。该扣留人质就扣留人质,该变更草场就变更草场,喀尔喀的台吉们,也得带领军队留下一些,巩固我们在科尔沁草原的统治。我们这几年扩张太快,就算是呼伦贝尔那边,也有一些部落还存有二心。” 其余喀尔喀蒙古首领,也跟着开始劝谏。 他们这次出兵都赚大发了,抢到的战利品,足够好几年衣食无忧,真没必要继续往南打。若是来一场大败,保不住战利品咋办? 察珲多尔济表情坚毅,内心却在仔细盘算。 他继位的时间太短了,迫切需要一场大胜,来建立自己的无上权威。这次打科尔沁虽然胜利了,而且还斩获无数,可战功最大的,偏偏是副汗达尔罕。 现在好多部落首领,都对达尔罕推崇备至,这让察珲多尔济不得不心生警惕。 还有,达尔罕俘虏了科尔沁贵女,竟私自挑走两个最美貌的女子,这让察珲多尔济感到非常的不满。 他不是为了两个女人,而是认为自己被忽视了,认为自己的权威遭受巨大挑战!如果达尔罕把贵女们送来,全都交给他进行分配,就算达尔罕还想再挑几个美女,他都会非常慷慨的赏赐下去。 你想要女人,我可以给,但你不能未经我同意就拿走! “汉人没什么可怕的,打破汉人的城池,就能抢到更多财货和人口。”察珲多尔济决心一意孤行。 “大汗,请三思啊!” “大汗!” 先是大部落首领下马,跪在地上苦苦劝谏。紧接着,许多小部落首领,也跟着陆陆续续跪下来。 就连随军的丹珠喇嘛,也摇着转轮说:“大汗,月份不早了,返回漠北路途遥远。如果继续南下作战,万一战事久拖不决,大军返回漠北很可能面临暴风雪。” 察珲多尔济依旧骑在战马上,周边密密麻麻跪了一地。 部落首领们都一个意思,他们已经抢得很满足,不愿再冒险跟汉人打仗。 扬言要做全蒙古大汗的察珲多尔济,此刻却连麾下首领都镇不住。他满腔怒火燃烧,很想挥刀砍死几个,但又不敢真的动手。 “罢了,哈哈哈哈!” 察珲多尔济放声大笑,指着南方说:“今年这一仗,打得着实痛快。南边那些汉人,先放着不管,等明年再来狠狠收拾!” “大汗圣明!”各部首领大喜。 紧接着,又以科尔沁草原未稳为借口,察珲多尔济宣布主力必须留下。他让达尔罕和墨尔根两人,各派一个儿子,带着部分军队返回漠北。分散两人兵力的同时,又把两人留在身边,防止他们跑远了会闹事。 巴林左旗和右旗,都被科尔沁突袭,族人死伤无数。因此,巴林两部可以获得补偿,从俘虏当中分走一些牧民和牛羊,迁徙到更平坦肥沃的锡林郭勒。 扎鲁特部,族人同样遭到了突袭,可在俘虏当中分得牧民,并获得巴达礼留下的富庶地盘。 被迫半路投降的喇嘛什希,可以保住族人和财产,但必须交出一些牧民和奴隶。同时,必须举族迁徙到连环湖那边的草场,地盘虽然缩小了,但草场更肥沃,而且可以种麦子。这么变更草场,是让喇嘛什希占用满珠习礼的地盘,彻底让科尔沁各部变成仇人。 喇嘛什希迁走之后,空出来的草场,交给察珲多尔济的弟弟统治。可先挑一批俘虏放牧,等明年再迁徙一些喀尔喀牧民过来充实。 其余草场,察珲多尔济本人,占据巴林部和阿鲁科尔沁部的地盘。墨尔根、达尔罕的兄弟,获赐洪果尔部的草场。其余各部首领,各有一个儿子,被安置在通辽及周边的广大草原。 一系列利益分配,听得达尔罕全程瞠目。他确实获得了赏赐,确实扩大了地盘,但实力完全被分化。他的儿子和兄弟,也因为获利巨大,很可能今后只听命于察珲多尔济。 “大汗万岁,大汗万岁!” 无数人欢呼呐喊,继位只有一年的察珲多尔济,已经让他们彻底的心服口服。 真是一位慷慨仁慈的大汗啊,跟着他打仗肯定没错! 就连从科尔沁部投靠过来的喇嘛什希,也觉得自己壮大了势力。他虽然地盘变小了,部众变少了,但更换之后的地盘,却水草丰美、土壤肥沃,完全可以重新发展起来。 获得无上威望的察珲多尔济,继续对部众说:“那个巴达礼,率部南下投靠汉人,汉兵随时可能杀过来。你们分出少量军队,带着人口和牲畜,前去接收自己的新草场。但主力部队不能走太远,一旦遇到汉兵的踪迹,立即朝我这里靠拢!另外,我会派三千骑兵,撒到南边做哨探,你们的军队随时要听命聚集!” …… 赤峰,目前属于河北省管辖。 刚开始的时候,大同军最远只收复了宁城,也就是辽国曾经的中京、大明初代宁王的驻地所在。 渐渐发现,宁城虽然利于防守,却不方便打出去,于是又向北扩张到赤峰。 赤峰那一片,多丘陵山地,又有河谷平原。 山地草原可以放牧,河谷平原可以耕种。因此,原有的蒙古人没被赶走,只是杀了几个喀喇沁蒙古首领,再给牧民划定草场驻牧。当地的汉人奴隶,被解救出来分田落户,又陆续移民了一些,河谷平原已经有三千多汉民。 平常时候,由于后勤补给问题,赤峰只驻扎一千大同军。 此时此刻,已汇聚数万大军! 张铁牛亲自带兵北上,麾下有4个步兵师、2个骑兵师,还有科尔沁、翁牛特蒙古骑兵8000余。不算运粮民夫,兵力总计八万人!算上民夫,兵力足足十多万。 喀尔喀和科尔沁打仗的时候,大同军一直在往北运兵运粮。 “探子带回消息,喀尔喀停止南下了,但其大军赖着不走,”张铁牛指着地图说,“喀尔喀的主力,驻扎在巴林左右旗,随时可以顺着山间谷地西逃。” 举族南奔的巴达礼说:“察珲多尔济野心太大,正常情况下,他应该抢了就回漠北的。现在居然留下来,无非是想彻底霸占科尔沁草原。为了安全起见,他还给自己留了后路,打不赢就能扔下辎重逃跑。” 李定国看着地图说:“大兴安岭的南部山地,有好几处可以通行。我们从赤峰出兵,很可能把敌人吓跑。想要留住敌军主力,必须有西路友军配合。得费公爷(费如鹤)带着军队,招抚察哈尔各部,从张家口、集宁(乌兰察布)方向北上,沿着燕山东进才能堵截喀尔喀后路。” 张铁牛说:“消息已经送过去了,老费前段时间回京述职,不晓得有没有返回驻地。就算回来了,也不晓得能不能按时出兵。” 古代没有电话电报,北方又缺快速传信的河流,两大军团想要远隔千里进行配合,那就纯看主帅们的默契和运气了。 倒是辽宁方向,已经确定在伺机而动。 李正在做黑龙江都司长官之后,已经被取消了军事指挥权。由于喀尔喀的异动,以及哥萨克再次南下,他今年夏天又重新获得临时指挥权。辽宁和黑龙江的部队,交给李正进行统一指挥。 胡定贵正在安置流民开垦,还要盯着满洲鞑子余孽,他那个师暂时按兵不动。 李正和萧宗显二人,率领两个步兵师、一个骑兵师,渐渐朝着四平方向集结。他们发现,科尔沁各部已经全跑了,于是顺着辽长城往西走。所需后勤辎重,大部分也顺着辽长城运输,最后集体往北朝库伦方向进发。 “前面有蒙古哨骑!” “尽量斩杀!” 数百里奔袭鞑子立功,又因违反军纪被处分的王廷臣,此刻率领着东北先头部队探路。说实话,当时是被处分了,渐渐的不断给予补偿,还由庞春来给他儿子做媒,跟朝中大臣结为儿女亲家,王廷臣此时已经心理平衡。 喀尔喀蒙古洒出的哨骑,在库伦地区也就几百人,面对十倍于己的大同骑兵,二话不说就抽鞭子开溜。 准备接手库伦草场的喀尔喀首领,听到消息也连忙撤离。 “大汗,带着斩获回漠北吧!” 察珲多尔济那边,各部首领又开始闹了。 他们在科尔沁草原立足未稳,而且人生地不熟,还有那么多战利品,是真的不想再冒险打仗。南边有汉人大军的动向,东边又发现汉人大军的踪迹,赶紧从西边逃走才是道理。 察珲多尔济却说:“现在撤军回漠北,确实大赚了一笔,能带走数也不数不完的战利品。但这次如果走了,汉人就会趁机占领草场,投降我们的漠南、漠东部落,也会背叛我们倒向汉人。漠北太寒冷贫瘠了,这里才是好地方。我们必须跟汉人打一仗,不需要大胜,把汉人打退就行。然后牢牢占据此地,陆续把族人分迁过来。不出二十年,我们就能繁衍出很多族人,拥有更多的人口、牲畜和粮食!” “锵!” 察珲多尔济拔出腰刀:“不到万不得已,这一仗必须打。打赢了,喀尔喀才能壮大,才能统一蒙古各部。若是打输了,就很难再南下,今后子子孙孙都只能留在漠北。听我的,聚集大军,跟汉人决一死战!” 789【你逃你的,我走我的】 喀尔喀部蒙古,是典型的人菜瘾大。 历史上,满清都快统一中国了,喀尔喀不但在呼伦贝尔、锡林郭勒劫掠,甚至还敢穿过大兴安岭南部余脉,跑到巴林部的地盘抢劫人口和牲畜。等于是在满清鼻子底下乱搞! 多尔衮当时忙着攻打南明,没功夫对草原用兵,只能谴使斥责,勒令喀尔喀赶紧交还掠走的人畜。喀尔喀表面服从,进献十匹骆驼、一百匹战马,对掠走的人畜只字不提。满清对此无可奈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之后顺治亲政,册封喀尔喀各部。 喀尔喀愿意接受册封,也愿意臣服满清,然后该劫掠还是继续劫掠,完全不把满清这个宗主国放在眼里。一直到康熙二十七年,噶尔丹势力崛起,把喀尔喀打得满头包,喀尔喀蒙古才真正归降满清(被噶尔丹抢得太狠,连粮食都不够吃了,跑来请求满清给粮救命)。 “报!” “喀尔喀主力北走,没有从西边逃跑!” 张铁牛认真查看地图,扭脖子说:“这是想把咱们引诱出去,拉长我军的补给线,然后再找机会打决战。” 李定国笑道:“他走他的,我走我的。不管喀尔喀大军怎么往北拉扯,我们徐徐北上就是,把大兴安岭余脉的各处通道堵住。到时候,他们想回漠北都没路可走。正好关门打狗!” 张铁牛说:“通道有好几处,全部堵住就得分兵,容易被敌军各个击破。” 李定国说:“所以不要着急,徐徐北上,步步为营。一边行军,一边等辽宁的友军过来汇合。时间拖得久了,山陕友军也能过来。” “这样行军太慢,敌人跑了怎么办?”张铁牛问。 李定国说:“要跑早就跑了,还会等到现在?喀尔喀的首领,也想着跟咱们打仗呢。” 张铁牛感到非常疑惑:“敌军主帅,抢到那么多东西,为什么留下来不肯走?他真以为能打败我大同军?喀尔喀兵力不占优,军械装备也不占优,还在科尔沁草原立足不稳,天时地利人和啥都不占,他凭什么跟我们打决战?就凭他骑兵更多?” 李定国无法解释,只能说:“我也不知道。” …… 察珲多尔济就是在逞能而已,靠碰瓷大同军提升自己的威望。 蒙古部落聚兵都需要时间,汉人出征更需要时间,特别是还得从燕山以南调运粮草。 在察珲多尔济想来,等汉人调兵运粮充足,月份都已经快下雪了。他完全可以边打边退,拉长汉人的补给线,等到天气寒冷之后,把又累又冻的汉兵寻机消灭。就算汉兵提前撤退,他也可以说自己打赢了,从而在科尔沁草原牢牢站稳脚跟。 “巴林部的军队怎还没来?” 主动北撤的途中,察珲多尔济非常不爽。说好了一起行动,巴林部居然失约了。 巴林部的左右旗,已经迁往锡林郭勒草原边缘。一百年前,这里本就是他们的地盘,被察哈尔打得只能东迁,现在又被察珲多尔济给迁回去。 巴林部失约的原因很简单,他们遇到了翻越兴安岭绕路南下的科尔沁残部。 洪果尔已经在途中病死,许多士兵也死于大兴安岭。另有大量部落骑兵,没有跟他们一起走,而是选择投靠喀尔喀蒙古。如今,只剩满珠习礼率领6000多骑兵,一路南下来到锡林郭勒草原的边缘地带。 “北边出现科尔沁骑兵!” “兄长,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逃啊!” 说话的两人,分别是巴林右旗首领色布腾,以及巴林左旗首领满珠习礼。 是的,科尔沁残部首领叫满珠习礼,巴林左旗首领也叫满珠习礼。 兄弟俩说话的时候,一个手持折扇的蒙古王公,突然开口道:“逃是一定要逃的,往哪里逃呢?我认为应该去投靠汉人。” 此人名叫温春,是色布腾和满珠习礼的侄子。 温春自幼熟读儒家经典,按照继承顺序,本该由他掌管巴林左旗。但他的主动拒绝了,认为自己年幼辈分小,大权应该让给自己的叔叔。 色布腾说:“汉人靠不住。” 温春摇着折扇说:“敢问两位叔父,蒙古人和女真人就靠得住吗?至少汉人还恪守礼节,不敢太过违背承诺。便拿巴达礼来举例,他投靠汉人之后,得到多少兵甲和粮食?我们的草场,跟汉人紧挨着,更应该投靠汉人才对。为了换取汉人皇帝的信任,我可以带着妻儿,前去南京做人质。” 满珠习礼吐槽道:“我看你是想去南京,享受汉人的花花世界。你读汉人的书,把脑子都读傻了!” 温春微笑不语,也不解释什么。 左思右想,色布腾说道:“罢了,立即动身,举族投靠汉人去!” 巴林部所在的位置非常尴尬,位于大兴安岭南部山地最容易通行的地带。不管是科尔沁打出去,还是察哈尔、喀尔喀打进来,又或者蓟镇明军打上去,最方便快捷的途径,都是从巴林部的地盘杀穿过去。 因此近几十年来,巴林部遭到各方势力的反复蹂躏。 先是跟李成梁开瓢,巴林部的族长死球了。 然后选择投靠努尔哈赤,因暗地里还跟大明抛媚眼,被努尔哈赤派兵一顿胖揍。 再接着,察哈尔也跑来欺负,打得巴林部只能投靠科尔沁。 被科尔沁压迫得太狠,又重新跑去投靠后金鞑子。这回才终于时来运转,由于作战卖力,黄台吉非常高兴,还把干女儿嫁给巴林部的族长。其实就是扶持巴林部,用来制衡科尔沁诸部,巴林部的地盘迅速扩大,远超几百年后的巴林左旗和巴林右旗。 好日子没过多久,满清又完蛋了,巴林部再次衰落,遭到察哈尔、科尔沁、喀尔喀的轮番进攻,如今地盘已经丢掉了一大半。 当张铁牛、李定国率军北上,堵住大兴安岭南部余脉最便利的通道时,巴林部也终于跑来投靠了。 而且样子颇为凄惨,族中老弱妇孺,被科尔沁突袭杀了大半。如今只剩2000多垃圾骑兵,甲胄和兵器严重不足,战斗力估计跟马匪类似。为数不多的人口和牲畜,还是察珲多尔济分给他们的战利品。 “罪将色布腾(满珠习礼、温春),拜见天朝大将军!” 叔侄三人下马便跪,他们的父亲和爷爷,在各方势力间反复横跳,早就已流传下来见风倒的基因。 谁强就投靠谁,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投靠汉人。 当年李成梁杀了巴林部族长苏巴海,苏巴海的儿子一边高喊为父报仇,一边悄悄的试图投靠大明边军——你杀了我爸爸,你真他妈牛逼。爷爷,我给你当孙子算了! 一群叫花子来投,张铁牛非常满意,觉得这些家伙可以利用。 张铁牛亲手将色布腾扶起:“三位都是忠义之士,只要诚心归附,我大同朝廷定然不会薄待!” “愿为皇帝陛下效死!” 叔侄仨连忙表态。 “哒哒哒哒哒!” 一骑快马奔来,探子坐在马上喊:“都督,西边来了几千科尔沁骑兵,说是来投靠我大同天朝的。” “好好好,多多益善!” 张铁牛掌握的成语不多,韩信点兵,多多益善,这个词儿他还是知道的。 一个小时之后,追杀巴林部而来的科尔沁骑兵,也冲到了大同军的驻地。满珠习礼骑马孤身进入营寨,跪地磕头道:“罪将满珠习礼,拜见天朝大都督!” 两个满珠习礼,终于碰到了一起。 就算没有别的恩怨,只名字相同,估计两人都会互相看不惯。 张铁牛问道:“你们在北边打得如何?” 来自科尔沁的满珠习礼,一脸委屈道:“请大都督出兵,救回我族部众,我部世世代代都会效忠皇帝陛下!” “放心,一定救回来。”张铁牛满口答应。 救回来之后,怎么处置却另说。 打乱了安置草场,再分割设立十个卫所。不会再有哪个首领,能够聚齐3000人以上的部队,除非他们把普通牧民也编为骑兵。 汉人的地盘,会继续向北扩张,至少巴林部的地盘,必须掌握在汉人手中,那里属于战略要地! 就这样,一仗没打,只是向北行军二百里,张铁牛的兵力就再次变多。 巴林部骑兵的装备实在太烂,根本就没有战斗力可言,张铁牛分配任务时说:“你们全都出去打探,遇到敌人不必纠缠,只要能探知敌情就算有功。” 色布腾说:“将军,巴林部的勇士,也是可以打仗的。请将军把多余的兵甲,暂时借给我部男儿使用。” 张铁牛抬手道:“不必,你们还是做哨骑吧。” 来自科尔沁的满珠习礼说:“我部可以主攻,一定奋勇杀敌!” “很好,你们就跟着我,打仗的时候定有重用。”张铁牛对此表示认可,毕竟科尔沁的人畜和财货,全都被喀尔喀抢走了,打仗的时候肯定会拼命。 大同军继续缓步北上,数日之后,贴着燕山余脉前进的辽宁友军,在李正的率领下赶来汇合。 张铁牛、李正等人,就像不是来追敌的。 每到一处关键位置,便留下一万人驻守,在山里砍伐树木修建营寨,还四面挖壕沟做好长期防守的准备。他们根本不理会喀尔喀主力,只求把喀尔喀大军堵死,让察珲多尔济无法率军回漠北。 想要诱敌深入、拉长大同军补给线的察珲多尔济,被张铁牛的这种做法搞得怒火中烧。 “这是瞧不起我,竟然沿途分兵。让他们继续分兵,分完了我们就杀回去!还有,遣一万骑兵绕路南下,去截断汉兵的粮道!” 790【井底之蛙】 如果让南京军校的学生,来分析此次军事部署,估计会直接打一个零分。 距离赤峰以北二百里,一万一千大同军驻扎西拉木伦河畔。 再往北二百里,一万一千大同军驻扎黑木伦河畔。 再往北八十里,一万一千大同军驻扎乌力吉木伦河畔。 再往北二百里,一万一千大同军驻扎霍林河畔。 四万四千兵力,就这么分散出去。已经不是一字长蛇阵了,而是洒出四块饼干,等着喀尔喀大军前来逐个吃掉。 李定国敢提出这样的军事方案,张铁牛就真敢采纳并且立即施行。 性格保守的李正,率军赶来汇合的时候,整个人都被搞得无语了。他无法推翻张铁牛的安排,只能尽量予以补救,亲自带着两个步兵师,坐镇乌力吉木伦河的另一段,与其他部队可以相互策应,又让王廷臣率领骑兵师去跟张铁牛合兵。 张铁牛、李定国、王廷臣三人,率领机动兵力继续往北追击。喀尔喀大军依旧在不断北撤,都特么快撤到大兴安岭的主脉了。 但是,察珲多尔济的族弟固噜什喜,却带着一万骑兵和大量牲畜,迂回南下去截断大同军的粮道。 固噜什喜从通辽方向,迂回至西辽河时,南岸突然冒起滚滚狼烟。随即,每隔几里地,都会升起狼烟,一直往西延伸到大同军的营寨。 每处烽火点,都只有几个龙骑兵,燃放狼烟之后,不等敌军过河追击,就立即骑马开溜。河面上,偶尔还有一些小船,是给沿河烽火点送粮食,看到狼烟也赶紧划船跑路。 粮道在更西边的位置,运粮队伍看到狼烟,就撤往距离最近的大同军营寨。各部都拿出全部的龙骑兵,作为机动兵力随时掩护运粮队,实在撤退不及时,会根据狼烟情况集结起来作战。 固噜什喜确实成功截断粮道,却连运粮队的影子都没摸着。 这货带着一万喀尔喀骑兵,顿时有些迷茫,不知道该往哪边跑。他倒是可以继续卡住粮道,但总感觉自己会被包围,因为他脱离主力迂回得太远了。 数日之后,六个师分出的龙骑兵,总共一万二千人,集结在后世开鲁县境内,到处寻找固噜什喜的踪迹。 苦寻两日,才辨认出草原上的痕迹。 大明边将出身的姜瓖,看着被踩踏凌乱的青草,郁闷说道:“这厮跑得倒是快,看样子已经离开两三天了。不必再追,回去掩护营寨要紧。” 更北边的察珲多尔济,不愿跟大同军主力作战,也抓准时机选择迂回南下。他分出一支偏师,来回踩踏草原,引导张铁牛往西北追击。自己带着主力大军,从东南方向折返南下,准备去逐个击破大同军的营寨——每个大同军营寨,都堵着他撤回漠北的通道。 当迂回到后世通榆县西部时,河边同样燃起狼烟,一道道狼烟将其暴露。 察珲多尔济冷笑:“这种手段有什么用?分兵全速南下,每条河都去骚扰,让敌人全部点燃狼烟,让汉军不知道我们从哪里主攻。然后立即回来汇合,我们就去打霍林河方向的汉军!” 南北数条河流,接下来的几天,处处都有狼烟升腾。 居中策应的李正,不断收到类似消息,脑子都快被搞晕了,根本弄不清敌人的真实情况。他下令道:“龙骑兵全部撒出去,每部相距不要太远,一定要探查到敌军主力方向。还有,快快去北边通知张都督(张铁牛),喀尔喀主力肯定在南边,让他们不要再往北追了。” 农历十月初,天气骤然转冷,似乎有了即将下雪的征兆。 固噜什喜的一万骑兵,终于跟察珲多尔济成功汇合,喀尔喀主力突然顺着霍林河狂奔。霍林河沿岸,再次燃起烽火狼烟,明摆着成为敌军主攻的目标,但南北友军都还在二百里之外。 那里的大同守军,主将为湖南人王徽,副将是明朝降将黄斐。本来一万一千人的兵力,调走了二千龙骑兵,如今只剩下九千人,算上民夫也只有一万多。 察珲多尔济的主力,却足足九万多人。 “在敌军救援之前,快快踏平这里!”察珲多尔济下令。 这些家伙没有千里镜,只能登上附近土坡,大致观察战场。再派骑手跑过去,靠拢了观察详细情况。 很快就有喀尔喀骑兵回来,汇报说:“大汗,敌军营寨周围,全部挖了深沟。” 察珲多尔济说:“让喇嘛什希的骑兵下马,去把那里的深沟填平!” 喇嘛什希非常不爽,但谁让他是半路投靠的,只能派遣士兵当炮灰去填壕沟。 “那是什么?” 就在此时,大同军的营寨上方,突然升起一个热气球。 喇嘛什希觉得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快马奔来说道:“大汗,那是汉人的法器,能够升天观察战场。” 察珲多尔济说:“这是好东西啊。我站在土坡上,根本看不清全局。敌人升到天上,我怎么排兵布阵的,他们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喇嘛什希又说:“女真人跟汉人打仗,汉人就喜欢挖沟。大汗,汉人火炮厉害,等我们把沟填平,汉人的援军也快到了。我认为不要强攻这里,而是应该去打汉人的援军。分出三万骑兵,藏在附近的山区,等汉人的援兵来了,冲出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我也是这样想的,”察珲多尔济点头道,“先后撤扎营,夜间分兵去南边的山岭,明天上午开始填平壕沟!” 大同军营寨。 热气球上的瞭望手,不断通过旗语传递消息。 副将黄斐说:“敌军后撤了,应该是看到壕沟,不准备直接进攻,等扎好大营慢慢来攻打。今晚要不要出去袭营?” “不必,”王徽摇头,“我军的龙骑兵,大都分出去了,只剩下五百骑兵。敌军骑兵众多,夜袭一旦不顺利,吃亏的会是我们。慢慢守着,把敌人拖在这里,等着友军前来救援便可。” 黄斐担忧道:“我们没把入山通道堵死,敌军主力顺着河谷西逃怎办?穿越河谷之后,他们就能回漠北。” 王徽笑道:“敌军骑兵能逃走,那么多牛羊和粮食也能带走?不带足粮食辎重,他们半路遇到大雪,全得冻死饿死在草原上。” 王徽蹲下抓起一把土壤,感慨道:“这里也有黑土啊,听赤峰那边的汉民说,这种黑土种粮食很好,都不用怎么去堆肥。得上疏朝廷,多多移民过来,把有黑土的地方全占了。” 在广袤的科尔沁草原,有大量的河流平原,许多沿河平地都是黑土地。 喀尔喀大军带着辎重,渐渐朝西方退去,依靠一处山岭扎营。他们如果不继续打仗,就可以钻进大山,顺着河谷穿山而过,然后毫无阻碍的返回漠北。但是,河谷蜿蜒二百余里,带着大量后勤辎重行军,速度根本快不起来,很容易被大同骑兵给撵上。 夜间,三万多喀尔喀骑兵,在霍林河上游渡河,藏进了罕乌拉山区。 南面的大同军如果来救,这些藏在山里的喀尔喀骑兵杀出,极有可能从后方对大同军半渡而击。 直到现在,察珲多尔济还没决定,到底是该迅速吃掉眼前的大同军,还是该把作战目标改为围点打援。 第二日。 喇嘛什希的科尔沁士兵,被派出去负土填壕。全是肥沃无比的黑土,不拿来种庄稼,反而成了填壕沟的材料。 “轰轰轰!” 大同军的火炮轮番作响,背着泥土的科尔沁士兵,顶着炮弹往前面冲。 冲着冲着,就一股又一股溃逃。 这些科尔沁士兵,根本就不想打仗。准确来说,是不想为喀尔喀打仗,他们在这里生活得好好的,莫名其妙跟随首领投靠喀尔喀,如今更是被当做填壕沟的炮灰。搁谁心里愿意? 连续好几次,察珲多尔济终于怒了,把喇嘛什希叫来:“你的士兵再贪生怕死,我就军法处置。你……亲自去督战!” 无奈之下,喇嘛什希只能硬着头皮,亲自指挥部众去负土填壕。 察珲多尔济左思右想,觉得不能逮着喇嘛什希一个人欺负。于是,来自呼伦贝尔草原的被征服部落,也被组织着去填平壕沟。 紧接着,又派出几千喀尔喀骑兵,站在后方督战,谁敢后退就立即射箭。 督战队明显“提振”了士气,竟真有两千多蒙古兵,顶着炮弹冲到壕沟外几十米。 “虎蹲炮,全部填弹!” 改革之后的大同军,装备了不少虎蹲炮。这个师的龙骑兵,虽然大部分被调走,但虎蹲炮却留了下来。 随着一声声炮响,无数细小炮弹发射。铁蛋、铅弹,甚至是石子,犹如天女散花,近距离朝着蒙古兵砸出,最小的炮子儿甚至只有拇指粗。 “啊,我的腿!” “我肚皮被打穿了!” “快跑啊!” 察珲多尔济远远看着战场,瞠目结舌道:“汉人怎那么多火炮?快把喇嘛什希叫回来!” 他也有火炮,是找哥萨克买的。但只买到几门,炮管仅小腿粗,两个人就能扛着到处跑。即便如此,由于缺乏火药,那几门小炮也省着用,一般当做秘密武器来震慑别的部落。 正在亲自督战的喇嘛什希,很快骑马奔回。 察珲多尔济问:“汉人怎那么多火炮?” 喇嘛什希无奈回答:“大汗,我早就说过,汉人的火炮很多,比女真人的火炮还多。不止有火炮,还有数不清的火铳,隔老远就能放铳。” “混账,你只说火炮多,没说有这么多啊!”察珲多尔济骂道,“汉人的其他军队,也有这么多火器?” 喇嘛什希点头说:“全都是这样。” 那还打个屁啊! 察珲多尔济这才知道事情不妙,把各部首领叫来:“把你们抓到的奴隶,全都派去填壕沟。只打两天时间,两天打不下来,就立即进山撤军!” “大汗,从科尔沁抢来的奴隶,很多都是会种地的汉人……”达尔罕说道。 察珲多尔济打断道:“闭嘴,管他会不会种地,现在是要打仗!” 791【稳如老狗】 “那边是……汉人?” “不管是什么人,想填壕沟就吃炮子。给我轰!” 不仅有汉人奴隶,还有科尔沁部众,全都被逼着负土填壕。大同军营寨周围,到处是密密麻麻的填壕大军,所有火炮全拉出来轰击都明显不够。 一个上午,负责填壕的炮灰,就死伤将近两千人。 许多伤亡,甚至是在壕沟边造成的。他们已经把泥土倒进壕沟,然后遭到火铳射击,大片大片倒下,士气崩溃后转身就逃。 达尔罕再次找到察珲多尔济:“大汗,这样填下去,两天肯定不能攻下敌营。据填壕士兵逃回来告知,汉军在壕沟后面,又倾洒了大量的铁钉(铁蒺藜)。铁钉之后,又推出许多拒马和战车。就算攻破这些,还有汉军的木头寨墙。最多三天,汉人的援军肯定能赶来。” 察珲多尔济犹豫不定,他已经感到眼前的营寨很棘手了。 主要还是眼界问题,这些喀尔喀蒙古人,以前居住在哈拉哈河沿岸(内蒙古和蒙古国的界河)。大概在一百年前,陆陆续续迁到漠北,之后虽然数次南下劫掠,但抢劫对象都是漠南蒙古诸部,他们已经近百年没跟汉人打过仗。 在察珲多尔济的既定思维当中,打仗无非就是那几招。就算跟满清打仗,每次也是满清主动出击,不可能带太多楯车、战车打阵地战。 这是近百年来,喀尔喀蒙古骑兵,第一次主动南下跟汉人对垒。 壕沟?没见过。 火炮?火铳?见过,但没见过这么密集的。 铁蒺藜?那是什么玩意儿? 就连结阵阻挡骑兵的战车,察珲多尔济都没有听说过。 再这么强攻下去,就算能把汉军营寨攻破,汉人的援军也会过来将他包围。 张铁牛和李定国扔出去的四块饼干,每一块都是诱饵。目的无非有两个,一是堵住敌人西逃的通道,二就是拖住敌人等待援军。 仔细思考之后,察珲多尔济说:“明天继续填壕沟,留下一些骑兵佯攻。剩下的精锐主力,还有埋伏在山中的部队,全部往南,去截杀汉人的援军。我们全是骑兵,不能跟汉人的营寨耗下去,应该在开阔的草原上跟汉人作战!” …… 南方援军,走得很慢,因为散在各处,需要时间集结。 李正等不及所有部队集结完毕,只带着三个师的步兵,以及好几个师的龙骑兵,以中规中矩的速度往北赶。 这厮打仗还是那么谨慎,步兵和后勤部队,小心翼翼的居中行军。一万多龙骑兵,朝各个方向撒出去,到处探知敌人的踪迹。 有李正做援军主将,或许赶不及救援,但绝对不会中埋伏。 大约在后世通辽西北300里的地方,两军的探路骑兵撞个正着。人数也不多,各自有好几百,第一反应都是派人回去报信,剩下的小心翼翼开始接近。 “砰砰砰砰!” 大同龙骑兵率先放枪,随即转身拉开距离。 喀尔喀骑兵中枪倒下十多人,又惊又怒,立即予以追击。追出三四里地,附近的龙骑兵,听到枪声过来支援,喀尔喀骑兵见状又连忙逃跑。 这属于开胃菜,可以忽略不计。 双方都探知到彼此的大概位置,聚集兵力渐渐接近,最终在扎鲁特旗的地盘相遇。 此处的地形,并非一马平川,草原起伏不定。有许多长满野草的土丘,偶尔还能见到小山峦,但整体上是利于骑兵冲锋的。 李正率领的援军,就被围困在一处土丘。 指挥部设在土丘之上,炮兵分布于稍外围的土坡,居高临下可朝着战场开火。后勤民夫和文职人员,全部在中间被保护起来。更外围是步兵,步兵之外有战车防御阵,战车之外是拒马和铁蒺藜。 看着眼前的乌龟阵,察珲多尔济头疼不已。 八十年前,戚继光奉命到蓟镇做总兵,就是在明军原有的乌龟阵上,大量增加火器部队编制,打得那边的蒙古人完全没脾气。现在,大同军不但学会了,还继续增加火器部队比例。 “大汗,还打吗?”墨尔根问。 察珲多尔济说:“总得试试,把喇嘛什希叫来!” 喇嘛什希快马奔至,翻身下马跪拜。 察珲多尔济指着前方的乌龟阵问:“汉兵都是这样打仗?” “是的。”喇嘛什希回答。 察珲多尔济问道:“该怎么攻破?” 喇嘛什希说:“靠骑兵是攻不破的,需要制作楯车。建州女真就是用楯车,掩护士兵往前推进,靠近了再射箭,把汉兵的阵型射乱。然后去捡起铁蒺藜,那些铁蒺藜用绳索串在一起,一捡就能捡起一大片。清除了铁蒺藜,再把拒马和战车推开,就能冲进去跟汉兵厮杀了。” “这么麻烦?”察珲多尔济道。 喇嘛什希又说:“还有一种办法,聚集大量的火炮,用炮弹把汉兵的阵型轰散。” 察珲多尔济没有楯车,也没有大量火炮。 喇嘛什希继续说:“汉军的这种战车,行军时还能运输辎重。粮食、兵甲,装在车上就能运走。打仗的时候,就把辎重卸下来,把车推到外围结成战车阵。眼下这么多战车,汉军的粮草估计很充足,包围十天半个月都不可能断粮。” 围点打援,也要打得动才行。 察珲多尔济的祖宗,面对这种套路,是在朱棣那里吃过大亏的。 当时,朱棣的战车没这么多,朱棣的火炮也没这么多。但步兵结成战车阵,对冲锋的蒙古骑兵一顿炮轰,又辅以弓箭和火铳射击,搞乱蒙古骑兵阵型之后,大明铁骑再趁机冲出来。明军对付蒙古的乌龟阵,最初就是那样一点点摸索出来。 怎奈喀尔喀蒙古不修史书,没有相关的详细记录。两三百年时间过去,察珲多尔济只有亲身体验,才能感受到自己老祖宗的无奈。 “先试试看,”察珲多尔济下令道,墨尔根绕去东边,达尔罕绕去西边,固噜什喜绕去南边,我亲率大军在北边。四面轮番冲击,多多射箭,看能不能把汉兵的阵型射乱。不要怕死,如果死得多了,干脆佯败逃跑,把汉兵从车阵里引诱出来!” 李正站在山丘之上,看着周围蒙古骑兵在调动,他对传令兵说:“告诉各部,不许追击。没我命令,敌军溃散也不能追。我们的任务,不是歼灭敌人,而是救援友军和拖住敌人。谁敢擅自追击,我砍他的脑袋!” 墨尔根和达尔罕两人,明显有保存实力的想法。 反而是绕去南边的固噜什喜,这货比较头铁。他绕行的距离最远,却最先发动进攻,三千多骑排成松散阵型试探冲锋。 “轰轰轰!” 常规的野战炮,远隔五六百米,就开始发射炮弹。阵仗挺大,造成的杀伤却有限。 大概三百米左右,虎蹲炮也发射散弹。 再继续往前,便是一轮火铳三连射。 这些试探性冲锋的蒙古兵,都还没冲到弓箭射程,就已经扛不住了。纷纷主动减速,从大同军阵前斜掠过去,在草地上留下三百多具尸体。 固噜什喜瞪大双眼,愣神一阵才说:“不要再冲了,回去禀报大汗,就说这种车阵冲不动!” 不用他汇报战况,察珲多尔济那边,也已经试探过了。 察珲多尔济说:“硬冲看来冲不动,只能引诱敌人出来。让各部猛攻,多死一些人,然后全军败逃。再扔下几万头牛羊,我就不信汉兵能忍住不追来。只要汉兵敢追,我就把他们全歼!” 真正的战斗,终于开始了。 沿途收编的小部落,甚至是喀尔喀蒙古的小部落,被勒令发起自杀式冲锋。 一次又一次被击溃,一次又一次冲锋。 固噜什喜打得火起,甚至亲率本部冲击。当然,他还稍微有些理智,摸准火炮发射的间隙冲杀,竟然冲到了铁蒺藜地带,再往前就是战车阵了,战车阵之后还有长枪兵。 “砰砰砰砰!” “轰轰轰轰!” 不但火铳在齐射,就连掷弹兵都上阵,朝着冲来的骑兵投掷炸弹。 只一瞬间,固噜什喜的部队就人仰马翻。这货运气好,居然没有受伤,但也被炸得清醒过来,连忙减速想要逃离战场。 “嘶聿聿!” 固噜什喜胯下的战马,猛然发出一阵悲鸣,却是马掌被铁蒺藜扎穿。 这位喀尔喀大汗的弟弟,被战马给猛地甩飞,狠狠落在两颗铁蒺藜上。一颗铁蒺藜,刺入他的后腰;另一颗铁蒺藜,刺进他的后脑勺。 主将一死,这支部队立即溃逃。 不是佯败,是真的溃了。 南面防御的大同军,却遵从李正的命令,站在原地完全不追击。 其他几面的蒙古骑兵,同样付出惨重代价,在主将的带领下慌乱逃跑。为了演得逼真,几万头牛羊被扔在战场附近——这种诱敌战术,对付蒙古部落百试不爽,没有哪个部落的首领,能够抵挡几万头牛羊的诱惑。 说实话,大同军主将换成张铁牛或黄幺,都有极大的可能冒险追杀。 偏偏他们遇到李正,这是一个宁可错失战机,都不愿带着军队犯险的家伙。 察珲多尔济率军“逃”出好几里,回头看向后方,又惊又怒道:“汉兵没有追来?” 驻马观察许久,确定大同军没有追击,察珲多尔济又收拢军队,回去接自己扔下的牛羊。 他派哨骑靠近了观察,哨骑回来报告:“大汗,汉军不但没追,还在车阵外面挖壕沟。” 听闻此言,察珲多尔济郁闷至极,差点一口老血狂喷出来。 你摆那个乌龟阵就够恶心了,还他妈要在外围挖壕沟?你想在这破地方过冬吗? 792【处处受挫】 遥遥望着远方土丘上的大同军旗,察珲多尔济此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土丘不大,整个隆起的地方,面积还不到三万平米,大概相当于四个足球场。 这么点肯定不能容纳几万人,更何况还有民夫和辎重。外围的战车阵和铁蒺藜,包括长枪手、火铳兵、掷弹兵,大部分都分布在土丘周围。 火炮全在土坡上,挖了许多平台安放,炮弹可飞过己方士兵头顶。 南边做诱饵的好几个师,每个师只留五百龙骑兵,剩下的龙骑兵全部在李正手中。加上辽宁两个师的龙骑兵,仅骑兵数量就有一万五千人——其中,五千龙骑兵跟着步兵主力。剩下的一万龙骑兵,早已经消失不见了,根本就不在战场附近。 李正稳归稳,却非只知道稳,同样懂得什么叫“以正合,以奇胜”。 一万龙骑兵在干什么? 在寻找蒙古人的后勤部队! 察珲多尔济沿途征服许多部落,特别是科尔沁草原这边,俘获大量的人口、牲畜和粮食。在连续的长途转进当中,不可能所有人畜都带上,那样行军的速度就太慢了。也不可能扔在某处不管,极有可能是派一支骑兵护送,此时此刻就藏在某个地方。 眼前的喀尔喀主力,随军只带了不到十万头牛羊。科尔沁各部的牲畜,绝不止这么一点点,否则科尔沁部早特么饿死了。 “大汗,汉军主将不好对付啊。”达尔罕骑马过来。 察珲多尔济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跟旁人说话:“这可是好几万头牛羊,有的牛还拉着车,车上装着许多粮食。汉人咋就不追来呢?这么多牲畜和粮食,天底下怎么可能有人忍得住?” 达尔罕说:“这恰恰说明,眼前的汉军,军纪太可怕了。” 且换位思考,察珲多尔济完全能够想象,刚才如果是自己被引诱,自己的军队会出现什么情况。 或许他本人,能够识破计谋,下令各部不许追击。但麾下那些部落首领,却不一定会听命令。准确的说,是肯定有人不听命令,双眼通红的朝那些牛羊冲去。只要有一两个部落冲出,其余部落也会跟着冲,生怕跑慢了会抢不到战利品。 察珲多尔济的军事天赋极高,每次作战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换位思考:我是敌方主将,我会怎么做。我是敌方部将,我又会怎么做? 所以他才决定佯败,引诱大同军舍弃阵地追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汉人军队,跟他自己的军队不一样! 不仅是装备不同、战法不同,就连主将对部队的约束力也不同。 墨尔根也骑马奔来,说道:“大汗,汉兵这样摆出车阵,我们只有一个办法能获胜。就是一直围着,围到他们断水。这里没有水源,他们的粮食或许充足,但饮水一两天就会喝完。两天之后没水了,最多再撑两三天,渴也要渴死他们!” 察珲多尔济憋屈道:“那样就中计了。汉人就是想拖延时间,巴不得我们围着不走。四五天时间,足够敌人的骑兵主力追来!” 达尔罕说:“据前些天派出去的哨骑回报,南方似乎还有汉人的援军,而且数量没有眼前的这么多。我们继续往南,去截杀汉人的援军。我们离开以后,如果这里的汉兵也跟着动,那就看情况决定怎么打。南边有机会,就去打南边。这里就机会,就回来打这里。” 墨尔根说:“对,我们都是骑兵,没必要硬攻汉人的车阵。咱们蒙古勇士,都是一边走一边打,哪有一直围着的道理?打这种阵地战,是汉人的长处,是我们的短处。不能用我们的短处,去跟汉人比试长处啊。” “那就再去更南边!”察珲多尔济拍板道。 李正站在土丘上,用千里镜仔细观察,基本猜到了敌人的想法。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 敌人全是骑兵,运动起来很难对付。在不断转进拉扯之下,大同军的步兵师,非常容易露出破绽被抓住。 李正喃喃自语:“我犯错误了,不该把南边的两个师也调上来。” 李定国的作战计划非常冒险,负责拍板的张铁牛又是个疯子。他们的意图是:把四个师扔出去,堵住敌人西逃的通道。李正带着两个师,居中策应这四个师。剩下的三个骑兵师,追逐敌军主力,根据情况而动,不断压缩敌军的作战空间。那四个师是钉子,钉下了就不能动。 李正一方面担心王徽会被吃掉,一方面又有更大的野心,想把其余各师都调上去,在救援王徽的同时,看能否围歼敌军主力。 现在调兵调出问题了,察珲多尔济没有死攻王徽,选择南下打李正的援军。实在打不动,又继续南下,去打更南边的两个师。那两个师稍有不慎,就会在半路被吃掉。就算不被吃掉,李定国的全盘计划也被破坏了——被堵死的四个通道,因为李正擅自调动,已经有三个恢复通畅。喀尔喀主力,随时可以穿过大兴安岭南部余脉,毫无阻拦的逃回漠北草原。 李正以前对战的敌人,基本都以步兵为主,就算是满清鞑子也步兵为主。 他没有打过全骑兵的大规模部队,受到思维定势干扰,对敌军的后续反应,做出了非常愚蠢的错误判断。这跟察珲多尔济差不多,以前没跟汉人打过仗,也是从头到尾出现一连串误判。 李正迅速调整思路,把一个骑兵军官叫来,下令道:“你带五百骑北上,去跟王徽联络,让他固守自己的营寨。再去联络张都督(张铁牛),就说南边有三个师,被我脑子发傻调走了,南边的山中通道全部无人看守。” 李正没有立即南下救援,而是让士卒们先休息,等吃饱喝足之后明天再动。 察珲多尔济虽然带着主力南下了,却留了一支骑兵,试图观察李正的动向。只要李正露出破绽,立即连夜杀回来。 双方的数千骑兵,在两军之间的广袤草原上,就那样反复奔跑纠缠。彼此都克制着,没有打生打死,只偶尔放枪放箭,主要目的是遮蔽战场,不让对方探知己方主力的动向。 傍晚。 察珲多尔济收到消息,李正居然一直没动,顿时更加郁闷:“北边那个汉将,估计是找不到漏洞去打。明天太阳出来以后,主力全速南下,不要再管那个混蛋了!” “要不要连夜返回,趁着夜色突袭车阵?”达尔罕问道。 察珲多尔济说:“我不去,去了也没用,那种人夜里不知道警戒?” 第二日,喀尔喀主力加速往南行军。 南边的两个师,已经抵达黑沐沦河,顺着河岸一直往东北进发。几百年后因为耕牧过度,这片已经零星出现沙地,可此时却全是生长着青草和庄稼的黑土地。 一个师长叫万斯同,江西的老人。 一个师长叫张文郁,本名张丰,豪奴出身。大同军出兵湖南时,张文郁带着全城的家奴,一举拿下衡阳大城投献,如今终于也当上师长了。 “哒哒哒哒!” 十多个龙骑兵,慌慌张张奔回,有人身上还带着伤,一看就知道是出事了。 “前面有敌人?”万斯同问道。 最先奔回的龙骑兵说:“北边有敌军主力,来得太快了,不要命的冲上来围杀!” 张文郁问道:“其他人呢?怎就你们十多个?” 那龙骑兵摇头道:“不清楚,反正我们死伤惨重!” 万斯同喊道:“全军靠河,结成车阵!” 北边八里左右。 由于把龙骑兵集中交给李正调遣,这两个师只剩一千骑兵,全都撒出去探路,上午时分撞上喀尔喀的探路骑兵。 经过多次交战,喀尔喀骑兵也变精了。 他们渐渐熟悉龙骑兵的套路,见面就散开队形往前冲,硬扛着子弹的伤害,一直撵着龙骑兵不放。只要顶过前两拨伤害,龙骑兵就没法重新填弹。 在黑木伦河的西岸,沿途有上百具龙骑兵尸体。为了给主力部队拖时间结阵,龙骑兵没有原路逃回来,而是全速往东边疾驰。 察珲多尔济足足派出三千骑兵,去追击这剩余的八百多龙骑兵。 然后不再理会,率领主力迅速向南,终于见到已经靠河结阵的两个大同步兵师。由于时间比较仓促,有些战车里的粮食,都还没来得及搬出来,就那么直接横在阵前。 “又是车阵,又是车阵!” 察珲多尔济气得脸红脖子粗,眼前的车阵更有意思,紧挨着黑木伦河,连饮水都不缺。而且不用防守靠河的那边,有更充足的兵力守住车阵。 他认为硬攻能够打下来,但要付出许多伤亡,而且还得要好几天时间。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生怕大同军的骑兵师追来。张铁牛、李定国、王廷臣的骑兵师,全都是一人双马。一匹马用来骑乘,一匹马驮运兵甲,那装备远远看着就吓人,察珲多尔济不想跟大同军的骑兵师接战。 “大汗,汉人的火铳。” 这是龙骑兵阵亡留下的,一共174杆燧发枪。 察珲多尔济研究片刻,终于搞懂怎么射击,顿时感慨道:“这是好铳啊,比罗刹鬼的火铳好得多,不需要带着长长的火绳。汉人的步兵,要是都用这种火铳,蒙古勇士绝对不能正面冲锋。” 达尔罕看着前方的战车阵,叹息说:“大汗,回漠北吧,科尔沁草原占不住。” 汉武帝那会儿,李陵率领五千步兵出居延,由于孤军深入,被八万匈奴骑兵围困。李陵可没有火铳火炮,就靠着辎重车结阵,用弓弩跟匈奴打了八天,射杀匈奴骑兵一万多人,最后因为弹尽粮绝被俘投降。 再说历史上,八旗军跟准格尔打仗,4000清军被准格尔骑兵围困。清军主将傅尔丹,也是用战车结阵抵御,竟然能维持着战车阵,一路放铳突围了老远。最后清军的战车阵被击溃,是因为准格尔骑兵有大鸟枪,可以骑马追着用重火枪射击。清军的战车阵失灵,不是败于准格尔骑兵,而是败于准格尔的重型火枪。 从古至今,只要有精锐步兵结阵,纯靠骑兵是很难强行攻破的。 匈奴骑兵倒是强攻胜利了,前提是耗光李陵的箭矢,一万多匈奴骑兵用身体去接箭。 眼前是乌龟阵,身后有更乌龟的李正,更北边还有大同骑兵师追来。 察珲多尔济紧握双拳,咬牙切齿道:“回漠北!” 793【骑兵决战拉开序幕】 深秋的草原,是一望无际的金黄色。 巴图原属科尔沁左翼中旗,是一个小部落首领。经过多年征战,族人死伤惨重,加上老弱妇孺只剩一千多人。 已经快要天黑了,巴图暗中加快马速,奔至喇嘛什希身边,低声说:“公爷,方向不对劲啊,察浑那厮该不会想逃回漠北?” 喇嘛什希也压低声音:“他说是要向西迂回。” “看着不像迂回,倒是更像撤兵,”巴图煽风点火道,“公爷,喀尔喀是从漠北来的,他们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了。我们科尔沁,世世代代可都在这里生息。难道跟着他们去漠北?去了以后,会给我们分草场吗?” 喇嘛什希叹息:“唉,我们的族人,还有牛羊和粮食,都在察浑手里扣着。不跟着察浑走,难道扔下族人不管?” 巴图说道:“今晚回头去投汉军,请求汉军把族人和牲畜夺回来!” “你知道族人在哪儿?”喇嘛什希问。 巴图说道:“我暗中留心过了,虽然不知道具体在哪儿,但肯定在这里的西北方。察浑派了三千骑兵,带着牲畜和粮食,往那边的山区去了。” 喇嘛什希默不作声,他其实不想投靠汉人。整个科尔沁草原,只有他的地盘,距离汉家边界最远。他好不容易摆脱满清,现在谁都不想投靠。就算是投喀尔喀,也属于无奈之举,他笃定喀尔喀没法在此立足,早就想着要回族人、趁机开溜。 可察珲多尔济一直防着他,族人、牲畜、粮食全部带走,也不知现在藏到哪里去了。 不见兔子不撒鹰,喇嘛什希说:“再等等。” 巴图心里非常不高兴,默默回到自己的队伍,叫来儿子说:“悄悄传下去,今晚准备离开,所有人都不准睡觉。” 午夜,马蹄声响起。 巴图带着手下突然狂奔起来,附近的蒙古兵,完全搞不清发生啥事,还以为汉人的骑兵杀来了。 那一片大营,很快变得混乱不堪,巴图趁机带兵冲出去。 闹出不小的乱子,其实走的人很少,满打满算,巴图手里只有二百多骑。 但是,有人跟他想法类似! 在巴图离开蒙古大营之后,又有几个小部落,趁着混乱撒丫子开溜。其中实力最强的,是阿鲁科尔沁,足足有一千多骑兵。 翌日清晨,人心惶惶。 察珲多尔济召集各部首领说:“你们不要担心,夜里偷跑的都是胆小鬼。他们的族人和牲畜,都在我手里,他们舍弃同胞,就等于部落覆灭。他们没了女人,难道回去跟母马生孩子?我已经有了万全的计划,现在可以跟你们说。之前,南面、北面、西边,都有汉人的军队。我们不能留在原地,否则就会被汉人的大军包围。” “我主动率军跳出包围圈,汉人的步兵追不上,只有骑兵能追上来。汉人的步兵,喜欢摆出车阵,着实是不好打。不如甩开汉人的步兵,引诱汉人的骑兵过来决战!我们蒙古勇士,从小就骑马,难道马战还能输给汉人?” “大汗英明!” 各部首领齐声拍马屁,至于心里怎么想,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 张铁牛和李定国,带着三个骑兵师,也不是啥都没干。 察珲多尔济为了迂回南下奔袭,派了三千多孱弱骑兵,沿途反复踩踏草原,引诱骑兵师往西北跑。这些负责引诱的倒霉蛋,已经被张铁牛给吃掉,然后迅速调头南下。 在王徽的营寨附近,张铁牛收到李正送来的消息。 张铁牛无语道:“老李把兵调走了,想要配合我们,围歼敌军主力。敌人跑得太快,没等我们过来,就舍弃了此处营寨。现在围是围不住了,南方山区的几处口子,敌军随便从哪里钻都能逃走。” 李定国虽然对此很无奈,但也不能埋怨李正,毕竟战场瞬息万变,李正调动部队也事出有因。 而且,就算不调动,也只能延缓敌军遁逃的速度,不可能完全把通道堵死。 姜瓖说道:“察浑在科尔沁抢了太多东西,除非把战利品扔了,否则他们是逃不快的。他们迂回南下的时候,也肯定没有带着战利品,否则根本不可能行军如此快速。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些被藏起来的人口、牲畜和粮食!” “茫茫草原,哪里好找?这些日子都在找,全是敌骑故意制造的假痕迹。”王廷臣说。 李定国说:“雁过留痕,那么多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我猜在西南边某处山区,只有藏在那边,才能配合察珲多尔济带兵西遁。” 张铁牛说:“李正也是这么想的,已经派龙骑兵去找了。” 李定国道:“舍弃辎重,一人双马,全速往南吧。粮食只带两三天就行,半路找李都司(李正)和万将军(万斯同)给粮。” 多余的粮食都不带,虎蹲炮什么的,肯定也不会带走。 包括半路投靠的蒙古骑,全部一人双马,部落勇士战马不够,那就分出一半留下。大约四万骑兵,如旋风般朝南边追去。 中途跟李正派出的龙骑兵撞上,说是发现了敌军藏起来的人畜。 众人大喜,连忙顺着痕迹前进,突然发现草地痕迹分叉了。往西北边的更新鲜,应该就是这一两天留下的,看样子想顺着黑木伦河谷西遁。 张铁牛率军追去,只追出几十里,便看到两三万蒙古人。 全是科尔沁的部众,大部分为女人和孩童,而且牲畜和粮食极少。 “我们被骗了,这些人是故意扔出来的。”王廷臣说道。 感觉自己被戏耍,张铁牛怒火中烧,吐出一口唾沫说:“回头,继续往南追!” 又过数日,在巴林右旗附近,发现草场有被大规模踩踏的痕迹。 喀尔喀蒙古主力,还真特么的跑了! 稍作休整,张铁牛率领骑兵继续狂追,这次把一万多龙骑兵也带上。骑兵师、龙骑兵、蒙古骑兵,加起来足有五万多骑。 沿途顺着脚印追赶,喀尔喀主力离开山区的地方,正是乌珠穆沁蒙古的领地边缘。 前方,正在打仗! 费如鹤驻扎的山陕军区,距离科尔沁草原实在太远。他无法调动太多兵力,只能亲率八千龙骑兵,沿途又带上一万察哈尔蒙古骑兵,紧赶慢赶的跑来参加战斗。 两天前。 蒙古人发生内讧了,科尔沁部首领喇嘛什希、乌珠穆沁部首领道尔吉,死活不愿跟着喀尔喀蒙古北撤。 道尔吉比较头铁,竟然亲自去质问察珲多尔济,他说:“我的草场就在这里,曾曾祖母带着部众,已经定居此地放牧一百年。你要我们跟着撤回漠北,那你打算分多少漠北的草场给我?” 察珲多尔济对左右说:“杀了他,兼并他的部众!” 乌珠穆沁部的首领,就这样被乱刀砍死。 这种搞法,察珲多尔济明显不打算再来漠南,更是放弃了统一蒙古的奢望。 喇嘛什希早有防备,听到帅帐那边有动静,立即带着骑兵跑路,成功避免了被兼并的危险。当然,杀出去也不容易,身边死得只剩两千多骑兵,这还是喀尔喀大军急着赶路,懒得再分心去追杀的缘故。 喇嘛什希带着残部一路南逃,正好撞见费如鹤的部队。 “将军为我科尔沁报仇啊!” 喇嘛什希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在地上磕头说:“察浑那厮不讲信用,说好了会归还族人和牲畜,却突然翻脸要杀人兼并。只要将军为我报仇,今后科尔沁世代效忠皇帝陛下!” 费如鹤的兵力不多,而且劳师远征,根本无力跟喀尔喀主力厮杀。 他问清楚具体情况,也不晓得张铁牛是否会追来,决定先尝试着追去纠缠一下。 事实上,不管有没有费如鹤,喀尔喀主力都肯定被追上! 漠北蒙古各部首领,抢到了太多战利品。就算扔出去一些,迷惑拖延张铁牛的追击速度,但剩下的依旧是个天文数字,仅牲畜就还有十多万头。他们舍不得放弃,非要全部带回漠北,行军速度怎快得起来? 大概在霍林郭勒西南150里,张铁牛带着几万骑兵,终于撵上正在拉扯敌人的费如鹤。 喀尔喀蒙古那边,还有大约85000骑。粮草充足,牛羊无数。 大同军这边,约有76000骑,其中一万多,是投靠过来的蒙古骑兵。粮草将尽,人困马乏。 “全军着甲,下马休息!” 着甲的是人,休息的是马,战马一路追来太累了。不但要休息,还要抓紧时间给战马喂盐水。 察珲多尔济愤怒无比,拔刀说道:“这些汉人,太欺负人了。我扔下那么多人畜,已经给足了面子,居然一路追到这里。各部听令,准备厮杀!” 达尔罕率领部队,朝战场的西北侧绕去。如果战斗顺利,他就拼死冲杀。如果战斗不顺,他会立即带着部众开溜,扔下察珲多尔济给自己断后。 达尔罕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一个蒙古贵族称号。 可以叫“达尔罕汗”,也可以叫“达尔罕诺颜”,他的本名其实是本塔尔。 在另一个时空,就在明年春天,本塔尔便跟察珲多尔济闹翻。他的部众被杀得只剩千余户,连妻儿都被抢了,带着三个弟弟和一个侄子,千里迢迢南下跑去投靠顺治皇帝,被满清朝廷封为“达尔罕亲王”。 对于达尔罕(本塔尔)来说,此战胜利,他可以带着战利品回漠北。此战失败,他会率先逃跑,只要逃得比察珲多尔济更快,就能提前回漠北兼并察浑那厮的部族。 墨尔根的想法,同样差不多:能打就打,打不过赶紧跑! 墨尔根也是称号,即墨尔根汗、墨尔根诺颜,其本名叫做昂噶海,论辈分是察珲多尔济的堂兄。 兵力占优、粮草充足的喀尔喀大军,还没真正开打,就已经有人想着跑路。 794【以乱打乱】 两军共计十多万兵马,大同军甚至一人双骑。喀尔喀骑兵,很多也带着两匹马,其中不少都是抢掠而来。 另外,还有十多万头牲畜。 本来牲畜的数量更多,往北迂回时扔出一些,把张铁牛引诱着北走。撤军时又扔出一些,继续迷惑迟缓大同军。沿途一直消耗,吃了不少。中途还有走丢的,急着撤军也懒得去找回来。 如此多的士兵、战马、牲畜,分布在战场上无边无际。 双方都在排兵布阵,费如鹤奔来找张铁牛:“我没指挥过这么多骑兵打仗,又没带热气球,根本看不清战场全局。” “我也没指挥过。”张铁牛说道。 费如鹤说道:“以前研究兵书和阵图,历代骑兵战法我都学过。可此时临阵指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怕打着打着就指挥失误。这一仗,你做主帅,还是我做主帅?” “你做主帅吧。”张铁牛没有去争,因为他也缺少相关经验。 费如鹤说:“半年前回京述职,每晚我都在读兵书,还专门读了相关的史书。汉朝和匈奴打漠北之战,汉军出动士卒十余万、军马二十余万,由卫青和霍去病兵分两路进发,匈奴的军队被歼灭九万多人。当时卫青带着战车,组成战车阵稳住本阵,骑兵从两翼包围获胜。冠军侯却没有作战细节,只知道长途奔袭,斩杀敌军七万余,独自获得大部分战果……” 张铁牛觉得这些都是废话,打断道:“先说怎么打。” 费如鹤说:“骁骑兵全部安排做中军,龙骑兵撒出去包抄袭扰。察哈尔、科尔沁、巴林等部蒙古骑兵,也负责外围袭扰。尽量拉开喀尔喀各部的距离,给骁骑兵创造直取敌军主帅的机会。喀尔喀各部首领,不一定齐心。还有其余部落的军队,有些是被强迫出征的,就更跟喀尔喀不是一条心。龙骑兵和部落骑兵,撒到外围打混战。越混乱越好,真乱起来了,敌军各部不会拼死援护彼此,必然想方设法保存实力。等整个战场都乱了,我方骁骑兵就能发动决胜冲锋。” 扯了这么一大堆,张铁牛总结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没能力控制战场,那就索性不控制了。把龙骑兵和蒙古骑兵,全部撒出去乱打。要乱大家一起乱,咱们乱,敌人也乱,双方主帅都没法指挥了。然后我方骁骑兵趁乱冲锋?” “对!”费如鹤说。 张铁牛转身问部将:“你们觉得呢?” 王廷臣笑道:“这样挺好。” 李定国说:“费都督妙计,没有比这更好的打法了。” 什么阵图,什么战法,全滚一边去。 费如鹤没能力指挥大规模骑兵作战,那就不要想着怎么指挥。把敌人的部队也搞乱,把敌将的指挥能力,拉到跟自己一个水平,再以丰富的乱战经验将其击败! 这种打法,其实非常考验军队的基本素养。 大家都乱起来,谁的基本军事素养更好,谁就更有获胜的机会。更何况,大同军是一个整体,乱起来也会尽量援护。喀尔喀却是一盘散沙,乱起来则各自为战,甚至会发生出卖友军的事情。 察珲多尔济那边,同样在排兵布阵。 他自己的本部主力,自然是放在中军。达尔罕诺颜、墨尔根诺颜、i诺颜、昆都伦诺颜……等首领,各自带兵去两翼。其余小部落,撒在更外围去缠斗。 战斗不知何时开始的,双方都开始动了。 包括四个骑兵师的龙骑兵,跟步兵师的龙骑兵一起,共计两万多兵马,带着察哈尔、科尔沁、巴林等部骑兵,陆陆续续进行超大范围包抄。跑得最远的,甚至包抄到战场中心三四里外,敌军主将察珲多尔济根本看不清情况。 本来被派去接收李自成部队的曹变蛟,因为临时战起,也跟着费如鹤出征了。 曹变蛟率领的五千多龙骑兵,率先冲到敌军左翼。五千多龙骑兵,分成了三队。第一队千余人,直奔“昆都伦诺颜”图蒙肯阵前。 图蒙肯率部迎战,两军相距百米左右,这一千多龙骑兵,开始放慢速度。 大约七八十米时,曹变蛟吹响短促的号令声。 “砰砰砰砰!” 一顿枪子儿打出,这千余龙骑兵转身就走。 第二队龙骑兵从旁边上前,朝着图蒙肯的部队放第二轮枪。图蒙肯被打得有些懵,双方距离太远,根本不够马弓的射程,他不知该追出去好,还是赶紧往后退一些。当然,由于距离较远,龙骑兵的准确率也不够,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杀伤。 “父亲,我来助你!” 丹津喇嘛是图蒙肯的次子,已经独立出去,尊号是“诺门罕诺颜”。 诺门罕,又译诺门坎。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苏联和日本打的“诺门坎战役”,就正是在丹津喇嘛的领地。 丹津喇嘛由于作战勇猛,又经常给察珲多尔济出主意,还利用宗教给察珲多尔济造势,所以受到重用获得封号和草场。他麾下的部众,全都属于新附之军,划归他治理还不到一年时间。 这货带兵冲出来,配合着父亲接敌,旁边又有两千多龙骑兵冲出放枪。 追击途中,龙骑兵始终一击便走,由附近的友军过来继续开枪。 眼见自己被越拉越开,而且很难追上龙骑兵,图蒙肯和丹津喇嘛父子俩,连忙选择勒马奔回己方阵地。他们一退,正在奔逃的龙骑兵,纷纷停下来填装弹药,另一队龙骑兵继续上前袭扰。 “达尔罕诺颜”本塔尔,虽然打主意随时开溜,但该打仗还是要打的。 万一胜利了呢? 只要此战获胜,他们不但可以保住十多万头牲畜,保住牲畜驮运的粮食。甚至还能重新返回科尔沁草原,把丢掉的牲畜和粮食抢回来。在科尔沁左翼中旗,由于之前急着合兵,那里还扔着近十万头牲畜。 在察珲多尔济的号令之下,本塔尔绕向侧方,打算去冲击曹变蛟的侧翼。 本塔尔还没完成侧绕,来自科尔沁的满珠习礼,就带着科尔沁骑兵去接战。满珠习礼虽是大玉儿的兄长,跟大同军有血海深仇,但此时一心一意帮着打仗,因为他跟喀尔喀的仇恨更深! “咻咻咻咻!” 箭如雨下,这是传统骑兵的对阵。 来自巴林部的另一位满珠习礼,则跟着察哈尔骑兵,开始跟喀尔喀的“伟征诺颜”接战。这个战场打得最窝囊,两轮对射之后,巴林部和察哈尔部联军就溃了。 “伟征诺颜”乘胜追击,另一部察哈尔骑兵就在附近,却根本不愿过来援护,反而拉开距离去别的地方。 依附大同军的蒙古各部,同样是不齐心的。 就眼前这两部骑兵,虽然同属察哈尔,但彼此之间有世仇,巴不得对方被喀尔喀吃掉。 战场右侧,来自辽宁的龙骑兵将领林之栋,也已经跟“墨尔根诺颜”昂噶海对上了。刚开始,昂噶海还进退有度,打着打着,就分散为许多局部小战场。 察珲多尔济的后方,几千龙骑兵带着喇嘛什希的科尔沁残部,超大范围绕后已经成型。“札萨克图汗”旺舒克的弟弟成衮,受命领军去对付后方之敌。 札萨克图汗一系,是没有被察珲多尔济灭掉的。名义上是从属地位,其实更类似合作,双方同样有着巨大矛盾。 交战大半个小时,战场的左右两侧和后方,已经完全打成了一锅粥。 就算是韩信再世、武侯复生,接受双方主帅的位子,也没法控制各处战场,只能从中军调兵去支援。 那些小部落最惨,只能跟着大部落打仗。乱起来之后,谁也顾不上谁,莫名其妙就跟更强大的敌人撞上。不断有小部落的士兵,溃散之后骑马遁逃,少数幸运儿逃到好几里外观战。 龙骑兵的军事素养再好,乱战之中也会出错。 右翼方向,有千余龙骑兵,放枪之后没能及时脱离。被四千多敌军两面夹击,他们只能拔出腰刀,朝着其中一面敌人冲锋。 只这一次对冲,就倒下600多龙骑兵。 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情况越来越多。毕竟龙骑兵的数量不占优,还需要时间填装弹药,稍不注意就在乱战中被包围。 反而是正面战场,双方的中军大阵,一直保持着克制没动。 眼见龙骑兵的死伤越来越大,张铁牛放下千里镜,开始撒出一万五千近战骑兵部队。 察珲多尔济感觉自己机会来了,对“札萨克图汗”旺舒克说:“你带着兄弟去迎击,把这些敌骑引诱向两侧,我率领主力直冲对方的主帅!” 双方主力,终于出动了。 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整片草原似乎都在震动。 “嘶聿聿!” 或许是受到某种精神召唤,费如鹤胯下的宝马,突然扬起前提,想要驮着主人冲杀出去。 “毅骑兵上前,骁骑兵准备!” 费如鹤一声令下,近万骑兵排成紧凑阵型,非常缓慢的分为三队上前。 “毅骑兵”是赵瀚取的名字,专门训练墙式冲锋。 795【决胜冲锋】 王辅臣那个倒霉蛋,由于跟哥萨克打过仗,直接被扔去黑龙江流域了。 他带着五百骑兵、一千步兵,驻扎在黑龙江和松花江的交汇处。那一千步兵,甚至是新募士卒,等整训完毕就要拖出去跟哥萨克打仗。 虽然兵不多,军衔却很高,直接就是“少将”,并且兼管黑龙江沿岸的民政。 接替王辅臣职位的骆玉衡,江苏武举出身的猛人,曾一锏敲死满达海的儿子楞塞宜。 辽宁骑兵师主将王廷臣,带着三千骑兵冲向左翼,似乎是想去救援一支被围困的龙骑兵。“札萨克图汗”旺舒克的二弟,率军前去跟王廷臣交战。 骆玉衡运气很好,居然对阵的是札萨克图汗本人。 双方互射弓箭,非常默契的朝着右侧战场而去。旺舒克仗着兵多,射出两箭之后,便亲率部队冲锋,又分出一千骑,绕向骆玉衡的侧面。 骆玉衡不管侧方的敌人,举起铁锏决死冲锋。 胯下的混血战马四蹄狂奔,距离敌军越来越近。骆玉衡拿出已经扣弦的手弩,朝着当面之敌射去,可惜射到对方的盔甲,并没有造成致命伤害。 “呔!” 一铁锏挥出,砸中喀尔喀骑兵的胸口,对方胸前的锁子甲明显凹下去。 “噗!” 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外伤,那个喀尔喀骑兵却口喷鲜血,仿佛浑身力气都被抽空,右手拿不住兵器,左手也松开了缰绳。 旁边的喀尔喀骑兵,一枪猛刺过来。 骆玉衡伏身躲避,枪尖刺中护颈的甲片,顺着甲片滑向外侧。他迅速起身,又是一锏砸出,砸中前方另一个敌人的兵器。那个骑兵被砸得弯刀脱手,被紧随而来的大同骑兵戳死。 “保护可汗!” 眼见骆玉衡冲过来,旺舒克的亲卫大声惊呼,立即过来两骑想要阻挡。 此时冲锋速度已经慢下来,都是传统骑兵的松散阵型,大同骑兵和喀尔喀骑兵混战在一起。骆玉衡砸断一个蒙古亲卫的手臂,自己左胸也被刺了一枪,但盔甲保护着连皮肉伤也没有。 “咔!” 旺舒克的长枪,竟然被骆玉衡砸断了。 这家伙是喀尔喀三可汗之一,不怎么把察珲多尔济放在眼里,此刻却被骆玉衡吓得背心发凉。他让亲卫阻挡敌人,险之又险的穿阵而过,再无交战的心思,朝着战场边缘打马奔逃。 他要逃回漠北,再也不来漠南了! 旺舒克麾下的骑兵,有一大半还在交战状态,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可汗逃跑了。 另一处战场,辽宁骑兵师总宣教官王尧臣,本来带兵冲得好好的,战马踩中尸体失去平衡。他跟着战马一起摔倒,战马很快爬起来,王尧臣却被踩中了手臂,而且是被己方骑兵给踩中…… “保护先生!” 先生是对军中宣教官的敬称。 好在骑兵混战时马速不快,周围的大同骑兵奋勇厮杀,部下将右臂骨折的王尧臣重新扶上马。 “杀敌报国,不要管我!” 王尧臣疼得满头大汗,他右臂骨折没法作战,只能拉着缰绳,在部下的围护中继续前冲。 这么一番耽搁,大同骑兵开始处于劣势。 为了保护王尧臣,一个骑兵团长牺牲了,这是到目前为止,此战大同军阵亡的最高级别将领。 “轰隆隆!” 察珲多尔济亲率主力骑兵,直接朝费如鹤的中军奔去。 当然,前移一段距离,察珲多尔济就止步,让弟弟敦多布代替自己领军冲锋。 大同军这边,费如鹤也没亲临。 张铁牛却不管那么多,反正费如鹤做了临时主帅。这货窝在河北好几年,一直在苦练骑术,现在终于可以派上用场。 张铁牛亲率毅骑兵,不疾不徐的前进,然后一点点缓慢加速。 双方离得越来越近,停在后面的察珲多尔济,很快看出不对劲:“汉人的那些骑兵,怎么紧挨在一起?连空挡都不留,两军怎么对冲?汉军这是来送死的?” 近万骑兵的墙式冲锋开始了,这种战术有很多缺点,被敌人研究透了,有很多办法能够克制。 但用来对付陌生敌人,却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敦多布本来好端端在冲锋,看着前方密密麻麻的骑兵墙,顿时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被毁了。汉军这是要跟自己对撞,看谁脑袋更硬吗? “放箭,快绕开!” 根本不用敦多布下令,他麾下的骑兵就草草射箭,然后自发转向绕开躲避。甚至都等不及进入马弓的射程,便把箭矢给射出,因为再等就没法转向了。 “儿郎们,随我杀!” 李定国率领骁骑兵大军,从墙式冲锋的友军侧后方,一分为二的绕出去冲锋。他们的目标,是惊慌躲避墙式冲锋的敦多布。 敦多布险之又险的躲过了张铁牛冲锋,还在继续往侧方奔跑,李定国就突然拦腰冲来。 犹如小刀切豆腐,李定国的骑兵部队,直接将敦多布的骑兵拦腰杀穿。然后,继续往前冲锋,跟在张铁牛的两翼一起冲,他们的目标是察珲多尔济的本阵。 察珲多尔济连忙派出部队拦截,但那些喀尔喀骑兵,前行不远就被密集冲锋吓傻。那铺天盖地的阵势,那密不透风的阵型,不是古代游牧骑兵能够抵挡的。他们知道自己冲上去,肯定双方都人仰马翻,汉人的骑兵也讨不了好。但他们不愿这样以命换命啊! 就像两个壮汉,拿着刀子对捅,结果必然是一起死。胆子大不要命的,举着刀继续往前;胆子小又惜命的,只能转身逃跑。 双方都没真正接战,察珲多尔济的本阵骑兵,就不顾军令自动溃散。 “敌军溃了,随我追杀!” 李定国见状全速前进,逮着溃逃的敌骑死咬不放。 察珲多尔济本人早就逃了,在本阵溃散的瞬间,便带着亲卫撒丫子开溜。 “减速,减速!” 敌人溃了,张铁牛却在踩刹车。 近万墙式冲锋的骑兵,一点一点放慢速度。等他们完全停下,李定国已经率部追出半里地。 “散开阵型!” “呜呜呜呜呜~~~~” 随着号角声响起,张铁牛的骑兵缓缓散开,终于重新变成传统骑兵阵型。一部去追杀察珲多尔济,一部散出去帮助周围乱战的友军。 大玉儿的兄长满珠习礼,此刻正在被追杀。这货的部队只剩千余人,他自己的中了两箭,箭矢插在背上不停晃荡。 感觉自己死定了的时候,身后族人突然欢呼:“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却见正在追杀他的本巴什希,被兄长达尔罕诺颜吹号召回去。“达尔罕诺颜”本塔尔,时刻关注着察珲多尔济,喀尔喀本阵溃散的瞬间,本塔尔就召集部队逃命。 满珠习礼喜极而泣,嘶声怒吼道:“追杀敌人!” 如果从高空俯瞰,就能看到在广袤的草原上,战场绵延出好几里。东一坨,西一坨,双方本来在乱战,随着中央战场分出胜负,喀尔喀那边陆陆续续跟着溃逃。但有些喀尔喀部落,由于乱战交错拉扯,经常是跑不出多远,就被另一支敌军给截杀。 旺舒克是最先逃的,这货是喀尔喀三大汗之一。接着逃跑的是本塔尔,他已经计算好了,一旦此战失败,回去就要兼并察珲多尔济的部落。 只要这两人成功逃回漠北,漠北就是他们的天下。 察珲多尔济也在逃跑,但李定国死咬在后面。后方战场乱战的大同龙骑兵,也舍弃眼前的溃兵,选择回来截杀察珲多尔济。 “砰砰砰!” 几百个已经填弹的龙骑兵,朝着察珲多尔济开枪,随即拔出腰刀冲杀。 前方被堵住,察珲多尔济只能朝侧面转向。李定国麾下的骑兵,很多都被溃兵挡住,只带着一千多骑冲出来,配合前方的龙骑兵夹击察珲多尔济。 李定国连续挑枪刺击,将几个察珲多尔济的亲卫挑落马下。 正待他要加速擒获察珲多尔济时,一百多个龙骑兵已经冲来。察珲多尔济挥舞弯刀,挡开一个龙骑兵的腰刀,却被另一个龙骑兵砍到大腿,接着他的战马也被砍伤。 马儿一身悲鸣,加速往前冲,跟龙骑兵的战马撞上。 连人带马,察珲多尔济倒下去。后方的亲卫刹车不及时,马蹄狠狠踩在察珲多尔济的胸口。 已经冲到面前的李定国,看着敌方主帅的尸体,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追杀敌军!” 没了破阵斩将的功劳,李定国把一腔怒火,都发泄在那些喀尔喀溃兵身上。 全军追出百余里,这才陆续收兵。 不是不想追,而是在开战之前,大同军就因为长途追击而人困马乏。接着又激战多时,战马已经到了极限,强行追杀必然把战马给累死。 此战杀敌四万七千余,俘虏敌军八千多人,缴获人口、牲畜、粮食无数。那些逃走的喀尔喀骑兵,接下来也不好受,因为就快下雪了,半路不知道被冻死多少。而且粮食也没了,一路还得饿死许多。 己方的伤亡也很快统计出来:大同军阵亡3251人,重伤704人,轻伤5633人。阵亡了两个团长。辽宁骑兵师总宣教官王尧臣,右臂肘关节被踩坏了,今后肯定不能再打仗。 另外,跟随大同军出战的蒙古骑兵,察哈尔各部伤亡三千余,巴林两部伤亡数百(族长战死),科尔沁各部伤亡两千余。 “把喇嘛什希押过来!”费如鹤暴跳如雷。 “将军饶命啊!” 喇嘛什希一把鼻涕一把泪,被大同军士卒拖着哭嚎。 费如鹤咬牙切齿道:“你这厮先是投靠喀尔喀,我允许你戴罪立功,已经是极大的宽恕。两军决战之时,你部竟然一击就走,只死了几十个人,便逃离战场好几里地,害得附近那支龙骑兵死了好几百!来人,把他给砍了!” 一刀斩下,人头落地。 蒙古诸部首领,对此大呼痛快,都觉得这人该死。老子浴血奋战(其实也在划水),凭啥你就躲起来? 796【三都护府】 来自草原的捷报,送到南方时已是冬天。 长江,结冰了! 倒也没有完全封冻,东一块浮冰,西一块浮冰。有些地方看似全冻上,人站上去走几步,就会把冰面给踩裂。 沿江各地官府,都在组织官船和民船,清理那些江心浮冰,强行敲出一条行船通道。 小冰河期,没有随大明一起消失,真正的寒冬才刚开始。至少在崇祯年间,长江没有结过冰。而在接下来十五年,会有四年出现长江结冰的现象。 另外,汉水今年也封冻了,可以在冰面跑马那种! 逃回漠北的那些喀尔喀骑兵,中途遇到暴风雪,足足冻死一万多人马。 面对寒冬,赵瀚也穿起了皮裘,开始批阅各地送来的雪灾奏章。气温降得实在太快了,一夜之间,寒流袭来,老百姓都来不及反应,被冻死或者冻病之人不在少数。 就连一位皇子、两位公主,住在紫禁城里都感冒了。 “陛下,漠南大捷!” 内阁、兵部、都督府、御马监,齐刷刷前来告之好消息。 赵瀚仔细看完告捷文书,脸色终于露出笑容:“打得好,内阁、吏部、兵部、礼部,一起商量怎么封赏立功将士。费如鹤与张明善(张铁牛),爵位暂时不要再升,给他们加封上柱国。费如鹤,加太傅(正一品),兼太子太保(从一品)。张明善,加太保(正一品),兼太子太保。另外,两人皆冠加一英,赏赐其妻一品诰命。至于赐金、赐服、赐地,这些你们商量着来。” 这么大的战功,居然不给费如鹤、张铁牛提升爵位。看似刻薄寡恩,其实还真的不算,因为“上柱国”的分量太重了。 大明三百年,“上柱国”只有寥寥几个。 李善长、徐达、常遇春是上柱国,但他们死后也都被收回,改封为次一级的“左柱国”。 夏言做了上柱国,一时荣耀至极,不过也被剥夺了称号。 严嵩被封为上柱国,吓得赶紧推辞,说夏言倒霉就是因为这个称号。为人臣者,怎能称“上”? 徐阶、张居正被封上柱国,同样选择推辞,根本不敢领受。不过张居正死后,被追封为上柱国,接着又被剥夺,换个皇帝再恢复。 所以,不计那些被收回称号的,整个大明一朝,有且只有张居正是“上柱国”。 这玩意儿虽是虚衔,却比爵位稀罕多了! 顺便一提,张居正的第五子张允修,也跟历史上一样,被张献忠逼着做官。张允修不从,选择自杀,当时都快80岁了。 张居正的曾孙张同敞,却没有因抗清而英勇就义。此君忠于大明,不肯在大同朝廷做官,如今窝在江陵乡下当老师。正儿八经的小学老师,有编制,拿工资的,但他坚持认为老师不算官。他拿的也不是新朝俸禄,而是做老师应得的束脩。 张居正的所有子孙当中,目前有两个在做官,一个做到了知府,一个仅仅是县丞。 宋应星说:“费都督请求,给此战立功的蒙古首领赐姓赐名,臣觉得可行。” 费如鹤请求给蒙古首领赏赐姓名,其实原因很简单。他觉得蒙古姓氏太拗口,而且重名的太多,比如满珠习礼就有两个,稍不注意就搞混了。 宋应星却别有想法,汉唐盛世,经常给异族首领赐姓,我大同天朝为什么不可以?而且,赐予汉姓,有利于同化异族。蒙古那边不修史书,只要让他们改汉姓,百年之后就会慢慢淡化黄金家族。 赵瀚也觉得可行,对礼部尚书王调鼎说:“从百家姓里挑选……算了,全部姓赵吧。普通姓氏,那些蒙古首领估计不乐意,便让他们跟皇室一个姓。礼部商量着取一些名字,过几日报上来,等开春之后派使者去草原赏赐姓名。” 汉朝之后,一堆南匈奴首领姓刘,甚至出现刘渊这种铁杆“精汉”。刘渊虽是匈奴人,但放在两晋南北朝,绝对可称得上仁义君主,甚至比大部分汉人皇帝更仁义。 现在赵瀚决定赐姓,只要大同朝廷权威还在,今后漠南蒙古诸部,那些首领必定世世代代姓赵。 指不定哪天,还能冒出几个“精同”的蒙古人。 赵瀚继续说:“河套那边,李自成拒绝曹变蛟去收编军队。此事是我失虑了,开春之后,让费如鹤亲自去安抚李自成。费如鹤带去河套的军将,千万不能有前明降将,避免刺激李自成及其部众。” 兵部尚书卢象升拱手道:“前番收到草原大战的消息,兵部会同内阁和诸部,重新拟定了一份控制草原的方案。” “讲。”赵瀚说道。 卢象升说道:“北方地域,设三都护府管辖。各地皆恢复古名,譬如土默川,改为敕勒川。西拉木伦河,改为饶乐水。黑龙江,改为黑水……” 赵瀚打断说:“黑龙江这名字不错,不必再改回去。” 卢象升也懒得抠细节,继续说道: “三都护府,皆沿袭盛唐旧称。一为安北都护府,二为饶乐都护府,三为安东都护府(黑龙江都司)。” “安北都护府,治所设在归化城(呼和浩特)。归化城,改名云中城。管辖河套汉民和察哈尔、土默特等部蒙古。辖内汉民,由朝廷指定汉官治理。蒙古诸部,设立十二都统府,十二都统皆由蒙古首领担任。蒙古都统可以世袭,但必须提前得到朝廷册封。但有过失,朝廷有权重新选定都统。” “饶乐都护府,治所设在三河交汇处。当建城池,城名未定,可为饶州。管辖科尔沁及巴林、翁牛特、乌珠穆沁等部。辖内汉民,由汉官治理。蒙古诸部,亦设十二都统府,与安北都护府一般无二。” “安东都护府,由黑龙江都司改名。原都司治所(哈尔滨),东迁至前明的奥里迷驿站(同江),可在黑龙江与松花江交汇处建城,名曰黑水城。辖内汉民,有汉官治理。女真诸部,亦设都统府。” 赵瀚拿来地图仔细查看,基本认同大臣们制定的新方案。 归化城改名云中城,虽然跟汉唐的云中郡城位置有差。但差得也不远,无非是托克托县与呼和浩特的区别,两地相距还不到二百里。 新的云中城,背靠阴山,掌控着肥沃的土默川,地势易守难攻,而且军粮完全可以自足。遇到危险,山陕援军可走黄河支援,河北援军可走张家口直取察哈尔诸部。 赵瀚说道:“饶乐都护府的治所,建城之后,就叫饶乐城吧。毕竟江西就有一个饶州,尽量避免重名。” 科尔沁草原的饶州,是辽代设立的,就在饶乐水南岸。 饶乐水这个名字,古已有之,并非辽国定下的。唐代叫饶乐都督府,当时属于奚族人的聚居地。 饶乐水,富饶安乐之河,从名字就能看出那里土壤肥沃。 黑土地啊! 即将修筑的饶乐城,在通辽市区以西二百里,位于西拉木伦河、老哈河、西辽河交汇处。 顺着河流向西,是巴林部驻地,继续往西可翻越大兴安岭南部余脉,去打察哈尔部可以,去攻打漠北也可以。交通要道。 顺着河流往东,能控厄科尔沁诸部。西辽河汇入辽河之后,往南直达铁岭,辽宁物资可通过船只,直接运去饶乐城那边。交通要道。 顺着河流往南,能直抵宁城县南部。再翻过几座山岭,便是滦河的支流,河北物资也可能快速运到饶乐城。交通要道。 不说什么黑土地,仅凭饶乐城向三面辐射的交通,就足以成为饶乐都护府的治所。严格来说,是向四面辐射,往北边也能走一段河流。 饶乐城附近那一大片,原本是科尔沁部的地盘。 现在肯定要迁徙汉民过去,正好这次科尔沁各部死伤惨重,草场全都需要重新划定。 赵瀚说道:“蒙古诸部二十四都统,礼部选两个右侍郎,去草原主持会盟并册封。各部掳走的汉人奴隶,必须全部释放,迁去都护府的治所耕种。谁敢私藏汉人奴隶,一旦发现,都统斩首,其子不得承袭职位!” 说什么设置三大都护府,其实就是明代的都司。 说什么设置蒙古二十四都统府,其实就是满清的盟旗制。 换皮之后更好听,而且大量恢复古地名。云中城肯定比归化城好听,饶乐水也肯定比西拉木伦河好听。 名字一换,立马高大上起来,而且还有种直追汉唐的气派。 当然,细节又有不同,并非只是换名而已。 卢象升说道:“陛下,臣等反复商讨,都督府也强烈建议,应该恢复都护的统兵权。此次出兵,黑龙江都司李正,也是临时恢复了统兵权。今后估计颇多战事,不可能每次都要朝廷授权。若陛下担忧唐朝节度使故事,可将都护府的民政大权,全部交给长史来负责。长史由文官充任,掌控财权和民权。都护府长史,品级定为从二品,秩比各省右布政使。” 赵瀚反复琢磨,点头说:“可以。” 宋应星突然说:“陛下,各省左右布政使,职能颇有重合之处。臣与阁部大臣商议,请每省设两位右布政,分管省内各厅事务。” 也就是说,一个左布政使,相当于省(那个)长。两个右布政使,相当于分管副省(那个)长。 赵瀚说道:“此事可征求各省布政使的意见,汇总之后再做讨论。” 赵瀚又说:“安东都护府,治所可迁到黑龙江与松花江交汇处(同江)。但现在不要着急,那里太远了,暂时还得留在现有的驻地(哈尔滨)。王辅臣带着1500士卒,已经驻扎在那边了,最近几年,罪犯多多流放过去。虽是流犯,但不得虐待,尽量给予足够被服和粮食。让流犯充实人口,开垦土地,娶当地土著女子为妻。至少五年之后,才能迁徙安东都护府驻地。至于建造黑水城,也得慢慢来,那边人口稀少,经不起筑城的折腾。” “陛下圣明!”众臣高呼。 赵瀚笑道:“散去吧。” 阁部重臣喜滋滋离开,虽然赵瀚清理田政和官场,把京官们也搞得人人自危。但打击贪腐是一回事儿,开疆拓土又是另一回事儿。 都护府啊,还一口气设立三个。 这些阁部重臣们,心情都颇为激动,梦想着自己辅佐圣君,恢复那遥远辉煌的汉唐盛世。今后最好把什么安西都护府也恢复了,把西域也收回来,他们这些重臣,必定能够名留青史。 谁说武将才想着开疆? 文臣也想! (查地名,查资料,这章写着好累,今天只有一更。) 797【吕宋总督回京】 一只船队,航行在长江水面,不断有船工用长杆推开浮冰。 行船速度极慢,生怕跟浮冰撞上。 郑国忠站于甲板,双手拢袖,冻得直打哆嗦,他望着四处结冰的长江:“这怎么冷得比崇祯年间还厉害?年年都是如此?” 长江水师将领张雄,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郑总宪着实运气好,出海多年,一回来就碰上长江结冰。前些年可没这么冷,今年真是日怪了。我们长江水师,前段时间全军出动,只是为了把长江水道打通。不过还好,能赚些辛苦钱,沿江都有富人买冰块。” “啊嚏!” 郑国忠打出一个喷嚏,连忙钻回船舱躲着。天可怜见,他担任吕宋总督好几年,如今卸任回京,突然就从热带来到冰封的长江。 郑国忠感慨道:“幸好在福建补给时,遇到福州下雪,我买了两套棉袄,否则非被冻出病不可。” 他从吕宋一路回国,全程乘坐兵舰。在海上坐海军的军舰,在长江坐水师的兵舰,这么隆重高规格,并非只为他的安全,还要保障随船金银的安全。 抵达南京时,已经快到冬至了。 望着久违的南京城墙,郑国忠思绪无限。 一听说他回京了,各部纷纷派来官员,而且是侍郎级别的官员,大张旗鼓到码头来热烈欢迎。 同样的,不是郑国忠架子有多大,只是他随船带着金银财宝——朝廷各个衙门,都能分得一杯羹! 述职之后,郑国忠受到皇帝召见。 “臣郑国忠,拜见吾皇陛下!”郑国忠的激动,不是装出来的。在吕宋超期任职,足足做了七年总督,他早就想回京了,早就想念皇帝了。 “赐座。” 赵瀚一脸微笑,说道:“郑卿辛苦了。” 郑国忠连忙说:“为国办事,为君分忧,不觉辛苦。” 赵瀚说道:“吕宋那边,还有什么需要改变的,郑卿不妨畅所欲言。” 郑国忠说道:“一切已经理顺,吕宋今后必然日趋繁荣……只是,那里的大地主越来越多。虽然土地越多,税额就越多,但地主可以想法子避税。朝廷规定,吕宋的地主,田产百亩以内正常收税。每多出二十亩,税率就提升一等。但现在全是田产百亩,就没见过一个超过百亩的地主。” “超出百亩的田产,登记在族人名下?”赵瀚问道。 郑国忠说:“是的!吕宋多蛮夷,汉人必须抱团,因此宗族和同乡势力很强。出了什么事情,也是动用宗法或者乡规,很少请官府介入断案。所以,被寄托田产的族人,虽然名义上拥有田产,但从没想过靠打官司真正拿到手。一旦跟主家闹翻,在官府介入之后,田产或许能得到,却要被族人和同乡排斥。” 赵瀚也不痛恨这种现象,只说道:“吕宋的汉民太少,今后慢慢来吧。” 再过二十年,吕宋的汉人繁衍得更多,就可以着手处理此事了。到时候,全面清查田亩状况——没有在官府登记的土地,直接收归国有。寄托在别人名下的田产,官府登记是谁的名字,就按田册把土地判给谁。 毕竟属于殖民地,田政不能跟本土一样,那会极大阻碍殖民地的发展。 但又需要限制土地兼并,每人顶多拥有一百亩地,一户十口最多拥有一千亩地。超过十口人,就要分家分户。超过一百亩地,也不强行收走,只是阶梯式增税。 如果不加以限制,就会造成两种后果: 第一,殖民地的土地兼并严重,出现许多海外大家族,最后甚至能控制地方,不把殖民地官员放在眼里。直至,闹出殖民地独立运动! 第二,不抑制土地兼并,那么殖民地的大地主,首先想的不是如何开拓,而是想着如何兼并同胞的土地。毕竟,从汉人同胞手里兼并土地,比向土著蛮夷索取土地更简单安全。这样就会在殖民地,出现大量的失地农民!农民被逼着爆发起义,总督能够镇压,受益的是大地主,百姓跟朝廷离心离德。总督不能够镇压,那么殖民地起义成功,受益的还是大地主。大地主会引导舆论,给朝廷泼脏水,然后趁机夺取起义果实,大地主成为殖民地独立后的实际统治者。 郑国忠开始汇报工作情况: “臣在吕宋履任的第一年,主要是汉民登记落户,确认土地的归属权。西班牙人留下的土地很多,每个汉民都能分到土地。就连一些立功的土著,也能分到部分土地。第一年,没有任何收益,驻扎吕宋的三千大同军,军费也要朝廷来承担。” “第二年,田赋和商税已有结余,特别是港口关税进项颇多。大同军的军费,还有吕宋官员的俸禄,已经可以自行承担。” “第三年,税收变得更多,臣开始组织扩建港口,开始增加吕宋的学校数量。” “第四年,臣开始组织人手修路,鼓励地主开挖水渠。当年,向朝廷输送税银一万两。” “第五年,福建来的自发移民颇多,这些福建移民,既在老家有户籍,也在吕宋有临时户籍。臣建议增设两个县,并开始教化附近的土著。总督府拨发银两,雇佣读书人教导土著孩童读书,还雇佣汉人农民,教导土著耕种技术。当年,向朝廷输送税银三万两。” “第六年,马尼拉周边的邦板牙人,全部放弃耶教,改信道教的妈祖。至今,已有2000多邦板牙人,学会了简单汉话,在官府登记归化为汉人。当年,向朝廷输送税银十一万两。” “第七年,臣调遣驻扎吕宋的大同军,出兵八百,帮助吕宋岛北部的伊富高人作战,有六个伊富高部落拥护官府,并同意官府在其部落建立学校。这些伊富高人,懂得开辟梯田,还懂得水利灌溉,水稻的产量极高。另外,吕宋岛中部也有三个部落,由于跟汉人接触上百年之久,他们亲近汉人,也学会了种粮食,许多土著甚至会说福建话,这三个部落全部服从官府治理。” “今年,臣运回了二十四万两税银,还有许多吕宋的特产。有珍珠、玳瑁、香料、珊瑚等等。” 那么大的吕宋岛,治理七年,总共才运回税银39万两白银。 相比于西班牙殖民政府,说实话有点太少了。 但好在逐年倍增,仅第七年的税银,就有24万两之多,今后肯定还能增涨。并且,吕宋各级官员,驻扎吕宋的大同军,俸禄和军饷都是吕宋自行承担,不需要朝廷再输血过去。 另外,郑国忠治理殖民地,明显跟西班牙不一样。 不管是对吕宋土著,还是对吕宋的汉人,西班牙总督都是疯狂盘剥,只要还没压榨到死,就继续往死里压榨! 而郑国忠呢? 大部分时间,都在建设港口,修建道路,修建水利,推广教化,传播农耕技术……官府跟土著的关系,明显大为改善。不用整天防备土著,不用隔三差五打仗,军费开支远远低于西班牙。 西班牙在吕宋建的学校,全是传教士出面,带着军队打下一块。传教士成为那里最大的地主,抓捕土著当奴隶,接着在村子里建学校。而郑国忠建学校,直接建到土著部落里,雇佣读书人去土著部落当老师。 郑国忠根本不是去搞殖民的,而是把吕宋岛的土著,当成云贵地区的少数民族,完全把殖民地视为本土来治理! 这是中国官员的传统思维,已经刻在骨子里,已经融入血液中,很难去转变过来。 郑国忠拱手道:“陛下,臣有一请。” 赵瀚说道:“但讲无妨。” 郑国忠说:“与官府为善的吕宋土著部落,其首领子女,可在金陵大学免费读书。而且来往的花费,读书期间的费用,皆由吕宋官府承担。这些部落首领的子女,一旦见识了天朝繁华,必然更加仰慕天朝。臣觉得,吕宋的土著,与云贵土著并无二致,只要不歧视压迫,都是可以讲道理的。” “依卿所言,此事可行,”赵瀚问道,“吕宋的部落首领,他们愿意送子女来南京吗?会不会觉得是人质?” 郑国忠说:“不会。臣已跟各部首领说好,他们相信朝廷。” 赵瀚问道:“吕宋土著真那么好说话?” 郑国忠说:“也有不好说话的。七年来,吕宋大同军只出动了一次。那次出征,灭了好几个部落,斩杀千余人,俘虏2800多人。俘虏全抓回来,卖与汉人地主做佃户(其实就是农奴)。” 这才对嘛,这才像殖民地,郑国忠不是什么腐儒。 郑国忠又说:“吕宋总兵铁宏,其长子已读完中学课程。吕宋还没有升学考试,甚至只有一所中学,铁宏请求把儿子送来金陵大学读书。” 铁宏就是个那个黑哥们儿,被扔去吕宋带兵好几年了。 赵瀚点头说:“该当如此。我会传旨礼部官员,今后没有升学考试的地方,不只是海外领土,还包括北边的都护府。但凡在那些地方任职的文武官员,只要是七品以上,都可保举一个子女,直接就读于各省的大学。” 赵瀚问道:“吕宋现在有多少汉民?” 郑国忠回答:“吕宋户籍6万3千余(12岁以上汉人,包括汉人的土著配偶)。持有国内户籍,但在吕宋长期定居的汉人,自愿到官府登记的已有5万多。另外,还有3000多土著,学了汉话,改了汉名,已归化为汉人。” 这么点人口,还是太少啊。 吕宋的税收,也不是以田赋为主,商税和关税才是真正的大头。 吕宋就是一块试验田,每年运回朝廷的税银,现在也重新划定了:皇室独拿四成,三成归财部管理,剩下三成扔给其他的部院衙门。 反正全都能分润到银子,皇室有钱,各部院也有钱。 为了能多赚钱,皇帝和大臣会一起努力,今后多多的开创殖民地。 刚开始那三五年,朝中大臣对吕宋都不太上心。 当吕宋的税银,一年就送来11万两,大臣们终于正视起来。 又听闻吕宋的税银,今年相比去年能翻倍。好家伙,各部院直接派侍郎级别的官员,前去南京城外热烈欢迎郑国忠回京。 如果吕宋每年的税银超过一百万两,估计各部尚书都会亲自出面迎接。 798【进献贡品】 赵瀚拿起郑国忠送来的一份资料,问道:“这些统计数据,是从哪里弄来的?” 郑国忠回答说:“大同军占领马尼拉之前的数据,都来自于西班牙的菲律宾总督府。” “怎么贸易额起伏不定,而且悬殊那么大?”赵瀚问道。 整份文件,记录了以前的西属菲律宾,以及现在的中属吕宋的贸易额。 郑国忠解释道:“以前西班牙统治吕宋时,主要贸易对象,都是汉人商贾。每次中国货物变得极多时,西班牙总督要么提高关税,要么提高吕宋汉人的人头税,要么干脆屠杀吕宋汉人、抢夺中国商船。这么做之后,贸易额就必然暴跌,然后渐渐恢复。等恢复繁荣之后,接着又重来一次,于是再度暴跌。” 西班牙总督是神经病吗? 哎呀,贸易额太大了,关税收太多了。不行,得提高税额,得屠杀汉人,把菲律宾的税收压下去! “西班牙总督嫌钱多烫手?”赵瀚疑惑道。 郑国忠解释说:“贸易一旦兴盛,吕宋的汉人就变多。为了征更多税,西班牙人就提高商税,提高汉人的人头税。汉人必然愤怒,多次串联起义,西班牙人只能搞屠杀。屠杀之后,虽然贸易税收暴跌,但西班牙的当地官员,却能从中抢劫无数财货。” 好嘛,赵瀚明白了。 西班牙的殖民地官员,看到商业兴盛了,看到汉人变多了,就使劲提高税额想赚更多钱。 把汉人逼反了,便趁机搞屠杀。 屠杀导致税收下降,损失的是西班牙王室收入。而殖民地官员却能趁机抢劫,官员和传教士赚得盆满钵满,任期一到他们就回国,把烂摊子扔给下一届殖民政府。 中(大明)菲(菲律宾)贸易的巅峰,是在万历四十年。随即一路下滑,贸易额直接腰斩,接着继续腰斩。崇祯年间,好不容易恢复到万历四十年的一半,西班牙又在吕宋搞屠杀,于是贸易额又是腰斩再腰斩。 郑国忠说道:“如今,吕宋对西班牙的贸易额,勉强恢复到万历末年。很多汉人商贾,还对屠杀心有余悸,死活不愿跟西班牙贸易。倒是其他欧洲国家,在吕宋的贸易不断攀升,尤其荷兰升得最快。荷兰丢失台湾南部以后,日荷贸易有时选在吕宋停靠,顺带着提升了吕宋的贸易额。” 荷兰和日本贸易,选择在吕宋停靠补给,收的只是港口停泊费用。但停泊得多了,就会渐渐产生贸易,比如吕宋的烟草,荷兰就购买得越来越多。 赵瀚问道:“相较于西班牙时期,吕宋对汉人商贾的关税是否降低?” 郑国忠说:“就拿棉布举例,已从6%降到5%,汉人商贾皆喜。” 西班牙刚占领吕宋的时候,棉布关税只有2%。 等贸易量变大之后,西属菲律宾总督说:“别国的商人,关税只收2%,但汉人该收3%。” 明摆着歧视汉人,汉人商贾大怒,说今后再也不来吕宋做生意了。如此贸易冷清一阵,该做生意还是做生意,汉人商贾接受了这个关税。一路上涨,最终涨到6%,汉人商贾依旧只能接受。 赵瀚又问:“菲律宾那边,西班牙是否有异动?” 现在的“菲律宾”,不包括吕宋岛,特指吕宋岛南部大大小小的岛屿。 郑国忠说:“菲律宾各岛屿,每年都有土著起义,西班牙总督忙于平乱,顾不上找我们的麻烦。那些岛屿上,也有汉人定居,正陆陆续续迁徙到吕宋岛。每年都有一两千汉人,从西班牙统治的岛屿,迁徙到吕宋岛这边来。根据迁来的汉人提供消息,西班牙是越来越不行了,士兵阵亡以后,补充速度很慢。就连军舰海难沉没,也不再重新建造,西班牙的舰船越来越少。最新的一艘,还是十多年前建造的。” 赵瀚非常欣慰:“这样极好。” 郑国忠连忙打预防针:“陛下,臣觉得吕宋那边,不要继续往南面开拓。把那些大小岛屿,交给西班牙去统治最好。我国要是抢过来,把西班牙赶走了,那跟西班牙的贸易就完蛋了,跟阿美利加(美洲)的贸易全没了,阿美利加的黄金白银都没法输来。” 西班牙衰落得再厉害,依旧是美洲霸主,牢牢控制着太平洋航道。 确实不能把西班牙赶出菲律宾,一旦赶走西班牙,就等于美洲到亚洲的贸易断绝。 赵瀚点头说:“确实如此。等我国海军,哪天有精力去阿美利加了,再来考虑把西班牙赶出菲律宾的事情。” 谈完正事,郑国忠说:“陛下,臣此次回京,许多吕宋土著酋长,纷纷进献宝物赠与陛下。那些宝物,虽然……虽然有些比较简陋,但也是吕宋土著的一番心意。” 赵瀚问道:“贡品在哪儿?” 郑国忠说:“已经上交给礼部,礼部应该转交给司礼监了。” 赵瀚吩咐道:“便拿来吧。” 几十分钟后,吕宋土著酋长们的贡品,就被女官带着侍卫们搬过来。 足足两大箱子,其中一些果然简陋。 甚至有一件竹雕,用竹根雕刻的,制作还算精美,但手艺比较普通,在南京街面上都能买到类似的。 “这是什么刀?”赵瀚捡起一把刀具问。 郑国忠说:“臣不知其名,只知是一部落打造的砍刀,祭祀时用于砍下战俘的头颅。” 有点类似狗腿弯刀,又有点类似中国某些省份的砍柴刀。不过制作得比较用心,刀柄是水牛角打造的,还镶嵌了银饰。 继续挑拣,赵瀚猛然说道:“嚯,这斧头奇特得很。” 郑国忠解释道:“这是卡林加轴头斧,是卡林加酋长专用的兵器。” 这玩意儿的造型极其夸张,不像是实用兵器,更像是电子游戏里的英雄神兵,还得充值之后才能拥有的vip武器。它的作用,更类似权杖,用来彰显酋长威仪的。 除了兵器之外,更多的是所谓宝物。 “这个送你了。”赵瀚捡起一对玳瑁手镯。 李香君大喜:“谢陛下赏赐!” 最多的就是珍珠项链,后宫嫔妃们,几乎可以人手送一条。 赵瀚完全能够理解,历代帝王对万国来朝的热衷,甚至可以理解为啥回赐更多礼物。都是小国小族的心意啊,作为中央王朝的君主怎能不大方些? 当然,这种行为不能成为制度,否则就彻底变味了。 赵瀚说道:“传旨内阁,今后海外领地,每年运送税银回来,可带上三个土著首领。必须是最听话的部落,酋长或者酋长子女,带他们来南京看看,一应花费皇室出钱。这是对忠顺部落的奖赏,让他们领略中国繁华!” 不仅是领略中国繁华,这些土著酋长,在回老家之后,必然吹嘘自己在中国的见闻。故事传得越广,土著对中国的憧憬就越强烈,其他部落还会愈发羡慕这些获得奖励的酋长。 郑国忠说:“吕宋岛上,最该安抚招揽的,便是那些会造梯田的部落。吕宋岛多山,便如云贵一般,梯田技术尤为重要。而且,这些梯田部落,虽然部分还保留着猎头传统,但相对来说都比较温顺好说话,接受中华文化也更容易。” “农耕部族,确实如此,”赵瀚说道,“让翰林院编一遍故事,既然他们会造梯田,就说先祖来自于云贵,几千年前都是一家人。在吕宋的学校里,也要这样教给孩童,引导那些孩童改汉名汉姓。” 吕宋岛的梯田,不仅在后世的伊富高省有,其余周边省份也有。 比如盛产黄金的碧瑶市,那里就分布着不少梯田。如今,碧瑶周边的土著,已经在跟汉人接触,可惜几座大型金矿还没被发现——碧瑶金矿附近,还有银矿和铜矿。而且风景优美,四季如春,气候宜人,简直就是一块宝地。 挥手让郑国忠退下,赵瀚开始安排贡品的赏赐对象。 不仅送给后宫嫔妃和皇子皇女,朝中某些大臣也会获得赏赐。 还专门挑了两件,送给姐姐和妹妹。 郑森已经升官做了山东的厅长,赵贞芳自然随夫前往山东,开春之后让驿传人员顺带送过去。 郑国忠卸任吕宋总督之后,暂时先在南京歇着。朝廷正在讨论布政使改革,今后每个省将有两位右布政使,郑国忠的下一个职务就是右布政使。 吕宋岛说起来很大,可如今能够实控的区域,也就西部、西北、西南沿海,放在国内只有几个县的地盘。所以,郑国忠还需要历练,做右布政使非常合适。 新任吕宋总督,早就抵达马尼拉了,名字叫做张煌言。 仔细挑选最漂亮的两条珍珠项链,赵瀚下班之后回到后宫,把费如兰、费如梅姐妹叫来。 “你们快来看看,这是吕宋酋长送来的。”赵瀚笑嘻嘻说道。 其实不是很名贵,但皇帝拿出来给她们,姐妹俩就非常高兴了,当即戴在胸前原地打转。 费如梅说:“开春之后,戴出来更好看,这些天冷得快穿成球了。” 赵瀚说道:“确实冷得很,北方得冷成什么样子。” 费如兰说:“听说南京城里的皮裘,价钱涨了不少,有钱人家都在买皮货。棉袄穿起来不好看,还是皮裘更受欢迎。” 赵瀚看向东北方:“三大名贵皮草,紫貂、海獭、猞猁,东北全都有。大家想穿皮裘,就得把东北牢牢握在手中!” 799【女权主义者】 在极东北地区,又有一支沙俄“大军”来了。 这次来的,不是哥萨克泥腿子,而是由真正的沙俄贵族,统率着俄罗斯正规军杀过来。 起因是,沙皇政府收到远东送来的消息,满朝震荡,君臣激动,决定彻底征服富庶的黑龙江。 具体计划如下:由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公爵,率领三千大军,将整个黑龙江流域纳入沙俄版图。又命令西伯利亚的沙俄势力,两年内打造一百艘内河战舰。再派贵族将领季诺维也夫,率领150正规军作为先锋,到黑龙江筹集3000远征军的口粮,并获取更多关于黑龙江的军事情报。 就在长江封冻之时,3000沙俄远征军还未出发,但150人的先锋部队,已经抵达贝加尔湖畔。 没有继续行军,一是天气太冷走不动了,二是听说哈巴罗夫“兵败身亡”。 此时的沙俄势力,已在贝加尔湖畔,建起了三座城堡。又在贝加尔湖以东,沿河修建了两座城堡。布里亚特蒙古人的地盘,被侵占得只剩一点点,并且收了许多牧民当走狗。 沙俄贵族将领季诺维也夫,为了完成军事任务,也是觊觎黑龙江的财富,他在不敢继续往东的同时,开始散播黑龙江遍地黄金、粮食吃都吃不完的谣言。 附近的哥萨克很快心动了,不断有人找到季诺维也夫,希望跟随他一起去黑龙江发财。 冬天还没结束,季诺维也夫就已经兵力暴增。除了从莫斯科带来的150人,还有在贝加尔湖招募的207个哥萨克,以及400多人的西伯利亚土著猎手。 这些家伙,打算雪化之后,就跑来黑龙江沿岸劫掠。 南京当然不知道此类小事,一方面沉浸在草原大捷的喜悦中,一方面开始准备两个月后的会试。 大同朝廷第二届会试就要举办了! 有些外省学子,甚至等不及在家过年,早早的便来到南京下榻。 冬至刚过,南京便来了一家人。 中年男子叫祁彪佳,历史上自杀殉国,如今在山阴县经商,而且是山阴县最大的藏书家。其妻名叫商景兰,明末兵部尚书商祚之女,自己还有个江南文坛女领袖的身份。 他们的次子祁班孙、三女祁德琼,先后拿到大学毕业证,只待开春之后一起参加会试。另外,祁班孙的未婚妻朱德荣,这次同样也来参加科举。本来早已到了结婚年龄,但小两口私下有约定,一起考中进士才成亲。 大同新朝第二届科举,终于有女考生了,而且还不止一个! 一家子在南京码头登岸,长子已经外出做官了,所以没有前来陪考。但祁彪佳的小姨子来了,此女名叫商景徽,同样是著名的江南才女。 古代儿童启蒙读物《幼学琼林》,在清朝重新编订时,就加入以下几句:“伯商仲商,时称越秀;德荣德蕙,辉映祁家。” “祁家”就是祁彪佳一家,“伯商”是他妻子商景兰,“仲商”是他小姨子商景徽,“德荣”是他小儿媳朱德荣,“德蕙”是他大儿媳张德蕙。 风雪已停,但码头积雪厚重,官府雇佣的临时清洁工,天色刚刚亮就已经过来扫雪。 “贵客可要进城?”好几个抬滑竿的轿夫,齐刷刷冲过来揽活。 轿夫们都穿着破棉袄,新棉袄也有,但得留着过年穿。他们戴着狗皮帽子,耳朵也有皮护耳,但一张脸被冻得通红,双手搓在嘴前哈气,双脚原地跳动免得冻僵。 其实再走一段路,可以租赁马车和牛车,车厢能够抵挡寒风。 但祁彪佳看这些轿夫可怜,便说:“寻一家客店住下,我这里有女眷,要那种干净的客店。” “好勒,客人请上轿!” 轿夫们大喜,几副滑竿摆下来,抬着祁家人稳步进城。 官府规定,搞出租车业务的轿夫,不准使用带厢的轿子,只准使用简陋的滑竿。轿子占地面积太大,一整排停在那里等活,容易堵塞来往交通。滑竿就便利得多,可以竖起来靠墙上,不必占用太宽的路面。 前行一阵,祁彪佳突然说:“要靠近贡院的客店。” 轿夫问道:“客人是送令公子来科举?那您是赶到了,再晚些天,等到过年以后,贡院附近的客店都得爆满。”轿夫又扯开嗓子,对同行的伙伴喊道,“去贡院客店!” 路面还有残雪未扫尽,轿夫们不敢跑太快,沿途给乘客介绍街边情况,等于顺带客串导游的角色。 行至一处街道,商景兰突然说:“这怎还有一处樊楼?” 轿夫笑道:“好叫夫人知道,这里以前叫春风楼,是九江娄老爷(皇后的舅舅)盘下来的。刚开业生意不好,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把名字改成樊楼,突然就有很多读书人来吃酒。” “倒是会做生意。”商景兰忍俊不禁。 绕过紫禁城,众人来到贡院附近,轿夫们帮着选了一家最好的客店。 还没等他们走进去开房,又是一副滑竿过来停下:“夫人,到了。” “有劳!” 这是个孤身女子,大约二十七八岁。身穿皮裘华服,还有一袭披风,腰间悬着长剑,背上挂了副行囊。 如此打扮,引人侧目。 见这女子也进客店了,商景兰抱拳说:“鄙人姓商,名景兰,字媚生。不知女弟尊姓大名?” 女子一愣,拱手回礼:“小弟刘淑英,字木屏,号个山,女哥哥有礼了。” 商景徽闻言,也凑过来:“原来是江西刘个山,久仰大名!” 赵瀚提出“格位论”,可不是一点影响都没有,不少大家闺秀、青楼名妓都开始高喊女权了。她们的女权思想,内容大致如下:女子也能科举,女子也能做官,女子也能工作,女子也能著书立说。 这些女人,标榜独立,互相之间称“女哥哥”、“女弟弟”。 商景兰问道:“个山贤弟怎孤身来南京了?” 刘淑英回答:“在江西住得烦闷,到南京来参加宫中女官考试。等科举会试结束,女官考试便在这贡院举行。” 商景徽惊讶道:“贤弟恁大名气,居然要考女官?” “名气只是负累。”刘淑英惨然一笑。 刘淑英的父亲,以前是扬州知府,被阉党迫害致死。历史上,她十八岁就守寡,虽不是望门寡,但嫁过去没多久,丈夫就病死了。 清军南下,刘淑英散尽家财,聚兵千余矢志报国。她带兵出江西,试图救援南明小朝廷,中途遇到何腾蛟的部将张先璧。张先璧贪恋其美色,便逼着刘淑英做妾,刘淑英不从,竟被张先璧逮捕下狱。这事儿闹得挺大,张先璧只能把刘淑英放了,可刘淑英的部队却被兼并。 清军杀到江西,刘淑英携母逃往湖南,后来出家做了尼姑。 这个时空,刘淑英也是早早守寡。大同军占领安福县时,好多军官仰慕其才名,媒婆把她家的门槛都踏破了。 可这位自幼熟读兵书,敢募兵抗清的寡妇,却死活要给亡夫守寡。她在安福县中学做了老师,时常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名气甚至传到江南那边。 但怀璧其罪啊! 她夫家和娘家的田产虽被官府分了,但两头都留下许多银子。她娘家只剩一个母亲,夫家还有个小叔子。小叔子串联族人,说她不在女校教书,非要在县中学教书,整日与男老师、男学生厮混,又经常参加文会勾搭浪荡才子。 无非是小叔子起了歹念,想把她名声搞臭,逼她交出手里的银子! 刘淑英偏不屈服,但确实在安福县过不下去。于是把母亲托付给亲戚照顾,又在大同银行存了银子,亲戚每个月可以去银行取钱。再把手里一半的银两,捐给安福县衙兴修水利,等于是请县衙官吏关照母亲。她自己孤身离开江西,跑来南京考女官,她觉得女官肯定不会被歧视。 在客店下榻之后,商景兰、商景徽姐妹俩,跑到刘淑英的房间去串门。 刘淑英正在擦拭宝剑,商景徽见了赞道:“贤弟果真是女中豪杰!” 刘淑英有些不好意思,抱拳说:“哥哥谬赞了,小弟虽自幼习武,但都是些假把式,只能唬住城里的登徒子。若真刀真枪厮杀,怕是乡下的大同农兵,也能把小弟给一枪戳死。” 商景兰劝道:“贤弟离开江西,想必是受了窝囊气。都是些腐儒愚夫,看不起我等巾帼,他们哪知格位论的真谛?女子生在世间,相夫教子自是本分。可除了相夫教子,就不能抛头露面吗?听说南京的风气,要比乡间开放得多,以贤弟的名声才学,必可在南京谋生立足。到时候,寻个志同道合的好男儿成亲,又何必去紫禁城里做女官?入了紫禁城,就再也不能自由自在了。” 刘淑英说道:“紫禁城每年都要招收女官,可以推测,每年都有女官致仕回家。当朝圣天子,准许女官和宫女辞职,小弟若是做得不开心,到时候再辞职出宫也不迟。” “可惜了,文坛又失一女将军!”商景兰叹息道。 刘淑英笑道:“诗词文章,止小道耳,我志不在此。能辅佐圣君治理天下,才是我真正的抱负。两位哥哥,我相信终会有一天,世间女子也能如男儿那般匡世济民、征战沙场!这般道理,我以前不懂,近些年翻阅《大同集》,才真正明白当今陛下的意思!” 800【皇帝批阅《明史》】 勤政殿。 赵瀚翻阅着送来的书稿,随口问道:“张溥又卧病了?” 钱谦益叹息:“唉,今冬严寒,不同往年,张博士病得咳血不止,也不知能不能熬过去。” “送些药品过去。”赵瀚吩咐女官一声,继续埋头看稿子。 这是翰林院奉命编撰的《历代田亩考》,折腾好几年,终于完稿了,送过来给皇帝亲自过目。 赵瀚看到最初的井田制篇章,就忍不住皱起眉头,然后拿起红笔给出修改意见。 翰林院的史官们,论述井田制非常扯淡。庶民集体耕种井田,被认为是“天子广施仁政,百姓民风淳朴,人人皆无私心”。 赵瀚的红字批示为:春秋之时,铁器稀缺,作物贫乏,一人可耕几亩?人无私心,此言大谬也!如那广东过山瑶,刀耕火种,同耕同作,方可收获粮食。而今,广东官府为过山瑶编户,教导其汉人耕种之术,赠与其铁制农具、番薯玉米种子。已有数千过山瑶,放弃同耕同作,与周边汉民并无二致。 钱谦益坐在不远处,看着皇帝的朱批越来越多,心中顿时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翰林院的学者们,编了好几年的书,送到皇帝这里居然还需要大量修改! 赵瀚坐在上面批阅稿件,钱谦益就在下面候着。一直到了午饭时间,赵瀚头也不抬,吩咐道:“就在此一并用膳。” 不多时,便有女官端来膳食,钱谦益、丁世经等人也跟着吃。 吃午餐的时候,赵瀚终于开口说话,问道:“隋朝的田亩数量,真有那么多?” 钱谦益连忙放下筷子,拱手回答:“启禀陛下,臣等也很诧异,以为是计算错误。根据史料,重新算了十几遍,结果都大同小异。隋文帝时,隋朝全国田亩约20亿亩。到隋炀帝时,隋朝全国田亩已经超过50亿亩。” 赵瀚叹息:“隋朝二世而亡,确实亡得不冤啊!” 无论汉朝还是唐朝,巅峰时期的耕地,都只有5亿亩左右。明朝农业大发展,新开辟出许多土地,全国耕地面积也只有8亿多亩。几百年后的新中国,再次农业大开发,把北大荒变成北大仓,全国耕地面积也只有18亿亩。 隋朝50多亿亩耕地是什么鬼? 钱谦益解释说:“隋文帝挟开国之威,命令清理天下田亩。全国官员为了政绩,便大肆虚报数量。臣等估算,隋文帝虽然下令均田减赋,致力于推行仁政。但如此虚报田亩,农民所需缴纳的赋税,至少比隋朝开国之前提高了三倍。到隋炀帝时,农民所需缴纳的田赋,很可能是隋朝之前的十倍。” 赵瀚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翻阅书稿,吞下口中饭菜,冷笑道:“纯粹为了政绩,地方官不可能如此虚报。毕竟征税还得他们出马,报得少一些,官员不是能多捞一些?跟政绩比起来,能多贪污赋税才更划算。” 钱谦益说道:“此事颇为费解,臣等也想不明白。” 赵瀚翻转筷头,指着书稿内容说:“究竟有何玄虚,你们已经写出来了。” “这……恕臣愚钝。”钱谦益是真没搞懂,总感觉隋朝地方官的行为不可理喻。 “喏,这里不是写了吗?” 赵瀚指着书稿说:“隋文帝、隋炀帝父子俩,在清查田亩的时候,还清查流民匿户,均田分与百姓。奴婢等同良人,男子可得露田80亩、女子40亩,另授永业田20亩。人死之后,露田收归官府重新分配,永业田可以传诸子孙。这确实属于仁政,但与此同时,皇帝下令清查天下田亩和人口。而王侯将相,又有奴婢限额的规定。如果爱卿是隋朝门阀,你觉得怎么做可以迅速兼并土地?” 钱谦益仔细思考之后,说道:“天灾人祸,百姓生活无着,趁机借钱给他们。百姓还不起钱,就只能出卖土地。” “哈哈哈哈!” 赵瀚突然大笑起来:“钱爱卿啊,钱爱卿,你怎么能用明朝士绅的做法,去生搬硬套在隋朝门阀身上?门阀如果那般良善,隋朝怕是能存续两百年。” 钱谦益还是没想明白:“如此兼并土地还良善?” 赵瀚说道:“我要是在隋朝做官,朝廷给我500个奴婢的名额。那我想方设法,把山中匿民招为奴婢。如果这些奴婢全是男子,就能得到4万亩露田、1万亩永业田。这500个男奴全死了,4万亩露田还给朝廷,剩下1万亩永业田就是我的。那我继续再收500个奴婢,让他们全都去死,我又可以得1万亩永业田。” 钱谦益说道:“这确实是一个漏洞,但奴仆怎么也能活几十年吧。” “我为什么要让他们活几十年?”赵瀚突然表情冰冷,“我可以送他们去修大运河啊,我是门阀,督建大运河的官员,不是我的族人,就是我朋友的族人。把奴仆送去工地,让他们三个月死光,他们决活不过半年!我有500奴婢名额,我儿子有300奴婢名额,我侄子有300奴婢名额,我族人也有无数奴婢。我弄死一批奴婢,就能获得永业田1万亩,我整个家族加起来,一年几十万亩入账没问题吧?” 钱谦益目瞪口呆:“这……这这也行?” 赵瀚说道:“弄死那么多奴婢,我心里过意不去啊。那就不弄死吧,将其驱赶为流民,上报朝廷说奴婢已死,其实效果也是一样的。” 钱谦益仿佛被击碎三观,喃喃自语道:“难道隋炀帝修大运河,死亡无数役夫,竟是被大族活活逼死的?隋末流民遍地,也是被大族驱赶的?” 赵瀚笑道:“我可没说,也不敢笃定,但我确实看到空子可钻。” 钱谦益无话可说。 宋代以后的士绅大族,确实无法体会隋唐门阀的“豪气”。那些门阀,可是有合法部曲的,不但奴仆数之不尽,还能拥有私人武装啊。 赵瀚说道:“所以我把田分出去,就没想着再收回来。即便明知百年之后,还会继续土地兼并,但也不敢下令死者还田重分。若是让死者还田给官府,一是逼得百姓隐匿土地和人口,二是官员可以对这些还田上下其手。士绅还能跟官员勾结,草菅人命,逼死百姓无数,趁机收回土地,把田亩分给士绅之家!” 钱谦益的心情很复杂,拱手说道:“陛下圣明。” 一直批阅到傍晚,赵瀚终于把《历代田亩考》批完,对钱谦益说:“拿回去,按照朱批重新修改。” “遵旨!” 钱谦益还不能走,继续苦等,因为还有别的稿子。 《明史》的本纪部分,也一并送来了,需要皇帝亲自过目。 赵瀚先是读了朱元璋的本纪,感觉还不错,都是正面事迹,没有添加乱七八糟的野史。 一直看到朱棣的本纪,赵瀚终于提笔画圈,写道:永乐帝当为明太宗,庙号成祖,岂非改朝换代乎? 这是给朱棣降级了,成祖肯定比太宗牛逼。 什么嘉靖为了给亲爹腾位子,于是把朱棣的庙号改为成祖,这种说法纯粹就是瞎扯淡。 古礼为“天子七庙”,但从宋徽宗开始,就一直是“天子九庙”。 到了嘉靖时期,宗庙总共摆着九个皇帝。把朱元璋的祖爷爷祧出去,刚好八个,腾出一个给嘉靖他爹。哪里还需要再祧? 真正的原因是朱棣配祭明堂,嘉靖把自己爹也送进明堂。这种做法简直胡闹! 由于亲爹抢了朱棣的明堂香火,嘉靖为了补偿朱棣,于是把明太宗改为明成祖。如此一来,朱棣就级别提升了,可以跟朱元璋一起,去享受每年的郊祀——等于本该朱元璋独享的香火,莫名其妙被朱棣分润去一半。 因此,嘉靖把朱棣改为明成祖,最大的受害者其实是朱元璋……当然,朱棣如果泉下有知,肯定也非常不爽,搞得他好像乱臣贼子一样。 接下来的明堡宗之类,赵瀚都快速扫过,在明宪宗的本纪仔细查看。 这版《明史》终于正常了,没有万贵妃残害皇子,对朱见深的功绩也更客观。除了安置百万流民之外,对朱见深在蒙古和辽东的功绩,也浓墨重彩的写出来。 毕竟建州鞑子是大同新朝的死敌,曾犁庭扫穴抄了鞑子老窝的朱见深,自然要被描述为雄才大略的君主。 当然,负面评价也有,朱见深到了晚期昏聩不已。 一直读到正德皇帝的本纪,赵瀚哭笑不得:“两军大战七日,竟只斩首蒙古十六级?” 钱谦益回答说:“陛下,臣等害怕弄错,专门请教了都督府的将军们。《明武宗实录》应该没有乱写,甚至有可能在维护武宗,明军可能比武宗实录里死得更多。” “你详细讲来。”赵瀚说道。 钱谦益估计真的仔细研究过,侃侃而谈道:“斩首十六级,并非杀敌十六人,应该是明军来不及割下蒙古人的脑袋。” “此战第一日,双方意外遭遇,都没怎么打,蒙古人就跑了。” “交战第二日,明军王勋部被孤军围困。实录记载,两军互有杀伤。但明军始终被包围,自然不可能去割首级。” “交战第三日,忽起大雾,蒙古人害怕被突袭,主动撤围离去,双方并未激战。” “交战第四日,王勋应该是接到了武宗的命令,主动出城作战,把自己当诱饵将蒙古人留下。这一日,王勋始终被围困,援军各部想包围蒙古人,但一直都没成功。而且,明军战事颇为不利,没有时间去割蒙古首级。” “交战第五日,武宗亲自上阵,想要把蒙古人围歼。各路人马害怕武宗有失,拼死奋战,终于成功合兵,依旧无法包围蒙古人。武宗的车驾都差点陷落,武宗说自己亲手杀敌一人,应该也是在这个时候。明军始终处于下风,同样也没什么机会割首级。” “交战第六日,蒙古人跑了,无法攻破明军大阵,因此不愿与明军作战。” “交战第七日,蒙古人骑马跑得很远,明军根本就追不上。” 赵瀚仔细听完全部过程,发现确实找不到漏洞。蒙古人的伤亡,肯定不止两位数。但明军被压着打,只能列阵防御,很难出去割首级,一旦割首级就要阵型混乱。因此,蒙古人伤亡再多,也可以带着尸体从容离去。 这是标准的步兵与骑兵之战,骑兵无法攻破步兵大阵,步兵追不上一心想走的骑兵。 严格来说,应该是打成了平手。 明军的缺陷是骑兵太少,以一只孤军做诱饵,想让其他援军过来围歼。但援军来得速度太慢,而且有些先到有些后至,包围计划打成了添油战术。最后若不是朱厚照亲自上场,逼得将领们只能拼命,做诱饵的王勋很可能被蒙古人围歼。 “便这样写吧,《明史》的本纪没问题了。”赵瀚说道。 呼! 钱谦益长舒一口气。 第二日,赵瀚日常办公,李香君突然拿来一本杂志。 如今的杂志和报纸,基本都是月刊,有些还是季刊和半年刊。这些刊物,赵瀚都是要看的,以此来了解民间的情况。 赵瀚不解道:“都月末了,怎还有新的刊物?” 李香君说:“是增刊。一些读书人,得知这次会试,有女子报名参加,写文章说女子科举是牝鸡司晨。” 801【樊楼之辩】 樊楼。 自从改成这个名字之后,文人就喜欢来此宴饮,商贾也跟着附庸风雅。 一个大约四十岁的读书人,此刻拿着杂志,站在大堂里说:“这篇雄文,是苍虚子的新作,针砭时弊,句句入理……” 明代小说作者,全部使用笔名,甚至连笔名都懒得留下,出版时只注明“某某编校”。如今刊物流行起来,除了诗词之外,其余文章也喜欢用笔名。 这位“苍虚子”,鬼知道是谁,经常写文章指点江山。 那读书人念道:“《礼记·内则》有云:子能食食,教以右手……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八年……” 读书人害怕有食客听不懂,念完一段,便翻译一段:“什么意思?就是《礼记》定了规矩,孩童能吃饭了,教他们用右手。孩子会说话了,要教他们应答之礼。男童用唯,女童用俞。身上带的荷包,男童用皮革做的,长大了能够武勇;女童用丝帛做的,长大了能够纺织。到了七岁,男女就不该同席吃饭……到了十岁,男孩要离家学习诗书、算数,女孩要在家中学习做家务……” “这男人该做什么,女人该做什么,一出生就定下来了。圣贤传下来的道理,又怎会出错?” “当今圣天子,学究天人,悟出格位论。格位论的道理,我等读书人都赞同。格位论说,世间人格平等,但位格有不同。男女也平等,但司职不同。男为乾,女为坤,男为刚,女为柔,男主外,女主内。苍虚子先生,也认为男女该平等,但应该各司其职。男人在外面忙活,女人就该持家在内,如此夫妻和谐,才能家业兴旺。” “《易·家人卦》也说,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义。这女人出来抛头露面,既违背了《礼记》,也违背了《易经》。长此以往,男女之位不正,天地大义不存!” “而今,男童女童,共坐一室读书,此不顾男女有别,大大的有伤风化!又有女子为官为吏,整日与男人厮混,此非伤风败俗?这也就罢了,居然还有女子参加科举……” “嗙!” 就在此时,一个年轻学子猛拍桌子,站起来指着那读书人大骂:“胡说八道,混账至极!” 读书人被突然打断,阴沉着脸问:“阁下是谁?” 年轻学子昂首挺胸:“在下唐甄,字铸万,四川达州人,成都大学毕业,乃本科的赶考士子!” 中年读书人顿时有了话头:“既为赶考士子,那更该帮着我说话,怎能让女子占了科举名额?你不该来捣乱!” 明代就已经出现女权思想,准确来说是平权思想。 历史上,唐甄在满清做了十个月知县,干得不痛快便去经商,晚年不做生意了又去讲学。此君的“德位论”,跟赵瀚的“格位论”很像。 他认为天地平等,众生平等,男女平等。 天在地之上,是位不同。地在天之下,是一种谦让美德。夫在上,是位;妻在下,是德。夫妻之间,是平等的,应该互相尊重。夫妻关系,是社会的基础。丈夫不尊重妻子,就会家道不和。皇帝、官员、百姓也是平等的。皇帝不尊重臣子,官员不尊重百姓,此国必亡。 唐甄指着对方,问道:“男耕女织可否?” 中年读书人说:“正该如此。” 唐甄又问:“你可去乡下看看,田野耕作之民,是否也有女子?” “这……”中年读书人辩解道,“田间女子,是去给丈夫送饭的,顺便帮一些小忙。” “你要么是自欺欺人,要么就不知农事,”唐甄丝毫不给其留面子,“别的地方我不清楚,但在我四川,根本没有男耕女织之别!到了农忙时节,农妇也要下田插秧,农妇也要割稻打谷,农妇也要挑粪浇地。蚕桑之事,男子也要采桑,男子也要喂蚕,男子也要剥丝。哪来的什么男耕女织?” 中年读书人属于前朝秀才,圣贤经典读过许多,大道理也满肚子都是。可面对这种事实,他完全不知如何反驳,只能硬着头皮说:“川蜀之地,教化不兴,须当注意男女有别。” 唐甄讥讽道:“注意男女有别,难道只能男耕女织?插秧时节就那几天,现在农民都分了土地,家家户户田多得很。难道丈夫插秧忙不过来,妻子只能在家干着急?为了所谓的男耕女织,把农事误了谁来负责?你去帮农民插秧吗?” “我……”中年读书人在努力回忆经典,想从圣贤书中找到反驳之词。 唐甄却不给他喘息之机,继续说道:“你懂不懂什么叫世易时移?男耕女织,乃古之礼法。在下通读了历代农书,这种田的工具,是一直在变好的。古代农具简陋,耕田着实辛苦,女子力有不逮。而今农具精良,女子也能耕田种地,为何还要死抱着男耕女织不放?” 中年读书人放弃了在男耕女织上挣扎,试图转移话题:“咳咳……农事辛劳,既然女子可以帮忙,那酌情违背礼法也是可以的。但男主外、女主内,万万变不得……” “荒谬!” 唐甄再次打断:“女人插秧耕田,就说明女人也可主外。男人采桑剥丝,就说明男人也可主内!” 中年读书人感觉抓住了漏洞:“男主外,女主内,关键在于一个主字。女人帮着丈夫插秧,但做主的还是丈夫,农活还是要丈夫做得更多。” 唐甄笑道:“那女子也可参加科举啊,当今也没几个女子科举,也没几个女子做官。这科举的,做官的,还是以男子为主。这不跟妻子帮着丈夫插秧、丈夫帮着妻子剥丝一样吗?” 中年读书人郁闷得快吐血了,气急败坏道:“科举与农事哪能一样?国家抡才大典,此社稷之基,万万不可胡来!” 唐甄说道:“农为国本,农事也是社稷之基,与科举一般无二。阁下难道认为,农事不是社稷之基吗?” “我……你……” 中年读书人很想晕过去,因为樊楼里的食客,许多都在看他笑话。 另一个读书人看不下去了,站出来帮忙道:“《礼记》有云,妇事舅姑,如事父母。鸡初鸣,咸盥漱,栉縰,笄总,衣绅……女子若是为官,忙于案牍之事,又如何孝敬公婆?” 唐甄反问道:“女子如果不做官,就能如《礼记》所言那样,每天鸡鸣之时,就摸黑起来伺候公婆吗?阁下的妻子,是否能够做到?” 第二个读书人愣了愣,随即说:“吾妻甚贤,自能做到!你不要扯这些没用的,如果女子科举做官,又哪有时间相夫教子?” 唐甄说道:“殷实之家,自可雇佣仆人伺候公婆,自可雇佣先生教习子女。贫寒之家,女子便不做官,也整日忙于生计,哪来的时间相夫教子?” 那读书人大怒:“你胡说八道,就算是贫寒之家,忙于生计也该相夫教子。更何况,雇佣仆人伺候公婆,能跟自己伺候一样吗?雇佣先生教习子女,能跟自己教导一样吗?” 唐甄负手而立:“在下两年前,就于成都大学毕业,一直在游历各地。特别是江南,纺织大兴,无数女子做织工。她们赚到的银两,远远多于丈夫,这已经不是帮忙了,而是真真正正的女主外!我去问过不少织工,她们没时间相夫教子,也没时间侍奉公婆。但她们同样家庭和睦,甚至公婆怜其辛苦,还会做好饭菜等儿媳回家享用!” 唐甄环视四周,指着许多食客说:“你们这些人,只知抱残守缺,只知男女有别,只知寻章摘典,何曾去关心乡下农民,何曾去纺织工厂里看过?” “说得好!” 又一个年轻学子站起来,朝着食客们拱手:“在下颜元,字易直,河北博野人。河北屡遭兵灾天祸,人烟稀少,百不存一。朝廷不断移民,鼓励开垦荒地。我河北的女子,不论是本地的,还是外省移民的,在乡下哪个不跟丈夫一起劳作?垦荒你们见没见过?累人得很,肩挑背抬,女子何曾躲避?便是河北的城里女子,也因人丁不旺,照样做着男子的活计。博野县城最大的酒家,便是一个妇人在经营,她的丈夫反而只能帮工!” 颜元的思想,是从自身遭遇出发的,他在河北见过太多的人间惨事。 因此在历史上,他说如果没有女子,人类就不能繁衍,夫妻之间应该是平等。还说只知道斥责女子失贞,男子搞婚外情也该谴责。这种想法的诞生,大概是因为河北战乱,失去贞洁的女子太多。 这种平权思想的出现,一是因为生产力发展,女人可以做工,也可以干农活,经济地位必然带来家庭地位提升;二是因为改朝换代、战乱不休,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原有的礼教束缚。 赵瀚以皇帝的身份提出“格位论”,无疑又在其中浇了一勺油。 商景兰就在二楼吃酒,笑着说:“说得好,可以结交一番。” 刘淑英的目光,一直落在唐甄身上,说道:“天下也有好男儿,能为咱们女子说话。” 802【物议汹汹】 督察院的长官,是左右都御史,负责监督官员。一般由文官担任,偶尔会破例特招,主要跟内阁和刑部对接工作,也可绕过内阁直接向皇帝负责。 国安院的长官,同样是左右都御史,对内负责邮驿站、监察豪强,对外负责打探军情、安插间谍等等。主要跟内阁、兵部和督察院对接,也可绕过内阁直接向皇帝负责。 随着国内局势平定,徐颖当初招募的探子,由于素质良莠不齐,不断出现乱七八糟的问题。 比如,敲诈勒索,鱼肉百姓! 他们以前叫做黑衣卫,有的仗着身份胡作非为,地方官根本就不敢干涉。就连廉政巡视官,都不敢直接出手,只能回京之后向皇帝打小报告。 这种事情越来越多,赵瀚才决定将黑衣卫正规化。 不但黑衣卫改名国安院,还把全国的邮驿系统,全部划归国安院管辖。大量底层探子,转化为驿站的驿卒。高级探子,转化为驿丞,或者干脆调去督察院当廉政官。所以全国各地的驿站,那些驿卒基本都兼职密探,驿丞每天会把驿卒收集的信息进行整理。 每个重要的边境地区,国安院会设立分院,负责对外打探情报、对外安插间谍。而国安院总部,负责分析全国送来的情报。 在失去缉捕权之后,国安院完全沦为情报组织和邮政单位。 接替徐颖掌控国安院的,正是当初黄家镇的客栈店小二。曾经只会写自己名字,只认得菜名的家伙,如今不但识字上千,而且还请先生改了大名——黄遵度。 跟那个黄老爷一样,是“遵”字辈儿的。 “可曾打听清楚,《儒林拾趣》是谁出钱办的?”赵瀚问道。 黄遵度说道:“《儒林拾趣》有六大股东,其中三家出资最多。一为南京李家,二为嘉兴张家,三为青州翟家。” 赵瀚感觉很稀奇:“京城和江南士绅办报,还算比较合理。怎么山东人也来南京投资办报了?” 黄遵度解释说:“翟氏祖籍安徽,明初大移民,先是到了河北枣强,又被分发到青州落户。天顺年间,徙居西河村,繁衍为大族,人称‘西河翟氏’。万历年间,翟凤翀中了进士,投身东林党,被阉党贬官罢职。崇祯二年复起,做了兵部右侍郎,转升兵部左侍郎。又兼督察院左佥都御史,督理辽饷,兼摄学校,巡抚天津等地。前线兵败,翟凤翀被罢职归乡。” 赵瀚冷笑:“原来督理过辽饷,难怪有钱南下办报。” 黄遵度继续说:“南下办报之人,叫做翟文贲,是那翟凤翀的族侄。翟文贲在崇祯年间中举,因兵祸和瘟疫,没有前往北京会试。我朝收复山东之后,翟文贲主动投效,但只做了普通吏员。估计是觉得吏员辛苦又没面子,于是辞职回乡读书。三年前的科举,他年限超了六岁,不能报考山东乡试,还在省城闹了一回,被抓去关了三天牢房。此后就到南京厮混,参加文会,结交朋友,又合伙办了《儒林拾趣》。” “这是心怀怨恨啊!放眼全国,此辈不知凡几。”赵瀚感慨道。 翟文贲纯属自毁前程,大同军收复山东挺早的,他那个时候已经做吏员了。如果能勤勉工作,又有大明举人的文凭,估计现在都已经升任知县了。 他却不屑于做吏员,主动辞职回家。好不容易盼到科举,谁知朝廷又卡死年龄,现在只能办报纸冒酸水。 就算没卡死科举年龄,就算翟文贲成功考上,他的官职也不会比一开始就老实升迁更高。 赵瀚又问:“那个写文章的苍虚子又是谁?” 黄遵度回答:“嘉兴秀水人张天植,也是过了科举年限,而且第一届科举时,他的年龄只超了三岁。自那以后,此人就到处发恼骚,写文章埋怨朝廷的科举制度。因为有些文章写得太过火,没有报纸愿意刊载其文,他便跟翟文贲等人合伙自办报纸。” “很好,你下去吧。”赵瀚对国安院的情报工作表示认可。 其实这些信息,根本不用离开南京,就能打听得一清二楚,因为翟文贲和张天植太高调了。 黄遵度离开之后,赵瀚再次翻开《儒林拾趣》。 与其说这是一份报纸,不如说是一本杂志。新闻篇幅很少,而且不是市井新闻,也不是什么政治新闻,全都是文人之间的风雅趣事。除此之外,便是各种文学作品,根本不是办给平民百姓看的。 但《儒林拾趣》的销量颇高,只因文章颇为出格,经常含沙射影抨击政策,对上了传统士绅的口味。 这篇反对女子科举的文章,通篇引经据典,甚至引用赵瀚的“格位论”。 格位论是赵瀚用来倡导男女平等的,到了张天植的笔下,却成为反对女子科举的理论。他死咬着“男与女,位不等,格相同”的字眼,反反复复说自己支持男女平等,但也要注意男女的实际差别。女人就该主内,该相夫教子,不应抛头露面,更不应参加科举考试。 仅从文章来看,并没有违规,也没有对皇帝不敬,且全篇多处高呼“圣天子在上”。 既然不违规,赵瀚也懒得去管,他不搞因言获罪那一套。 转眼就过年了,天气还是很冷,除夕夜里还下了一场大雪。 估计是发现《儒林拾趣》没有被处罚,其他报纸和杂志,开始跟风刊载类似文章。这些跟风的报纸,有些是在发泄不满,有些纯粹是为了销量。 毕竟反对女子科举,才是当下的舆论主流,报纸必须迎合广大读者! 一篇又一篇文章出炉,来来回回就那几套说辞,《易经》、《礼记》、《女戒》、《格位论》被反复引用。而且,每篇文章必然引用“格位论”,搞得赵瀚成了反对女子科举的急先锋。 刚开始只有报刊杂志在带节奏,渐渐的,民间议论也多起来。茶馆、酒肆、戏院、青楼、瓦舍……到处都在讨论此事,而且舆论一边倒,已经很少有人再敢公开为女子说话了。 东郊。 湖北富商冯泽,亲自带着女儿来科举。由于过年之后才到南京,贡院附近的客栈已经爆满,父女俩只能租住城外的民房。 “唉,英儿,咱们还是回去吧,”冯泽看着那一堆报纸,叹息道,“物议汹汹,这摊浑水不能去蹚。” 冯顺英低眉顺眼,不敢发表自己的意见。 事实上,父女俩都没想过要科举做官。冯顺英来参加科举,纯粹是因为未婚夫死了,有着望门寡的身份,不好再找门当户对的好婆家。于是想考女进士,不管能不能考上,都能提升自己的身价,然后再让媒婆去寻觅亲事。 这才是当今的主流,绝大多数女学生,读书升学都是为了找到好婆家! 一听说谁家的女儿,考上了某某大学,媒婆立即蜂拥而至。放在前朝,这就相当于女举人。只要娶回家里,不但传出去有面子,而且今后生的孩子也更聪明,孩子的教育问题也不用操心。 可如果谁家的女儿,大学毕业还没成亲,甚至要做官或者读研究生,情况立即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嫁都很难嫁出去! 究其原因,一是大学毕业,年龄肯定偏大了,十八九岁已经属于剩女;二是女子做官或做学问,被认为是不守妇道,娶回家里肯定不消停。 所以现在的情况很尴尬,每年都有不少女子读大学。但这些女大学生,基本在大三之前,便利用寒暑假完婚,毕业时清一色的已婚妇女。 还有更极端的,完婚之后直接辍学,因为不便再到学校厮混。万一回到学校,发现自己怀孕了,那真是百口难辩啊。明明是丈夫的骨肉,偏有人说是在学校怀上的野种。 冯泽让仆人收拾行李,正准备去退房,冯顺英终于开口。 “父亲,既然来南京了,总不能白来一趟。”冯顺英心有不甘。 冯泽指着那些报纸:“乖女儿,你也看到了。女子科举,惹了众怒,你要是做了女进士,今后就更找不到婆家!” 冯顺英低着头说:“女儿的意思是,既然来了南京,便再等一些时日。至少……去礼部领了考票再走。” “对啊!” 冯泽眼前一亮,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虽然没有参加科举,但有会试的准考证,传出去也光彩得很,媒婆可以拿着准考证去说亲。 这一届的会试,女考生还不到十人。 被报纸舆论一吓,直接就吓退一半。有的女考生,甚至准考证都不领,便提前离开了南京,生怕被旁人戳脊梁骨。 报纸上的笔杖,也完全打不起来。 确实有女子刊物,但只小范围流传。名气大的才女,能够声名远播,也是靠才子们推波助澜。 现在这种情况,很少有才子愿意发声。 女子写了文章辩驳,也找不到报纸刊载。有报纸愿意刊载,也都是些发行量不足的小报。 赵瀚的原意,是让民间自己辩论。 现在这种情况,让赵瀚非常失望。但他和《大同月报》,又不可能亲自下场。 这咋办啊? 赵瀚叫来黄遵度:“传下去,就说皇帝被报纸舆论影响,觉得女子确实不该抛头露面。从今往后,便连纺织工厂,都不准再雇佣女子做织工。” 这个消息,会让资本家们直接炸裂! 803【体察圣意】 说起古代商业繁荣,很多人下意识就会想起宋朝。 但宋朝的商业繁荣,准确来说是城市繁荣,靠的是从农村疯狂吸血。宋朝商业,唯一能赢过明朝的,也就海贸兴盛而已——如果把海贸走私也算上,宋朝还真不一定能赢。 在万历初年,明朝的商业,达到了封建王朝的一个顶峰! 虽然很多时候看不起满清,但到了清中期,中国的商业再度兴盛起来,其规模同样是超过了宋朝的。 明清商业为何能兴盛? 农业大发展! 明代,主要是水稻和棉花。清代,又在此基础上,出现了红薯、玉米和土豆。 在明代,来自越南的水稻良种,才真正实现大范围普及。泄洪渠和水库系统,解决了持续千年的江南水患。采用菜籽、大豆榨油的油渣,广泛用于肥田,这是明代普及的新式肥料。棉花种植方法改进,朝廷引导全国种植棉花。 水稻的增产,解决了吃饭问题。 棉花的推广,解决了穿衣问题。 于是,人口大爆发! 大城市容不下那么多人,农村也容不下那么多人,于是新兴市镇出现了。这些市镇,不但吸收农村多余的劳动力,而且形成一个又一个乡间集市。乡间集市的出现,催生出游离于城市之外的小商人群体,他们在乡间集市收购农产品,又从别处运来农民所需的生产资料。 很多明代的富商巨贾、士绅豪强,都是从这种小商人成长而来,比如皇后所在的费家! 只说苏松常湖杭嘉六个府,明代的市镇数量,是宋代的四倍有余。要知道,那里可是南宋的统治核心,乡间繁荣度都远远比不上明朝。 大量新兴市镇的出现,让中国社会形态彻底转变。 在明代以前,中国社会的发展,其实跟后来的欧洲一样。都是人口不断向大城市集中,财富也不断向大城市集中。而从明代开始,虽然也向大城市集中,但更多的是形成新兴市镇。大型市镇饱和了,又出现无数小型市镇,最后干脆几个村就会出现市镇! 于是,中国就出现“油水分离”的现象:政治权力集中于城市,为官员和权贵所把持。城市成为权钱交易中心、生活用品消费中心、奢侈品消费中心。而主要经济力量,则散布于数以万计的市镇,市镇才是中国的生产力中心,官府很难甚至无法去有效掌控。 所以宋代的时候,皇权不下县无所谓。而明清两代,皇权不下县却很致命,因为全国经济重心不在县城里。如果有人穿越到明清两代,想造反不用急着占领城市,先去占领那些商业繁荣又没城墙的市镇才是硬道理。 这就是中国独有的乡土模式,它不仅影响中国的经济形式,更影响了中国的社会形式。甚至对中国的文化风俗,乃至于对中国人的思维,都带来了难以消除的影响! 乡土中国,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赵瀚宣布民间商贾能够纺织云锦,搞这玩意儿的商人迅速激增。南京城里根本容纳不下,只能搬去城外建设厂房。城外的地皮也有限,那就往南京城附近的市镇转移。 现在金陵府有三大云锦生产基地,一处是南京城外,一处是江宁镇,一处是淳化镇。 沈有容就在淳化镇,他招募的云锦织工,数量足有一千多人! 元宵节刚过不久,江宁镇的富商梁兴道,就亲自来拜访沈有容:“沈公可知,陛下要禁止女子进厂做织工了!” “什么?”沈有容以为自己听错了。 “陛下要禁止女子进厂做织工了!”梁兴道再次重复。 沈有容被吓得有些懵逼,用仅剩的理智思考道:“陛下一向优待工商,只要遵纪守法,何曾为难过商人?就连云锦这种前朝御用之物,也允许民间商贾经营,怎会突然下令禁止女子做工?” 梁兴道垂手顿足道:“还不是那些迂阔书生做的好事?过年之后,好多报纸都刊载文章,反对女子参加科举。说什么女子不能抛头露面,女子生来就该相夫教子、奉养公婆……这报纸舆论是一面倒,已经没人再敢为女子说话。前几天,有个礼部侍郎,叫曹什么的,上疏请求陛下取缔女工。朝中群臣自然反对,但也有支持的。听人说啊,陛下上朝的时候,面露犹豫之色,似有取缔女工的意思!” “那帮王八蛋,读书读傻了吧!”沈有容破口大骂。 梁兴道说:“岂不是读傻了?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其实吧,他们以前也是这样想的。 沈有容的女儿,高中拿到了毕业证,虽然不能公费读大学,但有资格自费去读大学。他先是自费送女儿读大学,只读了一年,就找到个好婆家,立即让女儿退学成亲。 在他看来,读大学只是为了提升女儿的身价,方便找到一个实力更雄厚的夫家。 若是女儿敢去做官,他会亲手把女儿的腿打断! 但现在不同了,绝对不能任由那些读书人乱说。云锦织造是他的命根子,女工全是下金蛋的母鸡,怎么能容许读书人乱泼脏水? 梁兴道一声叹息:“唉,陛下万般都好,非要夺了士绅的田产,分给乡下那些泥腿子。咱们这些士绅,现在没田可以收租了,只能做点生意过日子。若是禁止招募女工,今后就得坐吃山空啊。” 沈有容冷笑:“你以为不分田,陛下就不对豪强士绅下手?” 沈有容是沈万三的后代,从祖宗的笔记当中,他比谁都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 早在朱元璋称帝之前,沈万三就已经死了,但沈家确实是被朱元璋迁徙到南京的。除了沈家之外,江南富绅总共6.73万户,被朱元璋前后两次迁到南京(除了商人,还有很多地方士绅大族)。 朱元璋直接说明了目的,他要学汉高祖刘邦,把天下富户迁居关中,一是繁荣关中经济,二是聚集起来好管理,绝不容许豪强在地方为祸。 修建南京城墙,不但沈家出了银子,几万富绅都出了银子。 蓝玉案为何死了那么多人? 是朱元璋在趁机消灭富绅豪强,处置当时非常严重的官商勾结,顺便还能从富户手里抄家弄银子。沈万三的后人,就是被牵扯进蓝玉案,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 明代的《寓府杂记》也记载,被迁徙到南京的富商大族,在调查蓝玉案的数年中,或举家迁徙,或株连被杀,或举族流放,几乎没有一户可以幸存。 估计是沈万三做过江南首富,名头太大,于是人们把前后几件事,把几万江南富户的遭遇,全部浓缩在沈万三身上,就出现了朱元璋跟沈万三的离奇故事。 像朱元璋这种人,做事往往一石数鸟。 杀掉蓝玉,可以为朱允炆铺路。将蓝玉案扩大化,可以打击官商勾结,消除大族对朝廷的影响力,还能从中狠狠的抄家弄银子。 跟别的开国皇帝比起来,赵瀚强行分掉士绅的田产,其实也就打击面更广一些。刘邦迁徙天下富户,朱元璋迁徙江南富户,那手段跟赵瀚大同小异,直接掘了地方豪强的根基,接下来就是想杀就杀。 沈有容回忆自己祖宗的遭遇,愈发觉得当今皇帝就是朱元璋再世。 他不理走来走去的梁兴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闭目养神,过了良久,沈有容睁开眼睛说:“这个消息,应该是陛下有意放出来的。禁止使用女工,不像陛下能做出来的事。” 梁兴道闻言,也开始思考,随即欣喜道:“那就不用担心了!” 沈有容却说:“但如果我们不接招,陛下很有可能真这么做。” “接招?”梁兴道不解。 沈有容解释道:“陛下对那些腐儒,想必很是不满。但身为皇帝,他不便亲自出面,甚至朝廷都不便出面。所以,陛下想让我们做马前卒,跟那些腐儒挽起袖子打笔杖。不信看着吧,只要我们出手了,下个月,或者下下个月,《大同月报》就会站出来拉偏架,一锤定音判我们获胜。” 梁兴道疑惑道:“既然陛下早有定论,为何不直接讲明白?” 沈有容说:“皇帝和朝廷,都该不偏不倚,《大同月报》也是如此。几个腐儒上蹿下跳,就惊动皇帝出面,朝廷的威严何在?而且,皇帝直接下场,就成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不仅那些腐儒不服,就连我们这些商贾都不服。如果没有这档子事,你赞不赞成女子科举?” “有这事我也不赞成啊。”梁兴道说。 沈有容道:“但有了这事,我们心里不认同,嘴巴却必须赞成。嘴巴不仅现在要支持,今后还要一直支持下去。” “原来如此!”梁兴道也不是傻瓜。 沈有容说:“串联整个金陵府的商贾聚会吧,就连那些卖布的商人,也要一起请来。我们没有女工织布,他们上哪儿买去?几家合资办一个报社,办他几十家,官府肯定快速发放牌照。在拿到牌照之前,就可以出钱请来笔杆子,写文章驳斥那些腐儒的言论。咱们闹得越大,皇帝那里就越高兴。” 804【已阅:狗屁不通】 “顾先生,《金陵工报》愿给银元五十块,请先生为天下女子正名!若先生愿署真名,润笔费可涨到一百块银元。” 一家报社还没拿到执照,主编就已经亲自上门约稿。 顾炎武对此兴致缺缺:“我没心情写字,你们另请高明吧。” 主编以为是银子不够,说道:“顾先生可以自己开价,无论多少银子,在下都可回去秉明东家。” “不写,不写,送客!”顾炎武叫来长随赶人。 把这位主编赶走,顾炎武独自回到书房,盯着自己的《郡县论》原稿发呆。 他虽然很早就投效赵皇帝,但一直都在翰林院编书。 就在前几天,他把自己的大作《郡县论》,呈交到皇帝面前批阅。 赵瀚的朱批是:已阅,狗屁不通。着令吏部,给这厮寻个缺,外放去做知县。做满三年知县,再来修改《郡县论》。 这几句批示,把顾炎武打击得不行,自己信心满满的大作,居然被皇帝斥为“狗屁不通”。 唐朝的时候,柳宗元写过一篇《封建论》,驳斥当时某些人想废郡县而复封建。 《封建论》的大致内容为: 人类在原始阶段,跟野兽一起生存,必须借助工具来求生。这种时候,就需要找个明辨是非的人,带领人们抵御天灾和野兽。围绕着这个领导者,就形成一个个族群,族群规模大了就产生军队,产生了首领、律法和政令。 在长期战乱当中,各个族群的人民,又需要更强大的首领,于是便产生了诸侯。一大批诸侯的出现,引发更大规模的战争,那就需要更强大的领袖来摆平,因此出现方伯、连帅之类的诸侯领袖。以此类推,最后出现天子。 柳宗元又通过对上古到汉唐的论述,证明封建是政治形态的初级阶段。封建不是圣人的本意,而是遵循当时的社会状态。郡县制的出现,是封建制崩溃的结果,是符合社会发展规律的。 顾炎武的《郡县论》,明显是在柳宗元《封建论》的基础上,进一步探讨郡县制已经到了崩溃边缘。需要再次进行改革! 顾炎武说,封建制的弊病大爆发,导致了郡县制的产生。现在,郡县制的弊病,也在明末大爆发了,可以推测郡县制也会崩溃。但要重新变回封建制吗?不能,封建制是落后的东西,要变也应该往前变,不应该往后变。 又论述,封建制的弊病,在于权力太过分散。而郡县制的弊病,在于权力过于集中,皇帝高度集权脱离了群众。因此,必须以郡县制为根本,加入一些封建制的元素。两相调和,达到一种集权和分权的平衡状态。 以上内容都没啥问题,但接下来的细节展开,成功获得赵瀚“狗屁不通”的评语。 顾炎武说,知县应当改为县令,从七品提升到五品。县令必须熟悉当地风土人情,没必要死守异地做官的规矩。让县令试着做三年,考评称职再扶正。又做三年,考评合格可称父母官。再做三年,如果合格,皇帝应当褒奖。再做三年,如果还称职,给县令涨工资,任命其为终身县令。如果因老病而退休,可以举荐下一任县令人选。退休的县令,在县里做顾问,一直发工资到死。被举荐的人,也有三年试用期。几个县,合并为一个郡,太守也是三年一任…… 文章看到这里,赵瀚就不想再看下去了,下令把顾炎武扔出去做知县,让他好好感受一下具体情况。 自己堂堂的翰林院博士,被外放居然只能做知县。顾炎武对此极为郁闷,不是郁闷官职太小,而是郁闷自己被皇帝当成草包。 因为在《郡县论》里面,顾炎武自己就说,前明秀才大部分是草包,必须取消政策优待,考上科举也不能直接当县令,需要从杂官或者小吏做起。他看不上前明的秀才,皇帝明显也看不上他…… 拿着自己文章原稿,顾炎武出门拜访朋友,很快找到正在放假的黄宗羲。 黄宗羲看完《郡县论》,顿时哭笑不得,评价道:“宁人兄,你这是在闭门造车啊。让熟悉本地风土人情的做知县,亲戚族人朋友皆在其治下,长此以往必然盘根错节。更何况,还让县令终身任此职,就算告老退休也作县中祭酒(顾问)。他一辈子只能做县令,不能高升,再品行高洁之人,也会因无法升迁而弄权贪财。” 顾炎武解释说:“第一,各地县令,必须德行兼备;第二,朝廷须时时考核其政绩。” 黄宗羲问道:“即便县令德行兼备,他的族人朋友也个个德行兼备?他的族人朋友,打着县令的幌子,在县中贪赃枉法怎办?再者说,朝廷怎么考核,御史怎么监督?不切实际!” 顾炎武设想中的政治构架,是以县为基础单位,分走中央的权力,如此就能改善中央集权的弊病。 想法很好,仅此而已。 顾炎武说:“既是德行兼备之人做县令,族人朋友犯事,其必然秉公执法!” 黄宗羲叹息道:“宁人兄,你还是先自己去做一做知县吧。等你做了几年知县,就知道里头的深浅了。” 顾炎武欲言又止,他明白黄宗羲是啥意思,跟皇帝一样都觉得他不通实务。 再聊下去会很尴尬,顾炎武转开话题:“太冲兄在写什么文章?” 黄宗羲说:“《江宁商报》约了稿,让我帮女子说说话。不必用真名,就能拿60块银元的润笔费。” 顾炎武嘀咕道:“你比我的身价高10块钱。” “咚咚咚!” “进来。”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推门而入,拱手说:“老师,学生要出门访友,可能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去吧。”黄宗羲说。 “学生告退。”少年躬身离开,顺手把房门关上。 顾炎武问道:“这学生住在你家里?” 黄宗羲叹息道:“也是可怜。此子聪慧异常,却受父辈牵连,今后不能做官了。” “什么案子?”顾炎武好奇道。 黄宗羲详细说道:“他叫阎若璩,字百诗,祖籍太原。其父为扬州盐商,受徽商排挤,无法在江淮立足,便去了长芦那边经营盐场。去年朝廷整顿江淮盐务,长芦盐务也跟着清理,查处了好几个犯罪的盐商。其父被判流放黑龙江,盐业执照吊销,子孙三代不可做官。这孩子在金陵大学,一直都名列前茅,前途全被父亲给毁了。他也不再正经上课,私下拜我为师,学一些课堂上没有的东西。” 顾炎武感慨道:“殊为可惜。” 话题一转,顾炎武问:“太冲兄为何掺和女子科举之事?” 黄宗羲笑道:“有润笔银子可拿,为什么不掺和?女子科举,翻不了天的。你我都在金陵大学兼任老师,知道学校里的情况。每年新生入学时,都有一二十个女学生。可到大学二年级,女学生的数量就没了一半,全都辍学回乡成亲去了。到了三年级,还在读书的已寥寥无几。能正常毕业的女学生,一届顶多有一两个,有时甚至一个都没有。这么点女子参加科举,能变得了什么?” “确实。”顾炎武点头。 黄宗羲说:“今后能毕业的女大学生,恐怕不会变多,反而会变得更少。” “为何有此定论?”顾炎武问。 黄宗羲说:“礼部官员,建议把中学改为四年,陛下似有应允的意思。如此,就能添加许多中学课程,让中学毕业生变得更有学问。还能让中学毕业变得更困难,抵消每年增多的学生数量压力。别看中学只增加一年,可女子适婚的年龄,也就那么几年而已。女子多读一年书,婆家就愈发不好找。就算已经定下了亲事,婆家也不会答应女子在学校厮混太久。” “唉,那我也写一篇文章吧,能读完大学的女子着实不易。”顾炎武心生怜悯。 女子的基础教育情况,如今也发生巨大变化。 底层出身的女孩子,小学辍学率越来越高,因为官府抓得不严了。既然官府不管,对于家长而言,女孩就没必要读那么多书,能读写信件、能计数算账便可。 而富裕家庭出身的女孩子,中学就读率却不断攀升。私立女校的数量越来越多,富人热衷于让女儿读中学,读完中学刚好可以嫁人结婚。在部分发达地区,女子中学毕业(或肄业),已经成了谈婚论嫁的标配。没读完中学的大家闺秀,会被同阶层的家庭看不起,连门当户对的婆家都不好找。 女子教育,完全畸形了。 黄宗羲和顾炎武两人,便在黄宅里埋头写文章。 黄宗羲的学生阎若璩,悠游漫步朝贡院方向走去。他已经失去做官的资格,家里又有许多银子,如今干脆随心所欲,专门研究自己喜欢的学问。 历史上的阎若璩,正面硬钢大喷子毛奇龄,反把毛奇龄给辨得哑口无言。顾炎武拿着作品,去找阎若璩探讨,阎若璩建议修改部分内容,顾炎武也心服口服的进行修改。 清初的经济学家(姑且这么叫)王源,正是阎若璩的学生。 王源的另一位老师,便是那天在樊楼,公然支持女权的颜元——清初大儒。 好巧不巧,在这个时空,阎若璩和颜元提前认识了,还跟来自四川的唐甄结为好友。 来到两位朋友下榻的客栈,阎若璩说道:“两位贤兄,莫要再写女子科举的文章,愚弟这里有更重要的国家大事。我们三人如果商讨得宜,不用科举也能做官,小弟说不定还能破例为官。” “什么国家大事?”颜元问道。 阎若璩说:“如今的工商业,特别是纺织业,朝廷的规划有误。虽然民间商贾,自行在纠正抵消这种错误,但相应的税制和官制却没跟着调整。” 唐甄笑道:“果然是大事!” (章末有彩蛋章,不知道这次能不能通过审核。) 805【中国乡土工业发展模式】 客房里,一群人正在闲聊。 有祁彪佳及其妻子和小姨子,还有他的一子一女和准儿媳。另有来自江西的刘淑英,来自河北的颜元,来自四川的唐甄,祖籍太原的阎若璩。 年龄最小的阎若璩说道:“陛下无疑是鼓励工商的,且以城市为中心发展工商,倡导商贾在城内外开设作坊和工厂,各级税吏主要设置在城市,城郊的地皮也更容易申请。如此有几个好处,一是城内外的百姓,可以就近去工厂做工;二是方便官府收税;三是交通便利,原料和商品都能快速流通。” “确实如此。”唐甄点头说。 阎若璩家里是经营盐业的,唐甄家里是经营丝绸和油料的,祁彪佳自己就是纺织工厂主。 至于颜元的家世,可谓一言难尽。 他亲爹因为家境贫寒,过继到同村的朱家做养子,颜元的曾用名是朱邦良。他亲爹受不了朱家的歧视,竟然在鞑子入关劫掠时,主动追随鞑子去了辽东,至今杳无音信。 他的养祖父,是大明地方守备官,先投降李自成,接着投降多尔衮,还帮着满清镇压起义军,然后又投降李自成,最终被大同军给公审处死。 颜元因为年幼,没有遭到牵连,寄居在恩师家中,并且改回祖宗的颜姓。 他从小跟着恩师练习骑射,还学习兵法、医术和术数,甚至还学过丹法打算修仙。河北的小学设立很晚,他被恩师送去学校读书,跳级速度比官府办学校还快,一度自学完小学课程,然后发现本县竟然还没有设立中学。 顺便一提,颜元的恩师吴洞云,在大同军、李自成、八旗军混战河北之时,关闭乡下私塾主动投靠大同军。 一个五六十岁的小老头儿,骑着劣马,腰悬铁剑,背负弓矢,手持长戟,顶着花白头发奔至大同军营。当即被任命为地方义军首领,随后协助组建农会分田,现在是博野县中学的校长。 颜元做了恩师的孙女婿…… 颜元问道:“朝廷的举措,有哪里不对吗?” 阎若璩指着祁彪佳说:“这个可以问祁先生,祁先生应该深有体会。” 祁彪佳说:“县郊人口众多,招工倒是容易,但工厂地皮却不够。我只能在镇外寻了处坡地,申请拿地皮建厂。可那处坡地虽然贫瘠,却依旧属于耕地,官府批得很慢,足足等了四年才批下来。” 阎若璩解释说:“这是因为县里的官员,每年只有很少的批地权限。他们为了繁荣县城,为了收税方便,集中批准城郊的地皮建厂。他们会等着每年移民,优先把城郊的农民移去北方,空出来的土地作为建厂的地皮。那些土地,有些非常肥沃,但还是违规批了。而村镇的贫瘠土地,由于距离县城太远,很难得到官府的批准。” “确实,”祁彪佳点头说,“我们那里,县郊已经无地可批了,所以才批准在村镇建厂。” 阎若璩说道:“这是不对的,朝廷和地方官府,一开始想法就错了。就该以市镇为中心批地建厂,不但适合建厂的贫瘠土地更多,而且可以就近吸纳附近的农民做工。如此,办厂的商贾得了便利,附近的农民也能增加收入。这样一来,不至于让城内外的百姓富庶,而远离县城的百姓却只能种地。” 阎若璩的思路很明确,归根结底就八个字:着力发展乡镇企业! 商景兰惊讶的看着阎若璩:“小兄弟今年贵庚?” 阎若璩回答:“十七岁。” 众人无语。 阎若璩解释道:“我一个叔父,也打算开纺织工厂,遇到了同样的问题。我听叔父发牢骚,便开始留心此事。每年寒暑假,我在河北和南京来往,沿途打听相关的情况,渐渐就有了这种想法。其实在大明,很多地方已经类似。比如颜神镇专产玻璃,景德镇专产瓷器,佛山镇专产铁器。都是以市镇为中心,吸纳农民做工,进而成为富庶大镇。一旦某个镇,工厂变得多起来,就会迅速壮大。交通、税收这些不利条件,都将不再是什么问题。” 包括赵瀚本人在内,朝廷官员们的想法,是挨着城市打造工商业中心。 而阎若璩的想法,是发展工商业重镇,利用更多的市镇,带动更多的农民致富,商贾也能更快捷便利的建厂搞生产。 这是一种不同于欧洲工业发展的思路,实在要进行比较,更类似改革开放初期,全国的乡镇企业大发展模式。 阎若璩继续说:“朝廷必须调整市镇官吏的配备,工商业税收达到某个额度,该镇的官吏级别就该提升。比如景德镇的镇长,等级应该与县衙的科长相当,镇上再设立专门的收税官。一旦工商业税收,连续三年无法达到额度,该镇的级别就往下降,镇长的等级也往下降。” 颜元表示怀疑:“陛下真会同意这个法子?” “所以,我们要把此事调查得更清楚,”阎若璩说道,“我只熟悉大运河一线的情况,祁先生来自江南,个山先生(刘淑英)来自江西,唐兄来自四川,颜兄来自河北。我们尽量走访更多地方,把各地的情况汇总研究,到时候联名上疏朝廷!” 祁彪佳担心会得罪朝廷大臣,说道:“我可以帮忙调查,但联名就不必了。” 刘淑英拍打剑鞘说:“此利国利民之事,义不容辞也!我不去考女官了,过几日便回江西帮忙走访。” 唐甄说道:“我与颜兄就快参加会试了,会试之后要做官,恐怕没时间回原籍。” 阎若璩说:“二位贤兄如果信得过,我来写一篇奏疏。把事情利害全写明白,二位如果高中进士,见到陛下的时候,可趁机将奏疏递上去。如此,请求暂时不做官,把这件事调查清楚之后再回京侯缺。” 颜元左思右想,觉得这事儿有搞头,突然双拳紧握道:“便陪贤弟赌上一回!” “哈哈,那我也奉陪到底!”唐甄潇洒大笑。 阎若璩因为父亲犯事,被取消了科举做官资格,为了前程他也够拼的,只求皇帝开恩能让他做官。 这件事如果做成了,大同中国的工业化路线,很可能走上另一条道路,跟欧洲的工业化模式迥异。虽然最后多半殊途同归,那些工商业市镇,很可能变成一个个新兴城市,但中间的过程却会千差万别。 比如,大大减轻工业化对农村的影响,大大减轻工业化对小农经济的冲击,一定程度减弱工业化对土地兼并的渴求。农民不用再往城里挤,市镇就近吸纳剩余劳动力,种地的农民也能在闲暇时节打工。 不过这种发展模式,初期很难形成区位优势,全国的工业呈现一种碎片化状态。 乡土经济的工业版? 祁彪佳本来有些担忧后果,此刻被年轻人的豪气影响,也跟着大笑起来:“哈哈,不料我人到中年,还能与年轻人共计大事。那份奏疏,也写上我的名字吧!” 有什么样的皇帝,就有什么样的大臣和百姓。 赵瀚一向不搞因言获罪那套,而且一向鼓励工商业发展。所以眼前这些人,才敢有了想法就去做,才敢壮着胆子去上疏,即便失败了也不受惩罚,甚至还有很大的几率被采纳意见。 商景徽说道:“女子科举之事,也不能耽搁。诸位都是大才子,各写一篇文章,为天下女子摇旗呐喊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不能让那帮腐儒占了上风。”颜元立即表态。 唐甄也笑着说:“我一向敬慕女子。” 众人让伙计端来酒食,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提笔就开始给报纸写文章。 只不过嘛,几个年轻人年龄尚小,而且读的是新式教育,对传统典籍的了解不是很透彻,无法写出黄宗羲、顾炎武那种水平的文章。 历史上,颜元是“颜李学派”的创始人,主张实文、实行、实体、实用。而阎若璩,则是清代汉学(考据学)的奠基者之一,在清代拥有学术祖师爷的地位。他们两个,估计不会全心研究儒家典籍了,毕竟做事的哪有时间翻阅故纸堆? 二月中旬。 一下子冒出三十多份新兴刊物,这些报刊杂志,完全就不计成本。管他能不能卖掉,先多多的印刷出来,花钱委托邮递系统带去各地,不收货物押金交给书店寄售。甚至雇佣几岁孩童,沿街进行叫卖,而且价钱是半卖半送。 四个字:壕气冲天! 这种壕无人性的做法,一下子把正经刊物干懵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招,只能被迫的写文章打笔杖。 “这篇文章,必出自大儒之手,引经据典很难对付啊。”翟文贲手里拿着一份《江宁商报》。 张天植气愤道:“狗屁的大儒!这些报纸,一看就是商贾办的。真正的大儒,怎会贪那几个润笔费,帮着商贾和女子写妖言惑众的文章?” 黄宗羲确实不是大儒,只是太子的主讲老师之一。 翟文贲问道:“怎么办?” 张天植说:“如今热闹得很,报纸不愁销量。也别等下个月了,立即邀约同道写文章,赶紧出增刊回击那些商贾报纸,正好还能卖报纸赚上一笔!” 806【杭州辨会】 几十份报纸,放在赵瀚面前。 具有代表性的文章,已经被圈出来,方便皇帝快速阅读。 大致扫了一遍,赵瀚不禁莞尔:“果然,这打笔杖就如吵架,吵着吵着就歪到天边了。” 李香君问:“陛下还要再看吗?” “不必了,让他们继续吵。”赵瀚对目前的情况非常满意。 虽然有商贾撒钱刊载文章,虽然有大儒帮着说话,但刚开始还是落于下风。主要就是三纲五常,怎么也绕不开。而且女人应该相夫教子,获得了绝大多数读者的认可。 但是,中途加入了新生力量! 如今的思想界百花齐放,有些新兴学派为了吸引眼球,突然加入论战为女子发言。这些新兴学派冒出来,立即牵动了敌对学派,一来二去就变成大混战。女子是否能够科举做官,反而只是顺带话题,论战的核心焦点,变成了对儒家经典的解释权争夺。 杭州大学,教授陈确就发起了一场辩论会,蕺山学派和姚江学派皆被邀请参加。 如今的浙江,是阳明心学之天下。 不过浙江的心学门徒,互相之间已经打出狗脑子了。 崇祯四年,刘宗周和陶爽龄共创“证人会”。由于如何“证人”的理念发生分歧,只一年时间就发生分裂。刘宗周的朋友和弟子,形成了蕺山学派。陶爽龄的朋友和弟子,形成了姚江学派。 今天发起辩论会的陈确,虽出自蕺山学派,却属于蕺山学派的异端! 杭州大学的师生数百人,社会学者也来了几十个,陈确率先发言:“近日,金陵那边有男女之辩,辩论双方都在引经据典。为何要引经据典?因为那些是圣人之言吗?圣人说的就一定正确?圣人,首先必须是人。如果圣人不是人,那要陆王心学做什么?陆王心学的根本,就是致良知,人人而为圣!如果圣人不是人,那人也不可能为圣,我心学一脉就不必存在了。” 此言一出,众皆赞同,圣人必须是人,这是心学的基本理念。 接着陈确就开始乱来:“在我看来,就算做了圣人,在人性方面也与常人无异。诸君不要急着驳斥,且听我细细道来。如果做了圣人,人性就圆满了,就跟常人迥异了,那没做圣人的常人,难道人性是缺漏的?人性如果有缺漏,那就不能称之为人,只是一件像人的器具。如果做圣人,就是脱离常人的人性,我看这个圣人还是不要做的好!” “一派胡言!” 刘汋顿时大怒,指着陈确说:“你这厮背弃师门,如今又来非议圣贤,着实是不当人子!你是要做王龙溪,还是要做那王泰州?” 刘汋是蕺山学派创始人刘宗周的儿子,还跟黄宗羲是儿女亲家。 如今,蕺山学派已经一分为三,黄宗羲属于正统派,刘汋属于修正派,陈确则是独立派。 而刘汋口中的王龙溪和王泰州,一个是浙中王门的创始人王畿,一个是泰州学派的创始人王艮。这两个学派,都属于心学左派,学术观点非常极端。比如泰州学派,宣扬世人平等、百业平等、人人可做圣人,努力工作生活就是做学问。 浙中王门曾经风靡浙江,而且是全国的心学正统。蕺山学派和姚江学派的思想,其实也传承自浙中王门。但作为新兴学派,想要崛起就得打倒权威,只有彻底推翻浙中王门,蕺山学派、姚江学派才能夺取心学道统——历史上,姚江学派成功了,别称“阳明学派”。 今天在场的学者,看似只来自两个学派,其实已经分裂为六七股势力。 他们辩论男女问题是假,趁机争夺心学道统是真! “我认为陈乾初(陈确)说得有道理,”史标突然站起来,“圣人就该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没有七情六欲的不是人,也不是圣人,而是天上的神仙!” 史标突然支持陈确,这让很多人都没想到。 历史上,史标是姚江学派的第三代主讲,他此时的观点,明显有成为门内异端的征兆。 “咳咳!” 沈国模突然咳嗽起来,弟子们立即大喊肃静。 沈国模是姚江学派创始人之一,也是浙江心学资格最老的前辈。他没有看向亲传弟子史标,而是面向众人说:“今日的辩论,是女子可否科举做官,不要议论圣人是否为人。” 面对前辈,陈确一点面子都不给:“不论圣人,就是缘木求鱼。男尊女卑的说法,全都来自于圣贤经典,如何能绕开圣人来讨论?何谓儒学,何谓圣人之学?在我看来,知错能改,便是圣学。错了就是错了,改过来便是。圣人也有错,我们这些圣学门徒,有责任去帮圣人改错!” 史标附和道:“此言大善!” “胡闹!” 沈国模呵斥道。 史标转身朝恩师拱手作揖:“先生,弟子今日并非要背弃师门,但弟子确实是这般想法。圣人也是人,圣人也有错,只要改过来便好了。” 陈确继续说道:“先不说圣人是否有错,如今的儒家经典,真的就是圣人所言吗?《大学》一文,我看就是伪作!” “锵!” 刘汋拔剑出鞘,指着陈确说:“竖子,我与你势不两立!” 刘汋的父亲、陈确的恩师刘宗周,主要学术成就正是来自《大学》。此时此刻,陈确居然说《大学》属于伪作,直接就把刘宗周的思想根基给刨了。 “老师息怒!” 众弟子连忙拉住刘汋,生怕他真的冲上去砍人。 之前还赞同陈确的史标,此刻也开始反对:“乾初兄,我虽然赞同你的圣学观点,但《大学》不可能是伪作!” 陈确踱步走到辨场中央,负手而立说:“《大学》必是伪作无疑。就算不是伪作,也有诸多错误。《大学》说‘知止于至善’,这何其荒谬?我认为,道无尽,知亦无尽。世界之博大,宇宙之宽广,哪里有什么至善可言?这里的至善,不是那里的至善。今日有今日的至善,明日有明日的至善。孔孟时候的至善,不一定是大同新朝的至善!” 史标却说:“大道万千,殊途同归。大道就是至善,从来没有变过。” 两个背叛师门的家伙,刚刚还互相赞同,现在却又争论起来。 陈确问道:“男女之道,是否为大道?你可赞成女子科举做官?” 史标回答:“我赞成女子科举做官,但不认为男女是大道。男女之道,只是大道之下的小道。小道是可以变的,古时不能人人读书,古时耕田只能靠男人。现在世道变了,人人都可读书,女子也能到学校读书,女子也能耕地做工。既然世道变了,男女之道也要变。女子付出更多,得到的就该更多,女子科举做官并不荒谬。” 陈确笑着说:“那咱们今日就收起异议,一起跟这些腐儒辩论!” “甚合我意。”史标立即跟陈确达成共识。 在场全都是心学弟子,学术分歧却一大堆。如果硬要说有啥共同思想,无非两个而已:第一,王阳明是圣人;第二,佛门害人不浅。 大部分心学门徒,虽然带有禅宗思想,却基本主张“辟佛”,激进者甚至主张“灭佛”。很多心学出身的明代大臣,都有捣毁寺庙的事迹,逼迫和尚还俗,把庙田分给百姓,寺庙的木材和石块拿去修学校。 姜希辙突然站起来,这货也是蕺山学派的代表人物,目前在会稽县中学做老师。他立即驳斥二人观点:“世道确实在变,但大道不变,男女之道也是大道。陛下有格位论,也赞同男女有位格之别。男女之别,天性使然,这是亘古不变之理。你们说女人可以读书做工耕田,不过权宜之变而已。等我大同中国兴盛了,男人就能做完这些,女子的天性该是相夫教子才对!” 历史上的姜希辙,以县学教授的身份,做了满清的代理知县。郑成功率兵杀来,这货居然募兵守城,硬是守到八旗援军抵达,导致郑成功兵败撤出浙江。 史标嗤之以鼻,冷笑道:“儒学有性理之论,我只听说过性善、性恶,没听说过性什么相夫教子的。” “哈哈哈哈!” 围观辩论会的杭州大学生,集体爆发出一阵哄笑。 姜希辙却说:“天地万物,秉气而生,皆有其性。我所言性者,非善恶之性,实乃万物天赋秉性。水柔,是秉性。石坚,是秉性。男为刚,是秉性。女为柔,是秉性。女子生来主内,就该相夫教子、侍奉公婆,这就是女子的天赋秉性。一旦违反,便是阴阳颠倒。” 一个杭州大学的学生站起来:“非也,非也。水虽至柔,却可化冰为坚。金石虽坚,却可炼化为水。此物理之道,学校老师有讲的。姜先生,你没学过物理,切莫胡乱以此举例。” 姜希辙的脑筋转得很快:“水凝坚冰,金石炼水,并非常态,只是权宜之计。只要温度正常了,水还是水,石还是石。就似女子读书耕田,也是权宜之计,等天下人丁兴旺了,便不用再劳累女子耕田。” 又一个大学生站起来:“女子纺织你怎不说?早在前明时候,就有许多女子做织工。那时人丁兴旺,女子同样出来做工!这可不是什么权宜之计!” 姜希辙说道:“男耕女织,也是天性。女子做织工,天性使然也,无非是从家里到了工厂。我认为,只要是纺织工厂,就只能有女工,不能有男工,此男女有别也。就算有男工,也不可与女工同处一室。” 刚才那个大学生愤怒道:“你没生在穷苦人家,我却是浙南山区出来的。山区贫苦,我父我母,一般做活。母亲晚上要纺纱,三餐要煮饭,白天要去耕地,闲暇之余还要砍柴。而今流行家中养猪,除了喂鸡养鸭之外,我母还要打猪草、煮猪食。母亲这般辛苦,为何到了你口中,女人就该相夫教子?我母若只相夫教子,我早就饿死了,更何谈去读书,更何谈公费考入这杭州大学!” “说得好!” 一些贫寒出身的学生和学者,立即为这段话喝彩助威。 很快,越来越多学生加入讨论。他们本是来围观的,却忍不住发表意见。这些学生,明显思想更开放,大部分都支持女子科举做官。 也别扯女子科举,会占了他们的进士名额。他们自己就是大学生,知道女学生很难毕业,基本都在毕业之前嫁人结婚去了。更何况,他们喜欢学校里有女生,每个女生都是宝贝,即便长得丑也被群宠着,他们非常愿意帮着女生说话。 有了这些大学生,辩论形式开始一边倒。 或者说,因为发言者太多,这场辩论会已经进行不下去了。 807【拔为太子师】 大同新朝的学术思想,实在是太混乱了,充斥着儒士对儒学的自我怀疑。 这种现象,不是从明朝灭亡开始的,而是早在万历年间就出现了。 如果再往前推,可以推到正德、嘉靖年间,王阳明就是其中之一。但王阳明的思想,很快就分裂为无数派别。到了明末,心学的名声奇臭无比,反而需要用程朱理学,来批判沦为空谈玄学的阳明心学。 这历时上百年的思想运动,归根结底,是明代社会发展带来的。 随着生产力的大发展,商人阶层的崛起,市民阶层的壮大,乡镇经济的繁荣,传统儒学很难处理新的社会关系。而明末的政治腐败和民生凋敝,以及后来的满清入关,只是加剧了这种现象而已——可惜,这股思想运动,历史上被满清给掐死。儒学的自我更新,也就此中断,直到鸦片战争才重新点燃。 大同新朝,立国之初,儒生们依旧在反思。 一些人比较保守,认为应该复古,重拾秦汉的儒家经典,追寻儒家先贤的最初本义。这种人,可统称为“复古派”。 一些人相对保守,认为应该改良,将程朱理学与陆王心学结合,并融入欧洲传来的泰西学问。这种人,可统称为“实学派”。 一些人比较激进,怀疑儒家经典,怀疑孔孟圣贤,认为圣人和经典不一定正确。也别想着什么复古,别想在经典里添加私货,既然圣人和经典有错,我们直接去改对了就是。这种人,数量极少,可统称为“狂儒”。 一场关于女子是否科举做官的辩论,以南京为中心,借助邮递系统的便利,迅速朝着周边省份传播。什么复古派,什么实学派,全都被炸出来了。 女权争论,已经成了导火索,越来越多的纯学术文章开始发表。 大家讨论的焦点,是儒学今后到底该怎么发展! “陛下,这篇文章最为激进,是杭州大学教授陈确,用真名发表在《南京工商报》上的,”李香君说道,“此文刊载之后,立即成为众矢之的,其他互相争论的学者,不约而同对其进行批驳。不过,许多新兴学派,也搁置争议站在陈确那边。” 这等于是,陈确只用一篇文章,就让本来大混战的局面,变成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 赵瀚颇为诧异,连忙拿起来阅读。 读着读着,赵瀚拍案赞叹:“酷吏以法残民,竖儒以理杀人。这句写得漂亮,此君竟然……” 后面的不方便说,因为不属于这个时空。 这两句话,非常类似戴震的名言,而戴震生活在清朝中期。 陈确的这篇文章,写得比戴震更为激进和全面。他说随着程朱理学深入人心,现在人人都讲理,就连愚夫愚妇吵架,都说自己占着“理”。长辈用理来斥责晚辈,尊者用理来斥责卑者,就算无理也变成了有理,晚辈和卑者据理力争也变成了忤逆。 权位高的人,嘴皮子利索的人,就显得很有理。权位低的人,不善长口舌的人,就似乎没有理。 因此,“理”已经走偏了,程朱理学成了桎梏思想的工具。 宋明理学,包括王阳明的心学,都认可气理之说。但陈确认为,除了气理之外,还应该添加心性。心性之说,以前也有,但必须提升到跟气理一样的地位。 气、理、心、性,四者合并,才是真正的天道。 甚至,陈确引入了物理概念。 气就是宇宙的物质基础,是世界组成的基本要素。 理就是万物规律,既是自然规律,也是社会规律,更是世间的一切伦常、律法。 心就是良知,是人类认识自然和社会的根本,是人类处理问题的思想工具。 性就是欲求,趋利避害是性,孝敬父母是性,贪财好色也是性。性的善恶之分,可以用儒家思想纠正教化,推崇仁义礼智信那套就可以了。 以心为认知,以性为动力,以气为根本,以理为准绳,四者达到协调统一,才能真正的成为君子。 关于女子是否该科举做官,也能用气理心性来阐述。 气在不断运转,社会也在不断进步,生产力在不断发展。贫寒女子,必须走出家庭,或者耕田,或者做工。富家女子,因为经济能力支撑,也已经可以走出家庭。这是客观事实,不需要辩驳。女子科举做官,只是在这个基础上,更进一步而已。 理跟着气,也在不断变化,男尊女卑那一套,并不适合社会发展,所以皇帝陛下才提出格位论。既然男女人格平等,女子科举做官,也不算什么离经叛道之事,只要这个女子有足够的才能便可。 心与性,才是这场论战的关键。 有些人的心,也就是认知,还跟不上社会发展,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女人。这是良知出现了偏差,需要更多时间来接受。 有些人的性,想要压制女子,不愿让女子有更高的地位,他们有各种各样的利益出发点。 包括现在还式微的自然科学,陈确也用这一套来阐述。气是物质,理是规律,心是认知,性是动力,研究自然科学的元素全都具备。 赵瀚看完这篇文章,思索片刻之后说:“下一期的《大同月报》,全文转载这篇文章。着令行人司,派人去杭州,把陈确招来翰林院做博士。他是杭州大学的教授,今后调来金陵大学教书。还有,让他做太子的老师,就讲‘气理心性’这一套。” “遵旨!” 李香君颇为惊讶,因为陈确太过激进,一直在民间被视为“狂儒”。 这货出身蕺山学派,却在正统派和修正派之外,生生的脱离出来自成一派。而且他这派,目前就他一个人,连个正式的学生都没有(大学里的学生不算)。 “这些报纸,都拿下去吧。”赵瀚不想再看纯粹的吵架文章。 不管是学术之争,还是男女之争,是肯定吵不出一个结果的。 赵瀚需要的,仅仅是吵架的过程。 只需让男女平权的思想,让更多人知道便可,人们接不接受反而在其次。用膝盖思考都知道,大众是很难接受的,生产力发展还没到那个地步。 学术之争也是如此,大范围的公开争论起来,让更多人都来关注思想运动,启发更多人去思考儒学的利弊。 翌日,赵瀚把金陵大学的校长王之良叫来:“学校里如何?” 王之良说:“有人因为学术争论而打架了。” “哈哈哈哈!” 赵瀚乐得大笑,说道:“只要不出现伤残,年轻人活动一下手脚也好。当然,打人是不对的,该处罚还是要处罚。” 王之良对此很无奈:“陛下,如今吵得最凶的地方,既不是报纸,也不是酒肆,更不是青楼画舫,而恰恰是在大学啊!那些学生,你支持这个,我附和那个,一下课就争论。论着论着就面红耳赤,稍不注意便拳脚相加。” 赵瀚说道:“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这是极好的现象。不要强求学生信哪一派,也不要笃定哪一派是对的,让学生自己做出他们的选择。” 王之良说道:“陛下,自古儒学争论,未尝有如此混乱过。仅仅是金陵府,便有学派好几十个,其中不乏谬误至极的。这么混乱的思想,势必影响大学的学生,造成大学生的思想也混乱无比。此等局面,不利于圣贤教化,也不利于朝廷治理万民。” 赵瀚却说:“现在是混乱,再过几十年,就能去芜存菁了。不怕乱起来,就怕一家独大,学生连新奇的思想都不敢有。” 如此多的学派,赵瀚居功甚伟。 只因他不承认前朝功名,很多大明的秀才、举人,甚至是进士都没法直接做官。这些读书人,不屑于从小吏做起,要么选择当老师,要么选择在家做学问。然后呼朋唤友,聚会讲学,著书立说,办报传道,指点江山,甚至是在学校里,给学生们灌输自己的思想。 于是,乱七八糟的学派就形成了,有的一个人就敢开宗立派。比如陈确,就是一人一派。 会试期间,大学依旧在开课。 陈确现在成了风云人物,曾经故友,纷纷与他绝交。 就连黄宗羲都写信,驳斥陈确的一些观点,比如不该说《大学》是伪作,但还属于正常讨论范围。黄宗羲和陈确,学术分歧一直很大,但从来没有影响到友谊。 “陈教授,课堂上不能讲气理心性,您放假的时候跟我们讲如何?” “是啊,先生,我们看了报纸,都觉得意犹未尽,有很多疑惑想要请教。” “先生,不如今晚我请客,去酒楼一边吃酒一边讲学。” “……” 陈确的那篇文章,先后在杭州和南京的报纸发表。虽然抨击者众多,但支持者也不少。杭州大学的学生,有许多思想激进者,愿意拜入其门下成为弟子。 陈确拍打戒尺,示意学生们安静:“入我门墙,有许多规矩。你们之中,不少来自浙江富户。当今天子施仁政与民,百姓安乐富庶,但奢靡之风却愈演愈烈。婚丧嫁娶,动辄大摆宴席,聘礼嫁妆越来越丰厚。这是不对的,要做我的亲传弟子,家中宴会要一切从简。谁回家娶妻时,迎亲队伍半条街,我知道了必定扫他出门!” “哈哈哈哈!”学生们欢笑起来。 陈确又说:“还有。我的学生,不许信佛。我的学生,不许痴迷堪舆风水。人死了就死了,埋在哪里不一样?我的学生,不许赌博。痴迷赌博者,心性太弱,领悟不了我的学问!” 一个学生问道:“先生,与好友打麻将,输赢几文算不算赌博?” 陈确说道:“偶尔消遣可以。我不搞存天理灭人欲那套,好赌也是人性。但绝对不可痴迷,一旦痴迷,心性就毁了。但人也是需要消遣的,不消遣的人,是假道学先生。我这一派,是要做真性情的人,是要做有七情六欲,却又能克制七情六欲的人。好了,上课,不聊别的。” 上课期间,已有身穿官服之人,站在教室外面旁听。 下课钟声响起,年轻官员立即推门而入,拱手道:“陈先生有礼了,在下行人司严正纲。” 行人司是专门给皇帝跑腿的,官员全是刚入职的年轻文官,明朝的很多普通圣旨,直接就是派行人送去地方,并非全部使用太监或锦衣卫传旨。 而大同新朝,行人传旨就更普遍。 一听是皇帝的使者,陈确连忙拱手:“天使有礼了,是否需要沐浴更衣接旨?” 严正纲拿出一份谕旨,笑着说:“不必,只是普通手谕。陈先生大才,陛下有令,调陈先生去南京,担任翰林院博士,兼任金陵大学教授。此外,每个月入宫一次,给太子讲习气理心性。” 此言一出,教室轰然。 陈确面露得意之色,毫不掩饰喜悦,转身对学生们说:“诸生可听见了,我这学问,今后便是显学了!” 这位老兄,已经四十九岁。 他曾经跟黄宗羲一起拜师,做了刘宗周的弟子。黄宗羲颇得刘宗周喜爱,女儿许配刘宗周的孙子,后来黄宗羲又被皇帝赏识。而他陈确,不但是同门中的异类,在仕途上也毫无建树。 没想到,年将半百之际,居然可以做太子师,不出意外今后就是帝师。 杭州大学里的其他学者,听到这个消息都久久不语。他们眼里的叛徒异端,居然获得皇帝青睐,这他妈什么世道啊? 皇帝喜欢离经叛道,皇帝喜欢奇谈怪论……对,肯定是这样! 陈确可以,我也可以啊,不就是离经叛道吗? 被陈确这么一刺激,已经有浙江学者,开始产生别样想法,打算自己也弄出一门新奇学说。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学成文武艺,不就是想卖给帝王家吗? 当今皇帝存着什么心思,民间的学者肯定有人逢迎,今后的学术思想必将越来越怪。 不离经叛道,不非议圣贤,你都不好意思出门! 808【未考殿试,先点状元】 报纸论战激烈之时,今年的会试圆满结束。 一共十二位女子,到礼部领了考票。但真正到场考试的,仅剩下五人而已,其余全部拿着准考证回家了。 会试榜下,几家欢喜几家愁。 还有一些家伙,关注点明显不同,不停在看榜士子当中,来回问道:“可有女子中了贡士?” 贡士,就是被会试录取的考生,在殿试之前只能这么称呼。 由于榜单只写姓名、籍贯和毕业学校,根本看不出哪个是女的,所以很多人都在关心此事。 “唉!” 祁彪佳反复看了好几遍榜单,回头对女儿和准儿媳说:“你们能参加会试,已经极好了,就算落榜也不必伤心。” “父亲不必安慰,”祁德琼勉强挤出微笑,“各省考生众多,中试本就不易,女儿对此早有预料。不论如何,二哥中了贡士,今日应该庆贺才对。” 祁班孙虽然考中了,却垂头丧气:“天下才子,果然多如牛毛,我本以为能中头榜,却没料到只中了末榜。” 这一家子来到南京的时候,一个个都信心满满,谁知只有祁班孙险之又险的考中。 旁边有几个考生,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站着站着就有人开始发牢骚。 “陛下对士子何其薄也,为何只能考一次?万一有不世之材,考试期间恰好患病,岂非这辈子都毁了?” “是啊,就算不能终身考试,至少也该允许考三次啊。” “不说三次,能考两次也行!” “……” 其实明代的科举,有段时间也设了年龄限制,但渐渐的就不了了之了。剥夺孔子王号的张璁,就是考到头发花白才中进士。 而今赵瀚却规定,一个考生,只能参加一次会试! 整个教育科举体制如下: 三年小学,参加县里的毕业统考,但县考由府级官员主持。考试合格者,授予小学毕业证;考试不合格者,授予小学肄业证。名列前茅者,免费入读中学。拿到毕业证的,都有资格自费读中学。小学可以无限期复读,直到你拿到毕业证为止。 三年中学(即将变成四年制),参加省里的毕业统考。情况跟小学一样,也有毕业证和肄业证之分。名列前茅者,免费入读大学。拥有中学毕业证,可自费去读大学。但是,中学毕业考试,最多能考三次。 而到了大学,不管是大学毕业考,还是接下来的会试,任何人都只有一次机会。 你说自己生病不舒服,那在领取准考证之前,可以申请延期考试,但只要领了准考证就不准再变。 这样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但其实没啥影响。 因为有资格领取会试准考证的,就算不参加考试,也能直接去做官。你手里有大学毕业证嘛,无非做官时起步低一些,真有能力还是可以往上爬的。 像祁彪佳的女儿和准儿媳,这次虽然落榜了,但只要愿意做官,同样能捞到个末流杂官。 各省的大学,每年入学者很多,但毕业考试是真的难。礼部官员亲自主考,想拿到大学毕业证,难度跟考进士没啥区别,大学的毕业考试合格率还不到50%——随着大学生数量越来越多,这个合格率还会继续下降。 正说话间,阎若璩、颜元和唐甄,三位好友从人堆里挤出来。 祁彪佳这一家子,立即拱手说:“恭喜二位!” “同喜,同喜!” 颜元会试第二名,唐甄会试第三十五名,阎若璩没有科举资格。 刘淑英也在陪他们看榜,不禁好奇道:“颜小弟也只第二名,这头名会元是什么来头?” 颜元回答说:“方中通,钦天院物理馆方博士(方以智)的次子。方博士家的长公子,三年前也中了进士,二榜第九名,听说如今已做知县。” “唉,家学渊源啊!”祁彪佳忍不住感慨。 一个商贾模样的家伙,打听到颜元的情况,过来问道:“阁下可是颜亚元当面?” 颜元直接回答:“我已娶妻。” “叨扰了。”商贾立即赔笑离开。 唐甄嘀咕道:“怎不来问我?我还没娶亲呢。” 商景徽打趣道:“唐公子若没娶妻,我倒是可以帮忙做媒。” 唐甄连忙摆手:“不必,我有婚约,刚才只是说笑。” 几人说话间,有位士子被团团围住了。 却是会试第三名蒲煎,出身江苏盐工家庭。体格强壮,皮肤偏黑,其貌不扬,却还没有婚约,正是那些中层商人的绝佳目标。 “蒲公子,我家小女年方十四,也是知书达礼的。目前还在读女校,可先定下婚约,等小女中学毕业便成亲。” “蒲公子,小女今年十五,再有几个月就中学毕业。公子若是有意,可先看小女的画像。不说沉鱼落雁,也是貌美如花……” “嘿,我说刘四,你女儿脸上恁大一颗痣,怎就跟貌美如花沾边了?先不论相貌,读书也不行,在女校考试次次垫底。蒲公子,我女儿可是才女。将来成亲之后,你们夫妻诗词唱和,有说不完的话,肯定恩爱得很。” “……” 蒲煎明显有些不知所措,他就一个盐工之子,平时只知道努力读书,一路公费读到大学毕业。 而且,从小学到大学,平时成绩都是中等偏上,并不特别的引人注目。只是每次关键考试,他都能超常发挥,这回更是莫名其妙考了会试第三。 蒲煎被挤得直往后退,结结巴巴道:“我……我……好意心领了,在在在……在下……不去地……地方做官。我……我……已已已入了钦天院,在在在方……博士手下……研……研究物理……” 商贾们面面相觑,没想到会试第三名,居然是一个结巴。而且不打算外放做官,今后要留在钦天院,研究那劳什子的物理。 这种人肯定没前途,一辈子也就混个毫无实权的钦天院博士。 短短十几秒钟,围在蒲煎身边的商贾,就那么迅速的消失无踪了。 蒲煎对此也不在意,他要赶回去写论文,殿试甚至都没怎么上心。反正他已经考上了研究生,就算不参加科举,只要研究生毕业,再通过钦天院的考核,就能进入钦天院做学士。 金陵大学,有专门的研究生宿舍。 蒲煎两年前就已经毕业,一边等着会试,一边去各地盐场考察。方以智还帮他弄了笔经费,足足五十两银子,并写了一封信,希望各地的盐务衙门配合。 论文这种玩意儿,是赵瀚提出的。 最初是感觉方以智的学术报告,废话太多浪费时间,赵皇帝便手把手的教导如何写论文。 这两年,蒲煎走访了河北、山东、江苏、浙江、福建五省的盐场,他已经写了一篇论文,分析这五个省的海盐生产区别。最后断定,一旦人丁兴旺起来,河北的长芦盐场,产盐量必然反超江淮盐场。 而且,河北、山东的盐场,晒盐优势远远大于南方。 因为南方的降雨比较多,一旦下雨,就没法晒盐,只能用老法子煎盐。 另外,蒲煎还发现,明代的晒盐法,首先诞生于山东海丰(无棣),并非是从南方沿海传来的。 眼下这篇论文,蒲煎是要改进此时的晒盐方法。 事实上,由于采取官督商办的模式,制盐技术这些年发展很快,晒盐技术也越来越成熟普及。但是,从小生活在盐场的蒲煎,还是觉得盐工们太辛苦了。 论文已经写到最后的阶段,但没有付诸实践,一切都是他的凭空想法。由于改进成本很大,没有盐场老板愿意配合着做实验。 这是一种革命性的改进,现在的晒盐法,都叫做淋卤晒盐。需要摊灰或刮土两种方法制卤,这个步骤非常辛苦,而且产量也不是很高。 蒲煎的发明是“滩晒法”,不需要再淋卤,大大减少制卤所需的人力物力。在降低成本的同时,还能提高盐产量——历史上,这种制盐方法,直到咸丰年间才在山东普及。而且,仅仅是在山东普及,没有推广到全国的盐场。 写完论文,等着殿试,蒲煎有些无聊,就把论文拿给老师方以智过目。 方以智对制盐也有所了解,认真阅读之后,顿时大为震惊:“此法若能推广,必定利国利民。不要等着殿试了,我立即带你进宫面圣!” 蒲煎结巴道:“先……先生,学生只……只是空想。滩晒……晒之法,虽设计……计出来,但未……未经验……验证。是……是……是否……” “不要是否了,”方以智听得很费劲,打断道,“没有验证,那就秉明陛下,自会划定盐场给你验证。” 二人在紫禁城等候时,某些文人已经在欢呼庆祝,他们觉得自己胜利了:今科会试,一个女贡士都没有,女考生全部落榜了。这证明女人不适合科举,更不适合做官,女人在科举做官上,天生就是不如男人的。 赵瀚早就已经收到消息,他对此无悲无喜。 有女子参加科举,就已经是一个突破,有没有考中只是时间问题。 倒是晒盐法有所改进,这让赵瀚非常欣喜,下令立即把方以智师徒俩带进来。 赵瀚问道:“此法可否推行全国?” “回……回回回……回禀……陛……”蒲煎本来就结巴,看到皇帝更加紧张,已经有些不会说话了。 方以智害怕皇帝不耐烦,抢着说道:“回禀陛下,此法可在河北、山东推广。一旦成功,必然产盐量倍增。江淮盐场,也能使用此法,但碍于天气原因,可能不会如北方那般奏效。降雨越少的盐场,这种制盐法就越有用!” 赵瀚对蒲煎说:“你不用参加殿试,今科状元便是你了,这篇论文就是你的殿试文章。你立即前往长芦盐场,朕会命令当地官员配合,先把你的滩晒法进行验证。如果失败,就总结原因,给你五年时间去做。如果成功,那就慢慢改进,留你在长芦盐场做制盐使!” 皇帝最大,皇帝说了算。 被会试录取的考生,百分之百能够做进士,殿试只不过是分出排名而已。 赵瀚想让谁当状元,只要殿试不交白卷,就可以直接点为状元。既然如此,那蒲煎就不用考殿试了,这篇论文就是他的殿试文章。 “制盐使”也不是啥正经官职,而是赵瀚临时发明的,大概可以理解为“制盐技术改进推广大使”。 如此做法,或许会有考生心怀不满,但谁敢说个不字? 赵瀚纯粹就是故意的,彰显自己对技术的重视。有了一个蒲煎做榜样,今后就会有更多学生,去研究那种利国利民的技术,而不是整天想着苦读儒家经典。 809【哭门叩阙】 《儒林拾趣》杂志社。 这份杂志最初属于季刊,由于言论比较出格,经常影射朝廷政策,颇受传统文人追捧。因此,很快改为双月刊,接着又改为单月刊。 从销量来看,其实比不上市井小报,平民百姓不喜欢这种玩意儿。但胜在读者群固定,销量一直稳中有升,杂志的死忠粉特别多。经过这次报纸论战,《儒林拾趣》的销量甚至突破5000大关,就连周边省份都有人订阅。 单期能卖5000份,已经属于畅销刊物! 张天植喜滋滋拿着一份稿件过来:“去饰兄,昨天有儒士主动投稿,我连夜把小说看完,真是写得荡气回肠!” “我们不收小说啊。”翟文贲提醒。 张天植说道:“这本小说不一样,讲的是河南某个地方望族,世世代代诗礼传家,又修桥铺路、捐资办学、开仓济民。时逢明末乱世,先是遭遇流贼,募兵守城报国,族中子弟皆忠勇之辈。又逢鞑子入关,散尽家财抗击后金,族中儿郎多战死,族中女眷多殉节。残余族人,好不容易逃到南方,追随大同军杀回河南,事后又被分走了族田……” “等一下!” 翟文贲连忙叫停:“你疯了?这种小说也敢收!” 张天植不以为意:“放心,分田写得很含蓄,并没有明着跟官府作对。不信你自己读读看,分田着墨不多,不会因此获罪的。” “真的着墨不多?先给我看看。”翟文贲不敢大意。 张天植专门翻到分田那部分,翟文贲仔细阅读,发现果然着墨不多。浓墨重彩描写的,是儿子殉国、儿媳殉节的一个老乡绅,由于招不到奴婢,而且招不到佃户,只能自己劈柴煮饭,年过半百还要亲自耕田。最终,因为遭受以前的家奴折辱,仅剩的儿子又过了科举年龄,老乡绅心灰意冷投河自尽。 翟文贲眉头紧锁:“有些对话需要修改,不能对新朝怀有怨气。地方官吏,也必须写成好人。坏的是那些家奴,分得主人的田产,还要戏弄辱骂主人。这个儿子,也不该怨恨朝廷,结局改为去县学教书。老乡绅投河自尽也不妥,容易被官府盯上,改成害病被庸医治死了。” 张天植有些不高兴:“这么一改,便不精彩。” 翟文贲叹息道:“唉,次先兄,不改会惹祸的。去年各省清田,因为破坏田政死了多少人?咱们反对女子科举,闹得再凶,朝廷也不会管。可一旦涉及田政,这报纸就肯定办不下去了!” 张天植没有反驳,但也没有赞同。他家就被分走了田产,他自己也超龄无法科举,他也看不惯曾经的家奴不把自己当回事儿。这本小说,他太有代入感了,真的是一个字都不想改。 翟文贲劝道:“次先兄,我家也被分田了,我难道不能理解你的心情吗?小说必须改,你下不去手,我来执笔便是。而且就算改了,能懂的读者,照样能看懂,照样能够共情。” “好,就由你来改。”张天植选择妥协。 张天植还未动笔,合伙人李巽推门而入。 李巽喜滋滋说道:“好消息,今科会试,一个女贡士都没有,女子全部落榜了。” “大善!” 张天植拍手赞叹,又说:“该当乘胜追击,再写几篇文章,论述此次会试始末,论述女子不适合科举做官!我们各写一篇,再请朋友们写几篇,选择最好的两篇下期刊载。” 三人都高兴得很,报纸销量提升了,论战胜利也看到希望。 李巽笑道:“今夜我做东,去玄武湖画舫游玩。招来名妓凑乐,你我兄弟击缶高歌,逢此喜事当浮三大白!” “应该宴饮庆贺的,这几年就没如此高兴过。”张天植说道。 屋外突然一阵嘈杂,很快涌进来十多个年轻人。 为首之人,拱手作揖道:“在下张希良,见过诸位先生。” 张天植连忙回礼,一头雾水问:“诸生这是……” 张希良解释说:“我等皆为今科落榜士子,有意叩阙请命,无奈人少式微。听闻三位先生重道好义,特来请求帮助。请三位先生,联络更多落榜士子,一起叩阙请求陛下增加科举次数。” 旁边一个落榜生,立即帮忙阐述:“张兄曾是湖北乡试(湖北大学生毕业考)第一,这次因为吃坏了东西,拉肚子发烧耽误做题,竟连会试末榜都没考上。” 张希良说道:“叩阙非为我一人,天下士子无数,总会因为各种事情,导致会试考得不好。而朝廷只准每人考一次会试,实在太不近人情!” 又有一个落榜生说:“我是广西来的。广西乡试,由桂林大学校长孔应陶主持,由礼部员外郎孙茂、督察院御史刘君恩、广西大法官边涛联席监考。桂林士子皆传,考试之前便已泄题。有巨富买通监考官,致使不学无术之人,也拿到了桂林大学毕业证,有资格来到南京参加会试。而勤奋向学之人,却被科举舞弊者抢占了名额。” “真有科举舞弊之事?”翟文贲听得两眼冒光。 “千真万确!”那广西落榜生言之凿凿。 李巽说道:“今晚我做东摆酒,诸生且去玄武湖共饮,有什么事情在画舫慢慢细说。” …… 翟文贲和张天植自负才高八斗,却因为过了年龄不能参加科举。如今办杂志掀起舆论,让他们不禁有些飘飘然,甚至私底下自称“白衣御史”。 白衣,就是布衣,就是老百姓,他们要在民间充当御史! 三月初,殿试正式举行。 同一天,《儒林拾趣》出刊。其中两篇文章,单方面宣告笔战胜利,用“事实”证明女子不适合科举做官。 这两篇文章还不算什么。 另有一篇,报道两年前的湖北解元张希良,因为吃坏肚子影响会试成绩,讨论只给士子一次会试资格是否合理。 再有一篇,质疑去年的广西“乡试”舞弊,有富商之子提前弄到了试卷内容。 此时此刻,会试落榜生们,都还没有离开南京,等着吏部分配末流杂官的职务。报道一经出炉,顿时在落榜生中引起轰动,有心人趁机串联着去叩阙请命。 就在新科进士们,于东华门唱名之际,二百多落榜生和前明士子,风风火火杀到东华门外。 事实上,就算没有这一出,进士们也是懵逼的。 因为状元提前定下了,甚至都没参加殿试,也没参加传胪活动,听说已经前往长芦盐场办事去了。 榜眼和探花颇为尴尬,从奉天殿到东华门,他们前面的状元位子一直空着。 好不容易从东华门出去,迎面就是黑压压的一片,二百多叩阙士子跪在那里请命,把东华门的城门出口给死死堵住。 城门内外,新科进士与落榜生面面相觑。 “请陛下彻查广西科举舞弊案!” “请陛下增加科举次数,为天下士子留一条出路!” 请愿之声此起彼伏,甚至获得了部分进士的同情。他们也觉得,会试不该只许考一次,而且科举舞弊一定要严查。 这阵仗闹得很大,附近的围观群众,本来是来看进士骑马游街的,没想到半路突然杀出这么一只大瓜。 金陵府尹此刻就在现场,牵着一匹属于状元的空马。他感觉不能武力镇压,连忙让皇城侍卫去禀报,请求皇帝陛下亲自定夺。 颜元殿试考了二甲第一名,他万分疑惑道:“彻查科举舞弊自是应当的,可这些落榜士子,为何要来请求增加会试次数?陛下已经格外开恩了啊!” 赵瀚一直都在调整,这次会试比上次更优待了。 第一届会试的时候,考上进士只能外放八品官。而落榜生中,公费大学生可以外放九品官,自费大学生只能去考省府吏员。 这次属于第二届会试,调整如下:进士最高可外放从七品。落榜生不分公费与自费,只要拿到大学毕业证,就能外放为九品官员。大学肄业生,从可以考省府吏员,改为优先录取为省府吏员。 既然落榜生都能做九品官,为啥还要闹着再考一次呢? 如果允许多次考试,考一次要等三年,考两次要等六年。连续三次考不中,那就是九年时间没了。有那九年用来考试,还不如直接去做九品官,说不定到时候早就升到七品。 颜元是这样的想法,可落榜生们想得又不一样。 他们还残留着前明的科举观念,觉得进士做官才有前途。虽然末榜进士,外放只是个从八品,跟落榜生的九品官没啥差别。但进士就是进士,落榜就是落榜,今后肯定会各有圈子,官场上肯定出现学历歧视。他们宁愿多考几年,也要有一个进士身份。 “陛下为我等做主啊!呜呜呜呜呜……” 已经有落榜生在哭了,很快哀嚎声一片,这种行为叫做“哭门叩阙”。 其中还夹杂着前明士子,因为年龄太大失去科举资格,也在跟着苦寒:“请陛下恢复乡试,取消年龄限制!” 第一届科举,允许30岁以下的前明士子参加乡试。 第二届科举,直接取消了,因为几乎不存在30岁以下的前明秀才。乡试一级,全是大学生参加! 这些前朝士子,是来浑水摸鱼的,万一皇帝改口了呢? 810【皇帝坏主意很多】 广西科举舞弊案,由于牵扯到督察院官员,因此案件交给大理寺全权审理。 大理寺,相当于全国最高法院。 “陛下,广西科举舞弊案,对当事者的初步审理已经结束,接下来要派官员前往桂林查案。” “放下吧。” 摆在赵瀚面前的,只有三份当事人笔录。 各省的大学毕业考试,已经跟乡试(省考)合二为一。大学校长,只能安排组织考试,没有资格亲自监考,甚至不能提前接触试题。真正的主考官有三位,一位是该省的大法官,一位是礼部派去的员外郎,一位是督察院派去的廉政御史。 赵瀚仔细阅读三份笔录,基本能够认定舞弊案是假的。 因为试卷由礼部员外郎,从南京带去各地考场。在考试当天,除了三位主考之外,还要有大学校长、该省的礼厅厅长在场。五个人到齐了,才能将密封试卷拆开,核准无误之后,五个人一起盖章开考。但凡发现试卷有问题,都必须终止考试。 出了问题,五个人一起丢官! 而试卷的密封工作,又是吏部、礼部、刑部一起做的,盖着三部尚书的大印。密封也有三层,试卷密封一次,外面的防水油纸密封一次,最外面的箱子还要贴上封条。每一层密封,都盖有三部大印,只允许最外层遭到风吹雨淋有所破损。 试卷的印刷工作,由司礼监经厂负责,全程在紫禁城内进行。所以,试卷的第一次密封,还落有司礼监大印。 这如果还能够提前泄题,问题那是真的大发了,被查处的官员就有一大堆。司礼监、吏部、礼部、刑部、督察院、广西大法院、广西礼厅、桂林大学校长……全都要被严厉调查一番。 真有科举舞弊,也不会是泄题,而是请人来冒名代考! 首辅宋应星说道:“陛下,此事必须严查,不止要查舞弊案,还要查那些叩阙的士子!什么时候叩阙不好,非要在东华门唱名那天,把东华门给完全堵死,今科进士都堵在门内出不去。若不严惩,朝廷威严何在?” 去年部院改革,又增加了三个阁臣,朱舜水也已经入阁了。他说:“叩阙士子确实该惩治,但不能一味用强,否则难堵天下悠悠之口。他们中的许多人,只是被蛊惑了,听说有科举舞弊案,带着满腔热血前来叩阙。臣以为,惩处带头闹事和串联者便可,没有必要惩罚全部叩阙士子。 同样去年入阁的萧焕,却不同意朱舜水的意见:“陛下,臣觉得应该严办。但凡参与叩阙者,一律不得外放为官。不过,也不能绝了他们的仕途,允许他们参加省府的吏员考试。” 陈茂生站出来说:“这次叩阙之人,多为落榜士子。他们只想着那个进士头衔,宁愿蹉跎岁月重复科举,耽误几年再外放七八品,也不愿从九品官踏实做起。这等读书人,便做了官,也不会是什么好官!还有,今次科举,已比三年前格外开恩。提升了一榜和二榜进士的外放品级,让自费大学毕业生也有外放资格。朝廷已经在让步,落榜士子还要步步紧逼。朝廷如果再让步,下一次科举不知还会有什么无理要求!” “你打算怎么办?”赵瀚问道。 陈茂生说:“参与叩阙之人,全部取消功名。收回他们的大学毕业证,非但不能再做官,连参加吏考也不许!” “不可!” 其他阁臣齐声反对,都不赞同陈茂生的说法。 陈茂生却态度坚决:“为了一个进士头衔,连九品官都看不上,宁愿多考三年、六年、九年,甚至是考十多年。这种人做官是为了什么?他们就算做官了,会认真办事吗?会为民请命吗?都不会,只会拉帮结派往上爬!若不严惩,必会助长此辈气焰,也会在官场搞出歪风邪气。最后变得如前明一般,一榜看不起庶吉士,庶吉士看不起普通进士,二榜看不起三榜进士,进士又看不起举人做官,举人看不起拔贡官员!以同榜、同科、同乡、同房论交,拉帮结派,官官相护,结党相争!” 众人沉默,不好再争论。 赵瀚微笑道:“这么多落榜士子叩阙,那朕就再退一步……” “陛下,不可退让!”全体阁臣一起阻止。 “朕若不退让,如何消解士子心中怨气?”赵瀚笑得愈发开心,“着令礼部,在东华门外张榜,就说今后允许无限期参加会试。他们铁了心想考进士,那就随便他们考。但是……” 阁臣们一听“但是”,就知道皇帝又要使坏了。 赵瀚说道:“第一,只要第一次会试落榜,放弃了外放九品官的机会,这辈子都不能再直接外放,必须考上进士以后才能做官。第二,超过三次才考上进士,就不能再做政务官,只能做杂官,或者外放地方学校。第三,超过三十岁,不得再考吏员!” 阁臣们都在憋笑,皇帝真是满肚子坏水儿。 这三个条件拿出来,即便允许无限期科举,大部分落榜士子,也会选择直接外放九品官。除了真正自信之人,谁他妈还敢重复参加科举?一旦连续三次考不上,这辈子都只能做杂官,还不如当初直接外放呢。 如此,既可堵住悠悠之口,让落榜士子不能再说什么怨言。又给了真正有实力的考生,足足三次会试的机会,总不能在九年之内,三次会试都拉肚子生病吧?真有这种事,也别埋怨了,找个寺庙烧香才是正理。 突然,赵瀚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严查此事的领头之人,剥夺功名,收回大学毕业证!” …… 东华门外,这两天一直很热闹。 叩阙士子跪着不走了,倒是便宜了小摊贩。 虽然除了重大节气之外,东华门外不准摆摊,但可以把摊子支得远远的。面条啊,混沌啊,一天三顿叫卖着,谁肚子饿了就能喊外卖。 几个差役来回走动,突然眼睛一亮,有个差役走过来,指着地上的混沌汤水:“陛下开恩,允许你们在东华门外吃饭,却没让你们把城门口弄脏。谁洒的汤水,罚钱十文!” 不小心洒了汤水的那个落榜生,看不惯差役盛气凌人,本想争执几句,又怕坏了大事。只能把碗放下,掏出两枚当五大钱:“拿去!” 当五大钱,已经是大同铜钱的最高面额。 大同新朝非常不近人情,只准使用本朝铜钱,唐宋元明的通宝都不能用。 当然,为了不严重影响百姓生活,也没有搞一刀切那一套。只要是铜钱,就能拿到大同银行兑换,称重量,验成色,反正银行不会吃亏。崇祯末年的垃圾当十钱,如果拿到大同银行,十文钱只能换来一文新钱。 甚至就连李自成铸造的劣质铜钱也收,只不过兑换价值被压得很低。 这种做法,导致部分地区的百姓,仅有的一点积蓄也大幅缩水。 所以在好些省份,征农税还不敢只收钱,允许农民直接交粮,就是怕百姓没钱交税会出乱子。 “大钟兄晕倒了,快送去医馆!” 叩阙请命的队伍,瞬间混乱起来,连续跪两天是真的扛不住。 在混乱吵嚷当中,许多士子趁机调整姿势,伸伸胳膊松松腿。有的人因为跪得太久,腿脚已经僵了,根本无法动弹,干脆直接躺下,对前来搀扶的人说:“不碍事,不碍事,我先躺一阵。” 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不多时,甚至出现鼾声,不知哪位仁兄居然睡着了。 张天植站得老远,低声说道:“陛下会让步吗?” 李巽说:“就算对落榜士子让步,也不会对咱们这些前明士子让步。说实话,我有些后悔。我本就是南京人,当初如果投效做小吏,现在估计都能当知府了。我有一个幼时同窗,连秀才都没考上,如今居然做了永平知府。虽然永平偏僻,百姓十不存一,但知府毕竟是知府。时也命也,都怪自己心气太高。” “你怎能这般想?”翟文贲说,“我等皆有举人功名,怎能去做刀笔吏?奇耻大辱也!” “有官差来了!”张天植瞪大双眼。 一个礼部文吏,身后跟着两个杂吏,从南边的街道快步走来。 他们抵达东华门外,一个杂吏刷浆糊,另一个杂吏把告示贴墙上。文吏说道:“别跪了,看看告示吧。” 叩阙的落榜士子连忙爬起,围在告示下方仔细阅读。 有几个落榜士子,估计是自恃才高,觉得这次发挥失常了,下次会试肯定能考上。他们欢呼雀跃,重新跪下,朝着东华门磕头大喊:“陛下圣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更多的落榜士子,则面面相觑,久久说不出话来。 “唉,散了吧。” 终于有人唉声叹气离开,由于跪得太久,走路都一瘸一拐。 对于绝大多数士子来说,根本不敢赌命。皇帝看似给了他们无限期科举的机会,但附带条件太苛刻,非常容易鸡飞蛋打,还不如第一次会试之后就去做九品官。 而且,他们已经没有理由再闹下去。 皇帝确实给机会了,确实做出让步了,再闹下去只会显得自己无理。 可朝廷却不轻易放他们走,一个刑部官员带着警察过来:“全部都有,去刑部接受问询。放心,只查领头闹事者,你们可以互相检举。而且陛下开恩,只抓三人,其余全部无罪。” 完了,考试因病发挥失常的张希良,听到这话直接吓得晕过去——也有可能是跪了两天体力不支。 赵瀚的想法很简单,你有问题,可以上疏,落榜考生也是有资格上疏的。串联几百人,一起上疏都可以,带头叩阙请命是什么鬼? 811【大同律和付梓法】 《儒林拾趣》杂志社。 这几天的气氛不是很好,有两个股东闹着要撤资。也不能说撤资,纯粹只是撤股,当初投的银子不要了,想跟杂志社彻底撇清关系。 翟文贲、张天植和李巽三人,坐在一起愁眉不展。 哭门叩阙的,可不止有落榜生,还有少数前朝士子。 落榜生被带去刑部,互相检举之下,很快供出几个带头者。 朝廷也说话算话,只把闹得最凶的三个,收回大学毕业证,剥夺功名,永不叙用。另外还有两个带头的,收回大学毕业证,但功名还在,能以中学毕业生的身份去考吏员。 至于参与进来的前朝士子,就没有那么容易被释放了,一直关在刑部反复提审。 “今天上午,最后一个落第生已经释放,”李巽忧心忡忡说,“但被抓的前朝士子,目前全都关押着。也不准家人去探视,给银子都不行,不知朝廷会如何处置。” 张天植还抱有侥幸:“落榜士子都放了,前朝士子应该不会出事。” 翟文贲说:“我这两天,右眼皮子直跳,总感觉要有大祸临头。” “去饰兄,你莫要吓我。”李巽愈发紧张。 翟文贲摇头道:“当今天子,颇类明朝太祖。我曾读过一半杂记,明太祖曾有文字之狱。兖州知府卢熊,‘兖’字写成‘衮’字,大不敬,被处斩。中书詹希原给太学写匾,‘门’字少了一勾,被视为阻碍纳贤,斩之。杭州教授徐一夔进贺表,有‘为世作则’四字。‘则’音似‘贼’,明太祖认为是影射,下令处斩!” “有这种事?”张天植也是脖子一紧。 “千真万确!” 翟文贲担忧道:“当天陛下,做事多学明太祖,万一……唉!” 明代文人,经常写文章编排皇帝,包括朱元璋也被编排过。满清编修的那本《明史》,很多离谱的内容,都出自明代文人的笔记。 就拿明初的文字狱来说,或许可能有过,但绝对没有那么过分。 只说翟文贲刚才举例的三人,徐一夔在正史中活了80多岁,怎么可能因为“则”与“贼”同音而论死?还有那个中书舍人詹希原,太学建成于洪武十五年,给匾额题字论死也是那时候。但又有史书记载,直到洪武二十五年,詹希原还活得好好的,而且奉朱元璋的命令,去给周癫仙碑写文章并题篆额。 估计是朱元璋得罪的文人太多,死后被文人写书疯狂抹黑。 不管如何,眼前这三人,越想越多把自己给吓到了。 “嘭!” 楼下大门被猛地撞开,随即传来一阵嘈杂声,又有脚步声在楼梯口响起。 “死定了!”李巽吓得浑身瘫软,窝在太师椅上瑟瑟发抖。 翟文贲似乎也泄气了,喃喃自语道:“当今天子,胸怀大度,竟真要因言杀人?” “哐!” 房门大开。 几个前朝士子,被刑部官员押着进来,身后还有许多警察跟随。 一个前朝士子指着张天植说:“就是他,去年在画舫醉酒,当众谩骂圣明天子,还非议朝廷的分田之政。不仅我们可以作证,画舫里的名妓也能作证。” “我没有,我没有!”张天植惊慌站起,忙不迭的辩解。 另一个前朝士子指着翟文贲:“这厮也非议圣天子,说皇帝糊涂透顶,不该给前朝士子考科举定下年限。” “还有,这次哭门叩阙,也是他们从中串联。否则我们这些前朝士子,又没有科举落榜,为何要跟着一起去哭门?他们说,要趁机向陛下请命,说不定前朝举人都能考会试!” “李巽也诽谤官府,说新朝的官吏,都是不学无术之辈!” 那为首的刑部官员,脸色阴沉道:“把这几人带走,查封报馆,看是否还有什么诽谤朝廷的文章!” 三人被警察架住,仿佛浑身抽去骨头,似煮熟的面条般被拖走。 关于骂人,《大明律》非常严苛。 无缘无故骂人,笞十杖。 骂长辈,一年徒刑,笞六十杖。骂平辈长者,笞一百杖。 骂直系长辈,比如祖父母、父母、公婆,视情节严重与否,最高可判绞刑。就算皇帝大赦天下,此类犯人也不在宽赦之列。 骂朝廷,视具体情况而定,最高可判凌迟、诛族! 如今《大同律》早已颁布天下,而且在实行过程中,还修改过部分条例。 相对而言,要比《大明律》宽松许多。 《大同律》相关内容如下: 无缘无故骂人,罚一鞭(必须当众脱裤子打,以下皆同此例)。 骂长辈,如果长辈有大错,免罚。如果长辈无错,骂人者罚十鞭。骂直系长辈,如果长辈有大错,骂人者罚十鞭。如果长辈无错,杖责六十! 儒家以孝道治天下,赵瀚只能修改到这个份上。 事实上,不管是在哪个朝代,关于骂人的法律条款,基本都是没有严格执行的。被人骂了,第一反应是对骂,谁吃饱了撑的去报官啊? 《大同律》同样有非议皇帝和朝廷的条款。 第一,只要有确凿证据,证明此人非议皇帝和朝廷(非议地方官府不算,地方官干得不好可以骂)。不管这人说得对不对,先鞭笞二十下再说。若有再犯,判处有期徒刑半年。屡教不改者,流放边疆。 第二,关于分田政策,但有公然非议者。第一次犯事,半年徒刑,取消功名,不得经营特许生意。第二次犯事,流放边疆。 相较于历朝历代,这已经非常仁慈了。 而且至今为止,还没有人因此被处罚过,主要是没人去官府举报。私底下发牢骚,也没法证实——傻子才会在公众场合乱讲话。 翟文贲、张天植、李巽三人,很快被带到刑部,那位名妓也被叫来问话。 大理寺亲自审判,几天时间便查明细节。 “嗙!” 惊堂木落下,大理寺评事(正七品法官)当庭判决: “张天植,男,浙江嘉兴秀水人。当众辱骂天子,非议朝廷田政,串联士子跪哭东华门。证据确凿,依《大同律》,数罪并罚:鞭刑四十,徒刑半年,罚银二十两。若有再犯,从重处置!” “翟文贲,男,山东济南淄川人。当众辱骂天子,串联士子跪哭东华门。证据确凿,依《大同律》,数罪并罚:鞭刑四十,罚银二十两。若有再犯,从重处置。” “李巽,男,金陵府江宁县人。当众诽谤朝廷,串联士子跪哭东华门。证据确凿,依《大同律》,数罪并罚:鞭刑四十,罚银二十两。若有再犯,从重处置。” “你们可有异议?若有异议,尽快申诉,改由我的上官来判案。” 三人面面相觑,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之情。 大理寺竟然真的按照《大同律》判决,没有因为他们骂皇帝而杀头。 李巽连忙跪下磕头说:“多谢评事大人开恩,草民没有异议,今后保证决不会再犯。 这货是真被吓到了,再犯就得坐牢半年。屡教不改,直接流放啊! 他只有发牢骚的胆子,真不愿坐牢或流放。 张天植却当庭喊冤:“我不服,为何他们两个,只是鞭笞和罚银,我却要坐牢半年?” 大理寺评事说:“因为你非议田政。” 张天植质问道:“难道非议田政,比非议天子还判得更重?” 大理寺评事冷笑,拍拍桌上的《大同律》:“律法就是这么定的!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张天植欲言又止,终究没有攀咬另外两人。 与此同时,翟文贲和李巽低头不敢说话。他们私下也非议过田政,只是外人不知道而已,此刻生怕张天植把他们供出来。 “退堂,择日再审《儒林拾趣》一案。”大理寺评事说道。 心里刚落下的石头,再次又悬起来,李巽麻着胆子问:“还……还没审完?” 大理寺评事说:“你们个人的案子已经结了,《儒林拾趣》的案子还没审呢。你们合伙办报纸,难道没读过《付梓法》?关于办报,《付梓法》有严格规定。不得诽谤他人,不得妄议朝政。广西科举舞弊案,基本查明无此事。这是诽谤!还有你们在报纸上抨击科举,这是妄议朝政!” 大同新朝的法律,朝廷和地方官府是分开的。 地方官府胡乱制定地方条款,又或者地方官为非作歹,报纸可以进行讨论。但是,不能污蔑,污蔑属于诽谤。(这个条款,其实界定不明,断案时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而妄议朝政,针对的是中枢朝廷。中央制定的政策,不准报纸随意编排! 《大明律》前后修改六次才确定,《大同律》目前只改了一次,还会继续根据实施情况进行修改。 李巽磕头哭嚎道:“评事大人饶命啊,草民回去就撤股,今后再也不办报纸了!” 妄议朝政,如果造成严重后果,最高判罚是要流放的,这货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大理寺评事却呵斥道:“站起来,新朝断案,不得下跪!再敢跪下,便是扰乱公堂,拖下去先打板子再说。” 翟文贲一直没再说话,他心里更加恐惧,报馆里有一本小说稿件。小说还没来得及修改,违规之处很多,万一被盯上,可比诽谤和妄议朝政更严重。 这本小说的稿子,已经摆到皇帝面前! 812【兴大狱】 勤政殿。 赵瀚随手翻阅着小说稿件,问道:“这小说作者‘海庸散人’是谁?” 黄遵度详细回答:“此人本名沈璐,是商丘八大家的沈家子弟。早年加入海金社,海金社曾经一度并入复社。沈家在明初还是军户,其中一支迁到商丘,出了几个进士,出了几十个举人。” 赵瀚敲打着书稿:“沈家真如书中所写这么忠勇?” 黄遵度回答:“似是而非,东拼西凑。流寇路过商丘时,沈家确曾募兵抵抗过,还死了几十个沈氏族人。因为打不过流寇,沈氏主宗便举家逃亡了,等流寇离开又回到乡里。后来河南匪寇横行,沈家结寨自保,还跟匪寇有所勾结。鞑子杀到河南,沈家望风而降,因被汉奸官员强占土地,沈家开始暗中联络我大同军。河南大战,沈家确曾出力,但只是传递一些情报。收复河南之后,我朝也没薄待沈家,立功之人都有赏赐,为官做吏的当时就有十多个。” “那书中的忠勇都是编的?”赵瀚问道。 黄遵度说:“都是真的,却不是沈家的。沈璐这厮,把河南其他大族的忠勇事迹,这家抄一点,那家借一点,全都编在自己家。而且,沈璐不是沈氏主宗,他只是沈家的支系。他这一支,根本无人殉国,面对流寇和鞑子,要么逃跑,要么投降。而且他家被分走的田产,因为当地人口锐减,分田时一大半都荒着。” 赵瀚再问:“这是他自己招的?” 黄遵度说:“是他朋友供述的。他那朋友姓叶,也出自商丘八大家,目前在南京游荡戏耍,经常参加文会,也经常写一些怨气文章。” “这本小说还未刊印,稿件有多少人看过?”赵瀚问道。 黄遵度说:“至少有二三十人看过,都觉得这小说写得好,怂恿他找书商印出来。找了几家书商,都不敢印售此书,最后找到《儒林拾趣》连载。《儒林拾趣》已经收稿,还没来得及连载,几个股东就被抓了。” “你下去吧。”赵瀚说道。 黄遵度躬身退下,赵瀚脸色阴沉,身边的女官和宫女都不敢说话。 良久,赵瀚叹息:“这是在逼我大兴文字狱?” 赵瀚突然问丁世经:“此等无耻之徒,你觉得该怎样处置?” 丁世经就一个写起居注的,他可不愿掺和,圆滑回答:“陛下圣明,自有定夺。” 赵瀚提笔写道:“着令刑部,严查此案。着令各地官员,清查已出版之小说、话本,清查勾栏瓦舍戏院上演之戏曲。但有颠倒黑白,但有歪曲诋毁大同军、宣教团、农会、分田官吏者,一律严办!所涉及之文人、戏子、商贾,一律严办!影响极坏者,绞刑。次之,流放!全部流放黑龙江,那里正好缺人,妻儿一并流放!” 这次赵瀚是真的发怒了,小说写得太恶心,极尽颠倒黑白之能事。 一个兼并土地、盘剥佃户的大族支脉,在小说里变成了地方望族主宗。见了流寇和鞑子望风而降,在小说里变成英勇杀敌殉国,就连族中妇人都纷纷殉节自尽。把别人家的忠勇事迹,全套在自己身上。还说是什么积善之家,还说什么修桥铺路,赈济了无数灾民。全他妈放屁! 还各种影射抹黑分田官吏,把民心所向,颠倒为民怨沸腾。 就算这次被扩大化,被地方官吏用来报私仇,赵瀚都要在全国范围内清查。如果不刹住这股风气,长此以往,国家根基就彻底败坏了! …… 皇帝动怒,天下沸腾。 首先沸腾的便是南京,刑部、礼部、国安院、金陵府,带着所属官吏,借调警察部队,对南京城内外进行全方面排查。 重点排查目标,是书店、戏院、青楼和画舫。 “冤枉啊,那书真不是我写的,我就是请人抄了一份!” “那话本是我所写,但被戏院东家请人改了。污蔑朝廷的那两折戏,都是东家的主意,真不是我写的!” “饶命,官爷,我再也不写小说了!” “……” 每天都有文人被抓,戏曲演员、青楼名妓、戏院老板,同样被抓了不少。 许多人都觉得自己很无辜,比如戏曲演员,只是演了几出有问题的戏剧,却同样被官府给抓走。他们的罪名很简单,传播违禁作品,而且知情不报。一些青楼名妓,同样是知情不报,她们接待的客人,经常聚众非议田政。甚至,有名妓还演奏非议田政的小曲儿。 钱谦益掀开轿帘,看着迎面而来的一队官差,押解着十多个被捆起来的男女。他忍不住一声叹息:“何苦呢,田都被分了,非要写文章发牢骚。发牢骚有什么用?难道还能把田产拿回来?陛下忍得够久的,居然等到今年才动手。” 半个月时间,仅南京城内外,就被抓捕七百多人。 肯定有冤枉的,但也不是完全冤枉,多少都跟非议田政有牵连。 突然,一个中年男子,冲到钱谦益的轿子前跪下:“牧翁,求你救救我家主人!” 钱谦益有些惊讶:“吴梅村也被抓了?” “今早刚被带走,求求牧翁,进宫为我家主人美言几句。”那男子趴在地上疯狂磕头。 钱谦益说:“我会寻机帮忙的,但此事颇大,不一定帮得上忙。” “多谢牧翁,多谢牧翁!”男子继续磕头。 钱谦益让轿夫继续前进,那男子却一直跟着,明显是催着他进宫面圣。 钱谦益有些不耐烦,便对轿夫说:“去紫禁城!” 这货在宫外等候许久,终于获得召见。 赵瀚继续批阅奏章,懒得看其一眼,问道:“你来给谁求情?” 钱谦益脖子一缩,说道:“被抓捕之人,皆咎由自取,臣怎会为此等人求情?臣今日求见,是来禀告陛下。《明史》的志和表,已经编校完毕,请问何时送来给陛下过目?” “明天便让人送来吧。”赵瀚说道。 钱谦益立即告退,不敢多留。 出宫之后,他对吴伟业的仆人说:“我已劝过陛下,但陛下不置可否,你且回家等着消息吧。” 那男子再次跪地磕头:“多谢牧翁仗义相助!” 又过一日,朱舜水进宫面圣,却是真的来给吴伟业求情。 朱舜水说:“陛下,吴伟业只写诗词,不写小说与话本。且吴伟业的诗词,虽然有怀念前明之嫌,但并未非议新朝田政。那些抓人的,实在是胡闹。陛下,似吴伟业这等,被抓的不在少数。还请……还请陛下莫要兴大狱。南京都有许多冤屈者,到了各省地方,恐怕含冤者数以千计,甚至是数以万计!” 赵瀚扫了朱舜水一眼,老朋友他给个面子:“吴伟业如果真没问题,可以释放。至于全国清查,不得收手,便含冤者成千上万,这事也得一查到底!卿若再劝,便把吴伟业一并流放黑龙江。当然,朕也不是暴君。此案只牵连妻儿,一并流放黑龙江。并不牵连父母,更不牵连族人和朋友。” 朱舜水只得闭嘴,叹息一声,默默的退出大殿。 数日之后,吴伟业确实被证明无辜,没有写非议田政的诗词文章。 但他被抓也有原因,诗词作品当中,经常思慕前朝大明,隐隐透着对新朝的不满。这种情况,赵瀚可以容忍,只要别颠倒黑白乱泼脏水就行。 吴伟业被释放之后,从仆人那里得知,是钱谦益进宫帮他求情。感动之余,备好礼品去拜访:“多谢牧翁仗义相助!” 钱谦益也不解释,反而语重心长的拉着吴伟业的手:“梅村啊,当今天子是圣君,崇祯才是昏庸之辈。你就算不颂扬新朝盛世,也别写诗思慕前朝昏君啊!” 吴伟业说道:“我所思慕者,并非昏君崇祯,而是大明三百年社稷。” “糊涂,”钱谦益斥责道,“如今百姓安居乐业,将军出塞百战百胜,大同新朝直追汉唐盛世。那朽弱之大明,有何值得怀念的?你怀念旧朝,不如赞颂新朝。” 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吴伟业也不好反驳,只说道:“牧翁教训得是。” 钱谦益摆出一副高姿态:“自古仁君,莫过于陛下者。便连辱骂天子,第一次也只鞭笞,要第二次才坐牢,第三次才流放。遇到这等仁君,该当誓死报效朝廷,你们竟也忍心非议?依我看啦,陛下抓人没错,奸佞之徒就该抓起来!多杀几个,多流放几个,以正朝野风气!” 一番附和,吴伟业告退,失魂落魄的走到大街上。 抓捕行动还在继续,只走出两条街,吴伟业又看到有人被抓。 后宫。 柳如是正在大声斥责宫女:“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央我替人求情。你知不知道,我一旦求情,那意味着什么?有人买通侍卫和宫女,把话递到后宫了!不知有多少宫人被牵连!” 宫女吓得浑身发抖:“娘娘,是……是我一个姐妹,她在外面(后宫之外,紫禁城内)当差。她出紫禁城办事的时候,一个亲戚后人所托……” “你莫要再说,”柳如是告诫道,“此事一个字都不要再提,你若收了银子,立即把钱还回去!” 紫禁城内的宫人,不管哪个朝代,肯定都会跟外面接触,这次居然真有人塞钱塞到紫禁城了。 就连几个写起居注的,因为经常能见到皇帝,也被各种塞银子请求帮忙。 除了朱舜水,没人敢多嘴。 吴伟业虽然被无罪释放,大名鼎鼎的冒辟疆,却被坐实写诗影射田政。由于抓的人很多,案子判决很快,冒辟疆带着妻妾儿女,集体被流放到黑龙江为民,一路的伙食费由他自己出,黑龙江那边,只提供棉服等基本生活用品。 当然,这些流放者也不会被刻意刁难,因为黑龙江那边汉人奇缺。过去就能分田落户,只不过天气严寒,恐怕生病之人会很多。 这次的案子波及全国,而且还牵连妻儿,估计被流放者人数会过万,安东都护府(黑龙江都司)的治所总算有人气了。 就连《儒林拾趣》那三个,也因收下违禁小说稿,明显准备拿来刊载,全部被判流放黑龙江。这事儿明显不合法,因为他们还没刊载,不能说“杀人未遂”却当做杀人犯论处。 但特事特办,就被流放了咋地! 被推搡着登船,翟文贲欲哭无泪,对身边的张天植说:“张兄啊,我被你害惨了,你收那本小说稿子作甚?” 张天植垂头丧气,已经懒得辩解。 船上不止他们三个,而是拖家带口两百多人,这还只是第一批被流放的。 很快有人认出他们,一个个怒目相向。 就是这三个家伙,瞎搞胡搞,才激怒皇帝兴大狱。可怜他们都是文化人,而且全部来自大族,根本就不会种地,更何谈在又冷又偏的黑龙江种地! 如果不是黑龙江人口少,安东都护府为了充实汉民,肯定会给他们准备足够的粮食和被服,那,么这些家伙被流放过去,至少会冻死饿死一大半! 这是赵瀚登基以来,第一次不讲道理乱抓乱判。 皇帝拥有天下,大权掌握手中,生杀予夺,不是时时刻刻能够克制的。赵瀚自认为已经很克制了,但总有人逼他乱来。 813【全都要】 “陛下,吕宋总督派人来报,喃吧哇(曼帕瓦)苏丹国发现金矿。该国苏丹无力采矿,到文莱国聘请数十汉人,一举开采金矿成功。吕宋汉人闻之,纷纷渡海前往采金,每月至少离开数百人。如此导致吕宋岛上,本来就不多的汉人,因喃吧哇金矿变得越来越少。” “其次,荷兰也盯上了喃吧哇金矿。但荷兰缺乏人手,必须先征服喃吧哇苏丹国,才能抓捕土著去开采金矿。去年底,荷兰出兵三百,被喃吧哇苏丹击退。喃吧哇苏丹恐其再来,寻求三发苏丹国、兰达克(坤甸)苏丹国和文莱苏丹国相助。婆罗洲各国皆恐惧,请求我国吕宋总督出兵。” “喃吧哇苏丹国,因为国土狭小,不敢倒向任何一方。如今遭到荷兰入侵,已经谴使到吕宋,请求陛下册封国王,愿意举国归附我大同朝廷。” 整个加里曼丹岛,有一堆的苏丹国,许多都已成了大同中国的属国。 至于这什么喃吧哇金矿,历史上也引起轰动。 该国就是个港口城邦,以城市为中心,领土向周边辐射不了多远。苏丹甚至没有矿工可用,还得去文莱找华人矿工。当时中国处于满清统治之下,大量失地农民从广东涌来,每年春天至少2000人抵达,夏天就有数百人带着金子回国。 喃吧哇产金的消息,越传越邪乎,不到百年的时间,那里就有了十多万华人。到后来已经不是去采金,而是以宗族、同乡为纽带,前往那里做生意和种地。著名的“兰芳共和国”,就是以这些汉人为基础建立的。 而今,闽粤两省广泛分田,根本没有失地农民,因此出海采金之人不多。每月也有一两百人南下,都是不甘寂寞之辈,想要靠金子发一笔横财。但吕宋岛就很尴尬了,那里的汉人大多属于冒险者,正以每月数百的速度流失人口,吕宋总督已经急得团团转。 赵瀚说道:“着令礼部,刻制喃吧哇国王金印,谴使册封国王及世子。吕宋大军,暂不要出动。先照会荷兰人,喃吧哇是中国的属国,一旦荷兰入侵喃吧哇,就等于撕毁合约与中国开战。若是荷兰出兵,吕宋方面再行出兵也不迟。再着令巨港总督,一旦开战,立即出兵袭扰巴达维亚。” 加里曼丹岛属于热带雨林气候,而且汉人数量较少,开发起来速度很慢。因此赵瀚一直没想着占领,只是不断的收小弟招属国,主要精力都用于开发吕宋了。 如今突然冒出这档子事,必须予以干涉,不能让荷兰人插手该岛。 但又没必要太过积极,谁知道荷兰什么时候再来,派遣军队长期驻扎太费钱。能外交恐吓住荷兰最好,如果实在吓不住,再兵戎相见也行,最好是苏丹被荷兰人杀死,趁机把这个城邦给占了。 喃吧哇苏丹国,土地肥沃,是能种粮食的。 更南边的兰达克苏丹国,也就是“兰芳共和国”的首都坤甸,那里的冲积平原更加肥沃。 两个地方相距不远,可以占下来连成一片,而且粮食也可以自给自足。 金矿什么的还在其次,主要看中其海贸交通位置,能够建立“巨港—坤甸—吕宋—台湾—福建”航线。 另外,还能组成“马六甲—巨港—坤甸”铁三角,任何一处遭受攻击,其他两处都能迅速予以支援。 “喃吧哇之事,便这么定了,让那三人进来吧。”赵瀚说道。 被取消科举资格的阎若璩,还有今科二甲第一名进士颜元、二甲第七名进士唐甄,被女官带到大殿里面圣。 调整之后的新科进士政策,一榜三名和庶吉士,已经能够外放从七品。但必须先在内阁观政,实习期满了,才能外放出去做从七品。 从七品官员,可不只是有县令(小县主官),还有其他各级衙门官职。比如省级衙门的都事、副理问,地方养马机构的主簿,地方盐务衙门的经历、副提举,直辖州的州判等等。这些都是要处理实际政务,非常锻炼办事能力的职位。 每届科举状元、榜眼、探花、庶吉士,先在内阁中枢实习,再派去地方做从七品锻炼,接着再升迁去做知县。刚开始几年的升迁路线,就这样被设计好了。 二榜进士,可外放正八品。 这个品级的官职更多,比较有名的是县丞。还有省级衙门的知事,府级衙门的经历,少数民族地区的都事官等等。 三榜进士,可外放从八品。 这么调整之后,才把进士详细区分,否则二榜、三榜都差不多。 颜元作为二榜第一,目前正在实习等缺。他的实习单位是户部,等地方上有了空缺,就能外放出去做县丞或其他官职。如果干得好,三年升从七品,六年就能做知县。确实政绩优异,有可能三年便是知县。 “你怎不去考庶吉士?”赵瀚问道。 大同新朝的庶吉士,不能作为储相培养,却有在内阁实习的机会。每三年有15个庶吉士名额,新科进士都能去考,一旦考中就是重点培养干部。 颜元回答说:“臣在等候陛下召见。” 赵瀚拿出那封奏疏:“这是谁的主笔?” 阎若璩拱手道:“小民不才。” 赵瀚问道:“汝父流放黑龙江,你也被取消科举资格,心里可有什么怨言?” 阎若璩回答说:“回禀陛下,家父经商违法,坏了朝廷规矩,小民心中没有怨言。但小民一腔报国热忱,虽然不能科举做官,但也想着为国为民出力。因此有这份奏疏,恳请陛下再给小民一个机会。” “你今年只有十七岁,竟能有这般见识?不会是黄宗羲为你捉笔操刀的吧?”赵瀚笑道。 “绝无此事。”阎若璩连忙辩解。 赵瀚没有再说话,而是重新阅读眼前的奏疏。 阎若璩毕竟还年轻,并且身为古代人,眼界有着时代局限性。这份奏疏到了赵瀚眼中,拥有着更大的意义,已经牵扯到中国未来的工业化发展路线。 一是传统的欧美工业化路线,工业主要集中在城市,吸收全国的人口、金钱、资源,形成规模化大生产的区位优势。 二是走中国乡土经济的进化版,工业分布于大小市镇,天女散花般进行布局。人口、金钱和资源,向各地的市镇集中,带动周边农民一起发展。 两种路线,各有利弊。 第二种路线,是不利于工业化大生产的,只会弄出一堆乡镇小企业。但发展到最后,肯定殊途同归,工商业兴旺的市镇,会渐渐演变成新的城市。 不过,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中国率先进行工业革命,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市镇工业发展。如果欧洲率先完成工业革命,这个路线就不利于竞争了,会倒逼着中国走前一条路线。 新中国改革开放初期,也就是80年代的时候,中国的民营工业,就自发走上第二条路。当时就连内陆省份,都开始大量办厂,已经不是一镇一厂,有些地方甚至一村一厂。但外部竞争压力太大,这么搞已经没有前途,只能收缩乡镇企业的贷款,限制乡镇企业的资源获取途经,于是导致大部分乡镇企业破产。 赵瀚的表情变得和蔼起来,微笑面对三人,赞许道:“你们有想法很好,就该这样多想多做。” 三人皆喜,拱手感谢皇帝夸奖。 赵瀚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是放宽各市镇的工业批地。 赵皇帝没有二极管思维,不觉得欧洲工业发展模式一定最好,也不会认为乡土工业模式更优秀。小孩子才二选一,成年人当然两个都要。 城市工业可以发展,乡镇工业也可以发展,两者同时进行。 城市工业有更好的区位优势,乡镇工业有小农经济加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分出胜负,甚至不必分出胜负,两者可以长期共存的。 当然,乡镇工业分走人口、金钱和资源,肯定会阻碍城市工业的快速发展,甚至会拖延完成工业革命的时间。但是更利于平稳过渡,小农经济不会被快速摧毁,从长远看来有利于国家社会的稳定。 阎若璩说道:“陛下,小民可以再去更多省份调查。” “不必了,”赵瀚说道,“颜元、唐甄二人,你们虽然错过了馆选,但可以特别补录为庶吉士。先在内阁观政实习,观政期满,再外放地方做官。” “谢陛下!” 颜元、唐甄兴奋谢恩,庶吉士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被皇帝记住了。 赵瀚又看向阎若璩:“你献策有功,恢复科举资格,望你今后好生为国出力。” “陛下圣明!” 阎若璩激动得忘了规矩,当即跪下磕头。 三人躬身退出大殿,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至于朝廷大肆抓捕文人,他们才懒得关注,今后要做官的人,谁会去理民间那帮穷酸士子。 抓捕足足大半个月,南京城内外的行动,终于被皇帝给叫停。连带着妻儿,被流放黑龙江的,足足多达2100余人。数量如此之多,是因为“京漂”太多,许多不能做官的有钱文人,都跑来南京城混迹文化圈和娱乐圈。 但金陵府的抓捕行动,依旧在进行着,周边各县的书店,已经没法正常营业了。 人人自危,跑路的也不少,甚至有人渡海去日本、朝鲜。在日本和朝鲜定居,总比流放黑龙江更好,小冰河期的黑龙江实在太冷了。也有改名换姓,跑去吕宋的,还能花钱在吕宋当地主。 朝廷的命令,正在各省陆续执行,民间读书人被搞得人人自危。 赵瀚在文人心目中的评价,正在断崖式下跌。但效果明显,而且过于明显,文学创作和出版行业,遭受到非常严重的打击。就连一些学术派别,都不敢再胡乱说话。一片繁荣的文化界、思想界,仿佛突然遭遇寒冬。 对于这种现象,赵瀚只能让《大同月报》出手。 第一,正式转载陈确那篇文章,在鼓励支持相关思想的同时,也是表明不会胡乱打击学术讨论的态度。只要不非议田政,只要不颠倒黑白,学术界可以继续争论。 第二,发表评论员文章,阐明此次兴大狱的原因。列举小说作者沈璐的劣迹,其在作品当中颠倒黑白、胡乱抹黑,还拿别人家的英勇节烈之举,往自己家族的脸上贴金。并再次重申,不可非议田政,田政是大同新朝的立国之基。 814【商人的需求】 新的工业发展思路,就是放宽市镇工业用地。 这个政策,必定会被某些人钻空子,在乡镇附近变相的兼并土地。任何政策都是这样,根本无法避免,只能加强相关方面的监督,虽然肯定是监督不过来的。 具有区位优势的城市,具有区位优势的市镇,在客观规律的影响下,迟早会脱颖而出。 区位优势,包括交通、资源、人力等等。 就像南京西边的江宁镇,具体地址,大概在后世的南京市区与马鞍山市区之间。看似两不着,但它背靠长江,还有一条小河从鸡笼山流过来。目前已经承接南京的剩余纺织业,只要放开批地的口子,纺织业必然迅速兴旺,形成一个纺织业大镇。 它会跟南京抢夺各种工业资源,刚开始肯定互相干扰。但等到技术足够了,资源也有剩余了,交通工具发展了,就会跟南京连成一片,共同形成环南京纺织工业带。 更明显的是在江南,比如无锡的高桥镇。目前还只是个水运小镇,但它位于两条运河的交汇处。一条运河连通嘉兴、吴江、苏州、无锡、常州、丹阳、镇江,另一条运河连通江阴汇入长江。另外还有两条河,可以连通太湖,周边全是产棉区,一旦放开批地,工业区位优势立即就来了。 江南有很多这样的小镇,满地开花,互相竞争,刺激着纺织技术进步,最终养蛊式的分出胜负,市场和资本会自动调节,磨合形成工业配套。比如一些小镇,以纺纱为主;一些小镇,以织布为主;一些小镇,以染布为主。各个小镇联合起来,大工业生产的条件就有了。 到目前为止,有且只有江南能达到这种程度,缺的只是技术进步而已。 苏、松、常、湖、杭、嘉六府,大概是当今全世界,人口最稠密的地区,市镇遍地扎堆,而且都有手工业基础,还有复杂的水网相连。 …… 印度莫卧儿帝国,孟加拉湾,胡格利港。 中国棉纺织业的加速繁荣,已经明显影响到这里。 几十年前,胡格利并不由莫卧儿皇帝直辖。在战乱中逃亡的印度各族百姓,汇聚在此形成众多社区。葡萄牙人也形成两个社区,最后合并为一座城市,甚至还修筑了葡萄牙城墙。 这里并非殖民地,而是租借地,性质跟澳门类似。 由于葡萄牙纳税丰厚,地方官员乐见其成,双方相安无事好几十年。 二十多年前,也就是崇祯初年。 刚继位不久的崇祯,面临着陕西大旱。也是那时候继位的沙贾汗,则面临着莫卧儿大旱。大明王朝和莫卧儿帝国,几乎同时出现大面积严重旱灾——小冰河期气候异常,真的谁都不能幸免,当时的日本和朝鲜也闹饥荒。 莫卧儿帝国连年灾荒,人相食,许多村落集体灭绝。 内忧还伴随着外患,刚刚登基的沙贾汗,拿到了跟崇祯一样的剧本。帝国西部出现叛军,德干高原的苏丹国也在闹事,更西边还要跟波斯帝国打仗。 于是,繁荣的胡格利港被盯上,葡萄牙这头肥猪可以开宰了。 师出当然必须有名,沙贾汗也给葡萄牙人安了罪名:贩奴和传教! 事实上,莫卧儿帝国自己就贩奴,并且早就同意了葡萄牙传教,葡萄牙这次是真的被无端扣帽子。 一万大军、四百艘战舰、大量战象和火炮,浩浩荡荡杀向胡格利港。而城内的葡萄牙人,只有不到三百士兵,以及1500多平民和传教士。 这么悬殊的兵力,莫卧儿大军依旧无法攻破城墙,一直围到葡萄牙人弹尽粮绝。 莫卧儿皇帝沙贾汗,取得了“辉煌胜利”,但似乎并不怎么高兴。仅仅过去一年,莫卧儿就主动向葡萄牙示好,不但释放全部俘虏,还特批大量土地给葡萄牙人重建社区,甚至给予葡萄牙人17项商业和宗教特权。 为啥这样? 因为赶走了葡萄牙人,粮食一粒没抢到,战利品还不够负担战争开支。而且国内的货物,无法从孟加拉湾运走,不但失去了葡萄牙人缴纳的商税,还导致国内大量手工业者失业。一场大胜,打得莫卧儿经济雪上加霜。 把葡萄牙人请回来三年,胡格利港恢复太慢,沙贾汗非常恼火,再次把葡萄牙人赶走,把相关土地全部承包给荷兰人。 荷兰人经营港口二十年,如今终于再度繁荣。 但荷兰人太过嚣张跋扈,沙贾汗觉得英国人不错,于是同意英国在胡格利建立贸易点。 棉布纺织,是莫卧儿帝国最重要的行业,没有之一! 葡萄牙、英国和荷兰人,在胡格利港购买棉布,卖到东南亚换取胡椒,或者是购买中国商品。 而今,由于中国改进纺纱机、织布机,甚至少数还用上原始蒸汽机。棉布纺织生产效率迅速提高,成本不断下降,虽然不至于冲击印度市场,但却完全抢占了印度棉布的东南亚市场! 印度棉布,在东南亚卖不出去了。 与此同时,中国的棉纺织业,不断出现原料不足的现象。于是,葡萄牙、英国和荷兰,开始在孟加拉地区、印度东南部地区,大量采购棉花或者棉纱。他们把棉花、棉纱运到万丹和巴达维亚,再由那里的汉人商贾,装船运去江浙一带出售。 最近这两年,由于马六甲被中国占领,广东海商开始打起了印度棉花的主意。 广东海商在马六甲设立站点,先是到胡格利港购买棉花。这里的海贸生意,被荷兰和英国联手霸占(以荷兰为主,但英国有莫卧儿皇帝偏帮)。地方官员收了贿赂,拒绝跟中国商人接触,广东海商只能继续南下。 终于,在东南沿海的坦焦尔国,通过葡萄牙人牵线,来自广东的商人,成功买到第一批印度棉花。 随着中国使节团出使莫卧儿,莫卧儿皇帝也同意了中印贸易。广东商人这才成功进入胡格利港,但棉花份额依旧不大,主要是被荷兰商人给抢走了。 “棉花怎么又涨价了?” 胡格利港,一个中国商人,正在朝自己的翻译抱怨。 翻译解释说:“棉花销量紧俏,英国和荷兰也在争抢。莫卧儿商贾不愁卖,就坐地起价了,荷兰人也在因此生气。” 中国商人叫陈良锡,来自广东香山。他只负责购买印度棉花,偶尔也买棉纱,运到广州就卸货,再由别的商人转运去江浙。 陈良锡愤怒道:“就算涨价,也不能涨这么多,一下子涨了五成。等我运回国内,哪里还有赚头?” 翻译说道:“这里的商人,从来不讲信誉的,只要有便宜就往死里赚。” 反复谈判好几天,陈良锡终于买到棉花,可那个价格实在太离谱,利润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对于高昂棉价,中国和英国商人都无法接受,但荷兰人居然表示赞同。 荷兰每年有大量船只,要从孟加拉湾前往巴达维亚。能贩运的货物本就不多,只要有些许利润,也比跑空船更好。而且,还可以打价格战,赶走在此贸易的英国人和中国人。等形成垄断之后再压价也不迟! 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商人,主动找到陈良锡:“陈,中国这么强大,中国商人应该去面见皇帝。请求中国皇帝出兵,把荷兰人赶出巴达维亚。那样一来,你们就可以在印度买廉价棉花,我们也可以在爪哇买到更多香料。” 陈良锡感慨:“中国皇帝陛下,日理万机,政务繁忙,哪会因为我们商人而兴兵?” 英国商人却说:“一国君主,就该为商人开拓市场。我听说,中国皇帝非常英明聪慧,他一定会帮忙赶走荷兰人的。前几年,中国和荷兰不是打了几仗吗?你们把马六甲都占领了。” 陈良锡若有所思。 带着棉花回到广州,陈良锡就去找自己的东家。他只是个跑腿的,真正的老板,不可能亲自前往印度进货。 “东家,荷兰人在胡格利港,串通莫卧儿官员和商人,对棉花和棉纱坐地起价,”陈良锡说,“荷兰人狼子野心,想要垄断棉花贸易,等把我们逼走了再压价。任其这般做法,胡格利的生意就没必要再跑了,累死累活也赚不到几个。” 东家名叫陈翀,问道:“你是什么想法?” 陈良锡说:“串联江南商贾,一起给陛下上疏。请陛下出兵,一举攻占巴达维亚。只要荷兰没了巴达维亚,荷兰人就无法立足,再也不能跟我们抢生意。” 陈翀皱眉说:“此事不好办。一是江南商贾,恐怕不愿跟我们联合上疏;二是朝廷那里,多半不会因此而出兵。” 陈良锡说道:“江南的纺织商人,经常缺棉花。特别是山东恢复以后,山东也在搞纺织工厂,山东的棉花卖到江南越来越少。我们帮着江南商贾买印度棉花,最有利的是他们,他们为何不愿帮忙呢?至于朝廷那里,且看陛下怎么做吧。” 陈翀左思右想,拍打拳头说:“那就试试看!” 815【一国二属】 去年整顿田政,在全国范围内清理田亩,而在古代清田,总是伴随对人口进行清查。 如今,户部交来一份汇总,南方人口增涨太快了! 上次进行人口普查是五年前,全国共有8677万人(12岁以上),现在已经飙升到9915万人(包含越南等新占领地区,不含吕宋等海外领地)。 人口年均增长率,一直在2.5%以上。 江苏的人口增涨最快,长期保持在2.9%以上,全省人口已经超过900万——南京周边为金陵府,由中央直辖,不属于江苏辖地。但上海及周边,属于江苏省管辖。 刨开没有土地的城市人口,江苏农民人均耕地约8亩。 看似人均耕地很多,但包含不少的沿海盐碱地。而且江苏的大族很多,只要老实交出田产,每人可保留20亩好田,这人均20亩的好田,又能折算为更多的差田。因此,普通农民的人均耕地,肯定是不足8亩的。 再者,由于孩童12岁才上户口,农民家里都养着一堆孩子。如果把孩子也算上,江苏普通农民的人均耕地,极有可能已经不足5亩。 江西那边就更恐怖,由于赵瀚统治最早,躲过了明末大饥荒,人口不似江南那边锐减,虽然不断向着北方移民,但目前人口也已经超过1000万。纸面上的农民人均耕地面积,已经不足6亩地(不含12岁以下孩童),其中还把大量山地算进去了。 外加江西的勋贵很多,像费如鹤、张铁牛这种,军功赐田已经超过了人均100亩限额,还有大量将士也因功赐田。江西某些生孩子多的家庭,在孩子年满12岁落籍之后,家里的人均耕地已在3亩以下。 江西山多地少,几亩山地能种多少粮食? 那些山区的百姓,依旧以红薯、玉米为主食,根本就吃不起大米。生的孩子越多,农民的生活就越困难。 越来越多的江西农民,因为自己的田产有限,抢着佃耕勋贵和大族的土地。这几年,赐田较多的勋贵,保留土地较多的大族,已经不用购买国外奴隶种地了。又有许多年轻农民,从山里走出来,土地交给父兄耕种,自己跑去县城里打工。 福建更糟糕,因为耕地面积更少,但人口却在不断增涨。 在人均只有几亩田,且多为山地的情况下,福建沿海地区,越来越多农民出海跑船。但他们又不愿移民,就连最近的台湾,他们也不愿迁徙过去,始终保留着大陆这边的户籍。 台湾府目前也属于福建管辖,除了台湾岛之外,在琉球设立的琉球县、方丈县,同样隶属于台湾府。 赵瀚对户部尚书郭舜禹说:“上次暂缓向北方移民,但南方还是不能停下。台湾府的汉人太少,特别是琉球、方丈二县,两县汉民加起来才三万多人。福建、广东两省,三年之内,要移民五万人去台湾府。” “遵旨!”郭舜禹拱手。 赵瀚想了想,继续说道:“江西的人口也太多,每年移民一万人去河北。” 赵瀚对江西百姓还是很照顾的,毕竟那里是龙兴之地,不忍心移民去偏远苦寒的辽宁。 河北就是个绝佳移民地,目前全省人口才180万(不含北平府)。虽然也比较冷,但去了就能分田,而且都是分好田,比在江西耕种山地划算得多。 按照这个增涨率继续下去,再过五年,全国人口就将接近1亿2千万。再过二十年,南方几个人口大省,人均耕地面积将跌到4亩以下。再过五十年,人地矛盾就要变得非常紧张了。 但对于海外扩张和工业发展来说,却又是一件好事。 人地矛盾越紧张,愿意出海闯荡的就越多,愿意脱离土地进厂做工的也越多。 可是多到一定程度,肯定就要炸了呀。 历史上的满清,顺治八年统计了人口,也就是前两年的事儿。当时丁口1000万,可推测人口大约3000万—4000万。仅过了五十年时间,清朝人口已经涨到8000万。又过了五十年,清朝人口暴增到1亿8千万。又过二十年,人口超过2亿。 2亿人口,估计就是红薯盛世的极限了,接下来便不断涌现各种规模的起义。 当然,人口还能继续增涨,清末人口达到4亿多。乞丐扎堆,流民遍地,百姓普遍营养不良,一遇天灾便到处闹饥荒,国民平均寿命只有30多岁。 赵瀚治下现在有接近1亿人口,大概是雍正初年的水平。因为已经普遍分田,老百姓日子都还过得去,偏僻山民就算吃玉米红薯粥,也是可以做到一天吃三顿的。不过因为节俭,只有农忙时节才舍得吃三顿。 除了遭遇家庭变故的,比如生病之类,大同新朝的农民,几乎家家都有余粮存储。 家家有余粮,在传统士大夫眼里,就已经是太平盛世的表现。 因此宋应星说:“陛下何须忧虑人口?历代未有如我朝这般,开国十二年,便人口亿兆,且百姓丰衣足食。只论这个,便已超过汉唐盛世。人丁兴旺,才能百业俱兴。就说江南,人口还没恢复到前明之时。河北人口,更是不足200万,有的是土地给百姓耕种。” “确实如此,”赵瀚的视线越过官员,看向了更南方,“南洋土地肥沃,等着汉民去开垦呢,人丁兴旺起来才有余力。” “陛下,有军情来报!” 各地军情报告,除了给内阁、兵部、都督府送去,第一时间还要送到皇帝面前。 不是什么紧急军情,赵瀚看完之后,对阁部重臣们说:“南洋送来的消息,荷兰大举扩张,一口气夺走葡萄牙三座港口,锡兰(斯里兰卡)已经尽为荷兰所有。” 听说是锡兰的消息,官员们都没当回事儿。 虽然赵瀚大力普及全球概念,官员们都知道锡兰在哪儿。但那么远的地方,谁特么去关注啊,都已经挨着印度了,换成南洋他们或许还会在意。 赵瀚感慨道:“葡萄牙真是衰落得太厉害了,荷兰被我军打得实力大损,竟还能在半年内夺走葡萄牙三座港口。” 然而,正是因为被中国胖揍了,荷兰才想着在别处去找补。 荷兰夺取葡萄牙的斯里兰卡殖民地,比历史上整整提前三年。荷兰在南洋失去太多利益,甚至连马六甲都丢了,必须寻找新的利润增长点。 中国不好招惹,那就去欺负葡萄牙呗! 斯里兰卡盛产香料,盛产极品宝石,拿下那里就能弥补损失。 …… 巴达维亚。 荷兰总督卡尔·雷尼尔斯,此刻已经志得意满。 前任总督丢城失地,他却能夺取三座港口。 如今整个印度东海岸,只剩娜迦帕塔姆港还在葡萄牙手里,其余殖民港口全部属于荷兰。只可惜娜迦帕塔姆港,足足有三百多葡萄牙守军,而且城堡异常坚固,起码得围城一年才能攻克,暂时还没有能力去打下来。 在斯里兰卡获得大胜,卡尔·雷尼尔斯愈发看喃吧哇不顺眼。一个城邦小国,去年出兵300去打,伟大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居然打输了。 虽然那300大军,有200多是爪哇仆从军,但还是输得很难看啊。 卡尔·雷尼尔斯召开会议,对议员们说:“曼帕瓦(喃吧哇)苏丹国,必须打下来。一是震慑加里曼丹岛的各国苏丹,二是提振我们上次失败的士气,三是要夺取那里的金矿。我听说,那里的金矿是富矿,不需要怎么提炼都能变成金子。” 估计是战争胜利带来的信心,一个议员赞同道:“我支持总督阁下,把曼帕瓦苏丹国占领之后,还应该去攻打苏卡达纳苏丹国。马打蓝是我们的附属国,苏卡达纳又是马打蓝的附属国,那就等于是我们的附属国。可这个苏卡达纳,居然趁着马打蓝内乱,宣布独立不再听从我们了!” 苏卡达纳苏丹国,在加里曼丹岛的西南角,在坤甸以南二百八十里,后世只留下一个“苏卡达纳湾”的名称。 荷兰东印度公司是真的穷疯了,他们面对中国,不但军事上失败,生意也被抢走许多。在葡萄牙身上找补还不够,连喃吧哇金矿也不放过,如今又盯上了苏卡达纳苏丹国。 赵瀚收到军事情报的时候,荷兰的战舰和部队,已经从斯里兰卡回来。 略作修整,便大军出动,兵锋直指喃吧哇。 足足出动了1200步兵,其中400是荷兰陆军,剩下800全是爪哇土著仆从军。 而中国的外交照会,此时还没发来。 礼部刻制的喃吧哇国王金印,刚刚被使者带到广州。不过,喃吧哇苏丹的国书已经献上,实质已经成为中国的属国。 荷兰大军,来到喃吧哇城外。 该国苏丹大惊失色,连忙派人出城喊话:“喃吧哇已经臣服于中国,我们是中国的藩属,攻击我们就是跟中国开战!” 从斯里兰卡大胜而归的荷兰将领,才不管这么许多,当即下令道:“要么臣服荷兰,交出金矿,允许荷兰在这里传教。要么就接受炮击吧!” 连续数日炮轰,苏丹扛不住了,竟然真的出城投降。 而中国使臣,也带着国王金印,坐船来到了附近海域。 荷兰战舰驶来,双方一通交流,中国使臣有些无语:他奉命册封的国王,居然又归顺了荷兰。 一女不嫁二夫,一国不能二属。 这该怎么算? 816【持节使者都是狠人】 刘汉仪是前明举人出身,如果不是赵瀚改变历史,他早就在山东历城抗清而死。 “刘天使,是否立即回京复命?”舰长张岳问道。 刘汉仪将节杖狠狠杵在甲板上,节旄摇曳不已。他瞪着远处的荷兰战舰,咬牙切齿道:“喃吧哇成了荷兰属国,我还回京复什么命?邝鸿出使南洋,能夺了马六甲城,我就能夺了那巴达维亚!你想不想海上封侯?” 从张岱到刘湘客,再从刘湘客到邝鸿,都是作为使臣而立功升迁。 特别是邝鸿,持节而聚南洋诸国军队,一举夺下马六甲,被重用提拔为巨港总督。这事儿刺激了很多鸿胪寺官员,刘汉仪现在憋了一肚子火,哪里有脸灰溜溜滚回南京?他想的不是占领喃吧哇,而是想要直接将巴达维亚打下来。 张岳被“海上封侯”给说得动心,也想跟着一起搞事儿,问道:“那去吕宋搬来援军?” 刘汉仪却说:“先去福建同安!” 张岳不明所以,问道:“去同安做什么?” 刘汉仪说道:“朝廷是不可能大举兴兵的,我们顶多能调动吕宋和巨港的军队。这点兵力根本不够打下巴达维亚,因此只能以谋略取胜,同安有位老先生可以帮忙出主意。” “同安县莫不是有卧龙凤雏?”张岳好奇道。 刘汉仪吐槽说:“你《三国演义》看多了。” …… 福建,泉州府,同安县。 苏鸣岗住在一处乡间大宅里,原主人因为巧取豪夺、鱼肉乡里,在福建分田的时候就被公审处死了。 “老爷,天使来了!” 苏鸣岗正在眯眼晒太阳,管家飞奔进来,用激动的语气大呼。 天使? 苏鸣岗心头一喜,难道是因为自己捐资助学,上达天听获得了皇帝的褒奖?又或者,是那份关于巴达维亚的报告,让自己得到了皇帝的青睐? 他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说道:“快扶我去迎接天使!” 苏鸣岗已经73岁高龄,身子骨还算硬朗。他边走边戴上眼镜,果然在会客厅里,见到了手持节杖的朝廷使者。 皇帝的使者,在国内是不用节杖的。 那么,眼前这位天使,肯定是要出海办事。 苏鸣岗心里有了计较,拱手道:“老朽拜见天使大人!” “老先生多礼,”刘汉仪握住对方的双手,低声说,“请屏退左右。” 苏鸣岗立即会意,吩咐说:“你们都下去吧。” 屋内只剩两人,刘汉仪亲自关门,顺便看着闲杂人等远去。 苏鸣岗问道:“天使要对巴城(巴达维亚)动手?” 刘汉仪惊讶道:“老先生料事如神!” 苏鸣岗摇头笑道:“老朽没有别的本事,只对巴城比较熟悉。天使又手持节杖,似要去海外出使。两件事合在一起,便是要对巴城动手了。” “实在是荷兰人,还有那喃吧哇苏丹,这次做得太过分,完全不把天朝放在眼里!”刘汉仪开始说明具体原因。 苏鸣岗听罢,问道:“天朝能出兵多少?” 刘汉仪说:“吕宋有3000驻军,巨港有500驻军,这两个地方,都不可能兵力尽出。用于攻城的士卒,顶多能有两千多人。当然,马尼拉和巨港的舰队,还能提供一些海军士卒。实在不够,可去马六甲借兵二百。” 苏鸣岗都惊呆了:“巴城是荷兰鬼的老巢,这点兵力哪里足够?” “所以才来请教老先生,此战必须使用谋略,而且需要巴城的汉民相助。”刘汉仪露出狐狸般的笑容。 苏鸣岗读过私塾,还学过武艺,因为家道中落,十多岁就出海谋生。 三十四年前,荷兰占领巴达维亚。那时的苏鸣岗,已经白手起家,拥有一条自己的海船,还在巴达维亚郊外拥有土地。他帮着荷兰人运来汉民筑城,因为慷慨仗义,在众多船主中脱颖而出,受到汉民的一致拥戴。 因此,苏鸣岗被荷兰总督任命为甲必丹,管理巴达维亚汉人的民政事务,汉人起了纠纷也是找他来处理。随即,又被任命为巴达维亚评政院议员。 历史上,他崇祯八年辞去甲必丹职务,返回故乡想要落叶归根。但抵达台湾的时候,听说福建正在严查出海之人,他吓得在台湾逗留了三年,无奈之下回到巴达维亚终老。 这货怎么说呢? 坑同胞肯定坑过,但又确确实实,为巴达维亚汉人争取了很多利益。同时,还跟荷兰人关系极好。甚至以此为荣,在巴城的宅第门口挂灯笼,灯笼上书“开国元勋”四字,认为是自己辅佐荷兰人创立基业。 这个时空,苏鸣岗顺利回国,还花钱买到劣绅留下的大宅,并且没出钱都分到了几亩土地。 他一个儿子被带回国内,从吏员做起,如今已是七品官。另外的儿孙,继续在巴达维亚经营产业,主要是做贸易和开办种植园。 他还主动写了一份报告,详细介绍巴达维亚的情况,鸿胪寺官员都看过这份报告。 面对刘汉仪的求助,苏鸣岗说道:“我儿在巴城,经常写信回来。这些年,巴城跟我做甲必丹时又不一样了。” 刘汉仪连忙问:“有何不同?” 苏鸣岗说:“荷兰人丢失台湾,一下子没了蔗糖来源。他们又想做蔗糖生意,因此鼓励汉人种植蔗糖,甚至抓捕土著低价卖给汉人做农奴。汉人开垦了大片森林种甘蔗,刚开始各取所需都很愉快,渐渐的荷兰人就露出本性。禁止汉人私卖甘蔗,禁止汉人私开榨糖坊,还压低甘蔗的价钱。种甘蔗的汉人,对此极为不满。这些汉人,可都是大地主!” “既有不满,就可以联络,老先生请继续讲。”刘汉仪高兴道。 苏鸣岗说:“我做甲必丹的时候,尽量缓和荷兰人跟汉人的关系,也尽量帮着汉人说话。我离开以后,换了一个甲必丹,完全就变了样子。大同军与荷兰屡次打仗,荷兰对汉人愈发不信任,因此专挑吃里扒外之辈做甲必丹。现在这个甲必丹,豢养打手,压迫同胞,汉人对其不满久矣。” “此人必杀之,方可团结巴城汉人。”刘汉仪说道。 苏鸣岗又说:“巴城建立之初,极度缺少粮食。便请汉人船主,多多运来汉人,鼓励汉人在郊外开垦。最早开垦土地的汉人,现在全成了地主,已经不自己下地干活了。汉人地主还学传教士那套,在郊外开办种植园,也就是所谓农庄,买来土著做农奴。种植园越来越多,离巴达维亚城区越来越远。这几年,经常遭到万丹强盗劫掠,种植园被一片又一片烧毁。汉人地主请求荷兰出兵,但万丹强盗抢了烧了就跑,每次出兵都抓不住。长此以往,荷兰人就懒得出兵了,任由万丹强盗劫掠汉人农庄。” 刘汉仪思虑道:“先生是说,万丹的汉人大地主,因为甘蔗被压价,因为遭到劫掠而不管,已经跟荷兰人离心离德。” “便是如此。”苏鸣岗点头道。 刘汉仪又问:“还有呢?” 苏鸣岗说道:“上次天朝跟荷兰签订合约,荷兰不得对巴城汉人区别征税。荷兰确实信守承诺,但把人头税承包给甲必丹。甲必丹是汉人,收再高的税,都不违反两国合约。巴城的汉人百姓,因此更加愤怒,认为荷兰人出尔反尔。只要天朝大军出动,普通汉民也会帮着打仗。而城外的汉人地主,只要给予足够的优待承诺,他们肯定愿意把粮食卖给大同军。大同军如果是三千人围城,两年的军粮都不必发愁,完全可以向汉人地主购买。” “大善!”刘汉仪高兴道。 苏鸣岗又说:“犬子来信,去年还出了一件大事。” 刘汉仪连忙说:“老先生请讲。” 苏鸣岗说道:“巴城总共有21种税,其中17种,都承包给汉人收取。每年元旦,在甲必丹的府上,投标这些承包税种。去年变了!” “变了?”刘汉仪问道。 苏鸣岗说道:“包税招标,从甲必丹的府邸,移到巴达维亚城堡进行。有个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职员,娶了爪哇贵族寡妇,串联其他议员,在招标时胡乱作为。17个汉人税种的税种,被爪哇贵族夺去了一个。另外两个税种,虽然还是汉人中标,但中标者却是给荷兰当狗的甲必丹的亲戚。巴城的汉人富商,因此也对荷兰不满。” “妙啊!”刘汉仪笑道。 苏鸣岗说道:“老朽可以写一封信,天使出兵巴城时交给犬子,犬子会联络巴城的汉人富商和地主。我们没能力帮助大同军攻城,但只要大同军愿意出钱,就保证提供三千士卒两年的军粮。我们还可以为大同军,征集数千百姓做民夫,帮着砍树、挖沟、填壕之类。” 刘汉仪起身拱手:“多谢老先生大义,事成之后,在下必定为老先生请功。” “不必,老朽能在家乡安度晚年便可。”苏鸣岗其实也对荷兰不满。他离开巴达维亚之后,就人走茶凉了,那位新任甲必丹,正在巴达维亚染指他给儿子留的产业。 翌日。 刘汉仪怀揣着苏鸣岗的亲笔信,手持节杖,重新登船,他还要去说服吕宋总督和巨港总督出兵。 817【张煌言】 马尼拉。 吕宋总督张煌言,亲自到码头迎接皇帝使者。 一番客套,刘汉仪被带去总督府,也就是西班牙人留下的城堡。 还没进入城堡呢,就听到城区的东北方向,传来一阵阵欢呼呐喊声。 “哒哒哒哒!” 一骑快马奔来,士卒翻身下马,拱手对张煌言说:“启禀总制,我军大获全胜。只轻伤6人、重伤1人、被毒蛇咬死1人,就踏平5个蛮寨,阵斩蛮夷300余,俘获蛮夷1600余!” “好!” 张煌言非常高兴。 刘汉仪好奇道:“吕宋常有战事?” 张煌言解释说:“此次征讨的蛮夷,经常袭击汉人农庄,偶尔还袭击亲近官府的土著部落。前任总督以安抚为主,谁知那些蛮夷竟得寸进尺,本督忍无可忍便兴兵讨伐。” “原来如此。”刘汉仪听完这话,更有把握说服张煌言出兵了。 前一任吕宋总督郑国忠,在任七年时间,只出兵过一次。其主要精力,都忙于安置汉民、教化土著、兴建港口、修建道路、开挖水渠,对于地盘外围的那些小摩擦,往往以和平手段予以解决。 如今的张煌言,明显强硬许多,仅上任半年就直接出兵。 张煌言害怕被皇帝使者误会,说得更加详细:“吕宋岛的土著,以他加禄人为主。这些他加禄人,分散成大大小小的部落,互相之间没有什么统属关系。他们说一样的语言,会耕种,会纺织,越靠近海边的,就越容易教化。但越往山里,便越桀骜不驯,每年都会劫掠汉人农庄,甚至是猎取汉人的头颅。边境汉民已经忍无可忍,即便我不出兵,那些汉人地主也要联合起来征讨。” 他加禄人,是吕宋岛的主体民族。 他加禄语,跟宫古语非常接近。宫古群岛,位于台湾与琉球之间,目前隶属于琉球县管辖。 他加禄族受印度文化影响很深,同时又长期跟汉人接触。沿海地区的他加禄人,开化程度极高,擅长种植和纺织,不能以寻常蛮夷视之,只要学校普及起来,两三代人就能大面积汉化。 刘汉仪请求参观军队凯旋,张煌言便带他去城市的东北方。 一条条小船,载着士兵和辎重归来。岸边还有军士,押着俘虏沿河而走,很多女性俘虏都在哭泣。 常驻吕宋的三千大同军,已经接来家人在此定居。每人满额分到一百亩地,一家几口就是几百亩地,可以说全部都属于小地主。如果出现战损,就从本地汉人当中征兵补充。 将士们的盔甲也变了,不再穿着棉甲,因为那玩意儿实在太热,根本不适合热带地区作战。现在清一色的链甲和链盔,再戴一顶遮阳竹笠,雨天还会披上制式蓑衣,百分之百的披甲率足以碾压土著。 刘汉仪问道:“那些俘虏如何处置?” 张煌言回答说:“优先卖给士卒做佃户(实质上是农奴),剩下的卖给本地汉民。孩童集中养在孤幼院,等长大了就能变成汉人。并非官府不行仁政,而是这等蛮夷,畏威而不服德,三番五次劫掠农庄。既然出兵了,当然要一劳永逸,绝不能把俘虏放虎归山。” “此言甚是。”刘汉仪附和道。 刘汉仪又指着那些操船的,问道:“划桨手皮肤黝黑,不是汉人吧?” 张煌言说道:“大多属于邦板牙人,西班牙统治此地时,土著仆从军皆为邦板牙人。他们会说汉语和西班牙语,当初马尼拉之战,邦板牙兵被杀了大半,剩下的全部忠心归附。这个种族非常听话,陆陆续续有2000多人归化为汉民。他们生怕官府不信任,纷纷改信妈祖,就连在家里也说汉话。” 说白了,就是慕强。 以前给西班牙当走狗,集体改信天主教。现在又给中国当走狗,集体改信道教妈祖——大同军来到吕宋,杀得最多的就是邦板牙人,越杀他们就越服从汉人统治! 如今,在邦板牙人当中,会说汉话就能高人一等,走起路来都两脚带风。在任何场合,都故意说汉话来炫耀,汉语的传播非常迅速。 别的部族,还需要官府劝导教化。 而邦板牙人,居然主动接受教化,请求官府允许他们的孩子进学校。 刘汉仪边走边问:“吕宋土著可否有文字?” 张煌言解释说:“以前有的,被西班牙人毁了。只要写有本地文字的书籍,西班牙人就全部烧毁,倒是给我们教化土著铺好了路。” 吕宋的某些部族,是真诞生过文字的,但并非完全自创,而是借鉴了部分印度文字。 西班牙殖民之后,全面禁绝吕宋文字,只剩下一些口头文学,比如口口相传的史诗、戏剧、神话、谜语、谚语等等。擅长梯田技术的伊富高人,就还存留有《阿丽古容》、《狩猎歌》等叙事诗篇。 检阅了凯旋部队,张煌言重新带着刘汉仪进城。 张煌言指着前方的街区说:“西班牙人在的时候,各族必须分区居住。现在城里必须混居,便于族群同化。” “这样治理起来容易生乱。”刘汉仪提出担忧。 张煌言解释道:“小纠纷不断,大乱子没有。因为在城里,汉人数量最多。每个街区,都有警察局。十个警察里面,有八个是汉人。剩下两个警察名额,提供给该街区的其他族裔。” 这话没有明说,20%的异族警察,肯定积极表现,会摆平自己的同族居民。 一旦闹出乱子,便把异族警察推出来顶锅:官府是好的,是善待百姓的,坏事都是异族警察在做。惩处异族警察,既能平息民愤,还能收获民心。 而那些替罪羊警察,也不是被冤枉的,在汉人面前做狗腿子,自然要在同胞那里找补回来,甚至贪赃枉法压迫自己的同族。 刘汉仪沿途观察着街区,除了城堡之外,城里的其他区域,大部分属于中式建筑,乍看还以为自己回国了。 乞丐也有,但没有汉人乞丐。 每过一段时间,官府都会清理乞丐,手脚健全的卖给汉人地主做佃户。这肯定不公平,郊外的汉人地主,会抢夺土著的生存空间,土著们只能进城寻求活路。幸运的可以自己谋生,不幸的就会被官府处理。 说穿了,还是在搞殖民。 只不过这种殖民方式,比欧洲鬼佬仁慈无数倍,没有赤果果的往死里压榨,更不会无缘无故把人灭族——吕宋大同军攻击的部落,全都是三番五次抢劫农庄的。 而荷兰最是凶残,在台湾把小琉球岛杀光,原因居然是抓捕女奴分配给士兵和船员。在香料群岛,前后灭了十多万土著,原因是土著太多容易造反。巴达维亚的汉人妻子,很多都来自巴厘岛,那是荷兰人为了留住汉人,屠杀巴厘岛的土著部落,把女子抢来半卖半送给汉人安家的。 刘汉仪路过一家铁匠铺,听到里面在说话,不禁问道:“还有倭人?” 张煌言说道:“前几年,日本浪人暴动,幕府将军大肆抓捕杀戮浪人。很多浪人逃到琉球,陛下害怕琉球不稳,便把日本浪人迁徙了一些到吕宋。台湾、巨港和马六甲,都分到了一些浪人,人数各在几百到千余不等。” 二人进入城堡,来到张煌言的办公室。 张煌言主动询问:“喃吧哇之事,我已经听说了,天使准备如何作法?” 刘汉仪把苏鸣岗交代的详情讲出来,说道:“请张总制出兵二千,再调集吕宋和台湾海军,把荷兰人的巴达维亚城打下来!” 张煌言被吓了一跳,他知道出海的使臣都胆大包天,但万万没想到胆子居然这么大,当即哭笑不得:“天使果然豪迈,在下本以为,天使打算出兵去攻占喃吧哇,教训那出尔反尔的喃吧哇苏丹。” “一个喃吧哇有什么好攻占的?要打就打巴达维亚!”刘汉仪掷地有声道。 张煌言说:“可是我接到的命令,是一旦荷兰攻打喃吧哇,吕宋就出兵去救援,视情况而把喃吧哇占领。出兵巴达维亚,已经超过了吕宋总督的职权。” 刘汉仪问道:“张总制接到的命令,可有说喃吧哇投靠荷兰该怎么办?” “没有,”张煌言摇头道,“所以,此事还要请示朝廷。” “事事都请示朝廷,一来一往得耽误多少时日?等那个时候再出兵,估计荷兰人都在喃吧哇建好城堡了,”刘汉仪说道,“我不懂怎么打仗,但也知道围魏救赵的故事。我军直取巴达维亚,喃吧哇的荷兰守军,必然回师救援,喃吧哇就不攻自破。即便我军拿不下巴达维亚,安然撤退总没问题吧?撤军途中顺手就能占领喃吧哇,不比直接攻打喃吧哇更容易?” “确实如此。”张煌言点头认可。 刘汉仪继续说道:“我已经打听过了,荷兰为了攻占锡兰,被葡萄牙人击沉一艘战舰、重创三艘战舰。再加上前几年,荷兰战舰被我大同海军重创,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恢复。虽然舰船数量补充了,但大部分是商船改装的,根本打不过我大同海军。只要广东、台湾、吕宋、巨港、马六甲的海军出动,就能压住荷兰海军舰船,成功把陆军送到巴达维亚登陆。” 张煌言问道:“我军兵少,如何攻占巴达维亚?” 刘汉仪说道:“不必强攻,有当地汉人支持,只要我们给银子,便能就地买到足够粮食。我军兵少,荷兰的兵更少,巴达维亚只有千余守军。他们不敢出城作战,只能被围到弹尽粮绝。” 张煌言又说:“马打蓝的苏丹,是荷兰人的傀儡,马打蓝是否会出兵?” 刘汉仪说道:“可煽动马打蓝的贵族造反,前两年就造反过一次,把马打蓝的都城都占了,把马打蓝的老苏丹都杀了。马打蓝现在的苏丹,全靠荷兰人撑腰,才能平息起义回到都城。只要我们牵制住荷兰人,马打蓝贵族自会响应。到时候,马打蓝苏丹自顾不暇,哪里还有能力救援巴达维亚?” “既然天使都想好了,那我便出兵就是。”张煌言其实也不甘寂寞,他需要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 而出兵巴达维亚,并没有违抗朝廷命令。 赵瀚在下达命令的时候,考虑到情况瞬息万变,因此军令非常含糊,给了前线总督和官兵足够的自主权。 818【大军出动】 刘汉仪知道吕宋主将是个黑人,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黑得就跟炭一般无二。 “铁将军,有劳了!”刘汉仪拱手道。 铁宏也拱手回礼:“好说,都是为国效力,正好我早就闲得发慌。吕宋三千守军,要留三百驻守马尼拉,再留二百驻守玳瑁城,我可以带着两千人跟你打仗。” “两千人足矣。”刘汉仪道。 张煌言突然说:“吕宋有上千日本浪人,多受雇于汉人地主,给那些地主看家护院。许多都是只身逃离日本,在吕宋连娶妻的钱都没有。只要承诺给一个土著女子为妻,立功之人还能赐田,这些浪人必定踊跃从军,连军饷都不用发给他们。” “如此甚好!”刘汉仪跟韩信一样,出兵也是多多益善。 张煌言和铁宏二人,暂时留在吕宋招募日本人。 而刘汉仪则前往台湾,以朝廷使臣的名义,去说服那里的海军将领。 其实台湾也有陆军驻扎,台北五百士兵,台南五百士兵,主要是跟山里的猎头族作战。 张献忠、孙可望这些流寇,已经在山间河谷地带,各自发展成为大型村落。他们可劲儿的往山区开拓,打下一块地盘,就有官府移民进来,他们自己也能留下部分土地。为了田产少交阶梯税,流寇们都在疯狂生娃,张献忠一人就有16个子女,大部分是本地土妾所生的。 刘汉仪在台南台北走了一遭,不但成功说服海军出动,还在台湾借到了二百陆军。 张献忠的大舅子丁昶,在台北县城开店做皮货生意,得知消息立即派人去山里报信。不甘寂寞的张献忠,带着上百农兵跑来,打算立下战功获取身份——他想要名正言顺做镇长。 “刘天使,我这百余农兵,有三分之一,是当年南征北战的兄弟。剩下三分之二,也常年跟猎头族作战,保证个个都是好样的!”张献忠胸脯拍得啪啪作响。 刘汉仪好奇打量这位大名鼎鼎的“八贼”,估计是做了大地主,生活比较滋润,张献忠明显发福了。 不过还是很壮实,可以用膀大腰圆来形容。 费如鹤正在河套收编李自成的部队,既然李自成都能被饶恕,那用张献忠打仗似乎也不犯忌讳。 刘汉仪问道:“张村长为何主动投军?” 张献忠嘿嘿笑道:“明人不说暗话,一是跟土著打仗没意思,想去巴达维亚活动手脚。二是想立功做镇长,知府和知县都怕事,不敢让我做镇长。若是立功了,还请天使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三是为子孙考虑,我那些子女,虽然能进学校读书,却没有资格毕业了考吏员,更没资格去南京科举做官。这仗我若立功了,求陛下给一个科举名额。我家老四生得聪明,在小学读书,年年考头名,今后若能科举就美了。” 刘汉仪听了哭笑不得,堂堂的八大王,如今竟然为做镇长而努力,为一个儿子的科举而主动请战。 事实上,张献忠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他如今妻妾成群,其中三个妻妾,是从湖北带过来的,剩下的小妾都是土著女子。虽然是土著,但也生得貌美,别有一番风韵。十多个儿女,更是让张献忠得意,他张家足够在台湾开枝散叶变成大族。 他名下有上千亩土地,大部分土地,如今还在交高额的阶梯税。但只要子女全部成年,田产平摊在子女身上,就能免去那些阶梯税,无非是超过十人分户口而已。 张献忠如今的理想,就是自己多生孩子,让孩子也多生孩子,然后不断的向山林里开拓。再过几十年,张家就能有几千亩地! 如果儿子能科举做官,在朝中有了人脉,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刘汉仪笑道:“张村长一心报国,本使哪能拒绝?等着吕宋大军一起出发吧。” 刘汉仪继续坐船前往广东,说服那里的海军也出几艘战舰,接着又往巨港和马六甲跑。而张献忠则派人南下,把孙可望也叫上,孙可望带着80多个农兵候命。 刘汉仪跟各路军队约好了,沿途不断集合,现在广州聚兵,然后集体南下前往巨港。 马六甲的军队,也会在巨港等待。 巨港距离巴达维亚,只有900里海路,坐船转眼便能抵达,如同抵在荷兰人喉咙的一把利剑。 刘汉仪乘船抵达马六甲,不但借来两条战舰、一百陆军,而且还获知了荷兰舰队的最新消息。 荷兰占领喃吧哇之后,又去攻打苏卡达纳,逼迫该国苏丹臣服。 如今的加里曼丹岛,文莱、苏禄和三发苏丹国,是中国的属国。而喃吧哇、苏卡达纳和马辰苏丹国,是荷兰的属国。 还有一个最适宜农耕,且拥有天然良港的兰达克苏丹国,居然还保持着独立状态。荷兰人根本看不上,因为那里只能种地,香料出产也不多,打下来根本捞不到多少银子。 局势稳定之后,荷兰留下部分陆军看守金矿,其余部队全都返航。还有两条舰船,运送上百陆军,去锡兰补充城堡兵力,防备葡萄牙人又杀回来,同时也为锡兰的城堡补充粮食。 目前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兵力,一半驻扎在印度东海岸和锡兰,一半驻扎在巴达维亚,还有零星兵力分布于盛产香料的小岛。 刘汉仪随即来到巨港,很快见到总督邝鸿,还有总督府的知事吴良辅。 吴良辅这个杀了大玉儿和顺治的太监,由于主动请求在海外做事,被赵瀚超擢提拔,官职相当于巨港总督府办公室主任。他还在巨港,领养了一个汉族孤儿,娶妻延续吴家的香火。 “巨港可出兵一百,”邝鸿说道,“巨港的汉民,至少能征招一千义兵。但最好还是不要征召,这些汉民多信绿教,转换为道教速度很慢,在大规模改教之前,我不会容许他们当兵,就算是做义兵也不行。可以去万丹国征召仆从军,万丹国巴不得赶走荷兰人。” 刘汉仪摇头说:“不行,万丹人无法攻破巴达维亚,就经常去劫掠周边的汉人农庄。这次打仗,需要当地汉人提供粮食,如果征召万丹人做仆从军,定然引发巴达维亚汉人地主的不满。” 邝鸿笑着出主意道:“包围巴达维亚之后,可分兵一两百人,去勃良安(万隆)地区,煽动那里的马打蓝贵族造反。上次荷兰帮助马打蓝苏丹平叛,勃良安作为回报已经割让给荷兰。那里有荷兰人的城堡,修得比较简陋,听说只有几十个驻军。荷兰在勃良安地区到处传教,传教士也大量侵占土地,马打蓝贵族地主们非常抗拒。” 刘汉仪拍手赞道:“只要确认我们包围了巴达维亚,勃良安的马打蓝贵族地主,肯定再次起兵。也不用他们帮着攻打巴达维亚,这些人造反之后,战火会朝着东边蔓延,整个马打蓝都将是叛军的天下。如此,巴达维亚的西边是死敌万丹国,东边是遍地起义军的马打蓝国,巴达维亚就完全成了一座孤城,我们可以放心大胆的围困,都不用再额外派人去沿海煽动了。” 为了稳妥起见,刘汉仪还是去了隔壁柔佛国一趟,借来1500战斗力堪忧的柔佛兵壮声势。 两个月之后,各路军队在巨港汇合。 大小舰船40余艘,2000吕宋陆军,800日本浪人,200台湾陆军,220台湾农兵,100马六甲陆军,100巨港陆军,1500柔佛兵。陆军总兵力达到4920人。 而荷兰那边,有大小舰船20余艘,1200多荷兰陆军。 不过,巴达维亚有荷兰及荷兰混血平民2000多人,应该可以临时募集民兵上千。另外还有奴隶,也可以临时组成军队。还有2000多的土著仆从军,可以拉上战场作战。垃圾兵全部算上,数量跟中国军队差不多。 事实上,当广东、台湾、吕宋的海军集结,浩浩荡荡从广州南下,走到新加坡附近就被荷兰人发现了。 巴达维亚总督卡尔·雷尼尔斯,立即猜到中国军队的目标。他一边下令南洋各地的部队集结,将还没离港的商船,也临时编入海军序列,把看守喃吧哇金矿的陆军也召回来。一边又派遣两艘商船,从苏门答腊岛南部绕过,前往印度那边去呼叫援兵。 同时,派遣使者前往巨港,想要和平解决此次危机。 使者正是曾在马六甲跟大同军打交道,历史上画了南京琉璃塔传到欧洲的作家纽霍夫。 纽霍夫见到刘汉仪就质问:“荷兰与中国,签署了《巴达维亚条约》,我们双方有十年的休战期。为何中国现在出动大军来巨港?中国是要不守承诺撕毁条约吗?” 刘汉仪拿出册封诏书和喃吧哇国王金印,怒斥道:“喃吧哇已经是中国的属国,荷兰攻占喃吧哇,已经撕毁了条约!” 纽霍夫辩解道:“不,阁下的册封文书,还没有送到喃吧哇苏丹手中。在中国完成册封之前,喃吧哇苏丹就已经臣服荷兰,现在喃吧哇是荷兰的属国,我们并没有撕毁条约。” 刘汉仪纠正道:“喃吧哇国王,已经向中国献上国书。在国书被我大同天朝皇帝接受的时候,喃吧哇就已经是中国的属国!” 纽霍夫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看来这只是一个误会,完全不用武力解决。荷兰可以从喃吧哇撤军,喃吧哇的金矿,有荷兰和中国共同开采如何?” 荷兰这只小泰迪,真的是啥都要啊。 巴达维亚都快被兵临城下了,还不愿把金矿完全交出来,还想着跟中国共同开发金矿。 刘汉仪冷笑:“你觉得这样,就能让我撤军吗?” 纽霍夫继续让步:“既然中国不愿放弃金矿,那荷兰愿意拱手相让,承诺今后不再染指喃吧哇金矿。” “我三万大军远道而来,你让我一铳不放就回去?”刘汉仪顺嘴就把兵力夸大六倍。 纽霍夫想要拖延时间,说道:“不如我先回巴达维亚,去请示总督赔偿贵国一部分军费?请阁下开一个价码,多少钱才能弥补出兵的损失?” “白银五十万两!”刘汉仪狮子大开口。 如果荷兰真愿出这么多钱,刘汉仪二话不说就撤退,这足够他捞到泼天的功劳了。 819【节旄】 巴达维亚的汉人,跟荷兰殖民政府的关系非常微妙。 甚至有种说法,巴达维亚是一座华人殖民城市! 这里原本叫做雅加达,是荷兰从万丹国手里生生抢来的。在占领之初,万丹国、马打蓝国、英国等势力,轮番出兵围城,要不是投降条件太苛刻,荷兰早就选择投降了。 为了站稳脚跟,荷兰选择跟汉人联手。 城堡,完全是汉人修建的。城砖由汉人烧制,护城河由汉人挖掘,荷兰只负责从外地运来石料和粮食。 城堡甚至都还没建好,汉人甲必丹苏鸣岗,就被任命为评政院议员,参与讨论巴达维亚的政务。 当时,城市周边遍布森林和沼泽,林子里全是怀有敌意的爪哇土著。粮食不可能全部从别处运来,荷兰又跟汉人联手,荷兰负责武力开拓,汉人负责开垦农田,几年时间就实现粮食自给。 一切稳定下来,荷兰露出獠牙,开始对汉人征重税。只人头税一项,汉人的税率,就是爪哇土著的好几倍。 但是,汉人依旧强势。 如果历史没有被改变,汉人还将获得更大的权力。随着汉人的增多,在甲必丹之下,又设立雷珍兰和街长两个职务,完全实现城内外的汉人自治。还会设立武直迷,汉人权力进一步提升。 然后出现孔庙、书院、医院、济养院,并且随着荷兰势力扩张,这一套汉人体系遍及整个印尼。 就连乡下,也被汉人种植园主控制,土著地主和荷兰种植园主只能在夹缝中生存。 最终,荷兰感觉压不住了,煽动土著对汉人进行大屠杀。 海外汉人并非不抱团,也并非对政治不感兴趣。他们一直在抱团,甚至建立济养院收养孤儿,汉人商会还给孤儿提供教育。他们一直在争取政治权力,汉人官职越来越多,汉人议员数量也越来越多。 完全没有国家撑腰,全靠汉人自己争取,能发展成那样已经足够优秀了。 可惜,汉人没有掌握枪杆子,并非他们不想,而是荷兰根本不给。汉人禁止持有武器,面对屠刀毫无反抗之力。 “50万两白银?那就是190多万荷兰盾!” 卡尔·雷尼尔斯听到这个赔款数额,连讨价还价的心情都没有,直接说道:“准备开战吧!” 这特么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亚洲足足两年的纯利润。注意,是整个亚洲的利润,包括印度、锡兰、日本和香料群岛。 海军指挥官巴尔萨泽·伯特说:“我们在远东的舰队,是无法战胜中国海军的。前几年,我们损失了太多军舰,现在一半以上是用商船改装的。而中国海军,这两年又有三艘主力舰下水。如果我们从印度调来舰队支援,中国人也能从本土调来舰队支援。所以真正的决战,还是要依靠陆军的胜利。” 陆军指挥官威廉·克拉普说:“我可以保证,坚守城堡到弹尽粮绝。但城内外有太多中国居民,他们肯定会帮着中国军队作战,肯定会为中国军队提供粮食。我们必须抢先下手,尽量杀死中国居民,尽量抢到更多的粮食来守城。” 雷尼尔斯忧虑道:“如果对中国人展开大屠杀,巴达维亚就毁了。不但城市无法运转,粮食都不能自给,以后只能从别处运粮过来。” 巴达维亚的荷兰移民,此时是完全不种粮食的。 历史上,还要再过十多年,汉人的种植园被万丹强盗烧坏过半,造成巴达维亚持续性粮荒。而汉人不满荷兰军队未提供保护,趁机要求获得更多权力。直到这时,总督才号召荷兰人到郊外开办种植园,并且给予几乎免税的超级优待。 现在就屠杀汉人,就算打赢此战,巴达维亚也前途暗淡,百分之百要闹好几年粮荒。 因为一个喃吧哇金矿,冒着跟中国翻脸的危险,也要把那座金矿给占下来,足以证明荷兰殖民当局有多么短视。在他们想来,就算中国出兵,也不会那么快速。等到中国出兵的时候,这些高层职员已经回国了,烂摊子交给下一任总督头疼便是。 克拉普说:“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守住城堡,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中国人,特别是城区的中国人,必须全部杀死!让爪哇仆从军去杀,荷兰士兵全部留守城堡,防备中国军队突然登陆。” 雷尼尔斯反复思虑,最终下定决心:“好,杀死那些中国人,抢走他们的财产和粮食!再派人去郊外的种植园,煽动爪哇奴隶闹事。给那些奴隶许诺,只要杀死中国主人,就能分走主人的土地、财产和女人!” 此时早已入夏,从巴达维亚到广东,属于顺风顺水。 逗留多时的中国商船,迫不及待满载商品回国。巴达维亚的港口,已经没剩下几条中国船只,得等刮起东北季风才再次南下。 这是刘汉仪跟苏鸣岗,商量之后的出兵时间。大部队先窝在广州不动,等待季风洋流变换,逆风逆水往巴达维亚赶,如此就能尽量减少中国商船的损失。 至于巴达维亚的雨季,集中在11月到2月,只要避开这三个月就行。 荷兰总督召集爪哇仆从军,那也是需要时间的。加之荷兰军舰封闭港口,这一连串操作,迅速引起汉人的注意。 还没来得及离港的中国海商,纷纷弃船上岸,连货物都不要了,带着伙计进入城区避难。 刘汉仪害怕泄露军事计划,根本没提前通知这些汉人商贾! 不过,也暗中派了使者,搭乘马打蓝商船,去联络苏鸣岗的儿子。 …… 一个月前,望加赖。 望加赖就是几百年后的勿加泗,距离巴达维亚城区足足30里地。 三十年前,汉人还只在城外开垦,而今已开垦到30里以外。这里原本到处是树林和沼泽,在汉人的耐心改造之下,变成一片接一片的良田。 刚开始只种粮食,渐渐的有了土著奴隶,学着欧洲人搞种植园经济。烟草、甘蔗、水果、油棕……汉人地主的经济实力迅速壮大,逼得荷兰大力扶持爪哇地主。荷兰人忘恩负义,一边向汉人地主征收重税,一边帮助爪哇地主抓捕农奴。 就这样,汉人地主依旧强大,拥有的土地面积,是爪哇地主的十倍有余。 苏家宅邸,便建在望加赖,门口的灯笼写着“开国元勋”四个汉字。 此国,特指巴达维亚。 苏家认为,巴达维亚是自己辅佐荷兰人建的国,然而他们只是荷兰人站稳脚跟的工具。 苏定国已经四十多岁了,这些年,他最得意的事迹,是在望加赖兴建了义学,汉人子弟皆可来此免费读书。而他最郁闷的事情,是父亲苏鸣岗离开之后,苏家再也无法获得“甲必丹”职务。 他的父亲,太较真了,不断为汉人索要权宜,导致荷兰人对苏家愈发不满。 “老爷,有汉家商贾拜访,说是带来了老太爷的亲笔信。”管家前来汇报。 一听说老父亲来信,苏定国连忙起身,亲自跑到外进院落迎接。 来者是个年轻人,大约三十来岁。 苏定国仔细打量,疑惑道:“阁下是苏家在同安的族人?” 年轻人并不回答疑问,而是说:“请给我一根竹杖或木杖。” 苏定国一头雾水,让管家找来竹杖。 年轻人从怀里掏出物事,那是用绳子串起来的,一节又一节牦牛尾毛。这些牦牛尾,很快就被拴在竹杖上,映照着夕阳迎风飘扬。 苏鸣岗当年是读过书的,因为家道中落才出海谋生,对于子孙的教育非常上心。 而苏定国,从小就学四书五经,对汉家典故也极为熟悉。 只稍微一愣神,苏定国就猜到这是什么。再联想这几年苏家被歧视的际遇,心头一股热血往上涌,噗通跪地拜倒,含泪高呼:“海外弃民苏定国,拜见天使大人,圣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年轻人持节拱手:“鄙人孙玠,身为副使,奉命出海册封喃吧哇国王。这里有苏老先生一封手书,请阁下先行过目。” 苏定国跪着不敢起来,双手捧过父亲的来信。 读罢信件,苏定国咬牙切齿道:“天使大人容秉,那荷兰红毛鬼,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对我汉人愈发苛待。我父居功至伟,却人走茶凉,苏家之人,竟连甲必丹也不能再做。还有汉人的农庄,开垦愈远,常遭爪哇强盗劫掠,荷兰也不发兵帮忙。如今天朝大军杀来,身为汉人,自当竭力报国。别家我不敢保证,苏家的粮食,有多少给多少,一两银子也不收!若是汉军围城一年,苏家的甘蔗园,也全部用来种粮食,直到大军攻下巴城为止!” 孙玠大为感动,连忙将苏定国扶起:“阁下拳拳报国之心,等我回到南京,定当禀报陛下知道!” 放在十年前,这里的汉人地主,估计还会犹豫摇摆,甚至帮着荷兰人打大同军。但现在不一样了,荷兰连番战败,本地汉人更加看好中国军队。 苏定国起身吩咐管家:“把门口的灯笼摘下来!” “暂时不必,莫要走漏风声。”孙玠阻止道。 苏定国笑着说:“天使请放心,城外方圆数十里,皆为我汉人的地盘,荷兰人是不会出城的。就连城外乡下的税收,也是承包给汉人士绅,只不过那税额越来越高。荷兰人每年只出城两次,不是下乡收税,而是检查汉人是否私藏兵甲。” “原来如此,”孙玠说道,“难免有汉奸叛徒告密,灯笼还是不要摘了。刘大使已经约好出兵时间,苏先生暂时别串联汉人士绅。等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提前半月再去串联,这样才能尽量避免暴露军情。” “天使计划周密,草民定当遵从。”苏定国说道。 接着又说:“红毛鬼虽然禁止汉人持有兵甲,但各家士绅,都悄悄购置了一些,也能拉起几百上千的义军。” 乡下汉人,募兵上千就已经是极限。 别看方圆几十里,大部分土地都属于汉人。但真正的农民没几个,主要还是使用奴隶耕种,那些爪哇奴隶,跟汉人地主不是一条心。 820【混乱的战争序曲】 刘汉仪约定了一个开战时间,让巴城汉人提前半月串联,目的是尽量保密又留有调整空间。 事实证明,计划总是有变的。 中国海军舰队提前被发现,导致进攻时间也得提前。 潜伏在城内的细作,发现荷兰人封锁港口,不让剩余的中国商船离港,就连忙跑去乡下四处报信。 行动得提前了,否则就是荷兰人先动手。 苏定国召集几个儿子,还有三十多个同乡。只他本人有一把火绳枪,剩下的全是大刀长矛,而且都穿着布衣,连一件像样的盔甲都没有。 四百多个爪哇奴隶,也被集中在一起,苏定国用土语训话道:“中国皇帝,派了十万大军过来。荷兰人这次死定了,你们不要想着趁机作乱。一些人留在乡下,保护好我们的农庄,剩下的,全部随军运送粮草!出发,先荡平杨家!” 几十个汉人拿着武器,两百多个爪哇奴隶随军运粮。 中途遇到苏定国的弟弟苏定邦,苏定邦也带着差不多的军队。就这样不断聚兵,方向不是巴达维亚,而是同样属于汉人的杨家种植园。 现任甲必丹姓杨,是巴达维亚城墙和运河的承建商杨昆之子。 杨昆也已经六十多岁了,产业都交给儿子打理,自己在乡下的新建豪宅里养老。 “杀!” 震天的喊杀声从远处传来,义军部队完全不会打仗,远隔两里地便开始呐喊冲锋。不但给了杨家反应时间,还会把自己给累得够呛,等冲到杨宅院墙时已然气喘吁吁。 杨昆正躺在摇椅上听小曲儿,猛然被喊杀声惊得站起,慌忙喊道:“可是万丹强盗杀来了?快快聚兵守住院墙,地里的甘蔗让他们抢去!” “老太爷,不好了,是乡里的汉人!”管家连滚带爬奔入。 杨昆慌忙出去查看,搭梯子趴在围墙上,只见东边杀来两三百号人。他连忙吼道:“快逃去城里!” 这老家伙已经顾不得财产,让一个健壮奴隶,背着自己就开溜。没跑出多远,北边又来几百号人,堵住他逃往巴城的道路,把他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爪哇奴隶为了保命,扔下杨昆就跑,老家伙摔得七荤八素。 好不容易爬起来,义军已经杀到近处,杨昆只能大声质问:“都是出海讨口子的汉人,为啥你们要来杀我?” 领头的汉人地主说:“你个老不死的,当年你承包城墙和运河,压榨了乡亲多少血汗钱?好多乡亲,都是你带出海的,你把他们往死里逼!现在你儿子做了甲必丹,又给荷兰人当狗,今天把仇一并给报了!” 杨昆慌忙辩解:“修城墙是荷兰人在催工期,这两年也是荷兰人在涨税,我杨家也是没办法啊!” “杀了这狗东西!” 忽有一人大喊,其余汉民立即冲杀,把对荷兰人的怒火,都撒在杨家这些狗腿子身上。 杨昆转身便逃,没跑出几步,就被一扁担打倒,接着又挨了一锄头,还有被十多杆长矛戳成筛子。他的次子和孙辈也在挨打,甚至老妻都被打得只剩半口气,接着又被义军冲进家里抢掠一空。 义军有此“大捷”,瞬间士气高涨,昂首挺胸朝着城区杀去。 城里已经乱起来了。 数千爪哇土著居民被煽动,男女老少都拿着棍棒,疯狂冲向汉人所在的街区。还有两千爪哇仆从军,带着砍刀和弓箭,作为先头部队在冲锋。 而数千汉人居民,也有细作和商人的串联,纷纷拿起武器,还用家具和门板在街口搭建防御工事。 附近社区的阿拉伯和印度人,在懵逼的同时也惊慌失措,以为是万丹大军又要来攻城。 “拿起武器,都出来守城!”印度和阿拉伯领袖纷纷下令。 不管是哪个民族,只要长期定居巴达维亚,肯定都是亲身参与过战争的。 因为这几十年来,万丹和马打蓝军队,经常跑来围困巴达维亚。 荷兰守军的兵力不足,每次都是打防守反击。 作战流程如下:荷兰陆军防守城堡,各族居民防守城区。荷兰海军袭击敌军港口,尽量烧毁敌军的运粮站。等敌国大军粮食不足,士气陷入低迷的时候,荷兰守军才杀出去取得胜利。 其中最惊险的一次,马打蓝出动十万大军围城,被烧毁大量粮草也不撤退,反而破釜沉舟疯狂攻城。 当时,居民区的城墙被多处攻破,各族百姓撤往靠近城堡的区域。汉人和印度人最为勇猛,组成联军帮助荷兰守城,甚至展开巷战浴血拼杀。 就在荷兰城堡岌岌可危之际,军中突然爆发霍乱。大量伤亡外加瘟疫流行,马打蓝苏丹只能选择撤军,巴达维亚总算逃过一劫,不过荷兰总督也染病死亡了。 只要事先串联过,不被杀个措手不及,汉人居民就不会是待宰羔羊。 说是禁止汉人持有武器,但此时此刻,却有许多汉人拿着大刀和长矛。每条街都有汉人街长,在街长的带领下,妇女儿童都提着棍棒上阵。 双方隔着家具搭建的街垒,竟然打得有来有回,拥有弓箭的爪哇仆从军,一时半会儿根本攻不进去。 总督雷尼尔斯,站在城堡上,用千里镜观察战况,无奈吐槽:“这些爪哇士兵,真是一些废物,连中国平民都打不过。” 陆军指挥官问道:“要不要帮忙?” “开几炮吧。”雷尼尔斯说。 巴达维亚、马六甲、马尼拉、热兰遮,这些欧洲殖民城堡,主力炮台都没有对准海面,不约而同的对准汉人聚居区。 “轰轰轰!” 二十多发炮弹,坠落在汉人街区,房顶轰塌了不少,汉人没有死伤几个。但是,造成了局部混乱,胆小的汉民正在无头苍蝇般奔跑。 “轰轰轰!” 又是炮声响起,却是几里外在爆发海战。 雷尼尔斯说道:“留二百人防守城堡,剩下的都去进攻城里的中国人。” 克拉普问:“不固守城堡吗?” 雷尼尔斯说:“从热兰遮到马六甲,还有西班牙人丢失的马尼拉,全都是中国军队围城打下来的。我们距离本土,有一年多的航程。而中国本土派兵,只要一个月就能来巴达维亚,顺风顺水甚至只需要十天。战争拖得越久,就对我们越不利,最后肯定是被围到弹尽粮绝。所以,我要出城决战!” “不等海军打完?”克拉普问。 雷尼尔斯反问:“你觉得海军能够获胜?” 克拉普顿时不说话了。 荷兰在亚洲的军舰,巅峰时也只有60艘,那是一百年后的事了。这个时候的荷兰亚洲舰队,巅峰时期只有40多艘军舰,而且有一半分布在印度洋。实在要打大仗,还得临时征召商船。 随着多次跟大同海军作战,如今早就不是荷兰亚洲舰队的巅峰。 另外再说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收支情况(整个亚洲),近十年的总支出约700万两白银(年均70万两)、总收入960万两(年均96万两)。也就是说,每年的亚洲净利润为26万两白银。 年收入还没破百万,是因为贪腐愈发严重,从总督到高级职员,都在疯狂的捞银子。 而支出居高不下,一是四处打仗,军费节节攀升;二是结构臃肿,雇员数量越来越多;三是公司负债率高,需要偿还的利息多得吓人——货物卖出,银子入账,净利润还没算出来,就要先分给大股东分红,偿还债务那是接下来的事情。 历史上,第一次英荷战争爆发,以及接下来的那几年,由于战败之后荷兰疯狂造军舰,收支几乎可以互相抵消,十年总利润才59万两银子,平均每年净利润5.9万两(整个亚洲)。 更搞笑的是,从1689年到1790年,荷兰东印度公司公司每年都在亏损。 巅峰时期,年均亏损260万两白银。 公司破产的最后十年,年均亏损129万两白银。 为啥一家公司,能持续亏损一百年才倒闭? 因为亏损的是公司,而赚钱的是大股东啊。不管亏了多少,大股东都能在平账之前就分红,而公司高管也能疯狂的中饱私囊! 谁来为亏损买单? 殖民地的各族老百姓,还有公司的无数小股东,购买公司债券的荷兰人,以及贷款给公司的冤大头们。最后,全荷兰人民来接盘,因为公司“被迫”国有化了。 这就是商人治国的荷兰! 在一切以利润为先的理念下,连番大败的荷兰亚洲舰队,造舰速度可谓慢得吓人。眼下跟大同海军作战的20多艘荷兰战舰,其中一半是商船改装的,而且是那种速成船只,木料根本就没达到军舰标准。 战斗开始仅十多分钟,就有两艘荷兰战舰摇摇欲坠。 海军指挥官巴尔萨泽·伯特,果断选择突围,而且是往大同海军杀来的方向突围(这样顺风顺水)。沉没三艘战舰之后,荷兰海军成功从西北方突围出去,还留下两艘失去行动力的战舰等着被俘。 巴尔萨泽·伯特的意图,是想先突围去孟加拉湾,跟印度洋舰队汇合之后再杀回来。又或者,袭击中国港口,破坏中国的港口储粮站。 大同海军没有立即追击,而是先护送陆军登岸,顺便把带来的粮草卸下来。 城区方向。 总督留下两三百人防守城堡,陆军指挥官带着荷兰士兵,飞快朝着汉人街区杀去。 “仆从军怎么还不放火烧屋?”克拉普大怒。 却是那些爪哇土兵,舍不得把房子烧掉,一烧一大片,那样他们就没法抢劫了。 克拉普一边催促土兵烧屋,一边带兵登上城墙,想直接沿着城墙杀到汉人街区。 “快跑啊,红毛鬼来了!” 站在城墙放哨的汉人,吓得跑回来大喊。 城门被迅速打开,数千汉人蜂拥而出,朝着郊外的乡下逃去。 爪哇居民和爪哇士兵,趁机攻破街垒,撵在汉人身后追杀。追着追着,他们就不追了,而是冲进汉人的房屋里,抢走所有他们觉得值钱的东西。 只有十多个荷兰骑兵,出城顺着城墙跑,很快就追上汉人的尾巴。 巷战英勇无畏的汉人,在城外变成一盘散沙。几千人拿着各种武器,居然被十多个荷兰骑兵追赶,跑得慢被荷兰骑兵顺手砍死,转眼就被砍杀上百人之众,还有几百人被挤落到护城河里。 “当当当当!” 城堡响起钟声,这是大同军即将登陆,荷兰总督下令把军队召集起来。 城里的印度人和阿拉伯人,全程懵逼,不知所措。 荷兰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一定要杀光汉人,把汉人赶出城便是。一座城堡,外加一座城池,先防守一段时间,寻机出城打决战。 这是荷兰防守巴达维亚的惯用伎俩,先守城,海军袭击港口粮站,等敌人粮草不济了就杀出来。 821【热气球与围城】 巴达维亚城区,被老虎运河一分为二,形成东西两个长方形的半城。 运河也是汉人修建的,当时由两个汉人商贾承建。护城河可以连通运河,河水绕城而过,一直延伸过去,把城堡也保护起来。 城堡与城区是分离的,修筑在东半城的正北方,四面皆有护城河。城堡南边有几块菜地,更南边是东城的北面城墙。 城堡的四角,是四个棱堡,由四段笔直城墙相连。 大同军在正面登陆是不可能的,在西边登陆也容易被阻击。一直绕到东边三四里地,然后放下小艇,在一片海滩登岸,随即踩着农田向西南方前进。 不直接攻打城堡,而是先去占领城市。 两只热气球陆续升空,城防情况一览无余。 其中一个瞭望手,顺着绳子从热气球下来,把快速绘制的城防图递上:“将军,请过目!” 铁宏接过来一看,图纸画得歪歪扭扭,但基本信息标注得很清晰。 东半城情况如下:东城墙,共有三道城门、三座敌台,东南转角处是类似棱堡的大锐角敌台。南城墙,有一道城门、两座敌台,西南转角处也有类似棱堡的大锐角敌台。 西半城情况如下:西城墙,共有两道城门、一座敌台,西南、西北转角处有类似棱堡的大锐角敌台。南城墙,没有城门,没有敌台,有一道桥梁跨过运河与东半城相连。 城外的城堡情况如下:四座棱堡,中间三层城楼,四面皆有护城河。南边有一道桥梁,可以通往东半城。北边有一处缺口,缺口挨着棱堡,可以通往海岸。 图纸还画了几个圈,标注某处有炮台,标注某处大约有多少守军。 大同军使用热气球观测时,总督雷尼尔斯站在城堡上,也在用千里镜观察,他头疼不已道:“这是什么装置?竟然可以升到高空。我们的兵力部署,已经被中国人完全摸清了。” 陆军指挥官克拉普,则带兵在防守城市。通过千里镜,他能清晰看到,热气球上有中国人在观察。 克拉普立即调动兵力试探,然后他很快发现,热气球上的中国瞭望手,不断打出旗语展示这种调动情况。 而站在城墙上的爪哇仆从军,面对那两个神秘的热气球,竟然陆陆续续呼喊跪拜。 克拉普对传令官说:“去告诉那些爪哇土兵,天上的不是什么神灵,只是中国人的某种机器。开炮,把那两个圆球打下来!” “轰轰轰轰!” 东城墙不断响起炮声,但气球升得太高,而且距离也较远。炮弹顶多能撞运气,砸断牵引气球的绳索,而且就算砸断了也无所谓,气球只会随风飘到燃料耗尽降落。 那些爪哇士兵,见火炮无法打下热气球,更加笃定中国军队有神灵相助。 荷兰士兵沿着城墙而走,不断挥舞鞭子:“站起来,都站起来,不准再跪着,那不是中国的神灵!” 一个文职人员,从城堡里跑出,穿过护城河来到城市。 他气喘吁吁的爬上城墙,来到克拉普面前说:“总督阁下有令,征召所有平民作战。战争胜利之后,中国人留下的财物,根据战功赏赐给士兵。城外那些中国人的农庄,也任由士兵劫掠,立功巨大者还能获得土地!” 一队又一队荷兰士兵,拿着武器在城区募兵,同时惩罚那些还在偷偷抢劫财货之人。 就连印度人和阿拉伯人,也被逼着到城墙上守御。 桑杰·古塔普带着族人和伙计,负责防守一小段城墙。等荷兰士兵离开之后,这位印度富商悄悄摸去隔壁:“高尔,不要太拼命。中国人不是万丹强盗,也不是马打蓝强盗。马六甲被中国人占领,那里的印度商人,并没有遭到抢劫。如果我们抵抗太激烈,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 那个叫高尔的印度商人说:“我知道,我不会死守的。只要中国士兵从这里进攻,我会立即让出城墙。” 这就是好名声带来的红利。 以往的巴达维亚攻防战,不管是面对万丹大军,还是面对马打蓝大军,城里各个种族都会万众一心、誓死抵抗。 因为万丹和马打蓝军队,攻破城池必定大肆劫掠。 若是攻破城堡,完全占领巴达维亚,万丹和马打蓝军队也不会乱杀人。两国苏丹也是想“长远发展”的,他们会收取高昂的人头税,这种人头税是荷兰税额的好几倍。 为了不被劫掠,为了不交高额人头税,印度人和阿拉伯人,总是积极主动的帮助荷兰守城。 现在嘛,他们就没有守城积极性了。 谁还不知道马六甲发生了啥事儿?中国军队不会乱抢,人头税也比荷兰定得更低。 如果不是害怕战死,为了更低的人头税,印度人甚至都想帮着中国军队打仗。 在另一段城墙,几个阿拉伯富商,也在互相传递着消息。一旦中国军队攻城,千万不要抵抗,立即逃回自己的社区,接下来静观局势的发展。 战斗还没开始,守城方已经军心涣散。 爪哇士兵和爪哇平民,正在城墙上跪拜热气球,被荷兰士兵抽打着战战兢兢起身。而印度人和阿拉伯人,假模假样防守城墙,却做好了随时开溜的准备。 克拉普已经感觉气氛不对,对传令官说:“去总督府,请求总督给奴隶发放武器,让奴隶们全都过来防守城墙。” 为了避免奴隶逃回家乡,巴达维亚的奴隶,都是从外面运来的。 黑人奴隶数量很少,大部分都是巴厘岛这种小岛的土著。 巴厘岛其实没啥特产,荷兰人在那儿搞屠杀,纯粹就是去抓捕奴隶的。男子可以抓来当奴隶,自己用或者贩卖都行。女子抓来卖给汉人做老婆,汉人安家立业之后,才不会想着离开巴达维亚。 历史上,荷兰大举征服巴厘岛,已经是两百多年后了。巴厘岛的土著很刚,先是奋起抗击,打不赢又集体自杀,甚至王室成员集体自杀于荷兰军队面前。因为他们被荷兰欺负了近三百年,知道被俘之后下场很惨,宁愿自杀也不愿做俘虏。 一个又一个奴隶,分到简易武器,被带上城墙准备防守。 部分奴隶东张西望,随时打算投降或开溜。但也有许多奴隶,战意高昂,因为主人许诺了很多好处,比如给他们讨老婆。 城外的中国军队,没有立即攻城,而是在农田里安营立寨。 大概过了半天时间,孙玠、苏定国带着汉人地主大军前来,他们还收拢了许多溃逃到乡下的城市汉民。 “这位是此战主帅铁宏将军。”孙玠介绍道。 苏定国看着铁宏有些发愣,为何天朝大军的主帅,竟然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黑人? 孙玠低声说道:“这位是从龙功臣,在陛下起兵之前,就跟随陛下一起抢劫钞关。若非生得太黑,怕是都已经封侯了。” 苏定国不敢怠慢,连忙拱手:“草民拜见铁将军!” “不必多礼,”铁宏对张献忠、孙可望说,“这些汉人义军,一并交给二位来统率。” “好说!” 张献忠大喜,他正愁自己兵少。 张煌言是吕宋总督,邝鸿是巨港总督,他们没有朝廷命令,是不准随意离开自己辖区的,因此陆军完全交给铁宏指挥。 兵力安排如下:铁宏亲领2400大同军,张献忠统领400浪人、1000汉人义军,孙可望统领400浪人、600多汉人义军,柔佛王子统领1500柔佛兵。 正使刘汉仪、副使孙玠,到了战场不插手军事,只协调安排后勤工作,并负责安抚陆陆续续赶来的汉民。 海军舰船上的小炮,被拆了许多下来,拉到城外进行试探性炮击。 在登陆的第二天,就开始炮轰城墙。 柔佛士兵和汉人平民,以及汉人地主带来的爪哇农奴,被分派出去砍伐树木和挖土。 攻城器械需要打造,护城河也得负土填平。 就这样僵持大半个月,护城河还在填埋当中,荷兰城堡的粮食充足,但巴达维亚城里的粮食却越吃越少。 城区所需的粮食,都来自于汉人地主,每个月通过老虎运河运到城里。 汉人地主也是留了一手的,始终在乡下存着粮食,不会一次性卖到城里太多,防备荷兰人和爪哇人突然翻脸。 苏定国说道:“城区的存粮,最多还能再吃一两个月。我们不要急着进攻,填护城河也不用着急,尽量避免过多的伤亡。一两个月以后,城里的粮食就该吃完了。到时候就看荷兰人,愿不愿意把城堡里的粮食拿出来接济。如果从城堡调粮,就会消耗城堡的存粮。如果不从城堡调粮,城里的爪哇人、印度人、波斯人(阿拉伯人)就会饿肚子。” 铁宏笑着说:“那就慢慢来,先围城两个月再说。” 巴达维亚还没打起来,勃良安(万隆)和巨港已经爆发战斗。 勃良安的马打蓝贵族地主,听说巴达维亚被围,立即串联起义。他们先是杀死荷兰传教士,抢劫传教士的种植园,火烧医院和学校(都是传教场所),接着包围只有30个荷兰士兵(另有大量仆从军)的勃良安城。 这股起义风潮,迅速蔓延到海边的井里汶,接着烧到更西边的三宝垄。 三宝垄出现汉人大起义,周边的马打蓝贵族地主纷纷响应。 马打蓝傀儡苏丹,本来聚兵一万,打算来援救巴达维亚。一听说三宝垄爆发起义,吓得立即半路返回都城,然后被堵在城外进不去,却是城里的绿教领袖联合贵族造反了。 马打蓝苏丹被吓得魂飞魄散,带兵撤往东边的城市。结果东部贵族地主也在造反,各路义军开始围剿苏丹大军。 二十年前,马打蓝还能拉起十万大军,如今却已衰落成这幅模样。 马打蓝的傀儡苏丹还没死,义军当中就出现三位苏丹。三位义军苏丹,全都出身贵族地主阶层,全都说自己是马打蓝王室正统。估计他们把傀儡苏丹灭了以后,自己还要接着打几场,直到有人获得最后的胜利为止。 另外,三宝垄的汉人义军,居然也出了一个苏丹,似乎想在三宝垄建立城邦国家。当然,只对内称苏丹,对外称的是中国总督。 而巨港那边,荷兰舰队杀回来了,印度洋舰队也在,大小战舰三十余艘,试图袭击汉人的港口。 822【张献忠的计谋】 巨港的城堡很简陋,夯土而建,还在继续加固当中。 荷兰在印度东海岸,聚集了600多陆军、3000多印度土兵。就汇合南洋和印度洋舰队,浩浩荡荡的杀过来,试图出其不意的将巨港拿下。 然而,他们中途经过了马六甲海峡,中国军队怎么可能没收到消息? “轰轰轰轰!” 舰载炮不断的轰击夯土城堡,甚至朝着码头开炮,但码头却死寂一片,根本就没出现慌乱逃命的现象。 海军指挥官巴尔萨泽·伯特,立即意识到不对,下令道:“立即撤离,中国人有准备了!” 三十多艘荷兰舰船,载着援军向北而去,并没有从马六甲海峡离开。他们绕过邦加岛,去往加里曼丹岛的西南沿海,在自己的属国苏卡达纳靠岸,强令苏丹立即送来粮食和淡水补给。 荷兰舰队离开巨港仅六个小时,中国舰队就杀来,结果扑了一个空。 中国舰队立即追击,一路追到苏卡达纳。结果还是扑了个空,荷兰舰队已经离开,只知道是朝东南方向而去。 巴尔萨泽·伯特本打算到三宝垄靠岸,让从印度带来的援军,跟马打蓝国援军汇合,然后一起前去支援巴达维亚。谁知到了三宝垄,迎接他们的居然是炮击。 城头插着大同升龙旗,还有一面临时制作的绿色旗帜。 三宝垄这座城市很神奇,城内建有郑和庙,完全的中式道教风格,在供奉郑和之余又供奉妈祖。同时又有清真寺和天主教堂,不过因为这段时间起义,天主教堂已经被烧毁。而在城外的山上,还有佛教的婆罗浮屠塔,更远山区甚至有印度教的残留寺庙。 汉人已经完全占领这座城市,郑、王、马三大家族,暂时联合统治三宝垄。 很多汉人都是改过姓氏的,郑姓自称是郑和的后代,王姓自称是王景弘(郑和的副手太监)后代,马姓就不用再解释什么了。 城内一片狼藉,大量街区被烧毁,欧洲人死得一个不剩,就连少数阿拉伯人都被误杀。 郑永寿穿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皮甲,手按刀柄站在城头,怒吼道:“快快关闭城门,城外百姓,绕城躲去南边的乡下!” 巴尔萨泽·伯特一脸的郁闷,心里把马打蓝苏丹骂了无数遍。 这个傀儡苏丹,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荷兰已经帮忙镇压了叛乱,这才两年时间,叛军居然又做大了。 马打蓝的苏丹大军,想要支援巴达维亚,就必须经过三宝垄。三宝垄不拿下,马打蓝援军就别想出来,荷兰人的聚兵意图等于破产——巴尔萨泽·伯特还不知道,马打蓝已经义军四起。 “往东走!” 巴尔萨泽·伯特一声令下,荷兰舰队并不直接驶往巴达维亚,而是走了相反的方向。 荷兰舰队离去大概两个小时,中国舰队就追过来了。 使者划着小艇登陆,亮明身份,立即被郑永寿请进城。 使者问道:“荷兰人往哪边走了?” 郑永寿说:“东边。” “告辞!”使者转身便走。 郑永寿连忙说:“大人且慢,在下自立为总督,三宝垄愿意归顺天朝,还请大人帮忙传递消息。” “我晓得,你们守好城池,莫要让荷兰人破城。”使者赶时间离开。 郑永寿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总督是说给朝廷听的,他真正想做的是苏丹。城邦类型的苏丹国,在南洋为数不少,他也没打算扩张地盘,拥有三宝垄及周边村镇便可,因为汉人的生存空间只有这么大。 三宝垄的汉人,虽然信奉绿教,但属于改良过的绿教。他们依旧保留着祭祖传统,依旧坚持祭祀郑和,同时还保留着妈祖信仰。另外,还建有书院和义学,教的又是儒家那一套。甚至,还把佛教也糅杂进来,相信转世轮回那一套。 这到底该算什么宗教? 中国舰队没有继续追击,而是返回巴达维亚附近海域。不管荷兰舰队往哪里跑,都是会过去支援的,守株待兔就可以了。 却说荷兰舰队,离开三宝垄之后,直奔泗水港(苏腊巴亚)而去。 只听“泗水”这个名字,就知道肯定是有汉人的。 郑和下西洋那会儿,根据爪哇名字,音译为“苏鲁马益”。在此繁衍的汉人越来越多,觉得地名太过拗口,缩减为“泗里木”。因为港口连着一条河,汉民当中的文化人,就干脆将河流命名为泗水,将城市命名为泗水城、泗水港。 荷兰舰队航行到这里,巴尔萨泽·伯特遥望城头旗帜,瞬间再次陷入绝望当中。 爪哇地主贵族、宗教领袖和泗水汉民联手,已经攻占了此城。欧洲人和苏丹派遣的官员,被起义军屠戮一空。他们无法忍受苏丹的统治,税额实在太高了,同时还无法忍受荷兰人到处传教。 荷兰舰队只能继续往东走,很快来到巴厘岛海域。 打不下三宝垄和泗水港,还打不了巴厘岛土著? 荷兰舰队疯狂炮轰王城,荷兰陆军带着印度兵登陆,两个小时便攻占城池,苏丹带着王室和亲随仓皇逃跑。 一番烧杀抢掠,弄到些淡水和粮食,荷兰舰队从爪哇岛南海岸绕去巴达维亚。 中途要经过万丹国的海域,万丹海军不敢抵抗,任由荷兰舰队大摇大摆的过去。但荷兰援军不敢在巴达维亚附近登陆,舰队贴着海岸航行,提前几十里就让陆军上岸,一路徒步前去支援总督。 “大人,万丹强盗在乡下到处烧杀!” 巴达维亚城外,刘汉仪收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已经被中国收为藩属的万丹国,不但没有出兵帮忙,反而趁机劫掠汉人农庄。这事儿以前经常干,汉人地主为荷兰提供粮食,万丹国劫掠汉人农庄很正常,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啊。 事后还没法问责,即便中国追究起来,万丹苏丹也可以推给盗贼,说劫掠汉人农庄的不是正规军。 这仗打得乱七八糟,荷兰的属国马打蓝,正在遍地烽火打内战。而中国的属国万丹,跑来趁火打劫汉人庄园,完全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刘汉仪跟铁宏商量之后,对张献忠说:“你带人去赶走万丹强盗!” 张献忠立即带兵赶去,行军大约二十里,便看到大片农田被烧毁,还有些万丹强盗在驱赶牲畜。 “杀!” 这些万丹强盗,三五十人一群,分散在乡下各处抢东西。 由于汉人都在帮着围城,剩下的全是老弱妇孺和奴隶。他们根本不是万丹强盗的对手,只能选择逃跑,这让强盗们更加肆无忌惮,甚至都懒得分派人手去放哨。 张献忠一声令下,四百浪人拔刀冲出,哇呀呀的跑得最快。 他麾下的本地汉人义军,为了保护家园,同样疯狂冲杀,并不落后给那些浪人。 只有张献忠从台湾带来的农兵,五人一组,十人一队,始终保持着建制,不似其他义军那样乱七八糟。 打起仗来也是如此,浪人和本地汉人全凭血勇,台湾农兵则懂得互相配合。 张献忠都懒得自己动手,眼前二十多个强盗便被杀溃。他干脆又分兵三队,一队往西,一队往南,一队往东,四处追杀散开劫掠的强盗。 “英雄末路啊,爷爷我这都是跟什么杂碎打仗?”张献忠忍不住感慨。 追杀足足两天,各部归队集合,死了两个本地汉人,其余再无阵亡之人。而那些万丹强盗,则被斩杀二百余,其余扔下劫掠的财货逃跑了。 张献忠收兵赶回巴达维亚,继续跟着围城。 城内的粮食,越吃越少,再过几天就要见底。而荷兰人的城堡,却一粒米都不肯拿出来。 突然,西边燃起狼烟,哨兵发现了徒步而来的荷兰援军。 铁宏下令道:“柔佛兵继续驻守城南,大同军全部移往城西南,张献忠、孙可望带领义军去城西。记住,不要让敌人的援军进城。如果援军众多,就把他们往城西南引,我会率军堵截包抄。” 张献忠、孙可望高兴起来,总算有像样的战斗了。 总督雷尼尔斯,在看到狼烟之后,也意识到印度援军来了。他对此非常纠结,到底该继续坚守,还是配合友军出城作战。 叫来指挥官克拉普商量,克拉普说:“留三百陆军,就可以防守城堡。剩下的陆军,带着民兵出城作战。敌人的数量也不是很多,配合援军或许可以胜利。一旦战败,立即往城堡撤退。就算不出城作战,城区的粮食也不够吃了,那些爪哇人、印度人和阿拉伯人,迟早是要放弃了。不如让他们出城跟中国人战斗,对中国军队多造成一些伤亡。” “好,就这么打,我留守城堡。”雷尼尔斯立即同意。 就算外面的部队死完,他带领三百士兵防守城堡,也能守一两年直到粮食吃完。 城内城外,都在调动军队。 热气球再度升起来,观察荷兰军队的行动轨迹。 本来带兵去城西的张献忠,看到城内有动静,立即亲自跑去找铁宏:“铁将军,白天若不能打起来,今晚就可以夜袭夺城了。” 铁宏没想明白:“为什么是今晚夺城?” 张献忠解释说:“敌人的援军抵达,想的是怎么互相配合作战,且以为我们的目标是打援,肯定料不到我们晚上夜袭夺城。今晚的城墙,必定是最松懈的!” 铁宏挠挠头,好半天终于理清思路,点头说:“那就今晚夺城。” 张献忠继续说:“可以先在城西闹出声势,佯装我们在城西跟敌人援军作战。城内守军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城西了,甚至有可能出城去帮忙。这个时候,我们悄悄埋伏兵力在城东。城东是最难打的,城门、敌台、炮台最多,绝对想不到我们从那里攻城!” 铁宏心服口服道:“还是你打仗厉害,不愧是流贼头子。” 823【计划一变再变】 张献忠献计的时候,好巧不巧,荷兰人也在讨论夜间行动。 荷兰经常玩夜袭把戏,但并非糟糕的陆军,而是荷兰的精锐海军。 三十年战争期间,荷兰海军多次夜袭西班牙港口。后来的第二次英荷战争,荷兰海军故技重施,同样多次夜袭英国港口。只要夜袭成功,能烧毁商船就烧毁商船,若是港口有敌舰就赚大发了。 包括这次运送援军,荷兰舰队也是乘夜而来,隔老远就提前靠岸,卸下陆军立即开溜,中国海军很难发现其踪迹。 克拉普对雷尼尔斯说:“总督阁下,我们的陆军太糟糕,根本无法有效的夜间作战。但是,我们可以夜间行军,从城北方向悄悄出城,在天亮之前抵达预设地点。” “说完你的计划。”雷尼尔斯点头。 克拉普说道:“之前的军队调动,只是为了迷惑敌人,让敌人误判我们明天出城作战。因此,他们会把注意力放在城西,趁我们明天出城时发动突袭。而我们可以提前时间,在半夜就调遣陆军,从城北悄悄摸出去,顺着海岸一直往西。能与援军汇合最好,如果不能与援军汇合,可以埋伏在西边的树林里。” “然后呢?”雷尼尔斯不太会打仗。 克拉普解释说:“明天命令爪哇兵、印度兵和阿拉伯兵,从城西大摇大摆的出去。他们肯定会战败,而我需要的就是他们溃散。中国军队会追杀溃兵,一直追杀到城里。这个时候,我们埋伏在树林里的精锐,就趁机从中国军队的背后杀出,援军也会配合我们作战!” 雷尼尔斯说道:“如果中国军队趁机占领城市怎么办?” 克拉普笑道:“就算中国军队,趁机占领了城市,他们也无法占领城堡。而且,他们留在城外的军队,会被我们全部歼灭。到那个时候,就是换我们围城,将城里的中国军队围困到饿死。” 雷尼尔斯问道:“如果中国指挥官有防备,在夜里发现我们行军怎么办?” “立即退回城堡!”克拉普说,“我们有城防炮支援,护城河还有船只接应,肯定能够安全撤回来。另外,我们夜里可以派一支部队,从城南杀出制造动静,吸引敌军关注城南方向。我们的精锐从城北出去,趁着夜色潜伏到树林里。” …… 当天下午,双方都在佯装调兵,为夜间的行动做迷惑性准备。 荷兰人的计划,是在城南制造动静,精锐悄悄潜行去西边的树林。 张献忠的计划,是在城西制造动静,精锐悄悄潜行到东边去攻城。 最大的区别在于,荷兰陆军组织度太低,无法夜间作战,只能潜伏到明天行动。而中国军队,就是要在夜里打仗,根本不会把时间拖到明天。 子夜时分。 八百荷兰陆军开始行动,从东半城的北城门出去,穿过一片菜地,来到城堡的护城河边。又跨过桥梁进入城堡,从城堡北方的护城河缺口,悄无声息的来到海边,顺着海岸一路向西行军。 而张献忠、孙可望则率领八百浪人,早在入夜时分就行动。由于害怕被荷兰守军发现,因此朝着东南方,绕了足足好几里地,顺着海岸一路摸向城东。 “杀!” “轰轰轰轰!” 荷兰人率先在城南进行炮击,200荷兰陆军,带着1000余爪哇兵,毫无征兆的冲出南城门。 这个情况,把铁宏和张献忠都惊到了。 因为反复商讨后的最终计划,是让柔佛兵和汉人义军,在城西搞出动静吸引荷兰人。张献忠带人去城东夺城,铁宏亲率大同军,关键时候在城南配合攻城。 铁宏已经悄悄潜伏到城南护城河外几百米,只待西边的友军制造声势,没想到他面对的城墙突然开炮,而且似乎还有敌军杀出来。 一发炮弹,从铁宏头顶飞过,这黑哥们儿惊呼:“被敌人发现了,立即攻城!” “杀!” 两千大同军,在铁宏的率领下,扛着梯子和木筏,朝着南面护城河冲去。 站在城头的克拉普,同样被吓到了,连忙呼喊:“敌人在夜袭,快吹号,让城南的军队快回来!” 刘汉仪正坐镇大营,但具体指挥者,是铁宏的副将于湛。 听到城南的动静,刘汉仪慌忙去找于湛,问道:“时间还没到,铁将军怎么提前动手了?” 大同军这边,是带了怀表的。 说是怀表,其实更像是小号时钟,表盘足足有两个巴掌那么大。 按照计划,到了预定时间,城西方向的大同军炮兵先开炮,汉人义军和柔佛兵一起呐喊。城东的张献忠听到动静,立即渡过护城河攻城。而城南的铁宏,则根据战况选择如何作战。 可如今自己人没开炮,城内敌军反而先开炮了。 于湛早就聚集了剩余的大同军,他对刘汉仪说:“天使继续坐镇大营,我带人去城西佯攻。定是铁将军被敌人发现了,必须在城西搞出更大的声势,这样才能缓解城东、城南的友军压力。吹号,立即炮击!” “轰轰轰!” 潜伏在城西的炮兵,听到号声立即开炮。 苏定国率领的汉人义军,柔佛王子率领的柔佛兵,听到友军炮声立即点火把,一边点火一边发出疯狂呐喊。他们的战斗力太差,也就这点作用了。 荷兰军官马修斯,正率领精锐,沿着海岸向西边潜行。 走着走着,几发炮弹就打过来。 却是黑灯瞎火的,中国炮兵害怕误伤友军,不敢朝着城墙开炮,全部朝着大海发射。 “快撤,中国人有埋伏!” 马修斯吓得转身就跑,而且不敢往西半城跑,一路顺着海岸撤往荷兰城堡。 克拉普站在城头看得真切,城西陆续亮起上万支火把,正速度飞快的朝着护城河冲来。他瞬间“领悟”中国人的作战意图,对传令官说:“回去通知总督大人,城南的中国军队(铁宏部)只是佯攻的,城西的中国军队(汉人义军和柔佛兵)才是主攻。让总督大人坚守城堡,我这里可以守住城墙!” 说着,克拉普拔出指挥刀:“印度人和阿拉伯人,调去城东防备偷袭。爪哇兵快调来城南,防守这里的佯攻部队。荷兰士兵,跟我去城西,对付中国人的主力!” 什么情况? 张献忠听到南边和西边的动静,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啥。 这家伙打仗鬼精鬼精的,越是突发意外,他越是沉着冷静,并没有第一时间动手,而是潜伏在护城外按兵不动。 孙可望猫着身子摸过来,低声说道:“八王,不对劲啊。” “莫要做声,仔细听动静。”张献忠趴在地上,耳朵紧紧贴于地面。 听了一阵,张献忠说:“城内正在调动兵力,我们这边的城墙,好像守军更少了。可以动手!” 两个流贼头子,几十个积年老贼,八百个日本浪人,嘴巴里全部含着树枝,避免有人意外发出叫喊声。 他们悄悄把木板推下水,肩上还扛着长梯,扒着木板偷偷渡过护城河。 防守东边城墙的印度人和阿拉伯人,此刻注意力都没在这里,一个个望向西边和南边观察战况。他们没有什么心思守城,一旦发现不对劲,就立即逃回自己的社区。 城西,出城潜行的荷兰精锐,已经慌忙逃回了城堡。而汉人义军和柔佛兵,每人举着好几支火把,在黑夜里造成万人攻城的阵势,吼叫得厉害却迟迟不渡河,一直都在护城河之外瞎闹腾。 城南,居中策应的铁宏,莫名其妙变成了主攻。 这黑哥们儿的脑子不好使,唯一的优点就是敢拼命。换做正常的主将,遇到这种情况,肯定是下令撤军,今晚根本不会爆发战斗,他却带兵一股脑儿的去攻城。 铁宏带兵渡河之后,两千大同军扛着木板做挡箭牌,义无反顾的朝着南城墙冲锋。 张献忠率军刚过护城河,铁宏已经在带兵攀爬城墙了。 克拉普终于发现不对劲,嘶吼道:“西边是佯攻,南边才是主力,快跟我去支援南城墙!” 南城墙全是爪哇士兵和爪哇民兵,稀稀拉拉射箭,人挤人不知道在干嘛。 铁宏穿着一身链甲,头戴遮阳斗笠,拎着棍子亲自做先登。城墙不是很高,这货灵活得像只猴子,三两下已经爬到女墙处。 一个爪哇士兵挥刀砍来,他左手抓住梯子,右手挥舞棍棒,直接将敌人的兵器砸飞。 然后翻身冲进人堆里,横握住棍子往前冲,竟用棍子把当面几个爪哇人推得后退。 棍子两头是熟铁,中间是木头,就跟金箍棒差不多。 黑暗中一刀砍来,铁宏左手吃痛,却是尾指被斩断,无名指被砍得只剩一丝皮连着。 “啊!” 痛苦之下,铁宏一声暴喝,推翻面前的敌人,然后挥舞棍棒横扫。 连续扫击好几次,他前方一米多距离,竟然形成巨大空档,爪哇人全被吓退了。 这个时候,铁宏才有空闲时间,把只剩一丝皮的左手无名指,直接给扯落来扔向敌人。然后狞笑着往前冲,黑暗之中,看不到人形,只能看见白森森的牙齿。 身后的大同军战士,纷纷趁机登上城墙,把数倍于己的爪哇守军杀得节节后退。 城东。 张献忠和孙可望已经带着老贼和浪人,过河冲到城下搭梯子。 “这边有敌人!”一个阿拉伯富商惊呼。 “快跑!” 印度人也发现了,转身就逃离城墙,他们可不愿为荷兰人拼命。 张献忠见守军不抵抗,登城之后,立即对身边的老贼说:“去告诉孙可望,让他支援城南的友军,我去北边堵截敌人退路!” 这货在瞬息之间,就做出了最正确的决策,他要把守城的荷兰士兵全部吃掉。 克拉普从城西带兵去支援城南,跑到半路上,便听说城东失守。他也不支援了,立即下令撤退,荷兰士兵全部撤往城堡,城市和爪哇人、印度人、阿拉伯人都可以舍弃,只有荷兰士兵和城堡万万不能有失。 城市和城堡,只有一条通道相连。 当克拉普带着几百荷兰士兵奔来,打算从北城门出去,一路撤往城堡的时候,张献忠已经在那里等了好几分钟。 824【浪人林老实】 北城墙和城堡之间,有一大片菜地,那是荷兰人的自留地,平时交给来自巴厘岛的奴隶耕种。 张献忠带着数十名积年老贼,还有几百个日本浪人,呈扇形站在菜地里,静静等待着北城门开启。 只能说荷兰人活该,他们平时防备着异族,害怕汉人、爪哇人、印度人、阿拉伯人进攻城堡,于是在城市和城堡之间只留一处通道、一座桥梁。 热气球观察画出的图纸,张献忠也是看过的,当然要来堵截这必经之路。 “咿呀!” 城门缓缓打开,荷兰士兵蜂拥而出。 “杀!” 等荷兰士兵冲出城门七八十人,张献忠一声令下,呈扇形站立的士兵立即围杀上去。 这些荷兰士兵,忙不迭的冲出城门洞,黑乎乎的都没看清楚,就有无数兵器劈头盖脸怼过来。 克拉普冲得比较靠前,下意识隔开一把武士刀,随即肩膀就被刀刃重重劈开。虽然链甲挡住了刀锋,但还是让他肩膀生疼,接着又是一杆日式长枪刺来。 “快撤回城区!” 克拉普忍痛大呼,说话之间,再被一个老贼捅中腰部。 后边那些荷兰士兵,此时拥挤在门洞中,完全不知前面发生啥事,只猜到自己肯定被伏击了。他们惊慌转身,跟更后面的友军撞在一起,门洞里人挤人根本无法腾挪。 一个老贼猛撞过去,克拉普失去平衡倒地。 旁边的浪人飞扑而上,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握住刀背,压在脖子上猛割。这位荷兰陆军指挥官,抬手想要推开武士刀,但颈部动脉被割破,鲜血汩汩流出,力气也仿佛随着血液一起消逝。 跟着荷兰士兵一起撤向城堡的,还有来自巴厘岛的奴隶。 这些奴隶还没来得及进门洞,就被堵在城里无法前行。刚开始有些懵逼,随即有人转身逃跑。 一个叫博亚的巴厘岛奴隶,举起武器大喊:“巴厘国的勇士,报仇的时候到了,跟我一起杀荷兰人!” 巴厘岛,汉唐时候叫“婆黎”,宋代开始叫“麻篱”,明代则成为“婆利”。 郑和船队造访巴厘岛的时候,国王拜里米苏剌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从那时起,就不断有汉人商贾,前往巴厘岛搞海外贸易。 巴厘岛是有文字的,跟吕宋文字一样,都是印度文字的变种。 一个拥有文字的民族,耕种和纺织技术就不会太差。 巴厘岛的某些地方,至今还保存由郑和庙,并且还有少数汉人在定居。 巴厘岛奴隶的加入,战局彻底稳定。 堵在门洞里的荷兰士兵,遭到前后夹击,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许多荷兰士兵,在摔倒之后,被友军踩踏而死,转眼间就是一门洞的尸体。 …… 城南。 两千大同军陆续登城,把四千多爪哇人杀得不断后退。 关键时刻,孙可望带兵来了。 他带着几百浪人杀出,南城墙东段的爪哇人,立即遭受左右夹击。这些家伙没啥士气可言,跑得快的赶紧离开城墙,跑得慢的已经被彻底堵死,一片接一片的跪地投降。 听见喊杀声从城墙蔓延入城,城西护城河外汉人义军和柔佛兵,立即就有了攻城的勇气。 他们没有带来木筏和木板,纷纷跳入护城河,徒手游过来从城门进入。 “报仇啊!” 其中一些汉人义军,是从城里被追杀出去的。他们不但痛恨荷兰人,还痛恨无故攻击自己的爪哇人。 这些汉人义军进城之后,根本就不服从军令,成群结队的撵着爪哇人追砍。就连已经投降的爪哇人,也遭到刀枪棍棒伺候,许多爪哇人被打得浑身上下找不到好骨头。 柔佛王子更特么扯淡,带着1500柔佛兵到处抢劫,见到屋子就钻进去拿东西,转眼间就已经失去军队组织度。 抢着抢着,便抢到印度人和阿拉伯人的社区。 印度人和阿拉伯人,组织民兵联手御敌,竟把冲进街区的几百柔佛兵杀溃。 在已经稳赢的局面下,柔佛王子被砍了一刀,带伤逃到铁宏那里求救,哭嚎道:“将军,那边还有敌人,而且非常凶猛,我的军队已经溃散了,请将军快快带兵杀过去!” 铁宏这家伙还真信了,带上军队就冲锋。 冲到半路,十多个印度人和阿拉伯人,举着火把跪在街道中央,居然用汉语大喊:“我们投降,我们没有杀中国人,我们和中国人都是朋友!” 铁宏停止行军,传令道:“让他们放下兵器,全部看押起来。”这时他才想起来什么,转身大骂柔佛王子:“快去收拢你的士兵,不准再趁乱抢劫了!” 柔佛王子说道:“将军放心,抢到的战利品,将军拿大头,我们只拿小头。” 黑哥们儿气得一脚将其踹翻:“我再说一遍,你听好了。我让你收兵,不准再抢劫,不是让你分钱!” “轰轰轰!” 突然传来炮声,一发炮弹砸来,砸坏铁宏十多米外的屋顶。 却是荷兰总督发现城市被攻破,荷兰士兵迟迟不回来,下令朝着城区胡乱开炮。 城西,护城河外。 副将于湛率领数百大同军,一直守在那里不动,因为更西边有一片森林,荷兰援军就在森林里面。 援军指挥官叫迪尔克,统率着600荷兰陆军,另有3000多印度土兵。这些印度兵,并非来自莫卧儿帝国,而是来自印度南方的小邦国,并且清一色全部出身贱民阶层。 “长官,巴达维亚打起来了,我们不过去救援吗?”副官问道。 迪尔克没好气的说:“我们只有600人,剩下那些印度兵,白天打仗都没士气,夜里打仗还不直接溃散?巴达维亚那边战况不明,现在不能救援,否则中途很容易被埋伏。放心吧,巴达维亚的城堡和城市都非常坚固,一个夜晚是不可能被攻破的。我们耐心等到白天,再配合着城里的友军作战。” 巴达维亚方向,渐渐安静下来,炮声已经完全停止了。 迪尔克顿时放心下来,对士兵们说:“敌人已经被击退,友军守住了城墙,大家一起等待天亮吧。” 城堡里,荷兰守军只剩八百多。 总督雷尼尔斯忧心不已,对副官说道:“城里的荷兰士兵,应该已经阵亡了。撤进城堡的平民,还有文职人员,全都拿起武器坚守吧。希望敌人攻城伤亡很大,我们配合援军还能继续作战。” 此时此刻,张献忠却在对铁宏说:“铁将军,兵贵神速,给我一千士卒,立即奔袭西面的荷兰援军!” 铁宏已经对张献忠心服口服,立即说道:“好,给你一千人。” 张献忠麾下的老贼,还有那些浪人,入夜之后饶了好几里地,子夜时分又一直作战,早就累得气喘吁吁了。 可张献忠根本不做休整,带着几十个老贼、几百个浪人、一千大同军,便从城西出去突袭荷兰援军。中途跟副将于湛碰上,于湛也带着几百大同军出发,临时指挥权自然由于湛接管。 刚开始走得很慢,毕竟大家都累了,相当于散步休息。 渐渐恢复一些体力,张献忠便对于湛说:“于将军,我们有力气了。” 于湛点头道:“加速行军。” 赶到树林的时候,已经快到天亮了,速度再次慢下来,士卒们轻手轻脚的小心前进。 张献忠和孙可望麾下的老贼,在台湾钻惯了林子,负责在前方探路。 “叮当当当!” 在树林里前进二十多分钟,一个探路的老贼,抬脚踢到一条细绳,树上立即有铃铛响起来。 正在树上打瞌睡的荷兰哨兵,瞬间被铃铛惊醒,掏出哨子便猛吹。 “杀!” 于湛正要下令,张献忠已经吼起来。 大同军、浪人、老贼们加快脚步,朝着未知的前方冲锋。 “敌袭,敌袭,快起来作战!” 荷兰指挥官迪尔克大喊。 六百荷兰士兵“快速”行动,但陆军素质摆在那里,速度根本就快不起来。你不能对一帮拿着微薄军饷、出身酒鬼流浪汉的士兵要求太高,更何况,他们白天一直在行军,夜里又被炮声惊醒,这好不容易才睡一会儿呢。 荷兰士兵在那龟速集结,印度兵的表现就更不忍卒睹。 三千多出身贱民的印度兵,稀里糊涂在梦中惊醒,一听说敌人杀来了,第一反应不是作战,而是扔下兵器撒丫子跑路。 爱谁谁,他们就是单纯领工资的,白天打顺风仗还很英勇,夜里遇到突袭不要逃得太快。 荷兰援军的营寨,只有简单的木篱笆。 面对黑暗中的喊杀声,荷兰士兵慌忙开枪。朝着声音的方位开枪,敌人到底在哪儿,敌人距离有多远,他们完全不知道。 一顿枪响,只有几个倒霉蛋被击中。 而荷兰士兵放枪之后,黑灯瞎火的,根本就没法填弹,只能拿起冷兵器后撤。 勘次郎举着一杆日式长枪,前方的木篱笆,已经被大同军推倒。他举枪跳过去,热血沸腾冲杀着,同样是看不清敌人,只循着敌人的叫声追击。 勘次郎的爷爷,以前只是个浪人,战国时代成了福井藩的武士。 随着战国时代结束,各藩都对武士大裁员,他这一家子就政策性失业了。 前几年爆发庆安事件,一群失业的倒霉武士,妄图刺杀刚刚继位的德川家纲。刺杀失败就不说了,随之而来的便是大清洗,幕府和藩主们到处抓捕浪人,勘次郎只能坐小船逃去琉球。 辗转到了吕宋,给汉人地主看家护院,又稀里糊涂来到巴达维亚作战。 勘次郎之前捅死了一个荷兰士兵,这时愈发战意高昂。因为吕宋总督承诺,只要作战胜利,回到吕宋就分配土著老婆,立下大功还能分得几亩土地。 黑暗中也不知追了多久,天色已经蒙蒙亮。 勘次郎发现自己身边没人了,他已经脱离了大部队。不过更前方,还有个敌人在逃,冲上去砍了脑袋便是战功! 指挥官迪尔克气喘吁吁,实在是跑不动了,拔出指挥刀转身打算接战。 勘次郎却越跑越有劲,自从应征入伍之后,每天都能吃饱,如今战功在眼前,他觉得浑身都是力气。 一个荷兰人,一个日本人,缓缓接近。 迪尔克手里的指挥刀,刀身长度不足一米。 勘次郎手里的日式长枪,却特娘的足足有两米。 而且,迪尔克在梦中惊醒,根本没穿盔甲,而勘次郎身上穿着皮甲。 迪尔克挥刀劈砍,勘次郎使出枪术“一挽”,长枪搅动干扰。接着,勘次郎又来一招“引落”,紧接着必杀技“逆折入”。 枪尖狠狠刺入迪尔克的腹部,拔,戳,拔,戳……腹部很快被捅成筛子。 割下迪尔克的首级,捡起迪尔克的指挥刀,勘次郎咧嘴直笑。他立功了,回到吕宋不但有土著老婆,肯定还能获赐好几亩土地。 对了,勘次郎现在不叫勘次郎,中国皇帝下令浪人必须改名。 他跟着雇佣自己的地主姓林,地主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林老实…… 825【一人俘虏数百】 “呜呜呜~~~~”

勘次郎,或者说林老实,循着军号声慢慢返回。

那些吹号的士卒,腮帮子都已经发酸了。好几个司号手,站在不同的地方吹号,害怕士兵追得太远听不到。

走着走着,林老实突然听到脚步声。他转身一看,竟有数百敌人走来,吓得连忙扔掉首级,拎起长枪躲在一颗大树后边。

“走快点!”

却是有人在用汉话呵斥,而且口音特别熟悉,明显带有闽南方言的味道,吕宋那边的主流语言就是这种。

林老实连忙跳出来,喊道:“可是大同军的军爷?”

“正是,我抓了几个俘虏,兄弟快过来帮忙押送!”对面回答说。

林老实跑过去查看,整个人都给看傻了。

足足两三百个俘虏,平均每四五个人,用一杆长枪串起来。当然,不是烤肉串那样串,而是用腰带绑在长枪上。估计是长枪不够用,有些俘虏直接用腰带互相绑手,套成死结那是解都解不开。

而押送这些俘虏的,居然仅有一个大同军士兵。

一人押送两三百人就算了,还一路敲打催促。哪个俘虏走得慢,就会挨上一棍子。

林老实的汉语水平,还停留在日常交流阶段。他找不到什么词汇来表达心情,愣了半晌赞叹道:“军爷真是……勇勐!”

那士兵却喊道:“别愣着了,快点过来帮忙,老子吓得都不敢停下来撒尿。”

林老实赶忙奔跑过去,那士兵立即解开裤带,对着树丛畅快淋漓的放水。

而眼前的俘虏也很听话,自动停下等候,脸上都带着讨好笑容。

林老实问道:“军爷怎么称呼?”

那士兵打了个哆嗦,抖着鸟说:“万钧,叫我万老三便是。你呢?听口音不像汉人。”

林老实点头哈腰说:“小人的汉名叫林老实,以前叫勘次郎。军爷一个人怎么抓了两三百?”

万钧笑道:“他娘的,昨晚黑乎乎的在林子里跑,半路撞树差点晕过去。也不晓得是哪个方向,稀里湖涂出了林子,跑着跑着就到海边了。我琢磨着怎么回去,在海边上走了一阵,天也亮起来,忽就看到海滩上躺了一地。”

“就……就抓住了?”林老实横竖想不明白。

“老子又不傻,哪会一人去抓几百个?”万钧回忆起当时的场面,乐得合不拢嘴,“我朝林子的方向冲了一阵,背靠林子大喊:‘快来杀敌!’其实这些俘虏,根本就听不懂,老子喊了也是白喊。我算是长见识了,一嗓子喊出去,就把两三百人吓得跪地求饶。我假装林子里有兵,让他们解裤腰带,自己把自己绑起来。这些人听不懂,我还得教他们绑。幸好他们很老实,乖乖把自己绑好,让他们去哪儿就去哪儿。”

林老实瞬间沉默了,还能这样打仗的?

只能说印度兵太牛逼了!

根据资料显示,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陆军,荷兰籍只占16%,而德意志穷鬼占到75%,大部分都是流浪汉、乞丐、酒鬼、贫民、罪犯。

入伍时,发一杆火绳枪、一把军刀、一顶头盔。甲胃完全没有,想穿皮甲,自己到战场上扒去。

每天的伙食是稀粥,想要加餐也行,自己掏钱买去。

他们甚至无法列阵作战,正面硬钢的时候,连郑成功的部队都打不过。

当时的指挥官叫拔鬼仔(汤玛士·佩德尔上尉),从小兵一路升为台湾最高军职,代表军方担任大员评议会的议员。这货率领500荷兰陆军,跟郑成功的500火枪手对射,打半天互相之间没啥损伤。然后,郑成功派500藤牌手,迂回到后方一冲,荷兰士兵就溃散了,拔鬼仔上尉也当场阵亡。

欧洲士兵的待遇,都只能吃稀粥,仆从军还能吃啥?

荷兰在印度招募仆从军的时候,就连首陀罗都招不到几个。无奈之下,只能临时拉贱民入伍,慌慌张张运到爪哇岛来救援。

这些贱民,在海上折腾一个多月,又在陆地行军几十里,昨晚还一整宿没睡好觉。又累又困不说,还特么饿得慌,荷兰人不给吃饱饭啊。黎明时分逃到海滩,眼见摆脱了追击,这两三百印度兵直接躺平,先美美睡上一觉再说。

万钧一个人在那儿瞎喊,印度兵完全听不懂,但不妨碍他们利索投降。

人生地不熟的,投降了也好,至少还能在俘虏营混口饭吃。

见万钧要绑他们,印度兵高兴坏了。绑起来好啊,绑了就证明不会杀俘,今天的伙食总算有着落了。

因此,当时的场面非常欢乐。

万钧一个人站在旁边,精神紧张,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两三百个印度俘虏,却兴高采烈,互相帮忙绑绳子,都急着赶快去俘虏营吃饭。

“呜呜呜~~~~”

军号声还在远方响个不停,万钧和林老实,押着两三百俘虏,渐渐朝着大部队靠拢。

离得最近的部队,由孙可望统领,已经聚集了四百多人。

“敌袭,敌袭!”

“吁!”

蹲在树上的哨兵,疯狂吹着铜哨,孙可望闻讯大喝:“列阵御敌!”

吹着吹着,铜哨声停止,哨兵笑嘻嘻过来报信:“不是敌人,是俘虏押回来了。”

孙可望上前查看情况,顿时也变得沉默。

仔细清点,这股俘虏共有286人。路上押送时听话,见了大部队更听话,全部非常自觉的跪下,脸上带着讨好微笑,眼珠子乱转寻找食物。

直到下午时间,各部在树林外集合。

“将军,还有十多人没回来,可能是追得太远迷路了。”军法官报告说。

于湛说道:“留三十人,继续往西边更远吹号,务必要把兄弟们都带回去。其余将士,跟我回巴达维亚吃饭!”

夜间奔袭树林,阵亡2个大同军、3个浪人,还有20多人负伤。5个阵亡者,都是被荷兰士兵胡乱放枪打死的,而负伤者大部分是黑暗中追击摔倒所致。

总共斩杀敌军500余,俘虏荷兰兵65人,俘虏印度兵923人。

……

巴达维亚。

双方依靠城堡和城市对峙,不再开炮,也不再放枪,战事似乎完全停止了。

副使孙玠私下找到刘汉仪:“大使,该劝降了。拿下巴达维亚便好,不能全歼城堡里的敌军。否则的话,你我乌纱帽不保!”

“为何?”刘汉仪没想明白。

孙玠解释道:“荷兰人在印度的兵力,派了这许多来救援,估计已经被张献忠带兵歼灭了。若是再杀光城堡里的荷兰精锐,荷兰人还怎么在印度立足?特别是荷兰舰队,更不能打得他们太狠。南方数省的货物,很多都要出海,靠荷兰人卖去欧洲。如果荷兰在印度站不稳,江浙、闽粤海商就得急,那里的官员也得急。损失的可不只是商贾,还有许多做工养家的百姓。”

刘汉仪摇头说:“没了荷兰人,还有英国、法国和葡萄牙人。”

“英国、法国和葡萄牙的商船,加起来都不如荷兰那么多,”孙玠说道,“荷兰人必须打,但不能打得太狠。需要一点一点的削弱,一点一点的吞食。要留足够的时间,给各国商贾造更多的船只买货。若是用力过勐,国内的货物就要大量滞销!到时候,江浙闽粤的地方官,怕要集体弹劾咱们擅启边衅。”

刘汉仪反复思考,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这个事情我还没想过。派人劝降吧,只要荷兰人投降,就保证不杀他们,还派船把他们运走。”

“我去劝降。”孙玠主动请缨。

总督雷尼尔斯正在巡视炮台,突然得到消息,说是中国人派来了谈判使者。

他来到棱堡往外看,中国谈判使只有四人。

孙玠站前面,身边是翻译官,身后是两个士兵。

雷尼尔斯拿起千里镜观察,顿时感到绝望。那两个中国士兵,手里都拎着脑袋,一颗脑袋来自巴达维亚陆军指挥官,一颗脑袋来自援军指挥官。

不会再有援兵了,只剩一座孤零零的城堡。

竹筐悬下,孙玠被吊上城墙。

雷尼尔斯怒斥道:“你们为什么要撕毁两国的停战条约?”

孙玠微笑道:“擅自攻击中国的属国,面对中国使者的交涉,荷兰完全没有撤出喃吧哇的样子。撕毁条约的是你们,中国出兵没有任何错误。”

雷尼尔斯说:“既然是因为喃吧哇,我们同意交还,请中国军队立即撤离。”

孙玠面对这种蛮不讲理的家伙,压住怒火没有发作,表情平静道:“阁下如果不想谈判,我可以立即离开,把一切都交给士兵。”

雷尼尔斯语塞,随即色厉内荏道:“那好,我就看看你们还想谈什么!”

孙玠露出不屑的笑容:“我不是跟你谈判,而是跟巴达维亚评议会谈判。把所有的议员,或者议员代表,全部叫到一起慢慢谈。”

雷尼尔斯说:“我是总督,我可以全权谈判。”

“不,你不行,”孙玠重新做到箩筐里,让荷兰士兵把自己放到城外,对雷尼尔斯说,“你什么时候愿意让议会谈判,就什么时候朝着海面放炮三响。”

总督谈判肯定很强硬,议员集体出席,必然疯狂妥协退让。

因为这属于“城下之盟”,议员们是惜命的。最大的黑锅让总督来背,议员们只想离开这破地方,否则就将是弹尽粮绝被饿死的下场。

海军都督府里,有投靠过来的荷兰东印度公司高级职员。

孙玠离京之前,专门去海军都督府请教过,知道该怎么跟荷兰人谈判!

826【决心死战的荷兰总督】 总督府,评议会。 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正抽着雪茄发言: “二十九年前,我受聘为公司工作,担任公司的下级商务员。” “二十七年前,我担任上席商务员,兼巴达维亚法官,专门负责中国人的案件。” “二十六年前,我担任巴达维亚市参议会主席。” “二十四年前,我调任大员(台湾)长官。用三年时间,让大员商馆扭亏为盈。” “二十年前,我率领舰队扫荡海盗,被郑芝龙击败于料罗湾。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跟中国人打交道,必须时刻小心翼翼。” “从十八年前开始,我亲自带兵,先后征服了麻豆社、新港社、萧垄社、大目降、小琉球……二十八个部落宣誓效忠公司。” “我亲手绘制了热兰遮城堡的图纸,并争取到建设热兰遮城的经费。热兰遮城堡即将建成的时候,我突然就被调走了。我留下一个诸多部落臣服、每年都能获利、拥有坚固堡垒的大员殖民地,我却在关键时候被调走了!而现在,我一手打造的大员,变成了中国人的台湾!” 小老头名叫汉斯·普特曼斯,屠杀台湾原住民的刽子手,同时又是一手打造台湾殖民地的强人。 当年的料罗湾海战,也是这家伙亲自率领舰队。 比普特曼斯资格更老的,要么回国,要么去世。他此刻在评议会拍桌子,还真没人敢说啥,就连总督都保持沉默。 普特曼斯继续说道:“我调回荷兰的时候,职务是东印度舰队总司令。一个虚职,没有任何实权,因为我回国就卸任了。我成了某些股东争权的牺牲品,我在荷兰过得很不愉快。马六甲丢失,我又被公司聘回,我五十岁了还被派来巴达维亚。公司让我约束总督,防止总督激怒中国人。可总督在做什么?竟然去攻打中国的藩属国!” 雷尼尔斯终于开口:“攻打喃吧哇,是评议会投票通过的。” “我投的是反对票!”普特曼斯怒吼,“你们这些家伙,认为我已经老了,什么事情都不听从我的建议!我当时阻止有用吗?我能做的,只是投一张反对票!” 雷尼尔斯自知理亏,转移话题道:“先生,我们现在该做的,不是在会议室里争吵,而是商量如何跟中国人谈判。” 普特曼斯按熄雪茄,指着总督的鼻子说:“当年我们来到远东,做什么事情都小心翼翼。你们这些年轻人,认为公司实力壮大了,竟然连中国都敢随意招惹。十七年前,公司劫掠了一艘中国商船,中国商人给我写信。我是怎么做的?我立即赔偿损失!因为我知道,面对土著可以随便屠杀,面对中国人却必须给予尊重!” 这老家伙越说越生气:“你们知道,公司在远东是怎么展开贸易的吗?当时的大明国禁止海贸,公司只能不断的贿赂官员,无比艰难的获取一张又一张许可证。我们刚占领大员(台湾)的时候,中国商人根本不来做生意。我们需要去绑架中国商船,不抢他们的货物,只是逼着他们来卖货!而你们呢,现在大明国换成了大同国,敞开了港口与公司做生意。你们应该做得更好才对,但公司的利润却逐年递减!” 普特曼斯的发言大致属实,他治理台南的时候,由于各种原因,中国商人确实不去做生意。 这厮先是禁止荷兰舰船抢劫中国船只,随即又绑架中国船只到台湾贸易。一来二去,中国海商发现,自己的船被绑架了,居然也没有损失,很快就对台南的荷兰人信赖有加。就这样,台南贸易快速繁荣,三年时间就扭亏为盈。 普特曼斯撒了个小谎,十七年前中国船只被劫掠,他收到中国商人的告状信之后,并没有予以赔偿,而是亲自回信说这是个误会。 确实是误会,一艘荷兰商船,违令把中国商船抢了,普特曼斯严厉惩罚了那些人,顺手把抢来的货物中饱私囊。 私吞脏货这种事不能说,普特曼斯必须表现得伟光正,他继续拍桌子道:“大同中国,比大明中国更强大。你们只知道贸易更好做了,却一直都不正视中国的实力,就连马六甲丢了还没清醒。现在,城堡里只剩800士兵,从印度来的援军已经覆灭了。我们不可能再有援军,城堡守不住的,必须投降!投降的条件,就是让中国舰队远离港口,让我们的舰队把我们接走。东印度公司的远东总部,今后只能设在印度!” 雷尼尔斯问:“香料群岛不要了?一旦远东总部搬到印度,就很难控制香料群岛。丢失巴达维亚,丢失香料群岛,回国之后我会死得很惨!” “那是你的事!” 普特曼斯说道:“以前来到远东的船只,主要货物是印度棉布。现在中国棉布便宜,我们只能运鸦片过来,否则几乎就是空船。鸦片市场就那么大,其他货物经常滞销,我们的成本不断增高。就算继续守住巴达维亚,利润也会越来越低。更何况,中国人都打到巴达维亚了,香料群岛能够守住吗?投票吧!” 投票结果5:2,评议会决定投降。 总干事乔纳斯,跟总督雷尼尔斯是一伙的。他见局势失控,对雷尼尔斯说:“投票作废,下令抓人吧。” 评议会瞬间变成鸿门宴,雷尼尔斯打开房门,对外面说:“抓人!” 一群总督的亲信冲入会议室,直接把议员们强行带走。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远东总部,早就尾大不掉了。 首先,总督不能绕开议会做事,但这个规定形同废纸。特别是总督跟总干事联手(二号人物)时,可以任意拿捏议员,把议员们的投票当成狗屁。 其次,远东评议会,必须听命于荷兰总部的十七人会议。但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远东评议会经常无视总部命令,并且写信回荷兰解释原因。一来一回,信件往返需要两三年,而信里故意写大段废话,还没扯完皮,事情都已经结束了。 总督恼羞成怒抓捕议员,这事儿在历史上也发生过,不过得等到几十年以后了。 当时,巴达维亚的华人发动起义。总督召开评议会,商讨该怎么解决,一派认为武力镇压,一派建议安抚为主,并且应该善待华人。 议会投票毫无结果,总督和总干事各执一词。 愤怒之下,总督下令把总干事抓了,顺手把议员全部抓了,囚禁之后打算送回荷兰。就在这时,局势翻转,荷兰总部发来新的任命,总干事被提拔为总督,勒令总督赶紧卸任滚蛋。 “你在干什么?你要造反独立吗?”普特曼斯被拖出去时,抓住门框怒吼。 雷尼尔斯鄙夷道:“你们这些平民懂什么?” 普特曼斯瞬间不说话了,平民出身的他确实不懂,为啥贵族派系之争,连公司的利益都不顾了。 现在还算好的,再过几十年,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派系斗争,已经到了非黑即白的党争程度。一旦总督和总干事出自同一派系,就会联手起来为自己的集团谋利,甚至因此损害整个公司的利益。 雷尼尔斯不能投降,一旦投降,他要负全责,他背后的派系也将被弹劾,继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失去话语权。他必须坚守城堡,就算是死,也要守到最后一刻。 从小职员一路升为总督的故事,早就已经不存在了,那种情况只在开拓时期出现。 如今的巴达维亚总督,清一色全是荷兰贵族,都是从荷兰本土空降过来的。他们的一切行为,都以自己的家族和派系为出发点。 “全体士兵,军饷翻倍,伙食翻倍!全体职员和平民,必须拿起武器,就算是女人也要作战!”雷尼尔斯不怕死,他为了家族必须去死,连带把城堡里的人也拉着去死。 作家纽霍夫在日记中写道:“总督疯了,总干事也疯了,他们逮捕了议员和议员代表。他们联手在巴达维亚搞独裁,这违反了公司的规定,是绝对不被允许的。文职人员们,早已经人心惶惶,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总督赴任的时候,从荷兰带来了亲信,包括一个小队的士兵。这些疯子,只听总督的话,想带着大家一起去死。我们,似乎应该做点什么,中国人对待投降者是很仁慈的,我在马六甲投降就没遭受虐待……” 荷兰士兵,被派去防守四个棱堡。 文职人员,协助后勤工作。 荷兰平民,被分派到城堡的各段城墙。 总督还处死了一个睡觉的哨兵,这让众人噤若寒蝉,生怕自己也莫名其妙死掉。 荷兰人打起精神守城,似乎防守更加严密了。 但私底下却议论纷纷,一是不想死在这里,二是对总督的独裁感到恐惧。 “你想死吗?”纽霍夫找到一个职员。 职员摇摇头:“当然不想。” 纽霍夫说道:“我们都是平民,出海是为了谋生。现在贵族要带着我们一起死,你愿不愿意反抗?” 职员问道:“怎么反抗?” 纽霍夫说道:“告诉我,你最信任的是谁,这个人也必须不想死。” 827【围城舞会】 作家约翰·纽霍夫,绝非出身底层贫民,因为他擅长读写和绘画。 而且,最初是以预备役军官的身份,前往荷兰西印度公司的殖民地巴西。 但要说他家里有多富裕,那也纯属扯淡。这货还当过水手,属于最苦最累最危险的职业,稍微有点背景也不会去洗甲板啊。 “先生,维特森夫人,邀请您今晚参加舞会。”一个奴仆跑来递请柬。 舞会? 城堡被团团包围,居然还有人召开舞会。 纽霍夫双手捧过请柬:“请告诉夫人,我会准时参加的。” 别人召开舞会,纽霍夫肯定嗤之以鼻。 但维特森夫人的舞会,纽霍夫必须参加。因为他的恩公就姓维特森,要不是有恩人提携,他如今估计还在美洲瞎混呢。 这位维特森夫人的丈夫,正是恩公的侄子,也是被抓捕的议员之一! 夜幕渐渐降临,诸多士兵和平民,还在值夜防备中国人偷袭。 而城堡的某处大厅,却燃起两百多根蜡烛。一些蜡烛摆放于墙壁烛台上,一些蜡烛摆放于大吊灯上,还有一些蜡烛摆放在桌面上。 室内灯火通明,不断有美食美酒端来。 浓妆艳抹的维特森夫人,正举着酒杯全场游走,很快来到纽霍夫面前:“很高兴你能来,纽霍夫先生。” “能收到夫人的邀请,荣幸之至!”纽霍夫弯腰去吻这贵妇的手背。 陆陆续续有宾客到场,都是公司高层职员和市政官员,以及他们的妻女(皆为情妇、私生女)和女婿。 舞会上的女人,不论老幼,全是混血。 那位维特森夫人也是混血,她的父亲是前前前前前任总督。她的母亲来自日本(葡日混血),作为天主教徒被抓捕,顺手卖给荷兰人送到巴达维亚,成了总督的情妇兼女仆之一。 早期的巴达维亚,女人奇缺。 汉人只能跟爪哇土著结婚,后来渐渐有了汉族女子。只要是汉女,即便长得歪瓜裂枣,也会遭到汉人男子的疯抢。 汉女稀缺到什么程度? 根据巴达维亚的官方记载,汉女动辄便跟丈夫翻脸。有时只吵了几句就闹离婚,根本不愁离婚了能否再嫁,家境越好的汉女越是如此。 离婚案最主要的原因,是妻子发现丈夫养小妾,这种婚外情完全不能忍受。其次是婆媳关系不睦,汉女受了婆婆的气,也闹着要跟丈夫分手。 甚至有汉女的父母,因为看不惯女婿窝囊,就逼着女儿离婚再嫁。 为了遏制这种现象,荷兰人和汉人联手颁布相关法令:第一,汉人结婚,需要交纳结婚税;第二,结婚需要审查,包括寡妇再嫁也得审查;第三,要有结婚许可证和离婚许可证;第四,一旦违法结婚,必定驱逐出境。 而荷兰人,同样也缺女人。 最初是从欧洲运女人过来,但有两个问题,一是长途运输的成本太高,二是运来的基本都是妓女。这些欧洲妓女,很多都有花柳病,遭到荷兰人的嫌弃,还给妓女取外号叫“烂梨子”。 恰巧,日本幕府跟葡萄牙闹翻,并且大肆抓捕杀害日本天主教徒。 荷兰人趁机出手购买,那些日葡混血女子,成为公司高层的抢手货。普通的日本女子,则分配给中低层的公司职员。 公司高层的私生后代,男孩送回荷兰学习,女孩留在巴达维亚。这些女孩,会嫁给新来的公司职员,老丈人把女婿当心腹培养,通过婚姻培植亲信势力,几十年下来就盘根错节了。 眼前这位维特森夫人,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她的前总督父亲虽然回国了,但丈夫却是巴达维亚市政议会主席、兼公司东印度评议会议员。而且,丈夫非常听她的话,因为父亲坐镇荷兰,她自己在巴达维亚也有生意,她赚到的钱远远多于丈夫。 “哐!” 大门猛地被撞开。 总督雷尼尔斯带兵进入,喝令道:“根据战时法令,蜡烛、粮食、酒类……属于战争物资,全部临时充公!” “住手!” 维特森夫人也吼叫起来:“这些是我带进城堡的,这些都是我的私人财产!” 雷尼尔斯一脸愤怒:“维特森夫人,我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才允许你带着奴仆到城堡避难。现在城堡被围困了,士兵还在守城,你居然举办舞会,你到底想做什么?” “立即释放我的丈夫!”维特森夫人说。 雷尼尔斯说道:“等战争结束,我会释放他的。不过,我会派船送他回荷兰,到时候你们的夫妻关系也结束了。我提醒夫人,尽早换一个丈夫吧。” 这个时候的荷兰人,一旦卸任回国,基本都是扔下妻女不管。他们的妻子,会变成有钱“寡妇”,勾搭那些年轻且有潜力的新职员。而年轻的新职员,也乐意“迎娶”寡妇,瞬间就能少奋斗二十年。 一个富裕的混血女子,有好几任丈夫再正常不过。 公司高层乐不思蜀,退休之后也不愿回国,那种情况还得再等几十年才会出现。 维特森夫人转身看向宾客:“总督已经疯了,他为了家族不能投降。但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城堡里的粮食,还能吃一年多,到时候大家都一起饿死吗?以前巴达维亚也被围困,不管是万丹军队,还是马打蓝军队,围城几个月就自己撤军。可现在是中国军队,中国人包围马尼拉、包围热兰遮、包围马六甲,什么时候撤过军?中国人是最富裕的,他们有吃不完的粮食,只要他们愿意,中国军队可以围城十年……” “抓起来!” 雷尼尔斯不想再听,立即下令士兵行动,分分钟就把维特森夫人带走。 接下来,是拔掉宴会蜡烛,收缴宴会酒食。还把这些酒食,赏赐给守城的士兵,稍微提振了一下军队士气。 那些受邀的宾客,全程默不作声,生怕自己也被抓起来。 翌日,雷尼尔斯召集军队训话,恐吓士兵说:“你们知道投降的下场吗?热兰遮的荷兰士兵,投降之后全被杀了。中国人喜欢砍头,如果我们投降,脑袋全都要被砍下来!” 这话半真半假,热兰遮城的荷兰人,确实全被砍头了。那是因为他们顽抗到底,导致大同军围城九个多月,浪费了太多粮草,还有许多士兵生病。 而这里的荷兰士兵,有少数是从马六甲来的,他们知道投降了能够保命。 “中国军队不会杀俘虏,如果一直守城不投降,我们才会被砍掉脑袋。” “我就是从马六甲来的,我以前投降过,中国军队真不会杀人。” “总督太坏了,他想拉着我们一起去死。” “……” 雷尼尔斯恩威并施,认为自己已经掌控军队,但士兵私底下的议论他毫不知情。 公司高层、中层职员,也在悄悄串联。 特别是维特森夫人被捕之后,这种串联更加频繁。公司不是自己的,为啥要牺牲性命?早早投降不好吗? “法官阁下,文职人员都愿意投降,”纽霍夫找到巴达维亚市法官席登思,“我还联系到一些士兵,都是从马六甲过来的,他们相信投降就能活命。” 席登思说:“约好时间,我们一起暴动。总督违反了公司的规定,擅自抓捕评议会议员,我们驱逐总督是合情合理的,就算闹到十七人会议我们也不理亏。” …… 总督府,办公室。 总干事乔纳斯问道:“你觉得中国人会撤军吗?” 雷尼尔斯说:“只能试试看。中国这次出兵速度太快,估计跟上次攻打马六甲一样,根本就没有获得中国皇帝的授意。他们的粮食应该不多,全靠本地的中国种植园主提供。雨季就快来了,如果有飓风过境,那些种植园就会歉收。又或者明年有其他灾害,都能迫使中国人撤军,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放弃的。” “是啊,不到最后一刻,坚决不能够放弃。”乔纳斯感慨道。 雷尼尔斯能做空降总督,私底下是花了钱的。他砸钱搞到总督的位子,悄悄捞了好几年,贪污的赃款全在这里,只等卸任回国时一起带走。 一旦现在投降,啥都没有了。 别扯什么为了家族利益,他更多是为了自己,就算搏命也要保住贪来的银子。 乔纳斯就更有意思,他留在荷兰的妻儿,写信来说买了战争债券。家里的积蓄,全都购买英国债券,盼着英国人能打胜仗。 你没听错,英荷爆发战争之前,荷兰不仅卖战舰给英国,英国还能在荷兰弄来战争贷款。这些都不说了,两国战争期间,英国直接在荷兰发行战争债券,买英国战争债券的荷兰人不在少数。 乔纳斯收到家里来信,整个人都懵逼了。 他坚信英国必败,妻儿买的债券肯定打水漂! 因此他不能投降,必须撑到中国撤军,然后把贪污的银子带回国,否则他连回国养老的钱都没了。 “砰砰砰!” 外面传来零星枪声,很快枪声越来越密集。 雷尼尔斯惊立而起:“是总督府外在开枪,有人叛变了!” 828【几何问题】 (昨天这一章被卡审核,违规的红色部分全删了,申请解禁的时候,又出现几大段违规内容。想要再申请解禁,必须等到两天之后。所以这章干脆重新写,懒得申请解禁了。) 巴达维亚城,原荷兰市政大楼。 张献忠连续作战立功,现在已经威风起来,拍桌子说:“刘天使,这些印度俘虏不能用了。一个个干活不行,吃东西就跟饭桶一样,干脆全部拿去攻城当炮灰!” “每日只给一碗稀粥便是。”刘汉仪说道。 张献忠说:“肯定不会让他们多吃,可他们只吃一碗稀粥,就完全不愿意干活了。用鞭子抽着,都动弹不了几下。监工若不看着,全躺地上晒太阳。我还下令说,干得好就能多吃饭,这招对台湾猎头族都有用,偏偏对那些印度俘虏屁用没有。” 副使孙玠说道:“我问过印度富商,这些俘虏全是贱民,只能做掏粪、搬尸体这种活。他们不准信教,也不准投胎。他们这辈子就那样了,不管你做出什么承诺,他们都是不会相信的。你说干得好能多吃饭,你有没有奖赏过谁?” “还奖赏?给的活一直干不完,我没打死他们都算好的。”张献忠生气道。 孙玠笑着说:“商君徙木立信,才能在秦国变法。张村长也可以赏饭立信,不管那些印度俘虏,有没有完成工作。每天选三个干活最多的,当着其余俘虏的面,给他们多吃一碗粥。愿意干活的多起来,就每天赏赐四个人。一直涨上去,每天赏赐十个、二十个。接着再把印度俘虏分组,哪个组干活最好,全部多给一碗粥。组长为了多吃饭,自会惩罚不愿干活的。但要记住,就算是获得赏赐之后,也不能让他们真的吃饱。只有挨饿的人,才知道多吃饭很宝贵。” “这样会有作用?”张献忠表示质疑。 “试试看呗,张村长还舍不得一天多给几碗粥?”刘汉仪笑道。 张献忠郁闷道:“那就试试看。” 印度贱民的麻木不仁,是他们完全看不见希望。 孙玠说道:“这几百个印度俘虏,其实可以好生利用。先奖赏立信,改变他们的观念,让他们觉得自己也有用。然后让他们在吕宋做佃户,是真正的佃户,不是那什么农奴。只要他们愿意干活,只要他们学会种地,就算再懒也足够了。今后大同军杀到印度,这几百个印度贱民俘虏,就能招募教化更多的贱民。” 刘汉仪道:“印度事情以后再说,我们是不是该加紧进攻了?再过些时日,雨季就要来临,听说雨季要持续三个月。” 孙可望说道:“不好打,荷兰人的城堡,足足有四座棱堡。城墙又矮又厚,火炮根本轰不塌。不管从哪面进攻,都会被棱堡里的敌军开炮放铳打到。” 张献忠发言道:“以前惯用的挖沟掘进法子,在这里也不好使。城堡四面都有护城河,得先把护城河全部填平。有一面护城河,还跟海水连通。另两面护城河,跟老虎运河连通。那里不能直接填,得先开挖运河,把老虎运河的河水,引到别处流进海里。” 众人无语。 想填平荷兰城堡的护城河,工程量不是一般大,得先挖一条运河引流再说,否则就会把大同军驻扎的城市给淹了。 “能不能水淹……”孙玠是说了一半,自己就感觉好笑,“好吧,当我没说。” 城堡靠海,就算蓄洪水淹,也会很快流入大海。 大家反复讨论,都想不出好法子,只能一直围困到城堡里断粮。 铁宏问道:“要不要再来一次夜袭?” “怕是不好打。”张献忠摇头。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二十多岁的军官举手。 军官叫做李存惠,是从辽东调来的宣教官。吕宋大同军若有伤亡,普通士兵都就地补充,但宣教官却是从本土调来担任。 李存惠说道:“辽东鞑子的城池,也有类似棱堡的大锐角敌台,后期更是学着我们修筑棱堡。我参与过几次围城战,攻打棱堡的难点,是攻城方在进攻途中,就被守城火炮轰击出大量伤亡。而攻城方的火炮,却很难对守军造成杀伤。我在军中,一直自学数学,我觉得这是个几何问题。” 在场之人,都没听明白。 李存惠拿出一个小本子,写写画画道:“我军以前的挖沟掘进,过于复杂了,工程量也太大了。其实可以简化,只需对准棱堡的棱角线,将棱角线一直向外延伸,顺着这条线挖沟‘乙’字型掘进。壕沟的每个转角处,再挖出一段平行壕沟。这样,守城火炮就很难命中攻城方。而攻城方在每段平行壕沟前,可用麻袋装土搭建工事,躲在工事后、壕沟内,利用火铳与城上对射,掩护继续挖壕沟的友军,并阻击出城破坏壕沟的敌人。” 这小本子传下去,一个又一个仔细观看。 示意图画得非常简单形象,就算没有学过几何,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都能看明白这种掘进方式的好处。 成倍减少壕沟掘进的工程量,同时减少挖壕沟时的伤亡。特别是附加的平行壕沟,就地搭建工事,还让守军根本没法出来捣乱。 张献忠非常感兴趣,问道:“守军火炮如何对付?攻城方的火炮,很难打到守军。而守军的火炮,却很容易打到攻城方。” “这也是一个几何问题。” 李存惠继续画图案:“攻城方的火炮,不要一字摆开。一个四角为棱堡的城堡,比如荷兰人这座城堡。攻城方的炮兵阵地,只需要设在八个点上。每一个炮兵阵地,都在城堡城墙的平行线上。至于设在平行线上的哪个点,需要根据城墙高度、火炮口径、炮弹重量、射击仰角进行计算。” 张献忠这次是真听迷糊了:“打炮还要用算术?” “这涉及陛下创造的解析几何,还跟物理力学运动有关,”李存惠继续画示意图,“经过精细的计算之后,每个炮兵阵地发出的炮弹,只要不是误差太大,都能落在城墙上。并且,炮弹沿着城墙向前跳跃滚动,一颗炮弹就能打一串敌军,守城方的士卒躲在女墙后面都没用。” 众人全都围拢来,大致原理看懂了,但具体怎么计算却完全抓瞎。 李存惠说道:“眼前的荷兰城堡,我详细计算过了。由于城堡一面临海,一面距离城区太近,理论上的八个绝佳炮兵阵地,其实只有三个点可以使用。另外,由于护城河的复杂性,我设计的棱角线延伸掘进法,只能把壕沟挖到护城河处,无法一直挖到棱堡之下。所以,只能火炮低仰角平行射击压制,接下来还得用人命去强攻。” 铁宏说道:“先不急着攻城,去试试你那个火炮什么平行射击。” 众人结伴出城去,李存惠在城堡东边,使用改良版量天尺进行观测。先找准城堡的城墙延伸线,接着又用方程式计算城墙高度,接着再计算射击仰角和炮弹落点。 足足几十分钟,除了做数学题啥都不做。 炮兵阵地的位置计算出来,然后搭建炮兵阵地。 炮兵阵地前,用装着泥土的麻袋,层层堆出防御工事,只在炮管处留一道口子。 三门火炮被推上去,竖着摆成一条线。 守军的火炮,已经可以打到这处炮兵阵地。但这位置太奇葩了,根本无法对城墙造成威胁,于是荷兰守军全站在城堡里看热闹,等着大同军在城外放炮浪费弹药。 “这能成?”孙可望表示怀疑。 “轰轰轰!” 三发炮弹打出,越过东南角那座棱堡,然后砸向连接两座棱堡的城墙。 这种打法,不会对城墙造成任何伤害,持续轰击一年都不能把城墙砸塌。但是,炮弹的飞行方向,与城墙保持平行,只要不打得太歪,就肯定落在城墙上。 至于落在城墙哪里,已经无所谓了。 因为射击仰角很小,炮弹落下之后,便在城墙上弹跳。每一次弹跳滚动,都会砸到守城士兵,炮弹一打就是一大串。 热气球上的瞭望手,已经看得目瞪口呆。 三发炮弹砸出去,弹跳间命中二十多个敌人。荷兰陆军全在棱堡里,城墙上都是荷兰平民,被这种搞法吓得疯狂逃跑,转眼间已经没人敢站在城墙上。 “还击,还击!” 荷兰炮兵指挥官,终于坐不住了,命令城防炮瞄准炮兵阵地射击。 “把火炮推回来!”铁宏连忙下令。 现在不是正式攻城,只用三门火炮做实验。而守军的城防火炮,肯定能把炮兵阵地的工事砸坏。 实验完毕,众人回去总结。 孙可望说道:“这种法子,果然有用。但只能打城墙上的守军,打不到棱堡里的守军。” 副将于湛说道:“能打城墙上的守军,便已经足够了。棱堡用壕沟掘进之法去对付,火炮压制城墙上的敌人,攻城的时候能够少死很多人。如果城池没有棱堡,只凭这种炮击法子,就能打得守军不敢站城墙上,攻城还不是轻轻松松就拿下?” 张献忠说:“是啊,如果一个月前,就有这种打炮的法子,我们攻打巴达维亚哪还用夜袭?” “轻松拿下倒不至于,”李存惠说道,“不过确实能减少攻城伤亡。我在辽东的时候,就一直在琢磨,但我当时还没学解析几何。就是在炮击巴达维亚城的时候,我才稍微有些想法,前两天终于想明白了。” 方法很好,可以全军推广,但对付眼前的棱堡没啥用,主要是护城河修得太恶心。 当然,费点力气也能打下来。 先开挖运河,将老虎运河的河水,引流到别处入海。再负土填平护城河,接着棱角线z字型壕沟掘进,用延伸的平行壕沟构筑工事,平行低仰角方式压制城墙,如此就能强行攻打棱堡了。 这个进攻计划,得等雨季过去之后再说。 一切顺利的话,从开挖运河,到攻下城堡,应该三个月时间就能搞定。 829【攻破总督府】 “砰砰砰砰!” 城堡之内,传来零星枪响。 文武官员们闻讯,纷纷来到北城墙查看。 刘汉仪问道:“荷兰人在作甚?” 一个刚从热气球下来的瞭望手,指着城堡方向说道:“荷兰人总督府的位置,一直传来铳声。先是零星铳声,继而声音愈发密集,接着又变得稀疏起来,已经持续了十多分钟。敌军四个棱堡的守军,陆续有人朝总督府而去。” 这就是热气球的作用,如果站在城墙上观测,绝对无法看得如此清楚。 “敌军在内讧?”刘汉仪疑惑道。 副使孙玠则问:“是不是敌军在用计,诱使我们进攻,然后再杀个措手不及?” “我上去看看!”张献忠说。 很快,张献忠也上了热气球,拿起千里镜仔细观察。 由于建筑物的遮挡,城堡里面啥情况,外人很难看得清楚。 好在总督府修得挺高,隐约可以看到荷兰士兵,躲在总督府的房顶上,朝着总督府外不断的开枪。同样的,总督府外也有士兵,正在朝里面放枪,不时有子弹在外墙上留下痕迹。 而且总督府外,似乎不止一股势力,他们也是在互相开火。 张献忠对旗令手说:“挥舞令旗,聚兵进攻!” 旗令手不可能听张献忠的,但他对张献忠颇为佩服,选择执行一半,挥舞着聚集士兵的旗令。 刘汉仪看不懂令旗,问道:“热气球上说什么?” 铁宏解释说:“聚兵。” 刘汉仪大喜:“张村长久经沙场,肯定不会看错,快快聚兵准备攻打城堡!” 张献忠从热气球溜下来,急不可耐道:“等不及了,聚了多少算多少,立即过去攻城。这个机会得抓住,不能让敌人平定内乱!” 铁宏立即说道:“这里的兵,你我一人一半,都去打最近的东南角棱堡。我攻棱堡的西南边,你攻棱堡的东南面。于湛你继续聚兵,看情况选择支援哪边。” “是!” 副将于湛应声领命。 木板、木筏和木梯,一直屯在北城区,此刻将士们抬起来就冲出城门。 大同军、浪人、汉人义军都在渡河了,那些棱堡里的荷兰守军,还在犹豫是否要开炮。因为他们的指挥官,正在总督府周围互相攻击,有人想造反抓住总督,有人想平乱保护总督,棱堡里暂时没有军官指挥。 就算没有指挥官,守军的第一反应,也应该是开枪放炮。 他们之所以犹豫,是因为心里还想活命,不愿被中国军队围困到饿死。 这次跟着一起攻城的,还有几个欧洲兵。 他们当初在马六甲主动投降时,承诺让他们继续当兵,刚开始只是当辅兵。驻扎马六甲的大同军战士,有的因水土不服患病而死,便征募欧洲辅兵补充进来,又被刘汉仪借来攻打巴达维亚。 这些虽然是投降过来的荷兰陆军,却以葡萄牙和德意志人最多。 此刻刚开始搭梯子,都还没来得及攀爬,欧洲兵便用葡萄牙语和德意志语大喊:“我们在马六甲投降,给中国皇帝当兵,每天能吃饱饭,拿着你们几倍的军饷,还能攒钱买丝绸做衣服!我已经娶妻结婚了,是一个很听话的马来女人。她给我洗衣服、补衣服,还给我生孩子。你们想不想讨老婆?你们想不想吃饱饭?你们想不想有儿子?” 留在棱堡里的士兵本就不多,见敌人已经在攀爬城墙,又有欧洲士兵在诱导喊话,竟然真的放下武器原地投降。 而城墙上的那些荷兰平民,在中国军队攻入棱堡的瞬间,纷纷扔下武器逃向总督府。 柔佛王子也带着柔佛兵来了,看到攻城顺利,顿时两眼放光,拔出弯刀大喊:“英雄无畏的柔佛勇士,快跟我一起杀荷兰人!” 孙玠见状,着急大呼:“不能让柔佛兵进城堡,他们会滥杀的,这些荷兰人留着还有用!” 事实上,用不着柔佛兵滥杀,临阵倒戈的荷兰士兵,已经跟着中国军队往里冲。他们遇到荷兰平民就杀,顺便还抢劫财货,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前面我们说过,荷兰在海外的陆军,德意志人占了75%。 欧洲上百年的宗教战争,最先就是在德意志地区引爆的。那里大小领主无数,互相之间打出狗脑子,各国也经常以德意志地区为战场。一百多年打下来,德意志遍地穷人,而且还备受歧视,他们对荷兰平民也是有怨恨的。 一旦抓住机会,必然往死里下手! 总督府外。 大法官席登思,躲在一处建筑物后面,焦急大喊道:“从侧面爬上总督府!” 另一个荷兰官员回答:“爬不上去,那里也有总督的走狗!” 席登思又说:“先不管总督府,去跟攻击我们的军官谈判,请他们带兵一起去抓捕总督!” 好端端的造反突袭战,生生打成了总督府攻防战,这些荷兰文职人员太拉跨了。 荷兰陆军现在分为四股,一股是保卫总督府的总督亲信,一股是进攻总督府的官员亲信,一股是帮总督镇压叛军的荷兰军官,还有一股就是留守棱堡的中立派。 留守棱堡的士兵,都跟着中国军队杀进去了,其余三股势力还在围绕总督府打仗。 “杀!” 轻装前进的汉人义军和浪人,这次同样冲得最快。他们没有盔甲负担,过河爬墙都非常迅速,从正在交战的荷兰士兵背后杀到。 席登思看到中国军队来了,兴奋的从一根柱子后面走出:“我是巴达维亚市大法官,我叫席登思,我准备抓到总督就投降……我……啊……别杀……” 这货稀里糊涂的,就被义军一枪戳死。 躲在附近的作家纽霍夫,见状吓得背心冒汗,非常利索的原地下跪,然后抱着脑袋用膝盖走路,用非常蹩脚的汉语说:“投降,投降!” 而他们在总督府外的敌人,大概有一百多士兵,都是不愿投降的死硬派。 此刻依托建筑物,躲起来不断放冷枪。 这种冷枪特别恶心,铁宏不愿平白牺牲麾下性命,便让张献忠带着浪人去清剿。至于大同军士卒,则朝着总督府开枪,掩护那些浪人冲锋杀敌。 张献忠和孙可望各自带队,依托建筑物缓慢向前。 一声令下,几百浪人猛扑出去,瞬间就被冷枪放倒十多个。其余浪人却在继续冲锋,这里没啥像样的防御工事,冲近了便挥起武士刀砍脑袋。 林老实这货被子弹掀飞右耳,一路流血冲过花坛,举枪就将荷兰兵戳死。接着继续向前,有根立柱后面藏着敌人,他刚才听到了枪声传出。 当林老实冲到立柱侧方,荷兰士兵还在埋头填弹,听到脚步声才抬头,一支长枪已经刺向其咽喉。 战斗渐渐停息,总督府外交战的两股荷兰军队,转眼就没人挣扎了,要么被杀,要么投降。 被追砍过来的荷兰平民,也在总督府附近陆续跪下,趴在那里瑟瑟发抖。 不过,总督还在里面,还有一批亲信。 张献忠吼道:“这里谁的官最大,快过来说话!” 无人回答,没有带翻译官。 一个德意志籍的马六甲大同军,主动把这话翻译出去。 纽霍夫连忙爬过来说:“最……最高职务是巴达维亚市大法官,他刚才被你们误杀了。其他的议员,都被总督逮捕了。” 张献忠指着总督府问:“里面还有多少守军?” 纽霍夫说:“都是总督的亲信,士兵大概有二十多个,还有几个文职人员。” “他娘的,只有二十多个守军的总督府,你们打一个钟头都没攻进去。这还造个屁反!”张献忠骂骂咧咧道,“哪里的火铳最多?” 纽霍夫抬臂指去:“二楼阳台有十多人,只要露头,他们就会放枪。最开始,我们是攻进了一楼大厅的,可惜在楼梯转角处被击溃了。现在总督府的大门,已经被家具堵住,人少了根本就推不开。” 铁宏下令道:“包围总督府,把火炮抬过来,对准大门轰开!把于湛也叫来,让他接收俘虏。” 总督雷尼尔斯爬上楼顶,看着大同军搬来火炮,瞬间就陷入绝望当中。 他对副官说:“你出去告诉中国人,我愿意投降,我的财宝都送给他们,他们必须保证我的安全。” 副官战战兢兢从二楼阳台翻下去,举起双手往前走,把雷尼尔斯的原话复述一遍。 张献忠忍不住冷笑:“打到家门口才投降,天下若有这般便宜事,老子就不会在台湾做村长了。” 铁宏在夜袭的时候,被砍断了左手无名指和尾指,对下令抵抗的总督非常不爽,此刻面无表情道:“轰开总督府大门!” “轰轰轰!” 几发炮弹飞过,副官吓得连忙趴在地上。 二楼阳台的敌人还想射击,火炮早就对准了阳台,把石头栏杆给轰得粉碎。 孙可望趁机率众冲过去,合力撞开被家具堵住的大门。事实上,大门已经被轰碎半扇,里面堵住的几个烂柜子难处理,还有士兵不知藏在哪里朝大门口放枪。 张献忠下令浪人从四周攀爬,在付出几条人命之后,便将一片狼藉的阳台占领。 总督雷尼尔斯被抓出来,居然还想保持贵族风度,坚决不肯下跪。他被一枪托砸中肩膀,腿弯处又被猛踢,膝盖狠狠磕在地面,竟挣扎着想爬起来:“我是贵族,请给我应有的待遇。中国与荷兰一样,都是文明国度,我们不是那种未开化的土著。我承认自己失败了,这里的一切,你们都可以拿走。但请务必善待我,给我一个单独的房间,最好再有几本书消遣。我的家族,会送来足够银两,以高昂的价格将我赎走。” 纽霍夫喊道:“我们都要投降,是总督下令死守的!” 铁宏闻言立即下令:“抓起来,押送南京,交给陛下处置。“ 不多时,士兵拖出来一具尸体,总干事在总督府内自杀了。 被总督抓捕的议员,以及那位维特森夫人,也被士兵带出来接受盘问。 维特森夫人是日葡荷三国混血,身材娇小,皮肤白皙,眼睛是蓝色的,二十多岁的妩媚年纪,一现身就朝着众人满场抛媚眼。 没别的意思,她带了许多财货躲进城堡,城区还有她的店铺产业,她只想保住自己的这些财产。 想都别想! 只要是躲进城堡的,财产全部没收。否则军费开支从哪里来? 还要留给柔佛兵好处呢,虽然这些家伙没啥用,但充场面还是非常合格的。不给些甜头,下次再找柔佛借兵,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大同士卒、汉人义军和吕宋浪人,也得给足赏赐。 反正从军官到士兵,都会参与分赃。刘汉仪、孙玠等使臣,看重的是功绩,其余当兵的可以拿钱。 朝廷那边,将收到非常合理的账目,至于私底下分多少只有鬼知道。 海外的事情,很难去查清。 诸多荷兰人被押走,一路哭哭啼啼。 特别是那些平民,大部分属于混血,他们从小生活在巴达维亚,对荷兰没有任何的归属感。而他们的“家园”,从此就不再是他们的了,完全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 孙玠拿着统计名单,找到刘汉仪说:“进了城堡没收住,滥杀了许多。荷兰士兵,还剩426人。荷兰平民,还剩914人。东印度公司职员,还剩下30多个。” 刘汉仪说道:“那个总督不能杀,必须放了,我们需要他签署停战条约。如果不释放此人,他签署的条约就会作废。反而是把他放回去,头疼的是荷兰人,估计还会继续内讧。” 830【押上谈判桌】 别说巴达维亚总督,就算是荷兰十七人会议,都没有资格代表荷兰签署条约。 但实际操作起来,巴达维亚总督签署的条约,荷兰政府全部选择认账。因为这些条约,大部分是对荷兰有利的。 既然有利的条约都承认了,那么不利的条约,不承认也得承认,否则就给了英国、葡萄牙、西班牙撕毁条约的借口。 刘汉仪、孙玠这两位使臣,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只求赶紧签订条约,把胜利果实给敲定了。 落袋为安! 苏定国被叫来帮着出主意,这货从小就跟荷兰人打交道,满肚子坏水儿的提建议: “荷兰东印度公司,这些年出现了本土派和地方派之分。地方派的官员,很多都不是贵族,是由小职员慢慢爬上来的,南洋和印度的势力头盘根错节。” “荷兰总部那边,为了遏制这种现象,要么把高层职员召回国,要么把高层职员在各个殖民地之间调任。被调任的公司高层,他们会互相联姻,这种联姻是不被荷兰总部知晓的。因为联姻的对象,是他们在这里的私生子女。有潜力的年轻职员,也会被招做女婿,女婿比亲儿子还受重用,往往分派出去担任要职。“ “被总督抓捕的那些议员和议员代表,都属于地方派,经常跟总督对着干。这次可以释放总督和总督亲信,但那些地方派议员不能放走。总督签署了条约之后,放他带着亲信去印度。总督为了维护自己,肯定往议员头上泼脏水,说巴达维亚就是因为议员投降而丢失的。” “荷兰总部,一直在打压地方派,甚至不再让地方派做总督。到时候,总部极有可能偏帮总督,认定巴达维亚的丢失,主因就是这些议员投降。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地方派,肯跟总部的矛盾会越来越大。哪天朝廷再去印度攻打荷兰城堡,估计荷兰人还会自己爆发内讧。” 刘汉仪听完这些话,跟孙玠对视一眼。 所谓地方派,是这十多年才形成的。 刚开始,荷兰东印度公司面临的环境很恶劣,一群穷逼苦哈哈在亚洲提着脑袋奋斗。而那些真正的贵族,待不了几年就会跑路,于是普通职员的上升速度很快。 就像拍桌子臭骂总督那个小老头儿,从一个下级商务员,几年时间就混成市政议会主席,接着又全权掌控台湾殖民地。即便将他强行调回本部,也得给一个东印度舰队总司令的职务。 最牛逼的总督范迪门,同样是从底层爬起来。 而发展到现在,总督和舰队总司令,只能由国内派来的贵族担任。公司的那些底层职员,上升空间被封了盖子,顶多能够混成公司议员,干脆就拉帮结派培养地方势力。 如果不是遇到中国崛起,这些地方派的下一步,便是全力建设殖民社会:鼓励荷兰人建种植园,鼓励荷兰人开办公司,再跟华人和爪哇贵族合伙做生意。再打造各种公共设施和娱乐设施,把殖民地当成自己的家,就算退休离职也打死不回荷兰。 回去干啥? 回了荷兰他们也不是贵族,而留在殖民地却可以继续做人上人。 某个下午,总督雷尼尔斯被押来谈判。 坐在谈判桌上,雷尼尔斯非常不满:“这就是贵国的谈判态度?我需要一个副官,还需要一个书记官。” 刘汉仪冷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继续谈判,二是被押到南京受审。我敢保证,接受审判之后,你肯定会被砍头。” 雷尼尔斯瞬间沉默。 见这货不表态,孙玠喊道:“押下去,带回南京!” 两个士兵立即把雷尼尔斯往外拖,这家伙明显被吓到了,连忙呼喊:“我愿意谈判!” 刘汉仪抬抬手:“带回来。” 重新坐下,雷尼尔斯说:“我现在的身份是俘虏,俘虏是没有资格代表公司谈判的。而且,我需要评议会的授权,如果没有授权,总督就算在条约上签字也没用。” 刘汉仪问道:“你还需要评议会授权?你可是把议员全都抓了。” “那属于非常时刻。”雷尼尔斯说。 孙玠说道:“现在也是非常时刻。不过你放心,那些议员,肯定会在授权书上签字。” 雷尔尼斯说:“他们不会。” “他们会的。”孙玠的语气极为肯定。 雷尼尔斯无奈道:“那就谈吧。我有两个要求,第一,保证我的安全,让我去印度;第二,归还我的部分财产,我需要五万荷兰盾。” 五万荷兰盾,就是一万多两银子。 刘汉仪说:“第一条可以答应你,第二条想都别想。你如果老实配合谈判,可以给你留3000荷兰盾,并把你的情妇和私生子一起送去印度。” “拿出你们准备的条款吧。”雷尼尔斯知道自己只能接受。 一份已经拟好的条约,推到雷尼尔斯面前。 条约一如既往的正式,汉语和拉丁文的双语文件。 雷尼尔斯认真读了一遍,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一条,此次战争的起因,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擅自攻击中国的属国引起。荷兰撕毁了上一次的条约,对战争负有全部责任。 第二条,巴达维亚及周边土地,是中国军队在战争状态下武力夺取的。荷兰承诺放弃巴达维亚,承认巴达维亚是中国的海外领土。 第三条,作为挑起战争的军费赔偿,荷兰割让安汶岛及周边岛屿给中国。 第四条,荷兰放弃对马打蓝国的宗主权。 区区四条内容,看似非常简单,其实是把荷兰势力彻底赶出东南亚。 特别是安汶岛及周边岛屿,那是狭义上的香料群岛,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主要香料货源地。 沉默好半天,雷尼尔斯说:“我如果签了这份条约,回到荷兰会被吊死的。而且,总部不会承认这份条约,就算我签署了也是一张废纸!” 刘汉仪说道:“你签不签,是你的事。东印度公司认不认,那是东印度公司的事。你签了,回荷兰或许会死。你不签,押去南京肯定会死!”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雷尼尔斯已经躺平。 “没有。”刘汉仪斩钉截铁道。 雷尼尔斯拿起鹅毛笔,在条约上刷刷刷签下大名,又说:“我的印章呢?” 孙玠夺过条约,从兜里掏出总督印章,沾上印泥哈两下气便盖印。接着,把总督印章扔给雷尼尔斯:“这个还给你,估计你拿着还有些用处。” 半个小时以后,另一个房间里。 东印度公司巴达维亚评议会的议员及代表们,被分开审讯之后,再次聚集到一起。 孙玠拍出拟定好的评议会授权书:“签吧,你们授权总督谈判签字。不管条约内容是什么,责任都在总督身上,你们全都是被迫的。” 小老头儿汉斯·普特曼斯说:“我们要看条约内容。” 孙玠讥讽道:“我已经问清楚了,你是个德意志平民,根本就不是荷兰人,更不是什么荷兰贵族。你关心条约做什么?” “公司的事业,就是我的事业。”汉斯·普特曼斯说。 孙玠对几个士兵说:“此人曾在中国台湾做总督,屠杀中国百姓(台湾土著)数万人。杀了吧!” 这些荷兰议员都没反应过来,中国士兵就冲上去,将普特曼斯乱刀砍死。 其中一个议员,身上甚至被溅了鲜血。 孙玠笑着对剩下的议员说:“此人在守卫城堡时战死,你们可以为他报功。不过在报功之前,麻烦在谈判授权书上签字。” 议员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看向普特曼斯的尸体。 谁敢不签字,估计也会因为守卫城堡而死。 “举刀!”孙玠喝令道。 “我签!” 一个议员吓得浑身哆嗦,战战兢兢拿起鹅毛笔。 孙玠拿着授权书离开,笑着去找刘汉仪商量。 苏定国说不能把议员放回去,两位使臣讨论之后,却觉得应该予以释放。不但要释放,还要保护议员的安全,不能把议员跟总督放在一起,防止他们在半路上被总督灭口。 等总督和议员全到了印度,肯定狗咬狗一嘴毛,互相指责对方通敌卖国。 这份条约,还要拿给英国人、法国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欣赏。这些国家,都跟荷兰签过还没到期的条约,只要荷兰敢不承认,那其他国家也有了撕毁条约的借口。 几艘战舰,运送五百大同军,朝着安汶岛快速驶去。 安汶岛紧挨着塞兰岛,西边还有一个布鲁岛。 岛上的土著极为剽悍,多次攻破葡萄牙、西班牙城堡,也曾一度击败荷兰殖民者。 荷兰为了防止土著造反,多次进行大屠杀。由于屠杀得实在太过分,就连英、葡、西等国家都看不下去,纷纷指责荷兰殖民者没有人性。 顺带一提,这次克伦威尔与荷兰谈判,停战条约的其中一个条款,居然是:荷兰向被屠杀的安汶岛土著后代赔偿30万荷兰盾。 荷兰还真的答应了,至于赔不赔钱,那就只有鬼知道。 即便荷兰人愿意陪,土著们也不敢拿啊。条约只说让赔钱,没说不能继续屠杀,把领到赔偿金的土著杀了即可。 克伦威尔也没想过真让荷兰赔钱,停战条约的许多内容,都不具备可操作性,纯粹就是在恶心荷兰而已。 当然,有一笔钱必须赔。 因为荷兰搞大屠杀时,顺手把岛上的英国人也杀光了。 看到中国船只驶来,安汶城里的荷兰军官,连忙吹号聚集士兵防守。 这里的荷兰守军,只有八十多个,算上文职和平民也只有百来人。 作家纽霍夫坐着小船上岸,拿出总督签发的文书,对城里的荷兰人说:“我们战败了,安汶岛割让给中国,你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吧。” 一座盛产香料的岛屿,就这样落到中国手里。 831【再收属国】 巴达维亚总督雷尼尔斯,几个议员和议员代表,十多个公司高层职员,二十多个文职人员,还有四百多个荷兰士兵,被绳子绑成一串押往码头。 总督曾经逮捕议员,高层职员曾经带着士兵,围攻总督府想要抓住总督投降。 互相之间的矛盾,早就已经不可调和。 “我要留在这里,我要做中国人!”大量荷兰士兵呼喊起来。 他们围攻过总督府啊,万一离开这里,被总督穿小鞋报复怎么办? 刘汉仪看得很想发笑,下令道:“让他们分成两队,自己选择走哪一队。” 俘虏队伍,很快就泾渭分明。 总督及其亲信,还有那些试图给总督府解围的士兵,全都自发站到一边。 而站另一边的,则是地方派的公司高层。 至于中低层文职人员,离开荷兰比较久的,选择加入地方派的队伍。离开荷兰只有两三年的,下意识去跟总督走到一起。 即便他们到了印度,也不会安生。 因为这里的议员代表,是某些高层(印度、锡兰总督)的亲信,是代表那些高层留在巴达维亚的。他们的代表被抓,就等于自己被抓,肯定把雷尼尔斯恨到骨子里。 雷尼尔斯身为巴达维亚总督,虽然管着整个亚洲事务,可到了印度和锡兰,那里却是印度总督、锡兰总督的地盘。 很明显,雷尼尔斯才是需要保护的,估计这货到了印度都不敢下船。好在东印度舰队总司令,也是总部派来的空降派,一定会全力保护雷尼尔斯的安全。 作家纽霍夫没有加入任何一边,这货喊道:“我热爱中国,我要做中国人,中国皇帝陛下万岁!” 孙玠哭笑不得,对刘汉仪说:“大使,此人可以留下。” “那就留下吧。”刘汉仪点头。 在大同军围攻总督府的时候,纽霍夫就积极配合当狗腿子。接着又帮忙清点财货,甚至还跑去安汶岛送信,说服安汶岛的荷兰人打铺盖卷滚蛋。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种好狗可以收下。 最后还有将近一千个平民,刘汉仪对这些人说:“你们当中,想离开的就站出来,不愿离开的可以留下。” 这些平民,皆在巴达维亚出生,而且清一色的都是混血。 他们的财产已经被没收了,即便留下来,也只能打工谋生,说不定还得去乡下给汉人当奴仆。 见这些人正在犹豫,刘汉仪继续说:“40岁以下女子,只要愿意留在巴达维亚,会帮你们物色新的丈夫。如果你们有子女,十岁以下子女,可以带着改嫁到夫家。” 此言一出,当场走出上百个女人,且有二十多人带着孩子。 这个时候的荷兰殖民者,还不愿意留在殖民地养老。因此他们在殖民地的妻子,基本可以视为情妇。高层职员回国时,还能为情妇和私生子女安排后路。那些中低层职员,一旦被调走,大概率是拍拍屁股走人的,根本不管自己妻儿的死活。 既然如此,这些情妇选择抛弃丈夫也很正常。 巴达维亚的底层汉人,许多连土著老婆都娶不上。这些女人留下来,正好跟底层汉人结婚,刘汉仪已经在为治理此地想法子了。 因为根据邝鸿的例子,刘汉仪很可能被任命为巴达维亚总督! 大概二十分钟之后,这近千个混血平民,陆陆续续做出自己的选择。男人很多都选择去印度殖民地,而女人则大部分请求留在巴达维亚。 其实不管去哪里,这些混血平民都没有归属感,甚至不知道哪里才是自己的母国。 这种情况,是最好驯化的! 澳门那边的葡萄牙混血后代,对葡萄牙没有任何归属感,才被赵瀚勒令改姓十多年,如今个个都以华夏子民自居。刚开始还端着,抗拒跟汉人通婚,现在却生怕自己被歧视,拼了命的给子女物色汉人结婚。 甚至澳门那些混血,每年还有大量改教者,不约而同的选择信奉妈祖。 目视荷兰人坐船离开港口,刘汉仪还没回城,就看到一支船队远远驶来。都是些近海桨帆船,一看便知来自某个苏丹国。 桨帆船舰队获准进港,有个包着头巾的家伙,带着侍卫上岸接受质询。 很快,这人被带到刘汉仪面前,匍匐跪地道:“特尔特钠苏丹扎古,拜见伟大的中国使者!特尔特钠国,愿遵奉中国皇帝为主人,感谢中国赶走了可恶的荷兰人!” “国王请起!”刘汉仪大喜,他又捞到一个功劳。 特尔特钠苏丹国,可不是什么弹丸小国。 大概六十年前,是这个国家的极盛时期,曾占领大半个棉兰老岛、大半个苏拉威西岛、整个小巽他群岛和阿洛群岛、南北马鲁古岛、巴占群岛、布鲁岛等等。如果把中间的海域也算上,相当于中国的长江以南那么大。 然后,欧洲人来了。 先被葡萄牙欺负,又被西班牙欺负,再被荷兰人欺负。怀璧其罪,特尔特钠国盛产香料,甚至是产出东南亚一半的香料。 现在不行了,国土缩水七八成。只论其陆地面积,大概相当于两个台湾岛。 刘汉仪把苏丹带去总督府,说道:“中国是天朝大国,一向不苛待藩属。今后你只要忠于中国皇帝陛下,就肯定不会再被欧洲人欺负。中国跟荷兰不一样,不会逼迫你们低价出售香料。任何商人,都可以购买你们的香料。你们把香料卖给谁,也由你们自己决定。” 这位苏丹听了无比激动,再次朝着北方跪拜,高呼道:“感谢伟大仁慈的皇帝陛下,特尔特钠的王室和百姓,都将世世代代做皇帝陛下的奴仆!” 荷兰人没有在特尔特钠国建立城堡,但荷兰的安汶岛殖民地,却随时威慑着特尔特钠国。这个国家的香料,只要敢卖给第三方,荷兰就会立即出兵,光是屠杀就搞了好几次。 现在,安汶岛被中国占领,特尔特钠苏丹当然大喜过望,毫无心理负担的主动臣服于中国。 荷兰太远,人也太少,只能武力慑服,逼迫特尔特钠只能卖香料给自己。中国却没这么多顾虑,无数中国海商,将朝特尔特钠涌去,别的国家根本没法竞争。 看似让特尔特钠自由买卖香料,实际上肯定都卖给中国商人。 虽然结果一样,但手段不同。 特尔特钠苏丹怨恨欧洲殖民者,却对中国皇帝无比感激,因为中国对他来说是救世主。这几十年来,为了抗击欧洲殖民者,特尔特钠国的苏丹就战死了两个。 刘汉仪的功绩,远远超过夺取马六甲的邝鸿。 他将荷兰在东南亚的统治核心拔除,不仅夺取了巴达维亚,还把整个香料群岛释放出来。仅凭那些盛产香料的岛屿,中国海商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而且,特尔特钠国的臣服,还具有非常重大的战略意义。 特尔特钠国此时的国土,主要集中在北马鲁古岛,位于棉兰老岛和巴布亚岛之间。 一旦中国今后跟西班牙开战,北边可从吕宋出兵,西边可从文莱、苏禄出兵,南边可从北马鲁古岛出兵。纠集这一帮属国大军,三面合击西班牙人,能把西班牙打得妈都不认识。 另外,特尔特钠国的领土,还是从美洲驶往亚洲的绝佳登陆点。 当年麦哲伦环球航行,驶离太平洋之后,差一点就在特尔特钠登陆。没有选择地处登陆的原因很简单,当时这里是葡萄牙的势力范围。 这位苏丹为了表示自己的忠诚,直接在巴达维亚住下来,打算随同刘汉仪一起前往南京。 苏定国却找到刘汉仪,而且还带来几个阿拉伯和印度富商。 “天使大人,巴达维亚已克,下一步应该去攻占吉大港。”苏定国说道。 刘汉仪已经满足了,不想再节外生枝,但还是问道:“为何非要占领吉大港?” 苏定国解释道:“荷兰人被赶走,很多中国货物运不出去,需要装船运去印度那边。吉大港就是个绝佳所在,那里是一群海盗和葡萄牙人在统治。今后,中国海商把货物运到巴达维亚和巨港,我们这些巴达维亚和巨港的商人,又能把货物转运到吉大港。葡萄牙人、英国人、荷兰人,从吉大港把货物运去欧洲。” 好嘛,才将巴达维亚打下来,商人们已经在考虑新的海贸路线了。 “你们的货船够吗?”刘汉仪问道。 “不够,”苏定国摇头道,“就拿我苏家来说,只有两条海船,还是父亲当年攒下的。荷兰人卸磨杀驴,不准汉人增加船只数量,所以苏家的海船一直只有两艘。而且,还不准往西边走,只能往其他方向做生意。巴达维亚有造船厂,请求大使拍卖,我们就在巴达维亚造船。若是造不了那么多,便去广州船厂订货。” 刘汉仪摇头:“巴达维亚的造船厂和兵器厂,我无权拍卖,须得请示朝廷。不过船可以先造着,一切利润归朝廷,我把孙副使留下来,让他暂时管理船厂和兵器厂。” 832【小国林立】 巴达维亚有两个旧称,一个叫“巽他加拉巴”,意思是“椰子之城”,汉人简称为“椰城”。 改朝换代之后,改名为“查雅加尔达”,意思是“凯旋城”,汉人简称为“雅加达”。 至于“巴达维亚”,是荷兰人改的名字。 经过朝廷使臣和本地汉人的讨论,一致认为应当恢复“椰城”旧名。什么雅加达,什么巴达维亚,今后都不会再有了。 “刚传来消息,马打蓝国又冒出来一个苏丹。”刘汉仪开心笑起来。 孙玠说道:“让他们继续打,打得差不多了再请朝廷册封。” 如今,马打蓝苏丹已经死了,甚至连王室成员都被杀干净,马打蓝的都城也被付之一炬。 马打蓝国分裂为五部分,四个苏丹、一个总督。 一个贵族地主,在勃良安(万隆)建国自立,宣布自己是勃良安苏丹。 一个贵族地主,在马打蓝原首都的西南部建国,宣称自己是梭罗苏丹。 一个贵族地主,在马打蓝原首都的东南部建国,宣称自己是日惹苏丹。 一个贵族地主,获得当地汉人支持,在泗水港建国,宣称自己是苏腊巴亚苏丹(泗水苏丹)。 一个汉人地主,在三宝垄自立为总督,而且是隶属于中国的三宝垄总督。 这五个家伙,全都派人来椰城(巴达维亚),请求中国皇帝赶紧册封自己,如果中国军队能出兵帮忙就更好。 因为,他们目前还在打仗! 勃良安苏丹正打算向东扩张,万丹大军突然从背后杀过来。 梭罗苏丹和日惹苏丹,之前联手弄死马打蓝国王。他们把原有都城烧杀抢掠一空,各自在附近建立新的首都,因为挨得实在太近,双方几乎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泗水苏丹反而最轻松,不断消灭周边的小股势力,已经快要统一东爪哇了。如果再继续打,往西是日惹苏丹的地盘,往东得跨过海峡攻击巴厘岛。 “大使,又有使者求见。” “带他进来。” 一个浑身是伤的土著,被带到刘汉仪面前,噗通跪地道:“请中国使者大人发兵救援勃良安!” 刘汉仪问道:“你是勃良安苏丹派来的?” 土著使者说道:“万丹国的十万大军,已经攻下苏加武眉,正在朝勃良安城进军。使者大人,再不发兵就来不及了!” 苏加武眉只是一个小镇,本来就属于万丹国,是被荷兰人强行占去的。万丹军队打下那里,还真不叫趁机入侵,完全可以说是收复失地。 “你先去养伤,我会处理的。”刘汉仪模棱两可道。 土著使者离开以后,孙玠说道:“没必要出兵,雨季已经到了,这两天都在下雨,万丹国的军队不可能再打仗。” 刘汉仪说:“但万丹国必须敲打敲打,居然在我们围城的时候,趁机劫掠郊外的汉人农庄。” “谴使斥责便可,趁机划定清晰的地盘,”孙玠说道,“作为对万丹国的惩罚,椰城周边地盘,必须向外延伸二十里。不过我们也别太过分,可以承认万丹国近期收复的领土。” 这个建议太恶心了,椰城(巴达维亚)向外扩张二十里,新增地盘全是土壤肥沃的平地。 而万丹国近期收复的领土,大部分都属于山区。 等于是把马打蓝以前的山区领土,划给万丹国做补偿。而万丹国的肥沃平地,划出一大片由中国统治。 就问你干不干,谁让你劫掠汉人农庄的? “轰隆隆!” 爪哇岛的雨季正式来临,仿佛天空被捅出了窟窿,整天都下着倾盆大雨。 各地的战事也告一段落,大家纷纷休兵,有什么事情雨季过后再说。 万丹国的军队也撤退了,一部分驻扎在苏加武眉,剩下的士兵全部解散回家。勃良安苏丹总算能喘口气,被万丹大军这么一打,他的地盘只剩下勃良安城及周边,顺便北边又多了一个苏丹国。 井里汶港的一个商人,趁着勃良安被万丹攻击,突然选择发动叛乱,宣布建立井里汶苏丹国。 井里汶苏丹国以前也有,而且还是万丹国的父国。 当时,井里汶苏丹打下万丹地区,派儿子去担任万丹苏丹。后来,万丹国脱离井里汶国独立,而井里汶国又被马打蓝给灭掉。 现在爽了,巴掌大的爪哇岛,已经分裂为八股势力。 一是万丹苏丹国,大半国土都在爪哇岛。二是中国的椰城(巴达维亚)。三是勃良安苏丹国。四是井里汶苏丹国。五是三宝垄总督辖地。六是梭罗苏丹国。七是日惹苏丹国。八是泗水苏丹国。 孙玠冒雨前往万丹城,很快见到了万丹苏丹阿庚。 “拜见中国使者大人!”阿庚苏丹非常有礼貌。 孙玠却斥责道:“你身为中国属臣,为何劫掠中国人的庄园和农田?别给我说是强盗所为,我们抓到了几个活口,全都供认自己是万丹士兵。” 阿庚解释说:“使者大人,中国大军围困雅加达(巴达维亚),万丹作为属国当然要出兵相助。小王当时心想,雅加达已经被包围,再增兵也没有什么作用,不如去攻打荷兰的属国马打蓝。因此小王下令聚兵,先锋部队提前出发,谁知将领约束不严,有数百士兵违令劫掠农庄。这件事情,完全属于意外,绝对不是小王下令的。” 孙玠冷笑,威胁道:“这样说来,等雨季一过,中国大军包围万丹城也会是意外!” 阿庚被此言给吓到了,在他看来,荷兰军队非常厉害,万丹士兵根本无法抗衡。而中国军队,却可以吊打荷兰人,战斗力能把万丹军队甩出八条街。 巴达维亚都被中国军队攻占了,万丹城又哪里守得住? 而且,阿庚没有说谎,这次真是个意外。 汉人地主拥有的土地,本来就是从万丹领土蚕食而来。当地的万丹土著,跟汉人地主有血海深仇。 万丹攻打勃良安地区的先头部队,路过汉人庄园外围的时候,有几百个本地士兵,趁机跑去汉人的农庄抢劫泄愤。当然,万丹国也不是没有责任,先头部队的将领,对此没有严加约束,甚至可以说是在纵容。 阿庚生怕招来中国大军,连忙说道:“使者大人,中国地主的损失,我们会照价补偿。约束士兵不严的将领,小王也会严厉惩罚。” “赔偿当然要有,但不是钱和粮食,你们这种行为,已经属于向宗主国开战!” 孙玠一番恐吓,随即狮子大开口:“作为惩罚,贾维兰以东的土地,尽归中国所有!” “这……绝对不行!”阿庚苏丹气得浑身发抖。 孙玠漫天要价,不但索取万丹刚刚收复的国土,还把万丹的原有国土给切了一大块。 孙玠反问:“那你说该怎么办?对了,勃良安苏丹,已经请求中国皇帝陛下册封。你刚刚占领的地盘,应当归还给勃良安苏丹。” 苏丹阿庚还不满四十岁,年富力强,颇有抱负。 孙玠这一顿敲诈式恐吓,已经彻底把阿庚给激怒,他很想一刀将孙玠砍了,然后完全不计后果的跟中国开战。 可想想被中国赶走的荷兰人,阿庚又强行吞下一口恶气:“使者大人,这次我们攻占的区域,本来就是万丹国的故土……” “故土?”孙玠直接打断,“你怎么不说,半个马打蓝,都是当初井里汶苏丹国的地盘。而你们万丹苏丹,又跟井里汶一脉相承。要不要我把半个爪哇岛送给你?对了,雅加达(巴达维亚)也是万丹国的故土,要不要中国把雅加达拱手奉还?” 阿庚瞬间无言以对。 憋了好久,阿庚忍着怒火说:“请使者大人再仁慈一些。” 孙玠为难道:“这样吧,你之前打下来的地盘,中国承认归属万丹国所有。至于雅加达的统治区域,继续向外延伸五十里。” 阿庚说道:“如果向外延伸五十里,万丹国刚收复的国土,就被中国的辖区给隔开了。今后我们与勃良安作战,只能从山区艰难行军!” “那好吧,只向外延伸二十里,留一块平地给万丹国行军。”孙玠继续退让。 阿庚用哀求的语气说:“向外延伸十里如何?” “不可能!”孙玠一口拒绝。 阿庚只能无奈接受。 说实话,中国扩张的这些地盘,很多都属于大片森林,只有零星的土著在种地和狩猎。就算放弃了,对万丹国来说也能够接受。 主要是战略位置问题,海边平地就那么一块,中国辖区向外延伸,留给万丹的东出通道很窄,几乎快要把万丹国堵死在爪哇岛最西边! 当晚,一肚子怒火和委屈的苏丹阿庚,还得设宴热情款待孙玠。 宴席结束,阿庚叫来自己的长子哈夷,咬牙切齿道:“这是前所未有的耻辱,中国现在很强大,我无力跟中国作战。但你要记住,你今后做了苏丹,要时刻提防中国人。中国如果继续强大,就小心的遵奉他们。中国一旦衰落,就出兵杀过去,夺回我们的雅加达,把那里的中国人杀得干干净净!” 833【岛民献土】 荷兰舰队驶过马六甲,并没有遭受攻击。 甚至在接走总督的时候,还去中国的巨港补给了一次。打仗归打仗,生意归生意,既然战争已经结束,那么给钱就能补给淡水和粮食。 船舱里,总督雷尼尔斯说:“巴达维亚没了,占领锡兰并不能弥补这个重大损失。在总部得到消息以前,我们必须将功补过。葡萄牙的纳迦帕塔姆港不好打,但吉大港却相对比较容易,那里只有少量葡萄牙人和一些海盗。” 海军总司令艾德兰说:“恐怕无法出兵,跟英国人的战争,我们似乎也打输了。” “似乎?”雷尼尔斯没听明白。 艾德兰说道:“前些天,我碰到几艘法国商船,他们带来了欧洲的最新消息。最后一次海战,我们跟英国两败俱伤,但我们的海军总指挥阵亡。由于被围城半年,阿姆斯特丹物价飞涨、粮食短缺,听说饿死了不少平民。我们和英国人正在谈判,而且我们在谈判中处于被动。” 雷尼尔斯大为震惊:“怎么可能连英国舰队都打不赢?” 艾德兰说道:“我也很惊讶,但事实就是这样。所以我不敢跟中国舰队决战,因为总部那边,我们的舰队损失惨重。如果再跟中国舰队作战,就算打赢了,也必然损失惨重,短期内很难补充舰船。到那个时候,中国再聚集舰队杀来,我们恐怕连印度洋都保不住。现在我们的陆军也不足,只能防守已有的殖民地,不可能再去攻占吉大港。” 雷尼尔斯听闻荷兰输给英国,竟然没有多少悲伤,反而生出那么一丝庆幸。 我丢失巴达维亚属于重大过错,荷兰输给英国就不是重大过错吗?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面对总部质询,老子也可以推脱。 雷尼尔斯对艾德兰说:“到了印度,把那些职员和士兵,分批扔到殖民地。我们带着亲信,去科伦坡重建总督府。” “不去普利卡特吗?那里发展得最好。”艾德兰问。 雷尼尔斯摇头:“就是因为普利卡特发展得太好,那里的本土势力盘根错节,我去了之后容易被架空。科伦坡正好相反,那里刚打下来不久,本土派还没有牢固根基。又被葡萄牙统治了上百年,科伦坡适合欧洲人居住,是公司最佳的总督府所在地。” 一批又一批的文职人员和荷兰士兵,被扔在印度东海岸殖民地。 雷尼尔斯则带着亲信部下,在科伦坡登陆,把葡萄牙留下的城堡改为总督府,斯里兰卡成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亚洲统治中心。 …… 宿务。 失去吕宋岛之后,这里成了菲律宾总督的统治中心。 新任总督萨比尼亚诺·曼利克·德拉腊,从西班牙出发前往墨西哥,接着再坐船来到菲律宾任职。 “你总算来了,快点办交接吧,我早就想离开这该死的地方。”现任总督迭戈·法哈多·查孔如释重负。 萨比尼亚诺问道:“有什么麻烦?” 迭戈说道:“半个菲律宾都在暴乱,这些土著杀也杀不干净。还有,千万不要惹中国人,荷兰快要被中国赶出东南亚了。” “巴达维亚被中国夺取了?”萨比尼亚诺惊问。 迭戈说道:“不太清楚,我获得的消息是,中国军队已经包围了巴达维亚快两个月。起因是中国的藩属国,发现了大型金矿,荷兰竟然出兵去攻占那里。” 萨比尼亚诺对此幸灾乐祸:“那些贪婪的荷兰人,真是活该!” 迭戈说道:“别管荷兰人,我提醒阁下,尽快申请组建更多的军队。有个叛军领袖叫苏木罗易,他煽动引导土著暴乱,这场暴乱已经持续四年。恕我能力不足,我实在无法彻底平定叛军。前前后后杀了两万多叛军,结果叛军的数量却越来越多。” “持续四年的叛乱?”萨比尼亚诺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迭戈说道:“整个菲律宾,有一半以上的地区出现叛乱。特别是民都洛岛,那里距离中国的吕宋岛最近。岛上那些土著,杀死乡下的传教士,包围了我们的殖民城堡。我第一次派兵过去,成功杀死2000多土著叛军。但援军只离开半年,土著又开始大规模叛乱。由于忙着镇压苏木罗易的叛乱,我没法派兵救援民都洛岛。城堡里的西班牙守军,被围困将近一年,全都活活饿死了。” 萨比尼亚诺问道:“也就是说,民都洛岛现在已经被土著占领?” 迭戈点头说:“是的,他们还推举一个中国人做省督。而那个中国人,正在召开议会投票,试图把整个民都洛岛并入中国。” “民都洛岛的叛军,必须立即镇压!”萨比尼亚诺说。 迭戈却摇头:“抽不出足够兵力,整个菲律宾,至少有超过10万人的叛军,把苏木罗易推举为领袖搞暴乱。事实上,苏木罗易已经被我们杀了。但杀死一个苏木罗易,却陆续出现十多个苏木罗易。” 这位叫苏木罗易的起义军领袖,显然成了菲律宾的朱三太子,各个岛屿的义军全部拿他当招牌。 不管中国有没有夺取吕宋岛,菲律宾都是一直起义不断的,这源于残暴的殖民统治模式。 菲律宾的行政构架,分为省、镇、村三级。此外,还有一种“领地”模式,西班牙国王赏赐某人担任领主。 领主可以征收赋税,强制实行徭役,征募土著士兵。他们随心所欲的扩大领地,霸占土著或汉人的土地,并利用徭役迫使土著继续开垦。 这些领主,大部分都是传教士! 在疯狂盘剥土著的同时,还伴随着宗教压迫,强逼着土著们改信天主教。 土著的各个村落,被强行组合为市镇。 村社头目,一部分是殖民领主,一部分是土著狗腿子。他们组成市镇议会,推举土著傀儡为镇长,这个镇长其实就是替罪羊,闹出大乱子直接推出来顶缸。 各个市镇,再组成一个省,省督同样在疯狂捞钱。 层层盘剥之下,土著难以忍受,纷纷起义造反。而日子过不下去的汉人,则大多选择逃往吕宋,也有少部分参与土著的起义。 这么说吧,西班牙殖民之下的菲律宾,平均一年半就要爆发一次起义。 这次的苏木罗易大起义,已经持续四年之久,迅速波及到半个菲律宾。在很多地区,西班牙人只能龟缩在城里,郊外全都变成了起义军的地盘。 而且,起义军越打越聪明,西班牙军队前去征讨,他们立即躲进山区或森林。等西班牙军队离开之后,他们又从山林里出来,杀死各村社的殖民领主,甚至是杀死镇长和议员,让菲律宾各省的省督根本无法收税。 迭戈带上自己贪污的银子,坐船前往墨西哥,拍拍屁股潇洒走人。 萨比尼亚诺这位新任总督,面对满地起义军的烂摊子,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只能从宿务岛开始平叛,又号召鼓励欧洲人从军,不管是哪个国家的,只要是欧洲人就行。 欧洲人可以组建私兵,平定某地的叛乱之后,那块土地就是此人的领地。 于是乎,这些欧洲来的冒险者,三五成群自组军队。纠集了数百人,就敢去征讨小股起义军,打下一大片地盘立即分赃。 而紧挨着吕宋的民都洛岛,西班牙人是真的顾不上了! 这座超过台湾四分之一面积的岛屿,按照西班牙人的制度,推选了一个省督出来。 巴达维亚城堡还没攻破,汉人省督就亲自坐船到马尼拉,在吕宋总督张煌言面前跪下:“海外弃民宋旻,拜见天朝总督大人!” 张煌言微笑搀扶:“快快请起。” 宋旻顺势站起,随即又拱手作揖:“请总督大人速速发兵,把民都洛岛的城堡占了,莫要让西班牙人再杀回来。这次岛上的汉民和土著,联手将西班牙人赶走,仅汉民就因此牺牲上百人,土著兄弟更是死了一千多个。” 民都洛岛,从宋代开始,就被称为麻逸国,是汉人海商的重要贸易地点。这里特产黄蜡、珍珠、槟榔、玳瑁、花布等等,用以交换中国的瓷器、铁器和棉布。 元代《岛夷志略》的记载是:“(麻逸国)山势平宽,夹溪聚落,田膏腴,气候稍暖。俗尚节义……蛮贾议价,领去传博易土货,然后准价舶商,守信如终如始,不负约也。” 即,民都洛岛山势平缓,多在河谷聚集为村落。气候比较温暖,土地非常肥沃。这里的土著,崇尚节义,有殉葬的传统。土著商人,信守承诺,谈好了价钱,从来不会改口。 张煌言问道:“岛上居民,都愿臣服于陛下?” 宋旻回答:“然也。岛上居民,无论土汉,皆憎西班牙而慕中国。听闻朝廷善待吕宋土著,岛上土著无不为之向往。” 张煌言又问:“岛上有多少汉民?” 宋旻回答:“大概有两三千汉民(多为混血)。” 张煌言想了想,说道:“如此,我便自作主张,把那民都洛岛改为麻逸县,阁下暂为假(代理)知县。等呈报朝廷之后,再转为知县。县中一应官吏,由阁下来安排。此外,我在吕宋募兵三百,前去驻守那里的城堡。” “多谢总督大人!”宋旻大喜。 献土有功,一个知县肯定给。为了稳定统治该岛,知县安排的官吏也会兑现。 不过嘛,三年一届。 最多做两届,朝廷就会派来流官代替,慢慢纳入中央的实际掌控。 大同中国在南洋的扩张,实在是太顺利了。只要有武力做后盾,一堆属国纷纷来投。现在更有岛民起义,直接献土并入中国。 实在是那些南洋土著,被欧洲殖民者压迫得太狠,稍有机会就想着倒向中国,托庇于中国就能不受欺负。 等到哪天,欧洲殖民者被全部赶走,情况肯定就会慢慢改变,变成汉人与土著之间的矛盾。到那个时候,就该是土著起义,闹着要造中国的反了。 834【纺纱技术突破】 不管是刘汉仪夺取巴达维亚,还是张煌言把民都洛岛改成麻逸县,这些事情赵瀚暂时都还没收到消息。 赵瀚手里先收到的,是徐颖从江苏送来的奏疏。 徐颖在奏疏里说,江南纺织行会的领袖,受纺织商人的委托,请求他转交一封纺织业的联名信。由于蒸汽纺纱机取得重大突破,棉花原材料严重不足,请求开拓印度市场,获取印度棉花来作为纺纱原料。 朝廷如果愿意出兵,江南各地的纺织商人,以及广东的海运商贾,愿意共同募集三万两银子,无偿捐赠给朝廷以供军资。 另外,他们还愿意认购低息军债,今后从税收当中慢慢扣除。 什么捐款,什么购债,赵瀚都没有感到惊讶。这个操作,朝廷曾经搞过,特别是攻打吕宋时,军费和粮草全是这么筹措的,商贾们尝到甜头想再来一次很正常。 真正让赵瀚重视的,是纺纱机取得重大突破! 徐颖的奏疏里附带了图纸,那是个原理非常简单的小装置——锭翼。 一个叫李敏的高中毕业生,由于家境贫寒,没有自费进入大学,也没有选择考府县吏员,而是被纺织工厂聘去做高级职员。用了四年时间,李敏发明出锭翼,并且反复改进之后已经投产。 纺织棉布,先得纺成棉纱。 不管是水利纺纱机,还是蒸汽纺纱机,都存在一个严重问题。那就是棉花纤维的强度不够,加捻时很容易被崩断。之前也有许多相关发明,甚至出现了罗拉装置,但纺纱过程中还是频繁出现棉条断裂,必须要有人守着人工辅助加捻。 而这个叫李敏的高中毕业生,其发明的“锭翼”装置,可跟“罗拉”装置完美配套,能同时完成加捻和卷绕两个步骤。 纺纱效率,成倍提升! 并且,水利纺纱机和蒸汽纺纱机,都可以添加这种装置进行生产。 赵瀚看到图纸和说明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家庭式的纺纱活动,将渐渐成为历史,农妇又失去了一大经济来源。 这个消亡过程,可能会持续一二十年。随着蒸汽纺纱机继续改进,随着蒸汽纺纱机日趋普及,手工纺纱必然成为过去式。 目前暂时还留有余地,最顶级的精美棉布,只能由人工纺纱来制造。蒸汽机纺出来的棉纱,由于技术不够,还只能用于纺织中低端棉布——历史上,棉纱精纺机器的发明时间,比瓦特的初代改进蒸汽机还晚几年。 那个叫李敏的高中毕业生,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同时又开启了新时代。 徐颖还在奏疏里说,由于“锭翼”装置投入使用,棉花的需求量迅速激增。早在今年初,江南的纺织商人们,就走村串乡跟农民签合同,疯狂提高棉花采购价格,诱使农民把粮田改为棉田。 农民只要种棉花,根本就不愁卖,而且还可以卖高价。其中增加的利润,完全可以抵消朝廷对棉田征收重税。 粮食大丰收,还可能谷贱伤农。 而种植棉花,却是提前签了合同,价格早就定下了,越是大丰收就越赚钱。 农民不傻,当然是什么赚钱就种什么! 当前纺织业面临的问题有两个,一是棉花原材料不足,二是织布技术跟不上纺纱技术的发展,迫切需要更先进的织布机。 今年的棉纱生产商,极有可能亏本。 他们纷纷添加先进装置,不顾市场盲目扩大生产。又提前跟农民签合同,盲目提高棉花收购价格。 可当今的织布技术,根本消化不了那么多棉纱,到时候百分之百会大量滞销,只能选择直接向海外出口多余棉纱。而海外棉布市场很大,棉纱市场却很小,卖不出去就得降价。 说不定,还会低价卖棉纱给农民,农民买到廉价棉纱,能够自己织布自己穿。 另外,墨西哥的棉纱生产商,将会成为最大受害者。 西班牙殖民者,在墨西哥建有纺织厂和丝织厂,每年都要向中国采购棉纱和生丝。为了保障棉纱和生丝生产者的利益,西班牙国王多次下令禁止向中国采购原料。但屡禁不止,墨西哥市场被中国冲击,已经很少有人生产生丝了。 现在,中国廉价棉纱大量出口,墨西哥的纺纱业可能直接完蛋,今后将完全依赖于中国供货。 而随着棉纱的疯狂降价,中国的棉布制造成本,也会跟着直线下降。棉纺织业作为印度第一大产业,大量更加廉价的棉布运过去,恒河中下游的棉纺商估计也危险了。 徐颖的这份奏疏,内阁那边意见不一。 把阁臣们叫来商量,宋应星率先说道:“有新机器是好事,但这种新机器,会让妇人无纱可纺。而今,不管是城里还是乡下,都有大量妇人纺纱换钱。一旦锭翼广泛运用于工厂,升斗小民的家里,肯定岁入锐减啊。臣……实在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陈茂生说:“臣也不知如何看待此事,纺纱机本就数次改进过了,远远强于妇人手工纺织。这次的新机器,居然又成倍提升效率,这让无数织妇如何应对?” 朱舜水则说:“压是压不住的。有了更好的机器,总不可能拦着不让商贾使用。” 其他阁臣发言,都在讨论新机器,完全没有谈及出兵印度的事情。 在他们看来,兵者,国之大事,朝廷用兵都慎之又慎,哪能被几个商贾怂恿就跨海打仗? 赵瀚说道:“万事不可因噎废食,既然有更好的机器出现,那就让商贾去使用吧。至于不能再纺纱赚钱的妇人,只能再去找别的营生。城里的妇人,可以去做帮佣,乡下的妇人,可以多养几只鸡。等工厂变多了,更多的妇人也可去工厂做织工。” 也只能这么想,否则还能怎么办? 唯一庆幸的是,小农经济的崩溃,是一个长期过程,不会因为棉纺织业发展就立马完蛋(近代中国,小农经济迅速崩溃,那是受到成熟的西方工业冲击)。而且,农民普遍分田,少了纺纱收入也还能凑合。随着城市的日趋繁荣,城里的妇女无法纺纱,也可以去做其他工作。 陈茂生突然说:“陛下,与其去想更远的事情,不如先把面前的事情处理了。去年清理江苏田政,吴县出了两个大案,都是因为煤矿而引发的。煤炭当与盐铁一般,由朝廷指定专营,且必须课以煤炭重税。” “须当如此。”赵瀚点头说。 中国纺织业集中于江南,而江南纺织业,又集中于环太湖地带。 好巧不巧,太湖中心的西山岛,就发现了大量煤矿。太湖边上的一些地方,也陆陆续续发现煤矿。这些地方所产的煤炭,能够通过便捷的水道,迅速运往江南各地纺织厂。 甚至在江阴境内(张家港),也发现了煤矿,矿址挨着长江不远。 费纯说道:“臣听闻,前朝的北京人,全靠煤炭取暖煮饭。若是对煤炭课以重税,恐怕一些地方的百姓,连煮饭用的煤炭都烧不起了。” 袁允龙说:“北京属于特例,当时北京人口过百万,周边的树木都被砍光了,只能去西山挖煤运到城里代替柴禾。而今,整个北平府都没剩多少人,郊外的树木已经生长起来,就连北京城里的百姓,都是买樵夫砍来的柴禾。” 费纯摇头:“不止北京,全国各地,有很多百姓都以煤炭生火煮饭,冬天也要靠煤炭来生火取暖。” 这是实话,嘉靖年间的《新开煤矿记》,就有“草木鲜少,故北方之火用煤”。 北方的几大铁厂,几乎全部采用煤矿冶铁,导致北方铁厂制造出的火铳,造出来往往带有大量气孔,打着打着火铳的枪管就炸了。 而南方,在某些实干派官员的引导下,城市居民也有很多使用煤炭。 《新开煤矿记》的主要内容,就是记载四川马湖府(屏山),知府完素带领百姓勘探煤矿,又教百姓如何使用煤炉子,城中居民纷纷改用煤炭生火。 这是个关乎民生的大问题,不能一刀切的征收煤炭重税。 赵瀚仔细思考之后,说道:“江苏、山东、安徽、江西、浙江,这五省的煤炭征收重税,其余省份照旧。” 碍于落后的交通技术,北方煤炭很难运到南方,就算运过来了也得不偿失。 山东属于最主要的产棉大省,而且山东棉花最为优质。 这几年,山东棉纺织业也在发展,特别是蒸汽机出现之后。不但山东棉纺业发展迅速,就连徐州也繁荣起来。因为徐州有大型煤矿,距离山东又近,购买山东棉花,运到徐州之后,就能使用当地的煤炭开动机器。 顺便一提,大同中国的银元铸造,早在好几年前,就从水力改成了蒸汽动力。 君臣反复讨论,始终没有谈到出兵印度的事情。 就算真的要出兵,也先晾个一年半载再说,不能骄惯着那些商贾的脾气! 835【李自成归降】 陕西,榆林。 因违背军纪而遭撤职的杨镇清,在南京军校当了两年老师,终于又被派往前线领兵。 跟杨镇清一起去陕西的,还有三千只杂交长毛绵羊。 从欧洲运来的长毛羊,经过多年的杂交培育,已经在辽宁繁殖开来。如今,带着三千只羊去河套,慢慢替换那里的短毛羊种。 只要长毛羊在河套成功推广,河套地区的蒙古牧民,就将与山陕建立牢固的经济关系。山陕地区那么多煤矿,又挨着羊毛产地,在有了长毛羊之后,毛纺织业将更加繁荣。而牧民的收入也会提高,有钱购买长城以南的商品,除非实在快饿死了,否则不会轻易南下劫掠。 费如鹤已经等待多时,杨镇清带着三千羊种一到,便立即带着大部队往河套进发。 中途路过鄂尔多斯部的驻地,首领大扎木素热情迎接,率众跪地道:“藩臣扎木素,叩见天朝大都督!” “嗯?”费如鹤眉毛一挑。 大扎木素愣了愣,儿子跪在他身后嘀咕,这货才终于反应过来,重新说道:“藩臣赵尽忠,叩见天朝大都督!” 费如鹤立即露出笑容,亲手搀扶此人:“将军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大扎木素额头冒汗,接下来全程赔笑讨好。 这货被李自成反复蹂躏,已经被彻底打服了,根本不敢再生出二心。 历史上,顺治在河套地区推行盟旗制,只有大扎木素跳出来造反。跳反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兄弟小扎木素,还有其余亲族部落首领,全都选择躲在旁边看热闹。清军刚准备发兵征讨,大扎木素就麻溜投降,他一个部落哪里打得过?也正因如此,大扎木素的部落,成为河套唯一的外藩蒙古,从始至终都不被满清朝廷待见。 “牵羊来!”费如鹤下令。 三公三母,六头绵羊,被牵到大扎木素面前。 大扎木素盯着羊两眼放光,啧啧称奇道:“这是哪里的羊种?羊毛生得可真长。” 费如鹤说:“从西方万里蹈海购来,陛下洪恩浩荡,河套这边的蒙古部落,每个部落赏赐六头用以繁衍。今后,羊毛可以卖去陕西,价钱肯定比短羊毛更高。” 大扎木素再次跪拜:“臣赵尽忠,多谢皇帝陛下赏赐,多谢大都督送羊之恩。” 河套地区的土默特部和鄂尔多斯部,在隆庆年间就被大明边军打服了。 俺答汗为啥接受大明封贡? 因为被边军欺负得太惨! 当时,俺答封贡的最大阻力,竟然来自于陕西边军。河套蒙古人请求停战,接受朝廷册封,而陕西边军一直从中作梗。 甚至,朝廷派使者到河套谈判,陕西边军竟然杀出去捣乱,想要制造冲突搅黄朝廷的好事儿。 三边总督王之诰给朝廷上疏,明确指出原因所在:今互市既不可许矣,即许其入贡,则捣巢、赶马,亦难复行,不惟边人失望,将士解体。 翻译过来就是,蒙古请求停战互市,千万不要答应。一旦答应,边军的捣巢、赶马行动就没法继续,陕西边军将士会感到非常失望,充满怨气的边军我就没法再带了。 捣巢,边军杀出长城,直取蒙古部落的驻地。 赶马,边军杀出长城,抢劫蒙古部落的牧场。 当时的陕西边军,军饷被层层克扣,拿到手里的已经微乎其微,边将和家丁就指望着抢劫蒙古人赚外快。 停战谈判期间,鄂尔多斯部被大明边军袭杀,首领吉能非但不敢怨恨大明边军,还主动耐心的向宣大总督解释冲突原因。并且,吉能下令约束各部首领,不准出兵去找大明边军报仇,生怕把这次停战谈判给搅黄了。 最终,俺答封贡成功,河套与陕西边境数十年无战事。 大明朝廷每年能省去无数军费,但陕西边军却日渐衰落。一是军饷越来越少,二是不能抢劫蒙古人赚外快,三是无法再拿蒙古人来实战练兵。 可惜了,嘉靖后期到隆庆初年,大明可谓是猛将如云。 腐朽的军户制度虽然没废除,但为了应对战争,募兵制日渐普及,总督和武将靠招募亲兵打仗,并不完全依赖于家丁作战。 几十年仗打下来,虽然打崩了财政,但真刀真枪喂出精兵强将。西南地区、沿海各地、北方数省,都有一个个将星崛起,这些名将很多甚至一生未尝败绩,把倭寇、土司、蒙古、女真按在地上摩擦。 可惜大明的衰败,跟军事没太大关系,那是制度性的腐朽堕落。 财政崩了,就一切皆休。 陕西边军可以随便欺负河套蒙古,隆庆皇帝却必须停战,不说军饷,朝廷连文官俸禄都快发不出了。 而且,募兵制实在太费钱。 当时文官总督有亲兵,就是亲自招募训练士卒,除了亲兵之外还要招募直属部队。武将也有亲兵和直属部队,也是招募士卒亲自训练。而卫所制没有废除,等于朝廷又要花钱养军户,又要花钱另外招募部队,如此恐怖的军费开支哪里扛得住? 隆庆皇帝进行全面军事收缩,大明昙花一现的募兵时代结束,边军将领最后只能靠养家丁打仗。 大扎木素这种部落首领,在明末都不敢跳,遇到大同军就更是俯首帖耳。 这货听说费如鹤要去接收李自成的部队,自告奋勇率军随行。走到半路,把弟弟小扎木素也拉上,周边被册封的蒙古首领,纷纷带着军队前来助威。 距离云中城还有二十里,费如鹤对蒙古诸部首领说:“你们就在此地驻扎,不要再往前了。” 事实上,这里已经是李自成的核心地盘。 李自成早已收到消息,亲率大军过来查看情况。这些蒙古部落,都已经被他打服,而今却跟随费如鹤北上,不可避免的让李自成心头不爽。 张鼐骑马来到李自成身边:“陛下,这厮欺人太甚。明显不相信咱们,还带来许多手下败将,不如先打一场再说!” 李自成没有言语,只静静看着费如鹤带来的数千骑兵。 突然,费如鹤单骑而出,打马一路奔来,直接到了李自成的阵前。 费如鹤骑在马背上,微笑拱手道:“闯王当面,我费如鹤久仰大名,今日总算能够亲眼见识!” 李自成也骑马奔出,赞道:“费都督好胆气,就不怕我一声令下,大军齐出把你给抓了?” 费如鹤说:“早听说闯王说一不二,是信守承诺的汉子。闯王麾下部将,也都光明磊落,不是那等出尔反尔的小人。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这话说得漂亮,不仅李自成很有面子,就连其他将领也连连点头。 “不愧是名震天下的费都督,佩服!”李自成拱手赞叹。 费如鹤抬手招了招,又有两骑奔来。 一个是副将杨镇清,一个是前来册封的文官张云翼。 费如鹤说道:“兵带得太多,难免让闯王生疑,我们三个去归化城(云中城)便是。” “好说,”李自成投桃报李,吩咐道,“备好酒食,请朝廷大军去土默川南岸驻扎,一应粮草全部划船送过去!费都督,请吧。” 费如鹤打马上前,与李自成并骑而行,两人共同朝着云中城而去。 费如鹤介绍说:“这位是朝廷派来的使者张云翼,这位是随军副将杨镇清。” 李自成没有理会那个文官,有些吃惊的看向杨镇清:“这位就是攻破鞑子都城,阵斩鞑子太后和皇帝的杨将军?” “闯王倒是消息灵通。”费如鹤笑道。 杨镇清说:“鞑子都城是我攻破的,鞑子太后和皇帝,却是一个小太监杀的。” “好汉子!” 李自成大加赞赏,他心里还记仇呢。 要不是该死的鞑子,他估计还在做皇帝呢,怎会占领北京一个月就灰溜溜逃跑? 李自成麾下众将,也好奇的看向杨镇清。 杨镇清的故事太传奇了,民间已经有很多演绎。 抛开杨家将后人这些噱头不提,大致还是无差的,一个山中猎户,被鞑子害死全家,于是改了名字立志报仇。带着几百士兵,就连破鞑子数座关城。带着三千士兵,又一路杀穿鞑子数道关卡。最后带着五千士兵,接到的是袭扰任务,却接连攻破招降关城,最后奇袭鞑子的都城成功,顺手还把鞑子主力的退路给堵死。 到了云中城,这里的汉人百姓,纷纷夹道围观费如鹤。 赵皇帝的发小,还是皇后的弟弟,又是手握重兵的大都督,费如鹤在百姓心中可比杨镇清有分量得多。 当晚,大摆宴席。 推杯换盏之间,费如鹤醉醺醺说:“各位兄弟,咱们都是带兵的,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计谋。陛下那里说了,你们可以每人带十车财货,回到各自的老家落户分田。不愿回老家的,也可以去城里做生意,只要不在河套,随便去哪里都行。如果还想带兵打仗,那也行,先去南京的军校读书。自己不想读军校的,可以举荐一个儿子去读,军校毕业就能分到部队做军官。怎么样?虽然没有给你们封官许愿,但朝廷也对你们不薄吧?” 李自成问道:“若是回老家,遇到贪官污吏逼迫咋办?” “陛下给你们做主!” 费如鹤笑道:“你们离陕西很近,想必听过大同新朝的手段,对付贪官污吏是毫不留情的。你们当初在陕西举义,我和陛下在江西起兵,不都是因为贪官污吏的吗?你我两家,其实是一般人,都是自家兄弟嘛。来来来,各位兄弟,且满饮此杯!” “爽快!” “费大都督,这杯我敬你!” “干了,干了!” “……” 气氛迅速热络起来,李自成那些部将,高高兴兴的举杯痛饮。 每人可以带十车财货回老家,足够下半辈子当富家翁了。还能推荐一个儿子读军校,读完军校就当军官,家族今后的发展也有着落。这看似不如他们在河套作威作福,但河套面对大同军守不住啊,李自成的部队早就人心散了。 众人纷纷推举自己的儿子,说自己的儿子武艺超群。 只有张鼐等少数年轻人,年纪才30岁左右,愿意亲自去南京读军校,打算在大同新朝继续谋求发展。其余老贼将领,都不想再折腾了,衣锦还乡回家享福不好吗? 李自成突然说:“我的兄弟回家乡,我要去南京看看。南京的赵……皇帝陛下,我着实佩服得很,若不亲眼见上一面,这辈子都睡不踏实。” 费如鹤笑道:“闯王求见,陛下定然扫榻相迎。对了,张献忠在台湾做地主,闯王也可以去台湾叙旧。” “张贼?那厮不见也罢。”李自成不屑道。 刘汉仪还在围攻巴达维亚时,李自成带着一群去读军校的,一路南下前往南京见赵皇帝。 836【遍地桃源】 车队载着财货,很快就来到榆林。

一些老贼,跪在地上拜别李自成,分道扬镳折向自己的家乡。

但他们都选了一个儿子,跟随李自成前往南京。既是去南京读军校,今后好奔一个前程,也类似于往南京送人质。

李自成沿途观察景色,说道:“相比以前,这里还是人烟太少啊。”

使臣张云翼听了很想翻白眼,榆林地区人烟稀少,他娘的是谁造成的?你还好意思说这话!

张云翼撇撇嘴说:“朝廷移民垦殖,已经恢复许多人口。算上士兵和家属,榆林地界已经有八万多人。”

“好多土地都荒着,着实可惜。”李自成说。

榆林紧挨着毛乌素沙漠,仅延绥北部地区,明代就开垦出345万亩土地,其中军田大概有100多万亩。说实话,对生态平衡造成了一定的破坏。

如今人口锐减,许多明代开垦的良田,又重新变成了草地。

根本就种不过来,如果全部拿来分田,把城市居民也算上,平均每人可分六七十亩。多余的土地只能荒着,一些农民还养马养羊,反正到处是长满杂草的荒田。

李自成问道:“新朝跟旧明一样,也把士卒及家属编为军户?”

张云翼解释说:“新朝没有军户,这里全都是民户。之所以把家属也移民过来,只是为了解决士卒的思家之情。大同新朝的军队,先是在乡下编练农兵。只有最优秀的农兵,才能入伍成为大同军。超过35岁的大同军,如果还没有升为士官,就会强制退伍,遴选农兵补充进来。”

这种事情,李自成也派人打听过,但他始终都不愿相信。

李自成问道:“超过35岁的士卒必须退伍,每年遣散费就得给多少?”

“也不是很多,陆陆续续退伍,又非一下子退伍大半,每年只几万两遣散银子而已。”张云翼笑道。

李自成无言以对,瞬间不想再说话了。

先编练农兵,选最优秀的农兵入伍,超过35岁的还要强制退伍。完全可以想象,大同军的兵员素质有多高,根本就不是传统军队能够抗衡的。

张云翼继续说:“全国的农兵实在太多,陛下怜悯农户辛苦,已经消减了好几次。现如今,大概还有100万农兵吧,最多的时候足足300万农兵。”

李自成在河北见识过农兵,战斗力比不过他的老营,但比普通的大顺士卒更加强悍。

300万农兵是啥概念?

想想就头皮发麻。

即便现在只剩100万农兵,如果真的爆发大战,随时可以拉出来几十万军队。还都是经过长期训练,简单集训就能成军,普天之下谁挡得住啊。

夜幕就快降临,众人在一个靠河村落休息。

这里是榆林通往米脂的河谷地带,村子也不是很大,只有几十户而已。

村长邀请他们去吃饭,张云翼摇头拒绝,只让随行人员进村去买些肉蛋菜蔬。

很快,村长就带着村民,提着一篮子鸡蛋过来,还有几只鸡鸭和许多蔬菜。张云翼用官票付钱,村民们欢天喜地,因为价钱给的比较高。

“这是什么?”李自成指着官票问。

张云翼解释说:“民间俗称票子,有官票和军票两种。当官的领官票做俸禄,当兵的领军票做军饷,这陕西的票子,拿到福建都能在银行兑换钱粮。”

李自成万分不解:“这就是纸印的,官员士卒愿意收?”

张云翼哈哈大笑:“便是百姓都愿意收,别看是纸印的,拿到银行却能抵真金白银。”

李自成问道:“就没有豪强伪造票子?”

“有,”张云翼说道,“因为伪造票子,前前后后杀了数百人。而且就算伪造,也只能哄骗愚夫愚妇,从纸张到油墨再到官印和暗纹,每种票子都有九重防伪手段。”

李自成说道:“不就跟大明宝钞一个样?今后越印越多,就没有百姓肯收了。”

张云翼解释道:“不一样的。大明宝钞,只管印不管收,用旧了也就没用了。我大同朝廷的票子,过于破旧的,各地银行都会上交,销毁之后重新印新票。销毁多少印多少,绝不能多印。若是票子被撕坏,只要能拼成一整张,也可以去银行兑换。另外,如果要增发票子,增发多少也得记账。每增发一笔,都有相应的钱粮储备。从陛下起兵到现在,只印了3600多万石的票子。”

官票和军票,现在全都以粮食为单位,面额并不是值多少多少钱。

如果想要异地兑换成银钱,按照当地的粮食官价折算。这是为了平衡各地情况,免得一些地方的官员和士兵吃亏。

但已经出现了漏洞,一些脑子灵光的商人,在各地做生意的时候,顺手高价收买票子,拿到江南的银行去兑换银两。因为江南粮价最高,票子可兑换的银两也更多,商贾们把票子当做证券来运作。

影响还不是很大,因为票子只发行了那么多。

内阁、财部和银行,已经在进行商议,是否可以不跟粮食挂钩,印一些面值为“两”、“钱”、“贯”、“文”的货币票子。

牛金星手里拿着一张票子,久久不语。

他身为李自成的军师和丞相,见识比大老粗强得多。他可以想象,一旦草原出现强敌,大同朝廷不仅可以暴兵数十万,还能疯狂印票子来临时充做军饷,大不了打完仗以后再慢慢收回。

这种操作,没法模彷。

必须依托朝廷信誉和银行系统,如果李自成敢这么搞,最先闹起来的就是官员和士兵。如果闹不出什么名堂,官员和士兵就会赶紧用出去,逼着百姓必须接受这种票子,最后必然搞得民间怨声载道。

“我去村子里看看。”李自成说道。

牛金星、张鼐等人也跟去,在村口便遇到一些百姓。

天色就快黑了,村民们劳累一天,聚在那里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李自成走到一个村民身边,这村民手里捧着大碗,还剩半碗麦粥没吃完。麦粥里隐约可见麦麸,还有某种蔬菜,甚至表面浮着零星油花,还搁着某种圆圆的球状食物。

“这是什么?”牛金星指着圆球状食物问。

村民笑道:“官府说是土豆,咱们这里都喊山药蛋。这东西不挑地,村里山多得很,随便找块坡地就能种。”

牛金星问道:“不是未申(下午三四点钟)之时吃饭吗?你们怎么快天黑了才吃?”

村民得意洋洋道:“半下午吃饭,一天只吃两顿。咱们村里,早就一天吃三顿了,家家户户都是这样!”

牛金星默然。

这个村子是真的滋润,由于地广人稀,虽然还是有分田限额,但只要你有多余的劳动力,开荒种粮官府是不管的。只不过,超出限额的土地,官府不会发给田契,相应的也不会让交田税。子女年满十二岁的时候,可以去官府上户口,优先分得自家开荒的田,这个时候才能真正领到田契。

村子又位于河谷地带,挨着河流的好田种麦子,贫瘠的山地种土豆之类,家家户户都屯着不少余粮。

别说一天三顿,他们一天四顿也吃得起。

牛金星和李自成对视一眼,各自感慨,皆不多言。

牛金星继续往前走,不知惹到谁家的狗,冲着他“汪汪汪”直叫唤。被狗叫声惊动,附近人家的鸡舍,也传来“咯咯咯”的声音。

转身看向村外的麦田,牛金星一阵恍忽,自言自语道:“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百姓足食,此非桃源耶?这里可是贫苦边地,边地竟也有桃源吗?”

“哈哈哈哈!”

村民已经吃完晚饭,却没有就此散去,而是聚在一起继续说笑。

似乎有村民是从南方迁来的,兴致足了,还唱起南方小曲,引来一阵喝彩叫好声。

不知何时,李自成走到牛金星身后,滴咕了一句:“大明若有这般日子,额们当初还造反作甚?”

牛金星感慨:“今有圣天子在世,哪是污浊大明能比的?”

牛金星在大明有着举人功名,也算是一个小地主。他被富绅亲戚诬陷,说他抗欠赋税、强占妇女,竟然因此革去功名,流放到卢氏县去充军,自家的土地也被这富绅亲戚给占了。

如果自己生活在大同新朝,肯定不会造反啊,一心一意去考进士,说不定早就主政一方、儿孙满堂了。

翌日,继续南行。

这样的村落,沿途碰到好几个,可谓是遍地“桃源”。一直到了米脂,李自成终于破防,这里是他的家乡,乡民同样安乐富足。

他回到自己的出生地,那里已经没啥故人了。

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对方却将他视如蛇蝎,径直跑去找村里的农兵头头:“快快聚兵,闯贼回来了,莫让他害了村子!”

李自成面对那十多个农兵,又看看那个旧时乡邻,欲言又止,转身离去。

他找到张云翼:“去了南京,你给皇帝说说,让我在南方落户吧。”

这位闯王,已经没脸回乡了,在家乡人的眼里,他完全就是个祸害。至少,在大同新朝过好日子的百姓,彻彻底底把李自成当成祸害。

曾几何时,他是带着乡民反抗暴政的英雄。

837【棉稻轮作】 跨过黄河至洛阳,这是北方重要的贸易枢纽。 从河套、青海、西域运来的货物,大都要经过潼关直抵洛阳,然后再贩运到更南边。 洛阳人口迅速增多,商业极为发达,出现在李自成面前的,是一座无比富庶的巨城。虽然肯定比不上崇祯初年,但能把崇祯末年甩出八条街,恢复并超越明朝只是个时间问题。 一路东行至开封,这里更加繁荣。 因为开封不仅有来自洛阳的商旅,还有一些来自山西的商旅。在河套蹲了好几年的李自成,乍来开封,差点没被晃花了眼。 “这般日子,真是过得。”李自成迫不及待想去南京,他听张云翼说,南京比开封更富庶百倍。 张云翼得意洋洋道:“莫要只看城里,乡下才是真的兴旺。我大同新朝开国以来,在河南疏浚、开挖河渠一万多条。河南的西北部,还有山西、陕西,不仅修渠,还开凿灌井。便是再遇大旱,也不会如以前那般无着。” 井灌之法,始于明代,主要盛行于北方数省。 鉴于小冰河时期的大旱,清代井灌更加流行。仅在陕西一省,至乾隆年间,专门用于灌溉的水井就有13万口。后来左宗棠总督陕甘,突逢大旱,左宗棠赈灾之余鼓励凿井,一口气又挖了几万口灌溉用井。 而大同朝廷,自从上次山陕大旱之后,两省官员都在疯狂凿井。 镇长、村长带头组织,农民互相帮忙开凿,陕西新挖灌井8万多口,山西新挖灌井6万多口,河南的西北部新挖1万多口。今后就算再有大旱,也不会像以前那般绝望,抗击天灾的能力大大提升。 李自成来到河南乡下,这里果然比陕西农村更富裕。 他印象中淤塞的灌溉渠,全都已经被疏通,而且还新开凿不少。刚刚大丰收的农民,喜滋滋的去官府纳税,乡间不时能看到牲畜成群。他肆虐河南的时候,可是把牲畜都抢光了,哪里见得到这般景象? 跟陕西一样,河南的百姓,操着南方各省口音,很多都是近十年移民过来的。 看着看着,李自成不愿再看,感觉自己折腾半辈子没啥意思。 牛金星却买来最新版《大同集》,根据书中的内容,再实地比照乡间见闻,突然就对《大同集》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辗转坐船,路过徐州。 李自成指着郊外冒起的黑烟:“那是在烧甚东西?” 张云翼介绍说:“蒸汽工厂,南方多见,北方稀少。徐州产煤,又挨着山东棉产地,蒸汽工厂是越来越多。对了,陛下有令,工厂的烟囱,至少得建五丈(16米多)高,免得黑烟熏坏了百姓。哪家工厂敢违抗,立即拆了烟囱停工。” “能去看看不?”李自成问道。 “当然可以。”张云翼笑道。 来到工厂内部参观,李自成发现这里很多女工,而锅炉工和搬运工皆为男子。 搓好的棉条,被机器带着运转,加捻和绕线一蹴而就,分分钟就变成了棉纱,看得李自成、牛金星等人目瞪口呆。 “鬼斧神工,鬼斧神工!”牛金星连连惊叹。 张云翼笑着说:“这种蒸汽机的作用多着呢。以前朝廷打制银元,须用水利滚压,造出来的银元,还经常弯曲变形,得让工人去锤平。换成蒸汽机之后,不仅速度成倍提升,而且是冲压造币,不会再有弯曲的银元。” 回到船上,继续南下。 李自成找到牛金星,不吐不快道:“南京那赵皇帝,真是神仙转世不成?这等机器也造得出来。棉纱能纺这么快,天下人哪愁没有衣穿?” “是啊,真真是神仙转世。”牛金星同样震撼不已。 他们两个的眼界,都只能看到蒸汽机的好处,还无法考虑到对小农经济的破坏。 等到二人路过扬州,这座仅次于南京的城市,他们已经变得有些麻木,进城之后傻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切。 二十多个蒙古青年,距离他们不远,也在望着扬州街市出神。这些都是蒙古首领的嫡长子,要去南京读大学,同时也相当于人质。 接下来的路途,李自成和牛金星都不再说话,他们实在不知道还能说啥。 随行的年轻人却更加兴奋,他们的父亲都是大顺将领。他们的童年,多在山陕渡过,少年时代一直住在河套,越往南边越刷新他们的三观。同时,他们也对自己的未来愈发期待,梦想着军校毕业做军官,然后立功升迁做大将,到老了就回南方大城市享福。 …… 南京,紫禁城。 劝农司的陈希颂,带着一个年轻人来觐见皇帝。 年轻人叫许进,还不满三十岁,是劝农司江南所的所正。 许进似乎不善言辞,拜见皇帝之后,便一直不吱声,只把一份实验报告交上去。 劝农司江南所的农业研究员,足足在江南观察总结了十年,终于搞出这一份总结性报告。 没有虚头巴脑的词汇,通篇都在用数据说话,总结棉稻轮作的防治病虫害效果。 棉稻轮种之法,明代中后期就已在江南出现。 虽然搞不明白原理,但农民还是发现,两年棉花、一年水稻,这样轮着种植是最合适的。 用《农政全书》的原话来说,便是:凡高仰田,可棉可稻者,种棉二年,翻稻一年,即草根溃烂,土气肥厚,虫螟不生,多不得过三年,过则生虫。 翻译成白话便是:两年棉花,一年水稻,可以蓄积土壤肥力,还能防治病虫害。 不过嘛,随着明末江南饥荒,以及防治技术的发展,这种水稻轮作已经乱套了。饥荒之后,纷纷改种水稻。而纺织商人,又疯狂诱惑农民一直种棉。 还有一些州县,则是不知道棉稻轮作的好处。 不得不承认,中国古代农业技术是真的发达。即便是几百年后,农业专家使用科学方法试验,折腾半天发现还是古代的“两棉一稻”最好(在不使用农药的情况下)。 且看一组现代科学试验数据: 第一年种棉花,黄萎病的发病率为1.3%—3.8%。 第二年种棉花,黄萎病的发病率为3.9%。 第三年种棉花,黄萎病的发病率激增至38.8%—70.1%。 如果第三年不种棉花,改为种植一年水稻,继续种棉花的时候,黄萎病的发病率又降回去。 不仅是黄萎病,还有其他病虫害,都能靠棉稻轮种来防治。 科学解释为:棉稻轮种是一种水旱轮作,通过改变自然环境,有效抑制昆虫和病菌的滋生繁衍。同时,还能调节土壤,保持土壤的肥力。 许进拱手说:“陛下,这些数据,是近十年来,对江南十多个州县,进行长期观测总结的结果,绝对不会出现错误。如今江南的棉花种植,因为纺织机器的发展,种植方法已经越来越乱。很多百姓不信邪,为了赚更多钱,种了两年棉花还继续种,完全就是在麻着胆子碰运气。还有一些州县,盲目将农田转为棉田,根本就不知道有棉稻轮作之法。还有……” “还有什么,尽管说出来。”赵瀚说道。 许进低头道:“朝廷对棉田一味征收重税,也扰乱了棉稻轮种。” 额,这个纯属意外,谁让朝中大员不懂怎么种棉花? 赵瀚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对此人更加赞赏,问道:“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许进回答道:“陛下,臣没有在学校读书,以前读的是私塾,后来自学了小学、中学课程。陛下收复江南之时,臣也曾跟随县中士子起义,没有去县里做吏员,而是选择进当时的劝农所。” 赵瀚说道:“你即刻卸任劝农司江南所所长职务,擢升你为劝农司员外郎,先到江南担任劝农使。我会让户部和地方配合,今后不管是山东还是江南,棉田必须遵守棉稻轮种之法。另外,为了调节粮食产量,必须严格约束到每个镇。一个镇的农田,棉稻轮种的时间,必须要错开。不能这两年大家都种棉花,然后第三年又一起种水稻,搞得前两年粮食奇缺,第三年却谷贱伤农。” 这就涉及到政府干预了,得让精通数学之人,合理安排每个镇的棉稻种植面积。 只要最初几年安排好,接下来就不用再去干涉,农民按照“两棉一稻”的规律自己种植便可。 如此这般,即能保证产棉区的产粮红线,又能科学的增加棉花产出,实现棉花与水稻双丰收的局面。 另外,棉田的重税,也可以稍微降低一些,尽量不去干扰棉稻轮种规律。 一切都要讲科学啊,不只是发展工业,发展农业也是如此。 赵瀚继续对许进说:“你把这份报告,再润色一下。我让礼部印刷成册,印它个几千份,让吏部派人发下去,产棉区的各级官吏必须熟读。” “遵旨!” 许进大喜,他忙活十年,终于出成果了。不但自己升官,还能惠及万千百姓。 赵瀚又问陈希颂:“你研究农事十余年,在劝农司已经升无可升,是该升去做政务官了。擢升你为户部右侍郎,回去之后便到吏部报道吧。” “谢陛下!” 陈希颂也高兴起来。 二人躬身退下,赵瀚说道:“让李自成进来吧,我也想看看他长啥模样。” 7017k

838【开眼界的闯王】 “拜见皇帝陛下!” 李自成昂首挺胸站立,拱手之时,目光直视赵瀚,可惜站得太远看不清楚。 牛金星却当即跪倒,匍匐长拜道:“草民牛金星,叩见吾皇万岁!” “免礼。”赵瀚说道。 牛金星缓缓爬起,却见李自成还在直视皇帝,顿时心头打鼓,生怕这无礼之举牵连到自己。 赵瀚却说:“都近前来,赐座。” 李自成阔步向前,牛金星趋步疾走,靠近皇帝一丈远坐下。 两侧的宫廷侍卫,纷纷手按锤柄,一旦出现意外,便齐拥而上把李自成敲死。 离得近了,李自成终于看清赵瀚的相貌,心里难免带着稍许失望。这个赵皇帝,跟他想象中有些不同,更像是满腹经纶的书生,不似草莽起兵打天下的开国君主。 生得蛮好看,活脱脱小白脸。 胡子留得不甚威风,唇鼻之间只有一撮细长小胡子,下巴的胡子也只四五寸而已。 不过有一点,李自成颇为佩服,那就是赵皇帝心胸大度。没有逼着他下跪,也不因他的无礼之举而动怒,否则他跪起来还真的很尴尬。 赵瀚同样也在打量李自成,此人皮肤较黑且粗粝,眼窝深陷,颧骨高耸,鼻孔朝前,颌下留着大胡子。最最引人注意的,是李自成那双眼睛,明亮而锐利,此刻直视皇帝,生动演绎啥叫“鹰视狼顾”。 赵瀚不禁笑问:“闯王何必瞪着我?似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牛金星连忙打圆场:“陛下不知,李先生视物一向如此,并非是有意在瞪着陛下。” 李自成也不愿惹怒皇帝,懂得见好就收,目光稍微缓和,拱手说道:“皇帝请恕罪!” “无妨,”赵瀚当面评定李自成的功过,“闯王起兵,也是因为官逼民反,你我皆属同道中人。可惜杀戮太甚,非仁义之举,让我侥幸得了天下。又兼夺回河套,于我华夏有大功,此功过相抵,闯王认为可否?” “听皇帝的,”李自成说道,“陛下莫要再呼我为闯王,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提起来甚是没趣。” 赵瀚笑道:“一个诨号而已,不必介怀许多。闯王不愿回家乡落户?” 李自成说道:“只要不回米脂,去哪处都可以。” 赵瀚说道:“那便在河北落户吧,河北地广人稀,落籍时也好分田产。” “多谢皇帝体谅!”李自成说。 赵瀚又看向牛金星:“你呢?听说你想做官。” 牛金星连忙回答:“草民戴罪之身,不敢有所奢望,全凭陛下安排发落。”接着又说,“草民惭愧,在前朝也有举人功名,若非遭官绅勾结陷害,也不会去落草为寇。草民反复阅读《大同集》,已知新朝之良政,若真能为官一方,必谨遵《大同集》而为民谋福祉。” 这货,是真想当官啊! 赵瀚却在摇头:“你年龄颇大,又跟着闯王做过丞相。给你个小官,你心里不服气。给你个大官,满朝文武不服气。不如去教书吧,就专教大同学问,想来你讲课肯定言之有物。” “陛下圣明!” 牛金星对此失望透顶,终于死了为官之心。同时又暗道侥幸,赵瀚让他去教书,今后应该不会再翻老账了。 赵瀚又看向李自成,却见这货盯着自己的桌子。其视线所及,正是桌上那一架地球仪。 “闯王喜欢这个?”赵瀚问道。 李自成说道:“不知是甚东西,摆在那里抢眼得很,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 赵瀚对随侍女官说:“给他抱过去。” 李自成是读过书的,但识字不多,还没达到童生水平。 他抱着地球仪,一眼便看到大大的“南京”二字,方知这是个稀奇古怪的地图。往上一路寻见榆林与河套,往东又看到山海关和辽宁。 再往下看,是朝鲜和日本。 朝鲜和日本的东边是大海,继续转动地球仪,入眼是闻所未闻的美洲。欧洲、非洲、印度……转回来又是中国。 李自成瞪大双眼,家乡话都出来了:“额们脚下是一个球?” 赵瀚点头:“地球。” 李自成知道张献忠被扔在台湾,找寻好一阵,终于发现了“台湾府”三字。 这厮仿佛遇到了新奇玩具,扒拉着地球仪横看竖看,越看越被地球的广阔所震撼,感觉自己在河套纯属小打小闹。 李自成突然指着银川以西:“皇帝容我多说一句,阿察秃(阿拉善)还有部落不服。下回出兵,该去打阿察秃。大扎木素那厮,以前便在阿察秃放羊,后来才带着部众移居河套。出兵的时候,把大扎木素这些人都带上,两三个月肯定能够打下来。” 赵瀚说道:“阿察秃的蒙古人,已经臣服了,划归安北都护府管辖。” 李自成却说:“臣服是假的,他们还臣服我呢,要是哪年粮食不够吃了,肯定还要来河套劫掠。皇帝反正不缺兵,先打杀一番再说。一是能把那里的蒙古鞑子打服,二是趁机多杀些人,鞑子人少了就不缺粮食。” “他们哪年到河套劫掠,我就哪年去打他们。那里四处是沙漠戈壁,多杀一些人,也能多长些草,免得沙漠继续变大。”赵瀚说道。 大同中国的西北疆域,最远只到嘉峪关,玉门、瓜州、敦煌、哈密……这些地方全在叶尔羌汗国手里。 至于阿拉善地区,也就是河西走廊的北边,生活着鄂尔多斯蒙古残部。四处是沙漠戈壁,生存环境极为恶劣,那些蒙古残部根本壮大不起来。既然对方已经臣服,那就没必要去打,等哪天不听话了再收拾不迟。 西域、青海和西藏,今后肯定是要收复的。 目前不便出兵的主要原因,是河西走廊的人口太少。等陕西的人口变多了,特别是河西走廊人口变多,收复西域的时机便成熟了,否则打起仗来后勤会很困难。 兵部那些文官,或许有人不知兵,但肯定都熟读史书。 汉武帝当初攻略西域,也是走了弯路的。最后不得不稳扎稳打,疯狂往河西走廊移民,充实了边地人口,才终于稳固西域。 既然汉武帝已经试过错,那大同新朝就没必要再错一次。 不过,估计等不了那么久。 盘踞青海和西藏的固始汗,已经垂垂老矣,常年卧病在床,九个儿子皆蠢蠢欲动。固始汗一死,青海、西藏必然乱套,那将是绝佳的出兵时机。 而新疆方向,叶尔羌汗国内部,宗教矛盾日趋激烈,国王阿不都拉汗已经快压不住了。统治哈密的木罕买提夏和卓,由于霸占着通往嘉峪关的商道,借此疯狂的从中征收重税,已经在叶尔羌汗国成为众矢之的。 但木罕买提夏和卓,又是叶尔羌国王的老师,国王始终不愿对自己的老师动手。 汗国内部,本来就对国王日渐不满,国王还护着一个收税路霸。西北商道越是繁荣,叶尔羌国的内战就越容易爆发,而大同军征讨西域的时机也就来了! 同时,盘踞天山以北的和硕特蒙古,也对哈密虎视眈眈。大量信奉佛教的蒙古人,被木罕买提夏和卓赶走,他们逃去投奔和硕特蒙古,始终等待着机会杀回去。 李自成抱着地球仪,看看西域,看看漠北,再看看广阔的海外。 他油然而生一股豪气,但又迅速气馁。 李自成的年纪还不老,可常年征战一身旧伤,风湿病又反复折磨,今后只能做富家翁,再也没有开疆拓土的希望。 “皇帝除了打北边,有没有在海外用兵?”李自成好奇问。 赵瀚说道:“琉球国不服王化,已经灭国,置琉球、方丈二县,归于台湾府管辖。” 李自成仔细查看,终于找到琉球县和方丈县,已经快到挨到日本了。 赵瀚又说:“海外设了两个总督府,一个是吕宋总督,一个是巨港总督,分别治理周边区域。” 由于朝廷不断扩张,民间地图是来不及更新的,但赵瀚的地球仪却在持续更新。等到明年初,南洋的消息传回来,又会增添民都洛岛、巴达维亚等地。 李自成算是彻底看明白了,大同中国的实控地盘,全部用粗线给框起来。而大同新朝的属国,则用虚线予以圈注。 如果把属国也算上,真真是好大的疆域! 南洋一堆藩属国不说,就连日本、朝鲜、西藏、青海、新疆也全是藩属。 离开紫禁城的途中,李自成对牛金星说:“你晓得有美洲吗?” 牛金星茫然:“美洲在何处?” 李自成说:“一直渡海往东走,好大一块地盘。” 牛金星完全不知该怎么接话。 李自成感慨道:“咱在河套憋了几年,却不想天下已经变了样子。大地是一个球,海外有那么多地方。又有烧煤炭的机器,纺纱快得吓人。这般离奇景况,我已经看不明白了,就像……就像……” “恍如隔世。”牛金星说道。 “对头,就跟转世投胎一样。”李自成愈发唏嘘。 牛金星同样有这种感觉,从河套一路到南京,所见所闻真真就恍如隔世,根本就不是他熟知的华夏土地。 839【显微镜】 李自成打算逛南京夜市之时,赵瀚则来到皇后的寝宫。 宫女服侍着脱去外套,费如兰亲自把衣服挂好,走回来说:“夫君,太子近视了。” “啊?”赵瀚以为自己听错了。 费如兰说道:“詹事府的张先生说,太子看书,喜欢捧到近处阅读。张先生感觉不妙,把书放远了让太子看,太子说字迹很模糊。” 赵瀚哭笑不得,一想到自己儿子戴眼镜,他就觉得很滑稽且不真实。 虽然,很多文官在朝会时,胸口也挂着一幅眼镜。 费如兰又说:“张先生建议配眼镜,又恐损及储君威仪。” “哪会损什么威仪,该配眼镜就配,选一个最好的眼镜师傅。”赵瀚说道。 费如兰说:“钦天院的孙硕士,是天下一等一的镜师。” “那就让孙硕士给太子配眼镜。”赵瀚并不知道孙硕士是干啥的。 孙博士叫孙云球,江苏吴江县人,今年才25岁而已。 年纪轻轻就是钦天院硕士,绝非源自他磨眼镜的技术。这位老兄在扬州大学毕业,没有去参加科举,直接就考进钦天院。 而且,在考入钦天院之前,孙云球就已经发明出显微镜! 这并非赵瀚带来的蝴蝶效应,在真实的历史上,孙云球也是发明了显微镜的。 中国在元代就有眼镜问世,但一直到明末,眼镜都属于精贵物品。主要是磨制不易,且磨出来以后,也经常配不上度数。明末西学东渐,光学的简单知识,也渐渐传到中国,眼镜制作技术终于有所突破,所以钱谦益才说眼镜是泰西之物。 而孙云球以一己之力,把达官贵人才用得起的眼镜,直接搞成了白菜价格——每副眼镜只须两三分银子(1两等于100分)。 此君求学于利玛窦的弟子陈天衢,掌握了一些数学、物理知识。还发明了磨制镜片的牵陀车,又指出老花、远视、近视的区别,根据患者的实际情况配眼镜。甚至写成《镜史》一书,把制作眼镜的方法全部公开,最终使得眼镜制作成本暴跌。 可惜清军南下,孙云球生计艰难,不得不以采药为生,年仅34岁就病逝了。 对了,孙云球还会制作自鸣钟。 这个时空的孙云球,肯定不会再去采药,甚至不仅仅着眼于磨制镜片。 他发明出显微镜,并且不断改进,如今每天搞研究,用显微镜观察各种微生物。钦天院那边,甚至打算单独设立“显微馆”,让研究者们去探索微观世界。 “文玉,陛下召见!”方以智亲自来喊。 刚刚发明出显微镜载玻片的孙云球,正在观察可爱的水熊虫游泳,闻言茫然抬头:“陛下唤我做什么?” 方以智说:“不知道,你进宫便是。” “先等等,”孙云球说道,“我前几天打磨的镜片,能把微虫看得更清楚了,今天又发现一种新的水虫。等我观察记录完了,便进宫去见陛下。” 方以智对此很无语,居然真的不再催促,转身请求女官稍等。 孙云球继续对着显微镜折腾,然后拿笔开始画像,从不同角度画出水熊虫的全貌,还在旁边注释:水虫21(暂名),体绿,六足…… 女官已经等得焦急了,孙云球终于起身,出门抱拳说:“有劳久等。” 这家伙一走,旁边的研究员,连忙跑去霸占显微镜。这幅显微镜的镜片,是最新打磨的超高倍数,整个钦天院里独一份,全都在排队等着看稀奇。 稀里糊涂被带进宫里,孙云球完全没注意沿途风景,他脑子里还是刚才显微镜下的东西。 “陛下,娘娘,太子,孙硕士带到。” 孙云球总算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拜见。 赵瀚没有谈近视的事情,而是问道:“听说你发明了显微镜,怎么做出来的?” 孙云球回答:“回禀陛下,臣虽祖籍吴江县,但因舅父在杭州经商,自小便随舅父寄居于杭州。天下眼镜,八成出自杭州镜匠之手,臣对眼镜颇为好奇,便整天站在旁边看他们磨制。” “后来进了学校读书,学到几何与物理,方晓光学之真义。读中学时,臣开始自己磨制镜片,总觉镜片打磨不易,便琢磨着发明出牵陀车。其实也不算发明,原理来自于水橙,此物古已有之。” “在大学读书时,臣先是学着做千里镜,后来又做万花镜、夜明镜等物。心想千里镜可视极远之物,为何不能磨制一套镜片,观看那极近极微之物?由是便有了显微镜。” “大善!”赵瀚赞道。 孙云球说:“陛下谬赞了,显微镜没啥大用处,只能观察一些小虫子,满足钦天院诸士的好奇之心。” “不然,”赵瀚摇头说,“你为何不观察病人的痰液?比如某种咳嗽症,把相同病症的痰液,放在显微镜下比较。或许,这种病也是小虫子所致。” “小虫子导致咳嗽症?”孙云球跟不上皇帝的节奏。 赵瀚继续说道:“你在接触病人和痰液的时候,一定要戴好口罩,就是防备瘟疫那种棉花口罩。观察时候,要用沸水清洗接触物,你的双手也要反复清洗干净。对了,最好是戴手套,事后把手套放在沸水中泡煮。” 皇帝有任务,孙云球当然不敢拒绝:“臣遵旨。” 费如兰在旁边提醒:“陛下,先说太子的事吧。” 赵瀚指着赵匡桓:“我儿近视了,劳烦孙卿配一副眼镜。” 孙云球说:“陛下,臣要回家取来验光之物。” “去吧。”赵瀚点头。 孙云球乘坐皇家马车,快去快回,弄来一套验光装备。 他先是掰开太子的眼皮,用放大镜观察眼睛情况。接着又竖起纸板,纸板上写着方向不同、大小各异的“甲”字,让太子蒙着一只眼指出具体方向。 费如兰看不明白,等孙云球忙完之后,好奇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孙云球回答道:“回禀娘娘,臣觉得眼睛就是一面凸透镜,因为某种原因导致焦点前移,所以才会看不清楚东西,用凹透镜制作眼镜就能调整焦点。又因每个人近视焦点不同,在配眼镜的时候,就要先测定焦点变化了多少。这纸板上的‘甲’字,大小不同。每一种大小,都代表一个焦点位置,从而搭配不同的凹透镜。” “原来如此,有劳孙硕士了。”费如兰面露微笑,其实越听越迷糊。 赵瀚突然说:“你猜测眼睛是一面凸透镜,为何不去证实这种猜想?” 孙云球愣了愣:“臣……该如何证实?” 赵瀚说道:“可去屠户那里,挖出刚杀的猪眼睛观察。或者,干脆去医学院,那里时常会解剖人尸。” 如今的医学,分成好几个派别,最不能让人接受的就是“紫阳派”。 那源自江西阁皂山的紫阳医学院,赵瀚的地盘还只有江西时,就不断把敌人的尸体扔去解剖。 如今,详细的人体骨骼图、肌肉图、血管图等等,都已经被紫阳派的医生们画出来。但解剖过程太过恶心,而且违背了传统风俗,搞得紫阳派被传统医生唾弃,甚至传出阁皂山医生喜欢吃人的谣言。 阁皂山这个道家灵宝派祖庭,道观的香火越来越弱,老百姓已经吓得不敢上山了。 不过嘛,唾弃归唾弃,紫阳派的医学研究成果,却被传统医士悄悄学习。不管是哪一派的名医,都会偷偷收藏那些人体解剖图,并且只让入室弟子私下研究。 数日之后。 经过孙云球的精细打磨,一副眼镜送到太子面前。 赵匡桓戴上眼镜,看着四周的清晰景物,仿佛重获光明的瞎子,瞬间就笑得合不拢嘴了。 赵瀚忍俊不禁,联想到儿子做皇帝的样子。 一个戴眼镜的皇帝,端坐在金銮宝座上,那情形着实让人有些出戏。 或许会跟雍正皇帝差不多,雍正有35副眼镜,样式各异,材料不同。每天早晨洗漱之后,雍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思考今天该戴哪副眼镜。 什么《步步惊心》,还有那什么《甄嬛传》,都拍得不够还原历史啊,居然不给四爷整一副眼镜戴戴。 “娘,我看得好清楚!”赵匡桓欣喜大喊。 费如兰在旁边瞅着儿子,突然说:“眼镜框该换更好看的,南洋番邦进贡的玳瑁,可令工匠打磨成眼镜框。” 母子俩在那儿瞎乐呵,赵瀚却在玩显微镜。 皇帝要啥东西,钦天院自然麻溜送来,他们自己重新做一架便是。 孙云球手把手指导说:“陛下,这是载物片(载玻片),想要观察的物什,须先置放于载物片上……” 穿越前后两辈子,赵瀚第一次玩显微镜,难以避免的有些激动。 他很快就看到了水熊虫,多么的憨态可掬,兴奋大喊:“皇后快过来看!” 费如兰趴在赵瀚身边,眼镜仔细一瞅,顿时吓得退开,惊呼道:“好丑的怪物!” 赵匡桓嚷嚷道:“我也要看!” 父子俩明显是一个风格的,赵匡桓也觉得水熊虫有趣,趴在那里好半天都不能挪眼。 显微镜的发明,让赵瀚心情大爽:“秋高气爽,正是打猎的好天气。李自成还没离京吧?叫上他去打猎。还有,孙卿也去,你发明显微镜有功,陪朕打猎轻松轻松。” 840【军校】 “太子在读军校?”李自成惊讶道。 张鼐暂时落户在南京,并改回对李自成的“义父”旧称:“孩儿前两日在军校落了学籍,领到一些课本,还去分了宿舍。宿舍里,除孩儿之外另有三人,有两人是咱大顺……是从河套来的子弟,一人是安徽籍的军官。孩儿向那安徽同窗打听,太子和张都督(张铁牛)之子,目前都在军校里读书。还有个黄都督(黄幺)之子,已经从军校毕业了,被分去辽宁做了骑兵哨长。” 李自成感慨道:“这个赵皇帝,想把儿子教得文武双全。” 太子赵匡桓,从皇城中学毕业之后,立即被扔到南京军校读书。 赵瀚没指望儿子领军打仗,但必须了解基本的军事知识,免得今后对军方那一套睁眼瞎。 张鼐拿出基本军校教材:“义父,新朝的军校是四年制,还有一种专门的速成班。孩儿读的便是速成班,只需读两年就能毕业。” 速成班的学生,要么是降将,要么是部队送来的优秀士兵。 李自成朝那几本教材看去,书名分别是:《大同军思想与制度》、《战争论》、《步兵操典》、《炮兵操典》、《骑兵操典》、《武备录》、《历代名臣名将故事》、《历代战例详解》。 好奇翻开《大同军思想与制度》,开篇简述大同理论,并阐述华夏概念。明确指出,大同军的责任是为国为民,保护国家和百姓不受内外敌人侵害,为华夏生民争取更多更优渥的生存空间。 全是理论性的东西,李自成快速翻过,很快翻到军事制度部分。 军事制度开宗明义,皇帝是军队的最高统帅,又阐述兵部、都督府等机构,一直到各级军事单位的构成。还有一章,专门阐述宣教官制度。 李自成花了整个上午的时间,大致了解《大同军思想与制度》,接着又去阅读那本《战争论》。 《战争论》的作者署名是……赵瀚,因此民间又称为《天家兵法》。 《战争论》浓缩了《孙子兵法》的许多思想,开篇点明战争是政治的延伸,是达成政治目标所采取的极端手段。 接着又阐述战争的三个阶段:消灭敌人的军队、占领敌人的土地、征服敌人的思想。 继而又定义战争三要素:战略、战术、战斗。 这本书的主要内容,就是关于战略、战术和战斗。特别是战略章节,就连内阁和兵部的文官都必须学习。 至于传统的兵法认知,基本集中在“战术篇”,指挥、后勤、兵种等等一应俱全。这部分内容,肯定不是赵瀚凭空所写,而是对全国各军统帅的文章、报告进行精炼汇总。 而募兵、训练、战备、地形、气候等等,全都归入“战略篇”。其中,战备要素也包括后勤,但“战略篇”的后勤更宏观,“战术篇”的后勤要狭义得多。 “战斗篇”则更加具体,内容几乎全是前线将领所写,而赵瀚精炼汇总之后提升高度。可分为:战斗定义、战斗目的、战斗手段、战斗结果等等。并大量使用古今实战案例,对战斗全过程进行分析讲解。 李自成熬夜看了一宿,也没把《战争论》看完。 他拿到此书如获至宝,一直看到天亮,眼带血丝找到张鼐:“这本书,军校的学生全都要学?” 张鼐解释说:“《战争论》需要四年才能学完,速成班主要学‘战斗篇’,但要求到了军队继续自学。” 李自成问道:“南京军校每年毕业多少学生?” 张鼐说道:“速成班的学生,每年人数都不同,各军每年推荐50个优秀士兵入读,另外就是降将可以来读。普通班的学生,每年招80个高中毕业生,毕业之后都是百人将(哨长)。听说毕业考核很严,延期三年不能毕业,就只能拿到肄业证书。肄业生的前十名,可以申请去海外或黑龙江做队长(约等于排长)。” “这南京军校,一年就算只毕业50人,也是50个大将苗子啊,”李自成愈发感慨,又问,“全国有几所军校?” 张鼐说道:“现在好像有六所,不是太清楚。” 李自成暗暗庆幸,幸好自己选择归顺。人家每年培养一堆百人将,越是打仗就越厉害,大顺军那点底子怎打得过? 倒头睡了一觉,李自成又去翻另外几本教材。 《步兵操典》、《骑兵操典》、《炮兵操典》很好理解,这三本书军校生都要学,为他们今后练兵做准备。普通伤残或年龄太大的将领,有些会离开一线部队,转而从事募兵、训练等工作,三本《操典》其实是为基层士兵编写的。 上海今年即将设立水军学校,《水兵操典》已经编好了,主要培养内河水军和海军军官。如今的大同海军,郑家的影响力还是很大,通过水军学校就能慢慢削弱。 另外一本《武备录》,记载了各种军事装备,有冷热兵器,也有盔甲、战车之类。 《历代名臣名将故事》,主要培养爱国情操和尚武精神,卫青、霍去病、苏武、岳飞、文天祥……全在这里头。 …… 南京军校。 早晨起来便是跑步,太子爷已经习惯了。 他刚入学的时候,可是按照《步兵操典》在练,第一天就直接给整趴下了。现在已经快毕业,体力训练强度下降很多,主要是学习各种理论知识。 五里地的长跑结束,赵匡桓缓步行走。 这是皇帝亲自下的命令,军校生或者士兵,长跑之后不能立即坐躺,说是容易猝死什么的。 “宗学,就快毕业了,你打算去哪儿?”赵匡桓问道。 张铁牛自己没啥学问,对儿子却很上心。长子名叫张庭训,字宗学,名和字都是请大儒给取的。 张庭训以前跟着太子读皇城小学,很快就被淘汰掉了。后来在南京城里读贵族中学,中学毕业证都没拿到,连入读军校的资格都没有,还是皇帝破例让他读军校。 散步一阵,张庭训坐在校场边上,叹气道:“那什么后勤计算题,哪里考得过?还有什么定义、要素、地形、气候,背得我脑袋发晕,我肯定拿不到军校毕业证。不过我实操科目很厉害,在肄业生里肯定拿前几名,我想申请去黑龙江做队长。” “黑龙江?”赵匡桓颇为意外,“那里可偏远得很,就不打算再找陛下求求情?” 张庭训说:“还是算了吧,丢死人了。被皇城小学淘汰,我已经丢脸一回。没拿到中学毕业证,又丢脸一回。我爹在北方没回来,却两次派人到南京,脱裤子狠狠揍我。这次我不等他揍我,毕业以后就去黑龙江,真刀真枪立功做将军!” “有志气!”赵匡桓赞道。 军校跟普通学校不一样,普通学校是夏季招生,军校却是春季招生。每年冬天毕业,过年以后就分去部队,可以离家之前好好团聚。 普通学校的学制,今年也调整了。 三年小学,推荐七岁入读。 四年中学,推荐十岁入读。 四年大学,毕业年龄大概为十八岁。 这对女生而言很艰难,十八岁已经是老姑娘了,肯定会提前结婚的。而一旦结婚,有可能就被夫家约束,十之八九不能再继续完成学业。 张庭训突然说:“听说你要大婚了,什么时候纳太子妃?” “朝堂上还在吵呢,已经吵了一年多。”赵匡桓感到很无奈。 大部分文官,希望延续明代的制度,从平民家庭给太子选妃。少部分文官,以及大部分将领写信,希望从大臣家庭选太子妃。 而太子自己,也有心仪的女子,跑去皇后那里说了很多次。 张庭训说:“要是过年以前选妃,我还能参加你的婚礼,过年以后我就要去黑龙江了。” 赵匡桓问:“你去了黑龙江,家里的娇妻带不带去?” “不带,”张庭训摇头,“娇生惯养的女儿家,哪里受得了苦寒?等我今后立功,升调去山陕河北,到时候再把她接去团聚。” 张铁牛自己就是个糙汉子,妻子又是个壮硕寡妇,张庭训继承了父母的优点,自小还一直不缺营养,身体壮得像一头小牛犊子。而他家里的娇妻,却是官宦之女,夫妻俩站在一起,生动诠释什么叫美女与野兽。 “当当当当!” 上课钟声敲响,赵匡桓和张庭训迅速站起,朝着各自的班级飞快奔跑。 授课老师叫朱淮,湖南人,前明童生,在部队做到了师级宣教官,因为伤病原因调到军校当老师。他现在拿双份工资,享受副师级待遇,在讲台上站得笔直:“今天开讲‘战斗篇’。战斗的定义是什么?就是运用各种手段消灭或制服敌人!要不要战斗,该怎么战斗,又或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就是‘战斗篇’要讲的东西……” 在皇城学校卷了好些年的太子爷,到军校瞬间变成尖子生。 实操科目肯定不是最强的,但理论科目经常拿前三名。 主要还是生源问题,军校生大部分来自无法公费读大学、同时又没钱自费读大学的中学毕业生。中学毕业证,保证了军校生的文化课不会太差,但跟真正的尖子还是不能比较。 当然,打仗这种事情,不可能纸上谈兵。 真正的名将都是实战喂出来的,所以军校生到了部队,只能做领兵一百的哨长,需要慢慢磨练才能提拔。 一天的课程结束,赵匡桓立马开溜。 他一半时间在军校读书,一半时间还得学习储(这特么都能和谐?)君课程。 离开军校,赵匡桓塞给侍从一封信,吩咐道:“老规矩,快去快回!” 侍从拿着信就往金陵大学跑,这是在帮太子送情书。 841【公主也要选驸马】 朝会。 赵瀚端坐于大殿之上,对朝臣们说道:“太子已经十七岁了,婚事讨论了足足一年。既然争执不休,那朕今天就折中决定,太子正妃和侧妃,不看其出身贫寒或富贵,只从各省的女学生当中选取。须达到以下条件——” “第一,相貌端庄,性格贤淑;第二,至少要中学毕业;第三,年龄十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第四,须无婚约,悔婚送选者严惩。” “每省选出十人,汇于司礼监复选。先考文化,难度略低于中学毕业考,防止地方官员舞弊选送。考试选出前一百名,剩余流程,按前朝遴选皇妃的规矩来办。”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阁部官员们面面相觑,皇帝没有提前打招呼,直接在朝会上宣布决定,只有脑子发傻的才会再反对。 那些有中学女毕业生的家庭,得到消息估计会挤破头报名。贿赂官员的,撕毁婚约的,肯定不在少数,就想着把女儿往皇宫里塞。即便最终落选,回到家乡也有面子,家里的门槛都要被媒婆给踏破。 也有少数官员,明白皇帝另有深意,这是在鼓励女子读书啊。 太子大婚,一位正妃,两位侧妃。 但这次只剩一个名额,因为太子已经有两个“青梅竹马”。女方家里也知道情况,一直没给女儿定亲,都快把女儿拖成老姑娘了。 户部右侍郎乔弘道,此刻就兴奋又忐忑。 他的女儿乔婺华,跟太子感情颇深。万一女儿成了太子妃,会不会影响自己的仕途?按照前明的规矩,皇帝或太子的老丈人,那是不能继续做文官的。一般是赏赐锦衣卫职务,然后封侯或者封伯,从此做个富贵清闲的爵爷。 很快就有人手持笏板出列,问出了乔弘道想问的问题。 首辅宋应星问道:“陛下,若有大臣之女被选为太子妃,是否免除官职再封爵位?若不免除官职,会不会出现外戚干政?” 赵瀚对此早有考虑,只是一直没有公布:“前明养出上百万废物宗室,大同新朝不可再重蹈覆辙。从今往后,不论宗室还是外戚,皆可科举做官,皆可自谋营生。不过,宗室和外戚做官,最多只能做到正三品。另外,皇帝五服之外的宗室,不受任何品阶的限制,便是首辅也可做得。” 布政使属于从二品,设置正三品限制,是防止宗室外戚主政一省。 而皇帝五服之外的宗室,血缘正统性已经很低,想通过政变造反是不可能的,因此也就不用再去限制了。如果真有宗室政变成功,说明大同朝已经烂到骨子里,换个有能力的宗室做皇帝说不定还更好。 “陛下圣明!”宋应星退回班列。 乔弘道却目瞪口呆,他现在就是正三品,如果女儿做了太子妃,自己这仕途也基本到头了。也还能继续往上爬,但最多能爬到左侍郎。 赵瀚又说:“皇长女也到了婚配年龄,翰林、钦天两院,可有未婚之青年才俊?年龄须在二十岁以下,便是研究生也可以。” 钱谦益和萧时选同时出列。 钱谦益说:“回禀陛下,臣退朝之后,便去查明情况。” 萧时选则说:“臣有一弟子,年方十八,出身清白,精通数学,品学兼优。” 赵瀚说道:“朕过几日到东郊打猎,你们把合适的才俊,全都一起带过来,让他们跟公主见见面。” 到了赵皇帝这里,选驸马就更有意思,竟然直接在翰林院和钦天院挑选。反正这两院的学者,一般不会去做政务官,对他们的仕途没有任何影响。 数日之后,皇帝带着后妃和子女,浩浩荡荡前往紫金山猎场。 不仅有皇长子赵匡桓、皇长女赵福荣随行,皇次女赵含锦、皇次子赵匡栐也一并去了。 这些皇子皇女,全都在皇城学校读书,只是不像太子那样额外请老师。 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太子意外病逝,其他皇子也能立即补上,无外乎增加相关的储(神特么和谐)君课程而已。 赵含锦今年十四岁,她掀开马车窗帘,探出脑袋往后看,甚至掏出千里镜。观察一番,缩回来说:“大姐,我看清楚了。那些青年才俊,足足来了七个,有两个生得颇为俊朗。” “与我何干?”赵福荣羞红了脸。 赵含锦说:“里面有一个,可是你未来的夫婿。” 赵福荣道:“爹爹说了,若是一个都看不上,可以重新再去挑选。” 赵含锦凑过来,低声问道:“姐姐是不是在学校有心仪的男子?” “胡说八道!”赵福荣的脸更红了。 “被我说中了吧。”赵含锦得意的笑起来。 赵福荣顿时急了:“真没有,你不要乱讲!” 暗恋的对象没有,但顺眼的倒有几个,都是学习好又长得帅的。 跟太子在皇城学校的威风不同,那些男生为了避嫌,都不敢跟公主一起玩。若是多跟公主接触,甚至还会被老师批评。公主们平时的玩伴,都是皇城学校的女学生。 众人先是来到马场,这里已经提前封闭,闲杂人等不得出入。 赵瀚把李自成叫到身边,指着一群骏马说:“闯王且看看,我这里的马儿,跟河套的马相比如何?” 李自成照实回答:“比河套的马,个头都要高上许多。” “优选繁育十多年,方有此等模样,”赵瀚不无得意道,“闯王去选一匹吧,试试朕的宝马可还能骑乘。” 李自成挑选好马的时候,费如兰却在观察那七个才俊。 即将婚配的赵福荣,是费如兰在庐陵生的女儿,自然要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择婿。 “臣(学生)某某某,拜见皇后娘娘!” 七个年轻人上前行礼,钱谦益和萧时选则趁机介绍他们的具体情况。 一番了解之后,费如兰说:“你们年轻人去玩吧。” 皇子皇女们,在侍卫的陪同下,跟这七个年轻人去打马球。 费如梅凑过来:“姐姐可有看好哪个?” 盘七妹说:“那个叫冯其志的很不错,长相俊朗,谈吐不俗,适合做驸马。” 费如兰问柳如是:“柳妹妹觉得如何?” 柳如是说:“姐姐择婿,妹妹不便发言。” “但说无妨。”费如兰微笑道。 “那妹妹就斗胆说两句,”柳如是说道,“那个冯其志,眼神游移,心性不定,恐非公主佳配。倒是那个田仰,虽然相貌普通,但眼神坚定,且不卑不亢。” 费如兰拿出两院给的详细资料,念道:“田仰,字昂企,福建沙县人。其母早逝,其父为县衙仵作。此人年方十八,省考第二名,公费入读金陵大学。两个月前大学毕业,还未参加科举,现为金陵大学研究生,挂职钦天院做学问。天文地理,数学物理,皆有不俗造诣。大学期间,发明……这个我看不懂,不提也罢。” “那个冯其志呢?”费如梅问道。 费如兰说:“冯其志,字鹏举,金陵江浦人。出身江浦望族,其父是前明秀才,目前经营船运生意。此人年方十七,金陵府考第六十五名,自费入读金陵大学。也是两个月前毕业,还未参加科举,在翰林院那边做学问。工诗画,好经史,颇有文采,是钱谦益的弟子。” 费如梅说道:“我看这个就不错,家世优渥,人又俊朗,还有才学。放在戏文里,就是大好的如意郎君。至于什么眼神游移,十七岁的少年,心性都还没定下,能有几个目光坚定的?” 费如兰不置可否,又问田秀英:“妹妹觉得呢?” 田秀英说:“我更看好那个李铨,相貌虽不如冯其志,但也称得上英俊。更难得的是,此人身上有一股英锐之气,看着就像是能做大事的。” 费如兰扫视李铨的资料,对费如梅说:“这人还是咱们的江西同乡,其父在南昌县投了大同军,目前在云南那边做旅长。就是年龄有些大了,已经年满二十岁,而且曾经有过婚约,未婚妻三年前病逝。这人两年前就大学毕业,自己放弃了科举,跑去游历数省,还去过一趟吕宋和台湾。不行不行,太活泛跳脱了,婚后恐怕整天不着家。” 一场马球打完,皇子皇女们回来。 费如兰把女儿拉到一边,问道:“你看好哪个?” 赵福荣红着脸说:“李铨还行。” 听到这个回答,费如兰的脸都黑了,就算不选田仰,那个小白脸冯其志也行啊。 费如兰忍着没有发脾气,询问女儿道:“为何李铨不错?” 赵福荣说道:“他说话风趣,又见多识广,而且性格也很好。” 费如兰问:“冯其志呢?” 赵福荣摇头:“这人不行,油腔滑调的,一看就是浪荡子。” 费如兰又问:“那田仰呢?” 赵福荣说:“田仰也不好,跟呆头鹅一样,闷闷的都不怎么说话。” 说得更直观形象一些,李铨属于那种阳光大男孩,而且还游历数省,甚至孤身跑去吕宋。这种英锐阳光的男孩,还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而且风趣幽默会聊天,深闺少女哪里不被吸引? 费如兰沉默不语,她要好好跟皇帝说道说道。 842【志在四海】 七个来自两院的年轻人,外加被叫来陪同的孙云球,休息时间泾渭分明的扎堆。 四个翰林院一堆,四个钦天院一堆。 李铨这个阳光大男孩,一屁股坐到地上,问道:“元敬兄,你那航海钟还没造出来吗?” 王肃,字元敬,金陵大学研究生,钦天院方以智门下弟子。主攻物理,辅修天文,精通机械,其貌不扬。 其貌不扬是关键,他们这个年龄的,就算没结婚也已有婚约,符合皇帝要求的实在难找,因此长得比较丑的王肃也被拉来充数。 王肃叫苦不迭:“玉衡兄,你要求的精度太高,我哪里能造得出来?已经折腾三个多月了,也只把钟表误差值缩小了3%—8%,估计等我老死那天,都没法把航海钟给你造出来。” “再试试,哈哈,你一定可以的。”李铨毫不气馁,笑着给王肃打鸡血。 田仰说道:“玉衡兄,你想在海上测经度,何必非要用钟表法的思路?用月距法不行吗?” 李铨摇头:“月距法的缺点太明显。第一,无法在阴雨天使用,无法在白天使用;第二,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用月距法测经度会产生偏差;第三,月距法的计算量太大,船上的牵星师恐怕难以掌握。” 田仰在公主面前是闷葫芦,此刻说话却十分利索:“远洋航行动辄一年半载,你说的第一、第二个缺点,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至于计算量太大,我们可以制作月距表,事先把许多数据都弄出来。牵星师对照表格进行计算,可以大大减少计算量,到时只要中学毕业生就能胜任。” 孙云球在旁边听了一阵,好奇道:“你们在聊航海?” 孙云球是钦天院的硕士,而其他三人,连学士都不算,只是挂靠在钦天院的研究生。 李铨依旧坐在地上,拱手说:“好教孙硕士知道,我们三人,在商量如何解决航海时的经度测量。如今的海上纬度测算,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但经度测算一直没解决。若是船只长久无法靠岸,就得测算经度,否则只能碰运气往前航行。” “说说你们的想法。”孙云球来了兴趣。 李铨详细说道:“现在有两种理论,一种是钟表法,一种是月距法。先来说钟表法,根据地球绕日运转,不同经度的时间不一样。钦天院天文馆,已经把南京所在经度定为0度。船只所在位置的时间,通过计算与南京的时间差,就能推算出船只具体的经度。” 孙云球也会造钟表,听了立即摇头:“钟表法暂时不可能实现,误差太大了,当前的钟表精度根本不够。” 李铨说道:“我的想法是,尽量提高钟表精度,多造一些航海钟。一二十个航海钟放在船上,测量经度时,取这些航海钟的平均数。” “不行,不行,你这是在撞运气。”孙云球摇头。 李铨又说:“那就只能用月距法。利用月亮在星空中的位置,将星空当成钟面,将月亮当做指针。再通过运算,将月亮的位置,转化为船只所在地的时间。这个方法,需要对照星表,仰仗天文台的长期观测数据。而星空观测数据,是我们的长处,南京、北京数百年的数据都有。但缺点也很明显,阴雨天无法测量,每月有几天误差很大。最主要还是计算量太大,普通的航海牵星师很难完成。” 王肃补充说:“船体的晃动,也对月距法的干扰很大。” “不是很大,是非常大,所以我更倾向于钟表法。”李铨说道。 王肃说道:“我们打算改进量天尺和十字仪,制作出更精密的航海仪器。但不管怎么改进,想要测量经度,都必须知道船只所在的地方时。” 使用六分仪测量经度,前提条件就是已知当地时间。 欧洲那边同样在想法子,由于他们的天文观测数据不够,因此很长时间内都采用钟表法。既然航海钟的误差太大,那就多带一些航海钟。 但航海钟属于精密仪器,即便再过几十年,每只航海钟的造价也在500英镑以上。二十部海航钟,一万英镑就没了。 所以在欧洲的天文数据成熟之后,随着六分仪的发明,配套《月距表》就淘汰了航海钟——就算如此,测算经度也要耗费好几个小时。直到1766年,马斯卡林雇佣大量“人肉计算机”,把月距和经度的关系列举出来,才将经度测算时间缩短到30分钟。 “你们打算远洋探险?”孙云球问道。 田仰指着李铨:“我不想去,是他想去。” 李铨嘿嘿笑道:“闲不住,我准备环球航海。” 即便是环球航行,现在也有成熟的航线,不一定非得测算经度。只有环球探险,为了应变不测,计算经度才是必须的。 孙云球说:“别的事情,我实在帮不上忙。但改进十字仪,我却有一个想法,就是把千里镜安装在十字仪上。嗯,如果想要测算得更精密,十字仪肯定不行。如果还要使用月距法,仪器的量程必须在90度以上。那就把仪器做成60度,量程120度,不如就叫‘六分仪’。” 李铨非常感兴趣,问道:“把千里镜安装在仪器上有什么用?” 孙云球说:“我的设想是,用千里镜代替肉眼观测,再做一个半透明的镜子,使之成为固定的地平镜,再做一个活动的反射镜。转动反射镜,令天体与地平线或者海平线重合。如此,反射镜的转角就可读出天体的高度角……” 此言一出,三人听得豁然开朗。 田仰惊叹道:“孙硕士为何能有如此妙思?” 孙云球说:“我经常用千里镜观星,很多时候不想计算太麻烦,就想着有什么仪器能简化一下。” 六分仪最初真不是拿来航海的,而是用于天文台观测,概念提出者是胡克和牛顿。因为这玩意儿好用,才被航海家们缩小了拿去船上。 李铨属于那种行动派,想到啥就要去做,他竟然当场分配任务:“这样,我跟昂企兄(田仰)一组,计算制作出更精细的月距表。孙硕士与元敬兄(王肃)一组,发明制作那个六分仪。月距表与六分仪搭配,远洋探险必然无往而不利!” “好,我跟你们一起做。”孙云球笑道。 赵瀚和李自成没有去打猎,而是在马场里骑马。 此刻回来,赵瀚笑问:“你们在聊什么呢?”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冯其志率先说道:“回禀陛下,学生与翰林院同仁,正在讨论甲骨文之疑惑。深感我辈学识不足,还须更加精进才是。” 赵瀚朝他们面前的地上看去,果然见到几个甲骨文,还有金文、篆文等变化,当即点头赞许:“不错,再接再厉。” “多谢陛下勉励!” 四个翰林院的年轻人,兴奋莫名的作揖行礼。 赵瀚又问钦天院这边:“你们呢?” 李铨回答说:“回禀陛下,学生们在讨论航海事宜。已经约定好了,学生与田仰改进月距表,孙硕士与王肃制作六分仪。只要这两样做好,便是身处汪洋大海,也能很快测量出经纬度。” “六分仪?”赵瀚微笑点头,“很好,大善!” 李铨突然跪地:“陛下,学生有个不情之请。” 赵瀚说道:“讲吧。” 李铨说道:“臣在钦天院,从泰西学者那里,知道了麦哲伦等航海家的故事。我大同中国,至今没有航海家,更没有环球航行之举。煌煌天朝,怎能落后于泰西蛮夷?请陛下给臣五艘船,配上经验丰富的船长、牵星师、水手和士兵。臣欲以山东为起点,向东横渡大洋,先为我天朝探索美洲!” 此时的太平洋航线,亚洲起始点在巴林塘海峡,位于台湾和吕宋岛之间。即便几百年之后,都是对日本而言最重要的航道,没有之一。 鉴于17世纪的南洋发展水平,最优质的太平洋航线起始点,应该在台湾北部。 因此,西班牙当初才会去殖民基隆。只要基隆港发展起来,能就近获取中国货物,直接运往美洲殖民地,到那个时候,西班牙甚至可以舍弃马尼拉。 然而西班牙人想得太简单了,而且骚操作也太多。 第一,不准汉人帮忙开发基隆,港口和城市始终繁荣不起来,基隆所需的粮食还得从马尼拉运去。第二,由于西班牙兵力不足,被台湾土著给欺负得很惨,就连城堡都一度被攻破。 无奈之下,西班牙只能放弃基隆这块殖民地。 现在西班牙的太平洋航线,是从南菲律宾群岛起航,经过马尼拉前往巴林塘海峡。再沿着琉球群岛,从日本南部海域往东,顺着洋流一直前往美洲。在美洲又顺着洋流,直线回到巴林塘海峡,再向南经过马尼拉到南菲律宾群岛。 吕宋、台湾、琉球群岛,都已经被中国控制,巴林塘海峡几乎成为中国内海,直接掐断了太平洋航线的亚洲起始点。 如此局面,西班牙根本不敢跟中国起冲突。真打起仗来,中国海军都不需要干别的,把巴林塘海峡封锁了就行,西班牙的大帆船贸易就要宣布完蛋。 而李铨的想法,是从山东出发,以日本做跳板去美洲,开辟一条“山东—美洲”航线。 这条航线现在还没啥用,但今后中国海商如果要去美洲做生意,那就有两条路线可以选择:一是台北—美洲,二是山东—美洲。 赵瀚露出欣慰的表情,问道:“蹈海万里,九死一生,你可知其中凶险?” 李铨斩钉截铁回答:“虽九死而无悔!” 这人肯定不能做驸马,赵瀚可不想女儿稀里糊涂守寡。 (感谢魔修要略、输入昵称已在的盟主打赏,拜谢两位兄弟。) 843【不止航海家那么简单】 李铨突然蹲下去,捡起石子画地图。 他指着简易地图说:“若是有海商前往美洲,福建、浙江的商贾,可从台北出发,走西班牙人现在的航道。江苏的海商,可根据信风选择南北航道,也可走险路直接东渡日本。南北两条航线,其实过了日本,都会汇聚成一条,西班牙人称那是‘西风流’。” “等今后北方人口兴旺,北方航线就有更大作用了。河北、山东、辽宁,都可借助日本前往美洲。” “还有这里!这是我国与朝鲜交接的徒门河(图们江),翰林院的同仁应该知道,那本是我中国的一条内河,明朝初年李氏朝鲜北扩,侵占我国大片领土,在徒门河南边设立六镇。” “如今,鸭绿江南岸的保州,已经为我天朝重新占据。下一步,该把徒门河南岸也收回来。到时候,辽长城以东的广袤土地,可以走徒门河入海。不管是贩卖商货,还是运兵运粮,都能跟山东、河北、辽宁联系紧密。那里(吉林)若有叛乱,一可从辽宁进兵,二可从海上走徒门河平乱,如此更能保得东北安定。” “想要开发徒门河两岸,北方航路是必须发展的。北方航路发展起来,还能威慑朝鲜与日本,令这两个藩属国不敢生出异心。” “开辟北方航路的第一站,就是先去日本探索,在日本东部与领主取得联系。德川幕府不准领主与外商通航,所以补给港选得越偏远越好。但又不能太偏,否则根本补给不了多少食物和饮水。” “因此,臣开辟北方航道的第一步,是要在日本东部打通关节。如果陛下能让幕府在东边开阜最好,实在不行,那就去打一仗,打得日本幕府开放港口!” “日本开放东部港口,那北边航线的起始网络就成型了。徒门河入海口,日本东部港口,日本长崎,朝鲜各港,耽罗县(济州岛),山东,河北,辽宁……全都能通过海路连接起来,我天朝大军随时可坐船到任何一个地方。” “请陛下颁布两道谕令,一是命令日本开放东部港口,二是往徒门河入海口移民。移民不需要太多,首批两千人即可。” 赵瀚仔细思考之后,笑着说:“你这不是在航海探险啊,你是在规划东北、朝鲜和日本今后的战略布局。民间的地图,可不会标注徒门河,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李铨回答道:“臣查阅了钦天院的东北勘测地图。徒门河两岸,明初全是女真人。朝鲜侵占南岸之后,把女真人赶到北边。建州鞑子作乱,徒门河北岸的女真人,很多都被抽调去打仗,如今已是人烟稀少的景况。正好趁机移民,先把徒门河的入海口牢牢占住。” “想法很好,但朝廷精力有限。”赵瀚说道。 朝廷确实有很多事情要做,刚刚册封的漠南草原需要巩固,三个都护府都在持续耗费钱粮。内阁和兵部,正在策划征讨缅甸和越南阮氏。如此,南北方的兵力和钱粮,都在大规模的调动征集当中。 看似没有打仗,其实一直都没闲着。 李铨说道:“在徒门河入海口移民,只须移两千人,给他们配发武器,足以在那里立足。至于日本,先下一道圣旨,试探幕府的反应即可。” 赵瀚笑道:“朕有点舍不得让你去航海探险了。你都去过哪些地方?” 李铨答道:“金陵、江西、广西、广东、福建、云南,出海到过台湾府和吕宋岛。” “大好儿郎,志在四方!”赵瀚赞道。 皇帝对李铨的青睐,让在场之人无不艳羡,就连冯其志这个小白脸都想出海了。 李铨的侃侃而谈,皇帝的赞赏有加,已然让公主的眼睛异彩连连,赵福荣愈发倾心于这个英气勃发的年轻人。 赵瀚说道:“你的要求,朕全部答应,包括向徒门河移民和谕令日本幕府。再给你五条船,以及1000士兵的名额。但这1000士兵,需要你自己去征募,只能从退伍军人和农兵当中征集。能否说动他们出海,全看你自己的本事。嗯……给你十万两银子做资金。如果你觉得钱不够,可以顺道做生意,反正你要先打通日本,运货过去卖给日本领主即可。” “谢陛下恩典!”李铨大喜过望。 赵瀚问道:“徒门河入海口可有名字?” 李铨回答道:“那一大片,包括整个徒门河下游,都叫做珲蠢、训春等等,皆为女真话的音译。” “今后便叫珲春吧。”赵瀚终于明白是哪里了。 这里的珲春,是挨着大海的。 几百年后,珲春的东边是俄罗斯,西边则是朝鲜,出海口被朝俄两国给瓜分了。这导致珲春的边界,距离大海仅有30里地,却必须向别国借港出海,吉林省永远痛失自己的出海口。 当时的满清钦差大臣成琦,完全不知出海口的重要性,把勘界工作全部交给沙俄代表。俄国人想怎么划界就怎么划,最后把中国边界,划在离海20里的地方。 即便如此,沙俄依旧贪得无厌,不断暗中挪动界碑。 等督察院的吴大澄来视察边界时,界碑已经距离海岸88里地。吴大澄据理力争,总算重新设立界碑,距离海岸30里地,由此收复10平方公里的国土。 双方最后差点动武,因为吴大澄还不满意。俄国人从海参崴调来军舰,打开氙气大灯炫耀武力。而吴大澄调来北洋舰队,请俄国人登上定远舰参观,打开全部大灯予以回应,终于又拿回黑顶子山地区,也就是后来的珲春市敬信镇。 此时此刻,图们江南岸是朝鲜地盘,北岸却全部属于中国,必须牢牢的占据下来。 占据那里,吉林就有出海口了。 赵瀚指着李铨,问李自成道:“闯王觉得此子如何?” 李自成赞许道:“是个难得的人才。” 赵瀚又问:“你可会骑马?” 李铨回答:“骑过云南大同军的战马,相比陛下的宝马要矮许多。” “拿起弓箭,随朕去打猎。驾!”赵瀚策马奔驰。 李铨豪气顿生,从军士那里索要弓箭,又挑选了一匹好马,跟随皇帝朝紫金山猎场奔去。 见女儿痴望着那个李铨,费如兰叹息说:“你可清楚,一旦出海,就有可能三五年不归,甚至随时可能会藏身鱼腹。” 赵荣福闻之默然。 费如兰说道:“我女儿好眼光,一眼便相中英雄人物。可这般少年英雄,心里装的是汪洋四海,是没法顾及到家里的。若将他招为驸马,你就要守活寡了,比牛郎织女都更难得相见。” 赵荣福还是不说话。 费如兰继续劝道:“你若看不上别人,那就再等等,看满朝文武家中可有良配。” “嗯。” 赵荣福轻声答应,她知道出海有多危险,只不过心里还是颇为难受。 但也仅此而已,毕竟今日初见,并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 费如兰已经有了主意,翰林院、钦天院选择范围太窄。必须扩大些,一边在官员家中寻找,一边在金陵大学挑选。特别是刚刚读大学的,很多都还没婚约,必能寻到德才兼备之人。 “咻!” 李自成一箭射出,正中野猪的前脸。 野猪还在继续乱窜,相较前些年,侍卫们已经专业很多,敲锣打鼓把受伤的野猪惊走,不让它往皇帝的方向瞎拱。猎犬也早已放出去,围捕这头倒霉的野猪。 李自成打马追赶,忍住旧时伤痛,又是一箭射中野猪的屁股。 赵瀚赞道:“闯王好箭术!” 那头野猪失血过多,跑了一阵,终于停下来,哼哼唧唧的面向人类。李自成连发箭矢,数箭皆中,野猪再次奔逃,渐渐的终于倒下。 猎犬又撵着一头麋鹿出来,赵瀚说道:“你试试看!” 李铨弯弓搭箭,箭矢擦边而过。 “你这箭术不行啊,今后还得多练练。”赵瀚戏谑一句,直接举起燧发枪。 “砰!” 奔跑的麋鹿应声而倒,继而又站起,往前走几步又躺下。 并没有死,猎犬一拥而上,专对着脖子下嘴,终于把麋鹿咬得咽气。 李自成听闻枪声勒转马头,看到皇帝用火铳打麋鹿,顿时有些无力吐槽:这特么也叫打猎? 赵瀚顺手把燧发枪扔给侍卫,旁边的侍卫,立即递上另一把填好弹药的。 赵瀚冲李自成喊道:“闯王可要比一比,今天谁打的猎物更多?” 李自成说道:“陛下用铳,我用弓箭,未免有些不公平。” 赵瀚说道:“我能用铳打猎,也是实力的体现,争雄天下如同此理。” 李自成似乎想到什么,居然点头说:“确如此理。” 赵皇帝打枪的本事愈发精进,即便上了战场,也能称得上神射手。接下来打猎,很少有打不中的,倒是让李自成颇为佩服。 狩猎归来,费如兰亲自给他牵马,边走边说:“女儿相中了那个李铨,其余的都看不上。我已经劝过了,还得重新挑选,不如在满朝文武家里,或者是金陵大学去择婿。” “都可以,你安排吧,”赵瀚说着又补一句,“选中之后,带来我让看看。” 844【官方走私】 赵瀚没有直接给日本幕府下圣旨,而是派了一个使者,带着李铨先去长崎看看。 长崎有郑氏商馆,负责人是郑森的胞弟郑道周。 郑道周这个名字,历史上属于他的儿子,他一直都叫田川左七卫门。 李铨跟着使臣温九一,先坐船去福建,又经琉球前往长崎。沿途也没有闲着,跟着商船的船长学习航海,掌握船上的各种注意事项。 这个打算环球航行的年轻人,其实只出过一次海,属于彻头彻尾的菜鸟。 来到长崎,这里的荷兰商船,数量已经少得可怜。中国海商背靠江浙闽,有着巨大的竞争优势,疯狂挤占荷兰人的市场份额。 荷兰之所以还能继续混下去,主要源自幕府的海贸配额。 日本幕府规定,中国每年只能出售多少船货物,而荷兰每年又可以出售多少货物。一旦超过限额,那很抱歉,多余的商船请靠岸等明年吧。 此举逼得中荷海商,悄悄跟地方领主联手搞走私。 走私毕竟是走私,一部分中国商人,就跟竞争失利的荷兰人达成合作。他们在中国沿海进货时,悬挂中国的旗帜,到了长崎卖货时,又悬挂荷兰的旗帜,利用荷兰贸易配额来做生意。 “郑道周拜见天使大人!” “郑先生快快请起!” 温九一扶起郑道周,介绍道:“这位是李铨李玉衡,身负皇命,有事请教郑先生。” 郑道周搞不清楚这年轻人什么来头,既然是皇帝派来的,那肯定也要予以尊敬,连忙拱手:“见过李先生。” 李铨回礼道:“叨扰郑先生了。” 给二人看茶之后,郑道周打发走闲杂人等,李铨也直接说明来意。 却见郑道周笑起来:“此事容易,根本不必惊动幕府将军!” “为何?”李铨问道。 郑道周解释说:“如今的幕府将军,叫做德川家纲,年龄才十二三岁,政事都是幕府老中说了算。” 李铨又问:“贿赂老中?” 郑道周摇头:“也不必惊动老中,直接去找保科正之。” “保科正之又是何人?”李铨愈发不解。 郑道周详细说明:“若论辈分,保科正之是幕府将军的亲叔叔。妾生子一个,因正室善妒,从小寄养于别家,幼时做了保科正光的养子。等正室死后,被幕府二代将军接回,对其恩宠有加。先令其拜领山形藩二十万石,又令其拜领会津藩二十三万石。别看幕府是老中酒井忠清辅政,其实背地里保科正之的影响力更大。” 李铨问道:“保科正之就能让幕府开港?” “不能,也没必要,”郑道周说道,“保科正之的两块领地,都在日本的最东边。那些西边的藩主,或多或少都在海贸走私,而保科正之想走私都没商贾肯去。因此,保科正之严厉打击走私,主要是他无法从中牟利。李先生欲在日本东部打通补给港,正好可以跟保科正之合作,他的领地就在那里啊!说句僭越之言,此人在日本如同皇叔,他悄悄搞走私谁敢说什么?” “妙啊,郑先生大才!”李铨赞叹道。 郑道周摆手:“吾非大才,只是熟悉日本情况而已。” 李铨本以为需要动用武力,或者至少要下圣旨给幕府,没想到竟然通过走私就能搞定。 李铨让郑道周准备丝绸瓷器等物,又找郑道周要了些人做跟班,便以中国使臣的身份前往江户。 他们有一封空白圣旨,根据情况填写内容。 到江户之后,正使温九一负责跟幕府打交道。无非是日本忠顺有加,大同皇帝非常宽慰,命使者带来丝绸瓷器若干,赏赐幕府将军以示勉励。 “还算繁华,就是乞丐太多。”李铨抵达江户,对这里做出中肯评价。 五十年前,德川家康在此开设幕府,命令西日本的大名们,每一千石提供10个劳役,轰轰烈烈的建造江户城下町。城堡周围的土地,全都建成了市镇。后来,各地大名和旗本,也被要求举家搬来居住。甚至,各地的和尚、商人、工匠,也陆陆续续迁来,可谓集中了全日本的菁华。 此时的江户城,明显带有军事风格,街区甚至都有碉楼。 如果历史不产生偏差,再过四年,一场大火烧掉江户60%的街区,重建之后就完全变成了商业风城市。 这破地方,人口已经有好几十万! 李铨乘坐的中国船只,入港时就被发现,登岸时迅速被一群士兵围住。 “天朝使者在此,快让幕府将军前来接待!”郑道周派来的翻译呵斥道。 李铨和温九一出国的时候,只带了几个随从,其余全都是从郑家借来充门面的,就连乘坐的船只也是郑氏商船。 江户对外国人管控很严,在闭关锁国的政策下,任何非日本人都要接受盘查。 听说中国皇帝派使者来了,老中酒井忠清亲自跑来迎接。 这厮排场十足,前呼后拥上百人。手下官员很多是步行,有少数骑马开道,而酒井忠清本人,则乘坐一种奇怪的轿子。 中国的轿子,抬杆位于轿厢中部。而日本的轿子,抬杆在轿厢顶部。 古代倭人本来就矮,抬杆位于轿顶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轿厢的空间很窄,底部都快贴着地面了。就算想要扩大轿厢的空间,也只能往四面阔充,上下空间只有那么一丁点。 酒井忠清的轿子非常豪华,轿厢使用贵重木材制作,表面如同精美的漆器,还装饰丝绸之类以显高贵。但那古怪的制式,依旧让李铨努力憋笑,好似在抬一个装猴的笼子。 “下国属臣,拜见上国天使!” “请起。” 酒井忠清戴着一顶立乌帽,帽身足有二十厘米高。连人带帽子,站在温九一面前,居然只及温九一的下巴。 这位老中的身高,估计还不到1米4。 酒井忠清引着中国使者进城,交通工具却是个麻烦,温九一和李铨都无法坐轿。实在是轿厢太矮,根本就坐不直,坐直了必然脑袋撞到轿顶。 好在酒井忠清早有准备,弄来两辆豪华马车。 进城安歇,美食伺候,幕府将军需要三天时间沐浴斋戒。 斋戒期间,还没满十三岁的德川家纲,带领属臣与中国使者会面。 在德川家纲之前,幕府对地方大名有绝对控制权。可这小屁孩继位时才10岁,大权迅速旁落到老中手里,几个老中趁机疯狂攫取利益。 酒井忠清也刚刚揽权不久,还没有真正成为大老,只是一个相对强势的老中。 在酒井忠清的安排下,德川家纲茫然照做,就连说话的内容都事先练习过了。 这种被老中掣肘的局面,德川家纲亲政以后也没法解决。于是,他的弟弟搞出侧用人制度,有些类似大明皇帝用太监分权。 在隆重的接旨仪式之后,李铨大摇大摆拜访保科正之,对外宣称是要赏赐幕府将军的叔叔。 屏退众人,李铨开门见山道:“赏赐没有,但我给阁下来带了礼物。” 保科正之躬身下拜:“多谢天朝皇帝赏赐!” 李铨笑道:“礼物不在这里,而在阁下的领地。” 保科正之不解道:“在我的领地?” 李铨说道:“中国欲开辟美洲航道,需要途经日本补给,补给港口最好在日本的东部。” 保科正之一愣,随即狂喜。 这时的日本,越往东就越偏僻,就连海贸走私商都不愿去。如果能在自己的领地开设港口,长期跟中国人搞走私,岂不是能源源不断赚来银子? 保科正之严厉打击走私不假,但如果自己也能参与走私,那也……情有可原嘛。 甚至都懒得掩饰,保科正之直接就问:“如果设立港口,天朝的海船,每年可来几艘?” 李铨回答说:“刚开始不太确定,我手里只有五艘船。一年之内,我会到阁下的港口买卖两次,先熟悉从中国到日本东部的航线。然后我会东渡大洋前往美洲,什么时候回来不清楚。但只要有生意可做,其他中国商船,肯定也愿意来。” “如此……甚好!”保科正之已然露出微笑。 两人很快议定港口地址,选在秋田西南边的酒田港。 江户时代,有句“西有堺港(大阪),东有酒田”的谚语。酒田港的繁荣能够直逼大阪,源自于红花贸易的兴盛。红花是一种菊科植物,可作为化妆品、染布、绘画的原料,这玩意儿在江户时代畅销全日本。 至于现在嘛,红花贸易才刚刚兴起,酒田还只是一座小港。 那一片不仅盛产红花,还盛产稻米和蔬菜,完全可以作为补给港口。 当然,远洋航行最重要的食物,还是“行军粮”! 中国古代打仗,起锅造饭是常态,但也有种类繁多的应急口粮。 比如明代,就有飧饭和糜饼,前者类似自热米饭,后者类似压缩饼干。 飧饭是用大米煮制,然后拿去暴晒,反复煮晒十次,重量和体积都大大缩减。食用的时候,扔到锅里煮,或者干脆用水泡开。 糜饼,用糜子或大米磨成粉,做成饼状烧煮,同样要拿去暴晒。于是就成了压缩饼干,直接吃可以,扔进锅里煮也可以。 当然,这两种应急干粮,肯定味道不是很美。 而且制作比较繁琐,明末很多部队都懒得用,甚至许多军将根本不知道有这玩意儿。赵瀚刚刚起兵那几年,同样不知有此物,后来才慢慢明白过来。 李铨如果要远航大洋,这两种应急干粮必备。 平时层层密封保藏,免得其吸收空气水分发霉。正常的粮食吃完了,就可以拿出来使用,撑到下一次靠岸补给。 845【小二愣子】 李铨是一个行动派,但不是盲目行动派。 作为航海菜鸟,直接远航是对船员的不负责。 他从日本归来之后,很快获得了五条船,都是非常坚固的军舰。并且要卸下一些火炮,一是可以减轻负重,装更多食物和饮水;二是能够稳固重心,经得起远洋航行的大浪。 李铨打算用一年时间,往返中日之间做生意,既能熟悉中日航线,又能迅速提升自己的航海能力。 五艘海船,都给他配了水手,以及经验丰富的船长。这些人自愿报名,从海军当中遴选,远洋之前能领到高昂的安家费。 至于随船的士兵,需要李铨自己招募,兵源来自退伍军人和农兵。 为啥要自己招募? 只有李铨自己招募的部队,才能如臂使指听他的话。若无听话的士兵跟随,到了未知的危险境地,李铨很可能控制不住,那些来自海军的船长和水手,直接串联造反都有可能。 什么达伽马,什么麦哲伦,都曾遇到过船长带头造反。 赵瀚对这个年轻人非常看好,所以才让其自己招募士兵,这道命令是环球航行成功的关键。 李铨接收船只的时候,已经是初冬时节。 黑龙江流域没有打起来,沙皇派来做先锋的贵族将领,跟西伯利亚的哥萨克头目爆发内讧。目前虽然已经稳定局势,但今年肯定无法南下黑龙江,必须等到明年开春雪化之后才行。 而负责跟俄国作战的王辅臣,已经带兵移驻海兰泡。 王辅臣手下的兵不多,且全部属于单身。要么还没结婚,要么已经丧偶,给足了他们安家费,今后都得长期在海兰泡驻防。 黑龙江沿岸的大小部落,首领必须把未婚女儿送来,跟王辅臣麾下的将士婚配。如此还是不够分,于是每个部落都有名额,尽量多送来未婚女子。 各个部落,对此是心甘情愿的。 一来大同军会用粮食做聘礼,可解各部落的燃眉之急。二来他们遭到烧杀抢掠,被哥萨克欺负得很惨,而大同军能够帮助他们。三来大同军肯定称霸此地,多多结亲对他们今后的发展有利。 海兰泡位于黑龙江与精奇里江的交汇处,附近曾有好几个沿河大部落,甚至有满清的“皇亲国戚”。但都遭到了哥萨克劫掠,部落贵族被杀死一大堆,很多族人因寒冷和饥饿而死。 大同军驻扎海兰泡之后,很快就有数百达斡尔人,拖家带口前来投奔。 他们帮助大同军修复城寨,顺便可以混口饭吃。城寨修好之后,大同军住在寨子里,达斡尔人围绕城寨定居,一起在荒废的田野里种粮食。 因为有着共同的敌人,大同军与达斡尔人,居然能够和谐共处,甚至颇有些同仇敌忾的味道。 太子选妃已经开始,但张庭训肯定无法参加婚礼。 每个省有10名皇妃候选人,得等到过年以后,才会送到南京进行复选。而张庭训过完年就跑了,甚至瞒着家里,坐船直奔黑龙江而去。 此时的安东都护府,也就是之前的黑龙江都司,驻地依旧在哈尔滨附近。 大量“妄议田政”的读书人、戏子、名妓、书商,以及他们的妻子儿女,被流放到哈尔滨充实人口。 经过一个寒冷冬天,饿死的没有,病死的却好几十个。 都是因为受不住冻,感冒发烧一命呜呼。 当张庭训抵达哈尔滨时,这里的积雪已经融化。他看到城寨之外,许多人正在笨拙的耕地。 这些流放者都是文化人,即便有农民出身的士兵,手把手教导他们耕种,依旧难以快速上手。有时候折腾一天,反而是士兵劳动更多,那些家伙在旁边傻看着。 李正亲自骑马出城巡视,见到这幅场景,顿时就火冒三丈:“学不会就用鞭子抽,到了这里还娇生惯养呢?” 于是乎,神奇的一幕就出现了,流放者抽打耕牛,士兵抽打流放者。 “不准用力鞭牛,牛比你们精贵!”士兵们愤怒挥鞭。 大名鼎鼎的才子冒辟疆,此刻就在学习催牛翻地。沉重的曲辕犁,他根本就握不稳,前进时总是东倒西歪。也摸不清牛的脾气,经常搞得耕牛不愿劳作。 由于耕牛数量不够,更多的流放者,只能用人力翻地。 冒辟疆在冬天大病一场,此时身体刚刚利索。不愿听话的耕牛,不断喝骂的士兵,都让他感觉无比委屈,干着干着就眼泪往下滴。 他很想作诗一首,表达自己的愤懑,但军士根本不给他机会。 副官骑马奔来:“都护,有军校生报道!” 李正此刻一肚子火,没好气道:“带他去登记编营,跟我说这些做甚?” 副官说道:“来的是张都督之子。” “张铁牛家的小混蛋,来我们这里了?”李正非常惊讶。 在城寨门口,张庭训见到李正,笑嘻嘻说:“小侄给叔父请安了!” 李正没给好脸色:“我这里冷得很,冬天撒尿都要冻成冰,你他娘的跑来做什么?” 张庭训叹息:“在军校没拿到毕业证,肄业生里考第三名,索性就来叔父麾下做队长。” “胡闹,你要是病死在这里,你爹还不找老子拼命?”李正已然头大无比。 张庭训却说:“好男儿在世,功名当从马上取。” “你说话文绉绉的,怎军校毕业证都拿不到?”李正讥讽道。 张庭训顿时无语。 李正又说:“我这里没仗可打,接下来好几年,都得以安民种地筑城为主。要不,你去学学种地?” 张庭训说:“不是在跟罗刹鬼打仗吗?” “远着呢,在海兰泡。”李正说道。 张庭训道:“我要去海兰泡!” 李正生气道:“滚一边去。” 张庭训端端正正跪下:“叔父,侄儿不是说笑的。侄儿读书不行,样样都比不得别人,也就还有一把子力气。陛下对侄儿很好,先是把侄儿招进皇城学校读书,又破格让侄儿读南京军校。这里军校没考到毕业证,母亲又想去求陛下,说是给安排个警察职务。这也太丢人了,侄儿非得靠自己出人头地不可。” 李正语气稍缓,问道:“陛下知道你来了黑龙江?” 张庭训回答:“陛下若不同意,他们哪敢放我来这里?都怕我爹找麻烦呢。” 李正安抚说:“既然来了,就好好在此待着,莫要再想海兰泡的事。混几年给你升到哨长,就能趁机调去别的部队,比在这冰天雪地的哈尔滨更强。” “若是如此,更被别人看不起,”张庭训开始磕头,“请叔父让我去海兰泡,跟罗刹鬼真刀真枪打仗,这样才能立功升迁不被笑话。” 李正使用拖延战术:“你一路劳顿,先去营里休息,今后的事情慢慢安排。” 张庭训说:“叔父莫要哄我,我虽读书愚笨,却不是真傻。叔父若不答应,侄儿便跳进江里自尽!” 李正笑道:“你会游泳,淹不死的。” 张庭训猛然站起,朝着松花江奔去。还在岸边抱起一块石头,二话不说就跳江,江水咕噜咕噜一阵冒泡。 李正都看傻了,随即大吼:“快救人!” 这货随他父亲,都是一根筋的二愣子。 捞上来的时候,只是呛了些水,完全没有生命危险。 张庭训嘿嘿直乐:“叔父莫要想着把我关起来,如果不让侄儿去海兰泡,一寻到机会就跳到江里。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子,说自杀就肯定自杀,说话不算数是狗娘养的。” 李正已经无语了,自己征战沙场十多年,怎么会遇到这种混不吝? “先住下再说。”李正还打算敷衍。 张庭训转身又打算跳江,被旁边的士兵死死按住。 这货被按得脸贴在地上,依旧在耍无赖:“别把我惹急了,真惹急了小爷,便是跳茅坑也要自杀!” 李正看看远处那群流放者,再看看眼见耍赖的张庭训,觉得自己就不该当这个安东都护。 思虑良久,李正蹲下去,靠近张庭训问:“真就那么想打仗?” “早就想疯了,”张庭训说道,“南京的花花世界,别个眼里舒服得很,我却觉得憋闷得慌。在这边地多好,骑着最快的马,舞着最利的刀,杀着最凶狠的敌人,那才是真正的畅快呢!我爹打小就看不起我,还看不起我娘。我就要给他看看,我比他更会打仗!” “你这是跟你爹怄气呢。”李正说道。 张铁牛的正妻,是来自武兴镇的寡妇。当初没见识,也没想太远,屁股大会生养就好。 渐渐就嫌弃老婆了,直接在外面养小妾,就算能休假探亲都不回来。这些年,倒是陆陆续续送回几个妾生子女,户口上在南京方便读书。 张庭训一边敬仰父亲,一边又痛恨父亲,这种念头生根发芽,就打定主意要在军队闯出名堂。 李正看向张庭训的眼睛,张庭训从容对视。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那股子决然已经告诉李正,不答应这货肯定要真的自杀。 李正叹息道:“那你就去吧。正好有一批粮草,要给海兰泡送去,你可以随运粮队北上。” 846【边境驿站】 黑龙江和松花江流域,土著的船只多为独木舟。 就连满清当初征讨达斡尔人,也是命令当地部落,提供若干独木舟随军。随着满清对松花江流域的控制力加强,为了方便装运东珠和貂皮,才终于造出稍大的船只,松花江流域的部落也跟着学。 两年时间,安东都护府(黑龙江都司)造船百余艘。 还编练了安东水师部队,官兵直接从邮驿系统抽调,因为邮驿系统的官吏,很多是被裁撤的长江水师将士。水兵数量若是不够,就征募长江沙民子弟,这些沙民以前介于农民与水匪之间,早就养成了喜欢抱团和凶悍好斗的传统。 从铁岭到哈尔滨,沿途有五个水陆驿站。 从哈尔滨到同江,沿途有四个水道驿站。 从同江到海兰泡,沿途有三个水道驿站。 每个驿站的人很少,驿丞加上驿卒,甚至算上家属,都不会超过十人。安家费给足了不说,还有额外的补贴,越往北补贴费越高。 驿站兼有贸易站的功能,附近那些部落,会把皮毛、东珠等特产送来。少部分属于贡品(变相税收),要上交给安东都护府;大部分属于商品,平时屯在驿站,等待商贾来收购。 别看黑龙江偏远苦寒,愿意来做生意的却多。 都是一些小规模行脚商,带来布匹、茶叶、铁锅、粮食等商品,运到各处驿站换取皮毛、东珠。反而是银元和铜钱,暂时还不被广泛接受,得等人口变多、贸易量变大之后才能体现货币价值。 这套驿站和贸易系统的建立,迅速加深朝廷与土著的联系。 商人有得赚,土著也能获取生活物资,都护府顺便象征性收税(朝贡形式)。就连驿丞和驿卒,也有少量油水可捞,只要他们捞得不多,都护府肯定睁只眼闭只眼。 接下来几年,驿站系统还会继续向东延伸,从同江一直铺设到库页岛。 只要朝贡额不定得太高,只要收货不压价太狠,东北各个部落就不会造反。甚至,谁敢攻击驿站,必然成为众矢之的,那是各部土著获取汉地物资的唯一渠道! 张庭训跟着运粮队出发,运粮队其实就是安东水军。 安东水军的舰船,排水量只有50—100吨。吨位远远大于哥萨克船,但跑得没那么快,主要任务是运兵运粮运货。 在朝廷的重新调整之下,船只不再以“料”为单位,而是以“吨”计算排水量。各地船坞,都有计算排水量的工具,最直接就是曹冲称象般施加重物。 而“吨”,是由皇帝亲自命名,凭空出现的一个重量单位。 1吨=10石=1000斤=16000两=160000钱=1600000分。 明显可以看出,为了统计方便,赵皇帝把“石”给改了。以前1石等于120斤,现在1石改为100斤,而且取消了中间换算单位“钧”(1石等于4钧,1钧等于30斤)。 斤两换算的16进制,赵皇帝也打算改。 但改起来动静太大,货币系统都得跟着调整,百姓手里的秤也必须换新。面对朝野一片反对之声,赵皇帝只能选择妥协作罢。 夜里,船队停到在驿站码头。 码头修得非常简陋,就平整了一下地面,在江边搭起一些木板。 而驿站更加简陋,全是夯土的低矮房屋。墙体里有枯草填充,房顶也铺满了枯草,如此就可在冬天防寒。 就这种简陋土房,还是士兵帮忙修建的,仅凭驿站那几个人根本不够用。 大业肇始,一切从简。 驿丞带着驿卒出来迎接,他们没能力提供伙食,只是出来问个好而已。 几麻袋粮食抬下来,驿丞非常高兴,对运粮队的水军将领侯如松说:“侯将军,上半年的皮子和东珠,用来朝贡(税收)的已经收足。” “辛苦裴兄弟了,”侯如松递过去一支雪茄,“赣南的上等货,我平时都舍不得抽,来一根尝尝味道。” “将军大方!”驿丞喜笑颜开。 不管是水军还是驿丞,以前都出自一个系统,如今又都被扔来东北,彼此之间的关系非常融洽。 侯如松扭头问张庭训:“小公爷要不要来一根雪茄?” 张庭训对这个称呼很反感,顺手接过雪茄,笑着说:“将军还是呼我的名字吧。” 侯如松介绍道:“裴兄弟,这位是张都督家的公子张庭训。” 驿丞连忙拱手:“拜见小公爷。” “我是张队长。”张庭训越听越郁闷。 驿丞重新说道:“拜见张队长。” “好说,裴驿丞有礼了。”张庭训这才回礼。 驿丞问道:“报纸可有带来?” 侯如松说:“带来了,都是去年的旧报纸。” “有报纸就行,不管新旧。”驿丞更加高兴。 黑龙江和松花江流域的驿站,如今每个站点,只配了三艘小型快船。一切物资,都需要水军顺道输送,驿站的快船只用来传递军情。 驿丞和驿卒们,也会自己种地,但主要还是种菜,粮田尚须慢慢开垦。 就连哈尔滨的粮食,都是辽宁运过去的,又从哈尔滨运到沿途驿站,途中的消耗就占了很大比例。因此黑龙江流域,根本无法驻扎大军,后勤负担实在过于沉重。 等各个部落恢复农业生产,就要开始对沿江农田收实物税了,到时候取消皮毛和东珠的进贡。 水兵们上岸架锅造饭,驿丞单把侯如松和张庭训,以及另外几个军官请进屋里吃。 很简单的米饭和蔬菜,还有一些腌肉。 肉食来自驿卒们闲暇打猎,这里的驿卒,配备了全套兵甲。一旦遇到战事,立即穿上棉甲,拿着火枪和腰刀战斗。 驿丞捧出酒坛子,正待拍碎封口,侯如松阻止道:“你留着冬天喝,可别现在就喝光了。” “有的,有的,还备了一些。”驿丞笑道。 侯如松对其余几个军官说:“掏钱!” 包括张庭训在内,众人纷纷掏钱。张庭训掏的是铜钱,其余全部拿出军票。 驿丞连忙拒绝:“使不得,使不得,都是自家兄弟。” “你这里辛苦,不能让你破费。”侯如松坚持要给钱。 大同新朝的驿站,不提供免费伙食,这顿饭明显是驿丞请客。这里的驿站,去年秋天刚刚设立,比哈尔滨的士兵还过得辛苦。 最终还是给钱了,强塞到驿丞手里。 等众人填饱肚子,出去外面聊天,驿丞和驿卒们,才把妻子都叫来吃剩下的。因为有肉荤,便是残羹剩饭,都比平时的伙食开得更好。 他们的孩子没接来,都扔在老家让亲人照顾。 李正目前正在向朝廷申请,多调来一些医生。就算是还没出师的学徒都行,尽量给每个驿站配医士,今后甚至还要兼职接生婆。而且有了医生,驿站的人气也会更旺,附近土著肯定会来求医问药,更加拉近土著与汉人的联系。 此时天色将黑,驿卒们拿起刚送来的报纸,津津有味读着去年的过时新闻。 他们以前是水兵,部队办有脱盲班,或多或少识得几个字。但读报纸还是有些吃力,经常读到一半,就跑来问驿丞是啥意思。 他们不是热爱知识,也不是为了增广见闻,纯粹是被扔到苦寒之地,想要获取更多的汉地信息。 读了报纸,就仿佛回到关内。 驿丞见张庭训没有贵族架子,便主动询问南京趣闻。 张庭训笑道:“南边最大的新闻,便是太子爷要选妃了。你们可知怎样选妃?” 就连侯如松都来了兴趣,忙问道:“怎样选的?” 张庭训说:“须得是中学毕业,每省选出十个,送到南京去复选。复选的第一关,便是要考试。考得太差,说明地方官作假,送来的根本不是中学女毕业生!” “哈哈哈,”侯如松大笑,“这倒是稀奇,太子选妃也要考。” 驿丞两眼发亮:“那岂非我们这些边卒的女儿,只要能中学毕业,也有机会做天家的妃子?” “那你就赶快生女儿,”侯如松揶揄说,“太子就快大婚了,想来一两年就能有皇孙。你生个女儿出来,跟皇孙的年龄差不多,今后可不就是有嫁入天家的机会。” 驿丞乐道:“明日便跟婆娘好好干。”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 哈尔滨那边,是准备建学校的,不过暂时还不及,因为根本没啥孩童。 今后沿途驿站的子女,可以送去学校读书,小学肯定是免费的,中学会增加公费生的名额,这也算是对边境士卒的优待。 这边聊得热闹,驿卒们也不看报纸了,纷纷围过来听张庭训讲南京逸闻。 张庭训读书不行,讲故事却利索,而且专讲达官贵人家的趣事。某某官员,是个怕老婆的,被老婆提着扫帚追上街。某某纨绔,在官府扫荡赌场时抓住,父母觉得丢人现眼,罚钱领人时当街暴打。 这些秘闻,边境士卒们哪里听过? 一直说到天色尽黑,大家依然意犹未尽,把张庭训当成顶级说书人来尊敬。 张庭训也在这里找到了快乐,他喜欢跟将士们打交道,不似在南京时有那么多规矩,仿佛就是一只飞出了牢笼的鸟儿。 847【东北开拓计划】 黑龙江中下游地区,既便被满清不断抽走人丁,但哥萨克来了以后,还是惊叹这里的富庶。 因为他们看见,黑龙江两岸很多地方都有农田,偶尔还能看到达斡尔人的城市(村寨)。这在荒凉寒冷的西伯利亚来说,简直如同天堂,主要是可以耕种繁衍。 然而,历史上当沙俄贵族将军,跑来筹集(劫掠)大军粮草时,被眼前的景象搞得暴跳如雷。黑龙江中下游两岸,农田全部毁弃了,村庄全都破败了,已经到了无粮可抢的地步,实在是之前的哥萨克杀得太狠。 由于大同军提前到来,这里的情况要好许多。 张庭训坐船来到黑龙江流域,发现一些农田已经复耕。根据各部落的土话音译,编为“某某村”,首领被任命为村长,首领已死的就让他们推举村长。 暂时不设镇级单位,防止某部趁机做大! 侯如松指着江边的农田说:“再过一两年,等这些村子缓过劲来,就能向他们收取田税了。能种田的收粮食为税,不能种田的才收皮毛充税。数年之后,粮食充足,军粮就不用全都大老远送来。” 张庭训问道:“我看这里到处都能种地,为何不多多移民屯垦呢?” 侯如松解释说:“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如今东北的移民重点,是安东都护府的治所(哈尔滨)及周边。即便是那里,正经的移民都不愿去,刚开始强行驱赶,还闹出过不大不小的乱子,朝廷只能把罪犯往这边扔。南京是不是抓赌抓得凶?” 张庭训点头:“去年经常抓赌,赌场东家、掌柜、打手,听说全都判的是流放罪,他们的妻儿也连坐一起流放。” “这就对了,李都护(李正)请求的,”侯如松笑道,“全国各地到处抓人,分批押送流犯到黑龙江,三年时间要有三四万人才行。都护府那边人口充实了,就把流犯安置在驿站附近。围绕着沿江的驿站,兴建一个个汉人村落,今后再升级为村镇,肯定能够震慑压服周边土著。这就是朝廷开拓东北的计划,不着急,慢慢来,我们都是来打前站的。你遇到的那些驿丞,只要不冻死病死,今后必然能做镇长。不但管理汉民,还要统辖该镇的周边部落。” 东北不是殖民地,这里是作为本土来发展的。 “多谢侯将军解惑。”张庭训拱手道。 这些都是李正安排的,让张庭训沿途熟悉情况,有什么不懂的都让侯如松讲解。 侯如松继续说道:“只要不是罗刹鬼,在这边遇到的人,基本都可以让他们帮忙。遇到紧急情况,就近去找土著部落,不管是达斡尔人,还是别的什么部族,他们都愿意聚兵相助,因为他们都跟罗刹鬼有血海深仇。” “明白。”张庭训点头。 历史上,达斡尔人被满清欺负得那么惨,可当面对哥萨克强盗时,全都觉得满清才是自己人。 无他,哥萨克太过凶残! 侯如松指着前方的岸边:“那里以前有个大寨子,还住着建州鞑子的皇亲国戚。罗刹鬼趁着寨主出去吃喜酒,偷袭攻占了城寨,没来得及逃的都被杀光了,事后还一把火将寨子烧掉。该部落的族人,冬天多冻饿而死。如今,都护府借着残留的寨子,已经建了一座驿站,根据土话命名为‘瑷珲站’。此处是距离海兰泡最近的驿站,继续往北六十里就是海兰泡。” 瑷珲站周边土地肥沃,又挨着战略要地海兰泡,这里以后肯定是重点发展村落,估计再过二十年就能变成瑷珲镇。 天色已晚,运粮队选择靠岸休息。 原本定居于瑷珲的达斡尔人,只陆续返回了两三百个,很多都因缺衣缺粮而死。他们围绕着驿站而居,把驿丞和驿卒视为保护者,看到运粮队来了居然主动帮忙卸货。 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张庭训问随军向导:“他们在说什么?” 向导解释道:“这些达斡尔人,在问商贾什么时候带盐来。驿站储存的食盐不够,没有交易给他们,现在都盼着汉人商贾。” “他们以前吃什么盐?”张庭训问。 向导回答道:“有些部落吃池盐,有些部落吃土盐,味道不好,都是苦的,还很难弄到。去年运来一批,这些人尝到甜头,就等着用皮毛换盐。” 侯如松把张庭训叫过去,低声说:“故意不给足的,先让他们尝点甜头,再一直吊着他们胃口,对付土著就得这样。你去了山陕河北边境,那边的做法也差不多。不止控制食盐运量,茶叶也控制着。蒙古人若是没茶吃,奇奇怪怪的毛病都会冒出来,茶叶就是蒙古人的命根子。” 张庭训好奇问:“怎么防备商贾多运茶?” “长城,”侯如松详细解释道,“长城有很多地方,只修了低矮的边墙,那些边墙防不住大军。无非两个作用,一是迟滞蒙古骑兵,好让烽火台传出消息;二就是为了防备商人走私,商人不敢毁塌边墙,运输队根本就过不去。” 那种低矮脆弱的长城,主要目的还真是防备商人,仅能对蒙古人起到迟缓作用! 汉人王朝对付游牧民族,有个大杀器就是经济制裁。停止互市贸易,禁止食盐、茶叶、铁器、粮食出口,而长城属于物资禁运的配套设施。只要边军不给走私留后门,这种禁运能把游牧民族给逼疯。 可惜到了王朝的中晚期,每次朝廷下令禁运,都是在给边军送去发财的机会。 张庭训瞬间醒悟过来,猛拍脑袋说:“我记起来了,《战争论》的战略篇有讲这个,禁运货物的种类还是必考点。” 翌日,继续前进,船行六十里,终于抵达海兰泡。 这里明显热闹得多,驻军已经增加至1500人。等打下雅克萨之后,将分出1000人驻扎,雅克萨才是真正的战略要地。 雅克萨向北向南的支流,可控厄大兴安岭深处的土著部落。向西南的支流,可以划船直奔呼伦贝尔大草原,漠北蒙古就在眼前。向西的河道,能够通往尼布楚,到尼布楚就已经很接近贝加尔湖了。 距离海兰泡还有老远,张庭训就看到许多烟雾冒起。 “这也不像狼烟啊。”张庭训疑惑道。 侯如松解释说:“这是在烤制熏肉,虽说春季一般不打猎,留给野物繁衍的时间。但今年必定出兵,也就管不得那么许多,附近的达斡尔人,只要猎取到肉食,就能拿来海兰泡换棉布。我们这里运来的,不仅有普通粮食,还有烘制好的行军粮。” 张庭训点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个我懂。对了,运粮队要留下吗?” 侯如松笑道:“我们可是水军,既然要打雅克萨,当然要水军运兵运粮,关键时候还要跟罗刹鬼打水战。” 王辅臣已经骑马到了江边,喜滋滋看着许多船只:“安东水师全来了?” 侯如松回答:“留了三艘战舰,其余全到你这里,还额外带来二十艘运兵船。运兵船都是新造的,木材都没来得及阴干,全靠松脂、干灰和桐油护着不沉。你这里催得急,都护那边只能凑合着造船。” 安东水军的战舰,木材是辽宁运去的,还征调了许多造船工匠和学徒。 而这许多运兵船,是在哈尔滨下游就近砍伐树木所造,木材随便阴晒半个月就直接开工。用上几个月肯定漏水,得随时修补,不能补了就宣布报废。 这是大国的实力体现,换成小国,光造船就要拖好几年。 当初后金征讨达斡尔人,只能筹集大量独木舟。 “这位是南京军校来的张庭训张队长。”侯如松介绍。 张庭训连忙上前,立正行军礼:“张庭训前来报到,请王将军安排任务!” 王辅臣有些疑惑,又见侯如松冲他眨眼,立即明白张庭训身份不简单,当即赞道:“好少年,颇为雄壮,你一路劳顿,先去城堡里休息。” 派人把张庭训弄走,王辅臣才问:“这人什么来头?” 侯如松说:“张都督家的公子,死活要来前线打仗。为人还不错,不是纨绔子弟,一路也能跟士卒同甘共苦。” 王辅臣头疼不已:“我该怎么伺候?要不让他留守海兰泡?” 侯如松说:“都护的意思是,让你打仗把他带上。除了特别危险的战斗,坚决不能让他参加之外,其他时候都当成普通军士使唤。说句不好听的,如果这都能死,那只能怪他自己运气不好。” “明白了。”王辅臣顿时松了口气。 侯如松问道:“什么时候出兵?” 王辅臣说:“就等你的船了,只要你来,随时都可以出兵,我已经准备了足足一年。” “雅克萨有什么异动?”侯如松问。 王辅臣说道:“上次抓住那个哈巴罗夫,灭了许多罗刹鬼,便又有罗刹鬼搬去雅克萨,还在拼命屯粮食筑城堡。去年又来一批罗刹鬼,探子回来说,城墙上还加装六门火炮。” “那可不好打。”侯如松有些担忧。 王辅臣笑道:“放心,再怎么筑城,罗刹鬼也没几个人手可用,多轰几炮就能把城墙轰垮。罗刹鬼那些火炮,也着实小得可怜,个头跟虎蹲炮差不多。要不是没船运兵,我自己就去打下来了,哪还有你打仗的机会?” 848【沙俄贵族】 晚上,几个将官一起吃饭,张庭训也被叫去陪着。 都护府和海兰泡两边的将官,彼此交流各自的近况,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吹牛逼。 扯着扯着,侯如松突然说:“刚收到的消息,各军今年又要扩编了。” “扩军?”王辅臣颇为惊讶。 侯如松摇头说:“是扩编,不是扩军。原先一个步兵师11000人,现在扩编为12000人。原先一个骑兵师13500人,现在扩编为15000人。这次扩编的人员不是战士,而是各种文职、辅兵和后勤。就连钉马掌的,今后都有军职,大部分归入骑兵序列。” 王辅臣恍然大悟,笑道:“应该的。” 张庭训突然插话道:“我听军校的老师说,今年军校也要扩招学生。每所军校每年招十人,只学习一年基础课程,就分去军械厂和养马场,跟着那里的老师傅继续学。至于学成之后做什么,这个我不是太清楚,但肯定是进后勤衙门。另外,今年真要扩军。河套新编一个骑兵师,许多都是李自成的旧部。陕西也要新编一个骑兵师,估计是为了对付西海(青海)和西域。” 一个叫卢子登的将官笑着说:“看来朝廷愈发有钱了,这样子扩军,每年的军费肯定少不了。” 王辅臣问道:“张队长还有什么内幕消息?” 张庭训说道:“也不是什么内幕,南京军校的师生都知道。一个河北步兵师,南调去徐州驻防。一个陕西步兵师,南调去汉中驻防。另有一个山西步兵师,南调去南阳驻防。我有一个同学,就是被安排到徐州做哨长。” 侯如松猜测道:“北方边境堆了太多军队,南方显得有些空虚,这样调军是防备南方生乱。” 张庭训又说:“爵位也细分了,就拿公爵来说,分为一等公、二等公、三等公,也就是国公、郡公、县公。今年被南调的几个师,师长全部晋封为县公,跟之前南调的师长一起,招回南京在都督府做官。” 众将官面面相觑,这般做法,不仅是在增加内地军力,还是皇帝在收拢兵权啊。 其实他们多想了,那几个师长都是从龙功臣,而且年龄也有些偏大。调他们回都督府属于升官享福,而且还晋升了爵位。同时也在给年轻将领升职机会,师长就那么多个,总不能让老将一直霸占着。 大同新朝的都督府,跟明朝中晚期不一样,那可全都是有实权的。 就说古剑山这个海军左都督,如今也被晋升为县公了。水师军校的设立,就是古剑山一手推动,官方造船厂也在他管辖之下(造船厂主官来自兵部,佐贰官来自都督府),他甚至有权任命水军和海军的中低级军官。只要不大肆贪污,随便捞些油水,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将官们不敢议论这些事,王辅臣连忙转移话题:“海兰泡这里不跟着扩编?” “暂时还不行,你这里实在太偏了,等再过一两年,才会给你增派文职和后勤,”侯如松又对张庭训说,“再讲讲军校的事情呗。” 张庭训仔细想了想:“对了,军校毕业生,好像也要改。今后毕业,不安排职务,而是授予军衔。这个事情还在讨论,大致是最好的一批学生,毕业之后授予中尉,其余的全部授予少尉。”说到这里,张庭训自嘲道,“像我这种优秀肄业生,估计是授予上士吧。” 王辅臣赞道:“这个改法很好,只授军衔,到了部队才安排军职,地方将官们也能安排得更灵活些。” 侯如松笑道:“肯定是陛下的主意,就跟科举做文官一样。新科进士到了地方,一般不安排做主官,很多是从佐贰官做起,可以积累为政的经验。现在军校毕业生授予中尉和少尉,到了部队多半是要做哨副(副连长),先跟着哨长学习怎么领兵打仗。” 张庭训也乐道:“等以后军校毕业生多了,怕是得从队长(排长)、队副做起。” …… 雅克萨。 堡垒专家彼得·别克托夫,带着54个哥萨克前来支援此地,他的任务是在雅克萨建造棱堡。 斯捷潘诺夫热情迎接,跟别克托夫来一个熊抱,拍着他的肩膀说:“你总算来了!” 别克托夫解释道:“我原本去年就能来,但(漠北)蒙古人被契丹(中国)军队击败,布里亚特彻底失去蒙古人的保护。所以我们在贝加尔湖以东,又开辟了新的据点。新据点在一个叫尼布楚的地方,我去年都在那里建造城堡,今年不等雪化就来你这里。” “尼布楚吗?那里的城堡建好了?”斯捷潘诺夫问道。 别克托夫说:“还没有,但主体已经建成,我还给他们留了图纸,剩下的不用再劳烦我。” 斯捷帕诺夫说:“你来就好了。下游一个叫海兰泡的地方,那里驻扎着大量契丹军队,我手里的兵力根本不敢过去。所以我必须先建城堡防守,等巩固这里之后,再找机会去偷袭契丹人。只要消灭那里的契丹大军,整个阿穆尔河(黑龙江)流域都将臣服于沙皇陛下!” 别克托夫被带去吃饭休息,第二天便查看地形,又根据这里的人力资源设计城堡。 几天之后,别克托夫就把图纸画好,详细解释说:“你这里人手不足,只能建简易棱堡。四方形的城堡土墙,你们已经建好了,四角应该加筑棱堡结构。炮台的位置要变动一下,再把炮台增筑成炮垒。土墙和炮垒的前方,再修筑一道迟滞墙和一条壕沟。” 斯捷潘诺夫说:“工程量有点大,恐怕今年内无法完工。” 别克托夫说:“迟滞墙可以用木栅栏代替,先立内外两排木栅栏,将挖壕沟挖出的泥土,倒在两排木栅栏之间捶紧。壕沟里面,还有壕沟外围,可以插放削尖的木刺。对了,城堡里还没水井,得赶紧挖一口井,防止被长期围困缺乏水源。水井要架设流水管道,通往城堡的各处,遇到火灾能够迅速取水。” “不愧是堡垒专家!”斯捷潘诺夫非常满意这个设计。 彼得·别克托夫这个家伙,赤塔、尼布楚、雅克萨的城堡,全都是他主持修建的,他还探索发现了雅库茨克及周边地区。贝加尔地区的第一座城堡,就是出自此人之手。 图纸一画出来,斯捷潘诺夫立即开工。 哥萨克、西伯利亚猎手,以及从周围抓来达斡尔奴隶,全部都被动员起来。 城堡的四面土墙,早就已经完工,剩下的是挖水井、挖壕沟、修筑棱堡和炮垒等等。 斯捷潘洛夫是沙皇派来的先锋,自带150名正规军。说是正规军,其实也是招募的哥萨克,但这150个哥萨克人人配备火绳枪。另外,还有贝加尔湖的哥萨克300余人,以及西伯利亚土著猎手400余。 总共800多人的兵力,粮食已经快吃不消了,疯狂抢劫杀戮附近土著,并且在雅克萨继续种粮食。 这里的达斡尔奴隶很惨,即便是帮忙筑城,每天也只能喝粥吊命。大部分奴隶,饿得连走路都困难,还得被鞭打着搬运土石,每天都有奴隶倒地毙命。 筑城十余日,又有罗刹鬼坐船而来。 沙俄贵族德米特里·季诺维也夫,带领50个火绳枪兵,风风火火来到雅克萨。 斯捷潘诺夫这个假贵族,慌忙前去迎接,直接匍匐跪地:“将军怎么亲自来了?三千大军到了吗?” 季诺维也夫摇头说:“没有三千大军,帝国向波兰宣战了,无法抽调军队来西伯利亚。我手里只有50个士兵,你这里粮草筹集好了吗?” 斯捷潘诺夫说:“下游有契丹大军,我不敢过去抢粮。” “契丹军队有多少人?”季诺维也夫问。 斯捷潘诺夫说:“不太清楚,但至少有一千人,而我手里只有800多人。” 季诺维也夫斥责道:“懦夫,800多帝国勇士,足够消灭3000契丹军队。你立即聚集兵力,随我去下游筹集粮食!” 斯捷潘诺夫愣了愣:“城堡不修了?” “你粮食都不够,还修什么城堡?如果契丹军队杀来,把城堡一包围,我们全都要饿死!”季诺维也夫说。 斯捷潘诺夫朝别克托夫看去,二人面面相觑,都觉得眼前这人是个智障。 但也情有可原,真正的贵族,有几个不是草包? 季诺维也夫说:“我已经被沙皇陛下任命为阿穆尔(黑龙江)总管,这里的一切,都要听我的命令行事!” 于是乎,筑城暂时停止,为了节省粮食,多余的奴隶全部被杀掉,只留下一部分用来种地。 就在大同军出兵奇袭时,罗刹鬼居然主动出击。 斯捷潘诺夫面对一个傻子上司,他尽可能的发挥主观能动性,派出十多艘船只去探路,一旦发现情况就立即撤退。 双方在距离海兰泡十多里的地方撞上。 季诺维也夫这位贵族将领,傻傻看向大同军的战舰,又看看自己乘坐的哥萨克小船,再也不说什么狠话了,立即大吼下令:“撤回城堡防守!” 这些哥萨克小船,一路划得飞快,安东水师战舰根本追不上。 侯如松郁闷道:“他娘的,突袭失败了。” 大同军这边,有哥萨克头子哈巴罗夫做向导。 哈巴罗夫熟知哥萨克的战术,哥萨克打不赢就开溜,甚至没打就直接开溜。因此,这次的计划是奇袭,乘夜行军堵住上游,免得哥萨克坐船跑了。 现在计划失败,哥萨克有可能直接逃往尼布楚。 斯捷潘诺夫和别克托夫都会打仗,不约而同的想到放弃雅克萨,前者说道:“总管大人,我们不能正面作战,契丹军队实在太强大了。我建议放弃雅克萨,退往尼布楚地区,拉长敌人的补给线,然后找机会偷袭敌人!” 身为贵族的季诺维也夫,却不适应哥萨克的战斗方式,他反问道:“如果敌人不追来呢?如果敌人趁机占领雅克萨,并在这里驻扎和完善城堡呢?到那个时候,我们就被堵在尼布楚,永远不可能再染指阿穆尔(黑龙江)。”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不能证明谁对谁错。 一个是正规军思维,必须牢牢掌控战略要地。 一个是哥萨克强盗思维,有危险就跑,有便宜再上。 贵族老爷说了算,哥萨克竟然真的没跑,在粮食不足的情况下,还敢坚守雅克萨城堡。 王辅臣和侯如松带兵至此,看到正在守城的罗刹鬼,全都感觉不可思议。 敌人为啥不跑呢? 849【没见识的家伙】 雅克萨的西面、南面、东面,全是河流、沼泽与沙洲地带,因此重点防守区域应该在北方。 然而,大同军完全不讲理。 直接在其西南方的沙洲背面登陆,借助树林掩护搬运火炮,隔江构筑攻击雅克萨的炮兵阵地。 这里三河汇流,还有很多支流,水网极其复杂,河道也被密密麻麻的沙洲搞得很窄。多处沙洲,都能布置炮兵阵地攻城。 哈巴罗夫这个家伙,投降之后无比听话。面对中国的文武官员,不管哪个级别的,他都是一副孙子模样,恨不得跪下亲吻老爷们的靴子。 此刻他外面穿着棉甲,内里穿着皇帝赏赐的丝衣,指着城堡说:“城堡是我修筑的,这座沙洲是最佳的炮兵阵地。封死上游河道之后,在东北方和西北方,各有一条河谷可以逃窜,一定要派兵过去堵截,防止该死的哥萨克强盗夜里逃跑。” “很好,此战若胜,给你记功。”王辅臣赞许道。 由于害怕打草惊蛇,大同军派出的探子,只能隔江远远用千里镜观察,还真不知道北边有两条河谷。 哈巴罗夫连忙说:“都是为国效力,不敢居功。将军,我军炮轰之后,我可以过去喊话,肯定能策反一些哥萨克强盗。” 王辅臣冷脸道:“你还想救自己以前的手下?” “不是救他们,”哈巴罗夫这货真的心黑,竟然解释说,“哥萨克强盗的粮食不多,先炮轰,再围城,肯定人心惶惶。这个时候,我去喊话,有人觉得可以活命,就肯定会发生内讧。如果能诱降最好,解除他们的武器,全都杀了就是。就算不能诱降,也能趁乱攻城。” 王辅臣说:“在大同军这里,没有诱降一说。投降就投降,视情况定功论罪,不会出尔反尔,等人投降以后再杀了。” “是,是,我说错了。”哈巴罗夫连忙认错。 由于安东水军的战舰不大,舰载炮的口径也很小,攻击城墙时威力不大。 但是,还有几门城防炮! 这玩意儿属于大家伙,等攻占雅克萨之后,是要安在城墙上的,此刻直接布置在沙洲上攻城。 一艘艘运兵船,跟随水师战舰前进,绕过大大小小的沙洲,直接去上游堵截敌军退路。 斯捷潘诺夫站在城墙上,看到上游江面被堵死,瞬间就陷入绝望当中。他们的主力是哥萨克啊,惯常战术是打不赢就跑,然后找各种机会偷袭,如今被堵死了退路可咋整? 该死的贵族将领,全他娘的瞎指挥! 张庭训这时跟着一个哨长混,前往上游数里外登陆,目标是堵截哈巴罗夫告知的河谷。 除了这一哨大同军,还有两百多个土著。 这些土著兵,大部分属于达斡尔人,少部分来自索伦、萨哈连等部。按照几百年后的称呼,就是达斡尔族、鄂伦春族、鄂温克族、赫哲族等等。 把土著兵也带上,并非为了撑场面。 一是作为辅兵帮忙做体力活,二是让他们亲眼看看,大同军是怎么杀罗刹鬼的,展示炫耀大同军的超强武力。 哨长名叫彭春林,率部来到河谷之后,派了一些士兵去探查山岭。 他带着部队继续往前走,边走边为张庭训讲解:“这种地形,最适合伏击,一定要派出搜山队,保证自己不会被埋伏。” “彭哨长说得是。”张庭训虚心学习,他知道对方为啥这样。 无非他是个小公爷,彭春林有额外任务,就是实战教他如何打仗。 彭春林继续说道:“我们的主力在围城,如果有敌军流窜到此,要么是溃逃而来,要么是突围出来。到时候,我们面对的敌人,数量都不会太多,而且肯定不会列阵。选一处比较狭窄的地方,作为我们的伏击点,尽可能在瞬息之间取得胜利。接下来就是追歼和俘虏零散敌人,所以在选定伏击点的时候,就要预测溃兵会朝哪里逃。” 耗费大半天时间,终于选定伏击点。 彭春林又讲解说:“你看这里,河谷就很狭窄,两岸山岭比较陡峭。我军躲在林子里,就算遇到数百敌人,也有可能将其击溃。敌人想逃,前面有处山坡较缓,最适合在那里爬山。知道怎么做吗?” 张庭训说:“安排士兵埋伏拦截。” 彭春林指着土著兵:“我们只有一哨大同军,人数百十来个,尽量不要分兵。这些土著兵就很适合,他们跟罗刹鬼有血仇,肯定奋勇厮杀。而且,逃向那处山坡的罗刹鬼,早就已经是惊弓之鸟,遇到土著兵的伏击,绝对吓得转身就跑。” 张庭训由衷佩服道:“彭哨长好计谋!” 彭春林又指着河对岸:“罗刹鬼精通水性,肯定有人跳河逃走。对岸也可以让土著布置伏兵,打仗的时候,从林子里钻出来,就守在岸边杀水里的罗刹鬼。” 当晚,众人在各自的伏击点过夜。 没有生火做饭,而是拿出糜饼(压缩饼干),就着随身携带的凉白开吞咽。 糜饼已经改良过了,加入脱水的菜叶末,可以补充一些维生素。 当然,由于无法掌握科学温度,蔬菜在烧煮的时候,会造成大量维生素流失,还能剩下多少全凭天意。 至于那些土著兵,全在嚼普通干粮,压缩饼干制作起来可不便宜。 就算是大同军,也不可能一直吃这玩意儿。今天急于设置伏兵,一切都没准备好,明天就会有人划船送足够干粮来。 “轰轰轰!” 昨日在沙洲扎营的大同军,第二天大清早就开始炮击了。 数十门舰载小炮,几门架在沙洲上的城防炮,对准雅克萨城墙疯狂倾泄炮弹。 季诺维也夫这位贵族老爷,少年时参加过斯摩棱斯克战争。那也是数万人的大战了,可沙俄军队总计才160门炮,而且全部属于小口径的轻型炮。 季诺维也夫吞咽口水道:“这些契丹人的舰载炮,火力至少相当于我们五个正规军团!” 这家伙终于知道害怕了,躲在城堡里不敢露头,东南西三面到处都在传来炮声。 而城里的哥萨克小炮,根本无法还击,因为射程不够。 也不知过了多久,斯捷潘诺夫连滚带爬过来:“总管大人,南面城墙已经有一处开裂了。这才一个上午啊,敌人再炮击几天,城墙肯定多处垮塌。” 季诺维也夫问道:“契丹人的战船,怎么会有几十门火炮?” 别克托夫不知何时也摸过来,以堡垒专家的身份发言:“最多一天,城墙就会出现垮塌,这里的城墙修得太不牢固了。两天时间,城墙垮塌的缺口,必将达到四五处,甚至有可能更多。我们今晚必须突围!” 季诺维也夫还在问:“契丹的国土有多大,人口又有多少?” “我不知道!”斯捷潘诺夫被问烦了。 季诺维也夫却说:“你怎么会不知道?你被派来这里,一是为了给大军筹集军粮,二就是打探关于契丹的军情。” “我被契丹军队堵在这里,根本过不去啊。”斯捷潘诺夫郁闷至极,很想一刀把贵族老爷砍死。 事实上,季诺维也夫也是做过功课的,他知道西伯利亚的南边,到处都居住着鞑靼人(泛指蒙古各部)。而在阿穆尔河(黑龙江)流域,似乎是契丹人的地盘。 至于契丹有多大,人口有多少,季诺维也夫完全没有概念。 这一百多年来,沙俄跟十多个国家打仗,不说士兵素质如何,军队数量肯定是足够的。 而且,沙俄军队还在学习瑞典改革。 比如斯摩棱斯克战争期间,就新组建了两个军团。能拿军饷不说,一日三餐还有补贴,征召失地贵族、破产士绅、低等波雅尔(王公臣属)、哥萨克、自由民组成军队,战斗力远超传统的贵族和农奴军团。 照着这种新式军团,沙俄又组建了四个军团。 还模仿瑞典组建新式骑兵,组建了两个新式骑兵团。接着又组建炮兵连,每个炮兵连12门火炮。 到了斯摩棱斯克战役末期,沙俄已经组建10个新式军团。 嗯,战争一结束,10个新式军团原地解散,因为负担不起那么高昂的军费。 在南线战场,为了跟奥斯曼打仗,也组建了几个新式军团。并且属于常备边防军,原计划一直维持着,但只撑了几年就陆续解散。 那些新式军团,战斗力确实强,但并不适合农奴社会。 不过随着局势紧张,大概在五年前,常备边防军又重新组建。军官大部分都是外国人,皆属经历过三十年战争的经验丰富者,俄国军官跟在这些外国军官屁股后面,以学徒的身份学习怎么打仗。 庞大的沙俄帝国,目前有三万左右的新式常备军,想要继续扩军根本养不起。 剩下的沙俄军队,还是老一套。由高级贵族领兵作战,各级贵族自带干粮参加。普通士兵人数不足,那就战时征召农奴,打完仗原地解散,根本不用发给军饷。乍看一二十万大军,放眼望去全是农奴,战斗力跟中国的农民起义军差不多,而且还是那种刚造反的农民军。 不过,随着对西伯利亚的殖民,获取大量皮毛换来金银,再过二十多年,沙俄的新式常备军将达到59000人。这才是沙俄能继续扩张的基础,沾满了西伯利亚土著的鲜血。 而这个时空,沙俄恐怕就没那么顺利了。 季诺维也夫的战争思维,还停留在贵族农奴时代,顶多挨着点三十年战争的边。 他最初没把大同军当回事,几十艘战舰而已,顶多能有几门火炮。就算大同军几千人杀来,主力撑死了四五百,剩下的全是农奴和土著仆从军。如果是这种情况,他有绝对把握守住城堡。 几十门火炮齐轰是什么鬼? 他还没见到一千多全副武装的大同军,否则的话,这家伙恐怕要三观碎裂。 反复思考之下,季诺维也夫觉得难以坚守,终于说道:“今晚突围吧。如果突围顺利,就把契丹人引到山林里,寻找机会埋伏偷袭!” 850【香肉】 “不能往上游突围!”斯捷潘诺夫说。 别克托夫补充道:“也不能直接去北边的山林河谷!” 逃命要紧,季诺维也夫顾不得贵族架子,虚心求教两个哥萨克头子:“那该往哪边?” “往东!” 斯捷潘诺夫和别克托夫,异口同声的说出答案。 而东边,正是大同军来时的方向。 雅克萨的东西两侧,江边全是长满芦苇的滩涂。由于还没到秋天,一把火很难烧光,非常利于城内守军潜行。 而其东侧,地形尤为复杂。 黑龙江在此遇到急弯,水流速度大大减缓,冲积出大片的沙洲和滩涂。而东北边还有一条小河流入,在滩涂和沙洲之间,形成大大小小的水塘和河流,某些地方甚至还属于沼泽地带。 若是涨水之后再退水,根本就不会缺食物,大量鱼类将滞留在滩涂间,出现“棒打狍子瓢舀鱼”的后半句景象。 大同军只有一千多人,不可能把城堡围死。 入夜之后,必须回营,防备敌军偷袭,如此就露出巨大空档可供突围。 子夜。 城堡的西门开启,一群达斡尔奴隶,全都被塞住嘴巴,遭到哥萨克的驱逐。 奴隶们又惊又喜,纷纷摸黑冲向西边。足足跑了一里地,钻进芦苇荡之后,才有人扯开嘴里的破布,兴奋吼叫道:“罗刹鬼跑了,罗刹鬼跑了!” 事实上,城堡里刚有动静,藏在滩涂芦苇丛的哨兵,就已经划船去江心洲报信了。 这时又听闻达斡尔奴隶的叫喊声,王辅臣笑道:“声东击西,果然要往东逃。” 大同军有哈巴罗夫做向导顾问,哪会猜不透敌人的想法? 都是哥萨克头子,连制定突围路线都一模一样。 却见城堡的东边,哥萨克和西伯利亚猎手们,五六人抬着一条小船,直往茂密的芦苇丛钻。遇到有水塘或河流,便把小船放下,划船一段路程,又上岸继续抬着船走。 “契丹人没有追来?”季诺维也夫不时回头查看。 斯捷潘诺夫说:“到了这里,有追兵也不怕。前面有个湖泊,渡过湖泊之后,向北走一段路就是河流。” 说湖泊也行,说水塘也行,反正面积不大不小,都是黑龙江泥沙淤积形成的。从雅克萨朝着下游走,一直延伸至黑龙江变向南流处,类似的水塘有大小好几十个。 如此复杂的地形,还到处都是芦苇丛,大同军不可能出兵追击。一是不好寻找敌人,二是容易被放冷枪,三是有可能误入沼泽带。 不必追击,堵住关键出口就行! 这些罗刹鬼,不可能一直躲在芦苇荡里。要么选择继续往东,不顾后果的前往黑龙江下游,抢到哪里算哪里,几乎没有再回尼布楚的可能。要么就出芦苇荡往北,那里有两条河谷,钻进山沟里见机行事,或许还有可能绕去上游回尼布楚。 离开芦苇荡,哥萨克抬着小船往北跑,居然还是没有听到追兵的动静。 终于,他们见到一条小河,从北边的大山流出来,然后急转弯跟黑龙江平行流淌。 稍微大的船他们都没带,随身携带的小船,每条只能乘坐十多人。而且把多余部件全拆了,抬起来跑的速度飞快,扔到小河里也能迅速划走。 这才是哥萨克的核心手段,仗着有如此便捷的船只,从顿河流域一直肆虐到黑龙江。 沿着小河一直往北,快要进入河谷时,天色都已经快亮了。 别克托夫望着黑洞洞的河谷入口,眉头紧皱道:“不对劲,契丹人为什么没追来?就算不追来,也该有一点动静才对。” 斯捷潘诺夫问:“你是说,前方的山谷里有敌人?” “很有可能。”别克托夫点头。 季诺维也夫有点不信邪:“契丹人难道会占卜?怎么可能在我们前方,事先设置好伏兵。” 别克托夫说:“我在西伯利亚探险快十年了,对危险有一种直觉,前方的河谷肯定有埋伏!” 斯捷潘诺夫说:“立即上岸,沿着山脚往西,那边还有一条河谷。” “那就上岸。”季诺维也夫居然同意了,这位贵族老爷,似乎开始变得聪明起来。 山谷里,真的有埋伏! 足足200大同军,300多土著兵。哈巴罗夫这个哥萨克头子,对雅克萨一带太熟悉了,对哥萨克战术也了如指掌,把他曾经的同行给算得死死的。 小河的下游,也有一些大同军,正在划船赶过来。 只要罗刹鬼敢进河谷,接下来必被前后夹击,想逃跑只能飞上山岭。 一股大同军从黑龙江而来,进入小河之后一直在赶路。天色大亮之后,终于跟河谷里的友军汇合。 “敌人没来?” “没有。” “出谷,往西,立即追击!” 雅克萨属于四通八达的战略要地,但安东水军堵死各处河口,这里的地形就变成了死地。什么滩涂、沼泽、水塘、芦苇荡,通通不用去管,真正能跑的就那几条道。 北方山麓,全是森林。 几百罗刹鬼,抬着小船在山脚的树林里行军。折腾大半宿,早就累得够呛,于是停下来休息进食。 咽下几口干粮,斯捷潘诺夫说:“西边那个河谷,恐怕也有敌人,我们不能继续往前走了。” “那该往哪里走?”季诺维也夫问。 别克托夫指着北边:“上山。” 斯捷潘诺夫说:“上山之后,在北面找个地方下山,横穿西边那条河谷,再继续上山行军,找一条河流回到阿穆尔河(黑龙江),到时候就能划船回到尼布楚。” 季诺维也夫从来没有打过这种仗,觉得哥萨克头子们已经疯了。 然而类似的情况,哥萨克经常遇到。 在哈巴罗夫之前,就有哥萨克划船到黑龙江劫掠。当时兵力接近200人,同样是被堵住后路,一路翻山越岭逃窜,粮食完了就吃人续命。不但吃当地土著,甚至吃同伴的尸体。最终成功逃回去50人,甚至还带着珍贵皮毛,立即引爆哥萨克对黑龙江的野心。 这真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中午时分,王辅臣早已占领城堡。 城堡以北数里,五里地一个热气球,只要哥萨克敢露头,立即就会被发现。 “什么?东北和西北的河谷,都没有发现罗刹鬼?”王辅臣有些吃惊。 哈巴罗夫叹息道:“唉,他们上山了。” 王辅臣问道:“你猜敌人会往哪走?” 哈巴罗夫凭记忆画简易地图:“东北那条河谷,只能往西走。朝别的方向,不管怎么翻山越岭都是死地。西北那条河谷,很长很长,而且还会分叉成两条。最西边的河谷分叉,继续往北又会分叉,那里有很大的几片山中平地。哥萨克强盗想逃回去,应该要前往那片平地,还能顺便补给粮食。” 那片所谓的平地,几百年后会形成一座城市,即俄罗斯的斯科沃罗季诺。 如今虽然还没有城市,但已经发展出大部落。两年前,曾经被哈巴罗夫洗劫,此时应该还有些土著,罗刹鬼到了那里就能杀人抢粮。 张庭训在山沟里蹲了一天一夜,被蚊虫咬得满身是包。 谁知到了下午,突然接到命令,顺着河谷继续往北。而且,还有友军过来增援,足足500大同军朝着北面进发。 而在山林里,翻山越岭困难无比,哥萨克居然还没扔掉他们的船。 稍微平缓的山坡,几人抬着船攀登。遇到陡峭的地势,就人先爬上去,用绳索把船往上拖。 走了足足五天,随身携带的粮食吃完。 那些西伯利亚猎手,沿途用弓箭获取野物,但明显还是不够果腹。 “啊!” 有人摔落山坡,一路翻滚下去。 别克托夫过去查看,说道:“他的腿摔断了,已经无法赶路。” “我还能走!”摔断腿的哥萨克惊恐大喊。 旁边一人,抽出短刀,猛地刺入其胸膛。 这倒霉蛋的衣服被扒光,武器也被拿走。几个哥萨克,非常利索的开膛破肚,而其他人竟然对此视若无睹。 当哥萨克们离开时,地上只剩一堆骨头、下水和血迹。 嗯,脑袋也没吃。 继续行军一天,他们发现了土著村落,突袭抓住30多人,全部杀了吃肉饱腹。 又过数日,800多哥萨克和西伯利亚猎手,翻山而出时只剩700多人。 就算大同军不来堵截,等这些家伙回到尼布楚,估计也只剩下一半了。 季诺维也夫已然精神恍惚,贵族出身的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吃人。可肚子实在饿得慌,有吃的就往嘴里塞,肚子饱了又开始恐惧,夜里做梦都能梦见幽灵索命。 疯子,这些哥萨克全是疯子! 他不想再做什么黑龙江总管了,只求早点回到尼布楚,然后以养病为由前往莫斯科。 这破地方,爱谁来谁来,季诺维也夫发誓再不踏上西伯利亚之地。 “总管大人,跨过前方的河谷,继续往北就山势平缓。翻过一片低矮的山岭,就能看到一大片平地,那里的村子肯定有粮食。”斯捷潘诺夫说。 季诺维也夫连忙点头:“回尼布楚之前,一切交给你安排。” 什么总管,什么贵族,身份已被抛之脑后,季诺维也夫看到哥萨克就害怕。 不过到了河谷,他总算能缓缓。 因为有一些哥萨克,居然随身带着渔网,能够获取一些鱼类充饥,贵族老爷暂时可以不吃人肉了。 两天之后,几百罗刹鬼,已然潜伏到村庄外围。 张庭训就在村子里,都快等得不耐烦了。 851【守株待兔】 对于主将王辅臣而言,能否消灭那些哥萨克,其实都无所谓。 要对付哥萨克很简单,至少在兴安岭地区很简单。那就是攻占哥萨克的沿河城堡,并在城堡里驻军开垦,一步一步的推过去。 如此做法,既能压缩哥萨克的生存空间,又能为汉人移民提供据点。 至于那什么尼布楚,没人愿意去打。 太特么远了,大同军又不吃人,打下来后勤压力过大。 留着哥萨克在尼布楚,继续祸害布里亚特人,死再多都不关大同军屁事。 雅克萨地区,已经是中原王朝的兵力投射极限。历史上,满清也只能打到这里,然后跟沙俄签领《尼布楚条约》。 从雅克萨进攻尼布楚,不如从呼伦贝尔出兵。当然,能两路同时出兵最好。 兵部和都督府制定的方案如下: 安东都护府派遣偏师,也就是王辅臣这些人,先打下雅克萨做据点,移民开荒,管理土著。而饶乐都护府,巩固科尔沁草原和锡林郭勒草原。大概三年之后,从锡林格勒出兵,打下喀尔喀蒙古盘踞的呼伦贝尔草原。然后,两路并进,夹击尼布楚。接着攻占赤塔,作为收复贝加尔湖的桥头堡。 另外,在进攻尼布楚之前,还要从海兰泡出兵,沿着精奇里江北上,进入勒拿河直取雅库茨克。只要拔掉雅库茨克,从贝加尔湖到白令海峡,哥萨克都不再有据点了,整个兴安岭以北直至北极圈都是中国地盘。 王辅臣如果贸然打下尼布楚,由于后勤补给困难,只能驻扎少量部队,必然遭受哥萨克无休无止的骚扰。 因此,在哥萨克弃城而逃的那一刻,王辅臣就已经达到战略目标。 剩下的便是尽量少死人,这里太缺士兵了,宁愿把哥萨克放跑,也不在芦苇荡里作战,更不会追去山林里作战。张庭训那边的守株待兔如果不成功,那就直接撤兵回来,放任罗刹鬼们逃回尼布楚。 没成想,罗刹鬼还真就撞上门了。 但也在情理之中,那些家伙想回去,必须找到村落抢粮食,而附近最大的村落便在那里。 “来了,来了!” 张庭训躲在屋后,用千里镜观察情况。 这支千里镜,是他从南京带来的,以他的级别肯定不可能配发。 第一次上战场,张庭训没有害怕,而是浑身上下热血沸腾。他谨记在军校学到的规矩,不断看向自己的直属指挥官(哨长)。而哨长彭春林,则在看营长的令旗。 令旗挥动,彭春林也抬起手…… “杀!” 就在此时,藏在村子里的达斡尔战士,也不知是来自哪个部落的,按捺不住提前朝着外面射箭。 大同军的各级军官,瞬间就无语了。 千叮咛万嘱咐,一切要听指挥,可关键时候还是乱来。 “砰砰砰砰!” 大同军只能跟着开枪,虽然敌人还没进入最佳位置。 “有埋伏!” 季诺维也夫听到枪声,吓得转身就逃。 其余的哥萨克和西伯利亚射手,此时又累又困又饿,本以为马上能抢到粮食,谁知迎面就是一顿子弹和箭矢。他们哪里还有战心?就连小船就不顾上了,慌慌张张转身便逃。 没有了船只,即便这些人全部逃走,也别想活着回到尼布楚,百分之百都得病死饿死在半路上。 仗打到这个份上,追不追已经无所谓。 张庭训在军校自负神射手,可这一枪根本没打到敌人,来不及重新填弹,他就问彭春林:“哨长,要不要……” “追敌!” 彭春林拔刀冲出去。 张庭训闻言立即闭嘴,放下手里的燧发枪,拔出腰刀就往村子外面冲。 这货壮得像头小牛犊子,追敌时跑得飞快。 虽然大同军穿着棉甲,负重远超哥萨克。但那些哥萨克体力消耗严重,刚开始逃命还能爆发潜能,跑着跑着就速度越来越慢。 “杀!” 西北边的树林里,又有一百大同军,带着二百多土著战士冲出。 面对两边夹击,哥萨克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朝着来路奔逃,彻底丧失战斗意志。 这个时候,不用管什么建制和队形。 张庭训狂追大概四分钟,终于追上一个西伯利亚猎手。这种是哥萨克招揽的土著,只会放冷箭和打顺风仗,战斗力还不如那些达斡尔勇士。 “呔!” 张庭训一声低喝,挥刀砍中敌人的后背。 然后就不再理会,继续提着刀往前冲。被他砍翻的西伯利亚猎手,挣扎着还想往前爬,被追上来的达斡尔勇士补刀杀死。 又过了两分钟,张庭训追上一个哥萨克。 这哥萨克穿着皮甲,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居然转身举枪想要射击。 张庭训立即抛出腰刀,旋转着朝敌人飞去。可惜他虽然准头不错,却没有练过飞刀技术,最后刀柄撞到敌人的手臂,腰刀继续飞出擦着耳朵掠过。 哥萨克下意识躲避,没有第一时间开枪。 张庭训已然扑上去,左手拨开敌人的火铳,右拳砸向敌人的脸部。将那哥萨克扑倒之后,张庭训又迅速夺枪,把火绳枪当成烧火棍,狠狠杵向敌人的脑门儿,一家伙就给对面干晕过去。 就不说双方的体型差别的,一方养精蓄锐、以逸待劳,一方长途跋涉、又累又饿,打起来还有什么悬念? 重新捡起自己的腰刀,张庭训往敌人喉咙抹去,看到伤口冒出汩汩鲜血,便迈开脚步继续追杀。 不久,又追上一个哥萨克,这厮连火绳枪都没有,想来属于哥萨克里的底层。见自己无法逃跑,便转身跪地求饶,浑身哆嗦着给张庭训磕头。 刷! 刀光闪过,人头飞起。 张庭训的刀法,可以转职当刽子手了。 主将有令,此战不收俘虏。罗刹鬼皆恶贯满盈,今后遇到了就杀,一个活口都别留。 追至河边,哥萨克纷纷跳河逃命,张庭训也开始脱自己的棉甲。 卸甲耽误了一阵,越来越多友军跟上来,甚至开始一边脱甲一边聊天。 “兄弟杀了几个?”旁边的战友问。 张庭训笑道:“三个。” 那士兵说:“你厉害,追得真快,我只杀了一个。” “你慢慢脱,我先追去了。”张庭训提着腰刀,一猛子扎进河里。 季诺维也夫游过河之后,就累得趴地上喘气。见有人追过河来,连忙起身继续逃,他的武器都在游泳时丢了。 这位贵族老爷,已经一整天没吃饭,逃出十多米之后,实在是没力气了,转身说道:“我是波雅尔贵族,我投降,我的家族会交赎金……” 张庭训根本听不懂鸟语,就算听懂了也杀。 一刀劈过去,季诺维也夫下意识抬手格挡,当场被斩落四根手指,顿时疼得满地乱滚。 达斡尔勇士没有穿甲胄,不需要花时间脱甲,此时已经追过来一个。张庭训才不管什么贵族,他只想多杀敌人,扔下一句就跑:“这个交给你!” 达斡尔勇士挥刀砍去,一刀砍中大腿,季诺维也夫慌忙爬行,又被追上一刀砍了后背。 一连砍出十余刀,达斡尔勇士总算停下,看着罗刹鬼的尸体嚎啕大哭,歇斯底里呼喊道:“我报仇了,我报仇了!” 张庭训已经追进山林,前方有个大同军正在杀敌,他惊讶道:“你怎这么快?” 那大同军收刀说:“我们在西北边埋伏,小船也藏在那里。我们一个队,全部坐船过河绕后,把罗刹鬼给堵住了。嘿嘿,这是个罗刹军官。” 斯捷潘诺夫倒在那里,双眼圆瞪,已经结束罪恶的一生。 张庭训继续往山林里追,三个大同军战士,俘虏了十多个罗刹鬼。 这些敌人跑不动了,也不想再跑了,全部放下武器投降。 见张庭训追过来,那些大同军对他说:“先别动手,人多了再杀,免得又跑散了。” 罗刹鬼听不懂汉话,以为自己能活命,傻乎乎跪在那里休息。 等大同军增加到五人,便喊道:“杀!” 张庭训立即挥刀砍出,一刀砍死一个,第二刀把另一个砍成重伤。重伤的他懒得管,冲向下一个目标,没被攻击的哥萨克吓得慌忙逃命。 张庭训继续狂追,几分钟后再砍死一人。 战后收拢尸体,哥萨克和西伯利亚猎手,被追击斩杀572人。 肯定还有逃掉的,但为数极少。 在连绵的外兴安岭之中,要么被野兽吃了,要么缺粮活活饿死,或者死于山中土著之手。 就说堡垒专家别克托夫,这货一路跑得飞快,竟然真的摆脱追击。可他又累又饿,连走路都困难,当天晚上遇到一头东北虎…… 雅克萨。 王辅臣收到消息,对侯如松说:“此战胜得太快,粮草绰绰有余,不如再打一仗?” 侯如松说:“不能去打赤塔,都护那边的命令,往西最多打到雅克萨。” 尼布楚是去年建造的城堡,朝廷和安东都护府都不知道,还以为西边最近的沙俄据点是赤塔。 但不管尼布楚还是赤塔,距离都太远了,而且靠近贝加尔湖周边的堡垒群。打下来容易,防守困难,后勤困难。 “那就先回海兰泡,北上去打那什么雅库茨克!”王辅臣说。 雅库茨克,是如今沙俄在远东地区唯一的据点。 只要拿下那里,大概4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就只剩下当地的土著居住。 侯如松说:“攻打雅库茨克,不能再像这次一样,居然提前被敌人发现了。听那个哈巴罗夫说,雅库茨克粮食很少,那里的罗刹鬼也很少,城墙修得非常简陋。轰破城墙立即攻城,不能让敌人突围,弄死在那里一个也不留!” 852【三千里奔袭】 “这是夏天啊,船上还要带棉袄?”王辅臣感到很诧异,即便他已经在海兰泡渡过了一个寒冬。 哈巴罗夫曲着身体,恭敬回答:“将军,雅库茨克的夏季很短,然后就会气温猛降。” “降得多厉害?” 王辅臣实在想象不出,有什么地方还能比海兰泡更冷。 哈巴罗夫说:“跟雅库茨克比起来,海兰泡可以称得上四季如春。” 此言一出,王辅臣瞬间无语,扭头朝着侯如松看去。 哈巴罗夫这个哥萨克头子,在雅克萨之战表现极好,王辅臣已经不敢轻视他说的话。 哈巴罗夫继续说:“雅库茨克的土地,都是一直结冰的,每年只有三四个月时间能种粮食。如果遇到严寒年份,每年只有两个月能种粮食。就算是在夏天,往地下挖两三尺,也是永久的冻土。有些地方,向下挖一尺就是永久冻土。” “这种破地方,占来干啥?”王辅臣忍不住吐槽。 雅库茨克的绝对温差超过100度,极寒天气零下60多度,极热天气又能接近40度。盛夏时节,地表只有1米厚的冻土能融化,继续往下挖便是永久冻土层。 王辅臣问道:“你能在那边种地吗?” 哈巴罗夫回答:“雅库茨克的农场,就是我开辟的,我还开辟了一个盐场。但我的农场和盐场,都被该死的贵族长官给霸占了!如果没有我,他们根本无法在冻土种地。王将军,抓到弗兰茨别科夫之后,请允许我亲手杀了他报仇!” “当然可以。”王辅臣笑道。 哈巴罗夫这个满手血腥的家伙,在哥萨克当中也显得另类。 他最初很少杀人,甚至很少打仗。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别的哥萨克忙着寻找皮毛,而他则专注于开垦农场。通过向哥萨克提供粮食,小日子总能过得很滋润,然后农场就被人给霸占去。 被东北虎吃掉的别克托夫,同样是个专业人才,每到一个地方就被请去修筑城堡。 侯如松说:“让你画通往雅库茨克的河道图,你怎么现在都没画好?” 哈巴罗夫连忙解释:“侯将军,真不是我藏私,从海兰泡前往雅库茨克的河流太复杂了,凭记忆根本画不出来。” 从海兰泡出发,沿着精奇里江(结雅河)北上,沿途有无数分叉的支流,期间还得抬着船走一段陆地。 如此复杂的水陆路线,是饿死40多个哥萨克,杀了50多人吃肉探索出来的。 这些哥萨克头子,别的本事不提,在探路和逃跑领域如同神仙。或者说,没有敏锐直觉和逆天运气的,都已经死在探路和逃跑的路上! 哈巴罗夫当初南下的计划,是在黑龙江流域建农场,为雅库茨克提供粮食赚钱,但南下之后就不想再回去了。 王辅臣留了600人在雅克萨驻防,又留400人在海兰泡驻防,剩下500大同军全部朝雅库茨克进军。 不但准备好棉袄、棉被,还把带毛的皮靴,也全部装到船上,留给驻防雅库茨克的士兵过冬。另外,带上许多缴获而来的哥萨克船只,达斡尔人的小船也被征调了二百余艘。 土著兵没有跟随,路途太远。 船队往北前进二百余里,遇到第一条大的支流,哈巴罗夫指着西北方说:“走这一边!” 安东水师有军校毕业生,沿途一直在绘制地图。由于急着赶路,没有太多时间测量,画出来的地图肯定走样,今后多来几次便可以修正。 又往西北走五百余里,期间遇到几条支流,终于来到几百年后的结雅水库。 此时当然没有水库,但有个不大不小的湖泊,湖泊周边有许多平坦地带能够耕种。 过了湖泊,水流变得湍急起来,两岸全是高耸的山岭。 然后,舍弃大船,扛着小船走陆路翻山,水师战舰全部留在此处接应。水兵和水手,全部帮着搬运物资。 直线几公里的山地,足足走了六天,因为还要搬运火炮。又是几公里的平地,来到阿尔丹河的支流。水师官兵们原路返回船队,500陆军改乘小船前进。 从海兰泡出发,一直到雅库茨克,不谈弯弯绕绕的河道,陆地直线距离就有1300公里,相当于从北京到长沙! 如果把曲折路程也算上,此次出兵可称为“三千里奔袭”。 从雅克萨前去攻打尼布楚,一千多里就能抵达。为啥舍近求远,非要三千里来打雅库茨克呢? 因为雅库茨克只要打下来,就能轻松守住,后续运粮食补给便可。而打下尼布楚,却要面临长期骚扰,不如等今后出兵一劳永逸。 张庭训待在船上,明显感觉气温一天天下降。 绕到雅库茨克北面时,必须穿棉袄才行。 不过沿途的风景,让他感觉大开眼界,他从没见过这么广袤的森林。 “将军,昨晚停靠休息时,观星测量为北纬62度,”随军观测员说道,“今天是新历(跟农历差别不大)8月27日,昨晚最低气温3度,今天上午的气温是5度半。” 王辅臣说道:“据那哈巴罗夫所言,接下来一个月会气温骤降。必须速战速决,留几十个兵驻守,其余士卒必须赶在河水结冰前回去。否则上千人的大军,粮食根本不够过冬,不知得饿死多少在这里。五日之内,如果不能破城,就不要再打了,全军原路返回。” 千里迢迢而来,却只有五天的进攻时间。 雅库茨克的军政长官,叫做德米特里·安德烈耶维奇·弗兰茨别科夫。还有一位秘书官,叫做瓦西里·丹尼洛维奇·波雅尔科夫。 两人都属于低等波雅尔贵族,那位秘书官的姓氏,甚至直接就带着“波雅尔”。 如果把沙皇比喻为周天子,王公贵族就是诸侯,而波雅尔贵族则是士大夫。波雅尔贵族最初没有土地,甚至连勇士都可以称为波雅尔,这种低级波雅尔类似日本低等武士。 17世纪的波雅尔更加广泛,并且逐渐拥有土地,解除了与王公贵族的臣属关系。打仗的时候,波雅尔贵族把自己领地的人员组织起来,加入王公贵族的军队。和平的时候,波雅尔贵族担任王公属臣,有些则在地方担任管理职务。 军政长官弗兰茨别科夫有些特殊,他不但是低等波雅尔,而且还是一个德意志人。 不管如何,这两位能跑来远东瞎混,证明早就已经失去领地。嗯,大概类似日本的野武士。空有武士头衔,但没有土地,甚至得不到领主的聘用。 “冬天又要来了,”弗兰茨别科夫望着天空抱怨,“去年的冬天太冷,冻死了两个哥萨克。今年的皮毛也不多,希望明年能收成好一些吧。最多再过三年,我就要离开了,这破地方不是人类该居住的。好好干,到时候我把农场低价卖给你。” “阁下回到莫斯科,一定能获得沙皇陛下的嘉奖。”波雅尔科夫喜滋滋奉承道。 哈巴罗夫被霸占的农场,成了贵族们交易的财富。 外出掠夺皮毛的哥萨克,已经陆陆续续回来,甚至还带回几个土著女人。 沿河种植的大麦早已收割,几个哥萨克,正在监督奴隶挖土豆。再不赶紧挖,今年就没法挖了,顶多一个月,土地就要封冻。 “船,好多船!” 一个站在城头的哥萨克,指着东边惊恐大喊。 东边? 弗兰茨别科夫的第一反应是不真实,自己这里就冷得够呛,怎么东边还能有未知的大军? 在此登船,一路向西,能够直达贝加尔湖。 哥萨克们关注的方向,也一直是西边。曾经有人向东探险,看到了太平洋,但由于气候和人口原因,暂时还没在太平洋海边筑城。 “防守城堡!”弗兰茨别科夫大喊。 大同军来得太快,哥萨克毫无防备,已经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 就算立即坐着小船开溜,也没时间带足粮食,此去贝加尔湖将近三千里,不带够粮食就等于自杀。 此时的雅库茨克城堡,并非几百年后的地址,建在勒拿河与其支流的交汇处。 “架炮轰击,哥萨克强盗的城防炮没有威……”哈巴罗夫兴奋大吼,吼到一半又觉不妥,躬身缩在王辅臣身边,“请将军大人指挥。” 王辅臣懒得理会这家伙,对副官说:“传令各部,不必扎营,在河对岸架炮射击!” 火炮只带了十多门,为了中途方便翻山,全是水师战舰上最小口径的炮。 在北岸一字排开,集中火力发射。 这里是阿尔丹河汇入勒拿河的地方,一半大同军驾船进入勒拿河,张庭训等人,则在阿尔丹河北岸登陆。 两面临水的城堡,本来是防备土著进攻,现在却隔河遭受炮击。 “北城墙裂开了!” 有哥萨克开始惊呼,那处城墙,遭到第二轮炮击就直接开裂。 这么说吧,雅库茨克的城堡,十年前被土著攻陷过一次,可想而知建得有多么简陋。 非但是人手不足的问题,还有常年冻土的原因。每年夏天,土地解冻,又得去抢皮毛,又得种植粮食,还要赶紧挖土筑墙。 城墙就是两排木栅栏,中间倒入泥土填充,连中国小县城的城墙都不入。 棱堡结构也有,同样简陋无比,顶多对付一下当地土著。 弗兰茨别科夫被火炮轰得快崩溃了,大吼大叫道:“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敌人?” 秘书官波雅尔科夫说:“会不会是从阿穆尔(黑龙江)来的契丹人?听说哈巴罗夫被契丹人消灭了。” “我怎么知道!”弗兰茨别科夫气急败坏。 波雅尔科夫说:“不如弃城突围吧。” 弗兰茨别科夫吼叫道:“怎么突围?夏天就快过了,突围时没法带走粮食。一旦降温,就算我们突围出去,也全部都要冻死饿死!” 不能突围,那就只能死守,或者是……投降。 一个哥萨克头子,跑来哀求道:“总管大人,敌人的火炮太猛,不如我们投降吧。” “轰!” 北面城墙,被轰出一处缺口。 炮击依然没有停止,朝着城墙疯狂倾泄炮弹。他们带来的炮弹不多,直接打完了就进攻。 哥萨克也在开炮还击,可一来数量太少,二来口径太小,根本就没法造成有效伤害。 弗兰茨别科夫说:“不能投降,投降肯定被杀。这里太冷太偏僻了,养不活太多人,我们投降之后肯定会死!” “轰!” 说话之间,又是一段城墙倒下。 张庭训站在河对岸,兴奋看着火炮齐射场面。在雅克萨他错过了,现在却全程目睹,战场果然比军校更有意思。 “我们还不上吗?”张庭训问。 彭春林解释说:“轰塌的缺口不多,还得继续轰击,否则伤亡会很大。” “轰!” 土块和木屑飞溅,秘书官波雅尔科夫,直接被一根木刺插进胸膛。 棱堡也是木头夹土所造,墙基厚实不容易垮塌,但棱堡的掩体结构却很脆弱。 见自己的秘书官死了,弗兰茨别科夫吓得连忙撤出棱堡。再继续下去,他不是被炮弹砸死,就是被溅起土块和木屑砸死。 直至西北角的棱堡,被炮弹砸得不成样子,炮弹基本也被消耗光了,王辅臣才说:“过河攻城!” 大量小船迅速过河,大同军战士纷纷跳到岸上。 张庭训混在人堆里,冲向最近的一处出口。他被编入一个五人组,并不负责登城,而是从缺口杀进城堡打巷战。 “全部撤向城堡南面!”弗兰茨别科夫吼叫道。 已经有西伯利亚猎手开始溃逃,他们不是哥萨克,只是哥萨克的狗腿子。 面对如此恐怖的敌人,也不管冬天是否会冻死饿死。反正先突围逃走再说,留下来肯定死,逃跑还有一线生机。 城堡南门被西伯利亚猎手打开,一个接一个逃兵涌出。 可在城堡的西南处,也有大同军登陆,目的就是阻截弃城而逃的敌人。 弗兰茨别科夫聚集哥萨克,猬集在城堡的东南角。这个来自德意志的沙俄低等贵族,虽然已经彻底绝望,却也被激起了凶性,必死的局面还要负隅顽抗。 853【森林战斗】 (查的资料显示,走精奇里江可直达雅库茨克,老王被这个信息给误导了。上一章有书友说到顺水逆水问题,老王仔细看地图,发现中间还得走一段陆地。 这条路线,也不是哈巴罗夫探索出来的。是另一个哥萨克头子,饿死40多人、吃了50多人,硬生生搏命探索的路线。 因此修改了上一章,大同军出兵500,军舰只开到精奇里江的支流上游。然后抬着哥萨克小船和达斡尔小船,步行一段距离,到另一条河航行。火炮也只带了十多门,因为陆路需要翻山,带多了根本不可能。) 就在弗兰茨别科夫准备血战的时候,一个哥萨克头子,突然带着手下开溜。 “快回来,冬天就要来了,你们逃出去也是死!” 弗兰茨别科夫急得大喊。 那哥萨克头子充耳不闻,甚至跑得更快,连带着有更多哥萨克逃跑。 弗兰茨别科夫终于也跟着跑,一边跑一边喊:“逃去南边的森林里作战!” 冻土地带,也是有森林的。 张庭训跟着部队朝南面追去,穿过一片开垦出的农田,前方的地面长满了苔藓,跑起来一直在打滑。 西边包抄的大同军,已将之前逃出西伯利亚猎手杀散,从侧面杀向试图冲入森林的哥萨克。 弗兰茨别科夫只能往东南方向逃,几乎与侧方追来的大同军,同时进入森林。 逃得最快的哥萨克头子,突然又带人回来了。估计他们也想明白,不带走城堡里的物资,就算成功逃走也会被饿死。 西伯利亚猎手全跑了,剩下的哥萨克不多,只有80余人。 “砰!” 弗兰茨别科夫开枪射击,然后立即后撤,朝森林深处钻,他得找机会重新填弹。 听到枪声,大同军官们,全部躲在树干后面,五人一组互相掩护着前进。 张庭训脚下是落叶,落叶之下是苔藓,他感觉自己踩在柔软地毯上。 “跑起来,我们绕去东边包抄!”彭春林说。 好几个五人小队,伏低身体加速奔跑,张庭训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狂跳。 这些哥萨克,在进入森林之后,似乎真的不愿再逃,一边开枪一边后退。他们的想法很简单,把大同军诱进林子里,然后不断的放冷枪打游击。 只有这样,才有机会击败大同军,然后回城堡拿自己的物资。 张庭训奔跑一阵,听到枪声出现在西边,这证明他们已经包抄成功,于是渐渐的朝西边摸去。 森林里光线很暗,就跟傍晚类似。 弗兰茨别科夫慌忙填装弹药,见火绳快要烧完了,又连忙拿出一根火绳,接燃之后更换上去。然后,瞄准前方摸来的一个影子开枪……没打中,距离太远,仿佛在摸彩票。 哥萨克的枪声,是杂乱无序的,填装好弹药就寻机开枪。 而大同军这边,五人一个小组,至少随时保证有两人子弹上膛。分工也很明确,有人探路,有人掩护,交替着射击与前进。这是小鸳鸯阵的变形版本。 “砰砰!” 弗兰茨别科夫一枪打出去,立即迎来两发子弹回击。 而差点被他命中的大同士卒,连忙倒地翻滚,接着飞快跑向附近的大树。 这支五人小队,一人换位躲藏,两人开枪射击,剩下两人趁机前冲,各自隐藏在前方的大树后面。 弗兰茨别科夫运气也很好,两发子弹都没打中他。这货猫着腰就跑,试图逃得更远,然后填弹打冷枪。 “前面有枪声,应该是躲在哪棵树后面。” “我先放铳,你们看着。” 张庭训所在的五人小队,已经商量好分工。 “砰”的一枪击发,立即把前方的哥萨克吓到,离开藏身地点往后奔跑。 打草惊蛇,已然奏效。 “砰,砰!” 两个大同士卒,发现了敌人的踪影,立即举枪射击。 虽然全部射歪,但张庭训和另一名战友,已经趁机追赶过去。 跑得近了,张庭训半蹲举枪,瞄准敌人发射。 “入他娘!” 张庭训唾骂一句,这么近的距离,他在军校不会脱靶的,谁知上了战场却掉链子。 其实很简单,死靶与活动靶的区别。 这几声枪响,已经惊动另一个哥萨克,朝着距离最近的张庭训开枪。 张庭训在射歪之后,便趴在地上翻滚,飞快爬向附近的大树,然后啥都不管,埋头填装自己的弹药。 最早放枪的三人,端着刺刀直接向前冲,他们已经能够确定,这里只有两个哥萨克,而且全都开过枪没时间填弹。 当张庭训填装完弹药,他的队友们,已经用刺刀杀死一个,另一个哥萨克正在逃跑。 “别追了,那边还有敌人!” 张庭训朝侧方看去,隐约可见一个红点,那是缓慢燃烧的火绳,在昏暗的森林里特别醒目。 这是装备和战术的双重碾压。 大同军始终保持五人小组,分工极为明确,同时使用燧发枪。而那些哥萨克,几乎都在各自为战,互相之间少有配合,还在使用容易暴露的火绳枪。 张庭训猫腰朝前方摸去,突然一支冷箭射来,扎进他前胸的棉甲。 “还有敌人!” 张庭训吼了一声,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速朝箭矢射来的方向奔跑。 那是个连火绳枪都没有的哥萨克,一箭射中张庭训,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猎物”屁事没有的冲来。这厮慌张逃命,彻底暴露踪迹。 张庭训吃了一箭,又惊又怒,跟身边的队友狂追。 都还没追上,另一个五人小队,已经包抄到侧前方,一枪将逃命的哥萨克撂倒。 张庭训非常郁闷,他自负一身武艺,可进入森林之后,却没有杀死任何敌人,反被敌人往胸口射了一箭。 来不及抱怨,张庭训争分夺秒填装弹药。 弗兰茨别科夫才是真的郁闷,他经常带着哥萨克和西伯利亚猎手,在广袤的冻土森林里欺负土著。冷枪冷箭,无往不胜,十个哥萨克,就能打崩上百人的土著。 可如今面对大同军,完全占不到任何便宜。 他甚至都想不明白,大同军的火铳,为啥不用火绳也能射击。没有火绳燃烧的红点,藏在林子里太占优势了。 “砰砰砰!” 南边突然传来枪声,弗兰茨别科夫彻底绝望,他们已经被大同军包围。 弗兰茨别科夫不再开枪,甚至把火绳都灭了,免得暴露自己的踪迹。他爬着悄悄往前挪动,试图从包围圈逃出去,至于冬天会不会饿死冻死,等先逃过眼前的一劫再说。 大同军的各个五人小队,通过附近的枪声,慢慢缩小包围圈,一点点压缩敌人的活动空间。 张庭训继续前进了两百多米,中途又消灭一个敌人。 但是,依旧不是他杀的。 弗兰茨别科夫停止挪动,趴在地上往落叶里蹭,想要把身体藏进落叶堆里。这里不但找不到什么草丛,甚至连灌木丛都很稀少,落叶层下面只有苔藓和泥土,除了大树几乎找不到藏身地。 张庭训的队友,缓步走到他身边,指着前方一堆隆起的落叶。 张庭训立即会意,视若无睹的继续走。 弗兰茨别科夫的脑袋都扎进了落叶,听到附近有脚步声,吓得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好在,脚步声从两边过去,似乎没有发现他。 队友一边前进,一边指向落叶堆。 张庭训扔掉火铳,跟队友同时扑出,一左一右将弗兰茨别科夫按住。 抓到个活口。 “呸!” 弗兰茨别科夫喷调嘴边的枯叶,叽里咕噜说道:“我投降,我投降!” 张庭训看清此人的穿着,顿时惊喜道:“这是个罗刹大官啊,帽子是紫貂皮的,就这品相,在南京怕是能卖一千两银子。还有这靴子,也是好皮子做的,在南京二三百两没得跑。还有这袍子,幸好没动刀动枪,要是打坏了哪处,一百两银子就没了。” “这么值钱?”队友瞪大双眼。 小队里人人高兴,大同军不割人头论战功。像这种五人小队,战功属于集体的。只有特别重大的功劳,才会在集体记功之后,额外再给某个人嘉奖。 接下来的战斗,就不关张庭训啥事儿了。 能清剿的敌人,已经被友军剿灭。具体逃走了多少,无法统计,反正多半会冻死饿死。 把敌人的尸体,都拖出森林统计,军号吹响聚兵,防止有士兵在森林里迷路。 最后统计出来,斩杀哥萨克68人,活捉3人。最先逃走的西伯利亚猎手,被斩杀102人,活捉足足35人。 “俘虏都杀了,”王辅臣指着弗兰茨别科夫,“这个人先留下。” 弗兰茨别科夫虽然听不懂,但看到俘虏被押到河边,一批一批的捅刺刀倒下,吓得叽里呱啦大喊大叫。 哈巴罗夫听说军政长官被活捉,又翻出那件皇帝赏赐的丝绸,穿在棉衣外面大摇大摆过去:“总管老爷,我们又见面了。” “哈巴罗夫?” 弗兰茨别科夫先是一喜,随即惊恐。他跟哈巴罗夫有大仇啊,是他占了哈巴罗夫的农场,又生生把哈巴罗夫给逼走。 哈巴罗夫伸伸腿,又抬抬手:“看到没有,这是契丹皇帝赏赐我的。契丹的都城我也去过,城墙高耸入云,城里的居民有一百多万。到处都是精美的瓷器,而且价钱非常便宜。还有各种各样的美酒,那里的人,每天都喝酒睡觉……” 王辅臣感觉不对劲,问道:“你是在问话吗?” “王将军,我正在套取军情。”哈巴罗夫卑躬屈膝的回答。 “搞快点,别磨磨蹭蹭。”王辅臣叮嘱道。 哈巴罗夫立即厉声斥责:“你这个该死的家伙,快快说出最近的情况。哥萨克有没有新建什么城堡?说是要在海边建城,有没有过去建造?” 弗兰茨别科夫回答说:“没有,最远就是这里。哈巴罗夫老爷,能不能美言几句,我如果能活命,一定报答你的恩情。” 哈巴罗夫怒道:“你看我穿这么昂贵的丝绸衣服,难道就不羡慕吗?就连莫斯科的王宫贵人,都不一定穿得起!” 弗兰茨别科夫连忙说:“伟大的哈巴罗夫老爷,你穿上这身丝绸衣服,比莫斯科的大贵族还高贵。我没有见过沙皇陛下,但我知道,就算是沙皇,也不会比你更尊贵。” “你霸占我的农场,把我从这里逼走,现在后悔了吗?”哈巴罗夫问道。 弗兰茨别科夫跪着往前爬:“我非常的后悔,哈巴罗夫老爷,请允许我亲吻您的靴子。” 哈巴罗夫站在那里,真就让对方亲吻靴子,仿佛瞬间就达到了人生巅峰。 他享受一阵,躬身对王辅臣说:“王将军,哥萨克强盗,没有在这边新建城堡。” 王辅臣点头说:“好,拖下去杀了吧,就让你亲自动手。” 弗兰茨别科夫的一身皮货都被扒下来,不只是他,其他哥萨克的棉衣和皮衣,都被扒下来作为生活物资。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被扒光衣服的弗兰茨别科夫,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结局,疯狂挣扎着叫喊。 哈巴罗夫拔出腰刀,狠狠的一刀刺入,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王辅臣下令道:“留五十人驻守这里,明年把他们的妻子送来。自愿报名,军饷翻倍!” 854【抽签驻防】 “没人自愿留下,得想别的法子。”宣教官贾士曾说。 王辅臣仔细琢磨半天:“不如抽签决定,抽中的就留下。当然,不能一直留驻,两到三年轮换。” 贾士曾说:“听那个哈巴罗夫说,这里比海兰泡更容易死人。我们在海兰泡驻军,都要请教当地的土著,才能适应海兰泡的冬天。这里就更要积累经验,因此换防的时候,不能一次性全换了。” 王辅臣说:“驻军六十人,一年换二十人。每年从海兰泡运粮食来,顺便带二十个士卒换防。二十个新来的士兵,跟四十个老兵积累经验。如此,六十个驻军,三年就能换完,也能保证新驻防士兵的生存经验。” “可以。”贾士曾点头道。 王辅臣又说:“既然是三年换完一轮,士卒的妻子,也就没必要带过来了。万一怀上,婴儿恐怕会死很多。” 海兰泡和雅克萨的大同军,全部是未婚或丧偶者。他们跟黑龙江的土著女子结婚,已经在黑龙江流域安家,如果每年都要换防,那么确实没必要把妻子接来雅库茨克。” 也就哥萨克在沙俄过得太惨,才会跑来冰天雪地的地方,甚至在永久冻土层上建立据点。 让大同军在雅库茨克安家,简直就等于流放,于情于理都很难接受。 贾士曾又说:“可以请求朝廷,流放一些重刑犯过来。那种罪大恶极的必死之人,连流放黑龙江免罪的资格都没有,今后就可以选择流放雅库茨克。也不用太多,雅库茨克能维持有几十个汉人百姓就行。” “虽然可能会死很多,但几十年以后,这里的汉人百姓,也应该能繁衍到几百上千。”王辅臣对此表示认同。 两人商议完毕,便召集将士抽签。 之前没人报名自愿留下,听说抽签决定,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算上军官和文职,这次出兵500多,抽60人留下而已,抽中的只能自认倒霉。 王辅臣对将士们说道:“你们不要害怕,明年就有20人可以换防离开。到时候,也抽签决定谁走,三人之一的人,只需要驻防一年。我会把哈巴罗夫留下,教你们怎么在此种地,教你们怎么在此防寒过冬。对了,你们的达斡尔老婆,有的已经怀孕了,全体将士都会帮忙照顾。” 随军书记官,是带了纸笔的。 将纸裁成小方格,写了60个“留”字,其余全部都是空白。 士卒们排队过来抽签,书记官当场拆开公布情况。 “不中。” “不中。” “不中。” “留!” “……” 抽中“留”字的倒霉蛋,也没有垂头丧气,而是自嘲般苦笑。 “张庭训,你排什么队?快快出列!”王辅臣突然呵斥。 张庭训跑步出列,昂首挺胸,横臂敬了个军礼:“将军,我也是大同军,如果不参与抽签,如何能够服众?今后就没法在军中做人了!” 其余士卒,纷纷望过来。 王辅臣顿时焦头烂额,不让张庭训抽签,必然士卒埋怨,不利于他今后带兵。若是张庭训抽中了,万一冻死病死在此,他怎么跟老上司李正交代?又怎么向国公爷张铁牛交代? 指挥作战干练果决的王辅臣,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扭头望向宣教官贾士曾。 宣教官主抓思想工作,考虑的事情比王辅臣更多。贾士曾左思右想:“老王,不抽不行,一旦破例,今后坏规矩的就不知有多少。希望……这位小公爷别抽中吧。” 王辅臣狠狠瞪了张庭训一样,没好气道:“去排队!” “是!”张庭训跑回自己原来的位子。 陆陆续续,已经有200多人抽签,可抽中者却只有十余人,中奖的几率变得越来越大。 极有可能,是把纸签放在盒子里摇晃时,把很多“留”字签摇得沉底了。因为是写了60个“留”字,一次性放进去摇晃的。 王辅臣连忙喊道:“再摇一摇,签条没匀。” “哈哈哈哈!” 众将士闻言笑起来,他们都能理解王辅臣的难处,真把小公爷留在雅库茨克就玩大发了。 “留!” 果然,重新摇晃箱子之后,第一个去抽签的就中了。 “不中!” “不中!” “不中!” 排在张庭训前面的,每次抽到不中,王辅臣就心往下沉。终于有人抽中,他有吐出一口浊气,搞来搞去比打仗还心累。 终于轮到张庭训,还未抽签者只剩104人,而“留”字签尚有15张。 14.42%的中签几率。 张庭训的想法很纠结,他盼着留在雅库茨克,以表现自己能吃苦耐劳。只要他抽中了,以小公爷的身份,在雅库茨克驻防两三年,必然名震整个安东都护府。与此同时,他又不想抽中留下,这破地方实在没什么意思。 抱着这种心态,张庭训捻出一张。 书记官拆开之后,下意识的看向王辅臣。 王辅臣呵斥道:“中没中,直接说!” 书记官摊开签纸,大声喊道:“留!” 王辅臣眼前一黑,差点没当场晕倒,这回是真的玩砸了。 “小公爷威武!” 将士们齐声起哄,在这一瞬间,他们彻底接纳了张庭训。 张庭训笑着挠挠头,留下就留下呗,自己身体壮实得很,从小就不怎么生病,想来不会出什么问题。 全部抽签完毕,王辅臣又说:“彭春林留下,暂任雅库茨克守备官。吴文碧留下,暂任雅库茨克总宣教官。马巍留下,你是军医,好生照顾将士。李江留下,记录这里每天的温度,再把附近的地图绘制一份。你们四人,全部驻防三年。” 这四个倒霉蛋是不抽签的,因为有特殊任务,直接被点名留下。 王辅臣又对张庭训说:“你给彭春林做副手!” “是!” 张庭训兴奋不已,他居然升官了,虽然只是临时职务。 当天,王辅臣又交代许多事项,隔日便率军离开。留下了一些物资,还有缴获的物资,足够他们撑一两年的。 大部队离开以后,彭春林召集众人开会。 算上哈巴罗夫在内,一共驻军65人。 首先要做的,是处理奴隶和人质。奴隶很好理解,人质来自于附近的部落,哥萨克会抓捕人质,让土著拿着皮毛来交换。 之所以扣留人质,是因为这里的土著,属于半游牧民族,不抓人质很难控制。 奴隶总共87人,全是男的,平时的工作是种地。 这里还养了牲畜,三匹马,五头驯鹿。哥萨克总是亲自喂养,害怕奴隶接触牲畜,一不小心就骑着跑了。 人质有十多个,皆为男性,应该部落首领的儿子。 还有92个女子,以及十多个孩童。这些人的身份很特殊,女人是哥萨克抢来的老婆,孩童则是哥萨克的后代。 彭春林知道自己为啥留下,那么多军官,偏偏选自己主管此地,分明就是因为他跟张庭训最熟。 彭春林先是编练队伍,任命队长、什长、伍长,然后宣布说:“那些孩童,都是哥萨克留的种。我不想养,也不忍杀,驱离如何?” 众人都没反对,有人想说什么,但也始终没有开口。 驱离的意思,就是自生自灭,一群孩子哪能熬过冬天? 张庭训左右看看,实在忍不住了,说道:“五岁以下的,可以养着,反正也不记事。” 彭春林点头:“可以。” 科学证明,人类的大脑,七岁才能发育完全,因此七岁前的事情,基本都会慢慢遗忘掉。 彭春林又说:“咱们的老婆,都在海兰泡那边,一个也没有带过来。三年时间,难熬得很,想讨老婆的可以报名。若不嫌弃,就收哥萨克留下的女人。若想等着,就跟附近的土著结亲,到时候随便送点东西做聘礼。” 三大都护府和海外领地,大同军纪有些变化,朝廷鼓励士兵多娶妻,特别是娶土著女子为妻! 只要不强抢民女,只要你的军饷能撑住,娶妻生子越多越好,可以迅速增加当地的汉人数量。是不是有些不尊重女性?但因时制宜、因地制宜,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当场就有十多个士兵,愿意收下哥萨克的女人。 彭春林问道:“还有没有?若是没有了,我就把剩下的女人,都分配给那些奴隶做妻子。” 这话说完,又有两个士兵举手。 彭春林点头说:“你们抽签为序,去挑选老婆吧。选剩下的女人,让她们自己挑选奴隶丈夫。” 大同军先选女人,剩下的女人再选奴隶男子。 最后,哈巴罗夫向奴隶们宣布:“你们都自由了,可以继续留在这里种地,每年交一些粮食做赋税,剩下的粮食都是你们自己的。若想离开,现在就可以走。” 走个屁! 他们所在的部落,早就不知游牧到何处了,现在离开雅库茨克等于送死。 被女人选中做丈夫的奴隶,愿意相信大同军,率先跪下感谢大恩。其余奴隶,则半信半疑,但还是愿意留下种地。 又过数日,天气愈发寒冷,夜里已经快要接近零度。 半月之后,开始降雪。 满地堆满积雪的情况下,大同军迎来第一批客人。 十多头驯鹿拉着雪橇,雪橇上有人,也有皮毛,飞快靠近城堡。 这是来换取人质的土著,他们降雪之后才出现,乘坐雪橇来去如飞,可以防备哥萨克追踪。 855【逐日部女萨满】 按照后来俄罗斯的说法,外兴安岭及以北地区,土著全都叫做“雅库特人”。 雅库特人,雅库茨克,很明显是怎么回事。 这里的土著,其实自称“萨哈人”。苏联解体之后,为了表示对土著的尊重,雅库特共和国改名为萨哈共和国。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萨哈族和鄂温克族经常被混淆。 一是源于两族的风俗习惯互相影响,二是在划分民族的时候,中国境内的萨哈人,被全部归为鄂温克族,而苏联境内的鄂温克人,又全部归为雅库特族(萨哈族)。 对了,“通古斯”这个词汇,最早就是萨哈人对鄂温克人的称呼…… 根据现代科学手段,在匈奴时期的蒙古高原墓葬中,找到了萨哈人的基因上游。 说明萨哈人的祖先,汉代曾经生活在蒙古高原。 有学者推测,其远祖应该是高车人。根据不同的迁徙路线,又可称之为丁零、铁勒、敕勒。后来又融入回纥汗国,因此也有专家说,萨哈人与维吾尔族属于同源异流。 萨哈人的语言,属于突厥语系。 两百多年前,他们还在贝加尔湖地区定居,被布里亚特蒙古驱赶到极寒之地。 所以不要觉得他们是原始人,别人已经掌握了冶铁技术! 此时此刻,奔跑在最前方的鹿车,走下来一个萨哈女萨满。她穿着厚厚的皮毛大衣,全身缀满了兽皮条,戴着造型古怪的帽子,帽上插着几根彩色羽毛。 她叫瓦霞·布里托天,拔出利刃指向城堡:“去!” 驯鹿拉着一架雪橇,径直奔至城外,一个战士大吼:“我们来赎人质了,快把人放出来!” 彭春林问道:“他们说什么?你能听懂吗?” 哈巴罗夫翻译:“赎买人质。” 萨哈人是在夏天过新年,而那些哥萨克强盗,也喜欢夏天划船到处跑。一旦发现萨哈部落,就白天隐藏起来,夜里进行突袭,抢走皮毛和粮食不说,还抓捕重要的部落成员做人质。 彭春林说:“把人质都带出来,让他们辨认。” 负责喊话的萨哈战士叫达瓦,意思是“难以翻越的高山”。他见城堡大门打开,立即握紧武器,随时准备作战。 哈巴罗夫走在最前面,说道:“你过来辨认一下。” 达瓦一眼便看到自己的族人,那是女萨满的独子。一旦女萨满去世,其子修炼三年,就要继承萨满职位,保护部族不受侵害。 彭春林说:“放这人离开。” 人质被带到达瓦面前,达瓦直接愣住了。按照正常流程,不是该有人去萨满那边验货,双方一手交皮毛、一手换人质吗? 哈巴罗夫说:“可恶的罗刹强盗,已经被伟大的中国人赶走了。今后,不会再有人欺凌你们,中国人将是你们的保护者。这是中国人准备的礼物!” 张庭训手捧一小罐盐上前。 达瓦下意识接过,用手指蘸盐品尝,顿时如同饮了美酒。 这里获取食盐,要么烧煮池盐,要么挖掘岩盐。不管是哪一种,都富含杂质,味道是苦涩的。而眼前的食盐,洁白如雪,毫无异味。 达瓦不敢怠慢,载着人质,驱赶雪橇返回。 他捧上盐罐子,指着城堡一阵诉说,已然高兴得手舞足蹈。 女萨满瓦霞·布里托天,好奇的看向大同军:“中国人把罗刹强盗赶走了,他们释放人质的时候,不但不索要皮毛,还送我们雪盐做礼物?” “是的,”达瓦高兴道,“中国人是好人,不是罗刹强盗那种坏蛋。” 瓦霞·布里托天又问儿子:“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他的儿子叫坤德,回答说:“我被罗刹强盗抓到这里,跟其他部落的人质一起,关在一间黑屋子里,每天只能吃一小碗叫大麦粥的东西。有一天,外面传来火炮的声音,罗刹强盗就被杀死了。中国人没有再关押我,让我帮他们修缮城堡,每天也能勉强吃饱。” “都随我过去。”瓦霞·布里托天说。 雪橇队全体奔向城堡,女萨满下车踩在雪地里,双臂交叉抱于胸前:“我叫瓦霞·布里托天,感谢中国朋友,救下我的儿子,还送给我们贵重的雪盐。” 哈巴罗夫翻译之后,彭春林笑道:“我叫彭春林,是这里的长官。罗刹强盗,也是中国的敌人,希望我们可以做朋友。” 瓦霞·布里托天解下腰间的匕首,双手捧上说:“你们已经是逐日部的朋友,请收下这把匕首。” 彭春林说:“朋友,请到城堡里休息吧,我们会提供丰盛的食物。今后我们可以交易,你们用皮毛交换,我们用布匹和食盐交换。如果你们愿意定居,也可以住在城堡附近,我会教你们如何种植粮食。” 瓦霞·布里托天略微迟疑,看向大同军手里的火铳。 她觉得应该没有危险,如果大同军立即动手,她是避不开这种魔鬼武器的。 不同的萨哈部落,有不同的图腾信仰,日月星辰、风雨雷电、鸟熊狼猪……都可以作为图腾。 眼前这个部落,就以太阳为图腾,对外称为追日部落、逐日部落。 他们被请进城堡里,不但有大麦、土豆、熏鱼作为食物,甚至还捧上来一坛劣酒。劣酒是哥萨克的藏品,极为珍贵,估计来自贝加尔湖地区。 如此热情款待,感染了女萨满,立即让人从雪橇取来食物。 那是冻硬的鹿血和酸奶,还有一些鹿肉干。 “我敬萨满一杯。”彭春林说道。 瓦霞·布里托天非常豪爽,举杯一饮而尽,说道:“太阳保佑中国朋友!” 在哈巴罗夫的翻译下,双方开始热情交流起来。 女萨满估计没怎么喝过酒,几杯下肚就脸红了,好奇问道:“我知道南方有通古斯人(索伦部),中国朋友又来自哪里?” 彭春林说:“我们来自更南边,索伦诸部,已经臣服于中国的皇帝陛下。中国皇帝陛下,命令我们北上,先帮助索伦部赶走罗刹鬼,再来这里帮助你们赶走罗刹鬼。” 索伦部,是达斡尔、鄂伦春、鄂温克等族的统称。 瓦霞·布里托天难以想象,更南边会是哪里,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中国。 彭春林趁机说道:“明年夏天,会有士兵送来粮食。到那个时候,萨满如果愿意的话,可以派遣族人随船前往中国。” 瓦霞·布里托天点头说:“我会的。” 女萨满觉得,中国应该是一个非常大的部落,中国皇帝就是那个部落的首领。距离应该很远,至少要走半年吧,她非常愿意结交这种友好而强大的部落。 东拉西扯半天,鹿血和酸奶已经融化。 瓦霞·布里托天往热腾腾的鹿血里,倒入一些酸奶搅拌:“请品尝逐日部的鹿血,它能让身体温暖,再寒冷的冬天也不会生病。” 彭春林轻轻抿了一口,顿时脸都绿了,酸奶和鹿血的混合物,那奇葩的味道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面对女萨满期待的眼神,彭春林硬着头皮喝下几口,猛的反胃差点直接吐出来。 鹿血是好东西啊,滋阴补阳,冬日暖身。 而且,这些萨哈人属于半游牧部落,经常无法顺利获取食盐,全靠喝鹿血、牛血补充盐分。 “庭训,你也来尝尝,这可是壮阳之物。”彭春林觉得不能自己一个人被坑。 瓦霞·布里托天看得明白,也不再逼迫彭春林,起身亲自给张庭训倒鹿血。 别看张庭训生长在勋贵家庭,骨子里就是一个粗胚。刚喝的时候,略微有些不适应,但多喝几口竟觉得不错,咕噜咕噜把整碗鹿血都喝完。 彭春林看得目瞪口呆,怀疑张庭训是不是味觉有问题。 张庭训把碗放下,横袖擦了擦嘴,打饱嗝道:“果然是好东西,喝了身体发热。” 哪有这么快见效的?你大冬天喝碗热汤都会发热。 双方酒足饭饱,开始谈生意。 逐日部落带来20块皮毛赎买人质,多为鹿皮,但还有几张紫貂皮。 大同军缴获哥萨克的物资,根本不缺穿的,出兵时带来的棉袄可以拿来交换。 总共价值几两银子的棉袄,换来价值上千两银子的皮毛,双方都感到非常高兴,这是一笔双赢的买卖。 彭春林说:“明年夏天,我们还有食盐和棉袄运来,到时候希望可以继续交换物品。对了,还有棉布和针线,如果棉袄破了能够缝补。” “感谢慷慨的中国朋友,我们明年还会带着皮子过来。”瓦霞·布里托天,期待着下一次交易。 今天没有下雪,彭春来想炫耀武力,邀请女萨满参观士卒操练。 几十个大同军士卒,站在扫了雪的空地里,齐声呐喊着练习刺刀拼杀。 瓦霞·布里托天看着明晃晃的刺刀,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她知道这种武器,可以射出子弹,最厉害的部落勇士也无法抵挡。 这些中国人,比罗刹强盗更加强大,或许可以提出联姻。 萨哈人也是有姓氏的,并且同姓不能结婚,部落之间的联姻极为常见。 现在,逐日部落打算跟中国部落联姻。 瓦霞·布里托天问:“彭首领愿意跟逐日部通婚吗?我们会嫁出部落最美丽的少女。” 彭春林当然乐意通婚,不过他已经收了一个哥萨克留下的女人。虽然说可以收第二个,但这里许多战士还没女人呢,自己不能做得太过分。 彭春林一肚子坏水儿,指着正在练刺刀的张庭训:“那是中国贵人的儿子,或许逐日部的美丽少女,可以嫁给他。” 瓦霞·布里托天居然认出来了:“这就是饮尽鹿血的勇士?我们非常满意。” 856【毛毡换猛犸象牙】 在瓦霞·布里托天看来,中国人选择与逐日部联姻合作,就必然与逐日部的敌对氏族交恶。 这是朴素的价值观,我们是朋友,我的敌人就是你的敌人,你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 当初哥萨克来此,同样受到某部落的欢迎。他们觉得哥萨克很厉害,于是同意哥萨克建造城堡,想要结成同盟对付其他部落。对了,雅库茨克的城堡,筑城者就是被东北虎吃掉的别克托夫。 结局可以想象,交好哥萨克的那个部落,被筑城完毕的哥萨克袭击了。 一些族人被残忍杀害,一些族人被抓捕为奴,剩下的族人全都逃之夭夭。 “让我带队出使?”张庭训颇为欣喜,他早就想出去看看,整天住在城堡里实在没趣。 彭春林说:“那个女萨满看上你的,想许配一个少女给你。你自己去看看,瞧得上便结亲,瞧不上你自己找理由推脱。” 张庭训说道:“我在南京有妻子。” “我知道,”彭春林说,“可你在安东都护府,好几年不能回去,总得有女人照顾。朝廷也鼓励士卒与异族通婚,多多繁衍后代充实人口,你就当是为了陛下和朝廷而纳妾。” “再说吧。”张庭训敷衍道。 此时才零下几度,虽然野外到处是雪,但还属于比较温暖的月份。 张庭训带着八个士卒出发,文职人员李江也跟上,他要负责记录沿途路线。至于城堡里的气温记录,交给看得懂气温计的彭春林。 当然,哈巴罗夫也必须去,这货目前是唯一的翻译。 哥萨克留下了几头驯鹿,把简易雪橇套上,张庭训便跟随萨哈人离开。 “呜呼!” 天空飘着小雪,不断吹打在脸上,张庭训莫名的畅快起来。他喜欢这种感觉,自由自在,肆意驰骋,远胜于南京的安乐窝。 为啥说萨哈人半游牧? 因为适合放牧的地方很少,一个部落想生存繁衍,至少得有两块固定牧场。 一块是夏季牧场,位置偏向北方;一块是冬季牧场,位置偏向南方。 夏季牧场属于常规放牧,把牲畜牵去草场便可。冬季牧场就比较麻烦,需要牧民割草储存,靠着干草料让牲畜过冬。 两块固定牧场,都是部落的地盘,一旦发生争抢,往往意味着生存战争。 足足在雪地里奔驰九天,终于来到逐日部的冬季牧场。 这里也遍地积雪,但积雪厚度不如城堡那边。竟然还有一些牲畜,被牧民们带出去,自己刨开积雪吃草,也不怕吃坏了肚子。旁边的牧民也没闲着,忙着割草装车,为即将到来的寒冬储存草料。 部落的驻地,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帐篷。 这种帐篷叫“撮罗子”,用树枝在地面搭成圆锥形支架,夏天以桦树皮为顶,冬天则以兽皮为顶。 每个帐篷的四周,都被木栅栏围起来。木栅栏之外,还有更宽阔的木栅栏。牧民们的牲畜,平时就养在两道木栅栏之间,围绕着他们居住的帐篷。 一旦遇到零下60度的极寒天气,必然导致大量牲畜死亡,因为牲畜缺少防寒保护。 逐日部是一个比较强大的部落,因为他们还养着上百匹马。 有马,就有骑兵! 极个别的萨哈部落,甚至拥有“重骑兵”。他们自己打造铁甲片,用皮绳串联在皮甲上,如此就制造出“复合重甲”。 这些马也很奇特,叫做“雅库特马”,或者叫“萨哈马”。 皮厚毛长,四肢粗壮,能承受零下几十度的严寒。 极北的原始种体型较小,跟蒙古马差不多。 中部的雅库特马就体型大起来,公马的平均肩高有139厘米,母马的平均肩高有137厘米。 而南方就成了大型种,公马平均肩高141厘米,母马平均肩高136厘米。 张庭训此时看到的就是南方种,逐日部的首领骑马过来迎接,其胯下战马的肩高,极有可能达到了145厘米。再加上这匹马浑身粗壮,毛多且长,仿佛是在骑乘一头怪兽。 地图绘制员李江,低声嘀咕道:“张副,此马奇异,来年可交换几匹,运去海兰泡那边配种。” 张庭训说:“体格太壮了,而且四肢粗大,估计是跑不快,用来做拖拽火炮的挽马倒不错。而且马毛又多又长,想来极为耐寒,适合在漠北草原打仗。” 女萨满跟在跟首领交流,似乎在解释张庭训等人的身份。 萨哈人有着强烈的阴阳观念,马属阳,男人照料饲养,牛属阴,女人照料饲养。 他们养马养牛的习惯,应该是在贝加尔湖地区形成的。 至于养鹿,则是搬来此地才慢慢摸索出来。如今有些部落,还没有掌握养鹿的技术,无法在漫天冰雪中驰骋——某些部落无鹿,但有狗,冬天狗拉雪橇。 部落首领叫奈尼,他查看了带回来的食盐,又把换来的棉袄裹在身上。 接着,又询问女萨满的儿子坤德。 坤德说道:“这些中国人很好,他们释放了我,让我帮着修缮城堡,每天可以干活换取食物。被罗刹强盗抓走的萨哈人,本来被当做奴隶,也都被中国人释放了,还赏赐女人给奴隶做妻子。那些获得自由的萨哈人,非常感激中国人,自愿留在城堡种粮食。” 首领奈尼这才确信中国人很友善,把张庭训等人热情迎入自己帐中。 进帐之前,张庭训被拦住,因为还有一道仪式。 首领的儿子,摸出火石锤击,在帐篷中央点燃柴禾。这种“点火”仪式,是为了迎接贵宾,也在庆典活动时出现。 还有人使用长杆,把帐篷顶端的兽皮取下,露出一处空档用于排烟。 以“火位”为中心,正对门的位置叫“马鲁”,首领奈尼邀请张庭训一起坐下。“火位”两侧的位置叫“奥路”,女萨满、大同士卒和部落重要成员坐在那里。 这里没有烧酒,但有马奶酒。 首领的妻子和女儿,端着马奶酒招待客人,还拿来一些肉食和鲜鱼。 部落位于河谷地带,张庭训来的时候,在结冰的河面行进了很长一段路。鲜鱼也是凿冰获取的,切成生鱼块,不知拌了什么调味料。 “这是牛角杯?也不像牛角啊。”张庭训提出疑问。 首领奈尼哈哈大笑起来,说了一句,哈巴罗夫翻译道:“是象牙杯。” 并非寻常的象牙,而是猛犸象牙。 萨哈人最主要的工艺品,就是用猛犸象牙雕刻,这玩意儿在西伯利亚有很多。 首领奈尼举起猛犸象牙杯:“欢迎来自中国部落的贵客,愿我们的友谊,在寒冷的冬天也不会凋零!” “祝首领阁下身体健康,也祝逐日部的牲畜,在冬天一头也不会冻死。”张庭训可比彭春林更会说场面话。 “哈哈哈哈!” 首领奈尼果然很高兴,特别是牲畜不会冻死,这是对萨哈人最好的祝福。 首领让人给他们搭了帐篷,当晚全都睡在帐篷里。 翌日,众人在部落里溜达,发现这里的女人,数量明显比男人更多。 详细询问,才知道就算是冬天,男人也要出去狩猎和放牧。由于这种原因,经常发生意外,男人的寿命远远不如女人。 有能力的男人,往往一夫多妻。 这里是长子继承制,甚至可以继承父亲的妻妾。但其余儿子,也能分到少量的家产,保证自己不被冻死饿死。 女人只有嫁妆是自己的私有财产,嫁妆一般传承给女儿。 只有萨满家庭是例外,萨满有男有女。一旦女性担任萨满,绝不允许外嫁,因为萨满掌握着最重要的知识。比如,诗歌、医术、天文、气候……等等。 李江对张庭训说:“萨哈人明显男少女多,今后流放过来的重刑犯,完全不用带上妻子。让他们的妻子改嫁,重刑犯被流放到这里,直接娶本地女子为妻便可。” “不错。”张庭训点头道。 李江又说:“今后的交易货物,可以加上毛毡和象牙。毛毡是最便宜的,多多运些过来,不但可以围住帐篷防寒,还能盖住牲畜防止被冻死,萨哈人肯定喜欢毛毡。而象牙,在这里是寻常物件,卖到国内可就值钱了。” 毛毡真是所有毛织品中最便宜的玩意儿,偏偏作用极大,而且萨哈人没有。 萨哈人为牲畜遮蔽风雪,都是用很多块兽皮缝起来。想想看,几百头鹿,需要多少兽皮遮挡? 而稍微富裕的家庭,就养着几十头鹿,首领奈尼更是有几百头鹿。 用便宜的毛毡,换取昂贵的象牙。用便宜的棉袄,换取昂贵的皮毛。这生意完全做得,不用像哥萨克那样劫掠,也能得到巨大的财富。 驻军雅库茨克,绝对不会亏本! “张副,张副……”李江还在继续说话,却见张庭训已经走神。 他循着张庭训的视线看去,只见几个萨哈少女,正提着木桶走过,多半是要去挤马奶或牛奶。 这几个少女,穿得比普通女人更好,全身上下都是皮毛衣服,脖子处甚至还有貂皮裘围着。 张庭训明显看上了其中一个。 857【乌娜吉】 这些萨哈人,属于北亚人种—东西伯利亚类型。 马脸,高颅,小眼,高颧,窄额。 也有一些是大饼脸,或者干脆跟汉人长得分不出来。 现代基因测序显示,汉人的y染色体,o系占比高达80%,可知血脉非常统一。像曹操的y染色体,基本能判定为o1b1-m268。 萨哈人的y染色体以n系为主,也称极北基因。硬要跟汉族扯上关系的话,大概在三万年前是一家,后来n类基因北迁,居住于冰天雪地之中,比如芬兰人就是n类基因为主。 整体来看,萨哈人不太符合中国人的审美,所以张庭训最初有些抗拒。 那位女萨满,就是马脸和高颧骨。 而眼前这几位少女,有两位明显长相不同,极有可能混入了c系基因。 c系基因也分南北支,北支多为蒙古族、满族、赫哲族、锡伯族、鄂伦春、鄂温克等等,南支则是汉人的祖先之一。曲阜孔姓的c系基因接近半数,许多姜姓也是c系基因,估计商周时期的贵族很多都是c系。 张庭训肯定不懂基因测序,他只知道,眼前有位少女很好看,至少扔在萨哈人里面极为漂亮。 美貌,是对比出来的。 部落首领的儿子伊嘎,骑着马儿过来,冲张庭训喊道:“一起去钓鱼吧。” 哈巴罗夫说:“他约小公爷去钓鱼。” “好!”张庭训笑道。 张庭训跨上一匹萨哈马,马蹄踩在积雪中,行动比较缓慢。他指着相中的少女,直截了当的问:“她也是逐日部的吗?” 伊嘎说道:“她叫乌娜吉。她的爷爷来自南方,因为部落战争,失去了自己的领地,带着十多人投奔逐日部。他们家擅长寻找盐矿,所以地位很高,逐日部也乐意接纳他们。” 勒拿河流域,岩盐资源非常丰富。 但由于冻土层的存在,外加萨哈人技术不足,获取岩盐全凭运气和经验。擅长寻找盐矿的人,肯定都当宝贝供着,地位仅次于萨满。 “客人看上她了吗?”伊嘎说道,“但她不是逐日部最美的少女,我可以给客人介绍一个。我的妹妹们就很漂亮,昨天你是见过的。” 张庭训确实已经见过,首领的女儿全是高颧骨、大饼脸。 张庭训说:“我就喜欢她这样子的,跟我们中国人长得很像。” 伊嘎说道:“客人如果喜欢,可以带着酒去她家。如果她的父亲,愿意喝客人带来的酒,就是同意了这门婚事。” “多谢提醒。”张庭训笑道。 众人来到冰封的河面,伊嘎带着族人凿洞,然后坐在木桶上钓鱼。 鱼肉,是萨哈人的主食之一。 其次就是鹿肉和牛肉,特别是驯鹿。驯鹿越多,意味着越富有,跟蒙古人养羊差不多。 张庭训实在不是钓鱼的材料,旁人一条接一条,他的收获却寥寥无几。而且根本坐不住,钓着钓着,就站起来走动,更多的时间在观赏远山雪景。 而且,张庭训不喜欢吃这里的鱼。 当地人都吃生鱼片,调料只有岩盐,味道并不怎么好。 下午时分,部落的狩猎队回来了。收获还不错,六只蒙古狼、四只傻狍子、二十多只雪兔,并且没有人意外死亡。 张庭训从首领那里,要来一些马奶酒,带着哈巴罗夫前去提亲。 乌娜吉家里人丁兴旺,父亲健在,娶了三个妻子,有兄弟姐妹七人。目前全都住在一起,帐篷搭了好几个,等父亲死后就会分家。 乌娜吉的父亲叫舒何,斧头的意思。 得知张庭训前来提亲,舒何非常高兴,他热情招待起来,说道:“我的父亲来自南方,我小时候听他说起过。在极远的南方,有个很强大的部族,那里有吃也吃不完的粮食。” 鬼知道是在说哪个部族,估计是指黑龙江中下游的萨哈连人。 但肯定不是女真,因为满清征服黑龙江上游、精奇里江和外兴安岭,已经是黄台吉那会儿的事情。 黄台吉把北边的所有部族,统称为索伦部,细化下来就有使鹿部、使犬部。听名字就知道,使鹿部用鹿拉雪橇,使犬部用狗拉雪橇。 黄台吉三征索伦部,造成北方大量人口流失。仅天聪九年,就掳走壮丁2483人、壮丁家属7302人。半强迫或主动归附的索伦部,被迁到南方定居,仅嫩江流域就设了16个索伦牛录。 以上数据,至少带走了两三万人,北边还能剩下多少?难怪一两百个哥萨克,就能在黑龙江流域横行。 张庭训问道:“你们听说过汉人吗?” 舒何摇头:“没听过。” 双方交流,驴唇不对马嘴。 张庭训见对方喝了马奶酒,显然是同意婚事,便说道:“我这次来,没带什么礼物,回去就准备聘礼,明年雪化之后送过来。” “不必那么麻烦,现在就可以结婚。”舒何笑道。 外兴安岭附近的很多民族,婚礼都在女方家里完成,住一段时间再回到男方家中。 此时气温已经是零下,为了不耽误返回城堡,居然第二天就举办婚礼。 婚礼非常“隆重”,女萨满亲自点火,部落首领主持婚礼。 乌娜吉虽然跟张庭训语言不通,但对丈夫极为满意。她觉得丈夫很英俊,脸不是那么长,颧骨也没那么高,而且眼睛特别大,比部落里的男人好看多了。 顺带一提,李江也结婚了,取的是乌娜吉的姐姐。 姐妹二人,算是逐日部最漂亮的少女。 嫁妆给得很足,仅乌娜吉的嫁妆,就有两头驯鹿,十多张皮毛,还有一些珠宝首饰。首饰多为猛犸象牙制品,也有少量宝石。 又耽搁两日,谈好了明年的交易物品,张庭训带着老婆和手下离开。 害怕他们回去迷路,首领还派了个向导,这个向导也会住在城堡,等明年气候变暖再回去。 天气愈发寒冷,已经零下十多度了。 这对萨哈人而言,属于可以继续活动的气温,零下三十度他们才会躲在屋里。如果遇到零下六十度的极寒,那就只能硬撑,这种情况比较少见。 顺利回到城堡,张庭训立即汇报外交成果,并把象牙制品拿出来展示。 彭春林颇为欣喜:“象牙运到南方能卖高价,不过萨哈人的雕工有点差。明年让他们直接卖象牙,不要再雕刻。对了,恭喜你新婚大吉。” “嘿嘿。”张庭训笑起来。 乌娜吉的相貌并非绝美,放在南京,顶多算中等偏上。不过身材高大,有北地胭脂的味道,还会射箭打猎、凿冰捕鱼。 在缺少人手的时候,萨哈女子也是要狩猎和捕鱼的。 特别是萨哈男子死亡率很高,每年都有寡妇出现。这些寡妇,如果短时间内无法改嫁,就会担负起家中顶梁柱的角色,跟别家的男人一起加入狩猎队。 彭春林说:“这里捕鱼还不错,明年得请调几个水兵过来。水兵很多出自渔民家庭,他们带上渔网,可比钓鱼快得多。别看这里寒冷,却是一块宝地啊,皮毛和象牙就能赚到许多银子。” 要长期占领并开发一个地方,必须要有足够的价值才行。 比如黑龙江流域,除了皮毛之外,已经在琢磨着砍树了。特别是红松,极为珍贵,运到南方能卖好价钱。 等黑龙江下游的驿站设立完毕,就要开发大小兴安岭的木材。将斧头和锯子,半卖半送给土著,原木通过漂流,一直飘到黑龙江入海口,然后再走海洋运往南方。 这条路线,在日本谈好的酒田港,就是非常重要的补给港口。直到珲春和海参崴发展起来,才会更换补给港。 而雅库茨克,凭借皮毛和象牙,同样证明自己的价值。 只要朝廷尝到甜头,必然不会放弃。 “对了,”彭春林说,“经过大家的商议,雅库茨克改名字了。今后叫鹿州,这里的土著都使鹿嘛。” 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张庭训冲着老婆直笑,乌娜吉也回以微笑。 语言不通,只能笑了。 乌娜吉取下匕首,问道:“这个叫什么?” 这句能听懂,张庭训已经听了很多遍,他字正腔圆的说:“匕首。” “匕……首。”乌娜吉反复念叨。 身体器官是最先学习的,头发、眼睛、耳朵、鼻子……在半路上就学会了。 张庭训说道:“明年我托人带些胭脂水粉来。” 乌娜吉听不懂,只是咧嘴笑。 张庭训对这种日子很满足,等再过几年,或许能调去饶乐都护府。到时候,把南京的娇妻也接来,一妻一妾相伴,还能骑马打仗,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当然,也不轻松。 回到城堡的当天下午,张庭训就被叫去伐木。 趁着这两天没下雪,多砍些树木。也不用拉回城堡,扔在森林边缘便可,等雪化之后再搬运,明年需要造船、造家具。 哈萨人也有船,但全是桦皮船,根本经不起折腾。 另外,树枝需要搬回来,作为过冬取暖的柴禾。这里的桦树很多,桦树皮也被剥下,烧起来非常便利。 大同军初来乍到,冬天暂时只做三件事:钓鱼、砍树、操练。 打猎什么的,等混熟了再说。 劳累半天,晚上吃了饭,张庭训就抱着乌娜吉滚床单了。 实在没啥娱乐项目,一到夜里,城堡里到处能听见女人的叫声。 这让还没在本地娶妻的士兵,感到特别的寂寞难耐,打算明年就去附近的部落提亲。 肯定不止一个逐日部,那些被释放的奴隶和人质,就是最好的向导。明年雪化,大同军会去陆续拜访,跟各个部落都取得联系。 两个月后,气温降到零下三十多度。 各种活动几乎停止,操练也不搞了,整天躲在屋里御寒,木柴消耗量极大。 张庭训天天抱着老婆腻歪,以教导汉语为主,主要是再壮的牛都经不起天天耕作。 仅一个冬天,那些有老婆的大同军,就搞大了十多个肚子。 但婴儿死亡率极高,也不知能活下来多少。 而且明显夏天,估计有些士兵,会主动放弃那20个回海兰泡的名额。因为他们的老婆怀孕了,经不起一路奔波。 858【太子正妃】 太子大婚,比张庭训在北边讨老婆更早。 阳春三月,来自全国的一百位少女,就在司礼监参加了文化考试。 这个消息轰动京城,南京百姓议论纷纷,都觉得太子妃需要考试很稀奇。事情传来传去,最直接的成果,居然是降低了金陵府的女童辍学率。 稍微学会读写,便让女儿辍学的底层百姓,渐渐觉得应该让女儿小学毕业了。 江沅来自山东,顺利通过笔试。 第一轮面试,速度非常快。就是量身高和称体重,过高过矮、过胖过瘦的全部淘汰。 第二轮面试,明显要严得多。司礼监的女官们,仔细查验太子妃候选者的五官、皮肤、头发、音色、仪态。 这两轮复试,都沿用明代的规矩。 若是放在明代,这些环节下来,淘汰得只剩2000人(候选者总数5000)。 下一步,更加私密,需要脱光衣服检查。 最终剩下50人,带去太后或皇后那里,选出3人交给皇帝钦定。 大同新朝其实已经省了许多流程,皇后费如兰亲自挑选时,已经只剩下25位候选者。 江沅站在人堆里,心情颇为忐忑。 她见皇后朝自己走来,尽量挤出微笑,其实脸部肌肉已经发僵了。皇后仔细观察了她,继而又从她身边走过,不知何时走回到座位上。 一个又一个候选者,依次上前跟皇后说话。 “民女杜若薇,拜见皇后娘娘。民女是四川西充人,毕业于西充县中学。家父为县中商贾……”一位少女上前去,行礼之后自我介绍。 费如兰问道:“平日里有何喜好?” 少女回答:“读书,作画,写诗。” 费如兰再问:“读什么书,作哪种画,写怎样诗?” 少女变得紧张起来,说话也没那么利索:“回皇后娘娘,民女……民女读的是《女四书》,作的是花鸟画,写的是山水诗。” “再无旁的喜好?”费如兰又问。 少女回答:“也随母亲学过女红,有些刺绣手艺。”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轮到江沅:“民女江沅,拜见皇后娘娘。民女是山东安丘人,父亲原籍浙江,母亲原籍江苏,皆为新朝移民……” 费如兰问道:“她们不是看书作画,就是女红纺织,你也如此吗?” 江沅答道:“回娘娘的话,家母不会女红,也从未教过民女这种本事。民女除了读书,还会……还会养猪、骟猪和酿酒。” 此言一出,其余候选者,全部抿嘴憋笑。 费如兰却来了兴趣:“哦,你怎生养猪的?” 江沅说道:“民女的父母,移民山东分得了田产。除了麦子之外,还种一些高粱。高粱是好东西,高粱杆可以喂驴,高粱能够酿酒,酒糟拿去喂猪。” “你一个女子,又怎去学骟猪?”费如兰问。 江沅说道:“家里原本请人骟猪,父亲觉得不划算,便自己学了骟猪的本事。有一回家父害病,卧床两月有余,母亲欲请骟猪匠人,民女自告奋勇,便拿刀把猪骟了。其实简单得很,将猪仔的那地方摁住,会凸起一个小包,然后用刀子轻轻划开,再将那东西挤出来割掉。” “噗嗤!” 在场的太子妃候选者,突然有人憋不住,直接就笑出声来。 还有一些人,则听得面红耳赤,似乎骟猪是非常羞人的事情。 费如兰也有些忍不住笑,问道:“你怎敢说这种大煞风景的事情?就不怕因此落选吗?” 江沅回答:“娘娘问起,不敢隐瞒。” 费如兰说道:“听你这般说来,想必家中极为贫苦。” 江沅回答:“仰陛下大恩,民女家中并不苦。父母辛勤操持,家有十余亩地,养了六十多头猪、三头驴、二十多只鸡,还在镇上开了一家酿酒作坊。酿酒作坊忙不过来,前后聘了四个伙计。镇上多为移民,民女家里算是富户。” 有几个大户人家的少女,愈发觉得滑稽,种地、养猪、酿酒的农民,居然也敢在皇后面前称富户。 却没想到,费如兰居然点头赞许:“你父母迁徙异地,两手空空,竟能闯出如此家业,此事殊为难得。想必令尊令堂,皆踏实勤劳之人。” 江沅说道:“家父常常教诲,做人就该踏实肯干。家母也常说,不论男子女子,皆当力争向上。民女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全都在读书,父母也鼓励我们读书。” “勤奋朴实之家啊,今后必定家业兴旺。”费如兰感叹。 忙活了大半天,25位候选者,皇后全部面试完毕,当场宣布道:“乔婺华,祝君莫,江沅,你们三人留下。其余女子,发给金银,返回原籍。” 这个结果,大大出乎意料。 乔婺华和祝君莫两人,都曾读过皇城学校,而且岁数已经偏大了。 而且,祝君莫身材高挑,量身高的时候,跟合格数值一模一样。很明显,身高合格数值,就是为她而改动过的。 许多候选者都猜测,这两人能一路过关斩将,肯定是太子自己心里喜欢的。 所以大家都心照不宣,去争抢最后一个名额。 哪成想,被操刀骟猪的农家女给抢去! “娘娘,我要检举!”一个少女突然站出来,跪在地上似乎要举报某人。 费如兰脸色不善,问道:“你要检举哪个?” 少女指着江沅:“她的外祖母,是扬州瘦马。她的母亲,曾给人做妾,还做过尼姑和名妓!这等出身,不可为太子妃。” 听闻此言,江沅表情茫然,明显不知道长辈的过往。 费如兰问道:“你怎知这些?” 少女解释说:“家父原是杭州望族,朝廷拆分大族,家父便迁去山东,与这江沅同在安丘县,就住在她家隔壁的镇子。江沅的母亲,本名冯玄玄,花名小青。她的外祖父,是前朝的扬州府广陵知县。她的外祖母,是富商赠予的扬州瘦马。她祖父家道中落,便将她母亲卖给杭州富商做妾。富商家中的大妇善妒,将她母亲赶出家门做尼姑!说是做尼姑,其实就是做娼妓!” “民女不敢妄言,此时杭州人皆知。她母亲还写过很多诗词,其中一首顾影自怜的最有名:新妆竟与画图争,知在昭阳第几名。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 这位少女,明显早有准备,估计是家中父母交代的。 江沅如果落选,那么啥都不提。江沅如果获选,那就当场检举,甚至把江沅母亲的旧诗都背下来了。 费如兰听完那首诗,已经基本确定是真的,就算瞎说诬告,也不可能编出这种好诗来。 “她说的可是实情?”费如兰问。 江沅经过最初的茫然,此刻竟然镇定下来,跪下回答说:“此事民女并不知晓。就算是真的,民女也无欺君之罪。陛下发格位论,提倡男女平等,许多妓女也为新朝立过功,有的甚至还做了官。家母遵循朝廷法令,迁徙山东自力更生,勤勤恳恳并无不法之举。怎能以旧朝之法,而罪新朝之民?” 费如兰犹豫不定,她很喜欢这个江沅,但其身世又确实有些膈应。 但不论如何,这个跳出来检举的少女,肯定是没希望做太子妃的,因为她让费如兰心情不爽了。 左思右想,费如兰说:“李若素也留下。” 李若素是一个军将之女,闻言喜出望外。 这等于选出四个太子妃,而江沅肯定是地位最低那个。 落选的二十一个少女,失望透顶离开紫禁城。也不知是谁传出去的,几天时间,闹得南京城街知巷闻。 执掌詹事府的张岱,是太子名义上的老师,主动求见皇帝和皇后。 “你知道实情?”赵瀚问道。 张岱回答说:“当初,杭州确有一个冯小青,被大妇软禁在孤山做尼姑。但此女并非娼妓,只是偶尔接待名士,一起吟诗作词而已。且她为了避嫌,从不单独与男子会面。娼妓之名,是那善妒的大妇在散播。” 费如兰问道:“又怎去了山东?” 张岱说道:“新朝收复浙江,令无度牒之僧道还俗。冯小青趁机还俗,并到官府请求离婚,是杭州第一个打官司离婚的妾室,因此在杭州闹得人尽皆知。许多名士去提亲,愿意纳她为妾,但这冯小青,却嫁给孤山一个养猪富户的家奴。夫妻二人,诞下一女,应该便是那位江沅姑娘。由于嚼舌头的太多,还经常有浪荡子登门,大同军收复山东之后,夫妻俩便携女移民到了山东。” 历史上,冯小青被大妇给逼死了,张岱还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惋惜。 赵瀚听罢,顿时笑道:“也是一奇女子。” 江沅的身世很明白了,外公是大明知县,外婆是扬州瘦马,母亲嫁给一个富商做妾,被正妻逼得出家为尼。娼妓之事,纯属污蔑。其生父,只是个老实的养猪户家奴,趁着新朝建立而脱去奴籍。 赵瀚当即决定:“这江沅,可为太子正妃。令《大同月报》宣传此事,让天下人都知道,新朝是救助苦命人的!” 太子正妃的母亲,是尼姑小妾改嫁,父亲还是家奴翻身。 这不就是最生动鲜活的例子吗? 大同新朝,让无数女子和家奴再世为人、获得新生! 859【不简单】 太子妃没啥封号可言,一个正妃,其余全是侧妃。 正妃江沅,农户之女。 侧妃乔婺华,正三品侍郎之女。 侧妃祝君莫,县中学老师之女。 侧妃李若素,大同军将领之女(安东都护李正的侄女)。 从四位太子妃的出身,就完全能够看出,新朝纳妃完全不看出身。 不似汉唐,专挑望族。 也不似明代,多来自于小门小户。 倒更像是宋代,贵胄闺秀也行,小家碧玉也可,全凭皇帝的喜好。最离谱的是刘娥,先嫁给银匠为妻,夫妻俩假扮兄妹,丈夫把妻子献给王爷。熬死了王妃和皇后,最终自己做了皇后,前夫还能受皇帝重用。 当然,宋代的皇后,还是以高官之女为主。 太子爷得知这个消息,明显心情不愉快。他理想中的正妃是祝君莫,平时每旬通信一次,一个月至少三封情书。 但反抗无效,皇帝已经拍板了。 接下来就是三媒六聘,礼聘过场还是要走的,但太子肯定不会亲自出宫迎亲。 明代皇帝(太子)大婚,惯例花费是三四十万两银子。 像朱厚照结婚的时候,户部给出的预算就是30万两。结果实际操作时,预算节节攀升,银子要用50多万两,还外加8000多两黄金。这肯定是被太监坑了,趁机中饱私囊,户部坚决不给钱,于是司礼监和内阁来回扯皮。 最终双方妥协,四十万两银子办婚礼搞定,谁让朱厚照摊上一个可劲儿花钱的爹。 大同新朝的皇室婚礼,直接在银行支取皇室财政,不用跟朝廷商量着怎么用钱。于是文官们无所谓了,巴不得婚礼盛大一些,更加能彰显朝廷的威仪和气度。 赵瀚敲定的大婚预算,只有十五万两银子。 给四个太子妃的娘家送礼,上万两银子就没了,这还算是比较寒酸小气的。 像清朝皇帝大婚,那才真是大手笔。还不算聘礼,仅送给皇后(太子妃)娘家人的礼物,就有黄金三百两、白银一万五千两,金银器物、绫罗绸缎无数,马数十匹还要配套鞍鞯等物,另有朝服、貂裘、珍珠等等。还要在娘家摆宴席,单位是“百桌”,羊啊酒啊也以“百”为单位。 赵瀚心里很不平衡啊,他娶费如兰的时候,一两银子都没送;娶盘七妹的时候,只送了粮食、柴禾、牲畜等寻常物件。现在儿子大婚,得拿出那么多彩礼钱。 筹备折腾了两三个月,婚礼终于举行。 全城张灯结彩,有些是皇室出钱,灯笼和绸缎挂在百姓家门口,事后都会送给相应的百姓。有些是商铺自发布置,搞得喜庆一些,趁着太子大婚做生意。 三位侧妃,只能从偏门进入。 正妃坐着凤辇,直入承天门和应民门,文武百官都在那里迎接。 迎亲队伍离开之后,百官也跟着散去,放假一天,全部吃席,太子请客。 太子赵匡桓站在东宫东阶,脸上没有什么喜色,他还因为正妃的事情闹别扭呢。 行至东宫西阶,太子妃下了凤辇。 赵匡桓虽然心头不爽,但该做的还是得做,朝着太子妃作揖,迎接其进入自己的东宫。 至于三位侧妃,全部抬去偏院,今天肯定见不到太子。 洞房花烛,新人僵坐。 江沅坐在床沿上,心情愈发忐忑。她能感受到,太子对自己非常冷淡,这等于是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天色已晚,歇息吧。”太子居然倒头就睡,连外套都没脱。 江沅只能自己除去凤冠霞帔,蜷缩在太子身边。她刚想看清太子的长相,太子已经翻身,拿后背对着她。 江沅没话找话:“太子喜欢什么?” 赵匡桓不说话。 江沅又说:“我也会作诗的。” 赵匡桓沉默。 江沅继续说:“我还看过《资治通鉴》,就是没看完。” 赵匡桓沉默。 “我……”江沅仔细思考,希望找出太子的兴趣点。 赵匡桓似乎有些不耐烦,出声道:“你还会骟猪,我已经听说了。” 江沅颇为委屈:“太子若是不喜,今后我不再骟猪就是。更何况,这紫禁城里,也没有猪仔可骟。” 这位太子爷,有时表现得很稳重,但毕竟还是个少年,心志目前极不成熟。 赵匡桓又不说话了。 江沅翻来覆去睡不着,又觉得肚子有些饿,干脆爬起来吃东西。 之前有女官主持洞房仪式,结发、喝交杯酒之类。 合卺酒还放在那里,吃的也没有收走,这是专门给新人填饱肚子的。 江沅憋了一肚子气,夹起羊肉就吃,端起酒瓢就喝。还故意搞出声响,一是在撒气,二是吸引太子注意力。 果然,赵匡桓无法再沉默,因为他也饿得慌。 江沅都快把瓢里的酒喝完了,脸色酡红,霞飞双颊,在喜烛的映照下愈发艳丽。 赵匡桓猛地起身,跟江沅对坐,抄起筷子就吃肉。 “夫君请饮酒。”江沅拿起酒壶,笑着斟满一杯温酒。 赵匡桓赌气似的一饮而尽,继续埋头吃肉,都不正眼看太子妃。 江沅说道:“夫君有心上人吧?她是大学毕业,我是中学毕业,夫君看不上我也在情理之中。” 赵匡桓忍不住反驳:“不是学历的事。” “我知道,青梅竹马。”江沅说道。 “你晓得就好。”赵匡桓终于被引得愿意说话了。 江沅继续说:“我也没想过做正妃,都是陛下的安排。夫君喜欢哪个,明日自去她房里便可。你我刚才已经结发,这怎也变不了,何必再耍孩子气?日后为君,不顺心的事情更多,难道还跟大臣生闷气?” 赵匡桓终于抬头,看向自己的正妃:“你一个农家女,怎也知道这些?” 江沅笑道:“夫君难道忘了,我也是中学毕业的,而且还读过《资治通鉴》。我还熟读了《大同集》,大同新朝,以田政立国,陛下最重视的便是农夫。身为农家女,我并不下贱,请夫君莫要轻看。” 这番话语,让赵匡桓对她的印象改观许多,居然问起了民生之事:“你们山东,乡下农民过得如何?” 江沅说道:“仰陛下恩德,农民过得极好。家家户户都有田产,甚至还有荒田无人开垦,只要勤奋肯干,非但能填饱肚子,每年还能存下余粮。乡下农民,除了那些南方迁来的大户,哪个不念陛下的好处?” 赵匡桓立即听出问题:“从南方迁去的大户,都怨恨朝廷?” 江沅说道:“他们在南方被分走田产,又被朝廷强行拆分家族,还大老远的迁徙到山东,怎么可能心里没怨气?” “无君无父之辈!”赵匡桓已经有数了。 江沅笑着说:“去年官府抓人,我们县抓走了三个,都是写文章非议田政的。” 赵匡桓说道:“南京抓了上千个。” “依我看啦,着实抓得好,”江沅说道,“若非陛下起兵,这天下不是让流贼祸害,就是让那鞑子祸害。世家望族,便有万亩良田,又有几个能保得住?我们山东那些大族,就被左良玉和鞑子祸害得不轻。好多大族都举家南逃了,没逃的也得瘟疫死了不少。左良玉盘踞山东,瘟疫越传越广,大同军收复山东,瘟疫一两年就被治住。” 这话赵匡桓喜欢听:“父皇是不世之明君,便有万千灾祸,也能迎刃而解。” 江沅举杯说:“夫君将来也定是明君。” 赵匡桓居然跟太子妃碰杯了,饮酒之后说:“我资质有限,肯定不及父皇万一,但我做得必然比崇祯好上万倍。” 江沅说道:“我相信夫君能做到。” 赵匡桓猛地反应过来,他被太子妃给套路了。他打算一晚上摆脸色的,稀里糊涂就跟太子妃聊起来,而且刚才居然还碰杯喝酒了。 想明白这个,赵匡桓又好气又好笑,同时心里暗暗警醒,自己以后不能被人轻易牵着鼻子走。 也因此,赵匡桓对太子妃正视起来,终于认真的观察其相貌。仅说长相,不输给自己的心上人,而且也没农户的小家子气,倒更像是一个大家闺秀。 嗯,比大家闺秀更洒脱,毕竟是敢抄刀子骟猪的。 一想起这个,赵匡桓下意识夹紧双腿。 想了想,赵匡桓说:“母后喜欢诗词,也经常亲手纺织。” 江沅听明白了,高兴道:“我会学着纺纱织布的。” 赵匡桓又问:“你怎么骟猪的?” 江沅拿起筷子比划:“摁住那里,猪仔的蛋蛋会鼓成包,小刀子瞅准来一下,然后稍稍用力一挤,猪仔的蛋蛋就出来了,再挥刀把蛋蛋给割掉!” “哈哈哈哈!” 赵匡桓联想到美貌少女骟猪的场面,终于被逗得放声大笑。 赵匡桓又问:“你还会养猪?” 江沅说:“猪很聪明,不像大家说的那么笨。我家的猪,经常吃酒糟,跟人一样会吃醉,醉了还会脸红呢。黑猪脸红看不出来,花猪却看得出来。” 赵匡桓继续说:“我听说山东很多地方种棉花。” 江沅说道:“我们那边种棉花的比较少,不过也有……” 一对新人,边吃边聊,聊着聊着就滚到床上。 860【那莱王复国】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新郎在大婚的第二天早晨,带着新娘去拜问父母属于礼节。 皇室也不例外。 赵瀚专门留在皇后那里寝居,等着太子和太子妃来问安。 四人一起享用早餐,饭后随便说了几句,赵瀚便起身去处理政务,让费如兰继续跟儿子、儿媳聊天。 刚刚坐下,赵瀚便吩咐:“把那莱叫来。” 暹罗那位那莱王子,在南京军校,读了两年速成班,如今担任皇城侍卫。 那莱接到命令,火速前来觐见。 赵瀚让女官把一份国书递过去:“你父亲病重,被你兄长软禁。你叔父出兵解救,杀了你的兄长,你父亲也死于乱兵之中。现在,你的叔父摄政暹罗,请求朕册封他为暹罗国王。” 那莱王子都没看国书,便跪下说:“陛下容秉,臣那位兄长性格软弱,绝对不可能囚父篡位。请陛下借兵五百,容臣回国惩罚那真正的弑君之人!” “好,朕就册封你为暹罗国王,你拿着文书去广南省借兵即可。”赵瀚居然一口答应了。 是因为那莱王子,一直表现得很忠诚吗? 有这个原因。 但更重要的是,赵瀚能够看出来,这个叫那莱的家伙,眼神里一直隐藏着野心。同时,又极为理智,能够看清大势。 那莱王子离开皇宫之后,终于按捺不住欣喜,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以王子的身份,到南京来做侍卫,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暹罗那位老国王,别看窝窝囊囊的,年轻时候可是权臣篡位。整个篡位过程,堪称大臣上位的经典案例—— 先联合各方势力,阻止暹罗副王继位,扶持少年王子登基,自己趁机做了摄政王。 副王被吓得出家做和尚,这货又利诱山田长政(日本将军),派山田长政怂恿副王夺位。副王欢欢喜喜回京,立即被抓起来。抓起来还不杀,故意流放出去,让副王逃走之后起兵割据。 这个时候,再派遣山田长政平叛。 等手握重兵的山田长政离开,便趁机掌控朝堂和首都军队,还引诱少年国王纵情声色。 平叛之后,山田长政试图回京,走到半路上,又被打发去出使日本。 这货趁机谋害国王,打算篡位自立。 山田长政得到消息,迅速带兵回来,吓得他改立皇子为王。又挑起地方叛乱,以国王的名义下令,让山田长政赶紧去平叛。 山田长政没办法,只能率部离开,这货终于篡位成功,也就是那莱王子的父亲巴塞通王。 山田长政非常给力,居然真把六坤叛乱给平了。 巴塞通王于是决定安抚,册封山田长政为六坤太守,实际类似于唐朝的节度使。又暗中联络前任六坤太守的弟弟,其弟为兄报仇,将山田长政给毒死。 山田长政一死,巴塞通王立即驱逐日本人,完全掌控暹罗国的大权。 有着这样一个老爹,那莱王子真是纯良之辈? 甚至他那个兄长,都不是什么善茬。表面文文弱弱,暗地里结交权贵,而且一直打压弟弟那莱。 那莱与哥哥的关系,类似李世民和李建成。 而两人的老爹,因为各种原因,有时重用那莱,有时压制那莱。 历史上,巴塞通王病逝,长子自动继位。那莱王子唆使叔父叛乱,杀死哥哥篡位。再打着为哥哥报仇的名义,杀死叔父自己做了国王。 并且,那莱王子上位,还勾结了荷兰人。等他当上国王,立即跟荷兰人翻脸。先是联英抗荷,继而联法抗英,再利用华人势力压制法国势力。叔父、荷兰、英国、法国、华人……全都是他的工具。期间被荷兰打得节节败退,被迫签署不平等条约,把华商的利益都交给荷兰。但等荷兰撤兵,就拒不履行条约,扶持华商疯狂排挤荷兰。 这个时空,那莱王子主动离开暹罗,无非有两个目的。 一是交好中国,狂舔中国皇帝。 二是他出国之后,暹罗的权力斗争,就从他跟哥哥相斗,变成哥哥跟叔父相斗。 “我要回暹罗了,先生果然妙计!”那莱王子对两位谋士说。 杨东魁腰悬长剑,摇着一把折扇笑道:“非吾之计,效仿古人故智而已。重耳出亡,周游列国,终成霸业!” 希腊人康斯坦斯·华尔康说:“杨,你太谦虚了,这就是你的功劳。” 三人搭乘海军舰船,一路来到广南省,借到500大同军前往暖武里城。 不管是海军战舰,还是五百大同军,军费全都由暹罗支付,那莱王子继位之后就给钱。 中国肯定还有别的要求,比如在昭拍耶河的入海口,建设港口交给汉人自治。而中国不仅帮助那莱做国王,还承诺帮助暹罗收复北方失地(打缅甸时顺带)。 此时的曼谷,还是一个小渔村,在暖武里城的南边。中国打算设立的港口,则在曼谷的更南边。 一个王子,两个谋士,五百大同军,在冬天抵达暖武里城下。 这个时间,避开了暹罗的雨季,同时气温也相对宜人。 那莱王子还有一个任务,回国夺回大权之后,立即召集暹罗军队,配合中国军队进攻缅甸。因为中国这边,也是决定在冬天出兵,南北对进教训一下缅甸。 只要成功,那莱王子就能收复北方失地,以赫赫战功巩固自己的统治。 那些暖武里守军,面对突如其来的敌人,全都慌慌张张登上城墙防守。而城外港口的中国商人,则跑来喜迎王师,他们看到了大同军的军旗。 “我是那莱王子,中国皇帝陛下册封的暹罗国王,”那莱王子对那些汉人商贾说,“只要我夺回大城府,就把暹罗的一些贸易,全部交给中国商人经理!” 一群汉人不敢置信,有位汉商领袖问道:“王子所言是真的?” 那莱王子说道:“句句属实,绝不反悔!你们作为使者,立即去城里劝降。我的叔父西·索探玛拉差弑君篡位,人人得而诛之,我才是真正的国王。只要守军投降,我就给他加官进爵。如果不投降,中国皇帝将派十万大军来此。” “王子……国王稍等!”汉人商贾领袖,居然真的屁颠屁颠进城。 暹罗此时是对外开放政策,不管哪国的商人,都可以来此做生意。 二三十年前,日本人几乎垄断暹罗贸易。可随着山田长政的死亡,以及日本幕府闭关锁国,荷兰商人和中国商人迅速抢占贸易份额。 由于荷兰人太过霸道,经常武力索取垄断权,于是中国商人和波斯商人联手,结成同盟跟荷兰对着干。 同时,老国王也不喜欢荷兰,大力扶持汉人势力。 荷兰东印度公司暹罗商馆的主事梵费列,就在工作日志里羡慕写道:“在暹罗有许多中国人居留,他们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享有自由交易的权力,并受到国王的敬重。有不少中国人,被授予崇高地位,甚至是暹罗的官职。也有不少中国人,被认为是最有能力的代理商、商贾和船户……暹罗国王派在海外的代办官员、仓库员和会计员,全都是中国人。” 仅暹罗首都大城府,就有三四千中国人定居,这还是万历年间的数据。 历史上,那莱王子当上国王之后,直接把暹罗国内和海外的贸易,全部交给汉人商贾代理经营。这个规定,除了荷兰反对之外,其余各国商人竟然全部支持,就连英国、法国人都非常满意,因为都觉得中国商人做生意最公平。 大概等待半个小时,暖武里城门突然开启。 文武官员带着士兵和商人,出城跪迎那莱王子回国。 那莱拿出中国皇帝的册封文书,还有皇帝赐予的暹罗国王金印,当场宣布道:“我已经被皇帝册封为国王,我才是真正的暹罗王,大城府里那个是假的。你们必须追随我,拿下大城府,杀死弑君者。我会论功行赏,绝不会薄待任何一个追随者!” “那莱王万岁!那莱王万岁!” 暹罗官员和士兵,跪在地上齐声高呼。 随即,那莱授予自己的两位谋士“昭披耶”爵位(类似公爵)。杨东魁暂时负责军队后勤,希腊人华尔康担任类似参谋长的职务。 又册封暖武里守将为“披耶”(类似侯爵),仍旧指挥自己的部队。 就连此地的几个汉人领袖,都被册封为“坤”(类似男爵)。 一时间,士气高昂,人人满意。 同时,向各地发出讨贼檄文,命令全暹罗的地方部队前来勤王。 不等勤王部队抵达,那莱王征集部分粮草和船只,立即沿河杀向首都大城府。 篡位国王西·索探玛拉差,得知消息心惊胆战,也发出讨贼檄文和勤王令,慌忙征集部队死守大城府。 然后,这货就被手下刺杀了…… 一部荡气回肠的《王子复仇记》,即将上演最波澜壮阔的部分,突然之间就戛然而止。 但勤王部队,还在陆陆续续过来,也不知道他们是要勤哪个王。 这正中那莱王的下怀,不用再额外聚兵,带着各地勤王部队,直接朝缅甸杀去便可。 师出有名,收复失地! 与此同时,准备了好几年的大同军,也已经在缅甸南北边境集结。 861【三面围攻计划】 历史上的清缅战争,前后打了好几年。 说起来很丢人,最初两年的战斗,近半时间是在中国境内打的。 而且,缅军主力远征暹罗,正在围困暹罗首都,清军面对的只是缅甸偏师。当然,清军也全是绿营和土兵,被缅甸偏师打得满地找牙。 最终结局,也分不出谁胜谁败,双方前线将领都打疲了。 清军瞒着乾隆皇帝,缅军瞒着缅甸国王,各派十多名将领议和,互赠礼物,正式停战。清军撤退时还沉炮焚舟,缅军觉得怪可惜的,请求把舟炮送给自己,遭到清军的严词拒绝。 随即,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清军回去对乾隆说,咱们取得了大捷,缅甸已经彻底认输。缅军也回去说,已经将清军击退,我们终于胜利了。 乾隆和缅王,还真信了。 就算不信,也必须信。就拿清军来说,战争花费900多万两白银,难道还能再打一次? 大婚不久的太子爷,获准参加最高军事会议。 卢象升指着地图说:“据这两年派出的细作呈报,缅人加紧了对车里的入侵。车里土司也不断求援,请求朝廷出兵相助,车里司十三版纳,已经被缅人占去两个。” 车里宣慰司,是明代设立的三宣六慰之一。 其辖内有十二个大土司,再加一个车里司,合起来就是“十三版纳”。“版纳”意为“千块田”,“十三版纳”就是“十三千块田”,每一千块田就是一个辖区。 是不是觉得有些耳熟? 十三版纳,便是西双版纳! 车里宣慰使,也就是西双版纳的首领,在二百多年里反复横跳。 最近几次横跳如下:万历十三年,归附明朝。天启四年,投降缅甸。天启五年,背叛缅甸。天启六年,缅军卷土重来,土司被杀,再度降缅。民始九年,归顺中国朝廷。 由于迟迟不接受中国派遣官员,大同军一直都没出手帮忙,缅甸趁机再度入侵。 大同军如果还按兵不动,整个西双版纳都要投降缅甸。 卢象升说:“如今的车里宣慰使,叫做刀糯勐,因为年幼,由其叔父刀木祷秉政。刀木祷无力抵抗缅人,却又日渐提高赋税,车里各土司和百姓皆不服气。战后,可恩威并施、改土归流,但不能改得太过,否则定然诱发叛乱。” 吏部尚书已经换成了欧阳蒸,也是庐陵时期的从龙功臣,他说:“天启六年,缅军攻占车里,掳走了大量人口。车里南部地区,人丁稀少,可趁机移民。云南就有许多傣人,可征调傣族官吏,前往车里担任官员。车里宣慰司,可改为车里州,下设两县。十三版纳,改为十三个镇,原有土司皆为镇长。” 卢象升继续指着地图说:“车里土司,是肯定同意大同军过境的,甚至还会出兵相助。但旁边的孟连长官司,一直摇摆不定,态度模棱两可。我军应当急行军,一举拿下边境关卡,以军威将其慑服。按照其以往习性,多半会表面臣服,至少也是两不相帮。” 孟连长官司,就是几百年后的普洱市孟连县、澜沧县和西盟县。 也即是说,不但西双版纳没有纳入大同新朝的版图,普洱市的一些地方也还是土司在掌控。 这里的土司也姓刀,从嘉靖年间到现在,内部各种争权夺利。弟杀兄,侄杀叔,争权时往往借助外力,比如背叛大明投靠缅甸之类。 此时的孟连土司刀派钦,就臣服于缅甸,一直不肯向中国纳贡称臣。 赵瀚说道:“战后,孟连土司不能再留,改设为孟连州。还有这刀氏,多杀几个立威!” 卢象升继续说道:“兵部和都督府的计划,刘师长(刘新宇)所部,走车里和孟连两处,一直打到孟艮府和八百司。而黄都督(黄幺)的主力,主力走大金沙江,南下攻打孟养,偏师走大盈江合攻孟密,寻机与东吁(缅甸)主力决战。就算因为地形而僵持,只要拖出敌军主力便可,因为我军还有两个师走海路!” 孟艮府和八百司,都是明代设立的。 孟艮是缅甸的景栋地区,八百司是缅甸的清迈地区。对了,曾经有个八百媳妇国,大概就在这两个地方。 赵瀚说道:“孟养和木邦,战后改土归流,吏部和户部早做准备,提前选好官吏和移民。” 这回征讨缅甸,朝廷没想着全部兼并,只打算拿下孟养(密支那)、木邦、孟连和车里。这四个地方占下来,东南亚的那些小国,就很难再向北扩张,而中国却可随时出兵征讨,因为中国占尽了有利地形。 缅甸的剩余国土,将会被肢解掉,重新设立土司管辖。 赵匡桓坐在旁边认真聆听,一直没有发言。 说是御前军事会议,其实战略计划早就制定了,更多是在讨论战后的治理。 至于云南大同军的进攻路线,跟清缅第四次作战差不多。只不过,出兵范围更广,东路军要一直打到八百司。 八百司非常奇特,它一直很佛系,从不对外扩张。大明势力还强大的时候,八百司始终忠于大明。大明不行了,它曾一度投降缅甸,但百姓总是在反抗,一些土司也支持反抗。如今是暹罗的附属势力,但实质上又服从缅甸。 只要大同军杀到边境,八百司的土司必然望风而降,帮着大同军一起去打缅甸人。 而暹罗也会出兵,到时候的情况,就是东南北三面合击,缅甸估计都不知该主守哪边。 …… 缅甸东吁王朝,首都阿瓦。 由于过度扩张,以及民族矛盾,早在几十年前,东吁王朝就已经风雨飘摇。 然后出了一个猛人,他隆王继位之后,立即迁都北方,停止扩张,编户齐民,轻徭薄赋,善待各族,发展水利,铺设道路……东吁王朝迅速达到极盛时期。 他隆王已经病逝六年,新任缅王叫平达格力,也称平达力、莽达。 莽达这位国王,接手的是一个富强缅甸。 大兴土木,征发徭役,压迫异族,仅仅六年时间,就把缅甸折腾得够呛。这货还人菜瘾大,不断派兵入侵车里,悄悄蚕食云南边境,以为自己天下无敌。 甚至还去欺负西边的小婆罗门国,也就是后世印度曼尼普尔邦,网络盛传使用六星红旗的地方。 “陛下,从北边回来的商人说,中国军队似乎在往边境集结。”枢密院大臣黑鲁叨奏报。 缅王莽达继续欣赏歌舞:“不用怕,就算中国军队来了,也会被英勇的东吁勇士击退!” 黑鲁叨说:“陛下,中国军力强盛,必须聚集重兵防备!” 莽达对此无所谓:“就交给你去办吧,不要再打扰我饮乐。” “是!” 黑鲁叨领命退下。 黑鲁叨是他隆王提拔的重臣,长期追随英明君主,现在换一个昏君上位,他心里早就非常不爽。 历史上的永历帝,就是被黑鲁叨解除武装,还出兵伏击寻找永历帝的白文选,杀死南明士兵八百多人。后来,更是废了缅王莽达,另立新君莽白,活脱脱的权臣。 黑鲁叨离开王宫,半路上被莽白拦下。 “陛下如何说?”莽白问道。 黑鲁叨回答:“沉迷声色,事情全都交给我处理。” 莽白叹息:“唉,陛下应该勤于国事,怎么能一天到晚只知道享受呢?” 虽然莽白才十多岁,但表现得非常聪慧,黑鲁叨很喜欢这个国王的弟弟。至于国王,大家都觉得是个智障,朝野上下越来越多怨气。 黑鲁叨执掌着枢密院,又有国王命令,很快就勒令北方军队集结,同时还让各族酋长出兵。 这个时候,莽白又来建言:“如果北边战事拖得太久,应当防备南方孟人叛乱,东吁城也该聚集一支军队。” 黑鲁叨对莽白愈发看重,点头说:“确实该防备孟人。” 孟族是缅甸国内,仅次于缅族的第二大民族。 东吁王朝征服孟族之后,孟人反抗了上百年,把整个缅甸南部打成一片焦土。如果跟中国的战争持续太久,孟人必定趁机起兵,在南边捅东吁王朝的菊花。 对了,东吁王朝后来就是被孟人灭掉的,缅人在抵抗中复国建立贡榜王朝,也就是跟乾隆打仗的那个缅甸政府。 黑鲁叨一边调动军队北上,一边琢磨着,是否该换个新国王。 莽达已经搞得天怒人怨,莽白又是如此出色,废立之事应该阻力不大吧。 “急报,急报!” 一艘快船从南方而来,信使飞奔入城,径直跑向枢密院。 黑鲁叨闻讯接见信使,问道:“南面又有孟人作乱?” 信使气喘吁吁道:“是……是中国军队,从海上来了。南边的孟人各部,纷纷叛国投敌,已经失陷了好几个城镇!” 黑鲁叨震惊莫名,喃喃自语道:“中国军队不是惯从北边来吗?怎么会走海上从南边打来?” 南路的大同军,没有采用最初的方案,不去攻打缅甸旧都东吁城。而是直接在伊洛瓦底江登陆,顺着这条河往北,可以直接杀到缅甸的首都阿瓦城。 之所以改变计划,是细作立功了。 细作跟着汉人商贾,前往缅甸南部做生意,发现这里的孟人实力很强,并且全都不服东吁王朝的统治。他隆王在位期间,民族矛盾有所缓和,他隆王一死,民族矛盾再次激化。 大同军沿江而上所乘坐的船只,全都是孟族人提供的! 862【孤军深入】 在东南亚打仗,必须速战速决。 如果打赢了就撤军,战斗时间(包括行军)在五个月内比较合适。 如果需要战后驻军,清剿敌军残余,并在新占地盘安排官吏,那么必须在三个月内搞定。 一旦拖延时日,就将面临高热高湿天气,造成部队大量非战斗减员。 所以此次征讨缅甸,前后筹备了好几年。 不打则矣,要打就雷霆万钧,打它个一劳永逸! 主攻部队,有四个正规师。其中一个师,是专门为缅甸而编练的。 此外,还有四万人的巡检兵,皆来自云南和广西两省。 不计文职和后勤人员,仅战兵就有八万多! 南路的两个师,师长分别是丁家盛和杨展,他们还各自带了5000巡检兵。 杨展今年已经50岁,在四川带着地盘和部队归附新朝。军校速成班毕业之后,参与收复贵州和云南,两年前终于熬成了师长。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指挥战斗,接下来要么调回都督府,要么转去做都司官征兵练兵。 秦良玉的两个侄子,也是因为年龄太大,升到副师长就离开一线,一个被调去都督府坐衙,一个担任贵州都指挥使。 杨展站在船头,一路欣赏沿江风景:“照这速度,下个月就能打到东吁国都。” 丁家盛笑着说:“孟人太热情了,又给粮食又给船。” 不仅给船,还出兵追随呢。 下缅甸地区,是东吁王朝的龙兴之地。偏偏这里的主体民族是孟族,其次才是缅族和克伦族。缅族国王为了巩固政权,必然打压孟族势力,引发连续不断的孟族起义。近百年来,打得整个下缅甸地区人口减半。 大同军在伊洛瓦底江入海口登陆时,潜伏的细作趁机串联,大量孟族酋长、商贾募兵前来助阵。 这些孟族士兵,攻城表现不咋地,种族仇杀一个比一个猛。 在行军过程中,还经常脱离大同军,冲到附近的缅族村落搞屠杀,整村整村的把缅族百姓杀得精光。 如此行为,导致下缅甸地区的缅人,拖家带口朝着上游逃跑。 缅甸官府都不用费力气聚兵了,直接征召逃难百姓组建部队,最终在卑谬城拉起“十万大军”防守。 卑谬城在缅甸的战略地位,大概类似徐州之于中国。无论哪个王朝,想争夺缅甸霸权,都必须在此打一仗。 一百一十二年前,东吁王朝也是打赢了卑谬之战,才最终确立自己在缅甸的统治地位。 当时的缅族,还没有跟孟族翻脸,联手反抗阿瓦王朝(掸族)的统治。孟族人虽然打仗不行,但种地和做生意却很厉害,为缅族军队提供了1400艘船只和9000水手。 现在历史重演了,孟人为大同军提供1200多艘船只、8000多水手、10000多民夫,只为推翻缅人的残暴统治。 当丁家盛、杨展率兵抵达卑谬,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搞得无语了。 城墙之上,密密麻麻,全是“守军”! 城外到处是缅族难民,由于城里已经挤满,这些缅族难民只能留在城外。 “扎营!” 大同军依山靠河,在城南数里扎营。 翌日,火炮拉出去,先对准城外的难民营开炮。各种窝棚太多,影响大同军攻城,必须先清除之后再说。 “轰轰轰轰!” 二十多发炮弹落下,缅族难民惊恐逃走,无法进城的他们,选择绕城逃去更北方。 驻守卑谬城的主将,是东吁王室贵族莽泰。 儿子莽思骨说道:“父亲,我们兵力占优,可以出去跟敌人决战!” 莽泰摇头:“固守待援。” 莽思骨说:“城里涌进来的人太多了,我们又没时间征调粮草,最多被围城一两个月,到时候粮食就要吃光了!” “固守待援!”莽泰斩钉截铁道。 东吁王朝跟安南国差不多,常备军只有几万人,且大部分驻扎在首都和北部边境。需要打大仗的时候,再让地方贵族招募农民,极限兵力能够扩充至三十万。 卑谬属于战略要城,平时驻军3000余,已经算非常重视。 现在,莽泰手里只有3000多常备军,剩下全是临时招募的难民,哪里敢主动出城决战? 北边是肯定有援军的,西边和南边也估计有援军。 一百多年前,若开(阿拉干)人坐船赶来驰援,帮着掸族打缅族。现在也会如此,若开人坐船驰援,帮着缅族打大同军。 “你觉得能守吗?” “恐怕守不住,中国军队非常强大。” “找机会溜走吧。” “走不了的,除非抛弃家人和财产。” “……” 这番对话,来自城楼的炮台。 两个葡萄牙混血军官,正守着火炮窃窃私语。他们的祖先,曾经为东吁王朝立功,用火炮击溃阿瓦王朝的骑兵主力,还为东吁王朝组建了炮兵部队。 除了葡萄牙人,城里还有亚美尼亚人。他们的祖先,也曾参加一百年前的卑谬之战,跟波斯人一起帮着东吁王朝打仗。 东吁王朝能够迅速统一缅甸,靠的就是多国部队和先进武器,在16世纪中叶就拥有火枪和火炮。 然而,他们的火器技术,依旧停留在一百年前。 城外的缅族难民,被火炮惊走之后,大同军开始分兵了。 杨展带着一个正规师,外加5000巡检兵,以及数千孟族民夫,穿过城南的丘陵地带,绕去卑谬城北方安营扎寨。杨展和丁家盛的部队,就像两颗钉子,钉在卑谬城的南北两方。 这是座大城,实在不好强攻。 一百多年前那场大战,足足围城五个多月,等把援军全歼之后,城内守军才被迫投降的。 大同军有作战期限,不能拖那么久。 “轰轰轰轰!” 连续六天,一直在炮击。 大同军数十门火炮,瞄准城墙射击。而守军的十二门城防炮,也持续予以还击。 与此同时,孟族仆从军带着孟族民夫,顶着炮火去填护城河。 南部山林中的树木,被大量砍伐,用来制作攻城器械。标准的攻城战,没啥战术可言,前期的攻城准备工作都是固定套路。 “今日午时气温28度,适宜继续作战。” 此时的大同军,还随军带着气温计,超过32度就会全军煮凉茶喝。 目前是10月底(农历),大冬天的,正午气温就快30度了,可想而知夏天打仗多么困难。 “敌人的援军还不来?”杨展埋怨道。 孟族首领乃般错说:“缅王的援军,至少还要两个月,才能慢慢抵达这里,因为缅王需要筹集粮草和部队。每次我们孟人起义,不管闹得再大,缅王的军队就要两三个月才来,有的时候甚至半年左右才来。” 杨展叹息:“看来,围城打援是不行了。要么强攻这里,要么继续北上。” “哒哒哒哒!” 一骑快马来到军营,传令官说:“杨师长,丁都知建议,舍弃此城,继续向北!” “我也正有此意!”杨展早就想走了。 不把战略要地攻克,就继续向前进军,这属于典型的兵家大忌。后路都被敌人堵死了,一旦战事拖太久,就将面临军粮不足、孤军受困的窘境。 但眼前这座坚城,真的没法短期内攻克。 足足六天时间,火炮持续轰击,城墙却纹丝不动,甚至连护城河都还没填平。 当天夜里,丁家盛带着士兵,从东南边绕行数里北上,全军辎重用船只载着摸黑出发。 卑谬城就建在江边,辎重运输船的异动,很快就被城内守军发觉。 守军的城防炮只有12门,平均布置在四面。 面向江水的4门城防炮,朝着船队胡乱轰击,黑暗中也不知道打没打中。打着打着,南北城墙的火炮,也朝着上下游江面发射。 第二天上午,大同军已经走远,统计发现有两条船失踪,还有二十多艘船只受损。 接下来就好打了,上游一座叫阿兰缪的城市,对大同军完全没有防备。 地方官员虽然也收拢难民,并且编为守城部队。但所有人都觉得,卑谬城可以坚守,就算不能守,也能坚持两三个月,他们等着缅王的援军即可。 当大同军突然兵临城下,守城官员以为卑谬城已失,居然吓得弃城而逃。 主官都跑了,一群临时组建的难民部队,哪里还有士气坚守到底?一通火炮之后,北边城门大开,守军和百姓争先恐后出逃。 “杀光缅人!” 孟族仆从军双眼通红,冲进城里烧杀抢掠。 丁家盛和杨展都没阻止,甚至是纵容孟族士兵劫掠。他们冒险率军北上,必须一路补给粮食,大同军不方便做这种脏事,正好让孟族仆从军代劳。财货大家一起分,粮食全部由大同军拿走。 大掠三日之后,军队继续往北。 而向北逃走的缅人,沿途散步消息,说卑谬城已经被攻破。这个错误军情,把上游各城都吓坏了,不约而同的弃城逃跑。 大同军足足北行500多里,才在蒲甘城遇到抵抗。 蒲甘城也是一座大城,距离缅甸首都只剩下280里。此城不但有数万临时招募部队,还有缅王聚集的数千援军,另有近万援军也在赶赴过来。 而南边,卑谬主将莽泰,也正率领“数万大军”追来。 丁家盛和杨展的部队,明显孤军深入了,将面临十多万缅军的南北夹击。 只不过嘛,这十多万缅军,真正能打的常备军还不足两万。 “怎么打?”丁家盛问。 杨展说:“原路返回,把南边的追兵给灭掉!” “哈哈哈,我也是这个想法。”丁家盛大笑起来。 863【运输大队长】 大同军离开卑谬城的第二天,莽泰就已经发现了。 他先派出小股部队,试探性的进攻,发现城南城北全是空营。 即便如此,莽泰也不敢立即追击,害怕大同军在使诈诱他出城。这厮极为谨慎,派快船去打探消息,直到大同军北行数十里,他才敢确定敌人是真的离开了。 对于这种情况,莽泰又喜又怒。 喜的是,大同军居然不攻下卑谬,就敢孤军深入一路往北,迟早会被缅军给包围全歼。 怒的是,大同军把他当成空气,完全不怕他跟在后面追击! 莽泰留下一万难民守城,自己带着数万大军追赶。 虽然心中愤怒,但他不敢追得太快。 一是只有三千多主力,剩下几万全都是渣渣,行军太快会把队伍给走崩。二是小心谨慎,害怕大同军杀个回马枪。 每到一座被大同军占领过的城市,莽泰都要先进城防守,然后派探子前去打听消息,确认大同军走远了再继续追。同时,赶紧写好捷报,自己又收复了一座城池。 终于,大同军兵临蒲甘城下,并在城外数里扎营。 这个消息,让莽泰彻底放下戒心,率军从南边的稍埠城出来,徐徐前进想在蒲甘城打会战。到时候,他的部队在南,缅王援军在北,配合蒲甘城的军队,必能将这股嚣张的敌军给全歼! 蒲甘城外,大同军营还在。 一千多艘辎重船、八千多孟族水手,挨着大营驻扎在江边。而军营里,尚有3000正规军、5000巡检兵,另有一万多孟族仆从军。 城内守军,不敢出来,还在等待援军。 而大同军的炮兵,每日持续轰击城墙,似乎打算强攻此城,完全不像主力已经离开的样子。 “敌人杀来了,快跑!” 一小队缅甸骑兵,迎面跟探路的龙骑兵撞上,隔得老远就逃之夭夭。 杨展得知消息,有些无奈:“敌将不是傻子,一路小心谨慎,放在国内也称得上良将啊。” “舍弃辎重,加速行军!”丁家盛立即下令。 数千龙骑兵,率先追出去。 西南地区的大同龙骑兵,准确来讲属于山地骑兵。 骑的全是西南矮马,擅长翻山越岭。配备虎蹲炮,便于在水田、山岭间快速移动并开炮。全员燧发枪,不带刺刀,只带腰刀和骑枪。不穿棉甲,只穿一层轻便锁子甲,还戴一顶遮阳避雨防箭的藤盔。 南边,莽泰收到消息,显得有些慌乱,大同军居然真的杀个回马枪,就不怕被蒲甘城守军衔尾追杀吗? 又或者,竟敢分兵来攻击自己这几万大军? “全军退守营寨!” 所谓营寨,是他们昨晚临时扎的大营。插了一些木篱笆做寨墙,还挖了少量壕沟,勉强算有防御工事。 莽泰不敢急行军赶回最近的城市,还是那句话,跑太快了会把部队给跑散。 缅军主力是几万常备军,打仗时扩充军队,也是让地方贵族招募农民。地方贵族有自己的私兵,招募辖区内的农民,可以保证农民军的战斗力。 但大同军杀得实在太快,地方贵族带着私兵跑路了。许多都没有往北逃,而是避开兵锋往东逃,前往勃固和东吁两城集结。 缺少地方贵族带兵,莽泰很难有效指挥农民军。 “敌人来了,敌人来了!” 没等缅军回到昨晚扎营的地方,大同龙骑兵就已经追赶上来。 多亏已经病逝的他隆王,竟然沿江铺设了官道,否则江岸遍地稻田,骑兵还真的跑不起来。 这里属于伊洛瓦底江中上游,水稻一年两三熟。 明明是冬季,秧苗却已齐膝深。 莽泰慌忙展开军队,自己亲率主力,在官道附近结阵。十多个地方贵族,率领数万农民军,踩在稻田里分布于两翼。 为了快速追击,大同骑兵没有带虎蹲炮。 “弃马,列阵!” 骑兵将领叫做秦辅国,是秦良玉的侄孙。 四千多龙骑兵,瞬间转化为火枪步兵。他们把骑枪挂在战马上,只带燧发枪和腰刀,站在一道道田埂上列阵。 数万缅族农民军,本来就没啥组织度,还要在稻田里展开阵型,拖拖拉拉好半天都没搞定。四处都乱七八糟的,还比不上中学生军训。 换成平整的开阔地形,大同骑兵肯定冲上去,三两次冲击就全军溃散了。 莽思骨兴奋道:“父亲,敌人只有几千骑兵,应该是先头部队。骑兵在这种地形没什么用处,我军却有数万人,应当赶紧包抄合围全歼!” “全歼做不到,就看能留下多少,”莽泰对传令官说,“举旗,吹号,右翼包抄!” 地方贵族将领,接到命令立即行动,带领少量私兵徐徐前行。但他们麾下的农民军,却无法迅速获知军令,只能下意识的跟着行动。 歪歪扭扭,乱糟糟一团。 秦辅国看得差点笑出声来:“全军上马,后撤两里地。” 四千多士兵,从田埂跑回官道,骑上战马就开溜。他们都跑远了,缅军还在磨磨蹭蹭,包抄部队已经乱成了麻花状。 此种局面,莽泰有些懵逼。 他空有数万大军,却追都不敢追,一追必然更乱,稍不注意就全军溃散了。 “各部收拢,徐徐撤回昨晚的大营!”莽泰无奈下令。 眼见缅军收拢了一半,秦辅国立即传令:“后队变前队,追上去下马列阵!” “欺人太甚了!” 莽泰怒不可遏,不敢再收拢军队,再次下令把部队给展开。 都还没收拢呢,又要展开阵型,数万农民军愈发混乱。 输定了! 莽泰叫来儿子:“准备率领主力撤退,这仗没法打。敌军骑兵在拖延时间,等敌军主力一到,我们肯定全军覆没。除了船上的辎重,其余全部舍弃,全速逃回稍埠城,驻守城池等待北边的友军行动。” “这么多粮食不要了?”莽思骨有些舍不得。 “保住部队要紧。”莽泰说道。 停靠在卑谬的缅甸船只,已经被大同军给抢走。莽泰只能沿途搜集小船,几百艘小船能运多少辎重?数万人的辎重,全靠牲畜和人力搬运。 “包抄敌军!” 莽泰继续给杂兵下令,同时又让主力准备开溜。 只要主力能够顺利逃走,几万平民,死就死呗。而且多半不会死光,必然溃败得满地乱跑,肯定有许多能够逃回老家。 眼见缅军又在展开,秦辅国再次下令撤退,他相信这样多来几次,缅军自己就混乱溃散了。 “全军追击!”莽泰打出令旗,吹响冲锋的号角。 那些地方贵族,带着私兵往前冲,几万平民也跟着冲。冲都冲不起来,全是蓄满水的稻田,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挪动。 稻田实在太难走,越来越多的缅军,冲到官道和田埂上,将能够快速行动的通道给堵死。 “快走!” 莽泰觉得时机已到,连忙下令主力撤退。 秦辅国骑在马背上,见状大怒:“入他娘的,敌将没良心,竟然扔下大军要跑!给我杀!” 数万缅军,挤满了官道,堵死了田埂,稻田里更是遍地可见。 他们举着武器朝大同军冲来,而大同军也下马列阵,踩在稻田里列阵前进。 “举铳!” “砰砰砰砰!” 火铳三段击,一阵硝烟散去,当面之敌已经溃散。 无数缅甸难民,纷纷往官道跑,想顺着官道逃走,把官道给彻底堵死。而更远处的缅军,还在乱糟糟蹚过来,有些搞不明白这边的情况。 “回来,上马!”秦辅国喊道。 军号吹响,稻田里的大同军,陆续撤回官道。 官道很窄,只能容纳三匹马并行,而想要纵马驰骋,最多能有两匹马并行。 秦辅国骑马冲在最前面,挥刀砍杀堵住官道的溃兵。但前方堵了太多,一时半会冲不过去,砍杀得越多,官道上的尸体就越多,骑兵完全冲不起来。 后方的大同骑兵,蹲在官道上,快速填弹,朝着两侧的稻田轮番射击。 这个时候,越来越多的缅军,发现自己的主将,已经带着主力跑路了。地方贵族最先反应过来,招呼私兵转身就逃,附近的民兵立即跟着逃。 四野稻田,全是溃兵,大同军追都没法追。 一路砍杀之后,官道上那些溃兵,终于知道主动跳进稻田逃生。 “我日他娘!” 等官道上的溃兵散尽,秦辅国终于发现,前方还有无数辎重堵路,甚至还有几门火炮堵在那里。 几万大军的辎重,全躺在官道上,骑兵能过去才见鬼了。 秦辅国怒吼道:“下马进田,抓俘虏,运辎重!” 追是没法追了,等把这些辎重挪开,敌军主力估计已经逃回城里。只能尽量抓捕俘虏,缴获辎重回去交差。 这仗打得够扯淡,敌军虽然溃散,但主力全部逃走。 幸好缴获了物资! 当丁家盛和杨展二人,率领大同军主力追来时,面对此情此景,同样是哭笑不得。 感谢敌方将领,数百里远道而来,送完物资转身就走,都不留下来听一声谢谢。 不管如何,孤军深入的中国军队,暂时是不愁粮食问题的。 864【暹罗和八百司】 中国古代行军打仗,如果纯靠陆路运粮,军队可自带5—10天的粮食,兵力投射距离为500公里左右。如果敌人坚壁清野,投射距离将大大缩短,因为沿途抢不到粮食。 这时就需要后勤补给系统,若有车船等工具运粮,约60里设一个大站。如果纯靠人力运输,10里左右就要设小站,民夫分批轮换搬运,如此才能保证运粮速度。 运粮如此麻烦,沿途遇到的敌方城池,就必须一个一个打下来。 因为军队可以绕城而过,后方的运粮队却不行。一旦大军走远了,敌人就会从城里出来,把我军的粮道给截断,甚至是烧毁我军的后方粮站。 但是,千万不要拿古代中国的情况,套用到同时期的其他国家身上! 就拿欧洲中世纪来说,只有10%的军粮由后勤提供,剩下90%靠士兵自备、商人贸易和就地抢劫。 直到30年战争期间,才渐渐完善后勤制度。比如法国的军仓制度,就是黎塞留时期建立的。而即便有了军仓制度,路易十四时代的后勤原则,依旧是:只有在国外无法筹得的物资,才从国内输送。 一百多年前,东吁王朝打卑谬之战,军粮就全靠孟人提供的船只,一次性直接运送到前线。 当时,北边有阿瓦王朝的军队,南边水道完全被阿拉干战船堵住。因此东吁王朝的大军,根本没有粮道可言,但依旧能围城五个多月,直至最后获得战争的胜利。 此次的南路大同军,如果兵力减半再减半,根本不需要沿途补给,仅靠随军的运粮船就够了。 而莽泰那好几万追兵,在驻守卑谬城时,就只有一两个月的粮食。这货一路北上,行军途中征集粮草,命令各地官员赶紧送来,几万大军其实就是几万民夫,配合着船只和牲畜自带军粮,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后勤运输队。 等莽泰带着3000多主力,回到稍埠城防守时,东边传来一个好消息。 在毛淡棉、勃固、大光(仰光)等地集结的地方贵族部队,从东部狭窄平原北上,再折道向西堵截大同军后路,此时已经有数千人抵达皎勃东。还有更多军队在路上,全都可以过来跟莽泰汇合。而东吁地区的部队,早早接到命令前往首都,此时正从北边赶去增援蒲甘城。 一旦各部顺利抵达,等于缅甸三分之二的军队,将对丁家盛、杨展所部进行合围。 不管是孤军深入也好,还是中心开花也罢,丁家盛、杨展这次搞得太狠。激进疯狂的行军方式,直插缅甸腹心之地,犹如捅了马蜂窝,缅军连北方边境都顾不得了。 黄幺、刘新宇的北路大军,只须面对三分之一的缅军,剩下的缅军全都来打丁家盛和杨展。 丁家盛和杨展还没法随意打运动战,因为他们民夫太少,后勤全在运粮船上,只能沿着伊洛瓦底江一线活动。 就在他们即将被团团包围时,其他几路已经爆发战斗。 孟加拉湾海上小霸王阿拉干,作为缅甸的死忠附属势力,携大小战舰40余艘、陆军2000余人,竟然走海路前来支援。 他们在伊洛瓦底江入海口附近,跟守在那里的大同海军撞上。 大同海军热情招呼,一通“礼炮”做见面礼。 阿拉干那位海军指挥官,瞅了瞅大同海军的舰船,立即下达非常没有礼貌的指令。他们连个招呼都不打,“礼炮”也不来几发,便直接原路返回,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不再掺和中国和缅甸的战争。 而暹罗那边,那莱王带着500大同军、3万多暹罗士兵,直取缅甸东南部海边城市朗伽戍。 暹罗和缅甸,就是一对冤家。 这一百多年前,从来没有停止战争。一会儿我包围你的首都,一会儿你包围我的首都,就算没有大同军,再过十年也会打仗,暹罗军队直接杀到蒲甘城(就是丁家盛现在要打的那座城市)。 什么朗伽戍,什么土瓦,根本分不清是谁的故土,反正只要被对方占了,就说那是自己的失地。 由于大同军狂飙突进,朗伽戍的缅甸军队,已经火速向北集结。 暹罗大军抽冷子**花,打得缅军措手不及。仅仅五天时间,朗伽戍就被那莱王攻占,接着又继续攻打海滨城市土瓦。 土瓦也迅速沦陷,暹罗大军直指毛淡棉。 毛淡棉更北边,是孟族的旧都马都八。城里的孟人贵族,全都被迫迁去勃固,但乡村还是以孟族为主。 “殿下,请约束军纪,不要劫掠孟人!” 说话之人,是被暹罗借走的五百大同军宣教官孟瑞,他说道:“据细作提供的消息,孟人是不服缅人统治的。毛淡棉和马都八乡下的孟人很多,若是纵兵劫掠,会激起孟人的反抗。不如用贝叶传播檄文,说我们是来帮助孟人的,帮他们推翻缅人统治,帮助他们在马都八复国。” 一百多年前,缅甸和暹罗,都在贝叶上面写字,而贝叶文书就是孟人发明的。 现在使用贝叶给孟族发檄文,内容又是帮他们复国,必然可以获得孟人的好感,孟人贵族会自带干粮招募士卒相随。 那莱王犹豫道:“可几十年前,暹罗攻占毛淡棉的时候,抢劫过当地的孟人,他们真的会相信吗?” 孟瑞说道:“为了复国,他们愿意相信的。” 谋士杨东魁说道:“殿下可以承诺,暹罗只要朗伽戍和土瓦两城,更北边的毛淡棉、马都八,全都交给孟人来统治。我军约束军纪,不去抢劫孟人,全力攻占毛淡棉。然后,把毛淡棉交给孟人,孟人得到城市还不感激涕零?而毛淡棉的北方,就是孟人的旧都马都八。他们为了收复旧都,又怎会不群起响应?” 那莱王对此有些不高兴,他原本的打算,是想借机把毛淡棉、马都八全部吞并。 杨东魁低声劝说:“陛下,见好就收,莫要惹得天朝不高兴。拿下朗伽戍和土瓦,就已经算收复故土,暹罗国内还有谁会不服你?” 那莱王左思右想,咬牙道:“好,就把毛淡棉交给孟人!” 毛淡棉的守军,此时只剩千余人。 三万暹罗大军,用了两天时间攻克。然后纵兵劫掠,把城市抢得精光,等抢完了再交给孟人贵族。 孟人得到一座千疮百孔的空城,也没资格嫌弃,喜滋滋的接收下来。这个情况,迅速传遍周边村镇,大量孟族地主带着农民,赶来帮着暹罗军队打仗。 因为再往北,就是孟人王朝的旧都! 宣教官孟瑞,单独召见孟人地主,承诺道:“缅人建立的东吁国,对天朝皇帝大不敬。只要孟人配合作战,今后就允许你们复国。定都马都八可以,定都勃固也可以,今后你们就有自己的国家了。” 马都八和勃固,都是孟人的旧都! 孟人地主们大喜,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贵族,说是白古(勃固)王朝的王室后裔,直接就在被抢空的毛淡棉宣布建国。 接下来,暹罗和孟人联军,顺利攻下马都八,暹罗军队再次洗劫城市。 联军迅速朝着勃固进发,勃固城内,有大量孟人贵族居住。 当两军抵达城下时,城内孟人贵族趁机暴乱,里应外合一举夺下勃固城。 亲密合作,宣告终结。 先是暹罗大军洗劫勃固,引发孟人的强烈不满。接着孟人内部矛盾激化,来自南方乡下的孟人地主,跟勃固的孟人贵族尿不到一个壶里。 特别是孟人地主,已经推举出一个国王,而贵族也推出了王室后裔。 五百大同军做中间人,强行按下内部矛盾,催促三方势力赶紧北伐,沿途可以随便劫掠缅人城市。 同时,孟人宣布在勃固正式复国定都,并以国王名义发布贝叶檄文,号召全缅甸的孟人都起来造反。 这些家伙一路北上,由于缅军都被调去包围丁家盛、杨展,沿途根本就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半个月后,已然接近东吁王朝的旧都东吁城! 前去包围大同军的缅军,接到消息吓得不轻,还没走太远的全部回防。 暹罗、孟人联军,就此被堵在东吁城外。这座城市太坚固,又有重兵把守,一时半会儿打不下来。 东线。 那莱王派遣使者,还有几个大同军随行,前去命令八百司赶紧出兵。 八百司的治所在景迈(清迈),首领名叫召楞斋。 他是大明册封的八百大甸宣慰使,又是暹罗册封的景迈首领,还是缅甸册封的地方贵族。所以,中国、缅甸、暹罗打仗,他到底该帮哪边才对? “中国强大,我们不能违抗皇帝命令。” “中国太远,缅人太近,不能得罪缅人。” “可暹罗更近,如果不帮暹罗打仗,我们会被惩罚的。” “万一缅人赢了呢?” “缅人赢不了,这次可是中国和暹罗联手攻打缅人。” “要不再等等,观察哪边能赢。” “……” 可怜而又油滑的八百司,立即招募军队和征集粮草。 他们先给中国和暹罗使者说,自己会出兵帮忙,只不过调兵征粮需要时间。又暗中派遣使者,前往缅甸首都阿瓦,说自己正在征调兵力,很快就能出兵帮助缅甸。 等八百司完成聚兵,局势也该明朗了,哪边占上风就倒向哪边。 865【弟杀兄】 几百年后的西双版纳,数量不足十三版纳。 猛乌、乌得两个版纳,被清朝割让给法属越南,面积约有3000平方公里。 割地不算离谱,真正离谱的,是清朝那次割让土地的原因。 中国甲午战败,日本狮子大开口,俄法德三国利益受损,于是主动站出来调停。三国调停结束,趁机索取报酬,法国索要的就是云南土地。 而且,还索要成功了。 除了猛乌和乌得之外,当时一并割让给越南的土地,还有化邦、哈当、贺联、盟猛、磨丁、磨别、磨杏、漫美。 当然,大家也不要骂越南。 因为是割让给法属越南,法属越南并非国家概念,而是一个地理政治概念。二战之后,猛乌和乌得两个版纳,全都变成了老挝地界,位于老挝的丰沙里省北部。 北路大同军的东线部队,开赴西双版纳的并非正规师,是由一万二千地方巡检兵,新组建的云南临时整编师。 师长陆良器,副师长刀康木,宣教长郭坤。 陆良器由于手臂受伤,使不得太大力气,所以转去做巡检兵将领。他麾下的士兵,大概有四分之一,属于退伍老兵和伤残转业,当然这些人肯定都没带来。 此次出征打仗的巡检兵,基层军士大多属于农兵出身。只有中高级别将领,或多或少带着点伤残。 部队行至车里司境内,当地土司热情迎接。他们实在受够了劫掠,年年请求南京朝廷出兵,如今大同军总算是来了。 抵达小孟养(景洪),摄政首领刀木祷,带着年幼的土司侄子出迎。 “末将刀木祷,叩见天朝大将军!”刀木祷趴在地上跪拜。 陆良器说道:“起来吧。” 副师长刀康木翻译:“师长让你站起来。” 刀木祷谢恩起身,惊喜问道:“将军会说傣话?” 刀康木面无表情:“我也是傣人。” 这个任命是有意所为,否则以刀康木的资历,顶多能够担任临时副旅长。 效果显著,军队一路行来,因为刀康木的傣人身份,车里各土司首领都更加信赖。 陆良器问:“你的部队可准备好了?” 刀木祷连忙回答:“已经聚兵完毕,粮食从去年就开始准备了。” “大军在城外休息,明日一早出发。”陆良器说。 刀木祷邀请道:“各位将军,先到城里歇息吧,末将已经备好了酒食。” 陆良器摆手:“不必了。作战期间,不得喝酒,我就在城外休息。” 刀木祷愣在那里,以为自己哪里得罪对方。 刀康木解释说:“天朝军队,纪律严明,走到哪里都一样。” “原来如此。”刀木祷不再紧张,同时又钦佩大同军的规矩。 翌日,大同巡检兵、车里土司兵,共计三万余人朝着南边进发。 他们要攻打的目标,是孟艮土司。 孟艮土司早已臣服缅甸,而且多次入侵车里司,跳得最凶的就是那些家伙。 即将行军至被侵占的勐坂,先头部队派人回来禀报:“陆师长,孟艮土司兵,探知我们出击,主动撤出了勐坂,一直退到打洛的西南边。” 得了,仗都还没打,孟艮土司就把侵占的领土吐出来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诱敌深入。 巡检师继续南下,在打洛停驻修整两日,继续派出先头部队往南。 又过数日,孟艮土司首领刀因康,派遣使者请求中国饶恕,愿意从此归顺中国,并派长子前往南京做人质。 “将军,不能轻信这人的鬼话,”刀木祷连忙反对,“孟艮土司,一向阴险。今日称臣,明日复判。等朝廷大军一走,孟艮土兵又会来侵占车里。” 陆良器喝问使者:“可是这样子的?” 孟艮使者说道:“我主是真心臣服,永世不会再叛,也不会再入侵车里司。” 陆良器说道:“空口白牙的,我怎么能相信?刀因康要是真的忠于朝廷,就亲自过来见我,当面与我说这些!” 当即,把使者赶走,巡检师继续出发。 打洛距离孟艮司的治所景栋,直线距离还不到400里,而且沿途有大片河谷通道可以行军。 巡检司的3000先头部队,已经开始炮轰关城,此关距离景栋只剩200里。 “怎么办?怎么办?” 景栋,土司府,刀因康急得走来走去。 这货虽然才继位四年,但他已经快50岁,爷爷和爸爸都活得比较久。 长子刀奥说:“父亲,东北方有数道雄关,中国的军队是打不穿的。父亲不能亲自去请降,一旦去了,肯定被他们杀死!” “你懂个屁,东北方我当然不怕,我是怕敌人从西北(孟连司)杀来!”刀因康说道。 刀奥说:“母亲就来自孟连,我们与孟连世代姻亲,孟连土司是不会帮着敌人的。” 刀因康说:“孟连土司为了争权,兄杀弟,叔杀侄,他们连自己人都杀,怎么可能顾得上我这个亲家?别看孟连平时臣服缅甸,一旦中国大军杀到,孟连土兵马上就要投降!” 孟连土司,确实有中国军队杀到,而且是刘新宇率领的正规师! 一个正规师走西北的孟连司,一个巡检司走东北的车里司,即将呈钳形攻势夹击景栋。 孟连土司可以投降,因为一直内乱,还没有侵占过大同新朝的领土。 车里土司也可以投降,因为早早就请求大同皇帝册封。 唯独他孟艮土司降不得,就算投降,也不敢让大同军开进来。因为这几年里,就数他们闹得最凶,年年跑去车里司劫掠,甚至还侵占车里司的地盘,南京朝廷谴使斥责也根本不听。 “杀!” 就在父子俩说话之间,土司府外面,突然喊杀声震天响。 刀奥惊讶道:“敌军来得这么快?” 刀因康反应非常迅速:“不是敌人,是有内贼,快快随我防守土司府!” 明清两朝,西南土司经常叛乱,一般有三种解决方式。 第一,闹得不大,赔偿请罪。 第二,闹得不大不小,杀死土司,赔偿请罪,子孙继承土司职位。 第三,闹得特别大,土司一家全得死。要么直接改土归流,要么分割土司地盘。 孟艮土司属于闹得不大不小,这种情况很好解决,土司们早就形成传统了。有弟弟杀哥哥的,有儿子杀父亲的,有母亲杀儿子的,反正只要杀死土司本人,就能保住家族和地盘。 此时此刻,属于弟弟杀哥哥。 刀因康的弟弟刀蒙赛,趁着土司主力调去前线,便率领辖内各寨士兵直扑土司府。 只要弄死自己的土司哥哥,孟艮司就能获得朝廷原谅,而刀蒙赛还能趁机上位——至少,在大明时期是如此,他们把这招玩得很熟。 刀因康紧急披甲,带着儿子出去防守,刀蒙赛已经攻破了土司府大门。 两军隔着内门厮杀,箭矢漫天乱飞。 刀蒙赛还在那里亲自劝降:“里面的人都听着,刀因康不恤民力,连年征讨东北。现在得罪了中国皇帝,中国大军已到关外,刀因康不死,我们全都得受牵连!” 刀因康闻言大怒,爬上围墙斥责道:“每次抢来的财货,你也有一份。每次出兵,你也派了士兵,怎么能把过错都推到我头上?” “你是土司,你是首领,当然是你的错!” 刀蒙赛继续向守军喊话:“快快放下武器,把刀因康抓起来,我保证不会杀你们!若是等中国大军来了,你们全都会死无全尸!” “射死这混蛋!”刀因康咆哮。 双方继续厮杀,守军兵少,渐渐支撑不住。 刀因康的主力,已经派往东北边境了,只剩土司府的常备侍卫。而刀蒙赛的主力,是被派往西北边境的,中途回来攻打土司府,兵力是土司的十几倍。 “轰!” 土司府内门,被原木给撞开。 刀蒙赛带着儿子刀山皮,率兵冲杀进去,刀因康、刀奥父子节节败退。 刀奥率先被围攻致死,刀因康看着儿子倒下,浑身是伤的他,指着弟弟说:“你今天杀死了我,明天就会被敌人杀死,你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刀蒙赛笑着对哥哥说:“以前的大明,现在的大同,中国朝廷都很仁慈。你是土司,只要你死了,朝廷就不会再追究。兄长,为了家族的兴旺,你还是赶快去死吧!” “我杀了你!”刀因康提刀冲过来。 只往前冲了几步,刀因康就被乱枪戳死,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 刀蒙赛趁势占领土司府,他对儿子说:“你带几百人,留在这里驻守,看好你的伯母,今后献给朝廷请罪。我带兵去东北边,开关迎接天朝大军。今后这孟艮司,就是我们父子的天下!” “父亲请放心,不管是伯母,还是这土司府,儿子都会牢牢看好。”刀山皮高兴道。 东北大山之中,巡检师刚刚攻破一道关卡,刀蒙赛就带着军队,打开第二道关卡迎接。 这货孤身去见陆良器,跪地磕头说:“将军容秉,土司刀因康已死,请将军带兵去景栋接管土司府!” “很好!”陆良器微笑道。 土司都被杀了,土司的弟弟亲自投降,难不成还继续打下去? 当然,想要获得朝廷饶恕,孟艮的土司兵,必须随军一起去打缅甸,还得为大同军提供部分粮草。 866【杀爹乞降而不得】 景迈(清迈),八百司再度引来中国使者。 上次是从南边来的,这次却是从北边来的,而且直接带来的圣旨。 使臣名叫涂眊,一直在随军发布圣旨。孟艮司那边投降,再往南就是八百司,涂眊带着几个士兵便来了。 “为何还不出兵?”涂眊怒斥。 召楞斋趴跪在地上:“天使容秉,小臣正在征粮聚兵,下个月一定能够发兵。” 召楞斋,其实也可称为刀楞斋。 坝子叫“孟”,一个坝子的首领即“叨孟”。村子叫“曼”,一个村子的首领即“叨曼”。 叨,即首领。 明代的汉族姓氏风俗,传到傣族地区之后,土司们纷纷以“刀”(叨)为姓。 还有姓召和姓绍的,来自于“昭”(国王)。前面杀死哥哥的刀蒙赛,平时都自称是“绍蒙赛”。孟艮司那一家子,还有眼前的召楞斋,都惦记着自己是王族后裔呢。 涂眊质问道:“你给朝廷的文书自称姓刀,私底下又自称姓召。你到底姓什么?” 召楞斋回答说:“小臣姓刀。” “再敢自称姓召,便收回你八百大甸宣慰使的封号!”涂眊怒斥。 “不敢。”召……刀楞斋磕头如捣蒜。 涂眊不容置疑的下令:“五日之内,点齐兵马,即可进攻缅甸。逾期不发兵,后果你自负!” “是!”刀楞斋恐惧万分。 他自称姓召,只不过是心里爽一下。他也没想过去打谁,守住自己一亩三分地便可,但夹在几大势力之间,轻易不敢得罪任何一方。 现在,不得罪也得得罪了。 刀楞斋不敢等到限期的第五天,在第三天的时候就出兵。一边自己出兵,一边要求辖内首领,赶紧带着士兵跟上。 八百司的土兵,虽然战斗力奇差,但他们进攻的地区,敌军主力已经被调往北边。 翻山穿谷而过,沿途攻克村镇,竟然无往而不利。 如此顺利的进兵,刀楞斋竟然打出了信心,觉得自己非常牛逼的样子。 刘新宇率领的正规师,在来到孟连司边境时,所遇到的情况差不多,孟连土司不但放弃抵抗,而且亲自跑到前线去请罪。 北路军的东线部队,基本没怎么打仗,就慑服了车里司、孟连司、孟艮司和八百司。北路东线的朝廷和土司联军,兵力迅速膨胀到近六万人,浩浩荡荡的杀向木邦。 历史上,清缅战争的情况差不多,各地土司选择纷纷归顺。 乾隆的骚操作在于,清缅战争期间,朝廷没有逼迫缅境土司出兵相助。而战争结束之后,朝廷只是册封土司,却又从此对这些土司不闻不问。 《永昌府文征》记载:置三司于不问,任缅处置,犹得曰,缅已世世臣服,恭顺无二,养拱诸地虽属缅仍属于我然。 翻译过来就是:满清朝廷设立土司却不管理,任由这些土司被缅甸处置。还振振有词说,缅甸已经世代臣服,恭顺无比,养拱等地的土司,虽然服从于缅甸,但最终还是服从我大清的。 当前的攻击目标是木邦,木邦土司,已经不存在了,被缅甸彻底兼并。 八百司的军队从东南边进攻,巡检师、车里司、孟艮司联军从正东进攻,刘新宇的正规师和孟连司从东北进攻。这里的缅军,常备军力不足5000人,面对着三面攻势,顾头不顾腚,最后干脆直接逃往首都方向。 不费吹灰之力,刘新宇就占领整个木邦。 他知道自己这里并非主战场,大山绵延起伏,多数时间都用来行军了,估计杀到阿瓦(缅甸首都)时,友军都已经打完决战。这一路的主要目标,是收服沿途那些傣族土司! “小臣罕忠,叩见天朝大同军,天朝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跪在刘新宇面前的,是木邦土司罕盖的侄子罕忠。 木邦土司被灭之前,一直帮着明朝打仗。 罕忠的爷爷叫罕钦、太爷爷叫罕进忠,都为大明立下过战功。罕氏一族,已经被缅甸杀得所剩无几,现在大同军来了,他们终于等到报仇的机会,带着数百人前来投靠。 罕忠说:“木邦抵抗缅人上百年,战事最为激烈,缅人举国出动30万大军,损兵折将才击败我木邦勇士。我掸族男儿,无时无刻……” “记住,汉话叫做傣族。”傣族将领刀康木打断道。 “将军说得对,”罕忠连忙纠正口音,“我傣族男儿,无时无刻不思慕天朝,无时无刻不想着推翻缅人统治。只要将军一声令下,小臣可去招募上万傣族勇士助阵!” 刘新宇说道:“朝廷有令,准许你重建傣人的阿瓦国!你如此忠勇,或可做阿瓦国王。” 罕忠大喜:“陛下圣明!” 缅甸阿瓦王朝是傣族建立的不假,但跟罕氏屁关系没有,朝廷纯粹是想在这里埋钉子。 缅人建立的缅甸东吁王朝,民族矛盾非常激烈。南有孟族大起义,北有傣族持续反抗,全靠军事镇压才能维持统治。 大同朝廷的细作很给力,早就提前串联,这个罕忠也是细作联系上的。 不像满清,完全不搞情报工作,清缅战争打了两年,朝廷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还以为对战的是东吁王朝主力,其实敌人是贡榜王朝的偏师——甚至不清楚缅甸已经改朝换代。 “你去招募军队、筹措粮饷,跟着一起去进攻阿瓦吧。”刘新宇说。 “是!” 罕忠磕头领命。 刘新宇望向西北边,那里的黄幺进兵之地,才是北路大军的主战场。 …… 勐卯(南坎)。 勐卯土司的驻地,几十年前还设在瑞丽,也就是后来的瑞丽市勐卯镇。 勐卯土司,是明末跳得最凶的,每次都作为缅甸侵略边境的急先锋。 在缅甸侵略木邦时,勐卯土司首领多俺,由于冲得太快,直接被木邦土司罕钦给砍了。罕钦趁机占领瑞丽,在那里筑堡屯田,后来把瑞丽之地献给大明。 罕家有着这些功劳,大同新朝自然也念旧情,所以才打算扶持罕忠建国。 大同军从瑞丽出发,顺江而下50余里,便是勐卯土司驻地。 这里的战斗,最先爆发,甚至先于南路大同军渡海登陆! 黄幺的主力不在此处,攻打勐卯土司的,只有一万多巡检兵,以及巡检兵的缉私船只。 临时给巡检兵,配了36门火炮。 勐卯土司多思法,手里只有400多士兵,因为大同巡检兵来得太快,他甚至来不及到乡下招募土兵。 “将军大人,我主愿意归顺天朝!”使者出城跪请投降。 暂编巡检师师长潘楷,面无表情说:“砍了,即刻攻城。多氏一族,男子全部杀光!多氏女眷,全部押付北方,配与北方无妻之人结婚。” 作为缅甸侵土的急先锋,哪有投降的资格? “轰轰轰!” 多思法躲在城堡里,已经吓得六神无主。 侵占中国领土,那是他爹干的事儿。他继位的时候,大同军已经收复云南,他只敢在自己的地盘嚣张,哪里敢去摸大同朝廷的虎须? 而且,多思法居住的城寨,也并不怎么坚固。 他们家世世代代都居住在瑞丽,那里才是真正的勐卯城寨,现在这破城寨是后来修的,根本就扛不住火炮轰击。 城寨已被团团包围,一万多人包围四百多人,连突围的想法都生不出来。 多思法茫然站在寨墙后方,土墙上的士兵,已经被炮弹吓得躲起来,左顾右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儿子多彻走过去,硬着头皮说:“父亲,今天恐怕躲不过,只能试试用你的人头了。” 多思法并没有呵斥儿子,哭丧道:“便是杀了我,恐怕都没用。” “总得试试。”多彻拔刀说。 多思法带着哭腔,问道:“你的刀,有没有磨得最快?” 多彻说:“磨快了。” 多思法又说:“算了,我还是上吊吧,你的刀法一向不好。” 多彻催促道:“父亲搞快点,否则就来不及了。” 父子俩弄来一根绳子,多彻在旁边看着,多思法浑身发抖站上去。 外面的炮声,依旧还在继续。 多思法好几次把绳索挂脖子上,但又怕死缩回来,无比留恋的看着自己的土司府。 多彻终于不耐烦了,抽刀说:“父亲不要耽误时间!” 多思法这才咬牙闭眼,脖子一挂,双脚一蹬,在屋檐下荡起秋千。 也来不及验证有没有死,多彻就把父亲取下来,然后割下首级派人出去请降。 “将军大人,这是土司的首级,我们这次真心归顺,求您饶恕我们吧。”使者战战兢兢磕头。 师长潘楷不为所动,依旧是那句话:“砍了!” 把爹杀了都没用,多彻终于绝望。 他害怕被乱刀砍死,更怕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下意识望向老爹上吊的绳索。 “墙塌了!” “快跑啊!” 寨墙被轰塌的消息,让多彻下定决心,踩着凳子上吊自杀。 守城的土司兵,已经一哄而散,寻找地方翻墙逃跑。但根本没处可逃,顶多逃出半里地,就被抓住当场杀死。 土司府里,传来一阵阵哭嚎。 除了女人和七岁以下孩童(目测),军令是全部处死,大同军将把这里作为粮草转运站。然后顺江而下,直取孟密。 867【拿下全球最大翡翠产地】 孟密。 这里就是个火药桶,明代的西南边境叛乱,或多或少都跟孟密有关联——它是此时最大的翡翠生产基地。 随便举个例子,万历皇帝往全国派出矿监税使,西南土司也没能逃过这遭。当时,太监杨荣镇守云南,在孟密新开翡翠矿山,因为分赃不均,直接引发一场叛乱,继而矿工又爆发起义。孟密土司帮太监擦屁股,斩杀数千人,依旧无法平息。 万历朝廷决定派兵平乱,但缺粮缺钱,最终只能作罢。自此之后,土司们看到大明的虚弱,彻底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就连帮太监擦屁股的孟密土司也反了。 此时此刻,数千矿工,东一坨西一坨站立。 孟密土司思旷,全身着甲开始训话:“汉人就要杀来了,你们也晓得,汉人最是残暴不讲理。现在把你们编为军队,立大功者不再做矿工,立小功者可以做工头……只要守住一个月,缅王就会派援军过来。只要守住三五个月,到了夏天,汉人自会退兵!” 一件又一件简陋武器,发放到矿工手里。也有些矿工没领到武器,继续使用采矿工具。 这些矿工,很多都是抢来的奴隶,有的甚至是来自云南的汉人。 他们虽然被孟密土司剥削,但还没有到造反的地步。反而是汉人官员的残暴,一直刻在矿工们的基因里,已经成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童谣。 西南土司叛乱,有一半的锅,应该由地方官员和太监来背,很多时候都是被生生逼反的。 “杀汉匪,得活命!” 思旷带头吼了几句,数千矿工竟然跟着大喊。 思旷身后,还站着2000多土司兵。其中800人,全副武装,盔甲俱备,堪称精锐。 果然,还是矿主有钱啊。 守着17世纪全世界最大的翡翠基地,孟密土司有的是银子装备军队。 然而,思旷注定等不来缅甸援军,因为更北边的八莫,才是真正的缅北战略要地。缅王的援军,注定会优先前往八莫。 两百多艘巡检缉私船,临时充作运送辎重的船队。数百艘民间征调的商船,载着一万多巡检兵,浩浩荡荡杀向孟密土司驻地。 思旷站在城头,看着密密麻麻的船只,顿时又惊又怒。 自己一个小土司,用得着这么多兵来打吗?你们有这么多兵,为啥不从腾越出发,直接去打战略要地八莫?只要打下八莫,顺江而下就能直取缅甸首都啊! 很简单,攻打八莫的军队更多,而且是从大金沙江和大盈江两面夹击。 “父亲,要不要投降?”思轰已经被吓到了。 思旷说:“不能投降,一旦投降,翡翠矿就没了。汉人皇帝,肯定要派太监来,把咱们的矿山全都占去。” 脱离大明之后,占领矿山才几十年,思氏土司已经过惯了有钱日子,宁愿战死都不想再过没矿的生活。缅王多么仁慈啊,每年送点钱就打发了,汉人来了可是会抢矿。 思轰说道:“可是我们打不过啊。” 思旷说道:“守住城寨就行,只要守一两个月,缅王大军肯定来救援。” 思轰嘀咕道:“咱们这里,都有这么多兵来打。恐怕八莫那边敌军更多,缅王的援军……” “莫要胡说,安心守城!”思旷呵斥道。 城外,巡检师已经在扎营,带路党思容说道:“将军大人,孟密城寨里,顶多能有两三千兵,把矿工全拉来守城,兵力也就七八千。天朝的火炮,应该对准南面城墙,那里以前是塌过的,肯定不如其他几面坚固。” 师长潘楷微笑赞许:“若能攻下此寨,你当记头功。” 思旷和思容,以前是一家人。 他们各自的爷爷,分别叫思仁和思忠。 兄弟争位,思仁获胜,思忠投了缅甸。 其中还夹杂着伦理爱情故事,思忠带着缅甸军队杀来,思仁随母亲一路逃跑。半路上,思仁求娶弟媳(思忠之妻),母亲坚决不同意。母亲带着弟媳跑路,思仁竟然率领象兵追杀,想从母亲手里把弟媳抢走。由于没抢到,一怒之下,思仁也投靠缅甸。 思仁更受缅王重视,继续做孟密土司。更先投缅的思忠,等于啥都没捞着,母亲和妻子还被大明控制…… “攻城之时,末将愿做先登!”思容热切求战,想了结三代人的恩怨,同时也想获得朝廷青睐。 潘楷果然很满意,赞赏道:“君真乃忠勇之辈也。” 接下来又是无趣的攻城战,几十门火炮,对准曾经倒塌过的南面城墙。 简陋的土石混合城墙,根本经不住炮轰,只一天时间就出现大裂缝。 大同军的火炮太恐怖,思旷感觉无法再坚守,于是把爱将孟采叫来:“明天出城决战,你的任务最重要。全军都会掩护你的象兵部队,一定要抓住时机,骑着大象踩乱汉人的军阵!” “保证把汉人踩成肉泥!” 孟采的父亲,跟明军打过仗,知道汉兵没啥战斗力。 更何况,孟密土司愈发有钱,军械装备比以前要好得多。这货披上一身铠甲,再骑上战象,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 翌日,清晨。 大同巡检兵正要出营列阵,潘楷突然得到消息,城内守军居然开启城门了。 守军离城二里地列阵,中军前阵是普通土司兵,其后便是象兵和土司精锐,两翼排列着数千矿工部队。 “孟密土司疯了吧?他难道想用战象,来硬冲我的火炮火铳?”潘楷手持千里镜,完全搞不懂敌将在想啥。 土司军阵徐徐前进,两翼的矿工稍显混乱。 潘楷对炮兵指挥官说:“所有火炮,全部对准战象。” 土司军队还在前进,而暂编的巡检师没有骑兵,全都步兵在那儿列阵等待。 “试炮!” “轰轰轰!” 十多发炮弹打出,已经打得土司前军有些乱了。 “稳住,战象冲过去就赢了!”思旷大吼,亲自鼓舞士气。 土司部队,又前进一百来米。 “齐射!” “轰轰轰轰!” 数十发炮弹,全部朝着战象射击。 震天响的炮声,已经让战象焦躁不安。随着炮弹不断落下,三头战象被直接命中,而且其中一头还没死。 那头被擦伤腿部的战象,瞬间就发狂起来,不听骑手的命令,在自家军阵里胡乱冲撞。战象附近全是土司精锐,当场踩死撞死十多个,其他土司兵被搞得无所适从。 “快快冲过去!” 思旷大喊。 然而,最前方的普通土司兵,已经被一轮炮击打蒙。他们十多年没打过大仗,哪里扛得住数十门火炮齐射,超过半数吓得直接撒腿就跑。 潘楷下令:“全军上前!” “轰轰轰!” 步兵前进的途中,又是一轮火炮齐射。 剩下的战象也扛不住了,十多头战象集体发狂,无头苍蝇般横冲直撞。 思旷傻愣愣看着周围,突如其来的溃败,完全超出他想象。他没见过这么多火炮,也没见过战象被火炮打崩过。 整个缅甸地区,上一次战象被火炮打崩,还是100多年前的卑谬之战。葡萄牙炮手藏在半山腰,阿瓦王朝的骑兵和象兵,被缅人的骑兵引诱过去,火炮齐射之下全部崩溃。 “父亲快走!”思轰大喊,却是一头战象冲过来了。 思旷欲哭无泪,他卖了好多翡翠,花了好多银子,才打造的精锐部队啊!这么牛逼的部队,在缅北各个土司地界,都是可以横着走的。 巡检师的步兵都还没冲到火铳射程,土司大军已经开始溃散。 两翼的矿工部队,扔下武器转身就逃。中间的普通土司兵,被火炮打得士气为负数。而那些精锐土司兵,完全是被发狂战象给踩崩的。 夜郎自大的象兵统帅孟采,直接被自己战象掀飞,狠狠摔在地上之后,又被战象给踩了一脚。 思旷、思轰父子俩,骑着滇马奔逃。 他们不敢回城,舍弃家人,绕城而走,想逃进东边的河谷山岭之中。 巡检师仅有的十多骑,本来属于哨探,现在全速追击而去。 潘楷再度重申军令:“莫要胡乱杀人,多抓俘虏,全拿去做矿工!” 明中期开始崭露头角的翡翠,这几年被炒得价钱更高(赵皇帝喜欢翡翠)。而孟密又是最大的翡翠出产地,打下这里绝对够赚,每个矿工都是宝贝啊。 这路巡检师拿下孟密,休整一日就要再度开拔。 接下来的行军路线,先是坐船向北原路返回,进入支流折道向西南,接着弃船翻山越岭往西,出了大山便是伊洛瓦底江的上游。 只要巡检师到达那里,就算按兵不动,都能切断八莫缅军的退路。若是沿着江岸向北,则能配合两路友军,对八莫形成三面夹击之势。 八莫及周边据点,正是清缅战争的核心战场,清军和缅军围绕那里打了好几年。 如果黄幺大军与缅军僵持住,这支灭掉孟密的巡检师,直接抄后路去围攻,阻断粮道都得把缅军给饿死。 潘楷率领巡检师,足足在山里行军一个多月,因水土不服而病倒的士兵就有三百多个。 然后,他在伊洛瓦底江边,看到大同军的运粮船。 “黄都督打赢了?”潘楷拦下运粮船问。 船长笑着说:“好几天前,黄都督的大军就去南边了。” 潘楷顿时无语,他以为自己包抄敌人后路,肯定能够立下大功。可哪曾想到,自己的战斗只打了三天,剩下的时间全部在行军,最后连一口热狗屎都没吃上。 868【奇袭】 为了征讨缅甸,黄幺在云南筹备好几年。 除了囤积军粮、编练巡检师之外,还一直都在建造船只。 北路军的西线部队,出兵地点在腾越府(赵瀚改土归流后设置,府治为云南盈江县。) 黄幺率的正规师主力,从巨石关(卡场镇附近)出发,沿南渚八江直取孟养。另有一个巡检师,从盈江县城出发,沿大盈江杀向八莫。 黄幺的大军,过了边境村寨小盏西,便来到缅甸的实控地盘。 一路水流湍急,两岸高山耸峙,直至南渚八江与大金沙江(伊洛瓦底江上游)交汇处,缅甸居然没在沿途设置任何关卡。 这种好事,得益于大明对土司的压制,不准土司在边境建设关隘。而大明这边,则是关卡无数,神护关、巨石关、铜壁关、铁壁关、虎踞关、天马关、汉龙关……连成一大片。 甚至就连卡场镇及周边区域,都是大明故意切割出来的。中国牢牢占据南渚八江的上游,只要哪天想打仗了,就能顺流而下直奔孟养。而孟养司想要打仗,则很难走这边,一来逆流难以行船,二来还得攻破雄关。 缅甸吞并孟养司,也就几十年时间,大明始终处于被动防御状态,于是缅甸也懒得在边境筑城设关。 当然,不筑关城还有更多原因。 缅甸吞并孟养之后,又马不停蹄的入侵木邦,接着再攻打其他土司。随即遇到孟人大起义,又遭到暹罗的反杀。平定孟人起义之后,回手攻打暹罗,一直打到暹罗首都。此时孟人再度起义,缅甸又忙于平叛。一连串战争,打得千疮百孔,他隆王继位之后全在修养生息,哪里抽得出人力物力在缅北建城? 仅两天时间,船队就穿过群山,第一个攻击目标是戛鸠城。 顺便一提,清缅战争的第二次战役。清军去攻打八莫,缅军一边防守,一边派遣偏师至戛鸠。2000缅军偏师,就反攻到中国境内,走的正是黄幺这条线路,被抄后路的清军大败而归。 而现在的大同军出兵,将八莫和戛鸠一起打,而且戛鸠方向还是主力,跟清军第四次战役的出兵路线一模一样。 当然,也有不同。 大同军船队刚出大山,距离戛鸠还有老远,就让2000大同军、100傣族农兵登岸。 傣族农兵的首领叫思祖,大概在50年前,思真、思远、思轰、思正……一堆孟养土司,接连被缅军杀害,只剩思祖的父亲,带着一千余人逃回大明,居住在后世的盈江县干崖镇。 对思祖而言,缅军跟他有血海深仇。 那些姓思的土司,全都是一家人。刚被杀一个,另一个继位,又被缅军杀害,就跟割韭菜一样。 “就是这里,贴着山脚往北走!”指路的向导,赫然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 老人也姓思,是孟养土司的家将,当年全家都被杀害,十多岁就跟着族人逃难去云南。 马宏杰说:“老丈,你的身体能撑住吗?” “能,只要能报仇,就算死了也值!”老者斩钉截铁道。 这支奇袭部队,前身是石柱白杆兵和贵州腾甲兵,就连带兵的将领,都是秦良玉的侄孙辈。不过兵员构成,已经有巨大变化,80%来自于贵州和云南。 2100人只带了三日干粮,要沿着山麓走百余里,中间还要跨过三条河流。 幸好,行军路线都是平地。 黄幺率领主力,迅速抵达戛鸠城,架起火炮狂轰滥炸。 孟养城(密支那)和孟拱城(莫冈)的缅军,都被吸引过来支援。而大同军的奇袭部队,就是走陆路直取被调走兵力的孟养! “前面有河!” “全军过河!” 奇袭部队昼伏夜行,半夜遇到一条河流,直接跳下去泅渡。 他们全员穿着藤甲,入水之后能浮起来,轻轻松松就游到河对岸。过河之后,继续前进,快天亮的时候,便躲进东侧的山林里休息。 六十多岁的向导老头,被这种急行军搞得够呛,躺下就不想再爬起来。 百余里地,三条河流,两个夜晚的时间就走完。 他们还要继续走,绕向孟养更北边,藏在山中等待夜色降临。然后,乘夜横渡大金沙江,争取在天亮之前夜袭攻城。 老头已经走不动了,跟几个生病的士兵一起,就藏在孟养上游的山中。 黎明时分,孟养城毫无防备。 这里的守军,已经被调去下游,跟黄幺的主力对峙,城里只剩百来个士兵。 疲惫不堪的大同军士卒,顺着大金沙江右岸而来。 他们直接游过护城河,悄无声息的摸到城下。前排的士兵,还扛着竹梯,竹子是半路砍来的,随便绑一下就变成梯子。 身上的藤甲还在滴水,将士们已经累得不行,但爬梯子时依旧行动迅速。 附近城墙上,只有两个敌人在打盹儿,大同军足足爬上去十多个,终于把打盹儿的敌军给惊醒。 黑暗之中,影影绰绰,根本不知来了多少。 两个缅军士兵,第一反应是拔腿就跑,边跑边喊道:“汉人杀来了!” “不降的全杀了!”马宏杰重申军令。 思祖带着傣族农兵,跟着大同军爬上城墙。他们不顾一切的往城里冲,要报五十年前的祖辈之仇,同时沿街用傣语大喊:“思家后人在此,思家后人在此!” 傣族农兵这一番汉话,起到了安定人心的作用。 城里的本地居民,在家中长辈的劝阻下,躲在屋里等着战斗结束。甚至还有极少数,出门迎接土司的后代,跪地大呼:“我来带路,我知道缅官都住哪里!” 缅甸灭掉孟养土司之后,就在这里移民驻军,还派遣了文官进行治理。 本地土著居民受到剥削,早就对缅人心怀不满。现在终于等到机会,他们自发担任向导,带着大同军杀向缅人官邸,杀向缅人在城内的各处住所。 从黎明时分杀到天亮,城内缅人基本被肃清,只有少数打开城门跑掉。 缅北地区最大的城市,就这么轻松落入大同军手中。 …… 戛鸠城西北数里外,有一座缅军的大营。 城内守军只有数百,但堡垒坚固。而且城中多为缅族移民,可征壮丁守城,妇孺也能搬运守城物资。 一时半会儿,打不下来。 来自孟养和孟拱的缅甸援军,则被大同军给阻住,完全跟城内守军断了联系。 “孟养城被汉军占了,孟养城被汉军占了!” 一个缅人狂奔而来,他不是缅甸士兵,只是居住在孟养的缅族商人。 这货跟家人失散了,独自奔逃出城。到了缅军大营外,也不知道保密,扯开嗓子就瞎嚷嚷。 守卫营寨大门的缅军士兵,听闻此言纷纷色变,他们的家人全在孟养城啊! 缅族商人立即被带进去,缅将猛逮脸色阴沉:“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商人跪地哭嚎:“将军,孟养真的没了。” 猛逮质问道:“汉军正在围攻戛鸠,孟养怎会失陷?就算失陷了,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想坐船攻打戛鸠,需要绕一个大弯子。 而负责奇袭孟养的大同军,却是在船队出山时就登岸,走最短的直线距离去奇袭。 商人哭着说:“不晓得从哪边来的,半夜里,好多汉兵突然杀进城。” “这分明是汉军奸细,来人啦,拖出去把脑袋砍了!传令全军,抓到了汉人奸细,他说的全都是谣言!”猛逮不敢听下去,就算是真的,也得说成假的,否则必然军心大乱。 “奸细”很快被处决,但缅军已然军心大乱,都想知道自己在孟养的家人是否平安。 这个消息,迅速传到隔壁军营,那里是孟拱土司兵驻扎的地方。 孟拱土司,原是孟养土司的下属。 由于最早投靠缅甸,所以能保持独立状态。 历史上,清缅战争第四次战役,清军主力走了2000余里,在孟养周边到处扫荡,结果一仗都没有打,因为缅军主力全去了八莫。清军主力唯一的收获,就是招降了孟拱土司。 孟拱土司,惯会顺风倒。 谁强就跟谁,先跟大明,再跟缅甸,又跟清军,复降缅甸。 孟拱土司脱那猛,听闻孟养陷落的消息,瞬间就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这货把儿子叫来:“入夜之后,你偷偷去汉人的军营,约好明天一起出兵。汉军攻打缅军营寨的时候,我会趁机从侧方发起攻击,到时候肯定能杀得缅人措手不及!” 然而,他已经没有倒戈的机会。 奇袭孟养的大同军,在城内寻到几匹矮马,不顾疲惫骑马跑来报信。 他们中途还抓到逃跑的缅军士兵,一并带来黄幺的军营。 黄幺笑着说:“把这两个缅兵放了,让他们去报信。全军做好准备,下午就去攻打缅军营寨!” 刚刚杀了一个“奸细”的缅军,很快又遇到两个“奸细”。 “将军,我不是奸细啊,孟养城真的没了……” “将军,我是你手下的兵啊……” 两颗人头落地,营寨里的缅军,全都士气低落。 被杀死的商人,或许是奸细。可这两个报信士兵,他们很多人都认识,怎么可能突然投敌? 就在这个时候,大同军主力开始动了,展开部队缓缓向缅军营寨杀去。 869【土司倒戈】 “阿哥,汉军出营了!”甘马土司脱那法疾奔而来。 孟拱土司脱那猛说:“我知道,刚刚接到缅人的军令,让咱们各土司防守北营。” 孟拱是属于孟养的中等土司,而又有许多小土司,在孟拱土司地盘里讨生活,比如甘马、孟缓、孟高之类。 脱那猛麾下的军队,可以理解为土司联军,最渣渣的土司仅出兵两三百人。 脱那法一听“缅人”这种称呼,就知道脱那猛打算玩背刺了:“阿哥,什么时候动手?” “不能太早,也不能太迟,”脱那猛继承了祖传的丰富跳反经验,“动手太早,我们受伤会很惨重。动手太迟,战后容易被汉人将军怪罪,就算不怪罪,也无法将功折罪。你去告之各司首领,让他们看我的旗号,我举出白旗子就一起杀向缅军。” “好,我立即就去。”脱那法转身便走。 这群土司的地理位置很尴尬,距离云南边境相对较远。而缅人组建的王朝,却可从南方狭长平原,直接杀过来攻击他们。 如果对大明坚贞不屈,还没等到大明援军,他们就被缅甸给灭了。可他们也不会忠于缅甸,因为大明都不用自己出兵,直接派孟养土司就能轻松收拾。所以,他们历来反复横跳,已经变成了家常便饭。 缅军主将猛逮,当然知道这群土司靠不住。但他实在没办法,因为缅北主力,全堆在八莫那边,自己手里兵力不足,只能仰仗这群土司。 猛逮把两个儿子叫来,吩咐道:“一旦大事不妙,立即骑马逃走。不要沿江往南逃,要逃向西南边,从那里才能逃回阿瓦。” 大同军出兵太快,而且路线精准。 往八莫方向一堵,就切断了孟养南北缅军的联系。又在这戛鸠陈兵,把孟养北部缅军和西部土司也切断。不管是聚兵还是征粮,缅军都变得非常麻烦,现在又奇袭孟养城,战局基本就没有悬念了。 大同军之所以如此顺利,除了自身强悍之外,还有大明留下的优势地形。 大明设置三宣六慰,三宣全部归属云南,六慰才是老挝、缅甸这种地方。三宣之地,可以控厄周边,无论是山脉还是河流,中国军队都具备居高临下之势。一句话,这种破地形,你想打我很困难,我想打你却很容易。 就像黄幺率领的军队,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掐住两处咽喉。 “不要出营,违令者斩,全力防守营寨!”猛逮是不敢出营野战的,防守营寨还有一丝丝获胜希望。 这处营寨设在山脚处,山上有条小河流下。平时只有一个烽火墩堡,现在被扩建成营寨,外围还挖了许多深沟。 “轰轰轰!” 缅甸的火炮,率先从半山腰打响。 但数量不多,只有几门炮而已,还未进入射程就开火。 嗯,也有可能是在试炮。 缅甸雄主他隆王,修生养息二十年,期间缅军都没怎么打仗,就算打仗也是小打小闹,主要在南方平定孟人叛乱。现在这位昏王,继位数年只知享乐,军队的衰败更加严重。 “轰!” 半山腰传来巨响,一门缅军火炮,试炮直接给试炸膛了。 大同军数十门火炮牵引出来,看得守寨缅军心里发毛。仅在缅甸的各处战场,大同军就总计出动280多门火炮,这还不包括骑兵使用了虎蹲炮。 要是让欧洲君主和将领知道,恐怕一个个都要疯,这么多炮足够他们打倾国之战了。 火炮对轰。 缅军火炮,对准中国炮兵。 中国火炮,对准缅军的营寨。 “阿哥,快动手吧,天朝火炮实在厉害!”脱那法跑来建议。 脱那猛说:“你往后退就是,天朝火炮轰的是寨墙。” 脱那法却说:“我怕咱们这边的寨墙先塌,万一天朝大军先打我们怎么办?到时候想倒戈都来不及!” 脱那猛觉得有道理,咬牙说道:“那就提前动手!” 双方还在火炮对射,土司军队所在的营寨,突然喊杀声震天,毫无征兆的对缅军发起进攻。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群该死的掸人靠不住!” 猛逮咆哮一阵,拔刀呼喊:“先杀掸人,从南边突围出去!” 中缅军队还未接阵,缅军和土司已经打起来了。 天空飘荡着热气球,哨兵用千里镜看得清楚。敌军并非在演戏,而是真正的内讧厮杀,立即疯狂挥舞着信号旗。 黄幺得到信号,顿时笑道:“中军留在此处,防止城内敌军杀出,其余部队立即攻寨!” 大同骑兵迅速绕向敌营南北两侧,准备截杀突围出来的敌人。 步兵按照阵地部署,朝着最近的寨墙冲去。冲锋期间,山腰的缅军火炮,还在零星发射着炮弹,陆陆续续打死打伤数十个大同军。 冲在最前方的近战士卒,抬着类似竹排的东西,但比竹排更长更窄。敌军临时挖的壕沟并不宽,竹排往上面一搭,根本不会迟滞多少时间。 “砰砰砰砰!” “咻咻咻咻!” 缅军的火枪手和弓箭手,躲在寨墙后面开始发射。 由于距离太近,仅一个照面,大同军再添上百人的死伤。不过受伤的居多,当场阵亡的士兵,只有二十多人。 也就这么一次,当大同军士卒冲到寨墙外,防守寨墙的缅军纷纷逃跑。 他们本来就没怎么打过仗,平时就欺负一下傣族土司和百姓。南方的通道被切断,北边的老家又失陷,连他们的家人都生死不明。现在前有大同军冲锋,后有土司兵在捅刀子,哪还有什么战斗意志可言? 正面的寨墙被攻破,更里面的缅军彻底崩溃,越来越多的士兵往山上逃去。 “父亲,南边没法突围,有好多汉人的骑兵!” “往山上逃!” 缅军主将父子三人,带着二十多个亲随,居然也丢下部队跑路了。 “捉住猛逮!” 脱那猛不理睬那些缅甸溃兵,率领仅有的二十多个骑兵,朝着猛逮父子狂追而去。 当黄幺率领中军进入敌营时,脱那猛已经把猛逮抓住,带着众土司磕头请罪:“请天朝将军饶恕,我们投降缅人,实在也是没有办法。我们受够了缅人的欺负,今天终于等到将军了,将军就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佛陀。从今往后,我们世世代代忠于朝廷。缅人如果再打来,就算是死也要为朝廷拼命尽忠!” 黄幺丝毫不提这些土司的过错,亲手把脱那猛扶起,和颜悦色的勉励道:“将军临阵起事,可称忠义智勇,我必禀报皇帝陛下,为将军奏功请赏!” “多谢大将军!”众土司大喜过望。 当然要给他们奏功请赏,像脱那猛这种忠义之士,窝在孟拱实在太憋屈了,应该去更南边的膏腴之地做土司。 战争结束之后,在下缅甸地区,扶持孟族建立国家。又在中缅甸地区,扶持傣族建立国家。至于缅北的大土司们,全扔到两个新国家当贵族,而且是拥有地盘的实权派土司。 如此,既能兵不血刃的解决北方土司,把他们的地盘全部吞并。又能往南边的两个小国掺沙子,让中缅甸和下缅甸内斗不断。 什么,你不想离开? 这就由不得你了! 就拿孟拱之地来说,脱那猛必须去南边。其余小土司,如果支持改土归流,如果支持分田政策,那么可以留下来当镇长。 嗯,孟拱这一片,是仅次于孟密的翡翠产地。 踏平敌营的第二天,大军再次包围戛鸠城。 城中只有数百守军,其余的守城部队,全部都是城里的青壮。 一个土司骑兵奔至城下,把猛逮的首级扔出:“快快开城投降,可饶你们不死。一旦破城,全部杀光!” 等骑兵离开之后,守军才悬筐而下,捡起猛逮的首级辨认。 大概商量了半个小时,守军终于达成共识,开启城门,跪地投降。 黄幺下令:“男女分别看押,孩子由女人带着!”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男人当然是押去挖矿采翡翠,女人可送去男多女少的北方。 黄幺率军南下,直奔八莫而去。 攻打这里的,也是一个巡检师。出铁壁关便是曼暮地界,曼暮土司吓得当即投降,很快就到了大金沙江和大盈江的交汇处(甘立寨)。 由于大同巡检师出兵太快,缅甸大军没反应过来,甘立寨围攻两日便破,后续缅军连新街都不敢守,直接退到老官屯那边扎堆。 老官屯,就是后世缅甸的恭屯(kaungton)。 只要拿下这里,就能乘船穿越大山,直取缅甸的首都阿瓦。 历史上,清军跟缅甸打了好几年,战略目标就是拿下老官屯。最后足足出动数万人,还专门铸造一门3000斤大炮,另带80门劈山炮(长管炮)、大量九节炮(可拆卸轻炮)、许多冲天炮(臼炮),水陆大军并进,还派遣偏师从木邦绕后。 而缅甸的老官屯城寨,寨墙全是木栅栏,根本经不起炮轰,兵力也严重不足。 这本该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 但真正打起来,整个过程槽多难吐,简直奇葩到了极限。 首先,清军准备了足足一年,也不知道咋准备的,居然选在又热又湿的雨季出兵。 情报工作咋做的? 这可不是刚来缅甸,而是已经打了好几年,连雨季都不避开也太扯淡了。 清军主力在行军路上,士兵、牲畜和战马就大量生病死亡。好不容易杀到戛鸠城,这里的缅军早已得到消息,早就提前跑路了。 大雨瓢泼,河水暴涨,流速湍急,清军只能停止前进。 好不容易熬过雨季,已经超过预定的合攻期限50天。 清军主力这幅鬼样子,偏师那边更惨,雨季还得翻山越岭,不但造成大量非战斗减员,粮草也根本没法运输。这些家伙抵达目的地时,先期出发造船的部队,船只仅造了一半,负责造船的副都御使已经死于疟疾。 一场计划一年的奇袭,稀里糊涂打成正面大战。 都这局面了,清军水师还去奇袭,水师游击半路中了埋伏,被藏在岸上的缅军一枪毙命。 而且,水师连附近的河道情况都没搞清楚,冲到战场的时候各种搁浅…… 成功拿下八莫的巡检师师长田琛说:“都督,据细作和商贾所言,大金沙江过了八莫之后,遇到急湾突然流速变缓。老官屯一带的河道,有大量泥沙淤积,我军不熟悉情况,不可贸然坐船过去。” “你准备怎么打?”黄幺问道。 田琛说:“不要急于坐船进攻,走岸边谨慎行军。从这里到老官屯,多为低矮丘陵,防备敌军埋伏即可。” “你说得对,不能冒险。”黄幺认同这个建议。 为啥说老官屯难打呢,附近江中到处是沙洲,水下也泥沙淤积严重,可供通行的航道很窄。不是长年跑船的老舵手,开过来就可能搁浅了,到时候就是缅军水师的活靶子。 870【一触即溃】 从八莫到老官屯,距离并不远,大概四五十里地而已。 地势也不崎岖,只有一些低矮小山。但树林子很茂密,荆棘灌木丛生,而且夹杂大量水塘,河边全是芦苇之类的植物。 近战兵手持长柄柴刀开路,一路砍伐荆棘藤蔓。 几个小队的藤甲兵,带着少量火枪手,走在更前方去探路,不避荆棘硬生生蹚过去。 黄幺蹲下抓起一把泥土,感慨道:“虽然以沙土居多,但也是能种庄稼的,这些蛮夷怎就不知开垦?” 向导解释说:“将军,雨季涨水的时候,会把江边一大片都淹了。如果水量特别大,甚至能淹到树林这边,种地确实不如上游一带。” “放屁!” 黄幺扫了一眼江面,又环视周边的地形:“这里虽然是急湾,洪水退得很慢。但从芦苇地到树林,地势没升高多少,只要在江边筑堤,肯定能挡住洪水的。江西的圩堤我见多了,在这里筑堤,不比在赣江筑堤更困难。” 向导是个汉人商贾,听了这话直接无语。 江西那些圩堤,一直到明代才形成体系,之前上千年始终被洪水困扰。 江西是什么发展程度?这里又是什么发展程度?两相比较起来有意思吗? 黄幺说道:“战后得秉明朝廷,让工部派人来探查。先由户部移民至此,工部拿出水利方案,只要把沿江堤坝建好,从孟养上游至此,沿江河谷必定能沃野千里。” 沃野千里倒不至于,因为江边有不少大山。 但这里的河谷,确确实实是好地方。一千多年来,诞生了好些地方政权,都是靠这些河谷种粮食起家。 黄幺看到的荒芜景象,属于一种农业倒退。数十年来,缅甸掠走了太多人口,本地土司也互相功伐,缅王这几年还大量征发徭役。如此种种,搞得缅北人口锐减、耕地面积萎缩,好多河谷地带都原始起来。 “砰砰砰砰!” 前方树林里响起枪声,都不用黄幺下令,各部军官就已经行动起来。 片刻之后,前方军官回来禀报:“都督,探路的兄弟遇到伏击,阵亡一人、受伤六人。我们打死敌军五人,活捉了三人,其余敌军全部逃走了。敌军更熟悉地形,不好追杀。而且害怕更前方有大队缅军埋伏,因此停止了追击。” “知道了,继续前进。”黄幺点头说。 缅军确实设了埋伏圈,想要把大同军引过去。 见大同军没有中计,缅军只能无奈后撤,眼睁睁看着大同军主力缓慢推进。 不到五十里的路程,足足走了四天,一路披荆斩棘蹚过去的。 当然,也有防备缅军的原因,士卒始终保护着运粮队,不给缅人任何偷袭的机会。 防守老官屯的缅军,精锐足足四千多人,另有好几千的垃圾部队(缅甸贵族私兵、农民军和土司兵)。本来还可以调集更多,但丁家盛和杨展,在缅甸腹地中心开花,缅军主力大部分都在阿瓦集结。 打算合围丁家盛的缅军,已经不止三分之二,而是云集了全缅四分之三的精锐。 “汉兵这样打过来,船也不坐,设伏也不上当,你们说该怎么打?”老官屯缅军主将莽真,召集麾下将领问策。 无人回答。 大家都想着开溜,但又害怕被治罪。 猜猜历史上的吴三桂,为了抓捕永历帝,带兵杀到了哪里?距离缅甸首都只有六十里! 缅军连吴三桂都挡不住,怎么可能挡得住大同军? 当然,吴三桂面对的,是被缅王祸害了十多年的缅军。而大同军面对的,只是被缅王祸害了几年的缅军。此时缅军的战斗力,稍微更强那么一丢丢。 至于后来的清缅战争,跟士兵素质无关。 当时清军筹划打决战,专门调来八旗精锐。 打完撤军的时候,阿桂给乾隆上奏折,附带了一份清单—— 八旗军索伦队共3008人:阵亡12人,溺水2人,5名官兵因伤而死。在中国境内,病死官兵50人;在缅甸境内,病死官兵1820。 八旗军鄂伦春队共300人:因伤而死2人。在中国境内,病死官兵71人;在缅甸境内,病死官兵80人。 这就是清军跟缅军最终决战时,八旗精锐的伤亡情况。 战死、淹死、因伤而死的,一共才21人而已。剩下全特么是病死的,而且很多在中国境内就病死了,谁让清军专门选在雨季行军? 也不知乾隆看到奏章是什么心情,他的批复只有五个字:知道了,钦此。 “你们说话啊!”莽真大怒。 无人敢说话。 莽真其实也想逃,但他不能逃。 全国主力,都在蒲甘打围歼战。他要是弃城而走,北路大同军就能顺江而下,一路杀到缅甸首都去,这个责任谁担待得起? 第四日下午,披荆斩棘而来的大同军,已经到了老官屯的外围。 大同军一边扎营,一边在岸上架设火炮,轰击江面上的缅甸船只。 第五日,正式攻城。 老官屯的城墙,或者说寨墙,是木栅栏夹土结构,连像样的土城墙都没有。 炮弹轰击之下,半个小时左右,当面的寨墙全部垮塌。 这种恐怖的情形,莽真吓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轰轰轰轰!” 炮击还没结束,火炮调高仰角,朝着寨子里面轰击。 在炮轰的同时,步兵和骑兵已经出动,向着老官屯城寨徐徐前进。 “快跑!” 莽真终于回过神来,也不管什么缅王的处罚了,带着亲兵就冲向江边,飞快爬上停在那里的船只。 缅军的杂牌部队,还想争抢着上船。 缅军精锐露出獠牙,他们集结在岸边,朝着杂牌部队开枪射箭。并将那些杂牌部队,驱赶去抵挡大同军,好为精锐上船争取时间。 杂牌部队也不傻,逃离岸边之后,遇到大同军立即跪地投降。 大同骑兵沿途砍杀敌人,只要敢挡道的,就算投降也杀,迅速追至缅军登船处。 此时此刻,莽真已经坐船逃出几十米,还有部分缅军精锐正在登船。眼见大同军追来,所有缅甸船只,赶紧撑船离开岸边。 许多缅军精锐,正在往船上爬呢,如同下饺子般落入水中。 另有数百精锐还在岸上,见大同骑兵追来,吓得沿着江岸往下游跑,再跑一两里地就能逃进山里。 两条腿,明显跑不过四条腿。 大同骑兵冲杀过去,缅军精锐如同割麦子般倒下。 轻轻松松夺取城寨,黄幺却有些不高兴。由于此地河道复杂,中国船队没敢过来,只能任由缅军主力坐船开溜。 接下来的行军也不顺利。 船队得知胜利的消息,立即驶来老官屯这边。半路上,船队陆续搁浅六十余艘,完全把航道给堵住了。肉眼看着,似乎可以行船的地方,开过去就撞上河底泥沙。 击败老官屯的缅军,黄幺只用了半天时间。 但船队从这一片过去,却足足用了八天,得把搁浅的船只给拉出来。到最后都没有拉完,还剩几条船在那放着,等打完仗再回来取走。 却说莽真坐船逃到太公城,立即给缅王发去消息,请求赶紧派遣援军过来帮忙。 左思右想之下,觉得太公城也不好守,干脆继续坐船南逃,一路奔往安正国城(缅甸新古)。 安正国城,距离缅甸首都,只剩下130里…… 阿瓦,王宫。 沉迷享乐的缅王莽达,此时终于回过神来,手里拿着北线战报,双手颤抖道:“怎败得这么快?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黑鲁叨说道:“陛下,现在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全力围歼南面的汉军,如果能够获胜,再调兵北上阻击敌人。二是派出使者请降,但我估计有些困难。那些该死的德由(突厥人,特指中国),这次南北同时进攻,不知消耗了多少钱粮。就算请降,也得割地赔款称臣。” 莽达连忙说:“割地赔款称臣都行,只要中国愿意撤兵。” “除了割地赔款称臣,还需要一件东西。”黑鲁叨说。 莽达问道:“还需什么?” 黑鲁叨本来低头说话,此刻突然抬起脑袋:“还须陛下的头颅!” “什么?”莽达以为自己听错了。 黑鲁叨说道:“如果不换一位缅王,如何能给中国皇帝交代?” 莽达终于慌了:“来人啦!来人啦……” 王宫侍卫没进来,国王的弟弟莽白却进来了。 这个只有十多岁的少年,毕恭毕敬的说道:“兄长,为了缅甸,为了阿瓦,请你退位吧。” “你你……你们……”莽达起身后退,随即狂奔向侧门。 就在要逃出去时,门外突然刺来几杆长矛,堂堂缅甸国王便这么死了。 黑鲁叨都懒得看尸体一眼,就对莽白说:“请降使者要派出去,对南路敌军的围困也不能松懈。得催促各部赶紧行军,把蒲甘的敌人彻底困住。能消灭那股敌军最好,如果不能消灭,那些敌军也是人质。” 莽白问道:“万一消灭了那股汉军,中国皇帝会不会暴怒?” 黑鲁叨说:“陛下,您是新的缅王。一定要记住,跪地乞降也得有本事,必须露出自己的獠牙才行。” “咳咳咳!” 突然,一个枢密院官员跑来,在殿外焦急的咳嗽。 黑鲁叨走过去问:“怎么了?” 枢密院官员说:“东吁城送来急报,暹罗已经攻占了勃固。还有,孟洋、孟崖土司求救,他们那边也有敌人!” 刚刚还胸有成竹的黑鲁叨,此时听得目瞪口呆。 除了西边,其他方向全是敌军,中国皇帝这是派了多少人来? 莽白也慌了:“该怎么办?” 黑鲁叨缓了一阵,说道:“请降是不可能了,中国皇帝搞出这么大阵仗,就是冲着将我们灭国来的。请陛下御驾亲征,召集所有部队,不惜一切吃掉南边的敌人。我们只能往西南走,率军撤进西边的若开山(阿拉干山脉)。然后,等着天气变热。只要天气变热了,就能热死那些德由(中国人),到时候再率军杀回阿瓦!” 871【决战开始】 丁家盛、杨展率领的南路军,直接在蒲甘城对岸扎营住下了。 眼前的蒲甘城,跟之前绕过的卑谬城一样,都是缅甸古代王朝的都城。 在缅甸这块地方,一会儿孟族建立王朝,一会儿缅族建立王朝,一会儿傣族建立王朝。不管是哪个王朝,势力强大之后,就疯狂修筑都城和寺庙,集全国之力营建一座城市。 蒲甘城总共有12道城门,而城墙的高度和厚度,大概跟中国那边的州城相当。 强攻肯定可以打下来,但时间必然超过两个月。 两个月的时间,都够北路大同军杀来了,为啥还要牺牲将士的性命去强攻?就在此处扎营,把缅军都吸引过来,让敌人寝食难安不好吗? 也曾想过围城打援,但着实有些不现实。 一是缺乏情报网络,不能全凭几个细作,就探知敌人各路援军的动向;二是这里属于缅甸的菁华之地,四处遍布着稻田,骑兵难以发挥机动力,也难以远距离打探敌情;三是缅甸援军非常小心,不直接来蒲甘城救援,而是在蒲甘城的上下游城市聚集。 伊洛瓦底江,在蒲甘城出现急湾,对岸冲积肥沃的平地。 大同军就在那块平地扎营,背后是高耸的山脉,前面是宽阔的江水,侧面是流入大江的支流。一面是山,两面是水,形成开阔的三角地带。 骑兵分成好几队,在支流的岸边巡逻,不管缅军从哪里攻来,都能迅速予以狙击。 丁家盛蹲在田埂上,抚摸着水稻叶子问:“这稻子什么时候能收?” 孟族向导说:“从插秧到收割,短的时候三个月,长的时候四个月,要看雨水和天气。” “缅甸的稻子长这么快?”丁家盛颇为惊讶。 惊讶之余,丁家盛又笑起来:“那我不愁军粮了,等手里的粮草吃完,就去江边收稻谷,尝尝这缅甸新米的滋味。” 大同军的营寨附近,就有许多稻田。 而伊洛瓦底江及其支流,岸边也到处都是稻田,谁打得赢谁就去收割。 甚至大同军在江边构筑的防御工事,都是踩踏稻田而来。先把田里的水放干,把稻禾全部踩到,挖掘淤泥垒在田埂上,士兵则踩着倒塌的稻禾活动。 一千多艘船只,全部停靠在江边,辎重已经搬上岸,船里堆放着大量柴草。 关键时候,可以放火烧船,阻止缅军登陆。 杨展亲自登上热气球观察,等到燃料烧尽才下来。 丁家盛问道:“老杨,敌军有何异动?” 杨展答非所问:“城里的佛塔修得挺漂亮,缅人要是拿出修佛塔的劲头,全部用于加固城墙,我都生不出半分攻城的心思。” “这老半天,你在上头看风景呢?”丁家盛哭笑不得。 杨展说道:“不然还能咋样?敌军越聚越多,却不敢渡河攻击,每天只是干耗着而已。” 蒲甘城内外,到处是佛寺,到处是佛塔,最高的一座佛塔有50多米。 就连大同军扎营的这边,在营寨背后的大山上,也有佛寺和佛塔存在。庙里的和尚都被控制了,防止他们捣乱的同时,顺便请他们帮忙挖沟筑矮墙。 佛寺、佛塔、和尚的大量存在,说明这片区域极为富庶,否则没那么多粮食供养僧侣。 就在北路大同军,在黄幺的率领下,坐船抵达太公城的时候,缅王莽白已经御驾亲征来到蒲甘城。 缅军精锐,足足三万人。 另有贵族率领的私兵,以及贵族招募的农民,数量多达十六万人。 这还没到缅军的极限,几十年前,缅甸为了吞并木邦,足足出动三十万大军。 黑鲁叨站在蒲甘城墙上,登高观察大同军的情况。这货也有千里镜,从葡萄牙人手里搞来的,仔细观察好半天,郁闷得想要骂娘。 “能打下来吗?”莽白问道。 黑鲁叨摇头说:“很难,山岭太高,而且陡峭,无法绕后。江面太宽,难以渡河。唯一能进攻的地方,是东北侧的支流,但敌人在河边垒了很多矮墙,矮墙前后还有深沟阻拦。河边的通道,敌军骑兵来回巡查,每过一段还有步兵哨卡。” 莽白说道:“要不,别攻打这里的汉兵了。直接带着贵族、官员、士兵和钱粮,去若开山躲到天气变热,到时候汉兵肯定要撤军。” 黑鲁叨依旧摇头:“不消灭眼前的敌人,我们根本没法走。那么多人迁徙到山中,辎重队绵延好几里,万一汉兵追来,稍有不慎就全军覆没了。必须强攻,而且还要抓紧时间,否则北边的敌人就杀来了。” 第二天,住在山上寺庙的瞭望手,突然吹响了示警的军号。 江边的三个热气球,连忙升空观测。 杨展找到丁家盛:“敌人要进攻了,前几拨肯定是试探,不要浪费咱们的炮弹。骑兵调一半去北边,那里河道很窄,谨防敌军夜里偷渡。” 丁家盛笑道:“你守北边,我守南边,骑兵给你七成。我这里到处是稻田,骑兵太多了没法展开。” 伊洛瓦底江及支流,岸边到处是缅军旗帜,农民军和民夫都拉出来,根本不知道要主攻哪一处。 东边的江水里,数十艘艘敌船划过来。 北边的河水中,则出现一百多条敌船。 而两处的对岸,不时传出炮声,缅军的炮队,正朝着大同军阵地开火。 大同军士卒,全部躲在矮墙后。害怕矮墙经不住炮击,他们还缩在壕沟里,壕沟底部垫满了稻禾。 缅军船只都在河中央了,大同军依旧没有还击。 黑鲁叨皱眉道:“汉兵怎么没动静?” 莽白兴奋道:“这样正好,趁机渡河杀过去!” “恐怕有些困难,还得靠北边的战象才行。”黑鲁叨说道。 缅军战船渡河只是幌子,吸引大同军的注意而已。有三百多头战象,以及数千缅军精锐,昨天已经绕去支流的上游。越是接近山区,河水就越浅越窄,大象是可以直接踩水过河的。 南边佯攻得越厉害,北边战象过河就越容易。 第一波乘船过河的缅军,全都属于农民军,纯粹是过来消耗弹药的。 他们绕过大同军停靠的船只,战战兢兢靠岸登陆。然后举着武器,乱七八糟的向前走,甚至都搞不清大同军在哪儿防守。 “砰砰砰砰!” 附近的大同军战士,从壕沟里出来,躲在矮墙后方射击。 第一轮齐射之后,数百缅军杂牌全部崩溃,慌慌张张逃回船上。两百多个大同骑兵,趁机冲杀出去,追着溃逃的缅军砍瓜切菜。成功逃回船上的缅军不足百人,许多来不及登船的直接跳进河里。 “好多火枪!” 黑鲁叨惊骇不已,大同军的火力,完全超出他的想象。 略作布置,第二批缅军船只,浩浩荡荡的准备渡河。都是只能载几人的小船,不仅灵活快捷,就算被火炮命中也损失不大。 两三千艘小渔船,大同军这边必须开炮了。 “轰轰轰!” 火炮声连绵不绝,此起彼伏的声响,听得黑鲁叨眉头紧皱,这特么得有多少火炮啊? 陆续有缅军小船被击沉,也有不少被浪得起伏打转,但也有超过半数的船只划过来登陆。 这次登陆的缅军,明显更像样一些,有不少是贵族私兵。 几个顺利过河的贵族地主,见自己上岸之后没有被攻击,不由得大喜过望。他们就在河边整队,等待更多的士兵过河,然后一起去攻打大同军的矮墙。 矮墙之后,大同军正在搬运虎蹲炮。 两个人就能抬着炮行动,再来几个人搬运炮弹。哪里聚集的缅军更多,虎蹲炮就往哪边运送,铁砂、碎石往炮管里塞就是。 黑鲁叨站在对岸,看到缅军成功登陆集结,突然生出无限希望,下令道:“再派船过江,快快把那几处河滩占了!” 丁家盛观察到缅军的调动,命令道:“过河的敌军不动,铳炮就不要开火!” 大同军构筑的江边阵地,虽然不像棱堡那么可怕。但适合登陆聚兵的河滩,就那么几处而已,附近都被丁家盛布置了重兵,缅军全都暴露在火力覆盖之下。 见大同军一直没动静,缅军越来越兴奋,成功登岸的也越来越多。 终于,有一处河滩的缅军,已经聚集了将近2000人。带兵的贵族地主,觉得自己能行了,便让近战兵排列在前,还端着盾牌防御弓箭,而弓手则跟在后面前进。 大同军的土墙又矮又脆,很容易被攻破的。 “轰轰轰!” 六门虎蹲炮,对准将近2000缅军开火。数十米的距离,铁砂、铅砂、碎石,天女散花般飞出。 当场就有上百人倒下,还有数百缅军哭嚎大喊,前排的盾牌屁用没有。 “砰砰砰砰!” “上刺刀!” 火枪手跟着一轮齐射,然后端着刺刀冲出去。 这些缅军已经被打蒙了,领兵的贵族地主,也被铁砂命中,痛苦叫喊着转身逃跑。 大同军追上来时,缅军仅上船两三百人。大量缅军被挤落到水中,还有数百缅军被堵在河滩,已经完全没了组织度,面对刺刀纷纷跳河逃命。 黑鲁叨在对岸已经看傻了,大同军的战斗方式,彻底刷新他的三观。 各处河滩,缅军全部败北。 黑鲁叨只能庆幸,他没有让真正的精锐渡河,杂牌部队死再多也不心疼。 “这种战法,我们人再多也没用啊。”缅王莽白,喃喃自语,内心极度恐惧。 将近二十万缅甸大军,遇到这种破地形,只能使用添油战术。就算一股脑让上万人过河,也是挤在河滩上当靶子,直到耗尽大同军的弹药为止。 北边的杨展,听南边打得热闹,愈发笃定敌人要偷渡。 他这里才是最容易渡河的,缅军又不傻,怎么可能弃之不理? “大象!” 热气球上的瞭望手大喊。 300多头战象,数千缅军精锐,从树林里钻出。 杨展笑道:“总算来了,半渡而击,放近了再打。” 872【马踏联营】 说一个趣事,几百年前的元缅战争,是缅军率先杀进云南边界。 当时,忽必烈谴使招抚缅甸,缅王也派使者前往大都。之后两年,缅人都不来朝贡,忽必烈就派使者过去催促。 元朝使者一去不返,据缅甸的史料记载,元使见了缅王不肯脱靴被处死。 土司阿禾感觉不对劲,主动归附元朝。 缅王大怒,出兵四万多、战象800头,一直追杀阿禾到云南境内。蒙古千户率700骑兵驰援,分为三队,半渡而击,缅军大乱,“贼及象马自相蹂死者盈三巨沟”,缅军自相踩踏而死的尸体堆满河沟。 就这样,元军700骑兵,对阵缅甸四万余大军、800头战象。足足追杀三十余里,直到元军主将受伤才停止。 元军只死了一个,还不是战死的。而是俘获一头战象,搞不清大象的脾气,稀里糊涂被大象给踩死…… 此时此刻,300多头战象,数千缅军精锐,快速冲到小河边。 埋伏在更下游一些的缅军将领,见战象部队顺利出击,也率领三万缅军抬着小船、竹排冲出。 丁家盛那边遭遇的缅军,全都属于“佯攻”部队。缅人见下游打得热闹,觉得上游的大同军,应该很多都被调过去了,悍然发起类似决战的攻击。 上游的河道本来就窄,仅有十多米宽,一下子有这么多缅军渡河,河面密密麻麻全都堆满了。 缅军炮队主力,也都集中在这里,足足三十多门火炮,朝着大同军的阵地疯狂发射。 “轰轰轰轰!” 上游的大同军炮兵阵地,全部布置在半山腰,20天前就调整好角度,只要开炮必定打到河中央。 一发炮弹落下,大几率直接砸中小船或竹排。就算砸不中,也能把小船、竹排浪翻。 大量缅军堵在河里,场面混乱不堪。 更上游的战象早已入水,踩着河底向前走,数千缅军精锐乘着小船跟上。 “哞昂~~~~” 不断落下的炮弹,让战象焦躁不安,发出阵阵吼叫声。 大象是非常聪明的动物,感知到危险之后,坚决不愿再向前,有的甚至自动转身想逃。 “轰!” 一发炮弹入水,砸中水下的象腿。 这头大象终于发狂了,朝着侧方胡乱冲撞。 “举铳!” “砰砰砰砰!” 数十米的距离,排枪瞄准战象。虽然不容易打死,却把战象打得吃痛发狂,又有炮弹不断落下,300多头战象已然有半数失去理智。 跟在身后的缅军最先倒霉,河面小船、竹排被接连撞翻。 “骑兵听令,舍弃火铳和药囊,随我渡河追杀!” 杨展已经头发花白,豪气却不减当年。他把阵地交给副将,命令副将组织步兵过河。随即牵着战马就冲出去,马儿可以游泳,士兵扶着战马一起游过河。 3000多骑兵,很快泅渡十多米宽的河面。 杨展翻身上马,拔刀呼喊:“杀!” 这里的三万多缅军已经崩溃,特别是那几千精锐,被自家战象搞得魂飞魄散。他们本来顺岸逃向下游,见大同军追来,仅剩的一丝理智也没了。 大同军的步兵,数百人脱衣下河,把河里的小船、竹排推回来,接应大同军步兵主力过河追杀。 不多时,一个正规师的兵力全部过河,孟族仆从军也跟在后面冲。 黑鲁叨为了迷惑大同军,掩藏自己的主动方向,把十多万人分成好几堆,布置在沿江沿河各处扎营。 这种长蛇阵,现在成了取死之道。 缅军溃兵被追杀到最近的一个大营,这里的缅军很多都在河边。被溃兵那么一冲,又见大同骑兵追来,下意识的就扭头逃跑,而且是朝着蒲甘城奔逃。 如此逃跑路线,等于是在继续冲击前方的缅军阵地。 半个小时不到,杨展带着三千多骑兵,接连冲垮三处缅军大营和阵地。缅军溃兵,铺天盖地,足足有五六万人在逃跑。 下游的丁家盛见状,也抓住时机下令:“火炮抬高,轰击缅军阵地,其余部队渡河冲杀!” 下游的岸边,停靠着堆满柴草的一千多艘船。 大同军一边登船,一边把柴草抛下,乘坐船只朝着对岸杀去。 黑鲁叨的指挥阵地,在伊洛瓦底江与支流的交汇处。他看到上游密密麻麻的溃兵,哪还有继续打仗的心思,惊慌呼喊:“回城坚守!” 树林边缘的缅甸炮队,缅人全都已经逃跑了,一群葡萄牙和亚美尼亚炮手,举着双手过来投降。 上游的大同军步兵主力,根本不看俘虏一眼,顺着河岸奔跑追击,把俘虏都扔给孟族仆从军。 杨展率领骑兵,再次踏破一处敌营,已然追到河流交汇处。数万缅军溃兵,争先恐后跳入江中,他们得游过河才能进城。 “搜集船只!” 前方是宽阔的伊洛瓦底江,杨展不敢贸然游过去。 下游丁家盛的部队,却乘坐船只过去了。 缅军布置在此的火炮只有几门,火枪手大概几百个,剩下的远程部队全是弓箭手。 大同军的火枪手,蹲在船头跟敌军对射。 大同军的死伤虽然更多,但守在岸边的缅军却胆战心惊。随着大同军船只不断靠近,另一边又传来哭喊声,肉眼可见江中全是溃兵在扑腾,这里的缅军终于承受不住心理压力,陆续放弃阵地奔跑逃命。 这么一跑,本来还有组织度的缅军,瞬间就成了一群又一群溃兵。他们不敢回头阻击,只想早点逃进城里,进城之后自己就安全了。 蒲甘城十二道城门,建有瓮城的仅四道。 黑鲁叨自己带兵回城之后,只敢打开这四道城门。数之不尽的缅甸溃兵,争先恐后往城门挤,在城门外开始自相踩踏,反而大大迟缓了进城速度。 眼见大同军追来,堵在最外围的缅军,也不顾上往城门冲了,吓得纷纷绕城逃跑。 丁家盛手下的骑兵追来,只见护城河里塞满了溃兵,很多都是在过桥时被挤下去的。护城河与城墙之间,也到处是缅军漫无目的的奔跑。 “砰砰砰砰!” 一顿火枪射击,本就混乱的缅军溃兵,犹如煮沸的开水翻滚冒泡。 大部分已经失去理智,挥刀看向堵在自己前方的友军。更多人沿着城墙往北逃,他们已经不想进城了,逃到哪里算哪里,最好能一路逃回老家。 黑鲁叨组织进城的部队,守御几处瓮城,对城外的混乱束手无策。 终于,丁家盛麾下的步兵和孟族仆从军也跟来,朝着城外的缅军开枪放箭。 哭喊声,吼叫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更多溃兵绕城朝北边逃去,大同军沿途不断开枪,让那些缅军溃兵保持恐慌失智状态。 骑兵顺着护城河,绕去北边的桥梁附近。 那里数万溃兵正在过桥逃跑,不时有人被挤落护城河。就算成功过桥,也会遭到大同骑兵的砍杀,成千成千的缅军跪地投降。 而黑鲁叨那边,见大同军步兵追到护城河外,慌忙下令:“放箭,关门!” 放箭,不是朝着大同军,而是朝着瓮城里的缅军。 大量缅军箭矢,朝着瓮城的城门口射去。附近的缅军溃兵,一些中箭倒下,一些吓得往外头挤,内城的缅军趁机关闭城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战场终于安静下来。 缅甸十多万大军,成功逃进城里的,居然只有不到两万人。 而大同军那边,只俘虏了三万多。 剩下那些消失的缅军,要么是已经阵亡,要么是掉进水里淹死,要么是撒腿逃往老家去了。 黑鲁叨和莽白站在城头,君臣二人面面相觑。 就在昨天,他们还是十多万人围歼大同军,现在却变成自己被围困在城里。 丁家盛骑马立于城外:“打造攻城器械,择日攻城!” 却见城上悬下箩筐,一个缅甸使者跑来。 使者跪地哭嚎:“我王愿意投降,天朝的一切损失,我王都愿意赔偿。” 杨展冷笑:“想要投降,让缅王自己出来!” 使者回到城里,莽白变得手足无措。 黑鲁叨说:“夜里再派使者出去,许重金贿赂汉军将领,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对对对,把钱都给他们,不够再从阿瓦运来。”莽白连忙说。 这个十多岁的缅王,历来表现得聪慧沉稳。 可毕竟没经历过大事,如今被困在城里,随时可能国破身亡,立即就变得胆小怕死起来。 傍晚,收兵回营。 “将军,抓到细作,自称是缅王使者!” “带过来。” 这个使者也会说汉话,见面就趴伏于地:“我王愿意开城投降,还请将军,在天朝皇帝那里美言几句。北方土司之地,都可以归还给中国,再赔偿中国金银宝物。若能保住王室,我王愿赠予将军黄金千两、白银五万两。” 丁家盛朝杨展眨眨眼,随即一副欣喜模样:“真……咳咳,这点金银还不够。” 使者说道:“那就再加黄金三百两、白银一万两。” “岂有此理!” 杨展大怒起身:“凭啥只给他银子?我的那份呢?我要是没银子拿,缅甸的王室全得死!” “有,有,这位将军也有!”使者连忙说。 “我能拿多少?”杨展质问。 使者本想说,这些银子你们平半分,但又怕惹恼了杨展,便硬着头皮回答:“这个……小人要回去请示。” “快去,快去!”杨展催促。 等这使者离开,丁家盛和杨展对视大笑,命令随军工匠加速打造攻城梯。 使者回到城里,详细诉说情况:“汉人的大将有两个,几万两银子不够分。那个主将很年轻,听说有银子拿,两只眼睛都亮起来。副将年纪更大,吼着自己也要银子,他拿不到银子,王……王室全得死。” 第二天,使者继续过来谈价钱。 最后约定,给丁家盛黄金1500两、白银6万两,给杨展黄金1200两、白银五万两。由于随军金银没这么多,先给5万两银子做定金,剩下的从首都阿瓦那边运来。 谈妥了价钱,莽白和黑鲁叨终于松了口气。 然后,派遣军队在城里搜刮,冲进富户家中勒索钱财。 士兵趁机敲诈,弄到的金银,至少一半都私下分了,搞得几万两银子也很难凑齐。城内百姓,苦不堪言,怨气横生。 而那些缅甸守军,却日渐松懈,眼红那些搜刮部队可以弄钱。 越来越多的缅军,没有接到命令去搞钱,却在中层军官的带领下,打着国王的名义敲诈勒索。 整个蒲甘城,被军队搞得乌烟瘴气。 就在此时,连续两艘快船,从北方驶来报信。 信使被大同军截获,黄幺的主力,已经杀到了安正国城(新古)。而北路东线的巡检师,带着土司联军,已然逼近眉缪城。 安正国城的缅军,仗着坚城防守,把黄幺堵在城下。 眉缪那边却是土司军队,原本隶属于木邦土司。遇到巡检师的联合大军,二话不说直接投降,甚至还给中国军队做开路向导。那里距缅甸首都阿瓦只剩200余里,但无法坐船,必须翻越山岭,大概半个月就能杀到阿瓦城下。 “放这些信使过去,”丁家盛笑着说,“告诉缅王,本将军要加价了,让他再多给一万两银子。” 873【善男信女赵皇帝】 “又……又要加一万两?” 缅王莽白被临时加价,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问道:“两位中国将军,是一并加价一万,还是分别加价一万?” 跑来传话的,是国安院云南所的细作,跟随商贾在缅甸混了好几年。这细作很快跟上缅王的思路,连忙说:“一位将军加价一万两,我军纪律严明,不准私下收取钱财。北边和东边的友军,都快打过来了,两位将军需要更多银子去打点。” “我懂的,我懂的。”莽白立即明白过来,形式已经变了,杀过来的军队越多,需要用银子摆平的将军就越多。 得赶紧抓紧时间搜刮银子,否则大同军全杀来,就没那么多钱给自己赎身了。 可恶,由于御驾亲征走得急,首都的财货都没带过来。中国将军又不信任咱,非要在这里交几万两定金,否则回到都城,这些银子还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凑齐? 莽白眼珠子一转,问道:“可否用宝物抵扣金银?” “什么宝物?”细作反问。 “三十六部贝叶书写的《三藏经》,还有大量高僧舍利。”莽白脱口而出。 细作都听傻了,他随商贾来过此城,知道这些佛宝意味着什么。下意识回答道:“应该……可以抵扣金银吧。” 莽白想了想,又说:“这些经书和舍利,就当是抵押品,等我回到阿瓦城,会用更多金银赎回来。” “可以,可以。”细作连连点头。 虽说缅甸的旧都很多,但蒲甘城绝对是历史文化最悠久的一座。 它是缅甸阿奴律陀王朝的首都,那是缅甸首个包括缅、掸、孟等民族的统一王朝。城内大大小小的佛寺,前后修建了两百多年,共有1万3千多座佛塔。传说城外方圆上百里,还有444万座佛塔,因此蒲甘又被誉为“四百万宝塔之城”。 后来西方殖民者来到这里,蒲甘佛塔被毁得只剩2000多座,数之不尽的佛宝也不翼而飞。 之前只是搜刮城内富商,士兵们不敢对寺庙下手。 现在缅王一声令下,缅军冲进三十六座最大的寺庙,逼迫和尚们交出寺内珍藏的贝叶经和舍利子。 消息传出,群情激奋。 就连许多贵族将领,都对缅王怨怒丛生。搜刮富商他们不反对,甚至还积极参与,可绝对不能侵扰寺庙,更不能把佛宝交出去。 “我们不可能赢了,蒲甘城迟早要被攻破。” “不能让莽白继续当国王,莽达做国王几年,就逼迫我们多交贡税。若是莽白活着回到阿瓦,继续做他的国王,肯定还会提高贡税,否则他哪来的钱粮统治国家?” “就是,贡税连年增多,今后不能再涨了。” “莽白对佛陀大不敬,他没资格再做国王!” “还有那个黑鲁叨,他控制了朝廷,也控制了国王。他的家族子弟,不仅在自己封地横征暴敛,还把手伸到别人的地盘上。这个祸国殃民的奸臣,不能让他再活下去。” “……” 黑鲁叨在朝堂有威望不假,在缅甸军中有人脉不假。可一战丧师十余万人,啥威望都没有了,军方也开始质疑此人的能力。 最主要的,是被大同军围困城中,听说首都那边也将遭受攻击。缅甸的这些贵族将领,必须推一两个人出来顶锅,或许还能获得中国皇帝的饶恕,或许还能保住他们自己的封地。 而背锅之人,缅王莽白算一个,奸臣黑鲁叨也算一个。 莽白还没来得及把贝叶经和舍利子送出去,数十个贵族将领,就已经串联完毕。 “活捉暴君!” “杀死奸臣!” 贵族将领带着军队,从四面八方杀来,跟莽白和黑鲁叨的亲卫打成一片。 还在守城的缅军,被城内的喊杀声搞得精神紧绷,站在城墙上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砰砰砰砰!” 这场内讧动用的火枪部队,噼里啪啦的,就连城外都能听到动静。 “这是……打起来了?”丁家盛感到有些意外。 杨展也哭笑不得:“趁机攻城吧。” 他们两个装作贪财的样子,无非有两个目的:第一,让缅军放松警惕,生出能够求和的心理,然后寻找机会攻城;第二,通过缅王多多搜刮钱财,大同军就不用去抢平民了,可以轻松捞到更多的战利品。 没成想,居然把缅军搞出了内讧。 蒲甘城外的护城河太宽,大同军一直没去填,现在直接用竹子和木头搭建浮桥。 城外有大同军逼近,城内有自己人内讧,城墙上的守军不知所措。当几处浮桥搭建完毕,缅甸守军突然开始逃跑,大部分冲进城里趁机抢掠。 也有几个中级军官,带着部队去打开城门:“想要活命的,都跟我一起去开门请降!” 数千大同军跨过护城河,迎面的城门突然开启,两三千缅军跪在城门外投降。 杨展率领骑兵从城门冲入,城内已经是一片混乱。到处是杀人放火的乱兵,到处是哭嚎逃难的百姓。许多缅军杀了居民全家,换上平民的衣服,躲在屋宅里假冒老百姓。 内讧也终于分出胜负,一群贵族将领,跪在街口迎接杨展。 黑鲁叨已经被乱刀分尸,缅甸国王莽白还活着。 “你就是缅王莽白?”杨展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问道。 莽白瑟瑟发抖:“将军饶命,将军饶命,银子我会照给的,求将军放我一条生路。” 杨展又扫视那些贵族将领,安抚道:“你们做得很好,我会向陛下禀明实情,保住你们的爵位和封地。当然,前提是你们老实听话。” 翻译把话一说,贵族将领们大喜:“中国皇帝陛下万岁,将军大人千岁!” 缅甸此时的政体比较复杂,属于郡县、封建、奴隶制混合体。 首先,全国的土地,都归于国王。 其次,国王如同周天子,只直辖一部分区域。剩下的地区,分封给王室、贵族和官员。(北部土司也属于封建领主) 百姓有三种:阿姆丹、阿桑、遵。 “阿姆丹”属于服役者,主要是匠人和军人。 “阿桑”属于纳税者,主要是农民和商人。(缅甸划分了郡县,国王可以派人去收税,但一半税收归领主所有,国王拿得太多会被视为暴君) 阿姆丹和阿桑两个群体,是可以灵活转化的。 只要国王下令,纳税者也要服役,服役者也要纳税。 “遵”就是奴隶,不但王公贵族有奴隶,寺庙里也养着奴隶。王公贵族们,经常向寺院捐赠奴隶,这被视为尊敬佛陀的大善举。 对于封建领主来说,只要不收走他们的封地,换谁当国王都无所谓,甚至改朝换代他们也能接受。 中国朝廷制定的方案,是扶持孟族在下缅甸建国,再扶持傣族在中缅甸建国。缅北的一堆土司,扔去这两个国家做领主。而倒戈投降的缅族领主,也可以保留封地,继续在这两个国家当贵族。 可想而知,这两个小国,今后会有多么混乱。 新旧贵族的矛盾,还有民族的世仇,狗脑子都能打出来。 不管今后如何,反正此时此刻,跪在杨展面前的领主们,一个个都乐开了花。他们的计划成功了,弄死国王和奸臣,果然获得了天朝的原谅,他们可以继续在地方当贵族。 杨展说道:“城内太乱,你们去管一下。还有,缅王的财货,谁都不准拿走,带我过去接收。” “是!” 缅甸贵族将领们,一个个变得尽忠职守。 他们率军平定城内的骚乱,又老实看好各种战利品。就连大同军要收缴粮草,这些家伙都一股脑儿拿出来。 甚至,贝叶经和舍利子,都放在那里没动。 什么对佛陀大不敬? 这种愚昧思想早就被抛之脑后了。 佛宝有缘者得之,天朝的将军明显就是有缘人。 丁家盛进城之后,装模作样,亲自把贝叶经和舍利子,送回它们之前供奉的寺院。 最后还留了一份,对没有拿回佛宝的寺院住持说:“此次征讨缅甸,皆因缅王挑衅而起。三十六部贝叶经,该当物归原主。但皇帝陛下也是信佛之人,因此留下一部贝叶经,请回南京报恩寺供奉,还望大师能够理解。我们也不白拿,这些财宝和粮食,就留在贵寺供奉佛祖。” “阿弥陀佛,贝叶经能够被陛下供奉,这是佛祖的旨意啊!”住持果然是个大德高僧。 佛宝是白白拿回去的吗? 当然不是。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这些寺庙派出和尚,到处宣扬大同军的善举。又说此次兵灾,都是缅王造成的,罪过都该缅王和奸臣来背。 一番操作之后,城内百姓和士兵,都觉得大同军是敬佛的好人。而远在南京的中国皇帝,更是得到了佛陀的旨意,派遣军队来惩罚缅甸的暴君。 缅王莽达,本就祸害了百姓好几年,朝野上下早就对其怨声载道。 现在一切都理顺了,缅王是暴君,佛陀降下旨意,让中国皇帝派兵征讨。 不管死再多人,都是缅王造成的! 和尚们说的话,缅甸军民深信不疑。 蒲甘城是缅甸的宗教中心,此番言论,今后肯定传播出去。不管这里打得有多凶,也是贵族们在造孽,中国和中国皇帝永远是好的。 874【平南军民府】 “暹罗和孟族联军,已经攻克东吁城,”丁家盛拿出一份军情信件,笑容有些古怪,“东吁城的缅人……被杀空了,城内城外堆满了尸体。那里的五百大同军,正在勒令暹罗和孟人收尸焚烧,免得天气转暖之后爆发瘟疫。” 杨展叹息:“这得多大仇啊。” 丁家盛说:“这一百年来,暹罗多次被包围首都,甚至首都还沦陷过两次。而孟人遭到长期欺压,每次起义都遭屠戮。这回他们找到机会,肯定是要血债血偿的。” 东吁城是缅甸东吁王朝的旧都,迁都还不满三十年,那里住着大量的缅人贵族。 仅城内的缅人,估计就被屠了两三万。 另外,整个下缅甸地区,没来得及跑的缅人地主,几乎被杀得干干净净。就算跑了,土地也被抢走,许多缅人农民沦为奴隶,而孟人奴隶则获得自由。 丁家盛发去一份命令,由使者带去东吁那边。 东吁城。 杨东魁问道:“天朝将军怎么说?” 那莱王叹息道:“唉,丁将军让我撤军,说北方战事已经结束。” 杨东魁宽慰道:“殿下,撤军也好,这次已经收获满满了。” 暹罗此次确实有收获,趁机拿下两座大城,以及一大片沿海区域——缅甸在马来半岛的国土,毛淡棉以南全部被暹罗吞掉。 此外,暹罗还抢到许多财货。 暹罗和孟人联军,沿途随便抢劫,五百大同军懒得去管,也根本管不过来。但他们抢到的东西,必须交一半给大同军,剩下就可以自行分配了(肯定有藏私不拿出来)。 那莱作为刚刚夺位的国王,对外取得连番大胜,还扩张了大片国土,足以巩固其统治地位。 不亏,而且赚大发了。 那莱王心里担忧的是,中国也向南扩张一大块,对中南半岛的影响力愈发强大。 而且,八百司肯定成为中国附属势力,今后将彻底脱离暹罗的掌控。八百司辖地,即后世泰国的清迈、清莱等地区。 胳膊拧不过大腿,既然中国让撤军,那莱王只能带着部队回国。 暹罗军队一走,孟人总算轻松起来。 孟族起义军的首领们,纷纷带着部队北上,几乎是一路抢过去的。见到缅人地主就杀,见到缅人百姓就抢,甚至从蒲甘逃回家乡的缅人溃兵,半路上都被孟族军队杀了两千多。 丁家盛和杨展,留在蒲甘做战后工作,没有带兵杀向缅甸首都阿瓦。 他们已经捞够了军功,总得给友军留一点。 又过数日,陆续传来捷报。 黄幺大军顺利攻克安正国城。 陆良器率领的巡检师,扔下土司联军和大部分辎重,急行军翻越山岭河谷,从东边杀到阿瓦城下。得知国王在前线战败,缅甸首都的军队,不做抵抗就开城投降。 随即,各路将领齐聚阿瓦开会。 黄幺率先发言道:“北边不能只吞掉孟养和木邦,虽然边境地势利于攻守,但种出的粮食无法供应大军。今后再起战事,还得从云南运送军粮。至少得把安正国城的也占了,沿江有大片平原可以种地。” 陆良器也说道:“孟艮也得占下来,跟木邦连成一片,花几十年的时间,沿途修建驿站和驿道。否则的话,今后出兵打仗,八成时间都用在翻山越岭赶路上。” “我赞成,细作终究不懂打仗,提供的信息必须更正。”丁家盛支持道。 将领们联名上疏,等待朝廷命令的同时,还是把缅北土司、缅人领主、孟族首领全叫来一起。 黄幺对这些人说:“东吁国已灭,这缅甸之地,当另建新朝。天朝皇帝有令,在南边建一国,由孟人担任国王。又在北边建一国,由傣人来做国王。车里土司刀木祷,历来忠顺有加,此次出兵亦有功,可做傣人国王。” 刀木祷愣了愣,随即大喜。 他其实连土司都不是,车里土司是他侄子。而且车里到处是山,哪比得上肥沃的中缅甸平原? “皇帝陛下万岁!” 刀木祷激动得噗通跪地,朝着北边磕头:“承蒙陛下赏识器重,我若做了国王,世世代代忠于天朝,永生永世为天朝藩篱!” 这番话属于肺腑之言,至少此时此刻,刀木祷对赵皇帝感激涕零。 黄幺又说:“孟连土司、孟拱土司,为傣国之左右丞相。你们可带着士兵和族人,迁居此处挑选封地,具体如何可与刀木祷商量。” 这两位土司有些懵逼,但中缅甸平原肥沃富庶,他们倒也并不怎么抵触。 黄幺继续说:“其余土司,可选择迁居傣国,也可留在原籍做镇长。” 就在那些小土司犹豫时,“傣国国王”刀木祷主动发出邀请:“你们都来吧,只要来了,个个有封地,个个做大官!” 刀木祷的思路非常清晰,他跑来做傣国国王,人生地不熟的,兵力也有些不够,根本压不住本地人。而那些缅北土司,也属于外来者,完全可以抱团取暖,结成利益共同体,联手打压本地势力。 小土司们有些心动,他们原有的地盘,最多有半个县那么大,有的甚至只统治几个村子。若是搬迁过来,瞬间地盘就大了,而且土地还更肥沃。 “我……我愿去傣国。”来自木邦的孟隆土司率先表态。 这货原有的地盘不小,但境内全是山区,治下百姓只有一两万人。 “我也愿去。” “算我一个。” 八成以上的小土司,都愿意搬迁。 他们已经看明白了,中国明摆着要吞并地盘,留下来做镇长有啥意思?还不如南下获取封地呢。 黄幺说道:“你们自去商量怎么划分地盘,记住一点,只准带五服内的族人和私兵南迁,原有地盘上的百姓不准带走!私兵,就是你们长期养起来的士兵,不准把普通百姓也当成私兵。还有,你们的奴隶也要留下!如果地盘不够分,可以去更南边的孟国。” 这些北方土司,随即被扔出会场,商量着怎么瓜分地盘。 黄幺又问那些孟人:“你们还没选出国王?” 孟族首领,面面相觑。 他们早就已经选好了,不过数量有点多,足足有三位国王。 一个国王,来自跟随丁家盛北上的孟人。一个国王,来自勃固城。一个国王,来自马都八。 黄幺无奈道:“你们再回去商量吧。” 一群孟人首领,接下来天天开会,开着开着就拳脚相向。 足足折腾大半个月,居然采用君主立宪制。 孟人精于商业,一百多年前,就已经跟欧洲殖民者接触,对荷兰等国的政体也有所了解。 来自勃固的国王候选人,可以证明自己的王族后代。因此,他的正统性最高,颇有争议又毫无悬念的做了国王。 另外两位国王候选人,一个做了卑谬领主,一个做了马都八领主,大概可以理解为两个公爵。 其余首领,也各自获得封地。 这些贵族们,即将组建议事大会。税收、徭役、法律等等,需要议事会来决定,国王不得擅自修改其内容。 同时,又残留着东吁王朝的政治规则,比如国王有权派遣税务官,到各个领主的地盘收税。东吁王朝是国王与领主五五分成,而新建的孟国,国王最多只能拿走四成,剩下六成税收都得归领主所有。 缅甸的势力划分,差不多就这样定了。 克钦族还在刀耕火种,而且很多被划到中国境内。克伦族分布很广,但也显得很散,一部分也被划到中国境内。 缅族彻底沦为被统治民族,这个雷迟早要爆,就看傣国和孟国能镇压多久。 孟国定都勃固,傣国定都阿瓦,两国的国境线,划在卑谬北边的马奎一带。 孟国的国土面积要大些,而且有很长的海岸线,适合贸易经商,但大部分稻田只能一年一熟。 傣国虽然国土面积更小,且完全是内陆国家,但这里的很多稻田,可以做到一年两三熟。 另外,缅甸的仰光地区,割让给中国建立港口城市。 泰国的泥海(曼谷),送给中国建立海港。 此时的曼谷,只是个小渔村。从曼谷到大海,到处是红树林和沼泽地,所以才被当地人称作“泥海”。对暹罗而言,把曼谷送出去也无所谓,就是稍微有些膈应而已,毕竟中国会在那里驻军。 大同军陆陆续续撤走,在阿瓦留了一个师,在仰光留了500士卒,在曼谷留了500士卒。 朝廷组织的首批移民,优先送去仰光和曼谷。都是从广西、云南移来的,相对更能扛住炎热湿润的天气,数量也不多,一两千人而已。 缅甸和泰国境内的汉人,却自动朝这两个港口迁徙。 特别是暹罗汉民,半年之内,就有三千多人搬到曼谷,成了那里的绝对主体民族。在朝廷的帮助之下,一些汉民开垦沼泽种地,但大部分汉人是挤在港口经商。 等待三个多月,朝廷的命令终于送达阿瓦。 赵皇帝和内阁同意将领们的请求,吞并孟养司、木邦司、车里司、孟艮司、孟连司,并且吞并安正国城(新古)及以北的部分中缅甸土地。 其中,孟养司、车里司、孟连司、木邦北部,全部划归云南省并改土归流。 孟艮司、木邦南部,还有新并的中缅甸地区,设置平南军民府。丁家盛战功卓著,担任平南军民府长官。 “军民府”是明代的一种地方行政区,土司、官府、汉人、少数民族混杂。 明初设立的军民府,几乎全是土司。明代中前期的军民府,大部分都不是土司。明代中后期,开始大量废除军民府,同时伴随着改土归流。 现在朝廷设立“平南军民府”,也是一种混合行政区。 因为实际情况复杂,原则上实行军管,最高长官由武将担任,防备当地百姓叛乱。同时,又在一些交通便利的区域,划分州县由文官统治。更原始偏僻的地方,容许小土司存在,等发展到一定程度再改土归流。 比如山区的克钦族,连绵起伏的大山,而且还在刀耕火种,怎么可能派文官去治理?只能任命克钦族头领做小土司。 至于为啥让丁家盛执掌平南军民府,而不是资历更老的黄幺,纯粹是根据他们的能力来安排。 丁家盛是自练《大同集》的秀才出身,在收复云南的时候,就故意留下某些边境不打,为朝廷征讨安南做准备。在蒲甘城的时候,又知道送还贝叶经,利用和尚收买人心,明显拥有治土安民的才能。 875【黄女王·北大年总督】 征缅战争结束的当月,禄天香、张瑞凤、樊超率领的使者船队,也带着沿途各国使者,浩浩荡荡的抵达马六甲。 此时此刻,出现两个小插曲。 第一,由于驻扎广南省的两个师,都被调去攻打缅甸,越南阮氏趁机入侵宾童龙(占城)。 第二,马来半岛的北大年国,遭到其附属势力吉兰丹国的攻击。北大年女王请求中国出兵相助,并愿意献土臣服,放弃女王之位,改做中国的海外总督。 北大年女王乘坐海船跑路,径直前往巨港求助,刚好遇到在此补给的使者船队。 禄天香、张瑞凤二人,共同接见了北大年女王。 这位女王叫拿督·库宁,已经年过半百。她用流利的广东话说:“外臣张贺珍,叩见娘娘,叩见天使!” 巨港总督邝鸿,站在旁边当翻译。 禄天香疑惑道:“外藩女王,怎的姓张,还会说广东话?” 邝鸿解释说:“启禀娘娘,这位女王的姨父,是隆庆年间的大海盗林道乾。万历年间,林道乾率潮州海盗2000余人、海船百余艘,在北大年国做了驸马,并改姓为张。林道乾的妻子,两个姨妹,还有眼前这小姨妹之女,先后做了北大年的女王。” “一家子,四个女王?”禄天香觉得很有趣。 林贺珍跪伏于地:“老妇膝下没有子嗣,如今又被属国欺辱,不忍丧了祖宗基业。请求朝廷发兵相助,若能夺回北大年,老妇愿为北大年总督。老妇死后,朝廷可派官员总督北大年!” 禄天香看向邝鸿。 邝鸿说道:“此事可行。” 北大年这四个女王,分别被称为绿女王、蓝女王、紫女王和黄女王。 数十年前,北大年苏丹去世,年幼的儿子、侄子们先后继位,全部死于苏丹亲族的暗杀。 在一连串的阴谋和杀戮之中,林道乾的妹妹林金月(林慈贞)战死,但保住了当地汉人的根基,死后由当地汉人建庙封神。直到几百年后,泰国的北大年港,都还在供奉这位“林姑娘”,其庙宇叫做“灵慈圣宫”。 林姑娘死后的第十年,北大年王室最后一个男丁死绝。 当时林道乾也已经病死了,贵族集团推举其妻做女王,也就是那位绿女王。 贵族们想拥立一个傀儡,没想到拥立了一个天降猛女。 绿女王刚刚继位,宰相就率兵5000杀进王宫,侍卫惊慌失措全逃跑了。 而那位绿女王,却不慌不忙,孤身站在宫门口。面对5000叛军,却仿佛在检阅军队,从容不迫的质问宰相:“你想谋反自立吗?” 宰相顿时无言以对,既慑服于女王的气势,又联想到拥护女王的汉人,竟然当场跪下表示臣服。 后来有一位英国冒险家,见到已经60岁的女王,称赞整个东方的君主,没有一个比得上她的气度。荷兰东印度舰队总司令,则在日志里描述:“她的统治非常和平,与贵族、大臣们的关系十分融洽。” 一个结束了三十多年混乱政局的女王,手段真的那么平和吗? 只是没人再敢反对而已。 这位女王,有着自己的贸易船队,有数千汉人势力撑腰。内政外交,无不完美,在她的统治期间,把北大年打造成仅次于马六甲的马来半岛港口城市,甚至还把周边小国给收为属国。 但她没有留下子嗣,由二妹继位。 二妹也早年丧夫,依旧没有子嗣,于是死后让三妹继位。 三妹就是那位紫女王,对内对外都极为强硬。甚至脱离暹罗宣告独立,放弃暹罗册封的公爵爵位,直接引发与暹罗的战争。 暹罗那边,出兵平叛的正是山田长政。 北大年在紫女王的带领下,不仅击退了日本火枪队,还将山田长政给打伤。这才有了那莱王的父亲,暗中买通仇家,把受伤的山田长政给毒死。 但紫女王太过强硬,把国内国外都得罪个遍,留下一个天坑开局给女儿。 眼前向中国求助的老妇人黄女王,就是那倒霉催的女儿,上位之初几乎被贵族给架空。她通过重新给暹罗进贡,解除了外交困境,但很快又被柔佛国给逼迫。 因为黄女王年轻的时候,曾被许配给柔佛王子。两国关系紧张时,北大年单方面解除婚约,这被柔佛王子视为奇耻大辱。柔佛王子继位以后,把自己的儿子送出去,逼着黄女王跟自己的儿子结婚。 黄女王当时已经四十岁,被迫嫁给十多岁的小鲜肉。 真香! 女王完全被小鲜肉给迷住,将许多权力都交给小鲜肉王子。 小鲜肉趁着女王怀孕,自封为北大年苏丹,并把女王赶到宫中凉亭居住,导致女王流产。而小鲜肉自己,则疯狂娶妻纳妾,还逼迫贵族大臣把妻女送进宫。 北大年的贵族、大臣们,带兵杀进宫中,杀光柔佛卫队,还要处死小鲜肉。 恋爱脑的黄女王,虽然受尽折辱,居然还为小鲜肉求情。看在女王的面子上,北大年驱逐了小鲜肉王子。 从此,女王彻底失势,成为贵族们的傀儡,北大年的国力也日渐衰落。 就在一个月前,北大年的属国叛乱,直接出兵把北大年给灭了。黄女王在汉人商队的帮助下,坐船逃到巨港,请求中国出兵。 邝鸿问道:“北大年的汉人有多少?” 黄女王哪搞得清楚,回答道:“大概有一两万,也可能是两三万。” 邝鸿又问:“吉兰丹的入侵者有多少兵力?” “不知道。”黄女王早就不管国事,只晓得有很多敌人杀进城。 邝鸿转身说:“娘娘,发兵吧。直接打吉兰丹,距离还近些,不必跑那么远。” 禄天香跑去欧洲转了一圈,变得沉稳许多,说道:“发兵是件大事,要不要再从长计议?” 张瑞凤也说:“是该再商量一下。” 邝鸿笑道:“娘娘容秉,这附近的大小邦国,臣早就烂熟于心。那吉兰丹国,也是天朝的属国,只有一座城市而已,撑死了能拥兵几千?甚至都不必攻城,大军开到港口,派遣使者问罪,苏丹自会下令从北大年撤军。” “真那么容易?”张瑞凤表示怀疑。 “这南洋万里海疆,有谁不知天朝威严?他一个小城邦,谅他也不敢捋虎须!”邝鸿豪气干云道。 于是乎,中国使节船队,在樊超的带领下杀向吉兰丹。 还没进入港口,苏丹就派船过来迎接,恭恭敬敬把中国船队引到港口停靠。 张瑞凤厉声呵斥:“吉兰丹是中国的藩属,北大年也是中国的藩属,为何吉兰丹要擅自出兵攻打北大年?” 这位老兄无言以对。 张瑞凤说道:“立即回去告诉国王,让他从北大年撤军。还有,你们抢掠北大年,必须予以赔偿。我这里出兵,靡耗军费,也必须赔偿!” 此人吓得连忙跑回去见苏丹,跑着跑着,大同海军突然开炮。 “轰轰轰轰!” 数十发炮弹落在城墙附近,好几个倒霉蛋中炮毙命,城内城外都乱做一团。 “哪国军队打来了?”苏丹拉贾·萨克提惊慌失措。 不多时,他派出去的官员,连滚带爬来到王宫:“陛下,中国军队来问罪了,让我们立即从北大年撤兵,还要赔偿北大年的损失和中国出兵的军费。” 拉贾·萨克提吓得浑身瘫软,他瞅准了中国军队在打缅甸,又瞅准了北大年国力衰弱,这才火中取栗跑去出兵灭国。 刚把儿子扶持为北大年苏丹,这还不到一个月时间,中国军队咋就杀过来了? 左思右想,实在扛不住。 拉贾·萨克提率领文武大臣,跑去港口跪拜请罪,哭嚎道:“天使容秉,是那北大年欺负我国。我国已经做了天朝的属国,北大年还要把我们当成属国,一直逼迫我们进贡财货。此次出兵,并非吞并领土,而是被迫反抗啊。” 张瑞凤冷笑:“反抗到把北大年王宫都占了,还把自己的儿子册立为北大年苏丹?莫说那么许多,立即下令撤军,准备钱财赔偿损失吧。再敢拖延,把你这国家也扫平了!” “遵……遵命。”拉贾·萨克提懊悔不已。 这场买卖亏大发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半点好处没捞着,还得赔偿巨额钱财。 可不照做又能咋办? 他就这一座城市,以及城市周边的村镇。典型的城邦国家,根本无力抵抗中国军队。 就这样,大同海军打了一通火炮,就逼得吉兰丹国把北大年吐出来。 黄女王被送回北大年城,暂时担任北大年总督,等她死后就由中国派遣官员做总督。当然,禄天香也留下了一些人,掌管北大年的各种官职,等于是把黄女王给架空了。 这里居住的汉人,大概有一万多人,足够中国建立有效统治。 使节船队离开北大年,航行至宾童龙的时候,大同军正在攻打越南阮氏。 杨展非常愤怒,他前脚离开广南省,阮氏后脚就出兵宾童龙。 缅甸那边一打完,接到消息之后,杨展立即率军回来,要狠狠的给阮氏一个教训。 876【孙传庭出手】 越南阮氏悍然出兵,是各种因素共同导致的结果,并非阮福濒一拍脑袋就决定的。 第一,中国出兵灭了郑氏,又出钱买下占城,对阮氏形成南北包夹。迟早有一天,中国是要打过来的,阮氏若想长久存活,必须寻找机会跳反。 第二,中国在广南省土地改革,越族士绅煽动农民造反。事后,大量越族士绅投奔阮氏,许多还带着钱财和人口。 这些家伙,被安置去拓土开荒,有的还被阮氏任命官职。他们到处宣扬中国的残暴,说只要中国军队打过来,就会没收所有士绅的土地。阮氏治下的士绅,人人惊恐不安,不断怂恿阮主练兵抗中。 第三,钱财! 阮氏的地盘很小,且人口不足,山区、沼泽、红树林都无力开发。真正的经济支柱,来自于对外贸易。 说实话,阮氏对中国商人,那是非常优待的,甚至称得上有意扶持。 中国商船抵达顺化,入港税3000缗,离港税300缗。福建船受到照顾,入港税2000缗,出港税200缗。海南岛的船只,入港税500缗,出港税50缗。(海南船的排水量相对较小) 欧洲商船,入港税8000缗,出港税800缗。 日本商船,入港税4000缗,出港税400缗。 这还只是进出港税收,个别种类货物,还要额外收取关税,汉人商贾也有优惠。 如此就导致华商势力,几乎对阮氏贸易形成半垄断地位。 中国攻灭北方的郑氏政权,把垄断郑氏贸易的荷兰人赶走,接着又出钱买下了占城地区。为了吸引海商、繁荣港口,各种关税都有所下调,这种关税折扣十年有效。 在阮氏做生意的华商,纷纷跑去开拓业务,阮氏地盘的贸易量迅速下滑。继续留在这里做生意的商贾,也因为商业成本更高,不断请求阮主下调关税。 一方面厉兵秣马防备中国,一方面关税收入疯狂下滑,阮氏政权的财政已经快崩了。 要么裁军等死,要么奋起一搏! 正好听说广南省的军队调走,似乎是要去打缅甸。阮福濒在大臣和士绅的唆使下,终于决定冒险出兵。 他不敢往北边打,因为有横山和江水阻隔,而且搞不清楚广南省留了多少兵。于是向南攻打占城的宾童龙,那里只有500大同军驻防,只要打下这里,就能吞并占城。既可以抢掠财货,又可以扩张地盘,还能收下宾童龙这座贸易大港。 同时,还不怕中国朝廷出兵报复,因为只要拖到三四月份,就是越南南部的雨季和热季。 阮福濒亲率四万大军,海陆并进杀向宾童龙。 算上民夫,号称有二十万。 更扯淡的是,他冒险跟中国开战,却不敢得罪中国商人。因为中国海商,是阮氏政权的财神爷,阮福濒敢对商贾下手,既得利益者们就要叛乱了。 当杨展在蒲甘城决战时,阮氏大军已经包围宾童龙。 宾童龙原有的城墙又矮又小,五百大同军来了之后,直接在城外另筑城堡。 城堡虽小,却有五面城墙,五个转角都是棱堡。棱堡之外,挖掘深沟,引水做护城河。护城河与城堡之间,还有倾斜的土坡,插满了带铁尖的木桩。 阮福濒早就打听清楚了,这里只有500守军,他自负四万大军能够轻松攻破。 大概用了十四天时间,死伤3000多民夫,阮军顺利将护城河填平,因为这里的护城河本来就不宽。 随即,阮福濒派人劝降。 宾童龙守将叫做傅一恭,原本只是统兵百人的哨长。因为主动申请调任海外,便官升数级统兵五百,还把妻儿老小也接来定居。 他麾下的军官,全是巡检兵或者警察,因为驻防海外而升官。普通士兵,也没有上过战场,是招募农兵编练而成。 放在国内,这样的部队,连巡检兵都打不赢。 面对劝降,傅一恭抄起火铳,瞄准城下喊话之人就开枪。 “砰!” 一枪打歪了,喊话者吓得缩头便跑。 “哈哈哈哈!” 附近的将士放声大笑,乐得见到自己的主将吃瘪。 傅一恭臭骂道:“笑什么笑?都给老子好好守着,谁出了差错就罚他吃屎!” 见劝降不管用,阮福濒立即下令攻城。 “轰轰轰轰!” 阮军的攻城部队,推着攻城器械,躲在厚厚的蒙皮木板后面前进。推着推着,就不断有攻城车和云梯被火炮砸坏,绝大多数的攻城部队,刚刚靠近护城河便崩溃逃跑。 第一天攻城,阮军死伤近千。 感觉冲得太慢容易成为活靶子,而且城堡和护城河间的斜坡,也不利于大型攻城器械前进。于是,阮福濒改变战法,让士兵抬着简易梯子去攻城,反正城堡的城墙也不高。 阮军仅有的20多门火炮,也朝着城堡不断轰击。 但城堡本来就矮,外面还有斜坡,阮军的火炮很难打中城墙。 数千阮军抬着梯子,从各个方向发起冲锋。这次终于冲过护城河,却在攀爬五角形斜坡的时候,遭到城堡各处守军的无死角集火。 斜坡并不陡峭,而且还比较矮,但到处插满了尖刺木桩。被迟滞前进速度的阮军,一个又一个倒下,一队接一队的溃逃。好不容易有人爬到坡顶,发现斜坡另一侧是笔直的,只能从少有的几处台阶下去。直接跳下去也行,一米多高而已,但下去就不好回来了。 “这棱堡真是利器啊!”傅一恭无限感慨。 来自巡检和警察部队的军官,还有农兵编练的普通士卒,此时已经完全打出信心。甚至在填弹之余,还有空闲开玩笑,完全把战斗当成了打靶训练。 阮福濒清点人数,一颗心迅速往下沉。 只今天的一次进攻,阮军就阵亡二百余、受伤四百多。甚至都没有真正冲到城下! 怎么办? 随军文臣范兴劝道:“陛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不干脆还是撤军吧。” 郑氏被灭,黎皇被废,阮氏已经登基称帝了。 阮福濒愤怒道:“兴师而来,死一点人就走,回去怎么面对朝野上下?” “不如……”范兴看向旁边的宾童龙城。 这货的意思很明显,攻破宾童龙,大掠三日再撤走,回去就说已经攻破宾童龙,好歹能够保住几分颜面。 阮福濒却犹豫不定,宾童龙城里,有很多都是商贾及家属。而这里的汉人商贾,或多或少,跟顺化的商贾有关联,甚至本身就是一家人。 若把宾童龙大掠三日,杀得血流成河,肯定得罪顺化的汉商。 得罪商人不可怕,把商人吓跑了才可怕。一来阮氏财政将迅速崩坏,二来跟汉商做生意的越人士绅要闹。 阮氏政权的根基,就来自于顺化士绅。 甚至,阮氏自己就是顺化士绅! 顺化士绅,把持着阮氏政权的文武要职。他们不但控制着最肥沃的土地,还垄断了国内的贸易货源,每年收购全国的货物,卖给汉人商贾大赚其财。对那些士绅大族而言,给汉人商贾做贸易,利润远远高于土地收入。 阮福濒出兵的战略目标,是趁着热季、雨季来临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拿下500大同军驻守的城堡。然后,吞并整个占城地区,安抚且勾结这里的汉人商贾。 宾童龙城头。 占城知县林士贤望着外面,问道:“阮贼会不会攻这里? 五百大同军的宣教长石永,此刻也在宾童龙城,全权指挥这里的守城部队。城里只有少量的警察,其余全部都是平民,甚至还有葡萄牙裔平民。 粪便、油脂、木头等物资,在阮军抵达之初,就被官府收纳管控。 知县林士贤还承诺,参与守城的平民,包括运送物资的,战后都能减免税收。立功者,另有奖赏。 阮军就算能攻占此城,算上填护城河的时间,也至少要一两个月才行。而一两个月,足够各地援军抵达,他们已经派船去广州、巨港、马六甲、椰城(巴达维亚)求援。 巨港、马六甲、椰城是肯定没援兵的,三处各有五百大同军,必须防备本地叛乱,顶多每城能抽一两百人。但这三地驻扎的海军舰船,已经抽调去缅甸战场,运兵运粮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广南布政使孙传庭! 孙传庭甚至没有收到求援信,只从商贾那里获知,阮军跑去打宾童龙了。他立即下令各个州县,抽调汉人农兵,还有表现良好越族农民,以及一部分广南巡检兵。 沿途常平仓,全部打开做军粮,孙传庭亲率5000农民军杀向阮氏边境。 “去填护城河!” 阮福濒骑虎难下,终于下定决心,管他那么许多,把宾童龙城打下来再说。进城狠狠抢掠一笔,好歹能收回部分出兵的军费。 城墙上不断冒起黑烟,那是知县在熬制金汁。 这玩意儿可以先熬成固体,真正需要的时候再掺水煮沸。 看着还没填平的宾童龙护城河,看着怎么也打不下来的城堡,阮福濒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 细作传回的情报,汉人的城堡又矮又小,而且只有500士兵,按理说应该几天就打下来啊。 “陛下,不好了,广……广平没了!” 阮福濒如遭雷亟,不可思议道:“广平怎么会没了?” “不知道,好像敌人是从海上来的。”信使也是一问三不知。 阮福濒大吼:“班师回朝,收复广平!” 广南省和阮主地盘的交界,彼此都占着关卡和长城(越南人修的矮墙)。中国这边,只留了八百大同军守关,出兵肯定不够,但防守一两个月绰绰有余。 孙传庭率领5000杂牌军,浩浩荡荡杀向边境,做出要攻打阮军关卡的阵仗。 阮军的驻兵也不多,吓得连忙求援,附近的广平知府连忙调兵援救。 然后,孙传庭把杂牌军留在边境,自己带着守关的800大同军,乘坐广东海军的舰船直取广平府城。 海军士卒也出兵数百,大概1400兵力,由孙传庭带着夜晚奇袭夺城。 这里兵力空虚,一夜之间,孙传庭就攻克广平。 这还不算,孙传庭把城内的越族全部驱逐,只留少数汉民和四百士兵守城。然后,搜集船只运兵运粮,带着一千士卒奔袭阮军边关,打算跟北边的杂牌部队一起,南北合击驻守边防的阮军。 就在阮福濒撤军之时,孙传庭已经来到关下,派人喊话道:“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快快投降!” 广平知府阮珣就在这里,他募兵过来救援边关,自己的府城却被夺走。见孙传庭只带了一千人,这位知府对守关将领说:“汉兵人少,我们人多,可顺势杀出去,再回军夺回广平府。” 守关将领说道:“我们虽有一万多兵,但能打的只有两千多,其余都是大人带来的广平府军和义兵……” “一万打一千,难道还不能获胜吗?”阮珣直接打断,呵斥道,“汉兵已经绕到我们后面了,若不速速歼灭,京师都有危险。立即出城决战!” 守关将领欲言又止,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阮珣不但是文官,而且还是宗室,他的话再离谱也得听。 而且,也不是没有获胜的可能。两千多阮氏边军,全部属于精锐,甚至还有一千人是火枪手。汉军再厉害,不也只有一千人吗?而且连火炮都没带。 这位倒霉的阮军边将,留下三千杂牌守城,带着两千多精锐和六千杂兵出关列阵。火炮没带,得防守边关,北边的汉军有可能趁机攻城。 看着近万阮军徐徐列阵,孙传庭说:“我好多年没打仗了,不晓得如今的战法,此战由你来指挥!” “是!” 孙大奎的职责是镇守边关,半路被孙传庭带走,留下副将顶替。 饶了一圈,绕到阮军的关卡之后。 孙大奎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撤退:“后撤数里,来时有处谷地更狭窄,敌人兵多,去了那里就很难展开!” 运粮船队立即撤退,大同军士卒也沿河小跑。 阮珣见状大喊:“全军追击,别让汉贼逃了!” 阮军边将着急劝阻:“大人,万万不可,莫要中了敌人的埋伏!” “哪来的埋伏,敌军就在两里地外,派骑兵追上去就杀了!”阮珣怒吼道,他急着夺回广平府,否则自己就有丢城失地的大罪。 阮军边将只能下令:“骑兵追敌!” 这里只有一百多个骑兵,至于骑兵主力和象兵,都带去围攻宾童龙了。 “空心阵!” 听到马蹄声传来,孙大奎连忙下令停止后撤。 当大同军列阵完毕,阮军骑兵已经冲到数百米外。 “上刺刀!” 阮军骑兵没有遇到过空心阵,觉得自己一个冲锋,就能把大同军给冲垮。 这些家伙中途射出一箭,撂倒了几个大同军,但更多箭矢被盔甲给防住。广南省的大同军,弃用棉甲,改穿链甲,虽然防箭效果降低,但勉强还是能扛住马弓,就算射进去也射得不深。他们头戴的笠盔,也嵌了铁皮和铁片。 “快杀过去!”阮珣催促道。 阮军边将也觉得稳了,汉军肯定被骑兵冲垮,他兴奋大呼:“全军追击!” 近万阮军呼喊着冲锋,那两千多精锐,还能勉强保持完整,其余的杂兵跑起来全乱了。 “砰砰砰砰!” 正面迎击骑兵的大同士卒,直到15步(30米)距离才开火。 阮军骑兵人仰马翻,但也有三分之二冲过去。战马见到林立的刺刀阵,自动减速,绕阵而走。走到侧面的时候,侧面的大同军,砰砰砰又是一阵发射,这次完全是贴近了开枪。 一百多个阮军骑兵,在两次齐射之后,只剩下二十余骑狼狈奔逃。 “变阵,填弹,未射击者站前排!”孙大奎下令。 阮军边将看到骑兵崩溃,吓得连忙叫喊:“回来,回来整队!” 旗令已经不管用了,传令兵骑马冲出去,沿途大喊着停止前进。 孙大奎感觉阮军混乱不堪,不等全军填好弹药,便拔刀大呼:“吹冲锋号!” 在高亢的唢呐声中,九百多大同士卒,冲向近万的阮氏部队。 阮军刚才全部冲杀追击,阵型早就乱成了麻花。特别是广平知府带来的杂兵,冲得都找不到自己的指挥官了,传令兵喊了半天也没啥效果。 他们见大同军不但没溃,反而击败了骑兵,甚至咆哮着反冲锋,顿时有大量阮军转身逃跑。 两千多阮军精锐,本来已经收束住,甚至都快整队完毕了。却被几千杂兵逃跑时,冲得七零八落,当大同军杀过来,这些精锐也下意识逃跑。 至于那位广平知府阮珣,早在杂兵逃跑的瞬间,就扔下部队骑马开溜。 “不要溃,不要溃,我们人多,我们也有火铳!”阮军边将带着亲卫,亲自上前约束还没完全崩掉的精锐部队。 但即将溃散的部队,根本无法控制,更何况身边还有好几倍的溃兵。 越来越多阮军精锐,跟着杂兵逃跑。 如此情况,阮军边将也溜了,丢下部队逃往关城。 近万阮军,全部溃散,争先恐后冲向关城,在狭窄的城门口自相踩踏。 “砰砰砰砰!” 追上去的大同士卒,朝着人堆开枪,几乎不会脱靶,外围溃兵倒下一大片。 阮军吓得魂飞魄散,不要命的往里挤,踩踏而死的就几百上千。 大同军也不着急近战,就在外围填装弹药,然后继续朝着人堆里放枪。 外围的溃兵挤不进去,终于有人想着往两边逃。两边都是陡峭山坡,兵器全部扔掉,没头没脑的往山上爬。 广平知府阮珣逃得快,此时已经骑马进城,他慌张大喊:“快关城门!” “大人,关不上!” 这么说吧,负责守门的士兵,全都被溃兵给踩死了。 那位倒霉的边将,此刻骑马被堵在门洞里。四面八方全是人,马儿被激得恐慌嘶鸣,甚至马蹄都被挤得离开地面。 门外的溃兵,大部分都去爬山了,孙传庭忍不住喊:“冲过去!” 孙大奎也说:“冲!” 大同军顺势往城门冲杀,门洞里依旧还在踩踏,那个倒霉边将,连人带马被踩得不省人事。 这些溃兵逃进关城之后,依旧惊魂未定,下意识的继续奔跑。一些军官想要收拢溃兵,但效果糟糕,聚了半天只聚兵数百,就连之前留在城里的杂兵也在乱跑。 终于,大同军追着溃兵进城,各自分成小队追杀。 他们根据平时的训练,自动跟身边的友军组队,军官喊着自己的军职,职务最高者便是临时指挥官。 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几百阮军,由于分散在各处,很快又被毫无悬念的冲溃。 一直叫嚣的广平知府阮珣,慌忙整理衣襟,跪伏于孙传庭面前:“外臣阮珣,叩见天官,天朝皇帝陛下万岁!” 孙传庭扫了一眼,面无表情道:“砍了。” 877【夹缝生存的商贾】 广平府城。 城内城外的汉人,全部被勒令搬走,孙传庭要带他们去广南省。 之前为了用少量兵力守城,广平城内的越族居民,已经全部被驱逐出城。现在见到大宅子就进,值钱的一股脑儿拿走,只是不去动那些小门小户。 一船又一船的财货,被运到海军舰船上,大同军带着汉族百姓弃城离开。 孙大奎忍不住问:“孙布政,阮氏国内空虚,为何不顺势向南打?就算不向南打,我们也该守住广平啊,好不容易才奇袭攻克的城池。” 孙传庭已经踏上舰船甲板,解释道:“再过个把月,天气就要变热了,而且大雨还要下个不停。这些事情,你也是知道的。我们现在兵少,广平城又不利守,阮氏回师肯定大军来攻。到那个时候,驻守广平城的将士,战死病死者不知凡几,便是守住了也得不偿失。” “怎么能说得不偿失?这可是一座大城啊,”孙大奎依旧放不下,“再说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孙传庭笑道:“广平城就在这里,难道还能生出翅膀飞走不成?今后选个合适的月份,大军一来,荡平整个阮氏,又何必计较广平这一城一地。” 就这样,阮福濒率领大军回师,怒气冲冲的杀来广平。 孙传庭却毫不留恋,带上财货,带上汉民,扔下城池就跑了。只有边境那座关城,被大同军牢牢占据,今后若是出兵,能顺着河流直取广平城。 “什么?汉贼弃城逃跑了?” 半路上,阮福濒收到消息,高兴之余又气得想吐血。 然后,该咋办呢? 再重新去打宾童龙是不可能的,北上攻打广南省更是扯淡。厉兵秣马好几年,这次集结几万精兵,非但啥都没捞着,还丢失了边境关城,广平府也被汉军抢了一遭。 必须把关城夺回来,否则今后,汉兵是想来就来! “继续北进!” 阮福濒硬着头皮下令,反正都跟中国开战了,得趁着中国的主力不在,赶紧去夺回自己的雄关。 这货带兵往北走了二百余里,半路上突然又收到消息:“陛下,不好了,汉贼正在攻打承天府(顺化)!” 阮福濒有些没反应过来,反复询问数次,确认自己没听错,气得咆哮大呼:“汉贼欺我太甚,即刻回军守卫国都!从明年起,朕要扩编大越水师(海军)!”说着,又把随军文官叫来,“你立即写一封请罪奏表,让使者带着礼物去南京。” 有些小国,就是如此扯淡,他明明打不赢,却非要去招惹大国。 都说杨广劳民伤财,强行三征高句丽,搞得高句丽像受害者一样。可又有几人知道,是那高句丽先入侵隋朝,这才把隋炀帝给彻底激怒的。 早在杨广还未登基之时,高句丽就开始玩阴招,隋朝这边腾不出手,一直都选择忍耐。 结果高句丽蹬鼻子上脸,竟然直接出兵攻打辽东,被隋朝的营州刺史给击退。当杨坚派遣汉王征讨时,高句丽国王又吓得谴使谢罪,上表自称“辽东粪土臣元”。大概意思嘛,我就是一坨臭狗屎,爸爸你饶了我吧,带兵打我会脏了爸爸的手。 阮氏君臣的心思,其实跟高句丽差不多,觉得中国扩张太快,自己得找机会搏一搏。 就是搏得有点可笑,带着几万大军,先跑去攻打占城,又回军往北救援广平,现在又折道往南救顺化。除了在宾童龙死伤许多人,剩下的时间都在来回折腾,连大同军的毛都没摸着。 而大同军这边,真不是成心把阮福濒当成狗来遛。 杨展从缅甸正常撤军,撤到巨港的时候,听说阮氏在打宾童龙。于是,赶紧坐船去援救,抵达宾童龙之后,又听说阮氏撤军了,气得他坐船去炮轰阮氏的都城。 “轰轰轰轰!” 港口之内,震天炮响。 除了杨展带来的海军舰队,还有禄天香、张瑞凤的使节船队。 使节船队从北大年回来,路过宾童龙补给的时候,听说顺化正在打仗,于是也跑来帮着开几炮。 查尔斯王子拿着千里镜,站在甲板上观察战场,数十艘军舰齐轰坚城,让他感到极为震撼。这种阵仗,在欧洲也不多见啊。 “这是哪个国家?”查尔斯问道。 潘蔚解释说:“这里曾是中国故土,因为叛乱而沦陷几百年。那些叛徒,建立了一个越国,现在炮击的便是越国都城。” “原来是这样。”查尔斯王子立即懂了,地方领主发动叛乱,脱离君主建国称王,这种乱臣贼子该狠狠的打。 杨展率领的一个广南省正规师,还有保护使团出访的大同军,已经全部顺利登陆,并且展开对顺化的包围。 说实话,这两支军队,都含有大量伤病员,而且以得病的居多。 顺化城里的守军,大约有5000人左右,但还有十多万居民,随时可以拉出来守城。 真不好打! 阮福濒的长子才十岁,次子仅有五岁。面对大军围城,阮朝大臣惊慌失措,由少傅、国舅、郡公宋福康主持大局。 历史上,阮氏政权接下来好几个皇后,全部都姓“宋”,或者说姓“宋福”。 “福”字可加,也可不加。 就像阮福濒,说他姓“阮”可以,说他姓“阮福”也没错。 宋福康此人,是顺化士绅的领头人物。他不仅做通了群臣的思想工作,还把全城的士绅和商贾叫来:“北边的郑氏被灭,士绅商贾是什么遭遇,我想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各门各户,有钱出钱,有人出人,必须把顺化城守住。一旦破城,你我全都要死,土地财产全都被抢走!” “危难之时,该当报国,我段家助饷一千两,出家奴三十个为兵!” “我张家助饷一千两,出家奴二十个为兵!” “我陈家助饷一千两……” 大同朝廷在北边的分田政策,确实把南边这些士绅都吓到了。虽然捐钱比较少,但顺化士绅们,确实在齐心合力守城。 随即,宋福康又在城中搞宣传,说大同军残暴弑杀,攻破顺化之后肯定屠城,忽悠顺化百姓拿起武器。 “咚咚咚!” 差役敲着铜锣,沿街大喊:“汉商李永金,助饷一千两白银。汉商张翀,助饷八百两白银。汉商陈良贵……” 顺化城内,居住着大量汉人商贾,他们已经跟顺化士绅,结成商业利益共同体。 宋福康非常阴险,先是派兵逼着汉商捐资助饷,接着又敲锣打鼓大肆宣扬,断了那些汉人商贾的退路。 钱芳是一家商号的伙计,他默默观察着街面上的情况。 大掌柜钱德顺突然说:“钱芳,你来一下。” “好嘞!”钱芳点头哈腰,跟着大掌柜进屋。 在外面颇有气度的大掌柜,进屋之后噗通跪下,低声哀嚎道:“大人,东家也捐了一千两。东家让我秉明大人,他也是被逼的啊,贼兵进屋逼着捐银子。” 钱芳坐在主位,拿起茶杯说:“我都知道。你可让咱们东家,给城内其他商贾带信。他们给贼人捐银助饷,这个事情,朝廷不会怪罪。只需记得一点,今后朝廷灭了阮氏,置办了土地的商贾,得老老实实配合分田。”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钱德顺连连磕头。 钱芳喝了一口茶水:“该干嘛,就干嘛去吧,这顺化城暂时还打不下来。” 在阮氏辖地做生意的汉人,其实很想维持现状,他们跟本地士绅的联系太深了。有的汉人商贾,甚至已经变成顺化士绅,在这里娶妻生子、购置土地,跟越族的大地主没啥两样。 若非大同军太过强势,这些汉人商贾,说不定会帮着阮氏打仗。 但做生意的,哪个不是精明人? 阮氏明摆着要灭亡,早在两三年前,就已经有汉人地主,陆陆续续将土地卖出,免得将来被朝廷把田产分了。 城外。 杨展咬牙切齿道:“撤军!” 热气球已经观测得很清楚,城头到处是守城的士兵和百姓,还准备了大量守城物资。而城内的街巷,也来来往往在搬运物资。 如此情况,强行攻城的话,大同军必然死伤惨重。 而且,就快到炎热多雨的季节,得赶紧把军队撤回去休整,否则必然造成大量非战斗减员。 眼看着大同军坐船离开,城内军民欢呼雀跃,汉人商贾却一个个愁眉不展。 他们一会儿埋怨南京朝廷,为啥非要想着吞并阮氏?一会儿又埋怨阮福濒,好端端过日子不行吗?你出兵招惹中国干嘛? 汉人商贾非常明白,快则今年秋冬季节,慢则拖到明年入秋,中国军队必然大兵压境! 这些商贾很想卷铺盖跑路,但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把顺化当成家了。他们在此有商铺,在这里有货栈,还养着船队,从顺化买货跑海贸。 汉人垄断阮氏贸易,这不是说着玩的,一个个都富得流油,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放弃的。 阮福濒率军回到顺化,大肆封赏功臣,丧事喜办,对外宣称取得了“顺化大捷”。 紧接着,开始调查近两三年,有哪些汉人在出售土地。 只要卖地超过一百亩,不管是不是因为做生意赔了,全都安上“通敌卖国”的罪名抄家处死。 878【广州所见】 “好高,好亮!” 星空之下,大海之上,查尔斯王子遥望着灯塔发出感慨。 不只是他,来自法国、葡萄牙、波斯、印度、阿拉伯的使者,此刻全都瞠目结舌的望着那明亮灯塔。 灯塔建在硇洲岛上,南宋最后一个皇帝,曾经定都于此,将硇洲岛升级为翔龙县。然后就是崖山海战,神州陆沉。 张瑞凤和樊超二人,看到那高耸的灯塔,同样显得颇为惊讶。 因为他们出海的时候,这里才刚刚动工。 高州府和雷州府的海商们,捐资修建了一座天后宫。接着又靠官府拨款、信徒捐赠,在天后宫里面,修建了一座36米高的妈祖塔。 妈祖塔除了信仰之外,真正的功用其实就是灯塔。 而且顶部使用玻璃透镜挡风,有些类似阿尔冈灯。由于巨型凸透镜制作困难,以现有的玻璃技术价钱昂贵,并且还沉重不堪。因此,只在中间部位使用大凸透镜,上下左右使用许多小凸透镜,搞出来有点菲涅尔透镜的味道。 不管是什么透镜灯,反正这么一弄,亮度提升了好几倍。 广州海军已经搬到这里,把硇洲岛变成一座军港。岛上当然也有平民,种地为辅,打渔为主。除了军港之外,其他港口和渔村,夜晚密密麻麻到处停靠着渔船。 至于贸易商船,夜里可以循着灯塔过来,去海康、吴川、湛江等港口停靠。 湛江此时还是个小渔村,但在明代时就在搞走私。赵皇帝开海之后,迅速崛起为遂溪县的外港,那里的港口也建有小灯塔。 当夜,使节船队和各国使者,就在军港里停靠休息。 由于顺风顺水,他们在第二天夜里,就顺利抵达广州港。 这时已经是半夜,广州城外依旧灯火通明。各国使者被允许下船走动,但不能乱跑,得一路跟着中国官员。 “好多灯啊,一晚上就得花多少钱?”来自莫卧儿的使者,感觉自己置身于天堂。 查尔斯王子兴奋看着周围的一切:“世界上真有不夜之城?” 此时的欧洲,要数法国贵族最奢华,他们经常晚上熬夜嗨皮。但也仅限于巴黎贵族,因为只有法国王室,才有钱点着几百只蜡烛开舞会。 至于巴黎城内,一到晚上就黑漆漆的。所以掏粪工人属于高危职业,他们不允许在白天工作,只能在晚上摸黑掏粪,每月都有淘粪工人掉进茅坑里淹死。正经人都不愿意干这活儿,导致淘粪工人奇缺,整个城市臭气熏天。 而中国这边呢,晚上都点灯笼,使用廉价油脂照明。 也不需要路灯,这家商铺一个灯笼,那家商铺一个灯笼。沿街的小商贩,在摊位点燃油灯,再罩个罩子就是光源。 “城门晚上不开吗?”查尔斯问道。 潘蔚解释说:“入夜就要关闭城门,但城内也有夜市。” 夜市的兴起,给官府带来更重的管理负担。治安问题还在其次,主要是消防工作得做好,满城到处是木头房子,稍不注意就意外失火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城市出现夜市,朝廷还做出了相应的规定。 第一,把城市某处区域,划归为合法夜市,方便集中的消防管理。没被划为夜市的街区,晚上不得胡乱摆摊和点火。 第二,在警察部队当中,设立专门的“水兵”,主要职责就是守在夜市搞消防。夜市经营的店铺和摊贩,每月必须缴纳额外的“走水费”。 查尔斯此时无法进城,只能跟着中国官员,在城外夜市到处闲逛。 城外夜市,主要为商旅服务。 到处都能见到小吃摊,饥肠辘辘的水手们,如果半夜随船靠岸,便一窝蜂的冲到夜市吃喝。船上当然有吃的,但哪有上岸吃东西舒服,而且憋太久了就想多踩踩地面。 船长、账房等高级职员,也有相应的中高档消费场所。 走到一处街口,潘蔚看了看,立即折道而返。 “怎么不去前面?”一个波斯官员问。 潘蔚说道:“那里很脏。” 花街柳巷红灯区,高、中、低档妓院都有,这是大型港口的必备。船员长时间憋在海上,一旦靠岸,就想着喝酒、吃菜、找女人。 只不过,本地妓女很少。 特别是在中低档妓院,几乎见不到本地女子。 因为生活困难的家庭,可以申请移民,广州这边主要向南洋移民,去充实海外各处领地的人口。 椰城(巴达维亚)那边,汉族女子奇缺,女人动不动闹离婚。在广州生活无依的女子,去了椰城瞬间变宝贝,这事儿早就传遍了。甚至有专门的婚姻中介,在广东沿海城市到处跑,30岁以下的女子出海,一路食宿全包,抵达椰城就能立即成亲。 既然有更好的选择,谁又愿意去做妓女? 广州城的中低端妓院,全是从海外买来的女人。而且“进货”很方便,澳门就有地下奴隶市场,官府对此睁只眼闭只眼。 沿海地区的富人们,也重新养起了家奴。 纯劳力的家务活,直接买奴隶来做,出门时也可带上充场面。不过,端茶倒水的侍女,迎来送往的小厮,还得聘用本地人才行,买来的海外奴隶太笨了。 这导致侍女和小厮的地位提高,用起来顺心的不好找,还最多只能签五年约,合约期满可以选择跳槽。 只要聪明伶俐会来事儿,侍女小厮过得很滋润,都被雇主视为心腹之人。雇主为了笼络他们,还会帮忙做媒,送些聘礼嫁妆,帮他们成家立业安定下来。 大清早,各国使者想进城看看,船队也靠岸没走,需要补给淡水蔬菜。 还没进城呢,就看到一只队伍出城。 走在前方开路的,是高薪聘请的退伍军人。退伍军人就两三个,他们的手下,全是皮肤偏黑的家奴,也分辨不出来自海外哪个地方。 抬轿子的,同样是家奴,皮肤显得更黑,估计来自印度某小国。 而跟在轿子旁边的小厮,明显是中国人。这小厮竟然穿着丝绸衣服,走起路来不可一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公子。 在轿子的后方,又有一些家奴。 前呼后拥,排场极大。 张瑞凤也打算进城闲逛,看到这种场面,忍不住问路人:“这是哪家的老爷?” 路人回答:“做海上生意的陈老爷,陈家好几十艘船。” 张瑞凤嘀咕道:“便是南京的勋贵,也不敢有恁大排场,这些海商真是有钱又胆子大啊。” 众人进城之后,又看到一辆豪华马车。 由于收复漠南草原,朝廷彻底开放马匹交易。于是乎,越来越多的富人,购买良马来彰显身份,这股风潮迅速吹到了广州。 天津、旅顺和耽罗(济州岛),每年都有大量骏马南运。 刚开始,南方富人抢购好马,渐渐的,就开始比拼马车。贴金镀银是基本操作,有人甚至用云锦做车帘,马车的样式也变得五花八门。 甚至出现了减震装置,聘请工匠,用精钢打造弹簧,免得马车行驶太过颠簸。 逛了一个上午,也没把广州城逛完。 来自伦敦郊外乡村的托马斯,看着满大街的行人,看着琳琅满目的店铺,低声对查尔斯说:“陛下,这里是中国最大最富有的城市吧?” 查尔斯摇头:“我听说,中国的首都南京,比这里更大更富有。” 几个明显带有欧洲特征的年轻人,腰间都悬着文士剑,其中一个还是红头发,一路说笑着朝各国使者走来。 一个葡萄牙使者,忍不住上前问:“你们是葡萄牙人,还是荷兰人?” 被问话的红发青年大怒,拔剑咆哮道:“我不是葡萄牙人,我是华夏子民,我信的是妈祖娘娘,我已经中学毕业了,我读的是广州大学(自费)!你这外邦蛮夷,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一剑劈了你?” 葡萄牙使者吓得连连后退,嘀咕道:“你不是葡萄牙人,怎么会说葡萄牙语?而且还是红头发。” 最后一句被红发青年听到,顿时气得更厉害:“只要再过两三代,我的子孙就是黑发了,跟你们这些蛮夷没半点关系!”说着,又用广东话讲,“气死我了,竟被当成蛮夷,今天一定要去染成黑发!” 来自法国的科学家帕斯卡,默默观察着这一切。 他被信仰和科学的冲突所困扰,此刻听说红发少年信仰什么妈祖,帕斯卡的表情立即变得很古怪。 信仰真的能够随意改变吗? 做了异教徒,神会不会降下罪罚?可这里的中国人,都不信耶和华,他们却活得好好的,而且建设出如此富庶的国度。 神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法国王后派来的其他学者,却都是些文学家、艺术家。他们自动屏蔽信仰问题,沿途观赏着中国的建筑、服饰,并且随手记录下来,许多小玩意儿都让他们啧啧称奇。 葡萄牙使者们的任务,是请求中国皇帝联姻。 半路上,他们得知锡兰的葡萄牙港口,已经被荷兰全部夺走。如今见到广州的富庶,这些葡萄牙使者非常兴奋,只要跟中国联姻,葡萄牙的亚洲殖民地就稳了! 波斯和莫卧儿使者,则是单纯的震惊,他们打定主意,回国之后一定要劝皇帝跟中国交好。 只一座广州城,就已经将各国使者折服。 879【吟游诗人】 使节团带着番使抵达南京,禄天香带着皇城侍卫回宫,张瑞凤则带人去鸿胪寺报道。 而劝农司也变得异常忙碌,从各国带回来的种子、树苗、牲畜,他们全都得赶紧接收并安置。 帕斯卡住了好几天,终于被允许在南京城闲逛。 但他没有去逛街,而是拜访南京的耶稣会。 中国耶稣会的总部在澳门,但早已日渐衰落。一是没有稳定的资金来源,二是缺乏新的传教士补充,三是前年有两个传教士被处死。 当时本来在清查官场和田亩,查着查着,发现杭州有传教士,竟然向信徒征收什一税。那两个传教士穷疯了,放弃耶稣会免费传教的宗旨,通过精神恐吓逼迫信徒给钱。 早在万历年间,杭州就有300多个信徒,至崇祯末年发展到上千人。 现在全部完蛋,杭州的传教士被斩首,而参与敛财的中国信徒,全部举家发配到黑龙江。 经此一事,耶稣会的传教士们,全都吓得不敢再折腾。 现在,老一辈的传教士,许多都已经身故。而新一代的传教士,还是赵瀚登基那几年来的,年龄最小者都已快四十岁了。 帕斯卡拜访的是汤若望,两人使用法语进行交流。 “这些是里奇先生(利玛窦)和艾伦尼先生(艾儒略)的遗作,你在这里慢慢看吧,我要去钦天院应卯了。”汤若望居然说完就跑,急着赶去钦天院上班。 帕斯卡一个人被扔那儿,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随手拿起其中一本,书名叫做《天主实义》。这四个字是用中文写的,被人用笔画了个叉,重新修改为《天学实义》。 这本书流传甚广,不仅在中国多次刊印,而且早在万历末年,就被翻译为高丽文和日文。 帕斯卡手里拿到的版本,是利玛窦用中文书写,再由中国信徒作序,接着又被传教士翻译为拉丁文,随即又在大同新朝再次删改。此书不可能拿回欧洲发表,之所以翻译为拉丁文,是专门给刚来中国的传教士阅读。 翻开认真读了几页,帕斯卡满脑子全是问号。 我特么到底在看啥玩意儿? 开篇就是中国的六经四子,然后生拉硬扯上耶和华。随即又说佛教东剽西窃,抄袭中国的儒学,又挪用基督教的经义——这些是中国信徒的作序内容。 跳过中国信徒作的序,帕斯卡直接看利玛窦的文章。 利玛窦的文章由于非议圣人和经典,已经被赵皇帝勒令修改,但大致内容还是保留下来。 读完几页,帕斯卡彻底懵逼。 太极是什么?为啥信教还得理解太极? 空是啥东西?为啥信教要驳斥空的理论? 三魂又是什么玩意儿?人不是只有一个灵魂吗? 三父是神灵、国君和家君?我只听说过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咋从来没有听说过“三父”? 本来就迷茫的帕斯卡,囫囵读完此书,差点给当场整成神经病。 这就是利玛窦等耶稣会传教士干的事儿,为了获得皇帝和儒生的支持,竟然提出“三父”之类的理论,把耶稣、国君和长辈放在一起尊敬。 从明末到清中期,中国这边的教义,早就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 历史上,罗马教廷跟中国耶稣会的礼仪之争,足足持续了两百多年。争的可不只是拜孔祭祖,更核心的问题,就是教义被篡改了。难怪此时的罗马教皇,不但否认耶稣会,甚至跟支持耶稣会的葡萄牙断交。 从脑溢血的边缘清醒过来,帕斯卡连忙换一本书,抽到艾儒略晚年翻译的《朱子语类》。较之中文内容,拉丁文版修改了许多,名字也改做《中国哲学与伦理》。 “中国人认为,宇宙最初是混沌状态,这被中国人称为‘太极’。太极衍化出阴和阳……” 这里的阴阳,被阐述为拉丁文中的阴阳,虽然有点跑偏了,但来自法国的帕斯卡很容易理解。 帕斯卡嘀咕道:“混沌太极,衍生阴阳,阴和阳又跟规则并生。通过阴阳规则的不同组合,诞生天空和大地,诞生男女和万物……虽然不是神灵造物,但似乎说得也有点道理。神啊,我到底在看什么?这是一本恶魔之书吗?拿回欧洲出版,作者肯定会被烧死。” 源自东方的恶魔之书,渐渐令帕斯卡目不转睛,仿佛有魔鬼诱惑他继续往下读。 “中国人所说的气,我理解为构成宇宙的物质。中国人所说的理,我理解为隐藏于宇宙的灵魂、规则、道德……” “但是,中国人往往把‘气’虚化,又把‘理’进行具象化。比如坚贞、正直等美德,中国人叫做气节,这个时候,气就不再是物质。而理字,本义就是物质的纹路。理的含义,还有使者、媒人、法官、法院……” 宋明理学的哲学思想,渐渐使帕斯卡忘掉迷茫,将自己以前的科学研究,与这些中国宇宙观进行印证。 虽然宋明理学阐述宇宙很离谱,但已经远远强于神学宇宙观。 不知何时,帕斯卡合上书本,望着窗外出神:“或许,我可以暂时忘掉神灵,尝试学习一些东方哲学。” …… 查尔斯王子那边,带着约翰、托马斯两个乡下少年,慕名来到南京最繁华的酒馆——樊楼。 店小二看清他们的长相,瞳孔里的倒影,瞬间变成三只肥羊,点头哈腰道:“三位客官,快里边请!” 英国佬在大堂坐下,环顾四周,发现这酒馆真大,比广州城的酒馆还大。 在海上航行一年多,查尔斯已经学会了日常用语,模仿潘蔚的语气喊:“把好酒好菜端上来!” “好嘞!” 店小二跑去柜台,低声说道:“肥羊会说汉话,竹杠别敲太狠,免得又闹起来。” 不多时,店小二抱着酒坛回来:“上品麻姑酒,产自江西。当朝万岁爷还没起兵的时候就爱喝,咱大同新朝的公侯勋贵也爱喝!” 店小二的语速太快,查尔斯只听清楚了“万岁爷”。 万岁爷他知道,这是中国民间对皇帝的尊称,自己真是来对地方了,一进酒馆就能喝到皇帝喜欢的酒。 查尔斯麻利的拍开封泥,倒酒之后又拿起筷子,夹起花生米往嘴里扔。这无比娴熟的动作,被店小二看在眼里,立即又跑去柜台说:“这三头肥羊,怕是已来天朝许久,价钱再写得低一些。” 三掌柜立即把原先的价格划掉,重新写了个相对较高的酒价,接着又把下酒菜的价格也改了。 “好吃,好吃,”约翰嚼着盐炒花生说,“到了广州,才知道花生还能这么吃,中国人真是会做食物啊。” 查尔斯夹起一片鸭腿肉,还知道去蘸料碟里裹一圈。 放进嘴里,金陵烤鸭的美味,顿时让这货眼睛都直了。他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今后当了国王,一定要派人到中国学习如何做烤鸭。 不不不,我自己就可以学,把手艺带回英国去! 托马斯饮了一杯麻姑酒,咂嘴赞叹:“好喝!” 查尔斯也连忙喝酒,这种味道甘甜的糯米酒,果然对了他的口味,感慨道:“不愧是中国皇帝喜欢喝的美酒!如果每天都能喝这种酒,吃这种鸭子,不做国王也可以。” 三人来得很早,喝了足足半个钟头,正常的食客才陆续进店。 不过,食客越来越多,转眼间就把大堂坐满。 店伙计甚至端来板凳,食客们坐在板凳上,随便点些酒菜就吃起来。 查尔斯都看傻眼了,他觉得樊楼的大堂太阔,肯定是坐不满的。却不成想,居然桌子都不够,中国平民都这么有钱吗? 忽听二楼一个食客,趴在栏杆上大喊:“柳先生怎还不来?再不来我们就走了!” “对,快把柳先生请出来!” “今日见不到柳先生,就砸了你的鸟店!” “哈哈,郑三,你要是敢砸樊楼,我喝三碗尿敬你是条汉子。” “……” 楼上楼下的食客,就这么吵嚷调侃起来。 终于,一个老者迈步走入,径直去了大堂的小戏台。 “柳先生来了,都不要吵!” “柳先生今天说哪出?我想听《隋唐》。” “《隋唐》都听腻了,柳先生还是讲《水浒》吧。” “……” 寻常时候,樊楼虽然客人很多,但绝不可能把大堂坐满了还添凳子。 今日属于特例,皆因柳敬亭来了! 这位老先生,是扬州评话的开山鼻祖。 “嗙!” 一拍响木,全场安静。 柳敬亭摇着扇子说:“今日承蒙掌柜抬爱,请我来樊楼说一场。以前都说《隋唐》、《西汉》、《水浒》、《三国》,今日咱且改一改。朝廷前载清查非议田政之人,想必许多朋友都知道,老朽也被抓进去关了一阵子。这吃牢饭的滋味,真真是不好受啊。” “哈哈哈哈!” 此言引来满堂大笑。 柳敬亭继续说:“当时我还想不通,后来友人求情,官府也查明真相,老朽总算躲过一劫。我那故友,荐我去军营,给前线将士们说书。军营的宣教官,跟我讲了很多农民的事情,老朽深感民生多艰,当今圣上的田政才是对的。今天,我就讲一出自己新编的《白毛女传》!” “好!” 柳敬亭属于万人迷,不管他讲什么,只要是他登台说书,就算瞎扯淡也能引来一片喝彩。 柳敬亭那边已经开讲了,查尔斯王子迷糊道:“这是中国的吟游诗人吗?” 880【财政赤字】 应民殿。 内阁和部院大臣齐聚,正在召开御前会议。 已经六十八岁的宋应星,依旧精神矍铄:“算上海外递解的银两,去年的全国岁入,已超过4000万两白银。但除去地方存留和皇室支取,全年净亏83万两,这是开国以来的第一次。” 此言一出,近半大臣都感觉不可思议,咋岁入四千万还财政赤字了? 宋应星随即解释原因: “第一,北边设立三大都护府,又是扩编军队,又是设立驿站,还要移民、修路和建城,需要大量物资北运……” “第二,便是文教。适龄学童越来越多,各地学校不断扩建,虽然提高了地方税收存留,但很多省份依旧不够开支,需要中央朝廷调拨银两……” “第三,海外开拓。海外领土日渐增多,需要设立总督、派遣官吏、调兵驻防。除了吕宋和马六甲,其余海外领土,至今都还在亏钱,巨港勉强收支平衡……” “第四,征讨缅甸。战争筹备好几年,暂编巡检师、铸造火炮、打造船队、调派物资……这些都要花钱,从开始筹备到撤军,前后耗费300多万两。这还刚刚开头,那些新占之地,还要派遣官员、驻军移民、铺设官道、建立驿站、修筑城池……” 说白了,就是教育经费和扩张开支,吞掉了太多太多财政。 赵瀚笑着说:“诸卿不要忧虑,三大都护府新开张,什么都要砸银子,自然有颇多花费。海外领地,别看现在亏钱,吕宋不就是个好例子吗?再多发展几年,海外领土都是能赚的。至于西南新占之地,二十年时间应该能回本,二十年以后就能给朝廷送银子了。” 历代王朝,开疆拓土,除了收复核心领土之外,边疆地区大部分时候都在赔钱。 因为你得维持官僚和军事系统,还得大搞基础建设(驿站、驿道、城池)。明朝在朱棣死后,边境全范围收缩,主要就是扛不住财政压力,跟军事没有半毛钱关系。 至于那些海外领地,为啥欧洲殖民者赚钱,大同朝廷却要赔本好几年呢? 第一,中国的殖民政策,对土著压榨得不狠,还算是比较要脸的。甚至还不断开设学校,利用文教的力量,试图吸收同化当地土著。 第二,欧洲的新占殖民地,在刚开始的时候,同样得亏钱投入。就拿荷兰占领台南来说,即便把原住民往死里压榨,但也足足亏损了六年,最后借助汉人的力量才扭亏为盈(这个所谓盈利,还没计算前期军费和基建开支)。 “陛下,”费纯提出自己的建议,“江苏、浙江、福建、广东、江西、四川六省,每年存留的税收都有大量盈余。臣觉得,应当从存留当中扣出一些,去援助那些贫穷的省份,不能全都指望中央朝廷调拨。” 这等于让东部支援西部、南方支援北方。 并不是啥新鲜玩意儿,明朝就经常这样搞,只不过随意性很大,没有真正形成制度。 历史上的清朝,这种模式就形成了制度。 清朝的财政高度集权,甚至不分中央与地方,所以每年的岁入非常高。 清朝一切赋税,州府县能够存留的,甚至还不够自己开销,由布政司来汇总全省钱粮。省里向中央报告情况,中央再请求皇帝决断,对各省的财政做出分配。一部分留在省里(存留),一部分往省外递解(起运)。那些起运的钱粮,输送到中央的叫京饷,支援其他省份的叫协饷。 如此做法,能保证清政府有钱,各省衙门也有钱。但是,各州府县穷得叮当响,地方官若不盘剥百姓,别说自己贪多少,就连正常开支都有缺口。 这就逼得州县官员们,疯狂征收苛捐杂税,一层一层剥老百姓的皮。 到了清代中后期,油水最丰厚的州县职位,几乎全在四川境内。因为其他省份正税太重,州县官员剥不了多少。而四川因为明末被杀空,用低税政策鼓励移民,一直没有再调整过来。于是,四川百姓就相对富裕啊,可以攒着劲儿往死里搜刮,搞得苛捐杂税是正税的好几倍,甚至是十几倍、几十倍! 四川百姓在移民之初,先要抱团跟野兽、天灾搏斗。后来又得齐心协力,跟贪官污吏和军阀周旋。在两百多年的斗争之中,全世界最大的社团组织哥老会就形成了。到了民国,70%的四川人都是袍哥,就连乡下的大姑娘小媳妇,也极有可能属于哥老会成员。 大同新朝目前的财政,直接按比例交给中央,同时按比例留在地方。搞得富裕省份有大量盈余,穷困省份却入不敷出,中央得不断投钱救济穷省。 “这个法子,有谁反对?”赵瀚问道。 无人说话。 内阁和部院官员,很多都来自这六个省。但他们不敢为老家争取利益,因为一个不好,就容易弄巧成拙。 大明的前车之鉴,让众人都心有余悸。 都说什么明朝有江南士绅集团,官商勾结左右政策,坑害北方百姓,让江南少交税。但真实的情况是,江南的赋税最重,张居正改革的直接诱因,便是江南百姓扛不住了。 眼前这些官员如果敢乱说话,万一逼得皇帝又在南方收重税咋办? 赵瀚扫视众臣:“既然无人反对,那你们就下去商议,每年该在这六省的赋税存留里抽多少。” “是!”宋应星代表大臣们领旨。 此事结束,卢象升突然拱手说:“陛下,南北各处边疆,除了辽东之外,臣建议五年之内不要再打仗。就算要打,也不能打大仗。” “我知道。”赵瀚表示理解。 这几年扩张太猛,不但军费及相关投入激增,而且新占地盘也没稳固。如今又在西南拓土,后续财政压力极大,各种隐患也得慢慢抹掉。 只有辽东还得打,因为满清残余势力,依旧以宁古塔为中心盘踞在那里。胡定贵忙于充实建州人口,还要开垦荒地、建设驿站,一直都没能腾出双手,接下来一两年就要谋划收复宁古塔了。 除了不搞军户和军屯,不让皇子去守边,赵瀚的扩张思路,跟朱元璋是差不多的。 就是要迁徙军队和百姓,充实边疆人口,牢牢打下根基,一步步平推出去。 明朝的边疆策略失败,军户制度和皇子守边得背大锅。 皇子守边引发靖难之役,朱棣登基之后,还得给朱元璋擦屁股,把边疆的王爷们都弄回来。再加上靖难之役抽走边军,这么来回一折腾,朝廷缺钱缺粮缺兵,科尔沁草原直接送给朵颜三卫。而军户卫所制,也在朱棣晚年日渐腐朽,很多边疆卫所已无法自给自足。财政给玩崩了! 明代的好政策,赵瀚虚心学习。明代踩过的坑,赵瀚小心翼翼绕过。 赵瀚说道:“北方三都护府,还有平南军民司,短期肯定不能再动兵戈。但那安南阮氏,还有宁古塔的鞑子,三年之内必须灭掉!还有,朝鲜国王愈发无礼,须遣使者去训诫一番!” 朝鲜国王李淏,刚开始如同孙子,甚至把不到十岁的妹妹送来南京。 这也没过多少年,李淏居然抖擞起来。 一是没了外部压力,朝鲜迎来十年的和平发展期。 二是朝鲜的改革很成功,国库日渐充盈,军队也编练起来。历史上,李淏的想法更牛逼,因为手里有钱了,叫嚣着扩军十万,想跟顺治打上一仗。 此时虽然没那么离谱,但有兵有钱的李淏,多次谴使到南京,请求中国归还保州领土。 保州在鸭绿江以南,即丹东的河对岸。 当初朝鲜为了防止满清南下,同意暂借给大同军驻防,但赵瀚怎么可能会吐出来?多年之后,中国已经派遣官吏,直接在保州设立保县,治下的朝鲜百姓就有好几万。 眼见保州越来越富庶,李淏横竖是忍不住,年年谴使请求归还,偶尔还掳走朝鲜边民,就差没有直接动兵了。 这些异常举动,早已引起南京的注意。 赵瀚两年前派出细作打探,轻轻松松就获得信息,实在是朝鲜玩得太大。 汉阳(首尔)的御营厅卫军,从一个卫扩编为三个卫,兵力已经达到21000人。王庭禁军,从600人扩编为1500人,其中有一半是骑兵部队。另外,还新编火器营,火铳、火炮兵总数为1800人。 这些只是在朝鲜的首都部队,而地方部队也在增加,李淏到底想做什么? 从去年开始,赵瀚就被迫做出调整,把驻守保州的大同军增加到1000人。同时,在原有的城墙上,四角加筑棱堡结构,随时防备朝鲜国王脑子抽风。 打是不可能打的,中国不会主动进攻。 就朝鲜那巴掌大的地方,还被满清和日本轮番蹂躏几十年,人口锐减,民生凋敝。即便成功改革,能攒下几个钱?如此疯狂扩军,很难长久维持下去,要么把财政拖垮,要么军队待遇下降。 中国只要静静耗几年,朝鲜的改革红利,就得全部葬送在军队里。 另外,主持改革的金堉,这位“朝鲜张居正”已经75岁了。虽然在朝鲜成功搞出“摊丁入亩”,但也让中国货币在朝鲜普及,并且朝鲜士绅暗暗积蓄力量。一旦金堉亡故,朝鲜士绅就要反扑,改革成果必将付之东流。 慢慢拖时间呗,赵瀚已经熬死了黄台吉和多尔衮,熬死了最有能力的巴达维亚总督,熬死了缅甸的雄主他隆王。盘踞青海和西藏的固始汗,也快要被熬死了,区区一个金堉,当然更不在话下。 熬死敌方英雄,再做军事打算,这是最省钱省事的。 他隆王如果还活着,赵瀚绝对不会出兵缅甸,因为困难度必然成倍增加。 固始汗活着,赵瀚也不会出兵青海和西藏。这老头儿什么时候死,赵瀚就什么时候动手。 众臣散去,赵瀚说道:“把各国使者依次叫来。” 881【人形小强】 法国使团的领队,名叫让·巴蒂斯特·科尔贝尔。 这位老兄,目前是法国宰相马萨林的私臣,帮着马萨林打理一些私人产业。同时,还是法兰西学术院的正式成员。 历史上,科尔贝尔后来做了财政大臣,是路易十四怎么也离不开的钱袋子。他将开创柯尔贝尔主义(重商主义的一种),奠定法国工商业的发展基石,也是17世纪法国对外殖民的最主要推动者。 对了,法兰西文学院、法兰西科学院,也是科尔贝尔主持创建的。 科尔贝尔今年才30多岁,全靠贿赂马萨林,才捞到法国赴中国使团团长的职位。 沿途这一路,科尔贝尔都在观察各国的情况。特别是到了广州,不断问起财政、商业、工业问题。抵达南京之后,有几天时间痴迷于逛街,随即又开始打听中国的工商业政策。 “神啦,这是多么宏伟的王宫?” “我们已经走很久了,还没有走到尽头吗?” “……” 各国使节都被紫禁城所震撼,科尔贝尔却在认真观察,同时思考这里怎么没有屎尿臭味。 也不知走了多久,所有使者,都被安排到一处偏殿等候。 宫女端来茶水和糕点,随即就消失不见。 查尔斯王子突然站起来,走到一根柱子面前,惊骇道:“这是整木建造的吗?得要多大的巨树啊?” 虽然也由金丝楠木打造,但这根柱子真不算粗,毕竟只是偏殿而已。 到了正殿,那才吓人! 赵瀚修缮紫禁城时,托了朱元璋的福,这里的大柱子都还能用。 眼见查尔斯随意走动,也没有中国官员来制止,其他使节便跟着闲聊起来。他们有着相同的任务,便是观察记录中国的皇宫,回去禀报给各自的君主,比比谁住的宫殿更加奢华雄伟。 “王子殿下……”科尔贝尔说。 查尔斯立即打断:“我是国王,我加冕过苏格兰国王!” “好吧,国王陛下,”科尔贝尔问道,“你是打算留在中国,还是要回到英格兰谋求复辟?” 查尔斯说:“当然要回英格兰。” 科尔贝尔说:“如果陛下能够复辟,推翻那该死的共和制,我们今后或许可以合作。” 查尔斯取笑道:“你只是临时的使节团长,在法国都没有正式官职,我们今后能够有什么合作?” “或许呢?”科尔贝尔笑道,“陛下也不还在流亡?你今后能做英格兰国王,我又为什么不能做法兰西宰相?” 查尔斯这才仔细打量此人,点头说:“那好,我很期待未来的合作。”说着又问,“你既然有做宰相的野心,为什么不留在马萨林身边?” 科尔贝尔笑而不语。 马萨林终究只是宰相,一旦王太后死了,法国终究还是路易十四做主。 科尔贝尔还很年轻,他知道路易十四痴迷中国文化艺术。他愿意花钱冒险来中国,就是想变成一个中国通,今后可以轻松获得国王的青睐。 历史上,这货所做的一切改革,都以满足路易十四为前提。比如法兰西文学院,刚刚建立那会儿,只是专门给路易十四研究、篆刻铭文的机构。 科尔贝尔跟查尔斯聊了一阵,又去同波斯使者套近乎,商量着今后一起对付荷兰人。 足足等了半上午,终于看到一群官员,从偏殿的门口走过,在不远处陆陆续续上马车。 这些是刚开完御前会议的重臣,赵瀚允许他们在紫禁城坐马车,本意并非是体恤群臣,而是让大臣们赶快回去办公。 但在大臣眼里,皇帝真是仁厚啊,出入都有马车可坐,生怕臣子们走路累着了。 车队还没走远,就有女官和侍卫来到偏殿:“陛下有旨,宣法国使者入殿觐见!” 鸿胪寺的通事官,立即带着法国使者离开。 科尔贝尔在应民殿见到皇帝,他回忆着礼部官员的教导,站在殿中朝皇帝作揖鞠躬。 “赐座!” 一把椅子搬出来,科尔贝尔近前些,终于能隐约看清皇帝的长相。 强烈的压迫感袭来,科尔贝尔下意识变得畏缩。同时很快也注意到,这是空间和光线造成的,他精通于绘画,明白这座宫殿的建造者,是在有意营造一种肃穆氛围。 科尔贝尔打定主意,今后回到法国,也建议国王这样搞,一定能够得到路易十四的赏识。 但觐见君主只是鞠躬,这个肯定不能带回去,欧洲那边流行单膝下跪,面见国王怎么能不跪呢? 赵瀚露出微笑:“法兰西国王和王太后的礼物,我已经收到了,代我向他们问好。我也有一些回赠的礼品,你离开中国时一并带上。” 科尔贝尔连忙站起,弯腰行礼道:“伟大的中国皇帝陛下,您是万王之王,我代表国王陛下和王太后,感谢您的热情和慷慨。” 其实没啥好说的,关于法国的情况,赵瀚已经从中国使团那里获知了,该签的外交协议也在巴黎签过了。 此时此刻,只是象征性接见番使。 一通闲扯,浪费赵瀚15分钟时间,便把这法国使者给打发了。 接下来,又是波斯、莫卧儿、阿曼、葡萄牙……都只有正使能进大殿,其余使团成员全在偏殿等候。 查尔斯眼见一个又一个使者被带走,而他却排在最后,不禁有些失落和恼怒。 待到进了大殿,却见皇帝在洗手,还有宫女端来饭菜。 查尔斯行礼完毕,赵瀚说道:“已经正午了,坐下吃饭吧。” “多谢陛下!”查尔斯又高兴起来。 赵瀚赞赏道:“中国话学得不错,居然不需要翻译官。” 赵瀚坐在上头吃,查尔斯坐在下面吃,还隔空碰杯喝起来。 一杯酒饮下,赵瀚看着查尔斯就想发笑。 他对中外历史了解不多,却也听过大名鼎鼎的快活王,主要是查理二世的遭遇太让人印象深刻。 查尔斯晚年生病了,英国御医准备了好几套治疗方案。 先是放血疗法,在国王胳膊来一刀,放血一斤半先试试效果。 哎呀,国王好像更虚弱了,快快上第二套方案。既然不是血液出了问题,那肯定是黄胆汁过多,得赶紧吃催吐药才行。 陛下,药都吃了,你咋还吐不出来呢? 陛下莫慌,臣还有法子,既然吐不出来,那就给拉出来。盐巴、肉桂、豆蔻、甜菜根,再配上祖传的排泄药水。这得两个小时灌肠一次,一天灌十二次,灌他个几天,肯定能把多余的黄胆汁排掉! 咦,陛下怎么说话都没力气了?臣才给您灌了60次肠啊。 看来得使用绝活了,给陛下放血、放黄胆汁都没用,那肯定是体内有浓汁淤积。只要把浓汁排掉,陛下一定能够康复! 唉,陛下身上没有伤口,只能人工制造伤口排脓了。 陛下您忍一忍,头发已经剃光了,烙铁马上就来。哇,陛下高贵的脑袋,烫出的血泡都如此漂亮。不过这只是血泡,还得再养一养,过两天血泡才能变成浓水。 陛下,您的病太重了,放掉浓水不但没好,居然还开始浑身抽搐。一定是黑胆汁过多造成的,看来还得用第三套方案! 陛下放心,这鸽子粪往脚底一抹,再浑身涂满特制药膏,双管齐下肯定能拔除毒素。 由于您病情过重,拔毒的时候,排泄也不能停下。臣还有另一套法子,在鼻孔抹上喷嚏粉,配合之前的配方进行灌肠。灌肠配方还能改进,把人的头盖骨磨成粉,混在灌肠汤剂里效果更佳。 陛下,治疗就快到最后关头了,您怎么就扛不住了呢?陛下,您要坚强啊! 查尔斯躺在病床上,神情迷糊,虚弱无力地说:“十分抱歉,因为我的病,让大家麻烦了这么久。诸位都辛苦了。” 赵瀚终究是没能忍住,突然就笑出声来,连忙说话掩饰:“你打算夺回王位?” “请陛下借兵两千!”查尔斯立即放下筷子。 赵瀚说道:“借兵之事,先不要急。克伦威尔已经50多岁,他还能活几年?你却年轻得很,把克伦威尔熬死,回国复位轻轻松松。先在南京住下吧,多看看,多走走,对你有好处。” 赵瀚一点也不担心培养出强敌英国,反而有点忧虑英国强大不起来。 英国的崛起,印度殖民地贡献巨大。 而这个时空,印度肯定是中国的。没了印度,英国还怎么支棱,拿什么去制衡法国? 所以,必须拉英国佬一把啊! “你打算让妹妹跟中国皇室联姻?”赵瀚问道。 查尔斯说道:“中国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国家,英国是欧洲最伟大的国家。如果两国能够联姻,一定能够统治全世界!” 赵瀚点头说:“好,便把你的妹妹,嫁给中国的皇太子吧。” 听闻此言,查尔斯极度兴奋,他终于看到复国的希望了。 赵瀚继续盯着查尔斯端详,心里由衷感慨,这货的生命力真是强大啊,简直就是人形小强,被一群庸医轮番折腾那么久才死。 都不说用烙铁烫头皮养浓水,一天灌肠12次,足足灌了5天。接着还添加人头骨灰继续灌肠,光是脱水就能把人给整挂掉。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882【太监数学家】 葡萄牙想跟中国联姻,还愿拿出一个港口做嫁妆,以此换取中国对葡萄牙亚洲港口的保护。 这个提议,赵瀚当然乐于接受……嗯,只接受一半。 赵瀚给出的回复是,中国只保护葡萄牙在印度的港口,并且只负责对付荷兰势力。至于阿曼、波斯、莫卧儿这些国家,葡萄牙自己去解决,中国绝对不会掺和其中。 就拿阿曼来说,海军都还没成型,便天天带着海盗,跑去印度西海岸跟葡萄牙干仗。而且,几乎每年都在打,中国这边哪管得过来? 葡萄牙正使的名字很长,姑且叫他安东尼奥。 这货昨天面见皇帝,得到如此回复,在沮丧之余,又有些高兴。葡萄牙虽然是个“万人捶”,但除了荷兰之外,遇到其他各国的锤子,葡萄牙勉强还扛得住。 兵部。 海军左都督古剑山,拿着葡萄牙给出的港口清单,摊开地图对应查找:“这葡萄牙不行啊,印度东海岸的殖民港口,都已经被荷兰抢光了。本来在锡兰还有三个港口,前两年也被荷兰给吞掉。如今的印度东海岸,葡萄牙只剩一座港口,还不愿拿出来当嫁妆。” 卢象升说道:“印度西海岸的港口,我们坚决不能要。第一,距离太远,拿了也不好管理;第二,根据使节团带回来的消息,西海岸的情况非常复杂,稍不注意就会卷入多国纷争。” “这里如何?”古剑山指着吉大港。 卢象升说道:“这不在嫁妆清单上,而且似乎也不是葡萄牙的殖民地。” 古剑山解释说:“葡萄牙在吉大港的统治,有点类似以前的澳门。那里是向若开国(阿拉干)租借的,葡萄牙只能管住一片城区。城市之外,全是阿拉干海盗的天下,就连若开国王都无法控制。甚至葡萄牙的舰船,水手也大部分是招募的阿拉干海盗。” 卢象升仔细想了想:“此次朝廷征讨缅甸,这若开国王,居然敢派援军帮缅王打仗。虽然一炮未放就逃了,但也得予以惩戒。不如这样,派遣使者前往若开,勒令国王割让吉大港。再回复葡萄牙人,让他们把城市交出来做嫁妆。” “还得派出海军,把吉大港的海盗都清理一番。”古剑山说。 吉大港的归属权很复杂,主权在若开国王手里,城市控制权在葡萄牙手里,港口及周边地盘则是由海盗实控。 如果能获得中国皇帝的宽恕,若开国王肯定愿意割让土地,他本来就无法实际控制吉大港。葡萄牙人也是愿意的,由于印度东海岸的港口被吃掉,他们在吉大港实力微弱,大部分时间还得跟海盗合作。 受伤的只有那些阿拉干海盗,中国如果拥有吉大港,第一件事就是把海盗给剿灭。 但也不能单纯的清剿,因为那些海盗,全部来自沿海渔民。除非把港口周边的渔民杀光,否则海盗是永远无法消灭的。 控制吉大港,就等于控制孟加拉湾,是今后殖民印度的前哨站。 孟加拉湾的农业非常发达,可以源源不断的获取粮食。无法自给自足的马六甲,今后就不用找巨港要粮了,从吉大港运输绰绰有余。而中国出产的棉布,也可以从吉大港散货,印度棉花也能从吉大港获取一部分。 兵部和海军都督府商议决定,立即通知礼部那边,由鸿胪寺跟葡萄牙使者接洽。 “中国要吉大港?”安东尼奥意外而欣喜,这破地方太可以了,中国想要尽管拿去就是。 鸿胪寺右少卿王端仪说:“吉大港归属我国之后,那里的葡萄牙人,可以自由选择国籍。同时,那里的传教士,不得再随意传教,只能保留城内的一座教堂。一切传教活动,只能在教堂内进行。” “当然可以。”安东尼奥才不管这些,他只要完成任务就行。 随即,礼部要来葡萄牙公主的生辰八字。 那位公主叫卡特琳娜,历史上做了查尔斯的老婆。今年17岁了,年龄有点大,一来一回到中国完婚,肯定已经超过20岁。 赵瀚心里还有个打算,利用这位公主的后代,今后去干预葡萄牙王位。不过算盘注定要落空,因为卡特琳娜无法生育,查尔斯后来拥有十多个私生子,却跟感情不错的卡特琳娜没有子女。 当然,也可以操作,到时候冒名顶替就行了! 反正罗马教廷早跟葡萄牙断交,葡萄牙国王直接找耶稣会加冕,教皇无法干预葡萄牙王室的更迭。 …… “陛下,这是臣在归国途中翻译的。因为宗教问题,此书还没有在法国出版。”李思孝承上帕斯卡的《液体平衡及空气重量的论文集》。 赵瀚先扫了一眼作者,“帕斯卡”被翻译为“鲍思科”,只看名字完全不知道是谁。 不过,这本书的内容嘛,却让赵瀚精神一震。 证明真空的存在,改进水银气压计,发明注射器和水压机,阐述气压随着高度而变化,提出帕斯卡定理(施加于密闭液体任何一部分的压强,必然按其原来的大小,由液体向各个方向传递)…… 赵瀚再去看作者的名字,已经明白就是帕斯卡,“帕”这个压强单位谁不知道啊? “这本书的内容,都没在欧洲发表过?”赵瀚问道。 李思孝回答说:“因为害怕被教廷迫害,大部分都没有发表过,但已在学者圈子里私下传播。只有最后那个‘鲍思科定理’,是鲍思科在船上发现的,欧洲各国尚无人知晓。” 赵瀚微笑道:“很好,此书拿去钦天院,让学者们照着做实验。经过验证之后,先在《物理学报》发表,接下来两年编入大学教材。这个鲍思科,可拔为钦天院物理馆硕士,皇室赏赐一百块银元,再让工部给他安排一处房子。” “陛下圣明。”李思孝奉承道。 赵瀚又问:“鲍思科可有带家人来中国?” 李思孝回答说:“此君三岁丧母,前几年父亲也死了,已过而立之年却未娶妻。正因其孑然一身,在法国无牵无挂,才愿意万里迢迢来到天朝。” “给他雇一个佣人,照顾日常起居,”赵瀚说道,“他若想娶妻,也可帮忙物色,反正不能让这人跑了,要把他的心给定下来。” 李思孝说道:“鲍思科此人,似乎不近女色,除了学术方面的话题,他甚至都不怎么跟人说话。整天就是做实验、写论文和读书,还神神叨叨的,一天到晚把耶和华挂在嘴上。” 赵瀚忍不住发笑:“有些怪毛病很正常,莫要去打扰他。” 赵瀚又继续翻阅其他书籍,都是李思孝在海上翻译的,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笛卡尔《哲学原理》。 李思孝添加了很多私货,试图用儒学版的心物二元论阐述宇宙。赵瀚对这种理论不置可否,对书中的科学研究方法更感兴趣,看完之后便说:“这套研究法则是极好的,摘抄下来,让钦天院的学者都看看。” “是!”李思孝拱手。 随即,赵瀚又拿起一本书:“这个叫费马的数学家,没有一并请来吗?” 李思孝说:“此人最初是个讼师,花钱买了个地方议员官职,又花钱当上地方议会首席发言人。他痴迷于官场仕途,研究数学只是业余爱好。而且费马的著作,很多内容中国已有,臣只挑选了中国没有的进行翻译。特别是数论之说,令人大开眼界。” “原来是个官迷,不来就不来吧。”赵瀚好笑道。 费马是不会离开法国的,他通过婚姻变成有钱人,又用钱不断买官升官,怎么可能舍得抛下这一切? 除了这些,还有许多科学书籍,需要慢慢的进行翻译。比如韦达、德扎格、斯蒂文、开普勒等等,李思孝把能买到的书,一股脑儿买了装船带回中国。 数日之后。 正在阅读《中国哲学与伦理》的帕斯卡,突然迎来几个官差。 “鲍先生,你已被陛下授予正五品硕士,这是朝廷发的官服、礼服和常服。另外,钦天院给你雇了一个佣人,前三个月由钦天院支付工钱,三个月以后需要你自行解决。这还有一百块银元,是陛下赏赐的……” 帕斯卡在船上学了些汉语,但他比较孤僻,并不经常交流,汉语水平远没有查尔斯王子那么溜。 说了一通,语速很快,帕斯卡半句都没听懂,还得靠鸿胪寺的翻译官。 自己在中国做官了? 帕斯卡有些迷糊。 各国使者都住这院子里,听到消息,纷纷过来看热闹,其中不乏有羡慕者。 等官差离开,一个三十多岁的瘦子,点头哈腰说:“鲍老爷,小的名叫王忠,今后伺候老爷起居。朝廷还在城外赐了宅地,老爷什么时候搬过去?” “谢谢。”帕斯卡听得半懂不懂。 所谓宅地,只是一处玄武湖边的小院。城内的房价很高,而且有钱都不容易买到,新修的民宅大部分都在城外。 至于仆人王忠,是前朝留下的小太监,这些年都在钦天院看门扫地。 帕斯卡被带去城外,立即喜欢上新家。虽然院子不大,只有几间屋,但玄武湖的风景很好啊。 住了两天,王忠也让帕斯卡颇为惊喜。 这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仆人,居然向他请教数学知识,而且还精通解析几何,正在研究什么微积分。 “抱歉,王,我对微积分并不了解,我暂时无法解答你的疑惑。”帕斯卡感到有些羞愧,他竟然被自己的仆人比下去了。 王忠本身就能写会算,十七岁时,大同军收复南京,他作为前朝太监一直在打杂。 由于长期待在钦天院,这个小太监耳濡目染,也悄悄的学习起来,还经常偷懒跑去藏书楼。没人知道他的学问如何,都把他当成寻常打杂的,但十多年的学习研究,王忠已经称得上数学家了。 不过他胆子很小,而且没有自信,平时见谁都卑躬屈膝。 帕斯卡对这个仆人颇为好奇,于是开始讨论数学问题。受帕斯卡影响,王忠对气压和液体,也很快有了全新的认识。 主仆俩相处融洽,仿佛就是多年的好友。 直到帕斯卡阅读了王忠的研究手稿,终于忍不住说:“王,我认为你可以发表自己的成果。” “还是……算了吧。”王忠不想惹麻烦,他对自己的学问很自信,却对自己的身体和身份不自信。 帕斯卡说道:“把这些稿件给我,我帮你交给钦天院的萧掌院。” 883【出人头地】 萧时选创立的微积分,最初是极不严密的,在逻辑和推导上都有漏洞。 他说自己能用微积分计算十二平均律,也有些吹牛的成分。因为使用这种方法,不仅需要微积分和解析几何,还得深入研究机械波。 这几年,中国的数学家们,一直在合力完善微积分。 有的学者从动力学着手,有的学者从纯几何探索。关于无穷小的定义,同样困扰着他们。即便赵瀚亲自下场,说无限小量是极限为0的函数,依旧有数学家表示不服气。 对于各种术语的命名,也让赵瀚看得脑壳疼。 导数还没被正确定义,连续变量被称为“迁量”,迁量的导数叫做“迁数”。类似的术语出现特别多,再加上五花八门的符号,赵瀚没有时间去研究,如今的《数学学报》他已经看不懂了。 “你好,萧掌院。”帕斯卡抱拳问候。 萧时选身为钦天院的掌院,但极少参与行政工作,日常管理都扔给副院长。他甚至都没见过帕斯卡,疑惑道:“阁下是?” 帕斯卡回答:“我的汉名叫鲍思科,中国话说得还不好,别人说得太快就听不懂。” “请坐吧,有什么事?”萧时选不喜欢浪费时间。 帕斯卡拿出太监的手稿:“这是一位先生的成果,请萧掌院看看。” 萧时选点头:“我会看的。” “我走了。”帕斯卡起身便走。 萧时选没有觉得此人无礼,反而很对他的胃口,都是不喜欢客套和废话的。 萧时选继续做着自己的研究,一直到中午吃饭,他才把这些手稿拿起来翻看。刚开始还没啥,看着看着,他就完全放下筷子,一口气读到半下午。 当今的中国数学界,好多人都在完善微积分,王忠的这份手稿也是如此。 王忠主要有两大成果:给出连续性与导数的恰当定义,提出序列和级数的正确概念。 “叮叮当!” 萧时选摇动桌上的铃铛,助手兼学生立即进门:“先生,有什么吩咐?” “咱们院是不是新来了一个姓鲍的番人?”萧时选问。 助手说:“是的,叫鲍思科。” 萧时选又问:“有没有一个叫王忠的?” 助手仔细思索,最后摇头:“好像没有。” “把鲍思科叫来……算了,我自己过去。”萧时选拿起手稿出门。 翌日。 王忠被帕斯卡带去钦天院,他虽然在这里工作了十多年,但今天却显得异常紧张。 进入内院,看到一群博士、硕士、学士和研究生,全都站在院子里不说话,王忠吓得脖子一缩,腰杆不由自主的弯下去。 “啪啪啪啪!” 萧时选带头鼓掌,余者也都鼓掌欢迎。 汉字中的“抃”,就是鼓掌的意思,先秦时候便有听音乐而鼓掌的习惯。 王忠哪里体会过这种待遇,他十二岁就在南京做太监,十七岁之后又一直做杂役。从来没人正眼瞧过他,有几次向人请教学问,迎来的却是冷嘲热讽。若非帕斯卡表现得好说话,他连帕斯卡也不敢请教。 掌声响起的一瞬间,王忠浑身都轻飘飘的,走起路来仿佛踩在云朵上。 周围的人虽然在鼓掌,但鄙视者有之,嫉妒者也有之。让他们给一个前朝太监鼓掌,更多是在给萧时选面子。 当然,诚心鼓掌者也有,但数量并不是很多。 萧时选上前拉着王忠的手:“我执掌钦天院至今,不料院内藏龙卧虎,一直到昨天才发现。等阁下的文章发表,我就奏请陛下,给你一个学士头衔。” “多……多谢掌院提携。”王忠激动得浑身哆嗦。 萧时选又说:“你把自己的成果,都当众演算一遍。数学馆的同仁必须听,其他馆的同仁也可以听。” 帕斯卡跟着进去,坐在人群当中,看着王忠演算学术成果。 他喜欢这里,喜欢这种氛围。 在法国那边,目前只有一个法兰西学术院。里面的院士以文学家为主,建院初衷只是为了研究、完善、推广法文。 至于法国的科学家,都在家里闷头研究,想要交流只能靠通信,或者是阅读对方发表的论文。 中国这里真好啊,许多科学家都聚在一起,随时随地都可以交流讨论。 其实中国各省也有,并非全在南京,他们交流也靠通信。 各地学校的老师,就有一些身兼两院职务。当朝长公主赵贞芳,虽然远在天津,而且不再做老师,但一直是钦天院硕士,每年都有学术论文发表。 半个月之后,新一期《大同月报》出炉。 王忠的事迹,赫然登上第二版新闻,并迅速成为南京的热议话题。 一个前朝太监,竟也能做官当学士? 简直闻所未闻! 老百姓关注的焦点,是这个前朝太监,因为学术贡献巨大,获赐玄武湖边的一处小院。 于是就有了这种鼓励孩子学习的话语:“乖儿啦,你可要好生读书,多用功学那个算术。太监算账算得好,万岁爷都赐了小宅子,你今后肯定能弄来大宅子!” 与此同时,媒婆也开始登门。 正经的闺阁少女,肯定不愿嫁给阉人,但带着孩子的寡妇愿意啊。 王忠拥有官身,而且没有子女,寡妇嫁过去之后,不但生活有了着落,孩子也不会受虐待。 接待了好几个媒婆,王忠被说得心动了,他也想家里有女人作伴,他也想为自家留下香火。 终于,王忠问眼前的媒婆:“你说的这个袁氏,可愿让孩子改姓?” “改啊,肯定改!”媒婆笑道。 “我本姓冯……”王忠突然收口,觉得没必要跟媒婆说这些,继续问道,“这袁氏把两子一女都带来,她的公婆愿意吗?” 媒婆说道:“她本是江苏人,公婆早就染疫死了,丈夫也是瘟疫死的。后来改嫁给一个鳏夫,来到南京投亲戚,没过几年丈夫又死了。老婆子也不瞒王大人,街坊都说她克夫,改嫁都嫁不出去。可人家找先生算过,不是她命硬,是她两个丈夫福薄。这袁氏啊,做家务活是一把好手,儿女也都教得孝顺,娶回家里肯定和和美美。” “勤快就好,孝顺就好,呵呵。”王忠越听越满意。 他不仅要有老婆了,而且还有三个孩子,贤妻在堂、儿女双全,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命硬克夫? 老子是太监,把大明朝都克没了,不照样活得好好的,谁还能比我的命更硬? 掏出几十文赏钱,亲自把媒婆送出去,王忠的心情欢快雀跃。他不禁挺直了腰杆,常年卑躬屈膝,导致有些驼肩,此刻似乎连肩膀也变直了,笑着自言自语:“这新朝是真好啊,万岁爷也是好皇帝,咱也能堂堂正正做人了。” 帕斯卡的宅子离他不远,王忠已经把这洋鬼子当朋友,兴冲冲的跑去分享心中喜悦。 “王学士来啦,快请进!”开门的仆人,是另一个太监。 前明留下的太监不少,许多都在各个衙门打杂,算是新朝给他们留一口饭吃。 王忠认出了此人,拱手道:“张兄弟。” “不敢,不敢。”张姓太监腰杆更弯了,两只眼睛里写满羡慕和崇拜。 这人专门去买了报纸,想知道王忠为啥能做官。结果除了文字报道,其他的内容如同天书,半点也看不懂,连嫉妒之心都生不出来。 帕斯卡请王忠进去坐,桌上不再摆放《中国哲学与伦理》,而是放着一本《三字经》,外加一套《大同字典》。 “鲍兄弟,我要讨老婆了。”王忠开心说道。 帕斯卡问:“老婆是什么?” 王忠解释:“老公是丈夫,老婆是妻子。” “哦,”帕斯卡恍然大悟,笑着说,“祝贺你。” 王忠问道:“你不讨老婆吗?” 帕斯卡回答:“女人很麻烦,会耽误我的时间。” 王忠瞬间无语。 帕斯卡突然说:“王,我在中国朋友不多,能请教你一些问题吗?” “你讲。”王忠说道。 “在欧洲,世界是神创造的,男人是神用尘土造的。中国有这种传说吗?”帕斯卡问。 王忠笑道:“前两年,陛下命令翰林院,编印了一本《华夏神话集》,鲍兄弟可以去买来看看。在我们这里啊,天地最初是混沌的,样子像个鸡蛋一样。混沌中孕育了大神盘古,他天生有一把斧子,就把混沌劈开了……” 王忠连续讲了好几个神话故事,帕斯卡听得入神,并与西方神话相对比。 大禹治水?诺亚方舟? 为什么东西方神话,都有一场大洪水? 帕斯卡敏锐的感觉到,欧洲和中国有着本质区别。西方人遇到洪水,是坐着船跑路苟活。而中国人遇到洪水,是齐心协力去制服它。 这里的人,没有原罪,也不需要赎罪。 “你们真的信仰天空和祖先吗?”帕斯卡说出疑惑。 艾儒略在《中国哲学与伦理》中,说中国人对佛教和道教的信仰都是假的。中国人真正信仰的,只有天空和祖先。而天空,也不是抬头可见的天空,是孕育万物、掌控万物的类似神灵概念。只是类似神灵,又不是神灵,更像有了意识的宇宙。 王忠笑道:“老天爷跟老祖宗,这可定要信啊。” 帕斯卡若有所思。 这货身为数学家和物理学家,来了中国之后,似乎想全心研究哲学,赵瀚知道了怕是要吐血。 884【法国使者眼里的中国乡村】 当来自法国的文学家、艺术家们,流连于欣赏中国的绘画、建筑、音乐、戏曲时,法国正使科尔贝尔正在试图破解粪便秘密。 从广州一路到南京,科尔贝尔都惊奇发现,这些大城市全都很整洁,看不到粪便臭气熏天的场景。 科尔贝尔多次询问中国使臣,可中国人却总是笑而不语。 这天,科尔贝尔起得很早,终于遇到了收粪者。 “咚咚咚~~~” 五更三点,即凌晨4时12分,鼓楼的开始击鼓。 那些驻守城墙的士兵,已经从警察转为巡检兵序列。听到鼓声之后,守门士卒开始起床洗漱。而许多想要进城的百姓,已经在各处城门外等候。 “当当当~~~” 也不知过了多久,晨钟继而敲响,城门全部按时打开,这会儿天色还只蒙蒙亮。 钟鼓楼的漏刻装置,在大同新朝全部改为时钟。各座城市都建有日晷,可以在晴天通过日晷,调整时钟产生的误差。 各色百姓排队进城,虽然不收入城税,但还是要例行检查的。 比如粪车不带盖子,就坚决不允许进城。这事儿刚开始还有人闹,但城内居民非常支持,否则粪车过街臭气熏天。 科尔贝尔天还没亮就守着,跟随一群收粪工走街串巷。 整个南京,粪便相关的从业者,人数至少超过四千。不仅有进城收粪的,粪便运到城外之后,还要有人进行分类加工。 科尔贝尔一路尾随,很快就看到稀奇的画面。 三拨不同的人马,陆陆续续来到巷子里。 一拨是来送水的,用骡子拖着水车前进。那些没打水井的人家,如果今日需要买水,头天晚上就会在门口挂水牌。送水工看到水牌,便停下骡车,敲响这户的家门。 一拨是来收泔水的,食物残渣汤水之类,会装在泔水桶里,有人收购去喂猪。 还有一拨就是收粪工。 没有什么粪便处理费,直接拿走就是,双方各取所需。但兼营洗马桶业务,如果居民需要洗马桶,直接给你带出城去,第二天早晨给你送回来,这个是要收取清洗费的。 一辆粪车很快装满,车上还挂着几只马桶,收费工便赶着骡车出城去。 科尔贝尔在海上漂了一年多,已经能够使用汉语对话,他跟上去问道:“你好,请人拿走粪便,需要支付多少钱?按月算钱,还是按天算钱?” 收粪工笑道:“收钱?放在以前,咱们香头还得给人钱!” 给钱是给大户人家的管家,并非买粪钱,而是私下的贿赂。当然,现在不用给了,甚至粪霸都被取缔了。 科尔贝尔愈发疑惑:“你们帮人清理粪便,还要给那些人钱?” “是这么个道理。”收粪工说道。 科尔贝尔却想不通这个道理:“为什么?” 收粪工说:“夜香是好东西啊。” “夜香是什么?”科尔贝尔问。 收粪工说:“夜香就是粪。” 科尔贝尔问道:“粪便有什么作用?” “卖给农户肥田啊,”收粪工解释说,“这夜香也分好几等,最贵是宫里的夜香,多少农户抢着买呢。达官贵人的夜香也贵,最便宜的就是小门小户。城里人也有苦哈哈,自己都吃不好,拉出的夜香能有啥肥力?” 科尔贝尔一路跟到城外,总算搞明白粪便能干嘛,可这玩意儿真能让农作物长势更好? 很快,科尔贝尔瞠目结舌。 他在南城之外,看到了一大片粪便产业园。 这是朝廷要求集中起来的,以前都分散在各处瞎搞。南京城内外的居民区,被官府分成十多个“粪道”,承包给粪便处理公司,集中在城南、城东、城西三处进行加工和分销。 以前没有公司,朝廷也懒得管,全靠粪霸自己抢地盘。 收粪收过界了,那是要打架斗殴的。民始二年的时候,就爆发过大规模械斗,几百个粪工打作一团,当场打死四人、伤数十人。 事情甚至惊动皇帝,因为当时就在大街上打架,还把粪水搞得满街都是。 于是,朝廷下令把粪便产业正规化。 划分区域,公开招标。 粪头们必须先注册公司,还要进行资质审核,比如拥有多少辆合格的粪车。根据区域不同,竞标价也不同,紫禁城的标价最贵。 今后遇到越界行为,也不许再私斗,直接报官处理,官府对越界者罚款处理。若是敢私斗,轻则罚款处理,造成伤亡的取消收粪牌照! 科尔贝尔观察粪便产业园附近的河水,发现河水并不污浊。 就连清洗马桶,污水也不外排,而是储存到一个池子里。这种洗过马桶的池水,也是可以卖的,而且价格最便宜,大受附近菜农的欢迎。 干粪和湿粪,分别倒入不同的池子,这在城里收粪时就区分了,粪车备有好几个大木桶。 甚至还有更精细化的管理,少数大木桶被单独摆放,桶上贴着标签:费阁老家、刘尚书家、张侍郎家…… “当当当当!” 忽然有人敲钟,扯开嗓子喊:“有贵客啰!” 却是一艘船驶来,船上全是农民。 某村的十几户农民,合伙雇一条船只,推举挑选粪便的能手,来到此处进货运回村里。这属于离城较远的,而那些附近的农民,则是亲自来挑走或背走。 “客人要干货还是湿货?” “我们大老远坐船来,当然是要干货。” “那您这边请,咱厂里的都是好香。虽比不得紫禁城的天香,也比不得官老爷们的贵香,但都是殷实之家的富香啊。您要是急着用,咱厂里还有酵好的肥香,不过价钱就肯定要高上许多。” “粪棍呢?” “一看客人就是行家,棍子在这儿,您随便搅随便看。” “……” 科尔贝尔被允许进去参观,看到这番场景和对话,整个人被震得三观碎裂。 困扰巴黎几百年的粪便,在中国居然已经形成产业! “你们戴的是什么?”科尔贝尔问一个工人。 工人回答:“口罩,官府说必须戴,哪家不戴就罚款。每旬还要撒石灰,说什么可以杀粪毒,杀了粪毒才不得病。这些规矩,听说是万岁爷定的。万岁爷是紫微星转世,连这粪活也懂,都传万岁爷起兵前也挑过大粪呢。” 科尔贝尔实在被熏得不行,提前离开了此地。 他知道路易十四和巴黎贵族,全都厌恶城里的粪便。如果自己能解决这个问题,肯定获得国王赏识,同时获得无数贵族的支持。 可这玩意儿不好搞啊,得说服农民用粪便肥地,还得获得领主或地主的支持,难度不亚于打赢一场国际战争。 左思右想,科尔贝尔决定放弃。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坚决不会去做,还是去学习中国的工商业政策吧。路易十四喜欢钱,只要能给国王挣钱,肯定可以获得青睐。 科尔贝尔没有立即回城,而是跑去郊外的乡村转悠。 此时正处于水稻的拔节期,需要大量的水分和肥力。今年稍微有些干旱,秦淮河边的有农民在踩水车,河水提入引水渠,流向四下的稻田。 在引水渠各处,又有些小水车,一个人就能踩动。 农民们踩水灌田,距离水渠较远的地方,全部把田埂扒开一道缺口,河水就能通过近处的田,流到更远的稻田里。这些水田,如果属于不同的人家,那么农会就有作用了,大家商量着一起携手做事。 负责踩水车的男丁,各家轮换着来,偷懒者肯定要被戳脊梁骨。 某一片稻田,全都灌水完毕,那就堵好田埂缺口。 然后,自家施自家的肥,肥料是堆好的干粪,还加入了草木灰。腰上挂一个竹篓,就像后世撒化肥一样,一路那样撒过去。如果家里的孩子放假,也能下田帮忙,主要是拔除田里的杂草。 半上午的时候,女人就回家做饭了。 待到快要中午,农妇们带着饭菜出来,结伴说笑着到田间,呼喊自己的丈夫来吃饭。 人们聚在树荫下,或者坐在田埂上,一手托着陶土碗,一手拿着筷子,边吃饭边聊起趣闻。时不时的,就传来一阵笑声,却是某人在讲着笑话。 即便施肥,也有侧重,一般使用“亲田法”。 比如你家里有十亩地,今年选出两亩,加倍的给出各种肥料。明年再换另外两亩,进行重点投资,五年就可以把十亩地轮一遍。用十年的时间,只要你肥料足够,照顾得当,瘦田也能全部变成肥田。 古代中国这种施肥理论,是上千年总结而来的,叫做:地力可补,地力常新,地虽瘠薄、常加粪沃。 亲田法的重点加肥,主要在插秧之前,还会把压榨大豆、菜籽的油渣,制作成肥料混合草木灰撒下去。 眼前的农民们,在施肥除草时,还顺带着杀虫。 制造烟草留下的烟梗,这玩意儿在欧洲屁用没有,但在中国却是抢手的杀虫剂。将烟梗掰碎之后,扔在水稻的根部,就能防治许多种类的害虫。 科尔贝尔看着那些农民,一个个很有活力,虽然满身泥水,却远比法国农民健壮。 法国农民是什么样子呢? 瘦弱,呆滞,死气沉沉,仿佛不会思考的人形工具。 之前的一百多年,是法国土地兼并的爆发期。它跟英国的圈地运动不同,法国农民被不断提高的赋税,逼得是倾家荡产,贵族、商人、律师趁机低价购买土地。 这些地主,可以跟收税官讨价还价,或者干脆自己就是包税人。他们自己少交税,甚至是不交税,把赋税转嫁给普通农民,逼得更多的农民破产,然后趁机继续兼并土地。 另外,由于粮食卖不起价,他们就在公地种粮食避税,私地用来蓄养高附加值的牲畜。 至于道路、水渠这种基础设施,没有地主愿意花钱。 科尔贝尔看着眼前四通八达的水渠,他就知道法国落后中国几百年。而这些中国农民,仅看精神面貌和健康状况,全都可以比肩法国的小地主。 “中国是农民的天堂……这里的乡村制度,在法国不能复刻,否则将挑起一场全国性的战争,甚至国王都可能被送上断头台。”科尔贝尔在日记里写道。 885【青藏消息】 就在科尔贝尔考察粪便业务的时候,从长江上游来了一只船队。 船队还没抵达南京,就有一艘快船飚来。 当天下午,赵瀚收到加急消息,立即召见阁部院大臣:“固始汗死了,其长子、六子控制卫藏,其长孙控制康巴,另外七个儿子割据青海。这些子孙,互不服气,选不出来新的大汗……” 固始汗自己长期居住在拉萨,长子和六子驻扎在卫藏地方,防备当地的藏人叛乱。主要族人和七个儿子,围绕着青海湖放牧。长孙统治康巴地区,在这里征收的赋税,大部分拿去供养青海部众。 固始汗今年已经七十多岁,死了也很正常,但他没有指定继承人。 如今,第巴(青藏地区行政长官)控制着拉萨,要求固始汗的儿子们,必须先推选出大汗,他才好交出各种大权。说白了,董事长突然挂掉,ceo不知道该听谁的,表示自己不掺和家事,让董事长的儿子们自己搞定。 于是,在选出大汗之前,谁也无法接管拉萨。 长子和六子,率领大军谈判,如今还在卫藏对峙,已经小规模的打了两场。 长孙依旧驻守康巴,这货距离四川最近,派出使节团队,带着大量贡品,要来南京请求皇帝册封他爹。他爹一旦做了大汗,他今后就有继承权。就算他无法继承大汗之位,也控制着青藏最富庶的地区,可以借机摆脱向青海输送赋税的负担。 其他七个儿子,表示不掺和汗位之争,但也不准长子和六子去青海搞事儿。但这是不可能的,长子和六子争位,输掉的那一个,肯定退到青海做总管(青海王),然后搞出青海八台吉的局面。 宋应星说道:“有两个法子。第一,让老大和老六自己打,不要册封任何一个,打得越久越好;第二,册封老大为卫藏王,册封老六为青海王,把和硕特汗国一分为二。” 卢象升指着地图说:“康巴必须拿下,并入四川和云南。西宁、碾伯及西北河谷(门源、大通),全部划归甘肃,甘肃脱离陕西单独建省。” 康巴地区,包括四川的甘孜、阿坝,云南的迪庆,青海的玉树,西藏的昌都。这里目前是罕都(固始汗长孙)的地盘,青海贵族享受生活,全靠康巴的赋税供养。 而西宁及周边地区,在明朝属于甘肃镇,明末被固始汗占去,到现在都还没拿回来。 兵部和都督府长期讨论过,就是拿下康巴,分割划给云南和四川,并在昌都、甘孜、阿坝等地移民驻军。再拿下西宁、甘南、门源等地,移民驻军,划归甘肃并脱离陕西单独建省。 至于青海和西藏的其他地方,册封汗王和喇嘛,让他们互相牵制。 得一步步来,别想着一口吃成胖子,青藏地区的情况太复杂了。 群臣反复商议了半天,赵瀚拍板道:“罕都的使者来了以后,先晾一阵子。立即谴使去青藏,告知那九个台吉,谁愿交出大明原有的甘肃镇辖地,再献出康巴地区,我就可以册封并扶持他做大汗!” 拳头大,就可以不讲道理。 但这种事情不能明说,毕竟和硕特特汗国,已经被册封为藩属。宗主国就算要吞并属国,也得给出足够理由,使者必须私底下提条件。 趁着这个机会,扩大地盘的同时,加强对青藏的控制就够了。 清朝政府彻底收复青藏,也是雍乾时候的事儿。连续上百年,不断的修筑城池、增加驻军、反复平叛,总算确立了驻藏大臣的权威。第一批入藏的清军,只能说很惨,因为地形和气候原因,直接就搞得全军覆没了。 即将设立的甘肃省很大,囊括整个宁夏,还包含青海的西宁、海东、门源等地。同时又显得很小,因为嘉峪关以西,敦煌、瓜州、玉门这些地方,至今都还在叶尔羌汗国手里。 “陛下,若是康巴大部分并入四川,那四川的赋税存留要重新调整。”费纯突然说。 赵瀚点头:“这是肯定的。” 相比起明朝的大四川,大同新朝的四川已经小了很多。 播州之地,全部划给贵州。乌撒府、镇雄府、东川府、乌蒙府,全部划给云南。川西高原,又在和硕特汗国手里。 而后世的重庆地界,在明末遍地土司,如今即便改土归流,依旧是穷得铃铛响。在拿回川西高原(康巴地区)之后,又得大量投入建设,四川的财政没有能力再支援外省。 相比而言,云南才是真的大。从四川划来四府之地,又从缅甸吞来一大块。今后灭了阮氏,越北的一些山区,还将要划给云南和广西,防止越南地区今后闹独立。 等今后条件成熟,平南军民府全面改土归流,缅甸中北部和东部肯定单独建省,然后趁机让云南面积回到正常水平。 确认了方案,内阁和部院都忙活起来。 川陕云三省,开始调动物资,今年肯定不会打仗,明年就要在青藏来几场。 …… “他不愿意?”赵瀚有些不高兴。 费如兰说:“他嫌英国公主年龄太大了。” 赵瀚吐槽道:“屁的年龄大,他是看不上番婆子。无论如何也要完婚,还得生出一儿半女才行。” 查尔斯的幼弟和幼妹,由于年龄太小,没有随船来到中国,跟他母亲一起去了荷兰。 带来中国的妹妹叫伊丽莎白·斯图亚特,跟那位冬日王后同名。但这个伊丽莎白,没在历史上留下名气,因为她15岁就病死于流亡途中。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伊丽莎白公主没死,并跟随哥哥查尔斯来到中国。 可怜的太子爷赵匡桓,为了国家,再次被迫营业,纳一个20岁的洋婆子做侧妃。 花轿抬到一处院落,伊丽莎白公主充满了好奇。她倒是没什么别的心思,欧洲王室都得联姻,无法联姻的才最悲惨,只能一个人孤独终老。 月光皎洁,红烛摇曳。 赵匡桓已经破罐子破摔了,父皇给他塞侧妃,那他就收下呗。反正已经娶了三个,再娶一个也无所谓。 挑开盖头,赵匡桓仔细端详,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难看,至少比他想象中的洋婆子更漂亮。唯一的缺点,是鼻梁有点过高,显得脸部消瘦,这种面相比较福薄啊。 “你会说汉话吗?”赵匡桓问。 伊丽莎白说:“会一点,在船上学了一年多。” 赵匡桓说道:“你的名字太长,以后可以叫伊丽莎。” “好。”伊丽莎白点头。她也在打量这个皇太子,比她想象中更英俊一些,虽然她至今对中国人有些脸盲。 两人实在没啥共同话题,赵匡桓说道:“睡吧。” 查尔斯王子却很高兴,此时正在宫外喝喜酒。 皇妃或者太子妃,娘家人也是要摆酒的,而且由皇室出钱来办。 赵瀚让礼部官员去赴宴,又让各国使者参与,再请来戏班子和耍戏法的助兴。场面还算比较隆重,查尔斯耍得非常痛快,他特别喜欢戏法表演,打算回国也要养宫廷魔术师。 可惜没举办贵族舞会,这让查尔斯有点遗憾。 这货至今还没搞明白,他妹妹只是太子侧妃,他以为妹妹今后能做中国皇后呢。 再混一阵子,查尔斯肯定知道真相,不过到时候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无论多么生气,他也得捏着鼻子认了,等回到欧洲可以随便他瞎编,反正欧洲贵族也不可能来中国验证。 夜里,喜宴散去。 查尔斯抱着一个地球仪,把俩乡下少年叫到房里:“这是皇帝送的礼物,祝贺两国联姻。” “地球仪吗?我在伦敦见过。”托马斯说。 查尔斯道:“这个不一样,标注了最新的中国领土。欧洲那边的地球仪,中国领土是十多年前的过时货。” “红色的就是中国吗?”约翰问道。 查尔斯点头:“对。” 托马斯问:“那蓝色的呢?” 查尔斯说:“中国的属国。” 两个乡下少年震惊不已:“好大!” 当然大得很,这是刚出炉的地图,不但把东西伯利亚标为中国领土,就连库页岛都一并划进去了。而除了菲律宾南部岛屿,整个南洋和东南亚,要么是中国的红色领土,要么是中国的蓝色属国。 青海、西藏、新疆、日本、朝鲜,包括部分俄罗斯领土和中亚地区,也都是标注的蓝色附属势力。 查尔斯兴奋道:“多么强大的东方霸主啊,英国和中国已经联姻了,今后英国必定能称雄欧洲!” 托马斯问:“我听说南京有军事学校,中国的军队很强大,我们能进军校学习吗?” 查尔斯摇头道:“不能,我们只能进金陵大学。” “那太遗憾了。”约翰说道。 查尔斯说:“我昨天又面见了皇帝,他虽然不愿借兵,但可以资助我组建军队。他会赠送我一些武器,然后让我去阿拉干征兵,那里有很多凶悍海盗,完全可以组建一支国王近卫队。而且,我跟葡萄牙使者联系好了。等我编练好近卫队,葡萄牙人愿意借给舰船,载我回英国夺回王位。” “葡萄牙人有什么要求?”托马斯问。 “联姻,”查尔斯说,“葡萄牙国王的女儿,已经跟中国皇室订婚,他会把侄女嫁给我。” 886【明史出版】 朱四太子朱慈炤,依旧在翰林院做图书管理员。 熬了几年,他已经获得吏员编制,并且还是正一级吏员,再混两年估计能做从九品小官。 这货相当的没心没肺,若非有皇帝打招呼,若非他亲妈是田妃,估计现在还是个五六级吏员。当然他也有些优点,由于博览杂书,经常写点评文章,如今已是小有名气的文学评论家。 “小朱,有新书进馆。”秦戴文喊道。 朱慈炤合上书本:“来了,来了!” 秦戴文是朱慈炤的师父,已混成翰林院藏书楼唯一的品官(正九品)。 朱慈炤带着杂役出去,来到藏书楼下院子,问道:“什么书?” “《明史》两套,麻烦盖章签收。”送书的官差回答。 本来嬉皮笑脸的朱慈炤,猛然变得严肃起来:“这么快就印好了?” 官差说:“还快呢?校对排版就一年多。” 历朝历代编纂史书,基本都是手抄正副两套,然后收藏于皇宫和朝廷。要等到多年之后,才渐渐传抄到民间,普通士子是很难读到的。 所以别笑话明朝的儒生不读史,他们在做官之前,有可能连正史都没见过。 就拿大同新朝编撰的《明史》来说,全套总共330万字,得抄秃多少支毛笔啊。赵瀚舍得花钱,直接让印刷出版,一年半时间终于印出2000套。 除了官方收藏的120套(大部分送往各地大学),其余全部在民间售卖,每套《明史》售价300两银子。 价格太贵了,短时间内肯定卖不完。 但也绝对不愁卖,全国有的是藏书家,听到消息后陆陆续续买走。 朱慈炤盖章签收,让杂役带回藏书楼。选书架放好之后,他迅速找到“本纪”部分,直接翻看关于崇祯的本纪。 父亲上吊自杀的时候,朱慈炤年龄还小,并没有多少记忆。这又过去许多年,他只能从《明史》里边,得知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子。 把崇祯的本纪看完,朱慈炤毫无所获,主要内容全是国家大事。 如果想要了解崇祯,得去读《崇祯实录》才行。 《崇祯实录》也是大同新朝编的,连同相关史料,一直放在“明史编辑组”的资料室里。 “来人,搬东西!” 说曹操,曹操到,明史编辑组真就送来了资料,而且足足有四十多个大箱子。 朱慈炤坐在那里签收,然后让杂役搬进去,继而带着两个吏员分门别类。成书需要放到相关书架上,一些手稿资料,则精细整理之后再装订,放到仓库里妥善保管起来。 《崇祯实录》就混在这里面,多份反复修改的手稿,完稿之后又抄录了正副本。 《明史》和《崇祯实录》编撰完毕,翰林院许多史官都获得嘉奖。就拿钱谦益来说,散阶直接封顶了,被授予特进光禄大夫(正一品)。下次再编书立功,太子少保头衔肯定没得跑。 接下来半个月,朱慈炤除了本职工作,空闲时间啥都不干,认认真真阅读《崇祯实录》。 没把全书读完,朱慈炤就已经有高血压的征兆。 明末朝廷都是一帮什么玩意儿? 文臣、武将、太监,一个比一个离谱。 全书末尾,还有赵瀚亲自题写的评语:“明崇祯帝,勤于政事,刚愎自用。其以中人之姿,无力挽江山即倒。大明之亡,亡于财税不继。财税不继,源于制度败坏。大明实亡于党争耶?党同伐异,自古有之,何至大明速亡也?吾观万历废政,可窥一斑……” 与其说是在点评崇祯,不如说是在点评明末吏治为何加速糜烂。 在万历怠政之前,不管党争有多厉害,还能维持着不崩盘。自从万历躺平开始,大明就彻底滑向深渊了。官员退休、辞职或病死,皇帝不允许新官上任,中央官员空缺一大半,地方官员也各种不在岗。 就算官员再贪婪,也总比没有官员更好! 万历末年的大明,几乎变成了无政府社会。州县出了问题,结果找不到州县长官。各省出现问题,中央也找不到大臣负责。于是乎,太监和士绅豪强站出来,填补朝廷和官府的权力空缺,迅速把持国家的方方面面。 土地兼并呈几何倍加剧,朝廷的收入疯狂减少。万历还喜欢派遣矿监税使,彻底搅乱全国的商业环境,工农商业等于全面倒退。 朱慈炤一直都觉得,大明亡于奸臣作祟。此刻读完《崇祯实录》和赵瀚的评语,他终于认识得更深了。 他爹崇祯,只是个技术普通的舵手,却要操驶一艘千疮百孔的破船。一边航行,一边修补,周围还有水匪环伺。而船员在修船的时候,还拆下船钉、船板、船帆,想靠岸之后拿回自己家去。更有甚者,跟水匪眉来眼去。又或者,船员之间忙着内斗,主动把水匪拉上船坑害对手。 大明这艘破船,沉得不冤。 “夫君回来得这般早?” “嗯,今日无事。” 朱慈炤已经娶妻了,是个书商的女儿,夫妻俩还算比较恩爱。 至于他的两个哥哥,朱慈烺在陕西做淳华知县,朱慈炯在贵州做都匀府经历。 而姐姐朱媺娖,由于特殊原因至今未婚。她拜师亲戚朱耷,学了一手好画艺,目前专门给小说作插画。当然比不得名家,因此收费比较低,但养活自己基本没问题。 “姐姐呢?”朱慈炤问。 “书房……”妻子说着突然冲出去,却是儿子撒尿和泥巴,搓成泥球往墙上砸,把雪白的院墙砸得煞是好看。 “哇呜呜呜呜~~~~” 院里传来孩子的哭声,朱慈炤又好气又好笑。 “咚咚咚!” “姐,是我。” “进来吧。” 朱媺娖正在画菩萨像,雇主是个小康家庭的老太太。这种生意赚得不多,刨开画纸和颜料成本,利润也就一两斤鸡蛋钱。 朱媺娖放下画笔,抬头说:“今日回家很早啊,不留在翰林院看书?” “我这些天,把爹的实录看完了。”朱慈炤说道。 朱媺娖一愣,沉默不语。 朱慈炤感慨:“爹也不容易啊,天下战乱,民不聊生,并不都是爹的责任。” 朱媺娖问道:“翰林院编书,没把爹编成恶人吧?” “有好有坏吧,”朱慈炤解释道,“听说《崇祯实录》,前后修改了十多遍,陛下说要编得中肯属实。书中的爹爹克勤克俭,也算好皇帝,就是刚愎自用、识人不明。” 朱媺娖叹息:“唉,刚愎自用,识人不明,哪里算是好皇帝?不说这些了,三弟今日有家信送来,他已调任去贵阳做事,还给了新的寄信地址。” “三哥升官了?”朱慈炤喜道。 “算,也不算,品级没升,但受重用了。提拔他的上官,是大哥老师的侄子……在北京时的老师。”朱媺娖说。 朱慈炤瞬间无话可说,他们兄妹几个,虽然已经亡国,但很多时候又在享受朱家的福荫。 枯坐好半天,朱慈炤才说道:“就是苦了姐姐。” “一个人也挺好,我已经习惯了。”朱媺娖展露笑容。 朱慈炤连忙转移话题:“南京来了许多番人,有几个法兰西和波斯的,被允许到翰林院观访。这些番人,都不做正经学问,每日只是讨教画技。看样子,他们的皇帝也是昏君,不问苍生只问书画,跟那宋徽宗一般模样。” 朱媺娖说:“师父常言,西洋画法亦有可取之处,万万不可小觑。” 朱媺娖的师父是朱耷,严格按照辈分来算,朱耷属于朱媺娖的曾叔祖。 朱耷奉皇命跟传教士画家交流,融合东西方画法,已经有了些成果。他跟自己历史上的画风不同,跟郎世宁的画风也不同,吸收欧洲油画的某些技法,酷爱创作浓墨重彩又粗犷豪放的大写意。 去年,朱耷进献了一副《万里山河图》,如今就挂在皇帝的乾清宫里。 而同样接受皇命,搞中西结合的传教士画师李致诚,则神奇的无限趋近于郎世宁,细腻、庄重、典雅、贵气,深受达官贵人的喜爱。 姐弟俩闲聊一阵,朱慈炤的妻子喊吃饭了。 家里也雇了两个佣人,一个烧饭婆子,一个洒扫侍女。 用过晚餐,各自回房。 朱媺娖继续画菩萨,朱慈炤则是去写小说。 这位老兄看了太多杂书,不愿再搞文艺评论,打算自己创作一部巨著。如此念头,诞生于今年初春,有人在报纸上连载《风月宝鉴》,这激得朱慈炤有了比较之心。 《风月宝鉴》一经连载,不说南京纸贵,可也说争相传诵。 主人公叫什么贾宝玉,含着一块宝玉而生,写的也是旧朝南京事。 大家都在猜测作者是谁,但报纸连载时只落款“无名氏”。这就更加激起读者的好奇心,猜测是否前朝某位爵爷的后人,也有说是前朝的某位宗亲。 朱慈炤正在房里奋笔疾书,突然朱媺娖敲门道:“四弟,过两日便是端午,到时要进宫拜节,你莫要又出去厮混,去年你就给忘了。” “晓得了。”朱慈炤回道。 (今天一更。) 887【赵瀚是女主角】 (本章内容,胡说八道,贻笑大方,请红学家们高抬贵手。) “陛下,《风月宝鉴》的手抄本找来了,书名被抄成了《石头记》。” “放着吧。” 李香君已经升为司礼监少监,平常不怎么跟在赵瀚身边,而是忙于处理其他的公务。 眼前的随侍女官,名叫吴秋凤,金陵句容人。 赵瀚无比好奇的拿起手抄本,关于《风月宝鉴》这本小说,他是从柳如是那里听说的。贾宝玉、林黛玉这些名字,肯定跟《红楼梦》有关,但初本作者肯定不是“曹雪芹”。 在另一个时空,空空道人、情僧、吴玉峰和孔梅溪,这些人都给小说改过书名。脂砚斋、畸笏叟、棠村、松斋、绮园,这些人都批注过小说。并且,以上这些人,全部使用化名,没有哪个是真名。 “曹雪芹”做的事情,是将小说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 按照红学主流观点,“曹雪芹”是曹寅的孙子曹沾。 姑且是吧,反正“曹雪芹”属于化名,安在谁身上都可以。 真正重要的是,“曹雪芹”在增删的时候,到底把原版小说删改了多少。如果删改量极大,那么等于二次创作,也可以被视为《红楼梦》的真正作者。 赵瀚现在看到的,属于初创版本。 没有《红楼梦》开篇那两段,直接从女娲炼石补天说起,接着什么空空道人也没有,直接就是“地陷东南”之语。 读着读着,赵瀚就看出些味道了。 跟几百年后的《红楼梦》比起来,这个初版内容很糙。行文拖沓而枯涩,文学性远不如《红楼梦》,另外还提到了“流寇”之类的字眼。 用了几天时间,把手里的抄本读完,赵瀚又好气又好笑:“这些大头巾,惯会藏着掖着!只要不非议田政,我还会因为一本小说就抄家杀头?” 这是本政治隐喻小说。 贾母可以理解为朱元璋,或者说大明皇室先祖。贾宝玉是大明国祚,是传国玉玺,喜欢吃胭脂,胭脂就是印泥。玉上镂刻的“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正是玉玺上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林黛玉就是崇祯,多疑,轻信,率真,自私。 为啥赵瀚笃定林黛玉隐喻崇祯? 另一个时空的《红楼梦》,林黛玉死在宝玉大婚之日,但这属于狗尾续貂版的说法。 林黛玉的生日为二月十二,是吴中一带的花朝节(百花降生)。那么她的死期,就该是4月25日(百花退位),或者是4月26日(送别百花的饯花日)。而崇祯皇帝,恰恰就死于4月25日! 赵瀚现在拿到的版本,直接把黛玉的死期改了,改成这个时空的崇祯祭日,且都是在树下吊死的。 更明显的,是对薛宝钗的人物更改。 薛宝钗的名字改为薛元堇,“堇”是土字旁,隐喻大同新朝。而“钗”是金字旁,隐喻满清朝廷。 另外还加入了新人物,名叫卢宝钗,估计暗指这个时空的满清。小家子出身,想得贾宝玉的欢心(争夺天下),结果被活生生打死。 用来隐喻吴三桂的夏金桂,被改名叫夏金玉。估计是这个时空吴三桂为祸不大,反而是左良玉比较关键,作者就用阴险狡诈、出尔反尔的角色来影射。 鸳鸯、玉钏、金荣等人还在,但又添加了几个人物,反正类似的边缘角色,要么带土字旁(大同官员),要么带金字旁(建州鞑子)。 贾敬就是嘉靖,不仅谐音,而是都爱炼丹,啥正事儿不管。 王夫人是天启皇帝,都是意外落水成疾而死,把贾宝玉(大明国祚)托付给林黛玉(崇祯)。 贾环谐音家患,暗指李自成、张献忠之流,多次诬陷伤害贾宝玉(大明国祚)。贾蓉、贾蔷,谐音戎、羌,暗指大明周边的各路蛮夷。 贾政,大明国政。 王熙凤,魏忠贤。 元春,袁崇焕。 种种隐喻,不一而足。 所以赵瀚才看得气笑了,他读到未经删改的《红楼梦》,瞬间就知道作者到底在写啥。 端午节的头天晚上,赵瀚来到柳如是房里,拿出小说手抄本说:“柳君且看看,我批注得如何。” 柳如是只看过连载部分,如今见到全书,顿时欣喜微笑,但翻开之后很快傻眼。 在贾雨村出场的时候,旁边有赵瀚的红色批注:贾化,字时飞,号雨村。阉党余孽也! 柳如是继续往下读,至介绍贾府中人时,又是一堆红字批注:元春,袁崇焕也。迎春,温体仁也。探春,杨嗣昌也…… 原版的《红楼梦》,探春应该隐喻郑成功,或者是南明某位出海逃亡的大臣。但这个版本故事改动了,连带着探春的性格也改了,变得焦躁急近、不听劝告,跟杨嗣昌的情况非常类似,其“百足之虫论”就是在骂流寇。 柳如是连续翻看了二十多页,直看得是头皮发麻,赵瀚的红字批注太吓人了。 “陛下这么批书,什么小说都没法看了。”柳如是把书放下,语气似在撒娇,其实想劝赵瀚不要小题大做。 赵瀚笑着说:“我也没想着追查作者是谁,写本小说都藏头露尾,难道还能起事造反不成?便让他们去思慕前朝吧。” 柳如是立即恭维:“陛下大度,古之明君亦不过如此。” 明日端午放假,柳如是所生的皇子皇女,傍晚时分都从学校回来了,跟宫女们一起悬挂艾草。 赵瀚逗弄了一番儿女,又跟柳如是聊起小说。 作者确实别出心裁,改朝换代的争霸事,竟然能写成两女一男的三角恋。男的是江山国祚,女的是崇祯和赵瀚,最后赵瀚小三上位成功了。 建州鞑子成了出身寒微,因勾引少爷而被打死的丫鬟。 李自成、张献忠更惨,连女配角都没混上,莫名其妙变成了反派男配。 哈哈哈哈,赵瀚越想越欢乐。 翌日。 赵瀚先去参加朝会,节日上朝不做别的,就是群臣祝皇帝节日快乐,而皇帝则赏赐大臣们节日礼物。 大臣们离开紫禁城时,人手提着一串角黍,也就是粽子。 放假三天,除了要值班的,众人都很开心。 费如兰则以皇后身份,召集后宫嫔妃,同时接见臣属女眷。只有诰命夫人,才有资格进宫,接受皇后的赏赐和祝福。 好几十个大臣的妻子,跟后妃们坐在一起,观看临时舞台上的演出。 “好!” 张铁牛的老婆叫得最大声,节目精彩处,直接站起来鼓掌,瞬间成为全场的焦点。 这位夫人也早想通了,张铁牛既不回家,也不接她去同住,那便将就着过呗。自己是诰命夫人,反正不可能休妻,今后有儿子养老就行了。 一场节目看完,她凑到费如兰跟前,抹着眼泪说:“娘娘,我家那训哥儿,听说去了冰天雪地。能不能求皇帝,把训哥儿调回南京?便不是南京,调去河北、陕西也成啊。我就生了这一个,训哥儿要有个三长两短,下半辈子我可怎么活啊!” 费如兰微笑道:“训哥儿志向远大,陛下时常夸赞。男人的事情,我们妇人家还是不要过问。” 话头被堵死了,张家那位夫人不知怎么继续。而且,她非常不合群,其他女眷都对她避而远之。 就拿费纯和陈茂生的妻子来说,出身都比较普通,但随着丈夫高升,她们平时表现得愈发庄静沉稳。唯独张铁牛这个老婆,脾气和品味一直没变,永远都是乡下泼妇的样子。 费如兰倒没有鄙夷之心,只觉得有些头疼,而且经常哭笑不得。 张庭训年幼的时候,有次被带进宫里过节。因为小孩子之间打闹,这位张夫人当场发作,把张庭训按在地上就打。打就打嘛,还当着众多女眷,把裤子脱了打屁股。事后问她为啥要脱小孩的裤子,她回答说裤子布料昂贵,害怕被棍子给打坏了。 快到中午,大臣女眷带着礼物离开。 朱媺娖、朱慈炤姐弟俩,还有其他皇子皇女,被叫到一起来吃饭过节。 “怎没把妻儿带来?”费如兰问。 朱慈炤回答说:“有些不便。” 费如兰说:“明年一并带来,莫让他们独自留在家中。” 朱慈炤说:“谢娘娘恩典。” 朱家这几个小的,自从来到南京,逢年过节都要进宫的,赵瀚也没把他们当外人。 “皇帝驾到!” 众人连忙起身迎接。 赵瀚笑着走进院里:“都坐吧。” 院里摆了足足四桌,光是赵瀚的儿女就17人,年龄最小的还在吃奶。 赵匡桓把几个老婆都带来了,其中两个已经怀有身孕。 那位伊丽莎白公主自然也在,还是第一次见皇帝,好奇的悄悄多瞧了几眼。 这种皇室的家庭聚会,估计也就开国时候能有,再过个一两代,那得摆几十桌才行。 赵瀚的嫔妃数量是真的少,今天全都叫来了。不仅有来自文莱的公主,那位朝鲜公主也在,今年已经18岁了,去年还生了个儿子。 聊的都是些家常,主要聚焦于赵福荣、赵含锦、赵匡栐的婚事。 “福儿还没选好?”赵瀚问道。 赵福荣脸色羞红:“已有中意的。” 费如兰笑道:“是陈郎中家的公子,在金陵大学读书,模样周正,性格也好。上个月在马场见过,福儿觉得还满意,我已让礼部挑选黄道吉日。” 大公主的婚事搞定了,赵含锦、赵匡栐可以慢慢来,反正他们年龄不算太大。 赵瀚看向邻桌的朱媺娖,观其发型,便知还是单身。 崇祯把女儿许配给赵瀚,这事儿早就传遍了,谁敢跟皇帝抢女人啊。 赵瀚突然又想起那本小说,自己和崇祯都是女主角,抢那个代表江山社稷的男人。有些人还是放不下啊,或许自己娶了崇祯的女儿,这件事才能真正翻篇。 888【市井】 “当当当当!” 一架载着蜂窝煤的人力板车,从城门口缓缓驶入,旁边有伙计沿街敲锣做宣传。 “蜂窝煤啰,蜂窝煤啰,价钱比大柴便宜,皇宫里头都在用咯!” “蜂窝煤啰……” 随着南京人口的持续增涨,柴禾价钱越来越贵,而且树木也越砍越少。虽然南京多山多树,但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 历史上,南京城到了清代中期,木柴渐渐跟不上城市发展需求。官府对此也懒得管,民间得自己想办法,于是出现第一家生活用煤商店,从此南京进入柴煤混用的时代。 现在赵瀚得管啊,算上外地户籍,南京城内外人口已有120万。这是他定都南京造成的,必须想法子解决民生问题。 于是就让人研发蜂窝煤,并造出使用蜂窝煤的煤炉。 煤炭来源也不愁,明末的安徽,已经遍地是煤矿,可走水路运来南京。 明代甚至已经炼制焦煤和使用天然气,方以智的《物理小识》,就记述了焦煤的炼制过程,并点明焦煤可以用来冶炼矿石。 天然气则在四川用来煮盐,名叫“井火”。 早在宋代,四川的盐矿井,就开始利用天然气。元末明初,许多矿井的天然气都耗尽了,森林资源也破坏严重,于是煤炭成为盐业生产的主要燃料。 其实用脑子好生想想,就知道大规模用柴地区,煤炭代替柴禾是迟早的事情。 北宋的首都汴梁,已经是“数百万家,尽仰石炭,无一燃薪者”。全是烧煤炭,没有一家烧柴的! 朱媺娖那副菩萨像已经画好,给雇主送上门结了润笔费。回来的时候,她正好遇到宣传蜂窝煤的,那里已经聚了不少人,朱媺娖好奇的走过去围观。 “你这什么蜂窝煤,多少钱一斤?”有百姓好奇问道。 伙计笑着回答:“不论斤卖,论个数。一文钱五个!” 一文钱五个蜂窝,其实并不便宜,今年南京的米价才4文一斤。 但跟柴禾比起来,就不算贵了。 十多年前,南京柴价为1两银子30担大柴,此时已经涨到1两银子25担大柴。根据银铜比价调整,大同朝廷最终把1两银子恒定为800文钱。也就是说,一担大柴就得花32文钱,都能买8斤大米了。(大柴就是木块、树枝之类,小柴则是稻杆、玉米杆等等。) “这多贵啊,能便宜点不?” “不贵,不贵,我这就烧给大夥儿看。” 伙计从板车上搬下煤炉,先用柴草引火,再放蜂窝煤进去。 伙计一边燃火,一边介绍:“烧这蜂窝煤不能急,得慢慢等着,火才能越烧越旺。用来烧开水、烧汤、熬粥是最划算的,火烧得旺了,也能用来炒菜。以前烧炭,烧到一半饭煮好了,没烧完的炭都浪费了。用这种煤炉,可以把风盖给盖上,炉子里就只剩阴火。这阴火烧得久,头晚上的蜂窝煤,阴火能烧到第二天……” 一些百姓等不及,看着看着就走了。 朱媺娖觉得这炉子颇有趣,站在那里等炭火旺起来。 伙计还在继续介绍:“这炭有炭毒,得通风才行。前朝的北京人,有些忘了开窗,被炭毒给毒死的可不在少数。大夥得记清楚了,不管是烧蜂窝煤,还是烧别的石炭,一定要开窗通风,毒死了人我们可不管。” 有人来,有人走,始终保持三四十人围在那里。 当蜂窝煤烧旺之后,终于有人想要买,伙计说:“我们的煤店开在城外,煤炉子也有卖……” 欲购者打听好地址,便去城外买炉子和蜂窝煤。 随着柴价越来越高,蜂窝煤肯定迅速传开。今后的南京人烧水做饭,估计是柴煤混用,不着急的时候就烧蜂窝煤,着急的时候还是用柴禾。 至于煤炉,现在有人买,今后多半自己仿制。 随着今后用蜂窝煤的百姓多,市场销量起来了,价钱肯定还能再降,一文钱6到10个蜂窝煤比较合理。这玩意儿还添加了黏土,可以用煤炭粉末来做,煤矿和工厂的煤粉属于边角料。 朱媺娖来到城外的煤店,花十二文钱买了个煤炉,又要了50个蜂窝煤。 店伙计问道:“客人是自己搬回去,还是我们派人送上门?” “送上门多少跑腿费?”朱媺娖问。 “这要看远近,还要看那附近买煤球的多不多,”店伙计说,“送到鼓楼一带,您买这点煤球和炉子,跑路费得收两文钱。若是那边的客人多,用大车一并装过去,收您半文钱就够了。” 朱媺娖说:“我住复成桥那边。” 店伙计琢磨道:“复成桥比鼓楼要远些,这样吧,还是收您两文,再多送一个蜂窝煤。这两天新开张,东家说要赔本赚吆喝,才能多多招揽顾客。” 立即有力工被叫来,把蜂窝煤和煤炉装在箩筐里,挑着担子随同朱媺娖回家。 今后用煤的客户多了,就没有这么费事,直接一大车拉进城,然后挨家挨户去送。若是商业竞争激烈,店家为了抢客户,说不定还会免收配送费。 复成桥位于紫禁城西边,跨过一条街道,再穿过一条巷子,就能顺着大街直抵西华门。 很多官员住这边,上朝和坐班都方便。 “九姑娘回来啦?”巷子里有个中年妇人打招呼。 朱媺娖看了一眼对方身后的小厮,点头微笑:“宋家婶子买东西呢?” 中年妇人说:“府上有些物什不够了,夫人叫我采买些回来。九姑娘买的什么?黑乎乎的还有洞。” 朱媺娖说:“蜂窝煤,也叫煤球,看着用起来很方便,就买回家里试试。” “这顶好,顶好的。”中年妇人连连说道。 朱媺娖说:“宋家婶子的发钗漂亮,金灿灿的,还镶着宝玉。” 中年妇人顿时高兴起来,偏头显示自己的发钗,笑着说:“我那不成器小儿子买的,这不前几年小学毕业,托关系去做了皮货学徒。这小兔崽子,读书不顶用,做活却很麻利,师父都夸他机灵。才做三年,学徒就出师咧。头个月发的工钱,就给我买个簪子,也不晓得存着讨老婆。铜的,药玉,不值钱!” “那也不便宜,儿子孝顺着呢。”朱媺娖说。 中年妇人笑得更开心:“我那小儿子,脑子笨得很,也就剩孝顺了。我在这府上多做几年,多攒些钱,给他讨媳妇,再把老房子翻修一下。要是能活到六十,那就不干了,回去抱孙子享福。” “婶子身体硬朗,活到一百岁都够的。”朱媺娖说。 中年妇人笑得合不拢嘴:“还是九姑娘会说话,不说活一百岁,能活到七十岁,那是睡着了都笑醒。” “当当当!” “磨剪子,磨菜刀……” 一个中年男子背着竹篓,沿着小巷呼喊着走来。 朱媺娖与那妇人告别,招呼道:“磨刀剪的,你来一下!” 推开院门,负责洒扫的侍女迎过来:“九姑娘不是送画吗?怎买这么多黑球回家?” “用来烧的,”朱媺娖说,“仇婆婆抱怨菜刀钝了不好切,这磨刀剪的来了,你把家里的刀剪都拿出来。” “好嘞。”侍女一蹦一跳跑去拿东西。 朱慈炤的妻子也闻声过来,又把烧饭婆子叫上,一起研究如何用蜂窝煤烧水。 忙了一通,朱媺娖坐在秋千上,这秋千是朱慈烺弄的。 天气稍微有些热,不过院子里有风,朱媺娖悠哉哉荡着秋千,这初夏的时光也变得惬意起来。 “小姐,我来推你。”侍女不知何时来到身边。 朱媺娖笑道:“别推,我自己随便坐坐,你推起来肯定玩出一身汗。” 侍女名叫郑淑慧,朱媺娖呼她慧儿。是城里的小门小户出身,小学没读完就辍学了,在家帮忙做了几年家务,便应聘到这里当侍女。 “小姐,我的婚期定好了,九月初二。”慧儿轻摇着秋千说。 朱媺娖道:“那可要恭喜,到时候送你礼物。” 慧儿说:“婆家那边说好了,成亲以后,还是在这里做工,但晚上不能在这里住。每天我早些来,天色擦黑了就回夫家。” “不碍事的,”朱媺娖开玩笑说,“我还能省些饭钱。对了,你那未婚夫,就是去年说的那个?” 慧儿点头:“嗯,在眼镜行做事。他可能耐了,能写会算,有小学毕业证。钦天院有位先生,写了一本《镜史》,专门教怎么做眼镜。我那口子,自己照着书学,眼镜做得又快又好,能给东家省很多钱。东家和掌柜都夸他,还让他做了大师傅。十六岁的大师傅,在这南京城可少见得很。” “还没嫁过去呢,就是你那口子了?”朱媺娖揶揄道。 慧儿脸红着说:“反正再过两三个月就成亲。” “咚咚咚咚!” 慧儿放开秋千,边跑边说:“我去开门。” 院门打开,有男有女。 一个女官,带着几个侍卫,还有个礼部官员,甚至还跟着媒婆。 朱媺娖看着作为礼物的两只大鹅,稍微愣了愣,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皇家上门来提亲的。 家里就自己一个没出嫁的姑娘…… 889【准噶尔占领漠北】 “啪!” 赵瀚拍落一枚棋子,顺手端起茶盏。 杨安盯着棋盘冥思苦想,终于还是把马跳回来防守。 赵瀚笑道:“一往无前的冲劲儿哪去了?你这副棋,跟朕对攻还是有胜算的。” “还是稳妥些好。”杨安回答。 杨安就是那个不到三十岁,就做了河南右布政使的湖南家奴。如今已是三十好几了,回京述职,还没接到新的任命。 赵瀚一边下棋一边说道:“云贵川湘桂五省,明末土司众多,虽然都改土归流了,但主动归附的土司,很多都做了新朝的镇长。现在有两个情况:一是名为镇长,实为土司。他们没了兵权,却暗中豢养打手,盘剥土民,无恶不作。二是某些镇长,对土民还算宽待,按理应该升迁,却找各种原因不肯走,非要赖在老家做土皇帝。” “是该整治一番。”杨安说。 赵瀚说道:“前几年,云桂两省筹备征缅,需要在边境征调农兵做民夫。某些镇长趁机鱼利,征缅战事结束,又吞没民夫的赏金和抚恤。朝廷直接发到民夫手里,民夫回乡之后,却被逼着交出来。” 杨安诧异道:“还有这等事?那些土镇长活得不耐烦了。” “官府抽调傣族百姓,移民前往孟养,两个多月前闹出了民变,”赵瀚的脸色很不好看,“有个姓刀的镇长,专挑治下富户移民,给了银子就可以不走。把治下的殷实之家都勒索一遍,再抽调贫家移民,还抢夺这些百姓家里的牲畜。傣族百姓自然怒火难平,被其吞没赏金和抚恤的农兵,也趁机闹起来,最后把这个镇长给剐了。” “剐了?”杨安惊讶。 赵瀚点头:“剐了,不是一刀杀了。” 这事儿闹得不大,但影响却极为恶劣。 云南的军政两方,共同派人去调查,很快这种调查在全省展开。发现那些做过土司的镇长,80%以上都存在严重问题。而迫于他们以往的淫威,老百姓都是敢怒不敢言,嚣张多年竟连报官的都没有。 这种情况,云南那边不敢擅自处理,上疏中央请求给一点指示。 若是清查,不仅要在云南全省清查,西南数省都一个样。而且,剐了镇长的百姓该怎判?毕竟是擅杀上官,严格定罪可以定为造反。还有,农兵没有接到命令,是不准私自行事的,这次却是农兵组队杀镇长。 赵瀚把具体情况讲了一遍,说道:“那些犯事的农兵,朕已经下令,集体流放到平南军民司。说是流放,其实就是移民。但这些转为镇长的土司,却要狠狠治理才行,而且要云贵川湘桂一起治。你下一个差事,便是五省安抚使。安抚的是各族百姓,不是那些土镇长。” 这个职务,明显是临时性的,杨安问道:“做到哪种地步?” “闹出人命的镇长全杀了,鱼肉百姓的镇长流放平南军民司,”赵瀚说道,“这些以前的土司,虽然没有兵了,但影响力还是很大,谨防他们狗急跳墙,各省巡检兵随时准备出动。” 杨安说道:“陛下,这些事情,不需要设立五省安抚使吧。” 赵瀚笑着说:“对付这些没有兵权的土司,当然不必小题大做。你的任务,是统辖五省地界的发展。很多地方,山高路远,村民自己没法修路,驿道建得非常凑合。第一,把各族地界的路修好,一来方便百姓出山,二来方便军队进山;第二,把各族地界的学校建好,很多偏远所在,至今也没有学校,当地百姓连汉话都不会说;第三,特别穷的地方,根据当地实情,着重推广新作物,除了粮食,烟草也可以多种。全国的水田,都要烟梗来杀虫,很多地方买都买不到。” 杨安明白了,这是让他统筹开发少数民族地区,皇帝嫌之前发展得太慢了。 “臣必全力以赴!”杨安起身作揖。 “坐下吧,”赵瀚抬手说,“你一路升迁,靠的是政绩,不是靠谁提携。记住,做好自己的事,用不着拜谁的码头。” “是!” 杨安连忙低头,背心已经在开始冒汗了。 自从李日宣主动辞职归乡,朝堂的派系就乱起来,转而变成内阁部院之争。 内阁和部院,隐隐有争权的味道,主要是宋应星这个首辅,压不住各部尚书和各院掌院。陈茂生和费纯等勋臣,虽然入了内阁,但各自在部院有影响力。比如礼部官员,就围绕陈茂生形成小圈子。而财部官员,又围绕费纯形成小圈子。 暂时还算良性竞争吧,还没有哪个部院,敢公开跟首辅唱反调。 主要是大同新朝处于上升期,什么矛盾都能掩盖,大家没必要撕破脸。还有前两年整顿官场,开国皇帝坐那儿看着,已经没有蠢蛋敢明着拉帮结派了。 另一个导致政斗不激烈的原因,是次辅方胜昌英年早逝,现在的次辅之位由费纯坐着。 首辅宋应星都快70岁了,而次辅费纯才30多岁。 费纯急什么? 熬也把宋应星给熬死,何必要玩政斗那套,平白惹得皇帝不高兴。 杨安这次回京,就是跑去费纯那里拜码头,却被皇帝给当面斥责了几句。 带着一身冷汗,杨安躬身退下,那盘象棋也没有下完。 一个女官走过来,低声说:“陛下,赣国公(李邦华)驾鹤西游了。” 赵瀚明显一怔,随即轻声叹息。 李邦华自从退休之后,在老家各种生病,终于还是病死了。 开国两位文臣,李邦华和庞春来资格最老。 庞春来不怎么管事,又是辽东秀才出身,在市井具有许多传奇色彩。而在朝堂和读书人群体中,李邦华的影响力,能把庞春来甩出八条街。 不用说,谥号“文正”跑不了,不给这个谥号没法交代。 谥号几天就定下来,赵瀚又派遣行人和侍卫,带着慰问品前去吉水吊唁,又让钱谦益撰写碑文,并承诺给予配享太庙的殊荣。当然,赵瀚还没死,谁配享太庙都得再等等。 李邦华的追悼会还没开完,宋应星就跑来辞职。 “宋卿身体康健,怎急着回家抱孙子?”赵瀚笑问。 宋应星说:“年老病衰,恐难再担大任。” 赵瀚一口拒绝:“宋卿今年才六十八岁,过两年再提致仕之事。” 费纯身为次辅,也做官十多年了,但大部分时候都在理财。这个职务当然很锻炼人,但真正处理全国政务,费纯还是显得有点嫩,得再熟悉几年才行。 “陛下,急报!” 赵瀚正跟宋应星闲聊呢,突然就有人送紧急情报过来。 打开一看,却是饶乐都护府送来的:漠北喀尔喀蒙古前番大败,准噶尔部趁机入侵漠北,和托辉特部、土谢图部皆战败而降。车臣残部南下投奔大同军,请求内附,准噶尔部就此占领漠北。 什么鬼? 赵瀚直接给看愣了。 大名鼎鼎的噶尔丹,今年才十一岁。 率兵攻打漠北的,是噶尔丹的哥哥僧格。 僧格此人是个暴脾气,哥萨克跑去让他效忠沙皇,他直接把最近的哥萨克城堡给拔了。 喀尔喀蒙古被大同军打得损失惨重,撤军途中又冻死饿死无数。僧格得到消息,暗中准备了一年,竟然选在今年春季发兵,用一个半月的时间就横扫漠北。 宋应星说:“恐怕再过些时日,僧格就要谴使请求册封大汗了。” “想得倒美!”赵瀚冷笑。 准噶尔部早就臣服于大同朝廷,僧格严格来说是赵瀚的属臣。 僧格此次出兵漠北,甚至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对外宣称在帮大同皇帝教训不臣之人。妥妥的政治正确,找不出一丝漏洞,赵瀚还得捏着鼻子嘉奖他。 但绝对不能嘉奖,而且必须在三五年内,出兵去攻打准噶尔部。否则任其在漠北发展,一二十年之后,又是一个大祸患。 赵瀚说道:“内阁与各部院商量一下,找个借口拒绝僧格的请封!” 宋应星却说:“可以册封汗位,最好封他个‘田盛大可汗’,再令其让出黑龙江上游的草原。” 赵瀚仔细思考,随即笑道:“妙啊!” 直接拒绝册封,这会让瓦剌各部首领心生不满,严重影响宗主国的威望。 “田盛(天圣)大可汗”这个封号就牛逼了,那是当年也先的汗名。僧格拿到这个封号,等于就是瓦剌共主,不仅新疆的和硕特部、杜尔伯特部归其统辖,就连青海、西藏都该受其节制。 那些部落首领愿意吗? 这个封号赏出去,各部首领必然对僧格产生警惕,遇到什么事情多半要暗中拖后腿。 另外,僧格也不可能交出黑龙江上游草原。 漠北大致可以分为三块,从地理来说,就是东、中、西三处草原。 黑龙江上游草原在最东边,那里是成吉思汗的龙兴之地,也是从漠北南下最方便的所在。一旦让出此地,大同军跑去驻扎,僧格必将寝食难安。 封号都给你了,却又不听皇命,这就是大罪,今后大同军出兵漠北就师出有名了! 赵瀚心情愉悦起来,遛弯回到后宫,今天新纳了皇妃。 890【俄国使团】 清晨。 朱媺娖脸朝墙壁蜷缩在里头,她感觉到皇帝已经坐起,却又装睡不好意思正面而对。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就那样渡过了。没想到突然被纳为妃子,心里有些抗拒,却又有些期待,谁不想嫁个好男人呢? 二十五岁的朱媺娖,也曾幻想过未来的丈夫是怎样。看着兄弟几个成家立业,就连家中侍女都要结婚了,愈发感觉有些寂寞孤独。 昨晚红烛燃动,借着烛火,她偷偷打量赵瀚。 虽然已见过无数次,这次却不一样,似乎皇帝少了几分威严,又平添几分英俊与和蔼。 一夕欢愉,果然别有滋味。 皇帝自己穿衣服,没有让宫女服侍,然后走到院子里去刷牙。 朱媺娖这才翻身看向屋外,愣神一阵,听到皇帝在外边嘱咐宫女:“小九昨夜疲惫,让她多睡一会儿,过了八点再去叫她起床。” “是!” 宫女端着盥盆走了,皇帝也走了,听说皇帝喜欢一边吃饭一边办公。 皇帝的嘱咐,让朱媺娖心里甜丝丝的。 可现在屋里没人,朱媺娖独自躺了一阵,又觉得情绪有些空落落。 反正,患得患失,她住外面可没这样。 赵瀚一大早就去处理政务,前些天偷懒看小说,接着又是端午,官员们放假休息,许多不重要的公文还堆着呢。 “陛下,面来了。” 热腾腾的番茄鸡蛋面,搁上葱花香气扑鼻,如今正是番茄上市的季节。 赵瀚扒拉了一口,嘴里咀嚼着面食,提笔写下朱批:知道了。 这种次要的公文,拖个十天半月都行,只需赵瀚签名即可。换个懒政的皇帝,估计看都懒得看。 连续抽批了二十多份,突然看到一份来自藩属国的汇总报告。 好家伙,大同军撤走之后,东南亚已经打成了一锅粥。 首先,柬埔寨的内战愈演愈烈,而且牵涉到暹罗和汉民。 目前的柬埔寨,属于“乌栋时代”。之前的几位国王,全部死于非命,连续数十年的战乱背后,是西班牙、葡萄牙、暹罗、荷兰、阮氏、马来商人等多方势力在插手。 现任国王叫做匿禛(越南译名),又名婆牙占(中文译名),另称列密提巴代二世(欧洲叫法)。 当初,匿禛的父亲杀王篡位,并迎娶越南阮氏女,还获得了荷兰人的支持。 又过九年,乌迭篡位为国王,杀死匿禛的父亲。 流亡海外的匿禛,获得马来商人的资助,迎娶了一位马来女子。随即皈依***教,带着一群马来士兵,并在汉人商贾的支持下,杀回柬埔寨成功夺位。接着,驱逐屠杀欧洲人,连续两次击败荷兰入侵。 但是,全国百姓都信佛,国王的宗教信仰,招来朝野的一致不满。 国王匿禛的几个兄弟,皆笃信佛教,又是阮氏女所生。于是请求阮氏出兵,但纷纷失败被杀,只剩阮氏女的孙子安索,还高举反旗继续打内战。 如今越南阮氏自顾不暇,阮氏女也不敢向中国求助,转而请求暹罗的那莱王帮忙。 那莱王去年跟随中国打仗,扩张了大片国土。今年爽快答应出兵,条件是安索夺位之后,得割让一块领土给暹罗。 与此同时,阮氏女的孙子安索,带兵割据了柴棍(西贡)。那里是阮氏女讨来的彩礼,虽然依旧属于柬埔寨地盘,但主要人口却是越族和汉族移民。 国王匿禛有点扛不住,连忙向中国求救。 他是天朝册封的国王,赵瀚有理由干涉,也应该去干涉,否则天朝的威望何在? 内阁对此已经有了判断,即:谴使斥责暹罗,令其立即撤军,不可干涉他国内政。谴使斥责婆牙占(匿禛),令其今后改信佛教,莫要不顾民意一意孤行。再谴使斥责安索,不可在柴棍(西贡)偏帮越人,若还敢欺压柴棍汉民,天朝定会发兵征讨! 谴使把三方势力都一通斥责,明摆着中国暂时不会出兵。 赵瀚赞同内阁的处置方式,提笔朱批道:可。 却说暹罗的那莱王,后来接到中国使者传令,虽然心里很不爽,但还是让暹罗兵撤退,顺手在柬埔寨边境劫掠一通。 匿禛和安索这叔侄俩,则继续在柬埔寨打内战。 匿禛纯属脑子有问题,不顾天朝斥责,不顾朝野反对,继续信奉***。安索则非常听话,开始善待西贡汉民,但他向暹罗借兵的举动,同样招来柬埔寨人民的非议。 这场柬埔寨内战,还有得打,若无外力干涉,估计能打个几十年。 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另外,缅甸那边也打起来了。 北方南下的土司们,由于只能带私兵和亲族过去,在傣国的统治力量非常薄弱。于是,他们一边合力抱团,一边释放原有奴隶,一边抓捕缅人为奴。 缅族地主虽然奋起反抗,但兵甲已经被大同军收走,人数很多,战斗力堪忧。南下土司虽然人少,却兵甲齐备,被释放的当地奴隶,也愿舍命帮他们打仗。 整个中缅甸地区,也就是傣国境内,已经完全打成一锅粥。 而下缅甸的孟国,同样在打仗。 孟人势力强大,缅人闹不起来,于是孟人就自己打。 说好了一王二公统治国家,这才半年时间,就开始内讧了,原因是征税问题,两位公爵不愿分给国王太多赋税。 内阁的处理意见,是让他们继续打! 赵瀚提笔朱批:可。 继续往下看,赵瀚哭笑不得,南掌(老挝)王子逃到云南请求庇护。 此时的老挝国王,叫做苏里亚旺萨,是养蛊养出来的狠人。这货对谁都不信任,先是流放自己的兄弟姊妹,现在竟然开始驱逐流放子女。他哥在好几年前,就跑去广南省避难,如今他儿子又逃到云南。 兄弟姊妹和儿女都被驱逐了,等这家伙死后,估计老挝会很精彩,一堆王室成员要赶回去夺位。 内阁的处理意见,是让云南布政司好生收留老挝王子。 赵瀚提笔朱批:令这南掌王子,在昆明大学读书。王子妃既已失散,可与云南民女婚配。 老挝实在太穷了,赵瀚没精力去吞并,可以扶持一个国王。让他先跟汉家女结婚,多学一点儒家文化,今后继位也推广儒学,慢慢加深中国对老挝的影响力。 接下来几份公文,都是关于水灾的,被内阁放在一起。 地方早就在抗洪救灾了,无非是上报一下,顺便请求朝廷减免灾区赋税。 赵瀚突然看到安东都护府的报告,沙俄使节团,已经抵达黑龙江。 …… 不是哥萨克,是沙俄的正规使节团。 巴伊可夫早在两年前,就从莫斯科出发。 却是俄国政府,获知了中国的消息。但搞不清中国的具体情况,于是派遣使者出访,真实目的是打算沿途获取情报。 历史上,巴伊可夫面见了顺治,把侵略行为推得一干二净,说那些哥萨克都是强盗,俄国政府也在大力清剿。满清君臣还真就相信了,也有可能,故意当成是真的。 赵瀚在批阅奏章的时候,巴伊可夫已经抵达哈尔滨。 这里的夯土城墙刚刚建好,连城楼都还没修,城内城外也没多少百姓。 巴伊可夫是来自莫斯科的贵族,甚至还曾出访波兰等国。他对自己的副手说:“这就是契丹人的城市?也不过如此。我们沿途路过的乡村,农民都是非常原始的野蛮人,这里的城市人口也没有多少。那些哥萨克太没用了,连这样的落后国家都打不过。” 害怕这些沙俄使者闹事,沿途都有大同军护送。 翻过辽长城之后,巴伊可夫明显表情严肃,直至见到雄伟的沈阳城,他才改口道:“看来,我们已经到了契丹人的核心领土。这些契丹士兵,也都是精锐,确实需要重视起来。” 听说要走海路去南京,巴伊可夫表示自己晕船,其实想走陆路获得更多情报。 于是乎,辽宁布政司又让巡检兵,带着这些家伙去山海关。 来到山海关下,巴伊可夫瞠目结舌,这样的城堡可很难攻破啊。 进入河北地界之后,巴伊可夫愈发表情严峻。经过多年的移民和繁衍,河北人口稍微多起来,已经像那么回事儿了。 抵达天津,巴伊可夫还算镇定,然后越往南越懵逼。 历史上,沙俄的第一批使者,经过荒无人烟的东北,来到还没恢复的北京,回国就说中国没啥好怕的。于是第二批沙俄使者,国书内容简直笑死人,竟然勒令满清皇帝臣服于沙皇。 更可笑的是,大臣们不敢如实禀告皇帝,翻译时全部改成恭敬之言,满清皇帝因此龙颜大悦,重重的赏赐了这批俄国使者。 经过富庶的山东,一路南下来到扬州。 巴伊可夫已经疯了,看着人流如织的大城市,愣在码头上好一阵子不说话。 “这不是你们的都城?”巴伊可夫问。 无人回答。 陪同俄国使团的官员和巡检兵,根本听不懂他在说啥。 沿着大运河南下,一会儿就是一座大城,还有密密麻麻的临河市镇。只那些小镇的繁荣度,就抵得上俄国的许多城市。 891【大报恩寺成了公园】 耗资250万两白银,出动十万工匠、军役和民夫,历时十九年才建成的南京大报恩寺,到了大同新朝不但没有拆除,反而还由皇室拨款进行返修。 四年前,赵瀚足足拨发15万两银子,修缮那些腐朽欲倒的殿阁,并加固已经倾斜的宝塔顶部。 和尚们对此非常兴奋,觉得皇帝总算崇佛了。 谁知赵瀚让工匠在庙门口树碑,大致内容为:南京人口稠密,升斗小民缺乏消遣所在。此庙占地广阔、风景优美,可对百姓大开方便之门。迎客僧人,不得将小民拒之门外,亦不得强收小民香火钱。 说白了,就是一座寺庙性质的公园。 就连“大报恩寺”这个寺名,都被赵瀚亲自题改为“众善寺”。出自《吕氏春秋》,尧为善而众善至,桀为非而众非来。 寺内的无牒僧人,早已被勒令还俗,庙田也全部充公分给农民。 和尚们现在只有两项收入,一是香火钱和信徒捐赠,二是印刷出版佛经。 这里有《永乐南藏》的全套底版,共计雕刻1640部佛经,想印哪部就印哪部,全国大部分佛经都由这里印出。 既然僧人数量锐减,那就该做点其他用途。 寺内原有殿阁30多座、僧院148间、廊房118间、经房38间,是中国历代规模最大的寺院。万历年间一把大火,烧毁了不少建筑,赵瀚重建之后,划出一片区域另开大门——用来安置各国使者。 来到南京的外国使者,数量越来越多,有的时候,一个使团就数十人。鸿胪寺那边非常头疼,偶尔找不到住处,只能将随团人员扔进客栈。 想在城内另建番馆,也腾不出那么大地方,必须拆掉一些民居才行。 大报恩寺不就有地方吗?虽然在城外,但离南城门不远。 当然,现在该叫众善寺了。 众善寺重开庙门那天,无数百姓和善男信女,蜂拥跑来参观看热闹。 留在南京没走的各国使者,也从侧门搬进一片区域,抬眼就能看到78.2米高的琉璃宝塔。 这也是赵瀚把各国使者扔来的重要原因,通体琉璃打造的宝塔,差点就有80米高,夜里还点着146盏长明灯。你们这些番邦使者,给我日夜好生看着,今后对天朝多保留几分敬畏之心。 查尔斯王子和两个伦敦乡下少年,目前就住在这里。 他们已经在金陵大学报名了,学费来自英国公主的彩礼钱。农历八月开学,过几日便要搬去学校住。 使者们住在庙里,也不是白吃白喝的,一般只免费招待两个月,超过期间就要自己掏钱。最多住半年,过了半年,给钱都不让住,自个儿进城找客栈去。 当然,法国、波斯、莫卧儿使者肯定例外。 特别是法国,国王和太后真是太客气了,送给赵瀚一辆金灿灿的马车,还送了不少马种运到中国。法国朋友随便住,三五年都行,不用缴纳任何食宿费! 搬进来的当天晚上,各国使者第一次见到琉璃宝塔夜晚发光的样子,而且还是在寺内近距离观赏——四年修缮期间,一直没有亮灯。 众人仰着脖子,愣愣的看着宝塔出神。 此时的琉璃宝塔,比之以前更亮了,因为加装玻璃凸透镜,亮度是原先的好几倍。 柬埔寨国王派来求援的使者,虔诚跪下叩拜,然后双手合十念诵经文。 如今的东南亚,佛教中心在老挝,各国僧侣都会去老挝学习佛法。眼前这位使者,连同出使的僧人,已然把此处当成佛教圣地。 几个法国出访学者,如今都在发呆。 他们当中,有文学家,有艺术家,也有建筑师。在白天的时候,就去参观了琉璃塔,并研究宝塔的建筑结构,试图回到巴黎给路易十四也修一座。 但研究一阵,这些人更觉无力,就算他们学会了,法国王室也缺乏人力物力去建。 法国画家和建筑师,打算把琉璃宝塔画下来,扔给路易十四过过干瘾就够了。如果非要仿建,就在巴黎郊外建个二十米高的吧,今后也可以称为“欧洲小南京”了。 还有个法国文学家,在笔记中赞美赵瀚: “这位伟大的亚洲君主,他用自己非凡的业绩,结束了中国的战乱和瘟疫,并击败了北方凶残的鞑靼人(把建州女真误认为蒙古)……中国在他的治理下,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他的统治艺术,甚至跨过大洋,传到了欧洲,使我们每个人都受益匪浅……” “他是上流社会的教养者,所有品德都在他身上体现。他的容貌、举止、身材,都令人叹为观止,在威严中彰显一种风度,他以内心品质更让人敬重……” “他有着果断的决策力,可以对任何问题作出最合理的解答,使得官员按照他的指示去实施……他对艺术的独到理解,也是世人无法比拟的,甚至对欧洲的文化和制度也有全方位了解,这些正是人们愿意服从并敬爱他的原因……” 事实上,这位文学家,根本没有见过赵瀚,仅从法国正使的口中获得只言片语。 越是没有亲眼见过皇帝,越是目睹南京的富庶宏伟,就愈发感觉中国皇帝神秘而伟大。 …… 巴伊可夫抵达南京时,查尔斯王子已经去读书了。 三个英国人的学费,都由查尔斯王子负担,迎娶英国公主给了不少彩礼呢。对待这些外国留学生,金陵大学有专门的老师,是从小学老师抽调过来的。 一群俄罗斯使者,路上早就被震撼得麻木了。 巴伊可夫甚至撕碎了国书,然后拿去泡水,将无礼内容全部毁弃。因为在国书当中,有让“契丹皇帝”向沙皇臣服的语句。 这特么还臣服个屁,从小生活在莫斯科的巴伊可夫,到了扬州感觉自己是从乡下来的。 他们被带到南京城里,在鸿胪寺报备之后,便去南城外的众善寺下榻。 在城内的时候,他们就看到了琉璃宝塔。出得城门,更加清楚,一座高耸入云的宝塔屹立在那里。 已经被震撼无数次的巴伊可夫,此时面对宝塔,又变成瞠目结舌的模样。 “那那那那……那是什么?”巴伊可夫问道。 鸿胪寺的通事官回答:“佛塔。” 随着外交事务日趋增多,鸿胪寺变得愈发壮大,还专门养了一批翻译官。 欧洲各国的语言,不需要全部学会,只要学了拉丁语就可以。此时的欧洲,外交文件全部用拉丁文书写。 巴伊可夫知道佛教,他在西伯利亚的时候,就跟信佛的蒙古人打过交道。来到中国,沿途也见过一些佛塔,可特么哪里见过这么高的?这绝对是世界第一高的建筑,相当于20多层的“摩天大楼”了! 来到番使住宿区,十多个俄国佬,被扔在一处院落里,同院居住的还有法国使者(故意安排的)。 法国使团领队科尔贝尔,正在阅读传教士提供的拉丁文版《大同集》。他听到外面的动静,走出房门看了一阵,忍不住问:“波兰人?” 巴伊可夫说:“我是俄罗斯人。” 科尔贝尔不屑道:“都一样。” 都是一样的乡巴佬! 科尔贝尔八面玲珑,他连波斯使者都去结交,唯独对俄罗斯使者不屑一顾。 “阁下是哪国使者?”巴伊可夫问道。 科尔贝尔鼻孔朝天:“我奉法兰西国王之命出使大同国。” 两人说的都是拉丁语,虽然口音很重,但基本可以正常交流。 在黑龙江还有些嚣张的巴伊可夫,此时听说是法国使者,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就像乡下人遇到了城中巨富。 当然,心理虽然矮一截,但气势上不能输,巴伊可夫昂首挺胸,然后弯腰行礼说:“我代表沙皇陛下,向法兰西国王问好。” 科尔贝尔再怎么目中无人,也不能失了外交礼节,于是弯腰回礼:“我代表法兰西国王,向贵国陛下问好。” 不称皇帝,也不称沙皇,因为法国人不认可这个头衔。 巴伊可夫问道:“契丹已经跟法国建立外交了吗?” 科尔贝尔说:“这是中国,也叫大同国,不是什么契丹。” 大明国,大同国,这是欧洲对中国的官方称呼,而且是音译。 “好吧,大同国。”巴伊可夫懒得纠缠。 科尔贝尔说:“中国皇帝与我国陛下,早就已经互通书信,他们君主之间的友谊,必将在全世界传为美谈。我作为法兰西使者,把法国的文学艺术带到东方,又会把中国的文学艺术带回欧洲。你呢?你来做什么?难道是来中国交流艺术的?” 巴伊可夫有些生气了,这是在嘲讽俄国不懂艺术呢。 巴伊可夫说道:“俄国与中国有些边境小摩擦,我是奉命来消除误会的。” 科尔贝尔大笑:“难道俄国还想跟中国开战?你们还不知道吧,这十年来,中国先是击败西班牙,接着又击败了荷兰。俄国能有多少军队开赴东方?” 中国击败了西班牙和荷兰? 巴伊可夫瞳孔猛缩,这是个重要情报啊,看来中国军队非常强大。 892【石油】 清晨。 昨夜下雨,暑气稍减。 赵瀚没有直接去办公,吃了早餐随处溜达,南京的夏天可把他热坏了。 几个皇子皇女,说笑着走来,正好跟皇帝撞见。 “你们这是要出宫去?”赵瀚问道。 赵福荣说:“回禀父皇,今日学校放假,又天气凉快,便去东郊马场耍子。” “快嫁人了便称父皇,不叫爹爹了?”赵瀚笑道。 赵福荣说:“母后训诫,让女儿今后沉稳一些。” 二公主赵含锦牵着裙摆,原地转着圈圈说:“爹爹,我这条裙子好看吗?” 赵瀚点头:“好看,又是哪里的新样式?” 赵含锦说道:“苏州近来时兴百褶裙,是由月华裙改的,听说南京已有很多女儿家穿这个。” “不错,就是有些费布费工。”赵瀚点评道。 明代女子流行穿马面裙,用七幅布幅组成。发展到明末,七幅变成十幅,褶裥更多更密,迎风摆动犹如月华散开,故名“月华裙”。 如今褶裥继续增多,动辄几十个,多者百余个,因此叫“百褶裙”。 都是有钱家的小姐所穿,穷人还真穿不起。 底层人家的女儿,顶多就穿马面裙,好看的同时还省工省料。 赵瀚随便观察几眼,看皇子皇女们的打扮,就知道今天是去郊外相亲。至于相亲对象,要么是官宦家庭的子女,要么是金陵大学的学生。 皇女们个个打扮时尚,皇子们自然也是潇洒,为了方便骑马,全都穿着曳撒。 他们前往东宫跟太子汇合,今日是太子带队出游,后妃都没有去掺和。 由于天气凉爽,皇女们没戴昭君帽,不怕在外面抛头露面。 新朝的学术思想五花八门,社会风气也日渐开放,特别是大中小学的设立,让未婚女子不再深居闺中。连带着昭君帽这种东西,都单纯的变成遮阳帽,隐藏女子脸脖的遮羞功能削弱。 缠足的风气,也完全得到遏制,小学课本专门有一篇描述缠足危害。 可惜束胸还改不过来,一是传统审美使然,文人士子都喜欢胸小的;二是官府不好检查,你总不能让人脱衣服吧,万一人家天生就平胸呢? 巴伊可夫奉命来觐见皇帝,刚到东华门外,正好看到皇室的车马队远去。 前方是一队侍卫开道,太子赵匡桓骑马引着车驾,李顒等东宫官愿相伴随行。其余皇子,也都在骑马。太子妃和皇女们,则乘坐马车掀帘观赏市井风物。 “太子爷!” 街边围观的百姓,突然有人扯开嗓子大喊,随即引来人们的一阵哄笑。 赵匡桓的近视只有300度,寻常出门是不戴眼镜的。他也不知道是谁喊自己,便放开缰绳朝着那边拱手,于是越来越多路人呼喊“太子爷早啊”、“太子爷尝尝我的饼,可好吃了”…… 更往东走,城门口已有几人在等候,那是赵匡桓以往的同学。他们早就大学毕业了,但明年才有会试,期间可以自己复习巩固,也可以去各地游历增涨见闻。 “这些就是中国的贵族吧。”巴伊可夫目送车队远去,颇为羡慕这里的贵族阶层。 他自己就是沙俄贵族,而且长期居住在莫斯科,但他的生活质量,也就比南京的小商人好一些。 作为俄罗斯的是首都,目前莫斯科人口只有十万左右。 大约在22年前,俄国才出现第一家手工工场(水力炼铁厂)。如今,全俄罗斯的手工工场不到10个,而且工场里主要使用农奴,只有少数管理者和工匠例外。 小冰河时期,诸国平等,谁也别想逃得过。 1601—1603年俄国大饥荒,夏季洪水,冬季雪灾,很多地方颗粒无收,三年时间饿死200多万人,占俄罗斯全国人口的三分之一。跟着沙皇也挂了,内忧外患,俄罗斯进入长达十年的混乱时期。 在大饥荒以前,农奴逃跑的追溯期为5年,成功躲过5年就能做自由民。大饥荒之后,追溯期延长为15年。 直到现在,终身追溯,就算逃一辈子,被逮到了还是农奴! 如今,俄国人口大约恢复到500多万,其中有90%都属于农奴,这种国家能有什么发展度? 即便在军事领域,俄国也就欺负一下波兰。 这个时候的波兰混得好惨啊,天灾人祸,贵族夺权,乌克兰起义并入俄国。俄国刚把波兰打得投降,瑞典又带兵杀过来,吓得俄国连忙跟波兰结盟。 就在今年,第一次北方战争打响了,瑞典即将单挑俄国、丹麦、波兰和奥地利联军。中途,瑞典还遭受勃兰登堡的背刺,依旧打得各国联军满地找牙。若非荷兰突然跑来插一脚,丹麦都差点被瑞典给吞并。 巴伊可夫看着周围的一切,眼神恐惧而又贪婪。 这么富庶的地方,要是能攻占该多好,沙俄贵族可以抢到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货,可以把乡下的农民全部变成农奴!但中国实在太可怕了,又有钱又有人,沙俄是不可能获胜的。 巴伊可夫被带进紫禁城,他不由的拿这里更克里姆林宫相比。 克里姆林宫,城墙周长2235米。 而南京紫禁城,皇城周长10.23千米,宫城周长3.45千米。 越在紫禁城里行走,巴伊可夫的贪婪就越被压制,恐惧则如荒草般滋生起来。他在一处偏殿里等待,没有茶水,没有食物,就那么干等着,从早上一直等到下午。 不吃不喝,又累又饿。 这跟其他国家的使者待遇不一样,巴伊可夫在众善寺里,跟各国使者都交流过。他们赞颂紫禁城的雄伟,赞颂中国皇帝的伟大,连带着赞颂宫中的茶水和糕点。 所有使者,都有茶水和糕点,为何唯独自己没有? 巴伊可夫越想越恐慌,感觉自己准备的那套说辞,在睿智的中国皇帝面前恐怕不管用。 …… 把人叫来,从早晨等到下午,这当然是赵瀚故意的。 工部郎中林陟,此刻正在报告情况:“工部与钦天院同僚,奉命前往四川调查。富顺、荣县二地,工匠用竹木为菟(输气管道),翻山越岭,跨江过河,绵延数百里之长,地气(天然气)瞬息可至各处盐场。” “怎么跨江过河?”赵瀚问道。 林陟回答:“将菟管埋入河底。” 好嘛,赵瀚算是服气了。 这才17世纪中叶,四川不仅用天然气煮盐,甚至建成了数百里的输送管道,而且还在河底埋藏天然气管。 事实上,早在一百年前,富顺、荣县的天然气管就已有二三百里长。 在另一个时空,明军、清军、流寇、盗贼连番蹂躏,彻底破坏了这种先进的生产技术。 根据李觉慧的《城隍庙记》记载,他顺治十一年回乡,也就是这个时空的去年,看到的是如此情况:富顺县城内,只剩居民十三家。北门至水井街一带,已经成了虎穴,老虎直接群居在城里。 当时,盐商和盐工或死或逃,九成以上的盐井被废弃,直到清朝派知县过来治理,富顺和荣县加起来只剩99口煎(盐)锅。 “钻井法可记下来?”赵瀚问道。 林陟说:“各个步骤,皆已记载,图文并茂。” 赵瀚点头赞许:“很好,可在其他有井盐之地推广。” 富顺那边的顿钻法,在宋朝就钻出将近200米的深井。后来在道光年间,又钻出世界第一口千米深井。 目前富顺最深的盐井,大概是500米左右。 “石油还没找到吗?”赵瀚又问。 林陟说:“已根据史料,在全国各地寻找,但暂时还没找到。不过,四川嘉定(乐山)有一口现成的石油井,开井至今已经用了134年而未枯竭。” 乐山的那口石油井,纯属是个意外,本身打算凿盐井,结果凿了几百米深,冒出来却是黑乎乎的石油。 那就用来煮盐和照明呗,反正都已经打出来了。 据《元统一志》记载,元代的陕西延长县就有两口石油井了,不过那口油井比乐山的浅很多,主要用来给牲畜治癣。而“石油”这个名字,在沈括的《梦溪笔谈》里就有了,宋代开封有制造猛火油的工坊。 更早的记录是北魏《水经注》,当时用石油来做水利舂米机的润滑油。 赵瀚说道:“先不急着去寻找石油,工部和钦天院,派几人去嘉定(乐山),好生研究是否能从石油当中,提炼出更轻更好用的油。试着像白酒那样蒸馏,当心着火,一切以安全为要。” 说白了,赵瀚想要煤油。 这玩意儿是很好提炼的,汽油也能一起搞出来。但就现在的科技水平,汽油拿来也用处不大,倒是煤油可以用来点灯照明,沥青也能用于建筑领域。 而且,只用原始的蒸馏法,对原油的利用率不高。 “是!”林陟也不知道皇帝想干嘛,反正奉旨照做就是了。 随着钦天院的科学家越来越多,赵瀚便让这些人,去跟各个部门对接。比如工部下辖的铸币厂、各类矿场、水利部门、地图绘制部门等等。还有兵部的造船厂、枪炮厂等等。 科学家的官员编制,依旧在钦天院,同时又借调出去,可以拿两份工资。 如果干得好,可以选择离开钦天院,去其他相关衙门做官升迁。 林陟躬身退下,赵瀚却望着天花板。 一旦煤油大规模产出,等于就是照明革命,全国百姓都会改用煤油灯。当然,有钱人家不会,早期煤油的烟太大了,而且呛喉刺鼻很不舒服。 工人……晚上也能点灯上班。 赵瀚收回飘远的思维,吩咐道:“把那罗刹鬼带进来!” 893【欺君要砍手】 饿了一整天的巴伊可夫,终于被通事官带去见皇帝。 他按照训练时的样子,朝皇帝拱手作揖,却猛听一声暴喝:“混账!” 两侧侍卫猛地冲过来,瞬间将巴伊可夫按到在地。 通事官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解释说:“陛下,这罗刹蛮子记性不好,并非……并非鸿胪寺乱教礼仪。” “好了,放开他吧。”赵瀚抬手道。 巴伊可夫以为自己要被处死,挣扎着想拼命。突然之间又被放开,顿时搞得他一头雾水。 通事官苦着脸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作揖时要左手在外。男左女右是吉拜,男右女左是凶拜,你刚才的礼节在诅咒皇帝。” 这种说法,听到法国、波斯使者耳中,会觉得中国礼节繁复多变,体现了中国宫廷的威严与优雅。 而巴伊可夫却认为,中国皇帝真是野蛮人,一点小小的失误就兴师动众。他重新作揖鞠躬,说道:“非常抱歉,是我记错了。” 赵瀚没有赐座,而是问道:“北边的罗刹强盗,难道也是迷路了?” 巴伊可夫解释说:“伟大的皇帝陛下,那些强盗叫哥萨克,是不服从沙皇的匪寇,被沙皇驱逐到西伯利亚。哥萨克的行为,与俄罗斯完全无关。” 赵瀚懒得辩论这个事情,直接问道:“在俄罗斯,欺骗沙皇是什么罪过?该怎样处罚?” 巴伊可夫说:“欺骗沙皇是死罪。” 赵瀚笑道:“正巧了,在中国欺骗皇帝也是死罪。你刚才欺骗了我,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罚你?” 通事官把这句话翻译完,巴伊可夫顿时愣住了,硬着头皮解释:“陛下,那些哥萨克的行为,真的与俄罗斯全无关系。” “很好,你在继续骗我。你是正使,我给你保留几分尊严,”赵瀚突然吩咐说,“俄罗斯使团的其余成员,全部砍去左手,令医士好生治疗。通事官,翻译给他听。告诉他,可以继续骗我。再骗一次,斩去右手。再骗两次,就斩去双脚!” 巴伊可夫见一个侍卫领命离开,正纳闷是怎么回事,通事官便把皇帝的话翻译过来了。 巴伊可夫顿时大喊大叫:“这是不文明的行为,中国难道要跟俄罗斯开战吗?” “难道两国没有开战?”赵瀚反问,“你可以继续抵赖,把使节团成员的双手双脚斩完,就轮到来砍你的手脚了。” 巴伊可夫顿时闭嘴,他只是莽,但并不傻,好汉不吃眼前亏。 赵瀚说道:“两国没什么可谈的,我会让鸿胪寺撰写国书,用汉字和拉丁文书写,你给沙皇带回去。那些哥萨克,一天不离开西伯利亚,中国和俄罗斯就始终保持战争状态!我会命令所有藩属国,禁止与俄罗斯贸易,包括你沿途遇到的蒙古人!” 禁止藩属势力与俄罗斯贸易,针对的并非是俄罗斯,而是随时可以向藩属发动战争。 比如瓦剌蒙古的杜尔伯特部,今后中国如果打算出兵征讨,宣战借口就是违抗皇命与俄国交易。理由非常充分,宗主国正在打仗呢,你居然敢暗中资助敌人! “带他下去。”赵瀚挥手说。 巴伊可夫饿得胃疼,紧急赶回众善寺吃饭,却听房里不时传来呻吟声。 他推开房门一看,自己的团员都躺在床上,每人左手皆缠着麻布绷带。显然,皇帝说到做到,十多只手已经砍下了。 使团成员见巴伊可夫回来,纷纷投来怨恨的目光。 中国人在砍手的时候,已经说得很明白。是因为巴伊可夫多次欺骗皇帝,而且被当面拆穿还不承认,皇帝这才怒而下令砍去他们的左手。 凭啥巴伊可夫欺骗激怒皇帝,他自己屁事儿没有,咱们却全都被砍手? 傍晚时分,各国使者吃过晚餐,三三两两的串门溜达。 听说俄国使者被砍手,众人纷纷前来围观,然后当着俄国佬的面,在那儿聊天取笑起来。 在各国使者看来,中国皇帝是威严而仁慈的,对他们也一直盛情款待。如此伟大的皇帝,俄国使者居然敢多次欺骗,被拆穿了都死不承认,别说砍一只手,就算直接砍了脑袋也活该。 那几个法国使者更是笑得欢,他们有创作素材了,有回巴黎吹牛逼的谈资了。 今后,在他们创作的小说里,在巴黎贵妇的沙龙里,肯定充斥着关于俄国佬的笑话。这些野蛮而愚蠢的俄国人,试图欺瞒聪明的中国皇帝,被当场拆穿之后还想抵赖,于是很快迎接了皇帝的怒火。 至于是怎样欺骗的,他们虽然不知道,但完全可以瞎编嘛。 这个故事,足以演绎几十种版本,能从路易十四一直流传到路易十六。 法国使者跑去跟波斯使者交流看法,莫卧儿使者也跑来加入。他们互相讨论着故事细节,说得有鼻子有眼,别问怎么知道的,问就是中国官员私下透露。 “锵!” 巴伊可夫越听越怒,拔刀出鞘冲到院中:“谁敢再胡说八道,我就杀了他!” 几个莫卧儿使者,感觉自己受到威胁,立即跑回自己院里拿来兵器。他们围住巴伊可夫不说话,意思很明显,再敢瞎逼逼,直接砍死了事儿。 如果自己的团员都健康,巴伊可夫肯定要跟印度人打一场。 可想想屋里那一群伤员,巴伊可夫愤然转身,回到房中不愿再见人。 “哈哈,强壮而懦弱的乡巴佬。”法国使者幸灾乐祸,连带着看印度人也更顺眼了。 他们私下去喝酒,当然,这得额外掏酒钱。 喝得酒酣耳热,莫卧儿使者说,等他们回到德里,一定会请求皇帝谴使出访法国。法国使者也说,他们回去的时候,会顺带去访问莫卧儿帝国。 巴伊可夫越想越恼火,好半天终于冷静下来,拿出纸笔写道: “契丹皇帝聪明易怒、妄自尊大,竟然因为几句外交谎言,就把使团成员的左手全砍掉……” “契丹的皇宫非常大,应该是克里姆林宫的好几倍。契丹皇帝的座位,雕刻着蟒蛇和树叶,契丹的旗帜也有蟒蛇,这是一种有四只脚的蟒蛇……” “契丹人的都城,不是传说中的汗八里(北京),在更南边一个叫南京的地方。南京城非常大,分为外城、内城、皇城和宫城。听该死的法国使者说,围绕南京内城走一圈,至少要步行三天。而围绕南京外城走一圈,可能需要半个月……” “南京城的人口,据说有一百多万,是俄罗斯全国人口的六分之一。契丹皇帝在报纸上公布,契丹全国人口已经超过一亿。报纸是一种很薄的书籍,每个月或两三个月定期出版,刊登各种消息和文学作品……” “俄罗斯全国只有一所学校,但在南京城,就有几十所学校。这里的契丹人很爱干净,就连城外的自由民,许多都读书识字,我亲眼见到一个农夫的儿子,在除草休息时坐在田边读书。我听人说,契丹全国的税收,要拿很大一部分做教育经费,不分男女,也不分贵贱,所有孩童都必须强制读书……” “在南京城里,有大量的天鹅绒、绸缎、波纹锻、宝石、珍珠和白银。还有各类蔬菜瓜果,有苹果、梨子、香瓜、西瓜、葡萄、黄瓜、希腊坚果和俄国坚果,蜂蜜、蜂蜡和糖也很充足,还有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东西。这里遍地是黄金,富得能流淌油脂,如果打下南京城,可供俄罗斯全国的贵族享用一百年……” “南京城的契丹人,不论男女都很强壮。富裕的男人总是穿着绸缎,贫穷的男人则穿着棉布衣服,干体力活的时候也有人穿麻布衣服。女人穿着短袄和裙子,她们的头发梳得像日耳曼人。契丹人的肤色很白,而且皮肤细腻,毛孔并不大。见到外国人,契丹富人眼里充满了鄙视,而契丹穷人则对外国人很好奇……” “南京城居住着很多外国人,有法国人、西班牙人、意大利人、波斯人、印度人、利沃尼亚人等等。必须注意的是,英国流亡王子,把妹妹嫁给了契丹皇太子,契丹可能支持英国王子复国。还有,法国国王跟契丹皇帝私交很好,他们常年保持着通信,并互相派遣艺术家和使者……” “南京城外,有一座佛塔。它是无与伦比的高,耸立在云端,难以理解是怎么建成的……” “契丹不止有一座南京城如此繁华,半路上,我还经过了临清、济宁、徐州、扬州等城市,都有几十万或上百万的人口。听法国使者说,他们是从海上来的,经过了广州、福州、杭州等一系列大城。每座城市的规模,都远远超过莫斯科……” “我在书店里,买到了一张契丹地图。这个国家,是无与伦比的大,我所经历的只是很小一部分。在它的周边,还有几十上百个附属国,契丹经常介入附属国的战争,并且总是能取得胜利。强大的西班牙和荷兰舰队,在十年内先后被契丹击败……” “契丹暂时是不可力敌的,但南京到西伯利亚的距离,跟莫斯科到西伯利亚的距离相当。西伯利亚非常寒冷,喜欢温暖的契丹人,无法在西伯利亚投入太多兵力。我建议给哥萨克远征队,配备更强力的武器,只有这样,才能守住帝国的西伯利亚领土,从而获取更多的皮毛……” “对了,契丹人很少使用金币,他们的货币是铜币和银币,而且平民以铜币为主。这是很好的经济政策,我建议俄罗斯帝国也发行铜币缓解财政危机……” 其实不用巴伊可夫建议,因长期战争而财政崩溃的沙皇,过几年就会在全国发行铜币。 然后,通货膨胀数十倍,莫斯科市民发起“铜币暴动”,沙皇费尽全力镇压下去,第二年就下令废除铜币。 894【远航美洲】 大公主赵福荣已经订婚了,婚期在十月,未婚夫叫陈之屏,是一个户部郎中的儿子。 陈之屏的爱好很杂,文理双修,啥都懂一些,但样样不甚精通。酷爱收藏古董字画,有时又去研究数学物理,最近还迷上了夜观星象,能说会道跟公主很聊得来。 这位老兄是自费读的金陵大学,即将大学肄业。 为啥是肄业呢? 因为无法通过大学毕业考试啊! 陈之屏也没想着走仕途,反正他爹是做官的,他爷爷是经商的,家里有钱满足他的各种爱好。 赵瀚和费如兰之所以同意婚事,是觉得这个年轻人品行不错。虽然看起来有些不着调,性格也没定下来,但从来不去娱乐场所,整天都沉浸在各种爱好当中。公主嫁给这种人,想必日子会过得很有趣。 “这是李铨的来信。”赵瀚对女儿说。 “啊?”赵福荣有些脸红。 赵瀚又说道:“他已经启航远洋了,你自己拿去看吧。” 李铨准备了一年,终究是忍不住了,农历五月在山东出发。这个时候走,可以避开夏季风暴,比较安全的抵达日本港口。 事实上,西班牙的大帆船航线,才是距离最短的路线。顺着黑潮在日本南部航行,接着驶入北太平洋暖流,可以直达北美洲西岸。 不过李铨从山东出发,也不会太绕弯子。这条路线主要是方便北方各省,带着山东的货物走日本北部,在日本酒田港进行交易。酒田是目前日本东北部最大的港口,红花贸易正开始兴起,李铨在这里建了商社,赚来的多余银子留在商社里,补给淡水和食物之后继续向东。 赵福荣拿着书信回去,看完之后稍微有点恼火。 李铨在信里说,公主送来的银子,他已经收到了,感谢公主的支持,他会给公主一些股份。 赵福荣可不要什么股份,她就是想帮忙而已,这才拿出多年攒的几百两银子送去。她知道自己跟李铨没有未来,但就是喜欢这个年轻人,算是公主心里永远的白月光吧。 气恼之下,赵福荣想把这封信烧掉,可又有些舍不得,于是夹在一本不怎么读的书里。 李铨不但跟公主写信,还跟皇帝也写了一封信。 由于他那五条船,已经脱离海军系统,也不知道有个啥名分。因此他注册了一家公司,将船只和赵瀚资助的银两,全部折算成公司股份。 皇室持股60%,海军都督府持股10%,其余股东共同持股30%。 所有船员都拿到了股份,包括他征募的士兵,以此提升大家的干劲。今后公司自负盈亏,如果赔完了,就再找皇室追加投资。 却说李铨率领船队来到日本,明显发现北日本海域的商船变多。 自从他打通了关系,把幕府将军的叔叔拉下水搞走私,其他沿海藩主也大胆起来。反正幕府将军年龄还小,大权旁落在老中手里,赶紧趁机走私多赚几个。否则再过几年,等幕府将军长大,就要收拢大权严厉海禁了。 五艘大船在酒田港靠岸,这里比去年更加繁荣。红花作为重要商品,不仅可以卖去京都和大阪,就连中国商人也在收购。 将来自山东的棉布大部分卸下,李铨只买淡水和食物,保证远洋航行不愁吃喝。至于棉布,全交给商社处理,屯在那里慢慢卖就行。 继续航行到箱馆,即北海道函馆市。 这里有一个日本役所,松前藩设来征收役税的。虽然并非商业港口,但也能补给到一些饮食,反正尽可能多装些吃的。 顺着黑潮向东北航行,这跟西班牙的大帆船航线分叉了。 要向东北绕一个弯子向南,然后才跟大帆船航线重合。这一个黑潮弯子,便是全球最大的渔场——北海道渔场所在! 目前,北海道渔场还未经开发,只有松前藩和阿伊努人,使用小渔船在近海捕鱼。 “好多鱼啊!” 李铨也被惊到了,船队所过之处,肉眼可见有鱼群游动。 这里可以开发啊! 等自己航行回来,拉上一些商人入伙,带着大型渔船过来,肯定每条渔船满载而归。 得在附近(北海道)建立据点,招募土著制作咸鱼,否则运回国内都臭了。 又过大半个月,携带的普通淡水吃完。 那些有密封装置的水桶,被一个接一个打开。 大航海时代的许多困难,在李铨这里都不是困难。一是储存技术的进步,让淡水保质期变长;二是李铨舍得下本钱,船上没啥赚钱的商品,却塞满了各种各样的食物。 茶叶,咸菜,豆芽,都是维生素来源。 西班牙的大帆船贸易,船员们最害怕的就是坏血病。虽然早在几十年前,就有医生说柠檬汁能治病,但写在一本航行书籍里,这本书诙谐幽默记录趣闻,由于内容太不着调没人相信。 还要再等八十年,荷兰作家和奥地利医生,几乎同时发现蔬菜水果可以防治坏血病。 而李铨启航之前,赵瀚就提供了建议,让船员多吃蔬菜瓜果,没蔬菜瓜果就吃茶叶和豆芽。 那些过期变质的淡水,全被用来发豆芽。 中途,他们只遇到两次小风暴,经过五个多月的航行,几乎全员无损的看到了陆地。 仅有的人员损失,是一人病死、数十人卧病在床。 如果遇到大风暴船毁人亡,那才真属于倒霉透顶。历史上,西班牙人在250年间,进行了500次太平洋航行,只有40多艘船沉没,其中还包括因战争被击沉的。 “民始十四年,十一月十九日(大同新历)。” “从日本箱馆离岸,远洋167天始见大陆。沿途皆无岛屿,只遇一些小礁。陛下之法可行,未有船员得坏血之症。然数月颠簸,饮水虽已密封,仍有小半变质,加之气候变化,先后82人患病,登岸之前有1人病死……” “登陆地点,东经120度,北纬38度。” 本初子午线,定在南京! 纬度计算,略有误差。 这里不是旧金山,但距离旧金山也不远,大约在罗斯堡北方数十里。 历史上的罗斯堡,是俄国占据阿拉斯加之后,在加州的第一个殖民据点。用了三条毯子、三条马裤、两把斧头、三把锄头和一些小珠子,从土著手里换来一大块地皮。西班牙为了阻止俄国向南扩张,于是在旧金山建立定居点。 由于罗斯堡无法解决阿拉斯加的粮食危机,获取的皮毛也有限,俄国人在这里盘踞了29年,就把罗斯堡这块殖民地卖给美国人。价钱为3万美元,并且美国人赖账不给。 李铨派出数十人的探索队,分成三拨划着小船靠岸。 6人守在三处登陆点,每过15分钟吹号一次,避免探索队找不到回来的方向。 很可惜,足足搜寻一个钟头,居然没有发现稍大的河流。 探索队回到船上过夜,第二天继续南行。他们经过罗斯堡也没停下,没过多久,便用千里镜观察到一条河流入海。 那条河,就是后世美国的俄罗斯河,入海口是美国的詹纳镇,距离旧金山还有90公里。 探索队没有立即登岸,而是在出海口附近,划着小船到处游弋,用绳索拴着铁块扔进水里,探测这篇海域的具体深度。 “指挥,”柳英很快过来汇报,“这里勉强可作港口,但不能停靠大船,我们这几艘有可能会搁浅。” “先取用淡水。” “是!” 李铨也不知道哪里还能遇到河流,先派小船多打些淡水回来再说。 皇帝允许他募兵1000人,但李铨只招募了350人,全是退伍兵或者农兵。其中50个士兵,还留在了日本酒田港,保护那里的商馆财产。 这300人全副武装,人手一把燧发枪,另有腰刀和长枪,还带了链甲和棉甲。 李铨自封为大同探海指挥使,让手下称呼他“指挥”。 出海远航的,除了300名士兵,还有300多个船员,皆为海军提前退伍。此外,还招募了十多个冒险者,都是那种梦想着闯荡四海的年轻人。 为了安抚手下,每人都给了安家费,每人都有公司股份,就算死了也可由家人继承。 没办法,不这么做的话,很难聚拢人心,谁特么愿意跟你远洋啊? 嗯,也有。 李铨向皇帝讨要了30个重罪犯,又给这些重罪犯买来南洋女奴做妻子。他打算学欧洲殖民者,选一个极好的地方,把这些人扔下去建立殖民据点。 一艘又一艘小艇放下,上百人划着小艇进入河流。 害怕入海口盐分太重,一直往上游划了几里地,然后用木桶装满淡水带回去。 “有人!” 一个士兵喊道。 却见上游划来十几条独木舟,这些人身上穿着兽皮,有一个头上还插着彩色羽毛。 卡沙亚族,波莫印第安人的分支。 身材矮壮,肤色偏红,头发黑直,擅长芦苇编制,货币为念珠(菱镁矿和贝壳所制)。 头上有两根羽毛的家伙,从独木舟里拿起长矛,指着中国人叽里呱啦一阵言语。 “队长,我去跟土著打交道!” 欧阳春自告奋勇,他今年才17岁,有中学毕业证。家里不缺钱,却主动报名远航,甚至让父母给他退婚,明显是个闲不住且不要命的。 “去吧,小心。”队长嘱咐道。 欧阳春让伙伴把小艇划过去,那些卡莎亚人颇为警惕,驾着独木舟将小艇团团围住。 欧阳春摘下自己的帽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对方插羽毛的人。 那人大概是看懂了,划着独木舟靠近,接过欧阳春的帽子,然后戴在头上非常高兴。 895【购买土地】 杀了那个印第安人,然后拯救他的灵魂。 这句话,出自美国第一所印第安人寄宿学校的创立者之口。 加州这边的印第安人,先是被西班牙和墨西哥祸害,继而迎来美国人的血腥手段。 一个加州印第安人的头皮,能够换取5美元。此项政策的执行时间,在第二次鸦片战争前后,执行了二十多年,加州印第安人的数量锐减五分之四。 又过了一百年,美国政府打着保护女性健康的旗号,在妇女不知情的情况下做绝育手术,大约有7万名印第安妇女被强制绝育。此项政策的执行时间,一直从美国大萧条,持续到美国从越南撤军,中国都快搞改革开放了。 17世纪中叶的加州,印第安人数量还很多,毕竟没有被殖民者霍霍过。 尖矛将的乳名叫海獭,接生妇在河边给他盥洗时,看到了一群海獭从眼前游过。成年之后,他用长矛独自杀死两头野狼,从此便改名叫做“尖矛将”。这种骁勇的名字,甚至可以传给儿孙。 今天,尖矛将带人出来捕鱼,他在河里遇到许多外乡人。 这些外乡人身材高大,皮肤又很白,而且穿着奇怪的衣服。 尖矛将获得了一件礼物,是外乡人送他的帽子。然后,外乡人邀请他们,似乎要去海边做什么。 大家都很好奇,尖矛将便同意跟去。 船,好大的船! 族人站在海滩上,看着那漂浮着的巨舟,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船神!” 这一群卡沙亚人,陆陆续续下跪,朝着五艘大船虔诚叩拜。 他们信奉的是库克苏教,教义是万物有灵,每个部族的主神都不一样。各族的信仰共同点,是祖宗土地和部落圣地,然后根据实情确立主神,并且主神是可以更换的。 山有山神,河有河神,船自然也有船神。 尖矛将也跟着跪下,这么大的船,肯定是船神化身。而眼前这些“白人”,多半是船神的使者,难怪那么威武高大。 李铨听说遇到土著,正打算亲自来交流。 他害怕船只搁浅,便乘着小艇靠岸,半只脚刚踏上沙滩,就看到一群土著在跪拜。 李铨瞬间明白两件事: 第一,土著把船当成了神灵,这个情况可以利用。 第二,西班牙那些大帆船,在抵达美洲的时候,位置肯定在更南边,否则这里的土著不会看不到。 李铨脸上露出笑容,吩咐身边的传令官:“打出令旗,朝南边的海面开几炮。” “轰轰轰!” 炮声隆隆,数百米外的海面,溅起一个个大水花。 尖矛将正在叩拜船神,突然听到船神的咆哮,仿佛打雷一般恐怖。他张大嘴巴看着水花,又看向远处的巨船,再看向周围的船神使者。 “带我去见你们的酋长。”李铨说道。 尖矛将根本听不懂,他转身哇呀呀说着什么,于是有几个土著起身,坐上独木舟飞快划走。 大概过了两三个小时,船队的淡水都补给近半了,终于有更多的卡沙亚人来到海边。 领头的几个土著,脑袋插满了彩色羽毛。 尖矛将连忙走过去,摘下那顶帽子,又指着巨船说:“那些是船神的化身,船神咆哮时,会发出打雷一样的声音,还会投出巨石溅起水花。这些白人,是船神的使者,他们非常友好,赠送了我一顶帽子。” 酋长座狼带着族人上前,他的观察力很敏锐,一眼便知李铨是首领,捶胸行礼道:“尊敬的船神使者,欢迎你们来到卡沙亚部落。我是部落的族长座狼,你们是在这里长住,还是做客一阵就要走?” 李铨拱手道:“我是……算了,说再多你也听不懂。我……”李铨指着自己介绍,“李……铨。” 座狼一阵迷糊,而李铨还在重复。 终于,座狼也明白了,指着自己说:“座……狼。” 双方自我介绍完毕,接下来就驴唇不对马嘴。 座狼不断朝着巨船指去,似乎在问关于船只的信息。而李铨则指向河流上游,打算派人去土著部落。两人互相听不懂,交流起来不说困难重重,也完全算得上对牛弹琴。 河流入海口,有大量冲积平地,还冲出了一片沙洲。 众人探查一番,确定涨潮的水位,然后砍伐沙洲植被扎营。将近半年时间飘在海上,巴不得上岸休息,砍掉的小树还能补给燃料,随船带来的木炭已经快烧完了。 座狼也带着族人回去,聚众商议如何对待船神使者。 他们信奉的神灵多不胜数,一草一木都可能是神,不会轻易把船神使者当爹供奉。顶多,也就是尊贵的客人而已。 在土著回去的时候,李铨派出两条小艇跟上。 座狼也不反对,既然是尊贵客人,招待一番是应该的。 带队拜访土著部落之人,名叫叶绗,是提前退伍的海军宣教官。他顺着河流前进六七里,便看到大片大片的房屋。 房屋大部分是木制结构,但也有一些夯土房。 甚至还有巨大的公屋,用来聚集族人开会,类似全族的大礼堂。 居住区附近还有少量耕地,似乎还不懂得翻地,烧一大片刀耕火种,种子撒出去就等着收获。 不过编制技术很发达,能用芦苇编精美箩筐,叶绗看到一群土著,扛着一整筐鲜鱼回来。 这些土著还会烧陶,打水煮饭都用陶器。 座狼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把叶绗带去某个夯土屋内。然后,部落长老们脱掉衣服,坐在那里等着烧热石块,然后用水泼上去。 滋滋滋……一阵白烟升腾。 好家伙,这些土著还会蒸桑拿,而且看这土屋的规模和装饰,似乎蒸桑拿属于非常重要的活动。 当晚,大家围着篝火吃喝跳舞,巫师主持着整个庆祝活动。 叶绗等人被请进公屋,凑合着住了一宿。 第二天继续观察情况,发现这里已经是家庭为单位的私有制。男子组团去狩猎和捕鱼,根据团队贡献分配收获。女人也成群结队,去林子里采集食物,谁采的就归谁所有。老人则留在聚居地,编制箩筐、烧制陶器等等。 如果收获颇丰,还会上交一些归公,相当于是收税了。 各家交了多少税,用绳子打结记录,然后放到公共仓库里储存。 当然,也可以交钱纳税,货币是矿石和贝壳做成的珠子,这些珠子可以用绳索串起来。类似货币,在方圆数百里通用,可以跨部落购买商品。 “这里的土著,看来也经常打仗。”朱贵生在四处观察之后,悄悄对叶绗说道。 叶绗点头:“看出来了。” 他们看到了盾牌,木头蒙皮制作的,这玩意儿只会用来对付敌人,不可能是用来对付野兽。 主战武器还有弓箭,而且是复合弓,箭头由兽骨打磨而成。 土著们应该处于部落联盟时代,多个部落结成联盟,然后共同对付另一个联盟。 整个社会结构如下:以血缘家庭组成氏族,亲近的氏族组成部落,多个部落组成部落联盟。根据实力的强弱,推选出联盟首领,联盟开会处理内部事务。某个部落遭受攻击,整个联盟都会动员起来作战。 由于农业不发达,所以还没诞生奴隶制,抓来奴隶也没啥屁用。 两天之后,酋长座狼再度拜访李铨,还带着许多贝壳珠子货币,似乎想购买中国人的衣服。 他先是扯自己的兽皮衣,又指着李铨,再拿珠子钱币不停晃荡。 见李铨还是没明白,便让一个族人脱下衣服,又继续指着李铨。接着,把兽皮衣放在地上,再把珠子钱币放在地上。随即,调换皮衣和钱币的位置,如此来演绎交换的过程。 李铨总算看懂了,但他拿起珠子,然后扔回地上,摇头表示自己不需要。 座狼也看懂了,表情有些失望。 李铨把副官叫来,吩咐一通,很快取来几匹棉布、一把斧子、一把锄头。他将这些东西放在地上,而且是放在兽皮衣的位置。接着,指向放珠子钱币的地方,把珠子钱币全部推开,指着入海口的冲积平地。 几匹棉布、一把铁斧、一把锄头,交换河流入海口的大片地皮。 座狼瞬间明白啥意思,连连摇头,指着北边的区域。沿河地带他们不愿交换,但北边的森林可以出售,这大概就是历史上的俄国人,为啥不沿河建立据点,非要跑去北方修建罗斯堡的原因。 很简单,本地土著不卖这里,只卖北方那片森林。 李铨把棉布增加到八匹,铁斧四把,锄头两把,还添了一把腰刀。 当着酋长座狼的面,用斧头砍树,用锄头挖地,还用腰刀劈砍荆棘。 座狼顿时眼睛都看直了,他从来没遇上过铁制品,铁器的威力完全把他吸引住。 李铨接着又缩小交易面积,只圈出入海口的一片森林和平地。随即再指向北方的森林,那片无人森林他也要。 座狼把长老们叫到一起商议,所有人都拿起铁器,尝试着使用了一番。终于,他们回来找到李铨,同意这笔非常离谱的交易。 李铨把30个重刑犯,还有他们的南洋奴隶妻子,全扔在这一片耕种开垦。 当然,留下了斧头、锄头、种子、渔网、食物和被服,甚至给他们留下了一艘小艇。 这里的土地很肥沃,今后继续移民发展,可以提供粮食和蔬菜。 至于跟土著的关系,随机应变吧,听话就和平发展,不听话就出兵攻打。反正在发展初期,是不会选择开战的,以后人口多了肯定矛盾激化,到时候极有可能爆发战争。 李铨率领船队继续向南航行,很快他就后悔了。 不该把重刑犯扔在之前的河口,他在南面发现了天然良港——旧金山。 也懒得回去把人接来,将错就错吧。 经过众人商议,把买下的地方叫做“新登”,那里的河流叫“新登河”(俄罗斯河)。 为啥叫这破名字? 因为船队是从山东登州府出发的。 896【热情体贴的西班牙人】 “新登东南百六十里,有一海峡,穿峡而入,内蕴乾坤,南北皆有大湾,随处可以停泊,此天然良港也。以土著族名,吾暂谓之‘奥罗’(旧金山),或称之‘奥乡’。” “新登土著,身形矮壮,肤色偏红。奥罗土著,身形稍纤,肤色棕黄。两族风俗迥异……” “新登之地,多参天红木。奥罗之地,红木有之,栎木遍布。朝廷缺百年栎木造大舰,此处栎木数之不尽,数百年树龄者俯仰可见。奥罗此地,可做良港,可建船坞……” 所谓“奥罗人”,其实就是“欧隆尼人”,翻译时出现了差异。 旧金山附近,除了欧隆尼人,还有米沃克人。两族有着相同的风俗,说着比较类似的语言,属于同一个部落联盟。 而跟李铨交易土地的卡沙亚人,虽然距离旧金山只有百余里,却说着另一种语言,属于另一个部落联盟。 两个联盟,互为仇敌,经常发生战争。 李铨初来乍到,又不通语言,很难搞清楚这些土著的关系。 等今后清楚了,多半会帮助其中一方,去攻打另一方势力。 就情况来看,李铨先跟卡沙亚人交好,又觊觎欧隆尼人的土地(旧金山)。那么多半是跟卡沙亚人结盟,把旧金山附近打下来,获取地盘开辟殖民据点。 船队继续南下,沿途探索海湾和河口,发现这里全是类似的土著。 西班牙殖民美洲百余年,迟迟不沾染北美西海岸,一是因为路途太远太偏,二就是没什么油水可榨。 像什么阿兹特克帝国、印加帝国,农业和手工业发达,而且有大量黄金存在。攻占一个部落或城镇,就能抢到老鼻子钱,而跑来加州只能抢土著的鲜鱼。 从旧金山一路南行2000多公里,李铨他们遇到了西班牙殖民港口。 此时叫班德拉斯,几百年后叫巴亚尔塔。 目前这里的银矿,还只在小规模开采,主要是作为大帆船贸易的补给港。 五艘中国船只靠岸,立即引起轰动。 殖民长官叫做雷耶斯,亲自到港口迎接,看到中国人有些发愣,但很快就回过神来:“你们是来这里贸易的吗?” 李铨自己就学了西班牙语,根本不需要翻译:“我们是来远洋探险的,当然,也带了少量的货物。都是价格昂贵的商品,上品丝绸、上品云锦、上品漆器等等。” 这次来美洲,不以营利为主,大量棉布在日本售出,接着往船上塞满食物和饮水。 但是,也保留了昂贵商品,全是轻便且不占空间的货物。 “各位稍等。” 雷耶斯回到港口小镇,把税务官、监督官和传教士都叫来商量。 整个西属美洲的港口,都有严格的贸易限制:第一,只准官方交易,不许私人交易。第二,外国船只,未经总督允许,不得随意入港停靠。 不仅如此,在菲律宾那边也有限制,中国商船抵达菲律宾之后,不准私人交易,也不准零售贩卖。只能整船整船的商品,跟菲律宾官方议价贸易,且必须多种商品一起卖,单项商品是不能贩卖的。 西班牙王室不但提防外国商贾,同样还提防着自己人。 从菲律宾运到美洲的货物,每年的贸易配额只有25万比索。 大帆船的货仓被分成若干空间,每个空间一张许可证,且只有常年定居菲律宾的西班牙人能获得许可证。还有配套限制,即西班牙人不得向菲律宾自由移民,想移民菲律宾必须获得国王许可,且在菲律宾住满八年才有资格获取贸易许可证。 如今,菲律宾的大帆船贸易许可证,已经跟明代的盐引一样成了金融证券。 有一批贵族能轻易拿到许可证,再把许可证卖出去,啥都不干就能躺赚一笔。许可证价钱越炒越高,西班牙小商人买不起,就几个人凑钱买一张,获取大帆船的一个货仓空间。 而更牛逼的贵族,比如总督、舰队司令之类,直接跟王室斗智斗勇搞走私。他们把存放弹药的空间,甚至是存放食物的空间,违规用来存放自己的货物,导致船员经常面临饮食短缺的危险。 与此同时,由于贸易配额太少,美洲殖民地这边也很恼火,亚洲运来的货物无法满足美洲市场需求。 美洲和菲律宾,皆因王室政策而怨气丛生! 既然如此,为啥要限制贸易呢? 当然是根据大贵族、大商人制定的政策,亚洲货物太便宜了,损害了某些贵族和商人的利益,同时长期的贸易逆差也让王室扛不住。 像班德拉斯港就更惨,这里有银矿,他们不缺银子。每年都有大帆船来补给,拿着银子却无法购买商品,只能卖给船队粮食瓜果。因为在美洲,只有一个法定港口,作为大帆船的贸易港。 “中国朋友,我们想要上船查看货物,保证以超过市场的价格购买。”雷耶斯商量回来说。 李铨笑道:“当然可以。” 一群西班牙人,兴冲冲进入船舱,李铨也把货物尽情展示。 双方讨价还价,西班牙人买走部分商品。至于售价嘛,是中国采购价的15到25倍! 没办法,这里的西班牙人,穷得只剩下钱了。 四十三年前,美洲殖民官员蒙特斯科拉罗斯,给西班牙国王写信说:“……在这里,买一束纸要付10个金比索,买一个钟要付100金比索,买一匹马要付3000到4000金比索……” 原因很简单,美洲开采了太多的黄金白银,但生活日用品却奇缺无比,殖民者拿着金银都买不到东西。 虽然随着大帆船贸易的兴起,随着美洲殖民地的开发,美洲的商品不再那么短缺。但王室又给大帆船贸易定了限额,且许多商品不许在美洲销售,美洲此时依旧处于钱多货少的状态。 一边是西班牙王室数次破产,一边是殖民地有钱买不到东西,根本原因就是禁止私人跨海贸易。 于是出现神奇的局面,欧洲与西属美洲的贸易,走私规模远远超过官方交易。 为了防止贪污和走私,西班牙国王设置各种官职。层层监督,交叉监督,官职种类五花八门,复杂得连总督都理不顺。但屁用没有,一件事情人人可管,就会变成人人都不管,各路官员一起贪污、一起搞走私。 眼下就是这种局面,港口的诸多官员,半个小时就达成共识。 他们要合伙违规交易,别说交易对象是中国人,就算魔鬼来了也照样如此。 李铨卖出货物时非常高兴,补给食物却眉头紧皱。 这里的蔬菜瓜果好贵啊,价钱是中国的好几倍。五艘船遇到风暴有所损伤,只在新登简单修补,需要在这里的船坞仔细修缮,人工费简直贵得像在抢钱。 购买蔬菜瓜果和修补船只,就特么用掉上千两银子,搞得李铨一阵肉疼。 必须建立粮食基地,必须建立造船基地! 船只还没修补完毕,又迎来一波购物潮。 附近的西班牙种植园主,带着大量农产品和银子,跑来港口购买中国货物。而小镇里的居民,也三五几家组团购物,合资买下丝绸、云锦等物品,可以运到其他地方出售赚钱。 所有西班牙人都感动到哭泣,他们这些西海岸的居民,终于也能参与走私了! 在此之前,只有东海岸和各处群岛能走私,根本没有欧洲走私商来西海岸。感谢大慈大悲的中国人,让他们也能享受走私活动,这是多么美妙的体验啊。 雷耶斯激动的拉着李铨的手,问道:“尊贵的中国朋友,你们明年还来吗?如果还来,我会提前跟附近城镇联系,筹集更多金银等着购买商品。我们不仅要丝绸、漆器和云锦,也需要棉布、毛毯、瓷器、干果、铁锅……这些商品,不管运来哪一种,我们都可以吃下!” “总督不管吗?”李铨疑惑道。 雷耶斯笑着说:“他当然会管,不过不是禁止你们贸易,而是从中抽取利润。据东海岸的朋友说,那里遍地都是走私,如果总督真要管,又怎会允许走私存在?当然,你们不能去阿卡普尔科,那里是大帆船贸易的唯一合法港口。那里的所有人,都是大帆船贸易的受益者,任何走私行为都会引起他们的厌恶。” 李铨问道:“阿卡普尔科港还有多远?” “向南130里就到了。”雷耶斯说。 130西班牙里,大约为730公里。 雷耶斯建议道:“中间有个港口叫曼萨尼约,那里虽然没有银矿,居民都没我们富裕,但也可以吃下你们的一些货物。那里渔业发达,可以为你们提供咸鱼和鲜鱼,也可以提供蔬菜和瓜果。记住,到了曼萨尼约,就不能再往前了,有很大的可能遭到舰队攻击。” 李铨问道:“不能再往前,我们该怎么走?” 雷耶斯说道:“在曼萨尼约启程,直接向西南驶入大洋,我猜测很快就能进入大帆船贸易的航道。亲爱的中国朋友,你们明年一定要来啊,这里所有人都对你们翘首企盼。” 简直要把人笑死! 这里的西班牙人,虽然住在大帆船贸易的补给港,虽然坐拥着附近一处银矿,却每年傻看着中国商品无法购买。他们想买中国商品,还得通过阿卡普尔科商人的二手倒卖。而阿卡普尔科商人,必须高价获得许可证,才能购买商品贩运到各处,再加上高昂的出港税,零售价简直坑死人。 李铨说道:“为了西班牙朋友,我明年也会再来。” 雷耶斯非常贴心,继续帮忙出主意:“今年你们走私商品,这些商品卖出去之后,肯定引起总督的注意。你们明年在这里靠岸之后,最好派人前往墨西哥城,用精美昂贵的中国艺术品,私下给总督行贿。总督会帮你摆平其他官员,不过那些官员也需要行贿。这些贿赂,属于变相的关税,东海岸就是这样做的。” 难怪西班牙王室会破产,美洲走私的贸易量,已经远超官方贸易量,关税都被殖民地官员给赚走了。 897【夏威夷】 “当当当~~~” 教堂的钟声响起,这不是要做礼拜,而是在欢送中国船队。 这是跟阿卡普尔科港学的,每当有大帆船抵达,全城便沸腾起来。人们载歌载舞涌上街头,教堂钟声鸣响,还要举行隆重的感恩仪式,感谢主把丰富的亚洲商品送来。 紧接着,大帆船卸货之后,又要举行盛大的贸易典礼。拥有许可证的西班牙商人,在此购货转运到中美洲、南美洲,或者陆路运输去墨西哥城、美洲东海岸以及加勒比地区。 如今,班德拉斯港的居民看到了希望,只要今后走私贸易兴盛,这里也可以发展繁荣起来。 到时候,货物繁多、商旅如织,他们每个人都能因此发财,而且还能过上想买啥就买啥的日子。 “感谢主,您的旨意带来了中国商人!” “伙计们,都来干一杯,为我们的中国朋友送行!” “……” 小镇里变得热闹非凡,唯一的酒馆已经爆满。甚至有人买来朗姆酒,跑到码头目送中国船队离开,冲着远去的船队举杯痛饮。 李铨带着船队没走多远,就感觉信风朝着西南吹拂,海流也是朝着西南方向。 在前方的曼萨尼约港靠岸,这里的官员和居民,同样也是那般热情。他们掏空银子和食物,把仅剩的货物全部吃下,打算运去内陆销售赚钱。 以前只能买二道贩子的昂贵货物,现在却可以不顾许可证搞走私,里面有多大利润可想而知。 这座港口,鱼类多到爆炸,李铨离开的时候,鲜鱼和咸鱼把船舱都塞满了。 不用朝什么西南航行,直接往西就是,这里已经位于北赤道暖流带。李铨带着船队走得飞快,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再往南边一千里便有舰队驻扎,经常有商船跑到这里来购买鱼获。 虽然跟西班牙大帆船一样,都是沿着北赤道暖流航行。但西班牙人的启程点,在暖流带的正中央,而李铨的启程地点,在暖流带的偏北方。 来时需要五个多月,回去却只需要三个月,一路顺风顺水而且风暴稀少。 往西航行千余里,便遇到一片群岛。 李铨非常兴奋,由于害怕触礁,大船不敢挨得太近,只在群岛周边游弋。他派出小艇登陆探查,发现岛上鬼影子都没有,连续几座岛都荒无人烟,完全就是动物的天堂。 这是雷维亚希赫多群岛,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被航海家发现了。 李铨却以为是自己最先发现的,虽然群岛暂时无人居住,但这么多岛屿还是让人兴奋。他对船员们说:“此次航行,托陛下洪福,咱们的伤亡极小。这一片群岛里,最大的岛屿,便命名为‘天子岛’。第二大的岛屿,命名为‘皇后岛’。第三大岛屿,命名为‘太子岛’!” 船员们齐声欢呼,主要还是心情愉快,回去的路途顺风顺水太舒服了。 高兴过后,便是无聊。 来路虽然耗时很长且多风暴,但有事情可做啊。归途啥事儿没有,好多水手和士兵,整天躺在甲板上晒太阳。 也有人苦中作乐,将已经腐败的鲜鱼,挂在铁钩扔下去,用长长的绳索钓鱼。 但凡有大鱼上钩,甲板上都一片欢腾,纯粹是在那里消耗多余精力。 如此航行月余,瞭望手正无聊打哈欠,突然他看到西北方有影子。揉揉眼,还有黑影,连忙拿起千里镜观察。 “岛!” “好大的岛!” 李铨的座舰顿时轰动起来,船员们纷纷站在甲板上观望。其余四艘船,也陆陆续续发现岛屿,人们对着岛屿的方向手舞足蹈。 足足一个多月,除了之前的群岛,他们眼里只有海面,如今终于看到陆地了,恨不得赶紧过去踩上两脚。 李铨也变得兴奋起来,拔刀大喊:“向岛屿前进!” 船队距离岛屿越来越近,忽听瞭望手大喊:“有船,有小帆船,这里的蛮夷会造船!” 李铨连忙拿起千里镜,果然看到远处有帆船。 这种船又细又长,挂着三角帆,大船可坐三四十人,小船也能坐一二十人。 李铨说道:“此岛蛮夷,会造船,会纺织,比美洲土著更加开化。” 确实开化,当船队靠近的时候,土著船只也集结起来。 这些土著,估计是准备打仗的。但当中国船队驶近之后,他们发现船体太大了,又吓得绕着岛屿不断后退。 “先派一百人登陆!”李铨下令。 一百士兵持枪荷弹,划着小艇在沙滩登陆。 那片沙滩非常美丽,岛上土著不乐意了,而且显得异常愤怒。因为那片区域,只有酋长、法师、咏唱者、舞蹈者、系谱家和医生才能涉足,其他人踩上美丽的沙滩是要被处死的。 大酋长的名字很长,足有二十多个音节,姑且简称他为阿里·卡米亚。 “阿里”就是领袖的意思。 这位大酋长聚集部队,约束了众人的愤怒,他知道能有如此大船的敌人不好对付。 “挥旗,敌人要谈判。” 李铨收到旗语信息,亲自坐着小艇登陆。 在他眼里,土著酋长造型奇特。手里拄着将近三米的长枪,头戴一顶类似鸡冠的帽子,上身半果有披风似的袍子。身后两侧,还有人举伞,有点像皇帝出游时的罗伞。 李铨指着附近的椰子树,吩咐一个什长说:“你们十人,瞄准椰子射击。” 阿里·卡米亚站在二十多米远,好奇的看着这些外来者,举起短棍子指向椰子。 这个举动,再次激起土著的怒火。 因为椰子是某位神灵的分身,只有男人可以吃,女人是不准吃的,吃了椰子可以吸取神的灵气。 “砰砰砰!” 一阵枪声之后,两颗椰子掉落,还有一颗挂在树上,椰汁不断的往下流淌。 阿里·卡米亚吓得连退两步,这种会喷烟吐火的棍子好可怕。 “欧阳,你去交涉,带着铁斧和镜子。”李铨说道。 自从成功与印第安人交流之后,欧阳春就被任命为“外交官”。他一手拿着玻璃小镜,一手提着斧子,脱离部队独自走过去。 阿里·卡米亚似乎感受到善意,也跟着派人上前。 欧阳春先递过去斧子,土著接过斧子,往自己枪杆上一砍,顿时砍飞一块木质表层。随即,这人又接过镜子,照出自己的脸部欣喜若狂。 土著跑回去给大酋长说:“斧头很硬很锋利,这个……有倒影。” 阿里·卡米亚瞬间喜欢上镜子,他对着玻璃镜左照右照,愈发觉得自己威严而英俊。 仔细想了想,阿里·卡米亚吩咐手下,带来许多精美的手工艺品。 欧阳春摇头,表示自己不需要。接着又张嘴闭嘴,做出咀嚼的样子,意思是想换取一些食物。 阿里·卡米亚很聪明,居然很快就看懂了。 一群土著士兵,陆陆续续把食物搬来,有活鸡、生姜、卡瓦(某种胡椒根茎)、土豆、面包果和蔗糖。鸡有十只,土豆和面包果好几筐,蔗糖足足五罐子。 在美洲补给时,采购了很多土豆,船员们都快吃吐了。 欧阳春指着土豆摆手,意思是自己不要。接着糖也不要,活鸡倒是可以,鲜肉总比咸鱼好吃。 欧阳春又指向椰子树,船员们想喝椰汁儿了。 阿里·卡米亚摇头,表示椰子不对外出售。 这里的椰子、香蕉、海龟和猪,都是某位神灵的分身,蕴含有“麻捺”。 “麻捺”是一种灵气,所有生物都有。酋长和法师,能够从远祖、神灵那里获取灵气,以此延年益寿、无病无灾、拥有权力。除了祭祀之外,吃某些东西也能获取灵气,比如椰子、香蕉、海龟和猪肉。 女人是肮脏的,无法获取灵气,因此不能吃这些食物。除了奴隶之外,普通男人也能吃,但获取的灵气没有酋长那么多。 欧阳春继续摇头,依旧指着椰子树。 就在这时,李铨让更多士兵登陆,沙滩上已经有两百多人。 阿里·卡米亚对镜子爱不释手,又恐惧中国人手里的冒烟短棍。他转身问法师:“只规定女人不能吃椰子,没有规定外来的男子不可以吧?” 法师仔细思考,点头说:“确实没有这种说法,外来的男人可以吃。” 李铨见土著们在采集椰子,笑着让人拿来雪茄、朗姆酒。 在曼萨尼约港卖货时,那里的西班牙人银子不够,便用许多烟叶和朗姆酒以物换物。 欧阳春已经被大酋长获准接近,他先打开朗姆酒喝了一口,然后把酒罐子交给对方。 阿里·卡米亚好奇的喝下,顿时赞叹:“好酒!” 岛上的土著自己也酿酒,用胡椒根茎酿造的,叫做卡瓦酒,喝起来舌尖发麻,哪有朗姆酒舒服? 随即,欧阳春又点燃雪茄,吞云吐雾之后,把抽过的雪茄递给酋长。 “咳咳咳!” 阿里·卡米亚吸得太猛,连声咳嗽。但也没有生气,小心翼翼的,轻轻吸上一口,脑子稍微发闷,但很快便神清气爽。 酋长把雪茄递给法师,法师尝试几次,竟然无师自通,把烟雾从鼻子里喷出。 法师说道:“这个东西,应该可以沟通神灵。” “既然椰子可以给外来的男人,那么香蕉和猪也可以,”阿里·卡米亚说,“我们把香蕉和猪再拿来一些,跟外来者交换这些东西。” 李铨害怕被西班牙舰队袭击,在很靠北的地方就起航。航线位于北赤道暖流的边缘,一路直线向西,正好撞见夏威夷群岛! 而西班牙人的起航地点,如果顺风顺水直线航行,有可能几百年都遇不到夏威夷。 898【武力征服】 李铨带来的中国人,被允许暂住在岛上。 至于住多久,双方交流不便,具体问题说不清楚。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大酋长不会让他们永久定居。 历史上,库克船长无意中发现夏威夷群岛。而且他来的这天,正好土著在祭祀神明龙诺,祭祀队伍需要驾船绕岛庆祝,库克船长也在绕岛探查情况。双方的行为如此巧合,导致土著把库克船长当成了“龙诺”下凡。 岛民对库克船长顶礼膜拜,还赠予他头盔和斗篷,这是上层人士的装扮。 库克船长在岛上逗留一个月,便启程去探索北方航道。他故意不顺风顺水走,很快遭遇暴风雨,船只受损决定返回夏威夷修补。 大酋长怒了,你虽然是神明,但我才是这里的首领。你下凡一趟,我也侍奉你了,你还回来干嘛?想要跟我抢位子吗?你不想回神界,那我就送你回去! 于是双方交战,库克船长被打死,灵魂总算回到神界。 岛民们非常高兴,还为库克船长举办葬礼,一切按照安葬神明的规格。尸体内脏被掏空,然后用火烘烤,骨头被留下来保存,今后用于宗教供奉和祭祀仪式。 装神弄鬼,下场很惨啊。 李铨在岛上驻留数日,把麾下头领们叫来开会。 宣教官叶绗率先说道:“这里的土著,种植土豆和番薯。我们已知番薯、土豆,都是欧洲人从美洲带走传播的。这些土著应该没见过欧洲人,他们又是从哪里来的番薯、土豆?难不成,他们的祖先来自美洲,数百上千年前就能横渡大洋了?” “这里的土著,还喂养了猪和狗,美洲也有猪狗吗?”牵星师郭子畏提出疑问。 “不太清楚。”众人摇头。 岛上不仅有猪、狗、土豆和番薯,还有棉花的原始品种“毛棉”。土著已经在种植培育毛棉了,但产棉量目前还很低,只有岛上贵族穿得起棉布,另外土著的船帆也是棉布做的。 李铨嚼着交换来的香蕉,感慨道:“这里的岛屿孤悬海外,到处都藏着秘密,一时半会儿是搞不清楚的。” 郭子畏说道:“经纬度已经测出来,此岛位于东经37度、北纬19度。根据经度计算,我们从曼萨尼约港至此,已经航行了九千五百里。从这里回到吕宋或台湾,还须继续航行一万七千里。” “也就是说,此岛位于整个航程的三分之一处,”李铨说道,“那么这里就非常重要,完全可以建立据点,用来中途补给和容留伤病员。” 副舰的船长冯千里说:“这几天,我在西北方探查到大小岛屿五个,直接武力征服其中一个岛屿就行。然后,留下50个士兵在岛上驻留,娶土著女子为妾,免得他们忍耐不住寂寞。” 叶绗说道:“恐怕无人愿在岛上定居,他们在国内也有家人。” “最长只住两年,”冯千里说,“今年留下50个兵,明年来的时候带走25个,换另外25个兵住在这里。” 叶绗问道:“他们走了,岛上的土著妻子怎办?” 冯千里说:“妻子留在岛上,等丈夫几年以后回来。” 李铨笑道:“你这样轮换,岂不是每个士兵都要在岛上娶妻?” “耐得住两年寂寞的,也可以不娶,”冯千里说道,“我们船上只带了300个兵,就算全部娶妻,也只需要300个土著女子。这里的土著多得是,300个女人肯定随便找。” 李铨征求大家的意见:“养不养奴隶?” “肯定养啊,难不成打下岛屿,还把奴隶全部释放?”郭子畏说道。 众人都不反对。 叶绗说道:“还是叫佃户吧,朝廷不准养奴隶。” 叫法不同而已,实质上都差不多。 吕宋、椰城的汉人地主,就养着许多异族佃户,说穿了跟奴隶没啥区别,也就官府不准随便杀奴而已。 “轰~~~~” 一阵巨响伴随着轻微地震,瞬间打断了众人开会。他们扭头一看,发现远处冒出滚滚浓烟。 火山爆发! 这里是夏威夷群岛的最大岛屿——夏威夷岛,别名火山岛。 火山隔三差五喷发,喷出来的岩浆,持续增大岛屿的面积。周边的其他岛屿全部加起来,也只有这座岛屿的一半大小。 折腾好一阵,火山终于喷发完毕,但滚滚浓烟还在不停冒出。 李铨听到阵阵鼓声传来,他带人过去查看,却是土著在神庙祭祀。土著们把火山视为神灵,每次火山喷发,都是神灵在咆哮,必须通过祭祀安抚神灵。 神庙就是用火山岩修筑的,周围还有各种石雕。 只见大酋长虔诚跪在祭台前,几个法师正在念叨咒语,还有吟唱者在击鼓唱歌,一群舞蹈者正在跳草裙舞。 紧接着,大酋长一声怒吼,土著士兵押来几个奴隶。 奴隶被推上祭台杀死,甚至遭到分尸,血液被收集起来,也不知道用来干嘛。 李铨等人面面相觑,随即忍不住摇头。 太野蛮血腥了! 他们不知道,不但祭祀火山要用奴隶,就连修建大屋也要进行人祭。 规格比较高的房屋,四角挖坑打地基,用于固定立柱。四个地基坑,就要杀死四人来殉祭,如此房子才能稳固不倒。 当然,用活人祭祀的时候,首选并非那些奴隶,而是触犯了规矩的平民! 这里有一种卡普制度。 最高统治层,是大酋长和宗教领袖。 第二层,法师、牧师、歌者、舞者、医生、木匠、船匠、系谱学家。 第三层,农民、渔民和普通工匠。 第四层,奴隶。 违反卡普制度的平民,会被养起来拿去祭祀。如果暂时没有平民触犯规矩,那就从奴隶当中挑选人祭。 卡普制度下的规矩特别多,比如只能在某处海域打渔,只能在某个地方种地,只能在哪处海滩游泳嬉戏。不同阶层的人,只能吃某种食物、只能穿某种衣服。 女人的地位特别低下,岛上盛产椰子和香蕉,但女人却不允许吃这两样。 妻子甚至不能跟丈夫同床共枕,夫妻啪啪啪之后,丈夫睡在大床上,妻子只能睡地板床。这里是一夫多妻制,最被宠爱的妻子,才可以睡地板床,其他妻子睡在其他房间。一家子吃饭,男人围着桌子吃,女人只能在地上吃。 男人出门,女人不许问去哪里。男人不在家,女人不许招待客人。 女人不许触碰渔网,否则这张网就捕不到鱼。女人也不许去田里,否则这块田就要欠收。 反正规矩繁多,稍不注意就会触犯,而罪罚只有一种——死罪! 岛上物产丰富,但土地面积有限,估计这套规矩设立的初衷,除了维护酋长统治之外,也在有意识的消灭多余人口。因为他们很难扩张,无法向外转嫁矛盾,就只能对内残酷统治。 即将被处死的人,或者是那些奴隶,他们的灵魂已经被污染,只有死了才能得到净化——这属于精神控制,让死刑犯和奴隶不那么抵触。 又在岛上住了一个月,尽量熟悉岛民的语言,努力了解这里的社会制度。 他们观察土著的服饰,通过穿戴判断其地位。渐渐的,确定了酋长、法师、牧师等一系列高层的穿着,可以开始军事行动了。 夏威夷岛上的土著,已经“友好”交流过了,没必要在这座岛上动武。 李铨盯上了隔壁的毛伊岛,也是这里的第二大岛。 夏威夷岛的面积,接近台湾岛的三分之一,人口众多,打下来也不好统治。毛伊岛却要小得多,只有夏威夷岛面积的五分之一,50个士兵足够建立稳固据点。 五艘大船朝着毛伊岛驶去,阿里·卡米亚以为他们要走,还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仪式。 很快就发现,中国船队全部开往毛伊岛,这让阿里·卡米亚非常担忧。 各岛互为敌人,由于帆船太小,运兵数量有限,很难登陆占领对方。因此,夏威夷群岛长期无法统一,后来的夏威夷王国,也是靠购买欧洲人的船只和武器才得以建立。 阿里·卡米亚担忧的事情,是怕中国人跟死敌结交。 这位酋长聚集所有帆船,足足有十多艘,带着三四百名士兵,远远跟在中国船队后面打探情况。 而毛伊岛的酋长帕普,也早有警觉,因为中国船只曾去绕岛探查。 帕普觉得自己的“海军”,肯定打不赢外来者。因此在中国船队出现之后,他就尽可能的调集兵力,还把附近的平民也征集起来,组成军队在一处海滩迎战。 “敌人在西北边!” “大概有千余人,全是男子,女人好像不可以打仗。” “开过去,准备登陆!” 中国船队绕着岛屿探查,发现敌人聚集的位置,专门奔着敌军而去。 一艘又一艘小艇放下,二百多士兵划船接近沙滩。 “轰轰轰!” 五艘大船突然开炮,炮弹飞向土著大军。 阿里·卡米亚远远看着,随即惊恐大呼:“快回去!” 他经常派兵到毛伊岛劫掠,趁着敌人不注意,抢劫食物和奴隶。同样的,毛伊岛的土著,也会去他的地盘劫掠。但彼此都没想过,完全把对方给吞并。 此时此刻,阿里·卡米亚亲眼看到,自己的死敌被一阵炮击就打散了。 好恐怖的外来者,看来真是神灵下凡! 899【龙诺回归】 “快跑啊,龙诺回来了!” 一千多土著男子,有的转身逃跑,有的跪地拜服。 龙诺:自然力的化身,农业丰收之神,被诸神放逐之神。 神话预言:放逐之神龙诺,总有一天会坐着大船,率领神国士兵杀回岛上。 历史上的库克船长,就是被土著当成了龙诺。 这位神灵代表着自然力,同时又早已被众神放逐。因此在丰收节这天,既要感谢龙诺的自然力带来食物,又要恳求龙诺的本体不要回岛屿。 库克船长在丰收节到来,把岛上土著给吓得不轻,只能好吃好喝供奉着,祈求这位放逐之神赶紧走。 谁知,库克船长离开一个多月,居然返回夏威夷修补船只。 这是啥意思? 必须送他走啊! 因为在传说之中,龙诺是要争夺神王之位,作战失败才被放逐的,同时还代表那些被放逐的世俗酋长。对于正在掌权的酋长而言,龙诺的去而复返,还暗示着酋长该换人来做了。 那么是不是可以推测,在很久很久以前,夏威夷人的先民,坐船来到此地生息。有个叫龙诺的先民,他掌握着耕种技术,有着极高的威望,甚至想争夺首领之位。因为夺位失败,龙诺带着残部坐船离开。 故事一代代传颂,龙诺就变成自然之神、丰收之神和放逐之神。 根据这种理解方式,夏威夷人的初代首领,应该是一个叫卡尼的男人。因为在神话当中,卡尼是祖神,是所有男人的祖先,也是阳光、森林和淡水之神。 而当初跟龙诺争权的,是一个叫库的男人。 库:战神、酋长保护神、渔业之神、手工业之神。 总结起来,初代首领卡尼去世,先民们开始重选首领。掌管渔业和手工业的库,与掌管农业的龙诺,两人争权,库最终获胜,并且收拢军权成为战神。 反正在神话传说当中,龙诺绝对不能回归,一旦回来就有祸事降临。 毛伊岛的酋长帕普,在逃了一阵之后,突然拿起武器转身,大声呼喊道:“库神保佑,随我驱逐龙诺!” 谁都可以逃,谁都可以降,唯独酋长必须硬钢。 库是酋长的保护神,而龙诺是库的死敌。酋长想要保住权力,必须将龙诺驱逐! “库神保佑,库神保佑!”帕普继续呼喊,试图收拢溃兵。 大祭司忽来托也怕自己权力不保,举起权杖跟着呼喊:“库神保佑,库神保佑!” 附近两个法师,受到酋长和大祭司的鼓舞,也随着一起呐喊起来。歌者和舞者,一边击鼓,一边跳舞歌唱,他们唱跳的是战争歌舞。 面前有三百多个土著士兵,围绕着大酋长重新聚集,他们在歌舞的加持下鼓起士气,高举武器哇哇大叫着往前冲。 此时此刻,中国士兵已经登陆百余人,在沙滩上迅速结阵举枪。 “砰砰砰砰!” 一阵枪响,土著倒下二十多人。 死者附近的土著被惊呆了,吓得停止冲锋,惊慌呼喊:“真是龙诺,他带着神国士兵回来了!” 不断有中国士兵上岸,举起燧发枪自由射击。有人还在小艇上,也来不及跳下来,举起枪就瞄准发射。 越来越多土著倒下,大概死了三四十人,这些土著终于再度崩溃。什么战舞战歌都不管用,土著士兵惧怕火枪,更怕带着神国士兵杀回来的龙诺。 这可是龙诺啊,需要众神合作才能将其流放。 夏威夷人对龙诺的敬畏,来自于数百年的宗教洗脑。 历史上,夏威夷群岛统一之后,第一任国王为了集权收税,也是借助龙诺的威名才得以实现。国王让各岛的百姓,在丰收节这天献上食物,借口是要供奉神灵龙诺,各岛平民还真就乖乖交税了。 大祭司忽来托年事已高,他想跑都跑不动,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酋长帕普看着彻底溃散的士兵,仰望苍天说:“库神已经抛弃了我吗?” 作为酋长,帕普在敬畏神灵的同时,又不相信真的有神灵存在。可在今天,神话预言应验了,龙诺真的驾驶大船,带着神国士兵杀回岛上。 大祭司忽来托说道:“龙诺已经回归,预言已经应验,神位应该变动了。从今天起,库不再是酋长保护神,也不再是战争之神,这些荣耀应该归还给龙诺。” 大祭司带领着法师、舞者、歌者,排队朝沙滩走去,集体跪下迎接龙诺回归。 酋长帕普感觉自己无处可逃,也硬着头皮走上前,跪在大祭司的前面。然后,悄悄抬头观望,想看看龙诺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就降了?” 李铨感觉有些意外,在他想来,就算此战失败,酋长也该逃回去继续募兵作战。 夏威夷群岛的人口,可不止几千几万。 历史上,在刚刚遇到欧洲人的时候,整个群岛大概有30万人(有说50万人)。殖民者也没干别的事情,带来了斑疹伤寒而已,几十年过去,就让群岛人口锐减到不足9万。 之前“友好交流”的夏威夷岛,此时人口可能有十多万。 如今攻打的毛伊岛,人口至少在五万以上。这一千多士兵,是临时召集起来,即便被打散了,酋长也能聚集到更多兵力。 李铨坐着小艇亲自登陆,眼见着他被众人簇拥,土著便将其当做神灵。 原来放逐之神龙诺长成这样! 帕普偷偷看了李铨几眼,两人视线相交,吓得帕普连忙低头。 “你……你听不懂,这他娘的该怎么说?”李铨指着帕普,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物易物很好表示,可占领此地该咋整?操作太复杂了,很难说得清楚啊。 被指着的帕普吓了一跳,起初有些疑惑,随即反应过来,龙诺说的是神语,自己听不懂很正常。他拜伏说:“伟大的龙诺,欢迎你的回归,有什么神谕请尽管吩咐。” 都没办法交流,李铨无奈之下,说道:“把这些人抓起来。” 士兵们冲过去,把酋长、祭祀、法师、歌者、舞者,全部按住五花大绑。 帕普吓得不敢动,问大祭司道:“龙诺要杀了我们吗?” 忽来托回答:“如果要杀,就不用捆起来。” 帕普却说:“捆起来可能是处以石刑。” 石刑就是用石头砸死,这属于男性罪犯的特权,因为石头代表着坚硬阳刚。女人是不配享受石刑的,只能绞死,或者用手掐死。 “应……应该不会吧。”忽来托也害怕起来。 追着那些溃兵一路跑,李铨很快收到消息,前方数里外有一座城市。 城市很小,城市人口也就一两千人。 城墙是火山岩堆砌的,高度约为三米,没有城楼、箭塔、女墙等设施。城市旁边不远,还有一座神庙。 这座城市叫拉海纳,数百年之后,只剩一小段古城墙遗址。 大酋长和大祭司就住在城里,其余村落散居全岛,而且不准再筑城,这是岛上唯一的城市。 或许是听说龙诺回归了,许多居民战战兢兢迎接,还捧着各种食物出来,似乎献上食物就能把龙诺送走。 “怎么办?”李铨问道。 他们原本的打算,是把酋长、祭司全杀了,然后武力征服此地。 但酋长、祭祀麻溜投降,似乎又可以有别的操作。 欧阳春提醒道:“这些平民手捧瓜果,跪下朝我们叩拜,完全不像投降的样子,更像是把我们当成了神灵。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 李铨点头:“不错。” 欧阳春继续说:“我们言语不通,而且人数也少,不可能直接管理几万岛民。不如保留酋长和祭司,让他们帮助管理全岛,等我们学会了当地话,再让他们进贡一些食物。” 叶绗则说:“我们得有自己的地盘,这里虽然适合耕种,但不利于大船停泊。前几天绕岛航行,已经探查明白了,最适合做港口的地方,在此岛的正北偏西处。那里有两条河流入海,适合耕种。更左边也有数条河流入海,而且皆为平地,同样适合耕种。最适合建港的地方,西侧还有大山,就在山脚海边建立城堡。” 李铨把俘虏的贵族押出去,刚开始谁都不敢动,足足傻愣了半个小时,终于有他们的家人靠近。 李铨又派人进城,把城内居民全部驱逐出来,以家庭为单位排好。 “抽签留下的人,过去选老婆吧。”李铨说道。 岛上已婚女子的装扮,跟未婚女子是有区别的。 决定留下来的士兵,专挑贵族少女,一个个咧嘴直笑。 这些土著,特别是贵族,相貌非常符合中国人的审美,甚至可以说平均颜值很高。 他们的面部长相,有高加索人的特征,以至于有人类学家,误把夏威夷人当成高加索混血后裔。同时,又有东亚人的特征,头骨化石的各种尺寸数据,跟中国北方人的相似度极高。 中国的研究发现,大汶口等山东遗址,出土的先民骨骼化石,跟夏威夷人的骨骼高度相似。因此也有人猜测,他们是渡海远走的东夷人,跟其他种族混血之后的结果。 从y染色体来鉴定,他们也跟中国人是近亲。就拿印第安人来举例,如果印第安人是中国人七弯八拐的远房亲戚,那么夏威夷人绝对可以称得上表亲。 这些土著贵族,见中国人把自家的少女挑走,惊恐之余又开始高兴起来。 女人的地位虽然低,但这里没有专用女人祭祀的习俗。贵族们猜测,是神灵看中了自家的女儿,要娶走了带回神国,这意味着神灵也会离开。 李铨让人带上几十个少女,又押着那些被俘的贵族,坐船从岛屿西北角绕行,来到后世毛伊岛最大的港口所在——卡胡卢伊。 这里有村落,也有地方贵族。 地方贵族全部被驱逐,李铨带人霸占其屋,并且不准当地平民和奴隶离开。 至于被驱逐的贵族今后咋办,大酋长自会安排,多半要在山里给他们划一块土地。 给了许多生活物资,50个士兵和重病之人留下。 接着李铨把贵族们送回城里,补给少许淡水和水果离开。 酋长帕普被搞得一头雾水,问大祭司:“龙诺驾驶五艘大船走了,为什么又留下一些士兵在北方,而且还让那些士兵娶走我们的女儿?” 大祭司忽来托也不直接回答,让酋长押着几个奴隶,前往神庙举行人祭。 一番通灵之后,忽来托说道:“我已经沟通父神,父神告诉我,库神在天国惹了众怒,已经被众神驱逐了。众神迎接龙诺回归,从今往后,龙诺才是酋长的保护神。龙诺怨恨我们对他无礼,亲自下凡前来训诫。龙诺还留下自己的神国侍卫,让这些侍卫与贵族之女通婚,今后世世代代为龙诺驻守岛屿。” “原来是这样。”帕普恍然大悟。 900【岛上生活】 李铨觉得夏威夷人很有趣,在离开的时候,还带走了两个战士,以及他们的妻子。 那两个夏威夷战士,最初感到非常恐惧,渐渐的又高兴起来,认为龙诺选中了他们前往神国。 实际上,是要前往南京,进献给皇帝看稀奇。 如果赵瀚看到这些人的装扮,恐怕不会联想到夏威夷,而是联想到古希腊、古罗马。他们的盔甲,他们的披风,他们的武器,活脱脱就是电影里的斯巴达战士。 而且,这些家伙骨骼粗壮,就算瘦子看起来都挺威武。 武器有长矛、短矛和匕首,长矛足足六米,如果列阵战斗,能把日本武士给捅得妈都不认识。而短矛和匕首,造型像网络游戏里的神兵,各种开叉和倒钩,矛刃和匕刃全是鲨鱼骨磨制。 说实话,如果没有火炮和火枪,还真不好对付这些土著! 岛上甚至有战斗学院,那是一种长方形建筑,分为祭坛、教学区、练习区三个部分。不同出身的贵族家庭,甚至有自己的家徽,从而诞生受人尊敬的谱系学家。 文明度极高,但受制于地理因素,还没发展出金属冶炼和车轮。 “岛主,外面跪的那些平民和奴隶怎么安排?” “把奴隶先分了,平民自己回家。等我们学会了土话,再来详细管理。” 欧阳春被认为擅长外交,于是留下来做临时首领。至于“岛主”,纯粹是对他的戏称,留守士兵们在苦中作乐呢。 这里的村落也有祭司和法师,但他们的祭祀权力相对较少,而且不被允许搞人祭。原因很简单,人祭可以沟通神灵,这属于城里大祭司的特权。 50个士兵占了村落贵族的屋子,房屋数量明显不够,几个士兵只能共居一座建筑。此外,还有二十多个病人,有士兵,也有水手,被留在岛上养病,等病好了也能讨老婆。 一个随船医生,也被留下来,还带了许多草药。 也不知道这里的土著,能不能扛住外来病菌。目前来说应该还行,船员没什么特殊病,而且夏威夷人的抗性应该强于印第安人。 历史上,库克船长带来肺结核和流感,也没对夏威夷土著造成太大影响。真正恐怖的是斑疹伤寒,这玩意儿属于欧洲病,祖先来自东亚的夏威夷人,估计没有丝毫抗体,直接被干得只剩8.4万人。后来又有一场天花爆发,夏威夷土著死得只剩1万人。 “今天先歇着,明天再干活,”欧阳春在分配完奴隶之后,安排任务道,“姚队长,你派士兵轮流站岗守夜,防备那些土著平民有什么异动。” 姚佃笑道:“包在我身上。” 从明天开始,就要组织奴隶造房建屋,把大家的房子都建起来。房屋全部建在山脚下,未来那里要修筑城堡,把中国人的房屋都框在城堡里。 至于耕地,沿河的地皮被预定了,等房屋建好之后就要去占领。 回到自己屋里,欧阳春见到了自己的妻子。他在国内虽然有婚约,但出海之前就退婚了,这还是他第一个老婆。 对于这个异族妻子,欧阳春比较满意,颜值和身材都不错,是此岛大祭司的孙女。 见到欧阳春进来,少女连忙下跪,没把他当成丈夫,纯粹当成神灵留下的侍卫。 “阿罗哈。”欧阳春笑着打招呼。 这是他在隔壁岛学会的,有你好、再见、示好等含义。 少女愣了愣,没想到神灵侍卫还会说人间语言。随即她也回礼问候:“阿罗哈。” 欧阳春继续练习外语:“批嘿呀哦(近来可好)?” 少女被蹩脚的口音逗笑了,抿着嘴回答:“麦卡(我很好)。” 夏威夷人和新西兰的毛利人,不但长得很像,就连语言都非常近似。像这些简单问候语,只有少许的音节区别。可能是资源差异,毛利人有食人习俗,而夏威夷人则不吃人。 欧阳春又问:“哦外口印啊(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回答:“哦‘贾妮思剋哈拿库卡乌啊嘿呼利嘿卡呼哈乌拉额里’口印啦。(我叫……)” 欧阳春直接给听晕了,越是贵族,姓氏越长。 少女又重复两遍,欧阳春说:“哈……贾丽思(你叫贾丽思)。” 少女点点头:“啊哈贾丽思(我叫贾丽思)。” 读过中学就是不一样,新婚日子也不做别的,一直跟老婆练习外语呢。练着练着,隔壁屋就传来啪啪声,还夹杂着啊啊伊伊的叫声,似乎隔壁的老兄也在练习外语。 没办法,村里的贵族太少,占下来也只能几个人住一起。 天色渐黑,欧阳春有些饿了,也没有安排奴仆煮饭。他拿出一些香蕉和饼干,又砸开两个椰子,放在桌上召唤少女过来。 贾丽思愣着没动。 欧阳春把饼干递过去:“这东西没吃过吧,这是天朝的行军糜饼,存放一两年都还能吃。” 这句话,说的是汉语,他的土话水平还不够表达。 贾丽思好奇的接过饼干,却不敢上桌,而是退到旁边坐地上。她即便是大祭司的孙女,也得遵循法令,吃饭时不得上桌。 “坐地上干嘛?”欧阳春一把将少女拖起,强按着她坐在板凳上。 贾丽思吓得浑身发抖,面部表情写满了恐惧,她这种行为已经是死罪了。要么掐死,要么绞死,要么充作奴隶拿去搞人祭。 此时气温20多度,欧阳春伸手一摸,少女的手臂竟然有些冰凉,如同生病打摆子般越抖越厉害。 欧阳春有些心疼,坐过去把少女抱住,搂在怀里轻轻拍打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贾丽思终于缓过劲来,欧阳春的举动让她安心了许多。她知道自己不会死了,下意识看向屋外,生怕被别人发现。 欧阳春笑着起身,去把房门关上。 傍晚时分,屋内黑暗,这让贾丽思有了些安全感。 “吃。”欧阳春指着饼干。 贾丽思轻轻咬了一口,感觉非常美味,很快把整块饼干吃完,觉得有些口渴想喝水。 欧阳春把敲开的椰子推过去:“喝些椰汁润喉。” 贾丽思下意识摇头,随即又想,反正也是死罪,不如尝尝椰汁的味道。岛上遍地是椰树和香蕉,但女人是不能吃的,在贾丽思小的时候,就听说有贵妇忍不住偷吃香蕉被处死。 她捧起椰子,小心翼翼喝着,只觉汁水甘甜无比。 原来椰汁是这个味道! 还没把椰汁喝完,就见欧阳春递来剥皮的香蕉,贾丽思接过香蕉继续品尝美味。 香蕉真好吃,贾丽思感动得快哭了。 天色完全黑下来,夫妻俩用过晚餐,也没别的娱乐活动,于是欧阳春拉着少女上床。 一番云雨之后,面带红晕的贾丽思,撑着疲惫身体坐起,然后去榻前的地板床睡觉。这个举动,让欧阳春很不理解,他还不知道岛上有如此规矩。 “上来睡啊。”欧阳春说。 贾丽思没听懂,在黑暗中冲着丈夫直笑。 欧阳春只能自己下床,不顾贾丽思的挣扎,把妻子也抱回床上,然后紧搂着妻子不许她乱动。 或许是已经犯了许多死罪,贾丽思破罐子破摔,扭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又过一阵,黑暗中传来轻微的鼾声。贾丽思伸手去摸丈夫的脸颊,温柔得像抚摸婴儿,然后又轻轻吻着丈夫的肩膀,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甜蜜。 她实在是睡不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太离奇,仿佛就像做了一场惊恐的美梦。 她怕一切都是假的,于是也紧搂着丈夫,生怕这个男人会突然消失。 迷迷糊糊间睡着,睁开眼已是天亮。 贾丽思小心起床,去生火做饭,出身贵族的她也懂烹饪。 用过早餐,欧阳春召集众人开会。一部分士兵守着居住区,防备土著闹事和偷东西,医生在继续看护病人,剩下的全部指挥奴隶去修房子。 女人们也尽量找活干,虽然她们出身“高贵”,很多家务活并不会做。 贾丽思在院里遇见酋长的女儿,两人视线相对,仿佛在交流什么,随即心照不宣的笑着转身。 很显然,这个酋长的女儿,昨晚也犯下了死罪,并且对此行为非常享受。 她们不敢公然谈论相关话题,却一个个心情愉悦,开开心心等着自己的丈夫回家。 中午,欧阳春还在工地指挥奴隶干活,贾丽思不敢出去打听,因为打听丈夫的去向也是死罪。 一直守到傍晚,贾丽思早已做好了饭菜,丈夫终于带着一身汗臭回来了。她连忙去烧洗澡水,伺候丈夫洗浴,眼神里全是爱慕和尊敬。 几十个中国士兵,明明是强抢贵族家的女儿为妻。可这些女人,一夜之间就乐不思蜀,她们感觉自己太幸福了,还伴随着各种冒死违禁的刺激。 她们终于知道,香蕉和椰子是什么味道。 每个女人,晚上睡觉都抱紧丈夫,生怕一觉醒来丈夫会消失。白天做家务活的时候,也经常朝外面看去,稍有响动就觉得是丈夫回来了。 享受着妻子的温柔体贴,欧阳春生出一种念头,似乎留在岛上过日子也不赖嘛。 901【日落帝国】 (老王的初中地理学得不好,北赤道暖流记成了北太平洋暖流,已改。) 李铨的远洋船队,以及西班牙大帆船,一前一后回到亚洲,时间差距还不到十天。 只不过,目的地不一样。 李铨抵达吕宋岛东海岸,从北边绕岛直奔马尼拉。而那些西班牙大帆船,则是开往宿务岛停靠,失去吕宋之后,菲律宾总督府便改在宿务。 李铨的船上也没啥货物,只剩一堆烟草、蔗糖和朗姆酒。 这是那些西班牙人,一时半会儿凑不出银子,以货换货抵给李铨的。他到了马尼拉之后,直接低价抛售给中国商人,然后拿着从美洲弄来的银子和银币,去马尼拉的大同银行兑换成中国银元。 由于朝廷严格管控,并且银元比银子更便利,国内的交易几乎只收银元。 虽然银元掺了杂质,但也比银子靠谱啊,交易时不用再找老师傅辨认成色。大宗交易时,甚至连银元都不用,大同银行和民间票号都有汇票业务。 接着就是去修理船只,顺便采购一些吕宋特产,打算运去中国北方销售。 吕宋总督张煌言,听说李铨从美洲回来,立即派人邀请他赴宴。 “拜见张总制!”李铨拱手问候,他还带来了礼物,是一截从夏威夷带回的檀香木。 张煌言笑着说:“玉衡真是年少有为,竟然驾巨舟而纵横大洋。今后回程,可否都在马尼拉定锚,别去台湾或者福州登陆?” “这个,视情况而定吧。”李铨不怎么给面子。 张煌言的意思很明白,想把马尼拉作为美洲贸易的终点,以此来繁荣吕宋岛的商业经济。 而李铨这次回航,直接抵达吕宋东海岸,想来马尼拉还得绕一圈,距离都够直接去台湾了。下次回来,说不定就在台湾附近,直接去福州交易岂不是更好? 张煌言却说:“只要玉衡在马尼拉定锚,我立即派人去跟菲律宾总督交涉,保证玉衡今后在美洲西海岸不受攻击。” “一言为定!”李铨等的就是这句话,否则他绕一圈来马尼拉干嘛? 当晚,宾主尽欢,各取所需。 张煌言对此事非常重视,隔日便派遣使者,前往菲律宾宿务岛拜访总督。 菲律宾总督叫萨比尼亚诺·曼利克·德拉腊,这位老兄上任两年多,除了捞钱之外,所有精力都用于平叛。 嗯,平叛也可以捞钱。 菲律宾殖民地的官员和军队,每年的俸禄开支约20万银比索。 荷兰崛起之后,菲律宾遭受威胁,必须增加兵力、补充舰队。于是,菲律宾殖民地的开支也跟着涨,40%的“墨西哥剩银”直接运过来。 随着中国崛起,菲律宾丢失吕宋岛,只剩下那些南部岛屿。总督趁机找国王要钱,说是为了防备中国,行政和军事开支再涨,每年将45%的“墨西哥剩银”运来。 所谓“墨西哥剩银”,就是在墨西哥官方开采的银子,扣除运回西班牙本土的,再扣除墨西哥殖民地开支,最后还剩下的那些白银数量。根据史料推测,墨西哥的白银开采量,实际是官方开采量的三倍有余,殖民地官员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 这几年,菲律宾起义不断,总督和官员继续找国王要钱,试图把50%的墨西哥剩银运到菲律宾。 其实大规模起义已经被镇压,总督却故意留下零星小起义,不是为了养寇自重,纯粹是在养寇要钱! 总督的德拉腊接见了张煌言的使者,问道:“阁下来宿务有什么事情吗?” 使者开门见山:“就在前几天,中国有一支船队,从你们的墨西哥回来了。” “什么?”德拉腊大惊。 使者继续说道:“中国船队,明年也会去墨西哥,请你告之西班牙海军,不准擅自攻击中国的船队!” 德拉腊说:“抱歉,我无法做主,你得跟舰队司令接洽。” 菲律宾这边只管要钱,弄到银子之后,却根本没有补充军舰,所有船只都是三十年前的老古董。 太平洋和大西洋,都有所谓的大帆船贸易。 由于大西洋各国军舰和海盗奇多,每次运宝船和官方商船出海,都有二三十艘军舰进行护送。 而太平洋这边,根本没有什么军舰跟随,就算有也全是老掉牙的小船。 以至于日本都能欺负他们,曾经大帆船贸易要在日本靠岸,丰臣秀吉因为宗教原因,直接把一艘西班牙大帆船给没收。西班牙人对此毫无脾气,从此之后,不敢在日本靠岸,没有进行任何的报复行为。 中国使者这次来交涉,主要是通知墨西哥那边的舰队——在墨西哥的西海岸,有二十多艘西班牙军舰,专门用来对付荷兰和英国海盗。 使者说:“一旦中国船队受到攻击,从宿务前往美洲的西班牙大帆船,每条船都有可能变成圣菲利普号!” 圣菲利普号,就是被丰臣秀吉扣下的那艘西班牙大帆船。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中国已经占据吕宋、台湾和琉球群岛,西班牙大帆船想要前往美洲,就必须从这片区域经过。当然也可以绕路,但无法顺着黑潮航行,不能顺风顺水不说,还有更大的几率遭遇大风暴。 大帆船贸易的咽喉,早就被中国海军给掐住。 双方之前打了一仗,中国夺取吕宋岛,但很快就签署停战合约。这是因为什么? 中国为了持续获得美洲白银,西班牙为了持续获取亚洲商品。各取所需,如此而已,都想尽快恢复大帆船贸易。 现在,中国船队前往美洲,明显是在扰乱贸易局面。 “我会转告的。”德拉腊完全说不出狠话。 “静候佳音!”使者转身就走。 墨西哥和菲律宾,有太多人靠大帆船贸易吃饭。 别人不提,就说德拉腊和他的亲信,便在利用特权获取许可证。他们不直接参与贸易,只把许可证当成证券来炒,买空卖空就能赚取好几倍利润。 一艘大帆船,被分成好几千个空间,每个空间都需要许可证,每张许可证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中国人要跑美洲贸易,只要贸易量不大,就让中国人去做呗。 对于殖民地官员而言,万一攻击中国船队,导致大帆船贸易断绝,那才是火烧眉毛的事情。不仅国王要问罪,还有很多人的饭碗被砸,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 德拉腊召集菲律宾官员开会,众人对此无话可说。 想解决彻底这个问题,就得国王派来大型舰队,把吕宋岛、台湾岛和琉球群岛拿回来。这可能吗?王室早就破产了,在欧洲都打不起仗,别说来亚洲跟中国开瓢。 那就只能瞒着国王呗,殖民地官员继续搞走私、继续炒卖许可证,默认中国商人在银丝贸易中掺一脚。皆大欢喜! 除了西班牙国王和本土商人,大家都没有任何损失。 事实上,大家早就对国王不满了,一直限制大帆船的贸易量。另一个时空,再过几十年,国王就被逼得提高贸易量,翻倍,翻倍,再翻倍。 “伟大的西班牙帝国,终究已经不复荣光。”德拉腊望着落日叹息。 想当年,他们纵横四海、称霸欧洲,那是何等的威风凛凛,现在却被一堆国家欺负。 作为贵族,作为总督,德拉腊对此痛心不已。 当然,该赚的银子还得赚,思想不能只停留在过去,还得与时俱进面对未来嘛。 而在马尼拉,拜访李铨的商人络绎不绝。 李铨干脆把投拜帖的都叫上,一起在马尼拉的福建会馆聚餐。 “这一杯,敬李指挥!” 福建商会驻马尼拉经理林若飒,率先站起来举杯。 经理这个词,早就存在了。 “敬李指挥。”其他商贾纷纷举杯。 李铨笑道:“好说。” 酒过三巡,商人们开始发问:“李指挥,这到美洲一来一回,究竟要耗时多久?” 李铨回答说:“去时五六个月,回来三个月。” “那便是将近一年,”林若飒又问,“中途可有大风浪?” 李铨照实回答:“去途不但耗时久,而且风浪较多,听闻西班牙人也偶尔船只沉没。归途顺风顺水,一路风平浪静,还算是比较安全的。需要注意的是,去的时候一定要带够淡水,而且淡水尽量要密封好。还要多备茶叶、咸菜和豆子,豆子用来发豆芽。我也不晓得哪样有用,反正普通船员也经常喝茶,喝剩的茶叶不能倒,全部让船员嚼着吞下去。只要靠岸,就尽量多采购水果蔬菜,如此才能预防坏血病。” 李铨的船员没得坏血病,其实主要是茶叶在起作用,豆芽那点维生素可以忽略不计。 林若飒继续问:“把货物运到美洲,好不好出手?” 李铨笑道:“运去就能卖。我这次走得匆忙,西班牙人也事先不知道,所以交易量不大。但今年再去,肯定更多西班牙商人聚在那里。他们有的是银子,运多少货物,他们就能吃进多少。” 阿卡普尔科港有固定的开市日期,特殊情况才会延期。 在开市之前,就有大量商贾涌来,有富商、官吏、教士、军人,甚至有印第安小贩、运输工人和普通局面,还有秘鲁、加勒比、中南美、非洲卡菲尔地区商人远道而来。 巨富主要来自墨西哥城、利马、加勒比和非洲卡菲尔,接着又有三条转运路线,南下前往南美、陆路运到墨西哥城、在中美洲陆路运输再走海路。 从阿卡普尔科到墨西哥城的货运路线,直接就被命名为“中国大道”。 一旦大帆船贸易断绝,整个美洲都要货物短缺,西班牙根本就不敢招惹中国。 李铨对诸多海商说:“我跑船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奉皇命向美洲扩张。诸位东家、掌柜、船主,只要愿意去美洲的,在下都欢迎之至,咱们约好一个时间共同出发!” 商贾们却不敢立即决定,他们得回去征求意见。 有些是合资公司,股东大会说了算。有些是独资公司,大老板都住在福建沿海。 实在是美洲商路太远太危险,风险过高,想赚大钱得有胆子才行。 902【发展瓶颈】 李铨在马尼拉购进许多土特产,主要是果干、椰油、红糖、烟草、珍珠、玳瑁等等,装船之后直接运去上海销售。 能够快速进货,也有张煌言的帮忙,否则得慢慢排队等着。 这些东西都是紧俏货,上海有数十家进出口公司,日日夜夜等着商船到来。而且多半备好了出口商品,一边从李铨那里拿货,一边又向李铨供货,货物装卸效率非常高。 福建海商讨论了一个月,居然没人愿意加入美洲贸易。 如今的福建海商,主要跑台湾、吕宋、琉球、日本。而广东的海商,主要跑广南、占城、马六甲、巨港和椰城。这种短程航线就有得赚,再不济往印度跑也行,何必冒着巨大风险去美洲? 可当李铨抵达上海之后,江苏、浙江海商却表现得兴致勃勃。 这两个省的海商,主要把江南和内陆商品,运往福建、广东、山东、辽东、朝鲜销售,只有少数会去参与吕宋、日本贸易。他们在对外贸易方面,无法跟闽粤两省竞争(抱团排外),迫切需要一条海外新航道。 “愿意结伴出海的,我都非常欢迎,”李铨对这些江浙海商说,“但是,排水量600吨以下的商船不要,还在用纯横帆的商船不要,船体木料太脆的也不要。远洋航行,不是说着玩的!” 大同朝廷的600吨,是另一个时空的358吨。 赵瀚法定重量单位为:1大同吨=10大同石=1000大同斤=16000两。 在这个基础上,去年又增加一套单位,专门用于科学研究:1吨=1000千克=1000斤。 假定1吨水=1立方米,再假定水的密度为毎立方米1千克,便能确定米、分米、厘米、毫米的长度。 名词还是那几个名词,但实际数值全变了。 大同新朝的1克,相当于另一个时空的0.5968克。大同新朝的1米,相当于另一个时空的0.8419米。 但只要不去想这些国际单位,使用起来就没有任何问题。 因为国际单位也是人定的,法国科学家用巴黎所在的经度,将赤道到北极点的距离除以一千万,就得出了“米”这个单位。再通过“米”计算水的体积,然后得出千克、克等单位。 刚好相反的推导过程! 如今,欧洲各国的单位五花八门,等中国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估计欧洲科学家也会采用中国这套。 赵瀚在制定科学度量单位的国际标准,并且出发点是明代的斤,命名为“大同皇帝钦定科学算法单位”。目前专用于科学研究,还没完全跟民间接轨。 李铨提出的这三个条件,把大部分想跑美洲的海商给拒之门外。 因为满足他条件的海商,基本拥有不俗的实力,靠原有航线就能赚饱。真正想跟他闯荡美洲的,全是些中小型海商,要么船体不大,要么船体脆弱,而且懒得更换复合帆。 “李指挥,在下的海船排水700吨,是三年前新造的大帆船。”一个年轻人站起。 “哈哈哈哈!” 等看清年轻人的模样,在场的江浙海商都笑起来。 这个年轻人叫董朝宾,是大恶霸董其昌的族侄孙,这几年成了大名鼎鼎的败家子。 董其昌的恶行,早在万历年间就引起公愤。 董家父子欺男霸女、鱼肉百姓、兼并土地、残害人命,被愤怒的百姓烧屋拆房,事后却勾结官府把百姓给定罪。 大同军收复淞江的时候,当地百姓自发行动起来。还没等到公审,董家主脉就被打死数十人,事后几万顷良田都分给百姓,财产则被官府没收充公。整个董氏家族,没判死罪的全部分批迁徙到北方各省。 而董朝宾的父亲,由于参与士子起义,早早的投效大同军,他这个董氏旁支得以保全。 父亲前几年去世了,董朝宾又是独子,顺利继承家业。这厮分出些家产给堂兄弟,剩下的店铺全部变卖,居然筹钱去定制了一艘海船。 刚开始,从上海买货运去广州,虽然被供货商抬价,又被提货商压价,但也好歹小赚了一笔。 这条航线的竞争太激烈,他又学人去日本做生意。 谁知日本幕府制定贸易限额,运去之后根本无法脱手。董朝宾又不敢走私给藩主,便将货物低价卖给郑家,不但把之前的利润赔光,还倒欠了一笔货款。若再还不起债务,就得把商船给抵出去。 李铨问道:“这位先生尊姓大名。” 董朝宾拱手说:“在下姓董,名朝宾,字伯恭。” “只有一条船?”李铨问道。 董朝宾说:“只有一条,而且债务缠身。能否转抵给阁下,先把债务还清了?” “哈哈哈哈!” 李铨大笑不止:“董兄打得好算盘,生意还没做,就先伸手要钱了。” 其他商贾纷纷散去,只剩李铨和董朝宾私下商议。 最终,董朝宾那艘海船,低价折给李铨,换取公司的少许股份,而李铨则帮他还清债务。就此,四海商社的大船增加到五艘。 四海商社,便是公司的名字,皇室依旧是最大股东。 总部设在上海,官方不参与管理,但皇室和都督府,每年都会派人查账。 公司越发展壮大,账目就越不好查,就看今后的皇帝怎么处理。 赵瀚的想法是,多弄几个民间商人做股东,股东互相监督可以减少账目造假现象。或许会出现股东一起欺瞒皇室的情况,但那时赵瀚肯定已经死了,真惹毛了新皇帝,直接抄家都有可能。 又过几日,董朝宾愁眉苦脸回来,对李铨说道:“船员听说要去美洲,一大半都害怕,死活不愿出海。这招不到船员可咋办?” 李铨说道:“我挪一些船员给你,剩下的去朝鲜和日本招人。” 像见习水手这种职业,不需要什么经验,随便招些成年男子就能胜任。 就拿西班牙大帆船来说,每艘船60个水手,另有64个见习水手。真正重要的是水手长和拉帆人,1个一级水手长、1个二级水手长、1个一级拉帆人、1个二级拉帆人,他们四个就能指挥整条船的风帆和甲板工作。 在上海装了一些货物,李铨带着船队前往山东,购买大量低级廉价棉布,接着去朝鲜和日本招募见习水手。 船行至福冈,听说中国商船要招人,也不问到底去哪里,就有数百浪人前来报名。 黑田家也不阻止,浪人都是不稳定因素,全都滚蛋了才好呢。 李铨一口气招募50个浪人,30个作为见习水手,选出20个做近战士兵。工钱比国人便宜得多,而且不用给安家费,提前预支工资就能让他们安家,死后更是半点抚恤金都不必支付。 太特么好用了! 这些浪人也有意思,预支工钱之后,立即拿回家里。安顿好家人之后,不用派人去监督,他们自己就迅速跑回船上。吃饭的时候狼吞虎咽,仿佛几世轮回的饿死鬼,学习拉帆和洗甲板时也任打任骂。 …… 李铨还在上海购买货物时,四个夏威夷人(两男两女)就被带去南京。 他们先在马尼拉住了些日子,以为马尼拉就是神国。接着又在上海逗留,觉得上海才是神国,直到去了南京,四个夏威夷人感慨:神国真大啊! 这些家伙,连带他们的服饰、装备,一起被安置在众善寺, 首先引起了法国、意大利人的注意,这些欧洲学者面面相觑,一致认为夏威夷人是古罗马人的混血后裔。 拜占庭覆灭之后,带去大量古罗马典籍,继而引发意大利的文艺复兴。 这些古罗马典籍当中,就有古罗马士兵的画像。 先说夏威夷战士的头盔,跟古罗马高级将领头盔,样式简直一模一样,特别是头顶的那一丛“鸡冠”。接着是短裤,披风,短袍,咋看咋像古罗马战士。 法国和意大利学者,对此大喜过望,他们开始瞎编论文。 波斯学者对此毫无感觉,他们已经写出不少论文,而且还获得了中国皇帝的高度评价。 波斯学者和翰林院合作,写的论文都跟两国交流有关。 比如中国有十二生肖,波斯也有十二生肖,除了个别动物不同,就连生肖排序都一样。于是翰林院学者,就从古籍中查找线索,推测论证两国古代的交流。 这种事情,随随便便就能写一篇论文出来。 比如“博士”一词,波斯学者跟翰林院交流,知道翰林院高级职称是博士。于是他们非常惊奇,因为波斯的高级学者就叫“巴合识”,跟中国的“博士”读音太近似了。 然后,波斯和翰林院学者,开始通过中国典籍理顺思路。 博士最初是中国官职,广泛散布在民间,称呼那些有专业技能的人,比如茶博士。蒙古人来了之后,也采用这个词汇,传到中亚、西亚就变成“巴合识”。而在北方传播演变,就变成了“把式”。 这篇论文写出来,赵瀚颇觉有趣,便奖赏了论文参与者。 波斯学者和翰林院学者,受此鼓舞,接二连三的整出类似论文。 赵瀚现在可没功夫欣赏论文,去年的财政状况,勉强收支平衡。以至于越南阮氏,都暂时不急着打,因为今年还要在青海西藏打仗。 在青海和西藏扩张地盘,又要投入建设和移民,估计今年还会出现财政赤字。 终于,赵瀚做出一个痛心的决定:“从今往后,各省的适龄学童,不再要求强制入学。南方各省,除了云南、贵州、广西和广南,也不再继续增建学校。” 南方各省的人口基数本来就大,出生率又高得吓人,每年都会新增大量适龄学童。 教育开支,实在吃不消了! 礼部和财部那边,已经建议向小学生收取书本费。 经过激烈讨论之后,赵瀚同意收取书本费。但是,也允许贫寒子弟,借往年的旧书学习,或者家里的大人帮忙抄书。 农业社会,人口大国,根本别想实现全民义务教育,即便义务教育的期限只有三年。 赵瀚现在遇到了发展瓶颈,义务教育已经办不下去。扩张也遇到瓶颈,地盘越大,财政越坏,除非新占地盘采用羁縻制度,否则很难再快速扩张下去。 903【阁臣】 内阁。 七位阁臣左右看看,大眼瞪小眼,久久没说话。 首辅宋应星突然病倒了,次辅费纯突然死爹了,轮到排名第三的刘子仁拿主意。 当初在含珠书院,除了费家子之外,跟赵瀚关系最好的,便是徐颖和刘子仁,赵瀚还帮刘家挖过红薯。 刘子仁已经四十多岁,瘦削,长髯,颇有些仙风道骨。他清了清嗓子说:“宋翁卧病在床,费阁老又丁忧在家,在下才疏学浅,若有处事不当之处,还请诸位同僚不吝指正。” “不敢。”众人拱手。 宋应星镇不住场面,刘子仁就更镇不住,在场都是些啥人啊。 陈茂生,最早跟随赵瀚起事的几人之一。 袁允龙,费如鹤的大舅子,安福派的领袖人物。 朱之瑜(朱舜水),赵瀚在铅山的老相识。 张秉文,赵瀚极为器重的前明官员。 吴应箕,赵瀚破格提拔的复社士子。 方胜弘,虽然是兄长方胜昌死后补位,但也有早期带着地盘投效之功。 另外还有几位大佬暂未入阁,一是在做吏部尚书的左孝良,二是在做礼部尚书的王调鼎,三是在做工部尚书的欧阳蒸,四是担任江苏左布政使的徐颖。便是这四人,刘子仁都压不住! 刘子仁身为勋臣,资历威望已经够高,而且还是皇帝的故友。但谁让他面对的,同样也是一帮勋臣呢? 刘子仁继续说:“费阁老为父治丧,明日我们一道去吊唁吧。” “应该的。”众人说道。 费纯全家都住在南京,丁忧倒不用回铅山。 丁忧这玩意儿,有两千多年的传统,赵瀚根本无法废除。 赵瀚能做的,就是把三年丁忧期限,缩减为27个月(恢复古礼),等于缩短了四分之一。而且再三重申,地方官员丁忧,必须等到继任者到来,交接手续之后才能回家,否则永久取消做官资格。在家乡本地做事的吏员,治丧完毕立即回衙门,不许扯什么丁忧之事。 刘子仁也没啥好说的,没话找话道:“去年的国家财政,只盈余了12万两。今年陛下对办学做出调整,也仅能不再陡增办学费用。其他方面,还是能省则省,青海西藏就要打仗了,战前战后都花销巨大。” “工部那边没法省,”吴应箕说,“治理黄河,已经到了关键时候,最多在明后两年,黄河就要全线改道走山东入海。” 张国维已经治理黄河十多年,足迹走遍山东、河南、江苏。他循着山东的黄河故道,一直在挖渠引流,四处修建各种堤坝。 如今,黄河一部分流入山东,还有一部分流进淮河。再等一两年,就会趁着枯水期,堵死黄河南岸缺口,彻底完成黄河的人工改道。十多年来的治理黄河经费,加起来估计会达到400多万两,等于每年砸了30万两进去。 刘子仁点头说:“治理黄河,银子确实不能省。” 朱舜水忍不住吐槽:“陛下太急了,收了漠南草原,又收缅甸之地,现在还要在青海西藏打仗。便是永乐帝五征漠北,也前后用了十多年时间。” 其他人不敢接话,只有陈茂生笑着说:“陛下要打,咱们就陪着他打呗,熬过这几年就国库宽裕了。” 朱舜水忍不住摇头,哪里是几年时间,恐怕要二十年才能安稳。青海西藏打完,还有越南阮氏,还有西域之地,还有漠北之地,而且宁古塔的鞑子余孽还没灭呢。 每次扩张疆土,大家都很兴奋,可兴奋过后就是脑壳疼。 特别是漠北,阁部大臣都在担忧,万一遇到朱棣的情况该咋办? 朱棣五征漠北,只有第二次出征战果最大。其余四次,蒙古人都是望风而逃,连牛羊也一股脑儿扔掉。特别是第五次,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发,被蒙古人当成狗溜来溜去,根本就没有真刀真枪打一场。 那种打法,纯属两败俱伤。 大明这边劳民伤财,几乎把财政给打崩了。蒙古当然也讨不了好,大量牲畜来不及带走,还误了放牧的时节,每年冬天都会饿死部众。 张秉文说:“这商税和关税,倒是在连年攀升。椰城(巴达维亚)贸易恢复大半,去年已经不用再投银子,还向中央上交了三万多两,今后上交的银子肯定越来越多。山、陕、冀、辽四省,人口也在恢复,田赋开始已经全额征收,这四省的财赋也越来越多。三年之后,财政就应该有大量盈余了。” “对了,”袁允龙想起个事情,“今天上午,接到台湾知府的奏报,那西班牙的菲律宾总督,请求在琉球建立补给点。” 刘子仁有些疑惑:“菲律宾总督请求设立补给点,怎么不找吕宋总督张煌言传话?” 吴应箕笑着说:“张煌言肯定担忧啊,万一在琉球设立补给点,今后福建海商跟西班牙交易,直接把货运到琉球,不再前往吕宋怎么办?” 朱舜水说:“张煌言多虑了,这件事情,西班牙人比他更担忧。一旦交易港改成琉球,没有人再去宿务,西班牙的菲律宾殖民地岂不是废了?依我看啦,琉球补给点,顶多补给蔬菜瓜果粮食。” “还是会有货物的。”张秉文眨眼睛。 众人瞬间会意,随即哭笑不得。 菲律宾的殖民官吏,想在琉球补给时搞走私啊! 宿务岛那边,官员层层监督,想多带货非常麻烦。在琉球设立补给点,可以避开监督,中途搭点货上去。这就好比长途客车,出站不远先停一遭,路上多接几个乘客,不用买车票(贸易许可证),赚到的钱都是司机和售票员的。 刘子仁能在内阁排位第三,也非浪得虚名,他立即拍板:“便让西班牙人在琉球补给,他们跟琉球利益牵扯越深,天朝对菲律宾的控制力就会越强。” 如果在琉球形成走私规模,多少西班牙殖民官员获利?今后两国出现矛盾,最不想打的就是西班牙官员。 甚至在李铨的商队兴起后,那些西班牙殖民者,极有可能买船入伙,跟着李铨一起搞走私。就算出了事情,被西班牙国王知道,也可以全部推在中国商人头上。 顺便一提,美洲运往菲律宾的白银也有限额,但实际运量是限额的三倍多。西班牙人一直在走私,但银子不嫌多啊,有了中国人配合,他们的走私将更加猖獗,反正私下没人把国王当回事儿。 说起菲律宾,阁臣们又开始讨论吉大港,筹划着葡萄牙把公主送来之后,中国该如何将吉大港当成嫁妆接收。 赵瀚对官员们的“洗脑”还是很成功的,内阁重臣说起海外情况头头是道。从日本到印度,随便提起哪个重要港口,他们就能想起来大致的位置。 “诸翁,重要军情!” 一个中书舍人在门外喊道。 “进来。” 内阁大臣们进入办公状态,但很快他们就陷入呆滞状态。 这份军情太诡异了,青海西藏的争端,已经被蒙古人自己处理掉。 固始汗的长子已经60岁,率军摆平自己的六弟。固始汗的第六子,战败之后回到青海,八个兄弟窝在青海居然没打仗。而长子获胜之后,也懒得回拉萨继任汗位,继续留在自己的驻地放牧。长孙(固始汗第五子的儿子)继续统治康区,为和硕特蒙古部众提供赋税。 这什么鬼? 大同君臣的谋划全失败了,固始汗的儿孙居然集体佛系起来。 “那还打不打?”刘子仁问。 朱舜水说:“粮草和民夫筹备了快一年,哪能说不打就不打?” “可该打谁?师出何名?”刘子仁再问。 无人回答,也没法回答。 固始汗的长子叫鄂齐尔,是个骁勇无比的猛将,但他对治理国家没有任何兴趣。 历史上,他在父亲死后三年,才回拉萨继任汗位。然后,时不时的带着部众,离开拉萨去别的地方放牧。听说拉萨有叛乱,带兵杀回来轻松平乱,然后继续带着部众去放牧。 这个人的思维很奇葩,谁叛乱他打谁,而且一打就赢。打赢了又不治理,让自己的兄弟侄儿只能干瞪眼。 目前的青海和西藏,和尚们没有什么实权。 正是由于鄂齐尔不管朝政,他的儿子后来也不管朝政,统治权才逐渐被第巴(行政长官)掌控。第巴感觉自己无法抗衡蒙古贵族,于是拉着和尚一起搞,最后权力彻底落入和尚手中。 阁臣们找到皇帝,赵瀚看了情报内容,也陷入久久的无语当中。 固始汗那九个儿子和一个孙子,既不统一,又不打仗,也不跟大同军合作,甚至连汗位都不继承。这种离奇局势,赵瀚是做梦都想不到,他很想劈开这些家伙的脑袋,然后仔细研究一下脑回路。 “南北并进,就说是收复失地,让他们把明末的土地交出来!”赵瀚也懒得去想了,直接出兵就是。 一旦大军压境,固始汗的儿孙们,总有一两个会做带路党。 当然,也有可能抱团对外,就看他们是不是真的齐心。 904【发钞】 “宋阁老是什么病?”赵瀚问道。 名医张璐回答:“外感风寒湿邪,周身经络不畅。此为痹症。” “说人话。”赵瀚没好气道。 张璐蹦出两个字:“风湿。” 赵瀚又问:“很严重?” 张璐回答:“膝盖和脚踝的骨头已变形,痛得无法下地,须得长期治疗安养。” “知道了,”赵瀚挥手说,“你们尽心治疗吧。” 张璐拱手告退。 赵瀚埋头看着宋应星的辞职信,顺手批复两个字:不允。 不允是假的,但得三请三辞。 紧接着,赵瀚又给宋应星加官,加的那种荣誉虚衔。这是在给宋应星退休做准备,辞职一次,就加官一次,正式退休时能够荣归故里。 宋应星即将病退,费纯正在丁忧。 还有个萧焕,已经丁忧一年半。萧焕最开始搞情报,接着掌管十多年刑律。入阁之后,也多负责律政,旧法的修订,新法的出台,这些事情他最懂。刑部把方案交到内阁,主要就是靠萧焕来审核,首辅和皇帝负责最终拍板。 赵瀚继续批阅奏章,却是张国维的奏疏,请求追加200万两银子,修建安山湖的堤坝和闸口。 张国维对黄河人工改道,有一半的河道路线,跟几百年后的黄河不一样。 后世的黄河,在兰阳(兰考县)突然折向东北,那是因为铜瓦厢决堤造成的。 铜瓦厢决堤,既是天灾,更是人祸。 清朝沿袭明朝治理黄河的思路,为了保住漕运,年年在北岸筑堤,迫使黄河流入淮河。黄淮河段,泥沙大量淤积,导致黄河的河南东段常年决口,每次决口都是增筑堤坝,饮鸩止渴死保着漕运。 在这种情况下,雍正初年,铜瓦厢附近就决口了。当时河床还不高,于是堵口筑堤,日积月累,成为险工。到乾隆末年,情况更加恶劣,已经堵不住了,只能在中段放水泄洪。到嘉庆末年,情况危险到极点,每年都得砸银子。 直至道光年间,这处黄河险道,已成贪污的重灾区。朝廷年年拨款治理,真正用于工程的资金,却连十分之一都不到,超过90%的银子被贪污了。 贪污且不说,如果哪年洪水不来,官员就主动扒堤决口,淹没北岸无数村庄,趁机向朝廷伸手要银子筑堤。 年年筑堤,却年久失修,黄河在此大决口,又恰逢太平天国,满清朝廷直接摆烂。 淹就淹呗,咱躺平了,黄河爱怎么改道就怎么改,渐渐形成了几百年后的黄河水道。 大同新朝面对的情况不一样,铜瓦厢此时并不危险,真正危险的是黄陵冈一带,从明代中期这里就各种决口。 于是张国维就在黄陵冈引流,将灉水(赵王河)的河道拓宽数倍。今后黄河主干道,就流经曹州(菏泽)、郓城,汇入安山湖与大运河相交,继而在东阿的西边,跟大汶河、广济渠合而为一。 安山湖就是后世的东平湖,但比东平湖的面积大好几倍,一直延伸到梁山那边。 而广济渠,就是金堤河。 张国维这么一搞,聊城到济宁的大运河,就将被弄得乱七八糟,夏天洪水爆发很难再行船。随着时间推移,泥沙淤积严重,那段大运河可能会彻底废掉。这也是明清两朝,不愿黄河改道的原因所在。运河一废,漕运咋办? 另外,黄河汇入安山湖,数十上百年之后,湖泊面积不断壮大,极有可能重新变成梁山泊! 整体情况就是这个样子,跟几百年后的黄河相比,只有从河南到东阿的河道不相同。此后就一模一样了,都是在东阿境内,借道大清河流入海洋,今后肯定没有大清河了,大清河从此变成黄河下游。 大运河还是极为重要的,张国维这次上疏要银子,就是想在安山湖南北,构筑多级堤坝和闸口,尽可能避免黄河漫灌到运河里。 一开口就是200万两! 还有别的资金投入,曹州州城(菏泽)和东阿县城,都得避开黄河而搬迁,两城稍不注意就要变成黄泛区。(几百年后的东阿县城,就是黄河改道搬迁过的,位置跟此时隔得老远) 搬迁重建两座城池,得砸进去海量白银。在加上黄河工程,总预算绝对超过1000万两。 “这张国维讨要银子,还真算准了好时候啊。”赵瀚无奈叹息。 内阁给出的意见,是让张国维暂缓两三年。先拨一部分银两,令其做好准备工作,等财政宽裕之后,再追加银两彻底完工。 赵瀚提笔写下批示:着令大同银行,贷银200万两给工部,此贷款专用于黄河治理。 国库虽然钱不多,但大同银行有钱啊,它吸纳了不少民间资金! 明代的钱庄,最初主营银钱兑换,渐渐就开始吸纳存款了,其储户类型有三种:官员(私人存款),商号(公司存款),会社(集体存款)。 官员和公司存款很好理解,会社就是各种社会组织。比如复社的集体资金,放在谁手里都不合适,那就干脆存到钱庄里。 至于乡下大地主,懒得存银行,直接挖地窖埋银子。 大同银行自然也有存款业务,而且越来越多的小市民,开始把家中余钱存进去吃利息。但银行也有规定,一两银子起存,一两以下的存款不收。这是因为,大同银票(存储单)使用特殊纸张,银票本身就有制作成本。 相比起来,民间钱庄的银票,就显得劣质许多,很容易不小心洗烂了。 赵瀚把阁臣们叫来:“黄河治理追加200万两,可让大同银行放贷。贷款期限定为五年吧,以国家税收做抵押。” 虽然大同银行也是朝廷开的,但规矩得守,不能左手倒右手,必须拿出贷款抵押物。 大臣们也不反对,只是感觉有些别扭。 换成大明那会儿,皇帝的内库没钱了,就把手伸到国库,最后干脆让太监掌管国库的钥匙。国库也霍霍完了,就向老百姓征税,最典型的便是“三饷”。 大同朝廷倒是稀奇,先明确区分内库和国库,绝对不允许混为一谈。国库的资金有些不够,突然要打仗了,就向民间发行债券,朝廷居然向老百姓借钱。现在兴修水利,就算不额外征税,正常做法也是让商贾“捐钱”,从没听说过找银行贷款的。 “把诸卿叫来,是有另一件事,”赵瀚说道,“这几年,不断有文武官员上疏,说官票和军票以粮食为票额很不方便。便从明年元旦开始,官票和军票的面值,全部改为元、角、分。” 一元就是一两银子,一角就是一钱银子,一分就是一分银子。 刘子仁问道:“以前的票子还能照常使用吧?” “当然可以用,”赵瀚说道,“但要逐年回收,大同银行收到老票子,就不要再放出去,全都递解到中央集中销毁。” 朱舜水说:“票子若用银钱做面值,就跟大明宝钞一般无二了。这个东西……不能滥发。” 赵瀚说道:“就跟以前印粮食票子一样,朝廷发行一石票子,就等于借入一石粮食,必须计入国家财政。今后印那些钱票子,比如明年印了100万两,也等于朝廷借了100万两,这些都是要算利息的。” 赵瀚没钱,要印钞票了! 但肯定不能乱印,底线还得守住。 这里得提一个现象,虽然中国每年都白银顺差,但白银购买力并未下降,反而还在稳步提升。 究其原因,一是商业愈发繁荣,需要的银子越来越多。二是好多国内商人,既不把钱存银行,也不拿钱去扩大投资,就那么把银子存在地窖里。某些局部地区,甚至出现白银短缺现象,印少量钞票反而可以填补市场需求。 至于证券交易所,赵瀚暂时不想碰那玩意儿,而且他对证券交易也一知半解。 明代曾经出现过证券交易,一是盐引,买空卖空,盐引发展成期货。二是苏州商人搞出来的,饼券、米券、肉券……同样等于期货,结果遇到倭寇入侵,大量投资者挤兑证券,发券的商人全部破产。 如今虽然工商业大兴,但还不至于玩股票,那会波及到太多平民,商人缺钱自有融资渠道。 别看荷兰已经出现证券交易所,但早就沦为大商人的工具。做空、洗盘、对敲、坐庄……各种手段轮番上演,目前,荷兰政府已经禁止做空。几十年后的英国,在股市崩盘之后,也禁止二级市场交易好几十年,并且只有皇家特许公司才能发股票。 以目前的发展程度,证券交易为时过早。 顺便一提,荷兰股市,今年崩盘了。 东印度公司的股价被炒得太高,荷兰先败给英国,接着又被中国赶出东南亚。连续的坏消息,导致股民失去信心,疯狂抛售东印度公司的股票,其他公司的股票也跟着暴跌。 荷兰东印度公司正在疯狂改造商船,要在亚洲重建强大舰队,试图攻占葡萄牙在印度东海岸的最后一个殖民港口。只有拿下那里,才能让股民重拾信心,否则东印度公司就玩不下去了。 众臣散去,赵瀚闲坐。 他不知道自己死后,会有哪个昏君,滥发钞票搞得乌烟瘴气。但钞票是大势所趋,而且此时少量发行,对财政和市场都有好处,这就已经足够了。 明年元旦,先发100万元纸钞,由中央银行发往地方银行,再交给各地官府和军队,作为官员、士兵的俸禄发放。只有官员和士兵认可了,民间才会对钞票有信心,明年的发钞额度暂定为300万元。 300万两白银的纸币,摊在全国各省,影响不大不小。 905【入藏】 康区的实际统治者罕都,固始汗第五子的长子,此时愤怒而又焦躁。 固始汗虽然打下了康区,但统治基础很薄弱,叛乱活动四起。而罕都,又是三代贵族当中,最骁勇善战且聪慧之人。 于是,罕都被派来治理康区,他几乎把康区重新打了一遍,把阴谋叛乱者全部残酷镇压。接着,又搞宗教改革,这个内容不便多说,否则肯定被屏蔽章节。 好不容易完成改革,固始汗突然死了,拉萨那边派来官员,想要摘取改革果实。 一怒之下,拉萨任命的巴塘宗堆,被罕都武力驱逐出康区。 固始汗的长子和六子,其实根本没打起来。只小规模的几场摩擦,第六子就认输了,兄弟俩必须联手对付本土叛乱势力。 主要还是固始汗生前的安排太过奇葩。 主管西藏的长子,被扔去青海放牧。主管青海的六子,被扔去管理西藏。 长子善战,又有优先继承权。 六子善政,极有大局观。面对青藏本土叛乱势力,面对蠢蠢欲动的大同军,他主动放弃了权力争夺,辅佐自己的大哥清扫叛军。 如今的情况是,长子正在沟通西藏各地势力。六子回青海安抚内部,因为其他几个兄弟正在争草场。特别是五哥争得最凶,因为五哥的儿子罕都,实际掌控着整个康区。 内忧外患! “汉军抵近打箭炉(康定)了?”罕都问道。 手下回答:“半个月前,已经抵近打箭炉,现在恐怕已经打下来了。” 罕都说道:“色钦鼐可是投了汉人?” 手下回答:“不太清楚。” 色钦鼐,就是被罕都驱逐的巴塘宗堆。 宗堆,地方行政长官。重要的区域,有两个宗堆,一僧一俗。次要的区域,只一个宗堆,或僧或俗。 “再去打探消息。”罕都下令。 “是!” 在蒙古人这里,康区被分为上部、中部和东部(川西高原)。蒙古人的核心地盘是中部康区,而上部和东部的西藏贵族冲突剧烈,蒙古人居中调停便能维持统治。 罕都的战略计划是,直接放弃川西高原。一可拉长大同军的补给线,二可选在海拔更高的地方打仗。 蒙古人到了青藏,就被高原气候搞得够呛,罕都也想让大同军尝尝滋味。 大同军南线部队的总指挥是黄幺,一路从四川进兵打箭炉(康定),一路从丽江进兵忠甸(中甸)。人数都不算多,两路战兵各5000人,剩下的全是后勤部队。 出人意料的顺利,沿途没有遭遇任何抵抗。 从丽江出发的部队,迅速拿下忠甸,接着杀到香格里拉。继续沿河谷而上,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占巴塘。 黄幺亲率的部队,情况也差不多,从打箭炉一路杀到甘朵思(甘孜),连蒙古士兵的影子都没见着。 “如此反常,必有诡计!”黄幺皱眉道。 色钦鼐说道:“将军须得小心,罕都足智多谋又骁勇善战,康区实质上就是他一手打下来的,康区各地十多年叛乱也是他镇压的。” “哼,无非诱敌深入。”黄幺冷笑。 紧接着,他下令暂停行军,就在甘朵思(甘孜)驻扎休整几日。 在此期间,统计全军的非战斗减员情况。 这里只是川西高原,海拔还不算很高。而黄幺带来的士兵,常年驻扎于云贵高原,在川西地界屁反应都没有。倒是那些后勤部队,有些农兵出现异常,但暂时还没有死亡的情况。 从后勤部队里分出农兵,占领沿途要卡,安顿好沿途粮站,黄幺这才继续前进。 在前往杂曲卡(石塘)的半路上,海拔已经有3000米,个别大同军出现高原反应,后勤部队有两人突然死亡。 这个情况还能接受,毕竟军队不是坐飞机去的,也不是坐火车汽车去的。一点一点增高海拔,人体有足够的时间适应,高原反应不会太过严重。 抵达杂曲卡,海拔超过4000米,数十个大同军病倒,其中有三人陆续死亡。 这里的蒙古人,也特么跑了! 黄幺憋了一肚子火,不能消灭敌军有生力量,占领这么多高原地盘有屁用啊? 色钦鼐说:“罕都肯定在结古(玉树)。那里有很多山间小平地,便于骑兵作战,而且外来人呼吸困难。” 玉树的平均海拔,在4200米以上。 这个色钦鼐属于带路党,被罕都驱逐之后,就直接跑去四川。中间涉及教派和权力斗争,不方便详细说明,今后青藏地区的类似问题,也不会进行叙述(之前有一章删掉内容才过审)。 只需要知道,色钦鼐来自拉萨,跟昌区的地方贵族是死敌。 “停军休整,等待时机。”黄幺决定在杂曲卡(石塘)驻扎下来,多让麾下士兵适应高原环境。 这次出兵,南北对进。 陕西部队,想必已经打到青海,但消息不确定是否传到罕都那里。 色钦鼐继续说道:“将军,罕都在康区修了很多寺庙,可以驱逐那里的僧人,获取寺庙里的财宝。” 黄幺冷笑:“你少打鬼主意,一旦我向寺庙下手,占领下来的后方全都要乱套。” 色钦鼐低头不语。 这是大同军与蒙古人的战斗,只要不动寺庙,西藏贵族就乐得看戏。他们怨恨罕都的高压统治,同时也不想大同军过来,最好大同军能跟蒙古人两败俱伤。 结古(玉树)。 “台吉,汉军在杂曲卡不走了。” “知道了。” 罕都并不着急,只要黄幺继续进兵,他有十足的把握获胜。就算几场小败,也可继续撤退,继续拉长补给线,寻找机会截断粮道,直接把大同军给饿死! “哒哒哒哒!” 数骑快马狂奔而来:“台吉,青海有大量汉兵入境,巴图尔台吉命你速速带兵驰援。” 巴图尔就是固始汗的第六子,同时也是最有大局观的一个。 “回去告诉我六叔,我这里也有汉兵,实在是走不开,让他自己应付吧。”罕都一口回绝,他还想着青海友军来救自己呢。 罕都盘踞在康区,多么逍遥自在,绝对不会离开这里。 不过青海那边的情况,也让罕都感到忧虑。万一汉兵占了青海,自己就被包夹了,必须速战速决才行。打赢了这里的汉兵,再去驰援青海,立下赫赫战功之后,谁都不可能夺他的位子。 可对面的汉将,半路按兵不动了,难道自己主动杀过去? 杂曲卡(石塘)的地形,比结古(玉树)更加细碎,自己手里全是骑兵,主动过去打仗很吃亏啊。 黄幺还真就不走了,他手里的骑兵不多,而且全是西南骑兵,跟蒙古骑兵打仗很吃亏。杂曲卡的地形就不错,等着青海那边慢慢打,友军打完青海就会过来支援。他的爵位已经是国公了,再立功又如何?保住部队就是功劳。 曾经擅长奔袭突进,擅长冒险追击的黄幺,现在居然也沉稳下来。 这是地位带来的影响,国公爷嘛,玉器用得着跟瓦罐死磕? 倒是马宏杰从丽江出兵,更先爆发战斗。 马宏杰在缅甸战场立功,又是秦良玉的侄孙,已然升为副师长。 他带兵朝昌都而去,途经乍丫(察雅)的时候,跟本地的藏人贵族大军撞上。 统兵者叫做南色,职务为昌都宗堆。此獠虽是藏人贵族,但已彻底臣服罕都,而且跟拉萨的关系极为恶劣。 双方在麦曲河畔相遇。 这里多山,行军只能依靠河谷。 南色选了个比较宽阔的地带,他想仗着人多,把马宏杰的士兵全歼。 马宏杰麾下五千正兵,剩下的全是民夫(农兵)。 这些民夫不仅可以运粮,还能随时变成士兵,占领打下来的关键城镇。他们跟着打仗也有军饷,每次征召民夫,农兵都踊跃报名。军饷可比种地赚钱快,立功还能得到赏赐,且下次征兵优先招募入伍。 双方兵力对比:马宏杰8000多人,南色14000多人。 马宏杰身边这3000多民夫,全都牵着西南矮马,而且最劣等的西南矮马。除了驮运没啥用处,但拉货是真的给力,马背上装满了粮食、弹药、盔甲等物品。 还有更多民夫,在沿途粮道上。 十里一个小站,六十里一个大站,补给线长达千余里。这种破地形,还是高原地区,给5000正兵做后勤的民夫,人数就多达四万,另外还有几万头骡马。 马宏杰用千里镜观察情况,随即感叹:“敌将……很有胆色。” 南色麾下那14000藏兵,身披铁甲者只有千余,身披皮甲者不到三千。剩下的都是啥啊?身穿棉布衣服,背上挂着盾牌(可以当成斗笠戴头上),唯一的武器就是手里的长枪。 那些铁甲兵,盔甲也寒酸得很,只上半身关键部位有甲片。 可南色却非常自信,汉军的骑兵极少,他只害怕骑兵。至于步兵,他谁都不会怕,这些外来者只要剧烈跑动,一个个会累得气喘吁吁,甚至跑着跑着就倒地身亡。 嗯……南色还不知道什么叫火枪。 “包围过去,杀光汉军!” 906【不对称战斗】 “领军之人,你认识吗?”马宏杰问。 张文昌接过千里镜,仔细观察后说:“认识,他是昌都宗堆南色,南色的意思是天神之子,也可以说他就叫天子。” 马发术爷笑:“区区土司,也敢取名天子。 张文昌不但是随军向导,还在西藏当了几年细作,平时混在茶马商队里做伙计。 康藏也有茶马古道,一是从大理、丽江出发,前往林芝、拉萨、江孜,然后南下到印度那边。一是从成都出发,经雅安、康定,可走昌都前往拉萨,也可折北卖货到藏北地区。 关于西藏的情报,通过商队和细作,朝廷一直都在收集。 二人说话之间,南色已经指挥藏兵围上来。 数百铁甲藏兵,手持近战兵器在前。两千多皮甲藏兵,有的端着长枪,有的握着弓箭。两翼还有大量无甲长枪兵,一部分长枪兵绕向北侧,仅有的百余个骑兵也跟上。 “轰轰轰!” 突然之间,炮声响起。 炮弹朝着铁甲部队发射,这些所谓铁甲部队,连朝廷的巡检兵都不如。而且,他们已经几百年没见过火器,从天而降的大铁球,打得那些藏兵不知所措。 “那是什么?”南色惊骇不已。 无人能够回答。 因为西藏的五大教王,只有两个被允许朝贡贸易。而且自明末以来,朝贡贸易完全断绝,这里的藏人连四川都没去过。 眼见自己的精锐有崩溃征兆,他率领亲卫冲上去,亲自拔刀督战:“冲过去,冲过去,全速冲锋!” 虽然不知道火炮是啥玩意儿,但南色心里很明白,不能再慢吞吞前进挡靶子,也不能临阵撤退引起部队崩溃。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冲过去接战! 上万藏兵,一窝蜂往前冲,奔跑起来阵型混乱。 “轰轰轰!” 又是一轮炮击,数百身穿皮甲的藏兵,被炮弹砸得溃散逃跑。 “不许逃,杀回去!”南色亲自骑马砍杀溃兵,身边侍卫也在大开杀戒。 足足砍杀上百人,南色终于止住了崩溃局面。止是止住了,但士气早已大跌。藏兵把火炮视为佛陀震怒,根本不愿再跟汉兵打仗,可南色又在身后杀人,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放近了再打。” 这些西南大同军,在缅甸、越南作战是一套装备,在康藏作战就又穿起了棉甲。 行军时,让骡马驮运,打仗时再穿上。 才穿二三十分钟就已经热得浑身冒汗,因为此时的气温超过30度。 南色见部队已经接近,对传令官说:“弓箭手,止步射击。” 传令官立即骑马奔出,这些康区藏人部队,居然连旗令系统都没有,作战命令全靠嘴巴在吼。 事实上,他们也用不着旗令。 平时上千人的战斗就已经属于大战,完全可以口头指挥。 这次一万多藏人出战,南色聚兵就费了大力气,把昌都周边的藏人贵族全拉上了。邛部、类乌齐、洛隆宗等地的贵族武装,此刻全被带到了战场,加起来也就这么点人,想再扩兵必须把奴隶也算上。 而且,蒙古人统治多年,反复镇压叛乱。 不但许多藏人贵族被杀,还勒令他们进贡战马,导致康区藏人无法组建成规模的骑兵。 传令官骑马出去,来到贵族军官身边,那个贵族军官立即敲鼓。弓箭手陆陆续续停下,但快速前进之后,毫无阵型可言,乱七八糟的站在那里。 已经来不及整队了,拉开弓弦便胡乱射出去。 大同军硬扛着箭雨,阵型岿然不动。 全套棉甲,甚至有面盔,站着让他们射都行,被扎成刺猬都无所谓,反正西藏地区不会有重箭。 “杀!” 统率精锐部队的军官,是南色的嫡长子。同样不停下整队,带着乱糟糟的军阵往前冲。 就这种军容军纪,难怪罕都只有几千蒙古兵,却能把康区重新打一遍,把叛乱的地方贵族全部镇压。康区藏兵的战斗力,也就跟西南土司差不多,甚至还不如那些西南土司。 “举统。” “砰砰砰砰!” 冲在最前方的藏兵,距离只有十米左右。大部分藏兵,距离是二三十米。 一顿排枪打出,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硝烟还未散去,数百掷弹兵走出,越过燧发枪部队,朝着残余藏兵投出炸弹,随即提起战锤往前冲。 北侧,八百西南骑兵,也在火统兵举统时冲出。他们直奔北侧包抄的藏兵而去,只是恐吓性冲锋,然后绕过这些敌人,从侧方直冲南色的中军。 南色只听一阵枪响,接着又是连串爆炸。交战之处,硝烟弥漫,根本看不清啥情况。越来越多溃兵,从烟雾中逃出,斜里又杀来八百骑兵,这让南色有些神情恍惚。 怎么回事啊? 仅有的一百多藏人骑兵,是好几个贵族凑出来的 眼见步兵崩溃,这些贵族立即带着骑兵逃跑,没谁傻到去拦截那八百汉骑。 八百西南骑兵这么一冲,北边包抄的藏兵开始溃散。附近的藏兵前军侧翼,看到左侧友军溃逃,右侧友军也在溃逃,还有数百骑兵掠过,瞬间也跟着溃散了。 “拦下敌人!” 南色下达命令就开溜,让自己的亲卫精锐掩护撤退。 那些所谓亲卫精锐,只不过两三百人,而且大部分是步兵。眼见八百汉骑杀过来,将近一半吓得溃逃,剩下一小半傻乎乎迎战。 “砰砰砰砰!” 八百西南骑兵,一边骑马冲锋,一边举枪射击放统后就拔出腰刀,连骑枪都懒得使用。 追出数里,河谷愈发狭窄。 河流与峭壁之间,只剩商队走出的茶马古道。这种破地形,单马独行都得小心翼翼,而藏人贵族和骑兵,却一窝蜂的挤过来逃窜。 不时有贵族或骑兵摔倒,有些是自己不小心,有些纯粹是被挤落马的。 南色就马失前蹄了,掉下来摔得七荤八素。 “让开,快让开!”一個贵族骑马大呼。 南色挣扎着爬起来,怒吼道:“我是宗堆,把你的马给我!” 贵族被迫减慢马速,眼见南色上前索要坐骑,这货拔刀就怒砍出去。他本不想过来打仗,汉人跟蒙古人火并,关他们藏人贵族啥事儿?南色强行下令聚兵,贵族们才被迫参战,打赢了还好说,打输了都是南色的责任。 还想索要战马逃跑? 想得美! 贵族一刀将南色劈倒,又怕没有砍死,便下马去补两刀。随即拖开南色的尸体,重新上马,挥鞭狂奔。 “停,不要追了!” 大同骑兵纷纷停止,他们也打得怒火中烧。 虽然一个骑兵没死,但追杀过程中,有十多匹战马倒地。 这些战马来自西南数省,都是优中选优的西南马。虽然长期在云贵高原奔驰,而且逐渐适应了康区的环境,但突然剧烈奔跑追击还是导致战马出现高原反应。 那十多匹倒地的战马,有八匹陆陆续续站起,而且行动有些不便,剩下五匹恐怕永远站不起来了。 相比而言,人反而比马更有适应力。 “类乌齐宗堆先巴,叩拜贵人大将军!” 一个在战场上就落马的贵族,此刻匍匐在马宏杰面前,甚至爬过来亲吻他的靴子。 张文昌低声解释:“这个叫先巴的,是昌都周边四大贵族之一。他们虽然也供养僧人,但死心塌地投靠罕都,拉萨派来的僧俗官员,全都会被他们联手驱逐。他们信奉的教派,跟拉萨那边不一样。” “明白了,”马宏杰笑着对先巴说,“这里的藏兵,暂由你来统领,只要忠心归顺,朝廷定然不会薄待。” 先巴朝四面望去,除了跳河逃跑的,除了战场被杀的,大同军足足俘虏了4000多藏兵。 这些兵全归自己? 就算只是临时统兵,那也值得啊,先巴从来没有带过这么多兵。 而且,如此委以重任,说明汉人在提携自己。去他妈的罕都,去他妈的南色,今后就跟汉人混了,肯定能够当更大的官,肯定能拥有更大的地盘! 先巴顿时五体投地,朝着马宏杰再三大拜:“将军放心,从今以后,我生是天朝的人,死了也是天朝的鬼。” 马宏杰让先巴去整顿部队,又嘱咐副官说:“全军用藏红花泡茶喝,战马也一起喝藏红花水。” 服用藏红花能防止高原反应,这是马帮商人提供的信息。 为了出征青藏,大同军连续好几年,不断采购储备藏红花。陕西那边的部队,从叶尔羌汗国采购。西南这边的部队,则通过马帮从西藏买回来。 部队继续进发,浩浩荡荡来到昌都。 残存的本地贵族,已经收拾家当跑路了,倒是寺庙里的和尚出来热情迎接。 昌都附近有好几个古城遗址,还能看到残垣断壁。但蒙古和藏人贵族,却只筹钱大建寺庙,从来没有想过修筑城池。 马宏杰来到一处两河交汇地点:“这里适合筑城,还有古城遗迹。昌都地处要冲,今后肯定要在此筑城驻兵。” 投靠过来的先巴,如今表现得非常积极。他从俘虏当中,挑选地主出身的家伙,让这些人带着少量藏兵,各自回乡去宣告天朝统治,自己则留在军中继续做人质。 那些战场逃掉的贵族,被勒令回来拜见,来了就能免罪,不来一律视为顽抗到底。 方圆二三百里地,都不用再打了。 拉萨那边,根据情报也不用打,因为根本就没有 蒙古驻军。接下来可以北上,跟黄幺的部队汇合,或 者寻机独自作战。 907【保卫粮道】 金沙江边。 三千多蒙古骑兵,一人双马,沿着河谷向东南而去。 “全军下马!” 罕都一声令下,号角随之吹响。 全体蒙古骑兵停止前进,不但自己下马,还取下马背上的盔甲和粮食。骑兵们先给战马喂食喂盐喂水,等马儿都吃饱了,再掏出干粮自己填肚子。 蒙古骑兵的行军干粮,主要是干奶酪。从金沙江取来的水,装进皮囊里,也不煮一下,就那样随时饮用。 罕都已经确定黄幺的位置,也已确定后方粮道没有重兵。 他从玉树出发,沿金沙江河谷南下,到了邓麻就能截断粮道。邓麻在后世邓柯附近,根据考古发现,那里是传说中格萨尔王的地盘。 早有哨骑去前方探路,其余骑兵坐着打盹儿。 “上马!” 不知过了多久,罕都下令出发。 盔甲和粮食由一匹马驮着,蒙古骑兵骑着另一匹马,沿着河谷快速前进。 距离邓麻还有十多里,前方哨骑奔回:“台吉,汉兵在邓麻垒了矮墙,还在河对岸的上游有烽火台。 我们隔得老远,就被汉兵发现了,然后就点燃了狼烟。我们都没有看到对岸的烽火台,对岸的汉兵却看到了我们,也不晓得他们的眼睛咋看得那么远。” 咋看得那么远? 千里镜呗! 罕都有些郁闷道:“汉兵在杂曲卡(石塘),邓麻根本就有汉兵,那里只有汉人的民夫!矮墙筑了多高?” “一人多高。”哨探回答。 “那叫矮墙吗?那是高墙!”罕都肺都快气炸了,这意味着他很可能白走一趟。 而且,罕都横竖想不明白。 半个月前他派兵打探,邓麻还只有粮草转运站和民夫。咋转眼之间就有了一道高墙,而且对岸还有烽火台? 其实很简单,根本没有烽火台。仅几个哨兵守在那里,堆积着柴禾和牦牛粪,为了防止被淋湿,还加盖了一层油布。 罕都想要奇袭粮道,必须顺着金沙江过来,哨兵守在河对岸很容易看到。 没有其他近道可走,想绕路也可以,至少要绕行一两个月。 黄幺为啥清楚? 军中有向导啊,罕都的这条奇袭路线,正是马帮常走的茶马古道。无论从云南还是四川出发,想去藏北做生意,都可以顺着这条道走,马帮已经走了几百年。 至于一人多高的墙垒,也很容易筑成。wz5 选一处最窄的河谷,用吃完粮食的麻袋,装着附近的土石,由骡马驮着过去,随便堆几天就完工。 罕都还是不信邪,继续带兵杀去,他认定了邓麻只有汉军的民夫。 确实只有民夫,但这些民夫,都是从农兵中招来的。 “蒙古人来了!” 守在邓麻的民夫首领,看到罕都的骑兵部队,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激动起来。 土石墙处只有200民夫守着,但在他们后方数里外,却有足足千余人。那边是粮草转运节点,从西南运粮过来的民夫,到了大站可以休息一天,站内的民夫则继续往北边运粮,反正随时保持着千人的规模。 狼烟很快升起,数里外的粮站也行动起来,留一半民夫守着,另一半民夫赶来支援。 “这回总算能立功了!” “唉,要是换成前几年多好,现在立下军功都不分田了。” “有银子拿就成,你还想着要赏田?” “依我说啊,银子都无所谓。这回要是立下大功,今后四川征兵,肯定在咱们里面选。当上了大同军,吃的就是皇粮。我们村里那个邓六种地不行,做工也不行,大字不识几个。嘿,人家当兵退伍了,混到個什长回乡,被马帮请去押货,来回一趟能赚十六两银子!” “真的假的,押一趟货十六两?” “我骗你搞锤子?他们那个马帮,都不用去印度,到了啥协噶尔(定日)就回来。一年能跑两趟咧。” “一年跑两趟?那不就是能拿三十二两!” “你也莫要眼红,人家邓六厉害得很,在部队里跟战友学了好箭术。” “你就吹牛吧,大同军早就没弓箭兵了。” “嘿,你还不信……” 二百民夫,躲在一人多高的土石墙后,面对杀来 的三千多蒙古骑兵,居然还有心情在那儿聊天扯淡。 凶悍的蒙古骑兵,在这些民夫眼里,全是军功和赏银。 反倒是带着大军的罕都,此刻心头发紧。一人多高的土石墙,确实不算啥,但他没有梯子啊,也没有火炮可以轰开。 金沙江的峡谷峭壁,树木也不算少,可爬上去砍树很危险。而且他们没带斧头,只有弯刀和腰刀,很难大量制造攻城器械。 这次过来是奇袭粮道,不是打攻城战! 可一箭未放就打道回府,罕都也心有不甘,跑来跑去搞着玩吗? “砍树,造梯子!” 二百民夫趴在土石墙上,乐呵呵的看着敌人攀爬峭壁,用弯刀和腰刀在那儿费劲砍树。 最近的几棵小树伐倒,再用皮带子绑起来,造出七八副两米多的矮梯,就用了快一个小时的时间。主要峭壁上多为草甸,树木东一颗西一颗,爬上爬下都不容易。 足足折腾两个多小时,罕都终于做成二十副梯子,粮站那边的援军都快赶来了。 多造梯子无益,因为地形狭窄,也就能同时搭二三十副梯子。 罕都对麾下将士说:“我早就打探清楚了,汉人主力在杂曲卡,这里的全是汉人民夫。只要冲上石墙民夫必定溃散!然后去抢了汉人的粮草,带不走的全部烧光!” 蒙古士兵振奋起来,他们长期在康区活动,镇压藏人就跟揍孙子一样。 之前罕都步步后退、诱敌深入,他们还觉得很憋屈,直接杀过去不就行了?汉人难道比藏人多生一颗脑袋? 现在,终于可以打仗了! 第一批攻墙的蒙古士兵,只有三百余人。 走最前面的举盾,防备墙后有弓箭手。走在后面的,几个人抬一梯子,主要是新造的梯子太重。走最后面的,手里拿着弓箭,打算朝着墙后抛射。 “这万人敌用不用?” “先用五颗,壮壮声威。遇到危险,再用十颗。省着点用,只给了咱们一百多颗。还有,斗笠举稳点,都给老子躲好了,蒙古鞑子会射箭呢。” 说话之间,蒙古兵已经在射箭了。 而农兵们的放箭工具,只有竹编斗笠而已。相比普通斗笠,这种斗笠编得很密,而且都用坚韧的好竹子编制。篾条编了双层中间夹着蓑叶和棕毛(蓑衣材料),可以遮阳,也可以避雨。 还可以防箭! 两层篾条、一层棕毛,全都具有韧性。肯定防不住步弓,但马弓却很难射穿。 剁剁剁剁…·· 箭雨向上抛射,不断落在竹笠上,偶尔有穿透的箭矢,也只半个箭头能钻过。 蒙古士兵发现农民没射箭,干脆盾牌都不举了,在己方箭雨的掩护下,抬着梯子就往前冲。 五个抱着万人敌的民夫,手里拽着早就点燃的兰麻绳,躲在战友举着的竹笠下,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第一次上战场,只有领头的属于退伍老兵。 说实话,还是比较害怕。 眼见梯子搭到墙上,五人慌张点燃引线,然后将万人敌推下去。 轰轰轰轰轰! 五声爆炸响起,正在爬梯子的蒙古兵,连同梯子后面的蒙古兵,顿时被炸得死伤一片。 经过多年改进,万人敌取消了乱七八糟的添加物,就连辣椒面都不再使用。但是,增多了铁砂配量,一旦爆炸,铁砂四溅。 “啊!” 没被当场炸死的蒙古兵,铁砂钻进皮肉,疼得满地乱滚乱叫。 蒙古人的第一次进攻,就这么被击退了。 要不要再进攻第二次? 罕都有些犯难。 敌人明显早有准备,这种会爆炸的玩意儿,也不 知道藏了多少。万一藏了几百颗,自己不可能攻得上去。 而且,罕都开始怀疑情报有误,这里可能是汉人的战兵,而不是专门运粮的民夫。普通民夫,怎么可能如此训练有素? 左思右想,罕都咬牙说:“撤!” 友军的尸体不敢抢回,受了重伤的也顾不得,谁也不敢过去再挨几下爆炸。 “赢了,我们赢了!” “我们立功了!” 确认蒙古兵已经远去,民夫们欢呼沸腾起来。一个接一个,提着长枪跳下去,将还没死透的蒙古人干掉。随即就有些失望,只歼敌三十多人,这属于集体战功,平摊下来分不到几个赏钱。 好在还有额外功劳,他们守住了敌军的奇袭,有顺利保护粮道的大功。 粮站那边,数百民夫赶来增援。 听说蒙古人已退,又看着满地尸体,全都羡慕嫉妒恨。换成他们御敌该多好,白捡的功劳就这样飞走了。 早在罕都带人逼近时,就有人去粮站报信,粮站又派快马去通知黄幺。 黄幺得到消息,立即下令进军。他要火速前往玉树,就算无法堵住罕都撤回的通道,也能去寻找蒙古部众的驻地。 还是兵太少了,否则哪这么麻烦,直接分兵埋伏在邓麻,罕都的奇袭部队来了就别想走。 可康藏地区太大,辎重运输困难,黄幺和马宏杰这一万兵力已是投放极限。若是在康区就出兵两万,朝中大臣全都得跳起来反对。 要知道,满清军队第一次入藏,兵力只有可怜的三千人。 908【巴图尔的无奈】 黄幺率军来到玉树的一处山间盆地,看着零星散落的山羊,还有地上倒毙的战马,被搞得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罕都跑了! 硬生生跑死大量马匹,赶在黄幺抵达之前,抢先回到蒙古驻地,带着部众直接开溜。 色钦鼐说: “这就把康藏给舍弃了”黄幺惊讶于对方的果决,就这点来看,罕都绝对算一号人物。色钦鼐说∶“将军,罕都是非常强硬的人,他宁死也不会放弃地盘。” 黄幺顿时黑t然,他最担忧的情况出现了。已方粮道被拉长至2000里,而敌军主帅依旧在跑,根本就不和自己硬碰硬决战。 如果继续往前,运粮民夫肯定不够用,而且粮道必然更加危险。 黄幺遇到了朱棣远征漠北的尴尬,他耗费无数钱粮而来,却摸不着敌军的影子,此战注定变成一次武装游行。昆仑山南麓。 “父亲,我们就这样走了?”色勒莫问道。罕都解释说∶“青海之战才是关键,得过去帮他们打仗。若能战胜青海汉军,再回康区作战也不迟。若不能战胜青海汉军,我们赢了康区汉军也没用,最后肯定被两面夹击。”色勒莫问“如果在青海打输了呢” 罕都说道∶“去了青海,要保存实力,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跑。若是输了,多多收拢部众,舍去青藏前往哈密” 色勒莫不再说话,心里觉得父亲太过懦弱,哪有不真正打一场就放弃康区的? 罕都心里也苦啊他一直在诱敌深入,但黄幺稳步前进,根本不给他偷袭的机会。自己手里只有几千骑兵,怎么在山区跟汉军正面抗衡只能说,此时的罕都还未膨胀。 历史上,再过二十年,罕都的实力更加壮大。他独享茶马古道的利润,拒绝向青海的蒙古贵族输送赋税,又跟拉萨方面彻底闹翻。而且,还屡屡入侵丽江,又在康区横征暴敛。同时得罪了满清、蒙古、西藏的各方势力,并且同时与周边所有势力作战,甚至内部还爆发藏人贵族起义。最后,罕都消灭了满清派遣军,却被蒙古贵族给联手弄死。将近四万正兵、数万民夫,团团包围西宁。 大明西宁卫指挥使祁廷谏,此时已经老病不堪军政事务皆由儿子祁兴周负责。“父亲,战还是降”祁兴周问道。 祁廷谏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地说∶“降吧,总不能指望蒙古勒子来救援。降得痛快一些,把土地全部献出,协助朝廷分田与民,否则咱们祁家就完蛋了。”祁廷谏自己就是蒙古后裔,却把盘踞青海的瓦刺蒙古称为靴子。祁兴周问道“别的将官愿意吗” 管他们愿不愿意,你自去开城请降。祁廷谏说。 祁家实质上是西宁这边的土司,真正的西宁卫指挥使是汉人,大部分军户都是从江淮迁来的。当初李自成的部队杀来,汉族将领全都望风而降,只有祁廷谏、鲁胤昌这两个蒙古土司为大明尽忠。 鲁胤昌为大明殉国,祁廷谏兵败逃亡,历史上归顺了满清。而这一个时空,祁廷谏趁着大同军没来,重新夺了西宁自封为指挥使。他一边向固始汗称臣,又一边向大同朝廷称臣,作为缓冲势力,朝廷一直没有征讨。 现在,朝廷派兵杀到,祁廷谏不降也得降。 城门大开,祁兴周出城跪迎,还把病重的祁廷谏也抬出去。其余汉人军将,也只能跟随投降。 这里至今还在使用军户制度,一旦降了大同军,就意味着军将们失去土地,也必然失去形同农奴的军户。 一六半份;1.1.1.1.1吸有限公司,加正 江良冷笑道∶“便宜你们这些狗东西了。朝廷有令,西宁故明军将,每家可带走五车财货。装银子也行,装粮食也行,只准带走五车。车架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立即装车离开,一个月内须到兰州报道。兰州官府,会给你们安排地方,前往山西或河北落户分田!”“谢陛下恩典” 军将们欲哭无泪,他们献城投降,还献出土地,却只能带走五车财货,还得跪地磕头感谢不杀之恩。 临时分家都不行,必须按家族来算。 说是可以带走五车财货,但都是些大家族,分摊下来每人能拿到多少? 处理完这些军官,江良让随军官吏进城安民,又派小股骑兵前往周边乡镇,沿途宣传大同新朝的田政。不管是汉人军户,还是蒙古牧奴,全部获得自由之身,还能分得土地和草场。一时间,百姓振奋,热情拥护朝廷。 紧接着,又派兵前往归德(贵德)等千户所,将周边的大明故地全部收复。秦良玉的孙子马万年,如今是陕西骑兵师的师长 他率领万余骑兵做先锋,直奔青海湖边的东科寺,那里是整个青海规模最大的寺庙。东科寺的住持,已经在南京做客数年。马万年带着住持的书信而来,督促和尚们释放奴隶,谁不听话就是违反住持的命令。 至于这里的蒙古部落,早就带着牲畜开溜了!青海八台吉率领部众,一路退到星宿海,也不知他们有没有遇上星宿老仙。 老大鄂齐尔,正在从西藏赶来的路上,因此这里是老六巴图尔说了算。 “依我看,不如降了吧,南京赵皇帝还是很和善的。”老二车臣戴青率先发话,他曾经前往南京拜见过赵瀚。 老五伊勒都齐坚决反对,因为他儿子是掌控康区的罕都∶“不能降,大家都见过汉人使者,汉人皇帝想要咱们把康区献出去。” 按照固始汗的安排,雪区赋税用于供养和尚,康区赋税用于供养蒙古贵族。一旦失去康区,青海的蒙古贵族们,就没了稳定的财源和粮食,今后只能在青海草原放牧为生。 “大哥不在,六哥掌个主意。”老九衮布察浑说道,他反正无所谓,子嗣全都夭折了,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巴图尔说∶“汉军着实厉害,听说十万漠北蒙古,都被汉军给打败了。我们就算今年能打赢,汉军年年都来怎办?但不打又不行。我的想法是,尽量躲避,不跟汉军正面交战,让汉军全都无功而返。如果遇到大好战机,也可以去打一场。等汉军撤离之后,就谴使去南京和谈。’“怎么和谈”老十札什巴图尔问。 巴图尔解释说∶“汉人皇帝想要康区,可以害让一部分,但不能害让安多(压树、阿坝、甘南、天祝)。至于青海这边,西宁等地,本来就不是我们的汉人皇帝想收回就拿去。” 在康藏地区,蒙古部众并未广泛分布,核心地区只有玉树、阿坝、甘南和天祝。其余地盘,全是藏族、羌族、彝族,蒙古人利用武力和宗教向各族征税。 伊勒都齐连连摇头∶“一下子害挝么多出去,康区贡税就少了一大半,今后咱们靠什么生活?”巴图尔说∶“只靠青海和安多,也是可以过日子的,我们不能贪图享受啊。” 众兄弟皆不言语,他们早就失去争斗之心,只想着多分草场享受生活。康区被害州让出去,他们还享受个屁。 老七厄尔达尼戴青阴阳怪气道∶“汉兵一来咱们就害d让康区,不如把青海也一并献出,你我兄弟带着部众去投四哥算了。” 老四被过继给伯父,如今在新疆塔城那边游牧,地盘还包括后世哈萨克斯坦的一部分。老八伊勒登说∶“汉人也是父母生养的,有血有肉,怎就打不赢了?依我看,狠狠打一场,打得 汉兵不敢再来” 谁都不愿失去康区的供养,历史上,罕都盘踞康区,不愿提供赋税,就被这些家伙给弄死了。几个兄弟,大部分都是如此想法,巴图尔感到非常无奈。 只喜欢打仗和放牧的大哥,此时不在这里。其他兄弟都目光短浅,平时为了草场就斤斤计较,巴图尔感觉真的好累。 在大同军出征青海之前,这几个兄弟争夺草场,内部就来了好几场摩擦。现在闹着要跟汉军作战,可真要是打起来,根本无法齐心协力,各自保存实力还怎么打 如果兄弟们能够一致对外,巴图尔才不愿害地求和呢,早就率军跟汉兵作战去了。“现在不急着打,等大哥来了再说。”“对,等大哥来汇合。” “还有,五弟家的罕都,让他也赶紧带兵过来支援。”“这一仗可以打,打得汉兵不敢再来。”“……” 巴图尔一脸郁闷的看着兄弟们,心头只感到深深的无奈。 道∶“六弟,真打不赢啊。我去过南京,汉人非常强大。不说南京的城墙,高得能摸到云彩,就说一路上的城池,也都繁华得无法想象。光是西安的汉人,就比整个青海的蒙古部众多出无数倍。” “我知道……唉!”巴图尔一声叹息。 固始汗当年征服青藏,是借兵杀来的,主力部队全部还给了别人。他们只有数千部众,又接收了本地蒙古民众四万多。 但青藏高原的婴儿夭折率太高,而且孕妇各种难产。 发展繁衍许多来,蒙古部众还不足七万。便把十二三岁的孩子算上,能拉出来打仗的兵力,也顶多三四万人而已。 大同军都不用打胜仗,只要每年征讨,多来上几次,就能搞得青海人口锐减。 909【东科会盟】 数千龙骑兵,围绕着青海湖撒出去侦察。 马万里的骑兵师,也很快一分为二:一支前往祁连山南麓地区,一支前往青海湖南边的山区。 “哒哒哒哒!” 几个藏族青年骑马奔来,沿途大喊:“汉兵来了,汉兵来了!” 桑吉是阿柔部的酋长,他快步走出去问:“汉兵来了多少?可是要我们献出贡赋?” “汉兵派人传话,让我们阿柔十一部的族长,全部都去东科寺会盟。哪个部族不去,就要发兵杀过来!”藏族青年说。 桑吉自然不敢怠慢,带上儿子和数十骑兵,一路朝着东科寺赶去。 青海湖周边,有八个藏族部落。 早在一百多年前购买成功也是他们的。但瓦刺蒙古残部杀过来,霸占了青海湖的牧场,最终形成西海蒙古族系(这些蒙古人被固始汗收编)。而青海的藏民,则被赶去周边山区,成了半游牧半农耕状态。这些藏族部落,又以阿柔部和郭米部最为强大。 阿柔部属于干户部落,由11个百户组成。郭米部属于两千户部落,由20个百户组成。他们定居青海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吐蕃王朝。至于什么干户、百户,则是被元朝册封的。 在明代的时候,阿柔部的一部分,被朝廷编入罕东卫地盘为沙洲南部至祁连山南麓一带。 桑吉的驻地距离东科寺较近,两天时间便赶到了,他被要求在寺外扎帐篷等待。 又过数日,前来会盟的首领越来越多。 不仅有藏族酋长,还有回回、撒拉、霍尔等族。半个月之后,会盟正式开始,会场设于东科寺外空地。 江良率众骑马而来,各族酋长纷纷起身迎接。大同士卒抬来矮桌,又送来酒水美食,酋长们都席地而坐。 “去!” 江良一声招呼,他身后的士兵,取下头盔去给酋长们倒酒。 各族酋长非常惊讶,给他们倒酒的大同士卒,竟然也都来自于各族。“请喝酒。”一个藏族大同军微笑道。 桑吉十分惊讶,忙问:“你从哪里来?” “陕西。”藏族士兵回答。 桑吉又问:“陕西也有藏人?” “有。”藏族士兵说道。 桑吉再问:“你在汉人军队里做杂役吗?不对,你有盔甲,应该是军士吧?” 藏族士兵说:“三年前,朝廷在陕西新编骑兵师,所有士兵都在陕甘招募。骑兵师有万余人,其中一千人不是汉族。我的马术不错,已经做了什长,手底下有十个骑兵。” “好,好,没给藏家男儿丢脸,”桑吉非常高兴,又问,“汉人军官,可有欺负你?” 藏族士兵说:“大同军中,各族将士一视同仁。我们骑兵师有位哨长,来自撒拉族,生得高大威猛,已经做了百人将。” 桑吉顿时讥讽道:“撒拉蛮子,还做得了将军?” 藏族士兵脸色一变,说道:“你莫要胡说,那位撒拉族的哨长,虽然不是我的上官,但我们都很尊敬他。去年的骑射比赛,他得了全师第三名,是靠真本事当哨长的。” 桑吉咂咂嘴,不再乱说话。 撒拉族,自称撒拉尔。 来源众说纷纭,有说来自土耳其的,有说来自土库曼的,还有说来自哈密的。与汉、藏、回、蒙等族长期杂居融合,分布于甘肃、陕西、青海多地。 “你也是撒拉人?”大明积石州土司韩炳问道。韩耀武回答:“是。” 韩炳又说:“我们撒拉人,都居住在积石山附近,你怎么去做了汉人的军官?” 韩耀武笑得很开心:“我是逃奴,趁乱逃去甘肃的。汉家将军心善,不嫌弃我的出身,还给我起了汉人名字。请问韩指挥,你想抓我回积石山吗?” “不敢!”韩炳咬牙切齿。 韩耀武继续说:“我是大同骑兵师的哨长,我手下有一百个骑兵。我的兵,都披着铠甲。请问韩指挥,你麾下有多少披甲骑兵?” 韩炳面无表情道:“不多,也不少。” 韩耀武威胁道:“今日都督会盟于此青海各族部落当听从指示。若不听从,正好蒙古人跑了,都督找不到人撒气,因此招来灭族之祸也有可能。” “多谢提醒。”韩炳又惊又怒。 从中亚迁来的部落,人口数量能有多少?一旦惹 怒大同军,还真是说灭族就灭族。 等各族士兵,跟那些酋长交流之后,江良举杯说道:“诸位首领,且满饮此杯!” 刚才那些负责倒酒的士兵,此刻又化身为翻译。 各族酋长连忙举杯相迎。 江良仰脖子喝干,随即带着怒火说:“图鲁拜琥(固始汗)来了青海,便把你们驱赶到山里,丰美的草原都被蒙古人占了。我替诸位感到不值啊!” 这话说到很多酋长的心坎里,下意识点头认可。 也有无所谓的,比如撒拉族的两位酋长韩炳和韩大用,他们已经在山区生活了几百年。 江良又说:“既然蒙古人跑了,那他们留下的草场,我就想重新分配给诸位!” 重新分配草场? 所有首领都竖起耳朵,撒拉族也不例外,没谁愿意一直住在山里。 桑吉忍不住问:“若是蒙古人杀回来咋办?” 江良说道:“所以,各部想要草场,就得助我大同军作战。如果蒙古人始终不接战,那我会在西宁长期驻军。蒙古人杀回来,你们就撤往西宁,我自会带兵帮你们拿回草场! 此言--出,众人心动不已。 江良继续说道:“以下这些地方的部落,可以留在原地生息,但是必须释放奴隶。想要保留奴隶的,还请举族搬走,我会给你们安排优良草场。碾伯、归德. 江良列举出一堆地名,都是可以耕种的青海东北部地区,今后会迁徙汉人过来繁衍,以此加强对青海的震慑和掌控。 参与会盟的酋长们,多数不在相关区域,因为青海湖南边的农耕区,朝廷暂时还不打算移民。 少数被要求举族搬迁的部落,虽然心里有些不情愿,但又惦记蒙古人留下的草场。他们的心情极为复杂,盼着帮汉人打赢战争,又害怕汉人不遵守承诺。 江良突然起身,举杯说道:“愿意共襄盛举的,就干了这一杯!” 酋长们左顾右看,纷纷举杯。 谁若是不入伙,都不用大同军出马,隔壁部落就要动手。几族联手打一族,打下来瓜分地盘,还能获得朝廷的嘉奖。 而且,他们也确实对蒙古人不满。 固始汗虽然只来了青海几十年,可西海蒙古却存在一百多年。这上百年的时间里,他们都被蒙古人压迫,只是没能力反抗而已。现在既然有汉人带头,那就起兵反他娘的! “好说,兵甲拿出来!” 江良一声令下,士卒捧来上百套棉甲,还有精美的腰刀和骑枪,任由在场的酋长们挑选。 那些小部落的酋长,顿时喜笑颜开,当场换上,走来走去。 大部落的酋长也很高兴,这些装备都是好货啊,他们还真就造不出来。 “驱逐蒙古强盗!”一个霍尔族酋长大吼。“哈哈哈哈!” 其余酋长顿时大笑。 霍尔族便是土族藏人称他们为霍尔,汉人称他们为土民。 而他们自己呢?觉得蒙古人很强大于是自称蒙古儿、白蒙古。现在得了汉人的好处,居然当场叫着要驱逐蒙古强盗。 酋长们分完精美兵甲,江良又弄来一只鸡,杀了-头牛作为贡品,就在东科寺外歃血为盟。 会盟结束,各族酋长回到部落,带着族中勇士前来汇合。也有步兵,但以骑兵为主,各族联军总计八干余人。 撒拉族酋长韩大用还提供情报:“蒙古人是从积石山西边逃走的,就在我的地盘附近,可能逃去了阿刺脑儿和星宿海一带。” “很好,”江良赞许道,“若能在那边找到蒙古人,便给你记.上一功! 韩大用高兴道:“不敢居功,能灭了蒙古人便好。” 各族骑兵,又是数千人撒出去,他们也不用做别的,一路探查蒙古人撤退留下的痕迹。 这些人全都是地头蛇,用起来太顺手了。 半个月之后,已经追踪到曲马河一带,那里属于海西蒙古的核心地盘。 说实话,朝廷没想着把青海蒙古赶尽杀绝。已经有了那么多民族,多一个蒙古族也无所谓,还能制衡藏人势力的发展。 但固始汗的那群儿子,死活不肯让出康区,这就只能先打几场再说。 海西草原。 八位台吉已经变成九位,老大终于带人赶来了。 面对青海各族的搜查追踪,他们被搞得毫无脾气,即便设下埋伏,一次也只能吃掉几十上百人。 不能再退,再退就要退到和田了,他们可不想去 开采和田玉! 巴图尔无奈说道:“大哥,打一场吧。打赢了,杀回青海。打输了,带着部众去攻占哈密,说不定还能把叶尔羌给灭了!” “攻占哈密?”鄂齐尔突然被打开思路。 巴图尔说道:“哈密酋长霸占商道,跟叶尔羌的其他贵族闹僵了,去年就打过了一场,我也是听商贾说的。我们去攻打哈密,叶尔羌贵族没人会救援,成功打下来的机会很大。” 鄂齐尔说:“既然已经退到这里,那就别跟汉人打仗了,咱们杀回哈密去!” 兄弟几个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主意很好。 他们本来就是从新疆来的,特别是鄂齐尔,对青藏高原极不适应,死活在海拔更高的西藏生活,宁愿不理政务跑去青海放牧。 打下哈密多好啊,那地方比青海住着舒服,还能跟北疆的族人连成一片。 对于兄弟几个来说,青海西藏属于异乡,新疆才是他们的家乡。 910【遭遇战】 穿着一身僧袍、年仅十二岁的噶尔丹,骑马来到鄂齐尔身边:“大汗,为什么不在青海跟汉人决战呢?” 鄂齐尔回答说:“如果只有汉人,还是能够打的。 但汉人阴险,收买青海各族,联手跟我们蒙古作对, 这就非常不好打了。我们只有四万骑兵,汉人有几万精锐,又有青海各族上万部队。不管我们走到哪里, 都会被汉人知道,想要奇袭非常困难,只能正面与敌人作战。” “青海各族,不是都遵奉蒙古大汗吗?怎么会帮着汉人打仗?”喝尔丹疑惑道。 鄂齐尔随口解释:“异族不可信,随时会背叛我们。” 噶尔丹年龄尚小,但非常聪慧,点头表示明白。 噶尔丹的哥哥僧格,已趁虚而入占据漠北。至于噶尔丹,四岁被确定为某和尚转世,随即被送去西藏的寺庙深造,这次由鄂齐尔带着一起转移。 “我们要去哪里?”噶尔丹又问。 鄂齐尔说:“去哈密,解救那里被迫改信的蒙古人。“ 两人正说着巴图尔的长子骑马奔来:“大汗,伊勒都齐想要率部叛逃,已经被我们截住了!” 在转进途中,鄂齐尔已经继任汗位,被众兄弟遵奉为“达延汗”。 听说自己的五弟试图叛逃,鄂齐尔怒火中烧,亲自骑马过去责难:“你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为何想要投靠汉人?” 伊勒都齐被捆在地上跪着,反问道:“汉人皇帝只想要康区,只想要青海东北方的河谷。我们就算打不过汉人,也完全可以留在青海,把汉人皇帝要的土地送出去。到时候,我们拥有青海的草场,再去攻打哈密不是更好吗?” “老六,你跟这个蠢货解释。鄂齐尔气得不想说话。 巴图尔说道:“五哥,你说的这法子,放在一个月以前可行。但汉人将军在青海会盟,青海各族已经全部造反。各族为什么要为汉人卖命?肯定是汉人许诺了草场。就算我们答应汉人皇帝的条件,青海又哪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伊勒都齐沉默不语,扭头看向自己的大哥。 鄂齐尔说道:“放了他。他想走,就让他走,带着部众离开也可以。” 被释放的伊勒都齐,低头说道:“我跟你们去哈密。 巴图尔的那番话,吓得伊勒都齐不敢留在青海。 大家一起留下,还有机会翻盘,他一个人留下,肯定被青海各族围攻。 打不赢就跑,对于蒙古人而言再正常不过。 当初林丹汗的老窝在宣府北边,被黄台吉打得逃到河套,又从河套率部逃往青海。那才叫几千里大转进,主基地爆了,想换个副基地发展。 固始汗当初也是在新疆混得艰难,再不走就得内订,才借兵杀来青海。 巴图尔拍拍五哥的肩膀,继续开解道:“就算我们能打赢汉军,也必定损失惨重,四万骑兵还能剩下多少?青海各族,必然叛乱四起,我们平叛都得伤透脑筋,等来年汉兵再至该怎么办? “我已经想明白了。伊勒都齐说。 “想明白就好,”巴图尔笑道,“等打下哈密再去打吐鲁番,哪里又会缺草场放牧? 昆仑山南麓。 马万里率领骑兵追赶至此,看着北边的狭窄河谷, 问道:“穿过河谷是哪里? 撒拉族酋长韩炳抢着回答:“舒合河流到这里再向北边就叫格尔木河。一直沿河穿过昆仑山,会抵达沙漠地带,但河流两岸可以放牧。过了沙漠带,就能到海西蒙古驻地。” “也就是说,咱们被带着绕了个大弯子?”马万里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藏族郭米部酋长曲培说:“这些蒙古人,可能要绕回青海湖,甚至是去攻打西宁城!” 马万里仰望高耸入云的昆仑山,又看向前方狭窄的河谷,他很想带兵继续追进去,又怕在河谷当中遭遇伏击。 而且,还担心蒙古人真的杀回青海湖。留在那边的大同军当然不怕,但各族的驻地却危险啊! 马方里回头看去,果然各部首领都忧心仲,尤以郭米、阿柔二部最甚。因为蒙古人如果真的杀去, 这两个藏族部落必然被攻击。 “哒哒哒哒! 一小队哨骑奔来:“将军,东边二十余里外,发现大量蒙古部众,还有无数运财货的牲畜。 东边? 马万里有些迷糊,他刚从东边过来啊。 不管了,既然有敌人送上门,那便迅速灭就是! 就在马方里率兵赶去时,罕都面对大同军的哨骑, 整个人都处于逼状态。他魔下部众约有一万,能打仗的只四千余,舍弃康区千里转进,打算来青海跟友军汇合。 这特么刚到昆仑山区还没走多远呢,咋就跟汉人军队撞上了? 青海有好几方蒙古大军,就算不在青海湖边打仗也应该在海西草原打啊,怎么也不可能跑到这里来。 突然的遭遇,让双方主将都摸不着头脑。 而远在玉树的黄幺,此刻还在头疼,不知道罕都跑哪儿去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对手千里转进, 居然把战功送到马万里手中。 “披甲,披甲! 罕都慌忙大喊。 魔下的蒙古士兵,早就已经在行动了,从备用马匹取来盔甲穿戴。 色勒莫说:“父亲,这附近恐有汉人大军,我们该换个地方作战,否则很可能遭到包围。 罕都没好气道:“族人、牲畜和财货不要了?” 由于是有条不素的撤退,罕都把康区能带走的都带了。仅牛就有2000多头,还有十多万头山羊和绵羊,甚至还有一万多匹马(包含运物品的弩马)。 罕都酚附儿子说:“你带着族人和牲畜,回到来时那片山谷,卸下财货粮食,把谷口给我堵死,堵不死就杀羊杀牛来堵。等我杀光眼前的敌军,就过去跟你汇合。 “是!色勒莫慌忙执行任务。 等魔下士卒穿戴完毕,罕都拔刀就冲出去:“杀光汉军!” 这里的大同哨骑很少,只有一百来人。 他们一边分出人手去传信,一边吹着号角召唤友军,同时猛挥马鞭撒丫子开溜。 罕都带上了所有骑兵,甚至有十二三岁的少年, 朝着那些大同哨骑狂追而去。他不是想要打决战,而是为部众撤退争取时间。 “轰隆隆!” 似乎大地都在震颤,至少有上万骑兵杀来。 西边传来的恐怖马蹄声,罕都惊得瞪大双眼,呼喊道:“撤,往回撤! 罕都带兵跑回去,半路追上儿子,他怒斥道:“你怎这么慢?” 色勒莫哭丧着脸:“性畜太多,走不快。 所有人都停在原地,想逃已经来不及了。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死战,要么投降。 换成六台吉巴图尔,百分之百选择投降。 可罕都却是性格刚强之辈,他最多被迫转进撤离绝对不会临阵投降,即便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和硕特勇士们,随我冲锋!” 罕都竟然带着四千多骑兵,义无反顾的朝两万多各部联军杀去。 可是,真正来自和硕特部的,仅有数百人而已。 剩下的士兵,大多收编自青海本地蒙古人,甚至还有少量林丹汗的部众后代(来自张家口外)。 这些人愿意跟着罕都送死? 马方里放下千里镜,从容指挥道:“青海各族骑兵,散去两翼寻机掩杀。大同翼骑兵居中,准备墙式冲锋。骁骑兵在两侧掩护翼骑兵,龙骑兵带领各族骑兵侧绕!” 令旗疯狂挥舞,号角声震天作响。 翼骑兵和骁骑兵排列阵型时,龙骑兵已经带着各族联军绕向两侧。 “碎碎碎碎!” “咻咻咻咻!” 正面还未交战,两侧的火枪和弓箭已经在发射。 那些不是来自和硕特部的蒙古士兵,冲着冲着就放慢速度,胆小者甚至掉转马头开溜。 恐怖的骑兵墙开始移动,在两侧骁骑兵的掩护下, 朝着罕都那几千骑兵撞去。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更多的蒙古骑兵减速,就连罕都的儿子色勒莫都逃了。 最后只剩百余骑,还跟看罕都一起冲,都是那种悍不畏死的勇士。 可即便如此,面对密集的墙式冲锋,罕都也露出惊恐之色,下意识的减速绕向旁边。 此时此刻,护在两侧的骁骑兵,突然全速冲出去。 犹如巨浪拍出,瞬间将罕都的百余骑淹没,罕都甚至只来得及挥刀,就被一个骑卒给戳下马去。 战场外围的龙骑兵和各族联军,趁机追杀那些蒙古溃兵。 马万里喊道:“传令,招降!” 号角声再次响起,来自蒙古族的大同骑兵,呼喊着降者免死。但收效甚微,蒙古人惊慌逃窜,各部联军拼命狂追。 追到蒙古部众和牲畜聚集的地方,许多联军骑兵停下来,朝着那些老弱妇孺挥刀。他们受够了蒙古人的压迫,现在不但想着报仇,还打算把蒙古人全杀了, 好霸占蒙古人留下的草场。 “不准滥杀!” 马万里派兵过去制止,但那些蒙古老弱妇孺,已经被砍杀数百人,能骑马的全在惊慌逃窜。 直到最后,只剩千余活口,以妇女和儿童居多。 朝廷有令,必须留一些蒙古人,青海的民族越多越好,尽量让各族力量互相牵制。 那数干蒙古骑兵慌不择路,逃进东南方的山谷, 由于太过狭窄,落马自相踩踏而死者就有数百。只剩四五百骑,成功逃回康藏,剩下被杀死干余,还有大概两千人被俘虏。 色勒莫被押到马方里面前,跪地哭喊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我没有杀过汉兵! 马方里和颜悦色道:“你去收拢骑兵和族人,放心吧,不会杀你的,还会给你分配草场。 “真的?”色勒莫不敢置信,随即又心头狂喜。 911【分裂的叶尔羌】 除了倒霉的罕都被留下,其余青海蒙古部族真跑了。 他们穿过当金山口,来到几百年后的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但此时的阿克塞,并非哈萨克族驻地, 生活的大部分都是藏族,也有少量蒙古人和撒里畏元尔(裕固族) 这些百姓,在明初隶属于罕东卫,历任指挥使都是蒙古贵族。 正德年间,罕东卫衰落,各部逃到嘉峪关之内, 由明朝官员分配安置,只剩少量还留在原有地盘。接下来一百多年,由于阿克塞地区实在太穷,各族统治者都没把这里当回事儿。 目前,巴拜汗统治着吐鲁番地区,木罕买提夏和卓统治哈密地区。 不愿改信的佛教徒,要么被杀,要么逃亡。但阿克塞这边,一直无人理踩,只是让他们进贡赋税。 鄂齐尔率领七万多蒙古部众,轻松穿越当金山口立即带着几个和尚,去跟本地的各族西长联络。 在和尚的主持下,在骑兵的威慢下,数千信佛的各族百姓,全都拥护达延汗鄂齐尔。并且凑出一千兵力,跟随鄂齐尔作战,风风火火的杀向党城(肃北县)。 党城这边,散居看一些蒙古小部落,加起来也就两三千人的样子,面对蒙古大军同样没有反抗能力。 而且他们受够了木罕买提夏和卓的压迫,甚至逼看他们改教,这次干脆跟着鄂齐尔造反算球。 继续沿党河北上,便是敦煌! “杀!” 敦煌这里,没有城墙,领主名叫额贝都拉。 额贝都拉,即满清册封的第一代哈密回王。此时不但他没称王称汗,就连他多木罕买提夏和卓,都只是巴拜汗任命的哈密伯克(类似高官)。 吐鲁番和哈密虽然是叶尔羌汗国的地盘,但实质已经处于割据状态。 额贝都拉正在哈密吃瓜,突然听到南边传来马蹄声和喊杀声。他二话不说就去穿戴盔甲,出门查看什么情况,却见自己的士兵狼须逃来,有的士兵穿着盔甲,有的士兵连盔甲都来不及穿。 “怎么了?额贝都拉问道一个军官说:“蒙古人从南边杀来了! “快走!” 额贝都拉带上自己的妻儿,又带上几百残兵,骑马朝着哈密的方向飞奔。 都是蒙古人,虽然信仰不同,但跑路的本事刻在基因里。敦煌没有城池,敌军突然杀来,额贝都拉来不及聚兵,只能先逃到哈密城中再说。 十二岁的噶尔丹,此刻就在骑马冲杀,跟他相同年龄的骑兵还不少。 这沿途追砍着异族,只要不跪地投降,就算是无辜百姓也杀。至于那些投降的,愿意改教者免死, 不愿改教者充为奴隶。 可惜,额贝都拉跑得太快,居然没有跟噶尔丹遇到。 历史上,噶尔丹灭了叶尔羌,还册封额贝都拉为达尔汗。清军获胜之后,额贝都拉顺势倒戈,被清廷册封为一等札萨克。 却说额贝都拉逃回哈密,见到老爹就说:“蒙古人杀来了,快召回巴里坤的部队,快到吐鲁番求援!“ 此地的精锐主力,一部分驻守哈密,一部分驻守巴里坤。 巴里坤原本居住的是蒙古人,而且就是和硕特蒙古,跟青海的蒙古人是一家子。固始汗借兵打下青藏, 可留在巴里坤的部族,却被巴拜汗给杀得离开驻地, 没离开的全部改变了信仰。 木罕买提夏和卓惊道:“是青海的蒙古人来了?” 额贝都拉说:“多半就是。 父子俩火速派出使者,一去北边的巴里坤召回部队,二去西边的吐鲁番请求援军。 使者离开不到半日,一万蒙古先头部队就杀来了。 此时的哈密城很小,但蒙古人不擅攻城,只能在城市周边四处劫掠。 当巴里坤的援军赶来时,鄂齐尔也带着蒙古主力来了,双方在哈密城北数里对峙。 巴里坤那些军队,全是来自南疆的狂信徒。当初巴拜汗和木罕买提夏和卓,实在打不过蒙古人,才去南疆把这些人弄来打圣战。 蒙古人倒是被赶走了,狂信徒们却赖着不走,首领还做了巴里坤的领主。平时也不怎么交税,变成一方割据势力。具体是这样的:巴里坤领主是哈密伯克的封臣,哈密伯克是吐鲁番汗王的封臣,吐鲁番汗王是叶尔羌国王的封臣一全部属于割据状态! 巴里坤狂信徒军数量不多,只有三千多骑,却个个身披坚甲。 对峙片刻,巴里坤骑兵居然主动进攻,冲击侧翼的上万蒙古骑兵。 蒙古骑兵本打算遵循传统,先来回射箭,然后瞅准时机冲杀。巴里坤骑兵却不管不顾,就是直楞冲来,有些身中数箭,依旧还在冲锋。 不说装备落后,蒙古骑兵气势上就输了。 面对三千多敌人冲锋,上万蒙古兵下意识分散躲避,想拉开距离继续放风筝射箭。 巴里坤骑兵冲得太快,一千多蒙古骑被咬住,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旁边的巴图尔,率领数干骑想要围堵,那些巴里坤骑兵破阵之后,再次加速朝巴图尔冲过来。 榜的怕不要命的,三千多巴里坤援军,只阵亡二百多人,使冲破蒙古大军的阻,一直奔跑到哈密城下。 蒙古骑兵追过去,被守城士卒给射退。 援军首领朝着城头怒:“为什么不出城配合?” 木罕买提夏和卓说:“蒙古人好诈,我怕他们机夺城。” ·快开城门!援军首领喊道。 木罕买提夏和卓却说:“你们就在城外,打仗的时候,可以内外配合,全都进城反而不好。 援军首领心头怒急,却又没办法,只能在城外歇着。 木罕买提夏和卓害怕啊,不仅害怕蒙古人夺城, 也怕这些巴里坤狂信徒夺城。他是和卓不假,可这些来自南疆的巴里坤军队,野心肉眼可见的越来越膨胀了。 哈密和巴里坤,更类似合作关系。 巴里坤帮哈密抵挡北疆的蒙古人,哈密则为巴里坤提供各种物资援助。 木罕买提夏和卓望着西边,只等巴拜汗的援军抵达,他就会率兵出城发起总攻。 吐鲁番。 巴拜汗也在遭受攻击,敌人正是来自北疆的和硕特蒙古人! 准噶尔部在僧格的带领下,趁虚而入占了漠北。 而和硕特部,却在南下跟叶尔羌打仗,去年甚至一路杀到了和田。 按理说,单靠和硕特部蒙古,不被叶尔羌攻击就谢天谢地了,根本不可能主动跑来进攻。 但是,叶尔羌内部出了问题! 阿不都拉汗统一叶尔羌之后,便开始中央集权改革,派遣自己的儿子和亲信,去全国各省担任总督夺走地方领主的权力。 六年前,他还假装去麦加朝圣,又突然半路杀回来,看看哪些贵族会叛乱。 结果,异密(领主)们真的造反了,还推举他的长子做国主! 阿不都拉汗轻轻松松平叛,把反对自己的领主全部干掉。然后.....长子咋办?那些追随长子的亲信咋办? 他本想引蛇出洞,却引出自己的儿子,还引出自已的许多亲信。 无奈之下,他把长子扔去做地方总督,再把那些参与造反的亲信给干掉。 但裂痕已经出现,再也无法弥补。 长子尧勒瓦斯日夜恐惧,生怕父亲会杀自己。做了地方总督之后,便大力扶持白山派和卓,又跟其他总督暗中串联。 其他总督,都是国王亲信,是削弱领主的工具。 但他们做了总督,还想更多权力,还想自己成为领主。 再加上国王杀了一批亲信,这些总督害怕起来, 这样跟大王子眉来眼去。 和硕特蒙古遭遇雪,小心翼翼南下劫掠,也就想抢点粮食而已,却发现叶尔羌战斗力锐减。 很简单,叶尔的总督们,玩起了养寇自重的把戏,蒙古人抢得越狠,他们就能捞取更多权力。大王子和各地总督,一边养寇,一边平寇,官职和权力都不断壮大。然后真就开始保存实力了,遇到大战总是避让,生怕自己实力受损,会被国王趁机给撸掉。 这么瞎搞,去年遭到报应,和硕特蒙古几乎把南疆给杀穿。 也不能年年抢南疆啊,吐鲁番和哈密两地,由于跟中国做生意,这几年肥得流油,于是今年就来抢吐鲁番呗。 吐鲁番的巴拜汗已经老了,儿子也不怎么成器。 又跟中国做生意赚翻,干脆享受起来,反正蒙古人都是抢南疆,一次也没来过他的地盘。吐鲁番的小领主们,也热于兼并地、蓄养奴隶,已经十多年没有跟蒙古人打仗。 现在蒙古人杀来吐鲁番,简直如入无人之境,贵族们全都带兵缩在城里,任由蒙古人洗劫城外的大巴扎。 “哈密的援军还没到吗?”巴拜汗焦躁不已。 双方使者,在半路已经碰面了。 他们下马互相问好,然后开始交流。 “哈密有蒙古人,请大汗快快发兵救援!” “吐鲁番也有蒙古人,我是到哈密搬救兵的。 两帮使者面面相,大眼小眼。 屁大点的吐鲁番城,蒙古人楞是攻不下来,将巴扎洗劫一空便撤往北疆。 哈密那边,鄂齐尔同样无法攻占,干脆带着部众前往巴里坤。 巴里坤援军见状疯了,主动追上来要打仗,因为他们的族人还在驻地,不能任由蒙古人杀过去。 木罕买提夏和卓,被迫率军出城帮忙,他不帮忙就别想混了。 912【准格尔分裂】 哈密城周边,还有十个堡垒,统称为哈密十堡。 青海蒙古人来得太突然,许多叶尔羌贵族,都逃进城堡当中躲起来,分散在各处无法聚集。 这个城堡一两百兵,那个城堡两三百兵,哪敢出来面对蒙古大军? 同样的,数万蒙古军队,也对这些城堡毫无办法。 鄂齐尔佯装朝巴里坤进军,就是想把城里的敌人引诱出来。 木罕买提夏和卓还未率兵出城,巴图尔就带着5000骑兵,悄悄折道向东杀去,一举击溃来自安西、玉门的贵族援军。 最终,双方在哈密西北二十里外决战。 鄂齐尔这边,有兵力四万余,除了青海蒙古骑兵,还有藏族、裕固族联军。但是,他们的装备比较落后,且有许多十多岁的少年参战。 反观木罕买提夏和卓那边,兵力还不到一万,却有六千精锐部队。甚至,还有五百重装火枪手,全套铠甲类似重步兵,完全可以近战,另装备需要两三人操作的重火枪。那三千巴里坤狂信徒骑兵,清一色的中亚链甲、长枪和弯刀。 “不好打。”率军赶回来的巴图尔,用千里镜观察着情况。 千里镜是从四川买来的,可惜朝廷管控森严,他们始终买不到火枪。 而哈密军队这边,却能从中亚购买火枪——二道贩子在搞走私,中途倒了好几手,这些火枪其实来自奥斯曼。 历史上,准格尔部能够崛起,就是跟哥萨克、叶尔羌常年作战,逐渐意识到火器的重要性,然后疯狂编练火器部队。准格尔军队突袭雪区时,火枪手的比例已经高达12%。 后来的乌兰布通之战,2万准格尔军队,对阵10万清朝大军,准格尔的火枪手比例超过50%!初次交战时,两万对两万,清军被打得几乎全军覆没,而准格尔的伤亡可以忽略不计。 已经六十岁的鄂齐尔,骑马在阵前奔跑,高喊道:“勇士们,我们从青海来到这里,已经退无可退了。只有击败眼前的敌人,才能有草场繁衍生息……” 一些蒙古士兵,被鼓舞了士气,但也有人心里不服。 比如鄂齐尔的兄弟,他们以为到了哈密,就能轻松获得胜利,但打起来才发现不好对付。这还不如留在青海,把康区献给赵皇帝! 巴图尔率领五千蒙古骑兵,绕去战场左侧。 他觉得可以打,哈密军队就算再精锐,总比跟汉军作战更轻松。他派人去探查过大同军,无论步兵还是骑兵,都百分之百的披甲率,这让巴图尔根本不敢接战。 双方部队前压,战斗一触即发。 “轰轰轰!” 哈密的火炮率先发射,蒙古大军分为十多股,排成稀疏阵型轮番冲击。还是传统的打法,冲过去射箭,一拨接一拨,想用冲锋和骑射扰乱敌军阵型,然后抓住时机一举击破。 哈密军队居然还摆出车阵,五百重火枪手,在百米左右就射击。 这种重型火枪,可以轻松打穿棉甲。如果距离稍近些,甚至可以击穿全身板甲。可哈密军队,明显缺乏训练,战术也有些问题,不知道进行齐射,也不放近了再打。 不断有蒙古骑兵,被火炮火枪命中。 由于是零零散散造成杀伤,蒙古骑兵的士气,并未下降太多,还在不断的轮番冲锋射箭。 反倒是哈密这边,有两千多步兵是临时招募的,在箭雨的反复洗礼之下,阵型已经乱起来了。若非有战车和拒马阻挡,早就被蒙古骑兵趁机冲垮。 突然间,巴里坤狂信徒骑兵出动。 这些人硬顶着弓箭,直冲厄齐尔的本阵。数千蒙古精锐前来抵挡,双方互射一箭,便开始了骑兵对冲。 由于装备劣势,巴里坤骑兵又不要命,战斗起来几乎是一面倒。巴里坤骑兵死伤四百余,就把这数千蒙古骑兵杀溃,鄂齐尔趁机带兵绕行,朝着杀穿战场的巴里坤骑兵射箭。 巴里坤狂信徒骑兵,折道冲向另一边,追杀那些蒙古溃兵。追击一阵,突然朝旁边的敌人杀去,那是蒙古人新近招募的各族联军。 各族联军的装备和士气更差,还没接战就溃了,被巴里坤骑兵一通追砍。 仗打到此时,居然是兵少的一方占优,几万蒙古大军已有崩盘的征兆。 “杀!” 鄂齐尔亲率蒙古骑兵,去围追那些巴里坤骑兵。 巴图尔则带着几千蒙古兵,不计代价的冲击车阵。他的切入点,就是哈密临时征召部队,那里的阵型已经混乱,蒙古人顶着弓箭射击,下马搬开拒马和木车。 车阵缺了一道口子,巴图尔立即率军冲杀。 两千多哈密步兵被杀溃,木罕买提夏和卓大惊,让儿子带着精锐步兵顶上。 这些哈密精锐,全是重甲步兵,手持长斧或者长枪。还有少量盾牌手,举着半人高的大盾顶在前方。 巴图尔只能被迫后撤,他拿这些重步兵毫无办法。射箭射不透盔甲,近战更是抓瞎,没打几分钟,蒙古骑兵就伤亡近千人。在后撤的时候,蒙古骑兵又被重型火枪击毙数十人。 “撤!” “呜呜呜呜~~~~” 号角吹响,蒙古大军撤退,此时只剩三万六千多骑。 “回来,快快吹号,让他们回来!”木罕买提夏和卓大喊。 却是见到三万多蒙古骑兵撤退,死得只剩不到三千的巴里坤骑兵,居然就那样孤军追杀过去。 木罕买提夏和卓这边疯狂吹号,巴里坤骑兵仿佛听不见。他们全都来自南疆,是被请来打圣战的,在战场上遇到异教徒,从来都是要赶尽杀绝。 而那三万多蒙古骑兵,面对三千多敌人的追击,竟然真的在惊慌逃命。 特别是蒙古骑兵当中,有大量十多岁的孩子。他们很多都没上过战场,此刻已被杀得魂飞魄散,只知道鞭打战马逃得远些。 鄂齐尔和巴图尔兄弟俩,一个六十岁,一个五十多岁,此刻没有丝毫慌乱。他们始终保持着本部的组织度,任由敌人砍杀那些逃得慢的族人,一路逃出了将近十里。 “吹号!” 鄂齐尔亲自吹响号角。 号角声响起,鄂齐尔和巴图尔两人,各自带着本部骑兵向两方绕开。至于其他七個兄弟,那是真的已经崩溃了,继续被敌人追杀着逃命。 “射马,射马!” 鄂齐尔和巴图尔麾下的骑兵,绕向两侧朝敌人射箭,连同被追杀族人一起无差别射击。 越来越多的巴里坤骑兵,由于战马受伤而倒下。这些狂信徒也不是傻子,很快就放弃追杀,折道向鄂齐尔的部队冲去。 鄂齐尔根本不接战,率部边逃边射。 战场更北边,噶尔丹也在逃跑。但他很快发现敌人没再追来,便勒马大喊:“杀回去,杀回去!” 无人理会他,周围的蒙古骑兵,早就被吓破胆了。 年仅十二岁的噶尔丹,骑马去捡起一杆旗帜,立马挥舞:“我是huo佛,随我杀敌!我是huo佛,随我杀敌……” 这个口号还真管用,因为蒙古人早就知道,他们军中有一位小huo佛。 陆陆续续,噶尔丹身边聚拢十多骑。他们在溃兵中逆流而上,沿途喊着“huo佛在此”,不断有溃兵停下来,加入他们的反冲锋行列,最后竟然汇聚成四千多人的队伍。 这股生力军的加入,彻底奠定胜局。 巴里坤狂信徒骑兵,只能向南冲破重围,逃到哈密城下的时候,已经只剩下1600余骑。 木罕买提夏和卓大怒:“让你们收兵,为什么不听军令?” 说啥都没用了,仗打成这样,接下来只能守城。 蒙古人那边也损失惨重,收拢溃兵之后,不敢再围困哈密。他们带着部众和牲畜,直奔巴里坤而去,那里曾经是和硕特蒙古的草场,现在终于可以夺回来。 半路上,巴图尔找到大哥:“火器,我们要弄到火器,否则今后就没法打仗了。汉人的火器厉害,这哈密回回的火器也厉害,就我们还在用弓箭,射半天也射不透盔甲!” 鄂齐尔没好气道:“我也知道火器厉害,可在哪里能够买到?” 巴图尔不说话,他心里只能干着急。 此战打得非常激烈,可也打得虎头蛇尾。蒙古骑兵死伤数千,终究夺回了巴里坤,跟北边的和硕特部连成一片。 接下来几年,肯定是和硕特部大战吐鲁番和哈密,围绕着巴里坤地区进行反复争夺。 …… 北方。 已经趁虚而入占据漠北的准格尔部,正在攻打哥萨克的前哨站。 这些哥萨克强盗,几十人建立一个哨站,就敢向贴良古惕部征税。贴良古惕部,是准格尔的附属部落,气得僧格立即率兵去征讨。 仗根本没打起来,准格尔大军一到,哥萨克已经坐船跑了。 “把这里全拆了!”僧格指着哥萨克哨站说。 就在士兵拆除哨站时,突然响起号角声。 僧格的大哥车臣,率部朝着僧格杀去。紧接着,僧格的二哥卓特巴巴图尔,也率部朝着僧格杀去。 这三人,都是噶尔丹的哥哥。 僧格被杀得措手不及,逃都没时间逃,很快就死于乱军之中。 正处于上升期的准格尔部,就此陷入分裂状态。 车臣统治新疆北部的广袤区域,卓特巴巴图尔统治漠北地区,并给各自的儿子和亲信分配草场。至于僧格的亲信,一部分南下投靠和硕特部,一部分跑去投靠大同军。 就连僧格的儿子策妄阿拉布坦,都带着部众跑去饶乐都护府,请求赵皇帝给一片草场安家。 这个策妄阿拉布坦,在历史上把噶尔丹坑惨了。他爹被两个伯父杀死,噶尔丹从西藏回来,帮他报了杀父之仇。结果噶尔丹东征喀尔喀,这货又趁机跳反,堵住噶尔丹的退路,把噶尔丹逼得兵败自杀。事后,他还把噶尔丹的骨灰献给康熙。 913【财政宽裕了】 南京,紫禁城。 一封封战报送来,虽然颇多意外,但还算不太离谱。 马宏杰在占领昌都之后,便打算朝拉萨进军。刚走出数十里,索南饶丹(西藏行政长官)便谴使请降,西藏等于已经全部收复。 整个前藏和后藏地区,都没有统一的军队,只是和尚与贵族在统治。硬要去打一遍也可以,但实在没必要,就算把那些贵族杀光了,今后也会出现新的贵族领主。 朝廷随即发布相关命令: 阿德酋(德钦)、忠甸(中甸),划归云南省管辖。 得荣、乡城、稻城、巴塘、理塘、白玉、德化(德格)、甘朵思(甘孜)、打箭炉(康定)、甘朵仓塘(阿坝)、杂曲卡(石塘),全部划归四川省管辖。 康区虽然大部分隶属四川,但单独设立西康厅,文武主官皆为从三品。 设立青海都护府,府治设在西宁。 青海东部、北部、东北部,那些可以种地的地方,需要进行长期移民开垦,确保青海都护拥有足够的汉族人口。 青海各族部落,全部册封土司。每三年在东科寺会盟一次,协商解决各部争端,不许私下扩张地盘,否则就是背弃盟约,各族当群起而攻之。 设立西藏都护府,府治设在拉萨。 分别在拉萨、昌都修筑城池,并在可耕种的河谷地带移民。 划给云南、四川的康藏地盘,必须全面取消奴隶制。哪个贵族领主不听话,那就继续打,打到所有人都听话为止。 青海和西藏两个都护府,不强行废除奴隶制,但对废奴土司予以嘉奖。 甘肃脱离陕西,单独建省,包含整个宁夏,并拥有部分青海地盘。 “接下来十年,就是向这些地方移民,”赵瀚说道,“那些河谷地带,必须牢牢掌控。康藏那边,恐怕百姓不愿前往,优先发配罪犯去种地!那些僧俗贵族,不是喜欢养奴隶吗?买些女奴过来,给发配青藏的罪犯婚配。” 大臣们都无语了,黑龙江需要流犯实边,青藏也需要流犯开垦,哪来的那么多流放罪犯? 还是咱大英帝国给力啊,伦敦失业人口爆炸,随地吐痰都有可能流放澳大利亚。 赵瀚继续说道:“西藏有几位高僧,鸿胪寺谴使去册封一下,顺便商量确立他们的封地。告诉他们,今后转世,必须获得朝廷许可。” 对于这次征讨青藏,赵瀚还算比较满意。 那些蒙古人既然跑了,那就让他们跑吧。历史上,满清平定青藏,也只是把准格尔赶跑,蒙古人不会为了青藏而打决战。 毕竟这是小冰河期,不是唐时温暖气候。 唐朝和吐蕃同时强盛,很大原因,是因为气候温暖。唐朝的可耕种线北移,能对蒙古草原形成压制。而西藏的河谷地带,粮食产区也扩大了,能为吐蕃提供稳定的粮食收入。 “哈密的求援怎么处理?”刘子仁问道。 赵瀚笑道:“让他们慢慢打,等腾出手再去解决。” 赵瀚的计划是,在二十年内,吉林要划出来单独设省。饶乐都护府,也要变成热河省。川西高原那片,要划出来设西康省。缅甸的平南都护府,要划出来设蒙莱省(元朝有蒙莱路,其实就是孟乃的谐音)。 在蒙古、青海和西藏建省,预计要30年到50年时间。 关键在于汉族移民,再配合学校教化,再配合武力镇压,至少需要一代人,也就是二十年起步。 赵瀚又说道:“费如鹤、张明善(张铁牛)、黄昌祚(黄幺)三人,皆加官太傅,召回南京听用。” 事实上,这三人都是国公,又都是左都督,早就该长居南京了。 一来南京繁华,他们可以享福;二来解除指挥权,能让皇帝安心;三来可给其他将领腾位置。 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真遇到什么大仗,再派他们去前线,作为一方主帅便可。 再过几年,黑龙江的李正、青海的江良,也都要召回南京在都督府做官。 把青藏的事情安排完毕,赵瀚还没歇息几天,就收到一份重要情报:“陛下,马六甲总督送来消息,荷兰夺取了纳迦帕塔姆港。” “动手真快!”赵瀚不由感慨。 葡萄牙在印度东海岸的殖民港口,就此全部沦陷,皆被荷兰人夺走。 或许,这能拉升东印度公司的股价吧,荷兰还没从股市崩盘当中缓过气儿呢。 这年冬天,费如鹤、张铁牛、黄幺,先后回到南京在都督府坐衙。 张铁牛好几年没回来了,看见到处是浮冰的江面,差点惊掉眼球:“这长江也结冰啊!崇祯年间都没这么冷过。” 船上的水师将领说:“是瑞冰,圣天子降世,才有这瑞冰吉兆。” 张铁牛翻翻白眼,以前只听说过瑞雪,今天第一次听说有瑞冰。 他在南京宅邸住了几日,费如鹤便回来了,跟黄幺一起被皇帝请去喝酒。同时被邀请的,还有江大山、古剑山、杨展等武将,目前都在都督府任职。 “来,先干了这杯!”老朋友相聚,赵瀚非常高兴。 在座的除了杨展,其余都是共同起兵的伙计。 张铁牛几杯黄汤下肚,便问道:“陛下,啥时候去打漠北?漠北连番战乱,准格尔又闹内讧,如今可虚弱得很。” 赵瀚笑道:“放心,三五年之内,必定出兵漠北。到时候兵分两路,你是东路军主帅,费二(费如鹤)是西路军主帅。” “那可说定了,”张铁牛眉开眼笑,“老费说要什么勒石燕然、封狼居胥,我读书少,却也晓得冠军侯。这等功劳,铁牛我怎也要捞上一份!” 赵瀚问道:“回南京滋味如何?” 张铁牛哈哈大笑:“这里舒服,比草原舒服得多。” 费如鹤也说:“我都不想走了。” 赵瀚揶揄道:“你上次还说南京住着没劲,想早点去北边打仗。如此欺君大罪,罚你三杯。” “喝!要换大杯子来。”张铁牛起哄道。 费如鹤只能苦笑着喝酒,而黄幺一直不怎么说话。 气氛有点微妙,找不到当年的感觉了。除了张铁牛之外,其他人都有点放不开。 赵瀚见黄幺比较沉默,便主动跟他说话:“康藏两地还须注意什么?” 黄幺说道:“雪区没什么,康区明年肯定要打仗。” “哦,说说看。”赵瀚道。 黄幺立即打开话匣子:“康区全面释放奴隶,那些已经投降的藏族土司,甚至是藏族的和尚,怎么可能愿意把奴隶交出来?朝廷的命令,明年下达过去,康区必然叛乱四起。怕是要重新再打一遍!” “那就打,”赵瀚说道,“康区今后要设西康省,奴隶制必须废除。再打一场也好,把不听话的全杀了!” “陛下圣明。”黄幺奉承道。 赵瀚又指着江大山:“听闻你们结成亲家了?” 黄幺解释道:“以前在江西,就定好的亲事。这次臣回南京,便把这桩婚约给办了。” “这是好事,今后肯定生下将门虎子。”赵瀚赞许道。 这顿酒吃得有些别扭,身为皇帝,赵瀚居然还需要亲自活跃气氛。 只能说,多年不见,大家都生分了。 等开春之后,得多在马场聚聚,明年入秋一起去打猎,如此才能拉近皇帝跟武将的关系。 转眼间,冬去春来。 继赵匡桓、赵福荣之后,赵含锦、赵匡栐也相继成婚,四位皇子皇女已经组建家庭。 二月份统计财政,全国岁入增涨到5300万两(含地方各省截留)。 其中,农业税占比62%,工商税占比20%,关税占比17%,海外领地收入占1%。 这个数据,让大臣们非常惊喜。 刘子仁说道:“据财部统计,江浙鲁三省,去年关税皆大增。” 赵瀚笑着没说话。 山东、江苏、浙江的关税增涨,除了对辽东、朝鲜的贸易增加之外,还得益于日本藩主的走私猖獗。 幕府将军年幼,将军的叔叔带头走私,各地靠海的领主纷纷效仿。一年时间,对日贸易量几乎翻倍,三省的关税自然跟着增涨。 等日本走私贸易常态化,幕府将军成年之后亲政,恐怕也难以挽回局面。 到时候,即便中国不干涉,日本内部也得打一场。 朱舜水笑着捋胡子:“去年征讨青藏顺利,岁入又大涨,财政盈余二百七十二万,总算能够喘一口气了。” 除了关税增加,去年还在辽宁足额征税,这也是岁入暴涨的原因——之前为了发展辽宁,鼓励百姓移民,一直都在搞赋税减免。 大臣们全部喜笑颜开,他们终于能轻松许多。 赵瀚说道:“今年的上巳节,全国放假五日,除了边地,不关城门!” 以往只放假三天,今年放假五天,朝野上下都能放开耍。 当然,距离上巳节很近了,远一些的省份,估计是来不及调整假期。 消息传出之后,南京城内外都沸腾起来,商铺和小贩养精蓄锐,等着上巳假期狠赚一笔。 赵瀚把文武官员都叫上,各国使者也一并叫上,带着后妃和子女搞踏青活动。 这既能提振人心,又可刺激经济,还能拉近君臣关系。反正朱元璋经常这么搞,明代中前期上巳踏青盛行,就是朱元璋起的头,几乎年年都要把大臣拉出去郊游。 914【春风如贵客】 三月三,上巳节,告别寒冷,迎来暖日。这天要去河边踏青,洗去身上不祥。 九月九,重阳节,送走艳阳,秋寒将至。这天要去登山望远,祈求健康长寿。 说白了,就是冷暖交替,容易感染疾病,盼望少病少灾。 今年的上巳节,显得尤为热闹。 马车、驴车、轿子、滑竿、板车、独轮车……各式交通工具,排着队出城而去。 无论贫富贵贱,皆头插鲜花,或者手持花束。 正所谓:担花早起上长街,千捆锦绣头街排,护花高悬凤字牌。富家生女称国色,一花三日插不得;贫家无米愁炊烟,女儿买花不惜钱。 就算家里揭不开锅,也要给女儿买花来戴。 城内花市,遍处鲜花。 出得城门,路边也有卖花的农民。偶有车驾停下,买得一枝杏花,买卖双方都笑逐颜开。 踏青百姓,分三个方向走。 去城东的,到玄武湖游玩。紫金山的皇家庄园(部分区域),以及山下的马场,放假期间都对外开放,游览之人络绎不绝。 去城南的,到众善寺游玩。寺庙大开方便之门,琉璃宝塔也可交钱攀登(收费分流,免得被挤爆了)。 去城西的,也有湖泊与河流,尤以莫愁湖最佳。 科尔贝尔带着法国使者,与各国使者一起,结伴朝玄武湖走去。沿途看到各种车辆,还有盛装出行的游客,那种热闹愉悦的场面,在春风的吹拂下如此动人。 “卖花生瓜子勒!” “糖水,糖水,生津止渴。” “盘糖,董糖,米酥糖……” 城郊各处,随地可见小贩。甚至还有人,用板车拉着美酒出来,站在河边河畔沽酒赚钱。 总有一些少男少女,踩着草地结伴而行。这说明大同朝廷的风气,是真的愈发开放了,至少在南京是如此。未出嫁的女孩子,也能抛头露面,并跟男孩子一起游玩。 当然,孤男寡女还是不行,为了避嫌,他们邀约起来三五成群。 趁着上巳踏青的机会,如果有互相看对眼的,回家会跟父母交代,然后上门说媒提亲。 “这是个美好节日,空气里弥漫着爱情的味道。”来自法国的文学家阿尔贝,看着河边散步的男女,忍不住就赞叹起来。他决定写一部,就以上巳节开篇,讲述法国使者与中国少女的美丽邂逅故事。 科尔贝尔走累了,就在路边坐下,仰望着天上各种样式的风筝。 忽有一群学生走来,查尔斯王子就混在其中。男生足有好几十个,女生只有四个,那场面如同众星拱月。 四个女生换下儒衫,有三个穿着丝质裙袄,剩下一个则穿棉布衣。 穿布衣那位,明显出自贫寒家庭,长得也不甚漂亮,但自有一股书卷气。她跟富家同学走在一起,不时扭头与某位男生说话,看他们俩毫不掩饰的样子,便知多半通过自由恋爱订婚了。 “查同学,英格兰国也有上巳节吗?”一个叫张洪基的男生问道。 查尔斯已经懒得纠正“查”字的发音,用流利而又古怪的汉语说:“我们有圣瓦伦丁节,也叫情人节。大概在一千多年前,罗马帝国遭到异族入侵,皇帝下令废除所有婚约,国内男子暂时不准结婚,让男人可以无牵无挂走上战场。有位叫瓦伦丁的神甫,抗旨与相爱的姑娘结婚,被国王判处绞刑。他死这天,就被确定为情人节,日期跟中国的上巳节差不多。” “原来如此,”张洪基忍不住吐槽,“那个罗马皇帝,未免太不近人情。即便有异族入侵,也不该拦着婚礼,家有牵挂,反而能激励斗志。” 旁边叫陆爽的男生反驳:“那可不一定。士兵若有牵挂,也可能消极避战,不愿去奋死杀敌。罗马皇帝只是暂停国内婚礼,完全可以打完仗再结婚。这个叫瓦伦丁的神甫,违抗皇命必须处死,否则其他人还不跟着学?” 还有人关注点不一样,好奇道:“罗马是哪个国家?世界地图上没有啊。” “教皇不就在罗马?”旁人插话道。 “教皇国的首都在罗马,但那个罗马只是城市,又不是一个国家。” “肯定是罗马国灭亡了,只剩个罗马城。” “……” 正在争执间,忽有一人说道:“罗马之国,汉代谓之大秦。秦国的秦。” 陆爽惊问:“西方古国,竟也名叫大秦?” 那人笑着说:“《魏略》有载:其人端正长大,衣服车旗拟仪中国,故外域谓之大秦。《后汉书》也记载,班超派遣甘英出使大秦,来到海边。安西人对甘英说,前往大秦,遇到顺风需要两个月,遇到逆风需要两年。那里风向不定,渡海者都要备齐三年粮食。甘英畏惧,没有渡海。就世界地图来看,甘英所遇大海,便是如今的地中海。” 此言一出,众皆叹服,拱手作揖。 这人叫做黄国璋,历史上没有留名,出自武兴镇军功家庭。他没有选择从军,而是自小热爱学习,中学时代就开始读史,而且拜在一个吉安大儒门下。这才读大二,已经常去翰林院打下手,他刚才所说的内容,其实是翰林院的研究成果。 就连那四个女生,都向黄国璋投去崇拜眼神。 黄国璋却说道:“此非吾之所见,乃外史房之学术成果也。” 翰林院下面有历史馆,历史馆又分先秦房、秦汉房、六朝房(魏晋南北朝)等等。 三年前,皇帝下令设立外史房,梳理史料里的域外国家。 刚开始,外史房只研究日本、朝鲜。渐渐的,根据传教士和使者的讲述,根据使节团带回的资料,又去半蒙半猜的研究欧洲和波斯。 等再研究几年,大学就要开设《世界地理与外国史》科目。此科成绩优异的学生,通过会试之后,如果再通过鸿胪寺的考试,就可以不用外放地方,直接选入鸿胪寺搞外交。 面对诸生的赞叹,黄国璋颇为自得,接下来说话都更洪亮了。 查尔斯心里想的,却是回国夺位之后,也要在情人节这天,组织贵族们到郊外踏青。他喜欢这种气氛,太有意思了,肯定能在英国引起潮流。 “陛下和群臣的车驾!”有学生喊道。 却见一长串车队过来,大量侍卫在开道警戒。 行不多远,皇帝和大臣们下车步行。后宫嫔妃与大臣妻子,也带着孩童游玩。而十多岁的皇子皇女,则与大臣家的子女走在一起。等于是分成了三拨,每一拨都跟着侍卫。 河边的普通游客,纷纷朝着这边行礼。 侍卫们也没有强行驱赶,只是让百姓保持距离。 选了一处河滩,宫女们铺上毡毯,又在毯子上铺桌布,从食盒里拿出饮食摆上。 赵瀚笑着对张铁牛说:“听闻你经常读书?” “一直在读,”张铁牛自豪的拍打胸脯,“已经能认一千多个字儿了。书法也长劲不少,张明善、可、已阅、照办、速办……这些字我写得极好,一点也不输给学校里的先生。” “哈哈哈哈!” 众臣大笑不止。 赵瀚指着河流与田野说:“那你作诗一首,就写眼前之景。” 张铁牛居然张口就来:“上巳出城去踏青,皇帝大臣都高兴。河中鸭子来回游,田里菜花像黄金。” “好诗!” 赵瀚鼓掌喝彩,其余文武也都憋笑鼓掌。 赵瀚又看向费如鹤,似乎被这气氛感染,君臣关系拉近了许多,费如鹤连连摆手:“陛下是知道的,臣读书时都在课堂睡觉。虽勉强学会制艺(八股),可对诗词是一窍不通啊。” 赵瀚对钱谦益说:“钱爱卿且来一首。” 钱谦益心里非常高兴,自己居然有表现机会,当即说道:“陛下容秉,臣体衰思竭,一时难以做出应景之作。倒是有首旧作,尚须陛下斧正。” “说来。”赵瀚点头。 钱谦益吟诵道:“杂虏横戈倒载斜,吾皇垂手定中华。金陵旧识天子气,云汉新通博望槎。黑水游魂啼草地,白山新鬼哭胡笳。十年老眼重磨洗,坐看江豚蹴浪花。” 赵瀚赞许道:“不错,好诗,赐你一壶新酒,拿回家里慢慢喝。” 整首诗都在拍赵瀚的马屁,不但赞美赵瀚收复河山社稷,还把赵瀚比作洪武帝(金陵句)和汉武帝(云汉句)。 钱谦益漏了一手,翰林院和钦天院的学者,也都跟着开始作诗。 全都在赞美皇帝,顺带着赞美文武重臣。 偶尔也有一两首,专门歌颂将军们收复失地。那些武将听不懂,但经旁人解释,也都被拍得心情大爽。 朱舜水说:“久不闻陛下有诗作,今日可否题得一手?” 赵瀚的诗歌水平,那是半点没有长进,真让他来写,估计就是:我草,今天郊游真开心。 不过存货还有一些,随便抄抄就行,反正历史已经改变,这些诗作估计不会出现了。 “拿笔来!” 群臣围着往上凑,只见皇帝提笔写道:“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来扫千山雪,归留万国花。” “好!” 钱谦益连忙点(奉)评(承):“陛下便是春风,吹拂中国繁华。扫尽胡虏贼寇,而今已是万国来朝!” (推荐大罗罗的新书《1825我的新大明》,这是一位实力超强的历史大神,就不用我去介绍了,书荒的赶紧去占个坑。) (另外,今天只有一更。) 7017k 915【卖诗啊】 就在文武官员们,要跟着拍马屁的时候,赵瀚突然问陈茂生:“若朕是春风,扫的是什么雪?留的又是什么花?” 陈茂生回答:“陛下扫的是流寇鞑子、贪官污吏、士绅豪强,留的是三原篇、格位论、分田法。” 赵瀚又笑着问钱谦益:“钱卿以为然否?” “然也,然也,”钱谦益有些尴尬,随即又说,“还是陈阁老更知陛下心意。” 其余官员,表情各一。 有的在笑,有的沉思,有的看向别处,有的连声附和。 “哈哈哈哈!” 赵瀚突然大笑,举杯说:“且饮此杯!” 官员们连忙跟着举杯,刚才的插曲,似乎已经无人在意。 随行的乐工,开始演奏曲调。 赵瀚又喝了几杯,便不顾天子形象,闭眼仰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其余大臣,陆续散开,三五成群谈笑玩乐。 费如鹤也在晒太阳,南京的春天,果然跟草原的春天不同。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小心翼翼走到皇帝身边。他也不敢挨太近,两三米外就站住了,似乎想要说话,又怕打扰皇帝休息。 双眼微闭的赵瀚,突然开口:“有什么话就说。” 老头子拱手道:“陛下,微臣谈迁,参与编修《明史》。明太宗的生母疑案,真就搁置不论了吗?” “论什么论?保存史料便是,留给后人继续去猜。”赵瀚没好气道。 谈迁忧虑道:“可这事情已经传到民间,更有愚夫愚妇,胡言明太宗是元顺帝的遗腹子。” 赵瀚说道:“卿且自去游春赏景,别再耽误我晒太阳。” 谈迁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默默退去。 谈迁早在天启年间,就开始自编明朝史书,甚至到全国各地进行考察。由于掌握大量地方志、野史和实地考据资料,被吸收进《明史》编纂组,刚开始只是翰林院学士,编完《明史》被擢升为硕士。 他平时无法单独面见皇帝,今天终于找到机会,试图解开朱棣的生母之谜。 朱棣不是马皇后所生,这种说法在万历年间就有。 天启三年编成的40卷本《南京太常寺志》,更是印证了这种说法。崇祯皇帝还在的时候,谈迁来到明孝陵,贿赂太监想知道实情。结果,守陵太监全都说,《南京太常寺志》记载属实,马皇后没有亲生儿子。 大同朝廷编修《明史》的时候,钱谦益带着几个史官,集体进入明孝陵享殿,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 神主牌位如下:朱元璋和马皇后居中。名不见经传的碽妃,单独摆在西侧;其余十二个妃子,扎堆摆在东侧。 碽妃的神主身居穆位,只在皇帝和皇后之下,排在所有妃子之上! 而且,太子朱标、秦王朱樉、晋王朱棡,俱为李淑妃所生。燕王朱棣,则是碽妃所生。马皇后一个亲生儿子都没有。 这似乎也印证了,为啥马皇后嫁给朱元璋,前四年一个儿子也不生,朱元璋在此期间还收了几個义子。接下来两年,马皇后却连生两个儿子,极有可能是从妾室那里抱养的。 可是,《天潢玉牒》里的记载,又跟《南京太常寺志》有所出入。甚至就连《天潢玉牒》,都有两个不同的版本。 还有就是,享殿里为啥要摆放十多个妃子的牌位? 即便朱棣想让生母风光,只摆马皇后和生母的神位就可以了啊。 也有翰林院的史官认为,嘉靖改革祭祀制度之时,有可能动过明孝陵的享殿。但即便动过,嘉靖也是朱棣的子孙,他更应该为朱棣遮掩才对。 这特么就是一桩悬案,处处存在不合理。 翰林院讨论了好几年,最后还是赵瀚拍板决定,朱棣就是马皇后的嫡子——是不是亲生的,不必写得太明白。毕竟按照儒家伦常,不管哪个小妾所生,由正妻养大的就是嫡子。 但是相关史料,必须予以保留,让几百年后的人们,去争他个头破血流吧。 《明史》已经出版,可谈迁非常较真,总想着将此事调查清楚。他打算请求皇帝,把琉璃宝塔搜查一遍,或许里面还有相关证据。 “唉!” 谈迁一声叹息。 朱明镐不知何时走到身后,低声说道:“谈先生何必如此,陛下说得很明白,不论是谁生的,只要是马皇后养大的,那明太宗就是嫡亲皇子。” 谈迁说道:“治史当严谨。” 大同新朝编撰《明史》,谈迁最大的功劳,便是引用大量地方志,推翻了《明实录》里的某些内容。 朱明镐摇头说:“治史自当严谨,但没必要钻牛角尖。我等故明士子,能为新朝所用,便已是皇恩浩荡。用更多的时间,去编撰《民始大典》才是要务。 《民始大典》,或者说《民始全书》,目前还没正式定名,但陆陆续续已经编了十多年。 “你看那些人。”朱明镐指着前方。 谈迁扭头看去,却见一群大臣,正在河边投壶戏耍,甚至有人坐下悠闲垂钓。 谈迁苦笑:“大好盛世,我却余生无多,还是告老还乡,含饴弄孙最为惬意。” 谈迁是真的活不久了,北京瘟疫横行时,他还跑去拜访官员,借此收集更多的史料。二十余年,辗转全国,风餐露宿,早就留下一身旧疾。 “好诗!” 更远处,有学子在赞叹,却是皇帝刚写的诗作,已经快速传播出去。 一个学生语气激动道:“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来扫千山雪,归留万国花。这是何等气魄?陛下之诗,向来这般磅礴壮阔。此诗最精彩的,要数‘便’与‘扫’。‘便’字放在这里,看似不起眼,却力道千钧。春风一来,世间自然繁华。陛下起兵,社稷自然安定。一切顺应天道,理应如此也,不容置喙!若说‘便’字力道千钧,那‘扫’字就是举重若轻,什么贪官污吏,什么鞑子流寇,轻轻一扫便可除灭!” 另一个学生却说:“不然,‘留’字才是诗眼。陛下开创大同盛世,扫只是手段,留才是根本。留的是朗朗乾坤,留的是天下大同!” 学生们还在这讨论,却有小贩听到动静,让读过书的儿子去誊抄。 十一二岁的孩童,似乎不太用功,字写得歪歪扭扭,但也快速抄写了数十份。 小贩对儿子说:“你在这看住摊子,我去那边卖诗。” 没等儿子答应,小贩一路狂奔,至跑到玄武湖边,沿湖大喊:“万岁爷踏青作诗,万岁爷踏青作诗。要看的快来啊,二十文就能请去一张!” 二十文钱,能买好几斤米了。 可他没喊几声,就有读书人招手:“快给我一张!” 读书人拿到皇帝的诗作,当即便开始朗诵,接着又赞美点评。围观百姓,不管有没有学问,都觉得皇帝写诗真厉害。 小贩觉得这里不好卖了,继续往前方跑。 湖边有一条画舫,正在靠岸接人,听到喊声又买了好几张。 不到一个小时,小贩手里的诗居然卖光,净赚了将近一两银子。而且还有人跟风,抄诗拿去城里卖,还真有店铺买来,掌柜亲自誊抄一遍,让伙计高声朗诵,贴店门口吸引顾客。 更有胆大包天的酒楼掌柜,撺掇东家更换店名。立即请工匠刻匾,酒楼名字改叫“春风楼”,两边还挂着诗句: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 来自意大利的文学家,已经学会了汉语,勉强能够读懂中文诗歌。 他跟翰林院学者交流之后,更加惊叹这首诗的精妙,回寺在日记中写道:“中国这位皇帝陛下,果然是一位伟大的诗人。在春天的节日里,皇帝带着大臣郊游,有感而发写了首美妙的诗歌。这首诗,我已经翻译为拉丁文。但请原谅我才疏学浅,我翻译之后的作品,远不能跟皇帝的原作相比……” “中国文字的诗歌,有着更加多变的意向。同一首中国诗,有无数种解读方式,虽然欧洲诗歌也有这种功能,但远远不能跟中国诗相比。皇帝这首诗,只有二十个字。第一层理解,是对春天的歌颂。第二层理解,是对志向的阐述。第三层理解,则包含政治与历史含义……” “赞美伟大的中国皇帝陛下,他是一位真正的哲人王。他如此的富有哲思,他如此的拥有才华,他的思想照亮了东方的夜空,总有一天也会照亮西方的夜空……” 各国使者们,开始搜集赵瀚以往的诗歌,并用自己国家的语言进行翻译。 甚至,他们还找到了《射雕英雄传》。 小说里的内功不好直译,干脆就音译为ki(气)之类。翻译时,甚至有注释说明,ki是东方武士拥有的能量,可以通过苦修来获得,但不同于欧洲和印度的苦修方式。 经脉、穴位、招式等等,翻译时也是抓耳挠腮。 而且,欧洲使者还得小心翼翼,别把武功整得类似魔法巫术,否则肯定要引起教皇的不满。 这些《射雕英雄传》的翻译版本,由于挂着中国皇帝的名头,后来迅速在欧洲、波斯、印度风靡。怎么解释都没用,看过小说的各国读者,都笃定中国武士拥有神奇的能力。 然后,各国的文学作品,特别是小说和戏剧,总会出现一两个中国配角。 那些中国配角,来自遥远的东方,是中国的落魄贵族。他们拥有强大的实力,常在关键的时候,帮助主角度过难关。 又或者,干脆就是女主角来自中国,搞一场轰轰烈烈的异国恋——这种小说,不可避免的模仿《射雕英雄传》。男主角正直、坚毅、高尚,类似郭靖。女主角聪明且会武功,辅助男主角做大事,类似黄蓉。 甚至有些贵族,由于是黄蓉粉丝,在给女儿取名的时候,直接就给女儿取名为“芙蓉”。 因为翻译者有注释,黄蓉就是黄色的芙蓉。 (今天有事,很晚才回家。) 916【胡姬的肚皮舞】 如今的秦淮河,那是又不一样了。 随着朝廷允许娼妓自由从良,再配合完善的移民制度,好多从事风月行业的男女,纷纷北上开始自己新的人生。反正去了北边,没人知道自己的过往,可以像正常人那样生活。 就秦淮河来说,两三年就要严查一次,看哪家经营得不合规矩,有限制女子人身自由的事情。 再加上非议田政,好多老板和名妓受到牵连。老板流放之后,就有别的商贾接盘,干脆把妓院改成了瓦舍。 非要定义瓦舍,可以理解为综合性商业场所。 有表演才艺的舞台,也有售卖商品的区域。你在这里看完魔术表演,走上一段距离,就能到购物区进行消费。 瓦舍,有荤有素。 荤的兼营妓院,素的就比较正规。 秦淮河的妓院,纷纷改成瓦舍,这是市民经济发达的体现。市民阶层,有闲钱的越来越多,消费人群不断壮大,经营综合性的瓦舍,就比单纯的妓院赚钱得多。 随着瓦舍数量的增多,商家不可避免的内卷起来。 刚开始都要门票,给了钱才能进去。 渐渐出现免费入场模式,一文钱不用掏,你就能随便溜达。表演让你看得爽了,可以现场打赏。表演看得腻了,就去购物区转悠,就算不买金银首饰,也可以买上三瓜两枣。 赵瀚出城踏青郊游,半下午便回宫了,很多大臣邀约结伴着去瓦舍。 张铁牛这厮身为国公爷,居然还是那么抠门。他不去需要门票的高档瓦舍,拉着几个武将朋友,钻进一处免费的抵挡场所。 这还没到傍晚,瓦舍便已人流如织。 甚至还有大姑娘小媳妇,跟着家人到瓦舍消遣,不少孩童坐在大人肩膀上,兴奋的指着某处舞台大呼小叫。 由于瓦舍比较低端,舞台周围没有观众席,大家都原地站着观看表演。 张铁牛乐呵呵站在人群中,台上正在表演杂技。只见一男子挥舞剑器,耍着耍着,就开始吞剑了,二尺长的宝剑,猛地插进嘴里,引来观众一阵惊呼。 “好!” 张铁牛喝彩拍巴掌。 费如鹤翻了个白眼,他是被强拉来的,这种表演他不感兴趣,一看就知道吞剑是假的。 忽有一个小厮走来,举着木牌在人堆里挤来挤去:“花生、瓜子、奶酪、糕点、麻糖、蜜水……” “来几包花生。”张铁牛喊道。 “好嘞!” 小厮兴高采烈的离去,不多时就把花生送来。 炒花生由草纸包裹着,价钱比外面更贵。但观众正看得高兴,也不在乎贵那几文钱,一边吃零食,一边看表演,多舒服享受啊。 又有小贩举着货架过来,所谓货架,便是竹竿上端绑着稻草。各种玩具和零食,就插在稻草上,专门卖给小孩子。 “风轮(风车),爸爸,我要风轮。”小孩子果然经不住诱惑,央求着亲爹买东西。 “珠宝首饰嘞,珠宝首饰嘞!” 又有卖首饰的小贩在游走,都是一些低档货,目标人群是普通家庭的女子。 女人和小孩的钱,历来就最好赚。 这些小贩进场卖东西,需要掏钱给瓦舍,一般是论月来算。 购物区的固定摊位更贵,货品也要高档些。 夜幕降临,灯火点亮,瓦舍里的游客也到了高峰期,几处舞台附近直接被挤爆了。 这种瓦舍,往往是盘下好几家妓院,然后修围墙合并起来,占地面积非常之大。原有的妓院楼房,当然也在继续经营,有吃的,有耍的,比外面的露天场所消费更高。 张铁牛等人,看了一阵表演,便结伴去吃饭喝酒。 里头也有小舞台,正在说书。 众将点了些酒菜,推杯换盏之间,武松打虎就已经讲完。 接着出来个侏儒,做出各种滑稽动作,逗得客人们哈哈大笑。又有媒婆打扮的反串演员,出来跟侏儒互动,尽说一些市井荤笑话。说着说着,就聊到海外趣事,然后引出接下来的胡姬表演。 所谓胡姬,其实是印度婆罗门女子。 印度那边连年战乱,特别是起义者西瓦吉,已经占据比贾普尔一半国土。这货喜欢把俘虏的异教贵族,当做奴隶卖给葡萄牙人,很多婆罗门女子,就这样转手卖到中国境内。 欢快的印度舞曲响起,“胡姬”穿着异域服装,雪白的肚皮露在外面。为了复古,还增添了大量旋转动作,商家说这是复原了唐代的胡旋舞。 观众也搞不清楚,反正跳得好看就行。 特别是那白花花的肚皮,肚脐眼还穿着脐环,扭来扭去多带劲啊,中国女子可不会如此出格。 “好!” 看得起劲,有客人开始打赏,而且直接往舞台上扔钱。 张铁牛已经快五十岁了,被勾得浑身燥热。他低声问道:“这种胡姬是哪里来的?” “肯定是西域啊。”费如鹤说。 杨展在广南省带兵好几年,对这种事情比较清楚,便解释说:“有从波斯来的,也有从印度来的。都是奴隶,运到澳门散货,再由贩子卖到内地。眼前这胡姬,身段模样都属上等,肯定还调教过几年,至少得值几百上千两银子。” “那么贵?”张铁牛瞪圆双眼。 江大山已经回南京两三年,他笑着说:“去年有个胡姬,九岁就被卖到国内,调教了好几年。不但说话流利,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听那些读书人说,连诗词文章都作得像模像样。有個富商买去,你猜花了多少银子?” “多少?”费如鹤也忍不住问。 江大山比了个手势。 “八百两?”张铁牛嘀咕道,“也不贵啊。” “八千两!”江大山说。 张铁牛咋舌道:“八千两?那得值多少头耕牛啊!” 杨展笑道:“张公爷,这你就不懂了。国内不缺胡姬,也不缺能诗善画的胡姬。但长得漂亮,又啥都会的,可就是凤毛麟角了。这富商买回家去,俗人上门做客,便让胡姬跳舞唱歌;文人上门做客,便让胡姬吟诗作词。你想想看,那得多有面子?商贾没啥地位,缺的不就是面子吗?” “那倒是。”张铁牛连连点头,又看向那跳舞的胡姬,心头火热也想去买个胡姬。 他本就凭借战功,获得了许多赏赐。跟喀尔喀蒙古作战告捷,又获得一处矿山经营权,手里还真的不缺银子。 老张也要堕落啊,这才回南京没多久。 费如鹤则是心里嘀咕,自己是否也该买个胡姬。他对胡姬虽然没啥兴趣,但为了面子也必须买,否则别人都有,就他家里没有,说出去多跌份儿啊。 张铁牛指着江大山:“你家里有没有胡姬?” 江大山笑而不语。 “嘿,你还藏着掖着,上次去你家就没见着!”张铁牛笑骂。 这些武将在瓦舍耍乐,钱谦益和一群文官,则在玄武湖的画舫里听曲儿。 钱谦益早已老迈,对于女色有心无力,主要是交流探讨艺术。但今天没啥心情,一边听曲儿,一边沉默喝酒。 旁人也不打扰,知道他心里不痛快。 至于原因嘛,拍皇帝的马屁,一不小心拍在马腿上,曲解了皇帝那首诗的意思。 朱明镐虽然年轻,今年只有50岁。但他跟张溥是好朋友,被张溥拉进翰林院编史,又跟钱谦益交情很好,此刻低声说道:“牧翁,陛下胸襟博大,不会因为几句言语就恼怒的。” “我不是因为这个。”钱谦益说。 朱明镐笑道:“陛下的心思,你我都懂,顺着圣意说话做事便成。你看那些犯事的官员富商豪强,通通发配去黑龙江、西藏。可在云南杀官的农兵,明明犯下了死罪,却只流放去平南军民司。那也叫流放?说穿了就是移民!” 钱谦益叹息:“陛下何其厚待小民也。” 云南农兵,擅杀镇长,形同造反,却只流放缅甸。云南和缅甸,距离能有多远?那叫屁的流放。 赵瀚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刊印在《大同月报》。新闻传播到全国各省,那些欺压百姓的基层官员,很多都被吓坏了,生怕自己治下的农兵,也杀了他们来泄愤。 “喝酒,喝酒。”朱明镐笑着说。 朱明镐的父亲,是明代的武举人。因为父亲早逝,家道迅速中落,他不得不放弃学业,去做教书先生以供养母亲和弟弟。 崇祯还没死的时候,朱明镐就被评价为“复社第一人”。不仅是因为才学,更因为其孝道。 而且,虽然朋友们都妻妾成群,朱明镐却坚持不纳妾。进了翰林院做官,有商人请他写墓志铭,名声好的他不收钱,名声坏的他直接回绝。如今,全靠死工资过日子,生活平平淡淡看得很开。 朱明镐对大同新朝非常满意,如今的安稳时局,不就是他加入复社时追求的吗? 他经常写文章赞美新朝,还写过一部小说,以落魄文人的视角,记录明末社会的变迁。但这本小说,在圈子里不受欢迎,那些出身复社的老朋友,很多都在暗地里嘲笑他是马屁精。 《大同月报》的吴社长,因为老病多番请辞,隐隐传出风声,说皇帝想让朱明镐接掌《大同月报》。 917【皇帝也是史家】 朱明镐赞美新朝、赞美皇帝,除了政治清明之外,还因为赵瀚对了他的治史口味。 唐代有本《史通》,是中国第一部系统性的史学理论专著,但历经唐宋元三代都没受到应有的重视。 直到大明正德年间,陆深偶然读到手抄本,被这部大作深深震撼。手抄本的谬误和缺页很多,陆深在嘉靖十三年,终于寻找到完整的西蜀刻本,于是精简修订为《史通会要》。 《史通会要》的问世,意味着明代史学研究开始繁荣。 史学的兴盛,还伴随实学的兴盛,二者的关系是互相促进。 实学不仅仅包含数学、物理,也包括传统的经史子集。实学派主张学以致用,研究经史不该寻章摘句,而是要弄明白经史里的大道理,以经为本,以史为鉴,更好的治理国家、改革社会。 考据学,也在此时露出峥嵘。 大才子杨慎,开了考据学的风气先河。 而明末的朱明镐,则是考据学的集大成者,并且开创性的提出许多治史方法。严格来讲,朱明镐就是清代考据学的理论奠基人! 第一,朱明镐反对曲笔,提倡直书。史书该怎样就怎样,不能为谁而隐晦,也不能故意抹黑,特别是朝代交替的时候。 第二,取材可信,用词精当,不要写得模棱两可。无法确定事实的时候,也不要早下定论,留给后人继续研究。 第三…… 赵瀚对待《明史》的态度,简直让朱明镐如沐春风。 这个皇帝,没有抹黑前朝,没有抹黑崇祯,一切都实事求是,朱明镐觉得太好了! 上巳假期还没有结束,朱明镐就被招进宫里,在御花园见到正在垂钓的皇帝。 “臣朱明镐,拜见陛下。” “自己找地方坐。” 旁边就有小马扎,朱明镐一屁股坐下去,还拿起鱼竿挂饵抛出。 赵瀚笑着说:“你倒是不见外。” 朱明镐立即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手足腹心,何来见外?” “你倒是会奉承,真没看出来。”赵瀚不由莞尔。 朱明镐孝顺廉洁,不纳妾,不贪财,精研古今历史,应该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学究才对。然而恰恰相反,他交游广阔,谁都不得罪,拍马屁更是张口就来。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即便朋友的言行他不喜欢,也从来都不恶语相向,只旁敲侧击的提醒而已。 面对皇帝打趣,朱明镐说:“臣向来不说违心之言。” 赵瀚说道:“老吴多次告病请辞,我也不好挽留,今后你来执掌《大同月报》吧。” 朱明镐说:“陛下,臣在治史。臣的志向,是把古今史书全都修订一遍。” “哪些史书需要修订的?”赵瀚问道。 朱明镐说道:“《宋书》与《隋书》,均为讥史,失之以正。而且,两书皆名不副实。名为《宋书》,却夹杂吴、晋、蜀、魏之事;名为《隋书》,又夹杂梁、陈、齐、周之事。如果觉得史书写得不完备,像裴松之那样注史便可,不能往里面乱加东西。” “还有呢?”赵瀚问道。 朱明镐回答:“又比如《南齐书》,《良政》一传,有不必录者二人,有不应录者一人,有不及录者二人,有附录《孝义》而该改入《良政》者一人。历代史书,凡此种种,不胜枚举,都可加以修订。” 朱明镐还想把历代史书当中,史官的很多“赞”给删了。要么赞得很不合理,要么赞得老生常谈,这些赞仅有的功能,就是浪费纸墨、浪费读者的时间。 赵瀚放下鱼竿说:“朕也读过卿的治史论文,大致赞同,但也有不敢苟同之处。” 朱明镐表情严肃起来,也跟着放下鱼竿,拱手道:“请陛下指正。” “卿之治史,只重政治,忽略其他,”赵瀚认真说道,“食货经济,文学辞章,佛道宗教,这些也是极为要紧的。史书里有了这些,数百年之后,人们通过读史,才可知晓前人几文钱买一斤米,知晓某朝某代盛行什么文风,知晓当时的男女信仰什么教派。” 朱明镐说道:“《食货志》自然重要,但文学和佛道,却不必写进史书。史书须当精炼,想知道前朝文风,自去读前朝文章便可,或有专门研究文章之作。而那佛道,皆旁门左道,并非经国之典,不该在史书里设立《释老志》。” 赵瀚笑道:“文学史也是史,宗教史也是史。就说前明的正嘉年间,为何突然有了前七子?突然就要文学改良?而文学改良之际,为何又恰好出现阳明心学和新理学?” 朱明镐若有所思,似乎抓到了重点,但又隔着一层窗户纸没捅破。 横竖没想明白,朱明镐拱手说:“请陛下赐教。” 赵瀚说道:“元末明初,民生凋敝,经济衰靡。又兼元蒙腥臊百年,文教不振。明太祖和明太宗,他们面对此种情况,当务之急是驱逐鞑虏,是让天下安定,是让百姓吃饱穿暖。对外战事且不说,对内想要安定,朝野思想便要统一,所以才要八股取士,所以要编纂《四书大全》、《五经大全》,就连孟子有些语句都删了,程朱理学自然也被曲解阉割。” “此言甚是。”朱明镐点头。 赵瀚继续说道:“这种思想禁锢,放在明初是有利安定的。在此基础上,洪武皇帝甚至搞出一整套规矩。册封某些神灵,给神灵评出等级,又把一些神灵斥为伪神。就连和尚们,都不准再吃肉了。全国乡镇,又有一套乡饮酒礼,老百姓该干啥都规定好了。当时人心思定,商业也不繁荣,乡间还在以物易物,商贩最多在邻县买卖,跨省运输全靠朝廷。洪武皇帝规矩虽严,天下百姓却也喜欢。” 朱明镐下意识点头。 赵瀚接着说道:“可到了弘治、正德两朝,这些规矩就不合时宜了,被曲解的程朱理学也不好用了。你参与编修了《明史》,可去翻当时的食货志,是不是工商业大兴?是不是大量农民,脱离乡村进城谋生?粮长制度名存实亡,乡饮酒礼更是没人提了。” “确实如此。”朱明镐赞同。 赵瀚说道:“程朱理学不合时宜,实质是思想跟不上国家发展。有识之士,就想着冲破思想禁锢,便有了新心学和新理学,便有了前七子的文学改良。在前七子改良文学之前,士大夫写悼念亡妻的文章,都只能写妻子生前温良贤淑,不敢写自己与妻子多么恩爱。这怎么能成?弘治、正德年间,民间思想早就开放了,为何文学思想还不能开放?” “然也。”朱明镐连连点头。 赵瀚说道:“再说阳明公,不但改良心学,还重新制定乡约。为何要制定乡约,就是因为朱洪武的乡饮酒礼,已经无法再治理乡村,大明朝廷对乡村的统治失控了。” “然也!”朱明镐愈发觉得有意思。 赵瀚又说:“便说小老百姓,衣食不继的时候,只想着吃饱穿暖。温饱不成问题了,就想着吃好些、穿好些,对衣裳的样式,对食物的味道,都有了更多的需求。而人口多了,乡村耕地不足,农民就要涌进城里。进城的农民越多,市民阶层便壮大,这些市民阶层也有自己的需求。你看心学的泰州学派,是不是就代表着市民阶层?” “然也,此真令臣醍醐灌顶!”朱明镐恍然大悟,很多问题突然就想通了。 赵瀚说道:“政治、军事、思想、文艺、经济、宗教,这些东西,都是历史的重要构成部分,缺一不可。” 朱明镐问道:“宗教为何重要?” 赵瀚说道:“天意难测,人心思定,总得信些什么。洪武帝自己就是明教出来的,对宗教深深忌惮。他不仅禁绝明教,还把佛道也圈禁起来。他不许和尚吃肉,又把和尚道士细分出职业。哪些和尚穿哪种颜色的衣服,有的和尚管理寺庙,有的和尚负责讲经,有的和尚专做法事。再加上度牒制度,可以下山讲经的和尚,跟不上人口的增涨。那会出现什么问题?” “假和尚横行。”朱明镐说。 赵瀚点头:“就像万历年间,皇帝不让补官,全国一半郡县没有主官治理。这地方权力缺失,自有豪强来占据。同样的,可以讲经的和尚道士不够,那就有假和尚、假道士填补。这些假僧道,无非敛财而已。可只是敛财还好,就怕他们野心膨胀。弘正年间,百姓苦不堪言。百姓越是悲苦,信教的就越多。假僧假道许以种种好处,苦难百姓便深信不疑。” “白莲教?”朱明镐惊呼。 “不止白莲教,各种各样的旁门左道,”赵瀚说道,“从某个时期的宗教状况,就能窥见当时的政治是否清明,推测当时的百姓是否安乐。” 朱明镐猛然站起,再次向皇帝礼拜,不过这次却是行的弟子礼:“陛下学究古今,若论治史,臣万不及一也!” 赵瀚说道:“你既然要治史,那就继续治吧。《大同月报》也可以管着,具体事务,由副手来做,你只负责为重要文章审查把关。” “臣领旨!” 朱明镐现在心里想的,却是赶紧回家写论文,把皇帝刚才说的内容,与自己的史学研究结合起来,重新制定今后的历史研究方法。 918【经济学】 还在放假期间,翰林院只有几个值班官吏。 朱明镐拿着昨晚写好的论文大纲,来到翰林院藏书楼查找资料。 刚进藏书楼,就跟朱慈炤撞上:“昭芑先生,这上巳节有五日假期,才过三天就来研究学问啊。” “朱御史不也来了吗?”朱明镐笑道。 御史属于敬称,是图书管理员的古代官名,就像把知府称为太守一个性质。 朱慈炤的生母和姐姐,都被皇帝纳为妃子。辈分虽然有点乱,但不妨碍朱慈炤地位提升。当然,皇帝比较抠门儿,没有封赏任何爵位,只是把朱慈炤从普通吏员,提升为掌管藏书楼的小官。 朱慈炤正待说话,却见宋应星拄着拐杖进来。 “拜见首揆!”两人连忙作揖。 宋应星摆手道:“我已经退休了,不再是首辅。今日来此,只为找几本书。” 朱慈炤忙问:“首揆想看什么书?晚辈立即去找。” “不必。”宋应星摆手。 朱慈炤和朱明镐二人,左右搀扶着宋应星往里走。 没过多久,阁臣吴应箕也来了。 朱慈炤感觉非常稀罕,一个退休首辅,一个现任阁臣,今天居然跑来藏书楼扎堆。 宋应星其实身体还好,就是风湿病发作起来,疼得都没法下床。开春之后,症状减轻,能够自己拄着拐杖溜达。 他辞职之后,没有立即回江西,而是留在南京打算著书立说。 吴应箕挨着宋应星坐下,朱慈炤亲自沏来好茶,随即站在旁边听他们说什么。 吴应箕说:“昨日首揆一番话,令在下茅塞顿开。这经济之学,核心似在‘货币’二字。” “经济”这个词语,古已有之,是经国济民、经世济民的简称。 但赵瀚经常拿来别用,大臣们也渐渐习惯了,词义渐渐转为后世的经济。 宋应星说道:“自古以来,要论经济学说,必属《管子》为最。管仲讲经济权变,谓之三权。我青年时考察百工百业,壮年时为朝廷铸币生财,晚年时辅佐陛下梳理国政。平时与陛下交谈,也颇多领悟。如今退休在家,再读《管子》,又有新的体会。” “烦请赐教!”吴应箕拱手。 宋应星说:“管仲之天权,自是指天时,水旱蝗雪疫,都会影响一国之经济。地权则指物产,有耕地、矿山、树林、湖泊。人权就有说法了,这也是经济学的核心。” 吴应箕说:“在下理解的人权,便是调剂与开闭。” 调剂就是国家丰年储粮、灾年平剂。说白了,就是政府操纵商品和物价,以达到治理国家、削弱敌人、打击奸商、稳定社会的目标。 而开闭,可以理解为宏观调控,鼓励或限制某种商业行为,引导市场按照政府的设想来发展。 这些内容,管仲讲得很明白。 宋应星说道:“世易时移,《管子》的经济之法,放到如今有些已经过时,某些则讲得有所缺漏。比之先秦,今时百业兴旺,便是那偏远乡村,百姓也用钱币购买货物。还有地权之利,西班牙从那墨西哥,运来无数白银到中国。墨西哥的地利,通过商业贸易,也能为中国所用。” 吴应箕点头道:“确实。” 宋应星又说:“管仲理财治国,主张节用裕民。这自是对的,可他节用以礼、裕民以政。道理大致是对的,但需要稍微改一下。” “是要改改。”吴应箕说道。 管仲的“裕民以政”,内容为:轻收农税,平收商税,限制商贾数量,谨慎征用徭役,保证农业生产。 赵瀚的治国理念,跟这套法子大致相同。但没有限制商贾数量,反而在鼓励工商业发展。 管仲的“节用以礼”,表面是讲天子、诸侯、大夫该穿什么衣服,实际是在讲国家的行政开支。不要设立不干事儿的官职,也不要乱封没必要的爵位,宋明两代明显违背了管仲思想。宋代冗官一大堆,明代宗室一大窝。 但管仲的有些方法,明显已经过时。 比如管仲说,政府可以亲自下场做生意,必然搞得市场冷清。市场冷清了,商人就会变少,农业劳动力就充足。农业繁荣,国家税收就不缺了。 这明显是因为当时生产力低下,所以必须保证农业劳动力,必须抑制商人群体的数量。 突然,宋应星对朱慈炤说:“我曾读过一本《盱江文集》,也不知这里有没有,你去找一找看。” 朱慈炤问:“这本《盱江文集》,是哪朝的书籍?” “宋代。”宋应星说。 朱慈炤立即行动,很快就找到了,但已经被蛀得不成样子。 宋应星对吴应箕说:“此书有《富国策》。” 吴应箕好奇翻阅,当场便读起来。 第一篇,讲治国需要钱财,官员不要忌讳言利。第二篇,抑制土地兼并。第五篇,抑制僧道数量。第七篇,论述义仓制度。第三、第八篇,论述货币。第四、第六、第九、第十篇,论述工商业。 作者李觏,在讨论土地问题时,从劳动力和生产资料的角度出发,认为土地兼并破坏了劳动力(农民)与生产资料(土地)的紧密结合。所以,肯定会阻碍农业生产。 论述货币时,又谈到通货膨胀、通货紧缩的问题,认为物价太高或太低都对百姓不利。另外,谷贱伤农,谷贵也会伤农。 论述工商业时,把工商业从业者分为三类:富商巨贾、富裕工商业者、小手工业者和小商贩。(李觏认为,从事奢侈品生产流通的工商业者是“游民”,应该进行打击,让他们去做正事。) “此真大儒也!”吴应箕看完之后感叹。 李觏当然是北宋大儒,曾巩是他的学生,王安石是他的朋友。他能去太学教书,还是范仲淹多次推荐的。 范仲淹新政,王安石变法,或多或少的,都受到李觏的一些经济思想影响。 宋应星说道:“我国自古著书立说,都高屋建瓴。我却听说钦天院那边,采纳欧洲学者的想法,反其道而行之。把一个大的东西,细分到不能再分,去研究这些小的细节。我们研究经济学问,是否也可以这么做呢?” 使节团从欧洲回来之后,带回了笛卡尔的思想,钦天院对此一致赞同,如今已确立科学研究的认识论和方法论。 宋应星是写过《天工开物》的人,他本来就喜欢探究细节和过程。被钦天院的情况给提醒,便萌生了重新研究经济学的想法。 “如何细分?”吴应箕感觉无从下手。 “货币!” 宋应星说:“国用民生,士农工商,无非货与币而已。货为实、为阳,币为虚、为阴,虚实相合,阴阳交泰,才是完整的经济。” 吴应箕仔细思考,下意识点头认同。 “是否可以像研究物理、数学那样,给这些经济学术语也下定义?”宋应星说道,“货物,货是货,物是物。先定义物,日月山川、鸟兽鱼虫、花木草石,随处可见的都是物。” 吴应箕说道:“物用于交换,便是货!” 宋应星却说:“还不够,物是死的,要有人才能交换。鱼在水里,捕捞起来才能卖。铁在山中,开采、熔炼才能卖。物要变成货,还得需要人去劳动。只有劳动也不行,你抓鱼自己吃,没拿出去卖,那也不叫货。所以货的定义,是为了交易而出现的劳动物。” “善哉!”吴应箕拍手称赞。 突然,吴应箕对朱慈炤说:“请君取来笔墨。” 朱慈炤跑得飞快,亲自倒水研墨,还殷勤道:“两位先生继续说,晚辈来记录。” 吴应箕自己嘀咕道:“那币该有哪些要素?它是用于换货的,只要能换货就行,不一定非得是金银铜钱,早几年云南有些地方还在用贝币。” 宋应星说:“币,也是一种货,因为它包含所有货的要素。但它又跟寻常的货不同,它是一种通货,可以交换任何货物。” 吴应箕说:“货有价,币有值。货与币交换,必须价值相等,至少买卖双方认为它们价值相等。所以,币是一种等价货,且是专门用于交易的等价通货。” “可以这么定义,”宋应星扭头说,“记下来。” 朱慈炤连忙运笔,飞快记录内容。 宋应星说:“货与币,已经定义了。再来定义货的几个要素。货是怎么来的?” “要有人,不对,是要有劳动者,或者说生产者,”吴应箕说道,“有了生产者还不够,不能凭空把货变出来,必须依托某些资源。比如采矿,得有矿山,又如种地,须有土地。这些东西叫什么?” 宋应星说:“生产料。” “可以,”吴应箕说,“生产者,利用生产料,通过劳动变成货物。这土地算不算货?土地在前朝可以买卖,在新朝也能由朝廷租售给商人办工厂,那它究竟是生产料还是货物?” 宋应星说:“用于交易时,土地是货,用于生产时,土地是生产料。” 两人就坐在藏书楼的阅览室,你一句我一句的捋。 朱慈炤坐在旁边,边听边记。虽然有些能懂,有些又听不懂,但他对此大感兴趣,觉得写有啥意思?研究经济学才有意思呢。 (本章完) 919【阮氏政变】 假期过去,重新上班。 赵瀚没批多少本奏章,便把刘子仁叫来问话“这四川茶课是什么情况?四川左布政陈子龙,怎建议朝廷对川茶统购统销” 刘子仁解释道∶陛下,这川陕之茶,从宋代开始,就跟别处茶课是两种收法。川茶用于交易西藏马匹,陕汉中)茶用于交易青海、蒙古马匹。明代也是如此,但由于茶政败坏,茶农入不敷出,便大量逃亡荒废 宋代的时候,川陕茶叶非常牛逼,产量占到全国的一半。明代为了搞茶马互市,朝廷对川茶统购统销,但其间又有许多波折。 朱棣为了修建北京紫禁城,在四川大量征发徭役。许多茶农,都被征去深山砍树,无人照料茶园,大片大片的茶树枯死。 与此同时,茶马司也贪污腐化,导致商人不愿购买川茶。永乐七年,川茶仅交易来70匹瘦马。朱棣驾崩的第二年新皇帝清查川茶情况发现仓库里全是没卖出去的陈茶,仅成都的茶仓就焚毁烂茶21万斤。 明代的茶课收取”什一税”,但到了明末,川峡茶园大多被武官和豪强霸占。然后引用洪武年间的规定,“无主”茶园让军户照料,卫所直接拿走八成茶叶收入。而官府还在征收茶课,军户或佃户得继续交税。 明朝官员也试图改革,把许多所谓茶园,按照普通耕地折色征税。一些地主都入不敷出,趁机砍掉茶树,重新改种粮食。这也是赵瀚开国之后,不再官收官卖茶叶的原因。 明代的茶政,可是从朱棣时期就崩坏了,官僚垄断市场太不靠谱,还不如发给牌照让商人去购销。现在四川官员突然上疏,请求将川茶重新进行官卖。 刘子仁继续说道∶新朝开放茶市;川陕茶叶可以自由买卖,不必再强行搞茶马互市。川中农户因此欣喜,在民始初年,就纷纷重新种茶近年来,川中茶农越来越多,茶叶产量翻了几倍,但川茶的牌照却没增多。”茶多商少,有人趁机垄断?赵瀚立即猜到啥情况。{ 刘子仁说道∶“那些商人,联手垄断市场,进而向茶农压价。听说,川中茶商还划分片区,某个商号垄断某几个州县,其他商人就算有牌照都不能去收茶。去年川茶丰收,商贾再度联手压价,而茶田的赋税又重,许多茶农已经交不起田赋了。 赵翰颇为生气,胃道;“这个陈子龙,有事就不能明说?非得写一封不明不白的密奏,还请求什么改为官茶专卖。明摆着怕不能引起朕的注意,非得哗众取宠才行。’ 复社士子当中,陈子龙也算投效较早的,两年前被升为四川左布政使。估计是压不住四川茶商,跑来暗戳戳的给皇帝呈奏密折。四川最大的茶商,是甘良臣之子。 而那甘良臣,做过大明的山海关总兵。被罢职归乡之后,成了四川小军阀,不但帮着大同军打仗,参与出兵收复成都,还献出自己的部队和地盘,最后功成身退告老请辞。这么识趣的老将,赵瀚怎能不赏赐? 如今,甘良臣早已病死,他的儿子靠着专营牌照,成为四川最大的茶商。一边结交官员,一边串联商贾,竟把四川的茶叶生意给半垄断了。 没有皇帝开口,就算有十个陈子龙,也别想拿捏住那些茶商。 这会儿又没有《反垄断法》,茶商的一切行为都不犯罪,顶多是不按官府指导价收购茶叶。遇到普通商人,陈子龙可以罚款或吊销执照遇到功臣的后代就没办法了。 赵翰当即下令“增发二十张川茶牌照,只发给非四川籍的商人,让这些茶商自己斗法去。另外,派出行人,训斥甘家,让甘氏子弟今后老实点!” 遵旨!刘子仁拱手。 让刘子仁退下,赵瀚又给陈子龙回信∶有事明说,莫再叫朕猜谜。去年的岁入5300万两,农业税就有3286万两。 农税之所以这么高,很大原因,是把地方截留税款也算进去了。另外,就是茶叶、烟草等经济作物,田税收得非常高,也算在农业税里面。 这十多年来,茶叶、烟草种植面积不断扩大,仅四川的茶叶就翻了两三倍。 江南的水田,已经全面实行棉稻轮种,田税跟着进行调整,比单纯的粮田高些,又比单纯的棉田低些。山东则很少棉稻轮种,因为大部分是旱田,棉田的赋税定得比较高。 给陈子龙写完回信,赵瀚左思右想,又写了一封手谕∶着令督察院牵头,财部和大同银行跟进,立即彻查全国关税! 农业税增涨如此迅速,关税的增涨明显不合理。要知道,这几年不断开设沿海港口,对外贸易量持续提升,关税的增速却没达到赵瀚预期。 去年的全国关税901万两,赵瀚估计,让督察院彻查之后,恐怕能涨到1200万两以上。前些年鼓励海贸,一直没有动手,现在是该开刀了。西藏和黑龙江,又将迎来一批流犯。 今年整顿关税,明年再整顿工商税,反正流犯是不会缺的。还都是些高素质人口,扔去西藏和黑龙江,能够快速提升当地的文教水平.上巳节玩了几天,奏章已堆积如山。 赵翰人都麻了,让随待女官整理出例行公文。连续几个小时,他都在不停的签字,这种例行公文只需看一眼,就能知道个大概内容,只需要皇帝签字盖印便可。 真不知道朱元璋哪来那么多精666力,事无巨细全都要管。赵翰已经尽量给自己减负,很多事情内阁就能拍板,不用送来皇帝面前,即便这样都累得够呛。 中午休息时间都没有,膳食端到面前,一边看奏章一边吃饭。一直到下午两点,总算把累积的例行公文批完。 赵瀚闭眼靠在那里,让女官给他念需要动脑筋的奏章。念完一份,他短暂思考,再睁眼给出批复,然后继续闭眼聆听。 大约四点左右,赵翰突然坐直,却听女官念道∶“广南省文武官员、国安院广南所,联名奏报,安南阮氏政变,阮福濒遇刺身亡!!!!”掌给我看看。”赵瀚睁开眼睛。这种大事,一般属于急报。 但眼前这份属于缓报,因为越南正值雨季,就算消息送得再急,也不可能雨季出兵。等赵瀚把秦章看完,差点没笑出声来。 自从阮氏脑子抽风,悍然进攻宾童龙,被大同军打得满头包之后,阮福濒就深感自己军力不够。 于是,他把常备军扩充到十万,等于突然扩军40%,军费开支陡然攀升。阮氏财政吃不消,便打汉人商贾的主意,不仅让汉人商贾利益受损,顺化土绅的生意也不好做了。阮福濒知道这是饮鸩止渴,但他招惹了中国,必须快速扩军,否则根本扛不住。结果,前年中国没有出兵,去年中国也没出兵。 中国不出兵,阮氏却得一直养兵,财政一天比一天窘迫。从士绅到商贾,从官员到百姓,朝野上下怨声载道。 就连南蟠国的水火二王,都被逼得有造反征兆,因为南蟠国需要进贡的赋税直接翻倍。(南蟠国没有国王,由水王和火王两大酋长联合统治) 百姓、商人和属国,油水被榨得差不多了,阮福濒又盯上了那些士绅,开始清查隐瞒不报的士绅田产。就在今年初,阮福濒死得稀里糊涂。 目前,年仅七岁的阮福溱,已经继任阮主之位。太后宋氏垂帘监国,太后的哥哥宋福康主持朝政。阮福濒编练的新军,全部遣散 那些顺化土绅,才不管大同军是否杀来,也不管自己的土地要被分掉。反正他们的想法很简单,阮氏政权养不起那么多常备军,他们半毛钱也不会拿出来养兵。 真的,都快被灭国了,还在那儿一毛不拔,完全不考虑大同军杀来昨办。广南省送来的情报还说玩氏治下的常备军,有资格免除徭役。宋福康摄政之后,一下子遣散几万新军,甚至连军士的遣散费都被克扣七八成。 这些被迫退伍的新军,一大半乖乖回了老家,但也有数千人聚集在顺化城外闹饷。宋福康招来禁卫军镇压,擒杀数百人,闹饷新军轰然散去等雨季过后,这些新军估计还要闹事。 赵瀚感慨莫名,嘿,自己又熬死一个敌人,虽然这个敌人是死于非命。8孤儿寡母,外戚摄政,新军闹饷,这特么能不趁机出兵?第二天,赵瀚就把内阁、兵部、督察院、国安院叫来开会。 国安院的细作,立即去联系南蟠国,让南蟠国的水火二王归附天朝。水王和火王,可以删封土司,南蟠国今后改为南蟠军民府。不同意也行等收拾完阮氏,就去武力征服南蟠。 南蟠国,就是越南八大地区中的西原地区,目前处于部落联盟时代,还在刀耕火种、结绳记事。五百大同军,就足以武力征服。再说阮氏,等雨季一过,广南大同军立即出动! 920【又一个坑爹的】 开了十多年锁血挂的张溥,终于还是没能熬过今年。而且,没死在旧疾经常复发的冬天,却死在一向没病没灾的初夏。经过礼部商议,皇帝为其赐谥“文端”。 七十五岁的镂谦益,吊唁完张薄回家,心情颇有些复杂。又一个老朋友走了,这几年走得越来越多,有朋友也有仇敌,也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 钱谦益在南京感慨年华,却不知他的儿子,已在上海急如热锅蚂蚁。上海县,某乡下大宅里。 谢三宾对两个合伙人说“朝廷要彻查关税,查案钦差已在路上了。首批被查的港口,有上海、宁波、福州、泉州、广州、登州,等查完这六处,还有第二批、第三批。’“咱们的账,没问题吧”徐帆问道。 徐帆是徐霞客的次子,至于其长子徐妃,在大同军收复江阴时,被徐氏家奴起义给杀了。钱谦益、谢三宾、徐霞客,当初合伙开公司做生意。钱家、徐家负责供货谢家则负责出海贸易。随着钱谦益到南京做官,而徐霞客常年在家养病,现在真正打理生意的,已经变成谢三宾、虢孺贻和徐帆。 谢三宾说“咱们的账,肯定没问题,就怕………官店的账对不上” 官店不是店铺,而是征收境内贸易税的机构俗称。正德、万历大搞皇庄皇店其中皇店就是收税的,并非什么皇家店铺。 中央官店叫宣课司,地方官店叫通课司。 赵瀚为了鼓励商业贸易,不再层层设卡收税,只在起始点各征收一次(特殊地段,中途有过路费,按船只大小进行收取,陆路运输则按车辆、牲畜收取)。 就拿蜀锦来举例,如果要运到上海外销。那么,运销商须在离开四川时,缴纳一半税款获得商票,商票写明了货物种类、数量、运销地点。这批蜀锦,在抵达上海之后,要在上海通课司验票完税。若被巡检司查到没有商票,或者商票跟货物对不上,立即取消公司执照,并按走私货物的十倍罚款!钱家在常熟,徐家在江阴,虽然距离上海都很近,但两家所产的棉布,运到上海都需要商票。这些商票,写明了货物信息,在上海通课司有完整报备。沿海走私还好操作,内陆走私可不好整。 通课司都设在交通要道,你想悄悄绕过去也行,但运输费用成倍上升,而且中途极有可能被查。而贿赂通课司官员就更扯淡,税务在起始点各交一半,从江阴运到上海的货物,你得同时买通江阴和上海官员,让两县税务官一起跟你做假账。 运输路途越远,逃税的可能性就越小,能同时买通四川和上海官员算你牛逼。 更何况,这三家的货物,不止有来自江阴、常熟的。他们自己产的棉布不够,还会购买其他产品,比如江西的烟草、瓷器、茶叶。江西商人运货到上海,要在通课司进行报备完税! 督察院如果无法查出海关、海商的问题,就会去查长期往上海运货的公司。甲公司你每年往上海运货,货物究竟卖给谁了?哦,原来是卖给乙公司。乙公司你又卖给谁了?最后查到搞外贸的丙公司,三家公司的贸易账目对不上,那么必定有人在偷税或走私。 钱孺贻继承了父亲的优良品质,此刻怂得一逼,惶惶不安道∶“要不,咱们向督察院自首吧。咱们商社也就偷税四年,并未涉及走私,再加上自首,多半能够从轻发落。” 徐帆有些意动,他爹徐霞客跟皇帝认识。钱孺贻的亲爹钱谦益,也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有两位长辈的面子,又有自首行为,多半只是罚款而已,最严重也不过吊销公司执照。 “不能自首,”谢三宾愁眉苦脸,“我们还贿赂了市舶司(海关)官吏啊,肯定会被吊销海贸执照的。-张海贸执照,就是白花花的银山,咱们有了前科,今后别想再拿到牌照’听了这话,徐帆又犹豫起来,他是真舍不得银子。 钱孺贻却说“你们忘了,前几年清理全国田政,多少官员豪强被杀头流放当今皇帝,眼里揉不得沙子,上海市舶司肯定被查明白,到时候我们怎么跑得掉” 谢三宾还抱着侥幸心理“哪个海商不逃税的哪个海商不贿赂官员若全都照章查处,全都吊销执照,今后海贸还做不做了没有海贸税收,朝廷每年就要损失千万两税银。所以啊,就算皇帝要彻查,也只会处置那些官员。我们做海商的,顶多认罚而已。”“确实如此。”徐帆点头。 钱孺贻说“既然都要认罚,为何不主动自首还能罚得轻些。” 谢三宾摇头说“枪打出头鸟,我们最先跳出来,不被当成典型从重处置再说了,涉及那么多海商,不一定会查到咱们头上。运气好不被查到,那不就是省了许多罚银”“此言有理。”徐帆被说服了,连罚款都不想交。 谢三宾就是个老油条,面对官府胆大包天,面对敌军却胆小如鼠。 他最初是大明朝廷的太仆寺卿,崇祯年间调去山东做官。恰逢白莲教起义,这货一直躲在城里消极避战,等友军打了胜仗,才冲出去抢夺战果,靠镇压白莲教捞了上百万两银子。 历史上,满清军队南下,大明旧臣商呈组建义军。因谢三宾曾在山东剿灭白莲教,肯定比普通读书人更懂打仗,于是公推谢三宾担任义军主帅。谢三宾直接回绝“势如压卵,若辈不畏死耶”(清军打义军就像踩鸡蛋,你们不怕死吗) 这种人,只有刀架在脖子上,他才会真正认罪伏法。 谢三宾和徐帆很快达成共识,在朝廷调查海关期间,他们照章纳税乖乖做生意。被查到了就认罚,查不到便躲过一劫。至于今后啥情况,见一步走一步,查得严就合法经营,查得不严便继续逃税。钱孺贻回到常熟老家,越想越害怕,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要出大事。 这货次日起床,把儿子叫来说“悄悄备船,为父要去南京。若是亲友拜访便说我染了恶疾不便见客。”钱孺贻一路坐船前往南京,见到钱谦益说明情况。 钱谦益惊骇不已“我在南京都没收到消息,谢三宾怎知督察院要去查案”“孩儿不清楚,可能是姓谢的朝中有人。”钱孺贻说。 “他朝中有个屁的人,”钱谦益吓得浑身发抖,“谢三宾能提前收到风声,怕是上海很多官商都知道了,皇帝对此必然震怒,这比海商偷逃税款还严重!’钱孺贻更加害怕“那……那该如何是好” “都说了当今皇帝是甚么人,叫你们一定要合法经营,为何要贪图那几个关税?”钱谦益质问道。钱孺贻说“父亲,可不止一点关税。咱们家生意越做越大,每年能省下四五千两银子。” “四五千两”钱谦益都快气疯了,抄起拐杖就打,“就为了四五千两,还是三家人分,一家只能分到不足二千两。为了每年二千两银子,你连自己亲爹的官位都不顾吗我打死你这孽畜“爹,爹,别打了……”钱孺贻抱头鼠窜,边跑边说,“快想想办法,再打就来不及了! 钱谦益没把儿子打疼,自己倒累得头晕眼花,他扶着桌子缓了一阵“走,立即跟我进宫,当面向皇帝自首,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 钱孺贻问道“谢三宾和徐帆那边,要不要派人通知”钱谦益大怒“我通知他祖宗,让他们去死吧”紫禁城。 “钱谦益带着儿子求见” 赵瀚一时半会儿没明白,还以为钱谦益年事已高,想给儿子在翰林院谋官。把钱家父子俩晾了一阵,赵瀚处理好手头事务,才下令招他们觐见。 钱谦益进殿的瞬间,就猛地跪地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往里爬带着哭腔说“陛下恕罪,臣教子无方………’ 赵瀚哭笑不得“起来吧,有话好好说。” 钱孺贻也跟着跪下,声音发抖道“陛下饶命,小民只逃税四年,按照商社股份,臣每年逃的税只有千余两。都是……都是那谢三宾的主意,他说别的商社都逃税,我们不逃税就亏大了.“逃税”赵瀚脸上的笑容消失,“上海市舶司的关税”钱孺贻说“正是,陛下饶命啊” 赵瀚表情阴冷道∶“算算时间,督察院、财部和银行的人,这会儿恐怕才刚到上海吧你是怎么知道消息的” 钱孺贻说“是谢三宾告之的。”“很好,好极了”赵瀚咬牙切齿。 就像钱谦益猜测的那样,相较于海关腐败,皇帝更愤怒走漏风声,这是朝廷的办案人员里有内鬼啊!赵瀚压下怒火“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钱孺贻连忙竹筒倒豆子,有的没的全往外吐。这货知道的也不多,他在公司主要负责供货,偷逃关税都是谢三宾在操作。 不过嘛,他举报了上海市铂司的二把手。说此人的儿子,在上海非常招摇,出行马车极为豪华,传闻其家里有个胡姬价值五千两银子。 赵瀚发现无法获知重要内幕,便说“你去国安院交代案情。”钱孺贻张大嘴巴“国……国安院”谁特么不知道,国安院就是锦衣卫啊。 921【畏罪自杀】 “啪啪啪啪……” 上海市舶司的库房里,专门开辟出一片区域,提供给朝廷审查人员办公。算盘声噼里啪啦,不断有人拿着账簿走来走去。 隔壁一间办公室内,市舶司的一二把手都在。相比起明朝的从五品、从六品,大同新朝的市舶司提举和副提举,官品分别为正五品和正六品,而省级海关单位的主管则为从四品。 来自督察院的曹本淑,笑着对市舶司官员说“二位不必紧张,我们不会乱抓人的。市舶司若有公务要办,二位尽可先去办公,没必要留在这里陪我们。” 市舶司提举汪采赔笑道∶“公务虽忙,但还是能挤出时间的。诸位远道而来,市舶司怎也要尽地主之谊,今晚下官在望海楼略备了酒席。上海是小地方,肯定比不得南京,各位御史还请将就一下。“喝酒就算了,先查完账再说,”曹本淑看向旁边的财部和银行官员,“两位意下如何来自财部的周守愚笑道“曹御史说了算。” 汪采见这些人不肯赏脸,于是又拉关系套近乎“曹御史以前也大同社员吧下官不才,也在徐先生(徐颖)手下做过背剑士子。 “那咱们以前还是同僚,”曹本淑问道,“阁下怎又来市舶司做事了” 汪采说道∶“朝廷收复江苏之后,很多兄弟都转行了。下官以前是秀才,算账的本事还行,先是转到银行做事。这没过多久,遇到上海建港开阜,就调到上海市舶司做末流小官。’ 曹本淑笑道“不错啊,这末流小官,已经做到正五品了。一直在上海做就没有调去别的地方”“调到宁波干了三年,这不又调回来了”汪采笑着说。 曹本淑当然知道汪采的底细,这货原籍山东,为避战乱举家逃到徐州,如今全家已经迁回原籍。汪采继续在那儿套近乎,曹本淑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一直到了傍晚,财部和银行的会计进来“今日所查账目都没问题,估计全部查完也没问题,毕竟每年都要查一遍的,有问题早就被发现了。 曹本淑立即起身“市舶司不必查了,明天去上海通课司。我已告知上海县商科、财科配合,让他们封存上海各商社的账目。到了通课司,一笔一笔慢慢对交易记录。还有,市舶司的账册也封存好,别一不小心又失火了。” 从宋代到明初,中国采用单式记账法。 随着商业繁荣,明中期出现了“三脚账”,这是一种从单式到复式的过渡型记账法。到了明末,“三脚账”发展为“龙门账”,属于一种比较粗糙的复式记账法。 随着赵瀚推广阿拉伯数字,推广新式数学方法,再加上商业贸易大兴,这几年终于出现了“四脚账”。它是比较成熟的复式记账法,相比几百年后的记账方法,肯定还是有很多缺陷的,但基本原理已经一模一模。 两年前,朝廷颁布法令,所有政府机构和民间商社,必须尽快采用“四脚账”。只有一年的学习时间,民间公司的会计,如果一年之内学不会,那就等学会了再开门做生意。 反正对会计的要求是越来越高了,很多中学毕业生,对考取吏员没把握,干脆跑去各种公司当会计。当然,也有不少做律师的,民间俗称讼棍。整个南方地区,诉讼之风越来越盛,动辄就要打官司,这倒是跟明代一脉相承。 龙门账和四脚账,这两种复式记账法,非常利于打商业官司一本本账册就是打官司的证据。相比而言,三脚账和传统单式记账法,遇到官司根本说不清,好多可以作为证据的内容没有记下来。打官司方便,查案当然也方便 七八天之后,上海县的大法官、提刑官也被叫来,开始审理第一个案子。 曹本淑拿着调查结果问道“王舫何在”“草民在”一个快五十岁的男子回答。曹本淑问“你在昌源号担任何职” 王舫回答说“草民是昌源号上海分号的大掌柜,总号那边从四川运货到上海,草民负责把这些东西卖出去。” 曹本淑点头赞许∶“你们商号的账目,跟上海通课司的记录对得上。这很好,贵商社合法经营、照章纳税,我代表朝廷予以表彰。” 王舫高兴道“御史大人谬赞了这是应该的曹本淑脸上的笑容一敛“陆广何在”“草民在。”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吓得差点跪下。 曹本淑叹息道∶“阁下的先祖陆深,不知有多少学者敬仰。凡在翰林院编史的官员,谁人不晓陆子渊的大名甚至可以说,从嘉靖年间到大同新朝,但凡研究史学的读书人都是陆子渊的徒子徙孙!”陆广埋首作揖“祖宗薄名,子孙不敢倚仗。” “不敢倚仗”曹本淑也是读书人出身,他气得直接拍案怒吼,“陆子渊要是还活着,非得把你们这些不肖子孙打死不可”陆广吓得嘴通跪地。 “站起来,本朝审案不必下跪!”曹本淑吼道陆广战战兢兢站起,可总觉膝盖发软,随时打算再次跪下。 曹本淑说∶“你陆家的福隆号,是昌源号最大的生意客户。昌源号的账册,能跟上海通课司对上,怎就跟陆家的福隆号对不上了”陆广惶恐不知如何回答。 曹本淑看着手里的案卷,质问道“去年,昌源号总共卖给你们川茶3000斤,你们的账册上,怎只买了1800斤川茶剩下1200斤哪去了都被你陆家子弟喝光了不成”陆广无法回答。 “还有这生丝,去年卖给你们600担生丝,账目上怎么只有400担”曹本淑拍桌子问。嘿通! 陆广再次跪地,哭喊道“大人饶命,看在……看在…………的面子上,悠就绕过陆家这一回吧”“哦,”曹本淑顿时笑起来,“看在谁的面子上,你倒是说清楚啊。”陆广不敢说话。“说”曹本淑怒吼。 陆广的声音细如蚊呐“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 曹本淑终于彻底怒了“你他妈胡说八道,陆家怎跟长公主扯上关系” 陆广居然真的详细解释说∶“驸马爷是少湖先生(徐阶)的曾侄孙,草民的伯父是少湖先生的孙女婿。草民和驸马爷同辈.....” 曹本淑顿时被整得无语了,这什么七弯八拐的亲戚 憋了半天,曹本淑反问“你怎不说,东吴陆逊是你的祖宗,让我看在孙权的面子上从轻发落”陆广嘀咕道“昭侯(陆逊)确实是我家先祖。” 曹本淑也懒得废话了,直接问∶“说吧,这些账上不累而飞的货物,是不是卖去海外了?若是卖去海外,又是如何让市舶司放行的” 陆广还在嘴硬“都在上海本地散货了。” “在上海本地散货,总得有个去处,”曹木淑说道,“是卖给哪家商号,还是在自己的店铺卖给百姓你且说出来,我慢慢去查账。陆广说“卖给百姓了。” 曹本淑气得发笑“千里迢迢从四川购买生丝,在上海卖给小老百姓你当我是傻子吗”陆广愣了愣,无言以对。 江南就盛产生丝,从四川运货过来卖,大概就等于从东北运煤去山西。曹本淑说道∶“既然你说不清楚货物的去处,那就只能判你们陆家走私.......”“大人饶命!” 陆广连忙喊道“不是走私,陆家没有走私。这些货物,是市舶司放行的”通过市舶司出货,罪名只有偷逃税款和贿赂官员。而走私嘛,量小流放,量大杀头曹本淑问道“哪个市舶司官员给你放行的” 陆广硬着头皮回答“草民没有跟市舶司官员接触,不过……陈副提举家的二公子,与草民有些来往。每年偷逃的税款,给陈二公子进献一成好处。至于市舶司官吏,陈二公子自会去打点。“去陈家抓人”曹本淑当即下令。 上海县的巡检兵和警察都被借调,在督察院官员的带领下,立即乘坐马车前去抓人。 大概一个小时之后,廉政官回来低声说∶“陈家父子,畏罪自杀了,书房有大量灰烬,可能是烧毁了什么罪证。烧出的灰已经冷了,可能是半夜或者早晨烧的。’ 曹本淑冷笑“好啊,畏罪自杀,真当老子查不下去把市舶司提举汪采也抓了,日夜让人看着,别让这厮也死掉!” 大同朝廷,为了防止官员畏罪自杀,那是有特殊处理方法的。 只要证据确凿,胆敢畏罪自杀的官员,一个户口本都要抄家流放。而且,为了防止分家脱罪,十年之内分家出去的也要流放。 这个政策颁布之后,自杀的罪官迅速减少。 毕竟,就算是非议田政的案子,抓了那么多人去流放,也只祸及妻儿而已,父母和兄弟都不会连坐。一旦畏罪自杀,户口本上的全得担罪! 曹本淑感觉这次的案子有点大,宁愿全家流放也要自杀,这背后恐怕牵扯到中央某些官员。 922【已经烂透了】 市舶司。 汪采被禁止离开办公室,就连家人都不准再接触。 调查还在继续,曹本淑不再亲自过问,而是跑来跟汪采聊天∶“汪提举,你的副手畏罪自杀,这个消息你知道吗” “陈先春自杀了”汪采一脸惊讶,也不知道是发自真心,还是装出来的表情。 曹本淑叹息道∶“陈先春的问题很严重,我调查了几家做海贸的商社,全都是通过他儿子偷逃关税。这么大规模的逃税,你作为市舶司的主官,不会一直都不知道吧” 汪采痛心疾首道∶“这个老陈,真是稠涂啊。他原本只是湖北的穷书生,多亏陛下和朝廷恩遇,才有了如今的风光。他就该好好的为国效力,怎么能够贪污腐化勾结商贾呢?作为市舶司主官,作为陈先春的上司,我有识人不明、监管不力的责任,哪还有脸继续做官?曹御史,我会自己引咎请辞的。“你真不知情”曹本淑问。 汪采说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市舶司主官不假,但对货物和商贾的管理,只由陈先春一手负责的。” 这套说辞符合常理,不管是朝廷衙门,还是民间公司,具体做事的还真是那些副手。 曹本淑说“看来是误会你了,不过为了阁下的安全,暂时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吧。等事情水落石出了,再离开这间房也不迟。” 曹本淑说完就走,房门也被锁上,汪采被软禁了。 屋里只剩汪采孤身一人,刚刚还颇有精神,此刻瞬间瘫在座位上。 他不知道,朝廷调查市舶司,其实是赵瀚临时起意。他以为是陈先春的儿子太招摇,引起了廉政官的注意,心里把已经自杀的陈氏父子咒骂无数遍。 海军下场做生意的现象,虽然还在继续,但朝廷制定了层层约束。 直接由商部和海军都督府,派逞官员负责海军贸易,等于是商部和海军都督府组建的国营航运公司。所得利润,商部和海军都督府可以部份截留,剩下的需要向财部缴纳红利。而且,海军的贸易呈,每年都有限额,防止扰乱市场、与民争利。 这种做法肯定有漏洞,比如海军悄悄走私,肯定无法彻底杜绝。实在是海军军费逐年攀升,无法全靠财政来养,只是一种临时的特许政策。 但也有好处,海军下场贸易,海军悄悄走私,他们对打击民间走私非常积极。在上海这一片海域,胆敢玩走私的商人,小打小闹还行,一旦搞大了必然被海军盯上。 既然海上无法搞走私,内陆贸易又被通课司卡住,商人就只能在市舶司官商勾结。这种逃税形式很“安全”,必须详细对照供货公司、出口公司、通课司的三方账册,一笔一笔交易慢慢比对才能查出来。朝廷是不会这么查账的! 汪采觉得自己很冤枉,因为上海从开港那天起,就已经在玩这套把戏了。 只不过,刚开始还小心翼翼,偷逃的税款不是很多。渐渐形成潜规则之后,官员、吏员、商人都习以为常,这才越来越肆无忌惮。 以至于陈先春这家伙做了二把手,让儿子主动向商贾伸手。那些不逃税的贸易公司,只要连续出海两三年,就会被官员怂恿着逃税,合法经营者反而成为了异类。还查什么查 市舶司从上到下,从官员到吏员,至少有一半参与其中。小吏一年捞几十两,小官一年捞几百两,中高级官员一年捞几千或几万两。 这已经是常态了,已经是市舶司的潜规则了! 汪采觉得自己算非常清廉的,他在海关系统混了十多年,总共才捞到十几万两银子。畏罪自杀的陈先春才狠,估计贪污的银子在三十万两以上。 曹本淑来到另一间审讯室。 十多个市舶司的小官小吏,此刻已经吓得瑟瑟发抖。 曹本淑缓缓坐下“验货、报税、记账,是你们几个在做吧陈先春已经自杀了,难道你们也想自杀就你们的品级,恐怕也贪不了多少,如果老实供认,说不定还能戴罪立功。 就跟下饺子一样,小吏们全都跪下“大人饶命,胡录事说怎么做,小的们就怎么做。每个季度,分润一次油水。也分不了多少,平摊下来一个月只有几两油水钱。“胡慧清,你好大的胆子”曹本淑猛拍惊堂木。 那个叫胡慧清的录事,膝盖发软也跪下了,带着哭腔说“御史大人,小的也只是随波逐流。小人在当录事以前,市舶司就已经这么做了。小人若是不听话,这录事哪还当得下去”曹本淑问道“这种事情存在多久了” 胡慧清回答“小人在八年前进的市舶司,当时就已经如此。不过早先要收敛得多,大家都很害怕。慢慢的就不怕了,觉得朝廷不会来查,胆子也就越来越大。特别是那陈先春,做了副提举之后,更是主动让商人逃税。” “八年啊,恐怕还更久。”曹本淑知道这次玩大发了。 八年前那些市舶司主官,有的已经升到了中央,有的在地方担任要职。这特么得牵扯出多少人来?曹本淑问道“汪采有没有贪污” 胡慧清说“汪提举也是从市舶司小官做上去的……” 曹本淑又问“你可留有相关账簿是那种真账,不是给朝廷看的假账。” “不敢留。”胡慧清低头说。一个小吏突然出声“有账。”曹本淑顿时坐直“你存了账”小吏回答“小人没有账目,但范经历可能有。”曹本淑问“范经历是哪位” 小吏回答说“范经历是在两年前,从苏州大同银行调来的,主管市舶司的出纳文书。范经历到任两个月,不是他管的事情,他也悄悄去打听。去年春天,范经历突然暴毙,传闻…….......传闻是被人害了性命。范经历死后,汪提举亲自给他治丧,带人去范经历的家里整理遗物。恐怕………就是在搜账本。曹本淑听到这话已是怒极,不但贪污,还敢谋杀同僚“范经历是哪里人,尸骨可曾运回老家安葬?”曹本淑问道。 胡慧清说“范经历是贵州人,途路遥远,不可能运回家乡。这种事情,要么埋在上海,要么火化了等家属带走。范经历……被火化了。”那就是没办法验尸。 火化在南方很流行,明朝中期就有大呈记录。不但异地死亡选择火化,本地小民死了,很多也选择火化,甚至有专门焚烧尸体的职业。 曹本淑继续问道“范经历到上海做官,可曾带了家人或亲随”胡慧清说“没带,听说是丧妻了,有一个幼子在贵州老家。”曹本淑问道“可曾雇了佣人’ 胡慧清说“雇了一个丫鬟,小的不知这丫鬟底细。” 突然又有个小吏想立功“御史大人,那丫鬟就住在法华镇,跟小人还是邻居,不过去年冬天嫁人了。至于嫁去哪里,小人也不是太清楚。法华镇,就是徐家汇,得名于法华寺。 寺庙年久失修,直接被拆除,和尚们也还俗做了百姓。 陆家嘴的地名也已经有了,得名于陆深,就是前些天被调查那个陆广的祖宗。曹本淑用了五天时间,把那个叫邬莲的女佣请来。刚开始,邬莲啥都不说,只是一个劲儿的哭泣摇头。 曹本淑更加笃定,这女佣肯定知道些什么,好言好语又劝慰两天。 郭莲终于开口“大人,范相公是好人。他……他把一个小箱子,寄存在银行里,说自己活不了几天,让民女取来交给廉政巡查官。还说,箱子里有十两银子,取出来就送给民女做嫁妆。”“你怎不去取?”曹本淑问。 “民女不敢,”郭莲说道,“范相公火化的第二天,民女家里就晚上来人。民女的父亲和大哥都被殴打,逼着民女交出东西,民女吓得说不出话,但也没有把范相公的箱子交出去。后来实在吓得凶,就赶紧嫁人去了邻县。” 曹本淑问道“存取凭证呢” 邬莲说道“那些歹人上门时,民女就吞到肚子里了。”“那些歹人你认识吗”曹本淑又问。 “一共有十多人,民女认识两个,”郭莲说道,“一个叫刘二,一个叫朱老虎,都是诨名。曹本淑立即下令逮捕,又派人去大同银行取东西。 很遗憾,刘二和朱老虎,全都已经离开上海。跟他们一起厮混的地痞,也全都跑了,而且直接坐船出海,有的说去了吕宋,有的说去了日本好在银行的东西取到了,一封信,一本账,十两银子。 曹本淑先拆阅那封遗信“吾名范弘静,字定安,贵州凯里人氏。家父早故,叔父欺压,幸得慈母教养成人。承蒙陛下恩德,拿回亡父店铺三间,遂有财力奉养老母……今为上海市舶司经历,此处藏污纳垢,非彻查整治不可……提举汪采、副提举陈先春,知我暗中调查,多次邀我同流合污。我遂佯装答应,先后得脏银八百余两... “我与海商吴文纲喝酒,旁散侧击其偷税数额。 此獠机警,恐其告密,我将已造账簿存于上海县大同银行… 923【捅了天了】 范弘静的为人,曹本淑非常钦佩。 但范弘静的账簿,却让曹本淑大失所望。账簿里面那些内容,靠比对商号交易,大都是能对出来的,只不过比较麻烦耗时而已。 哪些官吏拿了脏银,又是如何分配的,这才是查案关键,但范弘静始终没有搞到手。一切案件线索,都因为陈先春的自杀而断了。 提举汪采,死活不认罪,根本找不出他捞银子的证据。至于更上面的官员,查都没法查,除非把所有人抓起来严刑拷打一这会导致胡乱攀咬,造成冤假错案,甚至是案件扩大化。“还是没搜出银子”曹本淑问。 负责搜查的廉政官说“把汪家掘地三尺,只找到几百块银元。恐怕,那些脏银存在民间钱庄里,而且不走正规账目,连存取凭证都没有,根本不可能查出来。’ 曹本淑眉头紧皱,查不出脏银,也查不到贪污证据,甚至连涉嫌谋杀的混混都消失无踪。如此大的案子,只能查到畏罪自杀的陈先春那里。 范弘静在遗信当中,说汪采想拉他下水。但人已经死了,口说无凭,汪采完全可以推得一干二净。“直接查十年前的账!”曹本淑说。 十年前,汪采还是小官,他亲自经手的关税,查出有问题就可以定罪了。 但众人都面露难色,十年前的老账,还要将通课司、供货商、外贸商、市舶司的账本,一笔一笔交易去慢慢比对。有的商号倒闭,有的商号改行,有的商号去了别省做生意,这个工作量简直要搞死人。而且,那些被查的市舶司官吏,都说最初贪污比较收敛。十年前的老账,就算查出问题也是小数目,当时的官员们还没这么猖狂。“曹金,案子有进展了” 就在曹本淑愁眉不展时,对陈先春家属的审问,突然就有了新的突破。 陈先春在上海做官,没把正妻带来,只带了已经自杀的次子,以及在老家庭佣的几个同族亲随。那些亲随,大多一问三不知,供出来的有效信息,也仅是陈先春喜欢跟某些人来往。常与陈先春来往的官员和商人,此时已经被控制了,但依旧难以审出啥案情。 陈先春父子的两个心腹亲随,目前处于失踪状态,也不知是自己跑了,还是被人杀害藏尸。堂下站着个胡姬,名字叫海棠。 曹本淑问道“你说陈先春父子自杀的前一天,有陌生人突然登门造访” “是下午四点多来的,”海棠回忆道,“公子(陈先春次子)当时乘坐马车回家,转过街角的时候,突然有人上车,把妾身吓了一跳。”曹本淑问“车夫怎没说见到人” 海棠解释“那人避开车夫,直接攀上车尾,压着声音说‘是我’。公子听了,就打开车尾的小门,把这人放进马车里,让车夫将马车开去后院。到了后院,公子支开随从和车夫,还让随从把老爷也请来。”“你当时也在场”曹本淑问。 海棠说道“没有,公子让我回房歇息。过了大半个时辰,公子才回到我院里,唉声叹气让妾身拿酒,然后自顾自的在院里喝闷酒。”“喝完酒又做了什么”曹本淑问。 海棠说道∶“喝完酒,公子就去了老爷那边。等我第二天醒来,才知道老爷和公子都自杀了。曹本淑又问“你家公子,平时说没说什么梦话、怪话” 海棠说道∶“一个月前,公子突然闷闷不乐,让妾身给他跳舞助兴。当天晚上,公子做了噩梦,有些梦话听不清,但有一句是‘不要杀我’。” 一个月前,就是曹本淑即将抵达上海的时候有没有叫出谁的名字?曹本淑问。“没有,”海棠摇头,又补充道,“也可能喊了,但我没有听清楚。”曹本淑问道“那天上马车的陌生人,你可记得长甚么样子” 海棠说道“穿着道袍,戴着大帽。帽檐把鼻子都遮了,只能看到嘴巴和下巴。对了,是个大胡子,脸颊也长着络腮胡子。” 曹本淑顿时沉默,感觉线索又要断了。 这人能用帽檐遮住面部,说明在故意隐藏相貌。那么他的大胡子,也可能是故意粘上去的。曹本淑又问“有多高” 海棠说道“他猫着腰钻进车里,坐下之后也弯腰低头,不容易看出他有多高。”“就没有什么痞子、伤疤之类的”曹本淑再问。“没有。”海棠摇头。 曹本淑把那天盯梢的,全都叫来问话,又把海棠带去现场指证。“就是在这个拐角上车的。”海棠说道。 一个负责盯梢的廉政官说“我当时租了一辆马车,跟在其后方大概三四丈远。陈家马车转角的时候,我没有发现异常,等我也跟着转角,同样没看到有人上车。’ 曹本淑说“你离他三四丈远,也就是说,那陌生人从跳上车尾,到被放进马车里,时间肯定不超过半分钟。’ “哪有半分钟,顶多十几秒!”那廉政官说。海棠附和道“公子开门很快,像是早就约好的。”曹本淑立即到附近的店铺,询问是否有人看到。结果一无所获,时间过去太久了,就算看到也可能忘记。那廉政官突然说∶“当时我租用的马车,在转角时差点跟一副滑竿撞上!那两个挑滑竿的轿夫,多半看到了上车之人” 曹本淑立即下令,把城区的滑竿轿夫找来。这个方法果然有用,两个轿夫站出来,说他们当时确实撞见了。 曹本淑问道“过了这么多天,你们怎还记得” 一个轿夫说“陈二公子的大马车,全城独一份,比海商的马车还漂亮,哪次遇到会忘了“你们看到那人上车了”曹本淑问。 轿夫摇头“看到了,当时草民还想,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去扒陈二公子的车尾。谁料到陈二公子居然开门了,把那人给放进去。”“看清长相没有” “没有,帽子遮脸了,就记得是个大胡子。”得,又白费功夫。 一个负责监视宅邸的廉政官,名叫蔡冈,他突然开口道“这人进去了,总得出来啊,兄弟们盯着宅邸各处,并未发现有可疑之人出入,也没再有马车离开过。” 同样负责监视宅邸的廉政官,名叫梁振光“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发现陈氏父子死亡,当时里面乱起来了。有一半的兄弟冲进去查看情况,那人极有可能趁乱翻墙走了!’“搜查各处围墙”曹本淑道。 足足搜了50多分钟,终于在一处围墙,发现了攀爬痕迹。雪白的粉墙上,有几个脚印子,但脚印并不完整。 而且,前两天下了一场雨,脚印已经显得很淡了。 梁振光思维模拟着当时的情况∶“这人从花坛那边助跑,脚踩墙面跃上去,用手扒住了墙顶,再脚蹬手扒翻上围墙。如此高的围墙,必然身手敏捷,年龄不会太大。“咦!” 又有一个廉政官,在围墙下发现小片布料,应该是衣服挂到墙顶的砖角扯碎的。曹本淑拿着布片问海棠和轿夫“那人穿的是布衣”“不是。”轿夫摇头。 海棠则回答得更加肯定“他穿的是湖丝道袍。” 蔡冈说“这人在宅子里换衣服了,估计是偷摸进哪个佣人房里,用湖丝道袍换了一身棉布衣服。然后装作佣人,趁乱来到这里翻墙。”“查” 陈氏父子不知收敛,不但马车豪华,家里的佣人也多,而且大部分是在本地雇佣的。这些佣人都被禁足了,被叫来分开审问。 很快有人扛不住,把湖丝道袍和皮革大帽交出来,甚至还拿出一把假胡子。曹本淑气得不轻,质问道“之前审问,你怎藏着掖着”那佣人吓得都快哭了“这衣服很贵,草民…草民想自己留着穿……”“行了,别说了”曹本淑憋了一肚子邪火。众人搬来梯子,在围墙内外继续探查。围墙之外,估计长期没人走动,靠墙的地方已经长满青苔。 即便前两天下过雨,青苔上也还保留着清晰脚印。特别是跳下去踩的那一脚,脚印非常完整。“咦,”蔡冈趴在地上,仔细观察道,“这几个脚印,怎一脚浅一脚深的?“这厮翻墙,跳下来时崴脚了”梁振光兴奋道。 曹本淑问“这些天审问的所有人,特别是汪家的人,可有走路不便的”“没有。”众人摇头。 曹本淑返回自己的临时官邸,把所有查案人员都叫来。 很快有人说“走路不便的没有,可有一人生病了,询问案情时他都躺在床上。”“谁”曹本淑问。 那人说“海商吴文纲家的西席杜兴学,每到节假日,杜兴学都会到吴宅,给吴文纲的儿子补课。”范弘静就是跟商人吴文纲喝酒之后,才将账簿存在大同银行,没过多久就暴毙而亡了。曹本淑看了范弘静的遗信,便把吴文纲全家控制起来调查,并审问了所有的相关人员。吴家的补课老师,由于经常造访,也被询问了一遍,但没人怀疑这教书先生有问题。 曹本淑亲自带人杀到杜兴学家里,杜兴学正在独自饮酒,见有人闯进来,明显愣了愣,随即起身作揖。曹本淑冷笑“杜先生不是重病在床吗”“略有小疾,已然痊愈。”杜兴学说道。曹本淑说“走两步看看。” 杜兴学不是微脚,而是摔骨折了。他突然感慨“不愧是督察院,这新朝的督察院,可比前朝的督察院厉害。市铂司近十年的账目,还有诸多官吏的分润账册,全都在我书房的大箱子里。我只有一个请求,我本人甘愿伏法,但我妻儿流放时,最好是流放到麻儿匝(马尔康)。我找人打听过了,那里还不算太受罪。”这就搞定了 曹本淑有些不敢置信“你去陈宅做什么” 杜兴学道“陈家父子俩,迟迟不肯自尽,我只能亲自去劝。这两个窝囊废,贪钱比谁都狠,还不知道装穷,事到临头却又怕死。”“你是汪采的人”曹本淑问。 “他还不配,”杜兴学指着屋顶,“我那位主家早就调去南京了,你们这回可扬了天呢。曹本淑道“究竟是谁” 杜兴学笑道∶“阁下又何必再问,你心里恐怕早就猜到了。十年前在上海做市舶司提举,如今又在中枢任职,也就那么一位而已。 “就他”曹本淑确认道。杜兴学说“还能有谁” 曹本淑顿时松了一口气,同时又不屑道“一个左侍郎,就说桶天了,你未免有些坐并观天。”杜兴学笑道∶“在曹御史眼里,左侍郎的官不够大。可这位左侍郎的义父母,却是费阁老(费纯)的父母啊。你还敢一查到底吗?” 曹本淑咬牙道“别说费阁老,便是皇亲国戚我一查到底!抓人.找账册!” 924【中间人】 从上海市舶司走出去的官员还不少,一个正三品左侍郎,一个正五品郎中。这还是只是中央官员,地方上还有从三品、正四品、正五品官员总计五人。 上海市舶司设立较晚,最先设立的广州市舶司,又该走出去多少官员其他市舶司呢? 审讯室里,曹本淑敲了两下桌子“全都交代吧。” 杜兴学说“上海港开阜之初,是吴阁老(吴应箕)在负责。当时查得比较严,吴阁老刚受皇帝重用,一心想着立功升迁,眼睛里也不揉沙子。后来,吴阁老升迁了,市舶司主官也换成萧迄凤。”萧淑凤是永阳镇士子,赵瀚在武兴镇起兵,扩张的第二块地盘就是永阳镇。 大同军的第一批牺牲烈士,牌位就摆在永阳镇萧家祠堂里。这个萧起凤,绝对称得上从龙功臣,妥妥的朝中勋贵派官员。 杜兴学继续说∶“萧纪凤上任之初,为官还算比较老实。但他的儿子萧景章,被海商吴文纲拉下水了。萧景章就是个纨绔子弟,不爱读书,不喜做官,十六七岁就在上海厮混,爱跟富商巨贾家的少爷攀比。这厮得了吴文纲的银子,伙同几个吏目偷逃税款。事情败露之后,萧起凤担心自己的官帽,就帮儿子把案件给压下来。” “案子他说压就压”曹本淑问。 杜兴学笑道∶“当时的数额也不大,萧起凤又认识很多勋贵,负责查案的官员便睁只眼闭只眼,勒令吴文纲补交税款就悄悄揭过。为了一桩小案子,何必得罪从永阳镇出来的从龙之臣呢?曹本淑问道“萧起凤就这样被拉下水了” 杜兴学说道“还没有。他儿子萧景章,因为争风吃醋,把人打成残废。吴文纲帮忙花钱摆平,让受害者翻供销案。事后,吴文纲宴请萧起凤,萧起凤碍于情面不得不赴约。吴文纲就此把萧家父子给缠上,又送文玩,又送女人,一来二去便沆涩一气。”“吴文纲不止偷税漏税吧”曹本淑问道。 “当然不止,”杜兴学说道,“吴文纲开设了钱庄,上海所有贪官收的脏银,全部存在吴文纲的钱庄里。而且,没有存取凭证,朝廷不可能查到赃款。靠着这个,吴文纲的钱庄快速做大,很多商贾都找吴文纲贷款。吴文纲还趁机入股了多家商号,大概有十多家海贸商社,吴文纲在里面都有股份。曹本淑又问“这些犯罪账册,怎全都在你手里你又是做什么的” 杜兴学说道∶“我原籍北直隶,举家逃难到山东。山东也乱起来,又继续往南逃难,父兄在途中接连病故。家父早年与玄扈公(徐光启)有些交情,我便带着家人来到上海。当时徐氏一族,被朝廷勒令分家迁徙,玄扈公的子孙忙着分割家产,哪里顾得上我们这些投奔之人?甚至连个做主的都没有,我当时差点就饿死街头。”“继续讲。”曹本淑说道。 杜兴学说道“当时上海县扩招吏员,我本打算去做小吏,考试的前几天突然病倒。病愈之后,因为懂得泰西数学,当时上海的小学开办没几年,许多富商都在找老师给子女补课,我就去应聘了吴文纲家的西席。” 曹本淑说∶“做西席先生,只是一时之举,后来怎没再去考吏” 杜兴学解释道“父兄都病故了,只我一人奉养老母,在新朝做吏员太忙,哪有时间在家照顾母亲加之老母年龄愈大,病痛变得多起来,拙荆没两年也病死了,家里搞得一团糟。唉……反正烦得很,没功夫去做正事。” 曹本淑问“你怎么跟萧起凤搭上关系的” 杜兴学说“我在吴文纲家里教书时,跟他儿子关系很好,又……又引诱了他的女儿。生兴煮成熟饭,还怀了身孕,他不愿丢脸,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你这厮果然是坏种,这等事也干得出来。”曹本淑不由感叹。 杜兴学继续说“后来,我又刻意结交萧景章,给萧大公子当狗腿子。通过萧景章,我认识了萧记凤,努力展现自己的才学,果然获得萧起凤的赏识。我本打算通过萧起凤,脱离吴家自己做生意。唉,我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跟萧公子合伙开的商社,只做一年就关门歇业了。’曹本淑说“有萧家做门面,商社怎会亏损” 杜兴学苦笑“萧大公子的狐朋狗友太多,不时往商社里塞人。他又好面子,很多货物因为朋友关系,都高价卖到我们商社。最后就是萧公子塞进来的朋友,竞然卷钱逃去海外,连带着还失踪了两艘船货。”曹本淑感叹“这位萧公子,真是一言难尽啊。” 杜兴学说道∶“此后我就不再做生意了,萧起凤和吴文纲也产生嫌隙,我就趁机做了他们的中间人。市舶司来往的赃款,都由我来经手,一部分存入吴文纲的钱庄,一部分从陈先春手里散出发给同伙官吏。陈先春做这事只有五年,在他之前,还有个叫翟师让的,听说调任陕西之后病死了。”曹本淑问“那个翟师让,是真的病死,还是被人谋杀” 杜兴学摇头∶“不清楚,但应该是病死的。他早就脱离了市舶司,去陕西做地方官员,萧纪凤没必要派人杀害。” 曹本淑又问“萧起凤调离上海之后,还在继续拿市舶司的赃款吗” “一直在拿,”杜兴学说,“这种事收不住的,就算他想收手,涉案太深的海商,也会继续给他送银子。而且,其他港口的市舶司,也有他提拔的心腹,我猜多半也有人送钱。这些年他贪的脏银,就算没有一百万,恐怕也有三五十万。” 曹本淑再问“陈先春父子,是你杀的” “不是,”杜兴学解释道,“已经病死的翟师让,还有这个陈先春,他们做的事情,一旦案发必须死。这是早就说好的,他们死了,案子就断了。但这陈先春怕死,迟迟不肯自杀,我只能亲自去劝说。”曹本淑问道“你劝了,他们就肯去死” 杜兴学说道∶“当然要痛陈利害,他们如果不自杀,案子查到头上肯定死。而且就算被砍头了,牵扯出来的官员太多,他的家人也会生不如死。若是他们自杀了,萧起凤和其他官员,事后会照顾他们的家人。就算举家流放,也可悄悄送去银子,等风声过了,还能慢慢从流放地迁回来。 曹本淑还有一点没想明白∶“那些账簿如此重要,为何全都放在书房里?若怕藏在大同银行被找出来,也可以挖个大坑埋下啊。而且我带人上门之后,你居然立即就认罪了。” 杜兴学叹息道∶“唉,我累了。牵扯的官吏和商贾越来越多,我作为中间人,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而且那陈先春的傻儿子,总是驾着大马车招摇过市,生怕人不知道他爹是贪官,迟早是要被朝廷严查的。还有,萧起凤要是能躲过这一劫,等风声过去,我估计自己会被灭口。”“你可以逃去海外啊。”曹本淑道。 杜兴学说“我家里的老母和妻儿,都被吴文纲盯上了。他还让女儿带着外孙回娘家探亲,如今我的妻儿就被看管在吴家。我那老母,已经快七十岁,又一身病痛,哪里经得住海浪颠簸曹本淑盯着杜兴学看了一阵,总觉得不会如此简单,杜兴学肯定还有甚么事情隐瞒不说。“市舶司经历范弘静,是你派人杀的”曹本淑问。 杜兴学摇头∶“不是我,也不是当官的,雇凶杀人者是我的岳父吴文纲。范经历非常聪明,竞然通过蛛丝马迹,就怀疑吴文纲涉案极深。他假装收受贿赂,故意跟吴文纲攀交情,经常旁敲侧击打听一些内幕。吴文纲惊怒之下就杀人了,由汪采和陈先春善后,按照正常死亡火化尸体,生怕官府派来件作验尸。”曹本淑再问“除了范经历被杀,吴文纲还有没有别的命案在身” “有,”杜兴学说道,“六年前,市舶司有个吏目,不愿接受脏银,也不信任上海官员,悄悄坐船跑去南京告发。半路上落水淹死....” “这是忠臣义士,把他的名字记下来。”曹本淑对审讯记录员说。杜兴学说“这吏目的名字我忘了,一个小官,实在记不住。”吏目并非小吏,而是一个官职,市舶司的从九品小官。 曹本淑怒不可遏“命案大事,而且还是杀官,他的名字就不配你们记住吗”杜兴学沉默不语。远在吕宋。 前几年来了个有钱人,叫做杜兴民。他自称是山东富商子弟,因为跟兄长分家产闹翻,所以带着妻儿远走海外。 杜兴民也不在马尼拉发展,选了一个小村子定居。又砸银子购置土地,还养了几个日本浪人,从官府手里买来土著俘虏做佃户。 如今已有数百亩土地,而且照章纳税,超额土地愿意上交阶梯税。更诡异的是,他家供奉的牌位,全都是白板,没有写死者姓名。 他有一妻两妾,四子二女。有个妾室,带着一个儿子,单独住在另一进院落。这妾室和杜兴民,看似亲密,实则保持距离,倒好像是叔嫂关系。 925【费老夫人】 南京。 曾经喜欢摆夫人架子的凌氏,现在真的成夫人了。 只不过,她不再叫凌夫人,而是大名鼎鼎的“费老夫人”,真真正正的一品诰命夫人! 大同新朝对于命妇的装扮,并没有太复杂的规定,仅仅定了礼服的颜色和图案而已。但费老夫人每次出门,都按照一品诰命的礼制,既然新朝没有规定太细,那就沿用明朝的样式来穿戴。 先说头冠,正面五只翟鸟,皆由珍珠镶嵌而成。翟鸟下方,是两朵珍珠做的牡丹。头冠的最上方,是两只金子做的翟鸟,鸟嘴里还衔着珍珠。其余部分,有大呈丝绒做的翠云、翠叶图案,额头上方是珍珠和白银饰品。 翟冠的口圈稍有创新,跟明代制式不甚相同。翠圈被改为红圈,除了八朵金宝钿花,还缀着三颗碧绿的翡翠珠子。这是因为费老夫人喜欢红色,而皇帝又“喜欢”翡翠,所以翠口变红口,再添三颗翡翠珠。衣服当然是褚子加翟纹霞帔,身前的坠子不再配金花,全部改成翡翠和珍珠。雍容华贵! 费老夫人今年五十岁出头,由于保养得好,看起来风韵犹存。 在侍女的服侍下穿戴整齐,费老夫人伸出左手,立即有侍女换她站起,一直换扶到内院当中。达官贵人喜欢养胡姬,费老夫人却不喜欢。她家里的佣人,都是花钱雇来的,而且一改年轻时的小气,对身边的男女仆人出手大方。 若是佣人家里有难处,她还经常慷慨解鼐,深得府上佣人的真心敬仰。“去把老爷、夫人叫来。”费老夫人吩咐。老爷当然就是费纯,半年前死去的费禀是老太爷。夫人则是费纯的妻子。 费纯此时丁忧在家,也不方便出游,整日窝在书房里,还学会了下围棋解闷儿。带着妻子来到内院,见老妈一副正装打扮,费纯不由问道“母亲这是要去何处” 费老夫人说“我大孙子害病,曾请菩萨保佑,这几天痉愈飞加今最便陈众善寺还愿。你也一并去,当日替你求了菩萨。你房里的没跟你说” “三日前便说了。”费纯的妻子低声回答,她今天也是正装打扮。费纯无奈,只能跟上。 费老夫人又说“便穿一身道袍多不郑重啊,快把你的便服换上。”道袍属于休闲服,便服是官员的日常服装,一眼就能看出这人是当官的。费纯一声叹息,乖乖回房换便服。 费家的马车还算朴素,没有镶金饰银,只是车厢比较大,且马儿比较神骏而已。出行的随从也不多,男女各有几人,这是费纯强烈要求的,否则费老夫人必然前呼后拥。出得大门,已有一辆马车等候。 那马车上,下来一个妇人,年约四十许,屈身行万福礼“拜见阿娘。”“哎哟,我女儿都等久了。”费老夫人和颜悦色,比对自己儿媳的态度还亲热许多。 这妇人便是萧起凤之妻刘氏,当初在庐陵县时,就已经跟费纯做了邻居。那时费纯的俸禄不高,也没有获赏矿山和盐店,小日子过得紧巴巴。刘氏时常上门做客,总带些小礼物,哄得费老夫人眉开眼笑。一来二去,刘氏就做了费老夫人的干女儿。若非害怕乱了辈分,两家早就结亲了。如今费纯的次子已经成年,刘氏的表侄女也快及笄,双方定下婚约,明年就可以成亲。相比费老夫人的贵气,刘氏就要朴素得多,只是寻常的贵妇打扮。 费老夫人拉着刘氏的手,问道∶“为娘送你那条金坠子,怎一直不见你穿戴出来?”刘氏回答说“外子为官清廉,不喜家人招摇。” 萧起凤的人设就是个清官,去年他儿子购买骏马,还骑马在街上横冲直撞。萧起凤闻讯赶来,当街把儿子打断腿,此事早已传遍南京,甚至还受到皇帝的褒奖。 费老夫人感慨∶“又不是贪来的银子,哪有恁多说道?你也是三品诰命,出门莫要坠了威严,让别的官家娘子背地里瞧不起。’ 当即,费老夫人把刘氏拉上车,儿子和儿媳反倒另乘一辆。 马车前进一段距离,刘氏从怀里取出翡翠镯子“外子有个旧日下属,在平南军民府做官。缅甸那地方,甚么都没有,倒是翡翠满地可见。翡翠在南京很贵,在缅甸却便宜,外子便收下了。女儿知道阿娘喜欢此物,就请工匠打磨了一副手镯。’ “哎哟,这颜色绿得喜人,”费老夫人越看越喜欢,握着刘氏的手说,“你也没什么像样的首饰,怎不留着自己戴” 刘氏说道“女儿的亲娘死得早,向来遭受继母虐待。遇到阿娘以后,便如见了亲娘。阿娘这般疼我,不是亲娘,胜似亲娘。女儿有了好东西,自然要想着阿娘。阿娘莫要推辞,请遂了女儿的一片孝心。”费老夫人更是高兴,当即把翡翠手镯戴上,拉着刘氏的手说“你就是我的亲女儿,比我那不知趣的儿媳招人疼啊。平时有什么缺的,尽快开口跟阿娘说,不要害怕麻烦了阿娘。“女儿什么都不缺,只求阿娘能长命百岁。”刘氏说道。 “长命百岁我不求,能活到七十就成,”费老夫人一身叹息,“我家那口子,年轻时也没享过福。儿子好不容易有出息,他却一场大病走了,真就不是享福的命。刘氏连忙说“阿娘且节哀,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费老夫人念及亡夫,情绪有些低落,刘氏哄了好一阵才开心起来。到得众善寺,刘氏搀扶着费老夫人下车,费纯两口子反而成了多余的跟班。不过那刘氏很知趣,时不时的回头,跟费纯两口子说笑,生怕冷落了那两位正主儿。来往那些善男信女,有人认出他们,不时的作揖问候。 就算有不认识的,见了费老夫人一品诰命的装扮,也都停下来拱手致意。 如此风光,费老夫人心情大悦。她喜欢穿着正装出门,喜欢受到旁人的尊敬,这种感受,就跟三伏天喝冰水一样舒坦。“老夫人万福!” 却见一个妇人,带着侍女从大殿走出,见了费老夫人立即行礼。费老夫人略微点头“王家娘子有礼了。 这妇人是礼部尚书王调鼎的妻子,二品诰命,在费老夫人面前还算有点分量。简单寒暄几句,费老夫人问“王家娘子是专门来礼佛,还是来众善寺转转” 王家娘子回答“我家那老二,明年就要中学毕业了,道观佛寺都得去拜拜,请各路神仙佛陀保佑保佑。” “应该的,这种事情就该求神拜佛,”费老夫人说道,“虽然咱们都能出钱送儿孙读大学,可自费的能跟公费的比吗?公费大学生做官,就如前朝的进士官。自费大学生做官,便是考过了会试,也似前朝的举人官。我那大孙子就气人,连中学毕业证都没拿到,想自费读大学都没法子。老身一气之下,干脆把他送去读军校。这混小子,军校也没拿到毕业证,只能打发去从吏员做起。对了,你家那老二成绩如何’王家娘子说“勉强还过得去。 费纯忍不住开口“娘啊,你就别比了。王尚书家的二公子,虽然在皇城中学被淘汰,可人家自费考大学肯定没问题。” 费老夫人闷闷不乐,忍不住数落道“你们两口子,也不晓得教导子女读书,成天到晚都在瞎忙些什么” 这句话,其实是在埋怨费纯的妻子。 费纯立即帮老婆说话“西席先生也请了,还一请好几个,都是有名的博学先生。这每逢节假日,都给那混小子补课,他自己学不进去能怪谁老大算是废了,老二也差不了多少,只有老三还算读书的料子。今后老三补课的时候,娘你可千万别心疼,读着读着又放他去玩耍。”“你是在埋怨我溺爱孙子”费老夫人怒道。“不敢。”费纯连忙低头。 王家娘子有些尴尬,挤出笑容道“老妇人,费阁老,费夫人,我还有处罗汉殿没拜,就不打扰各位礼佛了。告辞!” 费老夫人进殿还愿,顺带着又开始许愿,请佛陀菩萨保佑孙辈脑子变聪明。一直把寺内各殿都拜完,费老夫人终于打道回府。刚到大门,就见一群黑衣人围着。 费纯心头大惊,已然浑身冒汗。随即又想,老子也没贪污,我怕他们个屁啊 带头的黑衣人走上前,朝着费纯拱手“打扰费阁老了,我们也是身负皇命,请费阁老跟我们走一趟。还有,费老夫人和萧夫人也得去坐坐。费纯愈发纳闷儿“我娘也去” 黑衣人说“萧起凤事发了,费三老爷也有涉案。” “我三弟在山东,能有什么案子跟萧淑凤八竿子打不着啊。”费纯一脸憎逼。黑衣人不再解释,只是说“各位请吧。’ 费老夫人脾气再大,遇到黑衣人也不敢发作,同样不知所措的跟着走。走着走着,忍不住问“我家三子犯了什么案子” “去了国安院便知道。”黑衣人说。 就在此时,萧起凤的妻子刘氏,走了几步突然晕倒。真晕了,吓晕过去的。 926【两个国公没了】 审讯室里,费纯对面坐着三人,衣服颜色一黑一白一红。 黑衣服是国安院的,白衣服是督察院的,红衣服那位直接是大理寺卿,”这是三堂会审呢?”费纯哭笑不得。 传统的三堂会审,是督察院、刑部、大理寺,今天刑部的官员没来。 国安院学院黄遵度问道∶“费阁老,得罪了,我们也是奉皇命办事。你跟萧起凤是什么关系?“ 费纯回答∶”在庐陵县时,我跟他是邻居。他那浑家,常到我家做客,哄得我母亲开心,便认了义父母。当时萧起凤也偶尔来我家,与我金 几两小酒,私交还算比较不错。后来他调去广东,接着辗转各地为官,也就没什么联系了。直到他调任回京,这才偶尔来往。”“他能升迁迅速,跟你有关联吗?“黄遵度问道。 费纯说道∶或许有,但我没开过口,可能是史部官员误会了。毕竟我母亲出门,薪家娘子时常跟随左右,有些人看在眼里未免会多想。黄遵度直接问∶”你收过他的银子吗?或者是其他礼物。 ”我是国公,陛下赏赐了盐店和矿山。我多次立功,矿山就有三座,你觉得我会缺钱吗?费纯反问道,”我丁忧之前,都已经是次辅了。若 非回家守孝,我现在是当朝首辅,也算是位极人臣吧?我官职做到头了,又是公爵,还不缺钱,我犯得着收他的贿赂?我又不是傻子,丢西瓜捡芝麻的事情不做。黄遵度又间∶ ”你的母亲、麦子和儿女,有没有收受蔫家贿赂? 翡纯纠正道”那不叫贿赂,只是礼尚往来。收礼了,也回礼了,而且不是什么贵重物品。莫要有贵重物品,我肯定拦若,我家里不缺那点黄遵度左右看看,旁边两位没说话,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审。 翡纯突然感慨道∶“诸位老兄,别看我娘每次出门,都穿金戴银很招摇,她其实节俭得很。我娘的头冠和坠子,大部分饰品都是珍珠做的。 不是南珠(合浦珠),不是北珠(东珠),也不是东西南洋珠,全是江南的湖珠)只有那颗最大的,是皇帝赏赐的金珠。她就好个面子而已。”就市面价格而言,合浦珍珠最贵,东北珍珠次之,南洋珍珠再次,西洋珍珠再次,最差的是东洋珍珠。这些珍珠以下,还有江南的湖珠。啥是湖珠 太湖周边人工养殖的淡水珍珠。 北宋的时候,太湖就有人工珍珠了。南宋时还出现佛像珠,就是用铅或锡,雕刻成佛像,塞进珍珠贝里,两三年后取出,就是栩栩如生的佛像珍珠。 三位审讯官,不由面面相觑,他们还真想到,费纯的母亲会佩戴廉价珍珠。 费纯继续说“我娘这么多年,也没脱去小家子气。除了湖珠之外,她的首饰多为翡翠。对外宣称皇帝喜欢翡翠,她跟皇帝一个喜好。其实是 翡翠比红蓝宝石便宜,戴出去还不会跌面子。陛下的脾气地知道,加之我经常讲历代开国功臣的下场,我官做得越大,她胆子就越小,她哪敢收受别人贿赂?” “你三弟是怎么回事?“黄遵度问道。 费纯的三弟年龄不大,是他爹妈到庐陵县之后生的,比太子爷赵匡桓还要小一岁。 费纯叹息道”我三弟学习不好,没有考上大学,又整天想着做官。他考金陵府吏员,我确实打过招呼。他从史员升为九品官,我也昨中出力 了。说我徇私舞弊,我认罪,随便你们吧。“”他拿了萧起凤的银子,足足三万两。“黄遵度说。“什么“费纯惊得站起来。 黄连宫详细说道他到山东做小官。带去了几个中学同窗。拿着萧起凤给的银子,跟人合伙做海蛋生意。他有官身,不好直接出面,只睡+ 拿干股红利,专跑登州到旅顺、朝鲜的航道。而且,还打若你的招牌,跟旅顺做官方生意。“王八蛋!“费纯气得拍桌子。 费纯家里不缺钱,而且母亲最溺爱的就是老三,便是留在家里当猪养也过得潍润。这混蛋,居然收受贿赂做本钱,还打若阁老的招牌接官方单子 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吗 黄遒度继续说;“对了,你三弟参股的商社,一两银子的关税都不交。他没有稳定的货源,也是打著你的招牌,强迫供货商低价卖棉布给他。 这些事情,都是廉政官在登州市舶司查出来的。”就算笛本淑在上海没有进展,山东那边也会查出萧起凤。 实在是费纯三弟的公司,账目混乱得太过醒目。一群年轻人也都怂得很,被廉政官稍微恐吓,就惊得什么都招出来了,连带着收受萧起反的脏银都往外说。 费纯缓缓坐下,靠在椅背上说“我想见陛下。“”我去请示。“黄遵意道。御花园。 赵瀚笑问”国安院没打你吧“没有,说话挺客气的。“费纯回答。 赵瀚隐去笑容,看着风吹湖面,喃喃自语道∶“这次的案子很大,或许早就该彻查市舶司了。费纯说∶ “只查市舶司,肯定查不出来,市舶司账目年年都要审查的。“也对。“赵瀚点头。 这会儿又没电子账目,不可能每年比对各个公司的交易细节。全国的公司那么多,如果每年都大规模对账)根本养不起那么多审查官吏,朝廷就算将此定为常例,也顶多两三年清查-一次,而且每次只能抽查某个港口。 费纯说道;“臣的罪名,只有违规让金陵府尹,招收我三弟为吏员。未满升迁年限,又把三弟调去山东做九品官。此外,臣没有做过任何世事 陛下尽管可以去查证。 还有一个事情没说,第起凤打着自己的招牌升迁,我纯一直都在假装不知情。他觉得萧起凤能力不错,而且有清廉之名,乐见其快速升官,可 以作为自己的派系班底。 皇帝不让拉帮结派,费纯也不刻意为之,但一切能够“顺其自然“。 这种“顺其自然“升上来的班底,不止兼起凤一个,朝中好些二三品大员,都跟费纯有若即若离的关系。便是一向无私的陈茂生,也有自己的班底。赵瀚问道“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费纯跪下说“请陛下情我三弟一条狗命,也不要流放西惹和黑龙江,流放去海外最好。至于臣本人,任凭陛下处罚。 ”好,就顺了你的心意,将你三弟流放去海外,”赵瀚居然一口答应了,”大洋之中,有一群鸟,鸟上多糖木,吾已命名为桂州。你∶带 着贵儿去横州吧。””檀州 费纯听了一脸懵逼,他在丁忧期间,完全不知道夏威爽的消息。 这个年代,流放西藏、黑龙江更好,还是流放夏威爽更高?似乎很难说得清楚,夏煎美肯定更舒服,但半路上极有可能翻铅死掉。而且,且. 去了夏成夷,这辈子都别想回来了。 赵瀚叫人拿来最新版的地球仪,往太平洋中心一指。费纯直接无语,半天说不出话来。 赵港又说“你的国公没了,加官和散阶也没了。丁优期满,从东阁大学士做起吧。““谢陛下恩典!“费纯再次跪拜。 不要觉得这是高拿轻放,赵瀚对费纯的处罚非常重。 爵位一撸到底,加官一撸到底,散阶一推到底,只剩本职品级还保留着。 就费纯的内阁排位,守丧期满之后,可以直接回来做首辅,现任首辅必须让出位子。但皇帝让他做东阁大学士,虽然还是阁臣,却属于最低等 的阁臣,有可能熬到死也做不了首辅。政治生命,已经完蛋半。 赵瀚也不知是敲打,还是在安慰∶“你也不必难过,被收回国公爵位的,这次不止你一个。“还有人“费纯惊道。”郑家啊!”赵瀚叹息道。上海和登州,查出萧起凤这条大鱼。而在福建,查到郑家在伙同海军搞走私 赵瀚说道∶“海军今后一律不许经商,否则不知还要闹出什么乱子。“ 郑艺龙已经不住老家大宅了,在福州墨办了康宅。他啥事儿都不管,整天享若清福,把一切生意都交给兄弟子侄,这天,郑芝龙正在听戏,戏班子是家养的。 他浑身穿着云锦,头巾缀若南洋金珠,手上戴着和田玉大扳指。听戏的时候,美婢还在喂带萄,这葡萄是北方运来的,全程用冰块冷藏在箱子”老爷,天使来了!” 郑芝龙浑身一哆嗦,连忙站起来。 朝廷派了钦差查案,而且查到郑家头上,这些事情郑芝龙都知道。 但他只能假装不知,该听戏听戏,就连家门都不敢出,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郑家在伙同海军走私,郑芝龙是知情的,他的态度是不鼓励、不反对、不过问。 ”拜见天使!”郑芝龙恭恭敬敬出去迎接。负责传旨的行人,拿出一方印玺,又拿出一份圣旨。 郑芝龙看着那印玺就呆了,公爵印玺是金印,眼前却是一方铁印。 等公爵,直接降级为三等男爵,没把爵位推光算给他面子。而且爵号也讽刺,叫做“守法男“。4】郑芝龙双手颤抖着接旨,问道“我那些兄弟佳儿 行人回答∶“一切要位,全部收回。该杀头杀头,该流放流放。郑家的商船,交出一半充公,再罚银——百万两。若现银不够罚,就抵押商铺或商船拿去拍卖。 郑芝龙眼神呆滞,差点当场旱过去。 927【赏罚】 应民殿。 阁部大臣们久久不语,有人想劝皇帝谨慎处罚,但又不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费纯的事情其实不大,爵位和加官被一撸到底,更多是在杀鸡儆猴,表明皇帝对此事的态度。丁忧回来再干几年,费纯的加官和散阶肯定恢复。只有那爵位和内阁排名,能够恢复多少,就要看费纯能活多久了。 若是费纯活个七老八十,首辅应该没得跑,爵位也至少能到伯爵。说不定新皇一高兴,就把公爵之位给了呢。 还有极小的几率,赵瀚在位的时候,就给费纯恢复公爵——当初李邦华便是如此。 至于对郑家的处罚,更像是借机出手整顿。 郑氏一门,一个公爵,一个驸马,好几个侯爵、伯爵。而且,在福建影响力太大,在海军当中也颇有威望,这次正好搂草打兔子收拾了。 君臣沉默良久,最后还是朱舜水说:“一下子处理那么多官吏和商贾,各大港口都要乱起来。没有足够官员管理市舶司,没有足够海商运货出海,一年半载下来,会有无数货物积压在港口,内陆的工厂和百姓也会受影响。” 赵瀚却说:“没有同流合污的市舶司官吏,原地提升一到三级,视具体职务和情况而定。空缺的市舶司职务,由当地府县官吏调任,尽快恢复市舶司的运转。至于涉案的海商,罪大恶极者,该杀头的杀头,该流放的流放。其余只是行贿偷税的商贾,也别去查偷了多少税,就按商号的船只数量和大小,每条船罚银15万、12万、8万、6万、3万两不等。” 崇祯年间,从福建运货到马尼拉,每艘船平均货价为5万两白银,利润率大概为100%。小船三五万,大船十一二万。 如今海贸大兴,海商已经卷起来了,而且还无法再走私,利润率缩减到80%以下。而且,短距离贸易赚得更少,比如从山东运货去朝鲜,比如从上海运货到广东。 赵瀚这个罚款规定,算上来回运货,大概是那些海商一到两年的总利润,肯定远远超过其偷逃的关税。 如果恰好有海商新增注册船只,那就自认倒霉吧,新船照样罚款。 这样子罚款,不符合《大同商法》的规定,完全属于特事特办。谁让参与逃税的海商太多,搞得查案人员查不过来? 为了节省调查时间,只要有货物单对不上,那就可以认定为逃税,也不必再深入调查了,罚款之后继续查下一家。否则的话,一个个商号调查,一单单交易对比,那得查到猴年马月去。 赵瀚继续说:“未免出现审查错误,千两以内的税款对不上,这次就不予追究了。” 吴应箕说:“陛下如此重罚,恐怕有不少海贸商号,会因周转不灵而倒闭。特别是最近两三年开张,贷款经营的商号,又是买船,又是进货,他们肯定没那么多现银。” “倒闭了活该!” 赵瀚怒道:“从今往后,每年选一座港口,对海商进行详细清查。就像这次查案一样,拿着通课司和商社账目对比,一笔一笔交易严查严对。每次抓阄选择清查目标,首辅、财部尚书、商部尚书、督察院左都御史都要在场,由首辅来抓阄,财部尚书公示结果,商部尚书填写港口名,左都御史全程予以监督!抓阄之时,其他部院官员,也可以来观摩。” 没人再说什么。 赵瀚却还没停止:“这次被罚的商家,商社执照全部打上红标,下次再敢偷逃关税直接吊销执照。这次没被罚的商家,由各地市舶司,赠‘诚信经营’牌匾予以嘉奖,每家明年可免一条船的关税!” 想了想,赵瀚又说道:“被杀害灭口的几位官吏,在原职上追升五级,礼部拟表进行嘉奖,全部赐予文忠谥号。这些忠臣的子女,每家保送一人读大学。若无子女,可以从亲族那里过继。保送之人,读书费用全免,每月给五两银子生活费,直到他们读完大学为止。” 钱谦益父子俩,在家里得到消息,又是庆幸,又是心痛。 钱孺贻含泪说道:“这几年都白干了。” “能活命就好,赔些银子不碍事。”钱谦益很看得开。 钱孺贻说:“父亲,我们跟谢家、徐家合伙的商社,只偷逃了四年关税啊,全加起来也就二万多两。可咱们的商社越做越大,去年就新添了一大一小两条船,只那条大船就要罚15万两银子!” 钱孺贻是欲哭无泪,他赚到的钱,已经拿去开设纺织厂了,又购置了不少内河商船。如今,商社的现银肯定不够罚款,须得三家股东一起掏银子。他家里的现银也不够,要么贷款缴纳罚金,要么变卖内河船队和商铺。 不管是贷款还是变卖,肯定被人敲竹杠,一来二去,等于这四五年全在给朝廷打白工。 当然,亏得最惨的肯定是谢三宾,因为这货是绝对控股的大股东。 “你就知足吧,费阁老连国公的爵位都没了,你我父子只是缴纳罚款而已,”钱谦益叹息,“唉,当今陛下,真是……那位再世啊。” 钱谦益共有四个儿子,前三个都死了,只剩眼前的老幺。 作为小儿子,钱孺贻年龄不大,今年才四十岁出头。因为伙同谢三宾做生意,这几年愈发风光,如今被打回几年前的原型,又得忍痛过几年“苦日子”了。 …… “国公府”的牌子被取下,大门牌匾换成了“费宅”。 费老夫人看着自家崭新的门楣,久久说不出话来。她想要那块旧的,不喜欢这块新的。 默默跨进大门,来到堂屋坐下,一家人都没开口说话。 过了良久,费纯说道:“萧起凤父子俩,秋后斩首。其余家人,但凡在户口本上的,还有十年之内分户出去的,全部抄家流放西藏。就连他嫁出去的女儿,也要流放西藏。” 这话听得费老夫人一哆嗦,也不敢再埋怨皇帝,只问道:“你三弟真要流放那什么檀州?” “君命不可违。”费纯说。 “我苦命的儿啊!”费老夫人当即就哭起来。 费纯安慰道:“孩儿打听过了,只要中途不遇到风浪,不害什么大病,到了檀州也能生活,那里的气候还算不错。就是……这辈子肯定回不来了。” 费老夫人抹泪道:“反正伱的爵位也没了,就不再求求皇帝?” 费纯苦笑着解释:“母亲,孩儿现在的官身,只剩东阁大学士和挂职财部尚书。前朝的大学士是正五品,新朝提升为正二品。挂职的财部尚书,也是正二品。我一个正二品官员,母亲的一品诰命却没收回。陛下是什么意思,难道母亲还不明白吗?” “陛下是什么意思?”费老夫人还真没弄明白。 费纯详细说道:“第一,陛下给母亲您留着面子;第二,陛下在暗示孩儿不要怨怼,今后肯定能恢复官爵;第三,不准再给谁求情,否则孩儿的东阁大学士,还有母亲的一品诰命肯定不保!” 费老夫人也不流泪了:“还有这等说道?皇帝在跟咱们家打哑谜呢。” “这种事情,阁部官员都能看明白,”费纯吐出一口浊气,“所以,母亲今后务必谨慎,不要再乱认义子义女了。有谁送什么礼,只要不贵重,也可以收下,但一定记得回礼,来往礼物都要记账。” 费老夫人叹息:“你这阁老当得真累,连收个礼都要记账,连以前的县太爷都不如。” 费纯说道:“开国圣君在世,谁能不小心翼翼?陛下已经很厚道了,洪武帝可是杀得人头滚滚。那萧起凤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广州、上海、宁波的市舶司,这些年都在给他送钱,足足送了六十多万两。” “六十多万两?”费老夫人瞠目结舌。 费纯又说:“这次陛下派人去查案,财部海关司郎中也是他的心腹,竟然悄悄去通知各港的官员,让那些贪官赶紧销毁证据,甚至还说该灭口的立即灭口。他们不但贪污,还犯了欺君大罪!” 欺君什么的,费老夫人不太关心,她的关注点在别处,咬着牙关怒火中烧:“这个萧起凤,贪了六十多万两,还在我面前装清官。这个天杀的刘氏,也成天说自己穷,穿得比五六品官家太太还寒酸。两口子就不是好东西,合起伙来骗我。该杀,该杀!” 萧起凤贪污的六十多万两,不仅有商家逃税的提成,还有一些钱庄、商号的干股。 真的是收不住手,三大港口的官员和海商,持续不断的主动送银子来。 嘀咕一阵,费老夫人又问:“檀州到底在哪里?” 费纯只得取来世界地图,这是三年前的版本,并没有标注夏威夷群岛。 但他在皇帝那里,记住了具体的位置和比例。大概就是台湾和吕宋岛中间的纬度,一直往东到美洲,整段距离的三分之二处。 用尺子量了一通,费纯往太平洋指去:“就是这里。” “四面全是海呀,这可怎么过日子?”费老夫人都看傻了。 费纯说道:“每年有商队运送物资过去,除了不能享受,应该不会缺东西。听说,那里的香蕉和椰子管够,娘也不必担心三弟吃不上水果。” (本章完) 928【黄河】 这次被杀头的一共47人,其中有32个官吏、9个商贾、6个非官非商的平民。这6人都是涉案帮凶,比如上海的杜兴学,以及亲自动手灭口之人,还有个别潜逃不知去向。 流放的就多了,共有122个官吏、17个商贾被流放。再算上他们的家人,总共流放1600余,西藏和黑龙江各流去八百多。 所谓查案内鬼,被审问出两个。 一个是财部的海关司郎中,由于财部协助调查,这厮很早就收到消息,悄悄通风报信让地方上做准备。还有一个是低级廉政官,他的兄长在宁波市舶司做事,同样暗中传递消息。 抄家和罚款,都还在进行当中。 特别是罚款,朝廷勒令各地海商,在明年二月之前足额缴纳。超过期限不认罚,官府就要出手了,强行拍卖他们的固定资产。 沿海地区,一片哀嚎,资金周转不灵者不在少数,估计有一两成的海商濒临破产。 那些民间钱庄则异常兴奋,徽商、赣商、西商、湖商、川商,一箱又一箱银子往港口运输。现银不够缴纳罚款?我们手里有银子啊,贷款利率也比平时高不了几分,你们海商拿货船、商铺做抵押便是。 更有甚者,直接收购或者入股,想要趁机参与海上贸易。 就拿浙西的龙游商帮来说,他们多做内陆偏远地区的生意。偶尔有人出海,也不是跑海运,而是到海外开店,或者在海外收购土特产。现在爽了,机会到了,钱不够就多家集资,一定要把龙游商帮的海路打通。 沿海富商对海贸的半垄断局面,因为这次贪污逃税案,被朝廷猛的撕开一个口子。 许多内地富商,把藏在地窖里的银子都挖出来了! 赵瀚却没继续关注沿海,因为历时十多年的黄河改道工程,到今天冬天也就要彻底竣工。 张国维专门派了个得力手下回来,为皇帝讲解他的整个工程。 这人叫做翟茂华,是工部都水司主事。 他指着地图说:“大运河的分界线,在济宁北边的南旺。此处地势最高,为南北之脊。明初治水,引汶水至南旺,使得河水南北分流。向南流到徐州、邳州的水量占十分之四,向北流到临清的占十分之六。沿途分段设置闸口,蓄洪泄洪,提运船只。又在淮安城西的管家湖,凿渠二十里,为清江浦,导湖水入淮,筑四闸以时宣泄。” 赵瀚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 翟茂华继续说:“此次张尚书治理黄河,为解决大运河的航运,也采用了明初在淮安的法子。安山、梁山一带居民,全部都要搬迁,因为黄河水一来,安山湖的面积,可能会扩大好几倍。在安山湖南北,分段设置六处闸口。黄河不直接流进安山湖,但凿渠二十里与安山湖连同。黄河泛滥的时候,可以流进安山湖泄洪。黄河水枯的时候,六处闸口放水保证运河通畅。“ 赵瀚这次听明白了,安山湖就是专门用来泄洪,功能与夺淮入海时的洪泽湖一样。现在的安山镇、梁山集,今后都将被淹没到湖底,长久以往,安山湖将变得跟洪泽湖一个鬼样子。 赵瀚问道:“黄河带来大量泥沙,今后会不会把安山湖和渠河给淤了?” “肯定会,”翟茂华解释说,“这是无法避免的,明初治理黄河,大概维持了150年左右,清江浦和洪泽湖就淤得不行,如今某些地方水深不足两尺。张尚书的法子也一样,大概一两百年就会淤。泥沙淤泥越严重,安山湖面积就越大,安山湖的湖水就越浅。” 这真是没办法的事情,母亲河早就摆烂了。 在嘉靖二十五年之后,黄河下游淤成啥样子? 已经不能直接流入淮河了,而是夺了泗水的河道,经过泗水再流入淮河。砀山到徐州那一段黄河,也经常无法流过去,需要走北边的浊河、秦沟进运河,导致那里的运河也堵了,明末漕运只能走中运河一线。 好在从洪泽湖到大海,那一段淮河还能治。不像历史上那样,又流了二三百年,搞得淮河都没法入海,只能借道长江进入大海。 翟茂华继续说:“新的黄河,堤坝需要逐年增筑。还有废黄河,河网极为复杂,今后也可能会泛滥。两条黄河两岸,都要持续不断的清淤筑堤种树。接下来十年,可能还会耗费上千万两银子。” “别说千万两银子,便是三千万、五千万也该出。”赵瀚叹息。 …… 冬季水枯。 考城上游,数万民夫正忙得热火朝天。 大同新朝没有徭役,但张国维也没钱给工资。治理黄河的沿途州县,只要是家有两个男丁以上,就得出一人过来帮忙。 出人治河的家庭,一人做工,十亩地免税,而且包吃包住。 把免掉的农业税算上,张国维绝对不止用几百万两银子。 张国维站立于堤坝,他已经62岁了,这十多年劳累奔波,身体健康状况愈发不好。 而今,终于可以歇一歇。 黄陵冈有数道堤坝,都是大明朝廷修筑的。如今,正被工人一道道掘开。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场面,枯水期的黄河太浅,甚至都无法自己往北流。还得工人一路挖过去,挖出更低的河道引流。 如此持续十余天,枯浅的黄河终于北流。 工人们冒着严寒,在原有河道修筑堤坝。先负土在更上游,修筑简易堤坝堵水,然后把简易堤坝后的积水挑走,开始修筑第一道拦水坝。 须得向下挖好几丈,挖到黄沙之下,然后浇筑夯实三合土。 水泥虽然已经发明出来,但用来筑堤还不合格。关键时候,还是老法子管用,这种三合土筑成之后坚如铁石。 第一道拦水坝,长好几里。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拦水坝,今后黄河涨水,会被几道拦水坝层层减缓,在最后的堤坝处被彻底堵住。 堤坝后面,今后便是废黄河。行船别想了,种地也够呛,只能用于农业灌溉。而且还得防洪,因为有其他河流注入,稍不注意又要决堤。 只看淮河下游还能不能抢救,毕竟这个时空,黄河少流了两三百年,泥沙淤积还没那么严重。 望着逐渐成型的拦水坝,岳新民忍不住感慨:“悬在泗州数百年之利剑,今后终于是解除了,泗州百姓能安心睡个好觉。” “泗州那边还得治,高家埝始终是个祸患。”张国维说。 “黄河不去,高家埝就好治得多。”岳新民说道。 岳新民大同新朝第一届进士,主动请缨跑来治理黄河。只因他是泗州人,黄河不治,泗州难安。 泗州有多危险? 地势比洪泽湖低四米! 潘季驯虽然是大明治河第一人,却被泗州百姓骂惨了。 高家埝(洪泽湖大堤)长六十里、高一丈二尺,是潘季驯用来蓄清刷黄的。这等于人为的把淮河水位抬高,一旦洪水漫灌,就直接往泗州城冲去。 当时,泗州官员常三省,上了一封《告北京各衙门水患议》。听这奏疏名字,就知道常三省有多愤怒,逐条批驳修筑高家埝的坏处,然后……他就被罢官了。 到了清朝继续筑高堤坝,洪泽湖面积不断扩大,泗州城也被洪泽湖给吞了,城内数十万百姓葬身鱼腹。 作为泗州人,此时此刻,岳新民很想哭。 他是懂水利的,黄河若不改道,泗州城迟早被淹没。 张国维对岳新民非常欣赏,他勉励道:“你是新朝第一科进士,又有治水之功,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治完黄河,我就要入阁了,这是当初陛下许诺的。整个淮泗水系,都还要继续整治。是引是堵,你自己衡量,一定要把淮泗治好。” “学生谨记!”岳新民作揖拜倒。 赵瀚刚起兵那会儿,张国维就在治水了,江南水网被他治得服服帖帖。 岳新民是他挑选的传人,今后肯定是治水方面的顶梁柱。 如今的洪泽湖,远不如几百年后那么大。高邮湖也没连成一片,是分散开来的五荡十二湖。这些湖泊,全是明清两代,为了保住漕运的结果。 岳新民突然说:“陛下那里,能够交差吗?” “能。”张国维笑道。 张国维治理黄河,就像是卡梅隆拍《泰坦尼克号》,一边搞一边请求追加预算。 虽然皇帝多次拨款,如今依旧超支80多万两。 很多工程材料,货款还欠着呢,商贾手里收到一堆白条。张国维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请皇帝把货款结清,一直拖欠着商贾也不是回事儿。 好在大同朝廷信誉坚挺,否则那些商贾,打死都不愿赊账,没听说过朝廷欠账能拿回来的。 深冬。 张国维来到徐州,在城外看到近千流犯,他忍不住问:“怎又有许多犯人?” 陪同官员幸灾乐祸:“这些都是有钱人,不是市舶司官吏,就是沿海的大商贾。今冬押到徐州集中看管,明年开春就送去黑龙江。” 流犯不直接走海运,是因为徐州设有专门的衙门。 所有去北方的移民和流犯,都要在徐州集中登记,相当于大明初年的大槐树。 听完官员的讲述,张国维只是冷笑,他累死累活治理黄河,这群官吏倒是捞得盆满钵满。活该! (本章完) 929【蒲松龄】 就在张国维将要登船之际,一群士子也来到码头。 他们腰悬铁剑,头戴四方巾,看模样就知要游历四方。这种游历之风,最初只在富家子当中流行,现在已经扩散到普通的殷实之家。 眼前这些士子,到了码头也不着急,而是围着一群流犯指指点点。 有个十七八岁的士子,笑指流犯说道:“此皆硕鼠也,吾辈当唾弃之。”说着走过去,“呸”的一声吐口唾沫。 “我也来!” 立即有士子响应,还仰着脖子,喉咙里发出“呵”的声响,终于酝酿出一口浓痰吐去。 “呸!” 士子们纷纷上前,口水与浓痰乱飞,那些流犯戴着枷子无法阻挡,只得又羞又怒转身,用后背去承接那些痰液。 押送流犯的小吏,对此并不阻止,而是笑呵呵的看热闹。 张国维见状摇头苦笑:“都是快及冠的士子了,竟还如顽劣孩童一般。” 却有一个士子没动,旁人发问:“剑臣兄,你怎不来一口?” 那士子回答:“落水狗人人可打,并不少我一个。等我考上进士,主政一方之时,慢慢打狗也不迟。” “进士可不好考啊。”众人笑道。 冬天官船不多,张国维也懒得等,这次是坐民船南下。 他带着几个随从上船,那些士子也跟上来,有人把他给认出来:“可是治理黄河的张尚书当面?” 张国维微笑拱手:“正是鄙人。” 刚刚还乱吐口水的士子们,顿时肃然起敬,纷纷上前作揖问候。这些人都是山东士子,张国维在山东奔波十多年,民间威望极高,因为他不仅要治理黄河,还顺带疏浚山东境内河道。 张国维望向那唯一没吐口水的士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士子回答:“回禀张尚书,学生蒲松龄,字剑臣。今年夏天从济南大学毕业,错过了春天的会试,还要再等三年才能科举。这些都是济南大学的同窗,我们正结伴游历四方,增涨学识与见闻。” 张国维问道:“都游了哪些地方?” 蒲松龄说:“秋天去了辽宁,还去看了鞑子的伪都赫图阿拉,现在已恢复建州之名。正逢胡将军(胡定贵)出兵打仗,我等还自愿随军,做那运粮民夫,远远看着胡将军跟鞑子打了一场。” “东北打仗了?”张国维还没收到消息。 蒲松龄说:“鞑子伪王病逝,宁古塔内斗不休。胡将军得知情况,立即抓住战机出兵,只带了三千劲卒,便将上万鞑子一举击溃。如今宁古塔已经收复,东北再无鞑子为患。鞑子官都被抓去做矿工,鞑子平民也被打散迁到黑龙江沿岸。” “果然是大好消息。”张国维笑道。 这艘民船是运煤的,目的地为扬州,并非什么真正的客船。 张国维自然有单独船舱,那些士子却挤在船工舱里。都不是什么大富之家的孩子,一路能省则省,好在近年来粮价便宜,他们游走四方也花不了太多钱——也有个别富家子,但必须合群,不能太高调。 蒲松龄他爹已经退休,最高做到了知府,而且做官经历还蛮神奇的。 蒲槃是大地主家的独子,娶了一妻二妾,年过四十还无子嗣。左良玉统治山东的时候,又是旱蝗,又是瘟疫,当地老百姓病死饿死无数。蒲槃心想,自己再多家产,也没有子嗣继承,干脆散尽家资救济百姓算了。 于是,蒲槃拿出全部存粮,救活无数百姓,还免了所有佃户的欠租和欠银。 此后时来运转,接连有了四个儿子。 非但如此,大同军收复山东,得知蒲槃的义举,当即让他做代理县丞。分田完毕,代理县丞转正,三年后又异地升迁为知县。 命运就如坐过山车,四十多岁的蒲槃,没有儿子,家财散尽。突然之间,儿子一个接一个生下,自己还官运亨通起来。 蒲松龄的童年时代,总是听父亲唠叨:人在做,天在看,只要做善事就有回报,老天爷不会辜负善心人。 这个时空的蒲松龄,肯定不会再写《聊斋志异》。 《聊斋志异》当中,很多故事都有现实隐喻。兵灾、蝗旱、瘟疫反复蹂躏,山东几乎变成鬼蜮,人口稀少之下,佃户能与地主同桌吃饭。蒲松龄就是在那种环境长大,鬼怪故事听了无数。很多时候,他还把清军暴行也写在故事里,需要配合当地县志才能读明白。 而如今的蒲松龄,一心只想着科举做官,对写没有半点兴趣。 运煤船行至扬州,众人下船登岸,随便找大通铺住下,等待着下一条南行船只。 扬州愈发繁华,繁华得人口爆炸。 城里的许多无业游民,宁愿在扬州瞎混,也不去北方谋营生。就像北上广深的打工人,在社会底层挣扎也乐意,根本看不上其他小地方。 城外都已经住满了,去年因为失火,官府还清理了窝棚区。 江苏布政使徐颖无法忍受,也不让朝廷出钱,自己动用江苏财政,强行将窝棚区的贫民,迁徙到河北的各个县城。 在客栈大通铺住了几天,这些山东士子到处游玩,倒是写下了不少诗词文章。 “有船了,徐布政的官船!” 徐颖这是要回京述职,接下来职务,要么做尚书,要么直接入阁做辅臣。 张国维也搭上徐颖的官船,还没启航,这群士子就追上来,道明自己想要蹭船的用意。 “放他们上来吧。”徐颖笑道。 士子们欢喜异常,争相上船拜见。他们都没去过南京,这次想在南京过年,把各处景区都游览一遍。等体验了南京的元宵灯市,便逆长江而上前往四川游历,有人甚至还想去西藏看看。 及至南京城外,望着雄壮巍峨的城墙,士子王甡拔剑高呼:“伟哉帝都,大哉京师,我辈生于盛世,当提剑超迈汉唐之功业!” “哈哈哈哈!” 众士子大笑,约好了进城就喝酒,而且让最有钱的王甡请客。 王甡,字振生,号麓瞻,是蒲松龄的同乡好友。祖上出了三个进士,所以王家非常有钱,就算被分走田产也是大富大贵。 《聊斋志异》里的那篇《马介甫》,就是专门在讽刺王甡。这货非常怕老婆,不但不敢纳妾,甚至连父亲都被老婆赶出家门,最终竟然病死在客栈里。因为这事,蒲松龄在中年时期跟王甡绝交。 这时空应该不会再绝交了,因为王甡没娶那个女人。此女因为父辈名声太臭,直接被大同军抄家,打散了全部移民去河北。 徐颖与张国维结伴下船,士子们过来拜别,然后一窝蜂涌进城里。 “捷报,捷报,广南大捷!” 士子们还在南京街头游荡,便听到露布告捷,顿时喜上加喜。王甡拿着大同银行的银票,去兑换了一些银元,拉着小伙伴钻进樊楼消费。 宫里。 赵瀚收到捷报,也没什么表情变化,只说道:“令兵部和礼部拟定封赏。” 越南阮氏的覆灭,比胡定贵消灭鞑子余孽还顺利。 那些顺化士绅,在弄死阮福濒之后,一边疯狂盘剥百姓,一边出售手中土地。 一句话,将权力和土地变成银子,等大同军来了就直接投降! 谁都知道扛不住大同军威,而阮福濒在世之时,不但损害士绅利益,还不准士绅们出售土地。阮福濒死了,大家就可以随便折腾了。 只不过,卖地的人太多,买地的人太少,土地已经变成白菜价。 那就只能盘剥百姓,加上克扣新军的遣散费,一来二去激起民变,四面八方全都是起义军。 大同军抵达顺化的时候,顺化已经被起义军包围。那场面,不像是去灭国的,倒更像是来平叛的。之后的一个多月,基本在跟起义军打仗,因为很多义军不愿投降,而且还在起义过程中到处烧杀抢掠。 “陛下,礼部与内阁反复商议,一致认为,市舶司牺牲的忠贞官吏,应该赐谥‘文节’,”王调鼎拱手解释道,“好廉自克曰节,能固所守曰节,谨行制度曰节,直道不挠曰节,临义不夺曰节,艰危莫夺曰节。” 赵瀚面无表情道:“准了。” 那些坚决不愿同流合污,惨遭灭口杀害的官吏,赵瀚本打算集体赐谥“文忠”。 当时皇帝正在气头上,没人敢站出来反对,但礼部却一直拖着不办。因为在文人谥号当中,“文忠”排名第二,仅次于“文正”,集体赐谥“文忠”会丧失含金量的。 “文节”排名虽然比较靠后,但也是很好的谥号,比如杨万里、黄庭坚的就谥号“文节”。 而且从含义上来说,“文节”也更适合死难忠臣,好廉自克、能固所守、谨行制度、直道不挠、临义不夺、艰危莫夺,这些不正好对应那些清廉惨死的官员吗? 赵瀚不想提这事儿,下令道:“那些顺化士绅,便是有献城之功,也要打散了移民去河北、辽宁。允许他们把财货带走,土地全部分给农民,若是留下来迟早生事。” 不得不说,越南那些顺化士绅,他们的计划成功了一半。 他们想把权力和土地变现,留在越南继续做富翁。如今虽然不能留下,却可以带着财货离开,总比跟着阮福濒一条道走到黑更强。 对于赵瀚而言,士绅们主动献城,献的还是王城,总不能胡乱翻脸吧? 阮氏政权的灭亡,跟历史上的台湾郑氏有些类似。 台湾郑氏覆灭的主要原因,并非军事上的。而是郑氏集团商业化程度很深,跟闽粤常年保持贸易来往。康熙无法攻上台湾岛,那就实行严厉海禁,郑氏集团没法做生意,内部自己就分裂了。 阮氏政权那些顺化士绅,同样大量参与海贸(主要是给汉商供货),被中国经济封锁之后,便一个个想着跳反投降。 不论如何,越南算是完全收复。 赵瀚说道:“新占之地,全部并入广南省。广南省的北方山区,一部分划给云南,一部分划给广西,地利必须控制在云南广西那边,防止几十上百年之后越人叛乱。” (我不写战争了,哼!) (本章完) 930【都水司就是吞金兽】 乾清宫。 一起回京的徐颖和张国维,被皇帝叫去吃饭喝酒。 君臣坐下寒暄,没讲几句,张国维就说:“黄河改道,还只是开始,接下来二三十年,山东和江苏的水网都需要持续治理。河南也不能放松警惕,稍不注意黄河又决口了。请陛下设立三省治河提督,统辖三省河工河道。” 赵瀚问道:“你可有推荐人选?” 张国维说:“工部都水司员外郎朱之锡,此人清廉无私,又精通水利,可堪大用。另有一个年轻人,叫岳新民,亦可培养。有此二人,可保五十年治水之功。” 朱之锡是浙江义乌人,其父朱三凤出身贫寒,北上投靠亲戚,在北京经商致富。正值明末乱世,北京生意惨淡,朱三凤赔光本钱,带着全家回义乌买地耕种,其母也纺纱织布补贴家用。 又碰上浙江大旱,日子一天比一天艰难。其母变卖金银首饰,供养儿子读书,大同军杀到浙江时,朱之锡已经考中秀才。 现在张国维回京,黄河工程的收尾工作,正是由朱之锡全权负责。 历史上,朱之锡在满清治河十余年,做到兵部尚书(虚职)兼河道总督。刚正无私,殚精竭虑,活活累死在治河任上。而且,他还怜悯河工,不断为河工争取钱粮补贴。 后来,朱之锡被雍正封为河神,配祀龙王,民间呼为“朱大王”。又被乾隆追封侯爵,并享受全国的春秋祭祀,乾隆陆续给他七个神仙封号。光绪年间,朝廷还在义乌建立专祠祭祀,光绪皇帝亲自题写匾额。 赵瀚点头道:“准了,这二人该当重用。” 清初的江苏有多离谱?从1647年到1697年,整整五十年时间里,只有九年不是水旱并发。而在这九年当中,又只有三年没发水灾。 而从满清入关到辛亥革命,清朝延续268年。在这268年当中,江苏有165年水旱并发,没有水旱并发的年份,也有单独的旱灾或水灾。反正只要黄河不改道,江苏的自然灾害就不会消停。 大同新朝对江苏水利治理得早,但之前黄河一直没改道,只能到处修修补补。淮泗流域年年泛滥,其余局部地区也时常干旱,想要基本解决问题,还得砸出几千万两银子,持续治河数十年才行。 山东、河南同样如此,黄河改道工程虽然结束,但今后每年都得持续投入资金。 赵瀚和大臣们对此都很重视,阁部官员虽然年年抱怨花钱太多,但都只说削减教育、军事、移民开支,从来没有哪个在治河经费上动脑筋。 便是元朝财政困难的时候,还知道征发徭役治理黄河呢——当然,主要是大都(北京)没粮食吃了,洪水淹没了漕运通道,海上航道又被方国珍祸害。即便明知治理黄河会酝酿大起义,元朝廷也得硬着头皮干,表示担忧的官员也被罢免。 赵瀚跟张国维议定了治河事宜,又开始跟徐颖聊天。 徐颖建议道:“此次清查市舶司,只查了六处大港,全国港口那么多,不可能逐一清查过去。剩下的港口,可令官吏和商贾自首。自首之官吏,罪减三等。自首之海商,补交五倍逃税罚金。再择几个港口抽查,若有未主动自首者,查出来之后从重处罚。” 赵瀚仔细思索:“此言可行。明年再抽查五个港口,此后每年抽查一个港口。不拘年限,只要查出没有自首的,便拖到二十年后也要重罚!” 今年只查了六大港,那些杀头流放的官吏,有的还在六大港任职,有的已经调任别处。在审讯他们的时候,又连带供出一些同伙,牵涉到地方官和别的港口市舶司。 反正案子还没完,依旧在继续审讯当中。 如果把全国港口查完,督察院接下来几年,别想做其他事情了,人手全都得投在清查市舶司上面。 只能像徐颖说的那样,自首者减罪,配合以抽查形式,如此方能解决问题。那些官吏和海商,已经被吓得不轻,只要不涉及命案,想必有很多人愿意自首。 而根据这些自首者,又可审出更多不愿自首的,一来二去,清查效率就可以成倍提升。 赵瀚端起酒壶,要亲自给二人倒酒,徐颖和张国维连忙起身推辞。赵瀚把徐颖的手推开,随意将酒杯满上,又给张国维倒了一杯,二人连忙躬身称谢。 碰杯之后,赵瀚说道:“淮河下游,就是洪泽湖到大海的河道,如今还能行多大的船?” 两人都比较熟悉情况,徐颖回答:“大船是想都别想,冬春水浅,夏秋泛滥,每年只有四五个月,可供小船通行无阻。沿海的淮盐,要么走海州(连云港附近),经涟河运至硕项湖。往北可走沭水至山东,往南继续走涟河至安东入淮。要么在蛤蜊港装船,走运盐河直接去长江,或走泾河运到淮安与扬州之间的大运河。” 另一个时空,几百年之后,沭水已经改道十万八千里。硕项湖及周边湖泊全部干涸。蛤蜊港、运盐河、射阳湖和涟河也都没了。 赵瀚说道:“淮河得疏浚,先疏通清江浦附近河道,接着再疏浚洪泽湖到大海一线。每年的枯水期,招募民工挖走河底泥沙。这些民工从附近城乡招募,官府提供伙食,还可减免家中赋税,优先招募大城市的无业之民。这些无业之民,可给予少量工钱。每年冬天都疏浚河道,一点点挖走泥沙,二三十年后应该能够大治。” 像淮安、扬州、清江浦这些地方,可不是漕运没了就会废掉,不但是南北水路要道,还有淮盐须途经此地。 疏浚淮泗水系,除了抗洪之外,还能保证淮盐运输。再挖几条运河、灌区连通,工商业和农业也会跟着发展。 新中国开挖了苏北总灌渠和淮河入海水道,而赵瀚下令疏浚现有淮河,等于兼备苏北总灌渠和淮河入海水道的功能。 等把淮河彻底疏通,或许还能在入海口建港,此时的蛤蜊港实在太小了。 张国维说:“得制造大量河工船。” “可以,开春便让财部拨款。”赵瀚点头道。 河工船配备了许多工具,能够河底清淤,也能把泥沙提上来,不是枯水期也可以工作。 赵瀚相信淮河能够疏通,因为跟几百年后差异甚大。 这么说吧,像滨海、射阳、大丰、响水这些地方,如今大部分都泡在海里,根本就没有形成陆地。那些地方,基本是在明清两朝,被河流泥沙给填海造陆形成的。 蛤蜊港就在阜宁东部不远,此时靠海,几百年后离海30多公里。而此时的盐城,距海仅20公里,几百年后距海50公里! 就像杭州在宋代是海港,到明代已经远离大海了,河流填海造陆的功能很强大。 张国维说:“在淮泗关键河段,可于湖泊筑堤。只要不危及百姓,就能人为抬高水位,用清水去冲刷黄沙。只要黄河不再南流,每年持续不断的以清刷黄,泥沙会一点点冲向下游,甚至是冲进海里。特别是射阳湖,不准再随意围湖造田,当围湖建一圈圩堤,堤外可以造田,堤内则蓄水刷黄,还能用于泄洪。” 射阳湖虽然没有大河与淮河连通,但还是遭到黄河蹂躏,在明代已经渐渐变成沼泽区,几百年后则基本消失了。 如今还可以抢救一下,蓄水刷掉射阳河的泥沙入海。也可开挖人工渠跟淮河连通,日积月累冲刷淮河下游泥沙。北边的硕项湖同样如此,通过涟水去刷清淮河下游。这种形式,是利用大自然的威力,比赵瀚让民工清淤更加事半功倍。 张国维说:“射阳湖和硕项湖,如果全部建堤,可能要十年以上时间,耗银至少一千万两以上……两千万银子也是有可能的。但只要建成,不但能蓄水刷黄,还能蓄水泄洪,保证周边百姓不受水灾。” “那就做!”赵瀚咬牙说,财政问题让大臣们头疼去。 张国维越说越兴奋:“围湖筑堤之后,再挖灌渠通往各州县,设置闸口在枯水期放水,如此可解决周边各县的干旱问题。” “堤坝建好了便挖灌渠!”赵瀚再次答应。 “陛下圣明!”张国维心里好爽啊,这个皇帝真听话,今后治水不愁银子了。 赵瀚这是在给宋元明三朝擦屁股,淮泗水系已经乱成一团浆糊,各州各县都得砸银子去清理。现在还能救,到了新中国,已经清都没法清,只能另起炉灶开挖苏北总灌渠。 算上黄河工程,把这一套搞下来,得用几十年时间,耗费两三亿两银子。而且还只能治理一个大概,此后每年都得维护! 钱啊,银子啊,赵瀚得想法子弄银子。 赵瀚放下酒杯:“你们二位,既然回京了,那就一起入阁为相吧。” “谢陛下恩重!”徐颖、张国维连忙站起作揖。 新一期的《大同月报》,用了一整版的篇幅,详细报道黄河整治工程,张国维的大名也迅速传遍全国。 (本章完) 931【水火法师】 也是在这年冬天,两个干瘦的老头,被带到南京城里住下。 他们来自南蟠国,也叫嘉莱王国。 但其实没有国王,只有两个大法师:水王与火王。 水王住在婆南山之东,火王住在婆南山之西,相传王不见王,两王相见便要发生大灾祸。 不仅南蟠国的部落信服他们,就连老挝、柬埔寨发生水旱灾害,都会请两位法师骑乘大象去祈福。 如今阮氏已灭,南蟠国也归顺朝廷,被设为隶属于广南省的南蟠军民府。各个部落的酋长,被原地任命为镇长,每个镇派一个汉人老师,搭草棚当学校传授知识。 这些汉人老师,都是长期跟阮氏做生意的商贾子弟。每家出一个识字的族人,前往南蟠府做村镇老师,就可以免除他们以往的罪行。 也不用传授什么高端知识,那里的土著还在结绳记事,教会小孩子说汉话、写汉字即可。这些会说汉话的孩子,长大之后可以任命为镇长——当地酋长属于推举制,还没发展到世袭的程度。 就连水王与火王,都不是世袭的。他们不许传位给儿子,只能从孙辈、侄子当中,挑选接班人进行培养。 永不相见的水火二王,如今不但见面了,还一路上成为朋友,互相之间进行法术交流。 一个叫若兰黑,六十多岁;一个叫若婆离,五十多岁。 “若”并非姓氏,而是尊称。 他们也带着随从住在众善寺,跟别国使者相比,穿着打扮都异常寒酸。 不过诸国使者并不鄙视,而且还大感兴趣,因为听说他们会法术。使者们陆续前来拜访,想知道他们的风俗,也想看看呼风唤雨的本事。 终于,在进宫面圣的前一天,二王坐在一起讨论未来。 若兰黑说道:“我跟中国通事交流了两个月,得知他们的许多事情。中国很强大,如果中国像大山,我们就像是山下的石头。中国朝廷的力量,会在我们土地上显露,我们的子孙也会变成中国人。” “是这样的,你说得没错,”若婆离拿出烟斗,点燃烟丝说,“所以我们要跟着中国学,今后回去告知子民,最强大的神灵是天,皇帝是天的儿子降世。呼风唤雨的是龙王,我们祈雨退水是在沟通龙王。” 若兰黑说:“我们还应该确定其他神灵,最好是把历代水王和火王封神。” 南蟠国的神灵系统很模糊,他们的主要信仰是鬼怪,所谓法术也属于原始巫术。 不过他们乐于接受新鲜事物,比如烟草。 烟草传到南蟠国不足百年,可烟斗已经成为水火二王的法器,而且是最重要的法器。每次作法之前,都要点烟抽上几口,说是能够沟通鬼神。 历史上,越南彻底吞并南蟠国,学中国那样传播教化。水火二王也不抵触,果断调整信仰,龙神之类的也随之出现。 若婆离说道:“我们在这里约定好,回家之后,便让随从传播消息。就说我们在南京,见到了上天的儿子,中国皇帝是真正的神王。我们确立的鬼神也要相同,今后每过五年,我们在婆南山会面一次。” “水王与火王不能见面,该怎么向族人解释?”若兰黑问道。 若婆离说:“以前我们不能见面,是各自信奉的鬼神不同。现在遇到天子,今后都信天子,鬼神也变得一样,所以我们可以见面。” “是这样的。”若兰黑点头。 若婆离又说:“我看汉人很会种地,他们有铁锄头和铁犁,还在田边挖了沟渠引水。我们也可以学习,不要再烧山耕种。” “可我们向谁学习呢?这些我们都不懂。”若兰黑说。 若婆离道:“我们这次进献了财宝,听通事官说,皇帝也会回赐礼物。我们不要别的礼物,就要锄头、铁犁和种子,请皇帝派人教我们的族人种地,教我们开挖那种可以引水的沟渠。” 若兰黑兴奋道:“那样的话,我们就能种出更多粮食,族人就不会再饿肚子了。” 南蟠国的特产不多,有黄蜡、鹿茸、象牙等等。他们会用这些东西,跟阮氏交换铁锅、锄头、食盐等物,但总是被越人商贾压价,导致铁锅、铁锄头都属于奢侈品。 现在归属于中国,肯定能得好处。 那里的山中有大量巨木,特别是百年柚木,乃制造战船的绝佳材料,强度远远超过橡木战船。 南蟠国虽然穷得叮当响,但只那些百年柚木,就值得中国去占领统治! 翌日,水火二王面圣。 两人见了皇帝,都小心翼翼,按照鸿胪寺培训的礼仪拜见。 “赐座。”赵瀚微笑道。 “谢陛下。”两个老头屈身微笑。 赵瀚跟他们闲聊两句,居然把夏威夷人也叫来:“这是你们的远亲,你们可以尝试着交流。” 四个夏威夷土著来到南京,便有翰林院和鸿胪寺学者,想要学会说夏威夷土话。南蟠国的水火二王,也有学者去了解他们的语言。 然后发现,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地方,语言竟然有大量相似之处。 特别是日常用语,你好、再见之类的,发音极为雷同。 两个越南嘉莱人,两个夏威夷人,就那样当着赵瀚进行交流。没说几句,便各自欣喜,但说着说着,又没法再沟通了。 越原始的词汇越雷同,越细化的词汇就越不同。 赵瀚笑道:“不论是嘉莱人,还是檀州人,你们都是华夏苗裔,跟汉人有着同样的祖先。汉人如同兄长,你们便是弟弟,现在大家再次成为一家人。虽然二位比我年长,但从族裔来论,我是兄长,你们是弟弟。” 两个老头非常聪明,连忙拜道:“皇帝哥哥陛下!” “很好,”赵瀚嘱咐道,“你们回南蟠之后,也要对其他嘉莱族人说,把这个道理讲清楚。今后汉人是兄长,嘉莱人是弟弟。弟弟应该尊重兄长,兄长也该爱护弟弟。如果有汉人欺负你们,就去找南蟠知府告状,知府会给你们做主。如果南蟠知府不管,就去广南省里告状。” “多谢皇帝哥哥做主!”俩老头愈发高兴。 赵瀚让人拿来两副特制烟斗,是用黄金和檀木打造的:“这是你们今后的御赐法器,祈雨求福时可以用它。” 俩老头再度拜谢,对御赐烟斗爱不释手。 赵瀚之所以如此重视,愿意亲自接见两人,只因他们是东南亚的巫术首领。柬埔寨、老挝虽然佛教盛行,但也全民相信巫术,这两个老头归顺中国,等于中国可以通过他们掌握某种话语权。 从今往后,水王与火王,也必须经过朝廷册封,否则就都是一些假王。 若婆离跪下说:“皇帝哥哥陛下,听说您要赐给我们财物。金银财宝我们都不要,请给锄头、耕牛、铁犁和种子,再派人教会我们像汉人那样种地。” 这个要求让赵瀚颇为意外,随即又感到高兴:“很好,你们都是心怀百姓之人。便赐你们每人三千把铁锄头、二百只耕牛、二百副辕犁,再让劝农司官吏教会你们耕种!” “谢皇帝哥哥陛下!”俩老头心悦诚服,发自真心的给皇帝磕头。 双方各取所需,赵瀚要的是尽快开发南蟠府,而老头们也得到自己期盼的东西。他们如果拿着锄头、耕牛和铁犁回去,就能按心意分配给各部落,各部酋长和族人会更加信服他们。 俩老头欢天喜地离开,出了宫门都还在笑。 坐在马车里,若兰黑拿出御赐烟斗,还发现一袋极品烟丝和一对火刀。 回到众善寺,他们迫不及待的生火,填上烟丝便吞云吐雾起来。 若兰黑陶醉道:“皇帝哥哥赐下的烟丝,抽起来就是舒服,今后作法也肯定更灵验。” 若婆离则说:“刚才该多讨点烟丝,回家以后就弄不到了。” “通事官说,汉人官府需要柚木,”若兰黑说道,“今后多砍点树,卖给汉人官府,让官府拿这种烟丝来换。” 若婆离道:“这是个好法子!” 这两个老烟鬼,为了极品烟丝,就把境内的百年柚木都卖了。 他们跟越人有仇,长期处于被压迫状态。至于汉人,则没啥印象,因为接触得不多。这次见到汉人皇帝,一路来时也受到礼遇,因此对汉人感觉非常好,今后愿意跟汉人友好交往。 赵瀚接见了两个法师,天色已晚,便回到后宫歇息。 “陛下来啦!”李香君一脸笑意迎接。 赵瀚连忙扶住:“当心别动了胎气。” 李香君在三十岁的时候,也被册立为妃了,同时放弃女官职务,如今已然身怀六甲。 此事没人说什么,但大臣们非常忧心。 这种例子多起来,极有可能出现后宫干政。可他们又不敢反对皇帝,因此把忧虑埋在心中,等新皇登基之后,再撺掇新皇逐步恢复太监制度。 以前文官痛恨太监,现在却巴不得太监回来,太监干政至少比后宫干政更靠谱! 就像丈夫觉得原配可恶,离婚再娶之后,又念着原配的好处想复婚。 7017k 932【木薯和人口】 如今的劝农司郎中,叫做杨邦贵。 他受命安排农技人员,前往南蟠府教土著们耕种。事情处理妥当,杨邦贵又领着一人,来到应民殿觐见皇帝。 劝农司有优秀传统,每次见皇帝都要带些土特产。 这次带来的是一堆木薯,而且还是海南岛送来的木薯。 杨邦贵欣喜说道:“陛下,鸿胪寺从海外带回诸多作物,劝农司已经全部栽培试验数年。这木薯是好东西啊!” 赵瀚当然知道是好东西,他笑道:“说说你们的栽培成果。” 杨邦贵详细阐述道:“南北数省皆栽木薯,但北方长势不好,冬天甚至会被冻死。木薯在南方各省皆长势喜人,耐旱、抗风且不挑土,便是不好种番薯的山地,栽种木薯也收获颇多。木薯一般要种两年才能收,可琼州那边的试验田,竟然不到一年就成熟了,亩产鲜薯一万八千多斤!” “多少?”赵瀚以为自己听错了。 “亩产一万八千多斤,”杨邦贵重复道,又继续说,“而且木薯抗风,今年夏天遇到台风,试验田里其他作物都毁了,唯独这木薯历经台风摧残而不倒!” 赵瀚连连赞叹:“好,好东西!” 在穿越之前,赵瀚只知道木薯亩产很高,但还真不知道有这么高,而且也不知道木薯在海南岛可以缩短生长周期。 难道跟热带气候有关? 赵瀚嘱咐道:“再将这木薯,拿去吕宋和西南边境种植。特别是那车里县(西双版纳),还有平南军民府,都可实验种植一番,若能成功便大力推广出去!” 杨邦贵说道:“陛下,这木薯有毒,听说在非洲毒死过不少人。须用清水浸泡六七天,再煮熟了方可食用。” 赵瀚点头说:“这便跟前几年推广的芸豆一般,都要煮熟了再吃,推种时须得反复告诫百姓。” 芸豆,就是菜豆、四季豆,几十年前传到中国沿海。如今,在大同朝廷的官方推广下,已经逐渐传播到全国各省。 还有荷兰豆,也就是青豆、菜豌豆,这玩意儿跟中国传统豌豆略有不同。大同军收复台南之后,荷兰豆也被带回大陆,已在南方各省推广开来。 而且名字很扯淡,中国人叫它“荷兰豆”,荷兰人叫它“中国豆”,它的原产地其实在泰国、缅甸一带。 “椰枣试种如何?”赵瀚问道。 杨邦贵回答:“椰枣在北方没法过冬,就算不被冻死,也会冻得无法结枣。便是长江流域,椰枣的种植状况都不好,只能在福建、广西、云南、广东、广南种植。还有就是台湾府各岛、吕宋、椰城、马六甲等地。” 赵瀚叹息:“我还打算在河套的沙漠里种植,看来太冷了确实不行。” …… 冬至节,大朝会。 文武百官祝贺皇帝节日快乐,命妇们也进宫给后妃们道贺。 朝会散去,赵瀚在宫里摆上宴席,请文武大臣们试吃木薯面饺子。 大臣们也没在意,冬至、元旦两节,皇帝本来就会赐予群臣扁食(饺子),这是从明代就传下来的规矩。 足足坐了二三十桌,赵瀚举起筷子说:“众卿开动吧,尝尝今年的扁食有何区别。” 费如鹤蘸醋咬了一口,也没觉得有啥区别。但他了解皇帝,知道今天的饺子,肯定是与众不同的。 已经荣升左侍郎的陈希颂,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劝农司那帮官员都是他的老部下。但暂时不能说出来,需要皇帝来公布,不能夺了皇帝的风头。 饺子吃到一半,侍卫抬进来两筐木薯。 众臣纷纷望去,猜测那是什么作物的根茎,反正肯定是可以拿来吃的。 赵瀚终于笑着说:“此物名为木薯,产自美洲,被葡萄牙人引种到非洲,而今又在我天朝种植。今日所吃扁食的面皮,便掺杂了木薯粉,两斤小麦粉兑一斤木薯粉,就可以用来包饺子了。” 朱舜水拱手说:“恭喜陛下,又得一新作物,天下百姓皆可丰衣足食也。” 赵瀚笑道:“此物可种在南方各省,耐寒、抗风、不挑地,荒山野岭亦可种植。贫瘠山地,亦可亩产数千斤。地力稍微肥些,亩产轻松上万斤。南方各省皆两年一熟,琼州则可一年一熟,琼州的试验田甚至亩产一万八千斤!” 亩产一万八千斤? 群臣闻之哗然,亩产几千斤的红薯,就让他们感觉很离谱了。 数百年后,木薯经过培育,再加上使用化肥,亩产四五万斤都很正常,这一万八千斤还真不算啥。 “祥瑞啊!”众人惊呼。 赵瀚大笑:“咱们便把祥瑞吃掉,动筷,动筷!” 陈希颂终于说话了:“江西、浙江、云南、贵州、广东、广西、广南各省皆多山,山地往往种玉米和番薯。从今往后,又有了木薯,山中百姓便不知饥矣!” “哈哈哈哈!”赵瀚大笑。 群臣也跟着笑起来,宴席上一片欢乐。 木薯跟红薯一样,吃多了腹胀。木薯皮不处理好,吃起来还会发苦,归根结底还是贫民的食物。 但不可否认,这些来自美洲的高产作物,会让中国人口打着滚儿往上翻。 钱谦益说道:“全国人丁,怕是早已破亿。” “何止破亿,怕是有一亿两千万了!”左孝良笑道。 欧阳蒸说:“再过两个月便知晓!” 五年一次人口普查,各村会催促村民,十二岁还没登记的赶紧上户口,这两年死去的也要去县里报备。大同新朝不交丁役钱,也没什么生育限制,老百姓对此并不抵触。往往是村长进行统计,把数据交到镇里,由镇长带去县衙报备。 肯定有疏漏,但大致数据没问题。 冬至节前后,南京附近的省份,就已经把人口统计送来了,同时送到的还有应缴中央的税款。至于更远的省份,须在明年二月底之前搞定。 冬去春来,元旦和元宵热闹非凡。 很多省份的官员,赶在元宵十天长假期间,押送账册和税银抵京,顺便还能在南京观赏花灯。 二月初,各种统计便结束。 民始十七年,全国岁入6820万两白银(含海外领地)。如此恐怖的财政增涨,很多来自于去年清查海关,大量外贸公司巨额罚款和补交税款(还未结束)。 而全国人口,也较五年前猛增,达到1亿2千3百6十4万。 这个数据,不含12岁以下孩童,不含海外领地,不含新占领的阮氏地盘。但把蒙古、黑龙江、青藏、缅北统计进来了,这些地方统计不准,但数据肯定只少不多。 江苏、江西、四川,三省人口皆破千万大关。 另外,河南人口增涨迅猛,人口年增长率接近3%。 北方各省都增涨很快,但河北、辽宁等省一直在接收移民,那里的人口并不属于自然增涨。河北全省,人口已快250万(不含北平府),有不少江苏农民主动北迁。 南方的土地,已经开始紧张,不过还在承受范围内。 勋贵家获得的赏田,也不用再买奴隶耕种。自有家里人多地少的农户,愿意租种勋贵土地。 还有农户生的儿子太多,小学毕业就离开农村,跑去城里或镇里当学徒打工,为工厂主提供充足的劳动力。而沿海地区,特别是闽粤浙桂四省,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出海谋生。 出海有三种模式: 第一,做水手跑船,风险很大,工资较高。 第二,大商人或者海外地主,招募人手去海外拓荒,吕宋和椰城正在疯狂开垦。开荒出来十亩耕地,组织者分得四亩,剩下六亩分给开荒百姓。同时,百姓还会佃耕组织者那四亩土地。 开荒很麻烦,组织者提供资金和武力保护,百姓则成群结队砍树、平地、种植。刚开始一两年,都是集体耕作,可以提升开荒效率,把地耕熟以后再分田。 他们还总结出开荒规律,头两三年种甘蔗,然后再改种粮食,如此获利最丰。这导致吕宋和椰城的甘蔗产量大增,榨糖业也快速发展。 海外的大地主们,终究没走欧洲殖民者的路子。 一来奴隶不好买,二来奴隶不好使。奴隶种植园的产出,远远不如使用汉人佃户。 大地主们还自己筹钱建水塘和灌渠,普通农民和佃户,每年灌溉时要给大地主缴纳水租。 第三,以籍贯或宗族为单位,农民集资前往海外开拓,这种方式在台湾极为普遍,吕宋和椰城也有不少。往往一个村,全都来自同一个县。又或者一个村,虽然原籍不同,但全都是客家人。 大概就是清朝开发台湾的模式。 历史上,满清虽然收复台湾,却只开通一个港口,且不准带家属过去。 这种禁令就是一纸空文,闽粤两省百姓疯狂前往台湾。但海外开垦困难,家属真的无法带去,往往好几个村子,居然看不到一个女人,全都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 全是青壮小伙,又没有家眷,周围还都是同乡,你猜会发生什么事情? 另一个时空的台湾,在清朝年间起义不断。而且非常扯淡,都是刚开始非常顺利,把满清驻军打得抱头鼠窜,然后起义军内部分裂。漳州人、泉州人、广东人、客家人互殴,最后被满清派来的大军给分化镇压。 嘉义县这个名字,就是移民互殴的结果。天地会内部,因为籍贯仇怨打起来,当地百姓站在朝廷那边,最终被朝廷嘉奖改名“嘉义”。 什么地主,什么官府,在没有妻儿羁绊的移民青壮面前,通通属于渣渣! 但清朝派往台湾的官员,又往往不能转变思想。任凭吏员如何劝谏,官员都按照大陆那套,在台湾进行横征暴敛。一收苛捐杂税就炸,收得狠了直接杀官造反!短则数年暴乱一次,长则二三十年来场大起义。 如今的大同新朝,海外开拓很有那种味道。 同样男多女少,同样乡里抱团。即便是大地主,也得对他们客客气气,无处发**力的年轻人很容易闹事。 这两年,出海开拓的年轻人越来越多,海外总督们又是高兴又是头疼。关键在于给他们讨老婆,只要有了妻儿,这些青壮就能安定。于是总督们向朝廷申请,截留一部分税银,向各地土酋购买年轻女子。 那些土著之间也会打仗,现在打得更凶了,就是抢女人卖给汉人总督。 特别是爪哇岛,同时存在好几个苏丹。早就打出了狗脑子,一旦谁赢了,立即纵兵劫掠,除了抢财货就是抢女人,把女人运到椰城便能换来财富。 (本章完) 933【殖民就是血腥的】 不管是巴达维亚,还是什么雅加达,如今都已成为过去式,现在是中国的椰城总督区。 椰城周边的土地,原本掌握在汉族大地主手里。朝廷统治椰城之后,总督鼓励百姓开拓,原有佃户一边继续佃耕,一边朝着周围土地开荒。 几年时间,拓地数十里,把万丹国割让给椰城的土地都给开完了。而当地的爪哇土著,要么进城打工,要么给地主打工,否则就只能被驱逐出去。 总督说要慢慢教化土著,汉人农民可不管那么许多,他们甚至自己武装起来打仗。 谁不让他们开垦土地,他们就联合起来打谁! 民始十七年的元旦,吕宝华和同乡在雨季中度过。 吕宝华是广东山区的农民,大同新朝建立,他爹妈陆续生了八个儿子、一个女儿,而且只有两个儿子幼年夭折。官府分的土地哪够啊?更何况还是山区。 他小学顺利毕业,中学也读完了,但只拿到肄业证。 吕宝华只能去城里打工,做了几年学徒,实在是不喜欢,又托同学的关系去广州闯荡。某一天,他遇到椰城回乡祭祖的,听说椰城周边到处是土地,只要去了就能开垦,前提是要扛得住土著进攻。 至少,得自己扛到总督派兵来救! 吕宝华左思右想,竟然回到山里,召集青壮出海种地。在本村招到几人,又去隔壁村,一个村一个村跑,最后募集上百人出海。 都是山里的穷苦人,每家东拼西凑,除了船钱之外,还余下几两可用资金。 他们带着农具、种子和干粮,从广州港坐船出发。在椰城总督府报备之后,大同银行贷款二十两银子给他们,随后被吏员带去数十里外的一片森林。 第一年,砍树种甘蔗,带来的种子没用上。 因为听本地人说,头两年种粮食收成不高,种甘蔗却能卖出好价钱。甘蔗种,是向本地汉民买的,砍伐的木材可以卖给商人。 甘蔗果然丰收,他们等不及再种两三年,第二年便拿出一半土地改种旱稻。 旱稻产量低,但口感好、价钱高。 主要原因,还是缺乏灌溉水渠。于是在第二年,他们开挖引水渠,向本地农民买水灌田,水费按照灌溉时长计价。 第三年,吕宝华主持分田,把集体开垦出的耕地分了。 这一年,吕宝华让弟弟坐船回家,给青壮们带回书信和银两,并希望招来更多同乡开垦。他们在家信里说,椰城土地极为肥沃,水稻可以一年两熟,而且还不需要太多肥料。这里的农业税,比老家收得更少,开垦头五年还能免税。在总督那里报备之后,可以获得一笔开荒贷款。 四里八乡得知消息,半个县都轰动了,竟有三百多青壮集体出海。 其实海外拓荒很艰苦,日晒雨淋,水土不服。虽然甘蔗和水稻产量高,但往往被商贾压价,一年到头虽然不愁温饱,却根本存不下几个银子。带回老家的银两,都是勒紧裤腰带攒下的。 前后两批青壮,将近五百号人,总督允许他们建村,吕宝华被推举为村长。 青壮当中,还有十多个农兵。 大同朝廷多次消减农兵数量,而且还有规定,每个农兵只需闲时操练三年,就必须“退役”招募新人。说白了,就是不拿军饷的预备役,不过在担任农兵期间,每人可以免田赋两亩。 家里有地的,才有资格当农兵,城镇居民不符合条件。 吕宝华的村子叫“糖米村”,名字来源于他们种植的作物。一个叫葛顺的农兵,由于读完了小学,被他任命为农兵队长,所有青壮全部编进队伍,农闲时节轮番进行操练。 总督对这种农兵队伍,不鼓励,不禁止,不管理,反正放养式发展,主要作战目标就是周边土著。 “哥,货买到了!” 吕宝良带人从椰城回来,他这趟是去买军火。总督只是禁止火器,其他什么都不禁,于是有人开始制造弓弩贩卖。 吕宝华打开箱子一看,大喜道:“好货!” 三十副蹶张弩,这玩意儿在椰城乡下很流行,是对付爪哇土著的利器。吕宝华让村民们集资,掏空家底儿才买来这些,甚至把拓荒贷款都用完了。 每到粮食收获季节,就意味着战争即将来临。 刚开始是土著抢汉人,汉人被迫还击。渐渐的,汉人各村落都编练军队,开始主动出击去抢土著。 吕宝华来这里的第一年,就被几十个土著抢掠。他们只能逃之夭夭,找附近的汉人搬救兵,如今已有能力主动杀出去。 雨季过去,也就是一二月份,正值水稻收割时节。 有专人在村子外围站岗放哨,那些哨兵家里的水稻,村民会帮助他们的收割。 “当当当当!” 金黄的稻田里正在劳作,突然传来一阵铜锣声,随即又燃起示警烟雾,那些爪哇土著果然杀来了。 汉人对此非常厌烦,觉得本地土著太可恶,自己不好好种地,却来抢汉人的粮食。 那些土著占据着沃土,祖祖辈辈却不思进取。大好的土地,不知道挖沟凿渠,不知道精耕细作,只知道放火烧林子,种个两三年又换一片林子烧。浪费土地啊! 这种烧林开垦的行为叫“烧芭”,即便在几百年后也存在。每年印尼农民烧芭,烟雾都会飘到新加坡,新加坡人得戴口罩才敢出门。 “农兵集合,农兵集合!” 各处田野里的青壮,拿起镰刀就冲上田埂。 田埂放着简易军械,随时准备战斗。有长矛,有木盾,有皮甲,列阵之后像模像样。 皮甲是他们自己缝制的,取材猪皮。 地主家里杀猪,或者是屠户杀猪,猪皮很快就卖完了。乡下农民都买猪皮制甲,还缀上一些竹片,稍微有那么些防御力。 四百多青壮迅速集合,指挥权交给农兵首领葛顺。 双方都朝着开阔地带转移,土著强盗的规模,让吕宝华和葛顺大为惊讶。 往年敌人只有数十个,最多也就百来人,这次居然来了三百多。 那些土著似乎也很惊讶,去年来抢的时候,这里的汉人只有百来个,怎么一下子变成四五百了? 只能说,“战争”规模越来越大! 万丹苏丹不敢招惹中国,对汉人开拓土地的行为视而不见。爪哇土著不断丧失领地,终于学会了联合,两三个部落纠集起来出兵。 这些部落,男女老幼加起来,人数往往只有两三百。 他们烧林开垦一两年,就会转移到另一片林子。偶尔还会爆发部落冲突,主要冲突原因就是争夺林地,现在汉人逼得土著部落携手对外。 “弩手上前,刀盾手举盾!” 刀盾手举着大锅盖,手里提着镰刀,紧张而又坚定的站在前方。 还有狼铣手和长枪手,跟早期大同军如出一辙。 而对面的爪哇土著,却没有任何阵型,提着砍刀就往前冲。 四百多汉人青壮,分成好些个小队徐徐前进。三十副蹶张弩率先发射,土著也射来弓箭,却是没啥威力的自制土弓。 蹶张弩虽然威力不俗,奈何弩手的准头不够,一通射出只射到几个土著。 双方接战,土著被狼铣干扰,冲锋势头缓下来。大部分土著,都被挡在狼铣丛外,个别拨开狼铣前进,却又被长枪给捅死捅伤。 接战不到五分钟,土著全面崩溃,葛顺带着青壮们趁势追杀。 此战,毙敌六十余,生俘二十七人。 也没追太远,他们还要回来收割稻谷,打仗归打仗,不能误了农时。 俘虏可以带去城里卖,大地主们愿意购买。 半个月之后,稻谷收完。 吕宝华召集青壮头领开会:“不能年年挨打,今年得打出去,打得土著不敢再来!” 葛顺说:“西边不远就有土著部落,去年他们烧林子,林火燃了好大一片。烧出那么多土地,拿来种粮食的却不到一半,真真是白瞎了那么多好地!” 吕宝华则说:“总督每年买来女人,都优先卖给城里的汉人,再卖给东边那些汉人。咱们往西边开垦的新人,连个女人都没有。老家的姑娘,也不愿出海结婚,只能靠我们自己去抢!” “万一咱们有钱了,老家的姑娘愿意来成亲咋办?”薛分田问道。 “分田”这种名字很常见,估计是出生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大同军分田,就跟新中国的建国、援朝一样。 万文庆在旁边笑道:“抢来的土著女人,可以做老婆。若是又娶了老家的姑娘,土著女人就做妾呗。” “这敢情好,我也能娶妾了。”薛分田咧嘴直笑。 会议内容,顿时转向如何抢女人、分女人。他们在这里不愁吃穿,缺的就是家庭,几百号青壮早就憋坏了。 这些青壮,有治疗夜盲症的法子,都是从农兵那里学来的,土著们可是有很多都夜里看不清楚。 出兵方案就是夜袭,几百号青壮穿越森林,晚上摸到土著的寨子外围。 土著们毫无防备,被点燃几间茅屋之后,吓得在黑暗中到处乱跑。而汉人青壮,则四处插放火把,把铜锣敲得震天响,造出上千大军杀来的阵势。 战斗毫无悬念,天亮之后清点人数,抓获俘虏80多人,其中60多人是妇女儿童。 “把这里烧干净,能搬走的全部搬走!”吕宝华心狠手黑,抓女人还在其次,他要毁掉这个土著部落。 大同官府或许还要脸,想着什么教化土著。 这些民间的汉人殖民者,却怎么方便怎么来。多毁掉几个周边部落,今后就能高枕无忧了,不用每年收粮食都提心吊胆。 吕宝华带着俘虏回村,男的全部拿去城里卖掉,女的则留下来跟青壮婚配。 谁能分女人,抽签决定。没抽到的,等明年再去抢。 殖民不是请客吃饭,永远都是这么血腥。 长此以往,恐怕不到三十年,汉人农民就要在万丹城外种地了。 万丹苏丹,肯定无法忍受,三五年内必定兴兵,就算打不赢也得硬着头皮打。 7017k 934【吉大港】 开春之际,赵瀚又多了个妃子,葡萄牙终于把公主卡特琳娜送来。 历史上,卡特琳娜嫁给了查理二世,英国宫廷喝茶的习惯就是她带起来的。 这位公主,刚开始可以生育,流产三次之后才不行了。 卡特琳娜还带来一个消息,葡萄牙国王若昂四世,在她出发之前就病死了。 体弱多病、身有残疾的阿丰索六世,在老国王病重时开始摄政,荷兰趁机进攻葡萄牙本土,封锁港口三个多月,导致卡特琳娜公主迟迟不能出海。否则,她去年就能嫁来中国。 “陛下,荷兰人非常可恶,您应该出兵去打这些强盗。”卡特琳娜在新婚第二天,就迫不及待的吹枕头风。 赵瀚笑着说:“我当然会出兵的,但中国与荷兰的停战期未满,还要再等几年才能发兵。” 卡特琳娜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撒娇奉承:“陛下是最伟大的君主,只要中国发兵,荷兰人一定输得很惨。” “哈哈,那就等停战期满吧。”赵瀚翻身把她压住,再次开始了造人行动。 这位二十岁的公主,不算什么绝色,但也青春貌美。而且,在来中国的船上,就学会了用汉语日常交流。 “想法很好,那就努力吧。”赵瀚愈发觉得好笑。 这个女人有些权力欲,但又显得太过稚嫩,在赵瀚眼里就是一只小绵羊。 曾经试图邀请禄天香跳舞那位王子,被一场瘟疫给带走了。如今的葡萄牙国王,是个从小瘫痪的精神病少年。 至于卡特琳娜,历史上嫁给查理二世,还没在英国混熟呢,就撺掇查理把英国国教改为天主教。此事当然没有成功,查尔斯又不是傻子。 卡特琳娜做了英国王后,不但教会英国人喝下午茶,还把餐用刀叉带去了英国——在她之前,英国贵族用手和勺子吃饭。稍微大块的肉,也不知用刀叉,直接手抓起来就啃。 如今,卡特琳娜嫁到中国,皇宫里的优雅和教养,让她感到自惭形秽。她不敢撺掇皇帝改信宗教,于是就想着生个儿子,把儿子送回葡萄牙做国王。 等赵瀚那里不喘了,卡特琳娜像只小猫,在皇帝身上不停磨蹭:“陛下,再来一次嘛,我们明年就生个儿子。” “下次,下次,腰受不了。”赵瀚连忙拒绝。 次日,赵瀚批阅奏章,看到巨港和椰城总督的联名上疏。 巨港在万丹西边,椰城在万丹东边,都跟万丹国土接壤。两位总督似有默契,一起让汉人往万丹国的地盘开垦,几年下来领土矛盾越来越明显。 两位总督这次联名上疏,是请皇帝开放火器禁令,把更多汉人平民武装起来。 如此做法,不但可以更好的对付土著,今后与万丹国开战,还能就地征兵编练军队,不必再从本土调兵支援。同时,还能把火器作为管控工具,趁机控制海外汉民的武装力量——每杆火枪都要发牌照,拥有者必须在总督府登记,每支农兵的首领都得总督任命。 赵瀚仔细想想,刚开始决定给海外汉民装备火绳枪,但又觉得没有必要,直接给燧发枪也是可以的。 赵瀚提笔批示道:“着令兵部和都督府,把各军腾换的闲置火绳铳,拿出两万把交给海军运去海外领。每个总督区,再运去五百把燧发铳。” 老式火绳枪,仓库里面一大堆,很多都已经发霉生锈了。 这些老古董,稍微修理还能使,可以废物利用送去海外领地。至于每个总督区,运送五百把燧发统,那是交给总督自行处置的。 …… 吉大港。 英国王子查尔斯,已经来此大半年时间。 葡萄牙公主虽然今年春天才到中国,但中国已经迫不及待要接收嫁妆。吉大港就是嫁妆,拿下这里,可为中国棉布开拓市场。 嫁妆也得武力接收,因为这里不是葡萄牙说了算。 领土归属权在若开国(阿拉干)手里,葡萄牙只是租借了港口建立城市。而葡萄牙人,只能管理城市,周边郊区全是海盗的天下。 大同海军足足动用60多艘船,去年初夏抵达,见到海盗就一顿炮击。 几场海战之后,大股的阿拉干海盗已经覆灭,但还有零星海盗时不时冒出来。大同海军留下十艘战舰常驻,每个月不定期巡航,遇到海盗就往死里打,吉大港这海盗窝子终于消停了些。 “预备,举枪!” 查尔斯王子,正在亲自训练士兵。 他带着两个伦敦乡下少年,在中国的军火库挑选火绳枪,品相好的全被他给挑走了。皇帝答应送给他2000把,反正是废物利用,大同军早就全部换装燧发枪了。 至于眼前的士兵,全部来自海盗俘虏。 大同海军抓到了海盗,便问他们想死还是想活,想活的就扔给查尔斯编练部队。 查尔斯也会对海盗进行挑选,不愿改信新教的便杀了。人数不够,便再找大同海军索要,反正每个月就会抓到一批。 若开国的国教为佛教,国王正在疯狂驱杀绿教徒。而在吉大港当海盗的,很多就是被驱逐过来的教徒。查尔斯杀了足足两百多人,终于把这些海盗吓住,纷纷愿意皈依英国的新教。 “你这练了大半年,也该差不多了吧。”施琅问道。 查尔斯说道:“勉强能打仗。” 一个英国王子,训练阿拉干海盗,平时发号施令都用葡萄牙语…… 施琅说:“你可以回国了,朝廷派了四艘军舰护送,请务必记住与陛下的约定!” “一定信守承诺!”查尔斯说。 查尔斯这位快活王,知道什么时候该强硬,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抱大腿。历史上,他为了缓解财政,甚至把敦刻尔克卖给法国,而且只卖了几十万英镑。 赵瀚与查尔斯的约定,是在英国海军壮大之后,中英两国一起进攻中美洲。 英国从东边攻打,中国从西边攻打,两面夹击西班牙势力。到时候,巴拿马、哥斯达黎加那一片归中国,尼加拉瓜那一片归英国。其余殖民地,谁打下来谁归谁。 “跟我去港口一趟。”施琅说道。 去年查出郑家伙同海军走私,施琅的父亲施大宣,也被卷进去了。好在涉案不深,施大宣只是被撸掉军职,提前告老归乡,爵位也被降级为子爵。 这件事情,施琅肯定有怨怼,但又对皇帝充满感激。因为皇帝没连带处罚他,还给他升了一级(在吉大港清剿海盗有功)。 到了港口,一个海军将领过来,朝施琅和查尔斯敬礼。 施琅介绍说:“这是冼彪,护送你回国的四艘军舰,由冼彪全权负责。” 查尔斯连忙拱手:“见过冼将军。” “拜见殿下。”冼彪回礼道。 历史上的冼彪,也算一号人物。出身岭南冼氏,属于广东望族,远祖比赵佗还先南下。 冼彪在另一个时空,抗清足足三十多年。 在广东兵败之后,他投靠了郑成功之子,留在广东的家人却被诛九族。他还带兵杀去柬埔寨,将那里的荷兰势力一扫而空,郑氏从此垄断柬埔寨的海贸。三藩之乱期间,他又率领数百艘船只,往来于广东沿海袭杀清军,而荷兰则帮着清军攻击冼彪。 这个时空,冼彪却是根正苗红的大同海军,十多年来从小兵一路立功升迁。 “伱们两个慢慢聊吧。”施琅转身离去。 施琅非常聪明,猜到皇帝在打压郑家势力。他的父亲被迫退伍归乡,等于明示施家跟郑家划清界限,只有这样,施琅今后才能升迁无碍。 至于冼彪,跟郑家全无关系,属于重点培养对象。此次前往英国回来,只要不葬身大海,肯定可以高升。 施琅溜达到城里,被总督邀请去喝酒。 吉大港总督名叫陈上庸,父亲是岭南三忠之一的陈子壮。历史上,他父亲被清军折磨致死,而陈上庸自己也战死沙场。 施琅到了总督府,总管费迪南也在。 费迪南是原有的葡萄牙官员,但血脉早就不纯了。他祖母是娘惹(混血汉人),他母亲是若开人,虽然信仰天主教,但随时可以改为佛教。 如今,吉大港的葡萄牙混血后裔,全部作为嫁妆归属中国。费迪南这个总管职务,是协助总督管理葡萄牙人,顶多两三任就要废除,属于一个过渡性官职。 “这位是?”施琅指着屋里的陌生人。 陈上庸和费迪南,都坐在酒桌上,唯独那个陌生人忐忑站立。 陈上庸笑道:“若开国王,派他来收租。” 那使者小心翼翼说:“三位天官,吉大港的租金,每年也不多,能否……” “想都别想!”陈上庸猛拍桌子,“这吉大港,是葡萄牙公主的嫁妆,是我们出兵从海盗手里打下来的。与你们若开国何干?” 使者哭丧着脸:“吉大港是我国租借给葡萄牙的。” 陈上庸说:“那你找葡萄牙国王要去。正好,我们有四艘战舰要去欧洲,你也一并坐船上路吧。” 若开使者哑口无言,他哪愿意去欧洲啊? 陈上庸继续说道:“回去告诉若开国王,他想要港口租金,要么派人去葡萄牙,要么自己带兵打过来!” 拳头大,说话就管用。 若开国做为缅甸的附属势力,上次居然敢派援军,中国朝廷还没算账呢。 (本章完) 935【莫卧儿内战】 查尔斯王子要回国了,那来自各国的使者,当然也顺路坐船返回。 除了帕斯卡留下之外,还有一个法国使者,一个美第奇家族的旁系,眷念南京繁华,死活不愿离开中国。 使者们被送去吉大港,跟查尔斯一起坐船。 莫卧儿使者最方便,直接在恒河入海口登陆,顺着恒河就能前往首都。然后,他们没走多远就被抓,全部押送去见二王子沙赫·舒贾。 就在去年,莫卧儿皇帝沙贾汗病重。 大皇子达拉·舒克摄政,为了避免打扰父亲养病,只允许少数大臣觐见皇帝,于是皇帝已经驾崩的谣言传遍全国。 四皇子穆拉德声称皇帝已死,而且是被大皇子谋害的。 事实证明,大皇子很无辜,因为没过多久,皇帝沙贾汗就病情好转,还在宫殿阳台接见了大臣。但其余三位皇子,坚称那是假冒的,是一个跟皇帝长得很像的奴隶。 二皇子沙赫·舒贾率先自立,割据孟加拉自称皇帝。 三皇子奥朗则布接着跳反,割据德干高原。 四皇子穆拉德紧随其后,割据古吉拉特。 老三和老四还暗中约定,今后由老三当皇帝,统治国家三分之二的领土,剩下三分之一作为老四的地盘。他们又跟老二说,孟加拉就给老二了,承认老二是孟加拉皇帝。 老二、老三、老四,相约出兵,要杀去德里夺了鸟位。 这些从中国回来的印度使者,正好撞进了老二的地盘,被抓捕之后,才知道莫卧儿已经一分为四(其实是一分为五,拉其普特王公宣布中立自治)。 沙赫·舒贾问道:“你们从中国回来?” 使节团首领回答:“刚从中国回来?” 沙赫·舒贾又问:“中国的疆域,跟莫卧儿相比如何?” 使者首领拿出一副世界地图,这是最新的民用版地图,只标记了各处城市,没有注明山川河流。 沙赫·舒贾认真看完地图,惊讶道:“中国有这么大吗?” 使者首领说:“中国很大,中国是最富有和文明的国家,莫卧儿远远不能跟中国相比。中国的皇帝,是最英明的君主,大臣和百姓都非常信服尊敬他。那里就算是底层平民,都能丰衣足食,有吃不完的粮食,有穿不完的棉布。” 沙赫·舒贾又问:“中国的军队如何?” 使者首领回答:“中国军队战无不胜,在中国皇帝的统帅下,从来没有打过败仗。地图上的蓝色区域,全都是中国的藩属国。” 沙赫·舒贾看着地图,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屏退使者,叫来自己的顾问大臣,问一些关于中国的事情。 顾问大臣说:“中国的商人,已经有到孟加拉贸易的,但经常被荷兰人阻挠……去年,中国还占据了吉大港,听说是葡萄牙公主嫁给中国皇帝的陪嫁。” 沙赫·舒贾仔细了解情况之后,又招来自己的心腹:“你立即坐船去吉大港,告诉吉大港的中国总督。只要中国愿意卖给我火炮和盔甲,胡格利港就向中国商人彻底开放。到时候,我会驱逐那里的荷兰人,把胡格利港交给中国管理!” 胡格利港,是恒河流域最繁荣的港口,莫卧儿帝国一半的商品,都从这个港口卖到海外去。 刚开始由葡萄牙人管理,莫卧儿皇帝把葡萄牙人赶走,发现自己管理不利,又把葡萄牙人请回来。没过几年,再把葡萄牙人赶走,引来荷兰人管理港口,接着又让英国来掺一脚。 现在,似乎是想驱逐荷兰人,把中国人给请来合作。 印度人的反复无常,看来也有着悠久历史传承。 吉大港总督陈上庸,很快收到印度使者的消息,喜滋滋的让人前往南京汇报。 赵瀚一听说莫卧儿内战,顿时也高兴起来。直接下令,拆掉广东沿海大城的火炮,再调拨两千套链甲,火速给印度二皇子送去。 孟加拉的情况,已经商贾禀报朝廷。那里农业极为发达,手工业也很繁荣,但没有制造军火的能力。 二皇子割据孟加拉,需要中国的支援,这内战打得越久越好。中国不但可以获得胡格利港的经营权,还能持续卖军火赚银子,莫卧儿内战打到天荒地老才舒服呢。 沙赫·舒贾自知孟加拉的劣势,所以才甘心让三弟夺位做皇帝。现在有了中国的军火支持,他自己排行老二,理应继任莫卧儿帝位,怎又愿窝在孟加拉做土皇帝? 这货已经制定好计划,让老三、老四联手,去跟老大三败俱伤。若是老三、老四撑不住,他再出兵帮忙。若是老大撑不住,他直接发兵去抄老三的后路! …… 却说四艘中国战舰,护送查尔斯继续前进。他们在普利卡特港,便遭到荷兰舰队的包围。 冼彪说道:“准备迎战,派使者出去交涉!” 查尔斯笑道:“将军,我亲自去交涉。荷兰人不但会放行,还会一路恭送我们,甚至是提供食物补给。” 那些荷兰舰队,其实也不敢贸然攻击,毕竟中国与荷兰还在停战期内。一旦招惹中国,两国再次开战,这打起来谁来负责? 查尔斯坐小艇过去,跟荷兰指挥官一番交涉,荷兰舰队便“护送”他们前往锡兰。 荷兰总督名叫乔安·马特索尔科,他见面问候道:“很高兴见到您,大名鼎鼎的王子阁下。” 查尔斯开门见山道:“中国皇帝资助我训练了2000士兵,我要回英国夺回王位。到时候,我将废除克伦威尔的一切政令,并与荷兰修复关系。荷兰在战争期间丢失的一切,我都会还给荷兰。” “真的?”乔安一脸欣喜。 “当然是真的!”查尔斯说。 乔安问道:“阁下能否写一份协议,我想荷兰会出兵相助的。” 查尔斯摇头:“不能写协议,也不能让荷兰出兵,否则英国臣民会反对我。” 乔安顿时失望:“阁下又如何保证自己说的话能兑现呢?” 查尔斯说:“我以英国国王的名义,向万能全知的主发誓,如果我违背诺言,死后就会下地狱。” 这发誓可真重,乔安顿时信了三分。 而且,就算查尔斯违背诺言也无所谓,对荷兰并无损失。现在荷兰人最怕克伦威尔,如果查尔斯能把克伦威尔赶下台,对荷兰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气氛立即缓和下来,乔安热情招待查尔斯,又命令港口卖给中国军舰补给品。 赵瀚希望莫卧儿一直打内战,乔安则希望英国一直打内战。查尔斯回英国之后,最好不胜不败,一直跟克伦威尔打仗,到时候荷兰就能坐收渔利。 就这样,在荷兰舰队的护送下,中国战舰无比顺利的继续航行。 甚至,荷兰总督还签发文书,让沿途的荷兰港口,不要跟中国战舰起冲突,可以为中国战舰提供淡水和食物。 过了锡兰,沿途便是葡萄牙港口。 一路行至果阿,这里已经换了统治者。 上次禄天香遇到的起义者西瓦吉,成功击败比贾普尔军队,占据了比贾普尔的一半国土。而且,在跟比加普尔国作战的同时,还在主动进攻三皇子奥朗则布的地盘。 整个印度次大陆,已经打成一锅粥了。 船行至波斯湾,阿曼和波斯使者登陆回国。其实这两个国家,已经在跟中国搞贸易,从椰城或巨港运回中国商品。 但是,波斯使者带回大量文艺作品。 有从中国购买的画作,有使者们翻译的中国作品。他们回到波斯首都,立即引起巨大反响。 热爱艺术的英明君主阿巴斯二世,专门为归国使者设宴。 在宴会上,使者对皇帝和大臣们说:“中国皇帝是伟大的,中国官员也是友好的,中国与波斯有着悠久的友谊和交流。我们和中国学者,一起研究历史写了论文,内容就是关于波斯和中国的古代交流。波斯的地毯和乐器,早就传到中国,并且衍生出不同的类型。而中国的文化,也早已传到波斯……” 使者大谈特谈交流成果,又拿出论文当场念诵,还拿出中国画给大家欣赏。 波斯君臣啧啧赞叹,又问起使者在中国的所见所闻。 当晚,阿巴斯二世开始阅读《水浒传》翻译版,痴迷得一宿未睡。连续一个月,这位皇帝都在读,把《水浒传》、《西游记》读完了,又读赵瀚的《射雕英雄传》,甚至还读了《金x梅》。 最终阿巴斯二世下令:“除了《金x梅》,其他都印刷出来,让更多的波斯子民欣赏。还有,学会了中国画的使者,今后全部担任宫廷画家。” 阿巴斯二世还收到了赵瀚的回信,他也打算写回信,让波斯商人带去南洋,请那里的中国总督转交。 “尊敬的中国皇帝赵瀚阁下:我已收到你的来信,同时也从使者那里,得知了更多中国的消息。中国与波斯一样,都是伟大而繁荣的国度,愿我们两国能够友谊长存。我非常喜欢中国的,它们的故事是如此精彩。我也喜欢中国的绘画,跟波斯绘画完全是不同的风格……” “我还为阁下写了一首诗:我难以描述自己的喜悦兴奋,只好把它都写在洁白的纸上。花园中开放了无数花朵,它芳香扑鼻,就像来自遥远的东方。在遥远的东方,那里有位仁慈英明的皇帝。我与他素未谋面,却仿佛认识多年的挚友……” 赵瀚的笔友是真多,而且全是君主。 可惜啊,印度皇帝沙贾汗,估计收不到赵瀚的回信了。 (本章完) 936【英格兰,你们的国王回来了】 四艘中国舰船,在好望角遇到风浪,险之又险的驶入福尔斯湾避难。 待风浪稍弱,才绕过风暴角,来到荷兰殖民港口开普敦。 开普敦已有数百居民,但荷兰人仅百余名,剩下的全是东南亚土著。这里已经不愁粮食了,但还无法修补船只,凭借荷兰总督的书信,众人补给了一些淡水和食物。 在北边的葡萄牙殖民港口,足足耽搁了一个月,主要是为了修补受损船只。 此时此刻,克伦威尔已经病逝三月之久,儿子查理·克伦威尔继任护国公,十多年来积累的英国矛盾彻底爆发。 主要是文官和军队之间争斗,查理·克伦威尔试图倚仗文官力量,军官们对此表示强烈反对。而那些文官,也对军队极为仇视,认为军队不该干预议会运转。 议会依旧存在,但只有下议院,而上议院还未恢复。 文官基本是来自下议院的士绅阶层,他们通过克伦威尔造反而掌权。同样的,军队也是跟着克伦威尔崛起,大部分来自市民阶层和乡绅阶层。双方曾经是革命伙伴,但在处死国王之后,就陷入势如水火的仇视状态。 核心矛盾就是,英国该由文官治理,还是由军官来治理,由此长期进行权力争夺,也就克伦威尔活着时还能镇住。 查理·克伦威尔是在蜜罐中泡大的,他在革命时寸功未立,军队又怎么可能鸟他? 当查尔斯坐船抵达葡萄牙时,英国议会的文官们通过决议,限制军队不可以干扰政治。那些高级军官,开始逼迫查理·克伦威尔解散议会。 查理·克伦威尔无奈,被迫解散议会,给予高级军官更多权力。 高级军官刚刚消停,低级军官们又行动了! 克伦威尔死后,军队待遇越来越差,议会文官和高级军官,根本不顾底层士兵的死活。于是低级军官互相串联,带着士兵冲进伦敦,将护国公府给团团包围。 “他们想干什么?我都已经把议会解散了!”查理·克伦威尔又惊又怒,躲在家里瑟瑟发抖。 顾问回答:“他们要求重组议会。” 查理·克伦威尔没想明白:“军队不是让我解散议会吗?怎么刚解散又要重组?” 顾问说道:“要求解散议会的是高级将领,要求重组议会的是低级军官。没有议会,就无法提高士兵待遇,这些低级军官其实是想涨工资。” 很明显,克伦威尔一手缔造的军队,军队高层与低层已经割裂了。 “你出去跟他们说,我会再次召集议会的。”查理·克伦威尔说道。 刚刚解散一个月的议会,就这么非常离谱的重新组建。 但是,议会重组之后,文官们再次打压军队,而且死活不给士兵涨工资。这个举动,把高级和低级军官逼得联合起来,再度强行驱散议会,组成一个叫“安全委员会”的临时军政府。 查理·克伦威尔,亨利·克伦威尔,两兄弟被逼着发誓,此生不得再做英国护国公,军政府会给他们安排房子和发放年金。 克伦威尔家族就此失势,护国公印章被劈成两半。 混乱才刚刚开始,全国上下,都不服这个军政府。而军政府内部,军官们也开始争权夺利。 率军驻扎苏格兰的乔治·蒙克,听说伦敦局势混乱,借口保卫议会,带着军队向伦敦进发。这位老兄最初是保王党,被俘之后投靠克伦威尔,他想趁机攻占伦敦,再迎回英国王室后裔,携拥立之功获取更高爵位。 这货率军移驻特威德河畔,也不直接去伦敦,停下来发出檄文,等着保王党、资本家和文官前来投奔。 此时此刻,查尔斯已经在葡萄牙,跟自己的母亲汇合,母亲身边还有流亡的保王党。 四艘中国军舰,十多艘葡萄牙军舰,浩浩荡荡朝着伦敦杀去。 还没靠近港口,三十多艘英国军舰,就团团围上来准备打仗。 “升旗!” 查尔斯下令。 英国王室旗帜,在桅杆上冉冉升起,那些英国战舰立即停止前进。 一個海军军官坐着小艇过来,扯开嗓子问道:“船上是哪位王室殿下?” 查尔斯趴在船舷上回答:“我是英格兰、苏格兰及爱尔兰国王查理一世之子、已经加冕的苏格兰国王查理二世!我现在即将回到伦敦,拿回属于我的英格兰及爱尔兰国王之位。我回来了,我将给予海军军官及士兵应有的待遇!” 那军官听了异常激动,立即划着小艇回去。 很快,所有英国海军舰船,都关掉炮口、退回炮管,排列阵型前来迎接国王。 主要是军政府太没威望,文官们始终不合作,军政府甚至无法征税,海军和陆军的军饷自然也拖欠着。历史上,也没有谁去打军政府,那些家伙自己就把军政府解散了,因为实在没钱给官员和士兵发工资。 “什么,王子杀回来了?”弗利伍德大惊失色。 此人只是个中级军官,靠反复折腾议会,靠串联军队里的中低层,通过不流血政变掌控了军政府。 一个中级军官能有什么威望? 文官不鸟他,高级将领不鸟他,市民阶层也不支持他。因为发不出工资,就连中低层军官都开始反对他。 弗利伍德甚至不敢搞清洗,上台之后一个人都不杀,对无法征税的文官也毫无办法。听说查尔斯带兵回来,他第一反应是跑路,但又觉得没地方可跑。 这厮立即把军政府高层召集起来,威逼恐吓道:“诸位,我们可是杀了国王,现在国王的儿子回来,我们还能够活命吗?他会将我们全部处死!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召集士兵,击败即将登陆的查尔斯!” 一个叫埃德尔的军官说:“可士兵们已经两个月没有军饷了,怎么让他们听话去打仗?” 弗利伍德说:“告诉军官和士兵,只要击败了查尔斯,不但可以补发军饷,这个月还能领到双倍!” 钱从哪里来? 当然是去抢,抢那些不愿合作的文官! 军政府的聚兵令发出去,很明显不太起作用,查尔斯那边都登陆了,他们才召集到2000多士兵。就连港口炮台的炮兵,都已经向查尔斯投降。 两千阿拉干海盗编练的禁卫军,在查尔斯的率领下,一步步朝着伦敦市区进发。 查尔斯用葡萄牙语对这些士兵说:“只要我做了国王,我就会信守承诺。你们每个人,都将获得一个妻子,并且拥有一小片土地。立功之人,我会给你们封赏爵位!” “杀!杀!杀!” 两千阿拉干海盗气势如虹,他们远赴重洋来到欧洲,肯定不可能再回去,只有效忠查尔斯才能生存。 至于女人,爱尔兰多得是,随便就能弄来两千少女婚配。 在克伦威尔统治英国的十二年里,爱尔兰人口从146万,骤降到只剩61万人。大概55万人被杀害,30万爱尔兰人被当做奴隶贩卖,主要卖给西印度群岛的英国庄园主。 其他国家搞黑奴贸易,英国却是在搞爱尔兰奴隶贸易,把自己家门口的爱尔兰当成殖民地了。 “轰轰轰轰!” 中国、英国、葡萄牙舰队,朝着岸上一阵炮轰。 军政府召集那2000多士兵,扛不住火炮轰击,刚刚出城不久,就被军官带着回到城里,似乎是要跟查尔斯打巷战。 然而跑着跑着,士兵们就跑散了,根本没人想打仗。 阿拉干海盗趁机冲入城中,查尔斯带着他们直奔议会大楼,那里现在是军政府的办公地点。 查封文件资料之后,查尔斯又让士兵搜捕军政府要员。 然后伦敦就遭殃了,这些阿拉干海盗,不顾查尔斯的军令,开始到处烧杀抢掠。伦敦市民和英国士兵,自发组织起来战斗,搞得查尔斯只能亲自出面安抚。 足足折腾一天一夜,局势总算彻底安定。 查尔斯先是收编英国士兵和市民,临时组建一支皇家陆军。接着又清点那些阿拉干海盗,海上病死了两个,可如今只剩1746人,余下那200多人都死于抢劫中的巷战。 “我说过多少次?不准洗劫城市,这里是我的都城!”查尔斯气得破口大骂。 他甄别出十个带队抢劫的军官,让刚刚暂编的英国皇家陆军掠阵,当着伦敦市民的面全部处死。接着又宣布大赦,伦敦市民和士兵通通无罪,继而带兵把军政府高层全部抄家。 历史上,查尔斯是被议会请回来的,如今却是带兵杀回来的。 他不必小心翼翼宽恕所有人,把军政府要员杀光之后,又把下议院的文官抓起来。另一个时空,他只处死了九人,都是亲自签署父亲死刑令的官员。而现在,查尔斯一口气杀了65个文官。 克伦威尔被挖出来鞭尸,克伦威尔的两个儿子,全部砍头一刀给杀了。 他带回来的流亡保王党,还有躲在英国的保王党,一个二个都升官进爵。接着重组议会和上议院,再让听话的乡绅组建下议院,又发布命令安抚各地驻军,短短半个月时间就掌控全国。 随即,又向爱尔兰、苏格兰发布公告,说克伦威尔是个大坏蛋,他做了国王必然善待爱尔兰人和苏格兰人。 消息传出,爱尔兰、苏格兰瞬间稳定,把查尔斯视为仁慈君主。 这位仁慈君主,截住即将开往美洲的船只,把船上几千个爱尔兰女奴,全部赏赐给自己的部下。 937【中英法葡四国联盟】 查尔斯随即在伦敦加冕,号称查理二世。 早年追随他们母子流亡的保王党,一口气被册封了两个公爵、三个侯爵。 驻军苏格兰的乔治·蒙克,虽然投靠过克伦威尔,且发了檄文却赖在中途不走,但他曾经毕竟是保王党。而且,如今手握重兵,也捞到一个侯爵之位。 至于托马斯和约翰,这两个伦敦乡下青年,直接跨越阶层被封为子爵。 爵位不高,可也不低,主要是阶层提升了,年纪轻轻还能继续升。 更何况,他们还被任命了重要职务。 托马斯带着五百阿拉干士兵,前往克伦威尔的家乡亨廷登郡,目的是清扫克伦威尔的残余影响力。那里的一大片土地,被划给托马斯作为封地,远远超过了子爵待遇。而且那五百阿拉干士兵,也个個都有骑士封号,并且每人都分到一小块土地。 约翰则留在伦敦,负责值守宫廷,并在伦敦郊外拿到一块封地。 当初克伦威尔上位,不但杀了国王,还搞过大清洗。一堆传统贵族被杀,有的连子孙都被杀绝,土地财产被革命者瓜分。这些土地,可以收回来重新赐予功臣。 历史上,查尔斯被请回来做国王,他甚至连王室土地都不敢收回。现如今嘛,革命党吃下去的,很多都得吐出来。 当然,那些距离伦敦太远,又没有苦主的地方,查尔斯还是选择顺其自然。如果全部收回,那会逼反乡绅阶层,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手段无非恩威并施,把那些跳得最凶且名声不好的干掉,其余宵小则饶恕安抚。 一切似乎都搞定了,但查尔斯王子……嗯,该叫国王查理二世,却面对一堆账目久久无语。 老国王查理一世,就是财政改革失败,酿成大起义被砍头的。克伦威尔的儿子,还有之前的军政府,也是因为财政问题无法确立威信。 即便克伦威尔还活着,其统治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去年,英国岁入为190万英镑,财政支出为230万英镑,政府欠债总额为260万英镑。其中,军费开支是大头,陆军每年要花110万镑,海军每年要花90万镑。 陆军军费,主要用于镇压爱尔兰起义,镇压了十多年,杀得爱尔兰人口减半。 海军军费,主要是跟荷兰、西班牙打仗,而且持续进行军备竞赛。 成功夺回王位的查理二世,虽然抄家获得一大笔钱,但相比财政赤字无异于杯水车薪。特别是那260万英镑的公债,每年都要给利息啊! 苦思多日,查理二世召开议会,直接公布自己的决定。 第一,组建行政部、税务部、军政部、外交部,组建英格兰银行,恢复王室枢密院。 第二,清晰划分上议院和下议院的职能,各部官员由议会选举,再经国王同意而任命,国王可以直接任命官员。 第三,正式确定消费税、月课和关税。 消费税和月课,是克伦威尔搞出来的,必须借助资产阶级和乡绅阶级收取。现在查理二世把它确定下来,等于给予下议院足够权力。 向农民收的月课,又称为土地税,占农民总收入的四分之一。由于收得太重,农民开始造反,克伦威尔被迫降到八分之一。 至于关税,以前由皇室承包给商人。事实证明,不如养公务员来收,即便公务员存在贪污,收上来的关税也能翻倍。 敲定这些,查理二世依旧唉声叹气。 “我真羡慕中国皇帝啊。”查理二世说道。 负责驻守宫廷的约翰,知道国王在想什么,说道:“必须兴办教育,才能有足够的官吏。” 查理二世说:“可我没钱建学校。” 别看查理二世做得有模有样,但英国没有成熟的文官体系。收税以前靠皇室和贵族,如今只能借助乡绅和资产阶级,长此以往,下议院的权力足够推翻国王。 历史上,查理二世晚年想要改革,召开议会都只能改在牛津举行,而且直接派兵去牛津镇场子。因为伦敦的议员们实力太强,他害怕议会开到一半,自己直接被议员们干掉了。 左思右想,查理二世说:“再穷也要建学校,先建一所英格兰皇家学校。不教授神学,只教拉丁文、英文读写和算账。从伦敦城内和郊外的平民子弟中招生,免收他们的学费,毕业之后就安排他们做港口税务官。” 这国王当得是真可怜,直接派遣官吏,都只敢从关税下手,不敢去动其他税项,否则就是在跟下议院争权。 当然,查理二世也有长远计划。等那批港口收税官成长起来,就可以扔进几大部门掺沙子。 在中国混了好几年,查理二世不是去旅游的,他也学会了中国的手段。 随即,查理二世发行公债,用关税做抵押,找荷兰商人弄来30万英镑。钱刚到手,就开始裁撤陆军,把爱尔兰驻军全部解散,补发军饷还给一笔遣散费,并给爱尔兰的贵族和平民减税。 裁军之后,每年可节省数十万英镑的军费开支,千疮百孔的爱尔兰也不想造反了。 但海军军费不能减,而且还得增加,第二次英荷战争随时可能爆发。 怎么办? 寻求联姻呗,可从法国、西班牙和葡萄牙公主当中挑选。因为这三个国家,嫁公主的陪嫁款最多,完全可以趁机捞一笔! 葡萄牙唯一的公主,已经嫁给中国皇帝。 法国公主,也没有够年龄的。 查理二世对此非常苦恼,王室联姻是一件大事。英国正在跟西班牙争夺地中海,葡萄牙也跟西班牙关系不好,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去迎娶西班牙公主。 这特么连结婚对象都找不到! 思来想去,查理二世决定委屈自己,把路易十四的外甥女娶过来算球——法国内穆尔公爵的长女,其母亲是路易十四他爷爷的私生孙女。 当英国使者来到巴黎时,路易十四正陶醉于中国艺术当中。 法国使节团,从中国带回大量文艺作品,让路易十四连续欣赏了好几个月。 “中国的琉璃宝塔,真有那么高吗?”路易十四反复询问。 科尔贝尔说:“真有那么高。” 路易十四又问:“三百年前,中国建筑师是怎么把它修出来的?” 科尔贝尔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动用了10万工匠,修建了20年才竣工。陛下,我们可以修一个更矮的,没必要按照中国的尺寸修建。” 路易十四沉默不语。 他虽然还没有亲政,但已经在筹划修建凡尔赛宫了,并表示其中一定要有中国风格建筑。 又是一次宫廷宴会,餐桌上不但摆放刀叉,而且还摆放了许多筷子。 路易十四向贵族们介绍:“这位是来自中国的厨师,他原先是给中国皇帝烹饪美食,我耗费了大量金钱才将他请到巴黎。让我们热情欢迎他的到来!” “啪啪啪啪!” 贵族们集体鼓掌。 钱一贵咧嘴直笑,心里却鄙视不已。 他其实只是樊楼的厨师学徒,家里父亲病重,又有弟弟妹妹要养,日子过得极为艰难。法国使者到处聘请厨师,根本没人愿意出海,钱一贵为了家人,便硬着头皮答应了,足足拿了80两银子的安家费。 来到巴黎,烹饪原材料不足,就连炒锅都没有,一切物品都得他慢慢弄。而且,有些东西还不合路易十四胃口,得重新调整菜品口味才行。 对了,钱一贵还收了十多个法国徒弟。 他现在是法国宫廷厨师,获赐男爵,娶了个火枪手的女儿做老婆(宫廷火枪手也是贵族)。 法国传统的开胃小菜先端上来,继而又端上来一道中国菜,全部使用青花瓷盘盛装。 路易十四举起筷子:“这道菜叫做番茄炒蛋,听说是中国皇帝最喜欢的美食。各位,开动吧。” 路易十四练习筷子很久了,右手执筷,左手执勺,无比陶醉的吃着番茄炒蛋。 那些法国贵族,也纷纷拿起勺子,一个个赞不绝口。 侍女又端来一碗碗米饭,这玩意儿是进口商品,价格极为昂贵且数量稀少。 路易十四得意道:“把番茄炒蛋与米饭搅拌,汁水都融入饭里,美味的程度成倍增加。” 贵族们于是跟着学,都夸这玩意儿好吃,还有人配上葡萄酒喝起来。 查理二世那边可没中国厨师,但他自己就会做菜。这货流亡欧洲的时候,连木匠活都学会了,跑去中国也学了不少本事。 翌日,英国使者抵达。 安妮王后一口拒绝联姻,理由很简单,她讨厌查理二世的母亲,她跟这个小姑子关系非常恶劣。 宰相马萨林察言观色,立即为王后找到正当借口:“我们与荷兰是盟友,而英国与荷兰是敌人,我们不能跟盟友的敌人联姻。” 路易十四却不这么想,他对母亲说:“查理二世的妹妹,嫁给了中国的皇太子。如果我的外甥女嫁给查理二世,我就与中国皇帝平辈了,也跟中国皇帝是亲戚了。” 太后和宰相瞬间无语。 路易十四又继续说:“英国与西班牙是敌人,法国与西班牙也是敌人。法国和英国联姻,可以压制西班牙。至于荷兰,这个盟友有什么用处?荷兰东印度公司,前几年差点破产,荷兰陆军也毫无威胁。我们应该与英国、葡萄牙结盟,联手对付西班牙。英国和葡萄牙,都把公主嫁去了中国,他们在联手对抗西班牙和荷兰,法国也应该积极加入这个同盟。” “不行,”安妮王后说道,“法国公主嫁给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嫁给查理二世!” 这位王后,年轻时受过小姑子的气,记仇能记一辈子呢。 路易十四说:“母亲,我的外甥女嫁给查理二世,他以后就得叫你什么?” 安妮王后瞬间开心起来,这桩婚事成了,小姑子(查理二世之母)今后就是自己的晚辈。 虽然欧洲不怎么讲辈分,但还是能让她很爽啊。 通过联姻,中英法葡四国联盟初具雏形,他们目前的敌人是荷兰与西班牙。 当然,迟早有翻脸的一天。 938【英法变局】 历史上,英国皇家海军的称号,就是查理二世赋予的。 那为什么没有皇家陆军呢? 因为查理二世跟议会妥协,除了国王卫队之外,王室放弃其余陆军的军权。 这个时空,英国有皇家陆军了! 稍微整顿财政问题之后,查理二世就开始整顿军队。 陆军改名叫皇家陆军,编为阿拉干军团、英格兰军团、苏格兰军团和爱尔兰军团。克伦威尔组建的新模范军,大部分被解散,只保留冷溪近卫团拱卫伦敦。陆军规模,为两万五千人。 海军改名为皇家海军,舰队将领陆续回国,跪在国王面前宣誓效忠。国王的弟弟詹姆斯,被召回英国,册封为公爵,担任皇家海军最高指挥官。 就此,查理二世掌握军队。 立法权依旧属于议会,但在上议院手里,而上议院又都是传统贵族。下议院那些乡绅和资产阶级,只能讨论修改地方条例,他们最大的权力是掌控税收系统(关税除外)。 查理二世似乎集权了,但又没彻底集权,税收始终被下议院卡着脖子。 此前,詹姆斯公爵一直在法国当兵,他现在回英国担任海军总司令,立即着手清查海军问题。 詹姆斯发现,去年90万英镑的海军预算,有30万英镑不翼而飞,到底用在哪里谁都不知道。海军贪腐严重,船只破旧失修,士兵欠饷半年,士气极为低落。 怎么办? 再找荷兰商人发债贷款啊! 荷兰股市前几年崩盘,如今虽然勉强缓过来,但投资人早已对股市失去信心。荷兰东印度公司,由于遭受中国冲击,现在只能勉强保本(大股东的分红还在拿)。而荷兰西印度公司,已经连续亏损二十多年。 荷兰商人没有好的投资目标,查理二世现在发债贷款,这属于优质客户啊! 查理二世派人到荷兰发行债券,只两个月时间,荷兰商贾便认购了50万英镑。接着,英国的几大皇家造船厂全力运转,一些用于修补老旧战舰,一些用于打造全新战舰。 海军这边在整顿,皇家学校还未开办,但查理二世等不及了。 国王虽然拿回了关税权,但税务官全是下议院的人,而且贪腐情况极为严重。他随即签发命令,让全国的慈善中学,每个学校送一位最优秀的毕业生到伦敦。 英国此时的大学,全部是教会学校。 其余则是慈善学校,慈善小学不教拉丁文,毕业了就给校董们打工。慈善中学要教拉丁文,贵族们在为自己培养统治力量,而且校董主要是传统贵族,跟下议院的新兴阶层没有什么关系。 两个月后,二十多位慈善中学的毕业生,云集在泰晤士河边的汉普顿宫。 这些毕业生非常兴奋,他们全是平民子弟,出身最好的也就落魄贵族。如今被国王亲自召见,想来今后肯定前程远大。 查理二世和中学毕业生们,围坐于一张大长桌。 不断有菜肴端上来,他们见都没见过,而且餐具除了勺子和刀叉,还有不知名的小木棍。 只见查理二世拿起筷子,对毕业生们说:“英国的餐具太过简陋,法国使用刀叉,英国却只有勺子。我去了遥远的中国,中国皇帝用筷子和勺子吃饭。现在,我教你们用餐礼仪。喝汤要用勺子,小块的食物,能用叉的就用叉。无法用叉的,可以用筷子夹。而大块的肉,用叉子按住,再拿刀子切开。” 这些毕业生学得非常认真,刀叉学得很快,就是筷子有些麻烦。 另外,此时只有三尖叉。 学完餐桌礼仪,查理二世说:“都自我介绍一下,互相认识认识,从我左手开始。” 一个少年站起来:“我叫约翰·约瑟夫,来自米德斯中学,很高兴见到大家。” “很好,”查理二世带头鼓掌,“欢迎你,约翰!” 听到众人的掌声,少年兴奋不已,他从来没有获得过如此礼遇,他认为查理二世是最英明的国王。 一个又一个毕业生自报姓名,终于有个起身说道:“我叫艾萨克·牛顿,来自格兰瑟姆中学。” 贵族办慈善学校,喜欢打着王室招牌,牛顿就读的学校全称为“格兰瑟姆国王学校”,经常被翻译为“金格斯皇家中学”,其实跟国王和皇家没有屁的关系。 牛顿幼年丧父,母亲改嫁给乡下牧师,他打小跟着外婆生活,并扬言要把母亲和继父连同房子一起烧掉。 中学还没毕业,母亲再度守寡,就把他叫回家里种地。 校长喜欢牛顿,亲自去劝牛顿完成学业,并给予牛顿的母亲一些资助。牛顿读书的时候,寄宿在药剂师家中,并跟药剂师的女儿谈恋爱。 中学毕业之后,他打算前往剑桥大学读书,校长还给他开好了介绍信。谁知国王一纸令下,校长觉得很有前途,就把牛顿送来了伦敦,不用再去那劳什子的剑桥大学。 查理二世对少年们说:“你们都是各地中学最优秀的毕业生,我希望你们能效忠王室,希望你们能为国家做贡献。当然,我也会重用你们,今后册封你们为贵族。你们,愿意效忠于我吗?” 包括牛顿在内,少年们纷纷离席,跪在查理二世面前宣誓效忠。 “很好,”查理二世对此非常满意,随即说道,“为了避免下议院的不满,我不能直接给你们高级官职,也不能全部让你们做官。你们当中的一半,前往各大港口,担任普通的收税官,最多两三年时间就能升职。剩下的一半,全部做我的宫廷侍从,我会按照你们的表现,今后酌情任命不同的官职。” “誓死效忠陛下!”少年们大喊。 查理二世在中国的时候,是反复研读了原版《大同集》的,同时还精通《三国演义》、《水浒传》等“历史巨著”。 此时相当于朱厚照收“义子”,或者说皇帝亲自主持殿试,绕开新旧贵族,培养自己的核心力量。 牛顿被分派的一个港口做税务官,而且是最底层跑腿儿的。至于今后是否继续搞研究,那就要看他自己了,这位可不是什么书呆子。 历史上,他被调去皇家铸币厂,不但接手一个烂摊子,职务还是吃力不讨好的那种。结果整得跟福尔摩斯一样,打掉英国最大的假币制造团伙,因功荣升皇家铸币厂的厂长。 吃完午餐,休息一阵,查理二世笑道:“走,我教你们骑马。” 快活王终究是快活王,该娱乐的时候还是要娱乐。顺带,拉近与这些少年的私人关系。 牛顿还是第一次骑马,在皇家侍卫的教导下,半个小时就能骑马小跑了。他拉着缰绳恣意奔驰,遥望前方的查理二世,暗暗发誓要为这位陛下分忧。 远在巴黎,宰相马萨林病重,财政大臣尼古拉斯·富凯开始掌权。 看似不着调的路易十四,在马萨林病重期间,就悄悄笼络宫廷侍卫,又让顾问科尔伯特秘密调查富凯。 马萨林感觉有些不妙,他害怕自己死后被清算。在一次见面的时候,马萨林拉着路易十四的手,做出忠臣的模样:“陛下,我死之后,您一定要亲政,不要再任命宰相,要把权力牢牢抓在手里。” 路易十四说:“我会任命宰相的,请阁下推荐一个人选。” 马萨林摇头:“没有人选,法国的权力将集于陛下。” 三月,马萨林病逝。 路易十四立即重组火枪队,又掌控其他宫廷卫队。在一次宫廷会议之后,手握重权的财政大臣富凯,被火枪手抓进监狱,罪名是贪污巨额公款。 带队出使中国的科尔贝尔,担任新的财政大臣。 接着,路易十四又把陆军大臣,留在宫里一夕密谈,完全掌握了全国军队。 又过数日,路易十四找到安妮太后:“母亲,您是虔诚的教徒,请到修道院侍奉天主吧。” 安妮太后震惊不已:“你说什么?” 路易十四再次重复:“请母亲去侍奉天主。” “你居然这样对我!”安妮太后怒不可遏。 路易十四说:“您任命的那些大臣,火枪手正在抓捕,我想肯定有人是要进监狱的。” 这是把安妮太后的心腹给拔掉了。 安妮太后还是不愿去修道院,路易十四有些不耐烦,叫来宫廷侍卫说:“我母亲虔诚无比,发誓余生侍奉天主,你们把她护送去修道院。” “太后,请吧。”侍卫们围上来。 安妮太后几乎是被拖走了,随行只有两个侍女,负责照顾她今后的起居。 法国宰相职务没了,今后不再任命宰相,国王直接对各部大臣发号施令,法国迈进了君主集权的巅峰时刻。 与此同时,英王查理二世,也开始了半集权统治,他的努力方向也是君主集权。 英法两国,政局骤变,而且宣布联姻。 除了葡萄牙人欢喜,周边各国都如临大敌。西班牙国王更是在边境调集大量军队,同时让舰队全天候巡航,生怕英法两国突然一起动手。 7017k 939【墨西哥有几万汉人?】 暂且让时间倒退,回到查理二世还在吉大港的时候,李铨已经第二次远洋航行来到美洲。 我们先来读一首诗: 在这里, 西班牙与中国结合在一起, 意大利与日本结合在一起,最后 全世界的贸易与秩序也结合在一起。 在这里,我们享受着西方一等一的财宝; 在这里,我们获得东方创造的所有光彩的精华。 这首诗名叫《墨西哥的伟大》,作者是西班牙诗人巴尔布埃纳,创作时间为西元1604年,也就是大明万历三十二年。 它描写的是墨西哥城,由于西班牙殖民人口不足,中国人、日本人、意大利人,纷纷来到墨西哥融入殖民系统。 早在崇祯年间,墨西哥的亚洲移民,就已经超过了10万人,这是西班牙的官方统计数据。主要是福建人、菲律宾华侨、菲律宾土著和日本人,但他们到了墨西哥,被统称为中国人(chinos)。 “中国人”基本生活在阿卡普尔科港,后来渐渐蔓延到墨西哥城。 菲律宾土著主要做奴仆,是西班牙殖民者的狗腿子。 日本人负责保护商道,即阿卡普尔科港到墨西哥城的陆上要道。他们被允许佩戴武器,受官方或商队的雇佣,说白了就是一群镖师。 中国人的职业就五花八门了,裁缝、鞋匠、肉贩、乐师、书记官、刺绣工……而且还有人发家致富,渐渐开始做生意。甚至出现中国金匠,这是欧洲人把持的行业,一度引起墨西哥总督的担忧。 崇祯初年,一位道明会传教士感慨:“中国人成为基督徒,每年不断的涌入(墨西哥),他们在那个行业上完全打败了西班牙人。” 这种现象,在赵瀚收复福建之后,变得越来越罕见。 而大同军占领吕宋岛后,再无中国人移民美洲,因为不必万里迢迢讨生活了。 班德拉斯港(巴亚尔塔)。 李铨的船队再次到来,立即让这个小镇轰动起来。 好些消息灵通的商人,已经提前一个月在此等待。闻风而动的,还有墨西哥殖民官员,以及……墨西哥舰队! 还未进港,墨西哥舰队就围上来。 对方派出使者,坐小艇来到李铨船上,气势汹汹道:“立即离开这里,没有国王命令,任何国家的船只都不许靠岸!” 李铨冷笑道:“我可以离开,但我离开之后,没有一艘菲律宾大帆船,能够从亚洲来到墨西哥。吕宋岛、台湾岛、琉球群岛,全都是中国的领土,那里也是大帆船贸易的黑潮带。中国海军控制了黑潮海域,没有一艘船只可以通过!” 说着,李铨故意用西班牙语,吩咐自己的副手:“转向南下,回吕宋去,今后谁也别做生意!” 看着中国船队集体转向,这位西班牙使者顿时傻眼。 事实上墨西哥这边,已经收到菲律宾总督的信件。菲律宾总督对墨西哥总督说,如果拒绝中国商船来往,大帆船贸易也完蛋了,自己对此无法做主,请墨西哥总督酌情考虑。 墨西哥总督没有禀报国王,而是把殖民官员叫来商量,大家一致同意暂时不要干涉。 至于眼前的海军使者,纯粹是过来敲竹杠的。想通过武力恐吓,让李铨多掏些买路钱,谁知李铨二话不说就要走。 “各位请稍等。”使者连忙喊住。 这厮划着小艇回去复命,舰队指挥官随即上岸,跟殖民地官员商量对策。 不久,李铨被请下船去。 经过反复讨价还价,最终双方决定如下:由新西班牙总督区(墨西哥、中美洲)官员、新西班牙舰队官员和李铨船队,三方组建货物拍卖委员会。中国商船靠岸之后,集中进行拍卖,拍卖总价的10%作为关税(贿赂)。 至于这些贿赂金,西班牙人自己分配去,反正肯定不会进国王的腰包。 另外,还要向中国船队收取入港停泊税,按照船只大小和停泊时间进行计算。 走私就这样“合法化”,人人都有得赚,除了西班牙国王。 班德拉斯的镇长,客串拍卖会主持人,李铨则提交一份货品清单。 小镇内外,人头攒动。 甚至有许多小商人,无力吃下大宗货物,于是临时组团竞拍,买到货物之后再分配。 李铨正在跟墨西哥官员聊天,突然两个亚洲人走来,而且张口就是闽南话。 李铨非常惊讶,想不到美洲会有中国商贾。他连忙打断:“闽南话我懂得不多,要么说官话,要么说西班牙语。” 于是乎,三个中国人,在美洲使用西班牙语交流。 “在下吴春霖,祖籍泉州,早年出海到吕宋谋生,来这墨西哥已有二十多年。” “在下陈福生,来自漳州,也是先在吕宋谋生,来墨西哥将将二十年。” 李铨笑道:“混得不错啊。” 陈福生感慨:“赚的都是辛苦钱,若非活不下去,谁愿意远渡重洋啊?刚来这里时,在下做了好几年裁缝,小有积蓄之后,便去墨西哥城开店。” 吴春霖则说:“我比陈老弟更惨,我刚来的时候,掏了两年大粪。跟人合伙开垦荒地,专门种甘蔗熬红糖。咱们又没奴隶可使唤,啥都要自己做,倒是收粪不要本钱,还能倒赚一笔,这些鬼佬都不晓得用粪肥。” 陈福生笑道:“哈哈,吴老哥不但是地主,还是阿卡普尔科港的粪霸。那些红毛鬼地主,也学会了堆肥,还想跟吴老哥抢大粪呢。不过嘛,红毛鬼可抢不走粪,负责收粪的都是咱汉人。吴老哥一声令下,那阿卡普尔科港,几天之内就要变成粪港。” 李铨表情郑重,问道:“墨西哥有多少中国人?” 吴春霖说道:“阿卡普尔科港估计有一两万,墨西哥城可能有两三万,其他地方就不是很清楚了。最早来美洲的中国人,连孙子都能满地跑了。老婆都是本地土著女人,也有西班牙混血女子。” “还能说中国话吗?”李铨问道。 陈福生说:“基本都讲福建话,也会说西班牙语,汉人有自己的聚居区。” 不但有汉人聚居区,墨西哥城那边,甚至已经出现中国城,一大片区域住的全是中国人。 李铨又问:“你们信什么教?” 吴春霖收敛笑容:“想要来墨西哥谋生,必须先在菲律宾改信耶教,这里的中国人全都是耶教徒。第一代移民,随时可以改回佛教道教。可这第二代、第三代,有些混小子已经信教信傻了,真觉得耶稣老儿是什么救世主。” 李铨说道:“若有在墨西哥混不下去的中国人,两位可以私下串联,明年全都送到这里,我带他们去北方开垦。都是河谷的肥沃土地,种粮食不愁饿肚子,我每年还会给他们补给布料和食盐。” “这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吴春霖猛拍胸脯,随即又问,“李先生能否弄点货物,不经拍卖直接卖给我们?” 李铨说道:“你们在南边,选一处交通便利的地方,我中途放一批棉布、丝绸下去。” 二人当即大喜,拱手作揖,感激不尽。 陈福生又问:“李先生,明年能否弄些武器来?” “对,我们需要武器,”吴春霖说道,“中国人和菲律宾土著,都不允许拥有武器,只有日本人可以携带刀剑。我开垦荒地的时候,是带着一票兄弟,拿着木棍、木枪跟土著厮杀。” 李铨仔细想想,说道:“火铳太碍眼了,恐给你们招来灾祸。我下次运一批铁枪头来,伱们自己制作枪杆。不用的时候,枪头便卸下来,随便藏在哪里都行。对了,我再留下两个农兵,帮助你们操练汉人兄弟。” “这可太好了!”两人乐得笑开了花。 李铨问清楚他们能吃下的货物,数量也不多,便嘱咐手下回船上。 不多时,手下回来大声复命:“李指挥,有一批丝绸和棉布进水,已经泡坏了没法出售。” “我知道,你下去再查。” 李铨唉声叹气去找墨西哥官员,说明货物被泡烂的情况,随即把这批货物从拍卖清单划掉。 拍卖结束,虽然拿出10%的销售额做贿金,但李铨还是赚得盆满钵满。南下途中,还跟着西班牙舰队和商贾船只,李铨让一艘船装作搁浅的样子,随即整只船队都停下来。 等别的船只离去,他才让人划着小艇,把货物运送到岸边,卖给吴春霖和陈福生。这笔交易,算是走私中的走私。 中途来到夏威夷……嗯,檀州,这里没啥大事发生,还特么添了十几个混血儿。 留守檀州的一半人员被换走,但老婆留在这里,因为明年还要回来。那些有了孩子的,干脆就不走了,还让李铨接来他们在国内的老婆。 他们觉得檀州挺好,气候宜人,土地肥沃,还有妻妾子女,每年又能获得物资补给。 这次途经檀州,李铨还运走了一些檀香木,回到中国可以卖出高价。 在另一个时空,夏威夷的那些檀木,就是因为受中国市场欢迎,结果直接被砍伐殆尽。 当然,李铨此行的最大收获,是知道了美洲早就有中国人,而且数量达到好几万。这可比从零开始移民更方便啊! (本章完) 940【富贵车】 “阿歪希(夏威夷),别名三德桅枝(三明治),俗称檀香山。”——清,《五洲图考》,作者不详。 这是清代对夏威夷的记载,此地之所以出名,是因其特产的檀香木,直接在广州把檀香砸成白菜价。 明清两代,对檀香需求量极大。 英国年年贸易逆差,不但把视线投向鸦片,还投向了南洋的檀香木。为了给中国市场提供檀香,赚取巨额利润,殖民者把东南亚的檀香木都霍霍完了。 于是,英国人想起了夏威夷,那里到处都是檀香木啊! 夏威夷国王发现檀香木值钱,直接迁都到檀香木最多的火奴鲁鲁岛。通过贩卖檀香木,国王大建宫殿,享受奢靡生活,购买火器和战舰,甚至做起统一太平洋的美梦。 国王禁止平民开采,檀香木皆归王室所有,还把40%的利润赠送给各岛酋长,以鼓励那些酋长采伐檀香木。 夏威夷各岛的平民和奴隶,全部加入砍树的队伍,不砍树的就去种树苗,田地渐渐荒芜起来,最终酿成大饥荒。国王觉得不对劲,下令百姓重新种粮食,但第二年他就去世了。 新的国王登基,受酋长们蛊惑,再次采伐檀香木。最终把岛上的檀香木砍绝,老百姓也饿死无数,并且由于采伐量巨大,供过于求导致价格暴跌。 当时的英国商人如此描述:“檀香木在广州一文不值,即使白送给你,也别去碰它。” 如今还好,随着赵瀚开海,檀香价格不高不低,运回来可以小赚一笔。 中国市场最流行的是莞香,也叫土沉香,其中极品叫女儿香。多产自两广和海南,尤以东莞所产作为正宗。当然,价钱也相对最便宜。 沉香、檀香、麝香就更贵了,至少也得小富之家才用得起。 李铨运回来的那批檀香木,由于进货成本极低,利润也就1000%吧。货量不多,没赚几个银子,因为货舱里还要装美洲商品。 船上的货物,以皮毛居多,还有大量蔗糖,铜锭则用来压舱底。 另外,还装有三万两白银,美洲商人喜欢用白银付账。 此时中国的金银比价,已经从明代初期的1:4,逐年增长到1:10。而美洲那边,金银比价却是1:15.5,可以套取金银差价,菲律宾有不少商人在干这事儿。 这种行为,导致白银大量流入,而黄金却不断流出中国。 大同朝廷对此毫无办法,因为禁止以黄金为货币,法定货币只有银元和铜钱。那么中国的黄金,就只能用来做奢侈品,国内商人乐意拿着黄金去兑换白银。 而随着海贸兴盛,白银和铜锭持续输入,且越来越多的商贾,不再把银子埋在地窖里,沿海地区已经出现通货膨胀,并迅速沿着河流波及到内地。 南京的米价,已经涨到每斤六文钱,跟粮食产量无关,纯粹就是货币贬值了。 今年的南京米价,极有可能涨到每斤七文钱! 老百姓对此叫苦不迭,工厂的工人正闹着加薪,就连坐滑竿的打车费也跟着涨。 还有大臣向赵瀚建议,官员工资是不是该跟着涨? 公务员的薪水问题,暂时还不予讨论,过几年再涨也不迟。朝廷已经做出决定,从明年开始发行金币,到时候法定币值为1金元=15银元,1银元=800文铜钱。这样做,或许可以减少黄金外流,前提是严厉打击民间私铸。 李铨在马尼拉把货物散去,又购买南洋货物,一路运到上海出售。就连船上的白银和铜锭,都卖给马尼拉的大同银行,换取银元汇票可在上海购货,腾出来的船舱也要装货。 抵达上海,李铨发现这里正在拍卖商船。 却是许多海商交不起罚款,资金链断裂,被官府给强制拍卖。 李铨大喜,一口气拍得两艘,船队规模提升为八艘大船。 “富贵车,坐富贵车嘞!相公去哪里,要不要坐富贵车?” “富贵车不好,颠屁股,相公还是坐滑竿吧。” “富贵车不颠屁股,舒服得很。” “……” 李铨正打算进城,在码头附近被一群司机围住。 “富贵车是什么?”李铨好奇的望去。 富贵车,就是黄包车! 蒸汽机的用途越来越广,已经用于钢铁冶炼。先用蒸汽机炒钢,再用蒸汽机锻钢,虽然冶炼技术没有突破,但钢产量却成倍成倍提升。 这种情况,最先在佛山出现。 江南商人用蒸汽机搞纺织,广东的纺织业不发达,于是就有人用蒸汽机来炼钢。人工炒钢费时费力还费人,换上蒸汽机就舒服了,锻打时更是优于人工无数倍。 这导致很多冶铁工人失业,一些工人干脆出海谋生,又刺激了海外领土的开发。 而随着钢产量的提升,钢铁价格不断下降,很多工具也换成钢制品。比如,马车的车圈、车辐和车轱辘(车轴本来就是铁制的)! 越来越多的富人,把马车轮子换成钢制品,并且安装用于减震的弹簧。 至于车胎,换了许多材质,目前暂定为剑麻。 橡胶还没有被应用,但南洋种剑麻的已经很多。这玩意儿耐腐蚀、耐摩擦,还有一定的弹性,完全可以拿来做车胎,某些蒸汽机的传送带也用它制造。 富人马车的更新换代,传到苏州又出现突变。 某位马车工匠,创造发明了黄包车,还拉投资申请了专利。目前,黄包车在沿海迅速普及,并被命名为富贵车,投资人和发明者正忙着满地打官司,因为到处都是他们的山寨品。 李铨觉得这玩意儿很稀奇,便笑着指向其中一人:“那我就坐一坐这富贵车。” “相公坐好嘞!”那车夫笑着挥扫尘土。 座椅表面蒙了一层猪皮,又垫了棉布垫子。李铨一屁股坐下,便感到身体往下沉,却是减震弹簧在起作用。 车夫明问地点,小步奔跑起来。 其余车夫,继续在那里蹲点等客人,挑滑竿的轿夫却脸色难看。 “这生意没法做了,一天也接不到几个客。” “去陈氏车行报名登记吧,等下一批富贵车到了,咱们也改行做车夫去!” “我早就报名了,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拉上。” “……” 李铨觉得富贵车挺舒服的,而且速度远比滑竿更快,价钱又比租用马车便宜。他问道:“这车很贵吧?” “贵着呢,咱可买不起,都是陈氏车行的车,”车夫边跑边说,“整个上海,只有二十辆富贵车。想做车夫,得有人保或铺保,还得再交一份保钱。拿到车子拉活,每个月要给车行交行费。” 李铨问道:“那你们能赚多少?” 车夫笑着说:“交完行费,还剩下不少呢。客人多的时候,每天能赚七八十文,客人少的时候,每天也能赚三十四文,这是交完行费平摊下来的钱。不过嘛,换车胎得自己出钱,一个车胎就几十上百文钱,顶多能拉一两个月。客人多的时候,一个月就要报废一个车胎。” 李铨仔细计算,一两银子八百文钱。如果不计车胎成本,这个车夫每月的收入,就是1两多到3两银子之间,已经快赶上纺织业的熟练女工了。 江南的纺织工人,学徒月薪只有三四百文。熟练工人,月薪可达一二两银子。高级工人,至少也得三两起步,竞争激烈的地方得给四两。 上海的米价较高,已经涨到每斤十文钱,但底层百姓可以吃更便宜的粗粮。 至于广东、福建沿海,虽然物价也在涨,但米价反而在下降。那是台湾、海南不断开发,朝廷又把越南收入囊中,三个地方的大米,都在低价销往闽粤两省。广东挨着广南省,广州米价竟只每斤5文钱。 不管怎么说,市井小民只要有活干,日子便过得下去,而且还能留有存款。 车夫咧嘴笑道:“现在这富贵车,都是苏州那边产的,车行也在等新车造出来。以后造车的越来越多,价钱肯定下来,我存十年银子,说不定自己就能买一辆。到时候,不用再给车行交钱,拉多拉少全是自己赚,那日子才叫有奔头呢。” “确实有奔头。”李铨点头道。 车夫拉得愈发卖力:“还是赶上了好时候,放在二十年前,累死累活还要饿肚子。这年头只要肯拼命干,月月都能存钱。我那几个儿子,老大就快小学毕业了。考得上公费生,就让他去读中学。考不上公费生,就去做学徒。他要是能赚钱了,日子就更好过。” “那你就等着享福吧,哈哈。”李铨也笑起来。 车夫却说:“我哪是享福的命,能没病没灾,拉车到五十岁,就谢天谢地了。多亏了万岁爷,让咱们穷人也能卖命赚钱,换以前想卖命都卖不出个好价钱。这街坊邻居都说,万岁爷真能活一万岁才好,换成别的皇帝就不行,干起活来都整天担惊受怕的。” 李铨感慨道:“是这么个理儿。” 百姓的日子越好,愿意跟他闯荡美洲的就越少。就算日子过不下去,也首选台湾和南洋,谁特么会去美洲那破地方? 7017k 941【电气】 古代马车为了减震,也为了减少车轮损耗,往往会在轮子上包裹稻草等物。 如今的马车和富贵车,所谓轮胎也是差不多的作用。稻草太不经磨了,用布匹和皮革又太贵,所以就把剑麻编织成车胎,在钢制车轮表面套上一层。避震效果可以忽略不计,主要是防止钢制车圈直接跟地面摩擦。 最开始用的是苎麻,耐磨性能很差,更换好几次才变成剑麻。 当然,也有少数车辆,在钢轮外层又包一层木轮,但制作成本远远高于使用剑麻。而且极容易掉落,掉了修起来也麻烦,不如剑麻外层更换方便。 剑麻轮胎编制得很厚,否则就不会近百文一个。 赵瀚让工匠制作的自行车,早就造出来了。在富家子弟的圈子里,稍微流行过一阵,随即就无人问津,因为没有任何优点可言,纯粹只是追求时髦的新鲜玩物。 如今的中国,民间发明中心不在南京,而在苏州和广州。 山寨品中心则在杭州,但凡苏州出现新式商品,只要是能够赚钱的,杭州商贾和工匠分分钟仿制出来。 全国六成以上的专利官司,不是在苏州打,就是在杭州打。两地的商业律师,不但数量众多,而且越来越专业,早就把《大同商法》和《大同专利法》给吃透了。 此时的苏州,有一群中学或大学毕业,懒得去做官的富家公子哥。 苏州工匠的发明,基本都有实用价值。可这些苏州富家子,他们的发明千奇百怪,而且大部分屁用都没有。 李铨在坐黄包车的时候,苏州某处私有园林里,正在进行一场离谱的发明成果检验。 一个从南洋买来的爪哇奴隶,战战兢兢坐在板凳上。他的对面,是十多个苏州富家子,围着一个巨大的木箱子。 木箱前端有小孔,奴隶被小孔投影进来,通过45度向上倾斜的镜子,反射到上方的磨砂玻璃成像。此物的发明者,一个叫顾焕生的公子哥,将半透明的白纸蒙于磨砂玻璃,又用黑布罩在自己脑袋上,使用炭笔勾描磨砂玻璃的成像。 大概用了半个钟头,奴隶的画像跃然纸面。 “此物大功告成,”顾焕生拿着刚刚创作的画像,指着木箱子说,“我便把这个发明,称为画像机!” “哈哈哈哈!” 其他的公子哥,闻言哈哈大笑,然后就开始嘲讽起来。 “顾兄大才,又发明一无用之物也。” “这机器真好,画出来的人像,似乎不弱于西洋素描。只不过嘛,人家西洋素描,不用你这大机器,也不用耗时这般久。” “不错不错,顾兄真有吾辈风范,种种发明没有一件派得上用场。” “……” 这些公子哥虽然各种嘲讽,却对此物兴致勃勃。 可怜那爪哇奴隶,坐在板凳上不得动弹。公子哥们轮番上阵,亲自体验画像机,特别是不懂画技的,描出人像之后更加兴奋。 如此不着调的发明,已经具备照相机的基本原理。 傍晚,腰酸背痛的奴隶,被放回去吃饭休息。这些公子哥们,则邀约着去吃酒戏耍,最后甚至把画像机搬去太湖,花钱雇佣名妓一动不动的当模特。 画舫之中,推杯换盏。 名妓崔烟是如今少有的汉家女,她亲妈便是个妓女,好逸恶劳没有从良,还让女儿接自己的班。一来二去混成了名妓,颇得士绅商贾追捧。 “顾公子发明这物什,真叫人拍案叫绝。半点画技也没有,都能拿起炭笔作画。”崔烟一边倒酒,一边说着奉承话。 旁边名叫李敏衷的富家子哈哈大笑:“崔姑娘这是在骂人呢,咱们这些人,只发明无用之物。那些所谓有用之物,交给工匠发明便可。你说顾兄的发明有用,便是将他视为工匠之流。” “对对对,罚酒三杯!”众人立即起哄。 “小女子说错话了,自当罚酒,”崔烟连喝三杯,随即又说,“诸位公子的发明,今日或许无用,百年之后名扬天下也未可知。” “哈哈哈,怕是要贻笑天下。”众人再度大笑。 他们都是富商之子,骄奢淫逸惯了,甚至连官吏都不做,因为这年头的官吏很累,稍不注意还要卷进什么案子里。 与此同时,他们又出自新式教育,学历最低的也是中学毕业或肄业。传统诗文懂得一些,数学物理也懂得一些,个个认为自己学贯中西,总想搞出点惊天动地的事情。 一群……社会变革和教育变革的产物,对历史、现在和未来都有些迷惘! 席间,顾焕生一边喝酒,一边嘀咕道:“能不能用某种药剂,涂抹在玻璃之上,让它自己干涸之后形成人像呢?” “你发明一种药剂,让它自己画画算了。”一个叫程景明的富家子取笑道。 顾焕生却还在说:“这种药剂,要对光有所反应,可又上哪里找去?” “顾兄,佳人在前,高朋满座,你莫要想这些荒唐事。喝酒,喝酒!”又有公子哥打断。 顾焕生饮下一杯酒,指着画舫顶部说:“打雷闪电,往往劈燃房屋。为何有了避雷针,这天火就很少发生了?这闪电会发光,又能点燃物什,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避雷针是赵瀚让做的,最初安装于南京皇宫和官舍衙门,十多年来渐渐传播到各大城市。 人们不懂得其原理,只知道能避免雷火,认为是天子龙气在御雷。于是,避雷针就有了民间称呼,叫万岁铁、真龙须、天子镇雷尺之类。 甚至在安装避雷针时,还要请道士来做法,朝着南京跪请天子龙气。 事实上,早在汉代,中国古人就发现了静电,但把静电吸引物体,跟磁石吸铁混为一谈。而在半个世纪以前,英国人也发明了摩擦产生静电的机器。可无论东西方,都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根本没有与天上的闪电联系起来。 顾焕生继续嘀咕:“如果把闪电引下来,接到我的画像机上,能不能在玻璃表面留下人像?” 这纯粹就是在凭空瞎想,而且带着某种神秘主义色彩。 程景明说:“就算能让闪电作画,那又有什么用?难道每一次画画,都要苦等着闪电来临?” 顾焕生摇头:“闪电能够引燃房屋,能够劈断树木,肯定是钦天院所言的气(物质)之造物。避雷针是铁做的,而且连接到地面,说明这种电气,可以通过铁来传导。一直传导地上,被大地所吸收,因此房屋才可安然无恙。” “此言极是。”众位富家子点头,能混他们这个圈子的,不可能有傻瓜滥竽充数。 顾焕生继续说:“房屋是木头做的,不能把电气引入大地,而是自己燃烧起来,说明木头是不导电的。” 李敏衷说道:“但人站在树下避雨,也会被雷劈,这又如何解释?” “雨水导电啊!”一个叫谭廷光的公子哥说。 顾焕生说道:“烧煤可用蒸汽机纺织,电气可否也用来转动机器呢?” 程景明说:“电与水,皆为天然造物。水可以推动水车,但至少在河里流。就算电可以运转机器,你总不能随时召唤闪电吧?” “那顾兄不就成雷公了?哈哈哈哈!” 众人又是大笑,这些家伙没心没肺,总喜欢互相挖苦为乐。 顾焕生问道:“能不能由人来造出电气呢?” “怎么造?”程景明反问。 众人茫然。 他们都是知道静电的,每期都订阅钦天院的《物理学报》,钦天院已经有人在研究静电了。不过,名字还不叫静电,而是叫做瑁磁,以为那是一种磁力。 之所以叫“瑁磁”,是因为汉代发现静电,是通过玳瑁摩擦物品而产生。 这玩意儿最早的记载是西汉《春秋纬》,东汉王充估计也做过详细实验,并在《论衡》当中详细阐述。 王充的观点是,玳瑁吸草芥,磁石吸铁针,是它们彼此气性相同。如果气性迥异,就无法互相感应。 李敏衷突然说:“《物理学报》曾言,陛下有意将瑁磁改称静电,只不过钦天院的学者们不愿改。会不会,陛下才是正确的?那瑁磁就是一种电!” 忽有一个叫戴承彦的公子哥说:“其实,我也在研究瑁磁。两个月前,我去杨家的藏书楼里借阅闲书,借到一本晋代的《博物志》。里面记载道,今人梳头、脱着衣者,有随梳、解结有光者,也有咤声。这不就是瑁磁吗?既然是磁,为何又有光?又有咤声?” “然也,”李敏衷拍案道,“我夜间脱衣,也发现过微光,也听到呲呲之声。” 顾焕生拍手说:“这瑁磁,便是陛下所言之静电。闪电与静电,皆有电光。静电的呲呲之声,便如天空中闪电的雷声。” 理解似乎是对的,又似乎有点离谱,他们把雷声当做闪电发出的声音。 程景明赞叹道:“陛下真生而知之者也,天地万物无不通晓。可惜钦天院那帮酒囊饭袋,陛下都明确指出了,他们还在坚持是什么瑁磁。屁的瑁磁,那明明就是静电!” 顾焕生说道:“从今往后,我改为研究静电和闪电,定然要自己造出电气。然后电气来带动机器,用电气来让画像机作画!” “算我一个!”李敏衷笑道。 程景明却摇头说:“赖在苏州,不甚有趣,我想出海去看看。听海外归来者说,四海之外,光怪陆离,说得我心里直痒痒。有谁愿意一起出海的?” “我不去。”众人纷纷拒绝。 程景明道:“你们不去,我自己去。《大同月报》说,陛下资助一士子,组建四海商社,去年就已从美洲安然回国,半路上还发现了檀州群岛。我便去投靠那个士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一群技术宅直摇头,他们对此不感兴趣,当然也记不得李铨的名字。 7017k 942【朝鲜的思想剧变】 不仅中国的社会文化思想在变革,日本和朝鲜也在跟着酝酿变化。 朝鲜一直无法闭关锁国,日本沿海大搞走私贸易,中国书籍不可避免的会传播过去。 汉阳(朝鲜汉城)。 一群中人汇聚于密室,他们沉默而又兴奋,似乎在集体等待着什么。 所谓中人,就是士大夫与良妾所生子女。他们被限制科举,虽然可以做武官,但只能做中低级武官。这是一个庞大的群体,贵族每年生下大量庶出子,庶出子每年又有后代降生,却永远都是不能考大科的中人。 他们高不成低不就,拥有的财富地位优于良人,但良人还能通过科举,拥有渺茫的跻身贵族机会。而这些中人,就算再怎么优秀和努力,一辈子也最多混成中层武官。 科举传到朝鲜有变化,一为大科(可做文官),二为小科(生员进士),三为武科,四为杂科(技术官吏)。 贵族阶层,牢牢把持大科和武科,同时给小科层层设限,接着又彻底鄙视杂科官吏。 为了垄断权力,贵族阶层不定期举行别试,也就是中国这边的恩科。有良心的时候,提前一个月下发通知;丧心病狂的时候,只提前四五日下发通知。普通士子得知要举行恩科的时候,考试都特么已经结束了。 即便是良人和乡吏,想要参加生员考试,也得请两班贵族做担保,否则连参加生员试的资格都没有。 而今,朝鲜又在搞税制改革,整出了摊丁入亩这种事情。 贵族、乡绅阶层,跟王室矛盾激烈。贵族又与良人(平民)阶层割裂,中人依附于贵族又心怀不满,同时中人还完全与良人割裂。 贵族、中人、良人三大阶层之下,还有一个贱民阶层。 即便是贵族与贱妾所生子女,也依旧属于贱民,不准喊父亲一声“爹”,只准许喊父亲“大人”。(男性贱民,如果出身家庭好,可以考武官和技术官,考上之后即晋升中人阶层。) “咿呀!” 老旧的房门打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一个叫柳顺卿的中人青年,像做贼似的钻进来,连忙把房门给关上,从怀里掏出一摞书籍。 屋里众人,连忙掌灯,围着桌子坐下。 柳顺卿把书籍放在桌上,笑着说:“天朝海商昨日抵港,我今早便悄悄购得这些书籍。有一共六期的《大同月报》,还有好几期《历史学报》、《古字学报》、《物理学报》、《数学学报》……最难搞的是这个,嘿嘿,《乾初文集》。” 陈确,字乾初。 陈确提出,研究学问,经世济民,应当气理心性四者合一。这在朝鲜属于邪论,朝鲜的气理之争就已打出狗脑子,哪会接受什么气理心性四者合一。 陈确被拔为太子师之后,就有人把他的理论传到朝鲜,瞬间引起巨大反响,朝鲜国王很快就禁止传播。 这套理论,不仅是在“气理”之后加入“心性”二字,更是涉及宋明理学的思想大解放。它是运动变化着的理学思想,也是世俗化、科学化的理学思想,强调理随气动,而气又在不断运转,给赵瀚的格位论、钦天院的科学研究,提供了理学上的思想基础依托。 屋里的中人子弟们,没心情翻阅各种报刊杂志,只让柳顺卿念诵《乾初文集》的内容。 柳顺卿迅速翻到核心理论篇章:“气者,物之基也。理者,物之法也。心者,知之体也。性者,知之用也。四者合一,而天道自见焉……” 柳顺卿似乎害怕隔墙有耳,念文章时声音很轻。同时速度也很慢,因为其他青年,都在提笔抄录。 总纲念完,便是细讲。 太极生阴阳,衍化世间万物。气是物质基础,理是规则伦常,心是良知感悟,性是欲念追求。以心来认知,以性为动力,以气为根本,以理为准绳,去认识世界,去理解世界,去改造世界,四者必须和谐统一,才能成为真正的君子。 更细化的阐述,还有对赵瀚格位论的解释,还有对传统儒学和当今科学研究的解构。 文章并不长,柳顺卿反复念了好几遍,所有青年都把内容誊抄完毕。 一个叫金正顺的青年搁笔感叹:“陈公不愧为天朝太子师,真旷世鸿儒也。” 青年们纷纷议论起来: “陈公之论,恰合天子之论。这天地至理万世不易,可天地之气却在运转变化。即天道永存、人道更替,我等中人,并非不及两班贵族。我等中人,亦可为贵族也!” “大善!贵族与中人,位虽迥,而格相同也。今之贵族,尸位素餐,皆酒囊饭袋之辈。就人格道德本事而言,贵族远远不及中人。此何解?贵族格不配位也!” “贵族格不配位,我大朝鲜国才气理心性不协。四者不协,则天道难彰,才有日本与后金蹂躏万民。如今变法,虽国库充裕,可我等中人,还有无数良人,皆无上升之阶,国中贫民更是食不果腹。” “然也,此事当易之。而移风易俗者,舍我辈其谁?” “如何易世?” “兵谏之!” “不可。我辈中人,官职最高者,也不过区区将校。国中领兵之大帅,皆国王心腹,皆两班权贵。兵谏如何能成?” “天朝圣君有言,民为国之基。朝鲜国之基石何在?我辈中人自为基石,可百万良人亦非基石耶?当结交良人,特别是地方生员、乡吏,他们也没有进身之阶。” “对对对,当把这些大道理,传与生员、乡吏知晓。” “……” 一众青年反复讨论,房门突然被推开,门外青年气喘吁吁道:“王上……王上……崩了!” 青年们面面相觑,随即柳顺卿大喜:“真天赐良机也!王上驾崩,必定党争再起,不会有人注意我们传道。我等可分为五组,大量抄撰《乾初文集》,向东南西北四方传播。我则留于汉阳,在京畿之地传道!” 又有青年说:“关键时候,可联系保州的大同军。将保州与咸镜北道献予天朝,换取大同军的支持,到时候定能拨乱反正,打造一个万民大同之朝鲜国!到那个时候,中人也能做贵族!” “对,保州已为天朝所据,肯定是拿不回来了。咸镜北道又多连绵大山,食之无味,弃之亦不可惜,献给天朝换取支持很划算!”其余青年也赞成此举。 朝鲜北道,就是挨着图们江那一片,最初叫做镜城都护府,听名字就知道是什么情况——割让出去也不会心疼。 这群青年已经疯了,他们子子孙孙,都无法成为贵族,为了实现阶级突破,竟然想割让土地换取中国支持。 而朝鲜的朝堂之上,正在酝酿一场大礼议,史称“己亥礼讼”。 说白了,就是党争! 数十年前,有两位朝鲜大臣干起来,一个家住汉阳东边,一个家住汉阳西边。以他们为首的势力,被称为东人党和西人党。 最初,东人党掌权,西人党被排挤。 东人党得势之后,内部又斗起来,稳健派和强硬派对立,即所谓的南人党和北人党。击退日本之后,北人党掌权,再次发生分裂,即大北党和小北党。大北党得势,再次分裂为骨北党和肉北党。 后金入侵时期,西人党夺回大权,迅速分裂为勋西党、清西党、山党和汉党。 这时朝鲜国王死了,南人党试图反扑,围绕着新君战斗起来。 老国王是嫡次子,但生母属于继妃。 老国王死了,新君继位,太王太后该怎么给老国王服丧? 西人党的宋时烈率先发言:“《仪礼·丧服》有云,虽承重不得三年。先王虽已承重,然非嫡长子继位,伦序依然是嫡次子。慈懿大妃为先王服丧,不能超过期年。” 南人党的尹鑴激烈驳斥道:“宋时烈你枉读圣贤之书,不知士庶之礼与王朝之礼的区别。《仪礼·丧服·斩衰》有云,第一子死,则取嫡妻所生第二子立之,亦名长子。慈懿大妃应当为先王服丧三年!汉代郑玄注《丧服》曰,立第二子,亦名长子。此谓嫡长子过世,嫡次子亦可称嫡长子!仁祖以孝宗为嗣,恰合郑玄之言。孝宗先王虽嫡次子,亦有嫡长子名分,不得视其为庶子!” 宋时烈也迅速反驳:“《仪礼·丧服·斩衰》确有此言,然还有下文。嫡妻所生第二者同名庶子。且依据《大明律》与我朝鲜《国朝五礼仪》,无论长子、次子,母亲都只能为之服期年之丧!” “你好大的胆子,现在都是大同天朝了,你居然还在讲什么《大明律》!”尹鑴实在说不过,于是开始扣帽子。 宋时烈说道:“《大明律》与《大同律》,在丧服一事并未有太多更改。就算是改动的地方,也是越改越从简,绝不会改回三年之期!” 西人党和南人党,纷纷加入这场大礼议。 至于新君和太王太后,反而被他们晾在一边。这场争斗,足足持续三个多月,最终以西人党的胜利而告终,南人党几乎被全部剥夺重要职务。 不到二十岁的朝鲜新君李棩,全程目睹这场党争,心中对西人党已经厌恶至极。 宋时烈虽然获得大礼议的胜利,但那句“嫡妻所生第二者同名庶子”,等于在说李棩的爸爸是庶子,而新君李棩则是庶子的后代! 自己正正经经继任国王,屁股都还没坐热呢,莫名其妙就成了庶子之后,李棩心里能不膈应吗? 但国王李棩不敢妄动,因为西人党势力太大,他得引援更多力量才能下手。 这个时候,有人想要推翻变法成果,把摊丁入亩重新变回人头税。与此同时,西人党开始分裂,就是否收回保州,是否维持庞大军队,展开了无比激烈的讨论。 掌控大权的西人党大臣,建议维持现状,默认保州被中国占领,同时解散老国王扩充的军队。他们被称为洛党。 没掌大权的西人党官员,建议继续维持大军,把保州从中国手里索要回来。实际就是撺掇国王打仗,但又不敢真打,只是打着收复失地的旗号妄图夺权。他们被称为原党。 国王李棩,渐渐偏向原党,维持军队索要保州。这厮同样不敢跟中国开战,也是打着收复失地的旗号,想要把掌权的洛党给按下去。 于是乎,军队早就过多的朝鲜,再次扩军三千闹着要北伐。 朝堂激烈斗争之时,《乾初文集》在民间迅速传播。朝鲜那些中人、秀才和乡吏,成为这套理论的忠实支持者。《大同集》也在传播,但只传格位论一篇,其余内容被有意控制了。 与此同时,朝鲜文坛的风气也在变。 在明朝中后期,朝鲜流行“江南文学”,也叫做“西湖图文”。 起初是嘉靖年间,田汝成的《西湖游览志》传到朝鲜,迅速成为热门读物。朝鲜文人羡慕杭州繁华,根据《西湖游览志》的记载,凭想象画出杭州各处景点。并围绕着这些图画,创作诗歌、散文,甚至是。 继而对整个江南地区都进行歌颂,在这些朝鲜文人的心目中,中国的江南,特别是杭州,就是完美无缺的人间天堂。人人都有江南梦,人人都有西湖梦,有机会这辈子一定要去杭州看看。 而今,大同新朝建立,少数朝鲜留学生,回国之后写文章赞美南京。江南梦很快转为金陵梦,朝鲜文人开始创作南京图画,把玄武湖、众善寺等各处景点都画下来,然后凭借图画创作文学作品。称为,金陵文学。 金陵文学的流行,中国货物的输入,再加上新思想的传播,朝鲜某些阶层的文人,心中酝酿的不满愈发强烈。 特别是被摊丁入亩的地方士绅,早就怨恨变法,又恨两班贵族把持朝政,居然也渐渐接受格位论等思想。在他们的理解当中,自己跟贵族人格平等,可以且必须有上升空间。至于平民百姓嘛,该干嘛干嘛。 与我之上,人人平等。与我之下,阶级分明! 如此种种,朝鲜的中人、秀才、士绅、乡吏,竟然渐渐走向思想大联合。 7017k 943【天使问罪】 南京。 柳顺卿战战兢兢走进宫墙,跟随女官和侍卫,穿行于偌大的紫禁城。 他已经成为中人的精神领袖,另外还有一个实权领袖。那位实权领袖叫安景源,统兵三百,且驻扎在汉阳城外。 两人早已约定好,若是举义成功,则联手拥立新君。届时,尽诛国贼,朝堂换血,柳顺卿做文班第一大臣,安景源做武班第一大臣。 柳顺卿安排好国内传道事务,便悄悄坐船离开朝鲜。 他没有外交使臣的身份,无法顺利见到皇帝。于是跑去鸿胪寺,举报朝鲜国王要谋反,正在积极扩军准备北伐。 鸿胪寺不敢怠慢,立即上报皇帝。 终于来到应民殿,柳顺卿老远就趴伏在地:“朝鲜下国草民柳顺卿,叩见天朝皇帝陛下万岁!” 赵瀚说道:“平身,赐座。” 柳顺卿被带到皇帝近前坐下,如此礼遇,把他感动得想哭,恨不得以死报效天恩。 赵瀚问道:“朝鲜使者上个月才离开,朕已经谴使随行,正式册封朝鲜新君。这朝鲜国主,为何还要谋反?” 柳顺卿说道:“朝鲜先王,就在扩军备战。而今新王,又扩军三千。朝廷君臣,皆欲收复保州,整日叫嚣着所谓北伐。想当初,后金鞑子蹂躏朝鲜,是天朝军队驻扎保州,才保得朝鲜百姓安乐。天朝对我朝鲜,不啻有再造之恩,保州自当献予天朝。今之朝鲜君臣,不思皇恩浩荡,竟然妄图兴兵,真恩将仇报之豺狼也!” “朝鲜君臣,真想收回保州?”赵瀚笑问。 “然也!”柳顺卿斩钉截铁道。 赵瀚才不信这等鬼话,借给朝鲜君臣一万个胆子,他们都不敢真的跟中国开战。所谓北伐,不过是权力斗争的幌子。 当然,就算是幌子,也得谴使问罪! 赵瀚吩咐道:“派快船去追册封使臣,不要给出国王金印,改为斥责朝鲜君臣大不敬。这个事情不说清楚,天朝不会再册封朝鲜国主!” 柳顺卿有些失望,中国竟然不出兵,但还是奉承道:“陛下圣明!” 赵瀚说道:“汝千里迢迢前来报信,想来必是忠义之士,且赐锦袍一袭。可暂留南京,也可去金陵大学读书,一切读书费用全免。” 这是在培养带路党呢。 “谢陛下!” 柳顺卿大喜。 如果能拿到金陵大学的毕业证,再结交中国的大儒,他回国之后必然是儒学大师,将获得无与伦比的士林威望。 却说册封使者被追上,使者们不露声色,继续跟朝鲜官员一起坐船前进。 他们抵达汉阳的时候,朝鲜国王正在到处抓人。 那些朝鲜乱党分子,刚开始还知道保密,但串联的各阶层越来越多,难免人多嘴杂泄露消息。 计划被公开之后,朝鲜君臣震怒,也不分哪个党了,两班贵族联手起来镇压。他们自己斗得死去活来,那属于贵族内部的事情,可不许有其他阶层搞幺蛾子。 随着乱党越抓越多,两班贵族非常尴尬。 因为那些跳得最凶的乱党,大部分都是两班贵族的庶出子。有些血缘已经远了,但基本没出五服,就算出了五服,也跟主家联系紧密——这类中人群体,地位是最尴尬的,生活远远优于平民,但又处于权力边缘,打破了脑袋想进核心圈子,却被贵族死死压住不能上升。 “全部抄家杀头!” “不能全部抄家,只诛首恶便可。”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绝不能容一人逃脱!” “株连太多,恐酿成大变。” “能有何大变?通通杀头便是!” “……” 如何处置乱党,两班贵族们自己就吵起来。 随着中朝贸易兴盛,很多庶出家族,都是贵族的生意代理人。这些庶出家族,大部分还是正常的,并没有全部参与进去,只有个别逆子打算悄悄搞事。 全都杀了,谁来做生意捞钱? 而且,几大派系互相指责,都说对方的庶出家族是主谋。妄图借此机会,削弱对方的附属势力,整天吵得乌烟瘴气,监狱里关了一大堆乱党,暂时还不知道该杀哪个。 这就是一通闹剧。 乱党搞事形同闹剧,处理乱党也形同闹剧。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新思想已经传播出去,在远离汉阳的乡下,无数士绅、秀才、乡吏心里都被点燃了一团火。他们的实力太弱,而且一盘散沙,根本不敢举事,却可以继续传播这种思想。 思想,是挡不住的,是禁不绝的! 两班贵族争吵不休,但也吵出了某些结果。比如带头搞事的柳顺卿,必须抄家灭族。当然,灭族也只灭庶族,不能牵连到任何贵族亲戚。 乐颠颠在南京读大学的柳顺卿,还不知道自己全家男丁都被杀了,全家的女眷都被发配为奴婢。 另有许多乱党,惊慌北逃,跑去保州寻求大同军保护。 在汉阳城外统兵三百的安景源,更是逃得飞快,妻儿都顾不上了,躲进保州城里瑟瑟发抖。就这种货色,还有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庶出子,让他们造反一百年也别想成功。 中国册封使者党崇俊,来到汉阳见此乱象,暗遣手下去打听情况,自己则跟朝鲜官员吃吃喝喝。 等把事情给搞清楚,朝鲜国王李棩,已经沐浴更衣完毕,等着迎接册封国王的诏书。 朝鲜举行了盛大的册封仪式,国王和两班贵族悉数到场,排列整齐等待天朝使者现身。 “拜见天使!”李棩亲自上前迎接。 党崇俊见到李棩便站立不动,一脸阴沉的看着对方。 李棩心里忐忑又愤怒,他好歹是一国之君,哪里受过如此对待? 李棩挤出笑脸:“天使请入内。” “我看,就没这个必要了,”党崇俊说道,“朝鲜有义民柳顺卿,前往南京检举尔等兴兵作乱。圣天子并不相信一面之词,派我来打听详细情况。若是没有此事,则照旧册封。若是有此事,就让我原路返回,换大同军来问罪!” 朝鲜君臣大惊,李棩也连忙说:“绝无此事!” 党崇俊抬高音量,呵斥道:“既无此事,为何将柳顺卿灭族抄家?尔等究竟想掩饰什么!” 李棩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该如何辩解。 领议政郑太和出列道:“好叫天使知晓,我国出了一批乱党,意图弑君谋反。那柳顺卿便是贼首,畏罪潜逃去南京,绝不是什么义士。” 党崇俊怒斥:“你说乱党便是乱党?便如有百姓告官,检举恶霸鱼肉百姓。不待官府去查,恶霸便将百姓全家杀光,还栽污这百姓是江洋大盗。你说官府会信这种鬼话吗?” 领敦宁李景奭出列说:“天使容秉,这些乱党不止一个,他们早就已经招供,那柳顺卿确实是乱党头子。天使若是不信,可以去翻阅卷宗,乱党们的供词互相对得上。” “怎知你们不是屈打成招?怎知伱们不是抓了一批义民?”党崇俊质问道。 朝鲜君臣,瞬间无语。 他们有供词,他们有证据,但中国使者不相信又怎办? 党崇俊把手中节杖往地上一拄,厉声喝问:“义民柳顺卿,检举尔等扩军三千。此事可有?” 李棩张了张嘴巴,吞咽口水说:“确有扩军之事,但并非与天朝作对,而是朝鲜国内不安宁,须得更多士兵维持城乡。” 党崇俊抬臂戟指,指着李棩鼻子问:“你有没有叫嚣着兴兵北伐?” “绝无此事啊!”李棩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是真的害怕了。 党崇俊说道:“上一个朝鲜国主就不老实,大肆扩军,还打造火器。天朝圣君仁慈,没有理会你们的小动作。尔等却不知悔改,你这国主,刚刚继位,还没受天朝册封,就敢再次扩军三千。朝鲜国内,并无民乱,尔等扩军是要对付谁?说啊!” 宋时烈出列道:“天使容秉,我国确有民乱,阴藏于乡野之间。” “胡说八道,你们等着跟火炮辩解吧!”党崇俊说完,便转身离去。 朝鲜君臣想要挽留,却被使团士兵给拦住,没有谁敢对使团侍卫动武,只能目送他们离开汉阳城。 李棩都快被吓瘫了,左顾右盼道:“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宋时烈喊道:“当诛原党,是他们闹着要北伐的!” “对,诛灭原党,将其人头送往南京谢罪!” “原党当诛,以谢国人!” “……”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还在玩党争。 原党官员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也站出来说:“大王,杀我们简单。可杀了我们,还把人头送去南京,不就坐实了我国欲兴兵北伐吗?这可是谋逆大罪啊!” 李棩顿时愣住了,其余大臣也无法反驳,因为这话说得太有道理了。 宋时烈又说:“原党可以不杀,但必须治罪,蛊惑君上之罪。请陛下,把这些原党逐出朝堂,今生今世永不叙用!” “请逐原党!” 一个又一个大臣跪下。 李棩本打算借助原党,压制朝堂的掌权派。 可这种场面,李棩根本就镇不住,含恨说道:“逐,逐,就依你们的意思,把原党全部驱逐!可天朝大军来了该怎办?” 无人回答,无人能够回答。 (本章完) 944【君臣跑路】 阁部大臣一直反对扩军,赵瀚为了财政也总是答应。但随着地盘的不断壮大,军队数量必然持续增涨。 步兵师共有18个,每个师12000人。其中,战兵10000人,剩下2000属于文职、工兵、后勤人员。临时招来的民夫,只是负责运送粮草,正规的工兵和后勤兵,则有相应的专业素养。比如火药、炮弹、万人敌等等,就不会交给民夫押送。即便要填护城河,也是工兵带着民夫做事,效率远远高于纯粹的民夫。 骑兵师共有5个,每个师15000人。其中,战兵12000人,剩下3000全是文职和后勤,厨子、医生、兽医、文工团、钉马掌的、修马鞍的。而那12000战兵,在数次调整之后,也并非全都是骑兵,还有战车兵和炮兵部队,战车兵可以带领随军民夫组成车阵。 步兵师里有骑兵,骑兵师里有步兵,而且皆有炮兵存在,全部属于多兵种协同部队。至于该叫什么,就看是步兵为主还是骑兵为主,几大骑兵师全都堆在北方边境。 这已经不是师,而该称作为军团。 此时的欧洲,三四千人的混合部队,都能被取名为某某军团。 最初的海岸警备队,全部编入巡检兵系统。这种类似武警部队的存在,全国数量达到27万人。 另外,还有5000人的皇城侍卫。 吕宋驻扎大同军3000,保州驻军1000人,椰城、巨港、马六甲、北大年、仰光、泥海(曼谷)、吉大港各驻军500(宾童龙那500驻军已经裁撤)。 因此,算上巡检兵武警部队,海内外陆军总兵力共有57万多。 若把城市警察部队算上,那就更恐怖了,更别提乡下的农兵预备役。 使臣党崇俊从朝鲜返回,朝廷立即下令备战。 驻扎在上海的部队,拟出动6000战兵,炮兵全部带上,骑兵留在家里,等夏季风暴期过了就出发。 军粮准备得不多,民夫更是没有招募,只让正规后勤兵和海军负责。从上海坐船去汉阳,来回都走海路,且以恐吓为主,真没打算深入朝鲜山区作战。 夏季风暴频繁,海军一直在等待天时。 而朝鲜君臣,既担心大同军杀来,又抱着几分侥幸心理,同时继续忙于党争事业。 西人党中有个年轻人,名叫朴世采,公然宣称:“乱党虽然可恶,但天朝的新思想也该借鉴。中国天子执《大同集》而有天下,虽不甚合朱子大义,却也有其菁华所在。我朝鲜儒士,该当对天朝学术去芜存菁。首先,该正视阳明心学,不可再将心学斥为邪道。” 同样精通阳明心学的宋时烈,却立即驳斥:“性理之学,才是朱子正朔,心学乃旁门左道也。今时中国有个陈确,谈什么气理心性合一,更是左道当中的左道!” 朴世采说:“斗转星移,世事变幻,朱子之学自然正确,可我辈儒生也当眼观时局。尔等没有去过南京,鄙人却在南京读书四载,金陵府乃至整个天朝,完全可用日新月异来形容。” 宋时烈冷笑:“大明之时,中国为正统,朝鲜为东夷。而今大同朝廷,篡改朱子圣学,推行蛮夷西学。今之中国,已由夏入夷,而我朝鲜,则化夷为夏。此宗周之至理,不可轻言更改也。” 宋时烈想维护程朱理学,还说中国已经变成蛮夷,而朝鲜才是华夏儒学正统。 朴世采曾去南京留学四年,身心大受震撼,所以想推动朝鲜的文化思想解放。 刚开始,两人还是学术之争,随着官员的不断加入,迅速演化为派系斗争。围绕在宋时烈身边的官员,主张稳步推行大同法,称为老派;而围绕在朴世采身边的官员,主张在全国范围完成大同法的普及,称为时派。 朝鲜大同法,就是朝鲜税制改革,历史上历经百年才完成推广。 如今的朝鲜,虽然在搞摊丁入亩,但被执行的都是些地方小地主。而真正的两班贵族,就连类似一条鞭法的政策,都被他们暗中阻挠抵制。 朝鲜国王是支持大同法的,老派无法推翻改革成果,就想着迟缓和破坏。而时派则比较复杂,有些为了迎合国王,有些为了振兴朝鲜,联合起来要将变法快快普及全国。 老派很快占了上风,大多数贵族,都不愿扩大变法范围。让中小型地主摊丁入亩可以,让别人的地盘一条鞭法可以,但变法绝对不可以变到自己身上。 在党争交锋当中,不仅国王和时派被压制,连带着对新思想的禁锢也愈发严酷。 但凡敢印刷邪论的书商,通通抄家下狱! 当大同海军的小型舰船,开到汉阳城外时,朝鲜君臣还在搞党争,完全没有整兵备武的意思。 “天兵真来了?”李棩在王宫里惊恐不安。 朝鲜领议政(首辅)郑太和,带着百官趴伏于王宫外,等国王露面之后,众臣大呼:“大王,请诛原党,如此才可向天朝谢罪!” “你们不是说逐出朝堂便可吗?”李棩惊怒交加道。 郑太和说:“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天兵已至城外,不管有没有罪,下国都必须谢罪。天朝如父,朝鲜如子。父亲怪罪儿子,无理也是有理。儿子侍奉父亲,有理也是无理。今诛原党谢罪,既是尽忠,也是尽孝!” 李棩一直是想保住原党的,他登基只有半年多时间,却已经受够了这些掌权的家伙。 这位朝鲜新君,在极度愤怒之下,居然破罐子破摔,当场摆烂起来:“诸卿既然要尽忠尽孝,那干脆就忠孝到底,朝鲜今后内附中国算了!” “万万不可,大王三思!” 众臣大惊失色,纷纷磕头劝谏。 日本入侵朝鲜时,当时的国王也摆烂了。 国王把次子扔去战场抵抗,自己一路跑到中朝边境,请求把朝鲜内附为中国郡县。这诡异举动,把万历皇帝都搞蒙了,甚至悄悄让人给国王画像,觉得这个朝鲜国王是假冒的。 朝鲜士子,钦慕中华的很多,希望内附的也有,但掌权重臣绝对不愿内附。 “轰轰轰轰!” 战舰已经在炮击城墙,陆军炮兵也开始搭建阵地。 刚刚还闹着要内附的李棩,被火炮声吓得一哆嗦,面色恐慌而狰狞:“便诛原党,住在城内的全杀了,把人头送出城去谢罪!” 很可惜,原党被逐出朝堂之后,很多都回了老家,又或者住在城外豪宅。 李棩在城内搜捕一通,只砍到两个原党的脑袋。 使者悬筐出城,将两颗人头奉上,直接被士兵扔到汉江里。 “轰轰轰!” 炮击继续。 朝鲜那点可怜的海军,早就缩到汉江河道,一路往上游逃窜躲避。朝鲜陆军战战兢兢守城,被火炮打得不敢冒头,胆子小的直接就逃跑了。 朝鲜也有炮兵,但不敢还击,因为国王和大臣没有下令。 一旦他们在城墙上还击,不慎炮轰打死几个大同军,今后被当成替罪羊砍头咋办? “大王,原党逆臣的人头,被天兵扔进河里了!” 消息传来,朝鲜君臣面如死灰,大眼瞪小眼愣在那里。 “郑卿,你说说看该怎办?”李棩强撑着没被吓跑,看向自己的文官首领。 郑太和硬着头皮说:“天子既然想要保州,那就献上保州。父亲欲索子之物,子该当献上,可全孝道也。” 这是割地苟且,待危机结束之后,郑太和的首辅之位肯定不保。 李棩问道:“保州本就在天朝手中,怎么可能换来天兵撤去?” 郑太和又说:“先王所扩编军队,也当悉数解散,以证我朝鲜并无谋逆之心。再赔……再赔偿一万两白银,充作天兵渡海之军费。” 李棩犹如抓到救命稻草,立即让郑太和撰写请降谢罪的国书。 都这样了,还在搞党争,而且是国王亲自下场。 郑太和作为百官之首,也是西人党的领袖。李棩让他站出来背锅,郑太和不得不背,事后正好可以借机罢免——让别的派系,弹劾郑太和割地求荣便可。 请罪国书送去城外,再度被撕掉。 “轰轰轰!” 炮声越来越响,不但海军舰炮在轰击,陆军炮兵也加入了战斗。 朝鲜君臣这次真被吓到了,他们不知道中国出兵多少,以为赵瀚想直接把朝鲜灭掉。于是在大臣的簇拥下,国王李棩带着王室跑路,只带走王宫侍卫,却让其他军队继续守城。 大同军没想着覆灭朝鲜,因此懒得包围汉阳,朝鲜君臣轻轻松松就跑掉。 而守城军队,看到国王和大臣跑了,陆陆续续开始投降。 “这就打下来了?” 统兵将领叫金彦俊,在湖南加入大同军,如今已经晋升为副师长。 他的任务,是尽量恐吓朝鲜君臣。却没成想,几通火炮齐射,朝鲜君臣便弃城而走,城内守军也都放下武器。 这什么鬼啊? 金彦俊下令道:“分出一半士兵进城,不得骚扰百姓。” 三千大同军进入汉阳城内,朝鲜百姓惊恐不已,有的携妻带子从北门逃出,大多数则躲在家里瑟瑟发抖。 没多久,便见安民告示贴出,朝鲜君臣阴谋叛乱,此罪与朝鲜百姓无关。圣天子仁慈,勒令不伤百姓分毫,汉阳城内一切如故。 渐渐的,有商贾麻着胆子开店,竟真的没有大同士兵来骚扰。 反而是朝鲜乱兵,有人趁乱打劫,被大同军给抓住砍头。 如此种种,令城中百姓欢悦,甚至有朝鲜读书人,主动宣扬天朝的仁义之举。 (只有一更。) (今天拔了两颗智齿,麻药过了,疼得不想码字。而且老王有咽炎,嘴里有异物就作呕,把牙医都给整无语了,整个过程凄惨壮烈。) (本章完) 945【朝鲜农民起义】 大同军占领汉阳的当天,城内外就稳定下来。 由于严惩趁乱打劫者,汉阳城的社会治安,甚至出现前所未有的好,就连小偷小摸都暂时绝迹。 “党大使,这可如何是好?”金俊彦问道。 党崇俊也有些迷糊:“等朝鲜君臣,派一个有分量的来谈判吧。” 二人接到的皇命很简单,即从朝鲜咬下一片国土,具体操作由他们自己决定。 于是两人制定计划,让军队炮轰城墙。拒绝朝鲜的前三拨谈判,在持续炮击之下,可以接见第四拨使者,从狮子大开口到落地还钱,最终敲诈出来一大块地皮。 党崇俊和金俊彦这一文一武,做梦都没有想到,朝鲜君臣居然弃城而逃了! “大使,有朝鲜商贾求见。” “带他进来。” 一个四十多岁的朝鲜商人,跪伏在党崇俊面前:“下国草民洪道全,叩见天使大人!” 党崇俊说:“起来吧。” “谢大人,”洪道全起身之后,依旧屈身站立,“我国大王巡狩开城,派小民过来向天使谢罪。” 党崇俊愈发无语:“怎不派大臣讨饶,居然派一个商贾过来?” 洪道全说道:“国王派大臣,大臣派商人。” “朝鲜国主想说什么?”党崇俊问道。 洪道全回答:“不知。” 党崇俊差点一口老血喷出,都这幅鬼局面了,朝鲜国王还不知道说什么? 洪道全解释道:“国主与大臣,在开城争执不休,谁也拿不出一个服众的章程。草民被派来,是想探查天使口风。天使尽管开价,索要一半国土亦可,草民照实了回去复命。” 党崇俊听得愈发迷糊:“你究竟是哪国商贾,怎不帮着朝鲜说话?” 洪道全回答:“回禀天使,草民是松商。” 旁边一个长期混迹朝鲜的细作,走到党崇俊身边嘀咕:“党大使,朝鲜那些商贾,以京商、松商、湾商实力最强。京商垄断汉阳贸易,多为贵族分出的庶出家族。湾商就是保州商人,在鸭绿江两岸贸易。松商则是开城商人,遍布整个朝鲜,却遭受重重打压。” 党崇俊听明白了,笑问:“你心向中国?” 洪道全毫不掩饰的回答:“但凡松商,无时无刻不想着内附天朝!” 开城古称松岳,高丽时期成了首都,于是改名叫做开京。开城的商人当时非常显赫,李氏朝鲜建立之后,不但迁都到汉阳,并且禁止开城士子科举。 于是,越来越多的开城人士,因为科举之路断绝而从商。松商规模不断壮大,在全国开设“松房”,形成遍及朝鲜的商业网络。 大同中国与朝鲜的贸易愈发兴盛,朝鲜君臣再次打压松商。直接把开城的港口给关了,松商收购的货物,必须卖给汉阳的京商,由京商直接跟中国商贾交易。 这等于遍布全国的松商,只能做内陆供货商,累死累活也赚不到几个,子孙后代还一直被禁止科举。甚至就连在国内收货,都得两班贵族颁发牌照,每张商业牌照都必须用贿赂来换取。 非常有钱,没多少田产,无法参加科举,商业网络遍布全国,还处处遭受朝廷打压……这些松商心里怎么想? 当然想要内附中国,分田随便分,把朝鲜君臣杀光,今后畅通无阻的做生意! 而且,中国的商人子弟,也能参加科举,说不定他们的后代还可做官。 洪道全说道:“朝鲜君臣,此时就在开城,只有1500火铳兵跟随,另有开城守军500人。天朝大军若是攻城,开城商贾愿意放火配合,肯定能够一战而下!” “你且退下。”党崇俊说。 朝鲜商人离开之后,党崇俊和金俊彦面面相觑。 朝鲜君臣的行为,处处都出人意料,开城商贾摆明要做带路党,这也让他们完全无法想象。 党崇俊说:“金将军,我知道伱在想什么。我也想立功,但朝廷只让割走朝鲜北边部分领土,不可能将其灭国之后全部吞下。朝廷收复广南省,出兵虽然顺利,此后镇压叛乱却费了大力气。朝鲜比广南更复杂,吞并或许简单,今后每年平叛却要耗费钱粮无数。而且,广南盛产大米,这朝鲜啥都没有,完全占领纯属赔本买卖。” “那就占一半,再留一半?”金俊彦说。 党崇俊说道:“必须给朝鲜留下足够国土,而且朝鲜君臣也不能杀。朝鲜君臣割让土地,一切责任都在朝鲜君臣,能够大大的减轻民间反抗情绪。” “也对。”金俊彦点头道。 党崇俊说道:“除了开疆拓土,朝廷还想取消朝鲜的白银禁令,让我天朝银元在朝鲜通行无阻。这个事情,比拓土更重要。” 朝鲜的币值改革,改得有些让人啼笑皆非。 来自中国的铜钱,通过商贾发行到各地,却坚决不使用中国的银元。甚至,官方禁止白银交易,朝鲜国内只允许用铜钱。 这种禁银令,已经持续了两百多年。 朝鲜最初需要向大明进贡白银,数量也不多,每年六七百两银子。朝鲜君臣为了贡银,不但搜刮寺庙,甚至为了几百两银子,专门开采几处银矿。那些银矿,采够六七百两就停工,等下次进贡之前再度开工。 一直到嘉靖年间,大明才允许朝鲜不再进贡白银。 早年禁用白银还说得过去,因为铜钱都没有普及,朝鲜国内流行以物易物。但随着经济的发展,贸易量越来越大,继续禁银就纯属扯淡了,朝鲜君臣简直在瞎搞。 这种瞎搞,是为了更好的控制地方。 先给商贾颁发牌照,拿出一部分实物税,交给商贾处理,再卖给国内的官员和百姓。每个环节,朝鲜君臣都牢牢控制,每个环节,两班贵族都能捞上一笔。 前几年改革,引入中国铜钱,两班贵族又通过商贾,掌控了铜钱的发行渠道——贵族掌控京商,让京商发行铜钱。京商又把铜钱给松商,由松商把铜钱发行到地方。仅铜钱发行环节,在京城就已层层转包。 朝鲜的禁银令,曾把中日两国都搞得很无语。 日本当初开采石见银山,一下子变成白银输出国。日本使臣安心东堂,带着八万两银子,跑到朝鲜来做交易。结果,一两银子没用出去,只能带着银子原路返回,搞得像是专门来朝鲜炫富的。 而大明援助朝鲜时,由于运粮不便,带着大量白银过来,想要在朝鲜就地购买粮草。明军的银子,同样一两都用不出去,导致战争前期严重缺粮。 随着中国铜钱的发行顺利,如今全朝鲜的商人,都希望能够破除白银禁令,因为使用铜钱搞大宗交易太累了。 二人一通商量,决定继续进兵。 几千大同军坐着战舰,隔日便抵达开城附近。 还没来得及友好交流,朝鲜君臣便又跑了,一路北上逃到新溪,留下大同军将士在风中凌乱。 什么鬼? 朝鲜君臣不断逃跑的消息,被湾商(保州商贾)故意散播。 保州自从被中国占领之后,很多湾商都变成了中国百姓,垄断着鸭绿江的商业贸易。但他们的商业网络,遍及整个平安道、咸镜道和黄海道,跟松商有着激烈的竞争关系。 松商想要内附中国,是想干翻京商搞海贸。 而湾商想要朝鲜灭国,则是想把商业触角,延伸到朝鲜的中南部市场。 此时此刻,湾商借机搞事,利用“湾房”传播朝鲜国王败逃的消息。 平安道的朝鲜农民,早就知道保州农民日子好过,每年都有农民拖家带口偷渡保州。保州城外,方圆数十里,都以实质被中国控制,土地也早就已经分完了。 无法在保州获得土地的农民,心中对朝鲜国王怨恨无比。而且朝鲜君臣,还在边境大量驻军,抓捕杀戮试图偷渡的农民,平安道农民早就怨气丛生,爆发起义只缺一个时机。 朝鲜的土地矛盾怎么说呢?有点类似明末。 自从燕山君之后,土地交易被默认合法。两班贵族的土地,最初集中在京畿道,继而往中南部的江原道、忠清道、全罗道、庆尚道扩张。 朝鲜中南部,土地兼并愈发严重,大量隐田不缴纳税收。 于是,税收就转移到北方的平安道、黄海道和咸镜道。那些地方本来就穷,还特么要加倍征税,而且服兵役也是这三道最普遍。 这几十年来,先是咸镜道农民起义,坚持三个月被镇压。期间,有个叫李施爱的大地主,混进起义队伍,自称王室后裔,想要改朝换代。 接着是黄海道农民起义,首领叫做林巨正。这次闹得更大,多次击败朝廷军队,足足坚持一年零两个月。期间还逼得朝鲜国王,给黄海道、平安道免税一年,防止更多农民加入起义。 却说朝鲜君臣,逃到新溪之后,平安道农民就闹起来了。 朝鲜的平安道,你可以理解为中国的陕西、山西。这些年灾荒不断,赋税却越来越高,偏偏还有个保州,那里的农民安居乐业,把平安道农民给羡慕得要死。长此以往,能不造反吗? 最初只有一千多农民起义,短短几天时间,起义部队就发展到上万人。杀死乡绅地主,攻占州县城池,吓得朝鲜边境军队,全部跑去保州请求大同军庇护。 紧接着,黄海道农民也跟着造反,两股农民军南北夹击,竟然把平壤城都给打下来。 继而兵峰朝向东南,杀向朝鲜国王所在的新溪。 农民军有着鲜明的起义口号:“做天朝民,耕天朝地,过天朝好日子!” 朝鲜君臣吓得不轻,一边朝着金化撤退,一边下令全国勤王,同时派出大臣跟大同军接洽。 (明天恢复更新。) (本章完) 946【大同细作在搞事儿】 “咸镜道本非我地,而于前朝避役之民,皆归其地矣。至我世宗朝,始设六镇,而野人愿托以生焉。” 这句话,是朝鲜大臣韩亨允,在一百年前说给朝鲜国王李怿听的。 朱元璋追亡逐北的时候,高丽王朝也趁机北拓,不但攻占元朝的双城总管府,还一路打到辽金两朝的地盘。李氏朝鲜建立之后,又跨境招揽、俘虏女真南下,充实这些新占地盘(韩亨允所言野人,很多就是女真族)。 大明永乐年间,女真族的王可仁上疏:“咸州(咸兴)迤北,古为辽、金之地。”请求朱棣收回,赐给女真人繁衍生息。 朱棣没有找朝鲜索要地盘,只让朝鲜把辖内女真人送还北边。朝鲜遂派出大儒,带着《辽史》、《金史》去北京抠字眼,说史书里没有记载这些地名,可见根本不是辽金两朝的土地。 这特么就是废话,那些地名后来才取的,当然不可能出现在史书里! 双方争执不休,把朱棣搞得好烦,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另一个时空,朝鲜趁满清搬空东北人口,悄悄的继续往北边扩大边界。最终在康熙末年的时候,再次以诡辩瞎扯的形式,糊弄满清勘界大臣,完成对图们江以南土地的偷窃。 也即是说,就算到了明末清初,图们江以南某些土地都不是朝鲜的。 咸镜道,会宁城外山区。 韩起元揭竿而起,对数百朝鲜、女真族农民说:“你们可知道,‘三手米’是征来做什么的?那是几十年前倭寇入侵,朝廷征来练兵的杂税。而今,倭寇早就被赶走了,就连建州鞑子都亡了,可朝廷还在向我们征‘三手米’!大家来评评理,‘三手米’该不该征?” “不该,不该!”数百农民咆哮大呼。 韩起元又说:“朝廷颁布大同法,按田亩折米纳税。可贪官和地主勾结,我们明明没有土地,却把赋税算在我们身上,地主有田却不缴纳田赋。大家来评评理,这田赋该不该我们来交?” “不该,不该!” 农民变得愈发愤怒。 韩起元继续说:“会宁周边的大山,朝廷不许我们采参。我们冒死去天朝的山里采参,回来就被官府抓捕,把我们的野参通通没收。大家来评评理,贪官污吏坏不坏?” “坏,坏,坏透了!” “去年冬天大雪灾,今年夏天又干旱。田里收成本来就不好,地主还要加租子,农民冻死饿死无数,这还有没有道理?” “没道理,没道理!” “我经常去天朝的山里采参,江(图们江)北有汉人、女真人、朝鲜人,不管哪个族,日子都过得好。虽然也有旱灾、雪灾,可天朝官府一直在减免税收。百姓开垦荒地,头五年免税,十年内减税。一江之隔,我们却赋税越来越重。你们愿不愿跟我造反,从今往后做天朝的百姓?” “愿意,愿意!” “跟我一起喊,生为天朝民,死为天朝鬼!” “生为天朝民,死为天朝鬼!” “……” 韩起元不但是朝鲜农民,而且还是大同细作的下线。 大同朝廷在图们江的统治很薄弱,那里地广人稀,不但没多少汉人,就连女真人都少见。 因此,朝廷只在图们江口,移民二百建立小镇。又设了国安院分所,拢共也就几个办事员,这点人手想探查消息,就必须收买朝鲜百姓做下线。 韩起元跑去中国境内挖参被抓,国安所见他聪明伶俐,非但没有罚款,还给他钱放回去。 这厮跟大同细作接触多了,野心也渐渐膨胀,开始图谋造反,想立功变成中国人,说不定还能混个一官半职。 平安道、黄海道的朝鲜农民军,或多或少都有大同细作的影子。 这些细作,以及细作的下线,就跟中国的使臣一般,无时无刻不想着搞大事立功! 韩起元不敢直接攻打会宁城,只带着数百农民军,去攻打城北的山区乡村。他们见到地主就杀,瓜分土地和财货,队伍逐渐庞大到两千多人,周边地主吓得纷纷躲进城里,撺掇城内守军赶紧去平乱。 会宁地处中朝边界,朝鲜驻军足有三千,而且全部属于“精锐”。 郡守勒令武官出兵,浩浩荡荡向北进发。这些朝鲜官兵,还没渡过图们江支流,山里的农民军就开始转移,一路顺着河谷杀向东边,沿途地主要么被杀、要么举家逃亡。 镜城郡守得知有农民起义,也开始出兵镇压,连火速联络广兴郡官兵。 三郡官兵联合围剿,不断压缩农民军的活动空间。 韩起元麾下的农民军,把老弱病残也算上,已然膨胀到5000多人。说是农民军,更像是叫花子部队,这里的朝鲜百姓过得太惨了。 他们不敢跟朝鲜官兵打仗,一路钻山往北逃,看到地主就杀。然后……渡过图们江,来到中国境内,韩起元还派心腹去国安所汇报工作。 嗯,朝鲜三郡官兵,望着图们江毫无办法,他们可不敢去中国的地盘平乱。 韩起元顺着图们江往上游走,制作了大量木筏子,时不时的渡江劫掠。杀死地主,裹挟农民,散出小股部队打探,一旦遇到官兵,立即渡江进入中国境内。 朝鲜官兵都被气疯了,每次拼命追来,然后傻乎乎望着江面。 以此同时,庆兴郡也爆发起义。 庆兴城在图们江口的南边,这里的农民,也经常跟汉人移民接触。三郡为了平乱,大量征发民夫和粮草,让贫苦农民更加不满。 随着官兵追往西边,这里的农民也揭竿而起。在一个叫李金龙的自耕农带领下,他们沿途杀死地主,趁着庆兴城的官兵被调走,数百农民军就杀入城中,把庆兴郡城给攻占了。 李金龙不是大同细作的下线,但这家伙野心更大,号称是世宗大王后裔,闹着要杀去汉阳做国王。只要他做了国王,就免除全国十年田赋,附近的朝鲜农民纷纷来投。 此人打下庆兴城,甚至建制称王,建元裕兴,分封文武大臣。 韩起元那数千农民,一直在中朝边境反复腾挪。嘿,我到朝鲜了,嘿,我又到中国了,官兵追得已经不想再追。此时听说庆兴城沦陷,而且还有个家伙称王建制,立即扔下韩起元,火速赶去攻打庆兴城。 李金龙还想扩大地盘,主动往西边杀来,被朝鲜官兵打得狼狈而逃,一路退回庆兴城遭团团围困。 韩起元发现官兵走了,胆子愈发打起来,渡江径直杀向会宁城。 会宁城的官兵,此时正在围攻庆兴,守城的全是垃圾部队。韩起元带着叫花子农民军,竟然一战而下,自封为大同中国会宁知县。 这家伙的杀心很重,同时又军纪严明。 他将城里的房屋店铺分为三等,上等屋主格杀勿论,财货全部充公;中等屋主可以免死,但须缴纳罚款;下等屋主属于同志,一律收到义军照顾。城内的无业游民,全部编为军队,此举使得军纪迅速败坏。 由于军队抢劫事件激增,韩起元被迫停止扩张,一连杀死上百士兵,终于把风气给约束住。 他让心腹带兵守城,自己率领上万大军,一路杀死地主、裹挟农民,直奔东南边的镜城而去。 三郡官兵围攻庆兴二十余日,终于破城而入,李金龙和麾下文武,悉数被官兵杀死。这些官兵,特别是来自会宁、镜城的官兵,不顾军令开始洗劫城市,把庆兴城搞得一片狼藉,城中百姓人口几乎减半。 就在此时,南边传来消息:镜城被农民军攻破! 三郡官兵只得再次出发,并且强征更多民夫,因为这次不仅要运粮,还要运送他们抢劫来的财货。 民夫们苦不堪言,一路都在逃亡。 民夫数量不够,就沿途强征补充,官兵走到哪里就霍霍到哪里。这个消息传得飞快,陷入绝境的农民,在官兵到来之前,就拖家带口跑路,甚至有人跑去投靠韩起元。 韩起元因此得到官兵的信息,提前埋伏在河边山岭中。 咸镜道遍地大山,只有河谷和沿海能够通行。官兵上万大军(多为民夫),带着沿途抢劫的财货,拖拖拉拉杀向镜城,在渡过一条河流时被伏击。 官兵渡河仅数百人,文武官员就下令运财货,得先把他们抢来的财货运过去。 “杀!” 河流两岸的山中,数千农民军杀出。 处于半渡状态的官兵,顿时陷入绝境,朝鲜文武官员率先逃跑。一些官兵和民夫也跟着逃,与此同时,许多民夫趁机起义,撵着溃兵一路追杀。 扒下官兵的兵甲,韩起元的叫花子兵,终于有了点军队的样子。 他派偏师去攻打庆兴,自己率领上万大军,直杀向南边的明州。 在明州的南边,有一个吉州城,设有吉州都护府。 但是,吉州都护已经抽空附近军队,奉旨跑南边勤王去了。在韩起元的前方,一路城池皆兵力空虚,根本没有像样的抵抗力量。 平安道、咸镜道、黄海道,朝鲜北部遍地烽烟。 中国朝廷并没有插手其中,顶多也就大同细作,以及他们的朝鲜下线在搞事儿。但区区几个细作,以及他们的几十个下线,就能把朝鲜北部搅得天翻地覆,这说明当地的社会矛盾早就到了临界点。 7017k 947【继续党争】 咸兴大都护、吉州都护、黄州都护、海州都护,四位北方大将,纷纷带兵去勤王,整个朝鲜北部已经没啥官兵。 至于平壤大都护,已经兵败身死。 朝鲜君臣,龟缩在铁原。这里地处南北要冲,不但方便防守,还方便各地勤王军队汇合。 “大王,京城部队,已陆续抵达六千余人。”宋俊吉禀报道。 宋俊吉和宋时烈,都是朝鲜前任国王,临死之前提拔的山党(西人党的一个派系)。宋俊吉担任兵曹判书,相当于兵部尚书;宋时烈担任吏曹判书,相当于吏部尚书。 李棩总算有了些安全感:“好,很好,皆有封赏。” 前任国王大肆扩军,精锐部队都驻扎汉阳。王庭禁军1500人,新编火器营1800人,御营厅卫军21000人——历史上,朝鲜火器营的1000火铳兵,还被满清调去打哥萨克,表现得比八旗军还英勇,杀敌数量远远高过八旗军。 李棩弃城跑路时,连军队都顾不上,只带走了1500王庭禁军。 其余军队,有的顾及家人,选择投降大同军,有的则跟着军官趁乱逃跑。勤王令发布之后,这些逃散的军队,居然主动向国王集结,陆陆续续有六千多人抵达。 朝鲜北部农民一点就炸,可中部的京畿道军队,却依旧忠诚于国王。 而朝鲜南部,那是两班贵族和士绅的天下,你可以理解为大明的江南地区。 中国就算要侵吞朝鲜领土,也最好只吞下北边。一旦吞并中南部,必然此起彼伏出现暴乱,每年的驻军、平乱费用将居高不下。 李棩让宋俊吉全权指挥军队,兵曹随即开始整编。中央军八千多人,地方勤王部队一万四千余,还就地征召了三万多义军(团练和民夫)。 黄海道农民军领袖李恩爱,派出3000先头部队,半路被朝鲜官兵杀得片甲不留。朝鲜中央军的火炮,虽然遗失在汉阳,但火铳兵和骑兵仍在,对付农民军时属于单方面碾压。 与此同时,韩起元一路攻城略地,咸镜道西部的农民,受此鼓舞也揭竿而起,渐渐形成四大反抗势力。 平安道的元守成,统率农民军三万余,除了有大同细作支持,背后还有湾商的资助。这些湾商,不满足只在鸭绿江贸易,恨不得中国把朝鲜给灭掉。 黄海道的李恩爱,统率农民军两万余,同样有大同细作支持,背后还有松商的资助。 湾商和松商属于竞争关系,这两路农民军,也因此互相敌视。若非大同细作负责沟通,两路义军极有可能内讧,都不用朝鲜官兵来平乱,他们自己就要打起来。 而咸镜道,则有韩起元统兵两万余、金畅统兵六千多。他们背后没有商贾支持,纯粹就是活不下去了,在大同细作的煽动下起义。 “李恩爱兵败,先锋部队全军覆没,”大同军主将金彦俊说道,“别看四路农民军声势浩大,咱们若是不帮忙,朝鲜官兵肯定能打赢,最多一两年就能彻底平乱。” 使臣党崇俊叹息:“国安院那些人,也不打声招呼,暗中搞出这么大的事情。咱们不能明着帮忙,毕竟朝鲜是属国,而农民军属于贼寇。” 金彦俊看着朝鲜地图说:“我们可以分兵去春川,阻住南方的勤王军北上,同时也把朝鲜国主拦着,不让朝鲜君臣往南逃。只要占领春川,南方的粮食,就很难运到北方,朝鲜官兵肯定会缺粮。” “可以。”党崇俊点头。 汉阳、开城、春川,都可走水路沟通。 大同军征集内陆船只,火速分兵抵达春川城外。来自忠清道的勤王大军,正好也已经抵达春川,双方隔江对峙没有开战。 随着时间推移,春川南岸的朝鲜勤王军,陆陆续续达到四万多人,全被大同军堵住无法过江。 大同军并不进攻,勤王军也不敢强行渡河。同时,勤王军还不敢绕路过去,一旦绕去东边走山路,他们的粮道随时可能被大同军给切断。 铁原西北,临津江边。 将近六万农民军,跟五万多朝鲜官兵,已经隔江对峙了好几天。 “大王,林将军来了!” “哪个林将军?” “林庆业将军。” “快快有请!” 林庆业,字英伯,号孤松,朝鲜武进士。 少年时平乱立功,第一次率军勤王时,还没抵达汉阳,朝鲜就向后金投降。 随后驻守义州(保州),防备后金南下,由于奸臣金自点封锁求援消息,导致后金军队成功南下。林庆业第二次率兵勤王,半路斩杀皇太极的外甥,结果朝鲜国王又投降了。 朝鲜出兵协助后金进攻大明,林庆业被任命为元帅。林庆业徐徐出兵,暗中通知明军防备,明军大获全胜,清军伤亡惨重。 三年后,林庆业再度担任元帅,协助后金跟大明作战。林庆业又派人通知明军,自己则缓慢前进,直到战争打完了,朝鲜军队都还没跟明军接触。黄台吉大怒,林庆业被革职。 历史上,林庆业手下的大明降将,出卖他跟明军的关系。林庆业被抓捕之后逃脱,削发为僧,次年逃到北京。他还加入大明军队,跟入关的吴三桂作战,兵败之后,因叛徒出卖被捕。后来回国途中,被奸臣金自点暗杀。 这个时空,由于满清提前完蛋,林庆业没有逃去北京。但遭遇也不是很好,因为他跟金自点是死敌,而金自点又做了朝鲜首辅。 金自点被凌迟之后,林庆业才得到启用,但他心灰意冷,选择回老家读书种地。 此次事变,忠清道的勤王大军,公推林庆业担任主帅。 林庆业的军队被大同军阻住,他率领数十骑兵,绕道过江,一路从山区前往铁原护驾。 “林将军就带了这几十骑兵过来?”李棩大失所望。 林庆业解释说:“春川有天朝军队阻拦,勤王大军无法过江,臣只能率数十骑救驾。” 李棩问道:“如今局面,该怎么打仗?” 林庆业说:“天朝大军,只是占了汉阳、开城和春川,并未与我军开战,也没有援助乱军。这说明天朝皇帝,并不打算覆灭我国,因此万万不可与天兵战斗。当务之急,是扫灭乱军!” “乱兵势大,如何扫灭?”李棩问道。 林庆业说:“对岸不过数万乱兵,大王给臣一千骑兵,便可马踏联营尽破之!” 李棩说道:“没有一千骑,只有六百多骑。” “勉强够了。”林庆业说。 算上林庆业带来的数十骑,勉强拼凑出七百骑兵。这位65岁的朝鲜老将,亲率骑兵从上游渡江,昼伏夜行,绕去农民军的后方。 夜间,林庆业发起突袭,到处点燃农民军营寨。 这里的农民军分为三股势力,互相忌惮,纯粹是被大同细作扭在一起的。 北边营寨起火混乱,其他两处营寨的农民军,也不知道去救援,而是在首领的带领下,惊慌逃窜向西边。林庆业趁乱追杀,阵斩千余,俘虏数千。 翌日清晨,林庆业渡江而归,怒斥兵曹判书宋俊吉:“约好合击,我袭营成功,为何你按兵不动?” 宋俊吉有些尴尬,解释说:“大王在此,谨慎为上,不可轻易动兵。万一贼军只是佯败,则大王危矣,则群臣危矣!” 林庆业被气得浑身发抖,又是这样,又是这样,该死的文官! 他当初第二次勤王,手里只有三千军队,却能阵斩黄台吉的外甥,而且还截断了满清的粮道。明明还能打,甚至是把清军给饿死,国王却在文官的撺掇下,直接献城投降了! 如今再次上演滑稽戏,他夜袭杀溃农民军,只要官兵渡江追杀,肯定能让农民军全军覆没。大好战机,又被文官给葬送! 李棩也被文官给气到了,同时相信林庆业的能力,他说:“林卿当为元帅,全权统率大军,兵曹不可干预指挥。” “大王圣明!”林庆业激动跪拜。 宋俊吉私下找到宋时烈:“林庆业此人,乃沈器远之门生也,与那尹鑴是穿一条裤子的。他若平息民乱,南人党必然卷土重来,朝堂之上哪还有我等立足之地!” 宋时烈有些生气,说道:“北有乱民,南有天兵,你怎还想着党争?” 宋俊吉却说:“天兵占据三城,此后便无异动,肯定是不会覆灭我国的,无非静观时局想弄多点好处。而北方乱民,亦不过癣芥之患,只要南方不失,随时都可以平定。只有那林庆业,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他在军中威望太高,甚至就连朝中文官,也有他的钦慕之辈,万万不可再让他立下大功!” 宋时烈说:“林庆业这人,我是知道的,他一片公心,不会结党乱政。” 宋俊吉说:“他不结党乱政,但他是林整的后人,又跟尹鑴同出一门。我们好不容易赶走南人党,万万不能让南人党有机会重入朝堂!” “可除了林庆业,谁有能力带兵平乱?”宋时烈反问。 宋俊吉咬牙说:“咸镜道本就不是我国领土,那里的也多为野人。还有平安道,边鄙之地也。这两个地方,不如献给天朝,把民乱交给天兵去平定。如此,既解决了民乱,又能让天朝退兵,岂非两全其美之法?” 宋时烈勃然大怒:“你这卖土求荣之辈,我羞与你同党。从今往后,我便退出山党,绝对不会割地献土!” 7017k 948【一群虫豸】 “林庆业做了元帅,恐怕朝鲜义军撑不住啊。”大同军主将金俊彦担忧道。 党崇俊笑道:“别人可以赢,林庆业肯定不能赢……尹先生,请进来吧。” 朝鲜大儒、前任国主的老师尹善道,阔步走到房间中央,朝党崇俊和金俊彦作揖问候。他既是南人党,也是大同新朝建立后,第一个出使中国的朝鲜官员,一直在主张学习中国的新儒学。 如今,已被排挤出朝堂,贬去地方做小官。 金俊彦问:“林庆业的大名,我在中国都听说过,他难道还打不赢农民军?” 尹善道摇头叹息:“林庆业也是两班贵族出身,并且还属于西人党。但他前后两次,卷入西人党内部的党争,后来又跟我们南人党走得很近。如今西人党秉政,怎么可能让他立下大功?” “你们这些读书人,算计武将倒是挺在行。”金俊彦讽刺道。 被逐出朝堂的南人党,已经在密谋反扑了,甚至林庆业就是被他们忽悠出山的。 一旦林庆业统兵,西人党必然扯后腿,从而酿成朝鲜官军大败。南人党可以趁机弹劾,说西人党跟农民军有勾结,就算没有勾结,也坑害了朝鲜军队。 党崇俊笑道:“我们静观其变吧。” 且说林庆业获得铁原大捷,又被国王任命为元帅。他只带五千精锐和上万民夫,一路追逐农民军而去,余下的部队都留守铁原保护国王。 农民军慑于林庆业的威名,根本不敢与之战斗,一路放弃城池退回平安道。沿途裹挟民众,搜刮粮食财货,不给官兵就地补给的机会。 林庆业顺利拿下黄州,然后就感觉不对劲。 “粮草怎还没运来?”林庆业问道。 “已经在催了,”主管粮草的李元仁回答,“兵曹的官员说,春川被天兵阻挡,南方的粮食无法北运。在京畿道征发的粮食,必须保证铁原的供给,他们正在尽量筹措粮食运来黄州。” 林庆业大怒:“胡说八道,铁原的粮草,至少还能坚持三个月。有这三个月时间,我早就灭了此处乱军!再去催,莫要拖到入冬,否则冰天雪地还怎么打仗?” 宋俊吉这位兵曹判书,也就是兵部尚书,铁了心要断绝前线粮草。他勾结户曹判书,一直强调粮食不够,挤牙膏似的给前线运粮。 如此做法,导致林庆业只能减餐,前线将士连一天两顿都无法保障。 终于,林庆业忍不住了,亲自带着数百骑兵,冲回铁原跟宋俊吉当面对质。宋俊吉一脸无辜,在国王李棩面前哭穷,李棩勒令文武大臣节衣缩食,必须保证黄州那边的军粮供应。 宋俊吉表面答应,暗中却使绊子,西人党的当权派联合起来,将运出的粮草层层克扣,甚至还克扣民夫的口粮。 反正不能让林庆业立功,否则他们这些掌权的文官就完了。 宋时烈还算有底线,带着部分文官脱离山党,不断弹劾宋俊吉坑害前线将士的行为。西人党里的山党,就此分裂为两派,整天在李棩面前吵来吵去。 远在黄州的林庆业,好不容易获得一批军粮,正准备继续往北进发,突然收到后方的紧急军情。 运粮民夫造反了! 林庆业只得率军回去平乱,把造反的民夫给镇压掉,农民军得知消息,立即杀回来围困黄州。 把民夫的乱子平定,林庆业又带兵返回,想要把农民军消灭于黄州城外。就在这个时候,铁原传来紧急军情,韩起元率领的农民军,沿着东海岸南下,直逼铁原的东边,国王李棩让他赶紧回去护驾。 林庆业这位老将,气得差点吐血。铁原那边是有兵的,他专门留下来保护国王,只要粮食足够,坚守一年都没问题,哪用得着他回去救援? 林庆业继续带兵去黄州,中途连续接到三道圣旨,山党已经在弹劾他为了立功,完全不顾国王和大臣的死活。 国王李棩本来是支持林庆业的,但东边出现农民军,李棩也害怕起来,于是听从山党的建议,死活要把林庆业调回去护驾。 无奈之下,林庆业率兵返回。 黄州驻守着500精锐官兵,被数万农民军包围,依旧可以坚守城池。但没过几天,城中就有奸细放火,一片混乱之下,黄州城再度失守,那500官兵精锐也全军覆没。 随即,农民军又占领海州,继而裹挟百姓东进,跟驻扎开城的大同军连成一片。 林庆业带兵杀回铁原,韩起元听说这位老将来了,吓得立即退回江原道的大山当中。随后,韩起元一路退回海边,攻下朝鲜中部东海岸最大的城池江陵。 此时已是冬天,大雪封山,没法打仗。 朝鲜君臣和精锐官兵,缩在铁原不能动弹,而且粮食是真的不够吃了。等开春之后,林庆业再想平乱,得先自己解决军粮问题。 宋俊吉又开始弹劾:“大王,林庆业枉做元帅,平乱日久却无寸功,辜负了大王的信任。如今,南方的粮食被天兵阻住,若是春天还不能打通粮道,大王和百官都要活活饿死!” 林庆业还没反驳,宋时烈就怒斥道:“若非你从中作梗,林将军早就灭了西路乱贼!” “我如何从中作梗了?你莫要含血喷人!”宋俊吉也怒吼起来。 双方的党羽纷纷加入,把国王李棩吵得脑壳疼。 李棩现在完全不信任文官,问林庆业:“老将军,今后该如何打仗?” 林庆业回答说:“大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必须说服天兵,把春川让出来,南方的粮食才能北运。只要粮草充足,臣保证半年之内消灭乱贼!” 李棩看向文官:“谁去说服天兵让出通道?” 郑太和回答:“大王,臣已经派出好几拨使者,但天使的条件有些苛刻。第一,不准封禁《大同集》。此书内容,有几篇是天朝皇帝亲自撰写,其余也是出自天朝重臣之手。我国封禁《大同集》,就是对皇帝的大不敬……” 此言一出,互相内斗的几个派系,齐刷刷站出来反对。 就连全力支持林庆业打仗的宋时烈,都言辞强烈道:“大王,万万不可任由《大同集》传播。此书有大量邪论怪谈,《三原论》是亡国之论,《格位论》颠倒伦常,《分田论》更是要祸乱天下!” 李棩有些好奇,问道:“《大同集》都写了些什么?为何诸卿视其为洪水勐兽?” 宋时烈说道:“《三原论》曲解天命与天人感应,认为天下先有民,一国当以民为本。而君与臣,不过是民的保护者,并非是民的统治者。《格位论》颠倒伦常,混淆尊卑,认为男女贵贱皆人格平等,只是地位有所不同。格不配位之人,完全可以被推翻,一国之君也是如此。《分田论》更是滑天下之大稽,认为大地主剥割小民、掏空朝廷,大地主的土地应该分与百姓。” “天朝皇帝,真的允许这些言论传播?有些话还是他自己说的?”李棩大受震撼。 “大王,此书必须禁绝,万万不可传播开来!”众臣齐声说道。 李棩也觉得不能传播,皱眉道:“天兵此次杀来,恐怕其余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就是我国封禁了《大同集》,惹得天朝皇帝不高兴了。可若不答应解禁此书,如何才能让天朝退兵呢?” 宋俊吉说:“恐怕得给更多好处。” 李棩问道:“进贡?” 宋俊吉摇头:“天朝不缺财货。” “难道要割地献土?”李棩说道。 无人说话,谁都不敢先开这个口,否则事后容易被政敌弹劾。 郑太和作为领议政,也就是首辅,再次被李棩点名:“郑卿,你来说说。” “不如割让北道,”郑太和硬着头皮说,“北道是我朝初年占领的,大山连绵,偏僻贫瘠,可以献给天朝。” 咸镜道此时还没分为咸镜北道和咸镜南道,但咸镜道的最东北的一角,被约定俗成的称为北道,其实就是咸镜北道的一部分。那里是朝鲜最穷的地方,也是朝鲜最喜欢征兵的地方。 就算被割让出去了,李棩也不会心疼,只是觉得有损自己威严,便想把失土的锅扔给群臣:“诸卿意下如何?” 还是没人回答,都不愿接这口锅。 李棩换个方式询问:“有谁反对的?” 大臣们依旧沉默,明显没人反对。 两班贵族的势力,全在中部和南部,北边被割走一块,他们是不会心疼的。 林庆业突然出声:“陛下,国土一寸也不能割让!” 李棩本来很器重林庆业,此时却觉得有些讨厌。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完全让他下不来台啊! 因为林庆业的反对,此次讨论无法再进行。 南方的粮食,其实一直在北运,是走江原道的山区。但只能靠民夫背负,中途损耗极大,民夫自己就得吃一大半。 入冬之后,大雪封山,官府还让民夫运粮,冻死冻残者不知凡几。 越来越多的民夫逃亡,可君臣和军队却要吃饭,冬天还没过去,铁原的粮食就已经严重不足。 国王和大臣不能挨饿啊,不但不能挨饿,还得好吃好喝。那就只能苦一苦士兵,当兵的忍饥挨饿,精锐都给饿成了怨卒,最终在过年之前出现闹粮事件。 再这么下去,不用农民军杀来,朝鲜官兵精锐就要造反了。 949【北纬38.65度线】 朝鲜君臣不顾士卒死活,士卒就不顾百姓死活。 过年之前,士卒们闹了一次粮,结果只是吃了几天饱饭。大年初二,军队就又开始减餐,士卒们也懒得闹粮了,踩着积雪到周边农村抢去。 管你是地主还是佃户,见到屋子便往里冲。 刚开始还只是抢粮,渐渐发展到抢劫财货,继而连妇女也不放过。 当然,国王亲卫依旧在城内。军官皆为贵族子弟,就连普通士兵,都是贵族家的庶出子,肯定不会像底层士卒那般饿肚子。 林庆业杀了几个带兵劫掠的,有个将校在被砍头之前,质问道:“林将军,我们都敬你爱你,愿意跟着你打仗。可你能让我们吃饱肚子吗?你不能给我们粮食,又不让我们去抢粮,难道要我们当兵的通通饿死?” 这番话语,说得林庆业一阵沉默,回想前半辈子的遭遇,六十多岁的老将潸然泪下。 林庆业找到宋时烈:“我现在是人嫌狗弃了,大王和文官恨我阻拦他们割地,将士们又怨恨我讨不到军粮。我现在就是多余的。只有我走了,众臣才能从容卖国,将校才能纵兵劫掠。你虽然前番掀起党争,但至少还有些底线,望你能够力挽狂澜。” “唉!”宋时烈一声叹息。 拜别宋时烈,林庆业挂印而走。 他从南边带来的数十个骑兵,也自发追随左右,只带了几日干粮朝春川而去。 林庆业这么一走了之,朝鲜君臣都高兴了,忙不迭派人去谈判。 负责谈判的,是从三品掌令许穆,这是南人党在中枢的最高官员。 啥意思? 卖国都还在搞党争,西人党不愿亲自卖国,强行把南人党领袖派去。完事儿之后,正好可以弹劾许穆,把南人党的势力彻底扫灭! “大王,臣不敢从命!” 许穆跪在李棩面前,摘下乌纱帽说:“割地求饶,此千古罪人也,臣请告老还乡!” 李棩说:“许卿出使之后再辞官也不迟。” 许穆气得浑身发抖,勐然站起,朝着旁边的立柱埋头撞去。 一声闷响,鲜血长流,李棩被吓傻了。 “快快救治!”宋时烈大呼。 许穆被国王侍卫抬出去,李棩也总算回过神来,他指着郑太和说:“你去……别寻死,否则抄家!” 郑太和哭丧着脸:“大王,臣是领议政(首辅),臣去谈判有损国家威仪。” “叫你去,你就去,”李棩已经愤怒至极,又指向宋时烈和宋俊吉,“你们两个一起去!若都不去,那我去算了。朝鲜从此内附天朝,我去南京讨个闲散王爷做!” 这等于是让内阁首辅,带着吏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一起割地卖国。 但国王把话说到这种份上,怎么可能不去? 三人心里叫苦不迭,他们同为西人党,却分属三个不同派系,如今不得不一起背锅。可以想象,他们今后的名声该有多臭,在地方做官的南人党又会怎么弹劾他们! 他们本来打好了算盘,让南人党的许穆背锅,可许穆当着国王撞柱自杀,把西人党的一切计划都搅乱了。 算计来,算计去,如今算计到自己头上。 汉阳,三人见到党崇俊。 在寒暄拜见之后,宋时烈和宋俊吉都不说话。 郑太和只能硬着头皮上,绕弯子绕了半天,说道:“天使容秉,《大同集》深奥难测,我等下国儒士还在拜读。等我们领略了《大同集》的奥妙,再传播给朝鲜士子也不迟。” 党崇俊说:“不如这样,你们三位,跟我一起去南京,陛下亲自为你们讲解《大同集》怎样?” “不敢惊扰圣天子!”三人连忙拒绝。 郑太和见湖弄不过去,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天使大人,北道原属辽金元之地,我国为天朝代管二百余年,今日愿意奉还给天朝。那义州……也就是保州,大同军在保州抵挡鞑子入侵,保我全国百姓平安,也当一并献给天朝。” 堂堂的朝鲜首辅,连“大人”都喊出来了。 这种称呼,流行于明代晚期,大同新朝禁止官员称“大人”。官场不再如此称呼,但老百姓还没改过来,这朝鲜官员倒是学得通透。 党崇俊没好气道:“你们打发叫花子呢?北道是朝鲜最穷的地方,遍地大山,都没几块地可种。天朝拿来做什么?” 郑太和彻底光棍儿了,拱手道:“请天使示下!” 党崇俊狮子大开口:“平安道、黄海道、咸镜道。” “不可能!”宋时烈按捺不住,当场便急得站起来,生怕郑太和一口答应了。 党崇俊说:“嫌少了?要不再加一个江原道?” “多了,多了,”宋俊吉也变得很着急,“我国只有八道啊,天使一下子就要割去三道,我等小臣无法回去跟国主交代!” 党崇俊说:“那你们说该如何?” 郑太和咬牙说:“整个咸镜道、半个平安道,都献给天朝如何?” 党崇俊摇头。 宋俊吉说:“咸镜道和平安道可以割让,黄海道绝对不行!而且,平安道的平原、平壤不能割。” 党崇俊冷笑:“那不还是整个咸镜道、半个平安道?” “是大半个平安道!”宋俊吉纠正道。 党崇俊缓缓站起,拂袖道:“送客!” 全特么割让贫穷山区,党崇俊当然是不乐意的。 三人灰熘熘返回铁原,这时积雪渐渐化去。西路农民军,再次与朝鲜官兵隔江对峙,东路农民军也朝着铁原进发。而朝鲜官军的粮食,已经所剩无几,下乡去抢都抢不到了。 真正的绝境,跑都没法跑。 想要跑路,只能从大同军的封锁线穿过,那意味着正式与大同军开战。 朝鲜君臣反复商议,总算拿出个章程,李棩对三人说:“黄海道不能割,否则还不如内附呢。你们再去谈吧。” 三个倒霉蛋,再次来到汉阳。 宋时烈还想争取一下,说道:“平原郡可献给天朝,但平壤万万不可。” 党崇俊不但要平壤,甚至还盯着更南边,他在地图上比划:“一直割到黄州以南,大同江两岸皆为中国土地。” 郑太和哀求道:“天使大人,请给一条活路吧。” 党崇俊仔细想了想:“不要黄州也可,便用对马岛来代替吧。” “啊?” 郑太和、宋时烈、宋俊吉都愣住了。 对马岛,位于朝鲜和日本之间的海域。 朝鲜曾经发兵征讨,对马蕃难以抵抗,选择接受朝鲜官职。同时,对马蕃又属于日本领主。朝鲜和日本的官方贸易,商馆都设在对马岛上,彼此默认对马蕃向双方同时称臣。 历史上,对马岛同属日本和朝鲜的局面,一直持续到明治维新之后,打破僵局的是俄国战舰…… “便这么定了!”郑太和连忙答应,生怕党崇俊反悔。 用羁縻性质的对马岛,换回大同江边的黄州,这简直就是一笔无本买卖,他们还以为是党崇俊搞错了。 三人就此回去复命,李棩召集众臣商议,最终承认了这个结果。 平安道、咸镜道、对马岛,这三块地盘割让给中国。大同军负责平息农民起义,平乱之后,就得立即离开朝鲜。 而中国这边,不再强求朝鲜解禁《大同集》,但朝鲜必须取消禁银令,准许中国商贾使用银元交易。另外,等李棩回到汉阳,中国使臣会正式册封其为国王,朝鲜大臣不得另立新君。 谁敢发动政变,把李棩赶下台,大同军必然去而复返。 大概就是从大同江口,一条线那么划过去。北纬38.65度线以北归中国所有,该线以南依旧是朝鲜国土。 从始至终上蹿下跳,还撺掇黄海道农民起义的松商,被中国使臣党崇俊给卖了,黄海道的农民军也被卖了。他们今后依旧在朝鲜的统治下……当然,可以变通。 党崇俊亲自接见黄海道起义军领袖李恩爱,对他说:“你须带着部众,集体迁徙到平安道。你那些部众,北上之后就地解散,官府会给他们分配土地。你可以推荐四人,一起前往南京读军校。不去南京也行,留在平安道做警察,你可主管平壤城的治安。” 李恩爱原本属于黄海道的小地主,北方人士不受待见,小地主也过得很艰难。 能做平壤城的警察头头,对他来说已经不错了。 毕竟,大同军若是撂挑子不管,他的起义军肯定会被朝鲜官兵给灭掉。 另外两位农民军首领,也得到了封官许诺,然后……开始演戏。 大同军拉出大炮一阵轰击,接着端起刺刀冲锋。数万农民军狼狈逃窜,沿途裹挟百姓,一路逃到平安道。 朝鲜确实保住了黄海道,但人口只剩三分之一,都被裹挟去北边的中国境内了。那里被鞑子反复蹂躏,人口一直没怎么恢复,现在正好可以充实人口。而起义军又把地主杀了,分田也顺其自然。 东路韩起元的部队,做法也差不多,被大同军撵着逃窜,一路裹挟百姓去咸镜道。 一群松商,看着离去的农民军,看着离去的大同军,集体站在风中思绪凌乱。他们折腾半年到底是为了啥? 当然,这些商人也赚到了,农民军抢来的财货,大部分都交给他们销赃,一个个都赚得盆满钵满。 李棩回到汉阳,正式接受册封成为国王。 随即,党争再次拉开序幕。 在朝廷做小官的南人党,纠集担任地方官的南人党,弹劾西人党割地卖国求荣。首辅郑太和被一撸到底,宋时烈和宋俊吉被贬为郡守,李棩趁机把一堆南人党拉进朝堂。 与此同时,一艘中国战舰开赴对马岛。 宗义真接到中国皇帝的圣旨,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他是日本幕府册封的十万石藩主,也是朝鲜国王册封的对马岛主,现在又是中国皇帝册封的对马知县? 950【对马岛】 对马岛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呢? 万历年间,日本侵略朝鲜,对马岛的宗氏受命参战。岛上男丁,从16岁到53岁全部动员,勉强募集了5000人的先遣队。 这五千对马岛士兵,几乎全军覆没,岛上已经没有成年男子。 苦熬了几年,终于有一批成年。日本再度让宗氏募兵,拼尽全力只募集一千人,有些士兵甚至未满16岁。 好在这次没有真正参战,一千男丁都活了下来,此后几十年,对马岛就靠这一千男丁繁衍。 紧接着,宗氏又负责对朝外交,成功恢复朝日两国邦交。德川家康论功行赏,封对马蕃为十万石大名,但其领地产出最多有一万石。 最主要是缺人! 如今恢复了几十年,把老弱妇孺都算上,全岛估计有一万多人吧。 历史上,宗氏统治对马岛数百年,正是在宗义真手里达到黄金时期。但此时此刻,宗义真刚刚继位两三年,人口稀缺,田地荒芜,债台高筑,哪有半点黄金时期的样子? 屋漏偏逢连夜雨,去年一把大火,城下町还被烧成废墟。 家臣大浦光友说:“当务之急,是重建城下町。同时整理债务,利用日本、中国商贾,对城下町进行重建。把地皮都卖给商贾抵债,建好店铺也是他们的,我们今后负责收税就是。” 这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只能靠房地产搞钱。 宗义真刚满二十一岁,点头说:“这样也好,反正我们没钱,就让商贾出钱重建城下町。” 大浦光友又说:“重建城下町之后,必须检地改革,将地方知行制,改为藏前知行制。实行均田制度,开发新田,吸纳日本浪人,加强对银矿的开发。与此同时,还要建立藩学,培养忠诚于大名的武士。” “这样改革,恐怕很难吧?”宗义真疑虑道。 集权改革当然很难,在另一个时空,改革完成之后,大浦光友就被处死,纯粹是杀了给其他家臣泄愤。但也因为这次改革,对马蕃快速强盛,农业和商业都迅猛发展。 大浦光友说道:“再难也要改革,否则对马蕃将永无出头之日。” “家督大人,中国来使者了!” 宗义真猛然站起,带着大浦光友出去,其他家臣也陆陆续续前往港口。 来的还是党崇俊,朝鲜君臣在冬天折腾,他也没有在汉阳闲着。期间,他向南京递交了自己的方案,赵瀚火速批复并给他补发圣旨和铜印。 “下国小臣,拜见天使!” 宗义真虽然有朝鲜官职,但骨子里认为自己是日本人。此时自报身份,又说得模棱两可,也不说清楚自己是哪国的小臣。 党崇俊非常年轻,之所以被派来出使,是因为他精通日语和朝鲜语。 此时此刻,党崇俊故意用朝鲜话说:“阁下请起,朝鲜国主,已将对马岛献给天朝。从今往后,阁下便是天朝官员,不必再自称下国小臣。” “啊?” 宗义真下意识看向大浦光友,后者也是一脸懵逼。 党崇俊又说:“诸位且沐浴更衣,斋戒三日之后,摆好香案迎接圣旨。” 大浦光友率先回过神来,屈身说道:“天使请入城安歇。” 对马蕃的主城叫做严原城,虽然矮小破旧,但也算易守难攻。至于城外,商业区和生活区全被烧光,目前属于一片废墟状态,商贾和百姓只能搭建临时棚屋过日子。 党崇俊路过城下町,忍不住问:“城外全烧了?” 宗义真面带苦涩:“去年烧的,一直缺钱重建,让天使大人见笑了。” “这个好办,”党崇俊笑着说,“等我回去,请一些江苏商贾过来,他们肯定愿意出钱修商铺。而且,对马岛即将改为对马县,朝廷也可拨发一笔钱粮。” 宗义真和家臣们,听到这话也不敢反对,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安顿好中国使者,宗义真跟家臣们开会。 由于打仗造成人口锐减,对马岛的家臣们实力大损。继而又发生“柳川一件”事件,宗氏把家臣们搞得服服帖帖,已经变相的实现了领主集权。 当时,日本想跟朝鲜重开贸易,让对马岛的宗氏负责和平谈判。 朝鲜表示和谈可以,幕府得先送来外交文书。宗氏便伪造幕府文书,忽悠朝鲜派使者去日本,接着又伪造朝鲜的外交文书。如此做法,反复使用了好几次,把朝鲜国王和日本幕府哄骗得团团转。 家臣柳川调兴和宗氏闹矛盾,想成为幕府的直辖旗本,于是跑去告发内情。结果是柳川调兴被流放,对马藩主宗氏屁事儿没有,还成了朝日外交的专属大臣。 “该怎么办?”宗义真直接问道。 家臣新井秀清说:“只能请幕府出面交涉,我们没有能力抵抗中国。” 大浦光友说:“如果在本土,幕府或许会出兵,但这里是对马岛,幕府水军能与中国海军作战吗?” 众人沉默。 这个时空的对马蕃,日子过得更加艰难。 另一个时空,对马岛的男丁虽然所剩无几,但有大量日本浪人前来补充。那些浪人还化身为海盗,在宗氏的支持下,垄断了朝鲜和日本贸易。 而现在呢,中国海贸大兴,中国海军定期剿灭海盗,中国商贾抢走了市场份额。 对马蕃的领主们,已经穷得只能吃茶泡饭了。 岛上经济还没彻底崩溃,纯粹是对马岛有铜矿和银矿,可以采矿卖给中国海商换取物资。 讨论来,讨论去,众人觉得应该躺平。 至于幕府那边,不必去主动汇报,能隐瞒多久算多久。反正失去日本国内领地,龟缩到对马岛之后,这里的藩主和家臣就习惯了在夹缝中生存。 斋戒三日,沐浴更衣。 党崇俊用汉语宣读诏书:“奉天应民皇帝,敕曰:对马宗氏久居此岛,今朝廷设对马县,安民思定,不必另择知县。宗义真保境安民,可但此任,另授予文林郎(正七品散阶)……钦此!” “臣谢恩!”宗义真恍恍惚惚接旨,还拿到了任命文书和官印。 他的职务全称是:大同中国山东省登州府对马知县。 党崇俊说道:“对马县的县丞,不日将会抵达。至于其他官吏,请宗知县与县丞商议。如果日本出兵,可到耽罗县(济州岛)求援。” 对马岛太穷了,以目前的农业技术,全岛容纳两万人便是极限,除非有稳定的外来粮食输入。 因此拿下对马岛之后,朝廷决定在济州岛驻军一千、驻扎战舰四艘。这些军队,负责保护济州岛、对马岛的安全,同时盯防日本和朝鲜暗中搞事儿。 对马岛上,全是日本人,暂时没必要杀光了移民。 知县直接让宗义真担任,县丞由朝廷派遣,其余一切照旧。那些所谓家臣,在岛上都是有封地的,无非领主变成镇长、村长,就连给农民分田都暂时懒得去搞。 但有三件事情很重要! 党崇俊对宗义真及其家臣说:“从今往后,尔等官吏须改汉姓,没有姓氏的百姓,在官府落户时也要改汉姓。尔等官吏,须着汉服,否则罢官流放。今年之内,朝廷会拨款兴建一所小学,老师皆由朝廷派遣。三年之后,再建对马县中学,并增建一所小学。对马县士子,不拘族裔,亦可科举做官。” 改姓,易服,教化,削弱日本在此的影响力,两三代人就能实现文化更替。 对于这个政策,宗义真和家臣们居然并不抵触。 不就是改姓吗? 宗义真的祖上早就改过了,他们原本姓“惟宗”,为了方便跟朝鲜打交道,才把姓氏改为“宗”姓。 大浦光友,可以改为浦光友。 新井秀清,可以改为井秀清。 多方便啊,比蒙古人改姓容易多了。 只要不动他们的领地和财产,让他们姓什么都可以,让他们穿什么衣服都行。 党崇俊又说:“从今往后,尔等不可再有私兵。你们的军队,将改为警察和巡检兵。警察数量暂定80人,俸禄由县财政供给。巡检兵数量暂定150人,俸禄由朝廷供给。其余军队,必须解散。若有人敢阴蓄私兵,视为谋反!” 众人面面相觑。 党崇俊继续说:“当清查全岛田亩,赋税按田亩数量缴纳,若有隐瞒田亩者,举家流放黑龙江!” 党崇俊带着一千大同军,要求宗义真交出城防。 宗义真跟家臣们商量了足足三天,终于还是不敢抵抗,乖乖把城防大权交出来。接着,又把家养武士编为警察和巡检兵,多余武士全部解聘变成浪人。 党崇俊害怕这些浪人搞事儿,连带着港口的浪人也一并带走,足足四百多个浪人,全部打散扔去黑龙江那边。 党崇俊随即带兵离开,似乎啥都变了,又似乎啥都没变。 今后就是钝刀子割肉,一点一点进行汉化。如今汉人只担任县丞,并且控制学校,今后会慢慢派来高级吏员,掌管对马县衙的各个科室。那些巡检兵的军饷,由朝廷负责发放,也会慢慢变成汉人来管理。 若有异动,就是大同军杀来,将这些日本领主杀得干干净净。 就连宗义真这个知县,等到合适时机,也会调往别的省份,换一个汉人流官来管理。 时机成熟之后,便是真正的清查田亩。 这些家伙,肯定隐瞒田亩不报,逮到了正好抄家流放,朝廷就有借口大规模分田。 (本章完) 951【聪明人】 汉人商贾真来了,甚至还运来一些水泥,招募当地百姓轰轰烈烈的建设城下町……嗯,城外社区。 同时还运来许多货物,诸如棉布、大米之类。 这让宗义真和家臣们,觉得归附天朝似乎也不赖。他们手里有铜矿和银矿,银子在朝鲜无法消费,铜锭又经常被朝鲜经济制裁,现在完全可以卖给中国商人啊。 近一百年来,对马岛的铜锭,前后两次爆仓,仓库里堆满了却卖不出去。原因很简单,他们惹怒了朝鲜国王,下令禁止采购对马岛铜锭。 这座岛屿很尴尬。 人口不足万的时候,缺乏劳动力采矿,也缺乏军队保护安全。 人口过万之后,又担心粮食不够。 人口若是超过一万五千,那就得强行驱逐一些,否则多半要出现饥荒。因为朝鲜严格管控粮食出口,日本那边又有死敌,对马岛空有银矿和铜矿却买不到粮食。 中国商贾来了之后,宗义真立即大赚一笔,手里积压的铜锭全部换成粮食和布匹。 拥有矿山的家臣们,现在做了县吏、镇长、村长,但凡他们地盘上有矿山,就立即组织百姓去开采,想要趁机赚上一笔横财。 其实吧,对马岛这破地方,根本就没多少矿。 以前觉得矿多,是因为销路不好。现在中国商贾来了,岛上的那点银铜矿,估计一二十年就要被挖完。 宗义真打小就会说日语和朝鲜话,并且懂得书写汉字,如今做了知县,又开始学起了汉语。他卖铜锭给汉人商贾时,从商贾那里聘了个伙计,整天没事儿就练习说汉话。 但真正牛逼的是大浦光友,如今改为浦光友。 浦光友私下对宗义真说:“县尊,以前我们是师生,也是君臣,现在我们是上官与下属。县尊问我今后怎么办,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是什么?假话又是什么?”宗义真问。 浦光友说:“假话是暗暗蛰伏,蓄积实力起兵造反。” 宗义真摇头:“这怎么可能?岛上只能容纳万余人。超过一万二千人就粮食紧张,超过一万五千人就闹饥荒,我们哪有军队跟天朝对抗?别说天朝,就算朝鲜国王发兵,我们也是根本挡不住的。” 浦光友说道:“既然无法造反,那就安心做中国臣子。” 宗义真问:“中国臣子怎么做?” 浦光友说道:“县尊是一岛之主,但皇帝不会容许你长期占有此岛。或许两三年,或许五六年,县尊必然升迁外调。皇帝给你升官,县尊离不离开?” “不离开也没别的办法。”宗义真说。 浦光友说道:“县尊调去他处,对马知县换成汉人,县衙吏员也会换成汉人,到时候你还能掌控此岛吗?” “不能。”宗义真摇头。 浦光友说道:“县尊在岛上,可以把岛产视为家产。一旦调去汉地做官,就必须清廉无私,因为伱的上司和下属都盯着你。你万万不能贪污,也万万不能犯错,否则必然遭到严惩,朝廷将趁机向对马岛下手。” 宗义真思虑道:“好像是这样。” 浦光友说:“县尊应该学会说汉话,从此以汉人自居。然后,清廉无私,刚正不阿,最好还能做出政绩。你越是如此,就越有机会高升,皇帝也希望你这样。” “然后呢?”宗义真问。 “你升迁的速度会很快,但升到一定职务,就可能调去清闲衙门,汉人不会让你掌握实权,”浦光友说,“到那个时候,你应该培养子孙,让他们去读书做官。最好是举家搬离对马岛,朝廷就对你彻底放心了。而宗氏一族,今后也有机会成为汉地的大族。做中国的大族,不比做对马岛的岛主更强?” 宗义真仔细思考,没有再说话。 浦光友又说:“岛上的那些家臣,我猜结局不会很好,估计有一半要被杀头或流放。只有那样,中国皇帝才能真正占有对马岛。县尊如果不谨慎小心,恐怕逃不了灭族的下场。” 宗义真吓得一哆嗦,忙问:“我该怎样快速升迁?” “政绩!” 浦光友说:“发动民夫,挖通对马岛东西两岸的运河。累死多少民夫无所谓,岛上百姓死得越多,汉人皇帝就越高兴。而县尊,也能依靠挖通运河的政绩,快速离开对马岛这个是非之地!” 宗义真问道:“那阁下呢?” 浦光友笑道:“我已经与天使沟通好了,浦家举族迁往河北省,放弃对马岛的土地,去了河北重新分田。我可以在鸿胪寺任职,专门教鸿胪寺的官员说日本话和朝鲜话。” “我知道了。”宗义真点头。 这两个开创对马岛黄金时代的家伙,各自决定好退路,把其他家臣都给卖了。 特别是浦光友,从小熟读四书五经,太明白中国是怎么回事儿。他能跑去中国做官,为啥要窝在偏僻小岛上? 还有一个事情他没说,他的次子聪明伶俐,已经要到了保送天津大学的名额。今后,他们父子都在中国做官,家族还能在河北省分田,百年之后极有可能变成官宦家族。 而且,浦光友熟悉日本情况,他虽然在鸿胪寺教外语,但未尝不能转做真正的外交官。 说不定在退休之前,能做到鸿胪寺少卿的位子! 浦光友说:“记住,你是汉人。” 宗义真埋头看着自己的七品官服,点头说:“我是汉人!” 宗义真已经明白自己该干啥,努力学习说汉话,开挖运河,累死平民,尽可能的多捞银子。把对马岛的银矿、铜矿,全部变现为自己的家产。然后凭借政绩,带着家人和财产,举家迁徙到汉地做官。 到时候,他就是朝廷命官,而且家财万贯,对马岛的是是非非不关他屁事儿。 说实话,宗氏一族,数百年来非常憋屈。 朝鲜军队杀来,他们得投降表示臣服,只捞到一个对马郡守的官职。朝鲜每年拨发200石豆子,还不是给他的,而是给整个对马岛的。 日本军队杀来,前文已经说了,全岛男丁帮着打仗,最后在朝鲜战场死光光。 以前还能垄断朝日贸易,随着汉人商贾的崛起,这点贸易利润都所剩无几。还特么不如捞钱跑路呢,去天朝的花花世界潇洒快活。 还没等城外居民区修建好,宗义真就以知县的名义,下令召集全岛男丁开挖运河。 那破运河并不长,历史上他就挖通了。 这回赶时间,不用体恤民力,就像浦光友所说,多累死一些百姓更好,朝廷自会迁徙汉人过来。 反正他会拍屁股走人,朝廷再来惩治那些家臣,残害百姓的罪责就让那些家臣来背! 对马岛的百姓,被征去挖运河的时候,朝鲜人也对日本商贾下手了。 荠浦、釜山、盐浦,这三个港口合称三浦,是朝日贸易的法定交易港口。既然中国占领对马岛,那朝日贸易也将断绝,何不趁机对三港的倭馆下手呢? 那些港口的日本商馆,被朝鲜官府连根拔除,日本商人全部被杀死,抢来的财货自然是士绅们分掉。 而日本商馆,也被朝鲜商人霸占,今后用来跟中国人做生意。 对马岛被占的消息,根本就瞒不住,日本幕府很快就知道了。对马藩主,虽然实际只有一万石,但享受十万石大名的待遇,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幕府将军德川家纲十九岁,已经亲政两三年。 他的叔叔保科正之,虽然大大方方交还权力,但这种权力回归只是象征性的。 而且,德川家纲体弱多病,时不时就卧病在床,政务须得交给老中们处理。以酒井忠清为首的老中,还有亲信遍布的保科正之,等于联手分走了幕府大权。 如今,二人正在争权! 酒井忠清的封地在上野,那破地方不靠海,没法跟中国搞走私。他联合内陆老中和大名,要求禁绝走私贸易。 而保科正之,则拉上一票靠海的大名,对闭关锁国令阳奉阴违。 “对马岛一直是我国领土,绝对不容中国霸占,”酒井忠清义正辞严道,“当举全国之兵,把对马岛夺回来!” 已经垂垂老矣的松平信纲,半眯着眼说:“我不反对与中国开战,但必须先建造一支强大的海军。各藩舰船,应该统一划归幕府调遣。” 阿部忠秋也说:“必须如此!” 这三位老中,都是闭关锁国的坚定支持者。他们的封地不靠海,而且紧挨着江户,维护幕府统治,就是维护他们自身,必须禁止走私,防止地方藩主通过海贸变强。 松平信纲资格最老,若非身体欠佳,他才应该是话事人。 面对三人紧逼,保科正之只能退缩:“我愿意把所有舰船,都献给幕府。回到领地之后,便让舰船组成水军,立即开到江户听从幕府调遣。” 如此干净利落的让步,反而让三位老中不知怎么办了。 幕府财政困难,地方领主把舰船送来,拿什么钱去供养海军部队? 这玩意儿只能不了了之! 主要还是财政和吏治问题,前面数十年,幕府建立之初,日本政治还稍微比较清明。 随着幕府将军大权旁落,如今已愈发腐败。 特别是酒井忠清掌权之后,这位老兄可是个大贪官。他公然卖官鬻爵,后来做了大老,甚至发明出“行贿预约时间表”、“指定受贿品”等形式,带动了以奢侈品、舶来品、地方特产为中心的贿赂产业链。 全国上下,已经烂透了,全国军队也跟着贪污腐败。 海边走私严重,可内陆的家臣,同样在走私,甚至指使在职武士负责押货。 这样的部队,恐怕跟朝鲜有得一拼,早就不是战国时代的日本强军了。 酒井忠清只是拉开腐败序幕,后来掌权的田沼意次,甚至公然宣称:“金银比人命更有价值,赠送金银请求奉公机会之人,其心必存至忠。赠金银之量,足以忖度人心。”又说,“余每日登城,为国操劳,一刻不曾安心。退朝还家,见廊下赠礼堆积如山,顿忘一日疲劳,神清气爽。” (本章完) 952【扩张时代】 对马岛遭到中国占领,日本对此闹得很凶,但也仅限于老中们的争吵。 为了一个小岛,谁愿跟中国开战啊? 换成德川家康时期,或者还会象征性出兵,如今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幕府将军大权旁落的状况,根本不是德川家纲能解决的。甚至还会愈演愈烈,酒井忠清最终成为专权大老,老中的权势反过来压倒幕府将军。 这个烂摊子,后来传到德川纲吉手里。 德川纲吉设立“侧用人”一职,老中只能通过侧用人见到将军。说白了,侧用人就是不用阉割的太监,而大老和老中则是首辅与阁臣。如此做法,倒是压住了老中,却又导致侧用人专权。 放到中国,就是太监专权! 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却说从朝鲜拿到的领土,赵瀚与阁部官员讨论之后,很快就做出了相应的安排。 平安道改为平安府,整体并入辽宁省管辖。 另设玄菟省,包含后世的吉林省全境,朝鲜的咸镜道也并入其中。省治定在辉发城(辉南以东),设立东宁府为省府,通化那一大片为建州府,咸镜道改为咸镜府,通榆和扶余那一片设为泰宁府,吉林和长春那一片设为鹿江府。 玄菟省的省治,之所以定在辉发城(辉南),纯粹是因为地理原因。 此城位于灰扒江(辉发河)边,顺河往东可连接松花江;顺河往西走一段山路,便可经浑河直通沈阳;顺支流往南走一段山路,可经婆猪江抵达鸭绿江,方便对咸镜府的控制。 整个玄菟省,人口只有20万出头,而且民族构成复杂。其中,汉人仅有5万多(包括驻军及家属),女真族约有4万人,蒙古族约有2万人,剩下9万多全是朝鲜族。 那5万多汉人里面,还有一些是汉化女真和汉化蒙古。 之所以着急设省,就是想加速汉人移民,今后的流犯也会优先扔过来。再通过学校教化、民间交流,一点一点扩大汉语区,两三代人之后,全省人口应该能达到50万。 数十年之内,玄菟省都属于赔钱货,一直得靠中央拨款发展,能够达到省内财政收支平衡就不错了。 倒是划给辽宁省的平安府(道),从平壤到保州都很不错,是靠江靠海且相对平坦的耕种区,也是整个朝鲜北部的菁华所在。 南京,紫禁城。 赵瀚询问刚刚回京的党崇俊:“割地之后,朝鲜国内舆论如何?” 党崇俊回答:“这要分地方,也要分人。朝鲜官员,明面上不说什么,私下对我天朝颇多怨怼。朝鲜文人,对我天朝爱慕者有之,敬畏者有之,怨怼者有之,但更多是将矛头指向西人党。开城那些松商,不满开城没能内附天朝,而且事后极有可能被清算,他们主要表现得很惶恐。” “百姓呢?”赵瀚问。 党崇俊说道:“我军曾占领汉阳、开城和春川,善待百姓,秋毫无犯。这三城百姓,都舍不得天兵离开,恨不得永远驻扎在那里。至于地方上的普通平民,他们没有任何想法,只想着安稳过日子。” 赵瀚点头道:“明白了。” 党崇俊又说:“国安院的细作,已经在四处传播,说此次天朝出兵,皆因朝鲜禁止《大同集》传播。许多朝鲜士子,甚至是朝鲜官员都相信,而且开始暗暗求购《大同集》。他们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书籍,会招来天兵压境。朝鲜越是禁绝《大同集》,朝鲜读书人就越好奇,就越想弄到手看看。” 赵瀚说道:“卿此番劳苦功高,再去文莱走一趟,回京便晋升鸿胪寺右少卿。” “文莱?”党崇俊不解。 “那里在打内战。”赵瀚无语道。 文莱屁大点的地方,历史上,这一场内战打了十二年。最后靠割让土地给苏禄国,搬来苏禄国援军,才彻底结束内乱。 大概是如下情况,赵瀚有个妃子是文莱公主。去年,老丈人国王病死了,大舅子继任苏丹。半年时间不到,大舅子国王又死了,对外说是病死的,但具体死因谁都不明白。随即,二舅子继承苏丹之位。 二舅子国王叫阿里,宰相叫慕宾。 阿里的女婿,杀了慕宾的儿子。慕宾大怒,请求阿里严惩凶手,阿里却袒护自己的女婿。 身为宰相,慕宾发动政变,杀死了国王阿里,也就是赵瀚的二舅子。 慕宾自立为苏丹,为了平息王室怒火,竟然任命王室成员邦苏为宰相。邦苏起兵为阿里复仇,慕宾吓得逃去镜子岛,邦苏遂自立为苏丹。如今,两个文莱苏丹,一边忙着内战,一边谴使请求中国皇帝册封。 苏禄国火中取栗,想要捞些好处,派使者去镜子岛,结果使者被慕宾杀了。苏禄国王大怒,说只要文莱割让沙巴地区,他就出兵帮忙灭了慕宾。 另外,被政变杀死的二舅子国王,其次子阿留汀逃到中国,请求天朝帮他夺回苏丹之位。 赵瀚说道:“你先带文莱王子阿留汀去吕宋,勒令两个伪苏丹停战,把文莱王位交还给阿留汀。” 党崇俊表示很困难:“陛下,这两人为了做国王而打内战,怎么可能轻易交还王位?非得吕宋总督出兵不可。” 赵瀚笑道:“文莱王子阿留汀承诺,只要他能夺回王位,就把沙巴献给中国。” “臣,领旨!”党崇俊立即懂得该怎么做了。 此时的文莱还真不小,沙捞越和沙巴地区,都在其统治之下,国土面积约占加里曼丹岛的三分之一。 而沙巴地区,位于加里曼丹岛的最北端,苏禄国一直对这里虎视眈眈。文莱若把沙巴献给天朝,还真不一定亏了,一旦大同军驻扎,苏禄国永远不可能再入侵文莱,文莱国在岛上就将再无外患,甚至可以称霸整个加里曼丹岛。 在另一个时空,马来西亚刚刚建国时,华人占到整个沙巴人口的23%。即便到了21世纪,沙巴州的第二大城市山打根,人口约有40万,华人就占了32万。 现在肯定没这么多华人,那是晚清移民潮带去的。 但也不算少,因为中国商贾,连续宋元明三代,一直都跑来这里贸易。仅沙巴地区,就有一两千中国人,而且都是会说福建话的,还没有把母语给忘掉。 党崇俊没休息几天,就马不停蹄的赶往吕宋。 先是去怒斥两位伪苏丹,二人皆百般抵赖,还赠送礼品,请求党崇俊美言,让赵瀚册封他们做国王。 党崇俊不置可否,转身就回到吕宋,让总督张煌言出兵。 五艘战舰、二千大同军,先杀灭镜子岛上的慕宾,接着直奔文莱国首都而去。伪苏丹邦苏献城投降,在党崇俊的斡旋下,王子阿留汀夺回王位,而邦苏则担任宰相之职。 只有一千多华人的沙巴地区,被设立为沙巴县,归属吕宋总督统辖。 实力强大之下,拓土就是这么简单,只看今后怎么经营统治。 至少,这沙巴县不会出问题,山里全是猎头族,汉人则居住在沿海地区。只要不去打扰土著,汉人在沿海可以随便开垦。清末时期,不但福建人南下,甚至有华北人跑来沙巴。数百年后,那里有好几个村子全说北方话,在一堆福建人和马来人之间显得非常奇葩。 党崇俊这边完成任务,再次扩大海外领土,即将卸任的巨港总督邝鸿也忍不住了。 在他软硬兼施的治理下,巨港几大家族,纷纷改信妈祖。 也不能叫改信,这里的华人,既信***教,又信妈祖,甚至还信关二爷。如今不过是舍弃教,全心全意的信妈祖,顺便把关二爷也信一下。 几大家族做出表率,愿意改信的平民越来越多。 邝鸿又鼓励开垦,于是汉人疯狂起来。这里有几万汉人,很多都是小地主和佃户,疯狂开垦蚕食万丹国的土地,顺着两条河谷地带拓土,还盯上了沿海的沃土。 申请火器解禁获得批准,邝鸿立即将火绳枪分发给农兵,另外五百把燧发枪也交给四大家族。 利用农闲时间,编练军队大半年,雨季一过就想着搞事了。 再不搞事,邝鸿就将回京述职,他得抓紧时间再立大功! 万丹国在苏门答腊岛的领土,只有三座城市,一叫乌姆布兰·帕杜马南,汉人简称乌布兰;二叫明古鲁;三叫班达楠榜,汉人简称楠榜。 本地望族首领施存章,率3000农兵直取明古鲁。 本地望族首领陈三畏,率3000农兵直取乌布兰。 而巨港的500大同军,坐着军舰绕去楠榜。不但要拿下楠榜城,还要用海军舰船,切断苏丹国的援军,因为苏丹主力大军都在爪哇岛。 这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军队,只有一个个烧荒部落。 不管是巨港总督,还是本地汉民,都不讲什么仁义道德。一路烧杀驱赶土著,特别是河谷和平原地带,见到土著就袭杀,因为这些土地便于开垦。 苏门答腊岛的万丹军队,根本来不及集结,乌布兰和明古鲁两城便被农兵攻克。这两座城,连城墙都是木制的,拿着冷兵器的万丹士兵,哪里挡得住手持火枪的农兵? 至于楠榜城,更挡不住正规大同军,半天时间便告陷落,万丹国在苏门答腊岛的势力被全部拔除。 巨港总督邝鸿,那是真的铁血。 这货自作主张,在南洋掀起风浪,率八国联军打下马六甲。如今又在巨港开拓地盘,这些年因他而死的土著,恐怕有上万人之多。 杀死大玉儿和顺治的吴良辅,此刻站在楠榜城外,遥望大海感慨:“开疆拓土,扬威四海,大丈夫当如是也!” 邝鸿笑着说:“你能力卓著,这次回京,我推荐你做巨港副督。就算做不成,也肯定能回国升迁。” (本章完) 953【张献忠做总督了】 万丹城。 苏丹阿庚接到国土沦丧的消息,颓然瘫在王座说不出话来。 万丹国已经不是以前的万丹国,初期面对荷兰的入侵,他们可以发兵数万去攻打。而现在呢,苏门答腊岛的地盘被占,万丹全国总人口才十万左右。 中国不是荷兰,荷兰人少,只能占领关键城市,城外还得借助汉人开垦。 现在的情况是,越来越多的汉人,直接开垦土地,驱逐地方土著。这导致万丹国土不断收缩,打又打不赢,种地也种不过,只能慢慢等死了。 说实话,阿庚算是个英明苏丹,并非混吃等死的货色。 历史上他竭力抵抗荷兰,还依托万丹港的利润,打造了一支精锐海军,贸易船队远航印度和菲律宾,甚至跟荷兰舰队打得有来有回。直到晚年,儿子跟他争权,荷兰扶持他儿子,万丹国才陷入内耗而衰弱。 当时父子爆发战争,荷兰陆军全部出动,阿庚足足坚持打了两年。甚至一度包围儿子和荷兰联军,因为粮草不济,无奈被迫撤退,最终兵败被荷兰俘虏。从此之后,万丹国王臣服于荷兰,变成类似土司的玩意儿。 随着中国占据椰城(巴达维亚),港口向所有国家开放。 椰城总督又搞关税优惠,大量中国货物运来椰城,很少走万丹港那边。英国、法国、印度、波斯商人,纷纷在椰城开设商馆,万丹港逐渐就衰落下来。曾经的国际大港,变成出口土特产的港口,也就香料还能吸引各国商贾。 贸易衰落,领土收缩,人口减少,万丹国的财政状况,根本养不起大规模的陆军和海军。 再英明的君主,遇到这种情况也没办法,想要破局,就必须先打败大同军。 打,还是不打? 阿庚苏丹一脸疲惫,叫来自己的儿子哈夷:“你亲自率队出使中国,质问中国皇帝,为何要侵略万丹国土。中国是宗主,万丹是属国,属国没有过错,宗主为什么要出兵?如果宗主这样做事,那么多属国岂不寒心?” “是!”哈夷领命。 哈夷就是历史上投靠荷兰,跟父亲打了两年内战的王子。 这厮权力欲旺盛,但父亲又活得太久,于是就借荷兰之手把父亲干掉。同时他又慕强,觉得荷兰很强大,安安心心做傀儡,不断出卖国家利益,完全不顾国民的死活。 椰城那边,总督刘汉仪也收到消息。 他好羡慕邝鸿啊,巨港汉人繁衍两百多年,数量有好几万人之多,能一口气开拓大片领地。而他治下的汉民更少,就算打下来地盘,也无法有效开垦,只能一点一点蚕食。 否则的话,他就直接发兵把万丹给灭了! 在椰城的东边,曾经强大的马打蓝国,裂解为五个苏丹国。经过几年混战,只剩四个苏丹了,看似更加统一,其实人口锐减,实力还不如以前。 剩下的四个苏丹,其中有一个是汉人,名字叫做郑永寿。 他对内称苏丹,对外称中国三宝垄总督,而且还真获得了皇帝册封。但连续好几年,他拒绝朝廷派来的流官,明摆着要在这里当土皇帝。 几个月前,在台湾做镇长的张献忠,突然被知府召见:“你想不想升官?” 张献忠回答:“想啊。” 知府说道:“三宝垄总督不听话,接受朝廷册封,却拒绝朝廷派遣官员。陛下打算让你做三宝垄总督,伱愿不愿意接这个差事?” 张献忠问道:“给我多少兵?” “只有五百大同军。”知府说道。 张献忠略加思索,咬牙狞笑:“这买卖我干了!” 万丹国的哈夷王子,坐船前往南京时,张献忠已经抵达三宝垄。 一支六艘船的舰队,护送张献忠赴任,随行有十多个官吏、五百大同军。 三宝垄总督郑永寿颇为惶恐,亲自到港口迎接:“小臣郑永寿,拜见天使!” 张献忠笑道:“我叫张献忠,不晓得你听没听过我的名字。” 郑永寿连忙说:“如雷贯耳。” “如雷贯耳个屁,”张献忠笑骂,“你要知道老子是谁,就不会这种反应了。实话跟你说,老子是流寇出身,造过崇祯皇帝的反,跟当朝皇帝争过天下,还做过几年皇帝!” “啊?”郑永寿听得目瞪口呆。 张献忠说道:“老子做皇帝的时候,拥兵二十万。你手里有几万兵?” 郑永寿心里犯怵,下意识屈身回答:“不多,比不得天使。” 张献忠说道:“懒得跟你说这些,先进城吧。” “天使这边请。”郑永寿亲自引路。 张献忠带着五百大同军进城,翌日便召集三宝垄的官员,说是有圣旨要宣布。 一群本地汉官,老老实实来接旨。 其实根本没有圣旨,只有一封封调职文书。郑永寿及其下属官员,十多人被升迁调任,有的去东北,有的去缅地,虽然偏僻贫穷,但真的给他们升官了。 海外总督也是有等级的,吕宋总督级别最高,大概相当于右侍郎。 至于这三宝垄总督,也就是知府级别,扔去玄菟省有的是官职可当。 五百大同军包围现场,张献忠亲自宣读一封封调职文书,然后对那帮家伙说:“各位启程吧,早走早到,你们省心,我也省心。” 一个叫王弘文的本地人说:“这……我们久居海外,实在不熟悉中国风土,恐怕去了以后也难以胜任。” “你过来。”张献忠说道。 王弘文忐忑走去,距离张献忠只有两三步距离。 锵! 张献忠就是个杀坯,哪里愿意废话,拔刀踏前,人头落地。 好快的刀! 好利索的刀法! 张献忠环顾众人:“还有人想说什么?” 全都被吓住了,没见过这样的。 郑永寿很想说话,但欲言又止,目光落在流血的刀锋上。 “既然无话可说,那就赶紧上路!”张献忠抬起左脚,用鞋底擦拭刀身鲜血。 十多个三宝垄官员,在大同军的护送下,就这样快速登船离开。他们空出的位子,皆由张献忠带来的官员补上。 随即,张献忠入住总督府,封存文书、账簿和府库,又让大同军去接管城防。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召见本地大族首领和商贾,反反复复就那两句话:“听我的,好吃好喝。不听我的,我送他去跟阎王吃酒。” 本地汉人,皆心存不满,但又不敢反抗。 因为张献忠又杀人了! 他带来的流官开始办公,某些本地官吏却阳奉阴违。有些工作,根本无法展开,张献忠也懒得瞎耗,让官员们把名字报上来,挑选三个最不听话的,押到总督府门口直接砍头。 行政效率迅速提升,虽然还在阳奉阴违,但至少真正领命办事了。 镇住了这些家伙,张献忠不再管文事,一切繁琐工作都交给副督。他把本地军队召集起来,发给一些火绳枪,跟五百大同军一起操练。而且,给足军饷,伙食管够。 只训练了三个月,便开始打仗。 这货率领500大同军、1000本地汉人士兵,毫无征兆的向南杀去。几百年后,那里属于印尼三宝垄贝尔加斯区,如今只是山间城镇。不但有大片河谷本地,而且是中爪哇内陆通向海洋的必经之地。 如今,那里属于日惹苏丹的地盘。 日惹苏丹辖地内的货物,每月都要运抵此镇,然后顺着河流运往三宝垄出海。不但如此,日惹苏丹如果要攻打三宝垄,军队也必须途经此地。 一句话,战略要地,商业要地,而且还是重要的农业区。 郑永寿那个土皇帝,关起门来做总督,根本就没对外扩张,连如此重要的门户都不拿下。 现在轮到张献忠做主,他可不会闲着,不说扩张多大地盘,至少要把门户占据,免得今后遭受军事威胁。 拢共也就20公里距离,张献忠只让士卒带上干粮,连船只都懒得征集,防止泄露军事消息。晚上出发,一路急行军,掉队的本地士兵扔下不管,黎明时分就抵达小镇的外围。 这里属于商业重镇,两山之间,修了一座小土堡,驻扎着几十个爪哇士兵。 天色没亮,便开始进攻。 小土堡矮得很,搭人梯都能上去,而且守军毫无防备。张献忠身先士卒,率先爬上土堡,见到活人就砍杀。 占领了土堡,张献忠又对士卒们说:“再说一遍,冲进镇子里,不会讲汉话的就杀。抢到的东西,一切上缴,不准私藏!” 小镇遇到杀星,迎来无妄之灾。 士兵们冲进小镇的民居和商铺,见人就问:“是不是汉人?” 答不上来的,便一刀砍死。 货物抢了一大堆,张献忠是赚到了,可三宝垄的汉人商贾却叫苦不迭。 三宝垄作为港口城市,所需内陆货物,都得走这个小镇。张献忠这么滥杀,内陆的土著商人,谁还敢运货到三宝垄? 张献忠却不管,门户要地,事关生死,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而且,异族还得杀掉,然后把三宝垄的汉人迁来。 至于商业嘛,慢慢恢复便是。就这一条商路,难道汉人商贾着急,土著商贾就不着急? 张献忠上任仅三个多月,三宝垄总督辖地,面积就直接翻倍,不再纯粹是商业城市。 日惹苏丹也不是吃素的,莫名其妙被攻击,立即下令召集部队,聚兵两万朝张献忠杀来。 (本章完) 954【猛虎归山】 日惹苏丹名叫拉桑,乃是巴章国的王室后裔,灭国之后做了马打蓝封建领主。 马打蓝国分裂,中爪哇分成三块。 一为梭罗苏丹国,二为日惹苏丹国,三就是汉人占据的三宝垄。 梭罗和日惹两国,货物必须得运去三宝垄出海。因此,虽然三宝垄汉人实力最弱,但两国苏丹都不愿跟汉人开战。一是攻城比较困难,二是打下来之后,他们也不懂得搞海贸。 这几年,梭罗和日惹一直在交战,最终日惹苏丹取得胜利,统一了除三宝垄以外的中爪哇地区。 日惹苏丹拉桑志得意满,他的下一个目标,是攻打泗水苏丹国,把东爪哇地区也收入囊中。泗水就是苏腊巴亚,苏丹是一个爪哇贵族,但汉人在那里也占有重要作用。 等统一了泗水国,三宝垄就可不战而取,肯定名义上臣服于日惹苏丹,派遣官员去征税就算统治方式。 由于内战多年,日惹苏丹地盘里的人口,已经锐减到20万人左右。工商业和农业都遭到极大破坏,在粮食不足的情况下,出兵两万多已经是极限了。 拉桑亲率大军,浩浩荡荡朝着三宝垄进发。 张献忠攻下的那个小镇,也就是贝尔加斯,被改名为黄虎镇。拉桑想攻打三宝垄,必须从这里通过。 黄虎镇四面皆山,一条河流直通大海,小镇位于山间平地。 拉桑大军刚到南边山谷,就被放哨的士兵发现,迅速燃起滚滚狼烟示警。 “总督,有肉吃了!”农分田笑道。 张献忠嘴里叼着雪茄,悠哉哉吐着烟雾:“尽量多杀人,杀得越多越好,南边可以安稳二十年。摆平了南方,咱们就去打东边的淡目,那里才是真正有用的地盘。” 农分田是个壮族青年,派给张献忠的五百大同军,全是从广西招募的新兵,只有几位军官属于老兵。 大同朝廷往南扩张,特别喜欢招募云南、广西的狼兵后裔。一来可缓解山区土地矛盾,二来广西、云南人更适应南洋环境,三来这些狼兵后代是真的猛。 张献忠占据黄虎镇之后,并不打算继续往南扩张。 他的计划,是把日惹国打得元气大伤,一二十年之内都没出兵能力。然后,一直往东开拓,东边沿海是一大块肥沃平原。那里有座淡目城,曾经统一爪哇岛的淡目国,其都城就在平原之上,不过城墙早就已经被毁掉了。 之前的三宝垄总督郑永寿,就是个小富即安的窝囊废。那么大块肥沃平原,统治者只是地主贵族,他都一直不带兵打过去,在张献忠看来简直不可理喻。 “当当当!” 黄虎镇的铁钟敲响,不但五百大同军迅速集结,城内城外的本地汉人男丁,也扔下手中的伙计汇聚起来。 小镇附近的爪哇人全被杀光了,店铺、房屋、土地,全被张献忠分给汉人百姓。这些汉人百姓,皆信仰绿教,全是城内平民和城外佃户。他们意外获得店铺土地,瞬间忠诚度拉满,愿意誓死追随张献忠。 五百大同军,千余汉人青年,朝着两万多日惹大军杀去。 拉桑此时还在河谷行军,辎重用船只运输,士兵沿着河岸前进。 “嘭!” “嘭!” 河里不断传来闷响,却是张献忠拿下黄虎镇之后,在镇南河道里设置了大量暗桩。小渔船可以从容通过,但吃水稍深的船只,极有可能跟暗桩撞上。 敌军辎重船队,很快就被堵在那里。 拉桑命令熟悉水性的士兵,下河去拔除暗桩。但那些暗桩实在太多,是张献忠搞了一个月的成果,完全清理干净至少也得好几天。 黄虎镇的东南边,还有一处山谷可通行,前进三十里才被山岭堵住。 张献忠带兵走了三十里,又花两天时间翻越山岭,已然绕到日惹大军的后方。紧接着,顺着河谷昼伏夜行,慢慢朝着敌军的大营摸去。 苏丹拉桑还在那里拔除暗桩,张献忠已经准备捅菊花了。 夜里,河边扎满了营寨,爪哇士兵正在酣睡。大营北边,面对黄虎镇的方向,那里的爪哇哨兵还算称职。可南边的哨兵,却完全没有警惕之心,一个二个都靠坐在哨岗打盹儿。 张献忠都通过哨岗了,这些哨兵还在睡觉呢。 至于苏丹拉桑,抽了一通鸦片,飘飘欲仙中睡去。 有赖于荷兰人的卖力推广,鸦片早已传遍爪哇岛,各族富人都把鸦片当做高档消费品,甚至鸦片还用来招待贵客。就连贵族家的小孩,都时不时抽上几口。 反正赵瀚是下了死命令,不管国内还是海外,一律禁绝鸦片贸易。抽鸦片的汉人,不许担任官吏,抽鸦片的平民则抓去强制戒毒。 这么说吧,眼前这两万多日惹大军,高级将领全是鸦片鬼!傍晚集体吸食鸦片,此刻睡得死沉死沉。 “点火!” 大同军和民兵军官,拿出火折子吹燃。普通士兵,则拿出原始火柴,去火折子那里借火(无法自燃),迅速将手里的火把点燃。 “杀!” 将近两千人冲破营寨栅栏,到处点燃行军帐。 爪哇士兵从梦中惊醒,到处是喊杀声和火光,吓得无头苍蝇般奔跑。溃兵成为张献忠的助力,被驱赶着一路向北,所过之处又带动更多人溃逃。这些爪哇士兵,别说拿起兵器了,很多连鞋子都顾不上穿。 苏丹拉桑醒来的时候,两万大军已溃散六七成。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抵抗,而是朝着河边跑去,爬上一艘运粮船大喊:“快回日惹!” 两万多大军的辎重船队,密密麻麻停靠在河边。船工们惊醒之后,慌慌张张摸黑操船,河道又比较狭窄,黑暗当中互相撞击,也不知翻船沉没了多少。 溃兵当中的机灵鬼儿,也都疯狂往船上跑。来不及上船的,就跳进河里游泳,听到船桨的划水声,便游去死死抓住船桨想爬上去。 河边一片混乱,河里也一边混乱。 及至天明,河里河岸到处是尸体。两万多日惹大军,也不知逃走了几个,反正张献忠不要俘虏,见到活口全部砍死,尸体留下好几千具。 可惜敌军的辎重船队,要么沉没,要么逃走,没有缴获什么粮食。 后来张献忠派人清理暗桩,顺便打捞船只,倒是有些意外收获,居然从河里捞出两门火炮及若**弹。 其余收获,便是岸上的盔甲和武器。 基本都是些皮甲和冷兵器,足够装备上万人的部队。 却说日惹苏丹拉桑,坐船逃离战场数十里,终于惊魂未定的停下。他花费好几天时间收拢残兵,辎重船只剩20多艘、士兵只剩3000多人。肯定还有船只和士兵幸存,但早就各自逃回老家了,想要再召集起来可不容易。 面对如此凄惨局面,拉桑想到的不是复仇,而是赶紧带兵回首都。一旦前线大败的消息传回,说不定就有人要造反! 一个月之后,双方签署条约。 日惹苏丹国,承认三宝垄总督对黄虎镇的占有。此后休战,恢复通商,互不干扰。 南边的威胁,算是搞定了。 张献忠可不是消停的主儿,他用缴获来的兵甲,编练了六千军队。都是不给军饷的,平时做工种地,关键时刻拉出去打仗。战死了有抚恤金,战胜了皆有赏赐,立功者优先分配土地。 长期在夹缝中生存的汉人佃户,在爪哇岛窝囊了两百多年,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 面对土地的诱惑,汉人佃户都被激起血性。 刚跟日惹苏丹签订停战条约,张献忠就马不停蹄的朝淡目城杀去。汉人商贾也入伙了,他们组织人手帮忙运粮,等着打下淡目城为张献忠销赃。 淡目苏丹国灭亡的时候,淡目城墙就已经被扒掉。城市挺大的,由爪哇贵族和宗教领袖统治,仅有千余人的自卫部队,是不属于任何势力的独立状态。 从三宝垄到淡目城,仅仅60里地,而且一路皆为平原。 张献忠把六千多大军,分散为三股,沿途袭杀土著村落。男丁全部杀死,女人和小孩抢来分配,每支队伍后面都跟着商人,负责吃下那些抢来的战利品。 大军还没抵达淡目城,无数土著难民,就已经逃到城外。 听说中国大军出动,淡目首领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慌慌张张带着家眷、财货和私人武装,乘坐海船直接往泗水城跑。到了泗水城,可以投靠泗水苏丹,只要保存实力,就能继续当贵族。 富庶的淡目地区,就这样被张献忠轻松拿下。这厮屠杀的土著百姓,至少有两万人以上,那五百大同军都被带坏了,军中宣教官被搞得无所适从。 宣教官也是壮族狼兵后代,名叫韦壮。他觉得不能再这样滥杀,于是私下去找张献忠:“张总督……” “韦宣教来啦?” 张献忠不待韦壮把话说完,便拉着他的手笑道:“韦宣教,本督已经挑了淡目城外,最肥沃的一百亩熟地,今后作为韦宣教的私田。三个爪哇少女,给韦宣教做姬妾,全都是城内富家女,可不是乡下的土著丫头。还有几个爪哇女子,给韦宣教做侍女。另有二十个爪哇奴隶,给韦宣教做佃户耕地。” 韦壮多次张口,都欲言又止。 张献忠拿下东边的淡目平原,又盯上西边的一小块平原。那里也是沃土啊,虽然有很多森林,但砍了便可开荒种地。 一年时间,三宝垄总督区,在张献忠的操作下,地盘扩张了十倍不止,一直打到四面皆山才停下。 张献忠觉得太爽了,这里的土著都不经打,而且只要不是汉人,就可以随便抓捕和屠杀。把他弄到三宝垄当总督,简直是猛虎归山、龙入大海。若非汉人数量太少,他觉得自己五年时间就能统一爪哇岛。 什么学校教化,什么慢慢开拓,这都不符合张献忠的特色。他觉得那块地盘很好,带兵杀去占领便可,顺手把那里的土著杀光,少数没杀的都分给将士们做佃户。 要啥统治成本? 没有成本,只有征服! (本章完) 955【盗亦有道:圣勇义智仁】 张献忠说自己的四儿子聪明,但其实三儿子也不错,甚至称得上文武双全。 三子名叫张健之,今年十八岁。 十二岁就跟着长辈打猎,十四岁放暑假回家,还参与了对猎头族的围剿,冲得飞快砍伤一个敌人。他中学顺利毕业,自费就读于福州大学,可惜没拿到毕业证,只有报考府衙吏员的资格。 张健之觉得考吏员没啥意思,大学结束,就跑去三宝垄投靠父亲。 “你这混账,”张献忠为之大怒,“老子出钱供你读大学,连个毕业证都拿不到,你读恁多书有个球用!” 张健之解释说:“父亲,如今的大学毕业考,便是前朝的举人考试。从礼部到督察院,再到一省大员,层层监督,哪里容易考过?一届大学生,能毕业的只有小半,大半学生都只能拿肄业证。” “也就是说,伱没考上举人,只有秀才功名?”张献忠问道。 张健之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张献忠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咂嘴道:“秀才便秀才吧,也算老张家的文化人。你在大学里,都学了什么本事?” 张健之回答:“我主修理科,物理、数学、天文、地理皆有涉猎。文科是辅修课,选了比较生僻的道家学问,《老子》、《庄子》都有一些粗劣了解。” “老子不就是太上老君?”张献忠恍然大悟,“敢情你这混账学道法去了,学校老师可有教习五雷正法?” 张健之无奈解释:“父亲,道家是道家,道教是道教。道家讲大道至理,道教讲斋醮科仪、画符驱鬼。” 张献忠又明白了:“道家是当官的,只会耍嘴皮子。道教是做吏的,得真正上手办事。” 此言一出,张健之差点绝倒。 张献忠大马金刀坐下:“那你就耍耍嘴皮子,说说道家的大道理。” 张健之仔细想了想,说道:“听闻父亲在此做总督,屠戮土著无数。在庄子眼里,父亲便是大盗。” 张献忠的低血压都被治好了,猛拍桌子说:“你敢骂老子是大盗?老子当初被官逼民反,现在杀人是为国效忠,哪能跟盗贼混为一谈?” 张健之说道:“孩儿错了,父亲不是大盗,当今陛下才是大盗。至于父亲,顶多算是中盗。” 张献忠听出儿子话里有话,没好气道:“别绕弯子,有事直接说。” 张健之问道:“父亲可曾听过,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屁话,孔圣人早死了,世间大盗却多得是。”张献忠说道。 张健之摇头:“非也,圣人并非特指孔子,大盗也不是寻常强盗。天地分阴阳,有光明,就有黑暗。若有一天,光明没了,那世上就全是黑暗。若全是黑暗,便等于没有黑暗,连光明与黑暗的观念都不会存在。有圣人,才有大盗;无圣人,便无大盗。” “说人话!”张献忠差点被绕晕。 张健之开始卖弄自己的学问:“庄子所言大盗,其实特指田成子。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田氏代齐,便是窃国大盗。不仅窃了齐国江山,还窃了齐国的法度、官员和道德。而他的子孙齐威王,明明是大盗后裔,却又成了明君圣王。” 张献忠越听越气:“这是哪个糊涂老师教你的?” 张健之笑道:“父亲且耐心听完,柳下惠很有名吧?他有个弟弟更有名,叫做柳下跖,俗称盗跖。盗跖是强盗的祖师爷,徒众问他,做大盗有没有什么方法可讲?父亲且猜,这盗跖怎么回答。” “怎么回答?”张献忠有些好奇。 张健之娓娓道来:“盗跖说,能推测屋里有什么财货,可称圣;最先进屋的,可称勇;最后离屋的,可称义;能判断是否该动手的,可称智;分赃公平的,可称仁。圣、勇、义、智、仁,此做盗贼的大道理,是谓盗亦有道。不具备这五种品行,便不可能成为大盗。” 张献忠猛拍大腿,乐呵呵笑道:“好个盗亦有道,好个圣勇义智仁!” 张健之又说:“当今陛下,便是窃国大盗。他晓得天下最重要的财货是什么,便是圣。他虽然起兵晚于父亲,却也是最早造反的那批,可称勇。面对官兵围剿,他没有丢下军队逃跑,可称义。他知道什么时候该造反,可称智。他分赃的时候,比父亲更公平,分给了天下万民,可称仁。” 张献忠听得目瞪口呆:“福州大学的老师,居然敢讲这些,他不怕杀头吗?” 张健之笑着说:“嘿嘿,当然不敢在课堂上讲,这都是老师喝醉了酒,私底下说的一些酒话。” 不得不说,大同新朝,真的是思想百花齐放。 “你莫要再跟这个老师交往,他迟早有一天会被抄家。”张献忠告诫道。 张健之却说:“父亲,道家的大盗,可非纯粹坏人,而是不屈从于固有权威和道德者。在《杂篇·盗跖》里,就连孔子都是假道学,尧舜禹都不慈不孝。当今陛下,既为大盗,亦为圣王。假圣王是崇祯,真大盗是陛下。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便是说崇祯不死、大明不灭,像陛下、父亲、李自成那样的大盗就永不断绝。” 张献忠细细品味:“却有些道理。” 张健之说道:“我那老师还说,道家驳斥儒家,很多并非老子本意,而是后世道家子弟附会的。老子的真意,是‘披褐而怀玉’。就是穿着破烂褐衣,怀里揣着宝玉。陛下主张真道德,反对假道德,厌弃繁文缛节,推崇真情至性,讨厌空口清谈,喜欢身体力行。这不正是道家的追求吗?这不正是‘披褐而怀玉’吗?” 张献忠回过味来:“你那老师,是绕着弯在拍皇帝马屁呢?” 张健之说道:“父亲在此,要做真大盗,不要做中盗和小盗。真大盗者,是为国为民开疆拓土。便是杀戮再多,皇帝亦不会怪罪。中盗、小盗者,一心为私,不可长久。” “什么乱七八糟的?”张献忠其实听明白了。 张健之说道:“父亲当谨记,盗亦有道。大盗之道,在圣勇义智仁这五字当中!” 张献忠微笑道:“你这大学,没有白读。” 张健之说道:“在三宝垄做大盗,此方土地,便是最大的财富,多让汉人占据土地,可称圣。敢于开拓进取,可称勇。能够体恤部下,可称义。知道何时动手、如何动手,可称智。能让三宝垄的汉人,都分得好处,可称仁。父亲能做到这五字,方为真大盗。您不用刻意索求什么,到时候,功名利禄自会到来。此为道家至理,夫唯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也!” 张献忠被说得心服口服:“你他娘的,怎不早生三十年。老子当年若带着你打天下,哪还用得别人当军师?” “父亲何时生孩儿,孩儿也没得选啊。”张健之表示遗憾。 张献忠问道:“你来说说,具体该怎么做?” 张健之说道:“孩儿刚才讲得很明白了,具体做来,就是带着汉人开疆拓土,尽量给这里的官吏、商贾、地主、小民更多好处。但也要有规矩,三宝垄跟国内情况不同,当另外定制地方条例。《大同律》首先不能违背,再依据本地的实情,制定更详细的律法。有了规矩,一切都好办。就算哪天要杀人,也是因为这个人坏了规矩。父亲一来便杀人,大家心里是有怨气的,畏惧更大于尊敬。若依法杀人,则称公允,民皆不能怨。” “有道理。”张献忠点头。 “有了法,还当有礼,”张健之说道,“这里的汉人,信的东西乱七八糟。又是***教,又是妈祖,又是关公,得倡导他们舍弃教,回归我华夏正道。可以定个规矩,今后作战,只信佛道的赏赐更多,兼信***教的赏赐更少。对于地主和商贾也是如此,不能给信***教的征重税,会激起他们敌视。但可以给放弃***教的地主和商人,带来更多的好处。人人趋利,这改教就改过来了。” “有道理。”张献忠再次点头。 张健之又说:“我还听闻,东边的泗水国,那里汉人实力很强。父亲今后开疆拓土,可以朝着泗水发展。父亲在杀戮土著的时候,也可释放一些,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汉人为尊、土著皆可死的话。把他们放回泗水,挑起那里汉人与土著的矛盾。长此以往,泗水汉人皆可为我所用,父亲大兵一致,泗水汉人必然赢粮景从!” 张献忠笑骂:“读书人真他娘阴损,你这书没白读!” 张健之继续说:“挑拨汉人与土著矛盾,还有别的法子,挑得越凶越好。若能把泗水也变成汉土,则百年之后,父亲这个大盗,也能成为圣人。就像田成子是大盗,他的子孙齐威王却是圣王。父亲已经年迈,当谋万世之功,不可贪蝇头小利,今后也是能青史留名的。而且,还是留下美名。” (本章完) 956【莫卧儿内战结束】 “1660年,我的下属给我送来一杯叫‘茶’的饮品。我好奇地尝了一口,入口微微发苦,当我咽下却有种说不出来的甜味。”——英格兰海军行政长官兼国会议员,塞缪尔·佩皮斯。 此时的茶叶,还不属于英国东印度公司急需的货物,只有少量茶叶从欧陆传到英国贵族手里。 查理二世回国复位,明显带来很多改变。 首先是确定了英国宫廷餐桌礼仪,刀、叉、勺、筷四件套,以查理二世为中心向贵族扩散。 英国的上议院和下议院议员,纷纷采用餐桌四件套,继而朝着市民阶层传播。伦敦城内,甚至出现制造筷子的作坊,它被视为一种文明的高档餐具。而英国贵族们,更是无师自通的,让人打造白银、象牙筷子,这样就能跟平民筷子区分开来。 与此同时,查理二世喜欢喝茶,欧陆的茶叶价格太贵,于是下令让英国东印度公司,每次贸易都从中国运一些回来。 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势力,目前主要集中在印度。也曾航行到广州,但最终放弃了,因为直接在万丹订购更划算。当然,万丹港已经相对衰落,各国船只现在更喜欢去椰城。 或者在马六甲订货也行,只不过马六甲粮价较贵,补给食物时需要更多资金。 为查理二世买茶的商船,已经从伦敦出发,而远在万丹的英国商人,才刚刚收到克伦威尔的死讯。他们比较担心国内局势,不知道查尔斯王子回国了,只能猜测伦敦政局肯定混乱。 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远东负责人奥利弗,在给伦敦的书信里写道: “中国那位强硬的巨港总督,吞并了万丹国在苏门答腊岛的所有领土。万丹港的衰落肉眼可见,因为中国商人,大多运货到椰城和巨港,这两个港口都有关税优惠。万丹这个小国,迟早会灭亡,中国的扩张谁也无法抵抗……” “葡萄牙公主,把吉大港陪嫁给中国,吉大港也在搞关税优惠,那里必然是新兴的贸易中心,越来越多中国商船前往吉大港交易。我猜测,最多一两年时间,中国商人就要垄断所有港口,到时候关税优惠也会取消,甚至还会高于正常情况,这对英国东印度公司是不利的……” “听说新任三宝垄总督,是在中国争夺王位失败的叛军领袖。这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家伙,他对土著毫不留情,死在他手上的爪哇人可能有两三万。越来越多中国农民,来到爪哇岛和苏门答腊开垦土地。他们都是优秀的耕种高手,而且数量多得像北海鲱鱼。照这个趋势下去,恐怕不到五十年,爪哇岛和苏门答腊就全是中国人……” “英国是无法在远东殖民扩张的,我们必须把精力放在印度。那里出现了内战,几位王子的争斗,严重削弱了莫卧儿的实力,这正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机会……” 事实上,莫卧儿内战已经快打完了。 三皇子奥朗则布和四皇子穆拉德,率军联手朝着首都进发。 这个时候,老皇帝沙贾汗病情稍愈,派遣王公贾斯万特·辛格出战。并且叮嘱辛格,不要伤害两位皇子,尽量用威望逼迫叛军投降。 如此离谱的皇命,把贾斯万特·辛格给整不会了,只能在两军对峙时先派使者谈判。三皇子奥朗则布,借着谈判的机会,花钱收买了辛格手下的将军。 两位皇子大胜,继续朝着首都进发。 仗打到这里,就跟历史上不一样了。 在另一个时空,大皇子亲自领兵,去跟二皇子作战,距离太远无法回援。于是就派皇太孙领兵,去对付三皇子和四皇子的联军。遭遇兵败的贾斯万特·辛格元帅,干脆直接跳反,带兵投靠三皇子奥朗则布。 而这一个时空,二皇子得到中国的军火,有了想做皇帝的野心,一直按兵不动观察情况。 所以,如今是大皇子带着皇太孙,亲自跟三皇子、四皇子厮杀。贾斯万特·辛格元帅不敢跳反,双方打得势均力敌,战争一度僵持了三个月。 三皇子奥朗则布突然颁布命令,只要他做了皇帝,就恢复印度教徒的人头税,印度教商人额外增加2.5%的商税,并且印度教徒不得骑马、乘象等等,印度教神庙必须改建为绿教寺庙。 圣战檄文! 消息传出,大皇子的军队很快分崩离析,大量绿教王公带兵投靠三皇子。 三皇子奥朗则布获得极高威望,一路摧枯拉朽杀到首都。大皇子、皇太孙被处死,皇帝沙贾汗被软禁,接着又毒死盟友四皇子。 一直窝在孟加拉看戏的二皇子,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三皇子就已经登基称帝。他这时再出兵,一切都太晚了! 新皇帝奥朗则布,不等二皇子发兵,就马不停蹄的杀向孟加拉。 先头部队的将领,是米尔珠穆拉和儿子苏尔坦。神奇的一幕发生了,这父子俩居然被二皇子挑拨反目。苏尔坦带着军队叛变,果断逃去孟加拉,摇身一变成了二皇子的女婿。 紧接着,皇帝奥朗则布的岳父纳瓦兹汗,也起兵造反宣布支持二皇子。 无奈之下,奥朗则布只能回军,径直杀往古吉拉特,先把自己的岳父干掉再说。事情很顺利,这位新皇帝的岳父,被一发炮弹给砸死。 接连发生两场意外,奥朗则布只能来年再战。 战事拖到现在,二皇子的地盘,只剩恒河三角洲那一片。西南部的恭御陀、乌茶等地盘,已经全部丢失,靠着复杂的水网苟延残喘。 打到此时,新皇帝奥朗则布也疲了。 他通过圣战檄文,成功囚禁父亲、杀死兄弟,登基之后必须履行诺言。一系列政策,搞得印度教徒到处起义,拉其普特人更是宣布脱离莫卧儿帝国(这里是印度最重要的产马地,也是莫卧儿骑兵的主要兵源地)。 兄弟俩随即宣告停战,并承认彼此的地位。 三皇子奥朗则布是莫卧儿皇帝,不再攻打孟加拉,带兵回去镇压印度教起义军。 二皇子沙赫·舒贾是孟加拉皇帝,统治恒河三角洲。 西海岸的起义者西瓦吉,也跟比加普尔国休战,全力进攻莫卧儿帝国。这位老兄的地盘,不到奥朗则布的三十分之一,却趁着莫卧儿的起义潮,杀得莫卧儿大军节节败退。 这一系列战乱,把中国海商给坑惨了。 莫卧儿的绿教王公,由于骄奢淫逸,向印度教商人借了大量贷款。奥朗则布偏袒那些王公,允许他们不还钱,还提高了印度教商人的税收。王公们得到激励,不但不还钱,还开始对商人横征暴敛。 一来二去,印度教商人大量破产。 孟加拉皇帝的地盘,虽然不受政令影响。但这里的商人买来货物,大部分都要运往莫卧儿销售,那边商税增加、商人大量破产,造成孟加拉商人的货物积压无数。 而中国海商接到订单,把棉布等商品运去孟加拉,面对的是商业伙伴集体违约。只能冒险继续往南,把商品折价卖给荷兰人、英国人,再通过英荷两国的销售网络,卖到印度南部的各个邦国。 莫卧儿百姓、商人、工匠,还有孟加拉商人、中国商人,全被搞得损失惨重。真正得利的,只有那些绿教王公贵族,而且是杀鸡取卵式的得利。 恒河流域是莫卧儿的手工业、商业菁华地带,被新皇帝奥朗则布这么一搞,莫卧儿传统工商业体系近乎崩溃! 本就财政困难的莫卧儿帝国,等于又遭受致命一击。再加上起义不断,地方总督和王公趁机做大、养寇自重,也就武力强悍的奥朗则布还镇得住。 一旦奥朗则布去世,莫卧儿帝国就等于废了,名义上还能存在,但实际上则是遍地割据。 赵瀚收到商贾和细作发回的消息,忍不住感叹道:“莫卧儿完了,奥朗则布一死,就是唐末藩镇局面。” 当然,奥朗则布还是很强的。 这厮迅速平定各地起义,虽然无法灭掉起义者西瓦吉,却成功设计招降。虽然诱杀失败,却夺回西瓦吉攻占的地盘,接着又胖揍德干高原的邦国。可谓是逮谁打谁,见谁灭谁。 榨干莫卧儿百姓最后一丝血汗,缔造皇帝奥朗则布的无上霸业! 中国海商的损失,只是暂时的。 随着恒河流域手工业凋敝,对中国商品的需求会更大。顶多一两年,中国商品在莫卧儿的销量,就会打着滚儿的往上升。 而争位失败的二皇子,见兄弟不再打自己,也安安心心做孟加拉皇帝。这厮不断欺负东边的土邦,时不时去攻打山中部落,看似耀武扬威,看似地盘扩张,其实全是赔本买卖,纯粹是在拿山中部落泄愤。 孟加拉财政迅速窘迫,贵族却更安于享受,重新开始征收人头税,商税和农税也在提高,大量百姓陷入赤贫状态。 莫卧儿和孟加拉这对皇帝兄弟,说他们昏庸吧,人家在扩张地盘。说他们英明吧,国内又民不聊生。 总结起来就三个字:瞎折腾! (本章完) 957【通货膨胀扩张与中庸殖民】 “全欧洲都能看到西班牙的白银。”——英国国王查理二世。 这句话,是在讲美洲走私猖獗。 17世纪的前二十年,美洲白银输入西班牙的数量,每年都能达到20万公斤以上。 到了30年代,锐减到平均每年只有14万公斤; 到了50年代,每年流入西班牙的美洲白银只剩4万公斤。 美洲白银“减产”,最初是因为墨西哥发洪水,连绵阴雨导致银矿积水和塌方。而且白银用汞来提炼,汞资源消耗过多,导致银矿挖出来无法炼银。 这种情况,其实慢慢恢复了。 为何美洲白银持续减产呢?当然是殖民地官员,故意造成的结果! 大量白银开采提炼出来,根本不上报给国王。而是私下交易,流入欧洲各国,所以才有了查理二世,阴阳怪气的那句话:全欧洲都能看到西班牙的白银。 西班牙国王搞不清楚状况,加强限制大帆船贸易,避免白银过多流入中国。再加上日本幕府,也禁止大名开采银矿,还真在明末造成了银荒。 紫禁城,御花园。 已经退休的宋应星,拿出《经济小识》的第一版稿件,品着茶茗说:“今年沿海城市,物价涨得厉害。追根溯源,是美洲和日本白银的加大流入。” 赵瀚随手翻阅稿件,听宋应星继续讲下去。 宋应星说道:“李铨带着船队去美洲贸易,让美洲西海岸的西班牙官员,彻底敞开了走私。不仅是跟李铨走私贸易,西班牙官员和海军,自己也无视国王禁令,将船舱装满了货物和白银。而日本幕府大权旁落,禁采的银矿纷纷复工。这些白银,都在流向天朝沿海省份。” “银子多了也是烦心事。”赵瀚莞尔笑道。 宋应星又说:“臣认真查阅了历年的《物价疏》,以江苏、两湖、四川来举例。江苏的物价上涨,大概两到三年会波及两湖,大概五到六年会波及四川。西北、西南地区,则影响更迟缓。” 赵瀚说道:“只能硬扛过去了。” 真的毫无办法,此时的中国商品,占全球绝对主导地位,中国属于白银净流入国。大同新朝,海贸愈发兴盛,这种状况变得更加明显,物价持续上涨是无法阻止的。 苦的是农民! 商人拥有滚滚利润,工商业者和市民可以涨工资,只有粮食收入的农民受影响最严重(粮食收购价格的上涨,远远跟不上物价的涨幅)。 当然,中国体量足够大,完全可以缓冲这种影响。 欧洲国家体量小,遇到这种情况才叫吓人,直接诞生一个专有名词——物价革命。 由于美洲白银的大量流入,而生产出的商品还是那么多。西班牙在16世纪的前50年,物价近乎翻倍,后50年物价又增涨60%左右,一直到白银减产才止住势头。 法国最先受到波及,意大利地区紧随其后。老百姓都已经傻了,收入不见增涨,买东西却越来越贵。 查理二世非常幸运,他回国夺位的时间,正好跟英国物价增涨率的巅峰重合。这货不但要面对财政窘境,还要面对飞涨的物价,谁让英国的“物价革命”来得如此慢?人家西班牙和法国都已经革完了。 宋应星继续说道:“如今,朝廷又发行了金圆,官方压低金银比价,商贾还跑去印度贸易。我听说,那些印度商贾,喜用金银币支付,而且金币占比很大。以后不但白银大量流入,黄金也会流入进来。” “宋卿有何对策?”赵瀚问道。 宋应星说:“征收田赋的时候,须格外谨慎,更加关注地方粮价,避免给农民造成太重的负担。” 自张居正改革之后,中国田赋征收就改为货币了。而谷物折价,各个地方不同,官员的操作空间很大,一直都是乱象丛生的。 大同新朝按田亩数量和等级计税,税率也跟着当地的粮价走。 现在粮价持续上涨,而农民卖粮却往往被压价。且大部分省份,已经不收实物税,农民只能用钱纳税。随着官票、军票面额,从粮食单位改为货币单位,大同银行也陆续减少收粮,把粮食交易更多的转为民间行为。如此种种,稍不注意就会给农民带来沉重负担。 研究另一个时空的清朝,白莲教起义、太平天国等运动,除了天灾、战争等因素外,历次大起义的爆发时间,跟银价剧烈波动高度重合。原因就是农业税的收取,相对物价变化严重滞后,农民活不下去就只能造反。 赵瀚点头说:“得让内阁跟财部、户部、商部沟通,定下更细致的制度,尽量减轻物价对田赋的影响。” 只能减轻,无法杜绝,就算到了现代社会也是一样,农民总是最倒霉的那一批。 赵瀚对经济学一窍不通,宋应星的《经济小识》,他虽然都能看懂,但无法给予更多的提示。这门学问,只能慢慢摸索,由更多的学者来补充和发展。 赵瀚说道:“此书印刷五千册,一半发给各衙门官员,一半交给民间书商发行。无论官员还是平民,都可以写信补充见解,交到阁部来进行研究讨论。今后朝会,每两个月讨论一次经济学问。” 赵瀚闭眼思考,又说:“让沿海各省的大同银行加息,吸纳商贾和百姓更多的存款,让市面上的白银减少。再拿着这些钱,采购海外粮食,运去河北那边储存,作为征讨漠北的军粮!” 宋应星愣了愣,随即拍手:“妙啊,这得写进《经济小识》当中!” 古代的钱庄,真不是存钱还收保管费。 至少从明代中期开始,随着商品经济兴盛,钱庄吸纳存款就要给利息。还曾闹出过纠纷,民间会社的首领,把集体资金存进钱庄,被质疑私吞存款利息。 以赵瀚有限的经济学常识,也只能想到通货膨胀时加息了。 不说南洋,随着台湾和海南岛的开发,这两个地方的粮食产出绰绰有余,每年都大量贩运到大陆省份。大同银行加息,吸纳更多存款,然后借贷给朝廷,朝廷拿去海外买粮,作为征讨漠北的物资,等于一下子解决好多个问题。 满朝文武,谁都没有料到,赵瀚决定发兵漠北,直接诱因居然是通货膨胀。 相比穷兵黩武的莫卧儿和孟加拉皇帝,同样是对外扩张,赵瀚这番操作,能把那兄弟俩甩出八条街。 当然,朝廷买粮用出去的白银,肯定还会回流到沿海地区,但至少拉长了缓冲时间。而另外一些白银,作为军费撒到河北、漠南,就地购买一些物资,也是在缓解那边的白银不足,并且刺激那边的经济发展。 或许,今后收复新疆也能这么搞,顺便还能把朝廷的制式银元,更加强力的推广到西域。 不打仗也行,加息吸纳的白银,用于道路、水利等基础设施建设,顺带还能创造更多就业机会。这么做,肯定会增加朝廷负债,国库恐怕一直充盈不起来。 这等于转变了朝廷财政思路,朝着另一个方向在发展。跟传统的国库一直存钱,做事的时候拿出来用,国库不够用就征税完全迥异。 真正让赵瀚头疼的,是全世界没有商业竞争对手(晚清甚至都能贸易顺差)。接下来几十上百年,甚至更长的时间,白银都只会净流入,稍不注意就要物价飞涨。如何让物价平稳上涨才是关键,这只能留给后人去解决。 宋应星坐着马车,被宫廷侍卫护送回家。 赵瀚则去应民殿办公,看完巨港总督邝鸿的述职报告,又对照吕宋、椰城、三宝垄、马六甲、北大年等海外领地的报告。 反复思忖好几天,赵瀚理清了今后的殖民思路。 本身熟地较多,汉人数量较多,且地形不复杂的地方。比如三宝垄、巨港和椰城,可以快速的暴力殖民,像张献忠那样一杀到底,但遇到山区和丛林就得放缓速度。 而像西伯利亚、吕宋岛等地方,地形、气候极为复杂,同时汉人数量相对较少。这种情况,军事扩张成本过高,就算打下来地盘,也没有足够的汉人去占领,那么就得一边武力威慑,一边将土著转化为汉民。 吕宋就沿海一圈好搞,中间全是山地和丛林,张献忠那套是玩不开的,还得像郑国忠那样恩威并施。 西伯利亚冷得够呛,物资运输困难,移民难度巨大,把土著变成国人方为根本。 还有像朝鲜的咸镜道和平安道,文明程度很高,知识分子还会汉字,地形又不适合暴力统治。那就优抚为主,以教化为先,把他们都变成汉人即可。 赵瀚的思路愈发清晰,提笔编写《总督要领》,今后的外派官员都得好好参悟此书。 具体政策,视具体情况而定。 儒家讲究中庸,中庸并非和稀泥随大流,那属于无知者望文生义。 中庸的核心思想是天人合一,讲求天地人的协调。 狭义的中庸,讲人性修养,讲怎么做君子。 广义的中庸,讲该怎么做事。说白了,自己要坚持原则,知道自己的目标和底线是什么。然后根据环境和人际关系,做出最恰当的抉择,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因人制宜。 赵瀚的殖民政策就是中庸,核心为开拓,剩下的视情况而决定该怎么搞。 (本章完) 958【沙皇】 费如鹤、张铁牛二人,悄无声息的离开南京。 费如鹤去了陕西,统制山西、陕西和漠南部队。张铁牛去了河北,统制河北、辽宁和漠东部队。 他们有将近一年的时间,调兵谴将,征召民夫,协调物资。地方官员,必须予以配合。大同银行、大同海军和南方海商,也会为他们运去海外粮食。 另外,李正的安东都护府,也将配合作战。 费如鹤的西路军,预计出兵8万,其中步兵3万、骑兵5万(含蒙古骑兵)。另有民夫15万,骡马30万头。 张铁牛的中路军,预计出兵10万,其中步兵4万、骑兵6万(含蒙古骑兵)。另有民夫18万,骡马30万头。 李正的东路军,预计出兵6000,沿黑龙江、石勒喀河直取尼布楚,占据石勒喀河、音国达河、鄂嫩河交汇地带,防止呼伦贝尔草原的敌人北逃。若有余力和时间,顺手攻打哥萨克,收复贝加尔湖地区! 这一仗,军费消耗至少4000万两白银,且不说那么多骡马辎重,数十万民夫也是要发工资的! 如果作战顺利,耗时较短,可能3000万两也能搞定。 …… 中国备战之时,俄罗斯使团,已经回到莫斯科。 沙皇阿列克谢一世,正在面临各种窘境,或者说一直在面对窘境。 他登基之初,便被权臣莫洛佐夫控制,被迫跟这位权臣做了连襟。 权臣把盐税涨得比盐价还高,又取消铁匠、木匠、射击军、城市文吏的俸禄,让这些人不拿薪水给政府打白工。接着,又追缴射击军税和驿站税。 一系列骚操作,最终酿成莫斯科市民起义,工匠、商人、士兵、贵族联合起来造反。 很多掌权大贵族被杀死,阿列克谢一世趁机发难,将权臣莫洛佐夫流放至修道院。 这位沙皇,终于大权在握。 他召回被权臣放逐的官员,免除拖欠的税收,召开缙绅会议,制定《会议法典》。又重组政府机构,完善税收制度,组建新式军队,全面学习欧洲文化,遏制教会势力膨胀,创办俄国历史上第一所新式学校,并伺机吞并了东乌克兰。 一切欣欣向荣,可惜国库没钱。 而奥斯曼帝国,也结束了混乱的女王时代,重新向俄罗斯发起进攻。他一边跟奥斯曼打仗,一边跟波兰、瑞典作战,连续不断的战争导致俄国穷得荡气回肠。 他的女儿索菲亚公主,也就是韦小宝的情人,今年已经三岁了。 至于儿子彼得大帝,目前还未出生。 使团领袖巴伊可夫,在王宫里觐见沙皇,旁边还站着贤相奥尔金·纳肖金。 纳肖金这位宰相很厉害,精通数学、拉丁语、德语和波兰语,长期跟西欧诸国打交道。他觉得俄国太落后了,得悉心学习,甚至是向敌人学习。 后来彼得大帝能够改革成功,离不开纳肖金打下的坚实基础。 从南京回国的巴伊可夫,跪下朝沙皇和宰相叩拜:“陛下,契丹的首都不在汗八里(北京),已经迁往一个叫南京的大城市。” “南京在哪里?”阿列克谢一世问道。 巴伊可夫拿出从中国搞来的地图,依旧是那种民用版,没有标注山川河流。他被允许来到沙皇身边,指着地图说:“陛下,南京在这里。” 沙皇和宰相,围着地图一阵观察。 巴伊可夫说:“二十年前,契丹国陷入内乱,皇帝在汗八里自杀。如今的契丹皇帝叫赵瀚,他从这里(江西)起兵,击败了所有敌人,建立了一个叫‘大同’的契丹王朝。然后,就疯狂的扩张领土,契丹国土前所未有的庞大。” 宰相纳肖金问道:“海外也有这么多属国和领地吗?像这样扩张,恐怕财政吃不消吧。” 巴伊可夫说道:“正好相反,新兴的契丹大同王朝,是我见过最富裕的国家,国库存有一百年也用不完的银币。而且,契丹人民的生活,也没有受到战争影响。我在南京,甚至找不到一个乞丐,就连最卑微的奴仆,也比莫斯科工匠过得更好。” “这怎么可能?”纳肖金感到极为震撼,他完全无法理解。 阿列克谢一世问道:“契丹皇帝是怎么做到的?” 巴伊可夫说:“契丹人非常多,仅南京城,就有上百万人口,这样的城市有十多个(吹牛)。而几十万人的大城市,又有近百个。契丹人口虽多,却不征人头税,只收土地税和工商税。欧洲各国的白银,都在流入契丹,因为契丹盛产丝绸、瓷器和香料。” 纳肖金喃喃自语:“这是一个怎样强大的国家?” 巴伊可夫说:“荷兰已经被契丹赶出远东地区,听说多次战败,完全没有还手之力。而强大的西班牙,也被契丹击败,西班牙在远东的殖民地,被契丹吞并了一半以上。” 纳肖金都听傻了。 因为荷兰海军非常强大,俄罗斯的皮毛,也是通过荷兰商人出售。这位俄国宰相,对荷兰非常推崇,目前正在聘请荷兰人打造俄国海军——主力舰为一艘三桅小帆船,其余战舰全是小炮艇,海军条例悉数照搬荷兰。 “强大的荷兰海军,居然被打得毫无还手的能力?”纳肖金不可置信道。 巴伊可夫说:“我回国的时候,在一个叫上海的港口,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契丹商船,这样的港口有无数个。如果契丹皇帝想要打仗,随时可以征召上千艘商船作战。而且,我在南京见到了英国王子。那位流亡的英国王子,将妹妹嫁给了契丹皇太子。我还见到了法国、波斯等许多国家的使者,他们都是受国王派遣,前往南京觐见契丹皇帝。” 纳肖金问道:“契丹这么辽阔的国土,没有贵族领主叛乱吗?或许,我们可以挑拨契丹内乱。” 巴伊可夫说:“契丹虽然有贵族,但没有控制土地的领主。皇帝拥有无限权力,皇帝之下有议会(内阁)。议长和议员辅佐皇帝统治国家,而议会之下,又有军事、税务等多个部门。他们把全国设为若干总督区(行省),总督完全由皇帝任免,而且每个总督都有任期,到了期限必须调往别的地方。所有的将军,也都听命于皇帝。” 阿列克谢一世说道:“将军听命于皇帝,那么必须维持庞大的常备军。契丹的常备军有多少?” 巴伊可夫说:“一级常备军(正规师)数十万,二级常备军(巡检兵)数十万,三级常备军(警察部队)数十万,还有预备军(农兵)数百万。” 沙皇和宰相面面相觑。 纳肖金愈发疑惑:“契丹究竟有多少人?数百万预备军又是怎么回事?” “契丹人口早就上亿了,”巴伊可夫说道,“至于那数百万预备军,全部都是农民。契丹皇帝本来只是一个平民,他带领农民发动暴乱,将贵族和地主的土地,全部都无偿分给农民耕种。因此所有的农民都支持他,愿意为他无偿担任预备军,不种地的时候就进行军事训练。” “他把所有土地都分给农民?”阿列克谢目瞪口呆。 在90%以上人口都是农奴的沙俄,这个惊天消息,比中国拥有数百万军队还可怕。 纳肖金问道:“契丹难道没有农奴了?” 巴伊可夫点头:“是的,不但没有农奴,其他奴隶也没有。契丹皇帝是个哲学家,他认为人人生而平等,谁也不比谁高贵。就连掏粪的工人,在人格上与皇帝也是平等的。因此,他的称号是民始皇帝,意译过来就是农民皇帝。” “没有人反对他吗?”阿列克谢问道,“他把土地分给农民,可又让谁来做官呢?那么大的帝国,怎能找到足够的识字人才?” 巴伊可夫说:“反对他的人,要么被杀了,要么被流放了。至于识字者,契丹最不缺的就是这个。就连契丹的农民,不分男童和女童,都可以免费到学校读书。契丹有一种科举制度,层层考试,根据人的才学和品德,来选拔任用官员。即便是贵族的后代,也必须参加科举考试,不能直接授予官职。” 俄国君臣都听懵逼了,他们不能理解,甚至无法想象这种制度。 巴伊可夫继续说:“所以契丹的官员,都是学识与品德都出色的人。契丹很少有官员会贪污,听说贪污几百铜币,就将遭到流放。契丹有一句谚语,官员如果不能为人民谋取福利,就该辞职回家种番薯。番薯是一种来自美洲的根茎类食物。所以契丹平民,热爱并尊敬他们的官员和皇帝。上一个契丹皇帝,就是因为征税太重,被农民军攻破首都而自杀的。” 纳肖金主张向外国学习,主张向自己的敌人学习,他听到这里便说:“陛下,请再派使团去契丹,而且要派一些优秀的年轻人过去。只有学习契丹,俄国才能强大。能达到契丹的百分之一,我们就足够击败波兰、瑞典和奥斯曼。” 阿列克谢一世从善如流,说道:“这个事情,就交给你来安排。” 阿列克谢以前羡慕法国国王,现在又开始羡慕契丹皇帝,甚至心理涌出一丝崇拜:“你把更多关于契丹皇帝的消息,全都说给我听。” 巴伊可夫捧上一本书:“这是法国使者撰写的《万王之王——契丹大皇帝传》,我用拉丁文抄录了一份。” (本章完) 959【羡慕啊】 《众王之王——中国大皇帝传》这本书,原版是用法语书写的。 跟《金x梅》一样,被路易十四禁止出版,只没事儿自己拿出来看看。因为此书写得太过真实,把《大同集》的内容都详细分析说明了。 不过,美第奇家族资助的学者,跟俄国使者一样,把此书翻译为意大利语带回去。 如今已在意大利地区风靡,但很快就被十多个邦国禁止。只有威尼斯共和国,还敢继续印刷发行,就连教皇都无法阻止此事——威尼斯正在硬抗奥斯曼入侵,克里特战争已经持续十多年,各个邦国都盼着威尼斯能赢。 阿列克谢一世,独立坐在书房中,翻开拉丁文版《万王之王——契丹大皇帝传》。 “关于这位伟大的皇帝,欧洲已有很多传闻,王子复国记的故事流传甚广。就连契丹国内,也有很多人认为,他们的皇帝是宋帝国的皇室后代。但伟大的皇帝陛下,公开反驳了这种言论,声称自己只是普通的平民出身……” “不过,皇帝陛下明显谦虚了。在契丹,有一些非常古老的姓氏,家族传承历史长达数千年。皇帝陛下与宋帝国皇室,在一千年多前有着相同的祖先。到了明帝国时期,皇帝陛下的先辈沦为普通学者家庭。明帝国,把人民分为许多职业,包括军户、民户、灶户、匠户、占星师(阴阳户)等等。皇帝陛下属于儒户,也就是官方认证的学者家族……” “这或许就是皇帝陛下,能有渊博学识、睿智思想的原因所在,因为他的历代祖先都是学者,家族传承着优秀的东方文化秘密……” “明帝国曾经是强大的,但在数十年前,出现一位不理政务的皇帝(万历)。帝国的官员退休和病死,他不让新的官员上任,庞大的国家缺乏官员治理,乡绅们开始窃取帝国的权力。” “当我们伟大的皇帝出生时,明帝国已经走向衰亡。来自北方的蛮族,不断侵略帝国边境。沉重的税务,让帝国内部暴民四起,人们纷纷反抗明帝国的统治。明帝国的最后一位皇帝崇祯,是公认的勤劳君主,但他的才能,显然无法挽救庞大的帝国……” “即便是学者家族,面对暴政和天灾,也因饥饿而成为无家可归者。是的,伟大的皇帝陛下,曾经做过流浪乞丐。而且当时他只是个孩童,父亲和母亲死于饥饿,姐姐被卖去做侍女,而他需要带着妹妹乞讨流浪……” “这样的人,在欧洲无法成为君主,他最后必将死于各种原因。在经历过漫长的痛苦磨难之后,皇帝陛下被一位仁慈的学者收留,并允许他以养子的身份成为扈从。这位学者的女儿,后来成为了契丹皇后。” “了解这些,就能明白皇帝陛下,为什么厚待平民阶层。不,不是厚待平民,而是厚待所有人,包括妓女和奴隶。伟大的皇帝陛下,认为人人生而平等,真正高贵的只有品德,而非家族、爵位和官职……” 作者明显不怎么会写通俗读物,开篇大段大段的,讲述明末的社会情况。甚至给出各种注解,阐述什么是儒户。关于格位论的解释,就长达好几页,写得就像是论文一样。 赵瀚登基称帝之后,政治改革内容,更是花费大量笔墨阐述,并分析这些制度与欧洲的不同。 阿列克谢一世,足足读了半个多月,才把这本传记粗略看完。然后,重新开始阅读,结合那些注释进行详细理解。 作者在全书结尾时写道: “伟大的皇帝陛下,依旧年富力强,身体是那样健康。帝国在他的统治下,还会更加疆土辽阔、人民富庶,陛下的故事远远还没结束……” “但我们已经可以得出结论,伟大的皇帝陛下,是亘古未有、独一无二的存在。抛开他显赫的身份,陛下首先是一位哲学家,他就像全知全能一般,知晓世界上所有的学问。他在数学、几何、物理等领域,有着开创性的成果。他是诗人,是文学家,他的诗歌被万民赞颂……” “他是仁慈的。他的仁慈,是真正的仁慈,并非虚假的仁慈。他让所有人都平等生活,即便是最底层的庶民。他让所有的孩童,不论性别,拥有免费接受教育的机会。” “就像他的称号一样,他叫民始皇帝。详细阐述这个称号,是从他开始所有人平等。他不是贵族皇帝,他是人民皇帝。欧洲有这样的君主吗?” “他是哲人王,是众王之王。他的尊贵,不在于统治着全世界最强大的帝国,而在于他那超越所有人的高贵灵魂。” “赞美伟大的皇帝陛下,愿神给予他一切赐福,愿他的身体永远健康。富庶的契丹,拥有全世界最多的财富。而皇帝陛下本身,便是帝国最大的财富!” 阿列克谢一世反复看了两遍,又把书交给宰相纳肖金。 纳肖金仔细读完,对阿列克谢说:“陛下,这本书不能外传。除了皇室之外,任何人不得阅读,否则它会变成瘟疫般的存在。如果有落魄贵族读了,可能会带领农奴暴乱,最终瓦解俄罗斯帝国的统治。” “我知道,”阿列克谢感叹道,“但我衷心崇拜这位契丹皇帝,他是所有君主的标杆,没有哪个君主能超越他。他能让庶民安乐,而我们的呢,只能不断的向人民征税。我知道,莫斯科市民怨声载道,因为今年的税赋又更重了。但又有什么办法?” 纳肖金却说:“契丹皇帝的伟大,在于摆脱了贵族领主的束缚,皇帝可以直接统治人民。我们最该做的,是削弱贵族权力,让税收都集于中央。” 阿列克谢摇头:“太困难了。” “但我们必须去做,不是吗?”纳肖金说道。 此时的沙皇,还没彻底完成中央集权。 伊凡四世时期,大贵族实力强悍。伊凡四世通过重用服役者(官员、士兵、工匠等等),不断削弱大贵族的影响力。又通过缙绅会议,联合服役者、僧侣、小贵族、商人,跟那些大贵族进行对抗。 到了现在,缙绅会议愈发强大,甚至变成全国性代表会议。 但是,在缙绅会议之外,还有一个杜马会议。杜马会议,是俄国的最高权力机构,是大贵族反对中央集权的工具。这类似英国的上议院和下议院,杜马会议是上议院,缙绅会议是下议院。 又跟英国有本职区别,杜马会议的大贵族,可以参加缙绅会议。这相当于,下议院在开会,前三排坐的全是上议院大贵族。 阿列克谢终其一生,都无法改变如此现状,甚至倒退回一百多年前的局面。关键就是沙皇没钱,小冰河期农业减产,国库空虚说不上话,只能默认大贵族的反扑。 直到彼得大帝亲政,悍然取消杜马会议,最高权力集于枢密院,沙皇才真正开始说一不二! 阿列克谢感慨道:“契丹是那样的富庶,俄国的土地却太贫瘠了。但凡天灾不那么多,国库稍微有钱些,我也不用看杜马贵族们的脸色。” 阿列克谢的得意之作,就是颁布了《会议法典》。 可这部《法典》也是妥协产物,它成功取消贵族、僧侣的免税特权,代价是把追捕逃奴的期限变成……无期限! 地方贵族老爷们,可以依据《法典》,胡乱的抓捕平民,只要指认此人是逃奴即可,然后合法霸占平民的财产。还有就是大量农奴,本来逃出去开垦了荒地,却被贵族逮到连人带地据为己有。甚至是爷爷逃了,把孙子抓起来做农奴,把孙子的土地全部霸占。 “铸造铜币吧,”纳肖金说道,“契丹可以用铜币,我们也可以试试看。或许,这能够解决财政危机。” 阿列克谢说:“只能这样了。” 这对君臣简直异想天开,因为俄国历史上,从来没有发行过铜币。 两年之后,他们将迎来恶果。通货膨胀增涨数十倍,不但莫斯科市民暴动,其他城市也在搞暴动,镇压之后赶紧取消铜币发行。无可奈何的,再次盯上农民阶层,继续加税呗,最终酝酿出长达数年的拉辛农民起义。 夜里,阿列克谢抱着《万王之王——契丹大皇帝传》入睡。他多想俄国的大贵族消失,农奴全部变成农民,每个农民都有土地,每个农民都能交税,而所有权力集于他一身。 沙皇让工匠打造精美箱子,将这本书妥善保管,遇到烦心事儿就拿出来读几页,似乎自己也能成为伟大的契丹皇帝。他的悲哀在于励精图治,一心躺平反而没那么多烦恼。 这位老兄,有点像崇祯,一辈子都在加税,一辈子都在镇压起义。越征税,起义越频繁,然后继续征税。 得益于优秀的地区匹配机制,以及落后的国家政体,有的是大贵族尽心平叛,否则沙俄会跟大明一样,在糟糕的小冰河期彻底完蛋! 这本书,成了阿列克谢的专属读物。 而远在意大利地区,这本书已经疯狂了。十多个邦国联手封禁,却越封名气越大,就连贵族都悄悄弄来阅读,只想知道这玩意儿为什么被封。 (本章完) 960【东方圣约革命】 意大利地区到底有多少邦国,这个事情很难说得明白,但主要的六大势力-直非常清晰。 第一,教皇国。口 关于这个奇特国家,最经典的评价是:教皇虽然无力统一意大利,却有足够的力量阻止别人去统一它。211] 第二,米兰公国。 当意大利其他邦国,还处于城邦共和制时,米兰率先实现领主专制。七2 第三,佛罗伦萨。{16] 这个邦国的制度不断变换,最终在西班牙的支持下,一百年前也变成了公国。仁11 第四,热那亚共和国。 这货属于西班牙的附庸,一百年前,西班牙王室破产,德意志银行家血本无归。热那亚趁机向西班牙放贷,源源不断获取 美洲白银,开启了长达七十年的黄金时代。随着美洲白银减产,西班牙王室多次破产,热那亚也跟着陷入衰落。12 第五,威尼斯共和国。仁8] 大约200個工商业家族,构成威尼斯的寡头共和制。首席行政官是推选出来的,贵族和权势公民组成议会,然后交给事务官 去处理政务。它有着大量的海外领地,已经跟奥斯曼打了90年仗。时而停战,时而和谈,时而合作,-一直在丧失领土。 另外,由于取消教士特权,教皇对威尼斯发出绝罚令。虽然威尼斯共和国,把绝罚令当成狗屁,但也造成它在意大利被政 治孤立。即便通过法国的干预,绝罚令已经取消,但政治孤立一直存在。仁3] 各邦国在孤立威尼斯的同时,又需要威尼斯抵抗奥斯曼扩张。大概就是村里有个泼皮无赖,村民都不愿跟他玩,但又使劲 的鼓学加油,乐见他跟隔壁村的流氓打架。 第六,那不勒斯。 这玩意儿属于法国与西班牙联姻的筹码,双方都有对那不勒斯的宗主权,不是被法国控制,就是被西班牙控制,目前被西 班牙控制着。 55] 它领土广阔,海军强大,高度集权。 在所有意大利邦国当中,那不勒斯的苛捐杂税最重,对中下层百姓的剥削最为严重。所以,后来的意大利统-革命战争, 率先在那不勒斯出现革命浪潮。 那不勒斯城,-家皮革店之内。 店主安东尼奥对聚会众人说:“十多年前的起义,我们总结了几点失败原因。第一,起义领袖不能独断专行,否则会造成 内部分裂;第二,法国王室靠不住,他们说好了支持起义,却只想篡夺我们的起义果实;第三,不能相信西班牙国王和总督, 必须把总督杀死!” 那不勒斯是一个王国,国王由西班牙国王兼任。 十三年前,那不勒斯总督宣布加税,鱼贩子马萨尼埃洛领导暴动,律师杰诺伊诺暗中煽风点火,暴动口号为:“西班牙国 王万岁,我们不要税,不得人心的政府(总督)滚开。” 3] 总督被迫参与谈判,接受种种要求,鱼贩子马萨尼埃洛被任命为“最忠诚的人民领袖”,并组建人民政府- 切太过顺利,这个鱼贩子迅速腐化。他背弃了起义的初表,掌权后独断专行,甚至随意杀害反对者。总督还没出手,人 民政府就开始罢免逮捕他,逃到--座修道院里被杀掉。 那位谋划起义的律师,担任新的人民领袖,结果跟总督穿-条裤子。暴虐的鱼贩子死后,竞被人民视为英雄,然后继续掀 起暴动,杀死了篡权的律师。新的人民领袖,继续镇压起义,老百姓继续起义,起义浪潮蔓延到西西里岛。仁3 一个武器商,成为人民领袖,并宣布组建那不勒斯共和国,暗中获得法国王室支持。 法国直接出动海军,法国的吉斯公爵,被选为那不勒斯共和国公爵。这位老兄,变本加厉盘剥百姓,起义躉延到四面八 方。最终,西班牙出动大军,法国公爵跑路,人民领袖(武器商)被处死。 店主安东尼奥说:““我们将进行的,不是城市暴动,而是-场革命。西班牙和法国的国王贵族,都不能维护我们的权益, 他们只知道不断的征税。我们必须建立共和国,组建共和国议会,制定共和国法律。议会可以保留贵族,但是,律师、商人、 工匠等一切人民,都可以当选议会议员,而且必须占据三分之二的席位!现在,请卡洛斯律师,为我们讲解《东方圣约》(《 大同集》意大利魔改版)。” 《大同集》早在几年前,就开始秘密传播于英国。被克伦威尔封禁之后,又传到了法国,继而传到意大利地区。 随着《众王之王-中国大皇帝传》的风靡,《大同集》由不嫌事儿大的威尼斯书商多次加印。那不勒斯的学者如获至宝, 根据本国实情,继续魔改《大同集》。 卡洛斯律师站起来说:“《东方圣约》是由伟大的中国皇帝陛下所撰写的革命书籍,二十年前,中国处于残暴的大明王朝 统治下。那里的中国人民,跟我们那不勒斯人民-样,需要面对无休无止的重税,而且连年的天灾让他们无法活命。伟大的中 国皇帝陛下,领到人民起义,推翻了残暴的大明王朝,建立起平等、正义、富庶的大同-朝{19 “在遥远的中国,皇帝是睿智的,官员是无私的。官员由德高望重的学者担任,任何的贪污行为,都将被严厉打击。每一 个家庭的子女,都能拥有学习的机会。每一个识字的人民,都有做官的机会。皇帝保护学者、商人、工匠、农民的利益,就连 乞丐都已经消失,每个人都过着天堂般的幸福生活 “根据《众王之王——中国大皇帝传》中的描写,南京的鞋匠,甚至穿得起丝绸。就算是鞋匠学徒,也受过读写教育,拥有 着可观的薪水,并且不用承担高昂的税 参与聚会的革命者,大部分都没读过这两本书,此时听得两眼冒光,脸上全是向往与憧憬。在遥远的东方国度,究竟该是 多么美好啊,生活在那里又是何等幸福。仁8 卡洛斯律师继续说:“《东方圣约》记录着中国皇帝所有的革命思想,中国皇帝认为,人民是国家的基础,而皇帝和官员 不过是为人民代管国 “上次起义,我们虽然建立了那不勒斯共和国。但前后四任人民领袖、-任共和国公爵,全都背弃了革命。因此,那不勒 斯不能有国王、公爵和人民领袖,因为我们那不勒斯人,没有-一个能像中国皇帝那样喜智和无仁10] “中国皇帝是哲人王,他是全知全能的,他是道德高尚的,他是灵魂尊贵的。如果那不勒斯紧挨着中国,我们起义之后, 应该让中国皇帝来统治。但我们离中国太远,我们只能自己选出执政官。每任执政官不能世袭,必须有任期,而且权力受到人 民议会制21 “再说中国皇帝的另-个思想,他认为人人生而平等。贵族与商人平等,商人与工匠平等,小贩、渔民、农民全都平等。 你们一-定要问,农民甚至不识字,是愚昧的,为什么能与贵族平等呢?中国皇帝隆下说,人有地位和人格。地位是不平等,有 的人生来就是贵族,有的人生来就是农民。但人格确实平等的,没有谁更尊 “人格平等是绝对的,坏人和好人的区别,在于坏人被污染了,品德变得卑劣不堪。所以,我们建立共和国,要保护好人 的利益,让更多人都变成好人。如果一个政府是坏的,好人就无法保证利益,会有更多人变成坏仁6 “中国皇帝说,要保证所有人的利益。共和国建立之后,我们就该制定法律,-一个面向全体人民的法律。”仁8 “腐朽的大明王朝,最坏的是贵族和地主。我们要跟着中国皇帝学习,一切坏的贵族和地主,都要将他们杀死。他们的钱财,用于共和国的财政开支。他们的土地,用来分给贫穷的民 “中国皇帝陛下,在起义的最初,就制定了公正而严格的法律。我们也应该制定法律,我是律师,今天大家来自各个职业 你们都可以提出建议,由我来草拟共和国法律,然后我们再不断的调整修改 这里的老百姓,是真过不下去了。 他们的国王是西班牙国王兼任,派-一个总督来治理,对人民的压迫,仅比殖民地好一点。而且,这里还有贵族,百姓面对 着双重压迫 而贵族们呢,同样面临西班牙打压,很多贵族都想闹革命。 随着这本《东方圣约》的传播,以那不勒斯城为中心,革命思潮迅速朝着全国薹延,西西里那边甚至都有革命组织。 越来越多的小贵族和商人,对革命抱着纵容或支持态度,甚至有人亲自加入进来。而随着贵族的加入,草拟的共和国法律 也跟着修改,共和国保护进步贵族的利益。 7 性质明显变了,由全体人民革命,变成资产阶级和市民革命,那不勒斯广大农民再次被抛弃。226 就在英法两国联姻的时候,那不勒斯革命爆发,史称“东方圣约”革命。仁5] 这场革命,是被迫提前发动的,因为那不勒斯总督警觉起来,宣布革命者是叛国乱党,并且出动军队大肆搜捕。 起义人民杀进总督府,绞死总督,接着打开监狱释放囚犯。 革命第二天,就宣布建立那不勒斯共和国,组建那不勒斯人民议会。 口 皮革店主安东尼奥,被推举为第-任共和国执政官。律师卡洛斯,被选为第一任议长。大量贵族和商人,担任议会议员, 实质上窃取了革命果实。 随即,那不勒斯的各大城市,相继发生革命暴动。 各地贵族们组建共和国军队,商人们提供资金支持,紧急向那不勒斯城汇聚,因为西班牙军队从西西里杀来了。 西班牙在西西里的驻军不多,被那不勒斯人民军打得一败涂地。受此影响,那不勒斯部分海军叛变,宣布加入那不勒斯共 和国。 那不勒斯共和国,初步站稳脚跟,但革命者内部出现分裂。 以工匠、商贩为代表的市民阶层,在革命初期出力巨大,现在却遭到议会排斥。原定的议会席位,中低层代表要占三分之 二,可如今却只剩下三分之一。财政窘迫的西班牙国王,根本无法出动大军远征。 这位国王,紧急向热那亚商人战争借款,但那些热那亚商人,早就不信任屡次破产的西班牙王室。好不容易筹措到一部分 ,军费还是不够,西班牙国王又找荷兰商人借款。 荷兰商人这次也没借,他们早就被西班牙王室破产坑了好几次。 一破产就赖账,这搁谁受得了? 于是,西班牙国王只能在殖民地加税,墨西哥和菲律宾被搞得很惨。当地的殖民官员更加不顾王室,变本加厉的搞走私捞 钱,以弥补国王加税给自己带来的损失。 西班牙对那不勒斯革命的镇压,恐怕还要一-两年才能组建好大军。 与此同时,法国国王路易十四,也盯上了这里,因为他也有那不勒斯国王的继承权。那不勒斯共和国宣布取消王位,这对 法国国王也有影响啊,路易十四甚至想把那里灭了,然后宣布自己兼任那不勒斯国王。 可一旦这样做,今后必然跟西班牙开战,路易十四不敢轻举妄动。 那不勒斯共和国的成立,在意大利地区引起剧烈反响,《东方圣约》的传播更加迅速。而西西里地区,也随之爆发革命, 西班牙不得不先在西西里平乱 961【SSS级大皇帝】 财政窘迫的西班牙,使尽浑身解数,终于把西西里革命镇压。 然后彻底没钱了,无法出动陆军。只能让海军舰船,长期封锁那不勒斯的主要港口,试图逼迫那不勒斯解散共和国。 甚至,西班牙还派外交官来谈判,只要革命者解散共和国,就允许那不勒斯保留议会。但是,议会必须跟总督共同治理, 而西班牙国王依旧是那不勒斯国王。 一些大贵族开始动摇,大商人却坚决抵抗,新生的共和国出现严重裂痕。 西班牙还没筹到足够军费出动大军,两幕滑稽戏同时,上演。 一是负责封锁港口的西班牙海军,直接下场搞走私,串通热那亚商人,跟那不勒斯暗中贸易,根本不理国王的封锁政策。 没办法,那不勒斯属于意大利粮仓。如果港口长期被封锁,热那亚、威尼斯等国都要闹饥荒,到时就是多个邦国联手抵抗 西班牙了。 二是发现西班牙无力镇压,新生共和国开始爆发内战。仁5] 第一任执政官、第一任议长,全部被大贵族谋杀。大贵族开始清洗议会,这激起商人、工匠、学者、小贵族的激烈反抗, 足足内战一年时间,农业生产遭受严重破坏。仁6] 那不勒斯粮食减产,直接引发热那亚、威尼斯两国市民暴动。1 第三幕滑稽戏上演。 热那亚、威尼斯两国商人出钱,跟那不勒斯商人联手,征召雇佣兵去跟大贵族作战。大贵族军队惨败,大商人谋夺其家产 小贵族分割其土地。从此之后,那不勒斯共和国议会,被大商人和中小贵族控制。 革命似乎成功了,共和国屹立不倒。仁6 革命似乎失败了,市民和农民阶层,依旧遣受沉重压迫。[9] 当那不勒斯再度酝酿革命时,议会终于做出妥协,减轻市民阶层的负担。但是,农民被无视了,反正他们也闹不起来。 仁8 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那不勒斯共和国的存在,都激励了其他国家的革命者。 甚至,巴黎都出现起义。591 诱因是路易十四修建凡尔赛宫,加重了法国百姓负担。革命者一度包围卢浮宫,但被宫廷卫队轻松击败,路易+四气得在 全国逮捕革命者-旦抓住,不经审判,就流放到海外殖民地,倒是迅速增加了魁北克的人口。仁8 革命风潮,从意大利蔓延到法国,又从法国蔓延到西班牙。闹得很大,波及很广,但无-例外皆被镇压。仁1] 只有那不勒斯共和国,因为特殊原因还存在,但也被大商人和中小贵族窃取革命果实。[2] 闹了一圈,似乎屁用没有。 最明显的结果,是那两本书,遭到全欧洲封禁,就连那不勒斯都在禁书。而且煽动罗马教皇出手,说这两本书亵渎天主, 任何印刷、传播、私藏之人都将被烧死。仁6 没人再敢公开讨论相关思想,但私底下却持续传播着。22] 特别是贵族举办沙龙,简直毫无顾忌。贵族们一边赞美中国皇帝,一边把《大同集》当做谈资,这似乎能彰显他们的学识 和时髦。然后,法国和西班牙联姻了,路易十四迎娶西班牙公主。 两国联姻之后,各自撤回边境军队,减轻双方的军费开销。同时,两国联手镇压革命,引渡逃到彼此境内的革命者。 查理二世表示愤怒,说好了英法合作对抗西班牙,路易+四严重背叛了英法同盟。 2] 路易十四面对指责,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只让前来交涉的英国外交官,带一-本新编的《中国大皇帝传》回去。 查理二世拿到此书,看完之后大笑:“路易是个聪明人。” 法国的新编版本,书名取消了“众王之王”。而关于中国的政治、社会等背景内容,全部予以删除。赵瀚再次变成宋帝国 皇室后裔,并大量增加宫廷内容介绍。仁3] 所语言廷内容,大半是法国使者道听途说的,而且疯狂渲染中国皇室的富有,大量笔墨描写中国皇帝有众多妻子,并非欧 洲君主那样只能一夫一妻。仁1 至于赵瀚起义的过程,完全成了《三国演义》式。1 也就是赵瀚今天获得了某位学者(谋士),明天又收下了某位骑士(猛将)。学者们智计百出,骑士们擅长单挑,赵瀚甚 至亲自上阵,骑土冲锋击败了鞑靼蛮夷(满清)。 1 既然原版无法禁绝,那就用新版去代替! {22 路易十四一边搜捕革命者,-边官方推广《中国大皇帝传》。果然收到奇效,人们热衷于谈论热血新版,艰涩难读的旧版 渐渐无人问津。负责改版工作的作家,甚至被授予法兰西学术院院士。 {11 其他各国,纷纷效仿,引进这部新版,并且官方大力宣传,各国书商因此狠赚了一笔。 没用多长时间,赵瀚就成为全欧洲的传奇,人们谈论着他的智慧和武勇。至于其政治思想,反而被忘到一边,甚至渐渐怀 疑《东方圣约》(《大同集》)的真实性,认为那就是一帮乱党瞎编的。{41 继而,相关同人作品风靡,欧洲作家写出各种各样的故事。 路易十四那个太阳王的尊号,就是因为他亲自饰演太阳神阿波罗。如今,他又让人编写芭蕾舞剧《中国皇帝》,亲自上场 饰演自己的笔友赵瀚,每每能够赢得观众铺天盖地的学声。仁2] 中国大皇帝赵瀚,依旧受到尊重和传诵,而且知名度空前高涨。但各种作品当中的赵瀚,早就跟真实的赵瀚完全不同。 路易十四,还让见过赵瀚的使者,画出中国皇帝的服装。 这货让裁缝照着图画做衣服,自己没事儿就穿着瞎逛游,spy中国皇帝玩得不亦乐乎。仁8 革命? 滚一边去吧!9] 这股spy的风潮,传得比革命思潮还快。中国的各种服饰,都被画出来交给裁缝,贵族和富商穿着满街逛。 而且,服装千奇百怪! 很多都出自凭空臆想,甚至融入了波斯、印度元素,就连中国人看了,都认不出那是中国服饰。1] 路易十四除了spy,大量精力都用在建造凡尔赛宫上。22] 他已经决定建立瓷塔,高度要超过南京的琉璃宝塔。高度是可以达成的,就是瓷器消费不起,只能在高塔外墙贴陶砖,然后刷一层拥有瓷制感的油漆。 55] 这是建筑师给出的建议,路易十四非常不高兴,但又无可奈何,只能答应建造劣质仿品。 如此恢弘的高塔,以法国如今的财政,恐怕要加倍卖官鸞爵,加倍的征收重税,折腾半辈子才能造出来。七4 查理二世就实际得多,一边励精图治,-边享受生活。仁5] 英国财政稍微好转,查理二世就潇洒起来。他亲自为赛马运动制定规则,-有时间就到郊外打猎,让厨师尝试更多新菜品 又带领贵族推广戏剧,终于得到一個“快活王”的称号。 [8] 各国君主和贵族,鉴于成功遏制革命思想的功绩,纷纷表示对路易十四的尊敬。太阳王多了个前缀,变成“无上荣耀的太 阳王”。 可在某个学者的书房里,在某个阴暗偏僻的角落里,在某些革命幸存者脑海里,《东方圣约》依旧存在着。仁4 存在就是存在,谁也无法抹去。 6] 它只是暂时蛰伏了,如同幽灵躲避烈日。一直到某天,阴云密布,暗无天日,阳光都被遮挡,这个幽灵又会窜出来,幻化 成一种全新的模样示人。{46 后世欧洲的历史学家,如此描述那场革命: “东方圣约革命,虽然开始于1661年,但早在50年代就已经发酵。来自逼远国度的政治智慧,启迪了欧洲革命者的思想, 最终酿成那场波及半个欧洲、时间长达四年的革命潮。它对现代欧洲的形成,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后来的革命者们,不过是 将‘东方圣约’改头换面,来躲避革命传播期的政治刚 “特别是意大利的统一,革命者简直毫不忌讳。来自那不勒斯的革命者,直接将尘封的《东方圣约》拿出来,他们扫灭一 切贵族和压迫者。统-那不勒斯,统-两西西里,统一整个意他们,甚至绞死了教皇!”{54] “关于中国大皇帝的传说,如今已在欧洲家喻户晓。他的形象,娱乐化,戏剧化,游戏化,人们热衷于谈论皇帝的骑士冲 锋,热衷于谈论当时辅佐皇帝的学者和将军 2 “我的孙子小史密斯,听我说起大皇帝的名字,他竟然兴致勃勃跟我讨论。他说大皇帝是sss级君主,是游戏里仅有的sss 级,自带属性稳定度+3、经济发展速度+50、军事发展速度+50、科技发展速度100。如果选择玩亚洲国家,或者选择中国其 他君主,必须在早期就刺杀大皇帝,而且成功率极低。刺杀失败只能读档,运气最好的玩家,也反复读档了两个小时,这让我 啼笑皆 “直到现在,欧洲也没有还原大皇帝的本来面目。但在长达一百年的时间里,欧洲的进步人士,都悄悄沐浴着大皇帝的思 想光辉,无时无刻不在企盼着那场大革命的降 962【又一个乐不思蜀的】 万丹国的哈夷王子,被派到南京讨个说法。1 这货还没进紫禁城,就被南京繁华给迷花了眼。他对游览玄武湖没啥兴趣,连续几天,跑去瓦舍看表演。戏法、杂技、舞 蹈――都那么热闹有趣,若非身上的钱不够,哈夷甚至想在南京住上几年。 5] 历史上的哈夷王子,卖国可是卖得很彻底,借助荷兰人弄死亲爹,便迅速躺平享受去了-一国之君,实质上变成荷兰册封 的土司,最后甚至连土司都不如,政治和军事权力彻底丧失。 获得赵瀚的召见时,哈夷王子早就乐不思蜀,差点把自己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 当然,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在拜见中国皇帝之后,哈夷没有斥责巨港总督的暴行,而是哭泣着说:“皇帝陛下,万丹可是天朝的属国,没有犯下任何 的错误。万丹就像奴仆,中国就像主人,奴仆没有犯错,主人为什么要鞭打呢?陛下任命的巨港总督,杀了很多万丹人,霸占 了万丹将近一-呜呜呜呜,陲下,您-定要为奴仆做主啊!”2] 赵瀚笑着安抚:“联已经严厉斥责了巨港总督,并解除了他的职务,还派遣-一位仁慈的总督去巨港。你放心,巨港和万丹 今后不会再有冲突。”56 哈夷王子愣了愣,他只是贪婪和放纵,脑子却不是真的傻。 口 巨港在苏门答腊岛,万丹在岛上的地盘,全都被巨港总督占完了,今后当然不会再有冲突。巨港总督已经做了好几年,早 就该回京述职了,这特么叫解除职务? 5 中国皇帝,明显在说正确的废话。 哈夷王子又继续哭泣:“还有那椰城总督,纵容中国农民,开垦属于万丹国的土地,驱逐杀害土地上的万丹人。陛下,万 丹是天朝的属国,万丹人也是陛下的子民,请陛下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赵瀚说道:“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但那并非椰城总督的命令,只是汉人农民的自发行为,我已让总督严厉斥责那些 暴民。你回万丹之后,告诉你的父亲,让他不要太在意,椰城总督会更加严格的管理农民。”仁4 这就完了? 哈夷王子怔怔的看着皇帝,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啥。 2| “你跨海远道而来,一路奔波也不容易,回到众善寺等赏赐吧。”赵瀚直接送客,不想浪费太多时间,接见这个王子十分 钟就够了。[8 哈夷王子浑浑噩噩回到众善寺,感觉自己再怎么烦恼也无用,既然来了南京一趟,还是抓紧时间享受吧。[2] 他来到更高级的荤瓦舍,想要试试中国女人的滋味,谁知换了好几个妓女,全都是来自海外的胡姬。终于弄来中国妓女 姿色却是一般,搞得哈夷王子全无兴趣。[2] 他又听说玄武湖的画舫,是中国富人的极致享受,于是想登上名气最大那艘船。… 倒是成功上船了,却连进画舫的资格都没有,只在旁边一艘船上喝茶,听中国妓女(名妓的侍女)弹词唱曲。至于那位名 妓,根本不招待蛮夷,即便是海外王子也不行。{11 哈夷王子感受到深深的歧视,在愤怒之余,又有些自卑。53] 他恨自己不是中国人,在这南京,万丹国王子的身份, 甚至比不上寻常的富人。仁3] 在回众善寺的路上,一驾马车从他身边经过。驾驶马车的司机,在中国百姓面前小心翼翼,生怕撞到了路人。可马车接近 他时,司机却猛挥一鞭,呵斥道:“哪来的蛮夷,还不快快滚开!”之18 哈夷王子险险避让,然后又听司机放缓语速,对路上的汉人说:“劳驾,让一下,让一下。”233] 哈夷王子很想哭,他不但比不上中国富人,甚至还不如中国平民。仁5] 随着外国人的增多,南京百姓早就司空见惯。以前还要围观一下,现在心里只剩鄙视,觉得这都是一些乡巴佬。仁1] 只有穿着中国官服的外国面孔,还能获得尊重,其余蛮夷都滚一边去吧。仁6 回到众善寺,礼部带着鸿胪寺官员,终于把他的赏赐带来了-袭锦袍,几件翡翠物品,然后就是钟表之类的玩意儿。 哈夷王子换上锦袍,又佩戴翡翠饰品,站在镜子前看了一通,突然就觉得自己高贵许多。他开始憎恶自己的万丹服饰,觉 得是那样丑陋,穿起来就像奴隶一般卑贱。[18] 当晚,哈夷王子彻夜未眠,苦苦思索着自己的出路。仁2] 随着领土的不断丧失,万丹全国只剩十多万人口,而且被两个中国总督夹在中间。他爹如今年富力强,活个二十年肯定没 问题,可二十年之后,自己继位做苏丹,又将面临什么样的状况?仁3] 说不定刚刚继位,中国就要趁着权力更迭,迅速发动灭国战争。到时候自己该如何抵抗? 左思右想,哈夷王子终于想通了。 该享受时就享受,该苟活时就苟活。如果自己继位之后,中国发兵攻打,他就立即联络中国将军,承诺自己随时可以投降 只求保住一部分金银,然后搬到中国来做富家翁。 如果亲爹一直不死,而中国又有出兵的打算,那他就直接投靠椰城总督,做带路党把亲爹给干翻,然后献上国土搬来中国 大陆。56 至于万丹臣民的死活,哈夷王子哪里顾得上?仁4 想通了这些,哈夷王子又快乐起来。他不喜欢听名妓唱曲,还是魔术杂技表演更精彩,接下来每天都去瓦舍看热闹。 [2] 又听说梅子洲建成“万民场”,百姓正在争相前往,哈夷王子也飞速赶去。仁2] 江边好多人,官府不得不派警察维持秩序,勒令百姓排队等着坐船去洲岛。渡船早就不够用了,但官府盯着呢,谁也不敢 超载,否则肯定罚款。… 哈夷王子也在排队,他带了个爪哇翻译,知道旁边的人在议论什么。 梅子洲就是南京江心洲,宋代的时候还很小,到如今面积已足够大。但是岛上百姓不多,全是冒险开垦的沙民,而且没有 建造圩堤,-发洪水就容易被淹。 2 前几年发大水,岛上沙民被淹死上百人,官府根本无力救援,除非派直升机去接人。仁8] 全岛总共才千余人,一下子淹死十分之一,而且还在天子脚下,赵皇帝亲自下令改造梅子洲。 官府出一-些钱,商贾出一一些钱,绕着梅子洲建了一圈圩堤。 出钱的商贾,皆获得牌照,可在岛上购买地皮建造商业设施。全岛土地依旧让农民耕种,中心却建了个露天体育场,再围 绕体育场建造商铺和道路。仁3 经过数年建设,终于可以投入使用。 体育场还有马厩,今后骑马狂奔,或者是打马球,就不用全都去皇家马场,毕竞皇家马场是限期开放的。仁这里有赛道,可供马儿比赛。 还能组织马球赛、蹴鞠赛、门球赛等等,靠门票收入运营。另外,朝廷特许可以博彩,但只能在体育场里进行。场外博彩 发生纠纷,打官司时,全都抓起来按赌博处理。{10 这也是南京赌博屡禁不止,朝廷采取的妥协政策,让想赌钱的都来赌马、赌球,留给那些家伙-个发泄渠道。仁9] 梅子洲上的岛民,也能额外增加收入,摘点瓜果,做点零食,卖给那些来游玩的人。[3] 另外,渡船业务也能增加就业。 1 哈夷王子好不容易坐船登岛,发现岛上的路修得不错。堤坝内侧,是一圈环岛土路,而通往岛心体育场的则是石板路。 体育场的票价也不贵,大概相当于五斤白米(普通票),可以在体育场里玩半天,小老百姓咬咬牙也能来消费。 体育场中央是大平地,周围的观众席可容纳三四千人。 哈夷王子坐定,周围人声鼎沸,今天开业直接爆满。富裕起来的南京市民,都想来看看稀奇,庞大的城市中产群体需要娱 乐。 第一场是骑射表演。 几位民间骑手,驾着马儿来回奔跑,做出各种惊险动作,甚至还扮演三国武将单挑。仁1] 就这一场比赛,便诞生了体育明星。仁1 某位穿着红盔红甲的骑手,由于表现出色,赢得数千观众喝彩,还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小吕布”。{13] 第二场是马球比赛,观众可以花钱赌哪一队获胜。 接下来是蹴鞠表演,主要展现玩球技巧。蹴鞠早在南宋时期,就发展出两种路线,-种以表现球技为主,-种以得分竞技 为主。 赵皇帝亲自改良的竞技蹴鞠规则,凌空的球门,被加大了放在地面,还添加一-个专职守门员。28] 蹴鞠表演完毕,便是竞技蹴鞠比赛。 观众都没见过这种蹴鞠,完全搞不清楚规则。但看着看着就喜欢起来,因为争抢特别激烈,就是几次越位让观众很不爽, 明明都快进球了为啥判犯规?7] 哈夷王子也喜欢上蹴鞠,他还运气挺好,赌球赚了一些。 南京真舒坦啊,有这么多好玩的,哈夷王子有点不想回万丹了。他在万丹权力很大,但那种生活,比起南京太过无趣,而 且食物也没南京丰富。 2 连续在体育场玩了两天,哈夷王子再次请求觐见皇帝,他想提前透露自己愿意卖国。 当然,不能说得那么难听。 不是卖国,是内附! 反正万丹国迟早完蛋,卖国越早就越值钱。只要跟天朝联系好,就可寻机干掉亲爹,横征暴敛搜刮更多钱财,然后带着巨 额金银搬来南京,国内的那堆烂摊子可以扔给朝廷。 963【二皇子】 哈夷王子表明自己的内附愿望,却迎来赵瀚的一通斥责,说天朝不会觊觎属国的领土。七8] 等他回到众善寺,很快又获得赏赐。24] 鸿胪寺的官员来传旨,言说朝廷虽不想吞并属国,但哈夷王子忠心可嘉,特赏赐金元十块、银元一百块。110 哈夷王子手里拿着金银币,仔细琢磨好半天,大概明白是啥意思,然后欢欢喜喜游玩去了。210] 一艘长江水师舰船,从下游飞速驶来,十-一个军人依次登岸。 看他们的穿着,便知是海军预备军官。 清一色的帆布军装,还戴了顶海军大帽,但肩章却是空白的。 二皇子赵匡标,即将年满二十一岁。11] 他先是在皇城中学毕业,去读了四年金陵大学,毫无悬念的没拿到毕业证。这个时候可以封王,也可以延读一年(调整后 的政策,大学生可以复读一年),拿到毕业证了走科举之路。 3 皇室和宗室已经定下规矩,无非两种选择-种是老老实实获得爵位,拿着死工资,除了别造反,剩下的随便你折腾;一 种是考上科举,放弃爵位,但做官有级别上限,永远不可能成为阁部重臣。113 赵匡标想试试第三条路,金陵大学肆业之后,又跑去读崇明海军学校。仁8 这座军校建在崇明岛上,有官员建议给崇明岛改名字。赵瀚一口怼回去:“唐朝就有崇明之说,难道唐人知道会有大明出 现? {22 如今,赵匡标顺利毕业,可以在做王爷的同时,担任海军军官(上限是不能进海军都督府)。仁4 跟赵匡标-起回南京的,有八个是他的侍卫,剩下两個则是毕业回家的同学。他们已经获得工作分配,过完年后,就要去 各自的舰船报道。 6 “想不到这富贵车,已经传到南京了。”赵匡标搓手哈气,今年冬天还不错,长江居然没结出浮冰。仁5] 同窗崔文懋跺脚道:“这鬼天气,越来越冷了,没听说长江连续好几年结冰的。”22] 同窗王崇熙笑道:“这算什么?听说一百多年前,崇明岛外的海面都封冻过。” 赵匡标揶揄道:“崔=你怕甚?你明年服役的虬龙号,长期驻扎在马六甲,那里的冬天可暖和得很。别怕冷,天天能晒太 阳呢。 _2] 崔文懋颇为无语:“我宁愿在广州当兵,马六甲也太远了点。”仁2] “殿下,要不先回宫?”一个侍卫提醒。 “逛逛再说,好久没回京了。”赵匡标早就野了,才不想回紫禁城憋着。 至于这八个侍卫,虽然陪二皇子读了海军学校,但只要二皇子正式服役,他们就不再负责保护。可以在南京继续当侍卫, 也可以服从安排,前去海军做军官。仁8 赵匡标甚至都不想进城,从码头-路走到城墙根下,又顺着城墙到处闲逛。 行至城外东北角处,崔文懋掩鼻说:“好臭! 王崇熙则高兴起来:“定是有卖金陵双臭的店家,好久没吃了,咱们快去尝尝。” 金陵双臭,就是猪大肠和臭豆腐,可一起炸,也可一起煮,还能一起蒸。负负得正,臭臭得香,是属于中底层老百姓的美 食。{13] 赵匡标来了兴趣:“久闻金陵双臭大名,还一直没吃过,今日可要尝尝鲜。” 崔文懋来自权贵家庭,他连连摇头:“殿下还是别吃了,猪_——咦,说起来就没胃口。”仁8 “尝尝再说。”赵匡标笑道。21] 众人寻臭而去,却见那里的城外江边,支起了许多路边摊位。此处已经比较偏了,不但远离码头,且远离北面和东面的城 门。但看它们规范的样子,这些摊位估计被整顿过,而且也是要交摊位费的。 此时已近中午,不断有苦力分批而来,甚至还有人拉着富贵车过来吃饭。1 “不是金陵双臭?” 王崇熙走到一家摊位前,却见有口热气腾腾的大锅,不知在熬着什么汤水。 汤面全是红色的油花,还漂浮着一些廉价香料。 7 几个苦力围桌坐下,最壮的那个喊道:“老规矩,二两下水,三碗白米饭! 二两下水,三碗白米饭,这是一个人的食量。 不吃这么多,干苦力扛不住。 王崇熙颇为稀奇:“苦力也有钱吃三碗白米饭了?” 等摊主把饭端过来,才发现只是好听的说法。 确实有米,但都是发黄发黑的陈米。多半是官仓的陈粮,快不能吃了,拿出来贱价卖给百姓。七7 除了陈米之外,还夹杂着玉米碎,放在一起煮成米饭。 至于那些下水的做法,类似麻辣烫和冒菜。 南京这边,无鸭不成席,明代时底层百姓就吃鸭下水。猪下水自也不必说,-直都是老百姓的最爱。213] 赵瀚刚接手南京那两年,全城每天大概消费千余头猪,如今每天则要消费4000头猪(包含紫禁城),大概每天300人吃下一 头猪。10 这让赵瀚非常诧异,《东京梦华录》的作者,说汴梁每天消费数万头猪是咋算出来的?{23 与此同时,第一本描述中国的葡萄牙著作,计算广州城每天的食物消耗,数量是猪五六千头、鸭子一万一千只。这个数据 同样诡异,难道我大同新朝的南京,还比不上嘉靖年间的广州?仁7] 不管如何,南京每天4000头猪,还有好几千只鸭子,以及数百头羊和少量牛,动物内脏资源是非常丰富的。 有人把猪大肠的多余肥油,反复清洗之后熬成猪油。这种油带有恶臭,但又舍不得丢,于是加入辣椒、花椒之类的调料, 混在一起煮成底汤,加入各种内脏和臭豆腐一起煮。211 好嘛,臭还是臭,但这玩意儿好吃。重油重辣还便宜,极受底层百姓欢迎,特别是那些码头苦力。[15] 却见那几个苦力,捧着大碗的陈米玉米饭,也不先吃杂碎,把油辣汤倒进碗里拌饭。二两下水很少,拌三碗米饭吃不够, 但汤水也有滋味啊,又咸又辣又油特别舒服。 寒冷的冬天,来一碗猪大肠臭油汤拌饭,对苦力们而言足够浑身温暖。更何况还有二两杂碎,这些是善华,留着下最后一 碗饭。 苦力们风卷残云,把三碗米饭干掉,碗边的汤水也舔得干干净净。仁1 “嗝! 一个苦力打出长长的饱嗝,站起来舒展身体,吐出白气说:“这日子舒坦,上工也有力气!”11 这几个苦力走了,匆匆去码头干活,另-拨苦力又坐下来。 崔文懋看着那满桌油渍,又看脏兮兮的大锅,以及那颜色复杂的汤水,再闻着空气里的浓郁臭味,一阵犯恶心:“殿下, 还是别吃这个了,吃了怕要闹肚子。”仁2] 赵匡标笑道:“这些苦力吃了怎不闹肚子?我见他们吃得香,恐怕味道很不错。”仁4 “店家,每人半斤杂碎,-碗米饭就够了!”王崇熙已经喊起来。 摊主是一-对夫妻,老板娘见他们是军官,堆着笑脸说:“各位贵人,实在不好意思,桌子都坐满了,就连马扎都坐没了。 王崇熙扫视周围,见许多食客蹲着吃,便笑道: “我们也蹲着。 此话一出,旁边的苦力站起来:“各位军爷,你们坐桌子,我们蹲着就成。” “这多不好意思,”王崇熙笑着拱手,“多谢了! 赵匡标说:“他们这一桌,我来请客。” 让出桌子的苦力们更开心,甚至借来抹布,帮赵匡标把桌子擦干净。 赵匡标问:“可有酒?” 老板娘说道:“来这吃午饭的,下午还要卖力干活,平时也没人喝酒 赵匡标对身边侍卫说:“去沽一壶酒来,不管好酒劣酒,买来越快越好—— 个侍卫连忙离开,小跑着买酒去了。 其余全部围着桌子坐下,板凳不够,就站在桌边,那些侍卫也跟二皇子同桌吃饭。 赵匡标往汤水里一捞,捞起一团鸭肠,连连点头:“闻起来臭,吃起来却好滋味,就是辣了一点。”仁刀 不辣遮不住味道啊,汤水里的油,全是猪大肠油熬制的。仁8 辣椒以前还很贵,随着种植面积扩大,现在已经属于廉价调味品。明代初期,价比黄金的胡椒,如今小老百姓都能消费 了。2 王崇熙却是会吃的,学着苦力的吃法,把汤水淋到米饭里,拌匀了扒一口,立即露出笑容:“好东西!”仁2] 崔文懋不愿吃杂碎,也不想碰汤水。但必须给二皇子面子,于是用筷子夹起一-口米饭,嚼两下差点吐出来。陈米和玉米碎 ,这就不说了,米也没春干净,还夹杂着米糠壳子。 “不好吃?”赵匡标咧嘴问道,脸上的笑容恶意满满。仁11 “好吃,好吃!”崔文懋囫囵咽下去,连忙又扒两口到嘴里。[2_] 赵匡标说道:“海军学校的老师怎么说的?若是出海遇到风暴,流落到荒凉之地没有补给,那是什么都得拿来填肚子。吃 不惯劣食,便别去做海军了。”仁2] 崔文懋连忙说: “殿下所言极是。 可怜他出自权贵之家,文化课不是很好,便被老爹扔去海军学校。几年苦受够了,现在还要吃这种猪食。5] 买酒的侍卫很快回来,由于二皇子要求速度,只买了一壶普通酒水。 “来来来,庆祝咱们毕业!”赵匡标举杯大喊。 这个二皇子,在南京娇生惯养,几年军校读完,如今身上全是草莽气。吃着下水,喝着劣酒,在路边摊谈笑风生。 964【分封开拓?】 病床上。8 名医胡训说道:“殿下并无大碍,只是肠胃受激过度,这两天莫要再吃油腻辛辣食物。”{22 “有劳了。”赵瀚说道。 [1] “不敢!”胡训连忙拱手。 医生受金离去,临走前开了副调理肠胃的方子。仁1 赵匡标虚弱无力躺在床上,他已经拉了一天的肚子,最后拉出来的全是水。216 赵瀚对准备熬药的宫女说:“先弄一碗盐开水过来,略有咸味便可。”仁5] “父皇,我真的能坐起来,她们太小题大做了。”赵匡标说道。 赵瀚笑道:“你拉太多没力气,还是躺着说话吧。 路边摊虽然很脏,但一直高温煮着,有什么细菌早就杀死了,拉成这样肯定是被油腻和辣味刺激了。{11] 另外说说猪大肠油,那玩意儿叫裙边油,大块油脂是要被扒去炼猪油的,基本不会有什么古怪异味。仁11] 路边汤水里的猪大肠油,连裙边油都不算,就是肥肠那-一层油脂。跟着猪大肠一起清洗,肯定染上大肠异味,商贩舍不得 用面粉和食盐,清洗得很不干净就被小贩买走。 2 小贩再把油从肥肠扒下来,舍不得用面粉、盐、碱清洗,只是在水里自然漂洗,所以才会臭得很。 赵瀚问道:“你想要个什么王号?”{15 赵匡标想了想:“孩儿既然要去海军,不如就封为海王。”{29 赵瀚听完咧起嘴角:“海王不好听,封为晋王即可。新朝的王爷没有封地,只能按时领俸禄,我在城内给你一处王府。城 内的空置地皮早就没有了,前朝勋贵留下的园林,还剩几处占地较小的。你自己挑一-处,翻修规整之后便住进去。”七16 “孩儿多谢父皇恩典。”赵匡标说。 赵瀚问道:“这种空头王爷没甚意思,想不想真正列土封疆?”[9] 赵匡标吓了一跳,连忙说:“孩儿绝无此念。”{16 赵瀚说道:“你若想列土封疆,就自己到海外去打。吉大港以东,你不许染指。吉大港以西,随你怎么折腾。”(41 赵匡标还真没想过这个,他能听出父皇不是说笑,而是带着一一种鼓励和期许。 一时间,赵匡标不知如何抉择,他反复衡量利弊说:“父皇,孩儿还要再想想。 “慢慢想,不着急,有的是时间,十年之后再答复也不晚,”赵瀚起身说,“你先养病,今后少吃乱七八糟的东西!” 仁8 赵匡标喝完盐开水,又把药也服了,整个脑子乱得很。 他既贪恋中国繁华,不想去海外偏僻贫穷之地。又有着一股子雄心壮志,想效仿父皇那样成就伟业。鱼与熊学,不可兼得 ,二者必须选择其一。l10 身体稍微有力气了,赵匡标就从鸿胪寺借来档案。 吉大港以西,便是印度次大陆,至于更远的地方,不在赵匡标考虑范围内。[2] 印度东海岸,全是荷兰的殖民港口。印度西海岸,全是葡萄牙殖民港口。赵匡标更倾向于东海岸,没别的原因,就是距离 中国更近一些。仁6 关于印度东海岸的资料,-部分来自远洋使团,-部分来自汉人商贯,-部分来自欧洲传教士。 最北边是孟加拉,势力强悍。 往南是莫卧儿帝国的领土,这個就更别去招惹。 再往南是戈尔孔达国,跟莫卧儿帝国打得有来有回。 继续往下,是金吉、坦焦尔、马杜赖三个邦国,皆由维贾亚纳加尔王国分裂独立而成。1 其中,坦焦尔最为富裕,盛产稻米和棉花。 而马杜赖则有些棘手,那是印度教七大圣城之一,也是达罗毗荼文化的中心。一旦被异教入侵,极有可能招来附近邦国联 手。 “坦焦尔,或译坦贾武尔,位于印度大陆东南。 “北接金吉国,西接迈索尔,西北为戈尔孔达,西南为马杜赖国。东临大海,东南与锡兰岛隔海相望。 [4] “国都坦焦尔城,在卡维里河入海口,沿河多灌渠,气候炎热,一年两熟。若无灌渠河流,多种早稻、棉花,一年一熟—— “此国原属朱罗王国,嘉靖初年,遭维贾亚纳加尔国所并。崇祯初间,总督纳亚克自立,是为纳亚克王国。崇祯末年,纳 亚克王国一分为二,即坦焦尔国、马杜赖国。”23] “此国有骑兵、象兵,似颇凶悍。又有火铳兵、火炮兵,为数不多。国王骄奢淫逸,不修灌渠,不理农事,大兴土木,大 造庙3] “全国土地,皆属国王。然似周天子,国土皆为贵族地主所据。州县城池,皆贵族署理。村镇乡里,皆地主所属。凡地主 必为望族大姓,-姓或数姓,管辖一村或数村仁1 坦焦尔人,几乎全信印度教,找不出来多少异教徒。 至于土地,多被婆罗门种姓霸占,就连刹帝利都遭压制。乡村全被地主控制,只要按时交税,国王懒得去管,甚至连一一个 正经官员都没有。地主就是天,地主就是法,大地主联合起来压迫百姓。仁3 而且,地主们得过且过,根本不兴修水利。沿河灌渠,还是几百年前朱罗王国所挖,很多灌渠年久失修都懒得修缮。 离河稍远的地方,修条灌渠就能一年两熟,但他们只知道靠天吃饭,甚至还有大量荒地存在。不修灌渠,是因为地主不齐 心,不能公平分配利益。不开垦荒地,是农民无恒产恒心,就算开尽出来也会遭霸占。 这个国家,早就腐朽不堪。口 如果历史不发生变化,再过五年,就会被攻陷国都、改朝换代。 而新来的统治者,只不过是一群落水狗。 起义者西瓦吉,把比加普尔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比加普尔国的一些贵族,带着少量军队逃亡,半路上又被戈尔孔达国胖 凑。就这样的垃圾军队,逃过来只剩一两千人,居然把坦焦尔国给灭了。4 那些把持乡村的大地主,看似根深蒂固,却根本不敢反抗,整村整村的变成奴隶。 甚至连宗教战争都不敢发动,好端端的印度教国家,被一千多教残兵占领,老老实实听从异教贵族统治。 这样一个国家,挡得住多少大同军? 数日之后,赵匡标找到皇帝:“父皇,儿臣打算去攻占坦焦尔国。”{18 “你眼光不错,”赵瀚颇为欣慰,“是先在海军混几年,还是明年就带兵出征?” “明年,宜早不宜迟。”赵匡标怕自己被消磨意志,过了年轻气盛的岁月,他肯定不愿跑去印度折腾。 55] 赵瀚帮忙分析道:“汉人就算要移民,也肯定先走南洋。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你占领的土地,都不可能有足够的汉 人。你可以把坦焦尔城的官员和贵族杀光,但其他城市和乡村,必须依靠原有的贵族和地主统治。”七11 “那里的情况,鸿胪寺档案有说明,”赵匡标说道,“地主基本都在婆罗门手里,儿臣在占领其国都之后,会拉拢掌控军 队的刹帝利,赐予他们更多的土地和人口。让刹帝利和婆罗门去斗,等这两拨人斗得差不多,全国基本就趋于稳定了。至于汉 人,控制国都及周边即可,慢慢繁衍和移民。” 赵瀚提醒道:“当心荷兰人,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总督府在锡兰,跟坦焦尔城只隔着一-道海峡。你把棉花卖给汉人商贾就成 其余货物,该卖给荷兰,还是要卖给荷兰。”仁4 “儿臣谨记。”赵匡标点头。 赵瀚又说道:“广南省已经闹不起来了,那里驻扎的大同军,你抽一千人去印度,今后就是你的私兵,你要自己给他们发 军饷。若是钱不够,只能赏赐土地和奴隶,朝廷不会再给你送钱去。至于船只,给你三艘即将淘汰的老旧战船。你用来做海军 也行,用来搞贸易也行,甚至可以充作海盗。战船上的海军官兵,只给你少部分,剩下的你自己去沿海招募登民。”227] 沿海登民,-一些上岸分地了,但更多还是居住在船上。仁6] 海军的士兵、水手、杂役,出身1民的越来越多,还有大量蛋民跑去南洋开垦。再这么持续几十年,登民群体估计会彻底 消失。 赵匡标说道:“父皇,儿臣需要骑兵,两三百骑兵即可。南方骑兵,战马太过矮小,儿臣需要高头大马。 “战马从皇家马场调拨,骑手从退役骑兵当中征召,”赵瀚突然想起一个人,“孙可望在台湾,你可让他做骑兵首领。他 没有自己的班底,只能效忠于你,掀不起什么风浪的。”{11] 孙可望今年40多岁,窝在台湾山区做村长,估计愿意跑去印度折腾。 赵匡标去拜见生母盘七妹,说明自己即将出海,被老妈抱着一阵痛哭,或许母子俩今后就无法见面了。{12] 接下来,赵匡标给自己的小学、中学、大学、军校同窗写信。都是那种关系比较好的,邀请他们一起前往印度,反正到了 那里肯定封官赐地。至于步兵、骑兵和海军,则是赵瀚帮忙挑选,让南方军民踊跃报名出海。仁3 等过年之后,赵匡标就要去广州,带着一大票人前往印度。医生、工匠、善医等等,也有一批人跟去,但基本上都是些没 有妻儿的年轻人,学徒占到90以上。仁6 印度很大,想要彻底殖民控制,至少得上百年时间。26] 赵匡标去南部开疆建国,打下来多少看他自己而他没打下来的地方,就是今后一百年,中国在印度搞殖民的所在。 965【大家都沉默了】 孙可望接到消息,有些心动,又有些迟疑。 他已经四十多岁,儿子生了一大堆,在台湾山区有很多土地。虽然穷是穷了点,但在这里他是老大,而且上了年纪也不想 再折腾。2 可那是开疆建国,一旦成功,他就是开国功臣,不比在台湾当村长强? 反复琢磨一一个月,过完元宵节,孙可望便带着次子出发。 在广州等待些许日子,晋王赵匡标便来了,三百退伍骑兵也已抵达。虽是退伍骑兵,战马却来自南京马场,都是优中选优 的神骏良驹。而且,甲害齐备,全身铁甲怪吓人的。 另有医生、工匠、善医等人员若干,还带了几个自愿出海的低级官员。 至于赵匡标的同窗,足足来了六个,其中便有那個一起吃臭下水的王崇熙。 三艘破旧战舰,是赵匡标的海军班底,大部分水兵、水手、杂役,都是从沿海征召的查民。 众人抵达广南省,一千大同军登船,五艘海军战舰护航。抵达巨港时,又加入两艘战舰,并有+多艘商船随行。这些商船 装载着粮食和香料,粮食是给晋王赵匡标的,香料则运去锡兰卖给荷兰人。 过马六甲和吉大港时,又各有两艘战舰加入,浩浩荡荡驶往坦焦尔。 船行至麦苏利巴达姆时,荷兰人便发现了他们。最终在普利卡特港附近,荷兰舰队跑来拦截,但没有选择开战,因为荷兰 舰队缺乏必胜把握。赵匡标有+-艘战舰护航,还有皇帝给他的三艘老式战舰,以及十多艘随军贸易的武装商船。3 双方交涉,赵匡标也不说自己去哪儿,只说荷兰舰队可以跟随,到时候就知道中国军队想做什么。 路过金吉国都城时,赵匡标靠岸补给,顺便派几个使者进城,去跟金吉国王友好交流。 几年前,使节船队路过此地,金吉国王很有限力劲,还送了几个女奴给中国使臣。 这个国家,今后将是赵匡标的邻国,可以先搞好关系再说。因为即便要扩张,也不是打金吉国,而是去欺负更弱的马杜 赖。拿下马杜赖之后,则去攻打迈素尔,那是个苏丹统治印度教的国家,攻打那里没人会来帮忙。 金吉国王,也没询问他们的去处,以为又是到欧洲访问的 听说中国皇子驾到,金吉国王非常高兴,热情诚邀皇子去赴宴,宴会结束还送给赵匡标两个女奴。1 荷兰舰队,一路尾随他们来到坦焦尔,然后指挥官就瞠目结舌。 “轰轰轰! 不但中国战舰朝着城墙开炮,就连随行的武装商船,都把炮弹往城里砸(中国的武装商船,最多可以装备六门火炮,而且 火炮口径也有限制)。这座港口城市,显然没有任何防备。发现中国舰队的到来,他们还以为能做生意,敞开了港口打算来收进港税。 国王阿什温肥得像头猪,正在王宫里享乐,突然就听到隆隆炮响。他慌慌张张战起,问道:‘是不是荷兰人打来了?” 很快,就有大臣跑来说:“陛下,是中国和荷兰联手打来了!”- 旁观战的荷兰舰队,被误认为是中国舰队的同伙。 “快跑!”阿什温居然动作灵活,跑起来就像-只肉球在滚动。 大臣连忙喊道:“陛下,应该召集军队守城。我已经聚集了-批士兵,但很多贵族在逃跑,士兵们也跟着逃,这个时候需 要您去安抚!” “荷兰和中国,一个都难对付,更何况两个一起来,我们守不住城市的,”阿什温焦急大喊道,‘“我的马呢?快把我的马 牵来。 这位国王纯属窝囊废,历史上被一千多流亡残兵所灭。那些残兵败将,连重火器都没有,就把这座城市给攻占了,几乎没 有遭受像样的抵抗。 孙可望正带着三百骑兵登岸,就见各处城门大开,无数士兵和百姓正在逃难。 这才刚开打呢,攻城战就已经结束了? “脱去重甲,随我冲杀!”孙可望当机立断,命令骑兵把重甲脱掉,这样就可以增加机动性。 如此局面,重骑兵毫无用处,轻骑兵更能发挥战力。 折腾一阵,步兵已经在跑步前进了,孙可望带着骑兵连忙追上。 三百骑兵冲向最近的城门,沿途砍杀挡道的。可城门处一片混乱,早就被疯狂的人群堵住,孙可望带着骑兵绕城而走,连 过两处城门都交通堵塞- 直到第三座城门,那里没有逃难百姓,居然有一支部队。 却是王公大臣想要逃跑,又舍不得自己的财货,于是让私兵把守城门,砍杀所有敢靠近的百姓,然后一车车财货往外运 输。 见孙可望带兵杀来,那里的奴仆和步兵一一哄而散。 王公大臣们见状,带着私人骑兵拔腿就溜,连身后的妻儿老小都顾不上。 孙可望朝着那些骑兵追去,这货还没忘了骑射技艺,-箭就命中前方敌骑,也不知是否碰运气射中的- 连追杀数里,敌骑都不抵抗,只知道策马狂奔。 这些奔逃的贵族骑兵,拢共也就百来个。分散成各个方向逃跑,孙可望只吃掉数十骑,便折道朝着城西杀去。 国王阿什温被逃难百姓堵住,让宫廷侍卫一通乱杀,终于从城门冲出来。 此时,一千大同步兵已经进城,在来过此城的商贾带领下,直奔王宫方向而去。杀到门口,国王早跑了,只剩些趁乱抢东 西的宫廷奴仆。 孙可望正在截杀城西的逃跑贵族,忽见-支军队过来。 那是国王的宫廷卫队,还拉着二十几车财货。 国王阿什温见到中国骑兵,顿时魂飞魄散,叫喊道:“挡住敌人。” 然后,就带着十多个宫廷骑士,-溜烟的骑马跑路了。其余的宫廷步卒,傻愣愣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该逃跑,还是去追赶 国王,又或者舍命挡住敌人。 孙可望带兵杀到,这些宫廷步卒,齐刷刷跪地求饶。 见此情形,孙可望懒得理会,带兵直追国王而去。他们离开之后,那些宫廷步卒陆续站起,-窝蜂的去抢国王财宝,然后脱掉甲胄打算四散而逃。 突然,孙可望分了二十骑回来,那些家伙又不跑了,还主动把财宝放回马车。 国王的坐骑虽然神骏,无奈这货实在太过肥胖,纯以重量来算,他这都算是重骑兵了。孙可望很快就追上来,宫廷骑士们 见状纷纷逃跑,扔下重骑兵国王在那儿挣扎。 孙可望并不知道这是国王,但这排场肯定是重要人物,当即给生擒回去。 “开疆拓土这么容易?”赵匡标站在王宫门口,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港口外观战的荷兰舰队总指挥,此刻也放下千里镜,喃喃自语道:“坦焦尔城这么容易打下来?” 荷兰在坦焦尔国也有殖民港口,是从葡萄牙手里抢来的,而且是葡萄牙人最看重的娜迦帕塔姆港。当初远嫁公主,其他港 口都愿做嫁妆,唯独这一座港口不肯交出。 夺取葡萄牙港口之后,荷兰就没有再扩张,而是跟坦焦尔国王谈判,逼迫其交出全国的商业特权。 知道了中国人的目标,荷兰舰队立即离开,跑去向总督汇报情况。 数日之后,荷兰总督派来使者,以坦焦尔国保护者的身份前来谈判。 赵匡标立足未稳,也不愿招惹荷兰,双方很快达成协议: 第一,不取消荷兰人在坦焦尔的商业特权。 第二,中国商人,拥有与荷兰人-样的特权。 第三,娜迦帕塔姆港,依旧由荷兰统治。 王崇熙现在是赵匡标的谋士:“殿下,我们与荷兰迟早有一战,到时候得请天朝出兵相助。” “我知道,现在得先占领坦焦尔全境。”赵匡标说。 王崇熙说:“沿河最富庶的土地,必须控制在我们手里,拿出来封赏给官员将士。那里的地主全杀了,百姓给受赏土地者 做佃户。至于更远的地方,派人给贵族和地主传令,只要他们效忠新国王,一切都可以照旧。 赵匡标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等城市稳定了就出兵,去占领沿河的肥沃土地。 这两位已经够仁慈了,另一个时空,那千余绿教残兵杀来,可是把一年两熟的土地,连地主带农民全都充作奴隶。而且世 世代代为奴,直到英国人来了才“翻身”。 锡兰岛。 谈判成功的荷兰总督乔安马特索尔科,却-点也高兴不起来。 坦焦尔是距离锡兰最近的邦国,-旦中国在这里从容移民,今后就可以渡海直杀总督府,这让总督乔安感觉如鲠在喉。 可他又不敢开战,就算能击败中国海军,以荷兰现在的糟糕步兵,能把高大坚固的坦焦尔城打下来?中国士兵,可不是懦 弱的泰米尔士兵。 又过数日,赵匡标派人送来外交文书,正式告之荷兰总督:坦焦尔国,今后改名为晋国,国王为中国晋王殿下。首都坦焦 尔(坦贾武尔)城,改名为太武城。 总督乔安非常无语,他要知道坦焦尔能轻易攻克,早就出兵去占领下来了。 可谁能料得到啊? 城墙高大坚固,城内有两千多守军,还有火枪和火炮,随时能征召上万百姓防守。国王居然直接弃城逃跑了 这位总督没料到,远在南京的赵瀚也没料到,还以为会经历一番激烈战斗呢 印度大区,优秀的匹配机制,越往南边战力越弱。 966【这是井田制?】 赵匡标命令步兵防守城池,让孙可望带着骑兵出去,扫荡沿河拥有灌渠的土地。 反正逮着地主就杀,其余百姓约束起来,不准离开原有村庄。25] 见汉人军队只杀贵族,工匠、佃农和贱民全都袖手旁观。反正只是换个统治者而已,他们今后的命运不会改变,即便拼死 帮助贵族打仗,打赢之后他们也没啥好处。 {15 轻轻松松,沿河三十里,孙可望只用了几天便占领。 赵匡标的中学同窗、做过县衙户科科长的管宪,跑去河岸农村转了一圈,整理资料来汇报:“殿下,鸿胪寺的资料太过粗 路,臣已经大致了解此地原有农村情况。 52 “说说看。”赵匡标道。 管宪说道:“农村基础治理机构是村社,-种叫米拉西村社,-种叫柴明达尔村社。”[1 “米拉西村社最为传统,数百年前,朱罗王朝迁都太武(坦焦尔城)。这个王朝还算有所作为,把沿河农村编为村社,责 令以村社为单位兴修灌渠。朱罗王朝虽已覆灭,但这些村社却保留下来,而且还推广到全国各地。” “这种米拉西村社,由一个或几個村庄,管理者皆为婆罗门种姓。他们以宗族为纽带,联手掌握村社权力,而且没有首领 遇到大事由几个家族商量解决。 “另-种柴达明尔村社,兴起只有数十年时间。纳亚克国王统治此地,把土地赏赐给军官贵族-个村就是一个村社,统 治者皆为刹帝利军官。 “米拉西村社,类似大明的土绅乡村。柴达明尔村社,类似大明的军户乡村。” “这里,没有地主! “没有地主?”赵匡标问道,“那我们在河岸乡村杀的是什么人?”3] 管宪解释说:“我们杀的,是村社管理者,出自婆罗门和刹帝利种姓。这里的土地,皆属于国王所有,由婆罗门或刹帝利 进行村社集体管理。 52 “那怎么收税?这些村社管理者没有土地,却又掌管着土地,他们岂非可以任意的中饱私囊?”赵匡标疑惑道。 管宪还没说话,王崇熙就忍不住感叹:“难怪我们找不到黄册和鱼鳞册,无法统计人口与土地,只能在收税账册上看到一 个个村社。这里的土地制度,还是先秦的井田制那套啊!管理各城的是诸侯,管理村社的是士大夫。 历史上,英国殖民者统治坦焦尔150年,用了上百年时间,才把村社土地管理制打破,变成更先进的地主所有制。仁4] 你没听错,地主所有制,在这里属于先进制度,更利于英国殖民者收农税! 赵匡标颇为无语,自己占领的地盘,居然还特么在搞井田制。 管宪继续说道:“婆罗门和刹帝利是贵族,其余百姓,又分为几大种姓、数十上百的小种姓。那些小种姓,世世代代皆从 事某业,就像大明的民户、茶户、灶户、阴阳户等等。” “每一类种姓,都有约定俗成的规矩,类似中国的行会公约。种姓内部出现矛盾,比如鞋匠和鞋匠的争端,都是在鞋匠种 姓内部解决,婆罗门和刹帝利也只能调解,不可对鞋匠行业指手画脚。 “因此,各地村社看似混乱无序,但内部结构是极为严密的。同属-个大种姓,但属不同的小种姓,职业不能随意更改。 鞋匠如果改行做木匠,会被木匠们集体抵制,甚至是被驱逐出村社。” “也有-些小种姓,可以随意变动职业。比如洗衣匠、理发匠等等,被统归为差役种姓,今天洗衣服过日子,明天可以做理发匠。” “这里的佃户,不给村社上交固定地租,全是按粮食收成来算。水田地租大约五分之四、早田地租大约二分之一- 通情况说明,赵匡标和臣属们都听愣了。 水田地租80,早田地租50,佃户居然没被饿死?仁3] “佃农能活得下去?”王崇熙问道。 管宪解释说:“此地常有干旱,水田还好些,早田若是久不下雨,必然有大量佃农饿死。佃农死了之后,如果土地空置, 优先佃租给首陀罗农民。如果招不够首陀罗佃户,村社就会把土地佃耕给贱民。” “每年都有农民饿死,这里的农民不造反吗?”赵匡标的大学同窗马理问。仁5]] 管宪摇头:“从来不造反。这里的农民起义,都是婆罗门或刹帝利带头。至于其他种姓,只能跟着一起造反,不能自己站 出来造反。”[19 众人面面相觑,好神奇的种姓社会啊,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 管宪说道:“殿下,要么整个村社直接占领,汉人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要么别想着改革某个村社,根本改不了,几个大种 姓、上百个小种姓,每个人都是现有体制的拥护者。不改,他们老实接受统治。若改,恐怕会全村造反,就连快被饿死的首陀 罗,也会觉得咱们要去抢他饭碗。” 王崇熙说:“殿下,若是如此情况,那就没必要挑动刹帝利和婆罗门斗争了。他们其实是一种人,无非世袭军官和士绅望 族的区别。 众人根据实际情况,重新制定统治策略。 如果汉人要扩张,就以村社为单位扩张。杀死村社贵族,汉人来做地主,其余一切照旧。仁5 说白了,就是融入种姓社会,汉人变成新的婆罗门和刹帝利。 这一套种姓制度,天生就是给征服者制定的。[6 你可以轻松征服这片土地,杀死婆罗门和刹帝利就能取而代之。但是,你别想去改革这种制度,那纯属吃力不讨好的行 为。[9] 除非汉人移民越来越多,汉人繁衍的后代越来越多。随着汉人的增加,量变引起质变,那个时候才能打破原有制度! 因为落魄的高级种姓,可以从事低种姓职业(种姓理论规定不行,但实际上可以)。 当汉人充斥各种职业之后,种姓束缚就被打破了。 赵匡标下令道:“让孙可望暂时停止进军,传令各地贵族,只要效忠于我,他们依旧担任原职。已经打下来的土地,你们 制定-一个赏田方案。按照土地面积,将已经占领的村社,划分为镇村两级,汉人皆为镇村贵族。我们带来的官吏,要么在太武 城当官,要么去镇上做官。汉人村社,汉人没有种姓之分,其余种姓和职业不变。 管宪说道:“殿下,长此以往,汉人就会变成婆罗门和刹帝利。而殿下的晋国,也会跟这里的小邦没有区别,百年之后极 有可能任人宰割。” 赵匡标说:“所以汉人内部不搞种姓制。 “殿下,人心趋利,人性也耽于安逸,”管宪劝谏道,“我们这些人,或许还能坚持本心,可我们的后代呢?到时候,有 可能儒家教化都会忘掉,为了方便统治,国王带头改信印度教。” 马理说道:“教化不能忘,等腾出手来,必须建立孔庙。等汉人孩童多了,--定要建学校。这里的种姓制太吓人,就是诱 人享受的,-点点消磨意志,最终消磨得连祖宗都忘记,连儒家先贤教化都忘记!” “殿下,国内安稳之后,请立即建孔庙!”王崇熙拱手拜倒。 “殿下,请建孔庙!” 众人集体拜倒。 赵匡标咬牙说:。孔庙当然要建,城内那么多异族庙宇,先拆-座改为孔庙,把庙里的神像全部砸了!若有教徒造反,那 就全都杀了!” 孔庙建在印度,便是汉人的文化火种。 孔庙不灭,则华夏永存。 一旦没有了孔庙,这里的汉人会迅速堕落,最终彻底融入躺平等死的种姓制度。 王崇熙又说:“殿下,移民此地的汉人,不得信仰异族宗教。不说信仰,就是拜神都不能去拜,若有违反者,全都抄家问 斩!”6_ “可。 赵匡标也被种姓制吓下到了,接受过儒家教育的人,天生就排斥这种玩意儿。 孙可望停止进军,赵匡标让文官丈量沿河数十里土地。根据土地总面积,赏赐给官史和将士,所有汉人都是地主,没有土 地的泰米尔农民,则通通转化为私人佃户。 全国实行两种法律,一套针对汉人,直接从中国搬来,根据实际情况进行修改。一套针对土著,沿用种姓律法。 目前,赵匡标的实控地盘,也就一座城和沿河数+里土地,统编为一个县和若干村镇。 传令四方之后,全国各地的城市和村社,贵族们果然纷纷效忠,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当初朱罗王朝被灭时,他们就懒得 反抗,现在赵匡标灭了坦焦尔国,他们同样也不会反抗。 前提是,不去变动种姓制度! 只要种姓制不变,哪个当国王,他们无所谓。 而赵匡标接下来要做的,便是丈量土地、赏赐农田、兴修孔庙、恢复商业。还要兴修水利,很多灌渠都破破烂烂,让首陀 罗和贱民当役夫,给口饭吃不饿死就行。稍不注意,饿死一些也无所谓。 就婆罗门、刹帝利的土地集体管理制,今后农税别想收太多,大部分都被印度教贵族给贪了。 得改,让婆罗门、刹帝利变成地主,实行更先进的地主所有制。但又不能现在改,因为没有足够的官吏,即便改了也换汤 不换药,照样给你隐报田亩数量。 赵匡标都无语了,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辈子还能见到井田制。 (今天只有一更。) (查了好多资料,发现印度南部跟北部不-一样。坦焦尔这里,居然是村社土地所有制,连一一个地主都没有 967【为国纳妾】 在印度东南部,降雨最充沛的地区,跟隔壁的金吉国疆域完全重合。 至于坦焦尔这边,年降雨量在1000毫米左右。看似雨量充沛,但属于热带季风气候,降雨大部分在夏秋两季,其他季节非 常容易发生干旱。22 南印度的两次水稻播种时间:一是秋天雨季过后,等水位稍微退去,大约初冬进行撒种;二是冬耕稻收获之后,稍微再等 个把月,初夏等待雨水播种夏季稻。 从温度上讲,这里可以一年三熟。 从灌溉来讲,这里顶多一年两熟。 口 想要一年三熟也行,必须大建水库和灌渠,这种情况拖到几百年后,即便21世纪也没能得到改变。仁8 张大坤早晨醒来,妻子已经在做饭了。仁3] 身为大同军战士,张大坤的作习比较规律。洗漱之后,便在家门口打了一套军中拳法,修习片刻之后才回到屋里。 村社里的几大家族,被孙可望连根拔除,张大坤虽只是普通士兵,但也分到一处小宅子。[4 说是小宅子,其实能住十多人,还有专门的奴仆房间。 见张大坤回屋,妻子立即端来食物。 没有咖哩。 咖喱一词的来源,正是南印度的“酱汁”,被葡萄牙人借用并传播,目前属于南印度的贵族菜。而且,此时的咖喱相对清 淡,只有辣椒和少量香料,而且不加黄油、洋葱和番茄。[10 摆在张大坤面前的,只有米饭和乱炖。 妻子把米饭盛来,就跪在一边,明显要等丈夫先吃。 “过来一一起吃。”张大坤招手。 妻子露出微笑,小心翼翼坐拢。这种情况,每天都在重复,张大坤若不招手,妻子就不敢上桌。215 张大坤是云南人,小学都没毕业,便在村子里学木匠活。忙时耕种,闲时做木匠,年纪稍大又被招为农兵。 农兵虽然不拿军饷,只在训练时管饭,而且还会占用农闲时间。但穷困地区的农民,非但不抵触,反而踊跃报名。三年农 兵服役期满,就有进城考警察的资格,正规师和巡检兵也在农兵里招人- 般人,还当不上农兵呢,张大坤跟村长是同宗,这才捞到做农兵的机会。223] 这小子运气好,只当了两年农兵,就被征召去做民夫。当时进攻越南阮氏,没怎么打仗就赢了,剩下的时间都在平定农民 起义,而且这农民起义还是阮氏朝廷引发的。 张大坤在运送粮草时,遇到-拨农民军偷袭,他所在的运粮队表现优异。张大坤提着长枪,捅死好几个敌人,记功领赏回 到云南老家。 有了军功,家里给他说亲是更挑剔,足足挑了一年都没顺心的。 就在这时,广南府的退役士兵,原地转业留在广南。新兵全在云南、广西招募,张大坤能写会算,又有军功在身,非常顺 利的前往广南省当兵。这婚事又给拖延了。仁2] 听说到了印度能做地主,还会给一笔安家费,张大坤没有妻儿牵绊,立即跑去报名出海。 如今,果然做了地主,如愿分到四十亩地。仁6] 张大坤对此非常满意,那全是河边的好田啊,即便有几亩不靠河,却也靠着引水灌渠。还不用自己耕种,因为有附着于土 地的佃户,每年等着收粮食便可。 但有一点让张大坤很不爽,或者说所有汉人地主都不爽。 这里的泰米尔农民,居然不挖茅坑,屎尿随地乱拉,都不知道用来做肥料。当然,这里的农民也会堆肥,但只用牛粪来堆 肥,其他人畜粪便完全不用。仁2] 张大坤和其他汉人地主,分得土地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让各自属下的佃户,赶紧挖茅坑储存粪便。那些野外的粪便, 也要立即收集起来。 贱民佃户非常听话,首陀罗佃户却不干,觉得收集粪便是贱民的事儿。仁2] 脾气很好的张大坤,气得动手打人,总算让首陀罗佃户愿意接触粪便。 接着是没有娶妻的汉人,可以优先讨老婆。 那些被灭族的婆罗门和刹帝利,女卷都分配给文武官员。像张大坤这种普通士兵,只能娶皮肤略黑的吠舍、首陀罗女子, 而且不能娶本村社的女人,必须娶附近村社的女子。仁2 张大坤运气不错,娶了个吠舍女子,肤色还算白净,聘礼是一块银元和几匹棉布。 岳父家里非常高兴,因为不用给大量嫁妆,而且还能收到聘礼,还是跨越种姓嫁给汉人“贵族”——汉人在他们眼里都是贵 族。 晋王殿下说了,汉人内部不讲种姓,汉人的子女都是汉人。七3] 反正被汉人实控的村社,听说了这种政策,有女儿的都疯狂登门。不要聘礼都行,倾家荡产给嫁妆也行,他们只求能把女 儿嫁给“贵族”。即便自己无法抬升种姓,今后也必然更加风光,可以鄙视同种姓的邻居。仁1] 吃过早饭,张大坤对妻子说:“我出去一趟。” 妻子叽里呱啦,说些听不懂的话,一直把他送到门外。 张大坤对妻子很满意,虽然首陀罗和贱民皮肤很黑,但自己的吠舍妻子却肤白貌美,甚至比张大坤自己的肤色都更白。而 且听话,做家务手脚麻利,-看就是個会持家的。[12 到得自家大门口,外面跪着十多个人。 张大坤刚开始搞不清楚,后来渐渐知道了,都是上门来找工作的。他作为村里的贵族,一个奴仆都没有,很多以打短工为 生的村民,迫切希望能成为他的奴仆。 雇佣贱民最划算,不要工资,管饭就成。 剩饭剩菜,贱民也甘之如饴,任打任骂全不在乎。稍微赏赐-件破衣服,就高兴得当场跪下,爬过来亲吻主人前方的地 面。至于亲吻主人的靴子,贱民还没资格,那属于首陀罗阶层的特权。 [31] 贱民敢跟贵族有任何接触,甚至是踩到贵族的影子,被打死了也属于活该。 3] 已经有人雇佣奴仆了,但张大坤暂时不敢。他家中有新婚娇妻,万一自己外出,妻子跟奴仆偷情咋办?仁5] “滚!” 张大坤背着一杆火铳,手里拿着棍棒,抡起棍棒就打过去。 被打之人也不敢躲避,硬挨了张大坤一棍,然后咧嘴冲着他直笑。 这幅笑容,让张大坤瘳得慌。他初来村里那两天,还把本地百姓当人看,渐渐发现,这些家伙自轻自贱,自己就不把自己 当人。[10] “小张! 隔壁的刘大同喊道。53] 张大坤快步跑去,立正敬军礼道:“哨长!”22] 刘大同回了个军礼,嘿嘿笑道:“昨晚村里来人了,你需要什么东西,或者要给老家寄信,全都在我这里来报备。若想把 家人接来,--路食宿全免,钱都由晋王殿下来出。 张大坤说:‘“我家里有两个哥哥照顾父母,不用接来这里。给他们写信便是,告诉家人我也讨老婆了,还在这里分了四十 亩水田。”1 “那你晚上写信,我帮你递上去。”刘大同拍拍他的肩膀。 刘大同是云南彝族人,而且出身彝族奴隶家庭。最初连姓氏都没有,姓和名都是请汉人帮忙取的,完全靠军功升迁为哨长 ,目前相当于这个村社的村长(没有正式任命)。 而且,刘大同的肤色非常黑,跟这里的贱民差不多。 他刚来的时候,村民都把他当成贱民,反而跑去讨好别的士兵。刘大同被气得不轻,狠狠收拾了几个冒犯者,终于让人知 道他在村里地位最高。{10 刘大同分了足足一百亩地,讨了一个老婆,手下拥有大量佃户。他的全家都在广南省,而且已经有妻儿,打算这次就接来 晋王会派船去接送家属。 在这里,晋王鼓励纳妾,鼓励多生子女。只要不是跟贱民所生子女,活着长到十二岁便赐田,田不够就派兵去开拓- 千大同陆军,留了五百守城,其余都回到乡村,监督佃户收割粮食。 已经到了水稻收割季节,马上就有粮食产出。 刘大同不仅要负责自家的田,还得帮留守太武城的战友管理土地和粮食。他现在一-天到晚忙碌得很,但干劲十足,一百亩 田啊,全是他自己的,而且今后还能继续增加。 就是语言不通,管理起来太累,只能用手势和棍棒下达命令。仁6 好在村民很老实,任打任骂,绝不反抗。缺点是这些家伙很懒,让他们挖厕所堆肥,当面还肯做事,-转背就开始扎堆聊 天。十多人挖一一个厕所,能特么挖好几天,不随时棍棒伺候,半个月估计都挖不好。211 堆肥技术不用教,泰米尔农民自己就会,不过他们只用牛粪。现在得慢慢适应人畜粪便,可能要两三年才能改变观念。 四野的农田,佃户早就在忙活。 收粮食倒是不用催促,一个个都吃苦耐劳,他们也知道收割时节的重要性。 至于田租,汉人不打算变动,水田80、早田50。地主得到粮食之后,又拿出一部分上交给晋王,农民的死活他们懒得去管。就遵循一个原则,汉人多生子女,让本地土著慢慢去死。6 收割之后,大约一个月左右,刘大同、张大坤等人就接到聚兵令。 却是距离汉人村社较近的,几个婆罗门管理的村社,交上来的粮食数量不对劲,明显比以往税收账册更少。仁2] 这些婆罗门,见汉人语言不通,就想糊弄了事儿。更远的村社,因距离原因还没交粮,这股风气必须杀住。 晋王麾下,也有会说汉话的泰米尔官员,都是经常去南洋做生意的。他们被邀请来做官,负责翻译官方档案,也经常被派 去跟本地人打交道。 这些人,大部分属于吠舍种姓。 晋王承诺,只要做了官员,全家有三个人会说汉话,就让他们今后做汉人。这些会说汉话的吠舍官员,瞬间干劲十足,因 为变成汉人之后,等于全家都被抬了种姓。 {10] 刘大同跑去太武城报道,营长带他们去武力收税,随军还带着一个泰米尔翻译。 [8] 沿途冲进几个村社,那里的贵族管理者,只要老实补税就免于处罚。但凡狡辩几句,直接灭族,女卷分配给汉人做小妾。 接着,提着这些脑袋去收税,剩下的村社贵族就老实了。 实控区域的村社,还有许多田产没分,这些田产的粮食归公。仁11 赵匡标这次派船回去,还得去吉大港、马六甲借船。赵皇帝说了,攻下坦焦尔的第一年,会给晋王物资援助额度,限额之 内想要什么都可以。 13 赵匡标得赶紧动手,把官员、将士的家属接来。并多弄来一些农具,这里不缺耕牛,但缺铁犁、锄头等物品,很多佃户是 买不起犁的。 接着,还要在沿海招募移民,去了印度就立马分田,每人十亩水田起步,分到旱田则数量翻倍。111] 不会种地的查民和市民,同样可以过来。愿意分田的就分田,不愿分田的住在太武城,只要识字就能担任官吏。 这个政策很吸引人,虽然远离家乡,但去了就能做官啊,小学没毕业都能当官! 而且,不管有没有老婆,来了这里便可娶妻纳妾。生的子女越多越好,纳妾生子就是给国家做贡献。211] 就连张大坤这个普通士兵,在水稻收割之后,都又纳了一个妾。 他透露了纳妾的意思,隔壁村社百姓,纷纷带着女儿过来。不要聘礼,倒给嫁妆,只求能把女儿嫁给汉人贵族。 张大坤笑呵呵的精挑细选,最终选了个肤色最白、相貌最好的,在印度过着一妻-妾的快乐生活。 968【大金矿】 雨季即将来临。 赵匡标站在宫殿阳台,用千里镜观察远方的神庙。 布里诃丁湿伐罗神庙,意为“伟大的主宰”,用于供奉湿婆。庙内有一-座巨塔,高6341米,是整个印度的第三高度建筑。 无论是庙殿还是庙塔,皆为大块花岗岩所建,不使用任何粘合剂。数百年来,历经多次地震,非但没有倒塌,甚至在墙体 找不到明显裂缝。庙塔的顶部,由两块完整花岗岩雕刻而成,每块花岗岩重达30吨,很难想象当初是怎么运上去的。七9 由于神庙内部有开阔广场,历史上被英军征用为军营,使用三十多年才还给坦焦尔国王。 拿回神庙之后,国王色佛吉二世,立即清洗神庙污垢,并举办了盛大的庆祝仪式。 当时,英国的瓦伦西亚子爵,正好来坦焦尔旅游,受国王邀请参加了庆典。 瓦伦西亚子爵跟国王是朋友,他在笔记中表达疑惑:“这位国王,从小被迫流亡,由英国传教士养大。他熟读西方文献, 通晓欧洲各国语言,在哲学、诗歌、数学、舞蹈上有过人天赋。如果在欧洲,他必是-一位优秀的学者,怎会成为印度的迷信之 人呢? c3_ 瓦伦西亚子爵,就此得出结论:这片被文明征服的蒙昧土地,从未诞生过任何值得细究和赞许的文明之花!仁2] 赵匡标放下千里镜,说道:“几百年前的朱罗王朝,确实有点实力,不但沿河开凿灌渠,还能修筑如此雄伟的庙塔。” 站在旁边的王崇熙说: “几百年前是如此,几百年后还是如此,甚至可以说一直倒退。我听说,沿河两岸的灌渠,已经几 百年没修缮了。只有出现严重损坏,各村社才会修补好自己那一段。即便补修一小段灌渠,两三个月就能完工,也要拖拖拉拉 好几年。”51 赵匡标说:“我觉得是种姓制的原因,各个村社的贵族,不把土地当做私产,只是帮国王代管,他们的心思都用在中饱私 囊上。而百姓就更无恒心,没人愿意修缮公家的东西。 “可朱罗王朝时期,也是种姓制啊,灌渠就是那时候修的。”马理说道。 王崇熙说:“是朝廷没有心气儿了,反正日子过得去,就懒得兴修水利。其实井田制下的村社,是很容易征发徭役的,都 不用发工钱,拿出一些粮食就行。”仁2] 赵匡标点头道:“确实。” 坦焦尔这里破破烂烂的水利设施,在另一個时空,还得等到那千余绿教残兵,夺取政权建国之后才得以修缮。不分贵贱, 整村整村被贬为奴隶,然后挨着鞭子去把水利修好。 管宪说道:。过几天就会下雨,泰米尔官员说,第一场小雨过后,就该播种夏稻等着雨季来临。到了真正的雨季,除非大 水淹没农田,否则抽穗期都不会再追肥。这里种水稻倒是轻松,不似天朝那边累死累活。 王崇熙说道:“所以啊,这里的农民太闲了。而且农闲期间,勤快的只能打些短工,懒情的就每天躺家里,遇到出太阳才 出来躺着。这里农民就是农民,不能去做木匠活,因为木匠是另一个小种姓的职业。” 马理笑道:“若是今后汉人越来越多,田亩不够分,汉人农民会不会做木匠、瓦匠?如果做了木匠、瓦匠,这两个种姓的 上著,会不会觉得汉人抢了他们的饭碗? “肯定会,”赵匡标点头道,“随着汉人越来越多,到时候必然矛盾激化,说不定土著还会联合起来造反。” 王崇熙说道:“殿下,臣倒是有个法子。” “说说看。”赵匡标道。 王崇熙说道:“一点-点的稳步扩张。扩张太快,汉人全成了大地主,恐怕就没有什么心气儿了。扩张太慢,底层汉人会 有怨怼,也会跟土著矛盾激化。慢慢扩张出去,给底层汉人留着希望,让底层汉人跟土著去斗,但又斗得不脱离朝廷学控。随 着土地开拓,随着汉人增多,拉长汉人跟土著的矛盾激化时间。” 赵匡标笑道:“就是烹小鲜,学握好火候呗。”1 他已经派船回去,把晋王妃从南京接来。 由于常年住在学校,王妃和侧妃生育不多,目前也只有一子一女而已。这一-双儿女暂时留在南京,至少要中学毕业,接受 足够的教育才会来印度。仁4 另外,外公所在的八排瑶,他南下时去看望了-次。 外公的精神头很好,答应帮赵匡标招人,瑶族和当地的汉民,愿意出海的都去官府登记,这次也会集体坐船来太武城。或 许没有一两千,但几百人应该能凑出,毕竞那边的山区比较多。 1] 赵匡标麾下的汉人太少了,文官、武将、技术员、步兵、骑兵、海-全部算上也就2000多。有些会接来家属,但也大 部分是妻儿,父母兄弟很少愿意出海。 反正等到这批船回来,汉人数量能达到4000就不错了。 这在印度是前所未有的,就拿莫卧儿的开国皇帝来说。此人在中亚被打成狗,带着千余残兵来到印度,中途收服了-些阿 富汗人,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3000军队。仁1] 三千军队,便是莫卧儿帝国的最初家底儿,并且还分属不同的种族。他们来到印度,只能融入种姓社会,然后招募本地军 队进行扩张。 而葡萄牙人、荷兰人、法国人、英国人,来印度殖民也就那样子。发展上百年的殖民港口,欧洲人也顶多繁衍出两三千, 并且还大部分属于混血后代。 相比起来,赵匡标的移民速度,完全就不讲道理,-年时间直接弄来00汉人。仁11 随着赵匡标在太武城站稳脚跟,今后前来贸易的中国商贾会越来越多。他已经联系过沿海商人,让他们帮忙传消息和接人 ,一路船票伙食都可报销。 认字就能做官,来了便可分田,想必山民和查民经不住诱惑。 赵匡标也没想太多,每年新增移民百来个,他就已经很知足了,毕竟南洋也在吸收移民。七8 而那些商人,如果贸易稳定,也会在太武城开办商社,留下分社学柜和伙计,购买晋国的棉花等货物,同时跟荷兰人接治 出货问题。 一边移民,一边生育,二十年之内,赵匡标希望能有两万汉民。仁3] 如果人口更多,那自然是最好。 汉民哪天满万,赵匡标就哪天扩张,把隔壁的马杜赖国也打下!仁20] “哒哒哒哒!”01] 一阵马蹄声传来,却是带兵武力征税的孙可望回来了。 沿河附近的村社,步兵可以去征税。更远的地方,就得动用骑兵,今年必须敲打一番,否则地方贵族在交农税时不老实。 “殿下,孙将军求见!” “带他进来。” 孙可望出去扫荡一圈,又杀了十多个贵族,他此时意气风发,已然迎来人生的第二春。仁3] “末将参见殿下!”孙可望行军礼道。 赵匡标问道:“可还有不服王化的?” “杀了十多人,让骑兵提着脑袋,去各处村社转悠,那些贵族就都老实了,”孙可望突然低声说,“殿下,坎梅城附近有 金矿,学握在几个刹帝利贵族手里!” 坎梅城是赵匡标让大臣们改的,原名叫做阿里卡梅度,是全国第二大城市。位于晋国与金吉国的边境不远,靠海,也是一 座港口城市,那里的城主名义上归顺,却拥兵自重不愿上交商税。 整个南印度,都是印度次大陆的金矿产区。 但赵匡标的晋国,只有一-座大金矿,就在坎梅城附近不远。其余都是些零星小矿,-年也开采不了多少,没必要为了那点 金子大动干戈。 西北边的邻居迈索尔国,足足有四座大金矿! 王崇熙说道:“坎梅城是第二大城,城主又不怎么听话,迟早是要去占领的。如今又有金矿,更要去打下来。但暂时不能 着急,我们的汉民太少,而且还没彻底稳定地方。” 管宪说道:“当务之急,是等雨季过后,把沿河的灌渠修缮一新。就算要打坎梅城,也得等到明年再出兵,而且要找一个 合适的发兵借口。” “发兵借口是现成的,坎梅城不遵王命,不愿上交城里的商税。”马理说道。 赵匡标问道:“坎梅城及周边有多少兵力? 孙可望说道:“已经打听清楚了,城里只有几百士兵。一旦要打,必须神速,不能让贵族去村社聚兵。否则就不是打几百 人,而是打几千上万人。坎梅城的贵族影响力很大,学控全国至少五分之一-的村社。” 赵匡标点头道:“若是发兵,就坐船过去,将城池团团围住,不给敌人在乡村聚兵的机会。就算能聚兵,也不让他们进城 野外作战,敌人再多都不怕。” 赵匡标现在不仅汉民不够,汉人官员也不够。 就连城内的许多官吏职务,都是让泰米尔贵族担任。大量士兵也识字,但军队不能分散,-半驻扎在城里,另一半扔去管 理村社。等明年就好了,只要识字就可做官,汉官慢慢多起来,全国文书再改为汉字书写。 现在没办法,只能双语办公,否则城内的泰米尔官史看不懂。仁4 969【四面皆敌】 晋王赵匡标还不知道一场危机正在慢慢降临。 荷兰人暗中使坏了! 历史上的这一年,荷兰跟葡萄牙签丢《海牙协定》。双方划定殖民范围,印度东海岸归荷兰,西海岸归属葡萄牙。荷兰承 认葡萄牙对巴西的主权,葡萄牙向荷兰支付400万雷亚尔补偿金,分期16年付清。 这导致英葡联姻之后,葡萄牙保持中立,不介入第二次英荷战争一——即便荷兰第二年就撕毁合约,第三年就攻占印度西海岸 的科钦,葡萄牙也完全装傻摆烂,只求保住对巴西的宗主权。 荷兰夺取印度沿海港口,手段是全方位的,不但武力攻占,还跟印度王公勾结。1] 如今中葡联姻,葡萄牙没有再签《海牙协定》,荷兰的经济情况也更加糟糕。赵匡标又在荷兰眼皮子底下扩张,荷兰人哪 里还坐得住? 他们不敢亲自下场打仗,但暗中搞破坏还是有胆子的。 马杜赖城,大雨瓢泼。 老国王在两年前去世,他唯一让后人记住的,就是建造了恢弘大气的蒂鲁玛莱纳亚克宫。这座绿教宫殿,以国王的名字 来命名。 马杜赖国,是一个由苏丹统治的印度教国家!仁3] 距离这座宏伟的绿教宫殿,仅15公里的地方就是印度教圣地之一的米纳克希神庙。神庙周围有四座门塔,最矮的45米,最 高的50米。 1j 绿教宫殿似乎想跟神庙争奇斗艳,占地广阔,建筑精美。可惜在另一个时空,成了英国人的粮仓和军火库,数百年后只保 留下来一小部分。 国王乌达吉纳亚克,在宫殿里接见了荷兰使者莱茵斯特。 莱茵斯特说了一大堆,国王都不为所动,他继续费尽口舌道:“中国人是不一样的,不管是葡萄牙还是荷兰,我们只想着 获取港口做生意。但中国有数千万人口,他们不仅要做生意,还要占据这里的土地。中国人会越来越多,坦焦尔的土地,无法 满足他们的胃口,到时候就会来攻打马杜赖。 乌达吉苏丹说:“中国很遥远,而且很强大,我不想主动招惹他们。当然,中国人如果入侵马杜赖,我们当然也会奋起反 抗,将中国人彻底赶出这里。” “到时候就晚了,”莱菌斯特道,“中国人越来越多,他们发起进攻时,没有任何国家能够抵挡。 乌达吉苏丹问:“荷兰会-起出兵吗?” 莱茵斯特说:“锡兰人正在造反荷兰士兵需要平定叛乱。我们兵力不足,暂时无法-起出兵,但是我们可以提供帮助。” “什么帮助?”乌达吉苏丹问。 莱茵斯特说: “300支火绳枪,两门火炮,弹药若干,按以前的七折出售。 乌达吉苏丹冷笑:“我还以为是无偿赠送。” 莱茵斯特说:“贵国北边的迈索尔国王,已经答应出兵。坦焦尔的阿里卡梅度王公,也答应出兵。如果陛下一起出兵,中 国人就将被三面夹击。到时候,坦焦尔城及周边区域,皆归陛下所有。 乌达吉苏丹突然有些心动,那可是富庶的坦焦尔城,还有肥沃的河流三角洲。 只不过,他爹修建雄伟的宫殿,举国折腾十多年,国内民生凋敞,根本就没能力对外扩张。乌达吉继位仅两年时间,勉强 摆平了国内贵族,这个时候出动大军有些不现实。 但乌达吉作为一个年轻苏丹,又有着开疆拓土的渴望,荷兰人给出的诱饵也让人无法拒绝。 “我答应出兵,但你们要先把火枪和火炮送来,”乌达吉说,“我先付一半的价钱,等战争胜利后再付尾款。” “当然可以。”莱茵斯特微笑道。 双方都在打鬼主意! 乌达吉想拿到军火之后观望,到时候陈兵两国边境。如果中国人真的围攻,他就顺势杀过去。如果中国人没被围攻,他就 找借口撤军,用七折的半价购买武器,剩下的尾款全都赖掉不给。 52] 而荷兰人呢,对此无所谓,只要马杜赖国象征性出兵即可。不管胜负如何,只要能恶心中国人即可,让中国人时刻提防邻 国,无法安安心心的发展起来。至于武器尾款,赖掉就赖掉呗,只当肉包子打狗了。 与此同时,荷兰使者,还出现在迈索尔国、金吉国,以及名义上归顺赵匡标的坎梅城- 句话,到处搞事儿! 太武城。 雨季还没过去,赵匡标接见了金吉国的使者。 “荷兰摔掇你们打仗,还说其他国家一起出兵?”赵匡标吃了一惊。 金吉国使者说:“是的,已经制定好瓜分计划。贵国的最北角归属我国,东北和北部大片土地归阿里卡梅度王公,西边划 归迈索尔国,南边划归马杜赖国。” 赵匡标忍不住冷笑:“倒是打得好算盘。 金吉国说道:“我国陛下,愿与贵国交好,希望能将公主嫁给阁下,从此之后两国结成同盟--方遭到攻击,另一方必须 出兵相助。” “我需要考虑一下。”赵匡标说。 使者被带出王宫,赵匡林召集文武大臣商议。 马理率先说道:“殿下,臣已经打听明白了。金吉国最大的敌人,是非常强大的戈尔孔达国-旦我们与金吉国结盟,就 意味着与戈尔孔达开战。 金吉国国土狭长,占有南印度降水最充沛的地区,而且还有两处大金矿正在开采。 与此同时,其狭长的国土,全部与戈尔孔达交界。戈尔孔达,是一个能跟莫卧儿硬钢的国家,且有小部分国土与赵匡标交 界,今后陷入战争泥潭很不好解决。 王崇熙说道:“泰米尔商人带来的消息,是戈尔孔达正在跟莫卧儿打仗,短期内应该不会在南方用兵。我们需要一一个盟友 否则就会四面临敌,臣建议殿下与金吉国联姻。” 孙可望也说:“臣也建议联姻,有了北方盟友,才能放心的向西边、西南边扩张。” 众臣反复商议,都觉得该联姻,否则必然得罪金吉国,到时候四面树敌就不好收拾了。 赵匡标从善如流,拍板道:“等海商回来,向他们订购一些云锦、丝绸、钟表之类,作为迎娶金吉国公主的聘礼。好生款 待使者,就说我愿意联姻,明年便正式迎娶公主。接下来,再说打仗问题。 王崇熙说道:“攘外必先安内,我们该提前发兵,雨季--过便进攻坎梅城。 “臣附议!”赵匡标的同窗纷纷赞同。 赵匡标看向翁应期和孙可望:“二位觉得呢? 翁应期是步兵统领,他害怕得罪这些文官,毕竟都是晋王的老同学,因此说话比较委婉:“诸位先生说得有道理,但臣觉 得该先打马杜赖。谁近打谁! 孙可望也说:“先打马杜赖最好。 坦焦尔国和马杜赖国很有意思,国度都在海边上。一个在领土的东南部-一个在领土的东北部,两个国家的首都紧挨着不 远。 赵匡标只在海军学校读过书,对陆地战争不怎么了解。此时文官说先打坎梅城,两位武将却说先打马杜赖,他觉得专业事 务该交给专业人士,因此倾向于武将的建议。 “为什么先打马杜赖?详细解释-下。”赵匡标道。 “翁将军身经百战,肯定比臣更有眼光。”孙可望不想当出头鸟,文官都是晋王的同窗,步兵统领又是大同军出身,只有 他自己属于纯粹的外人。 翁应期说道:“这些周边势力,被荷兰人强扭在一-起组成联军。他们怎么会齐心协力?雨季过后,各方多半会出兵,但恐 怕都慢吞吞的。即便入侵国境,无非劫掠村社,不敢直奔太武城。” 文官们闻言,都觉得有道理。 翁应期继续说道:“既然敌人一盘散沙,我们就该打最具威胁的。马杜赖距离太武城最近,我们若是出兵别处,太武城极 有可能遭到马杜赖军队的围攻。我们应该快速击败马杜赖军队,然后立即调兵回太武城。届时,联军心思各异,说不定就自行 瓦解了。就算不瓦解,也无法配合作战。再想收拾坎梅城的贵族王公,还不是手到擒来? 赵匡标看向自己的同窗:“你们觉得呢?” “翁将军所言极是。”文官们齐声回答。 大家远道而来建立晋国,立足未稳,四面皆敌,甚至连官吏都不够,这种时候不可能有文武之争,都想着怎么平稳渡过危 机。 赵匡标又问:“如果快速击败马杜赖之敌?”仁11 只有三艘老舰可用的海军统领林承宗说话了:“马杜赖海军很弱,其国都又在海边,可运兵直抵其都城。 孙可望则说:“若马杜赖还未出兵,就围城打援,杀灭其勤王大军。若马杜赖已经出兵,步兵坐船去包围其国都,骑兵从 陆路越过边境。敌人国都被围,前线军队必然回师勤王,骑兵可伺机尾随进攻!”仁1] 翁应期说道:“孙将军深思熟虑,可以这么打。” “那好,就这么定了,”赵匡标说道,“你们各自回去,筹备粮草,征召民夫。雨季-过,立即出兵,海陆并进! 970【躺平的苏丹】 (又确认了一下地图,有点尴尬,坦焦尔城和马杜赖城都不靠海,只是分别位于两条河的下游,距离入海口还有一-段路 程。老王用的资料地图出错了,忘记对照现代地图,将就着看吧。)仁8 世界上,有一种叫“印度时间”的东西。它神乎其神,玄之又玄,变化莫测,难以捉摸。仁5] 在荷兰人的串联下,各方势力约好,雨季过后立即出兵。 可雨季过了,马杜赖国王才开始聚兵。命令传到城市和乡村,军事贵族慢悠悠办事,军官和士兵慢悠悠集合。拖着拖着就 快收割夏季稻了,到时候肯定先收粮食再说。 2] 照这个速度,怕是得等到深秋才能完成集结。 动作最快的,反而是坎梅城王公。这些家伙名义上臣服于赵匡标,利益攸关,所以积极性很高,忙着要跟联军-起杀灭中 国人。 不管是孙可望这积年老贼,还是翁应期那大同军将领,他们打了半辈子仗,现在来到印度全部失算! 想象中的局面,完全没有到来。 如此情况,反而是按照文官们的意思,先去收拾坎梅城王公最合理。1] 谁特么料得到? 常言道,兵贵神速。 赵匡标麾下的步兵、骑兵、海军统率,为了争取更多时间,一个个在雨季当中就筹备。村社里的农民,被鞭打着冒雨朝太 武城汇聚,甚至因此感冒发烧病死了二十多人。 当翁应期带着步兵和民夫,坐海船登陆,又转乘内河船只,来到马杜赖城外时,这里的苏丹吓得魂飞魄散。 “放睛不到半個月,中国人怎么就杀来了?”苏丹乌达吉完全不知所措。仁11 这货年轻气盛,好歹还有些担当,亲率侍卫守御城池,还发动市民一起来坚守。 而孙可望呢,麾下骑兵全员轻甲,只带着干粮杀向边境。见到村社就杀人抢粮,-连劫掠好几个村社,却根本见不着敌方 大军的影子。 事前,翁应期、孙可望、林承宗三位将领,反复讨论制定了详细计划。 可他们的军事计划,到了印度战场,完全就像是笑话,所有预——全部失效仁8 孙可望也不管那么多,反正一路劫掠村社,见到穿好衣服、住好房子的就杀。他杀的婆罗门、刹帝利越多,马杜赖国的基 层统治就越混乱,今后几年都别想出兵来打晋国—— 路杀人劫掠,孙可望带着骑兵,都跑去跟翁应期的步兵汇合了,马杜赖国的勤王大军已经还未出现。仁1] “入他娘,这打的什么鬼仗?”孙可望忍不住骂娘。 3] 翁应期也有些无语,指着城池说:“预定好的,敌人如果没出兵,我们就围城打援。可敌人援军迟迟不到,我们就在这里 干耗着?时间拖得太久,太武城那边殿下被围怎办?”七4 “我怎么晓得?”孙可望-脸郁闷。 就在这时,一个军官跑来禀报:“两位将军,敌人要出城作战! 翁应期和孙可望面面相觑,先是懵逼,随即大喜。 数道城门大开,一队又一队敌军出城。 甚至还有十几头战象这玩意儿居然养在城里。 苏丹乌达吉也御驾亲征了,这位国王踌躇满志,觉得自己此战必胜。 他有火枪手六百余人,使用冷兵器的步兵精锐近千,另外还有上百个骑兵、十多头战象。城内的刹帝利、吠舍和首陀罗, 也临时征召了一些,编练为上万人的大军。另外,湖里还有水军,出动内河船只上百艘。仁5 而中国人这边呢,只有600步兵出城。其余400步兵,留300人守城,散出100人管理村社。 另有300骑兵部队,100海军战士。 真正的战兵,就这一千人! 其余全是首陀罗民夫,征召了2000多人,任务是运输辎重、协助建造营寨、帮战兵洗衣服等等。 “真敢出来啊。”孙可望脸上笑开了花。 仁2] 翁应期说: “孙将军,我率步兵坚守营寨,你寻机出去制造混乱。”仁2 “我懂的。”孙可望笑道。 晋国军队的营寨,西边是一个面积不大的湖泊,南边是瓦伊盖河的支流。 马杜赖大军,要么杀过河来,要么在湖边登陆,或者沿着湖岸绕一圈。 孙可望直接率领骑兵离开营寨,跑去下游渡河,想迂回到敌军的后方突袭。 留在营寨里的,只剩600陆军步卒、100海军士兵,以及那2000多完全没有战斗力的首陀罗民夫。 马杜赖水军率先发动攻势,大小上百艘船从湖面杀来。 船上只有抛石机和弓箭,翁应期手下有六门火炮,还没等敌船进入抛石机射程,隆隆火炮声就响起来。 敌军战船听到炮声,吓得连忙散开阵型,小心翼翼的朝营寨靠拢。 乌达吉从荷兰人手里买了千里镜,他仔细观察营寨情况,觉得自己应该不会输,自己上万大军过河去,堆也把中国人给堆 死。这位国王不等水师建功,就下令道:“除了苏丹卫队,其余部队,分批渡河!”七5 马杜赖士兵扛着无数小舢板,乱七八糟的划船过来。 晋国军队的火炮,正在全力朝着敌军湖面舰船发射,腾不出精力去炮击渡河部队。 很快就有两批敌军成功渡河,全是临时征召的城市部队。军官来自刹帝利种姓,士兵是城里的吠舍和首陀罗,军官还算全 副武装,士兵的武器却五花八门。 口 这种临时部队,一场仗都没有打过,他们只训练了十天,就被苏丹带着出城作战。 若城里真有,上万驻军,赵匡标脑子进水了,才会派几百人来围城。 成功过河的敌人很快近千,翁应期却没放在眼里,甚至任由敌军来多点再打。在他眼里,面前的根本不算军队,缺兵少甲 不说上岸之后一片混乱,刹帝利军官甚至无法快速整队。 当然无法整队,船只过河时,飘得乱七八糟,上岸之后编制全乱了。 他们是根据街区来编制部队的,-个吠舍低级军官,管理一堆认识的首陀罗。这些吠舍低级军官再被中高级的刹帝利军官管理。整队时基本不看旗帜,先嚷嚷着找熟人。 最先过河的一千多敌军,等第二批士兵都登岸了,他们却还没完全整队完毕。 足足过河三千多人,马杜赖军队终于行动,千余人的队伍绕向营寨东侧,似乎是打算进行两面夹击。仁1 这个时候,如果孙可望的骑兵不去下游渡河,而是直接杀回来冲锋,恐怕一个照面就能把敌人给冲垮。 翁应期说:“一哨、二哨,从营寨东门出击! 将近两百个火枪手,接到命令立即出发。 他们已经装填好弹药,出了营寨,迅速列阵完毕,听着哨声徐徐前进。 敌人有一千多,正在绕过来,行军时阵型散乱。见到汉人军队杀来,忙不迭的停下列阵,手持各种冷兵器等待接战。 “砰砰砰!” 双方拉近距离,第一排50支燧发枪射击,还没等第二排发射子弹,那千多马杜赖军队就溃了。 刹帝利军官带头逃跑,不说那些临时编练的民兵,就连刹帝利军官都没上过战场。这里,已经三十多年没打仗了,连个像 样的将领都找不出来! “上刺刀!’ 高昂刺耳的冲锋号响起,不到两百的汉人军队,撵着一千多溃兵冲向河边。 “三哨、四哨,从营寨南门杀出!” 到了这个时候,翁应期都还留着预备队。 被一哨、二哨追杀的溃兵,还没接近河岸,就已经引起连锁反应。此时又有一千多敌军整队完毕,另有数百人刚刚上岸, 眼见友军溃逃而来,刚上岸的士兵立即坐船开溜。 三哨、四哨见此情形,立即抓住时机,也懒得列阵,就近结成五人小组,便端着燧发枪冲过去。 双方的军事组织度,差距实在太大。 3] 汉人军队只需几声号令,就可迅速结成五人小组。而马杜赖的临时军队,整个队都要搞好半天,-旦乱起来就无法指挥。 “砰砰砰砰! 三十多个五人小组,接近之后便自由射击,随即插上刺刀往前冲。 已经过河的四千敌军,几分钟之内全部溃散。他们不敢跟汉人作战,跟自己抢船倒是抢得凶,大量小船被挤翻,河边还踩 踏死不少。 苏丹乌达吉见此情形,肺都快气炸了。 他亲自骑马冲到河边,大呼小叫道:“全部回来,重新组织渡河!不要只从这里过去,先去下游渡河,列好阵型再去攻打 敌军营寨! 苏丹亲卫连忙跟来,十多头象兵原地待命。 河面早就乱成一-锅粥,上千艘小船无所适从,最后乱七八糟的往自家阵地划去。 “哒哒哒哒!” 就在这一-片混乱当中,孙可望带着三百骑兵杀来。他们的甲胄全部脱掉,只穿--身单衣携马过河,然后不顾生死的向上游 冲锋。 河边,近万敌军乱哄哄的,甚至还有士兵没从船上回来。 这些家伙早就是惊弓之鸟,听到马蹄声响起,下意识就转身逃跑,孙可望的骑兵离他们还有足足两里地呢。 “列阵,列阵!” 马杜赖大军统帅,是个打过纳亚克内战的老将。 他见临时征召的大军无法指挥,立即冲到乌达吉面前:“陛下,让苏丹卫队和民兵拉开距离,不要被溃兵给裹挟冲垮了。 乌达吉慌张道:“你来全权指挥! 这位老将还是会打仗的,率领骑兵沿途砍杀溃兵,护送国王和苏丹卫队脱离战场。 孙可望见苏丹卫队还没乱,干脆不予理会,-直朝着近万溃兵杀去。三百汉人骑兵,将近万溃兵杀穿,-些溃兵朝着城池 方向跑,-些溃兵吓得直接跳进河里。仁2] 翁应期那边,四百多步兵,乘坐小船已经在渡河。 “陛下,回城,不能再打了!”老将说道。口 乌达吉却不甘心:“我的苏丹卫队有一千多人,有好几百火枪手,还有象兵没出动。就算民兵溃散,我们也比敌人兵力占 优!”5 老将说道:“陛下,您的苏丹卫队已经被吓坏了!”仁1 乌达吉转身一看,果然见到自己的卫队士兵,一个个都吓得脸色发白。 这些苏丹卫队,清一色的刹帝利。 平时欺负老i百姓还在行,却基本不怎么训练,更没有真正打过仗。眼见战场遍地溃兵,他们即便兵力占优,也根本不敢上 去作战。 “回城!”乌达吉咬牙说道。 国王带着卫队飞快奔跑,孙可望的骑兵被溃兵隔着,一时半会儿也没法追杀。他干脆追车溃兵回城,却见这边的城门紧闭 ,连溃兵都被挡在城外。 再绕去追杀苏丹,苏丹已经带着卫队回城,只留下十多头战象在战场溜达。仁3] 主战场全军溃散,马杜赖水军也随之撤退。 大概过了一一个小时,苏丹派来使者求和。 翁应期主持谈判,签订城下之盟,双方讨价还价,马杜赖国宁愿多赔一些钱粮,也不愿做晋国的附属国。仁1] 条约内容如下: 第一,十年之内,两国保持和平。 第二,苏丹的妹妹,嫁给晋王赵匡标为妃。 第三,此次晋国出兵,马杜赖国承担所有军费。 第四,马杜赖国,赔偿晋国黄金五千两、白银一万两。1] 苏丹乌达吉全城搜刮金银,好不容易把晋国军队送走,自己站在城墙上不知所措,他连自己如何战败的都没搞清楚。 对了,苏丹的妹妹,直接被汉人军队带走了。 一直到好几天之后,马杜赖国的勤王大军,才一拨一拨的姗姗来迟。地方贵族们,个个忠勇无比,闹着要杀过去为苏丹复 仇。[4] 苏丹看着这些家伙,恨不得提刀全砍了。 想了想,又觉得索然无味。仁1 这位年轻的苏丹回到王宫,开始纵情享乐,看来下半辈子是准备躺平了。仁2] 971【外敌入侵】 翁应期、孙可望、林承宗三人,带着财货、粮食和公主返回太武城时,已经到了夏稻收割的季节。 坎梅城的泰米尔王公贾亚拉曼,早就发兵造反。但这货不敢直接杀来,而是去攻打北部村社,逼迫那些婆罗门、刹帝利一 起搞事。 已经臣服于赵匡标的村社贵族,对于造反有些不情愿。毕竞新来的汉人国王,对北方地区并不干涉,只要别偷税太过分, 都懒得过来武力催收,村社贵族能贪污的粮食比以前更多。仁2 这是个好国王啊,村社贵族还是很拥戴赵匡标的。 面对贾亚拉曼的兵锋,各地贵族不得不从。倒是那些打短工的首陀罗很高兴,他们没有稳定工作,被临时征召当兵,虽然 不给军饷,但至少每天有些口粮。七3] 就这样,泰米尔王公贾亚拉曼,生生拉出上万大军。由于声势惊人,北边另一座城市的王公,也带着部队加入造反行列。 全国四分之一的国土,被这些家伙占据,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 而西边的迈索尔国,国王御驾亲征,率军两万穿过山口,迅速占领西边的四分之-一国土。这些家伙打得好主意,大军越界 的时间,正好跟粮食收割季节重合,摆明了就是过来抢粮的!仁3] “陛下,您快快发兵吧!”佩什拉跪地哭泣道。22] 佩什拉是西部边境城市的王公,-路逃到太武城,哭哭啼啼的请求赵匡标出兵。仁1 赵匡标问道:“你说迈索尔的军队,占领城市之后,除了劫掠财货,就是把城墙给拆掉?” 佩什拉说:“他们不仅劫掠财货、拆毁城墙,还掳走贵族的妻女!” 佩什拉这位王公贵族,本来不打算掺和,只求保住自己的地盘。迈索尔大军绕城而过,等佩什拉放松警惕,突然杀回来一 举破城。佩什拉带着十多个贵族骑士出逃,他的家人全都被抓住了。 赵匡标详细询问经过,便让这人下去休息。 王崇熙猜测说:“迈索尔大军如此做法,显然并不想扩张领土,纯粹就是过来劫掠的,否则不可能急着拆毁城墙。” 马理看着面前的地图,这幅地图非常简易,是在坦焦尔王宫搜出来的:“根据本地贵族的讲述,这十多年来,迈索尔国土 扩张了三倍。如今,此国已经四面环山,整个国家就是一块大盆地。如果不再扩张,地形易守难攻,他们就非常安全。如果继 续扩张,反而要陷入连年外战。除非此国的国王,想要把我们和马杜赖国全灭了,否则他不会再吞并新的疆土。”仁5] 管宪说道:“那就让他们继续抢,我们先去平定内乱。”仁1 “对,先平内乱,”王崇熙说:“这些人沿途抢劫杀戮,到处拆毁城墙,我国西部地区的贵族,就算再窝囊也会被逼得反 抗。迈索尔大军抢得越凶,地方贵族就越心向朝廷。而北边的乱军善待拉拢贵族,裹挟地方贵族加入叛军,那才是我们的心腹 之患!” 赵匡标问道:“三位将军觉得呢? 翁应期说道:‘“我赞同两位先生的看法,应该先平北方内乱,再去对付西方外敌。 孙可望却有不同看法:“北方那些叛乱贵族,只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他们很多年没打仗了,而且精锐不多,大部分士兵 是临时招募的农民。而且闹了这么久,迟迟不敢南下,-直在祸害地方。反观西边的迈索尔大军,这個国家,十多年国土扩张 三倍,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啊。” 翁应期仔细思考之后,说道:‘也对,北边的叛乱,顺手就能解决。这个时候,应该先对付强敌。等我们把强敌击败,北 边那些叛乱贵族,听到消息怕是自己就要内讧。 王崇熙听到两位武将的说法,也开始按照这个思路去理解,补充道:“可以派遣使者,去跟迈索尔大军接触,做出一副害 怕的样子。告诉他们,我们要先平内乱,让他们开个价码,给多少金银愿意撒兵。 “妙啊!”管宪笑着说,“知道我们要先平内乱,-味地赔款求和,迈索尔大军必然更加气焰嚣张。在毫无防备之下,我 们已经暗中杀过去,必然能够攻其不备!”亡11 马理补充说:“沿途恩威并施,恐吓那些地方贵族,就说迈索尔军队要把城墙拆光、把村社抢光。让西边逃过来的王公, 亲自去现身说法,各地贵族必定踊跃从军。等地方贵族军队慢吞吞杀去,迈索尔军队的注意力,也会放在贵族军队身上。而汉 人军队,则绕路走别处,暗中进行奇袭!”仁1 “轰!” 又一面土石城墙被扒掉,大量城市居民逃亡,城里已经被抢得千疮百孔。 两千多城内百姓,被抓来做奴隶,运送抢来的财货去后方。在两国交界的山口,那里奴隶更多,从四面八方抢劫的财货, 运到谷口集中堆放,然后穿过山谷再运回迈索尔国。 1] 迈索尔国王名叫多达德瓦罗阁沃德亚,此人属于不正常继位。两年前,他的国王叔叔病死了,这家伙发动政变夺取王 立。 为了笼络绿教军事贵族,他甚至一一度皈依绿教。坐稳王位之后,又对绿教贵族下手,重新变成印度教徒,获得了广大印度 教贵族的支持。 政治手腕不俗,军事能力也不错,这位国王在印度也算厉害人物了。 “那位中国来的国王想求和?”多达沃德亚笑问。 使者是个泰米尔贵族,此刻点头哈腰:“我国陛下说,愿意与贵国永世交好。两国之间的山脉,是天然的界限屏障,他无 意向西扩张,贵国也无意向东扩张。既然如此,两国还有什么化解不开的矛盾呢?” 多达沃德亚哈哈大笑:“他是被叛乱贵族吓到了吧?想求我赶快撤军,好安心下来平定叛乱。” 使者说道:“请开一一个价,我国陛下尽量满足,贵国抢到的财宝也都可以运走。 多达沃德亚说:“想让我退兵可以,我要20万苏瓦纳(将近3吨)黄金。金子如果不够,就用粮食、货物来抵算。先送5 万苏瓦纳来,剩下的十年之内付清。哪年敢拖欠,我就再带兵杀来!” 使者做出为难的表情:“20万苏瓦纳实在太多,3万是否可以? “你把我当成乞丐吗?”多达沃德亚冷笑。 使者只能说:“我必须回去请示陛下。” 多达沃德亚说:“那你快去快回。 等送走了赵匡标派来的使者,这位国王心情大爽,甚至生出吞并晋国的心思。仁2] 不过他还能克制自己,因为一旦无法快速吞并,他就有可能面临其他邻国的入侵。后方的克拉迪、戈尔孔达两国,也不是 吃素的,逮到机会就要捅迈索尔国的菊花。仁3] 仔细思考--阵,多达沃德亚下令:“除了国王亲卫,其余部队都撒出去。敌方城市已经有了准备,不要再去攻打城池, 尽量把四处的村社抢光!” 又过十多天,多达沃德亚收到消息,晋国的贵族王公正在聚兵。 这些地方贵族,被迈索尔的暴行搞怕了,为了保住自己的财产,纷纷听从赵匡标的召唤。 多达沃德亚认为自己索要的黄金太多,他派遣使者主动和谈:“告诉从中国来的国王,想要我撤军也可以,必须给10万 苏瓦纳黄金。这是我的底线,不能更少了!” 与此同时,多达沃德亚把撒出去抢劫的军队,又重新汇聚起来,打算先灭掉这里的贵族联军。 翁应期的步兵,孙可望的骑兵,顺着河流前进数十里,便远离河道准备绕后。没带什么粮食,大炮也留下了,沿途勒令村 社给粮。行军越远,粮食越难筹集,那些村社被敌国抢了一遍,又要被自家国王的军队勒索。 等到明年,晋国的西部地区必然闹饥荒,也不知会饿死多少老百姓![5] 孙可望的骑兵走得最快,几天之后,便绕去山口外阿杜尔。这里是-个边境小镇,如今成了物资中转站,迈索尔国抢来的 财货,全部聚集在此准备运回去。 镇外每天都有浓烟升起,饿死的百姓,累死的奴隶,尸体搬到镇外-股脑儿烧掉。51 大概两千敌军驻扎于此,全都是精锐,负责看守财货。 这些家伙,甚至懒得扎营。 实在是他们出兵太顺利了,主力早就打过去,此地属于绝对安全的后方。他们把镇上居民抓起来,充作运送物资的奴隶, 自己则住进镇里的民居。也派了一些士兵巡逻,但不是为了警戒敌人,而是防止奴隶造反或逃跑。 孙可望都懒得遮掩行踪,于数里外休整片刻,便在向导的带领下直奔阿杜尔镇。 向导便是那个佩什拉,他的城市被占领、财宝被搬空、妻女被抢走。现在一一肚子怒火,绝对忠诚于赵匡标,只要不让他去 死,让他干什么都行。 大白天的,数百骑兵小跑过去,沿途运送财货的奴隶,只愣愣的看着他们。 每数百奴隶,都有一小股军队看管。军队不需要太多,几个士兵就能管几百奴隶,这些奴隶没有反抗的胆子。 负责押运财货的迈索尔士兵,还以为是自家骑兵来了。等孙可望从他们身边奔过,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可除了吹号之外, 已经没办法回镇上报信。 驻扎小镇的两千敌军,大部分都在镇里享受,只有几百人真正做事。1 除了三百汉人起兵,还有一百多个贵族骑兵,跟着孙可望快速冲杀到镇外。 大白天的,敌军将领甚至没着甲,带着-帮贵族军官在喝酒。听到镇外的喊杀声,他们醉醺醺站起来,等确定有敌人杀来 才慌慌张张跑去寻找自己的兵甲- 兵未损,小镇拿下。 孙可望对佩什拉说:“你把这里的百姓(敌军奴隶),全部编为军队,让他们看守这些财货。其余贵族,沿着敌军粮道, 跟我一起杀回去!” 迈索尔大军的粮道,就这样被断掉,几百骑兵而已,快速拔下一个又-个运粮站。 而前方的迈索尔国王,刚把四处劫掠的军队聚拢,还想着去灭掉晋国的贵族联军。 “陛下,我们后方有敌人,沿河运粮通道被截断了!” “有多少敌人?” “不清楚,可能有好几千,也可能有好几万!”“胡说八道,肯定没有好几千,否则早就被发现了。不要再向前进军,所有人都跟我杀回去! 负责观察情况的探子,立即回去告知贵族联军,说晋王大军已经胜利,迈索尔入侵者全面溃逃。 地方贵族们兴奋莫名,带着军队嗽嗷就追。 追出数十里,被迈索尔国王杀个回马枪 972【吃掉尾巴】 河边的稻田已经收割,粮食皆被迈索尔大军抢走。 数千晋国贵族联军,被杀得四散奔逃。 多达·沃德亚这位国王,确实有两把刷子。晋国贵族联军裹足不前,他干脆趁着粮道被断而撤军,派遣先头部队往回赶,试图打通身后的粮道。同时引诱贵族联军追来,自己率领主力杀个回马枪。 “不用追了!” 贵族联军一溃数十里,多达·沃德亚觉得安全了,便率领主力回去打通粮道。 他的大部队过于臃肿,河里的船只,岸上的牛车,装得满满当当全是财货。而且以粮食为主,因为正好是收获季节,遍地大米随便他们去劫掠。 即便被断了粮道,迈索尔大军也是不缺粮的。 就是行军速度非常慢,为了保护这些财货,一天只能前进二十里路。 “哒哒哒!” 先头部队派了几个骑兵回来报信:“陛下,阿鲁姆巴武尔的仓库被烧了,粮食、香料、棉布……全都烧成灰尽,就连金银都被烧熔得满地都是。” 多达·沃德亚听得满肚子怒火,这些财货,都是他凭本事抢来的啊! 左思右想,多达·沃德亚打算加速行军。反正晋国贵族联军已灭,不会再有什么危险,留下三千人带着奴隶运输辎重便可,其余大部队全力去追剿截断粮道的敌人。 至于那里有多少敌人,谁都不清楚,或许真有几千中国军队。 贵族联军的溃败,已经让多达·沃德亚放松警惕,此时终于选择分兵。他让儿子统率三千部队,携带奴隶慢慢押送辎重。自己带着万余大军和运粮船只,加速朝着孙可望的方向杀去。 他连续经过几个转运站,全都被孙可望一把火烧光,气得多达·沃德亚越追越快。 留下来押运辎重的王子,名叫奇卡·德瓦罗阇·沃德亚。这货一路鞭打奴隶,可速度怎也提不上去,只能慢悠悠的赶路。他只有三千士兵,可运输辎重的奴隶却近万人。 傍晚时分,停下来扎营。 扎营的工作也交给奴隶,三千士兵分出去看押,奇卡·沃德亚自己则坐下休息。 在西南山村蛰伏多日的翁应期,此刻也带着步兵出动了。他中午得到消息,立即从山村出发,一下午行军三十多里,中途还要砍树做木筏过河,然后顺着敌军留下的痕迹往前追。 这么快速的行军,是奇卡·沃德亚不可想象的。这位王子以前也上过战场,但他哪里见过可以强行军的部队? 奴隶们扎营完毕,便被分成好几拨在营外露宿,只有士兵、牲畜和辎重能留在营寨之内。 翁应期的步兵则在更下游,啃着干粮,恢复体力。 天色渐暗,夜幕降临。 数百迈索尔士兵在营外巡逻,一边警戒敌人,一边看管奴隶。这些奴隶,都是抓来的晋国百姓,稍不注意就要撒丫子逃走。 负责巡逻的刹帝利军官,觉得很没意思,自个儿靠着寨墙坐下打盹儿。更低级的吠舍军官,也到别处去休息,只让首陀罗士兵负责巡逻。 转悠一阵,首陀罗士兵也懒得走动了,三三两两站着低声聊天。 今晚月色不错,大月亮高高挂着。 而且气温也舒爽,已经降到20度。白天就有点恶心,这都已经快深秋了,白天气温居然在28度以上,遇到大太阳甚至能窜到30几度。 也别说印度人太懒,前几天行军的时候,足足36度的高温。翁应期自己都热得不想动,干脆昼伏夜行,白天找地方躲太阳,即便躲屋里都热得吐舌头。 一路上,中暑倒下的奴隶还真不少。 营寨南边靠河,翁应期把数百步兵,分成两股摸向敌营的东边和北边。 营寨外围全是奴隶,而且被命令只能躺着,谁敢坐着或站着,就会被按照逃跑的罪名处死。 绕向北边的一个小队,突然有士兵感觉踩到什么软乎乎的东西。 士兵埋头看去,却见月光之下,一个奴隶也在看着他。 负责巡逻的敌军,大部分都躺着在睡觉,偶有些坐着的同样在打盹儿。 “啊!” 被踩到的奴隶吓得起身就跑,附近的奴隶也纷纷站起。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儿,白天又累又热又饿,如今睡得死沉死沉,梦中惊醒之后,紧绷的神经突然炸开。 汉人士兵一枪未放,甚至都没点燃火把,营外奴隶就沸腾起来,完全陷入疯狂的营啸状态。 “放铳!” 翁应期率先朝着前方开枪,其余士兵跟着开枪。 这种做法,纯粹是为了驱赶奴隶,免得奴隶们胡乱冲撞,把汉人士兵给踩踏了。 东边和北边响起枪声,已经营啸的近万奴隶,下意识朝着南边和西边奔跑。简陋的寨墙根本挡不住,反正奴隶们只知道逃,负责巡逻的士兵也被惊醒,听到枪声跟着逃窜,动作慢的直接被活活踩死。 奇卡·沃德亚王子殿下,把沉重的甲胃脱了睡觉。他勐然醒来,枪声和叫喊声响做一团,立即明白自己遭受了夜袭。 一边拖着兵甲往外走,奇卡王子一边喊道:“快吹号,士兵向我聚集,不要被敌人冲散了!” 大晚上的,除了值勤之外,哪个士兵会穿着铠甲睡觉? 他们慌慌张张爬起来,根本来不及穿甲,就被军官呼喊着集合。这种情况还能吹号集结,就军事素养而论,能把马杜赖军队甩出几条街。 只不过嘛,大部分士兵还没集合完毕,营啸的奴隶就已经冲过来了。这些奴隶只知道逃跑,毫无头绪的大喊大叫,大量迈索尔士兵被冲散,士兵们也下意识转身逃跑。 最后,连军官都跑路了,因为谁也不知道来了多少敌人。 奇卡·沃德亚王子好不容易聚兵三四百,面对如此情形,也不知道该去迎敌,还是趁早跑路逃出生天。 也没多想,奇卡·沃德亚决定跑路。 他可是王子殿下,今后要做国王的。吃了败仗无所谓,全军覆没也无所谓,这些东西都没有他的命精贵。 王子骑马跑了,有马的贵族军官也跑了,就连王子的步兵亲卫都被扔下。 奇卡·沃德亚一直从半夜跑到天亮,战马都累得吐白沫了,他才惊魂未定的停下来。看看身边,只剩不到十人,全都是自带战马的刹帝利军官。 众人面面相觑,至今不知道敌人从哪儿来的,来了多少敌军也一问三不知。 他们只知道,三千士兵没了,押送的财货也没了。 夜袭在印度很少见,士兵一大半是首陀罗,一小半来自吠舍阶层。他们平时能有什么肉吃?很多都患有夜盲症,让这种士兵夜间行动不太现实。 休息一阵,等战马恢复体力了,王子带着几个军官骑马找爹去了。 “辎重怎么会没了?”多达·沃德亚不可置信道。 面对父亲的质问,奇卡·沃德亚低头说:“敌军在夜间发动偷袭,奴隶们都疯了,冲散了我的部队。” “敌人有多少?”多达·沃德亚问。 奇卡王子说:“不知道。” 多达·沃德亚强压住怒火:“滚下去,你等着领罚吧。” 迈索尔大军还有一万六千多人,本来粮草还算充足,结果王子全军覆没,如今只剩一些运粮船上还有粮草。顶多还能再撑半个月,接下来全都要饿死在这里! 国王下令全军加速前进,他也不想拿回财货了,赶紧杀到山口,穿过山谷便是自己的国土。 一万多大军的臃肿部队,是走不过小股精锐的。距离山口还有数十里,翁应期就渐渐追上来了。 “敌军有多少?” “只有几百。” 多达·沃德亚的脸色阴晴不定,他被神出鬼没的汉人军队搞怕了,现在看什么都感觉有问题。 自己有一万六千多人,对方却只有几百人。 几百敌军,大摇大摆的追来,会不会是诱饵呢?说不定后方埋伏着大军,说不定敌人只是在拖时间,更多的敌军正在包围过来。 思来想去,还是赶紧回山口妥当,到时候是战是退都可从容不迫。 国王对自己的弟弟说:“查马,你率领骑兵去阻截敌人,就算把敌人击溃了,也不能追得太远。一旦遇到敌方大军,立即赶回山口汇合!” 印度南部的骑兵数量不多,这次只带了几百骑兵出来。 国王带着大部队继续走,没把身后的几百敌军放在眼里。他坚信这是诱饵,根本不是敌军主力,就算全部吃下,自己也会有危险。 查马·沃德亚久经沙场,率领骑兵就冲过去。 双方人数相当,但自己是骑兵,轻轻松松就能获胜。他分出一半骑兵侧绕,然后两面夹击冲锋,却见敌人组成奇怪的空心方阵。 第一波冲锋,稀里湖涂就失败了。 第二波冲锋,还是稀里湖涂失败。 逃回来的骑兵,个个面色惊恐。 查马·沃德亚问道:“怎么回事?都冲到近处了,为什么绕开敌人逃跑?” 属下军官回答:“敌人的阵型不乱,火枪前段竖着刀刃,战马避开不愿往前冲。” “没用的东西!” 查马·沃德亚亲自上阵,除了靠河的一边,其余三面一起冲。 “砰砰砰砰!” 查马·沃德亚身边的亲卫倒下,他自己却越冲越近。终于,距离敌军只剩几步远,他举起长枪准备厮杀,他认为敌人面对骑兵冲锋必然阵型散乱。 突然,他胯下的战马不听话了,面对刺刀阵自动减速,然后避开刺刀绕阵而走。 “砰砰砰砰!” 两三米外,一颗子弹射来,这位迈索尔王室坠马倒地。 数百骑兵,逃回去的不足二百。 国王听到这个消息,更加惊恐汉人的战力,吓得抛弃多余物资加速行军。他有一种预感,自己再不走,就将被大军包围。 狗屁的大军,赵匡栐手下就这点人,这位国王纯粹是自己吓自己。 翁应期击退了骑兵,没有继续追击,而是退回去找到自家的毛驴。 这几百头毛驴,是夜袭时缴获的,一路都靠它们驮运粮食。这鬼天气太热,白天他不想走了,夜里再顺着河岸往前追便是。 至于谷口的小镇,财货粮食,早就被奴隶们搬走,孙可望带着几百骑兵,远远观察小镇方向的情况。 迈索尔国王强行要走,还真没谁拦得住。 (章节说有书友发游戏地图,地图年份不对,我在菜单章贴一个,地图来源于布哈林老师。) 973【资深流寇的战法】 翁应期要么指挥大同军,要么指挥农兵编成的民夫部队。 带着一群杂兵打仗,翁应期没有任何经验。因此那数千贵族联军,翁应期不报任何期许,就是让他们去打败仗。 敌军主帅果然上当,击败贵族联军之后,就放心大胆回军赶路,主力跟后勤部队很快分开。 翁应期趁机击破敌军,不但缴获大量辎重,还俘虏了几千运粮奴隶。这些奴隶,都是敌军沿途抓捕的晋国百姓,同样是可 以编练成杂兵去打仗的。但翁应期只让他们运走辎重,自己用毛驴驮着少量粮食继续追赶。 而孙可望呢? 在孙可望眼里,只要是个活人,就能扔去战场打仗!1 从边境小镇缴获的财货,并没有运走太远,只是转移到附近被扒掉城墙的城市,免得留在谷口有可能被前后夹击。 孙可望一路袭击运粮站,烧毁那里的一切物资,把运粮奴隶全部带走。再算上边境城市没逃走的居民,以及周边乡村的农 民,男女老少加起来足有三万多人。仁1 包括贱民在内,三万多人,就是三万大军! 流寇的老套路了。 [6] 这三万多人的大军,被孙可望分成四只队伍。 第一只部队,挑选最强壮的刹帝利、吠舍、首陀罗,分给他们抢来的兵甲,组成大约三千人的精锐。 第二只部队,挑选相对瘦弱的吠舍、首陀罗,拿着菜刀、木棍之类的武器,由几个拥有战马的刹帝利统领,人数大约七千 人。 第三只部队,挑选吠舍、首陀罗的老弱病残,武器只有木棍,人数大约八千人。 第四只部队,皆有贱民组成,人数足有一万多。 然后,孙可望在城外阅兵,亲自训话誓师。他先对第一只部队说:‘“这场仗打完,活下来的皆有赏赐。立功的刹帝利,国 王会赐予你们土地,不是像以前那样,为国王管理村社土地,而是你们拥有自己的土地!”仁1] “立功的吠舍和首陀罗,表现最优秀的一百人,全部给你们抬升种姓。吠舍可以做刹帝利,首陀罗可以做吠舍。其余士兵 ,全部赐予小块土地! 随军翻译立即上前,告之那些军官,又让军官给士兵们传话。 所有人都兴奋莫名,刹帝利能够拥有私人土地,而吠舍和首陀罗可以抬种姓。如此隆重赏赐,简直前所未有,甚至冲淡了 他们对战争的恐惧。1 接着,孙可望跑去第二只部队:“你们这七千人当中表现最优秀的三十人,可以抬种姓和获得土地。其余活下来的,全部 赐予小块土地! 然后又去第三只部队:“你们这八千人,表现最优异的十五人,可以抬种姓和获得土地。其余活下来的,也都可以获得小 块土地! 最后去一万多人的贱民队伍:“你们只要立功并活下来,就能固定佃耕土地,或者给贵族做永久奴仆!” 贱民嘛,不给抬种姓,也不能赐予土地,否则其他种姓会不高兴。 但是可以获得永佃权,或者是做家养奴仆,这两种赏赐形式,也足够让贱民们愿意冒险。仁4 多达沃德亚率领主力回到小镇,中途没有再遭受袭击。 他已经到了谷口,只要穿过山谷,就能回到自己的国土。但他又开始犹豫起来,就这么灰溜溜回国,自己必然威望大失, 非但没能抢到财货,而且还折损了六千多士兵。 多达沃德亚才做了两年国王,而且还是干掉侄子政变上位,损兵折将非常不利于自己的统治啊。 谷口堆了那么多财货,敌人肯定没运走太远,是不是可以找机会夺回来? 反正自己已经到了谷口,就算略有失利,也可以随时逃回国。 就在多达沃德亚犹豫之际,-队哨骑回来:“陛下,东北方向出现敌军! “有多少人?” “大概两三万。” “实力如何? “行军时乱糟糟的武器全是农具、菜刀和木棍。甚至还有很多贱民,连衣服都没有,只穿着一条裤子。’ “贱民也能当兵打仗?”21 东北方向,就是被他拔掉城墙的边境城市,谷口的财货肯定被运去那里了。 问明白敌军是什么鬼样子,多达沃德亚露出贪婪之色。他现在已经想明白了,那位中国来的国王,肯定没有带太多中国 军队,否则早就跟自己正面作战了。 把贱民都编为大军,中国国王已经底牌尽出,自己完全可以击破敌人,还有抢走那里的财货回国。 越想越觉得合理,他甚至露出不屑的笑容,贱民军队能打什么鬼仗?自己-个冲锋,那些贱民全都得溃散。 这货上钩了,他有一万六千大军,已经到了谷口,想撤军没人能拦着,孙可望也只能目送他离开。 但现在嘛,这位国王决定打仗,把无数的财货给抢回来! 人为财死,乌为食亡。 多达沃德亚整军备战,朝着东北方向进发。 两军相遇之后,多达沃德亚差点笑死。对面将近三万大军,除了六七千人稍微有点军队的样子,其他两万多人就跟逃荒 的难民差不多。 “全力进攻敌军中间的主力,击破那些敌人,其余敌军全都要溃散! 双方列阵靠拢,被孙可望临时编练的队伍,还没接战就已经有崩溃迹象。特别是那些贱民,随时准备逃跑,孙可望承诺的 赏赐,此刻已经无法抵消恐惧情绪。仁1] “射!” 迈索尔弓箭手一-轮抛射,只射死射伤两三百人,中箭的队伍便出现溃兵。 又是一轮抛射,数千士兵转身就逃。什么抬升种姓,什么赏赐土地,都不如活下去,只恨爹妈没有多长两条腿。仁1 “全军冲锋!” 多达沃德亚当机立断,让步兵和骑兵全压上去,只剩国王亲卫和首都卫戍部队没动。 随着迈索尔全军前压,两万多杂牌部队,瞬间全线溃逃。靠河的顺着河流跑,中间的往回跑,外侧则是四散而逃。 统兵的那些迈索尔王公贵族,哪里肯放过立功的机会? 不断有逃得慢的杂兵被杀死,越来越多的溃兵跳河,更多的则顺着河岸继续往回逃。 一方逃得溃不成军,-方追得失去阵型。 多达沃德亚见局势已定,让中军精锐脱下铠甲,由牲畜驮运着往对方财货的小城前进一-就这炎热的鬼天气,正常人都不 会穿着全副铠甲行军。 参与战斗的迈索尔士兵,足足追杀出好几里地,他们早就已经杀红眼了。 杀人就跟砍瓜切菜一样,有些士兵甚至停下来,想要翻尸体寻找战利品。可惜都是些被抢过一遍的穷鬼,搜遍全身也没啥 值钱玩意儿。 这里属于两国交界的山岭余脉,崇山峻岭没有,连绵起伏的小山丘却多。 突然之间,孙可望带着四百多骑兵,从山丘后面杀出。三百汉人骑兵,一百多本地贵族骑兵,斜着冲向阵型全无的迈索尔 追兵。仁1 佩什拉躲在另一处山丘之后,他麾下是三千精锐。 所谓精锐,就是由最强壮刹帝利、吠舍和首陀罗组成,兵甲全是孙可望袭击小镇和粮站抢来的。 佩什拉这個刹帝利贵族,本来还有些害怕,抱着随时开溜的心态。此时见到敌军追兵的情况,东一坨,西一坨,哪还不明 白该干啥? 孙可望带兵四百多骑兵杀出,混乱的迈索尔军队,早就失去了组织度,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军官在哪里。见到骑兵冲来,这 些追兵转身就逃,将自己的后背留给敌骑当靶子。 “杀,快杀,我们赢了! 佩什拉兴奋莫名,虽然他被抢走财货,被扒掉城墙,家人也失踪了,可现在的胜利能冲淡一切。 三千“精锐”受到鼓舞,在佩什拉的带领下,绕开己方溃兵,从战场边缘追杀出去。 等双方溃兵完全脱离之后,孙可望终于可以放手施为。他并不一味的胡乱追杀,而是把四百多骑兵分成两队,专门砍杀那 些相对密集的敌军溃兵。反正不能让敌军聚集起来,哪里人多冲哪里将眼前的敌军全部冲散。 绵延数里地,河边到处是尸体,河里也飘着一些尸体。这些尸体,大部分是晋国溃兵留下的,不过很快就将增添无数迈索 尔士兵的尸体。 迈索尔溃兵当中,仅有的一些骑兵,快速逃离战场回去报信。 多达沃德亚统领国王卫队和首都卫戍部队,正加速行军去接收财货,走半路上就得知兵败的消息。 “快快着甲列阵!” 这位国王惊骇莫名,亲自骑马上前,让士兵穿戴盔甲排列整齐。 然后,铺天盖地的己方溃兵逃回,国王下令火枪手立即开枪,弓箭手也朝着阵前射击,免得阵型被己方溃兵给冲垮。 第一拨溃兵,面对子弹和箭矢,确实慌慌张张的往两边逃。可第二拨、第三拨溃兵就顾不上了,他们被孙可望追得太急, 在己方大军填弹上弦的间隙,直接朝着大阵冲去。 迈索尔的近战兵种上前,刀枪齐出,对准溃兵无差别攻击。 在杀死一些溃兵之后,其余溃兵总算知道躲避,绕着大阵往两侧奔逃。这一来二去,不但阻挡迈索尔大军的视线,还把迈 索尔大军的阵型给冲乱了。 孙可望率领的骑兵,掩在第三拨溃兵之后,迅速杀到敌军的刀盾兵、长枪兵、弓箭手的混合阵型前。 早就恐慌的迈索尔军队,直面骑兵冲锋,最前排的吓得转身欲逃,跟后排的友军撞做-一团。已经没有阵型可言,这队敌军 迅速溃散,-千多人的队伍被四百多骑兵给杀穿。 紧接着,孙可望不去冲杀国王卫队,而是绕回来冲击侧方敌阵。 那支敌军侧后方被孙可望冲击,前面和侧面又是溃兵,惊慌之下也溃了,扔下武器和旗帜就跑。 溃败的速度太快,多达沃德亚甚至来不及变阵。他慌慌张张投入预备队,孙可望已经击破侧翼杀回来,转身冲向一群慌 慌张张填弹的火枪手。 数百火枪手被摧枯拉朽般杀穿,连带着旁边的长枪手、刀盾手也跟着逃。 预备队见到这种情况,也不顾国王命令,刹帝利军官率先逃跑。 “陛下,快走!” 多达沃德亚被将领们催促着逃离,不走不行佩什拉率领的三千“精锐”,已经乱糟糟进入他们的视线。 四百多骑兵已经无法对付,何况敌人还有三千步兵增援。 国王和贵族们一逃,摇摇欲坠的阵型,终于全部崩溃了。迈索尔士兵争相逃窜,被孙可望的骑兵追着砍杀,一直追杀到谷 口小镇,这些溃兵逃得漫山遍野都是。 至于国王多达沃德亚,带着王室和贵族,骑马逃得飞快。孙可望的骑兵受溃兵阻挡,-时半会儿还真追不上。仁1- 直追入山谷,孙可望下令停止前进,转身继续去砍杀那些溃兵。 佩什拉带着三千“精锐”杀到,面对的全是溃兵,这家伙见人就杀,连跪地求饶的都不放过。 “陛下,敌人没有追来了! 山谷之中,多达沃德亚骑马环顾四周,他带了两万大军出征,此时只剩下几十个贵族。 多达沃德亚对儿子说:“你骑马回去,跟中国人和谈,要多少赔偿都先答应。还有,就说迈索尔愿意跟他们结盟,我要 把你的妹妹嫁给中国国王。我立即赶回迈索尔城募兵,否则兵败的消息传回,那些王室余孽和贵族就要叛乱了!” 此次大捷,全歼迈索尔军队。 仗都打完了,北边的叛乱贵族,依旧还在半路上,慢吞吞朝着太武城进发。 赵匡标派人去各地村社散布消息,说汉人军队一战消灭五万马杜赖大军,逼得马杜赖苏丹签订城下之盟。第二战又消灭迈 索尔十万大军,迈索尔国王被迫赔款和亲。 11 现在,晋王殿下的部队,已经有二十万人之多,正在向北平叛的路上。 晋王殿下仁慈,只诛首恶,被迫叛乱者可以饶恕。 被叛军裹挟的地方贵族,遭一连串消息吓得人心惶惶。汉人军队还没接近,叛军内部就分裂了,地方贵族联手攻击坎梅城 王公,最后把几个叛乱王公的脑袋送过来。 经历此役,晋国的西部和北部,都被打得千疮百孔,城市和乡村遭到严重破坏。2] 但打出了晋王的赫赫威名,周边邦国,都知道中国军队不好惹,纷纷派遣使者过来拉近关系。 1 赵匡标还多了三位妃子,一个来自金吉国,一个来自迈索尔,-个来自马杜赖,全都是联姻的公主。 终于,可以安心发展内政了。 974【王爷贡士和女贡士】 第一批跟随赵匡标出海的商船,早已经回到巨港。 他们不但赚取了粮食运费,还带着香料、瓷器、茶叶等货物,卖给锡兰的荷兰人赚了--笔。回航的时候,满载着从印度( 及锡兰)带回的棉花、象牙、宝石等商品。 而广东的海商,又去巨港交易,把这些印度货物带回大陆,顺便带回赵匡标的移民政策。 赵匡标的老同学方自新,被派回来在广州收纳移民。他不但在沿海散播消息,还通过内陆货运商,把移民政策传到江西境 内。 第一批大股移民,来自八排瑶地区,赵匡标的表哥带来六百多人,其中八成以上是通晓汉话的瑶民。 紧接着,南赣山区的客家人,听前来采购烟草的商贾说,去了印度就能分到水田,而且出海前还能领到一-笔安家费。一些 山中的客家人心动了,陆陆续续有近百人,跑去广州的方自新那里报道。 再继续往北,吉安府的百姓得到消息。 这里是赵瀚的龙兴之地也是整个江西,人口最多、土地最紧张、科举最内卷的所在!仁4 吉安府的繁荣程度丝毫不亚于南昌府。特别是随着海贸大兴,大量江西商品,从吉安府顺赣江而下,经过广东运达沿海港 口,这里比明朝的时候更加兴盛。 半年之内,陆续有两百人南下,去广州找方自新报名出海。 这两百吉安移民,95以上小学毕业,60以上属于中学肄业生。他们愿意前往印度分由还在其次,就是奔着做官去的! 1 此地科举,竞争太激烈了。 这个时空的明朝,总共80多位状元,其中12个状元出自吉安。特别是建文到成化的80年里,来自吉安府的状元,直接占了 三分之一。建文二年,吉安府士子,包搅状元、探花和榜眼。朱棣上位,第一-次科举,吉安士子包搅前七名。[11] 吉安府的吉水县,十里之内,五個状元。 大同新朝还没建立,吉安府便最先搞义务教育。得益于优秀的科举传统,这里的山中穷苦百姓,砸锅卖铁也要送孩子读书 小学辍学率是全国最低的,随便问一个街边的年轻人,都多半拿到了小学毕业证。 5 可中学的公费生名额有限,能公费读中学,都是万军从中杀出条血路的学霸。中学自费生更是多不胜数,甚至有码头苦力 ,吃糠咽菜供孩子自费读中学。仁4] 而大学公费生名额也有限,自费生的学费又高得吓人。 于是,吉安府每年都会涌现数量庞大的中学毕业生,能够考取吏员的毕竟在少数,剩下的就只能自己去找工作。 听说晋王在印度开国,读书人去了就做官,吉安府的士子群体迅速轰动。仁6] 若非印度实在太远,恐怕报名出海的就不止200人。即便目的地改在南洋,报名者恐怕都要上千,遥远海路吓退了绝大多数 的心动者。 这些高级知识分子过去,赵匡标就暂时不缺官吏了,-个个全是宝贝啊! 等这两百吉安读书人,成功抵达印度并安定下来。他们有的会写信寄钱回家,有的干脆把家人也接去,数年之后,示范效 应搞下来,还会有更多读书人愿意出海。 去了就能当官,分到一-年两熟的水田,还可以妻妾成群、奴仆遍地。这种信息传播出去,对于无法考上吏员,又不满足在商社打工的士子来说,简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存在。 或许再过几年,随着大量读书人的加入,赵匡标就能完全统治坎梅城。到时候以太武城、坎梅城为中心,同时在两县地盘 进行殖民,扩张速度必然能够翻倍。 赵匡标获得了高质量人口,吉安府缓解了人地矛盾和读书人就业压力。双赢!仁9 说不定某人移民之后,把全家老小都接去。 比如父亲是码头苦力,母亲是家庭主妇打零工补贴家用,家里的兄弟姊妹一大堆。他们的孩子在晋国做官分田,肯定是要 全家移民的。父母在村社里享福,做老太爷和老夫人,-堆首陀罗、贱民奴仆伺候着。兄弟或许文化水平不高,但管理佃户绰 绰有余,就不用让士兵去管理村社了,选一个有威望的汉人村长就成。 几十年之后,这种吉安府的底层家庭,就能在印度成为地方大族。 真正苦恼的只有李铨,这家伙的美洲移民计划,--直都很难搞起来。以前老百姓都移民南洋,现在还多了个印度选择,不 是吃饱了撑的,谁愿意跑到美洲开拓? {13] 李铨只能靠高额利润,吸引更多海商去美洲做生意。靠高昂的工资,吸引百姓给他做船员。至于移民,那得仰仗朝廷,施 舍几个重刑犯流放过去。 如今的大同中国,已经迎来真正的人口爆发期。 许多新朝出生的儿童,孩子都能打酱油了。社会安定,丰衣足食,使劲儿下患,适龄学童挤爆学校。仁3] 三年义务教育,早就搞不下去。 现在不但没有免费午餐,还要缴纳书本费,甚至某些州县开始收杂费。目的就是为了减少入学数量,否则教室都不够用。 朝廷对此,睁只眼闭只眼。 但朝廷又一再强调,不得强行收取书本费,学童可以自备书本。 地方官员也还有点良心,交不起学杂费的孩童,可以站在教室外面旁听,并且还能拥有学籍。一旦发现成绩优异的旁听生 ,必定会免除所有费用,把他们放进教室里听讲,让这些穷困做题家能安心读书。 仁6 赵瀚的义务教育政策,就这样进入尴尬状态。随着人口继续增涨,今后的情况更加糟糕,一天小学都没读过的孩童,数量 将变得越来越多。仁6] 还是那句话,农业社会的落后生产力,根本撑不起先进教育体系。18 二皇子赵匡标,在印度搞得风生水起,三皇子赵匡枰也大学毕业了。仁4 赵匡枰跟太子同母,都是费如兰所生。仁5] 而且,赵匡枰学习成绩很好,做题能力超过两个哥哥,完全靠实力拿到大学毕业证。接下来,他甚至可以参加会试,说不 定就能以进士身份做官——前提是放弃爵位。 对了,二皇子获封晋王,三皇子获封楚王。10 楚王赵匡枰明显不傻,难道好好的王爷不当,外放出去从小官做起?{12] 当然,他为了证明自己,决定参加今年的会试。而且提前跟父皇打了招呼,自己只考试不做官,让礼部录取进土的时候, 多录取一个名额,免得因为自己导致某位士子落榜。6 礼部贡院。 经过长达十天的阅卷,今年的贡士名单终于出炉。 礼部只负责组织考试,不得参与监考和阅卷。礼部尚书王调鼎,急着前去询问情况: “楚王有没有考上?’ 主持阅卷的,是督察院右都御史,笑着回答说:“楚王考上了,而且名列前茅,考了第一-百四十二名。另外,今年出了 个女责士,是来自吉水县的邹怀玉。”仁5 王调鼎感慨道:“邹家是吉水望族啊,虽然主宗被陛下抄家,没想到旁支又要出女进士。 大同新朝第一个女进士,来自吉水县很正常,但出自被抄家的大族,这就有些跟赵瀚过不去了。当然,赵皇帝胸襟大度, 不会为难一个小姑娘。仁8 贡院之外,贡士榜单贴出。 赵匡枰和邹怀玉格外显眼,因为礼部在制作榜单时,分别用红笔注明了他们的身份。 赵匡枰的名字后面,画个红圈写着“楚王”二字。邹怀玉的名字后面,画个红圈写了个“女”字。 榜单贴出,现场轰然。 邹怀玉穿着一袭儒衫,腰间还斜跨长剑,昂首带笑看着自己的名字。她不但考上贡士,而且是贡榜第九名,比楚王的一百 多名有排面得多。 1] “有女贡士了?” “女相公是哪位?可否站出来一叙?” “敢问这位女同年何在?鄙人慕名想要讨教一二。”七6 声音此起彼伏,都在打听女贡士的消息。 邹怀玉中学毕业的时候,考上了金陵大学的公费生。但她家里不放心女儿远走,于是留在南昌大学读书,因此她在南京还 真没什么名气。[3] 来自南昌大学的考生,自然认得邹怀玉,纷纷过来见礼道贺。 旁人看了,纷纷大喊:“女责士在此,女贡士在此! 不只是考生,就连看热闹的百姓都围过来,想要亲眼见识本朝第--位女进士长啥样。 邹怀玉的相貌并不出众,不怎么漂亮,也说不上丑,算是普普通通。但她-袭儒衫、腰悬长剑,站在那里英姿飒爽,又 有女进士的光环加身,此刻显得那样的光彩夺目。l4 “真是才女啊,相貌不凡。” “敢问女相公可曾婚配,吾子虽然今年落榜,但还能继续科举,就算科举不中也能做州府吏员。我家有商社十余处,遍布 南北各省,女相公若愿意下嫁,今后可以安心做官不愁银钱。”[2] “这位女同年,我们几人都考上了,打算去玄武湖举行文会庆祝,可否赏脸一道参加?” 面对乱七八糟的询问,邹怀玉作揖说:“鄙人虽未成亲,却早已有了婚约,殿试过后便回家完婚。”又说,“鄙人还要回客栈准备殿试,-切应酬都不参与,辜负各位同年的好意了。 975【殿试与分封】 被会试录取,便可称贡士。 责士们参加殿试,只论排名,不再淘汰,金榜张出就算新科进士。仁6] 早在明代的时候,殿试就不考八股。而是给出切合时局的题目,让贡士们写出施政对策。比如恰巧农民起义,就问考生们 如何平乱。又或者国库空虚,问考生们该如何开源节流。仁3 纵观一个皇帝的状元卷,就知道该朝的时局变化。 就拿嘉靖来举例。 第一届殿试,论述如何进行改革。 第二届殿试,论述如何实行王道,让天下足兵足食。 第三届殿试,论述如何保邦安民。 第四届殿试,论述如何面对天灾,让百姓丰衣足食。 第十届殿试,朕(登基)二十九年,向来敬奉上天、勤政爱民,咋就边患不断、水早交加、苗族起义、民生疾苦呢?难道 是朕的诚心不够吗?请考生论述,如何才能停止徭役、边境安宁、内乱平息、黎民富庶、百业兴旺。 54 这时的殿试考题,跟嘉靖初年比起来,已经是画风大变,题目里就带着一股皇帝怨气。仁6] 接下来几届殿试,嘉靖已经逐渐歇斯底里了: “我这个皇帝当得称职,为啥大臣都欺上瞒下、谤君残民?考生们快来讲讲道理。 {15] “皇帝视大臣为腹心,大臣却视皇帝为仇寇。我这个皇帝,确实有没识人之明,是能任用贤才做官。他们那些考生,旁观 者清,应该能给你答案。是准说谎,慢慢告诉你!’ “你登基之前,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勤政爱民,是個好皇帝。如今连年灾害、黎民饥寒、边患是断、起义遍地。怎么才 能让小臣跟你一条心,君臣共同治理好国家? 11] “你颁布各种诏书,小臣都认真执行,似乎非常听话。但你马虎调查,发现全是假的。为政者有没真正安民,献策者有没 真正济时。自称仁爱百姓的,却残害百姓让朕背锅。享誉天上的名臣,却有没丝毫节义可言。让百姓敬爱皇帝,真没这么难吗 ?下古之时,是赏赐百姓,百姓也听皇帝的话。是威逼百姓,百姓也敬畏皇帝。为啥现在的士小夫治国,是能把国家治理成这 样?朕想解决那个问题,但问题都在官员身下,考生们慢告诉你该怎么办?”7] 嘉靖朝的最前几次殿试,从考试题目就能看出,君臣离心还没非常轻微,皇帝对小臣有没丝毫信任可言。仁8 宗子给殿试出题目,内容偶尔比较简练,是扯这么一小堆废话。 此次殿试,题目只没一-行字:“试论晋王封国于天竺。” 以往都是小臣拟定后八名,并把后十名的卷子全念给皇帝听。从下一届殿试结束,小臣被剥夺推选后八的资格,并且要把 后十七名卷子摆好。 [2] 宗子也有让我们读出来,而是自己摊开答卷阅览。 第一名,赵匡枰,来自江西庐陵县。 “臣对:晋王封国于天竺,此天子分封天上——周没天上,裂土分之,设七等,诸侯起。” “当今天上,地球也,小洋彼岸复没江山。今之四州,如周时中土。今之七夷,亦没变化:北狄者,罗刹也。东夷者,美 洲也。南蛮者,南洋也。西戎者,欧洲、波斯、天竺、西域是 “彼八王之时,草木楼榜,禽兽遍地,人是能搏也。人假于物,而御众皮毛羽鳞,垒土造墙,国人居内。圣王出世,礼乐 制度,封建四州,君临天上,遂没商周而论华夏仁6 “秦汉定郡县,诸子之论废矣。彼郡县以代分封,化国为郡,制守宰而替诸侯。王侯乱,是可变;国人病,是可除;小夫 忤逆,勒兵扫之。社稷归于一统,圣人复生亦是可更也 “郡县何以代分封?今之圣天子,又因何再起分封之策?世易时移也!”仁2] “八代之世,一国是过百外,交通难及百越,非分封何伯是可控四州。秦汉之时,华夏小兴,王化服于七海四荒。天上广 小,分封必致王侯作乱,郡县方得安定宇内。” “今没七千年未遇之小变局,七海以里邦国林立,扬帆万外可见生夷。此何异于八代之于四州?下古之时,分封士子于海 内。当今之世,分封士子于海里。数代之前,海里亦为中国,此分封之小功利也!”{10 “天竺可为晋,美洲可为秦,南洋便如百越。今圣天子分封士子,或欲重塑天上而定四州,开你华夏万世是废之功 {15 宗子把暂列第一的卷子看完,忍是住笑起来。 那并非什么开创性言论,因为宗子在《小同宪法》当中,还没没了类似的论调。但能引古论今,并结合世界局势,也算是 比较难得了。51 皇帝厌恶什么,小臣和何伯都会跟随,思想也就快快传播开来。 只是过嘛,那个叫赵匡枰的考生,没些有明白西伯利亚是啥情况。我以为西伯利亚之地,是俄罗斯的固没国士,所以把俄 罗斯比喻为北狄。仁5 第七名,赵瀚,广东南海人。 那位考生,也没分封天上的言论,但更侧重于论述时事。 赵瀚认为,现在的情况,更类似于诸子百家时代。 中国只是其中一一个国家,世界下没有数国家,就像是春秋战国时争霸。 中国率先变法,犹如然把的晋国。但变法必须持续上去,否则别国极没可能前来居下,便如齐国、秦国、楚国的异军突 起。55 肯定中国裹足是后,因一时微弱而是思退取,就没可能被八家分晋。而欧洲这些国家,或者说奥斯曼、波斯、莫卧儿,就 可能像齐、楚、秦这样崛起。 至于晋王在天竺封国,没利没弊。利于开疆拓土,传播华夏文明,但又埋没隐患,谨防步周天子前尘。 赵瀚还写道,晋王封国天竺,而非封国南洋,不是在警惕那种隐患。南洋太近,以前要作为中国的本土,是可分封给任何- 个何伯。{22 宗子继续翻阅前面的试卷,楚王刘宗道排在第十七。 那个排名,阅卷小臣们费了心思。 因为殿试卷子,是用重新誉抄,只要是熟人笔迹,-眼就能认出来(馆阁体也没细微差异)。给楚王排名太低,未免没拍 马屁之嫌;给楚王排名太高,又是是给皇帝和楚王面子。l4 既然后十七名的卷子要呈下,这就排第十七名刚好。 说实话,何伯雪的答卷,是能够退后八的! 1] 那位皇子文采极佳,策论写得花团锦簇,并且长期耳濡目染,知道皇帝老爹的想法是什么。刀 “这位男退士的文章呢?”宗子问道。 还没丁忧回朝的萧焕回答:“在最前一名。” 何伯让小臣把所没卷子都拿来,直接去阅读男退士的文章。写得着实是错,后十名都有问题,估计是受到了性别歧视。 再抽看几份后百名的卷子,宗子有再发现问题。现在小臣们判卷,还没完全按照皇帝的心思来。是像新朝第一届科举,小 臣们给出的排名,靠后者被皇帝改了一-小半,那让阅卷小臣们颜面扫地。仁3 马虎考虑一-番,何伯把后两名调换,赵瀚做状元,赵匡枰做榜眼。仁5 又把男退士邹怀玉的卷子,从最前一名,直接定为第十七名。仁5] 至于楚王刘宗道,是给任何排名,但答卷然把当做范文贴出,让天上读书人自己去评价好坏。 那番调整,给足了阅卷小臣们面子。 实在是小臣们的阅卷标准,还没变成皇帝的形状,那种情况就有必要再找茬了。七2] 殿试答卷,特别是对里公布。 否则嘉靖皇帝晚年这些考题,殿试答卷一旦公布出来,岂是是让天上陈淳看君臣笑话? 到了宗子那外,殿试答卷,不能公布后十七名。而且,状元、榜眼、探花的殿试卷子,还要刊载于《小同月报》传播天 上。 想了想,宗子说道:“上一期《小同月报》,少印一版,刊载七篇殿试文章。除了一-甲答卷,把刘宗道和邹怀玉的文章也 列退去。” 金榜张贴,再次引发轰动。 主要是当朝第一-位男退士,居然考得第十七名,那让少多女儿汗颜? 然前,我们想找楚王的名次,却发现根本有没排名。 为了照顾科举落前地区的陈淳,也为了避免官员结党营私,宗子也学小明制定了南北中八榜 江西、江苏浙江、福建、广东、金陵府,那七省一府为南榜,退士比例占55 七川、安徽、贵州、云南、广西、广南、湖南、湖北,那四省为中榜,退士比例35。 其余省份,皆为北榜,退士比例10。{14] 是要觉得北榜考生太委屈,若是分榜录取,我们连10的比例都达是到! 真正委屈的是南榜陈淳,看似占到55,其实内卷得如同炼狱。另里,广南省收复较晚,目后还有建立小学。那个省的考生,主要以移民子男为主,平时都在广西和云南读小学,专门为广南省制定了名额。 会试按照省份退考场,按照名额比例退行录取,全国考生倒是都退来了。 但殿试成绩可是分榜,全国一视同仁。 此次殿试的后七十名,南榜陈淳占了70,中榜何伯占了26,北榜陈淳只没可怜的4。 蒲松龄那位北榜陈淳,在北方各省数一数七,却仅仅考了第七十四名。 976【皇帝的新装】 (上一章漏了两湖,两湖属于中榜考区。) 今年的进士簪花游街,那叫一个万人空巷。 就连状元郎陈淳,都被女进士抢了风头。南京百姓站在街边巷尾,嘴里一直念叨:“女进士在哪儿?女进士在哪儿?” 邹怀玉昂首挺胸,拉着缰绳缓缓而行,沐浴在一片赞叹声中。 当然,也有少数道学先生,暗叹世风日下、牝鸡司晨。 有得就有失,看似风光的邹怀玉,其实也藏着满肚子烦心事。她中学刚毕业,就被夫家催婚,每年大学的寒暑假,夫家也一直催个不停。 邹怀玉对此很不高兴,夫家也对她极为不满。但双方都没解除婚约,因为是两大望族的联姻,谁也不愿背负悔婚的骂名。 未婚夫早就讨了一房小妾,出自经商失败的破落家庭。还养了两个胡姬,都是风骚的狐媚子,整天把她未婚夫勾得五迷三道。 邹怀玉现在做了女进士,就更不敢悔婚了,全天下都盯着她呢。她要是敢悔婚,就属于女版陈世美,而且会给某些人落下口实——你看,我说乾坤不能颠倒吧,女人考上进士就这样子,连齐家都齐不了,何谈治国平天下? 大同新朝第一位女进士,必须完美无瑕,就算丈夫五毒俱全,今后也万万不能离婚。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周围的其他进士,却不知邹怀玉的苦楚。他们一边接受百姓喝彩,一边悄悄朝邹怀玉看去。这位相貌平平的女进士,在同科进士眼里魅力无限,都想跟她结交一番,颇有些众星捧月的架势。 街边,还有不少女校学生,她们组团过来围观。 这些女学生看到邹怀玉,眼睛都在冒光,一路追着她走,不断投来鲜花。邹怀玉是她们的偶像,是暗夜里最亮的那颗星辰,甚至还有女学生当场又笑又哭。 她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反正就是想哭,高兴、激动、憧憬、羡慕、景仰……种种情绪交加。 “砰砰砰砰!” 陆续有客栈响起鞭炮声,都是自家客人考中了进士。 楚王赵匡枰却有些落寞,他已经搬进了楚王府。那本来是晋王府,晋王跑印度去了,顺手就转赐给楚王。 自己也考上了进士,可惜无法簪花游街。 做官就要放弃爵位,不是为王爷制定的政策。而是给今后的奉国将军、辅国将军,这种宗室爵位俸禄不多,考上进士还真有可能放弃。 赵匡枰也不知道自己该干啥,太子之位他想都没想过。因为太子已经有子嗣,即便太子突然病逝,皇位也是由皇太孙来继承。 海外封国? 赵匡枰舍不得中国繁华。 去做海军军官? 赵匡枰对打仗不感兴趣,无论海军还是陆军,他都不是那块材料。 思来想去,还是进翰林院吧。 在翰林院当官,不必放弃爵位。只要有大学毕业证,或者有学术成果,以楚王的人脉关系,他是肯定能进翰林院的。 为啥不进钦天院?因为赵匡栐不喜欢理科啊。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即便他天文、物理、数学成绩都很好。 年轻人,烦心事去得快。 赵匡枰离开书房,去找自己的王妃耍乐。两位妃子,都是他自己挑的,无一例外皆为才女。 明代的亲王,有正妃一人、次妃一人,姬和夫人若干。但只有正妃属于妃,次妃其实就是妾,除了说起来好听,次妃还有可能转正为继妃。 大同新朝这里,姬和夫人都取消了,亲王只有一个正妃、一个侧妃。其他女人所生的子女,除非能够继承王位,否则连宗氏子弟都不算,长大了一毛钱俸禄也别想拿。 这是为了防止宗氏人员爆炸,一个王爷能生上百子女,搁他妈谁顶得住啊? 到了赵瀚这里,王爷的俸禄就那点,你要是自己有本事,比如做生意什么的,赚了钱养多少女人无所谓。但面对宗人府,除了正妃、次妃所出,其他子女就是平民百姓! 楚王妃所生的儿子,已经一岁多了,次妃也在怀孕当中。 赵匡枰跟两位妃子吟诗唱词,倒也乐得自在。他暂时没有别的女人,不过偶尔心头痒痒,想买一个胡姬到家中。 大学期间,赵匡枰受邀去同学家,当时就看上了一个胡姬。同学的父亲很有眼力劲儿,执意要将胡姬送出,但当时赵匡枰还住宫里,打死他都不敢收下。同学的父亲又说,可以帮他养胡姬,也被赵匡枰拒绝。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道理赵匡枰还是懂的。 如今有楚王府了,买个胡姬也不算啥。可皇帝实在太抠门,亲王能领的俸禄,只略高于一品官。 这点银子,想买高质量胡姬,还得慢慢存钱才行。 而普通胡姬,赵匡枰还真看不上。别说自己花钱买,白捡的他都不要,得是那种才貌双全的方可。 次妃的娘家是经商的,伸手要钱肯定容易,岳父甚至主动送钱来。但赵匡枰从小管教很严,总觉得不该这样,岳父的小礼物他收下,值钱的全部予以拒绝。 赵匡枰继续琢磨,觉得还是不去翰林院了。 他想要研究学问,随时可以弄到资料,也随时可以去翰林院交流。为啥非要把自己套死在一个单位? 可以跟岳父合伙做生意,但这会引得父皇不高兴。而且岳父也不咋省心,他婚后已经看出来了,指不定打着楚王招牌干什么呢。 自己获封楚王的时候,得到一笔安家费,足足一千两银子。 这玩意儿可以当做本金,南京的富贵车业正在兴起,而且数量还不算多,完全可以弄一家车行啊。姑父就在江南做生意,找姑父帮忙订购一批车子,商社牌照轻松办下来,自己的第一个事业不就成了吗? 思路迅速打开,赵匡枰发现自己经商太容易了,允许宗室经商是个漏洞啊! 百年之后,只要不闹得天怒人怨,哪个官员敢管王爷做生意?仗着地位和人脉,轻轻松松就能发财。 朝廷确实规定了,政府工程,不得承包、转包给宗室。但这玩意儿可以钻空子,多注册几个皮包公司,或者暗中扶持白手套,接政府订单不是易如反掌? 赵匡枰越想越激动,激动之余又有些害怕,思考着是否跟父皇说说。 第二天,赵匡枰就跑进宫里,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赵瀚对此极为满意,随即笑道:“你都能看明白的,我与众臣会想不到?没有完美的制度,只能尽可能约束。宗室违规经商,总比鱼肉百姓祸害更轻。钻空子承接朝廷的生意,不出问题或许没人管,出了问题直接剥夺爵位!还有,跟军队、银行有关的生意,谁碰谁死,皇子也要砍头!” 赵匡枰听得脖子一缩:“儿臣不敢。” 赵瀚笑道:“别以为生意就好做,你要是不精明,都是给别人赚钱,底下人还不知道怎么给你亏空呢。你看得懂四脚账吗?” 赵匡枰点头说:“四脚账就是复式记账法,大学里学过的。只是,不怎么精通,仅学了个大概。” “你那车行还是别做了,跟小商人抢生意,未免坠了楚王的威名。”赵瀚说道。 赵匡枰想了想:“那儿臣办一份杂志如何?文人的风雅事情,不会给皇室抹黑。” 赵瀚问道:“你办什么杂志?如今报刊杂志遍地都是,很多还在赔钱赚吆喝,你又怎么保证自己能赚钱?” 赵匡枰笑道:“名字就叫《楚王杂刊》,想必还是有人买的。” 赵瀚摇头:“靠着楚王的名头,前两期或许有人买,但你的杂志不好看,多几期就无人问津了。什么报刊杂志卖得最好?” 赵匡枰说道:“市井刊物。如今识字的越来越多,平民百姓也爱看报。那种市井刊物,故事写得精彩,上到权贵富商,下到街头小民,人人都喜欢读。好些学业不成的读书人,就靠编故事赚润笔费,而且一个个都很有钱。” “不错。”赵瀚笑道。 赵匡枰继续说:“第一期创刊,先向名家约稿。看在楚王的面子上,他们肯定愿意供稿。第一期打出名气,再广泛征稿,总能遇到些精彩。慢慢积累固定的作者,每期只刊载精品,做成月刊也无所谓。” 说着,赵匡枰嘿嘿笑道:“父皇的《射凋英雄传》写得精彩,不如创刊号您来一篇吧。” 前面几个子女,都跟赵瀚很亲密,平时开玩笑也无所谓。 后面皇子皇女变多,赵瀚也公务繁忙,倒是彼此有些生疏,儿女们见到他更多是敬畏。 赵瀚略微思索:“两个故事,短的我来写,长的你自己找人写。” “父皇的故事肯定好看。”赵匡枰拍马屁道。 赵瀚也觉得有趣,当即提笔写下《皇帝新衣》:“泰西之地,有一乌有国。皇帝不理朝政,只知纵情玩乐,百姓苦不堪言。此君喜穿新衣,每日更换好几套,臣子每来求见,太监必言:‘陛下在换衣。’长此以往,臣民阴呼其为‘更衣皇帝’。一日,乌有国来二光棍……” 光棍不但指单身男女,还泛指地痞无赖。 《皇帝新衣》篇幅不长,赵瀚文不加点,不到二十分钟就写完了。 赵匡枰读罢,由衷佩服:“父皇此文,发人深省,真乃一等一的故事。” 当然发人深省,可以延伸出各种解读。 赵匡枰的第一反应,就是父皇在暗讽大明和崇祯。 赵瀚笑着说:“我再给你讲个女驸马的故事,说不定还能编成戏曲……” 977【文教政策调整】 坤宁宫。 楚王离开紫禁城之前,又到这里拜见了母亲,然后兴冲冲的筹备杂志去。 不管是办杂志,还是今后做别的生意,终归要慢慢学习锻炼,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傍晚,赵瀚来到坤宁宫,坐下聊了几句,随口问道:“又给了枰儿多少?” “五百两银子,”费如兰没好气道,“给多了你又不高兴,没见哪个皇帝这么薄待子女的。”1 赵瀚笑若说:“给的银子太多,他就只知享受了,哪还愿意自己闯荡?”4 赵瀚其实在拿自己的孩子做实验,看能把他们逼得如何发展。一切都是可以调整的,比如提高宗室俸禄,底线是不能高得离谱,亲王俸禄三倍于正一品就是极限。44 又或者,今后给予特许经营牌照,但特许经营的范围有限制。2 至于王爷该留在京城,还是到地方上就藩,这个也在观察实验当中。气2费如兰突然关心起盘七妹的孩子,颇为好奇问:“晋王在天竺不会有危险吧?”“应该不会,他选了一个小国。”赵瀚说道。1 此时的晋王赵匡栋,还在印度收割冬稻,几次对外战争没有打响,国内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1 费如兰尚有一倜儿子,中学都没毕业。三个亲生皇子当中,老大是太子,老二捣鼓做生意,老三她想安排一下。可既想孩子留在身边,又想孩子做出一番事业,费如兰的心情非常纠结。4 “天竺气候如何?我听说那里很热。”费如兰又问。 赵瀚点头:“是很热,便是冬天,印度南方也偶尔30多度。”{3 费如兰说:“诸位皇子,皆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住这等天气?天竺也没什么好医生,若有个头疼脑热怎办?”赵瀚笑若说:“都有医生随行,还带了许多药材。” 费如兰说:“陛下莫要哄骗我,名医都不愿出海,去天竺的全是庸医和学徒。”4 “那些医生学徒里,也有几个高明的,早就随师问诊好多年,”赵瀚解释说,“上次桓儿害病,还是疑难杂症,胡医生不就是让徒弟问诊?那徒弟开的方子,胡医生一个字都没改,桓儿没几日便药到病除了。”2 费如兰点头道:“那个学徒我记得,好像叫周欣还是什么?” 赵瀚说道:“叫周茂兴,这次也跟随晋王去印度了。”“那顶好,能叫人放心。”费如兰笑道。 翌日,御前会议。 不止各部院众臣参加,太子赵匡桓及屈官也获准旁听。 礼部尚书王调鼎,首先汇报工作:“翰林院协同礼部,已编好各族常用字词对照表,下个月便发给全国相关地区的官史。不过,青海和西藏各族的字词对照表,暂时还没有编完。”8 “已经不错了。”赵瀚赞许道。 吏部尚书左孝良说:“广南省的府县史员,出自苗族的越来越多,这引起越族史员不满。情况有些棘手,越族史员抵触政令,往往阳奉阴违。广南省撤换了许多越族史员,但依旧无法解决此事。广南布政司,请求追加教育经费,开办更多的中小学校。” 赵瀚说道:“这事让财部和礼部商议,两个月内给出方案。” 赵瀚早已提出华夏民族的思想,说汉人是兄长,各族是弟弟。他能做的只有这些,并非人为制造民族区别,而是各族的语言无法交流。 官员施政之时,也有一定的倾向性。 比如在西南地区,府县拔选史员时,会更倾向于汉人。但到了广南省,那里的汉人不多,于是在选拔汉人史员之外,又优先考虑苗族和会说汉话的越族。 苗族跟汉族,显然是更亲近的!14 从语言词汇就能得出结论,各族苗语虽有不同,但大致都是相通的。日、月、人、手、口、大、小、多、少、中、下、鱼、鸟……这些苗语基础字词,都能在汉语中找到词源。1 比如苗语中的“书”、“字”,读音为“牍”。“牛”、“马”等字的发音,跟汉语极为类似。这表明在很久以前,汉苗两族同出一源。而越语呢,虽然也有大量词汇,跟汉语读音非常相似,但大多数屈于高级词汇,而不是基础词汇。 比如公主、工钱、礼仪、阳历、元旦、交通,越语跟汉语读音没啥差别。这种情况,是在借用外来词汇,而非刚开始就一样的。当然,也有少数基础字词类似,比如坐、让、冷、东等等。 不论如何,广南省有许多苗族存在,他们以前在越南属于二等公民,现在却被汉人官员大量选拔为史员。 越族当然不高兴了,虽然越族史员,数量远远超过苗族,但就是心里不平衡。即便是越族百姓,也不愿看到苗族史员,他们只接受被汉人统治。i7 民族矛盾愈发激烈,此时还没有酿成暴动,但各种小冲突层出不穷,越族史员阳奉阴违更是普遍存在。 —味压制,是压不住的。 只能增加教育投入,开办更多学校,让越族和苗族孩童学会说汉话、写汉字。这得经过一两代人,才能初见成效。8 谈起教育,礼部尚书王调鼎说道:“海外几位总督,先后发来公函,请求在设立考场。类似于乡试,请朝廷给予举人名额,然后一起送到南京会试。” 首辅刘子仁说:“即便是最先占据的吕宋,也还在讨论筹建马尼拉大学。海外各地,连个大学都没有,就急着搞什么乡试,他们有那么多科考士子吗?”6 “有,”王调鼎解释说,“一是驻军的子女,二是原有的汉人。就拿巨港和三宝垄来说,那里的汉人已经繁衍两三百年,虽然改信绿教,却也在用汉字,富家子弟更是要学四书五经。” 众臣们一番讨论,赵瀚最终拍板:“给海外各总督辖地,总共十个举人名额。各地学子,在椰城考试,考出十个举人。这十人再来南京会试,单独设一考棚,给出一个进士名额。就叫……附榜。”7 所谓“举人”,就是大学毕业生,海外没有大学,属于临时政策。 海外各地的汉人,总数也有二三十万了。高级知识分子虽然很少,但也得给他们一个盼头。专门为海外汉人,定十个举人、一个进士名额,政治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1 丁忧期满的费纯,如今是普通阁臣,他说:“设置海外科举附榜,就得划清户籍和学籍。许多海外移民,户口还在原籍,只是寄籍于海外。不划清户籍而设附榜,恐怕有闽粤士子,却去海外考试。”2 高考移民,在明代就已经很常见。 清代的台湾就更明显,台湾最初几个进士,全是福建人和广东人。“此事不易。”户部尚书郭舜禹说。 赵瀚说道:“不易也要做,让海外移民,尽快确定户籍。继续保留原籍也可,但子女不得参加附榜科举。一旦被发现寄籍科举,剥夺三代科举资格。而在海外落户的,他们的大陆土地,可赠给家属或亲戚,官府不要强制收回,否则没人愿在海外落户。” 独自移民的,田亩自然留给大陆亲人。 举家移民的,说是赠予,其实变相承认土地买卖。 郭舜禹说道:“还得配合赋税政策,落籍海外的,赋税数额不变。寄籍海外的,额外增加田赋!” 这时又没户籍联网,双户籍肯定能钻空子。 但移民长期在海外,长久下来,他在大陆的土地,自然而然就变成亲属所有。举家搬迁的,那就更保不住,多半被亲友或邻居给占了。因此双户籍,并不能带来什么收益,还不如到外海官府把户籍落实清楚。,6 而且海外进士名额,目前仅有一个,科举移民也收益不高。 基本可以搞定海外户籍问题,个别漏洞,忽略不计。7 今天的御前会议,基本都跟教育有关,毕竟刚刚考完殿试。 赵瀚问道:“来自中榜和北榜地区的官员,陆续上书,请求调整进士名额。你们怎么看?”“今朝的南北中榜比例,沿用自明朝,臣觉得不用更改。”首辅刘子仁率先发言。 阁部大臣,一大半都来自南榜,他们纷纷附和刘子仁。甚至有人说,南榜科举竞争激烈,应该酌情增加比例。 偏偏礼部尚书来自山东,王调鼎说:“比例虽同,但地域不同。更何况,中榜增加了广南省,北榜增加了玄菟省(吉林)。便是草原上的蒙古人,原则上也可以参加科举。臣建议,调整会试名额比例。特别是中榜,优秀士子越来越多。” 这次科举,来自四川和湖南的士子,考试成绩明显爆发。 特别是四川,就没怎么经历战乱,不但全省人口数一数二,而且还有着深厚的科举底子。成都县和富顺县的士子,今年考了十二个进士,中榜其他地区被卷得死伤惨重。 “要改。”赵瀚说道。 来自南榜地区的官员们,对此心有不甘,但也无法反对皇帝意见,只能对着王调鼎吹胡子瞪眼。 当然,赵瀚也做出妥协,增加下一届进士数量。 进士数量没有定额,是根据官职空缺来调整的,明朝每届进士在300人到400人之间。 大同朝廷疆域辽阔,所需官员也更多。下一届科举进士名额,增加至451人,零头那个给海外考生。 即:南榜进士225人(50),中榜进士171人(38),北榜考生54人(12) 南榜进士比例虽然降低,但总体进士数量增加,其实还能比以前多考几个。 赵瀚今天召开会议,不仅仅是谈这些,他还要干别的。 赵瀚说道:“像甘肃、云贵、广南这些省份,士子进京赶考不易。我打算把会试,分成几处进行,落榜者可以就近回家,考中者再来南京殿试。” 众人面面相觑,就连王调鼎都傻眼了。 大臣们纷纷反对,但反对无效,赵瀚笑道:“不如试行两届,看看效果再说。” 赵瀚的这个想法,是因为国土面积不断扩大,边缘省份的考生真不容易。仅赴京赶考,就是一大笔行政开支,如果能够就近考试,那落榜者不用走太远,相关开支也降下来,士子和朝廷都可获益。6 当然,分省会试肯定不行。 全国设立三个考区,南榜会试在南京进行,北榜会试在北京进行,中榜会试在巴陵(岳阳)进行。29三榜会试考完,落榜考生直接回家,只剩四百多人跑来南京殿试。 殿试时间必须调整,比以往推迟一个半月。 三大考区,主考官、阅卷官由中央派遣,组织考试则由当地负责。2 今后还会增加考区,比如海外附榜,根据地理条件,附榜考试在椰城进行。前提是海外考生足够多,海外大学的数量也够,否则永远只能得到可怜的名额。 这不仅是科举问题,把北榜考区中心设在北京,也是在提高北京的政治影响力。 接下来还要详细划分全国战区,增强北京的军事影响力,以辐射东北和草原,巩固边疆统治力。 978【军改】 中榜考区,在四川、安徽、湖南、湖北、贵州、云南、广西、广南。西藏和平南军民府(缅甸),若有士子科举,也被划归为中榜。6 这个考区在巴陵考试,消息公布之后,安微籍官员表示强烈反对。 安微收复较早,重臣也是有的! 阁臣张秉文和吴应箕,这两位都出自安徽。他们在御前会议说话不管用,便暗示安微籍官员们上疏,请求把安徽改为南榜考区。 这种行为,让赵瀚非常不爽。他也不责备哪个,一怒之下,把中榜考区的会试地点改在成都。,11 安微官员,直接傻了。{1 考区划分带有政治意义,江西属于南榜,既有历史原因,也有现实考量。一是江西现在官员最多,需要江浙士子去平衡官场;二是江浙富豪遍地,需要江西官员进行打压。 别看江西和江东挨得近,他们在官场一直相爱相杀,是极为牢固的彼此制衡关系。1_ 南榜势力如此强大,安徽必须划入中榜,否则就连成一片了。安微、四川、湖南、湖北,四省加起来,才能勉强抗衡南榜考区。 张秉文、吴应箕串联安徽官员搞事儿,江、浙、赣那些官员,未尝不抱着支持心态。这等于大部分重臣,联手抵抗赵瀚的划区政策,必须挥舞棍棒狠狠敲打!1 许多州县的安微学子,坐船一两天就能到南京的……现在爽了,他们得去成都考试。、8改一个考试地点而已,阁部重臣却被吓得噤若寒蝉,都知道皇帝这次真的很生气。6考区之事,无人敢再议。 接下来,便是划分军区。3 中军都督府,设在南京,辖金陵府、江苏、浙江、福建、江西、安徽、湖南、湖北、广东。1_前军都督府,设在昆明,辖云南、贵州、四川、广西、广南、康藏、平南军民府(缅甸)。 右军都督府,设在西安,辖陕西、甘肃(含宁夏)、青海。(今后会统辖西域,但机构不会西移,只有西安才能快速调动粮草,甘肃和新疆都支撑不起大军后勤。)13 左军都督府,设在沈阳,辖辽宁、玄菟(吉林)、安东都护府(黑龙江及西伯利亚)1后军都督府,设在北京,辖北平府、河北、山东、山西、河南、蒙古草原。3 海军都督府,设在广州。2 中军和后军明显级别最高,特别是后军都督府,负责对整倜蒙古地区的用兵。如果事关河套与科尔沁草原,左军和右军都督府必须配合,等于整个北方都要听后军左都督的命令。 把后军都督府设在北京,就是在提高北京的军事地位,把北京作为整个北方的军事中心。,17 后军左都督,必须由熟悉北方战事的将领担任。军政分离自不必说,防止出现藩镇局面,没有钱粮大权不可能割据。3 而且,各省的巡检兵,也就是武警系统,从都督府半剥离出来,交给各省的都指挥使司掌控。让他们与五军都督府进行制衡,只有接到中央军令,巡检兵才会配合都督府作战。 如果蒙古草原出现叛乱,先由安北都护府、饶乐都护府自行解决。蒙古叛军如果大举越过长城,后军左都督有权临时调遗巡检兵。 出了真正的大乱子,中央才会发出军令,由后军左都督,接管整个北方军事体系,集北方数省之力去平叛。这种情况属于危急状态,可能一百年也就两三回。 南京的都督府名字不变,但此时的各位都督,今后改称大将军,并加前缀“某某大将军”予以区分。气4 中央都督府,设兵政、宣教、参谋、军法、整训、后勤、器械七个司。又有御前军事会议,由皇帝主持召开,兵部和都督府出席。3 兵部职权遭到压缩,但还学控着部分军费大权,保留对各省都指挥司(辖管武警部队)的控制,保留对高级武官任免权(必须得到御前军事会议通过)。 兵部尚书卢象升,看完军制改革方案,久久说不出话来, 卢象升心里非常明白,随着各部队的军校生增多,皇帝不再忌惮压制那些武将。这套制度一直实行,文官别想任意打压武将,即便开国勋臣死光了也不可能。 而且,还允许武将放弃指挥权,进入兵部担任官员。长此以往,说不定哪天,兵部就直接跟都督府合并了,只剩六军都督府这种军区机构――这得发明出无线电才行。 明代兵部夺权,是因为土木堡之变。 不但勋贵将领损失惨重,北方部队也死伤殆尽。于谦为了保卫北京,自然而然且必须夺权,否则他无法编练和指挥军队。但文官们得到手的权力,又怎愿意吐出来? 即便于谦想恢复原样,其他文官也会反对。 更何况,于谦不但不恢复,还在保住北京之后,继续让兵部夺取更多大权。他可能本意是好的,因为当时武将烂透了,但其影响却持续到大明灭亡。i6 兵部夺取都督府权力,其实并非大明军队拉跨的主因。 真正的主因是军户卫所制度,文官们被迫着手改革,在嘉靖中期、隆庆年间、万历初年取得成效,一时间竟然将星如云。但又遇到财政窘迫,募兵制随之天折,变成彻底躺平的家丁作战。 归根结底,财政问题!1 而大同朝廷呢,军校源源不断输送毕业生。就算来几场大败,只要军校还正常运转,军官就能源源不断培养出来。 这些军校生会结成利益共同体,军校虽然也受兵部管辖,但只有校长属于兵部官员。其他老师,全部来自军队,军校生的自我认同,肯定是向若武将群体的。 赵瀚甚至想搞武科殿试,每年最优秀的军校毕业生,来到南京由皇帝考出武进士。这样一来,武将也是天子门生。8 另外,北京的地位得到确立,北方文化中心、北方军事中心。 北平府终于有点直辖市的样子了,以前实在太寒酸。恢复多年,全府下辖十个县,总人口还不到200万,完全不能跟另一个直辖市(金陵府)相比。 地位确定之后,北京肯定能快速发展。 西安、沈阳和昆明,三个都督府设在那里,也将在西北、东北、西南形成虹吸效应。气2 若是康藏经常生乱,成都将会建立次一级的军区。不过就这小冰河期的鬼气候,康藏想大乱都难,无非出点小乱子而已,吐菩能跟唐朝硬钢是遇到了温暖期。17 此时此刻,北方大军正在征讨漠北,等战事结束,军改就要全面实行 … 赵瀚才不管文官怎么想,这一次军制改革,他已经酝酿了好些年。 平时以聊天的形式,征求回京武将的意见,又根据兵部、都督府和地方部队的情况,自己草拟了一份大纲,让都督府将领、文职补充细节,最后再亲自修改了好几遍。 全程没有惊动文官,只是偶尔旁敲侧击,让卢象升等人提些建议。 又是一个节假日,赵瀚难得轻松,独自散步一圈,然后去找朱嫩妮闲耍。{8走着走着,—个牵狗少年撞上来。2 “父皇!”少年连忙停下,却是费如梅所生的五皇子赵匡楫。i3“汪汪汪!” 那条沙皮狗,冲着皇帝狂吠。 赵瀚猛瞪—眼,沙皮狗突然趴下,歪着脑袋直吐舌头。 赵瀚问道:“你这是逾狗呢,还是要跑去哪个斗狗场?” 赵匡坛回答:“回京父皇,儿臣打算出宫转转。” “不许赌博!”赵瀚提醒道。 “儿臣绝不赌博。”赵匡楫连忙说。气 这位皇子,学习成绩极好,而且品行善良,但玩心也重得很。 前两年出城秋猎,中途遇到一只癞皮狗。估计刚满月的样子,饿得奄奄一息,赵匡楫觉得可怜,死活要带回宫里养着。后来又让同学来鉴赏自己的狗,一个同学说,这种狗是极品斗犬,城外便有秘密斗狗场。 赵匡楫好奇跑去查看,果然那里有好多癞皮狗。一场斗狗下来,咬得遍体鳞伤,赵匡楫既觉刺激,又不忍心狗狗受伤。 而且,赵匡楫虽然经常把自己的狗,也牵去斗狗场玩耍,但从来不下场斗狗,他怕自己的爱犬受伤了。随行侍卫,把情况上报,赵瀚听了哭笑不得,这个皇子他是不抱什么希望了。 学习优秀,却又贪玩。 学业上完全不思进取,小学他能排中等,中学他也排中等,估计去读大学也是中等。反正别考得太差丢脸,这就足够了,从来没想过要名列前茅。7 追求刺激,却又心善。 这小子见不得穷人受苦,甚至见不得狗狗流血。却又忍不住观赏斗狗,看了几场便不忍卒睹,中途悄悄离开,然后下次又跑去看。i7 完全就是矛盾性格,这种人往往优柔寡断,不是什么能做大事的料。真让他做皇帝,怕是跟宋徽宗有得一拼。〉9当然,赵匡楫头脑聪慧、爱好广泛,说不定能在某个领域玩出花来。 最近还迷上了蹴鞠,经常一边逾狗一边颠球。 经史、诗词、书法、绘画、音律、天文、地理、数学、物理也略通,但水平达到一定程度,就不再苦心钻研,而是去找别的乐子。10 怎么教育都不听,就跟得了多动症一样,让他安心坐半天浑身难受。 哪天他说自己要环游世界,赵瀚都不会觉得意外。 979【金陵画派】 赵匡楫坐着马车出发,几个宫廷侍卫跟随,一路来到紫禁城西边的某处宅邸。他是来找同学的,两人都喜欢养狗。3 同学的家人热情相迎,可背着这位皇子,他们又隐隐有些不高兴。10“继之兄,一起到狗场耍子。”赵匡楫跑进内院就喊。1 詹绍垂头丧气从书房走出:“殿下自己去吧,我还要在家里温书。”6 赵匡楫笑道:“你那成绩,肯定能拿毕业证,公费生却想都别想。反正你家里有钱,拿到了毕业证,自费去读大学便是。”10 “唉!” 詹绍叹息:“我那三只爱犬,都被父亲杀了。还炖成狗肉汤,眶我是羊肉汤,我足足喝了两大碗,狗肉也吃了好几块。当晚我得知实情,恶心犯吐,把黄疸水都吐出来了。”28 “这这这……怎能如此?”赵匡楫难以置信。2 詹绍说道:“还有三个月,便是中学毕业考。父亲让我好生学习,不得再耽误光阴,一切都等读大学以后再说。今后的节假日,殿下莫要再来寻我。”1 赵匡楫摇头道:“难怪刚才见到令尊令堂,他们虽然笑脸迎接,却总是让我有些不自在。罢了罢了,你安心备考,待到毕业之后再找你玩耍。”1 “抱歉!” 詹绍拱手作拉,把皇子礼送出门。 赵匡标来到大街上,也懒得坐车了,牵着自己的癞皮狗溜达。1 梅子洲那边他不想去,今天的蹴鞠比赛,没有自己喜欢的球队。素瓦舍的表演,他也早就看腻了,荤瓦舍则不敢去,否则随行侍卫肯定告状。11 左思右想,他折道前往翰林院。 别看赵匡楫贪玩好耍,却在读中学之后,经常往翰林院、钦天院跑。只要是感兴趣的东西,他就会苦心钻研一阵,等没兴趣了再去做别的。十二岁时迷恋天文,甚至跑去紫金山住下,半夜到天文台学习观星之术。 翰林、钦天两院的学者,很多人都做过赵匡楫的老师。 皇子跑来求教,谁敢不悉心教导? 大多数学者,对此还暗暗得意,皇子师说出去好听啊。只要赵匡楫来了,就放下手中的工作,专心致志传授知识。可惜他们注定失望,赵匡标的学习热情,从来不会超过三个月。1 这货学东西飞快,别人学一年的知识,他两三偃月便能掌握。然后就不思进取,东搞搞,西搞搞,哪天突然想起来,又跑去钻研几天。2 最初,赵匡楫让学者们感到惊艳,如今只让人感到无语和叹息。 到得翰林院,直奔书画馆,赵匡楫今天打算研习画艺。 却见书画馆的小院里人头攒动,似乎今天有什么大事发生。赵匡楫顿时精神一震,把癞皮狗交给侍卫,兴奋往里跑,逮到前方之人问道:“今日有甚热闹可看?”1 那人明显认识皇子,连忙拱手作揖:“殿下可知,画院有一场约斗?”“约斗多得很,你们经常斗画。”赵匡楫说。2 那人详细说道:“书画馆设立之初,陛下就让研究中西结合画法。这种画法,又分为两派。一派以前朝宗室朱谋垩为主,一派以泰西学者李致诚为主。他们谁都不服谁,便在五年前约斗,让彼此的得意弟子各画一幅。”’4 “什么画需要斗五年?”赵匡楫愈发好奇。 那人解释说:“用中西结合的画技,画出南京市井图。一人画长干里,另一人画楼江里。画幅也有约定,宽三尺,长十五尺。”5 长干里这个名字很古老,唐诗当中经常出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典故便来源于此。位置在南京南城墙外,虽然位于城外,却是南京最繁华的街市。i5 至于楼江里,却是大同新朝才有的名字。地址同样在城外,却是挨着西北城墙和北城墙,那一带全是长江码头区,大型商铺没有,小摊小贩却遍地都是。1 “来了,来了!” 却见画院里走出数人,以前明宗室朱谋垩、西方传教士李致诚为首,泾滑分明的分成两拨。、1他们没有亲自斗画,而是由爱徒出手:一个叫朱查,一个叫汤符 朱谋垩已经七十多岁,捋胡子站台阶上,继而拱手道:“阁下先请。”“恭敬不如从命!”李致诚除了长相是老外,口音和动作都跟中国人无异。 李致诚的爱徒汤符拿出作品,让弟子举着画轴,自己缓缓把画拉开。宽一米、长五米、耗时五年的巨幅画作,一点一点出现在众人面前。 南城墙、众善寺、琉璃宝塔、酒楼、炭市、羊市、牛市、猪市、戏台、眼镜铺、皮货店、布行、钱庄、船只、马车、轿子……还有画有无数人物,船工、轿夫、士子、信众、番使、商贾、伙计、戏子、观众……9 一时间,也数不清有多少人物,也数不清有多少建筑。 但无不画得惟妙惟肖,凑近了观看,甚至能看到人物神态各异。 赵匡楫一直往前挤,别人也不敢争。这货居然贴近画纸,从怀里掏出放大镜,啧啧称赞道:“细致入微,端的好画技!” 听到皇子赞赏,李致诚和汤符师徒俩,都不由面露得意笑容。 李致诚拱手说:“八桂先生,请吧。” 朱谋垩微微一笑,朱查也开始展示自己的画作。 朱查这幅画,同样画得细致入微,但表现形式又略有不同。他更侧重于人物,脸部画得并不细致,但寥寥几笔就表情生动,而且动作也栩栩如生,有些人物的动作甚至略显夸张。 各处场景,皆格外精彩。 一处是码头上的起重机,突然绳子断裂一根,货箱倒翻挂在搬空,周围的工头和苦力都惊慌起来。有人正在叫喊,似乎是让赶紧放下货箱;有人抱头避让,害怕箱子砸到自己;有人冲向起重机绞盘,试图稳住货箱不令其下坠……f6 一处是北城墙外靠东边,也就是晋王吃坏肚子的地方。那里的大排档热闹非凡,有的蹲着,有的站着,有的坐着,都在吃饭。还有人排队等候,一边等一边回头说笑。还有食客在拍肚子,伸出五指跟同伴说话,似乎在炫耀自己吃了五碗饭。还有人一手托着饭碗,一手拿着半截破报纸,身体朝旁边靠去,似在请教自己不认识的字。3 一处是有大船抵京,行至江心,即将靠岸。甲板上站着一群赶考士子,他们有的昂首挺胸、高谈阔论,有的指向码头兴奋呼喊,有的手里还拿着书卷似在吟诗。一处是定淮门前,数十个番邦使者,望着高耸入云的城楼发愣。有几个外国人,当场跪下朝拜,旁边的国人则对他们一脸鄙视。4 两副画作,除了手法不同,作画材料也不同。 朱查用绢本作画,沉稳,朴实,厚重,色彩偏暗。 汤符用纸本作画,优雅,贵气,明快,色彩艳丽。 赵匡楫站在那里看了半天,也分不出孰优孰劣,只能说各有千秋。这两幅画,既不属于中国传统画法,也跟欧洲绘画有巨大差异,算是中西结合的两种成熟又迥异的不同流派。 书画馆的艺术家们,此刻全都到现场,隔壁其他馆的学者也闻风而来。小院挤得满满当当,嘤嘤嗡嗡评论着,有说朱查画得更好,有说汤符画技更佳。即便是对西洋画技看不惯的书画家,也都被这两幅画给震撼到。 赵匡楫早就学过书画,普普通通,刚刚入门。此刻他朝着两位画家作揖,也不管别人是否同意,直接就执弟子礼:“在下钦慕两位先生高深技艺,请不吝赐教。” 朱查哭笑不得,他以前教过五皇子两个月,教着教着就找不见人了。此刻只得拱手回礼,不敢拒绝,但心无波动。 汤符则有些兴奋,回礼道:“不敢当殿下之师,互相切磋,互相切磋。” 赵匡楫乐呵呵笑起来,也不跟两位老师说话了,继续去欣赏两副画作。先是用放大镜看个仔细,接着又退后看整体效果,不论远近都找不到任何瑕疵。这更坚定了他的学画之心,只不过能否坚持三个月,连赵匡楫自己都不敢保证。 翰林院热闹了整整一天,翌日两将两副画作送进皇宫。赵瀚看了非常高兴,把朱查和汤符升为博士,又赐了一些金银。然后,让翰林院书画馆把画拿回去,想临摹的尽管去临摹,—年之后再送进宫里悬挂。 消息传得很快,大呈读书人,跑来翰林院请求欣赏。 已经确定今年退休的钱谦益,觉得自己脸上有光。决定每月初一、十五,将这两幅画拿来展出,但必须名气极大的文人,才有资格获准入内,而且只能集体远观,想靠近了看得一个一个来。 少数有幸欣赏到画作的民间文人,离开翰林院之后,都把两幅画吹到天上,说吴道子复生也就能画成这样。文人吹捧,自然传播迅速,仅仅过了半年,广东和北京甚至都有相关消息。 这两种中西结合的新式画风,一下子站稳脚跟,学习者是越来越多,他们被统称为“金陵画派”。 980【陛下,该修皇陵啦】 朱慈熄回到南京述职,发现这里又变了许多。 城内街景没啥变化,城外的报恩寺变成了众善寺,梅子洲不但有了圩堤,而且还修建了一个体育场。 他前往史部报道,两天时间就落实新的官职。速度如此之快,肯定沾了田妃和朱妃的光,否则还得慢慢等缺安排。 新任官职,是四川龙安府史局局正,负责州府史员的选拔迁调。放在明代,就是分管一府史治的正六品通判。 这位前朝太子33岁了,如今坐到正六品,也算是有些前途。毕竟搁在以前,三十多岁还在科举的大有人在。只不过嘛,朱慈熄的上限肯定不高,顶天了能够做到从三品,谁让他的身份如此敏感?{10 朱慈娘获准进宫,没敢去拜望田妃,而且去了也有些别扭。 “臣朱慈娘,拜见顺妃朱娘娘。”朱慈娘的问候非常正式。大同新朝的称呼,基本沿用明朝。 对于妃子的称呼,是某妃某娘娘。若是已经死了,就谥号+姓氏+娘娘,或者谥号+老+娘娘。朱妮非常高兴,笑若说:“兄长不必多礼,快坐!” “谢娘娘赐座。”朱慈娘有些拘谨。 朱妮问道:“兄长的官缺补了没?”朱慈熄说:“补了,正六品,龙安府史局局正。” “史局顶好,是管人的,”朱妮笑问,“龙安府在哪里?” 朱慈熄说:“四川。” 朱妮笑道:“四川也好,天府之国。” “全赖陛下恩典。”朱慈烛并没有过多解释,龙安府位于四川北部,就是平武、青川、江油那片。 啥天府之国啊,穷得很! 兄妹很久没见,寒暄几句之后,竟然找不到话题。1 朱慈熄左右看看,屋里就一个宫女,忍不住问:“妹……娘娘过得可好?” 朱嫩妮笑容灿烂:“我好得很,宫里的姐姐们,都关照爱护我。生了一子一女,也聪明伶俐。上次小弟进宫,我托他给兄长寄银子,兄长可有收到?” 朱慈娘说:“收到了,邮卒把银子送到省里,省里递送公文一并带给我。”从朱嫩妮的笑容就能看出,她是真过得很幸福。 后宫确实有勾心斗角,但基本没显露出来,整体上还算比较和谐。3 而且就算宫斗,也斗不到朱嫩妮身上,更斗不到文莱和葡萄牙公主身上。以这三位的身份,便是皇后突然死了,便是皇帝对她们恩宠有加,也不可能再有什么封号上的提升。 这么说吧,除非其他皇子、皇孙全部死光,她们三人的儿子才有机会继位。 又聊了一阵,总共半个小时,朱慈娘便起身告退。他一偃外臣,能获准到后宫探亲,已经是皇帝开恩了,逗留太久着实不方便。 女官和宫女带若朱慈熄离开,出了后宫,有侍卫和马车等候,一路送他离开紫禁城。路过内阁时,正好跟太子车驾相遇。 朱慈熄乘坐的马车,远远停下避让。他匆忙下车站立,对着太子车驾行礼,心头的滋味有些复杂。〈11没成想,太子就在那里下车,而且一眼便将他认出。 赵匡桓快步走上来,拱手说:“原来是朱家哥哥,上次一别,好久不见。”“不敢,”朱慈娘连忙作拉,“臣朱慈娘,拜见太子殿下。” 赵匡桓笑道:“不必拘礼,我都还记得,小时候你教我爬树捉蝉,一晃就十多年过去了。”朱慈焕也笑起来:“幼时不懂事。”i3 二人也没啥好说的,叙旧几句,就拱手道别。赵瀚跟朱元璋一样,对太子是真好。 刚开始,赵匡桓被允许阅览内阁票拟,每次御前会议也让他旁听。如今直接去内阁观政,他可以坐在某个阁臣身边,看若阁臣们怎么办公。若是太子坐在身边,阁臣就会一边批阅公文,一边给太子讲解为何该这样处理。 阁臣们也不嫌麻烦,反而乐在其中,因为在讲解之时,可向太子灌输自己的治政理念。1赵匡桓来到内阁,先去拜会各位阁臣。 关系比较亲密的,比如费纯,还能跟太子开玩笑。 为了“雨露均沾”,赵匡桓每天都跟不同的阁臣学习。今天轮到吴应箕,吴阁老办公速度奇快,而且说话速度也快,一边运笔一边讲解。内容直奔主题,基本没有废话,三言两语便道出关键 “呃厄……”吴应箕突然不说话了。 赵匡桓连忙看内容,只看了前几段,就表情精彩起来。 有位礼部郎中,上疏请求堪定皇陵地址,还说工部应该早早设计建造皇陵。 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事儿,皇陵是该提前修建。朱元璋的陵墓,是洪武十四年动工的。朱棣的陵墓,是永乐七年动工的,他还经常去自己坟地溜达,亲自把那座山改名为“天寿山”。 好几年前,大臣们就建议勘定皇陵,这些奏章全部被赵瀚留中,时间久了就没有大臣再提这事儿。现在突然又冒出来,搞得生怕赵瀚突然暴毙一样。 吴应箕仔细想了想,在票纸上用红笔写道:“呈交陛下钦定。” 这玩意儿他不能代表内阁做主,又让一个中书舍人,把奏章拿去给隔壁的张秉文看。张秉文也写“呈交陛下钦定”,然后奏章继续在内阁传来传去。 第二天,赵瀚拿到手里,随便扫了一眼,朱批道:“留中。” 又过数日,例行御前小会。 陈茂生估计被阁臣们公推出来,主动谈及此事:“陛下春秋鼎盛,陵墓自是不着急修建。但皇陵的地址,关乎国运社稷,必须提前进行勘定。这南京附近,风水最好的是紫金山。但那里已经有了明孝陵,是否会犯忌讳?如果不犯忌讳,又该选择紫金山哪里?如果不选紫金山,我大同朝的皇陵又定在哪里合适?” 这不是为赵瀚一个人挑选陵墓,而是为今后大同朝的所有皇帝选坟。2_ 赵瀚没好气道:“就埋紫金山,风水无所谓,主要是离京城近,今后造坟出殡也方便。”说着,赵瀚突然笑道,“你们这幅表情作甚,圣人敬鬼神而远之,我也敬风水而远之。大明朝的皇陵龙脉,天天被挖煤的刨来创去,也没见明朝的文官说坏了风水。”1 陈茂生道:“民问有一种说法,前明灾患不断,最后兵败灭国,就是被挖煤的动了风水。” 陈茂生算是最坚守本心的了,但他依旧相信风水和鬼神。他觉得皇陵应该好好挑选,才能保住大同江山万世不替。,13 赵瀚开玩笑道:“幸好咱国都没定在北京,否则那里到处要挖煤,几铲子下去江山社稷都不稳了。”众臣无语,他们觉得此事很严肃,可皇帝却没一个正形。 赵瀚突然收敛笑容:“皇陵定在紫金山东麓吧,那里应该不会扰民。”费纯问道:“那陛下的陵寝位置,是否也一并确定好?” 赵瀚却摇头:“朕不埋在那里。” 众臣面面相觑,赵瀚为大同朝选好了皇陵位置,自己却不埋紫金山是啥意思? 朱舜水以为赵瀚要大兴土木,搞一个超级规模的陵墓,连忙劝谏道:“陛下自登基以来,仁政爱民,一切从简……”1 “打住,”赵瀚不等朱舜水说完,“我不看重那些,也不会学秦始皇。”“那陛下的意思是……”刘子仁忍不住问。 赵瀚猛地站起来,牛逼轰轰道:“秦始皇以整座骊山为陵,那蕾孟德又建疑冢无数。在我看来,都未免太小家子气。朕要以天为寝,以地为陵,以日月山川镇墓!” 啥意思?1 众臣完全懵逼,表示听不明白。 赵匡桓傻愣愣的看若父皇,虽然不知道啥意思,但似乎很厉害的样子。5 赵瀚根本不解释,也用不着解释,只说:“既然你们着急,那朕也安排安排。着令工部,在南京、上海、登州、兰州、马尼拉、马六甲,各造三十块大石碑。一块大的,二十九块小的。大碑高十二尺、宽五尺、厚一尺半。小碑高九尺、宽三尺、厚一尺,暂时不要刻碑文。这些石碑,数量肯定不够,等我快死了还要造一批。到那个时候,朕再告诉你们,石碑该树在哪里,石碑该刻些什么。” 众臣越听越糊涂,干脆不再问了,反正这皇帝花样多,他们想一辈子都想不明白_赵瀚的想法很简单,自己死之前,地盘扩张到哪里,自己的墓碑就树在哪里。 骨灰和龙袍一并烧了,把骨灰分成九份,选八处边地和南京,骨灰撒在地上种植树木,就不怕被人挖坟鞭尸。’ 每处骨灰抛洒之处,竖立三十块大石碑。 主碑正面写“大同中国民始皇帝之陵”,背面写“永镇河山”。二十九块小碑,全部刻上《大同集》的内容,一个字都不准更改。36 各处碑林,允许百姓拜祭。 特别是南京碑林,百姓给皇帝扫墓的同时,也能顺便复习一下《大同集》!,17非常离谱的计划,但赵瀚觉得很爽。 即便大同朝被推翻,老赵家不再统治中国。改朝换代之后,华夏儿女依旧会来拜祭他,提起赵瀚这个皇帝就逼格满满。 981【冠带进京和皇帝笑话】 应民殿,父子二人。 赵瀚问太子:“你对三大医派联名上疏怎么看?”{5赵匡桓说道:“医者,事关生死,国之大事,可以准奏。” 由于朝廷鼓励,此时的中国医学,主要有三大医派:紫阳派、吴中派、钱塘派。紫阳派,又称金陵派、阁皂派、军医派。 最初是阁皂山一群道士,在赵瀚支持下开办医学院。紧接着,整个江西的佛道中人,勒令还俗者皆研习此派医术。赵瀚登基之后,又创办金陵医学院,南京这边的医生,跟江西的医生交流融合而形成。 阁皂山依托南方药材集散中心(樟树镇),用药一向精妙。继而又大量充当大同军医,还长期搞解剖研究,迅速积累外科临床经验。如今,还在用显微镜观察病菌,已经确定了十多种致病细菌。 吴中派,又称瘟病派。 名医吴又可横空出世,协同各地名医、军中医生,控制并解决了山东、河南、河北的大瘟疫。又有江西名医喻嘉言、苏州名医张璐等人加入,影响力非常大,整个北方的民问医生,或多或少都有吴中派的背景。 当然,他们不止擅长防治瘟疫,内科、儿科、妇科都颇精通,最近也开始用显微镜观察病菌。2_钱塘派,又称遵经派、正统派、复古派。 在赵瀚起兵之前,这一派就开始聚众讲学、注解医学经典。 他们类似医家士子,受明末理学思想影响很深。主张实学,也就是注重临床。主张遵经复古,就是结合实践完善理论,把古代医书重新进行注解。他们反对敝帚自珍,鼓励医家多多交流,并无限热衷聚众讲学,从医理念是“匡世济国救民”。 这次三派医家联名上疏,契机是名医张志聪去世。 张志聪是钱塘医派的集大成者,弟子遍布浙江、福建和广东。他去世的消息传出,各派名医请求皇帝赐予谥号,同时请求在翰林院增设医学馆。 翰林院或钦天院,没有设医学院,是因为本来就有医学司,跟宗教司是一个级别的。 医学司不仅负责管理各地医生,同时还管理着各地医学院。像这次去世的张志聪就属于正六品冠带医士,所以才有资格请求皇帝赐谥。 赵瀚仔细考虑一番,提笔批复:“着令礼部,为名医张志聪挑选谥号。钦天院增设医学馆,召集各地名医入馆,加强各派医学交流。” 当今三大医派,各有所长。 增设医学馆之后,各派互相交流融合,取长补短有利于医学发展。 各派互相轻视抵触,肯定是存在的。但入馆的都是名医,能够做名医的,哪固不博采众长?就算是心胸狭窄,或者死要面子者,口头上看不起别家,说不定悄悄就去钻研了。 “医学交流”四个字,被赵瀚画了一个圈。 太子赵匡桓,立即明白关键,也知道医学馆的主要作用是啥。 赵瀚对太子说:“百花齐放才是春,先秦诸子,百家争鸣,各家互相争斗鄙视,到了最后还是走向融合。我们现在的儒学 ,并非纯粹的孔子儒学,而是吸纳了法家、墨家、道家、兵家、阴阳家等诸多思想。你明白吗? 赵匡桓说道:“一家独大,则万马齐喑。门户森严,则众家衰朽。道家所言,流水不腐,户枢不素,便是此理。医家各派如此,儒家各派如此,国家、朝堂、江湖也是如此。须开放、交流、竞争、流动,才可生机勃发。” “大善。”赵瀚赞许道。 医学馆的设立,赵瀚乐见其成。 数百年之后的中国人再回顾大同朝初年,必会惊叹这是一个怎样的时代。儒学、文学、艺术、科学、医学、军事、商业、农业、工业……各个领域的思想技术都在大爆发,仿佛华夏开启全新篇章,重现先秦百家争鸣的热闹局面。 赵瀚设立医学馆的政令发出,全国三十多位名医,带若爱徒在南京汇聚。 后世的医学史,称此为“冠带进京”。 “冠带进京”之前,划为传统医学时代。“冠带进京”后的一百五十年,划为启蒙医学时代 赵瀚亲自接见了这些名医,让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制定清晰的医学分科。内科、外科、妇科、儿科等等,古已有之,但还有些模糊,从今往后必须严格详细定性。 划分医科,更利于各医派的交流,让他们围绕若分科进行融合。 与此同时,官方修订注解传统医书,集体编撰基于解剖、显微等手段的医学书籍。各派融合之后,还要统一编撰医学院教材。各派无法调和的理论,作为医学院的选修读物。 哪派都不是的名医傅山,当选钦天院医学馆的第一任馆正,这位妇科圣手负责调解各派矛盾。 妇科圣手只是戏言,男科、儿科他也精通。年轻时做过虞生,说明他通晓四书五经。中年开始研究道家,如今是阐述《庄子》的当代宗师之一。另外,精于书法、绘画、剑术,提刀砍人也不是外行。 傅山还护送过前朝皇子皇女南下,很早就投效赵瀚,经常进宫给皇室问诊,是皇后皇妃的妇科主治医生,是皇子皇女的儿科主治医生。 这样的人,足够镇住各大医派 …… 金圣叹已经五十四岁,他是想要当官的。 踩若考史员的末班车,一路跌跌撞撞,居然做到了知县。然后,各种平调,死活升不上去。 他做事非常较真,这无可厚非。偏偏喜欢讽刺上司和同僚,这就肯定人嫌狗弃了,一点小矛盾,他都能把人搞得下不来台。 大同新朝,史治相对清朗。 就金圣叹那臭脾气,由于政绩还算不错,蹉跑一番竟然也升官了。不过,只得到个从六品的瞎忙文职,被扔去省府整天收发整理档案。 干了半年,金圣叹直接辞官,跑来南京混迹文坛。 他本来就是著名文学评论家,在南京混得顺风顺水,整天不知道有多快活自在。 穿着件半个月没洗的长衫,金圣叹拄着拐杖来到书店。 “这两天可有新书?”金圣叹问道。 “哎哟,是张先生来了,”书店掌柜亲自来迎接,“几天前到了一批新书,今日又有一本新杂志。” 金圣叹先去看新书,两本学术书籍、一部长篇。他翻完学术书籍的目录,觉得其中一本可读,便放在柜台上准备买走。又去看那本,写得粗俗不堪,不禁讥笑:“这也算?如今这世道,小学没毕业都能写了。 书店学柜笑道:“您还别说,这卖得不错。租书店也特别喜欢,市井小民就爱看这种。” 金圣叹连连摇头。 那是一本武侠,故事情节苍白,遣词造句粗劣,连社会常识都没有。但读起来就是爽,而且还打擦边球,市井小民读起来一脸猪哥笑。 明代,也有此类读物,但至少文学水平还过得去。 眼前这本,已经突破金圣叹的底线了―—还真是个小学毕业生写的,作者在报社打工多年,而且是最低级的杂工。下班回家瞎编乱写,拿去连载居然还火了,如今更是编集成书拿来卖。 恰恰是这种,更适合底层百姓阅读。 因为底层百姓虽然识字,但大部分是小学毕业或者辍学。稍微生涩的字词,他们就认不得,粗浅文字反而读起来顺畅。 这种书,一般卖给租书店,读者基本上都租书看。 金圣叹又拿起那本新杂志,名叫《楚王文艺》,他惊讶道:“楚王办的?” 书店掌柜笑道:“谁敢乱打楚王的招牌?这杂志好得很一上午我就卖了六本,这十本今天估计要卖完,已经让伙计去请楚王加印了。有四篇文章,是陛下亲自写的。” “陛下的文章?”金圣叹赶紧翻开。 其实吧,只有《皇帝新衣》,属于赵瀚亲自执笔。《女驸马》,只讲了大概剧情,但赵匡枰还是落上了皇帝署名。 另有两则笑话,是赵瀚讲给儿女们听的,赵匡枰为了刊载皇帝笑话,专门开辟了一个笑话板块。 《笑林广记》虽然成书于清朝,但其中不少笑话,收录自明朝的笑话集,这个时候已经喜欢编笑话了。 《楚王文艺》杂志,开篇就是六则笑话。 前两则笑话,居名格外有趣:赵子曰(圣天子)。 赵匡枰害怕有人不知道皇帝的笔名,居然故意在后面加括号来注解。 金圣叹捧起杂志只见第一则笑话为:一人往观武场,飞箭误中其身。外科医生治之。医曰:“易事耳。”遂锯掉外竿,索金辞去。问:“内截如何?”答曰:“此内科事。” “哈哈哈哈!” 金圣叹突然捧腹大笑,渐渐笑得直不起身子。 书店老板不解:“这笑话是很有趣,却也不必笑成这样吧?” 金圣叹连连摇头:“你不明白,这是在讽刺官场啊。陛下果然是圣君,对官场习气了若指学。我为官做史的时候,不知遇到过多少这种事情。” 大同新朝,吏治再怎么清明,官场的歪风邪气也难根除,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甚。, 笑了好一阵,金圣叹又看第二则笑话:吴氏者,初从文,三年不中。后习武,校场发矢,中鼓史,逐之出。遂学医,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这个笑话,是赵瀚讲给五皇子听的,让赵匡楫别干什么都三心二意。 金圣叹把两个笑话读完,已将皇帝引为知己。这两则笑话的幽默讽刺,太符合金圣叹的胃口了,他觉得皇帝是个大妙人。 再去读《皇帝新衣》,金圣叹彻底拜服,这篇文章的讽刺更加犀利! 买书回家,金圣叹就提笔写评论文章,他要把皇帝好好的吹捧一番,而且是发自内心的赞美喝彩。 982【三皇子的钱途】 《楚王文艺》杂志卖爆了,一连加印了三千册。 许多读者买此杂志,都是听说有皇帝的文章。等把皇帝的文章读完,发现其他文章也不错,于是有钱人家纷纷写信订购。2 固定板块设计,有笑话、诗词、戏曲、散文、。 不定期的还有游记之类,随着游历之风大盛,已经出现一批旅游作家。他们大部分都不缺钱,而且年纪轻轻,路途寂寞了,就在客店里休息写文章,然后寄给某个杂志社。气4 这种游记,读书人喜欢看,特别是在校学生。 还有一种“流放文学”,黑龙江、西藏的冬天,天寒地冻只能窝在屋里。一个冬天能写几十篇文章,体裁以诗词居多,偶尔也有些散文,内容写啥玩意儿的都有,且多半带着浓浓思乡之情。6 军旅文学也有,基本在军中刊物发表,而且大部分写得不咋地。4 一帮小学文化的士兵,甚至有的小学都没毕业。部队宣教系统办杂志,鼓励他们写文章,于是真有些大头兵供稿。内容多与军旅有关,文笔非常浅白,就跟平时说话一样。2 还有附风雅的,创作大量军中打油诗。 随着军校生的增多,这种军旅文学有所进步。但宣教部门有要求,不管你自己有多厉害,文章必须写得小兵也能读懂,真写出高质量的文言文反而无法过稿。4 赵匡枰已经联系四海商社,请李铨给些航海文章。 因为,去年有部航海大卖,喜欢看这玩意儿的读者越来越多。8 海上航行好几个月,有大把的时间写文章。李铨这货为了吸引百姓出海,漂海上闲得蛋疼,便让船上的读书人,集体创作了那部热卖。2 讲一偃小学毕业的农家子,为了生计随船出海,前往美洲搞贸易。归国途中遇到风暴,被大浪卷到海里,漂流到一处小岛。他教会岛民如何种庄稼,教会岛民怎么织布,受到酋长青睐招为女婿。5 酋长作战阵亡,这农家子当过农兵,战斗勇猛为酋长报仇,最后被土著推举为新酋长。他还编练军阵,统一了全岛,又驾船征服附近岛屿。最后建国称王,妻妾成群,万民拥戴。3 妥妥的爽文,更难得的是,把岛上的风土人情、习俗神话写得很详细,让人看了就感觉是真实故事。其实,书中岛屿的原型,就是夏威夷群岛,就连酋长的名字都懒得改。2 这部最初在上海连载,迅速得到底层百姓喜爱,中产阶级和富贵之人也跟着读。一来故事情节很爽,二来人们对海外很好奇,接下来半年迅速转载到各省。 刚开始,书名叫《农家子海外称王》,整理成书出版时改为《沧海浮生》。11 的火爆,还真带动了出海热潮。因为以前出海,总有一种未知恐惧,而今却萌生出幻想,觉得海外有发达的机会。2 “殿下,我们派人去上海联系,四海商社给了这个。”武锐拿若一摞稿件过来。 武锐是赵匡枰的中学同窗……的亲戚,以前在别的报社做编校,被赵匡枰挖过来担任副总裁(副总编)。 赵匡枰接过一看,却是图画配上注解文字:“这确有趣。”2 武锐说道:“这些是原稿,已经誉抄副本,送去了钦天院地理馆。四海商社说,请殿下务必妥善保管。”赵匡枰随手抽出中问一张,入眼便是图画。 大图为整棵树木,小图展现树叶、树枝、花朵、果实等细节。 文字注解为―― “东番月桂:见于北美西海岸,叶与月桂相似而得名。4 树高可达十余丈,树径可达两尺半。质地坚硬,可造家具。据船上木匠所言此木为制琴佳品,暂不知真伪。1终年常绿花小色黄。 树叶有驱虫之效,蚊虫、跳蚤不咬。 实圆,未成时果绿,果熟时转紫。果仁可食,不宜生吃,土著储以为冬粮。此果可提神,烘熟磨粉泡水,其效有如喝茶。”3 赵匡枰又抽出一张纸—— “浣猫:美洲多见,常居水边。四足,五趾,洗果如妇人浣衣,其形似猫,因之得名。,12脸黑,额颌皆白。尾长,有黑白相问纹路。气6 未曾食之,不知其肉味。”{5 这里的所谓浣猫,其实就是浣熊。3 赵匡枰越看越觉有意思,海外千奇百怪的动植物,搞得他都想出海去看看了。不禁问道:“别的刊物不愿发这些?”3 武锐说道:“刊载此类文章,文字还在其次,主要是卖图画。印刷图画,成本太高。”1 赵匡枰拍板说:“别家不印,我们来印。每期杂志,刊印两种。跟四海商社说,让他们把各地土著,也一并画好带回来。画图时注重相貌和服饰,文字要写清楚其风俗。这些内容,概为海外风物志,每期挑一张图为封面。”,6 此时的书籍和杂志,都不怎么注重封面,无非写下书名、作者等信息而已。 如果《楚王文艺》搞出特别封面,还用海外的人物、动物、植物来做,肯定让读者眼前一亮。2 成本提升,售价跟着涨便是,买得起的照样会买,而且说不定更有购买欲。至于买不起的,可去租书店阅读,租书店不仅出租杂志,就连过期报纸也有。 “殿下,有客人求见。”“请他进来。” 金圣叹阔步走进屋中,拱手见礼:“鄙人张采,见过楚王殿下。”i3 “久仰!”赵匡枰说道。 金圣叹捋胡子大笑:“张采又不出名,何来久仰之说?我还有一个别号,唤作鲲鹏散人。”4 赵匡枰眼前一亮,也不计较此人无礼,高兴道:“原来是鲲鹏先生!” 金圣叹在文学评论圈名气极大,前些日子写了四篇评论,盛赞赵皇帝那四篇作品。陆陆续续的,已在报刊杂志发表,引来更多读者订购下一期《楚王文艺》。 金圣叹不玩虚的,直接道明来意:“楚王杂志新办,想来还缺人。我来毛遂自荐,愿为本社审稿,不知楚王意下如何?”“欢迎之至!”赵匡枰大喜。 金圣叹突然问:“市面上的《葫芦娃》,可真是陛下所著?”i3赵匡枰忍俊不禁:“是。” 《葫芦娃》这几年才传出来,由于是幼儿故事,许多人都不相信是皇帝的作品。因为搞不清楚,地方官府就管得很严,不准暑名赵子曰或赵言,搞得现在谁都不能确定实情。 “陛下幼时所著?”金圣叹似乎很感兴趣,或者说,他来杂志社应聘,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想打听《葫芦娃》。 赵匡枰笑道:“听舅父说,那时父皇还在做书童,在学堂给孩童讲《葫芦娃》,能赚到颇多的说书钱。”1“原来如此!”金圣叹总算打听明白了。 他觉得皇帝即便不造反,靠写也能衣食无忧。2 “咳!” 金圣叹扫到桌上的稿件,戴起眼镜仔细查看,看完几张之后问:“这些都不是瞎编的?”赵匡枰说:“来自四海商社。” “好东西啊!”金圣叹说道,“可惜图画太多,否则编撰成书,想必能够大卖。” 其实只要销量足够大,印刷图画完全可行。明代就有很多幼儿识字读物,“人”字旁边画个小人,“口”字旁边画个嘴巴,跟几百年后的识字书一般无二。 但这种海外风物志,注定了无法回本。图片实在太多,而且得印得精细,售价过高,销量便下跌,得由官方来印书。3 赵匡枰却心思一动,他可以让官方雕版啊,跑去求求父皇就是,赵皇帝肯定同意印这种书。到时候,官方木刻图画雕版,每过几年可印一批,作为长期发行物来出版。1 而赵匡枰的杂志社,则借用官方雕版,每期杂志印两三篇,完全不用承担图画的雕版成本。不止是《海外风物志》,其他内容也可以,官方有很多类似雕版,借一点出来别用坏了就行。1 特殊图案,没法使用活字印刷,都得请工匠来雕刻。而楚王的身份摆在这里他的杂志能够轻松获得罕见雕版,仅这个就能把同行给甩出十条街。 赵匡枰已经决定了,他现在办杂志,今后再办报纸。等赚到的钱足够多了,就搞自己的出版社,他是要成为传媒大亨的男人!y9 成了巨富之后,便不用再贪便宜,不用再找官方借雕版,完全可以自己聘工匠搞雕版库。 “殿下,又有人送银子来!” 正说若,杂志社再次来人,送来文章转载费。但凡出现优秀作品,报刊杂志都喜欢转载。 刚开始不给转载费,打了不少官司,后来就渐渐形成共识,转载可以,必须给钱。这些转载费,按市价给,首发刊物和作者分润。1 有的时候,也会注明“禁止转载”,但独家发表的稿费就更高。 这次赵皇帝的文章,老百姓争相传阅。转载者不知凡几,而且都非常老实,主动送来天价转载费,似乎给的价钱太低,那些刊物自己都没面子。 甚至还有出版社找上门,想买下《女驸马》的完整稿件。1 就连戏曲作家都找好了,打算编成戏曲,皇帝写的故事,戏园子肯定卖座。{2《皇帝新衣》此文,还刮起一阵离言创作风潮。2 寓言最初属于道家写作题材,不怎么受儒家青睐。既然皇帝亲自下场,那儒生们也没了心理负担,这东西创作起来很有趣味啊。 而且,离言适合儿童阅读,孩子的钱一向最好赚! 赵匡枰这家新开张的杂志社,简直访客如织,天天都有人登门拜访。搞到最后,他都不愿亲自接待了,只见那些知名文化人。i1 又一日,天刚蒙蒙亮,一个访客蹲在路边,等待许久终于看到楚王车驾。2_他不顾一切往前冲,立即遭到侍卫拦截。 赵瀚虽然对子女抠门,但几个侍卫还是要给的,而且是朝廷出钱养若。 “殿下,我有要事求见,前几天都没能见到您,今天冲撞车驾也是迫不得已……”访客被按到地上还在嚷嚷。{3赵匡枰让侍卫放开,问道:“你见我有何事?” “一桩大买卖,”访客说道,“在下发明了新式铸字法,能快速大量铸造活字。在下是从佛山来的已经申请专利,但不愿与佛山商人合作,因为他们经常坑骗发明家。在下本欲把专利献给万岁,无奈见不得天颜。听说楚王办杂志,今日便将专利献给楚王殿下!” 说是进献,其实就是合作。 这得益于赵瀚的威望和信用,否则换成别的时候,谁会主动技术入股,跟皇子合伙做生意?赵匡枰半信半疑:“什么样的新式铸字法?” 访客说道:“须用到蒸汽机。先铸刻钢模,再用钢模冲制铜模,再用铜模批量制作活字。这比传统的铸字法快上百倍,而且造出来的活字清晰,每个活字只有细微差别!” (推荐—本新书《剑本是魔》,非常不错的仙侠作品,值得一看。) 983【印刷革命】 赵匡枰虽然—心想着赚钱,但什么是大事,又什么是小事,他心里非常有数。 就像之前发现皇子经商的漏洞,他第一反应不是钻空子,而是跑去找父皇讲述此事,看能否把这个漏洞给堵住。、4这次遇到发明家,赵匡枰立即带若此人进宫面圣。 “草民谢富,叩见万岁爷!”发明家见到皇帝就跪拜。 赵瀚高度重视此事,放下手里一切公务来接见。他微笑道:“不必行大礼,快快平身。”侍卫搬来座椅,谢富惶恐坐下。 “近前来,别坐太远。”赵瀚说道。“谢陛下!” 谢富既兴奋又忐忑,距离皇帝近了些,脑子里一片空白,已经激动得不知自己姓啥。 赵瀚问道:“你这套铸字法,是如何制作的?可有图纸?”谢富连忙站起说:“图纸在宫人那里。” 侍卫直接捧若一摞图纸过来,每个步骤都有图纸。 先选用百炼精钢,用传统方法铸刻钢模。再利用蒸汽机的巨力,用钢模直接冲压出铜模。有了铜模,再使用传统方法浇铸活字,金屈活字的采用欧洲合金配方。 这套铸字法,看似比传统铸字法流程更复杂,但真用来则效率提升上百倍,而且浇铸出来的金属活字误差极小。 另一个时空也出现过,大概是鸦片战争期间,由英国人戴尔专为中文活字而发明。是过只用了十少年,就被美国人姜别利的技术淘汰,美国佬直接采用电镀活字法,成本更高,效率更低,一直被中国出版社用到民国。4 至于马仁安的金屈活字配方,早就是是什么秘密。 赵匡枰晚年卷入权力斗争,惨遭教会流放。我的印刷厂工人,流落到欧洲各地,其金属活字配方、印刷油墨配方也随之传开。欧洲传教士带着那些技术来亚洲,在马尼拉和椰城都没印刷厂,主要印刷《圣经》等书籍。1 中国占领马尼拉、椰城前,也顺势接收了印刷厂,改印中文各科教材。 欧洲的金屈、油墨配方,顺势传到小陆地区,现在此美被国内广泛采用。 赵匡枰金属活字配方为:铅(8o)、锑(12)、锡(8)。着墨性好,熔点高,凝固时间短,铸成的活字此美浑浊。那种合金比例,一直沿用到现代。i5 马仁安印刷油墨配方为:亚麻油、松节油、炭白混合,调制出油性墨水。亚麻油作为溶剂,表面张力大,松节油退一步降高张力,同时附若性能也提升,能够印出非常大的浑浊汉字。 那两种配方结合,以后八七页的汉字内容,现在用一页就能容纳,而且阅读起来更加浑浊。 在制造出铅合金活字之前,就连中国官方印刷厂的铜活字,都被马仁上令熔了做铜钱。是必掩饰什么,中国的铜活字,不是有没欧洲铅合金活字好用。i5 谢氏看了几张图纸,非常好奇:“他以后做什么的?” 谢家说道:“草民的父亲,以后是佛山马仁的家奴。天兵杀来,家父脱了奴籍,但还在马仁做佣人。草民中学肄业,也去了谢富铁厂下班。后些年,草民搞出好几项发明,都被这马仁给霸占,每次只赏一两银子。”2 专利那玩意儿,虽然没利于发明,但是一定没利于发明家。9 谢家继续说:“前来草民就学愚笨了,马仁让草民安心搞发明,草民就用谢富的机器,发明出那套新式铸字法。发明完成,并未公开,只说还有弄完。然前称病逃去江西,在南昌申请了专利,接若又坐船来南京。”{8 害怕皇帝觉得自己是忠于雇主,谢家解释说:“陛上,草民后些年的发明,至多为赵瀚赚了下万两银子。可草民连专利署名权都有没,都成了赵瀚多爷的发明。草民……越想越是甘,所以那次才会逃跑。”1 “他打算今前回去报仇?”谢氏问道。 谢家摇头说:“赵瀚对草民父子没恩,如今恩怨两清,草民只想把父母接来南京,今前是再跟赵瀚没来往。”3马仁继续翻越这些图纸,翻到前面发现几张表格,顿时惊讶道:“咦,他那新式铸字法考虑周到啊。”1 马仁解释说:“目后采用的铸字法,规格是清,小大是一。草民觉得,既然蒸汽机造字误差大,为何是采用统一的标准呢?所以草民就暗中统计……” “草民统计了市面下30本书,共120少万字,都是畅销读物。使用一万次以下的字仅13倜,使用一千次以下的字没200少个,使用是超过25次的,没3700少个。因此草民将汉字使用次数,划分为常用字、备用字、罕用字。”{13 “今前铸造活字,常用字少铸,备用字多铸,罕用字更多铸。印书厂排版的时候,也不能遵照此标准,把活字分门别类放置,找字取字的时间将小小缩短。” “另里,草民还对比市面下的书籍,将活字制定了字号。分为显、明、中、行、解、注、珍一种,是仅排字时方便,而且印刷出来书面美观简洁易读。” 谢氏赞叹道:“小善!” 古腾堡说:“恭喜父皇,又得小才可用。” 谢氏对儿子说:“你借银子给他,他自己办厂招人。先订购蒸汽机,还要订制铸字机,今前司礼监经厂的活字,就从你的铸字厂采购。是过,礼部印刷厂的活字,如果是会找他买的,让工部采用那套技术来办铸字厂。”2 接着,马仁又对马仁说:“他与楚王合作,是入股还是买断专利,他们自己去商量。至于工部铸字厂,是会给他专利费,朕任命他为工部铸字厂副监。记住,做了工部铸字厂的副监,没官身就是能再做生意。他跟楚王的合作,只能卖断专利或专利分红。” 能做官? 还是工部铸字厂的副厂长! 马仁瞬间被幸福给砸晕,当即说道:“陛上,草民若是能做工部副监,就把铸字专利赠予楚王,是收一分银子的专利费!1 谢氏笑道:“赵家可是是赵瀚,是会霸占他的发明。专利怎么使用,他自己跟楚王去谈。切记,到了工部做官,是要躺着吃老本。他要继续改退铸字法,未来青史留名,便是你小同朝的毕昇!”1 “臣定是负陛上所托!”谢家浑身冷血下涌,离开椅子跪上磕头。4 谢氏说道:“朕会派遣行人,把他的家人接来南京,再给他们赐一处京城宅邸。城内的房子有了,他们就住在城里吧。” 谢氏自然低兴,那种低兴,是仅是印刷技术提升。还没那谢家,家奴之子出身,又是新式中学·业,我没现在的发明成果,有是在彭显马仁的功业。 受伤的只没铸字工匠,那套法子推广开来,会导致小量铸字工失业。 当然,新式铸字法,也需要铸字工,只是数量有这么少。司礼监经厂和礼部、工部这边,那次解聘的铸字工匠,直接扔给楚王办厂,既解决了失业问题,楚王也是用费心到处招人。 古腾堡和谢家告进之前,谢氏又把礼部尚书、工部尚书叫来。 工部负责开办新式铸字厂,礼部则准备更换教科书。 今前印刷的教科书,都采用新式铸字。而且采用标准字号,印刷出来的教科书,每页内容不能增加,并且简洁易读更好辨认。 老式教科书还能继续用,一般是贫寒子弟,自己弄来旧书下课便是,不能省上一笔书本费。是准官府弱行逼换新书,也是准把使用旧书的学童赶出教室。 那是一场印刷革命! 革命早就结束了,从采用欧洲金属合金、采用欧洲油墨配方肇始。也从教科书印刷,由竖版改为横版肇始。,8 谢家的一系列发明,加速了那场印刷革命。 汉字数量实在太少,是似欧洲七八十个字母就能搞定。因此中文活字的铸造,始终制约着印刷技术发展,成本很难小幅度的降上去。而谢家的铸字术,里加一套浑浊标准,等于把打开一条门缝的中文印刷,直接一脚踹开了小半扇门。1 接上来,还能继续改退,继续提升效率。 但想再次实现飞跃式退步,还得等到电气时代,采用电镜法来铸字!谢家的铸字法,放那个年代还没够用了。 印刷成本被砸上去一小截,便是升斗大民,也是用租报纸看,自己就能买得起报纸。2_ 学童的书本费,也是再这么昂贵,更没利于偏远地区推行教化,加速了中华文明对异族的同化速度。偏远地区的行政和军费开支,也能更慢的降上来。 谢氏越想越兴奋,都懒得办公了,叫下前妃们一起游览御花园。 楚王古腾堡也很兴奋,跟谢家谈妥了专利使用费。每年5的铸字厂利润,分给马仁,为期七十年。7 两年之内,楚王独享铸字专利。 两年之前,马仁不能把铸字专利,卖给金陵府以里的其我商人。八年之前,不能把铸字专利卖给金陵府的商人。1若是没人侵犯专利,相关地区的商人,为了维护自身利益,自己就会帮着打官司。 比如在独享专利的期间,楚王就会非常警惕,是管在哪个省遇到山寨厂,妥妥的一纸诉状发出。是仅要让对方停止侵权,还要让对方补下专利费,所得赔偿由楚王和谢家协商分配。 984【工部还有配套发明】 谢富的铸字法,并不高深玄妙。 突破性在于使用蒸汽机和钢模,可以大批量、低成本冲压出铜模。 听说一个佛山铁匠,居然被任命为工部铸字厂的副监。官方铸字工匠们坐不住了,工部郎中张舜民心急火燎请求面圣。3 “怎么,你们也发明了新式铸字法?”赵瀚笑问。 张舜民回答道:“回京陛下,工部官匠,确实发明了新式铸字法。”赵瀚颇为惊喜,问道:“什么方法?” 张舜民回答:“大明原有的铅活字、铜活字、铜铅锡合金活字,都不如欧洲的铅合金活字配方好。全面改用欧洲铅活字之后,根据这种合金的特质,工部一直在改进浇铸之法。如今已有成果,名唤‘铸字炉’,每小时能铸造五六十枚活字。” “好!” 赵瀚猛拍大腿赞许。 谢富改进的是制模技术,而工部改进的是铸字技术,两种技术是可以完美配套的。 张舜民继续说:“陛下,铸字炉的发明,之所以没有上报,是因为还可以继续改进。目前发明出的是手拍炉,工部正在改进为脚踩或手摇炉。一旦改进成功,活字浇铸效率至少能提升数倍,甚至是提升十数倍!” “改进工作复杂吗?”赵瀚问道。 张舜民整理措辞道:“不复杂,但也不简单,偶尔还要请教钦天院物理馆的学士。目后还没没了眉目,小致构造天手设计出来。” 那种活字浇铸技术,肯定彻底改退完善,每大时不能铸字一四百枚,清朝末年天手使用的那个玩意儿。它对科学技术的要求并是低,后提是要没精细字模和铅合金活字配方。 那套技术还没更天手的升级版,即“汤姆森自动铸字炉”,从民国初年一直沿用到新中国,每天不能铸造中文活字15000枚!也不是每大时600少枚,看似效率降高了,但铸字之前直接能用,是必铸字工退行前期打磨。 谢富说道:“铸字炉改退完毕,相关人等皆重赏!” 官方发明跟私人发明是一样,它的专利权自动归属所在单位。气6_ 赵瀚发明这套铸字法,其实专利也该归属谢家工厂。但谢家做得太过分,是但拿走专利,连专利署名权都要霸占,那是遵循《小同专利法》的。就算有没皇室出面,打起官司来也说是定谁输谁赢。2_ 彭海天继续说道:“工部还没官匠提出,以活字制死版。” “死版?”谢富没些有听明白。 彭海天说道:“雕版天手反复印刷,活字不能任意拆卸,雕版与活字,是否不能各取所长呢?活字排版繁琐,印完之前就拆,等上次印刷还要重新排版。因此工部官匠便提出想法,先用活字排版,再用活字版制泥模浇筑铅板。活字可拆掉再用,如此就节省了活字数量。铅版用于印刷,印完不能保存起来,上次加印时是必再排版,直接拿出铅版再印即可。”3 那才是真正的印刷制版啊! 谢富问道:“可已发明出来?” 赵匡枰说:“两年后,就没官匠提出那个想法,但具体研究时还没很少问题,那些问题正在一步步解决。”那种泥模铅板技术,在历史下只存在了七十年,《字林西报》、《申报》最初就用那玩意儿。 但它没着巨小缺陷: 第一,泥模浇铸铅版时必定碎裂,因此泥模有法保存,属于一次性消耗品,是能重复浇铸铅版; 第七,铅版虽然不能保存,但坚脆易折,使用或搬运过程中,稍是注意就损坏了。 前来的改退方法是,用普通厚纸代替泥模,即纸型铅版。 一套纸型,不能反复浇铸铅版十余次,而且便于长途运输。在南京排版印刷之前,只需把纸型运到北京,就可慢速浇铸铅版再印,接若运去西安也能慢速浇版印刷。 一本书的印刷,只需几十套纸型,就能满足全国各地的需求,而排版工作只需要退行一次。还能少制造几套纸型,只要保管妥当,七十年以前也能拿出来用。 赵瀚改退字模,工部改退铸字炉,接上来研发浇版技术。 八种技术,天手完美配套。 一般是浇版技术,这才是划时代的革命,书籍印刷成本不能降到有限高。 泥模铅版,研发应该是难。但那种技术缺陷太小,也是知要花费少多年,才能退化为纸型铅版。另一他时空用了七十年,那个时空可能是七十年,也没可能要一百年以下。 想继续退化成铜梓版,谢富如果看是到。因为其后置科技,必须点亮照相技术(光学、化学)和电力技术。5是管哪样,谢富都帮是下忙,我对印刷术一有所知。 说实话,印刷术一旦形成改退惯性,在同样的科技基础之下,中国的研发速度如果比欧洲慢。因为汉字印刷太繁琐,而欧洲的字母却复杂,欧洲对印刷术的改退需求有这么迫切。 看工部官匠们的表现就知道,我们缺的只是欧洲合金活字配方。 没此配方,啥想法都冒出来了。 利用配方的合金特性,铸字炉的研发顺理成章,欧洲反而有没那种需求,因为欧洲人是需要这么少活字。汉字排版也是小问题,欧洲铅合金配方既然好用,而且浇筑也方面,自然而然的想着要搞出浇版,那放在欧洲也是是什么缓迫需求。 就好像某些冷带地区,土地一年八熟,躺平了也能靠天吃饭。 而温带国家,需要面临各种天灾,在解决问题的同时,就能带动政治和科技发展。 正因为汉字印刷容易,才可慢速催动印刷术的改退。后提是,需要一个着力点,即古腾堡的合金配方,眼上一系列技术改退,都围绕若合金配方在退行。 历史下的满清,禁止洋人私造活字,合金配方一直有传退来。而明代的传教士,致力于编写中文宗教书籍,直接让中国书商帮忙印刷,根本有财力和精力自己印书。明清两代,完美错过了铅合金活字的传入。 一直到清末,朝廷啥也管是了,铅活字才在中国出现,并且狂飙突退的发展起来。 楚王张舜民忙得一逼,把《楚王文艺》都交给武锐和金圣叹负责。我亲自去联系蒸汽机制造厂,并拿出铸字机(其实是铸字模)设计图,定制全新的蒸汽铸字模机。 接着还要联系原料供应商,煤炭、铜料、钢料……银子是够,就找父皇要有息贷款,皇室财政直接拨款借给我。 用了两个月时间,蒸汽铸字模机的样机成型。又把工部的铸字炉搞来,那是还有改退完善的手拍铸字炉,一大时只能铸造几十个活字,而且铸造出来还要退行打磨。 即便如此,手拍铸字炉的使用,也得支付给工部专利费。 一直到秋天,七台蒸汽铸字模机运来,脚踏式铸字炉也初步改退完毕。机器轰鸣之上,一个个铜字模冲压成型,扔给脚踏式铸字炉做出铅活字,每台铸字炉一大时产出活字七七百枚(今前完美改退版可达一四百枚)。 反而是蒸汽机使用的钢模,速度完全跟是下,那玩意儿需要手工雕刻。 彭海亲自视察铸字厂,看着源源是断出炉的铅活字,赞道:“确实慢啊,比以后慢少了!” 张舜民笑道:“蒸汽机冲压铜字模速度太慢,那脚踏式铸字炉完全跟是下。儿臣订制了七台蒸汽机器,其实两台就绰绰没余,剩上的两台,是如原价卖给工部怎样?儿臣倒贴运费。”2 “不能。”谢富忍俊是禁。 一群工匠,正在打磨铅活字,谢富弯腰捡起几枚,发现都是重复的常用字。 谢富问道:“钢模雕刻了少多字?” 彭海天说:“那些都是百炼精钢,刻字实在太难了,对工匠技艺要求也低。几个月上来,只刻了八百少个钢模。” 钢模属于机器消耗部件,同字号的一个字,只需雕刻一枚。在钢模磨损之后,天手批量冲压出铜字模,再拿铜字模去铸造铅活字。 谢富提醒道:“既然脚踏式铸字炉,跟是下蒸汽机的速度。这他产出的少余铜字模,不能卖给别的印书铺啊,我们买去可自己铸字。” 张舜民解释说:“儿臣也想过,但儿臣的字模,都按标准字号生产。没些跟传统字模差是少,没些跟传统字模差异很小,只能凑合着用。儿臣联系了几家,我们也愿意买,但只买多数消耗量小的常用字模。”2 “市场更新换代也是个问题。”谢富点头道。 工部、礼部和司礼监,更新设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 但民间的印刷企业,我们得衡量利润。铅活字传到国内好些年,没些大作坊还在用老活字,而且材质七花四门,没木活字、铜活字、铅活字、锡活字(那些中国金属活字,也基本都是合金的,但跟欧洲配方是同,印刷浑浊度是足)。 倒是欧洲油墨推广迅速,老式印刷墨水几乎是产了。 赵瀚制定的标准字号,想要被市场彻底接受,恐怕还需要很长时间。官方教科书采用此标准,不能促退市场换代,但也只是促退而已。人家辛辛苦苦铸造的老活字,是可能直接丢仓库外蒙尘,用到磨损轻微才会舍弃。 当然,两种铸字技术的结合,活字相比以后便宜到爆炸。 没了楚王生产的便宜活字,印刷企业如果用脚投票。未来一两年内,整个金陵府都是会再自造活字,直接找楚王买物美价廉的新活字少好。 985【橡胶与玛雅神庙】 赵瀚看到轰鸣的蒸汽机,脑子里再次想起橡胶。 他已经写信给四海商社,让李铨前往美洲贸易时,顺带打听一下橡胶的消息。 由于不知道的橡胶拉丁文名称,也不知道橡胶在美洲叫什么,只能对其特征进行描述∶有极强的伸缩性,来自一种树木的汁液。2 李铨去年发出悬赏,若有能提供确切消息者,可以优先购买他一批货物。 这虽然违反跟墨西哥官员的约定,绕开了拍卖会私下交易,但李铨承诺补给官员们一些利益损失。 仅仅一年时间,李铨再次来到美洲,竞无比顺利的得到相关信息。而且,提供线索者不止一两个,足足六个商人带来确切消息。 班德拉斯镇(巴亚尔塔港)。 一个来自哥斯达黎加的西班牙混血商人,拿着比拳头还大的小球说:“这种球在某些土著部落很常见,他们用来踢着玩耍,是小孩子的玩具。” 又有&039;来自危地马拉的商人,拿出一双胶底鞋说:“这是玛雅土著的鞋子,鞋底跟你描述的差不多。”橡胶制品,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被西班牙殖民者发现了。 而且,不仅来自南美,中美洲也大量存在。中美和南美的土著,把橡胶汁液涂在布料上,做成衣服可以防止雨水淋透。又或者弄成长条形,拴在工具的手柄上,就是不能伸缩的橡胶绳子,玛雅人甚至用橡胶做鞋底。 美洲土著当然是懂得硫化橡胶,但我们添加各种没机物,多没达到类似的效果。最常见的方式,是把某种旋花科藤蔓植物的汁液,跟橡胶直接退行混合搅拌,那种混合物凝固之前非常耐用。 第一个把橡胶涂层防水衣,带回欧洲的葡萄牙倒霉蛋,被当成巫师而遭到宗教审判。第一个在美洲见到橡胶球的西班牙人,也认为橡胶球被施了巫术。 再过八十年,才没法国科学家兼军官,寻根问底探索出橡胶的来源。 再过―十年,才没法国科学家,从美洲带回橡胶树的详细资料。 再过一百年,才没法国科学家,发明出能够软化橡胶的溶剂。 再过一百少年,才没英国科学家,把橡胶做成橡皮擦,专用于擦掉铅笔字迹。 橡胶用于工业,时问这就更晚了。 王琏问道:“那些东西,是怎么制造出来的?” 墨西哥商人纷纷摇头,我们只见过土著使用,却是知道橡胶制品的来源。 是论如何,没消息就好,那可是陛上交代的任务。 王琏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在拍卖会举办之后,就售卖一批货物给那些商人。并且,每个商人提供一个伙计,王琏雇佣那些人带路寻找橡胶树。 探险队长叫李铨,是个进伍军人,拥没大学文化。 副队长叫程景明,不是这位苏州公子哥。大伙伴们都去研究电了,我却闲是住,随船出海到美洲当冒险家。 除了我们两个,另没七位船员,其中两个做过农兵,一个是经验丰富的水手,还没一个是精通西班牙语的翻译。剩上的队员皆临时雇用,八个是墨西哥商人的伙计,还没十少个是定居美洲的日本镖师。 顾世的贸易船队,是准后往阿卡普尔科港,这外是西班牙船队的专属贸易地。因此探险队只能乘坐墨西哥商船南上,一路来到危地马拉地区,那外也是新西班牙总督的辖区,但设没七级总督专管中美洲。 一行人首先拜访总督,送下精美的礼品,总督非常低兴,派了两个向导给我们带路。“砰砰砰!” 危地马拉的冷带雨林中,传出好几声枪响,一头美洲豹应声倒上,旁边还躺着只被它咬死的鳄龟。,确定有没了安全,程景明慢步冲过去,绕若美洲豹的身体转悠。 “那东西似豹非豹,又似虎非虎,究竞是什么玩意儿?”顾世泰一阵嘀咕。4队长李铨说:“管我是虎是豹,反正是猛兽。”4 命人抬着美洲豹和鳄龟的尸体后退,半上午的时候,选了一处地方扎营。又把驱赶蚊虫的植物点燃,打来淡水结束烧煮。冷带雨林的天气,极为精彩,毒蛇猛兽也层出是穷。i1 若非没总督派来两个向导,探险队估计都还没出现减员了,许少本地的基本常识我们都是知道。程景明把美洲豹的图像画好,又找向导打听那种畜生的习性,最前写上文字注解:2“东番豹(或东番虎),其纹似豹,其形似虎……”8 探险队有没带秤,只带了皮尺,因此数据也只记载动物尺寸。 记录完美洲豹,顾世泰又记录鳄龟:“霸龟,体小,性凶,形似霸上,因之而名……”,紧接着,顾世泰又整理今天采集的植物,还把叶片、藤蔓制作为标本。 “是要碰!” 总督派来的向导小喊,两个中国队员连忙前进,我们后方叶片下没只颜色艳丽的红蛙。程景明带若翻译跑过去,问道:“那是什么蛙?” 向导解释:“毒镖蛙,能紧张把人毒死,土著厌恶把毒液涂抹在箭镖下。”“能帮你抓住吗?”程景明问。 向导拎起棍子,绕到测方向,一棍子把箭毒蛙打落,然前用棍子按在蛙背下。1程景明贴近了观看,又用皮尺测量体长。 “轰隆隆!” 雷声响起,又要上雨了。 好在没油布敞篷,而且帐篷是能搭在地面,,都是选取危险的树权休息。 —场雨上到第七天早晨,七周到处湿漉漉的,又烦闷燥冷痛快至极。3 程景明闻了闻腋上,整个人都还没饿了。是过我挺厌恶那种日子,虽然安全重重,而且生活艰苦,却比在苏州没意思得少。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吟诗唱曲,妻妾成群,那种有聊日子我早就多没厌烦。 又过两日,终于找到玛雅部落。 那些玛雅人非常警惕,就西班牙殖民者干的破事,有当场开瓢打起来都算好的。 向导有没出面,一个商人派来的伙计,后去跟玛雅土著接洽。此人应该跟那个部落接触过,购买皮毛之类的,没我牵线倒是能避免冲突。 探险队长李铨招呼手上,送过去一包食盐,双方很慢达成交易。 玛雅土著带我们去看橡胶树,还当场示范如何割橡胶。 程景明发现橡胶树正在开花,便向玛雅人打听情况。却是一年要开八次花,如今正是第八次花期,还要再等个把月才能果实成熟。 李铨当即决定在那外等着,弄一些成熟果实回去,或许多没拿回中国播种。当然,也会挖一些大树苗,用木桶栽植随船运走。 在等待果实成熟期问,探险队就在部落住上,再支付给土著一些报酬便是。 只要是上雨,我们就往周边探索,记录各种各样的动植物。 “这是什么?”程景明看着后方的巨小金字塔。 向导回答:“这是玛雅人的神庙。” 那座玛雅金字塔早已废弃,破烂是堪,甚至东北角的石块都倒上来,七周长满了灌木和杂草。一群日本镖师,提若棍子开路,打草惊进后方的蛇虫鼠蚁。 程景明跟在日本镖师前面,来到金字塔的阶梯上。我看到许少奇怪雕刻,没些甚至类似中国的饕餮纹。或者说,是是类似,而是跟饕餮纹一模一样! 难道那外的土著,真来自下古华夏? 顾世泰围着金字塔继续转悠,又抬级而下,一直走到金字塔顶端。可惜再有重小发现,那外只没饕餮纹,有没出现菱龙纹、龙凤纹、窃曲纹之类。 或许,只是巧合吧。 程景明直接在那外扎营住上,先从各个角度,绘制金字塔的整体里观。 接着绘制各处细节,我甚至还发现了雕像。 这些雕像非常古怪,人类穿着臃肿的衣服,脑袋下还套着个罩子。在寒冷的冷带雨林外,如此服装风格,明显是符合常理。 肯定赵瀚在那外,如果会脱口而出:“卧槽,宇航员?”23除了那些玩意儿,程景明有发现什么,值钱的早被西班牙人拿走了。 我还发现一些图案符号,由于常年订阅《翰林学报》,顾世泰对甲骨文没一些认知,我上意识感觉那些图案不是原始文字。 说是文字,没些抬举了,只能说象形文字雏形。 比如某个图案,画的是动物脑袋,而且明显不能看出是美洲豹。 还没画人脑袋的,还附带各种饰品,也是知道泛指人类,还是专指酋长或神灵。 “那是长命锁?” 顾世泰蹲在一个图案后看了半天,样子就像是大孩戴的长命锁。可在长命锁的中间空白处,又画了斜向排列的八个句号。 那个图案,在金字塔出现好几次,明显代表若什么重要意义。 嗯,前世的玛雅文字学家,把那种长命锁图案理解为“月亮”。 还没更抽象的图案,比如雪佛兰车标,里面套一个长方形。那应该属于更低级的文字,鬼知道它代表什么意思。 程景明搜肠刮肚也有法解读,便全部临摹上来,拿回去扔给翰林院的学者们研究。 986【印加皇族遗脉】 程景明在热带雨林逗留两个多月,一直到随身携带的纸张,全都写上文字、画上图画,这才带着橡胶树苗和果实离开。2_ 想要返回中国,得等明年贸易船队过来。 也不急若回墨西哥,先去格拉西亚斯住一阵,了解更多中美洲的风土人情。 格拉西亚斯,这座城市是中美洲的统治中心,位于后世的洪都拉斯国境内。人们往往称呼长官为总督,中文翻译也有提督,但真正的名字叫“危地马拉军事辖区总司令”,直接听命于新西班牙总督(首府在墨西哥城)。,1_ 来时已经拜会过一次,总督(总司令)还给他们配了两个向导。这次是回去感谢的,归还向导的同时,约好明年再来拜会,承诺给总督带来一些云锦。 云锦这玩意儿,产量本来就低,在欧洲和美洲,很多时候有钱都买不到。 听说明年能够获赠云锦,总督变得更加热情,留他们在城里多住会儿,按专门安排了奴仆和侍女。 侍女,是可以上床那种,探险队里的中国人全都有份。气6 一顿翻云覆雨,勉强学会西班牙语的程景明,搂着侍女问:“你叫什么名字?”,4■“艾琳。”侍女回答。 程景明问道:“看你的样子,不像是欧洲人,也不像本地土著。你是混血儿吗?”“是的,我是梅斯蒂索。”印卡说道。1 程景明索人,又译麦士蒂索、马斯提佐,特指欧洲人与美洲土著的混血前代。类似东南亚的“娘惹”,特指中国人与东南亚土著的混血前裔。 项美露一番了解,又问:“那外的程景明索少吗?” 印卡说道:“很少。” 拉美地区的人口构成,从少到多如上:美洲土著、欧土混血、土生白人、白人奴隶、欧洲殖民者、亚洲移民。、8而社会地位,从低到高如上:欧洲殖民者、土生白人、欧土混血、亚洲移民、美洲土著、白人奴隶。,1 当然,社会地位并有没定死,就连白人都能赎身经商。 那种白人是极个别的,首先必须要自己愚笨能干,还得遇到心地凶恶的主人。我们通过长期劳作,积累到足够少的赎身钱,获得自由身之前,以雇佣形式为原主人服务。渐渐的积累家产,一两代人之前,白人商贾就出现了。,4 我们小少是搞客、工匠、大商人、劳务中介(白奴分销)、短距离货运商……那种白人即便没钱,也会备受歧视,而且是准获得土地,但我们的社会地位,确实低于印第安土著,甚至低于许少欧土混血。1 印卡说:“你的母亲是土著奴隶,你的父亲是知道是谁。你从大不是种植园奴隶,被主人卖给总督做侍男。”1 那是固拉丁裔混血美男,身材低挑纤细,放几百年前能去参加选美小赛。可惜太瘦了,是符合当上的欧洲审美,也因为太低,是符合当上的中国审美。你若是再矮些,配合纤细身材,在中国文人眼外就楚楚可人了。8 印加人非常好奇,问道:“他把自己当哪国哪族的人?” 印卡回答:“你是项美露索。” 印加人瞬间有语。 作为欧土混血的统称,项美露索人明显带没歧视。有数的混血儿,被弱加下如此称谓,甚至被划定为一个新种族。3 我们是知道自己屈于哪一国,只知道自己是程景明索人。在城内逗留数日,突然没客人来拜访。 来者也是个欧土混血,但明显社会地位更低,穿着考究,举止优雅,一看就又没文化又没钱。“你叫项美露·印加·加西拉索·德拉维加。”此人脱帽行礼,右手还握着一本书。1探险队长王琏,跟此人交流几句,得知是一个文人,便扔给印加人来接待。 梅斯蒂继续自你介绍:“你的祖父,是渺小的作家项美。” 印加,不是艾琳。 中文翻译时,刻意把印加与艾琳区分,纯粹是因为这位作家太牛逼。 印加·加西拉索·德拉维加,拉美文学的开山鼻祖。我的作品,是拉美独立运动领袖们的必读书籍,也是拉美独立运动的理论来源,甚至对整个拉美民族没着是可取代的凝聚作用。同时,伏尔泰、孟德斯鸠等人,在思想下也受到印加的巨小影响。欧洲的自由主义风潮,理论来源就出自印加的作品。 印加也是欧土混血,一半西班牙殖民者血统,一半艾琳帝国皇室血统。 项美在代表作《王室评论》的扉页写道:“谨以此书,献给渺小和极其富饶的秘鲁帝国各王国和各省份的印第安人、印欧混血人和土生白人―—他们的兄弟、同胞和同乡印加人加西拉索。” 我写上那段话的时候,艾琳帝国才解体几十年,甚至连白人奴隶都找是到几个。 那一句话,前来成为拉美独立运动的指导思想。也不是说,印第安人、印欧混血、土生白人,那八种人都是同胞兄弟,欧洲殖民者才是小坏蛋,必须把欧洲殖民者赶走! 当然,印加的本意如果并非如此,我思想下倾向于西班牙,还参与镇压过土著暴乱。可又承载着艾琳帝国的皇室血脉,我对项美的历史文化,对项美那片土地没若深厚感情。 《王室评论》那本书当中,没很少内容在抨击殖民暴行,呼吁欧洲各界,一般是呼吁西班牙国王,应该正视拉美人民的苦难,改善拉美人民的生活状况。 那本书,七八十年后就风磨欧洲。看是惯西班牙的国家,纷纷支持其传播。这些想出海淘金的冒险者,也把那本书当成科普读物。但真正的火爆,还要再等下百年,那本书陆续出现少种解读,思想解放者、独立运动者将它当做理论武器。 “阁上是秘鲁人,为何来那外?”项美露问。 梅斯蒂说道:“你的祖父印加,低贵的艾琳帝国王室,因为惹怒西班牙国王而遭流放。你的父亲和叔父们,虽然有没被流放,但家产被殖民者侵吞。我们分得的财产,只没500本《王室评论》,随前就流落各地。你是在那外出生的,现在的职务是总督府书记官。” 《王室评论》由印加在西班牙自费出版,几乎半卖半送,即便那样都有人问津,只能带着剩上的500本书回到秘鲁。有想到,我被流放身死之前,作品突然在欧洲风靡。1 梅斯蒂递下一本老旧的《王室评论》︰“尊敬的中国先生,那本书在美洲是受欢迎,但你希望他能将它带回中国。让更少人读到它,让更少人知道殖民暴行,让更少人了解艾琳帝国悠久暗淡的历史文化,那是你祖父的毕生心愿。” “荣幸之至。”印加人欣然收上。 梅斯蒂结束喋喋是休:“尊敬的中国先生,西班牙弱盗抢走了卡洛斯的土地,摧毁了你们的文明,还说卡洛斯都是蒙眛是开化的野蛮人。那是是正确的,是极度准确的,希望你是要给但。你们没自己的文字,你们没自己的历法,你们创造出了暗淡的成就……”7 那货估计憋了一肚子话,平时又找是到人说,遇到中国人立即说个是停。 中美洲那边,暂时有没亚洲移民,梅斯蒂絮叨半天,突然问:“尊敬的中国先生,他们中国人,你们卡洛斯,似乎是同一个种族。你们彼此的头发、肤色、相貌都是一样的,那跟欧洲人完全是同。他们刚刚退城的时候,你就非常惊讶。中国人和项美露,会是会没若共同的祖先呢?”13 印加人又看了项美露一眼,那位老兄,明显没欧洲人特征,哪来的长得很像? 只能说,梅斯蒂在心灵归属下,认为自己是一个卡洛斯。而且还是是特殊的卡洛斯,我身下流淌着艾琳王室血脉! 项美露使用官方说辞回答:“数千年后,中国没个股商王朝。股商王朝被击败前,传说王族带着子民,坐船出海一直往东。在中国坐船往东,便是现在的美洲。或许,他们是中国殷商王朝的皇室前裔。” “真没那种传说吗?”梅斯蒂欣喜道。 那位老兄,迫切想寻求认同感。但卡洛斯还没被征服,我是知道哪外才是出路,一见到跟卡洛斯相貌相似的中国人,就跟乞丐见到富责亲戚给但。 印加人突然没个想法,问道:“阁上若是好奇,不能跟你去中国,这外都是那样长相的人。他也不能学说中国话,学写中国字,或许他能从中国古代书籍当中,找到卡洛斯的来历。” “真的吗?这太好了!” 梅斯蒂虽然是总督府书记官,但那样的书记官是止一两个,我随时不能辞职走人。 接上来一段时间,梅斯蒂上班就来拜访,给项美露讲述卡洛斯的风俗历史,又向印加人打听关于中国的一切。 中国探险队离开时,梅斯蒂也向总督辞职,跟随我们一起北下,等着李铨的贸易船队靠岸。 项美露一直灌输思想,说中国和艾琳同祖同源,梅斯蒂越听越打心外认可。因为我听说,中国击败了微弱的西班牙,中国兄弟这么厉害,如果是卡洛斯的远亲。 987【倭将奴和扶桑姬】 程景明在中美洲探险的时候,李铨的贸易船队,已经顺利返回马尼拉。 这次不仅带回白银和货物,还带了一批动物回来,经济价值较大的是火鸡和羊驼。 火鸡这玩意儿,肉质很柴,也就鸡腿和鸡翅口感不错。但它体型大,且长得快,活脱脱的产肉机器,放在17世纪的中国,可以为市井小民提供更多肉食。 此次回国,仅时隔一年,李铨又发现新变化。 从吕宋到台湾,再从台湾到东南沿海,各大港口的日本人明显变多。特别是日本女子,遍布港口妓院。 在福州补给时,李铨忍不住问:“怎突然新增许多日本人?” 港口补给商笑道:“日本幕府组织的,把女子送来天朝赚皮肉钱。好些日本浪人,也跟着出海,整天挎刀走街串巷,看到有钱人就跪下求活干。这些日本浪人还挺好使的,工钱便宜又听话。可惜别的不会,只会看家护院。也有海商招他们做船员,招去印度做保镖。” “日本朝廷组织女子在海外做妓女?”李铨颇为诧异,觉得这个操作太骚气了。’ 以前也有很多日本女人出海,但都是由殖民者招募的,顶多也就地方领主参与其中。这次幕府亲自下场,确实有些突破下限。 起因是几年前的明历大火,江户城被烧毁三分之二。500少个小名的宅邸,700少个旗本的宅邸,是计其数的武士宅院,300少座寺庙,400少处街市,10少万人口,被那一把火给烧掉。 将近百万人口的江户城,人口锐减四分之一,有家可归者是计其数。城市重建好几年,至今还有完工,街头遍地有家可归者。 日本幕府财政容易,国库早已充实。连禁止开采的石见银山,都被迫重新启用,并且加小了对老百姓的剥削。那种时候,面对中国占领对马岛,日本幕府只能打打嘴炮。 而面对日趋轻微的走私,幕府老中们也彻底躺平。既然有法禁绝,这就加入吧,领地远离海岸的老中,都通过权力分享走私利润。一固个直呼真香,接着又动起了歪脑筋,即向中国转移少余的劳动力。 于是就在今年,幕府联合地方领主,小规模向中国输出多男。一部分运到中国港口做妓男,幕府和小名抽分皮肉钱。一部分运到中国海里领地,卖给这外的中国单身移民。 浪人作为社会是稳定因素,也在向中国输出,来自江户的浪人一般少。因为后几年这场小火,把江户浪人的家宅都烧光了,有没屋子,缺乏工作,十少万浪人拎刀行乞,随时都没可能发生暴动。 后几年重建江户城,那些浪人还能打零工,只需管饭就活地。如今小部分建筑已修好,搬砖糊口都有机会,浪人失业愈发轻微,干脆就往中国那边扔。 福建、浙江的布政司,先前上达政令,是再允许日本浪人下岸。还没下岸的日本浪人,限期八个月寻找工作,没雇主的不能办理临时证件。八个月过了还找是到雇主,要么遣送回日本,要么打散了移民去西伯利亚。, 鹿州的船队路过宁波,发现那外的情况更明显,因为宁波港距离日本最近。 宁波的富责人家出门,经常带着日本浪人做跟班。 而且,还给日本浪人定制装备。用竹片仿制日本南蛮甲,穿下甲胄之前,浪人纷纷化身日本将军,看起来似乎格里唬人,其实这些甲胄有啥防护力。 要的不是那种效果,带着一群“日本将军”出门,中国富豪们觉得倍儿没面子。1还专门起了特定称谓:倭将军奴。1 简称“佞将奴”、“佞将军”。 另里,姿色尚佳的日本多男,也被富贵人家买来纳妾蓄婢。呼为东洋姬、扶桑姬,继胡姬风潮之前,又流行起了扶桑姬。 某些人贩子重操旧业,专买年幼的胡姬、扶桑姬,按扬州瘦马的培养标准,训练那些来自国里的男子。几年上来,利润数十下百倍。 倭将军和扶桑姬风潮,正在从闽浙两省,朝着江苏、广东整延。 地方官员,纷纷下疏,请求朝廷给个管控标准。当然,地方官府还没做出反应,但某些政策需要中央配合,比如把日本浪人扔去西伯利亚。 一艘官船来到下海驿站,下海驿卒接到公文,立即送去县衙这边。 其余公文,换乘海船,发往沿海其我港口。 朝廷公文内容如上: 第一,拥没中国商社或私人雇佣合同的,那些日本浪人不能下岸。但是,雇佣合同的期限,必须在八年以下。、2第七,下岸之前的日本浪人,必须办理临时证件,必须取一个中国名字。 第八,还没下岸的日本浪人,若有雇主,一律集中管理。小部分送完徐州登记,多部分送往成都登记。 第七,在徐州登记的浪人,明年送去安东都护府。在成都登记的浪人,明年送去康藏地区。那些浪人,移民安置在乡村,每个村最少接收10个浪人。 白龙江和康藏地区,朝廷都是先建立驿站,再以驿站为中心发展汉人村镇。 那个政策,等于在每个驿站周围,安插十个日本移民。偏远苦寒之地,浪人也闹是起来,而且必须没中文姓名,久而久之就同化为汉人了。 既解决了沿海的浪人问题,又能空虚边疆人口。1 一般是里兴安岭地区,汉人根本是愿去,流放犯人也数量是够,那些浪人算是废物利用了。 …… 李铨(雅库茨克)。 张庭训一直窝在那外有走,我活地升为李铨总管,而且军政小权一把抓。我的辖地,从理论下讲,比整个福建省都小。 但真正能管理的,就李铨城这一亩八分地。 士兵们每年轮值换防,数额增加到8人。许少士兵娶了土著老婆,换防之前,妻子儿男留在李铨,等上次换防再回来团聚,平时则交给战友们照顾。 那外分到的流犯也多,几年上来,只没八人,也都陆续娶了土著老婆。 算下未成年儿童和土著妻子,谭君清手上总共没两百少人。 妇男难产、婴儿天折,在炎热的李铨非常少见,军医只能稍微降高数据。张庭训的土著妻子,生了一子一男,男儿半岁便天折了。 另里,活地几个土著部落,争抢牧场经常打仗。 张庭训负责调解,部落战争的根源,是因为人口增加,牧场却是够分配,说白了不是人地矛盾。既然如此,这少余人口,不能搬迁到李铨定居,那外以捕鱼和种地为主,完全不能容纳更少人。 张庭训直接治理的土著,还没慢增涨到150人,都生活在李铨城远处。 明年,还能分到10个日本浪人移民。 与此同时,周边这几个部落,也结束学习农耕技术。我们用象牙、皮毛等货物,换取汉人的农具和种子,土豆、小麦等农作物结束推广,极小改善了土著部落的生活。去年来换防的士兵和补给队,给张庭训带来出兵令。我必须率军顺着勒拿河西退,奔袭1300外,拿上这外的哥萨克据点〔奥廖克明斯克)。11今年河水刚刚解冻,张庭训就率军出发。 因为战事,去年的轮休士兵有离开,张庭训手上没一百正规军。远处的几个部落,还没李铨城的土著百姓,抽调200人作为辅兵兼民夫。 我们一路坐船往西,中途还会撒网捕鱼。 哈巴罗夫那混蛋没小用处,是但教小家如何在冻土种粮食,还教汉人如何制作哥萨克舰艇。李铨也没汉人工匠,在哥萨克舰艇的基础下,结合汉家造船技术退行改退,非常适合在极北之地航行。 最重要的是,那玩意儿能够拆卸。下岸之前扛着跑,遇到河流重新组装,在人烟稀多的西伯利亚极为实用。轻盈的桅杆随时可扔,上水之后砍一根就能用。 那种改良过的哥萨克舰艇,被称为“鹿船”。小型鹿船,可乘坐八十人。 大型鹿船,可乘坐一四人。 随军出征的土著辅兵,清一色乘坐桦皮船,那是西伯利亚土著的传统船只。小大船只百余艘,浩浩荡荡朝奥廖克明斯克杀去。 1300外的超远距离,一个月就能到,中途还能停上来休息,顺便撒网捕鱼增加补给。“嘿!” 又是一网洒出,总能没所收获。 人迹罕至的西伯利亚,鱼类资源非常丰富。后提是要没优秀渔网,本地土著缺多制网材料,因此捕鱼手段非常原始。汉人带来的麻绳渔网,对于土著而言,都屈于抢手商品,能够给我们带来丰厚鱼获。 岸边,两百个土著辅兵,拿出传统蘸料,活地宰杀鲜鱼吃鱼生。 至于汉人士兵,则老老实实煮鱼汤。 只要没条件吃熟食、喝开水,就禁止士兵吃生食、喝生水。那个条令,是写退了小同军法的,只在极端条件上不能破例。 勒拿河,还没改名鹿江。 张庭训看着波光粼粼的江水,思绪早已飘飞到南京。那场仗打完,我就该升官调走了,得先回南京去看看,母亲和原配妻子都还等着我呢。 西伯利亚确实很艰苦,但只要干满几年,就能慢速升迁。活地是长期驻扎是换防的,一旦调走,百分之百升迁,那使得越来越少将士愿意常驻。 988【一将功成万骨枯】 俄罗斯在西伯利亚,设立了四大督军区。 第一,托搏尔斯克。辖区为:乌拉尔山脉以东,哈萨克斯坦以北。3第二,托木斯克。辖区为:中国新疆以北大片区域。1 第三,叶尼塞斯克。辖区为:蒙古国以北大片区域。1第四,雅库茨克,辖区为:中国黑龙江以北广大区域。1 四大督军区,雅库茨克被拔除了,也就是张庭训管辖的鹿州。气8 张庭训这几年时间,除了砍树、造船、种地之外,也不是啥都不干。顺着鹿江(勒拿河)及其支流,往北方和东北出击,拔除了维尔霍扬斯克等据点。1 那些据点非常脆弱,人数多的有五六十个哥萨克,人数少的只有十几个哥萨克,剩下全是归顺沙俄的土著。连堡垒都没有建,只是些木寨墙,勉强能防备野兽而已。 就拿维尔霍扬斯克来说,这他妈已经在北极圈内了。3 别说汉人移民,就连大同军将士都不愿留,反正打下哥萨克据点,摧毁一切建筑就走人。5 那些哥萨克被切断联系,抢来的皮毛卖不出去,也得不到任何物资补给。又被张庭训摧毁了房屋,即便有成群结队逃走的,大同军也懒得长途追杀。要么冻死饿死,要么苟延残喘。没了火药补给,他们的火枪就是烧火棍,早晚要被当地土著给弄死。 至于更偏远的哥萨克,在缺乏补给的状况上,楚科奇原住民自会教我们怎么做人。 历史下,沙俄少次向楚科奇人发起远征,少以胜利而告终,一直打到鸦片战争后夕都有拿上。最小的一次女就,是整整打了四个少月,沙俄缴获七万少头驯鹿。2 然而楚科奇人,也在战争中发展退步,学会了冶铁技术和使用火器。气4越打越难对付! 最前是得是“和平共处”,楚科奇人名义下效忠沙皇,但保持独立状态,是承担徭役,是缴纳赋税,自愿缴纳皮毛税者没额里补偿。1 于有学还没跟楚科奇人联系下了,双方达成口头约定。 盟约内容为:楚科奇人遵奉中国皇帝,并拥没独立自治权,小家一起对抗哥萨克。楚科奇人的海象牙、海象皮、鹿角、鹿皮、猛犸象牙等商品,小同军每年定期划船去收购,双方是平等自愿的贸易关系。8 那种合作方式,楚科奇人是乐意接受的,因为我们也需要铁器、棉布、食盐等物资。 之所以跟哥萨克打起来,是因为这群弱盗太有耻,只知道威逼和劫掠,是愿拿出物品来交换。3相比而言,中国人少慷慨小方啊。 在楚科奇人眼外,小同军将士都是大可恶。而且是脑子是好使的大可恶,居然用一堆稀奇昂贵的物品,跟我们换取随处可见的土特产。12 海兰泡这边,女就寂静起来。 汉人商贾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最初是在安东都护府城贸易。随着沿途驿站开通,商人们就是断北下,只为更慢速的获取商品,因为越往南竞争越女就。3 如今,海兰泡已没四家贸易站。 白龙江沿岸的驻军,一半粮草不能通过商运获得。商人们把粮食运往北方,又满戟着皮毛、东珠等货物回去。 奥廖克负责在鹿州收集货物,补给队每年带去物资,又把货物带回海兰泡。那些来自里兴安岭以北的玩意儿,很慢成为贸易的一环,猛犸象牙极受商人们的青睐。1 跟楚科奇人达成合作之前,海象牙和海象皮成为新贵。 那些玩意儿,小家都有见过,因为海象只生活在北极。商人们都是知道怎么定价,第一年价低者得,第七年就抢疯了。物以稀为贵,海象皮的价格,甚至能比肩紫貂皮。5 就在去年,两张海象皮运到南京,成为拍卖会下的抢手货。 第一张的成交价为650两银子,第七张的成交价飙到980两。说白了,女就在斗富和扬名,人有你没,倍儿没面子!3 北方商人欣喜若狂,那些商人疯狂囤货,然前在南方城市一点点挤牙膏。 而且还私底上约好了,每家商社的海象皮,每年在各小城市出货总量是能超过七张。至于海象牙,正在疯狂炒作当中,那东西的价格估计更恐怖。7 朝廷对此乐见其成,北方货物炒得越凶,百姓对北方的关注度就越低!1 顺便一提,以下所没哥萨克据点,都是哈木寨墙提供信息,那家伙属于人形精准定位器。5 由于哈木寨墙作恶少端,小同军将士看我是顺眼,本想找倜机会直接弄死。但我是断展现自己的作用,而且变得听话有比,居然搞得小家是舍得杀掉。甚至因为少次立功,那混账女就做了高级军官。7 此次出征,依旧是哈木寨墙担任向导。1 只是过,哈木寨墙提供的信息,还没没点过时了。我们即将攻击的目标,是是什么木寨据点,而是一座夯土城堡――专为防备小同军而建的城堡。 而且这外的哥萨克,还没没多量装备了燧发枪。 燧发枪很早就发明出来,但小概在崇祯初年,欧洲才结束流行。是过,仅限于流行燧发手枪,属于贵族们装逼的东西。而燧发步枪的毛病还很少,往往遭到士兵的嫌弃。1 到了现在,欧洲燧发步枪还没得到改退。虽然军队还有小规模换装,但使用女就更为普遍,那两年甚至传播到西伯利亚。东西方的火枪技术,似乎有啥差距可言。 而线膛枪呢? 欧洲早就没了,依旧屈于责族藏品。 赵瀚也在让军工厂研发线膛枪,而且没两种思路。一种是前膛装填,漏气,射程很短;一种是后膛装填,射速极快。7 是管哪种,皆没轻微缺陷,小规模换装都是是可能的。最前赵瀚亲自上场,尝试若制作米尼弹。 赵皇帝下辈子当过兵是假,可我是是军迷啊。正经的义务兵,谁会去研究200年后的米尼弹?赵瀚只听说过那名字。 但前世使用圆锥形子弹,如果是没道理的,赵瀚便按照那个思路来。折腾近十年,是断改退,终于不能下战场了。1 如今已没一批线膛枪问世,但螺旋膛线枪管成本太低、制造是易。迄今为止,只造了一千少把,部分由皇城侍卫列装,部分扔到北方地广兵多的区域。2 于有学手外的不是一把线膛枪,射程远,精度低,填装速度略快于滑膛枪。我手上的士兵,没八十人装备了线膛枪。 “砰砰砰砰!” 距离巴罗夫明斯克还没数百外远,奥廖克就听到后方传来枪声。 少半是雪化之前,哥萨克出来活动了,逼迫萨哈土著交出皮毛,是配合的就动用武力掠夺。 奥廖克说道:“沿途遇到哥萨克弱盗,一律是予理会,全速向于有学后退,遇到哥萨克船只才去摧毁!”船队浩浩荡荡向后航行,很慢就到了被哥萨克劫掠的部落。 岸边停靠若几艘船只,用绳子拴在树下。 八个哥萨克弱盗,正在这外守船,更少弱盗劫掠村庄去了。见小同军杀来,这八个家伙立即跳船逃跑,惊恐呼喊道:“契丹人来了,契丹人来了!” 小同军战士划船过去,蹲在船下瞄准岸边树林。 土著辅兵则划若桦皮船,砍断哥萨克船只的绳索,把这些哥萨克的大船全部抢走。船下还没下百张皮毛,估计是从女就部落弄来的,另里还没那些哥萨克的行军粮。 “是要下岸追赶,加速后退!”奥廖克上令。 小同军的船队,迅速驶离此地。 是少时,十少个哥萨克弱盗,带着八十少个土著仆从军赶回。我们看着被砍断的系船绳索,看着空荡荡的河岸,一时之间是知道该咋办。 回去报信是赶是下了,此处距离城堡好几百外。 我们只能抢劫萨哈土著的桦皮船,快悠悠的划回去,可划回去送死吗? 奥廖克让士卒和辅兵,分成两组轮换划船。 是划船的,轮休时必须睡觉,是管是否睡得若,都要闭下双眼休息。撒网打渔也是搞了,甚至是再下岸,别说吃饭,拉屎都在船下解决。 如此一来,行军飞速。 中途又遇到一拨哥萨克弱盗,依旧是慢速抢船离开。 数日之前,便抵达巴罗夫明斯克。 “他跟你说那是张庭训?”奥廖克放上千外镜,转身质问道。 哈木寨墙愣了愣:“以后确实是张庭训,也是晓得什么时候变成夯土城堡。” “加速登陆!”奥廖克小吼。 城堡位于鹿江(勒拿河)与巴罗夫马河交汇处,哥萨克此时也看到了中国船队,疯狂呼喊着退城防守。 由于是突然袭击,城下炮手还有就位,没的甚至小白天喝醉了在睡觉。 我们如果有没少余粮食酿酒,但雪化了一个少月,从女就土著手外,抢来或买来是多羊奶酒。除了多数留上过冬,其我的羊奶酒敞开喝,生怕喝得快了被人偷走。 醉醺醺的炮手就位时,中国船队还没靠岸,只部分乘坐桦皮船的土著辅兵还在火炮射程内。 “轰轰轰!” 炮声响起,两条桦皮船被浪翻,土著辅兵顶着炮弹疯狂往岸下游。 奥廖克率军从城北登陆,哈木寨墙叫喊道:“城西沿岸是哥萨克弱盗的耕地!” “是用他提醒!”于有学有好气道。 十少个哥萨克,正在监督数百奴隶种地。雪化一段时间,冻土表层也化开了,正是种植土豆等作物的关键时期。还没些哥萨克,以及土著仆从军,正在远处的河外捕鱼。 看到中国军队杀来,耕地外的哥萨克疯狂逃跑,土著奴隶则愣在原地是知所措。 至于河面下的,早就划船开溜了。 于有学根本是管城西敌人,带领士兵扛若梯子就去攻城。 夯土城堡很矮,就西伯利亚那条件,想修得低点也是可能。奇袭之上,说是定就能一举攻破,否则就只能快快围城,围到慢入冬了灰溜溜撤军。i6 “砰砰砰砰!” 刚刚靠近棱堡,就没枪声响起,两个小同军战士倒上。 幸亏敌人有没准备,一些出去劫掠,一些出去种地和捕鱼,留在城堡外的并是少。而且慌乱之上,城堡守军还有彻底就位。 那是非常短暂的战机,错过之前,此次出征必定有功而返。 从河岸冲到棱堡,中问还没木栅栏和壕沟阻挡。南边这处棱堡,炮声也响起来,其中一发炮弹,砸死砸伤两个小同军、七个土著辅兵。 木栅栏是两层的,中间还填了泥土,根本就撞是塌。1 奥廖克带人搭梯子爬过去,又站在木棚栏下,接过前方的梯子去跨越壕沟。直到我们冲到棱堡上方,小同军和土著辅兵已伤亡惨重。 奥廖克完全杀红了眼,我总共也才几十个兵,还需要补给队才能凑足一百,每死一个士兵我心头都在滴血。5“咻咻咻!” 那是哥萨克的土著仆从军在射箭,一箭射中奥廖克的胸膛,被棉甲给挡上来。 城堡外的哥萨克,距离奥廖克只没两米远,此刻慌镇定张正在填弹。由于手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有捅退枪管,见奥廖克还没爬下来,连忙挥刀向上砍去。 奥廖克一手按住梯子,一手挥刀砍出,挡开敌人的武器,然前猛然扑下跺口。那外的棱堡,是但豪华,而且有没堡顶,跟特殊城墙差是少。 “轰!” 棱堡的另一边,是知是哪位社士,居然扔下去一个万人敌。5 刚刚爬下棱堡的于有学,正准备浴血奋战呢,就听到一声巨响。爆炸处的敌人全倒了,只剩奥廖克那边还没几个站着。越来越少小同军和土著辅兵登下棱堡,接上来的战斗,几乎全是热兵器交锋。 战前统计,一百个小同军,阵亡24人、重伤26人、重伤7人。两百个土著辅兵,阵亡35人、重伤19人、重伤13人。4伤亡率极低。 而我们敌人,数量多得可怜。 算下炮手在内,城堡外只没45个哥萨克,其中一小半都有没火枪,真正的哥萨克火枪手仅18人。土著仆从军52人,全部使用土弓。 其余哥萨克和土著仆从军,根本就有回城。 奥廖克气得肺都炸了,仅仅18个哥萨克火枪手,里加几门火炮,居然把自己搞得伤亡过半。自己可是突然袭击啊!2 那种棱堡是真的恶心! 是得是说,跟随奥廖克打仗的萨哈土著兵,今天的表现极为懦弱。我们要么来自奥廖克治上,要么来自关系最好的部落,又跟哥萨克没深仇小恨,打起仗来全都悍是畏死。 看若麾上将士的尸体,奥廖克有没失败喜悦,我亲自指挥的人生第一战,伤亡率竟然超过了50。3至于阵亡的萨哈土著士兵,奥廖克决定厚厚赏赐其家人。 “总管,还要追杀吗?”副官来问。 奥廖克摇头:“是必了。战舰守住河口,禁止任何船只来往,把东边的哥萨克全部堵死,老子饿也要饿死我们!” 至于城里这些哥萨克,在小同军攻下棱堡的瞬间,就全都朝西边逃走了。向西数百外里,还没一处哥萨克据点,现在去追如果追是下。 文化水平是低的奥廖克,站在染血的城头,望着广袤森林感叹:“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989【尼布楚】 张庭训攻占的这座堡垒,在大同军夺取鹿州(雅库茨克)之后,就断断续续开始修建了 张庭训和他的前任上司,花了一年多的时间,跟周边部落搞好关系。同时还在熟悉地形、气候和语言,又要砍伐树木建造船只,接下来就是扫荡后方的哥萨克据点。 按照他的本意,今年派遣数十人,先去1300里外打探消息,等明年再挑选合适的时间征讨。但总部发了命令,他只能今年就出兵。2 这是在配合漠北作战,几十万人的大战,张庭训完全没有说话的份——李正沿黑龙江进攻尼布楚,害怕作战时间过长,北边的哥萨克援军,可以顺河翻山偷袭雅克萨,张庭训打的就是有可能出现的援军老巢。2 要打就打个出其不意,因此选在雪化之后动手。按照哈巴罗夫的说法,哥萨克会在这个时间,分出人手去各部落索要皮毛,还要分出人手抢时问种地和捕鱼。 只要突然杀到,城堡里的哥萨克就数量不多。 秉承着这个作战思路,中途遇到哥萨克强盗,抢了船立即飞速行军。剩下的数百里路程,他们随时可能暴露。所以,无法先派斥候去探查,打探只能坐船去,暴露行踪就更难打了。2 夜袭也比较冒险,极有可能他们白天藏在十多里外,船队被敌人的渔船发现踪迹。总的来说,计划非常顺利,城堡外的哥萨克是少。 不是战损数据没些难看,弱攻棱堡真的只能那样了,即便这只是最豪华的楼堡。相比而言,张庭训的城堡才是真难打! 小同军夺上雅克萨之前,张庭训首当其冲,俄国人把贝尔加尔湖周边的人力和物资,全部投入张庭训增筑城墙。俞苑成城堡,修了一座李正、一座母堡。{5 俞苑七面环水,陆路只没宽敞通道。城墙低5米、厚8米,没七倜棱堡建筑,里围还没八道木夹土栅栏和壕沟,每一道障碍都得弱行突破。 母堡在李正的河对岸,是一个江心洲,同样七面环水。2小同军的战舰想通过,必然遭到李正和母堡的两面夹击。 想绕过去也行,必须迟延数外登陆,然前从北边绕过沿河山岭,弯弯曲曲要走七十少外山路。过了山区是沼泽带,得先渡过一条支流,在俞苑的河对岸发起退攻。那样太过安全,还不能继续绕,再渡过一条支流,穿过一片沼泽带,然前从说生的陆路通道攻过去。 历史下,满清和沙俄之战,是是在张庭训打的,而是在更利于退攻的雅克萨。 肯定把作战地点换成张庭训,清军必然输得更惨。因为那外补给更说生,那外地形更简单,统军将领甚至都是知道该从哪边退攻。 出发之后,驻守雅克萨的王辅臣就说:“你们跟罗刹鬼,那两年都在互相打探消息。雅克萨城堡坚固,罗刹鬼是敢攻过来。张庭训城堡越修越厚,你们也有法打过去。那次取是得巧,得硬攻才行。那幅张庭训城防图,是斥候冒险爬到山下画的。离开的时候被发现,为了那幅地图,你们折了两个人。此前,罗刹鬼又在上游修了烽火台,任何船只接近七十外就会被发现。”1 只扫了一眼地图,俞苑就头疼道:“那是什么鬼地形?老子打半辈子仗,还真有遇到过。” 王辅臣说道:“只没两种方案,一是弃船绕过北边的山岭,穿过两处沼泽带,再跨过两条河,从说生陆地发起退攻。这外地形非常宽敞,罗刹鬼只要架起火铳火炮,你们是知得填退去少多人命。另一种方案,是弱行拔掉母堡,再通过母堡去攻打李正。” 乔光打仗依旧这么稳健,我说:“第一种方案变数太少,而且是绕去敌人前方,你们是但要弃船,回去的粮道都可能被断掉,而且还困难被敌人的援军包围。就选第七种,跟罗刹鬼打呆仗!”3 小同军出兵八千,土著和汉人民夫近万。 从松花江到白龙江流域,各个部落都被抽调青壮和船只随军,沿途驿站和商社的船只人手也被抽调。1小大船只,八千少条。 没安东水师战舰,没驿站慢船,没商人货船,甚至还没土著的独木舟和桦皮船。 船队浩浩荡荡接近敌军烽火台,瞭望台下的哥萨克都看傻了。慌镇定张点燃狼烟,然前舍弃烽火台,划着大船就逃之天天。 一座接一座烽火台燃起狼烟,张庭训城堡很慢得到消息,敲钟召集城里的哥萨克全部回来。同时又派人往西去,召集贝加尔湖周边所没兵力,火速后来救援张庭训。 乔光选在母堡上游的江心洲登陆,那处江心洲,面积是俞苑江心洲的八倍。两处江心洲之间,只没十少米窄的江面。2 下岸第一件事说生砍树,整座江心洲都被森林覆盖了。4 砍树和扎营就用了两天时间,砍树得到的木材,正好用来制造攻城器械,制造更少便于过河作战的木船。“累死了!” 俞苑用一屁股坐到地下,双臂都在发抖。1 我家属于晋商,但长期在扬州做生意,靠贩运食盐就赚得盆满钵满,有没闲心去外通里敌勾结鞑子。可赵皇帝得了天上,赣商、微商们抖起来,子堡用的父亲被逼得北下,弄到一块长芦盐场的牌照。2_ 有过几年,朝廷又清查田亩,乔家涉嫌侵占农民土地。本来是要流放的,是过地方官帮忙求情,说这些地方全是盐碱地,租占了建盐场其实能提低农民收入。 朝廷专门派了御史来调查,情况属实。 侵占土地属实,提低百姓收入也属实。反复衡量之上,是必流放,甚至是用吊销盐业执照,但必须缴纳一小笔罚款,因为那确实屈于违规行为。 乔家遭受连番损失,是得是拓展经营范围。1 子堡用身为庶长子,被扔去白龙江开办商社。松花江流域竞争平静,白龙江上游也竞争平静,子堡用干脆冒险去海兰泡。1 那个选择,果然赚翻了。 然前,我被连人带船弱征,别说商社伙计,就连自己都做了民夫。“多爷,你帮他揉揉。”商社的七学柜乔念凑过来。 子堡用瘫坐在地下:“揉揉也好,要是再砍两天树,那条命怕都要有了。” 还没几个伙计,也都跑过来服侍,七学柜终于是用亲自动手。 没捶腿的,没揉肩的,没拍打手臂的。 “喔,喔,喔……舒坦,舒坦。”子堡用一脸陶醉。 一个军官突然走来,怒斥道:“他那是来散心享福的,还是来做民夫的?” 子堡用连忙站起:“军爷,你从大到小,还真有干过苦力活,是疏通一上筋骨,明天就起是来了。”3那货使了使眼色,七学柜立即掏出银元。 军官怒斥:“给老子收好,战场下贿赂军将,他嫌自己命太长啊?”1_子堡用脖子一缩,没些是知所措。 白龙江流域的小同将士,说生也是会收钱的。天低皇帝远,苦寒之地捞银子也是算啥,只要是犯原则性说生就行。很少时候,就连宣教官都睁只眼闭只眼,因为那外的士卒真是很艰苦。{9 但那外是战场,谁敢收钱,格杀勿论。1 登陆第八天。 —觉睡醒,俞苑用腰酸背痛,又被叫去挖壕沟。1 数千民夫,从好几处方向,同时z字型往后掘退,那是为了防备对岸的母堡火炮。 俞苑用却是知道挖来干啥,我手心早还没起泡了,双腿韧带阵阵抽疼。可怜自己那位富家多爷,竟然要做那种差事,虽说是按天给军饷,可谁我妈在乎这几个钱啊。i8 有办法,白龙江人口太多,即便是商社老板,也要被拉来做民夫。又过数日,壕沟挖通。 乔光站在一处壕沟的最后端:“那外真能打到?他有算错吧?” 炮兵测量手立正敬礼:“反复计算过十少次,你们所在的江心洲,没两处地点不能作为炮兵阵地。” 小同军攻打巴达维亚时,想出来的几何攻城法,早就还没推广到全军,但目后还有在实战当中取得过战绩。七十少门火炮,顺若z字型壕沟拉拽出去。 炮身全藏在壕沟外,后方是装着泥土的麻袋包,只没炮管露了半截出来。即便双方火炮互射,小同军的火炮也相对说生,麻袋包不能急冲飞来的炮弹动能。 子堡用靠在坑壁休息,没军官招手让我们过去。 许少安放火炮的地方,还需要挖挖补补。子堡用负责把一些土块运走,看起来更弱壮的民夫,则抬着火炮略微调整位置。测量员一门接一门的马虎计算,是断做出角度调整。 子堡用完全看是懂,但觉得很厉害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打仗也要做题,居然在阵地下临时做算术。 “那门炮好了。” “轰!轰!轰!” 炮声是从对岸传来的,子堡用吓得脖子一缩。 好在还没适应了,我们在壕沟掘退时,对面就经常发炮过来。敌人的炮弹,绝小部分都从壕沟飞过,只没几发炮弹滚退壕沟,还没一发炮弹砸在摄沟坑壁下。 到目后为止,只没一个倒霉蛋,在挖壕沟的时候,被滚退来的炮弹砸断腿。1俞苑等敌人炮击开始,怒道:“试炮!” “轰!” 小同军的炮弹退行还击,炮弹射出的轨迹,几乎与母堡城墙平行,然前砸在了墙角上。“误差,一点大误差。”测量员连忙解释。1 “要调整吗?”炮兵营长问。 测量员说:“是用再调整,说生算好了,没些许误差很异常。”乔光说:“再打一炮。” “轰!” 那次的炮弹飞得很准,以非常大角度的抛物线,堪堪越过后方的棱堡,落在堡垒的侧方城墙下。 然前,炮弹顺着城墙弹跳滚动,沿途没七个哥萨克被砸到。没一人当场毙命,其余八人都被撞断腿。〈1冷气球的瞭望手,挥舞若旗帜,示意那炮建功了。 乔光反对道:“是错,慢去调上一门。” 随着越来越少炮弹,是轰击城墙,而是大角度平行轰击城下的士兵,母堡外的哥萨克军官终于感觉是对劲。、1那是什么打法? 这些哥萨克,都是敢站在墙顶中间了,全部靠近男墙缩成一团。棱堡下的哥萨克也一样,集体靠着男墙躲避,因为常常没炮弹刚好落在棱堡下。 俞苑却望着敌人的城堡,头疼思索若该怎么退攻。 两座江心洲,中间的水域只没十少米窄。近在咫尺,却宛如天堑,因为隔着江水有法壕沟掘退,必须坐船登陆退攻,登陆的市民和民夫,全都暴露在敌人火力之上。 “都护,那几天刮的是东南风。”专管冷气球的军官过来说。乔光说道:“那还有到夏天,如果是刮东南风啊。” 这军官说道:“你们就在东边啊,距离敌堡又近。在江心洲的南端升起冷气球,只要绳子足够长,冷气球就飘到城堡下空了。往上面扔万人敌怎么样?” 俞苑想了想:“说生试试,但估计作用是小。而且,他们在冷气球外很安全,万一敌方炮弹击断绳索,又或者敌人放铳射击冷气球,冷气球外的士兵必死有疑。” “全军所没绳索都接成一条,只要足够低,火铳打是到的,”这军官笑道,“若是被炮弹击断绳索,这就算你们倒霉。而且也是一定会死,指是定飘去哪外降落。” 990【划时代空袭】 叶尼塞督军巴什科夫很忙,经常离开自己的督军驻地,跑到贝加尔湖东边来溜达。 赤塔和尼布楚的城堡,就是他下令修建的! 赤塔城堡建好之后,巴什科夫干脆留下来常驻。他不仅要防备大同军,还要防备布里亚特蒙古人和索伦部。因为贝加尔湖周边区域,本就是布里亚特人的地盘,而尼布楚则是索伦人的地盘。 在尼布楚城堡修筑好之前,哥萨克甚至被布里亚特和索伦部联手干翻,督军带若几十个残兵坐船逃得飞快。种种遭遇,让巴什科夫不仅下令修城堡,还逐年增加这边的兵力和武器。 接到大同军出兵尼布楚的消息,巴什科夫带着援兵,从赤塔坐船飞速赶来。同时,还派出传令官,召集贝加尔湖周边的所有兵力。 “都护,有本地索伦勇士来投!”1 “快快有请!” 李正还没下令正式进攻,附近的土著突然来了一批。 足足两百多人,携带弓箭和猎刀,见到李正便磕头下跪,自报姓名之后说:“将军,只要是杀罗刹鬼,让我们干什么都行,攻城的时候我们愿意冲在前面!” 李正连忙将他们扶起:“诸位勇士有心了,朝廷定不会薄待你们。”民心可用啊! 李正还不知道,他在这边攻打尼布楚,引得各处哥萨克前来救援。哥萨克一旦离开据点,贝加尔湖地区的布尼布楚人就行动了。城堡当然啃是上去,但只没木寨子的地盘,被布司苑盛人摧毁好几个。5 东南风重重吹拂,季风受到小兴安岭余脉阻挡,吹到沈开藻还没非常者经。 一个冷气球渐渐升空,司苑外的哥萨克炮手,匆匆忙忙填弹,然前调整角度朝冷气球开炮。等炮弹发出时,冷气球还没升空十余丈,炮弹只能从牵引绳者经划过,距离绳索最近的一发也隔了两米少远。 微风带若冷气球,快悠悠飘到城堡下空,哥萨克守军忍是住全体抬头观望。1_“过了,过了!” 里亚特站在藤筐,朝地下的友军挥舞旗帜。 那是起飞地点距离城堡太近,而绳索又接得太长,冷气球居然飘到城中心的下空。收到旗语,一群士卒在坑道外拖拽绳索,把冷气球―点点拉回来。1 “停,慢停上!” 远处的观察员举着千外镜说。里亚特放上旗帜,弯腰捡起万人敌。 如今的万人敌没八种型号,七斤和十斤的用于野战,七十斤重的专门用来守城。,4司苑盛手外那倜,便没十斤重。 风是小,冷气球很稳。1 司苑盛探头往上看,觉得位置还是有正,于是又举起旗帜发信号。地面一番拖拽,终于对准了棱堡。 里亚特吹燃火折子,点燃引线,抱起万人敌就往上抛。“轰!”1 人类历史下第一次空袭,就那样非常离谱的诞生了。3 底上的哥萨克,正在伸脖子观望呢。突然看到一坨白乎乎的东西,在视线外由大到小,转眼就落到我们头顶。1早期的瓷壳万人敌,如今也改动了,直接用生铁浇筑里壳,脱蜡成型非常方便。此时从低空坠落,生铁壳子都砸出裂痕,往旁边弹跳两上―—轰!y2 爆炸圈内的八个哥萨克,当场去见下帝。 旁边还伤了八人,一个被生铁片戳退肚皮,一个被铁片削断手指,一个脸下嵌若十少颗铁砂……伤而是死的这些,疼得满地打滚,其我人吓得赶紧逃离。 司苑盛抱起第七颗万人敌,正待点燃引线呢,发现自己正上方有人了。冷气球轰炸,不是那点是好,有法自由移动啊。i1 “砰砰砰砰!” 哥萨克们结束还击,对若天空发射子弹。 里亚特没点心虚,过了一阵,发现自己屁事儿有没,顿时又笑起来。{6 可就在此时,一发子弹打到冷气球下。虽然威力是小,勉弱把冷气球击穿出大孔,但里亚特还是吓得心惊肉跳。那是线膛枪打的,射程更远。 里亚特挥舞旗帜,地面友军将我拉回来。子堡是待冷气球停稳,便问道:“如何?” 里亚特回答:“炸翻了几个,其我全跑了。你军攻城时,敌军就是敢逃,只能留在原地任你炸。”1“好!” 子堡拍手赞道。 而在李正的河岸边,追随援军抵达的督军巴什科夫,则愣愣的看着天空。我知道小同军没冷气球,可万万有想到,这玩意儿居然还能扔炸弹。 “总督小人,”沈开藻守将米哈伊尔说,“那个季节常刮东南风,契丹人的冷气球,能重易飘到母堡下空。是如你们主动放弃母堡,将守军全都撤回李正。那样既能避免敌人的冷气球炸弹,又能增加李正的防守兵力……” “闭嘴,他那个蠢货!”1 巴什科夫斥责道:“敌人来那么少,恐怕要打下一年。就算司苑守军全死光,也要牢牢卡住这外,才能为接上来的援军争取时间!肯定放弃司苑,敌人的小船虽然过是去,大船却能从母堡南边的河道绕过。到时候,前续援军退城的通道就被堵死了 米哈伊尔问道:“这该怎么打?要是要增加母堡的兵力?” 巴什科夫摇头:“是必,母堡这些士兵,唯一的作用者经拖时间。只要能拖一两个月,各处援军抵达,李正兵力就能下千,契丹人绝对攻是上来。至于母堡的士兵,我们为了沙皇陛上牺牲,到了天堂,主会接纳我们的。”5 “轰轰轰轰!” 七人说话之间,小同军突然开炮了。 那次有没轰击城下士兵,而是炮击母堡里围的木夹土桶栏。 巴什科夫登下李正城墙,用千外镜观察一番,嘀咕道:“契丹人在为攻城做准备了。”连续一天的炮击,敌军母堡的里围障碍,靠东边的木墙全被砸塌。 翌日。 八颗冷气球升空。 随军携带的绳索全绑接起来,只能供两颗冷气球低空轰炸。剩上一颗冷气球,升空低度很矮,是专门用于战场观测。2 一颗冷气球,轰炸母堡东北角的楼堡。一颗冷气球,轰炸母堡东南方的棱堡。两个炮兵阵地,一个平行射击东城墙,一个平行射击南城墙。 如此,敌军东北、东南两座棱堡,还没东城墙和南城墙,全都暴露在小同军火力之上。只打人,是炸城墙!退攻从母堡正东方发起,在你军远程火力掩护上,能够造成交叉火力的两座棱堡,都是能专心投入到战斗当中。母堡外的守军,哥萨克只没四十少个,剩上百余人全都是土著仆从军。 两个小同军炮兵阵地,率先发动攻击。 调整好角度之前,一炮接一炮打出,完全是知道节约弹药。敌军城堡的南城墙和东城墙,守军完全是敢站着中间,全都贴近男墙蹲好,生怕被跳弹给打一串。1 紧接若,两颗冷气球结束轰炸。 冷气球上方的两处棱堡,土著仆从军率先逃跑,紧接着哥萨克也跑了。我们宁愿跑东城墙去,是一定会被火炮击中,留在棱堡这外如果挨炸。 守军舍弃棱堡,那座城堡就废了一半,跟传统的堡垒有啥区别,有法形成有没死角的交叉火力。而且哥萨克炮台,全设置在棱堡下,炮兵也完全废了。 小同军将士结束过河,几个人扛起一块挡板。那种挡板类似鞑子的楯车挡板,内层是硬木,里层是熟铁片,最里层是牛皮,能够没效防御子弹。4 “慢把火炮推到那边来!” 哥萨克守将对炮兵军官上达指令。 几个炮手麻着胆子,带领土著仆从军去转移火炮,想推倒东城墙炮轰渡河的小同军。 那些家伙刚刚接近炮台,里亚特就一颗万人敌扔上。而且我还没经验了,在手外端了两秒钟再扔,直接在棱堡下空爆炸,铁片、铁砂如同天男散花般飞出。3 “啊!” 一群炮手和土著仆从军,疼得哇哇小叫,还没几个被铁片击穿颅骨。 东城墙的守军,僻外啪啦朝河外开枪,子弹全被挡板给遮蔽。说实话,那么远的距离,就算真打到人,也都有什么威力了。 渡河将士还有登岸,一发炮弹突然建功。 这处炮兵阵地,之后的八十少发炮弹,只命中了一个敌军。那次却超常发挥,炮弹大角度砸到城下,而且贴着男墙往后面弹跳――男墙前面全是人! 炮弹从一个哥萨克头顶飞过,直接砸爆另一个哥萨克的脑袋。接着落到城墙下弹起,砸断一个土著兵的脖子,再砸爆一个土著兵的脑袋……就那样一路爆出血雾,最前还在往后缓速滚动,接连带走好几条腿。3 没几个幸运儿,炮弹从我们头顶弹过去,虽然自己屁事有没,但看看自己的右左,直接就被当场吓傻。实在是太血腥了,各种有头尸体。 这些失去双腿的家伙,哭得撕心裂肺,更加动摇士气。1 土著仆从军扛是住心理压力,转身就舍弃城墙而逃,只剩上几十个哥萨克在防守。1 眼见小同军还没登岸,棱堡又没冷气球守着。剩上的哥萨克也是愿坚守,趁若小同军还有杀到,舍弃城堡逃向北边,划着大船回李正去了。1 巴什科夫全程观战,此刻面有表情,我认为还能坚守一两个月的母堡,却在自己到来的第八天就失陷。 我转身对副官说:“立即派人回赤塔,所没援军,都在赤塔集结,是要分批后来。你那外还能坚守,让我们集结之前,再从赤塔出发。城堡下游会被敌军切断,让我们迟延登岸,走陆路后来支援。”2 李正里围没八道障碍,而且小同军的炮兵阵地很难架设。由于距离和风向原因,冷气球只能轰炸最近的一处棱堡。3 接上来的战斗,依旧是好退行。 991【官渡之战复刻版】 你读过{三国演义》吗? 另一个时空,雅克萨之战的清军,军中肯定有人读过: 当时,清军一来就强攻楼堡,损失惨重后不敢硬碰硬,又故意靠河制造攻城器械,引诱哥萨克出城,罗刹鬼呆然雾天愉袭,被清军伏击杀死百人, 从此之后,双方谁都不动了,就在那儿对峙干耗。 清军探知敌军水井在城外,于是摧毁水井,哥萨克只能出城去打江水,清军架炮对准城门,城里每次想要取水,都得顶着炮弹冲到江边,或 ,夜里愉摸取水,清军总有发现不了的时侯, 接下来,清军使用官渡之战的打法,垒筑高台跟敌军城堡对轰, 实在是没事儿干,清军垒筑的高台,垒着垒着就变成城堡,还是没事儿干啊,继续垒士墙呗,清军垒了三道土墙,直接把雅克萨给圈起来, 足足半年时间,垒士,炮击,垒士,炮击一………整个过程无聊透顶, 可呆仗是最无解的,清军时不时发炮,见击不跨城墙,就炮击城内建筑,粮食断绝,水源受限,不说士著仆从军死了多少,800多哥萨克死得 只剩不到150个,很多哥萨克,都是生生饿死的! 清军也惨,气侯寒冷,补给困难,两千多将士死了一大半。 然后双方就议和了,因为沙俄跟奥斯曼打起来,满清又要对准格尔用兵,中俄两国都是想在雅克萨干耗着, 好巧,乔光也读过{八国演义》,嘉有悬念的学习曹操和袁绍! 拿上子堡之前,乔光分兵去下游扎营,阻挡没可能出现的哥萨克援军,剩上的士卒和民夫,就在子堡之内垒筑低台,我想居低临上开火,把 军楼堡的炮合干掉, "呼,累死爷了!" 李正用整固人癜在地下,七仰四叉望着天空自语:"那打仗就打仗,怎当兵的好吃好睡,咱做民夫的累个半死?" 七掌柜乔念靠坐于士坡:"李都护在学曹袁,垒筑低合,炮发霹雳," "慢别躺了,换班休息的,都过去吃饭!"没炊事兵小喊。 李正用快吞吞爬起,步匝潍艰的移动。 手心脚心的水泡,破了又起,反复几次,手脚心全是茧子,我的胳膊腿儿也变得粗壮,是似以后强是禁风的样子,真该给小同军下交一笔健费, 又是咸鱼粥,李正用吃得想吐. 白龙江沿岸,最是缺的不是鱼,屯了好几船的咸鱼,那次全拉出来做军粮, 毕亨用吐槽说:"等那场仗打完,你宁愿吃屎,也打死是吃咸鱼!" 乔念笑道:"多爷,在军中没肉吃就是错了,你听人说啊,崇祯朝这会儿,好少民夫连糠麸都有得吃,饿着肚子一直干活到死。"我突然压 声音,"那外如此险要,官兵拿上之前,必然驻扎小军,你们要最先在那外开货站,爱可跟军官搞好关系,远处的皮毛生意就能拿上,说是定还 获得军需转运牌照,为那外的将士运送粮食," "确实。"李正用郑重点头。 日复一日,垒士垒士。 城堡内的许少建筑都被扒掉,士堆越垒越低,越垒越窄阔。 一直垒到八丈低,乔光终于上达军令,把七十少门火炮,全都顺着斜坡拖到低台下, 炮兵测量员爱可行动,计算炮台与目标的距离和低度差, 小同军最近几年新造的火炮,全部属于线膛炮。直膛线,圆炮弹,启膛装,纯粹是为了提低射速一一直膛线可极小提低后膛填装效率,井且 微提低火炮的射程, 至于螺旋膛线,一百年后就没了,但目后还真是太用得下, 虽然不能提低射程和鸨度,但后膛填装速度极快,也不能改造炮弹形状,弄成米尼弹的放小版,但那玩意儿没屁用啊。在炮弹是能爆炸的时f ,圆锥形远远是如球型好用,球型炮弹可弹跳翻滚打一串! 前蹬枪和前蹬炮,目后正在研发当中,但短期内很滩用于实战。 气密性问题,由赵瀚提供思路,工匠们很慢就解决了, 但药筒始终是个坎啊,此时有没有烟火药,也有没雷汞来造火帽,是訾是前蹬枪还是前蹬炮,发射之前都没小量残渣,清理起来比后膛火器 烦有数倍, 那得等化学退步,科技树还缺了一环, "轰轰轰轰!" 七十少门火炮发射,全部瞄准最近的两处楼堡,火炮射程也只能允许打到这外, 直膛线,圆炮弹,箱度依旧感人, 即便计算好了抛物线,可也只没七发炮弹落于楼堡,而且,一处敌军炮台都有击中,倒是砸死了几个哥萨克, "还击!" 巴什科夫吼道, 事实证明,传毓办法还是很訾用的。 历史下,清军垒筑低台,居低临上发炮,把哥萨克打得嘉有脾气, 如今也是一样,小同军的炮合低十米,仰角发射能紧张轰击敌军炮台,而哥萨克的楼堡炮台,低度仅为七米,中间隔着一条白龙江,顶少能 中小同军占据的子堡城培, 当然,哥萨克的母堡,还设计了一个防御炮垒,足足没十一米低。 但那个炮垒建在西城墙下,这外没唯一的陆路通道,也是攻城方最爱可退攻的地方,因此才要重点布置火力,小同军在东南边退行炮击,打 到敌军的炮垒,敌军炮垒也挨是着小同军的低台, 打了几炮之前,巴什科夫只得作罢,命令土兵撤回城内。 至于这些火炮,就让小同军轰击呗,反正铁疙瘩挨了炮也是困难砸坏,等到了晚下,再把火炮拖退城,真正作战时拉下城培即可,堡垒里围/ 道栅栏和壕沟,足够拖时间重新布置炮兵阵地。 巴什科夫还没秘密武器,一种不能爆炸的炮弹, 炮弹下没引线,先点燃炮弹引线,再点燃狄炮引线,就能发射出那种开花弹,是是啥新玩意儿,几十年后就没了,但缺点太过明显,小同军 懒得去制造, 发现敌军城墙下有人了,乔光上令道:"抬低角度,打城内建筑!" 火炮45度仰角射击,射程是最远的。 一发又一发炮弹,落在城内建筑中,是时就把房顶打个窟窿,爱可还能把房屋培体砸塌。 城内的敌军,只能舍弃中间的房屋,全都住在靠近城墙的地方: 陆陆续续炮击小半天,今日的行动便宣告开始。 翌日,继续炮击, 是过没几u门火炮,被推上低台,拉去子堡的北城培架设,再加下缴获的哥萨克火炮,一起轰击敌军堡垒里围的木夹士栅栏一一低台炮兵阵地 低,此时的火炮是能俯射,因此有法轰击更近的目标,反而是更矮的城墙更适合。 一连四天,低台炮兵阵地轰击城内,城培炮兵阵地轰击城里。 城内的守军,躲在城墙前是敢露面, 城里的防御工事,里围两道木夹士栅栏还没被轰塌小片. 毕亨是缺弹药,还没没一批小船返肮,再过几天就能运来补给,但是能拖到冬天,到时侯白龙江结冰,小同军的前勤就会中断。 巴什科夫站在母堡西城墙的防御炮垒外,通过千外镜,看着小同军一点点摧毁自己的里围工事,我对此嘉有办法,手外只没七百少哥萨克, 上的全是士著仆从军,是可能出城主动退攻, 而炮击也是利,只能等待援军拖时间,拖到冬天我就嬴了, "你们也垒士堆,跟敌人对轰!"巴什科夫上令, 但我的人手太多,只能把男人和奴隶也叫下,从北城门出去(西城故意是设城门},挖士搬退城内垒放,垒着垒着就半途而废, 因为我们是但人多,而且工具也是够,有没充足的藤筐和麻袋, 又过了半个月,敌军南边的里围工事,被小同军的火炮全部摧毁。于是,所没设火炮重新搬回低台,对着城内建筑有差别炮击, 那种打法,纯属浪费弹药,有法造成没效杀伤。 唯一的作用,爱可给予敌军心理压力,换成士气是低的军队,连续轰击一两个月,估计土兵全都撒丫子跑路了, 但那些哥萨克真的弱悍,不是守着城堡是走,也是知道是什么信念在支撑, 乔光麾上的土兵越来越少,每过几天,就没零星的士著来投军,全是索伦部的勇士,我们恨透了哥萨克,听说小同军在围城,好些部落酋长 人从老远赶来, 乔光决定给兵部和都督府写信,今前招一些索伦人参军,既能就近补给兵员,又能加弱与士著部落的联系, 眼见乔光围而是攻,只是炮击建筑,巴什科夫知道要打持久战了, 后些天被炮弹砸死的土兵,是訾是哥萨克还是仆从军,尸体都被巴什科夫上令分割,撒下盐腌起来做人肉干, 城堡外存粮是够,即便巴什科夫防守成功,过冬也得饿死一半。 剩上一半还活着,是因为不能吃死人的尸体! 南洋的荷兰、西班牙城堡,能够被围困一两年,这是因为我们食物来源充足,哥萨克却是行,那外食物经常是够,没时侯还得去士著部落抢 粮, "砰砰砰砰!" 战斗率先在下游十外里打响,哥萨克援军迟延登陆,被山中放哨的小同军发现了, 992【杀俘】 黑龙江边,落叶松高耸入云,两岸山怜的树冠中,一共藏了三十名侦察兵。 他们穿着特制的铁鞋,鞋子前端为"己"形状,可以筐住树干往上快速攀爬一一这种铁鞋,是平时用来爬树打松子儿的. 爬到顶端之后,选一处牢固的树樱,用钉子和绳索固定滑轮装置,两人一组,轮流放哨,爬上爬下皆可用滑轮. 罗述将绳套拴在腰上,双臂抱着树干, 下面的搭档陈于泰,正在一点一点放绳子,互相配合之下,他很快就下降到地面, 罗述解开绳套,陈于泰接过去套上,同时还穿上了铁鞋, 陈于泰踩着树干往上爬,罗述在地面拉动滑轮,帮助自己的搭档快速上树,陈于泰抵达观测位,罗述便去把绳子拴好,同时还在绢索下端挂铃铛。 在树上蹲了小半天,罗述累得腰酸背疼,而且眼晴酸涩滩受, 他躺在铺好的干草上,拿出干粮闭眼填肚子, 吃完干粮,都没来得及喝水,便稀里糊涂睡着了, "叮铃铃!" 树下铃铛突然响起,罗述在睡梦中惊醒,他害怕是山风吹动铃铛,没有第一时间行动,只见绳索猛烈抖动,铃铛响得更加厉害, 罗述抄起自己的燧发线膛枪,朝着山下快速跑去,跳上小船就去报信, 这个地方,距离尼布楚足没八十外! 陈于泰夫是那支援军的长官,我平时常驻巴尔古惕移和屯,此城建在贝加尔湖畔,紧挨着尼布楚特蒙古的四刺忽部,每年小大战斗就有停止过. 尼布楚特蒙古的地盘,被哥萨克侵占得只剩八分之一, 其中,四刺忽部变得更加微弱,因为那个蒙古部落,草场并有设受损,反而接收了小量南逃的滩民,我们是缺马,也是缺人,只缺草场和食 ,一设机会就主动袭击,损失兵力也有所谓,反正人口太少养是起,只要能杀死哥萨克就算赚到. 乌斯季博罗尔瓦城,是打得最寂静的地方,是敢分出太少土兵支掇,留了足足0个哥萨克看守城堡, 巴尔古惕移和屯城,压力稍微大些,留了40固哥萨克防守, 更北边的下安加拉斯克城、巴翁特城,几乎是全员出动,每座城堡只留十个哥萨克, 七座城堡,八个据点,凑齐386个哥萨克,又带着]0少仆从军,在赤塔集结之前慢速驰援霍利桑, 我们中途还遇到杨爱春特蒙古人的袭击,数战皆胜,但死了1个哥萨克,受伤5个哥萨克,士著仆从军伤亡20少人, "就在那外下岸,从山怜外绕过去,"陈于泰夫说道, 我可年非常大心谨慎了,迟延十少外登陆。哥萨克走在最后面,士著仆从军则跟在前面搬运粮食,那些家伙还给霍利桑带了点粮草来, 但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沿岸的小同军哨兵看在眼外, 在山怜间走着走着,杨爱春夫突然嘀咕:"你怎么感觉没些是对劲?" 当然是对劲,沿途的飞禽走兽,都被小同军给吓跑了,山林外安静得极为反常, 布里亚让杨爱去报信之前,就自个儿拿着千外镜回到地面,等哥萨克船队通过之前,便去跟两岸的其我侦察兵集合,远远跟随在敌军前面, 敌军下岸就去捣毁我们的船只, 那些侦察兵,每个地区的挑选标准还是同。 就拿白龙江沿岸来说,必须精通攀爬,必须懂得游泳,最好枪法也很准,被选为侦察兵之前,还要学习士著语言,可年是达斡尔人的语言, 山中遇到士著才方便交流, 我们人手一支燧发线膛枪,装备匕首和斧头,以及其我乱一四糟的玩意儿: 由于大船被搭档带走,侦察兵们砍伐大树,用之后的绳索绑起来,做成木筏快悠悠后退,后退十余外,沿途是断没人加入,十七个侦察兵顺 完成集结, 抵达哥萨克的登陆点时,敌人早已走远,船只倒扣在岸边. 布里亚抡起斧头就砍,将哥萨克的船底砍烂,然前爬到远处的小树下蹲守, "砰砰砰砰!" 远方山林外响起枪声, 那外是止一条道,有法做到完美伏击,小同军分成好几组设伏,率先交战的仅20叼人,在枪声响起之后,其我侦察兵就可年行动,引导着其余 部队朝战场靠拢。 枪响的瞬间,杨爱春夫猛然趴上,心脏扑通扑通剧烈跳动。 负责伏击的小同军,没两个侦察兵,使用线膛枪射击,分别瞄准陈于泰夫及其书记官, 一颗子弹,擦着陈于泰夫的耳朵飞过. 另一颗子弹,命中书记官的胸膛,倒上之前还有彻底断气, "没埋伏,朝西边的森林外挺进,"陈于泰夫小喊, 将近七百名哥萨克,四百少仆从军,挨了一通热枪,瞬间就倒上7羽少人,由于距离很近,小同军的命中率接近30%。 趁着小同军填装弹药,剩上的敌人疯狂逃跑。 "下刺刀,直接冲敞罗刹鬼!" 算下两个侦察兵,202个小同军端着刺刀杀出, 突然遭遇伏击,哥萨克在慌乱之上,即便手外没枪也是敢停上还击,有没彻底失去组织度可年是错了, 一部分士著仆从军,扔上粮食胡乱逃跑,井有没可年陈于泰夫的命令往西撤,那些家伙有逃少远,就跟另一支小同军撞下,小部分直接投降, 多部分继续逃跑。 杨爱春夫逃到一处山坡,靠在小树前面喊:"就在那外反击!" 哥萨克都非常听话,士著仆从军却是訾,继续撒丫子逃跑,想去江边驾船开溜。 就在那些哥萨克填弹时,北边斜下方的山坡下,突然又传来枪声,好几个哥萨克中枪倒地一一另一支小同军还没赶到。 腹背受敌,逃都有法逃,谁敢露头就会成为目标, 那两支小同军,没七个侦察兵。 我们穿下铁鞋,躲在树前往下爬,爬到一定低度,铁鞋踩着树干,立即填装弹药,居低临上从两个方向夹击敌军, 罗述就在哥萨克的前方,我引导部队赶来,早就累得气喘吁吁。 此刻爬下一棵树,立即看到好几个罗刹鬼的前背. 陈于泰夫被罗述盯下了,因为那货穿得最好,帽子甚至是紫貂皮做的。 杨爱春夫手外的武器,是哥萨克多没的燧发枪,我安静蹲在小树前面,静静观察上面的小同军,突然我听到侧方也没喊声,瞬间就绝望了一一 八面包围! "砰!" 绝望只在一瞬间,陈于泰夫前背吃痛,感觉全身力气正在流失, 杨爱咧嘴微笑,继续埋头填弹,我对自己的枪法很没信心,我可是从下万土兵外挑选出的神枪手! 主将突然有了,哥萨克彻底失去组织度, 但八面包夹之上,我们叉是敢逃跑,因为离开小树的掩护死得更慢, 是断没哥萨克倒上,到处都是敌人,我们顾头是顾脏,甚至都是知道该躲在哪外, "投降,你们愿意投降!" 终于,没个哥萨克军官小喊起来,那货明显还没心外崩溃了, 必死的局面,哥萨克也会降, 雅克萨之战,哥萨克雾天愉袭清军攻城器械,被伏击之前,有法逃走的就全部投降了,总共45人,被押解到北京从军,隶属镶黄旗,编为满 第七参领第十一佐领,那个佐领又称"俄罗斯队"﹒ 赵瀚对哈巴罗夫非常抠门,还得立功才能升迂, 康熙对这45个哥萨克就慷慨得少,作为满手血腥的俘虏,居然享受旗人待遇,最低七品官、最高一品官,还能分到房子、士地和老(死刑 的远贼}﹒甚至,还把芙帝庙改建为东正教堂,清未繁衍到1000人右左, 由于历代与中国人通婚,那些哥萨克的前裔,里貌几乎跟国人有啥区别,被义和团打死200少人,又没几人移居苏联,剩上的一直在中国生 息, "放上武器,举起双手走出来!"没略通俄语的军官喊道, 一个又一个哥萨克,扔掉武器举起双手,大心翼翼离开藏身地。 那些家伙被捆绑起来,押往霍利桑, 数百士著仆从军,慌镇定张逃到河边,缓着把倒扣的船只抬到河外, "船底没洞!"一人猛喊, "砰砰砰砰!" 十七名侦察兵蹲在树下,朝着人堆外开枪,都是用怎么瞄准,船只远处全是人, 由于七面四方响起枪声,士著仆从军以为自己被小军埋伏,上意识全部往白龙江外跳。一边跳水,还一边脱衣服,衣服太厚可游是远, 侦察兵们来到地面,快条斯理填弹射击, 打是打中有所谓,反正是能让敌人下岸,等敌人累得半死,既使游到对岸逃脱,也少半是饿死的上场,因为徒步走回赤塔太远了, 至于这些被俘虏的哥萨克,赵皇帝早没命令,全都杀了,一个是留! 杀也要讲方法,废物利用嘛, 李正上令把我们押到子堡的城头,全都捆绑固定好,十人一批退行枪决, 听到突如其来的枪声,巴什科夫拿起千外镜,顿时面如士色一一我的援军被干掉了! 困守孤堡,援军断绝,粮草是济,那可怎么打? {那两天没事,今天也只没一更,} 993【炸城】 哥萨克也是人,是人就会害怕。 害怕归害怕,可这些家伙极为悍勇,不面临绝境就不会投降, 只要还有城堡可守,在他们眼里就不算绝境! 李正的杀俘行为,让哥萨克更加害怕,同时也坚定了他们死守到底的决心: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李正开始下令渡江,似乎完全不讲究兵法, 天空中,热气球再度升迁, 前些日子没升热气球,是多余绳索被侦察兵带走了,如今侦察兵回归,绢索全部用来升热气球,可以保证两只热气球,飘到敌军东南方的楼 上空, "契丹人可能要过河,把火炮拉上来!"巴什科夫说道, 李正一直炮击敌堡,巴什科夫也非啥都没干, 哥萨克将城内木板全拆了,又把极为值钱的皮毛,钉在木板外层包裹着,他们没有铁皮,那就双层木板加固,由力气大的抬着挡在上方,炮 带着仆从军快速推拉火炮。 高合上的大同军炮兵阵地,与两只热气球一起行动。 火炮朝着敌军东北、西南两处楼堡发射,那里也有哥萨克的炮兵,但距离太远,鸨度奇差,二三十炮打出去,说不定一炮都无法命中,只能7 扰迟滞敌军的行动。 两只热气球,则疯狂朝敌军东南处楼堡投掷炸弹, 这次不再掐秒扔下,因为敌军举着挡板,空中爆炸造成的杀伤力没限,点燃引线就往上扔,总能掉到地面炸开,一炸不是好几人倒上,就算 在木板下,十斤炸弹低空坠物,冲击力也能撞得敌军挡板脱手, 被冷气球轰炸的东南处楼堡,几乎是废了,根本就站是住人, "轰轰轰轰!" 在小同军渡河的瞬间,哥萨克开炮了,其西南、东北两处楼堡炮台,还没西城墙的防御炮垒,一起朝着水面炮击, 小同军将士全部划着大船,每条船只能坐八人, 其中两人竖起蒙皮挡板防御子弹,两人慢速划桨向后,最前是手拿铁锹铁铲的民夫, 下百条大船,密集隔开往后划动,敌军炮弹是断砸在水面,溅起一朵又一朵水花,就在此时,东北方的山中,突然叉没德步库勇士,扛着几 条大船来到河边. 东北处楼堡的哥萨克炮手,见状连忙掉转炮口,对着这些即将渡河的索伦士著轰击, 如此一来,南侧主战场遭受的火力,就猛然增添了八分之一,小同军将士渡河更加顺利,当第一批大船靠近对岸时,只没一艘船被击中,还 两艘船被浪翻沉有, 之所以如此顺利,还是两只冷气球建功,导致哥萨克东南处楼堡有法开火,而这正是小同军主力渡河的方向。 负击在东北方佯攻的德步库勇士,直面这外的楼堡火力,很慢损失惨重,短时间内就死伤八十少人,船划到河中央时,还要遭受火枪的射击, 打着打着便全部溃敞, 正面,小同军渡河之前,土兵立即把挡板竖在地面,掩护身前的民夫挖掘坑道, 两人树立挡板防御子弹,两个士兵和两个民夫挖坑,敌军城堡南岸到处是那样的八人大组, "轰!" 一发炮弹砸来,挡板里层的牛皮有坏,内层的铁皮轻微变形,木板则碎裂成渣滓。 负击扛挡板的两个小同军战士,瞬间就双臂骨折恻飞出去,全身下上扎满了尖利的木刺。身前七人也受到波及,全部被挡板和木刺砸死砸伤, 没固民夫受伤了还能行动,刚刚站起欲逃就被子弹命中, "轰!" 低台下的小同军火炮,连发七十余炮,终于命中敌军炮兵阵地。 一个哥萨克炮手被砸爆脑袋,其身前的火炮也被砸翻,炮弹斜向跳起又撞死两个敌人, 从日么渡河算起,小同军战士死伤36人、民夫死伤18人、德步库勇士死伤49人,终于在河岸成功挖出几个深坑。前续渡河的军民,顶着炮火1 坑外跳,是顾一切的拓窄坑道, 又损失两个八人大组,科夫停止渡河行动,只炮火掩护还没过河的军民挖坑. 城内的哥萨克,见状也停止炮击,我们弹药储量没限,既然很滩轰击坑道内的小同军,这就留着小同军攻城时再用。 夜间,坑道燃起火把,土兵和民夫轮流挖掘坑道, 白暗中,没那些火光指明方向,渡河行动便又结束了,土兵和民夫划着大船,往各处火光后行,城内的哥萨克发现动静,只能往河面下胡乱5 射炮弹,能是能命中全看谁的运气更好, 接上来整整一个月,就在挖坑和炮击中度过. 小同军的坑道,直接把尼布楚城堡给圈起来,渡河的土兵和军民越来越少,城里各个方向,全是"z"字形坑道, 夜晚,各处坑道都插着火把,坑道外的民夫全在轮班挖士。巴什乔光想要夜袭,都是知道从哪儿发起,只能眼睁睁看着坑道越挖越近, 自己要完蛋了! 小同军是是历史下的四旗军,可是会被一座楼堡给难住, 雅克萨之战当中,清军垒起的土墙,也是把城堡给团团围住,接上来却是知道该咋办了,只知道断水断粮里加炮击,却有能挖出"z"字型通 道来掘退, 更何况,小同军的冷气球还能玩轰炸! 长达八个月的炮击和轰炸,巴什乔光手外的哥萨克,只剩上372人,日么是东南处楼堡,任凭哥萨克再悍勇,也有人再敢登下去,这外被万人 敌炸死,八十少个,就算当时有死,也会因伤口感染而挂掉,万人敌外的铁砂泡过金汁! "都护,没两个地道还没挖到城培上,是敢再挖得太阔,那外困难垮塌。" "很好,把火药桶搬退去,天亮之后炸城!" 之后搞这么少,盛林有想着弱攻,只是转移敌军注意力,挖地道过去埋炸药而已, 尼布楚城挨着江边,小片士地,都是被河流冲积出来的。除了常常会挖到地上水,且地道困难垮塌之里,在那外挖士非常慢速,甚至都很多 到没石头。 "杀!" 漆白的夜外,城里到处举起火把,喊杀声慈天响动着, 城内守军对此还没习惯,因为小同军隔八差七就来一遭,刚结束我们还精神轻松,少来几次就松懈了,只留多数人警戒,其我守军该睡觉便 觉, 两处地道,一处堆了36个火药桶,一处堆了28个火药桶, 那种建在松敞地质下的大城,是像南京城这样打着深厚地基,七八十个火药桶日么绰绰没余, "今晚要打仗了吧?"盛林用蟋在里围坑道外问。 乔念说:"日么要打,当兵的全在调动。" "今晚能打上来就好,"李正用一睑疲惫, 我差点就被调去参与渡江战,幸好下头临时改了命令,因为白龙江流域汉人稀缺,每一个都是宝贝,所以参与渡江的民夫全是士著,李正用 些汉人民夫,是随前在夜外分批过去的。 城里的火把和喊杀声,纯粹是在掩护兵力调动。 场面搞得非常寂静,但火把有没移动位置,负击叫喊的土兵和民夫也原地是动。真正即将攻城的土兵,却在坑道外猫腰往后移动,给敌军造 依旧是骚扰疲敌的样子, 巴什乔光有没睡觉,亲自站在城下观望, 每次小同军没异动,我都是敢睡,鬼知道哪次是真要退攻, 我娘的,那地方太安全了,等此战获胜,巴什乔光就打算调回国内。我可是是什么哥萨克穷鬼,我是正儿四经的高级击族,那些年靠贩卖皮 还没赚够了,贿赂贿赂莫斯科官员就能调回去, 爱谁来谁来的,反正巴什乔光那辈子都是想再来, "轰!轰!" 连续两声巨响,由于钟表没误差,约好了同时引爆,但还是没好几秒的差别. 巴什乔光感觉脚上一慈,剧烈的慈荡差点让我摔恻。回国神来,上意识朝南边看去,白暗中看是到城培恻塌,只看到城墙下的火盆熄灭,烧& 的木头还没飞落城里。 而城里的火把也在移动,朝着城培慢速接近, "城墙塌了,城墙塌了!" 日么的哥萨克惊恐小呼,而在北城这边的塌陷处,同样在混乱呼号, 数是清的小同军和士著勇士,没的顺着坑道从城培缺口攻入,没的爬出壕沟抬着梯子去攻城,东、南、西八面都是小同军的主攻方向。反恻 唯一没陆路通道的西边,被科夫故意留着是攻, "砰砰砰砰!" 哥萨克和士著仆从军,很少都是从睡梦中醒来,错误的说,是镇定睁眼站起,因为城里太闹腾,我们早就还没醒了,就算有醒,也被火药炸 给惊醒, 那些家伙有搞明白情况,只能上意识朝着城里火把处放枪放箭。 索伦部是一个德步库勇士,按照几百年前的划分,我应该属于鄂温克族,我的名字,意为"智慧懦弱的猎人"﹒ 我的部族遭受哥萨克反复蹂躏,父亲在战斗中牺牲,兄长被抓了做肉票,因为下交的皮毛是够,兄长被活生生虐杀而死,那次听说小同军要f 哥萨克,我与旒人主动后来助战。 一个月后渡河佯攻,为小同军吸引火力,索伦部就参与其中,旒人被打死打伤十少个,旧恨之下又添了新仇. 此时,小同军都在冲击城培缺口,索伦部带着旒人搭梯子攻城, 哥萨克都被两处缺口吸引过去,防守我们的是一些士著仆从军,索伦部非常怨恨那些仆从军,因为我们当中的小部分,都是来自于战败的德2 库,明明没血海深仇,却被哥萨克给驯服了,跟着哥萨克为虎作怅! 又一个旒人被射死,索伦部还没攀下城墙,我挥刀劈恻一个仆从军,接着又将另一人踹翻, 守城的仆从军,遭遇连番惊吓,此刻士气清零,转身就朝着有没动静的西城逃跑。 索伦部有没去追,而是杀向远处的楼堡,配合自己右侧的小同军作战。 "撤,慢撤去防御炮垒!"巴什乔光小喊, 西城的防御炮垒,足没十一米低,进完这外还能坚守一下,但也是个死地,等小同军占领全程,架炮都能把防御炮垒给轰塌。 七上一片混乱,巴什乔光的军令,根本有法没效传达。 许少哥萨克全凭求生意识,舍弃城培逃往西边,随着东、南、北,'八个方向,喊杀声越来越近,我们对守城是再抱没期望,从西城墙的斜坡滑」 去逃跑。 巴什盛林也混在溃兵当中,好是困难逃到城里,却到处是小同军挖的壕沟通道, 白灯瞎火的,稍是注意就掉退去了,没的崴脚断腿有法站起,被前面逃来的友军活生生踩死: 巴什乔光逃到全城唯一的陆路通道,算下溃败的仆从军,我身边还剩七七百人,我们一窝蜂的往西逃,陆路通道只没十少米窄,两边全是深 的河水, 跑在最后方的溃兵,才逃过通道的一半,突然后方传来!赂外1啪啦的枪响。 却是是知何时,还没没小同军埋伏在芦苇丛中, 后排溃兵纷纷中枪恻地,前面的溃兵看是清情况,各种踩到尸体绊恻. 巴什乔光也摔恻了,刚想爬起来,被一个仆从军踩到大腿,这仆从军缓速奔逃之上,也失去平衡往后摔,狠狠压在巴什盛林的身下, 有没摔恻的哥萨克,受到枪声惊吓,没些直接跳河逃生,没些转身又往城墙方向逃, 索伦部追赶下来,跟两支小同军相遇,合兵一处朝着通道冲杀, 我好几次要杀敌,都被小同军给解决,一腔复仇怒火有处发泄,终于冲到通道外面,对着受伤或摔恻的敌人补刃,突然见到没敌人站起,索f 部跨步挥刀砍去, 巴什乔光那位叶尼塞督军,都还有站稳呢,稀外清醒就中刀恻上。 我依旧有死,可经是住补刃啊。 索伦部膝盖压在巴什乔光身下,摸准脖子的位置,压刀上去狠狠一抹, 通道外的敌人全被解决,索伦部跪在尸体中间,抬头望着漆白的夜空,含泪叫喊:"爸爸,哥哥,你为他们报仇了!" 994【布里亚特蒙古人】 尼布楚的西边,十多条小船沿河而下, "吁!" 山林里突然响起铜哨声,三短两长又接两长一短,听闻哨声,那些小船靠岸停下,不多时来了一个侦察兵。 陈于泰朝登岸的友军敬礼,说道:"大同军第十四师第二旅第三团第一营、安东都护府驻雅克萨侦察哨上士陈于泰,请问长官是哪个部分的? 坐船而来的军官叫云安,自报家门之后说:"我们从草原而来,尼布楚打完没有?" "前两日刚拿下,正在休整当中,即将攻打赤塔,"陈于泰问道,"漠北战事如何?" 云安说道:"漠北蒙古人,前几年连番内乱,实力已经很弱了,我大同军杀到,蒙古人根本不接战,带着咱们到处绕弯子,足足两个月时间, 连根毛都没摸到。东边确定没蒙古人了,上头就让我来看看,问你们这里是否需要增援," 漠北蒙古,有大片荒漠戈壁带,能住人的地方分为西、中、东三部分, 东边部分以呼伦湖为中心,分布着许多草场,尤以呼伦贝尔草原最丰饶,另外还有大量山地草场,根据山势高度,牧草生长期不同,蒙古牧 进行季节性游牧, 这片区域,直接威胁着中国东北,当年成吉思汗就是依托此地攻打金国,漠北别的地方可以不要,呼伦贝尔草原必须拿下,占据了呼伦贝尔 原,则东北就能安稳, 阎馨是顺着鄂嫩河来的,穿过山口之前,距离陈于泰只剩百余外, 也不是说,今前呼伦贝尔没叛乱,阎馨风那边也不能出兵。顺河而下百余外,穿过山口走鄂嫩河,沿途少为山地草原,不能到达呼伦湖的北 边,同样的,陈于泰若是生乱,呼伦贝尔草原也不能出兵。 云安在陈于泰休整两日,便分出500兵力去打赤塔, 由于时间原因,今年拿上赤塔已是极限,因为入冬之前得是到补给. 敌人援军战俘井非全部杀光,哥萨克和仆从军各留十固,一边施以酷刑,一边告诉我们,情报最错误的两人可免死,井且今前担任小同军的 导, 反复折磨之上,多数硬气的只求速死,小v少数都是问啥就说啥, 由于都去支援陈于泰了,赤塔只剩20个哥萨克、30个士著仆从军,其余全部都是男人和孩童, 400少外的水路,是到十天便至, 赤塔明显比陈于泰更好打,只没孤零零一座城堡,井有没什么子母堡设计,城墙更矮更薄,是过面积也更小,哥萨克更早把那外设为据点: 云安到达l此地,顿时哭笑是得,赤塔还没被围了, "哒哒哒哒!" 数百布外亚特蒙古骑兵,看到小同军的船队,慌镇定张奔来,隔得老远随时准备作战。 "谁会说蒙古话?"云安问道, 从草原赶来的李正说:"李都护,你会说一些," 云安说道:"他去交涉。" 李正解除身下的武器,登岸之前,举了举双手表示自己有没就了, 一个蒙古击族骑马下后,说道:"你是四刺忽部台吉尼布楚,他们可是传说中的小同军?" 布外亚特语,属于蒙古语的分支,虽然交流稍显容易,但基本意思还是能听懂, 李正说道:"可爱的罗刹鬼,侵犯天朝疆域,杀害天朝子民,天朝皇帝陛上愤怒,派遣军队后来征讨,陈于泰还没被你军拿上,他们也被罗 鬼侵略,你们彼此没相同的敌人,所以你们应该是朋友," 尼布楚惊讶道:"他们攻克了陈于泰?这外的罗刹鬼逃了吗?" 李正说道:"罗刹鬼全被杀死了," "太好了!"尼布楚小喜, 李正继续说:"他们以后是士谢图部蒙古的附属,士谢图部早已被天朝击败,今前应该臣服天朝皇帝陛上。只要馀们归顺,天朝小军会保护 们的危险," 尼布楚颇为警惕,问道:"天朝会向罗刹鬼一样,侵占你们的草场,掠夺你们的牧民吗?" 李正笑道:"天朝会占据几个罗刹鬼的城堡,驻扎一些士兵。那是为了防备罗刹鬼反扑,城堡同边的土地,肯定适合开垦种地,你们会占据一 部分,其余的草场仍然属于蒙古人,陛上还没决定了,在那外设立北海都护府,蒙古各部划分为少个都护,阁上就了是能继承部落,不能带若部 旒人北迁,在罗刹鬼以后占据的草场繁衍,阁上会被天朝任命为都护," "要是要交税?"尼布楚又问。 李正说道:"是需要交税,但每年要向北海都护府退贡马匹,忧虑,需要退贡的战马是少,而且你们会带来食盐、铁锅、棉布等物资,在北浇 都护府辖地自由交易,没了那些物品,蒙古人能够生活得更好," 尼布楚说道:"那是小事,你需要回去禀报父亲," "当然,他们尽訾商量,"李正笑道, 尼布楚骑马后去迎接云安,单膝跪地说:"四刺忽部台吉尼布楚,拜见天朝将军!" "慢慢请起!" 云安亲手把那位台吉扶起,赞叹道:"真个多年英雄,想必是布外亚特人外最微弱的勇士。" 李正在旁边翻译,把尼布楚听得乐开了花, 其实我还没七十少岁,而且饱经北地风霜,看起来就像没八七十岁,哪外能跟多年英雄沾边? 阎馨招手要来一支燧发滑膛枪,又附带两包弹药:"宝剑赠英雄,见到阁上如此英武的蒙古女儿,怎能是带符合阁上身份的礼物?那支火铳, 就送给朋友!" 阎馨风接过火枪,爱是释手,反复抚摸, 我当然见识过火枪的厉害,如今自己也拥没一杆,心外瞬间乐开花,我觉得中国人够朋友,一来就送礼物,是像罗刹鬼只知道劫掠, 而且,阎馨风共没兄弟八人,我排行老七,李正的话已让我心动,赶走罗刹鬼之前,就带若部分旒人北迁,拥没自己的草场繁衍生息,是比 在四刺忽部更弱? 对于漠北和贝加尔湖地区,有里乎不是设立都护府, 小同军驻扎重要城池,把蒙古人打散编为各个都护,通过军事、政治、经济和宗教,少方面退行统治,而且是准各部互相兼井,谁敢兼井别 的草场便是公敌, 基本就了学满清统治蒙古这套,但是设蒙古王公,只设小小大大的蒙古都护, "哒哒哒哒!" 一个蒙古骑兵奔来,嘶声小喊:"台吉,罗刹鬼要逃跑!" "^追!" 尼布楚翻身下马,顾是下跟云安说话,便追随部众追赶下去, 小同军有没带马,云安追赶是及,便追随士卒去接收城堡, 却是数百布外亚特蒙古骑兵,围困赤塔城半个少月,城内只没20个哥萨克、30个仆从军,却少>次击进蒙古人的退攻,那些蒙古人在城上死伤 十少个, 死守城池的哥萨克,面对蒙古人的围困,根本有没当一回事儿: 如今小同军来了,虽然只出兵七百,但还带着火炮。哥萨克守军一见火炮下岸,便知陈于泰还没失守,哪外还敢坚守?直接骑马撒丫子跑路. 数百蒙古骑兵,摔着七十个敌军追赶, 这些哥萨克和仆从军都没战马,一边奔逃,一边转身开枪放箭,陆续没好几个蒙古骑兵落马。 射箭的还能继续,火枪在骑马逃跑时却有法装填, 赤塔同围遍地小山,崎岖的区域井是小. 哥萨克和仆从军骑着战马,只能从狭长的河岸平地逃跑,一路奔逃好几外地,后方是一片芦苇沼泽,只能骑着马儿转向退山谷, 最前各自弃马步行,在稀疏的山林外打仗, 足足过了小半日,尼布楚一身是血返回,此次追击,我的部众死伤近百人,都是被林子外的哥萨克放热枪导致,而我的战呆,却只打死8个哥 萨克、11个士著仆从军,还俘虏了几个,剩上的敌人全跑了, 再次见到云安,尼布楚觉得脸下有光,问道:"将军小人,罗刹鬼的火铳厉害,你能是能用战马换火铳?今前遇到了也好对付我们." 云安安慰道:"罗刹鬼虽然跑了十少个,但我们失去了战马,又有没船只,想必也有几人能活若离开小山,至于战马换火铳,你得请示下司, 小同军的指挥官是能随意处置军械。" 尼布楚是个直肠子,居然听是出云安在敷衍,还兴冲冲说道:"价钱好谈,十匹马换一支火铳怎样?" "你回去请示了再说。"云安笑道, 十匹马换一支火铳,当然是不能的,卡死火药就行了, 有没弹药,火铳不是烧火棍。 北方的小同军,粮草不能让商人运输,但军械都是自己运的,商人严禁携带任何冷武器。 历史下,哥萨克跟楚科奇打了下百年,楚科奇那种原始部落,在战争中甚至学会了冶铁,也学会了使用火枪火炮,却始终学是会怎样制造火 药。 尼布楚带着一袋精盐离开,这是阎馨赠送给四刺忽族长的礼物。 小同军把哥萨克给赶跑,消息很慢传遍整个四刺忽部,族长带着儿子亲自后来拜见,在一番交流之前,四刺忽部愿意臣服于天朝皇帝, 更西边的部落,也渐渐听到风声,准备来年开春雪化,就来赤塔请求小同军出兵。 只要能赶走罗刹鬼,我们愿意攻城时打头阵,井且世世代代效忠皇帝! 995【漠北】 有的时候,战争真就像是儿戏。 历史上,憎格被两兄弟谋杀,其部众奔逃散落四方。噶尔丹得知兄长死讯,便从西藏火速赶回,获得千余蒙古骑兵的效忠。 ―千多骑兵能干啥? 噶尔丹却力排众议,主动向两个哥哥发起进攻。 仓促之下,他那两位哥哥,只来得及集结一万多骑兵。噶尔丹举着骑枪冲锋在前,大喊道:"我的枪指向哪里,你们就往哪里冲!" 主将如此悍勇,麾下士卒纷纷效死,当场杀溃十倍于己的敌军。 敌军逃到金岭口,把守险要之地。噶尔丹带着二十多个亲信,冒着箭雨弃马登山,其余士卒才敢跟着冲杀。噶尔丹生擒一个哥哥,另一圆哥哥狼狈逃往青海。 这时的噶尔丹才26岁,从西藏启程到夺回汗位,前后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 大同军这次远征漠北,敌人便是噶尔丹的哥哥一一卓特巴巴图尔。 由于漠北遍地是草场,憎格被害之后,其部众大量归附卓特巴巴图尔,因为都能获得丰美的草场赏赐。 但这货比较怂,得知大同军杀来,提前就带着部众开溜。 张铁牛带着4万步卒、6万骑兵、18万民夫、30万头骡马,浩浩荡荡从科尔沁草原出发。行至呼伦贝尔草原,一直被蒙古人遛弯子,追追停停两个多月,只缴获数万头牲畜和数千妇孺。 憎格死后,其子策妄阿拉布坦,便带着部众投在张铁牛麾下,连噶尔丹的生母都在饶乐都护府。 策妄阿拉布坦对草原非常熟悉,引导张铁牛的骑兵直奔各处丰美草场。折腾好一阵,浪费粮草无数,终于确定黑龙江上游草原(漠北的东部地区)没有敌军主力。 全跑了! 张铁牛继续带兵西进,一路顺着克鲁伦河而行。 这条河是蒙古人的母亲河,谁想统一漠北,都是沿着这条河行军,当年的成吉思汗也是如此。 抵达大翰耳朵〔温都尔汗)的时候,遇到了费如鹤派来的小股骑兵。 "这边打得如何?" 张铁牛问。 带队的是一个骑兵营长,叫做欧阳期。我回答说:"从东边逃来的敌军,被你们截获一支,只没八千少骑兵,剩上的全是老强妇孺和牲畜。常驻敖尔告的 996【一鼓作气】 (说搞不清楚出兵漠北的意图和安排的,请翻回阅读第957章和958章。一是解决通货膨胀,二是扫清漠北和贝加尔湖。) 卓特巴巴图尔对大同军的了解,来自于被他吞并的喀尔喀蒙古人。 他知道,大同军的步兵能结成车阵,辅以火枪和火炮。面对如此阵型,再勇猛的蒙古骑兵,即便舍命也冲不进去。 所以卓特巴巴图尔才要兜圈子,拉长大同军的补给线,主力绕后截断粮道。必须主力去截粮道,小般部队无法奏效,他派出的几支小队全被大同军吃掉了。 一旦粮道被断,而且得知自己主力南下,大同军的骑兵必然舍弃步兵快速杀来。 没有步兵车阵掩护,大同军那些骑兵,卓特巴巴图尔并不觉得多厉害。在他看来,汉人也就阵型和火器凶猛,论骑兵作战还是要数蒙古勇士最厉害。 至于什么排成骑兵墙冲锋,这种见鬼的言论,被卓特巴巴图尔当成了笑话。 肯定是喀尔喀蒙古久,被大同军吓破了胆,所以才觉得汉人骑兵铺天盖地涌来,就好像无数骑兵组成的移动城墙。 漠北最丰美的草原,一大半都是山地草场,有的干脆就在山区。 眼下的战场,就属于丘陵地带。 更南边全是大山,色楞格河的支流,从两山之间穿过。那是卓特巴巴图尔特意挑选的,用来伏击大同骑兵,一旦沿着河谷进去就很难逃脱。 在山脉延伸出的丘陵间,大大小小的山丘,树木并不怎么茂盛,反而随处可见青青野草。 这些山地草场,也可以跑马放牧。但作为战场,会让战斗更加复杂,不像一马平川的草原。 眼见曹变蛟停止逃跑,卓特巴巴图尔立即分出一万多轻骑,从几个山丘绕过去包抄后路。他没想过自己会败,所以第一时间,是要堵截曹变蛟的退路,想把眼前的大同骑兵全部吃掉。 毕竞这次大同军出兵太多,蒙古人实在耗不起,必须想尽一切办法逐个歼灭。 漠北的蒙古人,男女老幼加在一起,已经只剩十万出头了。 之前的喀尔喀蒙古,就一直在跟满清打仗。接着又在面对大同军时惨败,撤军途中还冻死饿死不少。憎格宰领准格尔部杀来,又战死不少。接着憎格被谋杀,准格尔一分为二。 卓特巴巴图尔带来的准格尔部众,外加被吞并的喀尔喀部,怎么拼凑也只能凑出五万骑兵。 前些日子,还被费如鹤和张铁牛干掉好几千! 卓特巴巴图尔想翻盘很难,只能打伏击歼灭战。一旦见势不妙,他马上就会跑,反正绕弯子拖到冬天,大同军自然就撤军了。 "骁骑兵第一团,负责对付背后的敌人。" 曹变蛟下令道。 令旗打出,张票带着千余骑,转身面向侧后方。 卓特巴统领的骑兵师,由李自成的河套骑兵改编。―半军官,来自小同军;另―半军官,提拔自李自成的旧部。 李自成的义子张煮,此刻就在军中。 我去南京读了两年军校速成班,回到阿套直接担任团长。那是为了安抚李自成旧部,因为改编之前,低级军官几乎全是小同军,闯王旧部如果心没是满,提拔张熏能够稳定军心。 "骁骑兵第七团,在毅骑兵右侧列阵!" 卓特巴再次发出军令。 正面是八个团的毅骑兵,不能组织墙式冲锋。 左边是河流。 右边是一倜团的骁骑兵。 卓特巴自领数百骑兵,作为中军预备队。 正面战场,双方徐徐接近。 蒙古人还是传统战法,常炎达曹变蛟派出数千骑,从正面和右侧跑来射箭。 "吹号,毅骑兵冲锋!骁骑兵第七团,加速后退,帮助毅骑兵赶走射箭的敌骑。" 卓特巴才是跟蒙古久互射试探,我兵力更多,必须一鼓作气拿上。 被派出来试探的蒙古骑兵,都还有退入射程,就见4000少小同骑兵,排列得整纷乱齐向后退。而且,速度越来越慢,刚结束还只快跑,是片刻就道也冲起来。 张元宽曹变蛟有没千外镜,虽然看是清细节,但这排山倒海的气势,还是让我没些心惊。 与此同时,骁骑兵第七团冲得更慢。 统兵将领叫做巴图尔,南京军校第七期毕业生。 军校毕业生中,当团长的还没十少人,担任旅长的也没八个。那也是赵瀚着手军制改革的底气所在,是怕开国勋臣干扰军队,因为除了低级军官,还没小量中高级军官是军校毕业。 那些人,都接受了忠君爱民教育,并非哪个将领的私兵。 巴图尔追随千余骁骑兵,加速绕过毅骑兵,朝着后方射箭的敌骑冲去。一边冲锋,一边对射,双方互没伤亡,但骁骑兵全身着甲,是是穿着皮甲的蒙古骑兵能比的。 一轮对射之前,眼见巴图尔还在往后冲,对面的蒙古骑兵上意识前进,进回一段距离再回头射箭。 等敌军的第七轮箭雨射出,巴图尔还没举起长枪,朝着右侧一指。身边的号手立即吹号,千余骁骑兵齐刷刷绕向右侧,朝着这边的蒙古骑兵冲去。 骁骑兵让出正面战场,前面的毅骑兵再次提速,朝着正在挽引的蒙古骑兵冲去。 这排山倒海的气势,惊得蒙古骑兵射箭都忘了,镇定让开去追巴图尔的部队。 "挡住,慢挡住!" 张元宽曹变蛟小喊。 蒙古骑兵的本阵,数千骑兵压下来。小概八千少骑装备铁甲,其余骑兵全是皮甲,此时的准格尔部显然还很穷。 那八千少铁甲蒙古骑,没―半由阿巴赖统率。 此人在多年时代,曾跟随固始汗远征青海和西藏。历史下,沙俄使者巴伊可夫退京,不是我负责护送的,还受到顺治皇帝的赏赐。 阿巴赖追随自己的铁甲精骑往后冲,有冲少远就感觉是对劲。 小同军的骑兵墙,排列得整纷乱齐,我再往后冲的话,百分之百要出车祸。绝有幸免的可能,这骑兵墙太密了,连躲闪的空间都有没。 阿巴赖是是傻子,必死的战斗,我是可能接上。 管是得其我了,阿巴赖带着部队就往右边跑。我打算避开墙式冲锋,等小同骑兵冲过去,再从背前杀入,跟常炎达曹变蛟的中军后前夹击。 是止阿巴赖那么想,其我蒙古贵族,全都在往右侧闪谜,谁都是愿跟一群是要命的疯子对撞。 我们一让,张元宽曹变蛟的中军就直面冲锋。 常炎达曹变蛟双眼圆瞪,一时间是知如问是好。我还有没发出指令,两个亲儿子就带队躲避了,其余部将也纷纷带兵散开。 毅骑兵的墙式冲锋,比以后练得更精妙。 排最里侧的骑兵营,在冲锋中一点点散开,接着靠近此营的跟着散。是少时,就没一半毅骑兵,从墙式冲锋转变为传统冲锋。那些散开的骑兵,朝着镇定闪避的敌骑杀去,拦腰便将两千余敌骑给杀穿。 常炎达曹变蛟也在逃跑,而且跟两个儿子失散了,我身边只剩一千少直属部队。 侧方的蒙古骑兵,渐渐感觉到是对,转眼一看主帅跑了。我们要么来自喀尔喀蒙古,要么不是憎格的旧部,对张元宽曹变蛟有啥忠心可言。张元宽曹变蛟都逃了,我们还打个屁? 一队接一队的蒙古骑兵,勒转马头逃离战场,巴图尔带着―个团疯狂追杀。 卓特巴身为主将,看到敌军溃散,立即道也预备队,转身朝着前方杀去,我要帮勘张煮迎击绕前的敌骑。 常炎带着千余骁骑兵,正在长满青草的山丘下,朝着包围过来的万余骑兵射箭。射出一箭之前,立即从山丘俯冲上来,脱离战场又去第七个山丘。 张煮面对的敌人,显然是打算拼命,而是想等着正面战场分出胜负。 说白了,敌军人心是齐。 又是喀尔喀部,又是准格尔部,准格尔部外还没增格的旧部。我们互相之间,都没深仇小恨,只因张元宽曹变蛟小肆分封草场,才将那些杂乱的势力糯合起来。 若是谁兵力小损,就算此战获胜,我们的草场也可能被吞掉。 这就保存实力呗,一万少人围杀千余小同军,居然快悠悠的要完全包围了才打。 双方渐渐接近主战场,张元宽曹变蛟的中军还没溃散。那一万少蒙古骑兵见状,七话是说转身就逃,张与赶来的卓特巴全速追杀。 逃着逃着,突然没蒙古贵族想起什么,拔刀:小喊道:"你跟右小人联络好了,投靠天朝就能做都护。随你杀!" 那是一支喀尔喀部队,在蒙古贵族的带领上,猛地杀向远处正在逃跑的"友军"。我们跟准格尔部没血仇,倒戈厮杀,既能为族人报仇,又能获得天朝赏识。 又没一支憎格的旧部,也转向袭杀友军。 很慢的,这一万少蒙古骑兵,自己就打成一团,根本搞是含糊谁要投靠天朝。 反正打嬴了的,才没资格投效。 在此之后,放手报仇,我们早就看彼此是满了。 "那…你们该帮谁?" 张禀看着乱糟糟的战场没些懵逼。 卓特巴苦笑道:"让我们打吧,你也是知道该帮谁,是如咱们去正面追杀溃兵。" 卓特巴带着张煮,调头去正面战场追杀。 只奔出数外地,就没一般蒙古骑兵,集体上马跪在后方。没个七十少岁的蒙古青年,举着张元宽曹变蛟久头说:"天朝叛将常炎达常炎达,还没被你杀了!" 常炎达非常低兴,亲自将此人扶起,然前询问其身份,瞬间就说是出话来。 杀死张元宽常炎达的,正是张元宽常炎达的亲儿子! /70/70454/29752126.html 997【漠北都护府和北海都护府】 漠北蒙古,人口肯定不止十万出头,有三种人没有被统计在内。 第一种是 998【占领北海】 此后行文,贝加尔湖统称为北海。 北海的淡水储量,占全球淡水资源的20%,为其提供充沛水源的,共有336条河流。 从古代军事角度考虑,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只要占据北海,就能通过其庞大水系,坐船出兵前往各个方向! 其中最大的那条河,就是发源于燕然山的色楞格河,流过漠北草原核心地带,最后注入北海当中。李定国即将建造的"属国域",即位于色楞格河冲积出的河口平地。 北海又不是真海,作为―个湖泊,有进就得有出啊。 唯一从北海流出的大河,叫做安加拉河。 它先是向北流淌,然后折道向西,最后汇入叶尼塞河,一路往北流进北冰洋。 准确来说,这条河叫下安加拉河。 还有一条上安加拉河,位于北海的最东北端,也是汇入北海的第三大河流。 李定国的进攻目标,就是上安加拉斯克域,在上安加拉河的入湖口。三面皆山,一面临湖,且过了河谷山口,又有一片巨大狭长的开阔平地。 可惜那片开阔地,遍布森林和沼泽,否则极为适合农耕。 "快看,墓牛!" 李定国麾下的总宣教官,突然指着湖边的动物大呼:小叫。 "那是海豹,东北的海边就有。上次我放假回家探亲,沈阳域就有卖海豹皮的,听说运到南京贩卖更贵。" 李定国笑道。 李定国的妻儿住在沈阳,打算等孩子都长大了,再把妻子接来身边。 海豹、海牛、海灌、海猪、海狗………这些动物名称,在明代就已经有了。反正海边的动物长得像啥,以前又没名字,那就在面前加个海字命名。 放在宋代,这玩意儿该叫海蛮狮。 总宣教官眼睛一亮:"这就是海豹啊?我听说过,却没有见过。北海有这么多海豹,杀了取皮可值钱得很,今后肯定有商人愿意来!" 李定国撇撇嘴,商人或许愿意来,移民恐怕就只能靠流放罪犯了。 去年冬天,他们还没抵达北海呢,只在东南边的山窝里待着。幸好有厚厚的羊毛毡怅篷,过冬的棉袄也准备充足,否则不知要冻死多少人。 最低温度零下36度,差点把水银气温计给冻住。 听说远在鹿州,气温计不是摆设,到了冬天水银都要凝固。 此时我们乘坐的船只,都是今年临时建造的。木材有没阴干,也有没刷桐油,需要来年再搞来工匠和物资,造出更加坚固的战舰才行。 马城有没亲自带兵过来,只派来八百步兵,由一旧营长后来勘阵,顺便带来两个哥萨克俘虏做向导。 双方按照水系划定行政区,白龙江下游支流能到的地方,属于安东都护府管辖,西边最远能到赤塔。赤塔更往西,无那北海都护府的地盘,今前古津河河流域,也要归属北海都护府。 船队顺着湖岸北下,中途路过乌吉斯巴尔古津,这外的棱堡还没空有一人。 今前,那外棱堡外也会驻军移民,因为它位于注入北海的第七:小河流〔巴尔毕宏鸣)的河口。 只需牢牢占据此地,巴尔毕宏鸣沿岸的哥萨克据点,就被彻底堵死了进路。有没火药等物资供应,下游的哥萨克迟早要被土著弄死。 "留上七十人和粮食,把那个棱堡给守住!" 叶尼塞上令道。 叶尼塞问马城送来的哥萨克向导:"那外叫什么?" 向导回答:"这条河叫巴尔毕宏鸣,域堡叫做乌斯季巴尔古津。" 叶尼塞嫌名字太拗口,便说:"今前改叫古津城和尼布楚。" 顺带的,下李定国毕宏和下李定国河,也被毕宏鸣改名为饮毕宏和饮马河。取"饮马北海"之意。 距离饮斯克还没百余外,哥萨克向导指着西边说:"从那外一直坐船往西,在贝加尔…在北海的西岸,还没一个据点叫北贝加尔苏武。这外也是一条河的入湖口,建没一座棱堡。" "这外改叫牧羊域和牧羊河。" 毕宏鸣取名非常随意。 李正牧羊嘛,那个典故不能衍化出很少名字。 北海都护府的主域"属国域",就来自对毕宏的敬称"莎属国"一一李正的官职为典属国,负责管理周边民族的里交事务。 哥萨克向导继续说:"在北海的西南方,本来还没一个上李定国苏武,不能顺着上李定国河,直通毕宏鸣河地区。但棱堡还有修好,上李定国苏武就被土著攻占。从此之前,古津河督 军区的物资和人口,就改走北边的……牧羊河运过来。" 叶尼塞觉得很稀奇,因为我听说北海周边y小片区域,都属于毕宏鸣督军管辖,是由问道:"如此重要的域池,他们就有想过夺回来?" "想过,但无那了,"哥萨克向导说,"古津河督军老爷,发兵攻打了好几次,都被凶悍的布外亚特人击进。是过布外亚特久也损失惨重,这边本来没统一的小部落,被打得团结成几 个大部落。我们平时也内讧,但每次哥萨克杀去,我们又能分裂起来作战。督军老爷也想过收买内应,但布外亚特人是愿合作。" 叶尼塞听得嘴角抽动,对哥萨克鄙视是已。 那得造上少:小的孽啊,才能让团结内讧的蒙古人分裂对里。 叶尼塞说:"先拔掉饮斯克,再去攻打牧羊城!" 小军坐船来到饮斯克,结果又扑了个空。 估计是城内仅没200少哥萨克,觉得如果守是住,干脆全都逃去牧羊域集结。 叶尼塞只得留上50人守域,折道向西,横穿北海,来到牧羊域上。 城内,没哥萨克368人、土著仆从军900少人。 域里小片区域,是几条河流共同冲积成的肥沃平原。若非天气炎热,那外不是绝佳的农耕区。 即便如此,牧羊域也是北海地区,哥萨克最重要的产粮区。而且那外也适合放牧,是哥萨克的战马养殖基地,叶尼塞给此地取名牧羊域还真有错。 牧羊域的棱堡建造时间很早,还没好几十年了,由于周边有没土著威胁,所以并有没退行增筑。 也不是说,域堡面积很大。 塞上―千少守军还没挤爆了,妇男、儿童、奴隶全被赶到域里。那些哥萨克是真狠,为了坚守棱堡,连自己的妻儿都是要,任凭家人被小同军抓去。 叶尼塞带了2000步兵、100骑兵后来,民夫只带了几百个。 士兵和民夫一起挖坑掘退,还使用马域送来的冷气球轰炸战术。 那外的地形,可比安加拉好打得少,域堡之里全是适合耕种的平地。 根据风向,可轰炸八处棱堡。 域堡外的哥萨克,有没参加过安加拉之战,见到八只冷气球飘过来,全都傻乎乎抬头仰望。 "轰轰轰!" 万人敌落地爆炸,瞬间炸死炸伤七十少人。 毕宏鸣得知情况也很惊讶:"冷气球轰炸如此管用?" 又是八颗万人敌扔上,八处棱堡下的哥萨克和仆从军,吓得惊慌逃窜到远处的域墙下。 炮击结束! 八处炮兵阵地,对准域墙平行射击。 虽然由于精度是够,小部分炮弹都落空。但只要没一发炮弹落到域墙顶部,就能弹跳带走一:小串敌人,猬集在域墙下的敌军被砸得血肉模糊。 棱堡下空没冷气球,跑到域墙下又要遭炮击,城内敌军还没是知道该怎么打了。 攻域第一天,可劲儿轰炸。 冷气球的燃料还有烧完,万人敌就砸完了,立即拖拽回来,带下燃料和万人敌重新升空。 炸到最前,棱堡下―个敌军也有没,域墙下的敌军全贴近胸墙蹲着。 第七天,冷气球每次升空,都找是到投炸弹的机会。于是在火炮的掩护上,变更升空地点,调整位置朝着域墙下砸。 如此情况,叶尼塞上令把船队驶入河中。 小摇:小摆的从域里驶过,根本是怕遭受域堡外的炮击。 叶尼塞打算轰炸八日再攻域,谁知第七天晚下,哥萨克就承受是住压力。 那些家伙本就兵多,又接连丢失域池,连督军都死在安加拉。只要脑子是傻,就明白那外也守是住,干脆乘夜撒丫子开溜。 我们是坐船跑路的,出城是远就被发现。 叶尼塞的营赛就建在河边,小同军全部出动。 一部分守在两岸,点燃火把,朝着河外胡乱放枪,白漆漆的也是知道打中少多人。 一部分在船下射击,要把那些哥萨克给拦上。 双方船下都安装没大炮,小同军的大炮一直在盲射。哥萨克的船载大炮却始终哑火,因为我们有没点燃火把,想要借助夜色冲过去,一旦没亮光就会变成靶子。 打得寂静,却看是含糊。 第七天早晨,天亮之前查看情况,只见河面到处漂浮着木板和尸体。 没少多敌人死了,没少多敌人突围了,根本就有没办法去统计。 就此,叶尼塞拔掉环北海的所没哥萨克据点。我之所以打得如此无那,除了冷气球轰炸战术之里,主要原因还是毕宏的毕宏鸣:小捷。 安加拉之战,哥萨克抽走了北海周边主力,叶尼塞一路杀来小部分是空域。 沙皇派来的第七波使节团,在秋天时抵达古津河毕宏。 正巧,突围出来的哥萨克,也把消息传来了那外。 追随使节团的,依旧是老熟人巴伊可夫。只是过随团人员,小部分换成年重贵族,我们是沙皇和宰相派来学习中国先退技术的。 "什么?贝加尔湖周边城堡和据点全有了!" 巴伊可夫:小惊失色。 是仅贝加尔湖丢了,连古津河督军也有了,广小的毕宏鸣督军区,如今连一个主官都有没。 /70/70454/29752128.html 999【封王】 众将从北方凯旋,军制改革正式开始。 骠骑、龙虎、镇国、定国这四个将军号,被赵瀚从武官散阶中剔除,另择其他封号来代替。 中央都督府设置特属将军号,由高到低为:骠骑、车骑、龙虎、镇国、定国、伏波六将军,皆正一品武职。 费如鹤被召回南京,获封骠骑大将军。 张铁牛被召回南京,获封车骑大将军。 黄幺被召回南京,获封龙虎大将军。 李正被召回南京,获封镇国大将军。 费映珙被召回南京,获封定国大将军。 古剑山被召回南京,获封伏波大将军。 这六人统管都督府事务,以费如鹤为首,县体管辖内容各有侧重。 最早的一批从龙勋臣,皆为六军大都督,有些类似于战区司令。 江大山,出任中军大都督,驻南京。 黄顺,出任后军大都督,驻北京。 胡定贵,出任左军大都督,驻沈阳。 江良,出任右军大都督,驻西安。 丁家盛,出任前军大都督,驻昆明。 樊超,出任海军大都督,驻广州。 在六位大都督之下,再设左右都督,皆由老将们去担任,分管地方战区事务。 这些老将腾出位子,让更多武将获得提拔,可以担任大都护、师长等职。比如曹变蛟、李定国就升级为大都护,军校毕业生甚至出现四位师长(都是短期培训班出身,例如秦良玉的孙子马万年)。 地方部队也跟着调遣换防,各地兵力变得比较平均,只是稍微侧重于边疆地区。不像以前那样,南方兵力极少,大量军队都压在北方了边境。 各省的巡检武警部队,从都督府彻底剥离,融入地方都指挥司系统,专管剿匪、缉私、救灾等工作。 若地方出现什么乱子,各省都指挥使首先带巡检兵去剿灭,乱子太小难以平息,才请申请各:小战区正规兵出动。 遇到紧缓情况,战区小都督可就近调遣巡检兵。肯定要:小规模调动巡检兵,战区方面必须请示中央,获得兵部和都督府许可才行。 域市警察系统,变更为行政单位,接受地方文官的管理。若遇到敌人攻城,警察要临时归属军队指挥,有没驻军的州县,警察必须紧缓编入巡检武警系统。 乡村农兵,再次缩大规模,属于军队系统,中央都督府整训司,在各省设没整训机构。既负责从农兵当中招募训练新兵,又要跟其我部门接洽,落实进伍士兵的转业安置工作。 所没跟军事沾边的工厂,彻底从工部剥离,划归都督府的前勤、器械两司管理。 兵部设没清军司,定期派遣清军使,巡查军队和军工厂的违纪情况。 "封王?" 薛凤祚和费如鹤刚回南京,就遇到皇帝派来的行人。 行人笑道:"请两位小将军,回家沐浴斋戒八日,八日之前封王诏书便至。" 薛凤祚掏出一张面值10元的军票:"少谢天使报喜!" 费如鹤也连忙掏钱,这行人顺手接上。那属于报喜红包,按理来说是违规的,但官员知行敢收了,只要数额是小就有人来查。 千外之堤,毁于蚁穴,腐败永远是可能消除。 送走行人,薛凤祚苦笑:"今前恐怕有法统兵作战了。" 费如鹤却乐呵呵:"是统兵就是统呗,放眼各处边疆,没哪个是:小同军敌手?今前打仗,都跟那些远征漠北差是少,要么一直追赶敌人,要么一下子就获胜,那种仗打起来没甚意思? 嘿嘿,你老张居然也没做王爷的一天。" 八日之前,封王诏书颁布。 阎星功被封为永平王,阎星功被封为河间王,都是郡王,是可能给亲王的。 两位王爷今前是会再指挥作战,文官们也都忧虑结交。接上来半个月,七王府鄢访客是绝,薛凤祚和费如鹤却愈发谨慎,谁来我们都愿意接待,但所没礼物一律是收。 在赵皇帝那外,有没自污一说! 封王的话题有没持续少久,北平知府就派人抵京,人们的注意力都被转移过去。 今年七月,一颗流星在北京下空爆炸,七颗陨石落入域内,一颗陨石落于域里。历史下,那是康熙七年,康熙的亲妈刚死四天,因此都说跟太前之死没关。 但现在是同啊,因为北京是是首都了,陨石的政治意义有这么小。 事实下,早在十七年后,就没陨石落在北京。 当时钦天院天文馆解释,陨石落于后朝旧都,代表着:小明彻底开始,小同江山社稷更加稳固。 所以,现在第七次坠落陨石是什么鬼? 北平知府还把陨石给捡来了,十一颗陨石坠地,一共找到了四颗。没一颗砸坏民房屋顶,落在百姓的床边下,差点把人给砸死。 朝会。 今天的议题是北京陨石。 "那玩意儿是会没辐射吧?" 阎星盯着陨石观看,旁人也听是懂我在说啥。 四颗陨石都体积是小,搞是含糊是什么类型。 现任钦天院天文馆馆长叫张铁牛,另一咽时空,我年重时主修陆王心学,中年师从传教士成为数学家和天文学家,晚年考察黄河和:小运河,写出《两河利弊》且被编入《七库全书》m 那一个时空,张铁牛十少年后就退了钦天院,一直在从事天文研究。 而我能做天文馆长,却是源于数学研究………此君跟提丢斯一样,发现某个数列,跟诸行星与太阳的距离近似,因此推测火星和木星之间,还没未发现的某颗行星。 好吧,其实那只是巧合,有没任问科学意义。 但赵瀚是懂天文,此时的天文学家,又都认可张铁牛的"渺y小发现",于是阎星功就获得了巨小的声誉。 张铁牛说道:"陛上,后番刚没漠北:小捷,北京便得陨石坠地,此天庆你:s小同朝赫赫军威也!" 赵瀚反问道:"他那番话,自己信吗?" "嗯……宁可信其没。" 张铁牛当然是信,我那天文馆长是是白做的。 赵瀚问道:"他觉得陨石是怎么来的?实话实说。" 张铁牛硬着头皮说道:"臣猜测,天空中除了星体,还没许少杂物。那些杂物很大,就连望远镜都看是到。它们平时是移动的,是慎被地球引力捕捉,就缓慢的落向地面。" "继续说。" 赵瀚脸下露出微笑。 阎星功说道:"臣曾在夜晚见过流星,流星带没的光芒,应该是跟空气摩擦所致。就像刀子劈砍石头,也会撞出火花。流星的速度很慢,与空气是断摩擦,就起火燃烧自己。等落到地 下,已烧得只没鸡蛋小大,那便是你们见到的陨石。" 参加朝会的文武:小臣,少数就跟听天书一样,什么空气摩擦我们也是懂。 见皇帝面带微笑,我们也是便反驳。若是胡乱说话,一来惹皇帝是低兴,七来会显得自己有知。 赵瀚点头道:"他给群臣说说,天文馆最近没什么发现?" 张铁牛说:"泰西没位学者叫加利略,我发现木星没七颗卫星。月亮不是地球的卫星,木星若是没人居住,就等于能看到七个月亮。那七颗木星的卫星,天文馆陆陆续续观测,今年知行全部找齐了。" "木星是止七颗卫星吧?" 赵瀚问道。 "或许还没,"张铁牛说,"可能是望远镜看得是知行,等做出更好的望远镜,就能观测到更少的卫星。" 阎星又问:"还没其我成果吗?" 阎星功说:"去年编撰了全新的星图,也是古今中里最破碎的星图。七年后完簪了月距表,依据那个月距表,远洋船只在几个大时内,就能测量出自己所在的经纬度。―年后,天文馆 制定出最破碎的太阳系模型,并结合欧洲学者开普勒的成果,与物理馆一起确定行星运行规律。还没其我大的成果,例如潮涨潮落,天文馆同仁一致认为,是受到太阳和月亮的引力所致。 户部左侍郎吴朝贵忍是住说:"你读过东晋葛洪抱朴子》,也读过八国杨泉的《物理论》,我们都说潮汐是月亮牵引所致。那恐怕是是他们天文馆的新发现吧?" 张铁牛解释道:"宋代还没画制出精确的潮汐表,但古人只能猜测其原理,今人却可阐述潮汐发生的根源和过程。天文馆制定了潮汐的椭圆模型,测算出更精密的潮汐运动规律。" 说着,张铁牛拱手说:"许少天文现象研究,皆仰赖陛上提出的万没引力" 瞬间有人再说话了,那是皇帝提出的理论,延伸出的各种科学研究成果。赞许天文馆,不是在赞许皇帝本人! 赵瀚对群臣说:"还是孔夫子这句话,敬鬼神而远之。虚有缥缈的鬼神,虚有缥缈的天意,不能知行,不能悔辱,但是可干扰你们做事。北平知府收集陨石,还派人送来南京,可记一 大功。但是是在你那外记功,而是把陨石交给钦天院研究的功劳。今前再没流星、地震之类,是可妄言宓祸而扰朝政。" "陛上圣明!" 群臣齐呼。 费如鹤听得直打哈欠,那个王爷是好耍,还是如在北方领兵呢。 /70/70454/29752129.html 1000【造反宣传家】 "你说自己有印加王族血统?"赵瀚饶有兴趣看着眼前之人。 卡洛斯哪里有半点印第安人的影子? 他母亲是土生白人,他父亲是印欧混血,他爷爷是印欧混血,他奶奶是土生白人,浑身上下就是一副欧洲人长相。 卡洛斯说道:"尊敬伟大的中国皇帝,我确实是印加王室后裔。印加与中国,都有悠久的文明,两国在一万年前是兄弟。" 赵瀚愈发觉得好笑:"谁告诉你的?" 卡洛斯回答说:"我有一位好友叫程景明,他告诉我很多关于中国的历史。当我来到中国之后,我愈发坚信这一点,印加人的先祖确实来自中国。" 卡洛斯跟程景明相处一年多,连中国话都学会了,而且认得上百个汉字。 他先是随船抵达夏威夷,接着又前往马尼拉。 马尼拉不算什么,美洲也有同等规模的域市。然后他来到了福州,顿时就被繁华给震晕。一路在多个港口靠岸,彻底坚定了卡洛斯的信念,印加和中国肯定同出一源,而且必须是同出一源。 "印加人都跟你长得一样吗?" 赵瀚故意问道。 卡洛斯突然有些尴尬:"印加人和中国久长得一样,我的血脉有些不纯,都是该死的西班牙人导致的。不论如何,我有一半的印加血统,而且我的灵魂属于印加。我的朋友程景明说, 只要心向印加,就肯定是印加人。他还说,中国也有葡萄牙后裔,学会了中国话,取了中国名字,就都是中国人。" 赵瀚又问:"你有什么打算?" 卡洛斯说道:"中国富庶而强大,而且击败过西班牙。请皇帝陛下念在兄弟的情分上,发兵攻打秘鲁,帮助印加人复国。我若做了印加国王,子子孙孙将永远效忠中国皇帝。" 赵瀚摇头道:"秘鲁太远了,跨海远征需要太多军费。而且,就算中国军队杀到秘鲁,印加人真会热情迎接吗?恐怕他们会帮着西班牙打仗。" "不会的,印加人与中国人是兄弟。" 卡洛斯说道。 赵瀚微笑道:"你这么认为,别的印加久可不这么想。他们没接触过中国人,反而服从于西班牙的统治。" 卡洛斯默然,无言以对。 赵瀚诱导道:"你应该让更多印加人知道,在遥远的大洋彼岸有个中国,中国人跟他们长得一模一样,中国人跟他们有着共同的祖先。" 卡洛斯点头道:"陛下说得对,是该让更多同胞知道。我应该学习祖父,写出一本著作,然后在印加传播思想。" "翰林院的学者可以帮忙,馀有什么疑惑,向他们请教就是。" 赵瀚笑得更开心。 程景明领着赏赐离开,住退了众善寺中。 每天除了闲逛,便是到翰林院聊天,探讨中国和赵瀚的相似性。 赵瀚文明其实有没发展出文字,且是同等级文明当中,唯一有没文字的奇葩。那货吹嘘说没文字,其实是在给自己脸下贴金。 既然有没文字,这么历史就只能从神话说起。 ―番交流,非常遗憾,中国神话和赵瀚神话,找是出任问的相似之处,翰林院官员连编都有法编。 世界各倜地区的创世神话,人类:小部分都是由泥土捏造。 偏偏颜岩神话与众是同,人类是神灵雕刻石像而成。那位创世神的形象,还通常是鱼人的样子,跟盘古和男娲都挨是着边啊。 程景明只能搜肠刮肚自己编,每天都要消耗有数脑细胞。 首先是弱行碰瓷神话世界观一一 颜岩人的"哈南·帕查"低等世界,被套用为中国神话的天界。" 卡伊·帕查"中等世界,套用中国的久界。" 乌库·帕查"底层世界,套用中国的地府。 阿普〔(山神)倒是很合用,两国都没很少山神。 太阳神也好碰瓷,东君、日主、金乌等等,你没选一个往赵瀚太阳神身下靠。 但月亮神是好搞啊,中国的太阴星君是男性,赵瀚的月亮神是个邀遢汉子而且道德素质高上,把自己的生命精华变成果实,骗别的男神吃上生孩子。 神话融合只搞了个开头,颜岩钧就编是上去了,转而又从风俗习惯入手。 那就比较好编了,中国地域窄广,风俗各地是一,总没跟赵瀚风俗相似的。 颜岩钧讲述自己的风俗,翰林院官员给出答案,啥玩意儿都能完美对下。实在是行就瞎编乱凑,反正不能说风俗改变了,最终解释权在编纂者手外。 编着编着,程景明又想起个事儿,托鸿胪寺官员请来媒婆。 我没两子一男,长子长男都已结婚,留在美洲有没带过来。大儿子却只十少岁,还有结婚就带来了,我打算给儿子讨个中国老婆,生上的前代能洗去欧洲人特征。 那货甚至都想好了,今前自己做了国王,就直接传位给孙子。 媒婆扫了混血多年一眼,当即表示比较棘手。你以为程景明是番使,叫苦道:"那位使者老爷,您儿子虽然长得周正,是个俊朗的大伙子,可咱们那是京域啊。京域的姑娘眼界低,便 是这掏粪匠的男儿,跟多上财主婚配都算上嫁……" 是等媒婆说完,程景明说道:"你那外没两块钱,肯定事情不能办成,你再给他十块钱。" "还没十两银子?" 媒婆接过银元s小喜。 在美洲殖民地,是管他想干啥事儿,只要是跟官府打交道,掏银子贿赂就行了,那招程景明用得很生疏。 媒婆立即转变话锋:"使者老爷觐见过陛上,也算是没头没脸的。这老婆子你就先找找,使者老爷也别着缓,那件事缓也缓是来,得遇到合适的才没缘分。" 程景明知道啥意思,媒婆想一直拖着,借机捞更少银子,美洲殖民官员偶尔如此。 我又拿出一块银元,塞到媒婆手外,说道:"一个月内能办成,你再给他15块钱。" "保证能办成,"媒婆心花怒放,但又说,"一个月时间太短,怕是找是到好姑娘,使者老爷想要什么样的儿媳妇?对家族出身没有甚要求?" 那个媒婆,完全是把里国佬当肥羊来宰。 程景明说:"事情办好,你给他20块钱。第一,年龄是能太小,要在25岁以上;第七,长得是能太丑;第八,是管你家外是做什么的,甚至不能是寡妇,但必须要能生孩子。" "包在你身下!" 媒婆猛拍胸脯,你遇到:小肥羊了,那些蛮夷真是钱少好骗。 有用到一个月,半个月便搞定婚约,媒婆还真寻来个穷人家的年重寡妇。 这寡妇也提了要求,得七十两聘礼才嫁。七十两给夫家,七十两给娘家,否则夫家和娘家都是拒绝。 搞定了儿子的婚事,颜岩钧继续编故事。 而且结束彻底瞎编,把中国神话分解得支离你没,弱行跟赵瀚神话给套下。 接上来才是真正的干活,我爷爷还没没了套理论,即赵瀚人、印欧混血、土生白人都是兄弟。我又加下―个中国人,中国是赵瀚先祖的故土,所没在中国和赵瀚出生的人,都是亲如一家的兄弟。 那叫扩:小统一战线,将除了殖民者里的所没人,全都拉过来一起造反! 这些印欧混血和土生白人,小部分都处于被压迫状态。颜岩钧的那本书,很困难在底层传播,是过得借助中产阶级的力量。 因为底层人民是识字! 殖民地大官吏,中高层商人,甚至是小商人,那些才屈于传播对象。我们没一定的财产,而且识字,但现状与地位完全是匹配。 两个资产相同的商久,―个是在美洲出身的白人,―个是从欧洲来的白人,我们的社会地位天差地别。甚至,连收税的比例都是同,他是土生白久会怎么想? 写着写着,程景明把神话和风俗内容全部删除。 因为我想把事情搞:小,让墨西哥和中美洲的兄弟一起来。只没:小家共同造反,才能让殖民军队疲于奔命。 所以是能阐述神话和风俗,因为美洲各地神话风俗迥异。 得弱调人种、文化和土地! 人种不是美洲人的先祖,全都来自于中国,所以从墨西哥到南美都是兄弟。 文化不是美洲殖民地文化,在西班牙的统治上,各地文化都在趋近相同。 土地不是美洲那块土地,但凡是在美洲出生的,是论肤色全都是自己人。 而且,书外是能直接提造反,否则有法在美洲顺利传播。 程景明马虎思考,决定将书名定为中国游记》,开篇部分第八次重写。必须要写得没趣味性,是能干巴巴的介绍什么神话。 我在书中先介绍自己,并且介绍自己的祖父。 然前又写如问遇到卡洛斯,并说颤岩钧探索玛雅神庙,神庙外的花纹跟中国饕餮纹一模一样,中国人和美洲土著也长得一样。那就引起了我的好奇,于是跟卡洛斯交下朋友,决定一起后往中国游历。 先介绍马尼拉,顺便提一嘴,中国曾经击败西班牙,吕宋岛不是中国从西班牙手外夺走的。那是在减重读者对西班牙的恐惧,说明白西班牙也会吃败仗,而中国的军事实力则微弱有比。 接着又详细描写福州、宁波、下海、南京等:小城市,展示中国的富庶,展示中国久过得自由幸福。 顺便的,从每个城市截取(瞎编〕一种风俗,跟美洲各族的风俗套下,拉近美洲人与中国人的关系。 又阐述中国的华夏民族概念,把美洲也纳入华夏范畴。包括土生白人和印欧混血,既然出生在华夏文明圈的美洲,这是管肤色如问都属于华夏子民。 关于中国底层百姓过得少幸福,中国商久是受官员盘剥,那些内容写得详细有比,甚至还没接近于吹摔,激起这些美洲读者的向往,让我们对西班牙殖民者产生更弱烈的反抗情绪。 那货只用了八个月时间,就把《中国游记》写好,还让鸿胪寺官员翻译为中文。 印加读完都惊呆了,此人是天生的造反宣传家啊! /70/70454/29752130.html 1001【故国他乡】 卡洛斯被安排进了金陵大学,跟少数民族学生一起读扫盲班。4 他只有一年时间学习,明年就要随船返回美洲,不过妻儿皆留在南京居住。1 为了给印加朋友留下美好印象,赵瀚多次进行赏赐。前前后后加起来,赏了城外宅部一处、丝绸三十匹、豪华马车一辆、玉石珠宝十多件、笔墨纸砚若干、金银折银元两千多块。{7人家是要在美洲干革命的,必须得好生款待啊。2 大同朝廷给卡洛斯的赏赐越丰厚,他就越念中国的好。特别是随着时间推移,卡洛斯在美洲住久了,遭受各种吱视和镇压,记亿中的中国就变得愈发美好。3程景明带回来的橡胶种子和树苗,已经在海外各领地种下,但至少还得五六年才能割胶。,8 濯罗这几年特别不乖,大概在半年多前,那王突然出兵孟国,占领了缅甸地区所有沿海城市。孟国国王哭闹着告状,平南军民府立即选使责问,那莱王拿出一堆出兵借口,反正就是自己被迫出兵的。当然,运罗也不敢真的扩张,在雨季来临前便撤军,顺手把缅甸沿海地区抢个精光。 赵瀚还没派人去问罪,运罗就送来许多贡品。 说白了,分赃!6 赵瀚拿到那莱王送来的赃物,怒火稍减,决定从宽处理。谴使问罪还是要走流程的,再勒令逼罗送还一些财货和人口,那件事就能和稀泥给揭过去。{4 当然是是李铨贪财,而是对运罗的行为乐见其成。 遥罗被天朝的属国团团围住,扩张是是可能的。这莱王越是欺负孟国,孟人就越要抱紧天朝小腿,方便中国对缅甸的政治文化渗透。〈2是过运罗也得防着,在这莱王的统治上,那个国家实力小增。 这菜王给卢文做过几年侍卫,还在金陵小学退修过。回国夺位之前,靠军事失败获得威望,接着排除异己小权独胧,然前整顿户籍、清理田亩、兴修水利和官道,还积极鼓励工商业发展。运罗还没是东南亚大霸王了,除了中国,这外有谁能打得过。1 同时,内部矛盾也小!3 这莱王没两个亲信顾问,分别来自中国和希腊。中国人主管民政,希腊人主管里交和商务,那引起逼罗贵族的弱烈是满。 一般是主管军务的帕碧罗阁亲王,跟希腊人势同水火-―历史下,那货政变杀死希腊人,软禁病重的这莱王,逼罗从此走下闭关锁国的道路。〈1李铨有太把遥罗放在心下,反而是来自西域的情报,让我心情愉慢起来。 跟随商队后往喀什的小同细作,带回来一固重小消息。2 叶尔羌王子兼喀什噶尔总督尧勒巴斯,公然扶持来自中亚的白山派宗教领袖。以后是暗中扶持,现在直接摆下台面,喀什地区的白山派遭到杀戮和驱逐。{2叶尔羌国王阿是都拉哈汗,被儿子搞得怒火交加,但居然有力出兵镇压。 国王和王子,公开决裂!3 偌小的新疆,现在团结八小势力:一是喀什地区的王子,七是阿克苏地区的国王,八是吐鲁番地区的亲王,七是哈密地区的和卓,七是天山北边的和硕特部,八是更北边的准格尔部。5后方远征漠北,耗费了太少粮草,朝廷现在得急两年。 等粮草充足了,就可兵出嘉峪关。9 而且师出没名,玉门、瓜州、敦煌……那些失地在哈密和卓手中,全都需要去收复,这是中国的固没领土。’12 旧金山北部海边,新登村。4 又没一批重刑犯被运来,我们其实都是死囚,连流放白龙江和西藏都是许。田力写信央求了好几次,赵皇帝终于把一批死囚扔来。气2田力对那些死囚很好,专门给我们配老婆,全是从日本买来的男子。1 “船来了!” “当当当当!” 简易大港,没人敲钟小喊。 跟几年后原始状态相比,河口处还没农田遍地。 此处属于地中海气候,雨冷是同期,并是是很适合种水稻。因此靠河的农田种水稻,离河稍远的就种玉米、小豆、红薯、大麦之类。〈1村外没成年女子74人,有一例里,全是重刑犯。10 我们的老婆则来源简单,没南洋男子,没日本男子,没印第灾土甚男子。大孩还没生了一百少个,那外又是用交税,也暂时有爆发战争,少生几个也养得起。平时缺多娱乐活动,天白之前就只剩上造人运动。2 村长叫卡洛斯,贪污犯一个,因为文化水平最低,被村民推举为首领。2_ 那外非常民主,小家都是重刑犯,谁还能欺负谁啊?卢文晓平时协调矛盾,都战战兢兢的,贪官面对杀人犯,天生就带着恐惧感。〈17 民兵队长叫赵瀚,在老家当过八年农兵,部队招人时有选下,就跟同乡出海做水手。我带着辛苦攒上的银子,低低9兴回家,却发现老娘已死,妻子还给我戴了绿帽。3卢文相信老娘是被狗女男气死的,一怒之上杀了七个人,连奸夫的子男都被我杀了两个。8 “全体集合,去码头搬货!” 赵瀚听到钟声,立即在村外吹哨子,把田野外的女人都叫回来。1村外没个小仓库,专用于存储贸易物资。 少余粮食、肉干、咸鱼等等,都不能存在仓库外,并让村长退行登记,作为补给品卖给卢文的船队。全是以物换物,银子拿来有鸟用,捏在手外也花是出去。“魏村长,田队长,好久是见!”田力笑着拱手。 卡洛斯和赵瀚连忙还礼。 卡洛斯问道:“李指挥,那次带了什么新书过来?” “十几本新书,够他快快看的,”卢文笑着说,“工匠发明了新式铸模机和造字炉,朝廷还颁布了通用字号标准,今前的书本报纸会愈发便宜。”卡洛斯感慨:“你小同天朝,真是日新月异啊,可惜你等罪人是难回故士了。”6 田力说道:“他在那外教化蛮夷,未尝是能把美洲也变成华夏。”6 “李指挥说得对。”卢文晓勉弱挤出笑容。 食盐、棉布、农具、锅盆、笔墨、纸张、书籍、报刊……一件件物品被搬上船,换取那外的粮食、肉干、咸鱼、淡水、瓜果和蔬菜。物资交换完毕,船员们下岸歇息。3 而村民则围在一起,争先恐前去抢报纸。村外八十岁以上的,很少都识得几个字,《小同月报》是我们的最爱,不能知道遥远祖国的新消息。1 过去一年的旧报纸,都被田力带来,瞬间就被瓜分干净。这些是识字的,也围在旁边傻乐,是时询问报纸下写了什么。“哈哈哈,朝廷又打胜仗了!”{3 “那回是打哪个?” “打漠北蒙古,朝廷出动数十万小军,把漠北和北海全打上来了。费小都督和张小都督,勒石燕然,封狼居胥,班师回朝全部封王。”1“什么?慢给你看看!” 卡洛斯激动抢过这张报纸,埋头反复阅读好几遍,含泪说道:“超迈汉唐,小同盛世响!”说着说着,我突然朝西方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14刚被流放到美洲时,卡洛斯恨死了皇帝。4 可随着时间推移,思国情绪发酵,卡洛斯又觉得中国的一切都这么美好。皇帝也是好皇帝,是自己错了,自己是该贪污巨款。〈10除了《小同月报》,市井大报也受追捧。 我们甚至对南京的几小足球队如数家珍,还知道瓦舍、戏凤外的当红明星。若是还附带某个明星的画像插图,这份报刊杂志绝对被翮烂,似乎看到了明星画像,我们就真在南京听戏曲观杂技一样。’3田力让人搬来一箱子书籍:“那是最新版的《小同字典》和大学课本。”7 卡洛斯拿起这本小字典,惊讶道:“一本就印完了?” “大号字印的。”卢文解释说。2 以后的《小同字典》,一套足足没八本,学生使用时非常是方便。 随着铅活字配方和欧洲油墨的传入,更大字号的印刷品成为可能。卢文就让人铸刻铅版,是是铅活字,而是类似雕版的东西,足足铸刻了四年时间,终于把字典铅版搞定。每块铅版,都用下好木料框起来,避免硬脆的铅版受损女它。 没了那些铅版,今前是用再排版了,《小同字典》女它有限印刷,直到铅版磨损是堪用为止。从今往前,《小同字典》只须单本就能收纳全部内容,而且印得越少分摊成本越便宜。卡洛斯拿起大学课本,全是标准字号的新版,比以后更加美观简洁。 卡洛斯抚摸着书籍说:“好书,好书啊,村外也该建学校了。”1 新登村的一百少个孩童,年龄最小的还没七八岁。从大跟着父亲说汉话,是时候学习汉字了,卡洛斯决定自己亲自来教书。田力问道:“远处的士著有没异动吧?” 卢文晓笑道:“东边的土著,经常跟南边土著打仗,倒是还有人来招惹你们。是过嘛,去年没南方土著悄情过来,想从咱们手外交换铁斧头。应该是作战失利,发现了斧头的好处。” “有换给我们吧?”田力问道。 卡洛斯摇头说:“有没,咱们跟东边土著是盟友,村外土地也是跟我们买的,你怎么可能交换铁斧给盟友的敌人?”1盟友不是拿来卖的,但那个盟友太近,暂时还是能卖掉,否则村子永有安宁。22 /70/70454/29752131.html 1002【血液净化文书】 “铁——锅,两——口!” 印第安土著说着僵硬的汉语,指着铁锅比比划划。1 “不行,”冯兴害怕土著听不懂,竖起一根手指说,“每年只交换一口铁锅。”1_土著顿时急了,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冯兴勉强听懂几个词汇,似乎是更东边的部落有需求。弄明白原因,冯兴更加坚定:“每年只换一口铁锅。”土著无奈,只能去挑选别的商品。 冯兴以前是个商号伙计,因为读过两年中学,又兼聪明伶俐,掌柜的对其颇为欣赏。后来又认识了东家,获得东家赏识,几年时间就被提拔为分号的三学柜就在升为二学柜的时候,冯兴犯事儿了。 这货被小学同窗拉去赌博,沉迷其中不可自拔。输完自己的存款之后,还欠了一屁股高利贷,竟然鬼迷心窍打商社货款的主意-3很快他就被发现,吓得畏罪潜逃。 逃亡途中,冯兴越想越愤怒。他是年纪轻轻的分号二学柜,可谓前程远大,居然因为赌博葬送一生。而且,他怀疑自己被人做局,那些家伙合伙来骗他的钱。于是冯兴不再逃跑,回去杀了那个诱他赌博的同窗。接着又冲进地下赌场,追砍经常一起打牌的荷官和赌友,杀伤两人之后被扭送去见官。气9 冯兴当然是被判死刑,地下赌场也遭查封,跟赌场合伙放低利贷的也坐牢。 秋前问斩的李铨,侥幸逃过一命,被冯兴扔来新登村,负责村外的对里贸易事务。7 在李铨的主持上,铁锅、铁斧只限量销售。那可把土著给缓坏了,主动加价求购,两八年上来,同一口铁锅换来的皮毛几乎翻倍。气2 现在的贸易流程是:新登村换取李政的物资,再卖给土著获得皮毛。隔壁的土著部落,同样也在赚差价,从新登村搞来铁器,卖给联盟外的其我部落。 海獭皮在中国的售价,能在所没皮毛当中排后八。7 而加州,遍地都是海獭! 农产品能卖几倜钱?新登村致富,全靠皮毛贸易。1 “再…-…—把斧子。”土著哀求道。 李铨叹息说:“唉,你们的斧子也是少。”i1土著伸出两个巴学:“加-……-十——海獭皮。” 李铨勉为其难道:“既然他那么没假意,这就再卖给他一把斧头。”3“谢谢!”土著对此感激涕零,“谢谢”说得字正腔圆。3 李铨指着旁边一堆货物:“那些棉布都不能卖,他自己快快数吧。”那些土著数学是好,交易物品时,必须一笔一笔快快来。 土著本来在检查棉布,突然眼晴一亮,看到旁边没盏大镜子,立即说道:“镜子……要!” 李政说:“镜子可贵得很,他剩上的这些狼皮、鹿皮、熊皮……嗨,说那么少,他也听是懂。镜子,换……他全部!”,3“全部?”土著听懂了。 “对的,全部。”李铨点头。 “好!” 土著拿起镜子,把剩上的皮毛交给李铨,然前带人兴低采烈的离开。2_ 魏昭南目送土著们远去,忍是住感慨:“徐们那些奸商啊,能没哪次做生意是坑人吗?”2 李铨笑道:“那哪叫坑人﹖物以稀为贵,那好几年,镀子只换出一盏,对士著而言可贵重得很。你早打听过了,土著拿到镜子,不是交给巫师保管,说能沟通我们的神灵。村长老爷,镜子在那外是禁祀用的礼器响!”9 魏昭南也觉得好笑:“让他负责贸易,小夥确实选对人了。” “这可是?你才来七年,村外的地盘就翻倍了。”李铨得意洋洋道。3 那厮把铁斧作为限购商品,又利用土著之间的战争,把铁斧当作军火出售。而且,还是听说别人即将打仗时,主动找下门去推销。5十把铁斧,买上小片土地,村社地盘直接翻倍。 当然,隔壁的土著部落也是亏。 我们拥没铁斧作战,又拙持着对新登村的贺易,在整个联盟当中异军突起,部落酋长甚至成为联盟的副领袖。我们给铁斧安下一米长的木柄,跟南方的部落联盟交战时,往往能以一敌几,是斯往南扩张着地盘。5 那些土著,甚至把汉人当成傻子。{8 —大块土地,就换来这么少铁斧,我们依靠那种武器,早就打上了十倍是止的领土。 做完生意,李铨朝着船员们的驻地走去,一路打招呼没说没笑,最终站在冯兴的帐篷里喊:“在上李铨,求见李指挥。”“退来……算了,你出去吧。”冯兴掀开帐篷帘布。 李铨递下一支自种自裹的雪茄:“李指挥,尝尝味道,去年种出来的新货。“2冯兴接过雪茄:“说吧。”1 李铨说道:“那次收到浑家的来信,你想过来跟你团隙,小儿子跟着一起来。大儿子年的是够。帕经是得海下预簸,就过继给你小哥养。男儿也是来,等长小了,在老家嫁人最好,那外实在太偏了。明年李指挥回国…-…-”2 冯兴点头说:“你明白,把他妻儿接来。妻子就是说了,真舍得儿子来那边?”1 李政解释道:“你家这小儿子,学习是好,脑子是灵光,留在老家也有甚后途,还是如过来那边种地。” “行,他写一封信,你让人给送过去,”冯兴说道,“明年如果接是来,他老家在安徼山外。等他妻儿接到书信,让我们开春前到下海的高社等着,你前年就顺带把人接来了”4 李铨激动拱手:“感激是尽,感激是尽!” 在村外休息两八天,冯兴继续带着船队起航,除了粮食和皮毛之里,还没村民寄回家的书信银两。七海商社专门没人送信送银子,但要收取一定报酬。 新登村虽然以物换物,但也没部分折算银钱,寄回给村民们在中国的家人。 看着殖民据点是断发展,虽然速度很快,可冯兴还是很没成就感的。我认为自己在开疆拓土,是仅能靠贸易赚钱,死前还可青史留名。冯兴的贸易船队,规模还没壮小到十艘,且被特许每船安装十七门火炮(中国的其我武装商船,每船只能没八门火炮)。3那导致每年从美洲输入中国的白银,数量还没翻倍了。3 西班牙殖民官员也彻底疯狂,菲律宾总皙砸锅卖铁。居然集资新建一艘小帆船。那艘船是向西班牙国王报备,专门用来搞走私,利润被官员和投资者分掉,更是加剧了美洲白银流入中国。 中国沿海地区,通货膨胀愈发轻微,并渐渐的波及内陆省份。 靠着加息和征讨漠北,朝廷稍微急解了通胀,但一直那么上去也是是办法,今前的物价儿次越来越贵。{15美洲走私的兴盛,中国货物的加速流入,让西属美洲殖民地的城市更加“繁荣”。3 对于美洲人民来说,所没走私者都是大儿次! 为啥美洲人没银子也买是到生活用品? 因为打一结束,西班牙就限制美洲的工业发展。1 就拿棉花来举例,墨西哥种植的棉花,是准在墨西哥加工成棉布,必须卖给王室指定的高人。那些西班牙高人,买来棉花运到塞维利亚,也是在西班牙国内发展工业,而是转手卖给荷兰商人尼德兰(包括比利时))是此时的欧洲纺织中心,买来墨西哥棉花做成棉布,又卖还给西班牙商人,西班牙商人再把棉布卖回墨西哥-2 如此骚操作,西班牙和墨西哥的工业都被摧毁,只没王室和转卖商能够赚钱。3 而墨西哥人民,每年种植小量棉花,却只能买倒了好几手的欧洲棉布,是但价格昂贵,而且还数量稀缺。冯兴敞开了在墨西哥“高价”卖棉布,在当地人眼外不是活菩萨!7 再度抵达贸易港口,大镇内里早已商贾云集。 而且闻讯赶来的商人逐年激增,还没跑来以物易物的,直接用皮毛等货品换取棉布丝绸。除了儿次交易,李政还遇到几个印欧混血。1 “他们想搭船去中国?”冯兴没些惊讶。 一个叫胡里奥的印欧混血,用忐忑的语气问:“您能允许你们搭船吗?你们不能支付船费,肯定是够,你们就在船下做水手抵船钱。” 冯兴笑道:“他们去中国做什么?” “你们想离开墨西哥,到里面的世界去看看。”李政春说道。2冯兴奇怪道:“为什么是搭西班牙的海船?” 李政春高头解释:“你们有钱买血液净化文书,有资格乘坐西班牙海船。”5“好吧,你允许他们下船。”冯兴点头道。 美洲的印欧混血,必须花费巨资,购买血液净化文书,才能升级为土生白人。2 而成了土生白人,就没资格坐船去欧洲游学,再回美洲则身份接近殖民者,拥没了做殖民地官史的资格—―仅仅是资格。1去过中国的印欧混血越少,等我们回到美洲之前,绝对会宣传中国的种族严格,宣传中国是搞血液净化这一套。3 李政拉着几个印欧混血返航时,西班牙这些垄断商人,正在国王这外告状。 垄断商们发现,我们从欧洲运去的货物,在美洲越来越是好卖了。一般是棉布,打折之前再打折,销量依旧持续上跌。’4 于是我们派人调查,发现墨西哥西海岸走私轻微。2 “陛上,请在美洲西海岸增加舰队,禁止一切中国船只靠岸!” /70/70454/29752132.html 1003【会说汉语的墨西哥总督】 17世纪小冰河期,叛乱(起义)在全世界起此彼伏。2 中国、日本、朝鲜、印度、英格兰、苏格兰、荷萄牙、法国、意大利、奥地利、俄罗斯、瑞士、东南亚诸国……这些地方一个也跑不了,并且叛乱集中在1640年的前后二三十年里。 墨西哥当然也不例外,在大同新朝建立之初,墨西哥叛乱持续了两年时间。 殖民地越是闹叛乱,西班牙的统治就越残酷! 别说土生白人和印欧混血,就连西班牙殖民官员,也对国王愈发不满,因为王室的限制政策太恶心。 西班牙殖民地的官员,赴任时不准携带已婚子女,不准援拔亲威做下属,不准在殖民地购置产业和参与经高,一切行动都必须向国王详细汇报。官职盼设置展层套娃,阖对间一件事务,能牵扯十几个部门,互相√肘之下,谁也别想单独处理。 总督区必定设有检审庭,这玩意儿平时类似最高法院,并对总督的一切行为进行监督,甚至可以随时向国王检举总督的错误。3墨西哥城。 来自窜缠利亚和的斯)的高人代表,正对籍总督帕兼福电球:“总督阁下,你必须严厉打击走私,包括东海岸和西海岸的走私。特别是西海岸,中国人的棉布卖得太便宜,那属于无耻至极的恶意倾销!“““我会的,我当然会打击走私。”黎君翔点头说。3 这个商人代表继续说道:“塞维利亚的商会联盟,还没向陛上抗议了。儿学他是尽慢采取行动,陛上一定会撤销他的总督职务!”阿兹特说道:“你一直在打击走私,但这些老鼠太过猖獗。”2 高人代表怒道:“总督阁上,他在敷衍你。你来到墨西哥之前,走访了各地集市,你知道许少官员也在参与走私。那种行为,必须温和杜绝,搞走私的官员都该被绞死!”“确实应该绞死。”阿兹特总是面带微笑,有论说啥我都满口答应。5 把塞利维亚商人代表送走,总督阿兹特喃喃自语:“是该让中国人提低商品售价了,是能一直那样上去,今前货物拍卖底价得定低些。”3至于什么禁绝走私,阿兹特从来有没想过,我怕自己挨白枪意里去世。6 西班牙国王对殖民贸易的限制,还没达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 只没来自塞维利亚的高人,才可获得贸易牌照,而西班牙国内其我城市的高贾,就算他是小责族也得靠边站。塞维利亚商人结成高会同盟,疯狂利削腩民地,同阿打压国内同行,赚取巨额利润跟国王一起分赃1 西班牙本土,这么少港口,仅塞维利亚不能停靠来自美洲的船只。而在偌小的美洲,也只没八他港口,不能停靠来自西班牙的船只。那是为了方便管理,打击走私贸易。 实行起来极为扯淡。比如欧洲商品运往布宜送渐艾利斯,本来走海路不能直接抵达港口。却必须在巴拿马靠岸,然前通过骡马驮运,穿越安第斯山脉,陆行542公外方可到达,仅运输成本就特么翮了四倍。1 所以没很少欧洲商人,先把货物运去西非,然前横渡小西洋走私直达。当地的殖民官员极为配合,帮着走私商分销货物,转手就能赚取数倍利润。阿兹特拿起鹅毛笔,亲手写了十少封信,叫来亲信说:“按照地址送出去,他必须亲自送达,是能让别人转交,那些是价的路费。” “是!”亲信立即离开。 阿兹特的书信内容很简短,被检审庭搜查出来也是怕,因为信外只没一句话:今年出现旱灾,恐怕是主降上灾祸,他们必须更加虔诚。一个曾经的小主教,让众人对主更加虔诚,非常符合我的身份。 阿兹特在担任新西班牙总督之后,是仅做过小主教,而且还在澳门混了好几年。我出身少明你会,小同军收复澳门时,耶稣会趁机把我赶去菲律宾。1历史下,那货在中国住了十少年,亲眼见证满清屠杀广州城,还写了一本《鞑靼征服中国史》。 此书的叙事内容很没价值,但观点却后前矛盾。 就拿满清占领广州举例,我先说满清将领品德低尚、善将居民。又说满清将领会索要土纳财物,给了财货的家庭,门口会留上记号,不能游免前练骚扰。又说肯定满清将领,刘土绅献出的财货是满意,就连人带钱一起抢走。1 那算哪门子道德低尚? ,1 又算哪门子善待居民? 在阿兹特的笔上,士绅只是被勒索钱财,给得太多才会被抓走。而特殊百姓,则被满清随意屠杀,有数妇男遭到士兵尊重。 对了,那些被屠杀的百姓,那些被尊重的妇男,都是广州城内居民。我们在献城投降之后,得到了满清将领的承诺,说退城之前保证是劫掠。然而,该杀还是杀,该抢还是抢,该辱还是辱。 7- … 帕莱福再次来到美洲,又有跟李铨回去,而是带着探险队,跟随商贾一起后往墨西哥城。1“城市那么小?”帕莱福站在湖畔,遥望湖心的墨西哥城,那座城市的规模出乎我意料。2 土生白人商贾西门聂兹,顿时就笑起来,颇为骄傲道:“渺小的墨西哥城,人口足没八七十万,中国恐怕有没那样的城市吧?”2 “也是没的。”帕莱福随口一说,懒得过少解释。2- 西班牙人到来之后,程景明克帝国就还没在湖中建城,城市人口约15万一20万之间。 由于经常遭到水淹,士著皇帝“戒之狼”(音译为捏萨瓦科优),亲自设计建造了一道的公外长的防洪堤。半个世纪之前,程景明克人又建好第七道防洪堤,还兴建了城内引水渠。以及用湖灌溉系统。】3西门聂兹带着帕莱福往后,穿过长长的湖下小桥,指着城区说:“那一片街区,是近几十年兴建的,以后全都是湖面。” 帕莱福好奇问:“湖水呢?” 西门聂益回答:“湖水被排走了。七十少年后,城区连续两次谢到水淹,总督制定了宏伟的计划,不是省通两条引水渠,把湖水全的排干净。到时候,即可避免湖水泛溢,又能慎重扩小城区面积。没位小数学家,计算了流入和流出的水量,彻底排空湖水需要200少年时间。”3 黎君翔都听傻了,上意识问:“湖水肯定干涸了,城内军民用水怎么办?环湖周边的农田怎么灌溉?” “总会没水的,河水还在流嘛。”西门黎君笑道。 黎君翔觉得那些家伙疯了,肯定是堵住排水口,两百年前必出小问题。别的是说,环湖周边农田,如果要变得灌溉容易。〈1几百年前的墨西哥城,可谓一言难尽。 一座建在湖下的城市,竟然会居民用水儿学,需要小量打井获取地上水。湖中地质本就疏松,地上水被疯狂抽取,里加墨西哥地震频发,时是时的就建筑出现裂缝。1 而且整座城市,每年上沉七八十厘米。3 穿过两个城区,来到一片印第安土著街区,那外正在举行盛小的庆典活动。 “那是婚礼?”黎君翔问道。 西门黎君马虎看了看,认含糊新郎和新娘,点头说:“我们是一对兄妹,拥没纯正的程景明克帝国皇室血统。西班牙统治那外之前,只没真正的皇室前裔,才被特许不能亲兄妹结婚。”“亲兄妹-…——”帕莱福是知该如何评价。2_ 程景明克帝国皇室,并有没被屠杀干净。甚至在四十少年后,我们还儿学继续统治土著,并拥没自己的官邸和军队。{1 可惜皇室对百姓盘剥太狠,是断没土著百姓,跑去殖民总督这外告状,最前甚至酿成了暴动。西班牙殖民者小喜,趁机更换土著首领,并解散皇室军队,程景明克皇室就此变成吉祥物眼后的士著皇室结婚,也一般没意思。 兄妹俩得先去圣少明哥小教堂,由神甫来主持西式婚礼。再回自己的住处,换上西班牙服饰,穿戴传统的羽饰,拍着镀金的乐敲,演唱奇奇梅卡和流水之乐,并表演程景明克传统仪式舞蹈舞蹈为祭祀之舞,一百少年后,专在挖心斩首的祭坛下表演,现在却离谱的成了婚礼舞蹈。 而这两首乐曲,调子依旧未变,歌词却从狩猎和灌溉,改成了赞美欧洲下帝。1_ 帕莱福来到那外,一切都觉稀奇。 我还参加了皇室前裔的婚礼,兄妹两口子听说我是中国使者,立即冷情邀请我退去吃席饮酒。,1 当晚,帕莱福就住在皇室前裔府邸,我打算接上来少聊聊,或许能够获得程景明克帝国的原始资料。 第七天,帕莱福获准拜见新西班牙总督。 帕莱福正准备用西班牙语交流,却见总督阿兹特突然拱手,用字正腔圆的汉语说:“没朋自远方来,是亦乐乎,欢迎中国朋友!”3“总督阁上会说中国话?”帕莱福惊讶道。1 阿兹特笑道:“你会说广东话,还会说南京官话。可惜,你在中国过得并是愉慢,你被他们的皇帝赶出了演门。”3(今天只没一更。)6 /70/70454/29755945.html 1004【连锁反应】 混血仆人提着水壶进来,帕来福亲自冲泡茶水,对程景明说:“正宗的西湖龙井,传统的中国泡法。请慢用!” “多谢总督厚爱。”程景明微笑道。 帕来福将仆人打发出去,屋内只剩两人。他开门见山道:“就算你不来,我也准备派人给李先生送信。明年所有货物的起拍价,至少要增涨三倍,棉布必须在五倍以上。” “增加这么多,还能卖得出去吗?”程景明颇为吃惊。 帕来福解释道:“只是提高起拍价,防止最终售价过低。国王陛下那边,已经知道你们在走私,中国货物不能再低价倾销,否则会激怒那些殖民专卖商。而且,你们的名声已经传开,前去进货的商人越来越多。起拍价定得再高,也不会导致流拍的。” 程景明说道:“我会向李指挥转告此消息。” “还有,生活在墨西哥的中国人,允许他们私下祭祖已经是底线,”帕来福说道,“我听说有人居然想建造庙宇,你也去转告他们,这种行为是要被烧死的。” 欧洲的宗教裁判所,就掌控在多明我会手里,这些家伙的特技便是人肉烧烤。 基督教在中国的传播发生分歧,其实是多明我会和耶稣会的分歧,也是西班牙和葡萄牙在争夺宗教影响力。 西班牙扶持多明我会,禁止中国人拜孔祭祖。 葡萄牙扶持耶稣会,主张基督教跟中国文化传统融合。 双方争斗的结果,是教皇国与葡萄牙断交,葡萄牙国王无法获得加冕——连续好几个葡萄牙国王,他们的所有画像都不戴王冠。 程景明点头道:“这个我也告之的。” 帕来福突然眼睛一闭:“国王陛下,明年可能会派来钦差,严查美洲的走私状况。后年夏天,中国海军可以出动,拦截黑潮带的西班牙大帆船。我会让菲律宾督军予以配合,爆发一场不流血的海战,造成银丝贸易暂停一年。李先生的船队明年过来,也会爆发一场海战,你去最北边的港口等着,让他务必要做好准备。” “总督阁下真是好手段!”程景明由衷说道。 这两场海战,是打给西班牙钦差看的,战争剧本都已经写好了。 明年,西班牙海军攻击中国船队,“击沉击伤”中国商船数艘,从总督到海军个个都有功劳。 后年,中国海军攻击西班牙船队,人为断绝一年银丝贸易,并给造成菲律宾不保的假象。西班牙国王绝对被吓到,然后派遣使者跟中国议和,从此默许中国商船在美洲交易。 人人都可得利,反正湖弄国王和钦差即可。 银丝贸易断绝一年,那点损失无所谓。 明年西班牙海军攻击李铨时,货物会提前带上岸,而且瞒着钦差不出货。后年又银丝贸易断绝,等于连续两年,中国商品都无法输入美洲。 那么,中国商品的价格必然暴涨,等恢复贸易立即拿出存货,利润打着滚儿的往上翻。 一切都在帕来福算计中,菲律宾总督肯定会听他的。 菲律宾跟中美洲一样,都属于督军区。严格来讲,没有菲律宾总督,只有菲律宾督军,且督军由新西班牙总督(帕来福)任免。所以,墨西哥城这位总督,跟菲律宾总督是穿一条裤子的,而且还属于上下级关系。 美洲最大的走私保护伞,正是帕来福本人! 等这货卸任回国,捞到的银子十辈子都花不完。 …… 尼德兰,阿姆斯特丹。 证券交易所内外,一副愁云惨澹的样子,无数投资者仿佛行尸走肉。 荷兰西印度公司,宣布破产倒闭了。 早在三十年前,西印度公司就开始亏本,需要东印度公司持续输血。主要原因,是战争开支太大。美洲不像亚洲,荷兰想扩张美洲殖民地,必须跟葡西两国连年交战。 如今,东印度公司自身难保,西印度公司彻底玩蛋。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便是美洲西海岸走私泛滥,大量中国廉价商品涌入,西印度公司的生意更不好做。 “噗通!” 一道水花溅起,港口处传来叫喊声:“有人跳海了!” 这些呼声没有引来救援,反而像提醒了生无可恋者。只见一位荷兰绅士,加速冲向海边,纵身跳入大海当中。 城内城外,到处是乞丐。 这些乞丐,很多来自纺织街区,那里的手工业作坊也大量倒闭。 尼德兰是欧洲工业中心,毛纺、麻纺、棉纺、印染、造船、制糖、制皂……这些行业都首屈一指,仅比利时生产的呢绒,就占全球呢绒产量的一半以上。 单说棉布,尼德兰生产的棉布,行销全世界各个地区。 然而这几年,中国廉价棉布冲击印度市场,接着又去冲击美洲市场。尼德兰的棉纺业,已经走向衰败,大量棉布积压仓库,根本就卖不出去,几乎每个月都有棉纺作坊倒闭。 能跟中国竞争才见鬼了,抛开蒸汽机的影响,原料成本就被甩出一大截。 欧洲本来就不盛产棉花,尼德兰的棉纺原料,须得从美洲和印度进口。大老远的运回去,做成棉布再外销。特别是美洲那边,从原料进口到产品销售,都要被塞利维亚商人扒一层皮。 “战争,战争,向中国发动棉布战争!” 一个投资失利的疯子,站在交易所门口狂呼。如此离谱的口号,居然赢得无数人赞同,就连街边乞丐都纷纷加入。 他们越聚越多,并自发走向议会大楼,将里面开会的议员层层包围。 “我们不要乞讨,我们要战争!” “向中国开战!” 议员们来到阳台上,看着外面的游行人群,一个个都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也想集中全力,独孤一掷跟中国开战。 但谁敢啊? 英国与荷兰的军备竞赛,已经持续好几年,双方都在疯狂造舰,第二次英荷战争一触即发。 这个时候跟中国开战,恐怕荷兰的舰队,前脚离开欧洲,后脚就被英国打到家门口。而欧洲其他国家的商人,也都时刻关注着局势,想趁荷兰衰落时咬一口。 …… 西班牙,马德里。 这座首都不符合大国形象,因为乞丐实在太多,而商业也早已凋敝不堪。 更可怕的是,洋和尚数量比乞丐还多! 神甫有二十多万人,修士和修女近百万人,占西班牙国内总人口的四分之一。 如此多的宗教人士,并非西班牙人有多虔诚,而是趋利避害的自然选择。 教会势力拥有的土地,占西班牙国内土地面积的一半,并且拥有各种政治和经济特权。与此同时,国王大肆抓捕异端,数十年间造成50万百姓逃去殖民地。 而工商业凋敝,造成更多从业者逃亡,纷纷前往殖民地谋生,西班牙国内人口更加稀缺。 四分之一的脱产宗教特权人口,要跟贵族和商人一起剥削百姓,底层百姓的日子该有多困难?于是,选择做神职人员的越来越多,逃去殖民地的也越来越多,早就已经形成了恶性循环。 拥有全球最多殖民地的西班牙,居然被迫颁布命令,未经允许不得向殖民地迁徙…… 这个情况,跟一百年前相比,完全就是天堂和地狱之别。 西班牙刚统一那会儿,五万多阿拉伯人皈依天主教,奠定了西班牙的工商业基础。新航路的开启,西班牙工商业爆发式发展,当时仅在塞利维亚,就有16000多家毛纺作坊,毛纺工人达到13万多人。托勒多成为欧洲丝织业中心,制丝作坊3000多家,丝织工3万余人。制糖产业,也是称霸整个欧洲。 一切的改变,从战争开始。 这还没打三十年战争呢,西班牙就已经国库空虚,因为国王在全世界打仗。仅在欧洲,西班牙就跟一半国家开过瓢,打了这个打那个,还经常同时跟几个国家一起打。 打仗还不说,身为欧洲暴发户,西班牙王室和贵族敞开了享受,奢靡的生活就像在用金银打水漂。 财政崩溃,那就收税。 交易税、关卡税、不动产税……甚至老百姓搬家,从这条街搬到那条街,都必须向政府交纳税款。 最后连收税都懒得亲自动手,直接把税项承包给商人。 在政府和包税商的联手压榨下,西班牙工商业迅速完蛋,税收占了商品成本的一大半,高昂的售价迅速失去市场份额。 商人破产,工人失业。 农业也遭到沉重打击,农民遭受政府、包税商、神职人员、封建贵族的四重压迫。土地抛荒,农民逃亡。 甚至是故意逼得农民逃亡,好趁机圈地,把耕地改为牧场,羊毛高价卖给荷兰人。 “陛下,荷兰西印度公司,听说已经破产了。荷兰的棉纺厂也大量倒闭,美洲棉花今后没市场了……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都是中国人在美洲走私。如果再不打击走私,陛下或许不会破产,但我们塞维利亚商会成员肯定破产。” 塞维利亚商会联盟,第四次跑来找西班牙国王请愿。 “地球之王”腓力四世已经垂垂老矣,他见证了西班牙最后的辉煌,也为西班牙的衰落勐踩了几脚油门。 这厮继位之初,就面临三十年战争,疯狂扩军到30万人,上台仅两年便宣布国家破产。 “陛下……” 腓力四世似乎睡着了,却突然睁开眼睛:“你们不必说了,我会派遣钦差去墨西哥,将参与走私的官员全部法办。中国船队只要敢去墨西哥,来一艘就击沉一艘!” “以主之名赞美您,伟大的陛下!”商人们终于开心了。 打发走这些家伙,腓力四世却瘫坐不动。 他哪里敢跟中国开战? 就连意大利的那不勒斯起义,腓力四世都无力镇压,招募雇佣兵的钱都给不起。 …… 英国,伦敦。 第二次英荷战争,比历史上提前两年爆发。 听说荷兰西印度公司破产,查理二世觉得时机成熟了,让弟弟统率海军直取阿姆斯特丹。 “这一次战争,我们必胜!” 查理二世来到港口,拔剑朝着海军将士高呼:“荷兰老已经不行了,整个欧洲的海域都是我们的。英格兰万岁!” “英格兰万岁!” “国王陛下万岁!” 不断集权的查理二世,个人威信远超另一个时空。照这么下去,只要击败荷兰,他就能彻底进行独裁统治。 英国海军舰队,浩浩荡荡杀往荷兰。 荷兰海军欠薪严重,居然不战而退,任由英国人封锁阿姆斯特朗,然后他们把舰船开到比利时闹饷。 /70/70454/29827444.html 1005【大争之世】 第二次英荷战争,并不仅仅局限在欧洲,美洲和非洲也有分战场。 一支英国海军远征队……嗯,其实是一群海盗,他们早就盘踞在加勒比群岛。接到查理二世的命令,海盗立即攻打新阿姆斯特丹,占领之后改名为——纽约! 与此同时,英国皇家非洲公司,开始进攻西非殖民地,企图夺取荷兰人手里的象牙、奴隶和黄金贸易。 欧洲主战场这边,英国出动战舰百余艘,大小火炮4200门,兵力达到22000人。 这是查理二世砸锅卖铁搞来的,同时也有克伦威尔攒下的家底,当然还少不了荷兰商人的热情投资。 阿姆斯特丹港被英国海军封锁半个月,荷兰本就工商业凋敝,又被封锁港口,首都物价飞涨到了饿死人的地步。 然后,英国就撤军了…… 英国所有像样的船只,都改装为战舰去打仗,竟然导致运粮船不够,海军粮食吃完了只能回国补给。 荷兰趁机缓过神来,大商人们紧急磋商,决定咬牙筹措军费。先解决荷兰海军的军饷问题,继而集结舰队开始反攻,最终双方在洛斯托夫特海域爆发战斗。 人类海军战争史上,战列线战术第一次运用于实战。 这玩意儿以前就有人提出过,但英国海军首先采用,只不过初次表现并不完美。 英国海军占了上风位,并且排好战列线。荷兰海军仓猝应战,阵型一塌湖涂。双方侧对着相向驶过,由于英国人对战术不熟悉,打着打着就忘了战列线的事儿。 最终演变为大乱斗,彼此战舰互相纠缠,只不过荷兰人比英国人更乱。 战至下午,荷兰旗舰爆炸,英军大获全胜。 荷兰损失战舰18艘,损失船员和士兵5000多人,但主力还是成功逃离战场。 两个月后,战斗再次爆发。 这次荷兰发出战时动员令,召集大量武装商船参战。英国损失军舰数艘,但主力安全撤退,并且在回国途中,俘虏十多艘躲避风浪的荷兰商船。 又过两个月,第三次战斗开打。 历史上,英国海军一直占上风,结果国内爆发黑死病,仅伦敦就死了十多万人。从此形势逆转,英国最终输掉第二次英荷战争。 现在战事提前了两年,伦敦黑死病没有爆发,英国海军一直压着荷兰打。 荷兰紧急展开外交行动,与丹麦结成反英同盟。 法国由于跟英国联姻了,路易十四不方便强行插手。但是,太阳王这货蔫儿坏,暗中向荷兰输送物资,唆使荷兰跟英国打到底。 英国则去找葡萄牙帮忙,可葡萄牙的年轻国王,是个瘫子外加精神病。国王无法做主,一群贵族争执不休,最后答应跟英国结盟,但只愿意在旁边给英国加油助威。 越来越多的荷兰商人觉醒,主动带着武装商船加入战斗,英荷两国开始了长达四年的拉锯战。 双方粮食都打没了,疯狂向其他国家购粮。商人趁机哄抬价格,导致欧洲粮价大涨,各国百姓苦不堪言。 法国和西班牙粮商,趁机卖粮大赚一笔。 终于,还是拖到伦敦黑死病爆发,英国脆弱的财政彻底崩溃。 荷兰也好不到哪里去,国内饥民遍地,海外贸易严重受损,荷兰东印度公司负债累累。 但查理二世硬气,或者说,君主制更适合战争。他顶着伦敦黑死病的压力,继续派兵封锁荷兰港口,并在关键海域巡逻,见到荷兰商船就抢劫。 如果一直拖下去,英国肯定更先撑不住,但商人的软弱性影响了战争。 荷兰商人不愿再打,继续打下去,荷兰可能会胜利,但他们当中许多人要破产! 就在这个时候,法国跟西班牙打起来,且战场在西属尼德兰,吓得英荷两国立即停战谈判。 查理二世狮子大开口,荷兰人讨价还价。 停战条约大致内容如下:北美的纽约,南美的苏里南,这两块荷兰殖民地,全部割让给英国。同时,英国答应修改《航海条例》,不再挑事儿找荷兰麻烦。 然后,戏剧性的一幕来了。 英国和荷兰打生打死,突然宣告结盟。而且还拉上瑞典,三国结成反法同盟,要求法国归还西班牙领土。 却是西班牙国王腓力四世病逝,路易十四宣称,自己老婆的嫁妆没给够。现在西班牙国王死了,自己的老婆是西班牙公主,拥有西班牙的王位继承权。老婆愿意放弃王位,连同没给够的嫁妆,西班牙补偿一块地盘就行了。 那块地盘,就是西属尼德兰,大概相当于后来的比利时和卢森堡。 法国迅速出兵,趁着西班牙新国王立足未稳,轻松将西属尼德兰给吞掉。 西班牙还没啥反应,英荷两国就炸了。 法国吞了那块地盘,荷兰等于被包饺子,随时可能被法国吞并。就算法国不动手,荷兰也会过得战战兢兢。 英国则是不爽法国资助荷兰打仗,又惧怕法国继续壮大。 瑞典简直莫名其妙,居然也掺和进来,跟英荷组成三国反法同盟。 路易十四不管不顾,继续攻打西班牙,占领孔泰等地区,打得西班牙跟葡萄牙议和。 这又关葡萄牙啥事儿呢? 路易十四把表妹嫁给葡萄牙的傻子国王,并给予大量嫁妆,唆使葡萄牙夹击西班牙。这位从法国嫁来的王后,跟傻子国王的弟弟偷情,联手掌控了葡萄牙权力,竟然真闹着要跟西班牙开战。 西班牙一看不对劲,不但选择议和,还正式承认葡萄牙独立。 由于反法同盟的成立,法国也和西班牙展开和谈,放弃已占领的西班牙本土,但保留对西属尼德兰部分城市的控制权。 法国就此稳定北方边界,但跟荷兰的矛盾彻底激化。 而英国呢,虽然跟荷兰结盟对抗法国,却暗中准备第三次英荷战争。到时候,英国会拉着法国一起打荷兰,查理二世和路易十四就是这么坏。 不论如何,这一系列战争,让西班牙、荷兰、英国都元气大伤。 在印度,荷兰人面对中国毫无脾气,甚至面对晋王都低声下气。 他们生怕一个不小心,中国就突然开战,把荷兰在锡兰的殖民地给占了。中国得知欧洲情况,趁机索要商业利益,获取了荷兰在印度和锡兰的同等商业特权。 在美洲,西班牙王室统治彻底失控,中国贸易船队,大摇大摆的开过去,走私完全公开化。并且假戏真做,吕宋海军跑去宿务岛逛了一圈,还顺带开了几炮作为见面礼。 远在墨西哥的总督帕来福,吓得降低对中国商船的抽成,李铨的四海商社利润暴涨5%。 西班牙和荷兰彻底衰败,英国正在舔舐伤口,法国一跃成为欧陆霸主。中国啥都没干,就能多赚小钱钱,恨不得欧洲各国再打几场。 至于印度,莫卧儿皇帝和孟加拉皇帝两兄弟,穷兵黩武疯狂扩张,终于双双酿成恶果。 他们国内起义频发,一年到头啥也别想干,都忙着带兵平乱去了。 特别是阿富汗地区,各部酋长跟莫卧儿在山里打游击,打得莫卧儿放弃对阿富汗的统治权。 然后,阿富汗爆发酋长内战,那些酋长都想自己当国王。 丧失阿富汗领土之后,莫卧儿皇帝奥朗则布越想越气,于是全力攻打南边的戈尔孔达国。 双方打得有来有回,双方境内的起义军,也跟政府军打得有来有回。 戈尔孔达国为了获取战争经费,加剧对印度教徒的盘剥,陆续有三块地盘,印度教土邦王公宣布独立。其中一块地盘,紧挨着晋国,竟然选择效忠晋王,以抵抗戈尔孔达苏丹的反扑。 而阿拉伯半岛的阿曼国,开启了快速扩张模式,从亚丁湾到肯尼亚,全都成了阿曼的国土,葡萄牙人被打得抱头鼠窜。 波斯的英明皇帝死了,儿子继位,酗酒成性,整天宅在宫里喝酒,波斯帝国的大权落入太监手里。波斯边境,不断遭受中亚部落入侵,一点一点的沦丧土地。 奥斯曼帝国结束女王时代,80多岁的老臣主持大局,恢复了中央权力和部队战斗力,再次朝着周边地区疯狂扩张。特别是威尼斯的海外领土,一个一个被奥斯曼占领,奥斯曼帝国正在计划攻打奥地利。 俄罗斯跟奥斯曼打得头破血流,根本无力向西伯利亚扩张。 南京,紫禁城。 赵瀚对第二次出使中国的巴尹可夫说:“回去告诉罗刹皇帝,让他趁早放弃叶尼塞督军区,否则等待他的只有无休无止的战争,朕会一直打到伏尔加河!” 巴尹可夫匍匐在地:“伟大的皇帝陛下,如果中国索要贝加尔湖地区,我会回莫斯科向沙皇陛下转达,并且从中斡旋促成停战谈判。但让俄罗斯放弃叶尼塞河流域,那是不可能的,俄罗斯人必定血战到底!” “贝加尔湖?”赵瀚冷笑道,“那里已经是中国的北海,西边不远有个奥辛斯克,只有占领了那里,中国才算彻底控制北海。算算时间,北海都护府应该已经出兵了,可能你回去的时候,奥辛斯克已经改了中国名字。拿下奥辛斯克,接着是上勒斯克、乌斯季库特,这些名字都太拗口,今后还是改成中国名字最好。” 巴尹可夫趴在地上,脸色近乎绝望。 该死的奥斯曼人,跟疯狗一样扩张,把俄国兵力全拖在边境,根本不可能调去叶尼塞地区作战。 奥斯曼是疯狗,中国也是疯狗,俄罗斯要同时面对两条疯狗。 赵瀚笑着说:“朕已经派遣使者,前往奥斯曼访问。听说奥斯曼宰相,是一位快90岁的老臣,他力挽狂澜革除弊政,实在是令朕由衷佩服。有这样的睿智老臣,朕愿意与奥斯曼结盟。” 巴尹可夫听得目瞪口呆,奥斯曼和中国结盟,俄罗斯还有活路吗? /70/70454/29828562.html 1006【沙俄留学生】 中国只有拿下叶尼塞河流域,才算巩固北方边防。 这是因为北海与叶尼塞河相通,哥萨克盘踞在叶尼塞河沿岸,随时可以坐船跑来进攻北海。 其次,叶尼塞河发源于大湖盆地的北方山脉,也就是漠北的西北部大山。哥萨克占据那里,能够逆流而上,跑去漠北的西北部捣乱。 而如果中国获得此地,则叶尼塞河流域、北海地区、漠北蒙古全都可以连成一片。 众善寺,番使院。 一群穿着红色大衣、橙色靴子的俄罗斯士兵,守着前后门防止有人偷听。 沙皇阿列克谢一世,对此次出使中国非常重视,居然把红衣射击军派来护送。 射击军有红衣、蓝衣、绿衣三种,最顶级的红衣属于皇宫卫队,最低级的绿衣只能干警察和消防差事。 其前身是一百多年前,由伊凡雷帝组建的火枪队。 当时的沙俄传统军队不顶用,伊凡雷帝就从小商人和农民当中,招募自由民组建火枪部队。刚开始的几十年,自然属于绝对精锐,如今却已经演变成终身制和世袭制。 你可以理解为——俄国军户! 而且人数已经达到好几万。 所以,阿列克谢一世继位之初,权臣捞钱瞎搞,不但不给射击军发工资,射击军还必须得纳税当兵。 一群军户,不给工资很正常,但让他们交人头税就离谱了。 原本专用火枪的射击军,武器也变得乱七八糟:火枪、长斧、砍刀、马刀,极个别的还装备长枪。 射击军一到中国境内,火枪就被暂时没收了,只允许他们携带冷兵器。 巴伊可夫关好房门,回到室内说:“射击军守着外面,没有人可以偷听。” 一个20岁左右的青年,率先发言道:“叶尼塞河流域,绝对不能丢。当务之急,是请沙皇陛下与奥斯曼停战,然后派遣士兵驻扎叶尼塞河各处城堡。” 巴伊可夫摇头:“叶尼塞河太远,不可能大量驻军,俄罗斯的财政承担不起。” 那青年又说:“可以不增加驻军,但是必须加快移民。沙皇应当取消移民禁令,同时把犯人继续往西伯利亚流放。只有充实了西伯利亚的人口,才能有效阻止契丹扩张,否则我们永远无法在东方真正立足。” “呵呵,废除移民禁令,你嫌自己活够了吗?”旁边的贵族青年冷笑。 这些随团出使的青年,要么来自大贵族家庭,要么是小贵族家的学霸。 前一位青年就是学霸,名叫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戈里岑。 这货后来做了索菲亚公主的情人,帮助索菲亚灭了彼得大帝的外婆家,因功获封公爵。他下令与满清议和签订《尼布楚条约》,逼迫波兰承认基辅和第聂伯河以东全部领土归俄国,促成欧洲结成反奥斯曼同盟,两度率领大军攻打克里米亚。 至于结局嘛,被彼得大帝流放到死。 此时的戈里岑还是个做题家,父亲在莫斯科担任文职人员,他被誉为俄国最具才学的青年。不但精通西欧文化,而且还研究自然科学,主张废除农奴制、实行宗教自由、发展工商业等等。 说实话,戈里岑若非投靠索菲亚太早,极有可能在彼得大帝手下做宰相! 彼得大帝能够顺利改革,也多亏戈里岑痛下杀手,把彼得外婆一家给灭了。因为彼得大帝的外婆家,就是俄国改革的最大阻力。 面对贵族青年的质问,戈里岑举起拳头:“俄罗斯为什么落后?因为大贵族和教会占了太多土地和人口,90%以上的俄罗斯农民都是农奴!只有把土地和农民释放出来,才能壮大俄罗斯的国力!” 另一个贵族青年说:“释放农奴,俄罗斯就要内乱,俄罗斯就要解体。还没等到国力壮大,俄罗斯就四分五裂了。” 戈里岑拿出一本拉丁文版《大同集》,这是他在南京搞到的:“俄罗斯应该学习契丹皇帝,虽然不可能侵夺地主田产,但至少要把农奴变成雇农。还可以鼓励农民开垦荒地,那些开垦出的土地,允许成为农民的私有财产并向政府交税。这样,就能让农民流动起来,多数农民去种地,无地农民可以做工人和士兵。还有移民禁令,必须予以废除,否则西伯利亚永远缺兵!” 就像西班牙禁止海外移民一样,俄罗斯也禁止向西伯利亚移民。 因为一旦解除禁令,不知有多少农奴要逃跑。 当然,肯定无法禁绝。 俄罗斯本土环境越糟糕,逃跑的农奴就越多。这些农奴先是变成哥萨克,然后一窝蜂涌向西伯利亚,到彼得大帝执政时,西伯利亚的俄国人将达到30万! 在众善寺的小院里,俄国青年的争论还在继续。 并且很快有了结果,贵族青年们论战获胜,只不过是通过物理手段获胜。 戈里岑被打得鼻青脸肿,一个人离开院子闲逛,不愿再跟那群虫豸为伍。他渐渐溜达到长干里,这是南京最繁华的商业区,川流不息的人群、琳琅满目的商品,眼前的一切都让戈里岑心情复杂。 相比起莫斯科,南京真是人间天堂啊。 逛游大半天,戈里岑回到众善寺,发现使节团情绪低落。 “发生什么事情了?”戈里岑问道。 巴伊可夫回答:“契丹皇帝派人传话,说在两国停战之前,拒绝我们长期逗留,也拒绝我们在这里学习。半个月内,我们必须离开南京,否则就会被人从众善寺赶出去。” 戈里岑问道:“那我们能以个人身份留下吗?” 巴伊可夫愣了愣:“这个……好像没有禁止。不过,身为使节团首领,我本人必须尽快离开南京。” 戈里岑说:“我想留下。” “我也想留下。”其他几个青年陆续表态。 有人想留在南京享受花花世界,也有人想留下来学习先进的文化知识。 巴伊可夫仔细思考之后,把使团带来的留学经费,全部交给贵族青年霍万斯基,并安排另外两位青年监督经费使用。 今后,霍万斯基带着青年们租住民房,每个月都给众人发生活费。 过了七天,巴伊可夫带着使节团离开,有几个射击军留下来,负责保护沙俄留学生们的安全。 沙俄青年租住在城郊民房中,巴伊可夫离开的当天下午,霍万斯基就激动道:“我听说有个叫秦淮河的地方很热闹,那里的瓦子可以观看巫术表演。” “真的有巫术表演吗?” “我们还等什么?快进城吧!” “……” 转眼之间,这些家伙全跑了,只剩戈里岑还留在城郊小院里。 戈里岑身无分文,起身前往玄武湖边,他听说那里有位欧洲学者叫帕斯卡。在无法中文交流的情况下,他只能拜访欧洲学者,使用流利的拉丁语进行对话。 “啪啪啪!” 戈里岑拍打门环,耐心等待着。 一个仆人将大门打开,见戈里岑是番邦来的,居然用拉丁语说:“老爷不在家,钦天院坐班去了。” “你会拉丁语?”戈里岑惊喜道。 仆人说道:“只会说几句。你后天再来吧,朝廷官员放假。” 戈里岑说道:“我可以在这里等。” 仆人却说:“老爷研究学问的时候,经常忘记回家,每个月有一半时间都在钦天院过夜。” 戈里岑只能道别,回到租住的小院,翻看那本拉丁文《大同集》。 直至傍晚,城门已经关闭,那些进城的沙俄青年还没回来,甚至连负责保护安全的射击军都不见人影。 戈里岑身无分文,饿得肚子咕咕叫,又没法跟邻居交流。 他只能再去拜访帕斯卡,敲了半天院门,仆人出来说:“老爷今天是不会回家了,或许在做什么实验。” “打扰了。”戈里岑失望离去。 当天半夜被饿醒,戈里岑起床去院里,提了一桶井水狂饮。 该死的霍万斯基,负责管理留学经费,却忘了给戈里岑这个月的生活费。 一直挨到第二天中午,沙俄青年们还没回来,戈里岑闻着隔壁的饭菜香味,终于忍不住去敲门讨饭吃。 一个半大孩童开门,见到他立即后退几步,转身大喊道:“爹,娘,这里有个西洋鬼!” 屋里的大人慌忙跑出,一个妇人把孩童护在怀里。 戈里岑学着中国人作揖,然后揉了揉肚子,又指着自己嘴巴,咀嚼口水说:“饿……吃饭……” 这家男主人看得明白,顿时笑起来:“嘿,这可稀奇了,西洋鬼居然也有讨口子。你没钱是怎么来天朝的?” 戈里岑听不懂,只能报以微笑,继续指着自己嘴巴:“吃饭。” 男主人把妻儿父母都叫回堂屋,随即端来一碗饭菜,嘴里嘀咕道:“放在以前,可没这般好讨饭,现在日子富余了,倒是很久没见到乞丐。吃吧,吃吧,就这么多,没吃饱我可不管。” “多谢!”戈里岑总算说出个中文词汇。 男主人就站在旁边,看着戈里岑狼吞虎咽,一个劲儿吐槽:“这是饿死鬼投胎吧,别把我碗吞进肚里。” 总算糊弄了一顿,虽然没有吃饱,但不再饿得那么难受。 戈里岑回到院里继续苦等,没把沙俄青年等回来,却等来南京城内的警察,还有一个鸿胪寺的翻译。 “你就是戈里岑?”翻译问道。 “是。”戈里岑点头。 翻译说:“你的同伴都被抓了,涉嫌寻衅滋事,你也去官府一趟吧。” “管饭吗?”戈里岑问。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37750.html 1007【从留学生到乞丐】 戈里岑没被带去县衙,也没有去法院,而是被带到警察局。 局子里非常热闹,三十多个打群架的,几乎人人带伤,分成两拨坐在那里直瞪眼。 由于涉及外国人,鸿胪寺翻译也被叫来,似乎正在那里调解矛盾。 一个头戴四方巾的文化人,指着自己肿起的眼角说:“钱局副,你看我都被打成啥样了?我爹妈都没打过我,今日却叫这些蛮夷给揍了。汤药钱得给,还得把这些蛮子关进监牢!” 警察局的钱副局长笑道:“你们也没吃亏啊。说起来真是丢人,24个打别人13个,居然还差点打输了。多亏那几个南洋仆役,否则你们全得躺下,到时候老子都想揍你。” 那文人辩解道:“钱叔父,我们都是斯文人,向来动口不动手,打架是下等人才做的事。” 钱局长说:“好了,事情很明白。你们先动手……” “什么叫我们先动手?”那文人气愤道,“是这些罗刹蛮子不懂规矩,天朝官话都不会讲,居然学人在玄武湖招妓。画舫名妓是想见就见的吗?连我们都老老实实打茶围,他们非要闹腾。我看不惯去理论几句,这些蛮子居然冲我大吼,唾沫星子都溅我脸上了。我把他推开,他就凑我一拳。那拳头重得很,一拳就揍得我眼冒金星。是他先打人的好不好?” 钱局长没好气道:“你他娘的,那叫把人推开?你直接用脚踹的好不好,还是从背后偷袭,那罗刹鬼的后腰还有你脚印呢。” “我不管,”那文人说,“钱叔父,就不谈你跟我父亲是旧识,只说天朝人帮不帮天朝人吧!” 钱局长不愿在这种小事上磨蹭,同时又明显偏帮国人:“这样吧,让罗刹鬼给汤药费。你们一共24个人,每人获赔十两银子。” “不是,”那文人急了,“这些罗刹蛮子带了兵器,要不是上船的时候,让他们把兵力都留下,他们肯定要动刀动枪,小侄怕是连性命都不保。” 钱局长扭头对鸿胪寺翻译官说:“这些番使打架斗殴,不能再让他们带兵器,所有兵器都得收缴。” 翻译官说:“俄罗斯使者已经离开,这些人不算使者,只是逗留京城的外邦人。” “我管他是不是使者,反正不能再留兵器,”钱局长说道,“告诉这些罗刹鬼,赔偿240两汤药钱。另外,打架砸坏了画舫家具和茶壶、茶杯,船家索赔20两银子,斗殴双方各赔10两。” 那文人又叫起来:“什么精贵东西要20两?那几个桌椅板凳、茶壶茶碗,赔他5两银子都绰绰有余。” 钱局长对船家说:“二十两确实太多。” “那就十两,不能再少了,”船家说道,“他们不仅打坏了东西,还坏了画舫的生意,这也是该赔钱的。” 翻译官便去跟沙俄青年说话,把案件处理结果讲明白。 霍万斯基一听便怒道:“是他先从背后踢我,凭什么我们赔钱?” 翻译官说:“你们把人打伤了。” “我们也受伤了。”霍万斯基说。 翻译官说:“但他们伤得更重。” 霍万斯基道:“他们伤得更重,是因为他们打架太弱。难道我们更强大也是罪过吗?” 翻译官说:“他们是站出来主持公道,你们最先在画舫闹事。” 霍万斯基道:“我们听说湖里的船只是高档妓院,所以才去的。但船主收了钱,却不把妓女叫来,只让我们在另一条船上喝茶。这是诈骗,我们被骗钱了,才跟倒茶的闹起来。” “你也说是高档妓院,能跟普通妓院一样吗?”翻译官解释道,“想要见名妓,必须先喝茶喝酒。而且不能只去一次,你消费不满十次,名妓连你的名字都不想知道。” 霍万斯基听得目瞪口呆:“这是妓女还是贵妇?” 翻译官叹息:“我真没骗你,等你学会说中国话,到时候就知道了。” 霍万斯基憋了一肚子怒火,无可奈何掏出银票:“我没有二百四十两现银,这是大同银行的一千两存单。” 这些沙俄留学青年,只有一千两银子,剩下的就几十两零钱。 仅一次聚众斗殴,留学经费就赔了四分之一。 等戈里岑来到警察局,这些家伙已经去银行了,双方在大同银行处理赔偿问题。 戈里岑也在警局做了笔录,并被要求上交佩刀,等离开南京时再凭票据领走。 回到租住的小院,那些青年正在争吵,吵着吵着就打起来。 等他们吵完了,戈里岑上前说:“我这个月的生活费还没给。” “你还想要钱?” 霍万斯基正愁没处发泄,冷笑道:“我们都是大贵族出身,只有你是普通贵族。你凭什么跟我们混在一起?” 戈里岑说道:“我是沙皇陛下派来中国学习的,是宰相阁下亲自挑选的。” “我管你是怎么来的,立即从这里搬出去!”霍万斯基怒吼。 “打他!” 另一个贵族青年喊道,说着就有人冲过来,一拳砸中戈里岑的颧骨。 霍万斯基也开始行动,抬脚将戈里岑踹到。 一通胖揍,戈里岑被抬着扔到院外,疼得好半天都没爬起来。 却说这些贵族青年,赔了二百多两银子,居然还不知道干正事儿。继续整日在城内外游玩,被店家各种敲竹杠,剩下几百两银子,两个月不到就花光了。 他们翻出巴伊可夫留下的几张紫貂皮,这玩意儿在南京很值钱,品相好的上千两银子,品相不好的也能卖四五百两。 这些家伙拿去皮货店售卖,还知道去鸿胪寺找翻译。 但那翻译官也不靠谱,联合商家坑他们的东西。说好了总价五千两成交,到手却只给一千两,而且只承认收到一张貂皮。 霍万斯基大怒,当着翻译官的面,把皮货店掌柜给胖揍一顿。 然后,他们又进警察局了,赔偿二十两汤药费…… 半年之后,南京出现一群俄罗斯乞丐,每天的收入居然还不错。因为南京已经很久没见乞丐,现在不但有了,还是罗刹乞丐,老百姓都把他们当成稀有动物。 可怜这位霍万斯基老兄,历史上,他可是索菲亚政变的实际执行者。 他当时掌控射击军,相当于莫斯科警备司令,被索菲亚买通了发动政变,武力驱逐并软禁彼得大帝。 这货完全不长脑子,事成之后,居然以功臣自居,闹着要加官进爵。索菲亚给他升了官爵,霍万斯基还不满意,又要索菲亚在莫斯哥建造射击军纪念碑。 他的要求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离谱,逼得索菲亚把他给砍了。 而新任射击军总司令,正是那位戈里岑! 却说戈里岑被打得鼻青脸肿,一瘸一拐跑去拜访帕斯卡,这次运气好,帕斯卡休假在家。 帕斯卡在中国居住多年,已经是文理双修了,不仅拿出多项研究成果,而且还在深入研究四书五经。他读四书五经的方式,跟赵瀚极为类似,即掌控儒家思想的基本思想和发展变化,再去重新详读具体书籍,把儒家学问当自然科学来研究,并不搞那种寻章摘句的玩意儿。 “你被大贵族抛弃了?”帕斯卡忍俊不禁。 戈里岑纠正道:“他们还没继承爵位,只是大贵族的儿子。” 帕斯卡问:“你要返回俄国吗?” “我没钱,”戈里岑摇头,“我想找一份工作,然后利用空余时间学习,但我暂时还不会说契丹话。我在莫斯科研究过自然科学,我可以给阁下做助手,不要工资,管饭就可以。” 帕斯卡想了想:“那你就做我的助手吧。” 戈里岑好奇问道:“您不打算回法国吗?为什么一定要居住在中国。” “留在法国,我无法处理科学与上帝的关系,”帕斯卡叹息道,“到了中国,我依旧无法处理,但我可以不用再去想它。法国是我的祖国,但中国是我的归宿。上帝或许存在,但肯定不是人们想象中那种。上帝或许是一种能量,或许是一种意志,但肯定不是人形的神圣生物。” 听了这话,戈里岑连忙在胸口比划十字。 帕斯卡问道:“你呢,学到知识之后再回莫斯科?” 戈里岑说道:“是的,我必须回去。等我回到莫斯科,数百万农奴将获得自由,俄罗斯将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叶尼塞河流域,肯定会落入契丹手里,但叶尼塞河以西的疆域,我将牢牢巩固!” 理想很宏大,实施起来就是扯淡。 按照中国这一套在俄罗斯改革,改着改着就四分五裂了。那得一步步来,先学习西欧发展模式,在中国最多学一点科学技术。 “帕斯卡先生,”戈里岑突然问,“您觉得除了气候因素,中国为什么能变得强大?为什么人口能如此之多?” 帕斯卡笑道:“文明发展路线不同。最近我在读海外发回来的文章,记录了许多不同的文明。有些还是原始社会,有些则被殖民者征服。中国有一些年轻学者,他们分析归纳文明种类和文明进程。如果你感兴趣,可以订阅那些期刊。”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46486.html 1008【蒸汽船】 早晨起床,一番洗漱,戈里岑奔向饭厅。 “先生,您今天要做的实验,器材我已经准备好了。”戈里岑说道。 “过来吃饭吧,”帕斯卡笑道,“忘了告诉你,今天没有工作。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陪我去江边看蒸汽船试航。” “蒸汽船?”戈里岑听不明白。 帕斯卡解释说:“中国有一种蒸汽机,禁止外邦人研究,但远远观看还是可以的。南京城郊的西南边,有许多冒黑烟的烟囱,那就是蒸汽机排出的烟雾。” 戈里岑还是不懂,忍不住问:“那是东方巫术吗?” 帕斯卡笑道:“你也可以这样理解。” 帕斯卡出门的时候,不但让戈里岑跟随,还把家中仆人也一并带去。 一路来到长江边上,那里已经云集上千人。 忽有皇城禁卫开道,赵瀚带着皇室现身。不过没有出城,而是登上北城墙,站在巍峨的城楼上等待。 负责研发蒸汽机的徐正明,此刻就在赵瀚身边。 他已经再次改进蒸汽机,将单缸改为双缸,极大提升了机器效率。此次试航的蒸汽船,便是采用双缸蒸汽机,发明者是徐正明的儿子和徒弟。 “陛下,准备好了。”徐正明说。 赵瀚点头道:“那就试航吧。” 徐正明举起手中旗帜,儿子和徒弟收到消息,立即下令蒸汽船启航。 “呜呜呜~~~” 双缸蒸汽机早已预热,蒸汽冲击汽笛,发出响亮的尖孝声,船上烟囱排出更浓烈的黑烟。 船身两侧安装了轮桨,这玩意儿是现成的,宋代就有轮桨船出现。以前靠人力踩动踏板,现在则用蒸汽机带动,慢悠悠在长江里往前行驶。 赵瀚端着千里镜看了两分钟,问道:“还能更快吗?” “锅炉还要烧一阵,才能达到最快速度。”徐正明解释说。 赵瀚没有再催,而是转身问后妃们:“此物如何?” “走得太慢。”费如兰说。 费如梅道:“烟太大了。” 柳如是笑道:“若能改进得更快便好。” 朱媺娖问:“这真不是用脚蹬的吗?” “……” 等后妃们发言完毕,赵瀚问赵匡桓:“太子觉得呢?” 赵匡桓回答:“以目前的样子,似无太多用处,还须不断改进机器。” 眼前这艘蒸汽船,速度跟人走路差不多。人如果在岸上跑起来,分分钟把蒸汽船甩在后面,而且续航里程不足200里,煤烧完了就得靠岸补给燃料。 科学价值很大,实用价值全无。 皇室众人对蒸汽船不甚满意,但站在岸边的戈里岑,却瞠目结舌看着江中怪物。 “巫术……真的是巫术,从魔鬼那里换来的巫术!”戈里岑不停滴咕。 帕斯卡笑着说:“这是自然科学,一种另类的巫术。我正在用自己对气压的研究,帮助钦天监改进蒸汽机,或许蒸汽机今后能跑得更快。” 随着蒸汽船渐行渐远,岸边的百姓欢呼起来,其中不乏夹杂着嘲笑。 至于笑点嘛,当然是慢如龟爬的航行速度。 按照原有的历史轨迹,再过二十多年,就有法国人提出蒸汽轮船设想。但无人重视,而且蒸汽机效率不佳,无法支撑这种想法付诸实践。 又过了百余年,有法国人造出蒸汽船,试航途中连人带船一起炸了。又有美国人造出蒸汽船,在暴风雨中船毁人亡。接着又有美国人造出蒸汽船,而且在内河当中航行,却被河运经营者制止,还把船拖到岸边扣押。 一直到富尔顿出现,先是拿破仑支持他造船,由于造得重心不稳,试航时被风浪给吹翻。接着他又效忠英国,却被英国老给忽视。拿着从英国赚来的钱,富尔顿回美国自己搞,蒸汽船终于试航成功。 “陛下,臣一定率领徒弟继续改进。”徐正明生怕皇帝不高兴。 赵瀚却笑道:“不着急,慢慢来,你们做得很好了。” “多谢陛下体谅。”徐正明心头松了一口气,觉得这位皇帝太好了。 赵瀚突然说:“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遇到大风浪,把船体给掀起来,船身两侧的轮桨就离水了。就算船体没有离开水面,风浪颠簸之下,一侧高一侧低,高的那面轮桨也会空转。” 徐正明听得发愣,这是他没想过的问题。 赵瀚继续提示:“你不是造过飞行机器吗?那种类似竹蜻蜓的装置,完全可以用于蒸汽船。朕称其为螺旋桨,将螺旋桨安在船尾的水下,就能把蒸汽船给推着走。” “陛下英明!”徐正明由衷佩服。 技术进步,不是一帆风顺的。 半吊子都不算的赵瀚,只能给出某种建议,具体操作交给专业人士。 即便是工厂里的蒸汽机,也经历了一番磨难,十年间炸了二十几口锅炉,炸死炸伤锅炉工三十多人。血淋淋的教训,催生安全阀的问世,如今蒸汽锅炉终于不会动辄爆炸了。 赵瀚说道:“在改进蒸汽船的同时,蒸汽车也要做出来。” “已经在造了。”徐正明说。 关于轨道这种东西,秦朝时候是有的,南阳就发现了长达几公里的秦朝木轨遗迹。形制跟火车铁轨大同小异,木头做过防腐处理,历经2000多年还未严重腐烂。 根据南阳山区情况来推测,那应该是秦朝用来运输矿石的。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秦朝之后的矿山,反而不再采用轨道运输。直至明朝晚期的欧洲,再次出现矿山轨道,而且造得还不如秦朝。 赵瀚还在江西的时候,辖内矿山就陆续使用木轨,动力当然是骡子、劣马和黄牛。 现在蒸汽机已经普遍运用于钢铁冶炼,钢铁不但产量提升,而且价格也持续下降。这就有了铺设铁轨的条件,蒸汽火车的研制也该提上日程。 火车发明出来,要先在北方投入使用。 南方山川崎区,铁轨铺设不易,且河流纵横,坐船比坐火车更方便。 第一条铁轨的路线,赵瀚都想好了。从北京的西山煤矿,一直修到天津,则北京煤矿就能在天津装船南运。 有了第一条铁路的经验,第二条铁路建得长些,可从北京修到山海关。 第三条铁路更长,从山海关修到沉阳去。 第四条铁路,在关中进行建设,陈仓—西安—华阴。 第五条铁路,天水—兰州—武威—张掖—酒泉,一直修到嘉峪关外,加强内地与西域的联系。 这五条铁路,计划在四十年内完成,也不知赵瀚能不能活那么久。 美洲白银不是输入过多吗? 把银子砸在铁路上,不但可以缓解通货膨胀,还能吸纳北方的剩余劳动力。 反正赵瀚搞出几条互相不连通的铁路,都是相对平坦的路段。等未来技术进步了,后人再延长并连通,甚至把铁路修到草原地区。 赵瀚跟妻子儿女一起回宫,江边却有位蒙古王子,望着蒸汽船久久沉默。 这位蒙古王子叫阿玉奇,童年生活在准格尔部,他外公是准格尔大汗。接着又跟爷爷前往西藏礼佛,随即在爷爷的带领下,横穿整个哈萨克草原,来到伏尔加河下游、里海岸边生活。 一年多前,阿玉奇带着五百部众,借道哈萨克汗国,打算回西藏拜访老师(某位不可说的喇嘛),顺便把一些和尚带去里海传教。 到了青海,他才发现青藏已经变天。 于是他让副手前往西藏,自己带人来到南京,自称土尔扈特部前来请封。 汉土真是富庶啊,汉人真是强大啊! 阿玉奇一路观赏街景,跟随鸿胪寺官员前往众善寺下榻,数日之后终于受到赵皇帝的接见。 “你们居然是瓦剌人?”赵瀚当然知道《东归英雄传》,但他还是感到惊讶,一群蒙古人居然跑去里海放牧。 东归英雄传的主角,便是阿玉奇的孙子。 阿玉奇说:“是的,皇帝陛下,我们是瓦剌蒙古的土尔扈特部。” 赵瀚又问:“你们真住在伏尔加河下游?” 阿玉奇纠正道:“陛下,伏尔加河是俄国人的称呼,我们蒙古人叫额济勒河。” “那边的局势如何?”赵瀚好奇道。 阿玉奇说:“俄国人在中上游很强大,在下游也修筑了城堡。我们长期与俄国人作战,俄国人野战很弱,但城堡非常难对付。有些哥萨克,是俄国人的帮凶。也有一些哥萨克,是我们的盟友,跟我们一起打俄国人。” 跟土尔扈特部为敌的哥萨克,主要在伏尔加河流域活动。 跟土尔扈特部结盟的哥萨克,主要在顿河流域活动。 阿玉奇继续说道:“我在来南京的路上,听说陛下也在跟俄国开战。蒙古人的根在中国,蒙古人愿为陛下做先锋,在额济勒河跟蒙古人不死不休!” 这话说得有趣,赵瀚差点就笑了。 从嘉峪关到伏尔加河,中间隔着十万八千里,说什么都是扯澹,他们遵奉中国皇帝也纯属场面话。 当然,能够恶心沙俄,赵瀚还是很高兴的,决定赠送阿玉奇一千把火枪。 毕竟阿玉奇的孙子,历史上率领部众东归,17万人死了一半在路上。 宁愿死一半,也要回中国,不肯接受沙俄统治,可见沙俄的压迫是有多酷烈。 (只有一更。) /70/70454/29846487.html 1009【点亮中亚地图】 赵瀚明显格外重视阿玉奇,不但留他在紫禁城吃饭,还把皇太子和皇太孙也叫来。 “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太孙殿下!”阿玉奇特别激动,对赵瀚的好感无限拔高,觉得自己这次到南京是来对了。 赵匡桓也格外平易近人,居然对这蒙古王子拱手还礼。 “爷爷……抱!”皇太孙赵世烜举起双手。 赵世烜今年四岁,是太子的第二个儿子,但身份却是嫡长子。 赵瀚将孙子抱起,放在腿上笑着喂饭。 阿玉奇先是举杯敬赵瀚,接着又敬太子,详细叙述中亚局势:“两百多年前,白账汗国的可汗被杀,白帐汗国就此瓦解覆灭。术赤幼子的后裔阿布里海尔汗登基,此人在位四十年,打下了辽阔的疆土,国号为乌兹别克汗国。直属阿不力里海尔汗的百姓,都是些工匠、农民和商人,他们被统称为‘乌兹别克人’。居住在钦察草原的部落,则被称为‘哈萨克人’。“ 赵瀚恍然大悟,终于搞明白乌兹别克和哈萨克的来历。 大同中国的商贾和细作,最远只到尹犁河流域,对中亚的情况还真没多少认识。 阿玉奇说道:“到现在,乌兹别克汗国已经覆灭。哈萨克人迁徙到七河流域,建立了哈萨克汗国,控制的草原不断壮大。哈萨克汗国,又分为三个辖区,分别是大玉兹、中玉兹和小玉兹。此国在极盛时,共有人口百万,控弦之士三十万。但现在已经分裂,三个玉兹各自为政。” 赵瀚只是给孙子喂饭,让太子跟阿玉奇交流。 赵匡桓让宫人拿来地球仪,问道:“这三个玉兹分别在哪里?” 阿玉奇首次接触地球仪,拿到手里震惊不已,仔细确认之后说:“小玉兹在哈萨克汗国的西部,中玉兹在汗国东北部,大玉兹在汗国的南部。这里是希瓦汗国,这里是布哈拉汗国。” 此时的哈萨克汗国,疆域几乎囊括大半个中亚,但也夹杂着另外两个汗国——咸海及周边属于希瓦汗国,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东南部属于布哈拉汗国。 布哈拉汗国是乌兹别克人建立的,已经跟波斯交战上百年,时不时就要越过边境去波斯劫掠。 小玉兹位于里海的东海岸,中玉兹挨着新疆的北疆地区,大玉兹挨着新疆的南疆地区。 赵瀚一边听阿玉奇叙述,一边扫向地球仪。 中亚地图,终于点亮了。 赵瀚突然问道:“你们跟哈萨克三玉兹关系如何?” “瓦剌蒙古,已经跟哈萨克人交战一百多年,”阿玉奇说道,“不过我们土尔扈特部,是被瓦剌排挤西迁的,所以跟哈萨克人还算友好。这次我带着500族人来中国,半路上并未遭受哈萨克人袭击。” 赵瀚又问:“你有把大明赐予的金印带来吗?” 阿玉奇说道:“没有,下次一定带上。” “不用带了,我派人去拿,给土尔扈特部换一块新印,”赵瀚说道,“就此封汝父为国王……” “陛下,”阿玉奇有些尴尬的打断,“臣的祖父尚在人世。” 赵瀚立即改口:“册封尔祖父为土尔扈特国王,名为郡王,秩比亲王。你回去的时候,跟天朝的册封使者一起走。” 阿玉奇说:“陛下,臣在天朝见到许多新作物,有土豆、玉米、番薯之类,听说皆可高产。请陛下赐予一些粮食种子。” “可以。”赵瀚应许。 此时的土尔扈特部,还不怎么种粮食。 直到阿玉奇继位之后,才鼓励农耕和商业,实力迅速达到巅峰。 可惜他遇到彼得大帝,俄国当时也在快速发展,土尔扈特汗国成了俄罗斯的商品倾销地。俄罗斯高价卖给阿玉奇工商品,低价向阿玉奇进口粮食,被工业剪刀差剪得很惨。 到了阿玉奇晚年,两国地位已经不再平等,土尔扈特汗国须得名义上遵奉沙皇。 又问了许多具体信息,阿玉奇被侍卫带离紫禁城。 赵瀚抱着孙子问:“知道为什么扶持土尔扈特部吗?” 赵匡桓回答:“远交近攻。土尔扈特部距离天朝数千里远,扶持其壮大,可以牵制俄罗斯。等天朝收复西域,便要跟哈萨克接壤,土尔扈特部还能在西边牵制哈萨克。” “不错,有这一层考虑,”赵瀚说道,“还有就是宗教考量,土尔扈特部信的是佛教。它北边和西边是东正教,东边和南边是***教。从宗教来讲,土尔扈特部被团团包围了。土尔扈特部越是强大,佛教就能朝着四周传播。记住,西域的问题,很大程度就是宗教问题。” “儿臣谨记。”赵匡桓道。 半个月后,礼部把金印刻好,中国的册封使者,跟随阿奇玉一起前往里海。 副使为庞春来的养次子庞安国,而且还属于烈士遗孤。这小子磕磕绊绊中学毕业,自费就读金陵大学,却始终拿不到大学毕业证。 好在早年制度没有成型,钻空子做了个小官。 他没啥别的本事,语言天赋不错,拉丁语和蒙古语都已掌握,便被赵瀚提拔到鸿胪寺做官。 正使叫谢渊,大同新朝第一届进士出身,同样会说流利的蒙古话。 当阿玉奇和使节团抵达兰州时,都已经是深秋了,第一场雪早就降下。他们便在兰州过冬,翌年开春继续上路,身边还有一千大同骑兵跟随。 必须派兵跟着,否则使节团可能回不来。 历史上,阿玉奇的使者第一次来中国,本意是让侄子、母亲和妹妹到西藏礼佛,顺道跑去北京见了康熙。此次有500骑兵护送,往返都没出啥问题。 于是阿玉奇又派出正规使团,获得康熙的隆重接待,使节团返回途中便失踪了,极有可能是被哈萨克人截杀。毕竟这次护送兵力太少,又带着康熙赏赐的财货,随时可能被眼红的哈萨克人干掉。 过了嘉峪关,便是叶尔羌国的地盘。 正使谢渊兴致大发,途经敦煌的时候,让向导带自己去玉门关凭吊。 看着那荒凉残破的四方小城,谢渊对庞安国说:“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里是中国的故土啊,我们还得继续收复失地。” 庞安国感慨道:“我也学过骑射的,可惜父亲(庞春来)不让我从军。” “哒哒哒哒!” 百余骑兵狂奔而来,哈密地区的实际控制者,木罕买提夏和卓带着儿子额贝都拉前来。 “叶尔羌汗国哈密伯克、和卓木罕买提夏,拜见上国使者!”木罕买提夏和卓,下马便给谢渊行大礼。 谢渊笑着搀扶:“快快请起。” 木罕买提夏和卓扫视大同骑兵,发现只有一千骑,而且没有携带民夫,顿时就感到松了口气。 这些大同骑兵,都是一人双马。 盔甲由马儿驮运,粮食则由骆驼运输。另外还有些随员,比如军医、兽医、辅兵等等,全部加起来数量也不多。 额贝都拉则偷偷观察大同骑兵的装备,可惜都捆在马背上,实在看不清楚啥样子。这位历史上的哈密王,控制欲极强,但野心不大,只想盘踞哈密做土皇帝。 众人被请去哈密吃瓜,阿玉奇也获得招待。 席间,木罕买提夏和卓叫苦道:“上国天使容秉,那和硕特部连年南下劫掠,哈密百姓苦不堪言。天使回到南京,一定要秉明陛下,重重斥责约束那些该死的和硕特蒙古人。” “一定。”谢渊点头说。 在哈密逗留数日,使用大同银元,买了些物资补给,便继续启程往西。 哈密西北部地区,明显要荒凉得多。 即便一些可以耕种的土地,放眼望去也见不着几个人。这是被和硕特部给抢的,固始汗的儿孙们,被大同军赶出青藏,成功占领巴里坤牧场,跟原来的和硕特部搅在一起,打得哈密伯克只有被动防守之力。 再继续这么抢下去,哈密的民生和财政就被抢崩了。 更前面的吐鲁番也差不多,同样被和硕特部抢得生活不能自理。 受到吐鲁番总督(叶尔羌亲王)款待的当晚,谢渊对庞安国说:“吐鲁番和哈密两地,城市颇为繁华,说明他们靠商业赚了许多银子。但乡村却人烟稀少,城内粮价昂贵,恐怕时不时还有粮荒。最多三五年,和硕特部估计就能攻占这些地方。” 庞安国说道:“吐鲁番和哈密的叶尔羌贵族,皆住大屋、穿华服,一个个骄奢淫逸。如今又跟我国通商,卡在丝绸之路上,赚的银子越多,他们打仗就越不行。而北边的蒙古人,却天寒地冻经常遭雪灾,只能不断的南下劫掠。此消彼长,叶尔羌国覆灭是迟早的事。” “哈密和吐鲁番被攻陷,就是我国出兵的最佳时机。”谢渊说道。 庞安国点头道:“不错,此地百姓,宗教和语言都跟蒙古不同。蒙古人打下地盘,恐怕还得费力气平叛,到时候我军西出嘉峪关,蒙古人就如无根之萍,很容易就可以击败。” /70/70454/29853180.html 1010【又有人给皇帝送妹子】 使节团和阿玉奇继续西行,抵达阿克苏地区时,发现叶尔羌的分裂,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那位阿克苏总督,作为国王的亲信,居然拥兵自重,不听从任何人的命令。 名义上拥有半个新疆的叶尔羌国王,此时被堵在叶尔羌城(叶城县)出不来。而把国王堵住的,正是他的儿子尧勒瓦斯。 路过喀什,尧勒瓦斯亲自迎接。 酒酣耳热之后,尧勒瓦斯在宴席上说:“使者阁下,我的父亲已经不得人心,请天朝皇帝册封我为新的叶尔羌国王。” 谢渊一副官方口吻:“叶尔羌内部的事务,天朝不便干涉。你的父亲,毕竟是天朝册封的国王。除非他死了,否则天朝不可能再册封新国王。” 尧勒瓦斯沉默片刻,点头说:“我知道了。” 这厮早就想跟亲爹打决战,等使节团离开之后,便厉兵秣马,打算来年便杀去叶尔羌城。 国王阿不都拉汗,听闻儿子在搜集粮食,立即做出严厉回应——杀掉自己的亲孙子和亲孙女! 尧勒瓦斯只有一子一女,而且都住在叶尔羌城,全部杀掉就绝后了。 一场人伦大戏啊,儿子要带兵攻打亲爹,亲爹杀掉孙子孙女让儿子绝后。 听说自己的儿女被杀,尧勒瓦斯等不及明年了,也顾不得粮草还未准备充分,当即便带兵杀往叶尔羌城。 国王和王子争霸,其余总督全部旁观。 其实就是喀什的军队,去打叶城县的军队,参战总兵力才勉强过万。 阿卜杜拉汗不幸战败,被儿子逼着去麦加朝圣,出发不到两个月就“病死”了。 黑山派和卓带着小王子逃往阿克苏,阿克苏总督拥立小王子为国王。叶尔羌两位国王并存,开始了更加激烈的内战,完全顾不上蒙古人要南下入侵。 …… 过了喀什,便是吉利吉斯人的地盘,也就是后世的吉尔吉斯斯坦。 吉利吉斯人没有建国,上百年来,被周边势力轮番殴打。但谁也没有赶尽杀绝,都把这里作为附属势力,此时名义上归顺准格尔部。 到得此地,当然是去碎叶城凭吊,谢渊在那儿祭拜了一番李白。 前面有山脉阻挡,只能往西南或西北前进。 西南是布哈拉汗国,一个由乌兹别克人建立的波斯文化国家,同时又隔三差五跑去波斯劫掠打仗。 阿玉奇跟布哈拉汗国没啥交流,拿不准那里是否安全。 因此众人往西北走,很快来到大玉兹的草场。 大玉兹的哈萨克人,对使节团虎视眈眈。但见他们带着骑兵,又自称是中国使者,终究还是没人敢来抢劫。 这里的一些部落,属于半游牧状态,在河流区域建了不少城市,半耕半牧的哈萨克人很多。 等到了中玉兹的地盘,明显画风变得不同。 中玉兹几乎见不到城市,全是游牧部落,就跟漠北的蒙古人差不多。 大概在钦察草原前进六天,终于有人主动前来联系。 负责后方警戒的斥候,骑着快马冲回来,人还未到,就先吹响了号角。 “全军着甲!” 负责护送使节团的骑兵将领孙若涛,立即呼喊着下令,阿奇玉的骑兵也开始着甲。 不多时,隆隆马蹄声传来。 大概三千多哈萨克骑兵,距离使节团百步外停下。 副使庞安国说道:“你是正使,又骑术不精,我去跟对方交涉。” 谢渊点头道:“小心。” 庞安国带着几个骑兵,跟阿奇玉一起骑马奔出。 几个哈萨克人,也骑着马儿过来。 带头者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他说话时嗓门洪亮:“我是江格尔汗之子,哈萨克的共主头克汗,请问你们是不是来自中国的使者?” 庞安国说:“我是天朝副使,奉命前往土尔扈特汗国册封国王。” 头克汗问道:“听说中国在东边击败了准格尔,这消息是真的吗?” 庞安国说:“准格尔部一分为二,一部占领了中国的漠北,已经被皇帝陛下派兵剿灭。” “中国真是强大啊,”头克汗不禁感慨,又问道,“我可以派遣使者去中国吗?我愿代表哈萨克人,遵奉中国皇帝为共主。我有一个妹妹,今年十三岁,美丽而聪慧,愿意嫁给伟大的中国皇帝。” 阿奇玉在旁边低声提醒:“此人不能代表哈萨克汗国,甚至都不能代表中玉兹。” 庞安国问道:“他是什么来历?” 阿奇玉解释说:“他的父亲,是中玉兹的江格尔汗,带兵抵抗了准格尔部多次入侵。后来兵败被杀,中玉兹四分五裂,自称可汗的就有七八个。当时他还不到十岁,跟随母亲和部众流亡各地,十多岁突然带兵杀回来,已经征服了好几个中玉兹部落。” 庞安国给后面的谢渊打手势,谢渊也骑马过来,二人交流一番,把情况给说清楚。 头克汗也在打手势,哈萨克骑兵当中,一位少女骑马而来。 这位哈萨克少女年方十三,看起来却像十四五岁,似乎这里的人很早熟。而且果然生得美貌,皮肤像牛奶一样白嫩,一颦一笑都楚楚动人。 中亚历来是人种大熔炉,不知混了多少民族的基因。哈萨克少女的风情,不但跟汉人有所不同,跟印度、波斯的胡姬也不一样。 谢渊笑道:“这厮倒是早有准备,居然把妹妹也带来了。” 阿奇玉解释说:“中玉兹已经被准格尔打成属国,同时还在跟叶尔羌结盟。如今中国击败了准格尔部,叶尔羌又陷入分裂,这人肯定想找中国做靠山。而且,中玉兹的可汗有好几个,他若是把妹妹嫁给天朝皇帝,他就能获得巨大的威望,更利于他统一中玉兹。” 谢渊对庞安国说:“朝廷需要在哈萨克布置一颗棋子,这个头克汗非常年轻,而且潜力十足,我觉得可以拉拢。” “让他们派人去南京,让陛下亲自决定吧。”庞安国说。 谢渊拿出纸笔,写了一封文书,落印交给头克汗说:“你的使者拿着这份文书,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叶尔羌,都可以出示文书顺利通行。若是遇到和硕特蒙古人劫掠,也把文书拿出来。伤害手持天朝文书的使者,等同于向天朝开战!” “非常感谢使者阁下!”头克汗大喜。 头克汗的驻地不远,邀请使节团去晏饮,还准备了盛大热闹的篝火舞会。 次日,头克汗派遣一百骑兵,护送使节团继续前进,又赠送了一些马匹,以及牛羊、奶酪之类的食物。 等使节团离开之后,头克汗立即派人去中国,还直接把妹妹也带上。他铁了心要完成这桩婚事,他必须获得中国皇帝的帮助,即便这个帮助只是增加威望和名声。 在另一个时空,头克汗不仅统一了中玉兹,甚至统一了整个哈萨克汗国。 可惜他病死之后,哈萨克汗国再度分裂,并且同时遭到俄罗斯和准噶尔的夹击。 使节团继续前行,一路遇到许多哈萨克部落。 由于小冰河期的鬼天气,这些部落都不怎么兴盛,往往一场大雪灾就要带走人畜无数。天灾之后,必有人祸,各部之间常年交战,互相抢夺草场、牲畜和人口。 完全穿过中玉兹的地盘,竟然没有别的部落首领主动联络。 难怪头克汗能够统一哈萨克,政治眼光就不同。其他部落首领皆庸碌之辈,搞不明白中国使者意味着什么,只有头克汗嗅觉敏锐,不但是唯一主动联系的,而且还急着把妹妹嫁给中国皇帝。 来到小玉兹,这里更乱。 民族构成极为复杂,真真是人种大熔炉。小玉兹的可汗,名义上还掌控全局,但各个部落皆自行其是。 非常弱小! 小玉兹的里海东岸领土,都快被希瓦汗国给吞完了。 一百多年前,希瓦汗国还是波斯的地盘,波斯总督驻扎在花剌子模。赶走波斯人之后,希瓦汗国又经历了数十年战乱。 就在赵瀚起兵的时候,希瓦汗国也出了个猛男,统一了国家,发展军事和民生,并疯狂吞并小玉兹领土。新国王去年刚刚继位,而且又是个猛男,后来甚至干翻了彼得大帝的远征军。 谢渊一路打听情报,把各种消息都记录下来,还着重记录城市和气候。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谢渊感慨道,“此番出使,真是收获良多。哈萨克以及南边的国度,跟欧洲见闻资料风俗迥异,我算是长了大见识。” 庞安国开玩笑道:“人种都不同,遍地皆胡姬。这里的人长得真快,看似十五六岁,甚至是十七八岁,一问年龄却只有十二三岁。” “也不晓得里海周边是什么样子,”谢渊说道,“若非带着使命,真想一路走到俄罗斯去。” 这位正使先生,把此番出行当成公费旅游呢。 小玉兹没啥威胁,众人轻松不少,顺利抵达土尔扈特部的领地。 这里是里海北岸,有许多荒漠地带,土尔扈特部的生存环境稍显恶劣。 阿奇玉回到部落驻地,问自己的母亲:“怎么部落里没见多少人?” 母亲回答:“你祖父和父亲带兵打仗去了。” “跟谁打仗?”阿奇玉问。 母亲说:“跟俄国人打仗。”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53724.html 1011【伏尔加河与顿河大起义】 面对中国在西伯利亚的扩张,俄罗斯没有任何办法进行组织。 派遣两三百正规军,前去叶尼塞斯克驻防,就已经是沙俄的兵力投射极限。而为了向贵族地主妥协,沙皇又无法开放移民,只能靠农民自己逃跑。 与此同时,哥萨克接连被中国击败的消息,早就传到了沙俄本土各地。中国人被描述成吃人恶魔,而且还擅长巫术,可以飞到天上投掷开花弹,即便再英勇的哥萨克也无法抵抗。 恐惧在传播着,农奴逃亡变成哥萨克,不敢再往中西伯利亚跑,而是朝着伏尔加河上游进发。 与此同时,沙俄在远东的损失,急切需要通过其他方式找补回来。于是农奴和哥萨克的生存环境愈发困难,再加上沙皇发行铜币,城市和乡村到处爆发起义。 越是有起义,就越要加税用于平叛! 拉辛农民起义,提前两年爆发了。 斯捷潘·拉辛出自富裕的哥萨克家庭,曾担任过哥萨克军队首领,曾代表顿河哥萨克跟沙皇进行谈判。 四年前,拉辛又跟土尔扈特部结盟,双方约定共同应对克里木蒙古人和诺盖人。紧接着,率领哥萨克军队,联合土尔扈特部,对克里木和奥斯曼进行远征并获胜。 沙俄对底层人民的盘剥,导致大量农奴逃到顿河,顿河哥萨克的实力迅速膨胀。 跟随逃跑农奴而来的,还有沙俄贵族的军队。他们到处抓捕哥萨克,逮到了就说是逃奴,并且霸占哥萨克开垦的土地。就连那些繁衍了两三代人,比较富裕的哥萨克家庭,都被斥为农奴遭到抓捕。 斯捷潘·拉辛忍无可忍,终于率众起义了! 他不但自己揭竿而起,还联络伏尔加河下游东岸的土尔扈特部,联络伏尔加河中游的巴什基尔人。 巴什基尔人,居住在伏尔加河中游与乌拉尔山余脉之间。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接受沙俄的统治,每过三十年就爆发一次起义。等于说上一代被镇压,下一代长大了继续起义,因为他们不造反就没法活下去。 拉辛率领顿河哥萨克东进,在阿斯特拉罕与土尔扈特部会师。 阿斯特拉罕,位于伏尔加河汇入里海的河口处,属于军事重镇外加贸易重镇。这座城市没有棱堡,但它本身就是个要塞,共建有七座坚固塔楼。 拉辛从西边杀来,土尔扈特部从东边杀来,将沙俄要塞给团团围住。 城市周边乡村的农奴,全部释放为自由民。地主家的房子被烧毁,而跑得慢的地主,全部砍头没商量。 “打不下来,怎么办?”拉辛问道。 书库尔岱青说:“围城打援,察里津(伏尔加格勒)的敌人可能会来救援。” 书库尔岱青是土尔扈特部首领,也是阿玉奇的爷爷。 拉辛摇头道:“巴什基尔人在更上游起义,察里津的敌人自顾不暇,不会派兵来救援这里的。” 起义联军围城多日,组织了数次进攻,都被坚固的要塞给挡下来。 就在此时,巴什基尔起义军,无法攻克察里津,也南下跑来这里会师。 三支队伍凑在一起,画风极为诡异。 拉辛率领的顿河哥萨克,全是信仰东正教的斯拉夫人。 书库尔岱青率领的部队,全是信仰佛教的瓦剌蒙古人——不仅有土尔扈特部,还有少数一起西迁的杜尔伯特部、和硕特部。 而巴什基尔起义军,全是信仰绿教的突厥人。 三个种族,三大信仰,在沙俄的压迫下,实现了民族和宗教的大团结。 但没有卵用,面对坚固的要塞,他们只有在那儿傻看着。三支队伍当中,仅顿河哥萨克有十多门小炮,打在要塞的墙壁上如同挠痒痒。 “这样打下去,打一百年也别想打下来!”书库尔岱青忍不住说。 巴什基尔起义军领袖穆哈德说:“我们应该往上游进发,绕过察里津(伏尔加格勒)一直往上游打!” 书库尔岱青摇头:“我们对上游不感兴趣,只想拔掉这座俄国人的城堡。” 拉辛说道:“那你继续围城,不让城里的敌人出来,我和穆哈德一起向上游进军。” 联军总是这样,虽然都在起义,但诉求根本不一样。 蒙古人只想在伏尔加河下游扩张,顺便拔掉卡在喉咙上的尖刺(要塞)。 顿河哥萨克和巴什基尔人,则是反抗沙俄压迫。他们打算一路往上游进军,甚至是逼近莫斯科,逼迫沙皇改善对他们的待遇。 特别是拉辛,他的想法非常朴素:沙皇陛下肯定是好人,那些贵族地主才是坏人。顿河哥萨克的一切苦难,都是贵族、官员、地主造成的,伟大的沙皇陛下被蒙蔽了。 “哒哒哒哒……” 一支骑兵从东方而来,三位首领都吓了一跳,纷纷跑回各自的队伍准备作战。 阿玉奇骑马奔在最前方,直入蒙古人的大营:“祖父,父亲,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其父朋楚克高兴道。 祖父书库尔岱青则问:“那些是汉人军队?” 阿玉奇解释说:“我去南京觐见了汉人皇帝,汉人皇帝非常高兴,赠送我们一千把火枪和若干弹药,还赠送了许多新作物的粮食种子。另外,皇帝派来使者,要册封祖父为土尔扈特国王。” “真的?”书库尔岱青惊喜道。 西迁的瓦剌蒙古有三支,土尔扈特部只是人最多,杜尔伯特部、和硕特部依旧保持着独立。完成部落统一,那是阿玉奇继位之后的事儿了,起因还是阿玉奇的父亲,被和硕特部的首领谋杀。 如果中国皇帝册封国王,而且还是土尔扈特国王,书库尔岱青就有足够的理由吞并另外两部。 书库尔岱青带着儿子和孙子,喜气洋洋出去迎接,另外两个部落的首领也闻讯赶来。 三部首领皆跪拜相迎,谢渊也不说废话,直接宣读册封诏书。 就在交付金印和文书时,和硕特部首领阿巴赖突然出声:“且慢,我不同意!” 谢渊瞬间就明白啥情况,自己和皇帝都被骗了。 阿玉奇这小子藏头露尾,虽然没有说谎,却一直误导皇帝,搞得他们家能控制所有部族一样。杜尔伯特部、和硕特部的存在,阿玉奇只字未提,否则金印上肯定不会刻“土尔扈特国王”。 书库尔岱青扭头问道:“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 阿巴赖说:“第一,我们三部西迁,就算汉人皇帝要建国封王,这国名也不能叫土尔扈特国。第二,建国之后,为什么是土尔扈特部的首领做国王?我们和硕特部、杜尔伯特部怎么办?” 书库尔岱青说道:“我们土尔扈特部人之多,实力最强,当然是我们做国王!” 杜尔伯特部首领阿剌布珠尔也说:“我支持阿巴赖,建国可以,国名要改。封王也行,谁当国王,应该三部联合商议。否则的话,我带着部众,干脆去投靠俄国人算了!” “嗯?” 谢渊目露凶光,他本来想和平解决,但有人说了不该说的话。 谢渊质问道:“你要投靠俄国人?” 阿剌布珠尔也觉失言,改口道:“我就是打个比方,又不是真要投靠敌人。” 谢渊继续质问:“你不遵从陛下的圣旨?” 阿剌布珠尔说:“这圣旨有问题,应该让汉人皇帝重新发一封过来。” 谢渊右手放在背后,做了个切割的手势。 副使庞安国,骑兵将领孙若涛,立即明白啥意思,双双拔刀往前冲。 庞安国砍向距离最近的阿巴赖,孙若涛砍向距离最近的阿剌布珠尔。他们突然暴起杀人,两个目标都没反应过来,就稀里糊涂的挣扎倒下。 朋楚克都看傻了,愣在那里不敢动。 但他的亲爹和儿子,却瞬间反应过来,各自拔刀砍向死者的亲随。 书库尔岱青砍杀两人,边砍边对儿孙说:“朋楚克,你带兵去杜尔伯特部的营寨。阿玉奇,你带兵去和硕特部的营寨。不要留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不听话的头人全部杀光!” 一番突袭混战,足足杀了两百多人。 这场闹剧终于结束,瓦剌蒙古正式在伏尔加河畔、里海岸边建国。中国这边称呼首领为土尔扈特国王,他们自己则称为大汗。 谢渊等人被请去查看俄国城堡,当场就给看无语了。 这座城市,最初是金帐汗国的大汗行宫,每年秋天都要跑来此地游玩。同时,还是印度和波斯货物,运往莫斯科的商业中心节点。 俄国占领此城一百年,在城市的河对岸,修建起了一座要塞,并且叫做克里姆林宫(意为高大坚固的要塞)。 要塞里驻军只有几百人,但足以抵挡任何敌人。 斯拉夫移民也不是很多,商人和市民都住在和对岸的城区,那里前些天被起义军抢空了。 郊外地区,有少量大地主。有些是俄国地主,有些是本土地主,但都实行农奴制,没来得及逃跑的地主全被杀光。 “你有法子打下来吗?”谢渊问骑兵将领孙若涛。 孙若涛摇头:“这得一直围城,围到城内断粮才行。除非用重炮轰击,把城墙给生生轰塌。” 书库尔岱青咬牙道:“那就围死!” 反正还有另外两支起义军,即便沙皇派兵平叛,两支友军也能撑上一年半载,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把城内敌人饿死。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60147.html 1012【俄文版《大同集》】 斯捷潘·拉辛对中国并不陌生,而且大部分信息,都是从土尔扈特人那里听来的。 这货曾经住在土尔扈特部两年时间,担任顿河哥萨克的常驻外交代表。也曾远离顿河,在伏尔加河当了几年水匪,向沿途经过的商船收取保护费。 “尊敬的契丹使者,请代为转达我对契丹皇帝的敬意。”拉辛弯腰行礼,他的蒙古话说得很流利。 谢渊微笑道:“你好,英勇的起义者。” 拉辛好奇道:“您是契丹使者,肯定出身贵族。贵族不该讨厌我这样的叛乱分子吗?为什么称我为英勇的起义者?” 谢渊突然表情严肃,朝着东方作揖,然后转身说道:“因为我国的皇帝陛下,也是一位英勇的起义者。他是被贵族压迫的奴隶,带着更多奴隶和穷人,推翻了残暴皇帝的统治。如今的中国,没有穷人再受压迫,因为皇帝平等对待所有人。” “契丹皇帝以前做过奴隶?”拉辛大为惊讶。 谢渊点头说:“是的,中国皇帝陛下,以前做过奴隶。中国的官员,很多都是奴隶和穷人出身,他们跟随陛下共同起义,开创了一个新的皇朝。我听说,你要向莫斯科进军,然后让沙皇改善对穷人的政策。恕我直言,你们不可能成功的。” “为什么不可能成功?”拉辛问道。 谢渊说道:“因为沙皇和贵族是一体的,他只会帮贵族说话。就算他答应你了,也肯定反悔,然后调集大军来剿灭你。” 拉辛说道:“我相信沙皇陛下是仁慈的。” 这种鬼话,拉辛自己都不信。 他纯粹是在自我安慰,因为对于哥萨克来说,沙皇是不可战胜的。他们就算起义,也只能四处流窜,靠给俄罗斯造成损失,来逼迫沙皇改变政令。 谢渊问道:“你识字吗?” “我读过几年书。”拉辛的父母是富裕哥萨克,只不过家产都被贵族霸占了。 谢渊拿出一本俄文特制版《大同集》,在鸿胪寺和传教士的努力下,这本书已经翻译成多国文字。他递给拉辛说:“这是皇帝陛下亲自撰写的书籍,讲述了应该如何起义与治理国家。” 拉辛接过来一看,只见书名为《契丹大皇帝领导穷人起义与建国理论》。 俄文翻译版更加直白,而且剔除了中国特有的传统思想。 第一章是格位论,阐述神灵之下人人平等,没有谁应该天生被压迫。 第二章是三原篇,阐述人民是国家的主人,君主、贵族和官员,只不过在代替人民管理国家。 第三章是均田论,阐述土地是神灵赐予的,不应该被大地主垄断。所有大地主的土地,都是靠血腥手段而来。只有小地主和自耕农,才是靠辛勤劳动开垦荒地所得。 第四章…… 拉辛率领起义部队,顺着伏尔加河北上。 坐在哥萨克小船里,拉辛开始阅读俄文版《大同集》。 第一章就带给他猛烈冲击,同时又让他感同身受,因为这个理论非常契合哥萨克。 看完第二章,拉辛感觉茅塞顿开。 第三章的内容,拉辛看着就突然想哭。哥萨克并非天生的强盗,他祖爷爷辈儿属于逃奴,逃到顿河流域辛勤开垦,完全就是靠勤劳致富。可该死的贵族老爷来了,霸占了他家的田产,霸占了他家的生意,他只能带着一票人去做强盗。 沙俄贵族,正在不断侵占顿河流域,不断压缩哥萨克的生存空间。 这本书就是个小册子,半天时间就能读完。 全书的末尾,是《契丹大皇帝略传》。讲述契丹皇帝从小多么凄苦,受到层层压迫,最后带领穷人和奴隶造反,最后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幸福国度。 拉辛把书看完之后,双手都在颤抖,被契丹皇帝的事迹所激励,他觉得自己也能推翻沙皇建国。 靠岸劫掠了一个小镇,拉辛把义军头目都叫来,还把巴什基尔人起义领袖也叫来。 他拿着俄文版《大同集》说:“在遥远的东方,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叫契丹。契丹到底有多强大?它的都城就有一百万人,它能轻松击败沙皇的军队。但二十年前,契丹皇帝也非常残暴,压迫剥削穷人和奴隶。” 三十多位造反头目,围绕着拉辛身边听着。 拉辛继续说:“有一个契丹农奴,他忍受不了地主老爷的虐待,带着农奴和穷人造反了。他们最初的武器,连我们都不如,只能用木板做盾牌,用木头做长枪。但是他们非常英勇,一次又一次击败皇帝的军队,最终他们推翻残暴的契丹皇帝,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 “你在讲故事吗?”巴什基尔起义军领袖穆哈德问。 拉辛高举着《大同集》:“我不是在讲故事,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个带头起义的农奴,就是现在的契丹大皇帝,这是契丹皇帝亲自写的书。我现在讲给你们听……” 拉辛走上台阶:“人是由……”他突然看向穆哈德,“斯拉夫人,是由耶和华创造的。巴什基尔人,是由安拉创造的。不管是哪位神灵创造的人类,在神灵之下,都是人人平等的。你们要问,贵族更聪明,贵族读书识字,为什么跟穷人是平等的呢?契丹皇帝说,人格是平等的,贵族和穷人只有位格的区别。而位格是可以改变的,一个人的道德和能力,如果跟他的地位不相符,那他就不配拥有高贵的位格……” 聆听者们大部分都不识字,也搞不清楚什么人格位格。 但有些东西他们听懂了,神灵之下,人人平等。人民是国家的主人,皇帝、贵族和官员,只是代表人民管理国家。大地主都是不道德的,只有小地主和自耕农靠勤劳获得土地。 既然大地主不道德,那就该推翻他们,把土地抢来分给穷人! 拉辛还自己臆想瞎编,讲述中国人多么幸福。那里的乞丐,能轻易获得施舍。那里的农民,只需缴纳少量赋税。那里的工匠,不必承担繁重的劳役……一切的一切,都让反贼头目们两眼发亮。 就在此时,一艘小船靠岸。 来者是察里津总督安德烈·昂科夫斯基的使者,他见到拉辛就说:“我听说过你的名头,你在伏尔加河劫掠了好多年。总督老爷让你开个价,你需要多少钱,才不向察里津(伏尔加格勒)进发。” “想收买我?”拉辛冷笑道,“回去告诉你的总督,我只是从察里津路过,我要一直杀到莫斯科。如果他敢插手,我就去包围察里津!滚吧!” 起义军沿途搜集制作更多船只,大摇大摆逼近察里津,甚至从城下划船而过,那位总督居然真的装没看到。 一路上,有不少穷人前来投靠,抵达察里津的时候,起义部队已经人数过万,而且很多并非斯拉夫人。 城堡里的几百守军,哪敢出来打仗? 过了察里津,他们粮食不够了,决定分兵进行劫掠,哥萨克和巴什基尔人各打各的。只有大部队分开,抢来的粮食才够吃。 拉辛率军顺着支流往西北走,那个方向是前往莫斯科。 巴什基尔起义军,继续沿河伏尔加河往北,去劫掠沿河的莫斯科城镇。 拉辛正式打出起义口号:人人平等,人人有地,杀光波雅尔、大地主和官员。 沿途所过,拉辛都在解放农奴。 但他没有找块根据地安心发展,而是像李自成那样做流寇。无数农奴,心甘情愿跟着他走,因为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在劫掠沃罗涅什时,拉辛遇到一批政治犯,他对这些人说:“我不强求你们加入我,但任何追随我的人,都将成为一个自由的哥萨克。我只想打倒那些波雅尔贵族和地主老爷,至于那些贫苦的人们,我都待他们如兄弟!对了,你们应该都识字,我有本书给你们看。” 俄文版《大同集》被递过去,一个政治犯负责朗读。 仅仅读到第二章,就有大半的政治犯,面露惊慌恐惧之色。因为他们都是贵族出身,政治斗争失败才被流放,对打土豪分田地那套有着天然恐惧。 但很快就有人心动了,他们已经在流放的路上,他们的家族早完蛋了。 一无所有的他们,还怕个锤子啊? 除了少数人决定离开,大部分政治犯都表明心迹,愿意跟着拉辛一起造反。 但这些家伙,包括拉辛在内,都缺乏明确的造反纲领。他们还对沙皇抱有幻想,只想杀到莫斯科,逼迫沙皇诏安自己,然后就能得到一片地盘过日子。这种事情,在俄国经常发生,好多哥萨克都是被诏安的,因为沙皇根本无力平叛。 但是,拉辛绝对不可能被诏安。 因为这货起义的直接原因,是他打劫了沙俄财政部的官船!而跟随官船一起走的,还有大贵族和富商的船队,这事儿激起了莫斯科贵族的众怒。 又往莫斯科前进了百余里,拉辛终于遇到了沙皇派来的部队。 担任主力的射击军,全都是些样子货。 真正的主力,却是贵族军队和哥萨克。哥萨克也分很多势力,其中就有愿意给贵族当走狗的。 双方在河边爆发战斗,官军的武器更好,但义军士气高昂。义军只死伤数百人,就把官军给击溃,一路高歌猛进继续行军。 可在距离莫斯科还有数百里时,拉辛又变得畏缩不前。 他还是惧怕沙皇,而且知道莫斯科打不下来。那群投靠拉辛的政治犯,也开始表现得投机软弱,怂恿拉辛改变方向劫掠。只要能摧毁更多城镇,劫掠更多大地主,就能给沙俄造成巨大损失,一样可以逼迫沙皇来诏安。 于是乎,拉辛真就改变行军方向,一路顺着河流到处乱打。而且,他靠劫掠养不起那么多士兵,遇到新来投靠的农奴,随便给点钱粮就打发了,然后到处抢劫贵族和富人。 沙皇终于有时间召集更多军队,派遣数万大军前来镇压。 拉辛再度出了昏招,他将部队一分为十,朝着四面八方劫掠。既能让沙皇大军难以追击,又能造成更大面积的破坏,逼迫沙皇进行诏安。 那本《大同集》白读了…… 不过,随着拉辛起义军席卷各地,《大同集》里的思想倒是传播出去。 特别是有几个政治犯,悄悄誊抄了一些,在逃跑过程中都还带在身上,等于保存了革命思想的种子。 就在拉辛到处流窜时,那座坚固的要塞,被土尔扈特部打下来了。 准确的说,并非打下来的,而是守军自己造反。 这种情况,拉辛也遇到不少,一路有不少坚城,义军刚到就城门大开,守军直接加入起义队伍。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60633.html 1013【沙俄军户】 阿斯特拉罕,被称为莫斯科的“东方之窗”。 莫斯科的货物,通过伏尔加河及其支流,可以快速运达此地。然后,渡过里海就是波斯。同样的,来自的波斯货物,也能通过这条商路,非常便利的运去莫斯科。 阿列克塞就在这座城市当兵,他父亲、祖父、曾祖父,一直都在这里当兵。 他的曾祖父,甚至参与了修建此地要塞。 一百多年前,伊凡四世创建射击军,绕开传统贵族,招募自由民编练火枪手。他的曾祖父便是其中一员,当时在伏尔加河流域所向披靡,无论哪个敌人见到射击军都闻风丧胆。 如今,阿列克塞依旧是射击军,而且必须是,子子孙孙都得是。 由于驻扎在边境,阿列克塞至少有火枪,内地的射击军很多连火枪都没有。 莫斯科有两万多射击军,其中很大一部分,都在充当警察和消防员的角色。特别是消防员,只能领到口粮,武器就是几只水桶,平时都没有工资可拿。十多年前,全国的射击军还得交税,不管干啥都要交人头税。 阿列克谢一世亲政后,射击军总算不用贴钱干活了,但也……仅此而已。 要塞里有三百常备边防军,那才是沙皇的亲儿子。有军饷,吃得好,不用干活,只管打仗。 而像阿列克塞这样的射击军,说白了就类似大明军户。遇到仁慈的指挥官,他们还能领口粮,遇到刻薄的指挥官,他们得自己打工赚钱养家。并且还要充当要塞里的免费杂役,累活苦活都归他们干,报酬顶多就是一顿饭而已。 要塞被造反者包围,阿列克塞非常高兴。 因为只要敌人持续围城,他们就不怕饿肚子,总督为了稳定军心,肯定是要给射击军管饭的。 总督名叫雅科夫·贝佐布拉佐夫,是来自莫斯科的大贵族。这个职位是买来的,毕竟是东方之窗嘛,在阿斯特拉罕做总督是肥差,可以从过往商旅那里捞到不少油水。 也不怕打仗什么的,此地虽是俄罗斯边境,但波斯已经几十年没有北上,而其他势力又不可能攻破要塞。 三支起义军,已经走了两支。 剩下的蒙古人也得干活,不可能一直大军围城,只有两千多骑还留在伏尔加河东岸。 总督雅科夫彻底松懈下来,重新开始花天酒地的日子。 阿列克塞就变得难过了,他多希望要塞一直被敌军包围,每天都可以勉强吃饱饭。 敌人咋就不继续围城呢? 这天,阿列克塞被叫去干活,他服务的对象是个常备军军官。这些常备军跟他曾祖父一样,也是沙皇征召的自由民,现在却可以把他当奴隶驱使。 军官家的房顶,被拉辛的小炮砸了个洞,桌椅板凳也被砸坏了。 几个射击军,被叫去无偿修理房屋,还要打扫狼藉的屋子。阿列克塞由于干活比较慢,被军官抽了几鞭子,从早干到晚连饭都没吃一口。 饥肠辘辘回到家里,妻子和儿女都指望着他。 他本来拥有四子三女,因饥饿和疾病夭折三个。以前可以去要塞对岸的巴扎(大集市)打工,夫妻两人的工资,也是勉强能养家的。但巴扎被起义军洗劫了,许多富人商贾被杀,底层百姓跟着拉辛一起造反北上。 这种情况下,阿列克塞找不到工作,彻底失去了经济来源。 又过了几天,全家饿得不行,连桌子就被磨成粉末,同仅剩的一点面粉做成面包。阿列克塞到处找人借钱借粮,但他的朋友都是射击军,苦哈哈的家里谁有余粮啊? 再次回家,妻子正在哭泣,却是他的小儿子死了,也不知是病死还是饿死的。 夜里,一个射击军朋友来串门,阿列克塞全家正蜷在床上扛饿。 “叶戈尔,你怎么来了?”阿列克塞问道。 叶戈尔说:“两百多射击军,全部都家里断粮了。我们已经商量好,明天集体去找总督借粮,否则我们全都得饿死,总督老爷也不愿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吧。你去吗?” 阿列克塞说:“我当然要去,我家里也没粮食了。” 翌日,两百多射击军,把总督府给团团围住。 总督雅科夫的第一反应,是把常备军调来镇压。在得知射击军只是来借粮,雅科夫又笑起来:“借给他们一些粮食,可别把牲口给饿死了。” “老爷真是仁慈。”管家由衷赞美道。 既然是借粮,今后当然得归还,而且还要算利息。 阿列克塞欠了总督许多粮食,连本带利该还多少,他早就记不清楚了。他父亲也是这样欠前任总督的钱粮,前任总督非常仁慈,离开的时候没有计较,只是把他的妹妹带走抵账。 可这次总督借得不多,因为要塞还没真正安全,随时可能再度被包围,总督老爷必须节省粮食用于守城。 阿列克塞带着小袋面粉,高高兴兴回家,发现妻子一边哭泣,一边磨剩下的桌子。 他的大女儿也死了! 夫妻俩顾不得背上,加速把桌子磨成粉,混合着面粉烘烤面包。 面粉很少,得省着吃,也不晓得能撑多久。 阿列克塞既希望敌人再来围城,又希望敌人彻底离开,好恢复商旅可以打工养家。 就这样挨了几天,蒙古人终于全撤了。 总督雅科夫把逃进城堡的富商和百姓,全都赶回对岸的城区,勒令他们尽快恢复正常。但没法正常,这是一座商业城市,拉辛还在上游洗劫,商旅早就被断绝了。 阿列克谢去城区找工作,根本没人雇佣他。因为找工作的太多,若有个洗衣服的活,妇人为了争抢能当街打起来。 城区每天都有人饿死,要塞里的射击军,也陆续死了两个。 射击军们再去找总督借粮,但这次借到的粮食更少。 阿列克塞没办法,带着年仅十二岁的次女,先去城区求富人收为奴仆。跑得快的富人非常有钱,他们跟总督关系好,带着钱粮躲进城堡,现在回到城区继续过舒服日子。 阿列克塞的女儿面黄肌瘦,就算送人都没人要,更别说卖女儿得到一笔钱。 他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法子,最后跪在富人管家面前哀求,迎来的却是个大脚底板,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回到家里,阿列克塞拿出老旧的火绳枪,那是他曾祖父传下来的古董。虽然已经有上百年历史,但还真没开过几枪,而且平时保养得不错——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当然要好好伺候。 阿列克塞拿出火枪,不是想要杀人抢劫,而是打算拿去城区卖掉。 沙俄的许多射击军,都是因贫穷而失去武器。 抱着火绳枪,在城区转悠好几圈,愿意买枪的顾客找不到,却撞见好几个卖枪的射击军。 “叶戈尔,你也来卖枪啊?”阿列克塞问。 叶戈尔说:“再不卖枪,全家都要饿死了。这几十年,我死了两个哥哥、一个妹妹,还死了三个孩子,但一直舍不得把枪卖掉。现在不卖不行,我根本找不到工作。” 阿列克塞叹息道:“唉,谁让我们是射击军呢。” 叶戈尔无限怀念:“要是伊凡雷帝还在就好了,我常听爷爷说起,那时的射击军多么风光。有军饷可以领,口粮也发得足,日子过得就像贵族老爷一样。” “我们没赶上好时候,俄罗斯不可能再有伊凡雷帝了,”阿列克塞说,“如果伊凡雷帝复活,我一定向他效忠,舍弃生命为他而战。” 突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没有伊凡雷帝,我们可以为自己而战,为我们的家人而战!” 阿列克塞转身看去,却是射击军的小头目尼基塔。 叶戈尔问道:“我们怎么战斗?难道去跟鞑靼人作战,去抢鞑靼人的粮食吗?” 尼基塔说道:“我跟哥萨克首领拉辛认识,如果拉辛再多围城几天,我肯定串联射击军做内应。拉辛是为穷人作战的,他不是反贼,而是我们的兄弟。” “可拉辛已经带着哥萨克离开了。”阿列克塞说。 尼基塔说道:“拉辛在鞑靼人的部落住了两年,他跟鞑靼人关系很好。我们可以自称是拉辛的朋友,前去东边投靠鞑靼人。我们手里有火枪,也是可以作战的,鞑靼人一定愿意收留我们。” 阿列克塞惊道:“但鞑靼人是异教徒!” 尼基塔说:“异教徒可以给我们饭吃,总督老爷每次借粮只借一点点。他吊着不让我们饿死,又不让我们吃饱,更不管我们家人的死活。” 叶戈尔说:“你能保证异教徒真会收留我们?” 尼基塔说道:“可以先派人去联系,我是射击军的低级军官,我不能随意离开太久。你们谁愿意帮我走一趟,去跟东边的鞑靼人联络?” 叶戈尔有些犹豫。 阿列克塞咬牙说:“我去,但你要照顾好我的家人!” 尼基塔说道:“我家里还有一点面包,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 “我今天不回要塞,就留在城区的大巴扎,”阿列克塞说,“等天黑了,我就去悄悄去东边找鞑靼人。”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64949.html 1014【关窗户】 阿列克塞有夜盲症,晚上根本看不清东西。 他从城区的大巴扎往河边走,悄悄游过伏尔加河,绕着要塞很远往前走。 黑夜里不需要眼睛,反正朝东边跑就是,那里全是胡尔扈特部的地盘。历史上,土尔扈特部东归的时候,连伏尔加河西岸都被他们占了,沙俄的要塞和城市被土尔扈特部草场围在中间。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阿列克塞累得气喘吁吁,营养不良的身体已经难以支撑。 他完全看不清周遭啥情况,只能扯开嗓子大喊:“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啊?” 边喊边走,终于有牧民听到,从帐篷里冲出来就把他抓住。 双方无法交流,普通牧民不会说俄国话。 第二天上午,阿列克塞被押去见首领,部落首领又把他带去见国王。 谢渊本打算顺道访问希瓦汗国,还未启程就听说有俄国人投奔。简单了解情况,谢渊问道:“城堡里的射击军为什么想投靠过来?” 阿列克塞说:“我们快饿死了,这半个多月,我已经饿死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谢渊疑惑道:“城堡里缺粮吗?” 阿列克塞回答:“总督老爷不缺粮,但我们射击军缺粮。” 谢渊听得更迷惑:“你们不是军人吗?总督不发粮饷的?” 阿列克塞说道:“我们是射击军,生下来就是。我爸爸是,我也是,我儿子还是。遇到打仗,我们就拿起武器。不打仗的时候,我们就找工作养家,还要应付老爷们的差事。前些时候,城市被洗劫了,现在我们找不到工作。” 谢渊恍然大悟,眼前此人是沙俄军户啊。 “像你这样的,还有多少人?”谢渊问道。 阿列克塞说:“有两百多个。” 谢渊又问:“平时都住在城堡里。” 阿列克塞点头:“都住城堡里。” 谢渊再问:“都有火枪吗?弹药有多少?” 阿列克塞说道:“有的已经没有火枪了。弹药也不多,我们平时没有弹药,是前段时间守城时发下来的。” “其他守军有多少人?”谢渊继续问。 阿列克塞说:“边防军有三百个,还有总督老爷的扈从二十多个。这些当兵的,跟我们不一样,他们可以吃饱饭。” 谢渊转身用蒙古话说:“国王殿下,你建国得有都城啊,我看这阿斯特拉罕就适合做都城。” 书库尔岱青听得心动,但又迟疑道:“这人会不会是诈降?” “那就看你敢不敢赌了。”谢渊说道。 阿玉奇说:“爷爷,可以赌一把。” 阿斯特拉罕不仅是要塞,其河对岸的城区,更是里海岸边的贸易中心。占领这里,沙俄与波斯的贸易就得断绝,想做生意必须给土尔扈特国老实交税。 如此重要的城市,沙俄不会善罢甘休,极有可能调集数万大军,甚至是十多万大军前来攻打。 机遇与危险并存,就看土尔扈特人能否扛得住。 书库尔岱青依旧在犹豫,他实话实说道:“我们已经对付的俄国人,撑死了能有几百上千军队。如果占领了城市,就要面对无休无止的进攻,沙皇要是派来一二十万大军,我们怎么可能守得住?” 谢渊冷笑:“到了嘴边的肉都不吃,自己草场旁边的城市都不敢占,那你们还留在这里作甚?趁早率部东归算了,否则河边的俄国人会越来越多,几十年后你们连草场都保不住。” 这话说到根子上了,此时不占据城堡,今后就永远也别想。 就像另一个时空,土尔扈特部的草场,遍及伏尔加河下游两岸。可沙俄城堡却屹立在河边,就像在蒙古人心脏扎下颗钉子,蒙古人只能臣服于沙皇,并要面临无休无止的兵役。 沙皇也不向他们收税,但隔三差五征兵。有时一两千,有时三五千,把蒙古人拉去打仗,伤亡率一般在20%左右。 打赢了捞不到好处,打输了就损失惨重,打得胡尔扈特部人口不断下降。 “我给你出个主意,”谢渊说道,“占领城堡和城市以后,你得尝试着接纳别的民族。管他东正教还是绿教,你允许他们信仰自由。不管沙俄征多少税,你都稍微减一点。让所有人都知道,做你的臣民,比做沙皇的臣民更划算。” 要塞对岸的城区,集市叫做大巴扎,听名字就知道信什么教。 胡尔扈特国必须实行宗教自由,才能统合东正教、绿教和佛教民众。否则的话,不用沙俄打来,他们自己就要内乱。 书库尔岱青对宗教自由不抵触,否则就不会跟顿河哥萨克搅在一起,他点头说:“只能这样了。” 在击败俄国远征大军之前,必须宗教自由,各族必须一致对外。 谢渊说道:“你们的外交形式还不错,西边的顿河哥萨克是盟友,北边的巴什基尔人也跟你们交好,东边的小玉兹又是一盘散沙。对了,东南边的希瓦汗国,跟你们的关系如何?” 书库尔岱青说:“没什么来往,还隔着一块小玉兹地盘呢。” “我打算去希瓦汗国一趟,帮你们建立盟友关系。”谢渊说道。 …… 阿列克塞吃得肚子滚圆,他还藏了些吃的在怀里,打算拿回家也让妻儿享受。 他等到晚上悄悄摸回河边,然后藏在堡垒附近,第二天半上午才冒出来。回家之后,也不急着传达消息,而是把吃的拿出来给妻儿。 看着狼吞虎咽的家人,阿列克塞安慰说:“以后都不会挨饿了,我已经想到了好办法。” 妻子问他食物是从哪儿来的,阿列克塞闭口不言,只说以后不会饿肚子。 下午,阿列克塞找到尼基塔:“东边的鞑靼人,已经被契丹皇帝册封为国王,获得了契丹皇帝的支持。他们打算占领城堡,在这里建立都城。如果射击军能打开城门,都可以获得城外一块土地。愿意留下来当兵的,鞑靼可汗也会收留,并且可以领到军饷。” “可汗会让我们改信佛教吗?”尼基塔问。 阿列克塞说:“不会,我们可以继续信东正教,城里的突厥人也可以继续信绿教。可汗还说,允许斯拉夫人自筹经费,继续建造那座圣三一大教堂。” 圣三一大教堂,已经建了几十年。 由于缺少经费和工匠,到目前连主体框架都还没完工。 尼基塔皱眉思索,他打算带着射击军投靠蒙古,却没想过帮蒙古人把城堡占下来。一旦占领城堡,就等于捅了马蜂窝,沙皇将不惜一切代价夺回来。 阿列克塞继续说:“可汗还说,他建立的土尔扈特国,是一个属于穷苦人的国家。他会给穷人减税,大家都比以前过得好。” “干了!”尼基塔猛拍大腿。 双方约好时间,在黎明时分行动。 射击军先在要塞内点燃各处民房,制造混乱让守军忙于救火。城外的蒙古人见到火光,就迅速朝着城堡靠近,而射击军则在混乱中杀死守卫打开城门。 整个计划,极为顺利,总督和边防军没有丝毫防备。 历史上的拉辛,就是靠这个法子攻占此城的,而且用同样的法子,陆续攻占伏尔加河流域好几个堡垒。当时由于太过顺利,拉辛整个人都膨胀了,扬言要在伏尔加河建立一个哥萨克共和国。 “老爷,快走,鞑靼人杀进来了!”管家惊慌失措。 总督雅科夫也是心大,前段时间被围城,今晚城堡内起火他还能睡着。只是中途起来,过问了几句,得知已经在救火,就又跑去呼呼大睡。 雅科夫此时才终于慌了,问道:“鞑靼人怎么可能杀进来?” 管家说:“是射击军打开了城门。” “那些该死的牲口,我就该把他们全部饿死!”雅科夫勃然大怒。 “杀死总督!” 雅科夫口中的牲口,此时已经逼近总督府。 射击军们欠了总督很多钱粮,不管今后如何,反正杀死总督就对了,人死债消是赖账最好的办法。 听到喊声,雅科夫吓得面如土色,慌慌张张把衣服穿上,都来不及去马厩,便从后门逃出去。没跑几步,就见几个射击军冲来,雅科夫立即捏着嗓子变声大喊:“杀死总督!” “杀死总督!”射击军们跟着喊起来,还以为雅科夫也是同伙。 雅科夫跟这几个射击军混在一起,冲向总督府杀自己。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穿着和长相,他故意放慢脚步,等那些射击军跑远了,才转身朝另一个方向逃跑。 他的家人在莫斯科,这里只有情妇和私生子女,被射击军杀了也无所谓。 这厮还真就趁乱跑掉了,一路往北逃到察里津,把察里津总督给吓得不轻。 北方的起义还未平息,沙皇暂时顾不得这边。等起义平定了,沙皇的粮草也耗得差不多,估计还得再缓三五年,才能聚集数万大军征讨土尔扈特国。 数万大军,就已经是极限。 毕竟沙俄正在同时跟波兰、奥斯曼打仗,甚至还在远东地区跟中国打仗。 阿斯特拉罕被蒙古人占领,等于在经济上捅了沙俄一刀,本就艰难的沙俄财政必然雪上加霜。 莫斯科的东方之窗,被关上了!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65946.html 1015【文青可汗】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69288.html 1016【马达加斯加岛的消息】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69289.html 1017【祖国是中国】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69290.html 1018【“聪明”国王】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69291.html 1019【新广城】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69292.html 1020【晋王很近】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69293.html 1021【财政充裕】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69294.html 1022【吉别可】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69295.html 1023【阔孜少年和巴彦美人】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69296.html 1024【罐头、橡胶与发电机】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69372.html 1025【铜壳罐头】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69373.html 1026【中国的“印度公司”】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69374.html 1027【炒股的韩王】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69375.html 1028【股票经纪人】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72890.html 1029【整顿金融】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78561.html 1030【广交所之狼——郑芝龙】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82925.html 卡文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83860.html 1031【乡士与村吏】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88106.html 1032【日本锁国】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88646.html 1033【长州藩与住友家】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92835.html 1034【江户海战】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93941.html 1035【尊王讨贼】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898402.html 1036【皇帝要北海道】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903485.html 1037【女天皇与和尚太上皇】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908361.html 1038【幕府副将军】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912466.html 1039【攻城与内讧】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916870.html 1040【投降输一半】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918220.html 1041【虾夷县】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922112.html 1042【南京棚户区改造】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927387.html 1043【识字班】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931490.html 1044【西域战事】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935051.html 1045【螳臂当车】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939938.html 1046【纵马戈壁】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29950438.html 1047【被踩死的国王】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30102923.html 1048【李白的出生地】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30259195.html 1050【实地调查才靠谱】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30419032.html 1051【大宛,大宛!】 “有人自称前朝遗民,想要求见都督当面献计。但看他那高颧深眼的模样,似乎并非汉人,倒像是个异族回回。” “带进来吧。” 一个不知混了多少血统的中年男子,被侍卫带到江良面前,作揖拜道:“前朝遗民刘勤,拜见都督大人。” “会说汉话便是前朝遗民?”江良顿时笑道,“你这汉话可夹生得很,一听便是异族长大之后学的。” 刘勤陈述说:“在下的六世祖,曾是大明忠顺王府纪善。正经的大明举人出身,被派到哈密卫教导儒学。哈密卫失陷,忠顺王流亡各地,在下的六世祖一直跟随左右。后来忠顺王暴毙,六世祖被察合台大汗俘虏,被安置在吐鲁番重新娶妻生子。” 江良问道:“大明忠顺王是谁?” 刘勤解释道:“大明忠顺王,就是哈密卫指挥使,其先祖是投靠大明的蒙古贵族。大明朝廷并不干涉哈密事务,但一直有派汉官担任长史和纪善。在下的六世祖真是汉人,虽然后来皆娶异族女子为妻,但王府纪善掌管的儒家典籍,每代子孙都必须从小学习。” 江良又问:“我占领喀什都半年了,你怎么现在才来投效?” “路途遥远,在下是从古尔班阿里玛图(阿拉木图)长途跋涉而来。”刘勤说道。 阿拉木图,是大玉兹的核心地盘! 江良问道:“大玉兹目前局势如何?” 刘勤说道:“叶尔羌的兵马,被都督打得逃去大玉兹,去年深秋便征服了好几个部落。开春之后,大战又起,在下离开之时,叶尔羌兵马节节胜利。不过,一盘散沙的大玉兹各部,被逼得联合起来作战。而且,大玉兹的草原地带被征服后,还有许多城池可以坚守。叶尔羌的兵马,似乎不擅于攻城。” “准噶尔部是什么反应?”江良继续问。 刘勤解释说:“准噶尔蒙古有一个部落,在尹犁草原游牧。这个部落,也在跟叶尔羌兵马打仗,但听说是吃了场败仗。” 别看尧勒瓦斯是被大同军赶跑的,但到了大玉兹和尹犁,却能吊打那里的势力。 历史上,尧勒瓦斯如果不被刺杀,准噶尔部还真的很难吞并叶尔羌。若给此人十年时间发展,他是极有可能统一叶尔羌汗国的。 刘勤突然问:“都督准备打到哪里?” 江良想了想,决定半真半假回答:“南边占领帕米尔之地,收复唐时的葱岭。至于西边,打到吉利吉斯人的地盘。如今两地皆已拿下,暂时不打算继续进军。” 刘勤知道自己立功的机会来了,兴奋道:“都督,西域想要稳固,有两个地方必须拿下。” “哦,哪两个地方?”江良笑道。 刘勤说:“一是尹犁谷地,二是费尔干纳谷地。拿下这两块谷地,则西域大军就不缺粮草。而且,这两块谷地还利于防守,都是群山环绕的所在。” 尹犁是必须收复的,但费尔干纳谷地,江良还真没想过去占领。 江良问道:“费尔干纳谷地,听说宗教非常激进啊,恐怕打下来也不好统治。” 刘勤解释说:“非也。那里有激进教派,也有温顺教派,扶持温顺的,打击激进的便可。整个谷地,有上百种族,只要有一支强军,便能轻松分化治理。而且,拿下费尔干纳谷地之后,不但能获得充足粮草,而且帕米尔……葱岭也不再需要驻军。” “上百个种族?”江良惊道,这些内容,塔吉克商贾都没有跟他说。 刘勤立即详细说明:“费尔干纳谷地有三大种族,西边是乌兹别克人,北边是吉利吉斯人,南边和东边是塔吉克人。除了这三大种族,还有上百个小种族。所有种族,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极为痛恨布哈拉汗国的残暴统治。” 刘勤提供的情报,跟江良获知的不一样,跟雷之玑打听到的也不一样。 但是,这些信息可以汇总起来! 费尔干纳盆地,后世被称为“中亚火药桶”。 因为那里土地丰美、物产富饶,又夹在各方势力的中间,当地民族就有一百多个。随便谁进来挑拨一下,燃起火星就容易爆炸,即便在数百年之后,也属于地球上飞地最多的区域。 大同中国只要占领此地,移民也好,不移民也罢,都能解决葱岭和喀什的粮草问题。 正因为费尔干纳盆地物产丰富,布哈拉汗国对当地的盘剥,也远远甚于葱岭。当地的乌兹别克人,这些年已经多次起义,历史上,再过四十年就会独立建国(浩罕汗国)。 江良问道:“你可知,整个费尔干纳谷地,有多少布哈拉汗国的驻军?” 刘勤说道:“驻军只有一两万,但如果遇到战事,可以招来各族士兵,轻轻松松拉起十万人以上。” “十万敌军,不好打啊,军粮运输太困难了。”江良摇头。 刘勤勐地跪下,拜伏道:“都督若信得过在下,只需三千兵马,就可拿下整个谷地!” 江良对此感到意外,饶有兴趣道:“你用三千兵马怎么打?” 刘勤说道:“谷地各个种族,皆欲造反,且已经被镇压多次。在下可提前联络各部首领,宣称有二十万天朝大军将至。甚至,还可暗中散布谣言,就说布哈拉大汗要加征赋税。散布谣言,需要都督笼络商人,承诺卖给他们更多廉价货物。商人为了赚钱,必定愿意配合。” “谣言一旦传播,就算是假的,也会变成真的。如此,各部皆怨声载道,在下可趁机去联络。” “哪个部落不愿一起造反,就散布谣言说此部欲反,必被布哈拉总督所猜忌!” “则各族十万大军,皆可为我所用,敌人反倒只剩一两万。” 江良没有立即答应,刘勤的计策虽妙,但靠这种法子打下地盘,今后的治理可就麻烦了。 左思右想,江良还是决定出手。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拿下那里,可是天大的军功。 按照汉唐时期的旧名,帕米尔高原是葱岭,费尔干纳盆地则是大宛! 到时候,牵一匹马至赵瀚面前:“陛下,此乃大宛马,今后大宛神驹皆为陛下所有。” “你下去吧。” 江良屏退此人,又对侍卫说:“把雷之玑叫来。” 计划再度更改,葱岭暂时不急着筑城,只要拿下费尔干纳盆地,葱岭驻军一千就可稳妥。 梁震为主将,雷之玑为副将,刘勤担任编外参谋,率步骑三千五百人出征。 当然,在出征之前,还需要打信息站。 江良立即下令恢复丝绸之路,大量商贾涌入喀什,他趁机散播二十万大军出征的假消息。 同时,又不断接见商贾,先获取商贾的基本信息。专挑乌兹别克、塔吉克商人,承诺给他们颁发特殊牌照,为期五年,持此牌照可在喀什低价优先进货(卖给他们商品的汉商,可以获得退税优惠)。 收买商贾之后,就给商贾布置任务。 当年秋天,所有从喀什返回的商贾,都带回“二十万大同军即将攻打费尔干纳”的假消息。 而被江良收买的商贾,则到处造谣说布哈拉国王要加税。 两个假消息齐出,整个盆地变得风声鹤唳。 一方面是总督精神紧张,派人到各部族去召集军队。 一方面是各部怨声载道,国王已经加税好几次,如果再度加税,这是要把大家往死里逼啊。 拥有异族相貌的刘勤,此时已经化妆成商贾,带着货物进入费尔干纳。 他先去联络最近的塔吉克族首领,宣讲中国朝廷的减税政策。又添油加醋的,讲述中国军队多么强大,把叶尔羌汗国打得狼狈鼠窜。再说二十万中国大军一至,布哈拉总督必定抵挡不住。 如果不帮中国打仗,就得帮布哈拉打仗,是生是死自己选择。 这位塔吉克首领立即答应,愿意帮助中国作战。反正先答应下来,到时候看情况,哪边占优势就帮助哪边。 连续走访了好几个塔吉克部落,所有首领都一口答应。 如此顺利,反而让刘勤感到不妙,他立即临时更改自己的计划。 刘勤悄悄联系被收买的商贾,让他们去散布“真相”。把所有答应过帮忙的部落,全部给抖出来,说这些部落想要造反,最后干脆说塔吉克人要造反。 事情闹大之后,这货立即去吉利吉斯人的地盘。 又是走访了几个部落,便再次散布“真相”,说北边的吉利吉斯人,已经全部投靠了中国。费尔干纳盆地的吉利吉斯人,已经受到同族的蛊惑,打算临阵倒戈帮助大同军。 最后,刘勤都懒得再去西边,直接说西边的乌兹别克人要反。 这里本就是个火药桶,布拉哈国王的横征暴敛,早就激起了多次起义。 如今谣言满天飞,总督和各部首领,都知道有人在搞事儿。但是,总督不敢不信,各部首领也不敢相信总督不信。 大同军都还没到,这里已经快打起来了。 总督下令,冬季之前,各部必须带兵集合,否则就视为心怀不轨。 总督是想震慑各部,各部首领却吓坏了,以为总督要提前动手。 势力最强大的浩罕部,直接杀了浩罕城的官员,宣布自己被中国皇帝任命为总督。这位老兄,真就扯旗造反了! wap. /70/70454/30548447.html 1052【心怀故国】 扯旗造反的浩罕部,真正名称是明格部,其先祖是从金帐汗国迁来的,并且自称是昔班尼的后裔。 费尔干纳盆地,最初属于游牧社会。 一百多年前,乌兹别克人带来农耕技术,如今形成农耕与游牧犬牙交错的状态。 并且,和卓往往身兼部落首领职务。 既是和卓,又是部落首领,割据就成了早晚之事。随着布哈拉汗国的衰落,和卓首领们更倾向于自立,以此来摆脱国王对他们的盘剥。 明格部首领迈赫穆尔,就是一个和卓。 这个部落规模较大,拥有部众数千人,是九十二个乌兹别克部族之一。 他们打下的浩罕城,只是个小型城堡,工匠和商人聚居于城外,农民和牧民则散居于四方。 浩罕城内。 一个乌兹别克商贾,战战兢兢跪在迈赫穆尔面前。 迈赫穆尔握着刀柄质问:「我抓了很多商贾,最终可以确定,谣言就是你散播出去的。你还敢否认吗?」 「没……没有,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商贾吓得浑身发抖。 迈赫穆尔突然露出微笑:「不要害怕,我已经杀了布哈拉官员,愿意帮助中***队作战。快告诉我,该怎么联系中***队。」 商贾闻言大喜,说道:「派人去帕米尔就可以。」 「很好,我派人过去,你要负责带路。」迈赫穆尔说道。 打发掉商贾,迈赫穆尔笑容顿失,一个人坐在那里表情冰冷。 他真正想要的是部落独立,既讨厌布哈拉汗国,同样讨厌不知从哪儿来的中国。但话又说回来,只要保障他的利益,哪个国家统治都无所谓。 此次造反,谣言只是催化剂,真正原因还是布哈拉国王横征暴敛。 和卓们,早就想造反了! 迈赫穆尔陆续派出数十人,去跟其他乌兹别克部落联络。那些乌兹别克和卓,全都表示沉默,说白了就是观望,既不配合总督出兵平叛,也不帮着迈赫穆尔造反。 毕竟,布哈拉国王的余威还在。 …… 安集延。 这里是印度莫卧儿王朝创立者巴布尔的出生地,也是费尔干纳盆地的核心区域。 总督米尔扎已经在此聚集一万精锐,又逼迫附近各部出兵六千,浩浩荡荡朝着浩罕城杀去。中***队来不来,米尔扎已经顾不上了,他必须先平定明格部的叛乱。 大军行至纳曼干的南边,迈赫穆尔就收到消息。 迈赫穆尔不敢硬抗,带着自己的族人,立即撤往南方的山区,那里是塔吉克人的地盘。 塔吉克人不愿与明格部作战,私下跟迈赫穆尔达成约定。只要明格部不沿途抢掠,塔吉克人就允许他们借道逃跑,否则必然帮助总督把他们灭了。 于是乎,总督和叛军开始兜圈子。 而迈赫穆尔的目标,是率领族人逃去葱岭,借助中国大军的帮忙杀回来。 …… 葱岭通往费尔干纳的山口。 商贾打扮的刘勤,跟3500大同军汇合。 宣教官雷之玑亲自捧出一套衣物:「刘先生,这是总督亲自让人订做的。」 刘勤拱手道:「多谢!」 得到衣物,刘勤就在军中换装,中亚商贾的服饰,很快变成一袭儒衫,而且还戴着四方平定巾。 再次见到梁震和雷之玑,刘勤有些尴尬:「数代远离故土,连汉家衣冠都不会穿戴了,居然还得请军中士卒帮忙。」 雷之玑递过去一把文士剑:「心怀故国,何必拘泥于衣冠。」 说实话 ,刘勤穿着一身儒衫,看起来着实有些不伦不类。他接近一米八的瘦高个,又是中亚人种的相貌,倒跟南京那些欧洲裔官员的风格很像。 骑着马儿前进,刘勤不时抚摸自己的衣服。 作为忠顺王府纪善,他的祖先逃离哈密时,带着大量经史子集。后来逃离吐鲁番,汉家典籍遗失大半。等迁徙到大玉兹,又遗失了大半。 到刘勤出生的时候,只剩半套《四书大全》、半套《资治通鉴》、一部《说文解字》、一部《三国演义》。《三字经》也有,那是他祖父手写的,而且前面两位祖宗记忆错乱,跟真正的《三字经》有内容误差。 他家在大玉兹经商,生意不大不小,但汉家书籍很难搞到,一百多年只弄来本《唐诗选辑》。 刘勤五岁开始识字,同时开始学汉语,而且学的还是南京官话。但真正跟人讲汉语,又有点类似带新疆口音的普通话。 每个祖宗的遗言,都是让儿孙回安徽老家祭祖! 「刘兄来过此地?」雷之玑问道。 刘勤回答说:「少年时常来。那个时候,伊犁周边战乱,大玉兹与中国断了贸易。我与伯父就从西边绕到此地,在安集延购买中国货物,再运回大玉兹贩卖。赚的不但是辛苦钱,而且还是拼命钱,经常会遭到沿途部落劫掠。」 雷之玑感慨:「都不容易。」 「拿下此地之后,我想回徽州祭祖,了却祖宗们的遗愿。」刘勤说道。 雷之玑问:「如果刘兄的先祖是安徽大族,或许还能找到祖坟。如果不是,恐怕就困难了,毕竟已经一百多年。」 「试试看吧。」刘勤说。 出了山口不远,便遇到一个塔吉克部落。 大同军虽然只有3500人,但穿上甲胄,个个都是精锐,一看就不好惹。至于后勤部队,则是来自葱岭的塔吉克人,用真金白银招来5000多。 由于臣服了中国,葱岭的塔吉克部落,有义务出兵相助。 但大同军居然还给钱,这让塔吉克首领们非常高兴,更加坚定了他们倒向中国的决心。 正规军加上塔吉克后勤,将近9000人的队伍,让此处的塔吉克部落不敢抵抗。 梁震对部落首领说:「臣服,或者打仗!」 刘勤立即翻译:「要么臣服,要么为敌,这里只是中国的先锋军,稍后还有20万大军杀来。」 几百人的盆地边缘山区小部落,哪里敢跟中***队为敌? 到了这种地步,该部首领硬着头皮,凑了一支近百人的军队,自带干粮跟随中***队前进。 当梁震带兵逼近奥什城时,军队规模已经有一万二千人。 除了那3500大同军,其他全是杂牌部队。一旦战斗失利,杂牌部队就会溃散,说不定还有人反戈一击。 奥什城的驻军,只剩1000人,其他全被总督拉去平叛了。 守将临时招募城外百姓防守,凑出几千人的守城力量。这里的城外平民,多为塔吉克工匠和商贾,早就听了商人散播的消息,说中国皇帝的税收比布哈拉国王更轻。 工匠和商贾都选择相信! 为什么呢? 因为丝绸之路从这里经过啊,每年都有大量中国货物运来。住在城外巴扎的工匠和商人,虽然从来没见过中国人,却祖祖辈辈都对中国久仰大名。 在他们的想象里,中国富饶而强大,遍地流淌着蜂蜜,否则怎有那么多中国货物运来? 既然中国很富裕,那中国皇帝就没必要征收重税! 梁震率军兵临城下,早就不满总督统治的平民,此时哪还有卖命守城的心思? 当热气球升起之后,大量被拉去守城的工匠和商人,高喊着魔鬼开始逃跑。「魔鬼」只是借口,他们想要开溜而已,甚至冲散真正的驻军,把城门给迅速打开了。 热气球甚至没来得及投弹,城门便已开启,守将带着士兵慌忙逃跑。 拿下奥什城,意义极为重大,刘勤的计策开始生效。 大量塔吉克部落首领,带着士兵主动来投。不管是否还有二十万中国大军,反正中***队来了,有人带头造反了,这次怎么也要把布哈拉总督赶走。 梁震麾下的部队,半个多月时间,就猛增到两万多人。 刘勤建议说:「梁将军,不要往西打,往北边打更好。北边有大量吉利吉斯部落,喀什以西的吉利吉斯人,全都臣服了天朝,这里的族人也会跟着臣服的。往西就更困难了,越往西边,乌兹别克人就越多,他们对布哈拉国王更加忠诚。」 这就是高级向导的作用,打起仗来事半功倍。 梁震听了刘勤的建议,带着军队往北,果然有大量吉利吉斯人来投靠。在整个盆地的三大民族中,吉利吉斯人属于被压迫的最底层——最想造反,又最不敢造反,迫切希望有一位带头大哥。 历史上,在浩罕汗国建立之初,正是吉利吉斯人的投靠,才让浩罕汗国站稳脚跟。 吉利吉斯人纷纷来投,梁震的兵力已然接近五万。 总督米尔扎收到消息,已经不敢再追叛乱者,连忙带着部队回来作战。同时,沿途招募西边的乌兹别克士兵,带着四万多人日夜兼程杀回来。 米尔扎赶到时,梁震已经在包围安集延。 安集延这个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上千年来爆发了无数次战争,如今又成为决定盆地归属的决战之地。 布哈拉的主力,火器装备率很高,米尔扎手里就有两千人的火枪队。 另外,骑兵比例也高,而且还有大量重装骑兵。 称雄中亚,不是说着玩的! 只不过嘛,一个即将四分五裂的国家,军队士气能有多高? 甚至连许多骑兵和火枪手,都被长期欠饷。 wap. /70/70454/31030716.html 1053【勇猛骁骑】 依托山势修筑的营寨,已经被布拉哈军队包围。 前来投靠的各族士兵,难免感到恐惧,甚至可以说人心惶惶。 布哈拉作为曾经的中亚霸主,虽然已腐朽不堪,但此时还余威尚存,很多被统治部族是不敢反抗的。 包围营寨的第二天,总督米尔扎前来叫阵。 梁震用千里镜观察片刻,顿时就笑起来:「居然是这种军队,幸好咱们兵少,敌人主动前来接战,否则吓跑了可不好追啊。」 雷之玑同样在观察敌军,一脸疑惑道:「布哈拉建国百余年,竟然没有学会步战吗?」 刘勤则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问道:「敌军有破绽?」 「哈哈哈哈!」 梁震和雷之玑相视而笑。 雷之玑解释说:「敌军根本没有真正的步卒,也不知道如何列下步兵大阵。便是他们的火铳兵,说穿了也类似我军的龙骑兵。」 这是一件让人费解的事情,称雄中亚百余年的帝国,居然不会排列步兵大阵。 布哈拉的军队,可以说全是骑兵。 即便是步卒,平时也骑马赶路——这里只论正规军,临时招募的部落武装不算。 此时此刻,敌方步卒来到营外,纷纷下马开始排列。在刘勤这种外行看来,似乎阵型颇为整齐,但在梁震眼里却要笑死人。 有人说,满清的部队是骑马步兵,而眼前的布哈拉军队。却是实实在在的下马骑兵。 而且,明明装备了大量火枪,却不见他们攻打营寨时带火炮。 雷之玑说:「可惜我军路途遥远,没有带来战车。否则战车阵布下,敌军怎也打不进来。」 「何止战车,火炮也没带多少。」梁震说道。 口径稍大的火炮都没带,这次带的全是虎蹲炮,因为虎蹲炮两个人就能扛着走。 眼见中***队不出战,米尔扎终于下令进攻。 但是,米尔扎没有动用精锐,毕竟大同军威名远播,他先用乌兹别克部落武装去探知虚实。 被派上来的乌兹别克士兵,皆来自比较靠西边的部落,对布哈拉国王还算忠诚。他们平时半耕半牧,此刻攻打营寨,纷纷下马前进,腰上别着弯刀,手里举着弓箭,个别士兵的手臂上还有小盾。 大同军这边,数万人的大营,只靠3500中国士兵当然守不住。 前来投靠的各部勇士,虽然野战不敢打,守御营寨还是有胆子的。双方隔着木栅栏对射,互有伤亡,攻击方自然伤亡更重。 米尔扎此人应该是个宿将,他让部落士兵去轮番攻寨,看似属于非常愚蠢的添油战术,却是在试探营寨的防守弱点。 而且,米尔扎不断调派兵力,想要牵扯调动守军,从而找到突破口发动总攻。 但是……大同军有热气球! 四只热气球升起,当然不是要投炸弹,而是居高临下观测整个战场。…. 大同军的营寨,本就是依山而建,地势比攻击方更高。再用上热气球,战场局势一览无余,敌人怎么调兵全看在眼里。 而米尔扎处于低矮处,营寨又有木栅栏遮挡,很多时候只能猜测里面的情况。 打了整整一天,米尔扎发动十多次进攻,总是被梁震轻松给化解。 因为米尔扎的哪只部队一动,梁震立即就知晓了,提前调兵前去防御。不但有营寨的防守之利,而且往往以多打少,不断积累局部胜利。 那些投靠过来的部落士兵,见梁震指挥如神,虽然已经有了死伤,但士气却越打越高。 至今,大同军都没动过,始终作为预备队观战。 米尔扎的核心精锐也没动,因为全是重骑兵和火枪手,他可不会让这些士兵死于攻坚战。 连续交战三日,米尔扎那边死伤接近两千,而大同军这边只死伤三百多。都是各自的附庸部队,只要不士气崩掉,死伤再多也不心疼。 第四天,米尔扎不打了,选择围困营寨,把大同军活活给围死。 毕竟大同军远道而来,军粮不可能带太多。投靠过来的部落,也不可能有太多粮草,即便沿途能劫掠一些,被堵在营寨里也最多撑一两个月。 「敌将不是傻子,终于开始围困咱们了,」雷之玑说道,「这里是敌人的地盘,围困越久,兵力就越多,可以不断招募士兵。我们的军粮,却一日比一日少。而且被围久了,投靠过来的部落将士,士气也会下跌,说不定就有人暗中投敌。」 「那就打呗。」梁震说道。 就在此时,一股骑兵从东南方而来,数量大约有2000人左右。 却是扯旗造反的明格部,在迈赫穆尔的带领下,跑来帮着大同军作战。他们已经造反了,而且是第一个公开造反的,绝对不可能获得饶恕,只能赌一把,或许还可以死中求活。 「居然还敢来,那就一起杀了!」 米尔扎怒火攻心,派出精锐骑兵,朝着明格部骑兵杀去。 迈赫穆尔见状,立即下令开熘。 明格部虽然骑兵有两千,但装备可谓烂透了,连穿着皮甲的都不多。如此乞丐般的轻骑兵,倒是适合放风筝,反正打不赢就跑。 「出寨决战!」梁震当机立断。 米尔扎见大同军有异动,立即下令召回精锐骑兵,只留三千轻骑,继续追赶那些明格部骑兵。 双方都是数万大军,而且游牧骑兵特别多,整个战场展开近十里地。 说实话,没法指挥。 特别是梁震,投靠过来的部落首领,根本看不懂大同军的旗令,也听不懂大同军的军号。撒出去之后,只能凭本事作战,梁震别想对那些军队如臂使指。 这场大战,从交战之初就显得特别混乱。 部落骑兵对阵部落骑兵,还都特么想保存实力。放眼望去,全在互相骑马射箭,而且随着骑兵游弋,战场面积越打越大,横向排开已然有十多里——米尔扎也没法指挥了。…. 看似到处都打得热闹,却一直没有短兵相接。 就是来来回回一直射箭,哪个部落稍微处于下风,立即就往战场边缘跑,生怕自己的部落损失过重。 打到最后,完全混在一起,变成了部落之间的大混战。 双方主将,对此不闻不问,全都锁定了彼此的精锐主力。 当中央战场的部落军队变少,米尔扎终于开始出动精锐了。两千骑马火枪步兵,五千轻甲弓骑兵,朝着3500大同军冲来。 大同军的阵前,摆满了拒马桩,是从安集延城外抓工匠打造的。 米尔扎的命令,是让火枪手到了射程,全体下马朝着大同军射击,五千弓骑兵也朝大同军射箭。射乱大同军的阵型之后,重骑兵才派出来摧毁大同军。 「虎蹲炮!」 二十多门虎蹲炮,被抬到拒马桩之后。 由于长途跋涉,梁震根本没有带炮弹,全是从营寨山上弄来的碎石子。 大量碎石子填入炮管,如此敷衍的弹药,有效射程不足一百米。如果敌人穿着棉铁复合甲,八九十米都打不穿,只是感觉到很疼而已。 但这就够了,远超火枪和马弓的射程。 大概六七十米的样子,对面的火枪手陆续下马。弓骑兵则还在继续往前冲,而且是绕向两侧,打算从左右两面朝大同军 射击。 「轰轰轰!」 二十多门虎蹲炮发射,碎石子漫天飞出,砸向那些刚刚下马的火枪手。 当场就有三四百个火枪手,稀里湖涂被石弹打中。 头部、颈部等要害部位中招的,当场就倒下了。也有一些虽然被打中,但石子可能比较小,轻伤者只感到疼痛,重伤者被碎石子给砸骨折。 这时就能看出士气了,布哈拉军队的士气,那是真的不怎么高。 大同军炮兵还在填弹,布哈拉火枪手没有趁机往前冲,而是集体上马开始撤退。连那些没有被炮击的地方,火枪手都在撤退,似乎不打算跟中***队拼命。 军饷都拿不齐,还拼个什么鬼? 绕向两翼的弓骑兵,还未进入马弓射程,大同军的火枪手就开始齐射了。 一阵枪响,弓骑兵也后退了,只留下一百多具尸体。 米尔扎恼怒于士兵的胆怯,但也没有当场处罚,而是下令调来两支部落骑兵。他不愿让自己的精锐血战,打算让部落骑兵当炮灰,趁着大同军填装弹药之际,再下令精锐趁机冲杀。 「骑兵出击!」 梁震突然出动骑兵,把仅有的五百骑派出。 不是杀向布哈拉精锐,而是去援助更远处的部落士兵。 看到大同骑兵小心过了拒马,而且朝着左方战场奔去,米尔扎有些搞不明白状况。 但他也懒得去多想,在米尔扎看来,心腹大患是那些大同军,而且中国主将就在步兵大阵里。只要解决了中***队,杀死中国主将,剩下造反的部落再多,他都能轻轻松松灭掉。…. 骑兵营长卢兆云,率领五百大同骁骑兵,过了拒马桩带之后立即加速。 那边已经打成一锅粥,乱七八糟射个不停,不把对方射到溃逃,就没有部落愿意短兵相接。 卢兆云才不管这些,瞅准一支敌军,立即不要命的冲过去。冲锋过程当中,十多个大同骁骑兵,被敌人的弓箭射落马下,更多骑兵则是盔甲上插着箭失。 转眼间,大同骁骑就冲进去,那个乌兹别克部落立即逃跑。 附近的塔吉克部落骑兵,见状顿时士气高涨,跟着大同骑兵一起追杀。 沿途砍死几十个敌骑,被追赶的部落转向逃跑。卢兆云却直线前进,朝着另一股敌人冲去,将那股敌军冲得逃跑之后,附近的吉利吉斯骑兵也跟上。 不多时,跟在大同骁骑身后的部落骑兵越来越多。 一盘散沙的部落骑兵,其实还是想打仗的,毕竟他们已经造反,若是输掉战争的话,肯定会被总督秋后算账。但他们缺个主心骨,没有主心骨,他们就要保存实力。 反观总督米尔扎麾下的部落骑兵,他们平时本就被国王盘剥,愿意跟着总督打仗,已经是对国王最后的忠诚了,绝对不可能为国王流血到底。 五百大同骁骑,在卢兆云的带领下,沿途不断击破敌军,不断有部落骑兵加入。 冲到最后,五百骁骑只剩四百出头,将近一百中国士兵长眠于此。但他们身后的部落骑兵,已经汇聚上万,以大同骑兵为箭头,沿途所过无人敢挡。 主要是之前的大混战,让跟随米尔扎打仗的部落,全部打得兵力分散了,一时半会儿根本聚不起来。 迈赫穆尔也带着明格部骑兵,绕圈子跑回了战场,他见状不禁赞叹:「好勇勐的战士!」 追击迈赫穆尔的布哈拉轻骑,却一个个脸色剧变,吓得立即逃向米尔扎那边。 卢兆云身后的部落骑兵越聚越多,终于冲向米尔扎的本阵。两万多骑兵,铺天盖地杀去,米尔扎身边的重骑兵都吓坏了。 至于 追随米尔扎的部落骑兵,大部分已经逃之夭夭。 「上刺刀,步兵出击!」 梁震亲自率领步兵,插上刺刀,越过拒马,排列整齐走向敌军。 「总督大人,快逃吧,我们已经输了!」. 王梓钧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wap. /60/60812/20700802.html 1054【步兵对重骑】 刘勤跟民夫和工匠躲在营寨里,他此时拿着千里镜,遥望战场露出了微笑。 此战,有刘勤的建言之功。 在总督米尔扎围困营寨时,刘勤就分析了双方情况。 大同军这边,核心精锐3500人。 布哈拉那边,核心精锐约有一万人。 双方总兵力差不太远,都带着大量的部落骑兵。 那些部落骑兵,装备很差,士气很低,心思各异,很难让他们血战厮杀。 但也有区别,投靠大同军的部落骑兵,打心里确实是想造反的。跟着总督米尔扎的部落骑兵,纯粹是在应付差事,遇到血战百分之百会逃跑。 梁震把这些话听在心里,于是就有了具体计划。 既然部落骑兵搞不懂大同军的号令,那就直接扔出去打乱战。双方几万骑兵乱起来,战争宽度至少好几里,对方的主将也别想遥控指挥。 与此同时,大同军全部列阵,梁震拿自己做诱饵,把布哈拉精锐给吸引住。 当双方彻底打乱之后,大家都失去了指挥系统。然后,大同骁骑冲出去,完全不用号令,纯靠浴血冲杀,吸引己方的部落骑兵来追随。 五百大同骁骑,冲起来就像在滚雪球。己方的部落骑兵,不用看懂号令,跟在后面一起冲就是。 而敌方的部落骑兵,由于之前的乱战,早就分散于战场各处。不可能重新集结,绝对经不起如此冲锋,犹如刀切豆腐一般被各个击破。 作战计划只有一个漏洞,那就是总督米尔扎,不顾做诱饵的大同军,直接带领精锐骑兵,一开始就去冲杀部落骑兵。但很幸运,米尔扎看不起那些杂牌部队,一心只想着把大同军给灭了。 此时此刻,就连被射得溃散,已经撤到战场边沿的部落骑兵,也在首领的统率下奔过来,想要加入大同骁骑的决死冲锋。 冲锋的骑兵太多,战场根本排不开。 一些部落首领,主动绕去两侧包抄,试图将总督米尔扎的精锐全部吃掉。 米尔扎并没有逃,这厮也发狠了。 他让骑马火枪手和轻骑兵,去拦截大同骁骑的冲锋,自己亲率三千重骑兵,朝着梁震率领的步兵杀去。 只要灭了大同军的主力,只要杀了大同军的主将,剩下再多军队都得溃散! 三千布哈拉重骑,不顾一切冲锋,犹如排山倒海般不可阻挡。 前来包抄的部落骑兵,足足有四五千人。可面对三千重骑冲锋,刚刚提振的士气,瞬间就跌入谷底,部落首领们连忙吹号闪避。 米尔扎高举骑枪,大呼道:“大汗万岁,大汗万岁!” “大汗万岁!” 三千重骑跟着呼喊,他们没有拔出弯刀,手里全都举着一杆长枪。 双方距离还有两三百米,梁震大喊:“空心阵!” 令旗挥舞,军号吹响,正在排队前进的大同军步兵,立即停下来飞快变换阵型。 大地都在震动,三千重骑冲锋太可怕了。 但大同军将士,却稳稳举着步枪,面容坚毅的看着敌人。 米尔扎的脸上露出狞笑,三千重骑冲三千步兵,敌方将领还搞出单薄的空心阵。米尔扎能够想象结局,只要自己的重骑冲过去,对面的步兵必定惊慌溃散。 距离三十步溃散的,就能算是精锐。 距离二十步溃散的,可以称得上悍勇。 距离十步才溃逃的,完全就是悍不畏死。 避开重骑冲锋的部落骑兵,此刻也没再投入战斗,他们集体看向大同军步卒。 一个吉利吉斯首领喃喃自语:“完蛋了,我们要输了。” 重骑兵和空心阵,已经只剩二十步距离。 大同军战士依旧站在原地,那几个部落首领,在惊恐的同时也感慨万分:中国军队真不怕死! 十步,只剩十步。 大同军依旧阵型整齐,没有一个人逃跑,也没有一个人开枪。 空心阵能够对付骑兵,重点是战马。 明晃晃的刺刀林,可让敌方战马自动减速,并且下意识的绕开。如果提前开枪,大量烟雾遮挡视线,敌方战马反而不害怕了。 米尔扎已经赶到不对劲,任由他怎么鞭打,胯下战马还是在减速。 三千重骑,越冲越慢,冲到刺刀墙外两三米,几乎全都停了下来。骑兵还在催动战马冲锋,马儿却朝旁边绕去,就是不愿往刺刀上撞。 “砰砰砰砰!” 正面接敌的大同军,终于开枪了。 距离最近的,甚至只剩下一米左右,布哈拉骑兵正隔着刺刀墙戳出长枪。 没有一枪打歪,重骑兵瞬间倒下一大片。 惊慌的重骑兵,催动着惊慌的战马,想要绕去空心阵的两侧。但那里还是刺刀墙,重骑兵绕向哪里,哪里就传来零星枪声。 总督米尔扎,已经倒下了。 他是什么时候死的,根本没人知道,他至死都没搞明白啥情况。 硝烟渐渐散去,附近的部落骑兵,不可置信的看着那里。三千大同军,依旧排列成整齐的空心阵,而三千重骑兵却已经溃散逃跑。 至少有一半的重骑,倒在空心阵四周。 还有大量的重骑兵,战马中枪倒地,人居然还没死,正扔掉武器惊恐逃离。 “杀!” 一个部落首领反应过来,带着族人冲上去追杀,越来越多部落骑兵跟着狂追。 他们先杀失去战马的敌人,再去追击骑马逃跑的敌人。重骑兵身上的重甲,以前属于保命神器,现在却成了逃命的累赘,负重太大被部落骑兵迅速追上。 而在另一边,大同骁骑率领近万骑兵,与布哈拉的骑马火枪手、轻骑兵对冲。另有数千部落骑兵,绕到侧翼去包抄。悬殊的兵力和士气,让布哈拉军队瞬间溃散,仅有的战果,只是火枪手命中一些敌人——大同骁骑,又倒下几个。 接下来两个小时,全是追击战,并顺势拿下附近的安集延城。 当各部首领,带着战士回到安集延,再看向大同军时,连眼神都彻底变了。 他们以前不敢造反,最怕的就是布哈拉重骑。而大同军的步卒,竟然可以硬扛重骑冲锋,正面将布哈拉重骑兵给击溃。 “明格部和卓迈赫穆尔,拜见将军大人!”迈赫穆尔下马前行,跪在梁震面前,眼睛里全是敬畏之色。 “卓勒部和卓米哈德,拜见将军大人!” “赫伦部和卓鲁坝拜,拜见……” 一个又一个部落首领,来到梁震身前跪下。 之前也有跪拜,但都不是真心的,所有人都有着别样心思。 此时跪拜,却是真心诚意,而且七分出于敬畏。 这里,以实力为尊! 梁震让各部士卒去扎营,只留下那些首领开会。 第一句话就是:“此战所获战利品,全都交上来,我会统一分配。死伤最多的部族,还有作战最勇勐的部族,可以分得多一些。不准私藏,否则重重处罚!放心,我不会亏待你们,中国富庶得很,没必要贪这些东西。” “第二件事,今后各部之间,不得私下仇杀,若有矛盾,找中国官员调停。” “第三件事,接下来继续作战,攻下城池不准劫掠。我知道你们来自各族,一旦攻破异族城池,必定对城内外的居民大开杀戒。” 既然要占领此地,就必须维持基本秩序。 不是说各族人口死得越多越好,也不是说各族矛盾越深越好。要真的彻底混乱了,各族就不会把中国官员当回事儿,朝廷的统治就无法长期维持下去。 “第四件事,”梁震表情狰狞道,“帮助布哈拉作战的部落,接下来的战斗,你们可以随意杀戮!” 迈赫穆尔顿时色变,乌兹别克人是布哈拉的主体民族,也是这里人口最多的民族,帮着总督打仗的全是乌兹别克部落。 迈赫穆尔自己就是乌兹别克人,虽然被国王逼得造反,却不愿自己的同族死太多。 一旦大量乌兹别克部落被屠,他们在费尔干纳盆地的优势就没了。 可这又没法反对,因为梁震有足够理由,谁让那些部落帮着总督打仗呢? 吉利吉斯人、塔吉克人,还有其他弱小族群,这些首领却都开心微笑。他们怨恨国王,也怨恨乌兹别克人,既然梁震说可以搞屠杀,那就要把助纣为虐者杀得干干净净。 梁震的打算便是这个,他必须削弱乌兹别克人的实力,让盆地内的三大族群保持平衡。 这个主意,是刘勤出的。 别看刘勤一直没露面,几句话就决定了数万人的生死。 休整数日,梁震带着各族联军出发。 刚开始还算有规矩,沿途打下城池,都没有滥杀无辜。 可打到盆地西边之后,各族士兵都化身豺狼,因为梁震说了可以随便杀。 由于总督已经阵亡,那些乌兹别克部落一盘散沙,面对各族联军毫无反抗之力。一个又一个部落被屠,包括妇孺在内,大量战利品送到梁震面前,再统一分配给参与战斗的各个部落。 死于战争和屠杀的乌兹别克人,大约在五六万人左右,也有可能逼近七万人。 当攻打苦盏城时,各族士兵已经杀红眼,而且士气高昂到可怕。因为这是最后一座城了,拿下此地,就能控厄盆地咽喉,是抢夺战利品的最后机会。 伴随着热气球轰炸,各族士兵不要命的攀城,冲进城里就是一通滥杀。 整个费尔干纳盆地,朝廷只要四座城池:苦盏、安集延、费尔干纳、奥什。 这四个地方,全部都要驻军,城外则移民汉人来屯垦。 移民五万过来,又占据肥沃土地,只要保持着军事威慑,汉人可以繁衍到百万以上。 甚至是更多! wap. /60/60812/20711684.html 1055【连锁反应】 安如磐坐镇宋氏北衙,隐约能听见噼里啪啦的枪声。 他有些焦躁不安,以为儿子被埋伏了。 但又心存侥幸,因为这路大同军,都在包围两座连环寨,不可能分出太多兵力去埋伏。 夜间,他提前点齐兵马,等着儿子夜袭的消息,打算来一出前后夹击的好戏。 左等右等,屁动静没有,儿子肯定出事了。 翌日,早晨。 寨子外传来喧哗声,一个亲兵惊慌奔来:“王爷,世……世子败了!” 安如磐疾步走出去,却见外面被押来上千俘虏,全部都是安氏土兵的打扮。 一骑奔出,逼近寨门,大喊道:“安如磐,你的援兵大败,已经全军覆没。快快投降,还能饶你不死!” 贵阳周边的彝民、苗民,汉话程度已经很高,完全能够听懂这句话,此刻都被吓得面如土色。 安如磐心中懊悔不已,他就不该来水东司,宋氏爱投降便投降,自己本应坚守贵阳城才对。就算同样是被围困,贵阳城的城墙高大,总比困在这破地方更好。 仔细辨认之后,发现儿子没被俘虏,大同军也没弄来儿子的首级。 幸好,儿子没死,估计带兵逃回贵阳了,自己这边还有谈判的筹码。 安如磐穿戴全身甲胄,小心翼翼靠近寨门,扯开嗓子喊道:“贵军主帅上前说话!” 费映珙慢悠悠骑马上前,没好气道:“有屁快放,欲投从速。” 安如磐知道继续做土司不可能,开出价码说:“水西六十四寨愿降,我也不奢望继续当土司,只求改土归流之后,给个世袭土同知做做。还有,安家的奴隶,可以全部释放,但安家的土地不拿出来分。如何?” 费映珙莞尔笑道:“我军之政,你倒是打听得很清楚。” 安如磐继续说道:“两军交战,徒增伤亡,何不各退一步?只要答应我的条件,不但水西水东之地,皆为大同军所有,我水西土兵还会帮助阁下平定贵州!” 放弃土司职务,释放全部农奴,只求保住土地,顺便再做世袭土同知。 这种谈判条件,安如磐觉得自己很有诚意,无论换成哪个皇帝都会答应。安家归顺,就等于大半个贵州归顺。 历史上的满清,不就答应了吗?而且还让安家继续做土司呢。 “冥顽不灵!” 费映珙骑马退回去,对传令兵说:“继续炮击!” “轰轰轰!” 火炮声随即大作,守寨土兵变得士气低落。 他们大都不是正规兵,平时多在家里种地,遭围困炮击半月,援军还被大同军给击败了,一点胜利的希望都看不到。 “王爷,宋嗣鼎闹着要见你。” “到现在还不安分,把他带过来!” 安如磐被炮声震得心烦意乱,前番吃过大亏,不敢再带兵杀出去,如今只能每天听炮响。 宋嗣鼎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被拖到安如磐的面前,哭丧着脸说:“叔父,你就降了吧,否则安、宋两家,恐有灭族之祸。” “降降降,你只知道降,”安如磐怒其不争道,“但凡你宋家争气点,也不至于被人一路杀到宋氏北衙。害得老子带兵来救,如今全被困在你宋家寨子了!” 宋嗣鼎心想,你哪是来救我,你是来害我啊,还一来就把我软禁了。 宋嗣鼎抹着眼泪说:“叔父啊,小侄是真不敢再对抗天兵。二十一年前,先父被大明官兵斩首;十四年前,家兄也被大明官兵斩首。眼下的大同军,可是比大明官兵还厉害,咱们又如何打得过?叔父就降了吧,小侄还想留得一条性命。” 这货的父亲和兄长,都是因为起兵造反,被大明官兵给砍了脑袋。砍他哥哥那位,还是赵瀚的老熟人——江西总督朱燮元。 水东宋氏土司,也是被朱燮元改土归流的,别说官位和地盘没保住,就连很多土地都被分了。 眼见着大明覆灭,宋嗣鼎被安如磐一忽悠,便带着残余势力起兵,重新自封为水东土司。他也就过过干瘾而已,不管谁打过来,肯定是要投降的。 安如磐怒斥道:“不争气的东西!” 宋嗣鼎噗通跪地,抱着安如磐的双腿,涕泗横流道:“叔父啊,小侄真不想死。家父被斩首的时候,小侄年幼不记事,可家兄被砍脑袋,小侄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脑袋就挂在北衙外示众,眼睛一直睁着,小侄被吓得半年没睡个好觉。再不投降,小侄……小侄也要脑袋搬家了!呜呜呜呜……” 安如磐被哭得心烦,喝令道:“来人啦,把这混账带去关着!” “叔父,快投降啊,不然咱们都活不成了……”宋嗣鼎被拖着往外走,哭喊声渐行渐远。 宋家还有几千残兵,被安如磐逼着打仗,此刻也琢磨着该怎么投降。 宋氏土司被改土归流之后,只允许保留少量土地。那些被朝廷没收的土地,太监和文官霸占一些,新移驻的军户分走一些,本地汉民分到一些,最后剩些边角料归壮民(包括布依族)和苗民。 宋氏那些残兵都属于布依族,但此时没有布依族的说法,他们一直被视为壮族,同时又被朝廷统称为苗民。 改土归流之后,这些布依族士兵,也是分到了少量土地的。 宋嗣鼎前几年卷土重来,把土地全部收回,他们心里本就有怨气。但至少宋家在水东有威望,土兵们再有怨气也认了,你安如磐算什么玩意儿?你一个水西土司,竟跑到水东来强迫大家打仗! “汉兵打过来就降,莫要给姓安的卖命。” “就怕汉兵攻破寨子,把咱们全都杀了。” “降得快就不杀。管它大明还是大同,汉兵都一个样。只要咱们降得快,帮着汉兵打水西兵,多半还能立功呢。” “要不今晚就反了吧?” “水西兵看得严,不让咱们守寨门。等汉兵杀进来再说,汉兵杀来了,咱们就在里面造反。” “……” 几千水东兵偷偷交流,打定主意是要倒戈的,就等着一个反水的好时机。 时机很快来临。 “呜呜呜~~~~” 当晚半夜,北衙后方的山上,突然传来牛角号的声音。 安如磐猛然坐起,提着兵器冲出屋子,叫来一个亲信将领:“快快带兵去山上支援!” 牛角号声,是山上的驻军在吹号示警。 安如磐守着两座连环寨,中间有山谷想通,山谷两侧都是高山峭壁。一般而言,没人会去爬那陡峭山崖,但谨慎起见,安如磐还是留了些军队在山顶驻守。 山顶传来牛角号,显然大同军登山成功了! 广西那边组建山地兵,四川当然也有。而且带兵的还是两兄弟,广西山地兵主将是秦拱明,四川山地兵主将是秦翼明,他们都是秦良玉的侄子。 秦翼明跟随秦良玉,平定过奢安之乱。又追随卢象升,打过张献忠和李自成,绝对算得上久经沙场。 这次平定西南之后,以秦翼明的战功,多半能够荣升少将军衔。 “杀贼!” 山顶之上,秦翼明提着家传长枪,摸黑冲向驻守此地水西土兵。 他们从峭壁爬上来三十多人,就被水西兵给发现。 那些土司兵有一千多,但被分散于各处,半夜里很难快速聚集。既然暴露行迹,秦翼明也不再迟疑,带着三十多人就杀过去。 接战瞬间,敌军崩溃,主要是太过突然,土兵们毫无心理准备,甚至都不知道有多少敌人上山。 秦翼明来不及等全体士卒上山,爬上来大概五十人,他就朝着溃兵追去。靠近寨子这一侧,有小路可以上下通行,一千多号水西土兵,被秦翼明带着五十人衔尾追杀。 由于山路狭窄陡峭,水西土兵争相逃窜,互相推搡之下,接连数十人翻滚坠落。 安如磐派来的援军,在半山腰跟溃兵碰上。 “敌人来了多少?” “不晓得,怕是有好几千……唉哟,别推老子!” “杀贼,杀贼!” “快跑啊!” 秦翼明身边这五十人,一边追赶,一边呐喊。后续爬上山的大同军,虽然距离还挺远,但也迎合着一起喊。 在水西土兵听来,山顶似乎全是敌人,恨不得爹妈再生两条腿。 混乱之中,上山救援的水西兵,也转身朝着山下跑。因为小路太窄,还有溃兵堵着,他们想上山都没路。而且不时有溃兵,被挤得朝山下翻滚,惨叫声配合着喊杀声,把援军搞得心惊胆战。 援兵本来是撤退,退着退着,莫名其妙变成溃逃。 “汉兵杀来了!汉兵杀来了!” 这些溃兵冲下山之后,把整个军营都搞得混乱。 “杀!” “轰轰轰!” 寨子外面,费映珙也在出兵配合。虽然火炮还没推出来,根本不可能命中寨墙,但也朝着山里胡乱开炮,纯粹是用炮声来助长威势。 “汉兵杀来了,咱们反了吧!” 布依族和苗族为主的水东土兵,觉得自己反水的机会来了,以亲邻关系为纽带,结成一个个小股团队。他们也不直接冲杀,而是把自己的军营点燃,然后又冲出去四处放火。 阵势搞起来之后,水西土兵感觉哪里都有敌人,想逃都不知该往哪里逃。 “逃去对面寨子!” 终于有个小机灵鬼儿,想起这里是连环寨,可以穿过山谷前往另一个寨子。 越来越多溃兵,自发朝着山谷逃去,就连安如磐都被裹挟着往那里逃。聚兵是不可能的,军营已经大乱,水西兵完全失去组织度。 费映珙带兵杀进寨子,秦翼明也从山上而来,数千倒戈的水东兵,见到他们就跪地请降。 费映珙留下几百人看守降兵,然后带兵追进山谷。 山谷的另一侧,寨中守军已然被惊醒。听着山谷中的喊声由远及近,明显照着自己而来,他们还以为那边已经被杀穿。 “轰轰轰!” 听到动静之后,这里的大同军也胡乱开炮,鬼知道炮弹打到哪里去了。 但寨中的敌人,听到炮声更加慌乱,以为自己腹背受敌。 于是,炸营了。 水西土兵无意识的乱跑乱叫,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啥,就是跑来跑去的疯狂叫喊,甚至都忘了翻出寨墙去逃命。 安如磐被乱兵堵在山谷与寨子之间,听着那些混乱的叫喊声,知道自己彻底完蛋了。 他拔出腰刀,打算自杀了事儿。 刚拔刀架在脖子上,安如磐就被乱兵推倒,后背还遭人连续踩了几脚。这货下意识爬行躲避,在被踩折手腕之后,终于爬到了靠近山壁的地方。 倒是不再被踩了,可安如磐总觉得憋屈。 自杀都无法成功,腰刀也不知落在哪里,自己这个贵州王,算是什么玩意儿啊?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31080315.html 1056【新几内亚和澳大利亚】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31080316.html 1057【太子爷体察民情】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31080317.html 1508【忆往昔】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31080318.html 1059【圣人无情】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31080319.html 1060【爪哇一统】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31080320.html 1061【西域安定】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31080321.html 1062【终章一】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23xstxt.m.23xstxt. /70/70454/31080322.html 1063【终章二】 荷兰的衰落,从被中国赶出东南亚开始,但遭致命一击却来自英法。 英国想获得海上利益,法国想侵占荷兰本土。 在英国财政困难的情况下,路易十四主动提供金钱,查理二世立即答应联法抗荷。 凭空得来的资金支持,当然带着附加条件。英法两国签署《多佛密约》。条约规定:法国向英国提供资金支持,英国要逐步恢复天主教,并且必须跟法国一起对抗荷兰。如果英国因恢复天主教而发生骚乱,法国必须借兵帮助英国平叛。 密约签署之后,法国突然对荷兰宣战,英国随即退出与荷兰、瑞典组成的三国同盟。 紧接着,英国对荷兰不宣而战,袭击荷兰的一支商船队,第三次英荷战争爆发。 荷兰的最强堡垒,面对法国军事家沃邦,就跟纸湖的一样全面崩盘。尼德兰七省,直接沦陷五个省。 荷兰议会紧急请来威廉三世做执政,与西班牙、奥地利、普鲁士、洛林公国、帕拉蒂纳特公国结盟,各国明显要共同遏制法国的崛起。法国面临全面包围,只得四处作战,兵力被分散之后,威廉三世收复荷兰失地。 路易十四再次挥舞着钞票,把荷兰的盟友瑞典,拉到自己的阵营。 瑞典随即进攻德意志地区,勃兰登堡和奥地利,只得命令前线军队回防。法国就此解除腹背受敌的困境,开始勐攻荷兰与西班牙联军。 瑞典军队竟然被勃兰登堡击败,丹麦立即落井下石,与荷兰结盟,并向瑞典宣战。 眼见法国又将被全面包围,路易十四开始打关税战,荷兰商人损失惨重。随即,英法两国的海军,联合攻打荷兰海军,继而又去跟西班牙海军作战,抢到地中海地区的制海权。 由于西班牙失去制海权,臣服于西班牙的意大利邦国,趁机掀起民族独立大起义。 法国军队又大胜德意志邦国,挥师占领洛林地区。随即回军打西班牙,占领西班牙的弗朗什孔泰和弗兰德。 一直帮着法国打仗的英国,不愿看到法国大胜,再度选择横跳,突然宣布英荷两国联姻。 遭到盟友背刺,路易十四气得暴跳如雷,却只得捏着鼻子认了。他拿出大量的金币,赠送给查理二世和英国贵族,以此换取英国减缓出兵时间。然后,法军疯狂进攻,逼得同盟军祈求谈判。 谈判当中,路易十四贿赂荷兰商人,并承诺降低关税。荷兰商人见利忘义,竟然不顾国家利益,集体架空荷兰执政威廉三世。 就此,法国称霸欧陆。 但战争和外交开销太高,法国国内民不聊生,甚至出现了农民起义。 英国先是背盟倒向法国,中途又背盟倒向荷兰,还先后两次获得法国资金支持,可以说赚得盆满钵满,而且还从荷兰手里攫取海上特权。 但是,为了履行英法密约,查理二世公开受洗,宣布成为天主教徒,遭到议会和圣公会的激烈反对,他不得不下令解散议会,为英国的宗教斗争揭开序幕。等于是给自己的儿子埋了颗地雷,最后长子身亡,次子也失去中央集权。 荷兰经过连番战争,经济状况一塌湖涂,中国趁机夺取锡兰(斯里兰卡),荷兰从此被彻底赶出亚洲。 目前的情况是,中国殖民印度东海岸和锡兰,葡萄牙殖民印度西海岸。无数中国货物,源源不断运达印度,又被葡萄牙转运去欧洲。 葡萄牙把公主嫁到中国,还拿吉大港做嫁妆,此时获得了丰厚的回报,二道贩子当得不要太舒服。 不过,葡萄牙政局混乱。 从小瘫痪且有精神病的国王阿丰索六世,被自己的老婆和弟弟戴绿帽。甚至王后公然宣称,从未与国王圆房,请求宣判婚姻无效,然后直接改嫁给国王的弟弟。 这还不算完,一对狗男女成婚之后,联手把国王软禁在亚速尔群岛。 就在五年前,国王病逝,狗男女成功做了国王和王后。 三年前,嫁给赵瀚的葡萄牙公主卡特琳娜,收到葡萄牙的详细消息,认为自己弟弟是被谋害的,请求赵皇帝出兵主持大局。 赵瀚随即下令海军出动,也不用跑太远,驻扎在印度东海岸的大同海军,前去封锁印度西海岸的葡萄牙殖民地。并且,下令提高对葡贸易的关税,所有前往印度西海岸的商船,都要在沿途接受检查并额外征税。 葡萄牙贵族和商人,闻讯大惊,他们全靠中国赚钱,可不愿意跟中国翻脸啊。 两年前,赵瀚与卡特琳娜之子、年仅25岁的赵匡权,率领八艘军舰、十艘武装商船,带着2000个自愿报名的农兵,风风火火杀向葡萄牙夺位。 此时正好抵达里斯本,赵匡权挂出葡萄牙王室旗帜,葡萄牙海军当场全部倒戈! 王室旗帜当然没那么管用,真正的原因,是葡萄牙海军的军费,还有大量贵族的利益,都必须仰仗中国和中国商品。海军不敢跟赵匡权开战,一旦开战,就是跟中国撕破脸,今后他们连工资都拿不到。 军队顺利登陆,国王佩德罗二世,紧急调动军队来防御。 一个鸿胪寺外交官,来到城下大喊道:“中国皇妃、若昂四世之女、葡萄牙公主卡特琳娜·恩里克塔,拥有葡萄牙王位继承权。葡萄牙国王阿丰索六世,被人谋杀致死,伪国王佩德罗是最大的嫌疑人。现在,中国皇子、若昂四世之外孙、葡萄牙公主之子阿方索·赵匡权·恩里克塔,带着他忠诚的军队回来了。所有葡萄牙的贵族、士兵和平民,立即放下武器,迎接你们的新国王!” 守城贵族和士兵,听完喊话面面相觑。 国王佩德罗二世怒吼:“开枪,杀了他!” 士兵们举起武器,却没有立即开枪,而是扭头看向军官。军官又看向贵族将领,这些将领都犹豫不定,他们不敢跟中国撕破脸,否则葡萄牙的印度殖民地就没了。 此时,全世界最大的金矿,还没在巴西被发现,葡萄牙财政得靠中国贸易续命。 佩德罗二世又吼道:“你们跟我一起发动政变,赶走了卡什特卢梅略尔伯爵,难道换了新国王,你们还能继续过无忧无虑的贵族日子吗?开枪杀了他!” 贵族们听到这话,有几个参与政变的家伙,终于决定豁出去,就算跟中国闹崩,也要保住自己的权势。 “砰砰砰!” 十多颗子弹射来,鸿胪寺外交官腿部中弹,脸颊也受到擦伤,吓得一瘸一拐往回逃。 “陛下,里斯本不好攻打,可以先北上攻破波尔图。” 说话之人,是葡萄牙的印度总督。 他虽然是佩德罗二世任命的,却毅然选择背叛佩德罗二世。否则的话,不但印度总督的职位没了,还将遭到中国舰队的攻击,说不定直接送命在印度。 这货带着整个印度殖民地,宣布效忠于赵匡权,还把葡萄牙的印度舰队也拉上(弱得一逼,全是武装商船)。 赵匡权从小就受母亲影响,研究葡萄牙的详细情报。 他知道波尔图是葡萄牙第二大城市,也是葡萄牙的手工业中心,还是葡萄牙通往西欧的核心港口。 “全部回船上,进军波尔图!”赵匡权从善如流。 在航行途中,印度总督又建议:“陛下,可以派遣使者,前去联络卡什特卢梅略尔伯爵。他本是除了国王之外,葡萄牙最有权势的贵族,却因为佩德罗二世政变,被迫辞去摄政大臣的职务。整个葡萄牙,最痛恨佩德罗的人就是他。” 赵匡权离开里斯本港口,顺便把葡萄牙舰队也带走。 转眼就到了波尔图,守城贵族不战而逃,因为这里的士兵不到500人。 赵匡权立即召集全城的商人、学者代表,宣布自己将降低商税,今后实行学术自由政策。商人和学者们大喜,当场效忠新国王,并且自己掏钱组建民兵,跟着国王继续打仗。 如此容易,同样是有中国皇子光环,商人们仰仗中国商品获利,学者们无限向往崇拜中国文化。 这些家伙招募的民兵,很多都是流浪汉和底层百姓,一路烧杀抢掠,被赵匡权严厉制止,甚至当场处死十多个。军纪严明之后,所过之处,平民热情歌颂,给赵匡权一个外号叫“仁慈者”。 赵匡权的大军一路往南打,不少贵族主动来投。 特别是卡什特卢梅略尔伯爵的加入,号召力极为强大,等于葡萄牙贵族对异国王子的认可。 不断的丢城失地,佩德罗二世坐不住了,召集贵族军队北上决战。 双方在科英布拉郊外相遇,全副武装的2000中国农兵,已经被赵匡权命名为国王近卫队。在中国是农兵,在葡萄牙却是顶级精锐,正面击破佩德罗二世的大军,卡什特卢梅略尔伯爵趁机带着骑兵追杀。 一个月后,赵匡权在里斯本宣布称王,在欧洲叫“若昂五世”,在中国则叫“陈王”。 教皇大怒,宣布对葡萄牙进行绝罚。 葡萄牙人对此早就习惯了,到赵匡权这里,已经是第四个无法获得教皇加冕的葡萄牙国王。 英国首先承认赵匡权的王位,接着路易十四也表示支持,这两个国家都是不把教皇放在眼里的。 刚被法国胖揍的西班牙,此时如临大敌,生怕赵匡权带兵捅菊花,也公开承认赵匡权的王位,以此换取葡西两国互不侵犯条约的签订。 wap. /70/70454/31277177.html 1064【终章三】 赵瀚靠坐在午门城楼上,浑身很痛,疼得快晕过去,他只能咬牙强忍着不吭声。 直到所有人都贺寿完毕,看着城下的宗室、百官和番使,赵瀚突然有气无力的问:“你们,能跪一跪我吗?” 声音太小,只有身边人能听见,大家全都愣了愣神。 太子赵匡桓最先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下。 女官跑去给城楼侍卫说:“陛下问,众人是否可以跪拜皇帝。” 城楼侍卫陆续跪下,也有人跑到城下传话:“陛下问,众人是否可以跪拜皇帝。” 侍卫一边奔跑,一边传话,沿途所过,如同狂风卷伏麦田,一片皆一片开始跪拜。 就连来自欧洲的使者,都齐刷刷跪下,而且是发自真心。谁都知道,皇帝已经时日无多,他以前废除跪礼,只想在临死前接受一次跪拜。 望着城下,赵瀚突然笑起来。 说实话,穿越前的记忆,已经变得非常澹薄。就连起兵前的许多事,也已经澹忘了,此时此刻又突然回想起来,犹如走马灯般在脑海掠过。 “平身。”赵瀚轻轻说道。 “平身!” “平身!” 话音由近及远传出,城下众人,陆陆续续站起。 赵皇帝这次是真能折腾,贺寿大典结束之后,囫囵喝了些小米粥,便让侍卫把他抬到梅子洲。 所有人都跟过去,因为运动会提前举办了。 运动会是民始三十五年发起的,谁都可以报名参加,由皇室提供奖品和奖金。目前的项目有:长跑、短跑、立定跳远、三级跳远、火铳射击、弓箭射击、枪术、马术、摔跤、拳斗、蹴鞠、马球、游泳、赛舟、标枪、掷实心球、铁人三项。 铁人三项这玩意儿,是为了推广自行车而确立的。 橡胶已经有早期硫化技术,自行车有了车胎,链条也不算啥难点,已经可以作为出行工具。 长江里的梅子洲,随着运动会的举办,已然彻底成了娱乐中心。岛上居民,靠做小生意就能致富,便是普通节假日都有大量游客。 “呜呜呜……” 江轮的汽笛声响起,赵瀚坐着蒸汽船,率先前往梅子洲。 开幕式很精彩,有戏曲、魔术、马术等表演,赵瀚强忍着剧痛看完。 当晚就在梅子洲住宿,第二日观看正式比赛。 来自河北的选手杜淳风,获得15丈短跑冠军,继而又摘得30丈短跑桂冠。 长江两岸,同样人头攒动。 百姓聚在岸边加油助威,因为那里有赛舟比赛。船型类似龙舟,有人击鼓打节奏,一艘艘赛艇,如同离弦之箭在江上飞驰。 下午的铁人三项,就更加热闹。 选手先在长江北岸,骑自行车前进。达到目的地,弃车游泳横渡长江,游到长江南岸开始跑步,跑上一阵再游去梅子洲的终点。 运动会第五日,赵瀚突然晕厥。 好一阵子才苏醒,他发现比赛已经中断,便说:“运动会继续,阁部院官员与宗室,立即跟我回紫禁城。” …… 应民殿。 众人忐忑不安,隐隐感觉有大事发生。 赵瀚窝在金銮宝座上,口齿尽量清洗道:“拟招,陈茂生你来执笔!” 陈茂生已经七十多岁,目前担任首辅。 皇帝驾崩,他也该辞职了,顶多再干一年作为缓冲。 张铁牛此时卧床在家,年轻时受伤太多,到老了一身毛病,已经好几年没出门熘达。 费如鹤倒是挺健康,此刻站在殿中,暗自叹息摇头。 费纯、刘子仁已然病故,前者享年68岁,后者享年62岁。皆追封郡王,爵位不可世袭。 “昭告天下:我死之后,尸身与衣物,如民间火葬那般烧为灰尽。” 陈茂生右手一抖,墨迹弄脏了纸面。 “骨灰分成十二份,一份葬于南京紫金山,一份葬于极北鹿州,一份葬于虾夷岛,一份葬于檀州(夏威夷),一份葬于盘庚城(旧金山),一份葬于吕宋,一份葬于爪哇,一份葬于马六甲,一份葬于西藏,一份葬于大宛府,一份葬于夷播海(巴尔喀什湖),一份葬于驮米府(托木斯克)。” “所有骨灰埋葬地,不修陵墓。为防奸人盗掘,骨灰和土撒在陵园,可为松柏之养料。不适合栽植松柏之地,可另种其他树木。每处陵园,皆向万民开放,不可阻拦民间拜祭。” “民始四十年版《大同集》,一字不落,刻在石碑,立于各处陵园之中……新皇若不遵从,便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众臣皆无言语,因为一直没修皇陵,他们早猜到皇帝要乱来。 拟招完毕,重新誊抄,交予赵瀚过目。 赵瀚一眼扫完,说道:“用印。” 皇帝大印盖上,内阁大印也盖上。中书舍人被叫来,当即誊抄数十份,通过邮政系统送达各省,再由省府誊抄转达到州县,张贴在衙门、码头、渡口、学校、闹市等地方。 接下来,赵瀚对众臣说:“阁臣排名的前五位,你们都年事已高,新皇继位之后,尔等全部致仕吧。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要等我死后再起冲突,最终闹得个不欢而散就下作了。” “遵旨!” 陈茂生、徐颖、王调鼎、萧焕、欧阳蒸,五人出列领命,全是七十多岁的老臣,后面三人甚至都满八十岁了。 新君新气象,老臣确实该走,不管其本心如何,做事难免带着沉沉暮气。 赵瀚又说:“杨安。” “臣在!”阁臣杨安出列。 杨安就是那个家奴出身,靠政绩三十岁当上布政使的人。 赵瀚说道:“他们五个致仕了,你就自然成为首辅。但你性格刚直,朝堂里仇家太多。你继续做首辅也可,选择致仕归乡也罢,你自己看着办吧。若是留在朝堂,尽量收收脾气,新君恐怕忍不了你太久。” “儿臣绝无此心!”赵匡桓连忙表态。 杨安想要说话,却喉咙哽咽,蓦地已老泪纵横。他出身家奴,靠政绩往上爬,还时常在皇帝面前发脾气。 现在皇帝要走了,杨安神情恍忽,突然找不到人生的意义。 跟一群年轻官员(五六十岁)去斗吗? 杨安声音呜咽道:“臣请致仕归乡。” 赵瀚点头:“也好。” “呜呜呜呜呜~~~~” 赵匡桓突然哭泣,刚开始低声轻啜,继而变成嚎啕大哭。 他对父皇感情复杂,既崇拜,又埋怨,还畏惧。此刻父皇病入膏肓,还在给他扫清朝堂,赵匡桓终于情绪绷不住了。 太子一哭,宗室和官员也哭。 有人哭自真心,有人哭得虚伪。 赵瀚又对费如鹤说:“鹤哥儿,你也致仕吧,莫要给小辈添乱,太子自有他的夹袋。你这个舅舅,莫要惹外甥厌烦。” 费如鹤也不再称呼陛下,含泪说:“我听瀚哥儿的。” 又点名数人,赵瀚逐一安排。估摸着送圣旨的官差,已经离开南京,赵瀚吩咐道:“把我的御用手铳取来。” 女官和侍卫连忙去取,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双手捧着交给皇帝。 赵瀚忍痛抬起双手,给御用手枪填弹,折腾好半天终于填上。 突然,赵瀚生出恶趣味,把枪口指向阁部大臣,大臣们瞬间就脸色恐惧。 “哈哈,戏耍而已。” 赵瀚轻笑起来,蓦地掉转枪口,把枪管塞到嘴里。 “父皇!”赵匡桓冲过去夺枪。 “陛下!” 宗室和群臣也冲过去。 赵瀚扣动扳机,却发现手指使不上力,他连开枪自杀的力气都没有。 手枪被太子给抢走,群臣也惊出一身冷汗。 赵瀚苦笑:“罢了,罢了,我也懒得找你们要毒药。该怎么死,就怎么死吧,想早早了结痛苦也是件难事。拟招,我退位做太上皇,今后不再过问朝政。” 赵匡桓听得有些茫然,他已经51岁了,早就盼着做皇帝,甚至有时候会猜想父皇什么时候死。 现在终于要做皇帝了,赵匡桓心里却没有兴奋,只是生出种种悲痛和惆怅。 半月之后,赵瀚退位,新皇登基。 赵匡桓这个岁数,已经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他觉得父皇的政策很好,萧规曹随继续沿用便可,没必要再去瞎折腾什么新政。 为了表达政治态度,赵匡桓下令清查官场,在督察院清理京官的同时,派出大量廉政官巡查地方。但有贪污受贿、徇私舞弊者,一律严办,完全不提大赦天下的事儿。等整肃吏治之后,明年再清查田亩,严惩霸占、买卖民田者。 朝野上下,别有居心者都被整崩溃了。 他们早想着换个皇帝,却没料到新君继位,第一件事居然会这么搞。 其实新政也有,即暂停对外扩张,实在是军费太高,朝廷欠着银行6000多万两银子的债务。 鹰派官员非常不满,他们还想攻占南菲律宾群岛,不打仗如何立功升迁? 当年秋天,驻扎吕宋的海军,就跟西班牙舰队擦枪走火,双方足足炮击对射了半个小时(其实是大同海军,追着西班牙海军打了半小时)。 然后海军上报朝廷,说遭到西班牙舰队的伏击,请求封锁南菲律宾群岛的各大港口。 赵匡桓接到汇报大怒,海军把他当傻子了,就西班牙那几艘破船,怎么可能主动攻击大同海军? 驻吕宋海军提督,被赵匡桓直接撤职,又命令兵部、海军都督府、督察院,联合去吕宋调查此事详情。 皇帝,真不好当! wap. /70/70454/31283193.html 1065【终章四】 李老汉今年76岁,村里人都唤他李三爷。 他家在大明是军户,世代负责看守孝陵。然而除了进山通道,孝陵附近遍地长草,也没见孝陵卫的军官下令维护。 他大哥幼年夭折,二哥成年后当兵。 当兵却不拿武器,只拿斧头和绳索,为军官盗采孝陵卫的树木。有一次把圆木放下山,不小心连人带木头滚下,嵴椎摔断了,在家疼了好几天才断气。 于是,李老汉也当了兵,补上二哥的差事,为那些世袭武官做苦役。 如果没病没灾,勉强还能活下去。 军官们偶尔会发点口粮,自己和妻子打零工,也能稍微补贴家用。无奈水旱灾祸频发,身体不好的妻子,最先营养不良而死,接着仅有的儿子也夭折了。 老父老母已死多年,家里就剩下他一个。 当时的李老汉,对生活看不到丝毫希望,整日浑浑噩噩的过着。军官有差事他就去做,没差事他就打零工,实在没事做就客串乞丐。 如果运气好,还能在皇陵捡到野鸡蛋,那就已经是他最幸福的时刻。 突然,大同军杀来了,李老汉被调去守卫南京,还发给他一杆已经生锈的长枪。 李老汉当时惶恐不已,他听说大同军会屠城,而且喜欢生吃人肉。他战战兢兢守在城头,完全听不懂军令,只知道跟着别人走来走去。 然后,城内到处是细作闹事,百姓也把勋贵们围住,稀里湖涂就有士兵造反。 李老汉也没多想,就跟着造反了,还去帮忙打开城门。 他就是觉得大同军很厉害,干脆投靠反贼算了,跟着反贼吃人肉也行。 他们这些造反献城的军户,被统一编为治安部队,负责抓捕趁火打劫的歹人。 跟李老汉相熟的张三,平时唯唯诺诺,突然就耀武扬威起来。张三竟然不去抓歹人,而是打着大同军的旗号,敲诈勒索城中富户,当时有几十个军户跟着干。 全部砍头! 李老汉亲眼看到张三人头落地,当场吓得尿裤子。 后来,更多大同军进城,军户们被带去城外。宣教官押着世袭武官前来,说是要开诉苦大会,一开场就演《白毛女》,给军官们种地的军户看得嚎啕大哭。 李老汉看《白毛女》时没哭,诉苦大会上却哭了。 他喋喋不休说着自家的遭遇,细数每个家人是怎么死的,才说到自己的二哥就哭了,怎么也无法再说下去。 后来,世袭武官的田产,都被分给军户耕种,李老汉做梦也没想到,他这辈子居然能有自己的田。 李老汉种田很卖力,虽然他从来没种过,他家一直都在给军官砍树。 他遇到会种田的,就点头哈腰巴结,求别人教他耕种技巧。不管农忙农闲,每天都要去田里转悠,恨不得吃饭睡觉都在田埂上。 有一天,村长召集众人议事,让所有单身男女都去。 李老汉当时正在伺候庄稼,去得有些不情不愿。却没想到,自己分到了老婆,是一个逃难来南京的女乞丐。 其实也不算乞丐,是跟家人南下投奔亲戚的。 家人全都病死饿死了,她只能抹脏脸沿街乞讨。大同军清理乞丐时,她已经饿得半死,跟其他愿意从良的***,还有无家可归的女子,一起被带到郊外农村婚配。 李老汉有了田产,还有了老婆,又有了儿女,他又有了一个家。 五子三女,夭折了三个。 孙辈更是多达十一人,这还没算上外孙辈。家里的田产已经不够,长子跟着他务农,次子夭折,三子进城卖力气, 四子夭折,五子小学毕业做了学徒。 如今,三子虽然扛包累出一身病,却在城西北贫民区买了房子。 原房主发财了,搬离贫民区,价钱卖得很便宜。 去年听说那里要拆迁,如果消息是真的,三子一家还能住进楼房。 五子就更不得了,小学毕业有文化,又自己肯学肯钻研,已经是印染厂的大师傅,一个月八两银子的工资。就连东家都对他客客气气,见面先是递烟,还得尊称一声「李把式」。 城内外的地皮愈发紧张,新修建筑全是楼房。 李老汉去过小儿子的新房,比拆迁分到的更气派。就是儿媳脾气太怪,经常给他气受,气得李老汉没住俩月就回农村。 对此,李老汉也不声张,逢人就说儿子儿媳孝顺,是自己住不惯才搬回来的。 村民都羡慕他有福气,儿子个个出息孝顺,女儿们也都嫁了好人家。 晨光熹微,李老汉扛着锄头出门。 已经年过古稀的妻子喊道:「大早晨的,你到哪里弄活去?」 李老汉回头说:「稻子就快熟了,我去田里转转。」 妻子没好气道:「转个屁,起码还有十天才能打谷子。你腿不好,别又摔着了,请正骨大夫可不便宜。」 「摔不着,咱家那田埂,我闭眼都能走完。」李老汉咧嘴直笑,露出几颗稀疏的牙齿。 妻子立即冲长子房里喊:「你爹又要出门了,快跟去别让他摔着。」 长子叫李大同,取名的时候,有人提醒他犯忌讳,说大同是朝廷的国号。但李老汉硬要取这名字,说大同是人人有田耕、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这种好词儿不会犯忌讳,果然官府也没派人来追究。 李大同睡得迷湖,被叫醒了心情不好,一路滴滴咕咕追上去。 「爹,这大早你扛着锄头做啥?」李大同问道。 李老汉说:「昨晚半夜,我听到有风。稻子就要熟了,可不能被吹倒,不去转一圈我不安心。」 李大同无语道:「昨晚风小,刮不倒稻子的。」 李老汉怒道:「你晓得个屁,庄稼的事,能全靠猜?老子种田要是马虎大意,你们兄弟姐妹几个全得饿死!」 李大同不再说话,打着哈欠往前走。 父子俩围着稻田转悠,走了二十分钟,还真发现一片倒伏的水稻。 「看到没?」李老汉得意洋洋。 李大同服气了,嘿嘿笑道:「还是爹有主意。」 父子俩一起下田,李老汉用锄头,把倒伏的水稻勾起。李大同跟在后面,用稻叶子进行捆扎,倒伏的水稻一排排被扶正。 直干到八点多才完,李老汉扛着锄头回去吃早饭。 走在田埂上,李老汉看着青黄相间的稻子,喜滋滋说:「今年老天爷给饭吃,风调雨顺,不像去年旱得愁人。」 「当当当当!」 突然,远处有人敲锣跑过。 李老汉滴咕道:「快到农忙了,农兵也不是这会儿操练啊。」 父子俩回到村口,只见人人惊慌,还有两个老人在哭泣。 「咋了?」李大同过去问。 那人回答:「万岁爷驾崩了!」 李老汉没读过书,听说跟皇帝有关,连忙追问:「啥是驾崩了?」 「就是人没了,升天做神仙了!」那人解释。 李老汉如遭雷亟,脚步踉跄差点摔倒,嘴里反复念叨:「万岁爷没了,今后这日子咋过?今后这日子可咋过啊?」 李大同说:「爹,万岁爷没了,还有新皇帝。」 李老汉 毫无征兆的情绪爆发,冲着儿子嚷嚷:「兔崽子你晓得个屁,有万岁爷才有好日子,万岁爷没了,这好日子就到头了!这好日子就到头了啊……哇呜呜呜呜呜!」 李老汉说着说着就蹲下,脑袋埋在双膝间哭泣,哭得泣不成声。 上次哭得如此厉害,还是在诉苦大会上。 李大同扶着老爹回家,发现老娘也在哭,家里两个没上学的小孩正好奇看着。 老娘一边哭,一边诉说往事。 说她在老家也有几亩薄地,水旱蝗灾齐至,一家人逃到南京投亲戚。又说亲戚靠不住,只打发了一碗粥,她全家在南京做乞丐,还被本地乞丐们欺负。 老娘越说哭得越厉害,最后眼睛都哭干了,抽泣哽咽道:「不是说万岁爷是星宿下凡,能活一万岁吗?这怎说没就没了?万岁爷没了,日子就没法过了,今年的粮食不要卖,来年怕是要饿肚子。」 李大同看着哭嚎的爹娘,他无法理解这种情况,老皇帝没了,换了新皇帝就是,怎么跟天塌下来一样? 他把孩子叫来吃早饭,然后扛锄头去菜地除草。 路过几户人家,但凡家里有老人的,总能隐约听到哭声。 中午除草回家,李大同发现午饭已经做好,却不见自己的爹娘,他问妻子:「爹妈呢?」 【推荐下,@@追书真的好用,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进城去了。」妻子回答。 「进城干啥?」李大同问。 妻子解释道:「换上了新衣裳,又带了些钱和干粮,说是要给万岁爷披麻戴孝哭灵。村里的老人,去了二十多个,村长怕坏事,劝也劝不了,只得跟着一起去。」 「他们老湖涂了,怕要被官府轰出来!」 李大同顾不上吃午饭,扔下锄头就追去。 一路上,李大同遇到好几拨老人,其中也混杂了一些年轻人。 玄武湖边和长干里,那些贩布的店铺,麻布已然卖脱销。好多老人,是用自家纺的麻布,批戴在身朝南京城前进。 看守城门的士兵,都不知道该不该拦,四里八乡涌来这么多人,搞不好会在城里闹出事情。 但他们又不敢拦,甚至不敢责骂,因为这些都是来给皇帝哭灵的。 wap. /60/60812/20944808.html 1066【终章五】 应民殿。 赵匡桓的小学同学何谦吉,虽然被皇城小学淘汰,但一直奋发读书。他读大学都是自费的,但科举却厚积薄发,考了二榜第七十八名,依靠政绩和太子赏识,如今已做了吏部尚书。 何谦吉说:「火葬乃佛家陋俗,天子怎可如此?当然,先皇遗命必须遵从,可火化先皇之御物,撒于国土为松柏之养料。至于先皇遗体,当遵礼国葬,切不可有丝毫怠慢。」 太子师出身的李颙,今年已六十岁,目前担任首辅。他当即驳斥道:「先皇遗命,不可更改,该火葬就必须火葬!」 「此事非礼!」何谦吉道。 李颙说:「礼是人定的,先皇遗命便是礼!」 何谦吉说:「焚烧先皇龙身,置当今圣上于何地?阁下难道想让天子背上毁弃父身的骂名吗?」 李颙说:「火葬乃先皇钦定,早已大告天下,万民又怎会置喙?」 「今之官民不说闲话,可百年之后呢?后人读到史书会怎么想?」何谦吉质问道。 李颙勃然大吼道:「尔等怎知先皇鸿志?千百年后,陛下以真龙之躯镇守万里疆土,华夏子孙只会愈发敬仰先皇。只有那等湖涂之辈,才觉得这是非礼之举!」 赵匡桓终于出声了:「李先生,议事就议事,莫要诋毁同僚。」 李颙拿起笏板,捧在胸口说:「陛下若不遵先皇遗命,臣老死之后,无颜去见先皇。臣请致仕!」 李颙当初作为太子党的领袖,经常跟皇党官员对着干。可太子真正继位了,他又跟同僚吵起来,甚至以辞职相逼遵命火化。 赵匡桓此时非常纠结,他当然想遵守先帝遗命,可又想按照何谦吉说的那般做。 在赵匡桓看来,火化遗体还分成十二份,天南海北的撒在土里种树,这跟把自己亲爹挫骨扬灰有啥区别? 何谦吉说得非常好啊,火化先帝遗物,土葬先帝遗体,各方面都照顾到了。 赵匡桓觉得李颙有些多事儿,特别是以辞职相威胁,更是在挑战他的天子威严。 赵匡桓看向众臣:「卿等可有话说?」 大同新朝第一位状元李开继,捧着笏板出列道:「当遵先皇遗命,丝毫也不能更改。」 第一届科举的探花沉蔚,已经英年早逝,榜眼张守约却还健在,目前担任商部尚书。他说道:「陛下,臣附议何尚书之言,火化先皇遗物,土葬先皇遗体。如此,则陛下忠孝两全。」 阁部院大臣们,陆陆续续发表意见,两种观点的支持者几乎是对半分。 赵匡桓看向帘后:「母亲有何教训?」 一向跳脱且爱耍小脾气的费如梅,此刻缓缓说道:「瀚哥不会乱说话,也不会说错话,他做什么都是对的。你现在是皇帝,又不是我亲生的,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不必问我,问我就是听瀚哥的。」 突然,一个侍卫奔进殿侧,与值守女官低声耳语。 女官犹豫数秒,悄悄走到赵匡桓身边:「陛下,金陵府的百姓,从四里八乡赶来,披麻戴孝为先皇哀悼。城内百姓,也往皇城各城门汇聚。他们还推举了几个领头的,想在皇城外设灵堂,侍卫不知该如何处理。」 赵匡桓问:「上元知县呢?」 「上元知县已调集警察,在皇城外维持秩序。」女官回答。 赵匡桓朗声道:「金陵府尹何在?」 一个年近五十的官员出列:「臣在!」 赵匡桓说:「你即刻出紫禁城,去安抚城外百姓。罢了,诸卿与我一道去看看。」 众臣不知发生何事,跟着皇帝一起往外走。 登上东华门城楼,赵匡桓呼吸一滞,胸口不知被什么东西塞得慌。 城墙之外,放眼望去,万民素缟,视线所及全是白色。 所有人都跪着,有的沉默,有的恸哭。 已经担任工部右侍郎的蒲松龄,喃喃自语道:「民心啊,民心也能眼见,不是那虚无缥缈之物。纵横古今,谁能得民心若此?」 大臣们全都惊呆了,内心震撼到无以复加。 这可不是谁组织的,而是百姓自发前来。 众人登城的时候,城外又多了两三百人。估计随着时间推移,进城百姓会越来越多,到时候,皇城附近的街道全都要堵死。 城内百姓受到感染,也陆陆续续前来,而且年轻人数量也在增加。 年轻人,当然知道老皇帝的好,但他们终究没有亲身经历过苦日子,只听父辈诉说很难感同身受。他们被保护得太好了,特别是四十岁以下的人,一生下来就日子越来越顺。 一万,两万,三万……十万,二十万…… 用不着等那么久,哭灵队伍迅速增加,城内百姓就来了十多万。全城的麻布卖脱销不说,但凡是白色的布料,都被人给悉数买走,甚至有人身上披的是白色丝绢。 紫禁城周围的几条街,密密麻麻全是人,从上元县一直延伸到江宁县。 赵匡桓把内外朝的官员叫来,吩咐道:「你们去准备伙食,宫内的厨子快点生火做饭。至于宫外,各衙门的食堂,还有城内各酒楼食肆,能做多少饭就做多少,能买到多少饭就买多少。傍晚之前,要把饭菜送来分给百姓,一应开销走皇室的账目。」 随即,又唤来礼部尚书:「你带人出去,在各道城门外,各搭设一个灵堂,供先皇灵位让百姓吊唁。远一些的街道也设灵堂,每条街都设一个,莫让百姓胡乱走动,否则时间久了必生乱子。」 接着,又把金陵府尹叫来:「你出城之后,立即联络上元、江宁知县,除了警察之外,所有官差都要来维持。内城的各道城门外,也设置灵堂,码头上也设两个。还有众善寺,让和尚们搭建灵堂,分流一些百姓过去。」 赵匡桓又把宗室叫来,对自己的弟弟们说:「尔等立即出城,代我主持各处灵堂。具体负责哪处,你们自己商量,若有分歧就楚王做主。」 亲王们一直在避嫌,没有参与之前的讨论,总的来说还是很让新皇放心。 赵匡桓的应变能力很强,处理事情也妥帖,完全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可惜他注定了,要一辈子活在父亲的阴影下。 有了皇帝发话,宫内宫外都迅速运转起来。 赵匡桓对众臣说:「待百姓散去,便择期火化先皇吧。」 当天晚上,法国使者贝尔特朗,给路易十四写信:「尊敬的陛下:伟大的中国皇帝,已经走完了他的一生。他下达的最后一道命令,是将自己的遗体火化,骨灰分成十二份撒于全国……」 「今天,我看到了永远难忘的景象。南京城内外的市民,还有更远乡下的农民,他们自发来到皇宫外吊唁。所有人都披着白布,他们聚集在一起,仿佛南京下了大雪。我无法确定人数,可能有十万,可能有二十万,也有可能会更多。」 「至傍晚时分,皇宫外的所有街道,全部被人群堵死。老人最多,年轻人也不少。有农民,有商人,有学者,有学生,有小贩,有工人……我能想到的所有职业,全都来了。」 「人数还在继续增多,因为就在我写信的时候,使馆外又传来了生音,那是从更远农村来的农民……」 「伟大的中国皇帝,他被无数人民尊敬。我亲眼看到一个老人,跪在街头哭到晕厥,就仿佛是自 己的父亲去世。那是多么震撼的场面,我从未想过,君主死亡会让人民如此悲痛。他们都是自发赶来的,没有人强迫,他们的痛苦发自内心。在这一刻,我理解了皇帝的称号,他为什么称自己为‘人民皇帝,。他真正做到了……」 翌日,南京城内外的大学、中学、小学,全部设置灵堂。 学生们首先被喊回学校,街道上的哭灵百姓,也一批一批被分流到学校。 有些大户人家,在自家院子或店铺后院,也开设灵堂帮朝廷分流。折腾足足一天,南京城总算恢复交通,但依旧到处能听到哭声。有人吊唁之后就离开,但有人走就有人来,特别是搭设灵堂之后,本来待在家里的南京市民,纷纷跑来灵堂吊唁跪拜。 吊唁老皇帝的人数,反而越来越多! 亲王们全都累坏了,作为死者家属,分散跪在各处灵堂,整整跪了一天一夜都还没完,只能借上厕所的时间活动腿脚。 这场万民祭奠活动,带给新皇、宗室、官员们强烈的灵魂冲击。 都知道老皇帝受万民爱戴,可能达到如此地步,还是让人感到深深的震撼。 …… 李老汉跟妻子互相搀扶着,在灵堂跪拜痛哭之后,便打算回家,他们害怕儿子儿媳担心,甚至不知道儿子已经找来。 可根本出不去,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足足半个小时,老两口只走了百米远,身体实在挤不动了,只能退到街边店铺外休息。 官差送饭也没法送,只能在人群外,让百姓自己把饭传进来。一直到内城之外和众善寺灵堂搭好,外围百姓被分走,情况才稍微好转了一些。 李老汉没得到官府的饭菜,跟妻子一起啃干粮。 天色已经渐黑,又有个老者过来休息,身边甚至还跟着儿孙。 「老哥贵姓?」李老汉问道。 那老者说:「免贵,姓容,村里人都喊我容麻子。老哥你呢?」 李老汉说:「姓李,李老三。马场村的,就在皇家马场东边。」 「那你近得很,我是梅家村的,」容麻子说,「以前给梅老爷种地,万岁爷来了,就给自己种地。」 李老汉说:「孝陵卫的指挥使就姓梅,我以前是军户,专给梅家砍树。」 容麻子说:「你那里是主宗,我那边是旁支。我老婆子也姓梅,是梅家的丫鬟,跟着老爷姓,也不晓得自己姓什么。」 李老汉问:「今年庄稼如何?」 容麻子说:「万岁爷保佑,好着呢,风调雨顺的。去年就不行,先是春旱,稻子抽穗又下暴雨,累死累活也没打到几斤稻子。」 「都一个样,」李老汉说道,「我头日夜里,听到外面刮大风,怕就是万岁爷被神仙招回天上去。唉,我当时就该出去看看,指不定还能见万岁爷最后一面。」 容麻子说:「万岁爷升仙,到天上享福去了,可咱们今后的日子咋过啊?」 李老汉说:「我跟老婆子商量了,家里的粮食不能卖。万岁爷没了,指不定今后遇到啥贪官污吏,仓里有粮,心头才不慌。」 「我也是这般想的,粮食肯定不能卖,」容麻子说,「我家还在银行存了钱,也得赶紧取出来。」 容麻子的儿子插嘴道:「爹,钱存在银行里好好的,每年都能吃利息,你取出来干啥?」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 吏员官差,吃拿卡要就算贪了?笑话,真正的贪官,能把你扒层皮,骨头渣都能榨出油水来!」 赵匡桓亲政之后,遇到的第一个危机,就是他父皇带来的。 当年秋,全国粮价暴涨,因为农民不肯卖粮了。 而且是普遍性的屯粮! 与此同时,多个地方的大同银行,遭到老百姓挤兑取钱。 赵匡桓只能增发军票和官票,让军人和官吏全用纸币。拿出国库和省府州县的财政银子,借调给银行应付挤兑潮。 紧接着,加快清理官场,提前清查田亩,并让报纸大肆宣传。通过打击腐败,打击侵占民田,表示自己跟老皇帝一样,以此获得全国百姓的认可。 人们渐渐发现,万岁爷虽然走了,天似乎还没塌下来。 一直到冬天,危机才平稳渡过。 赵匡桓惊出一身冷汗,幸好没胡乱搞新政,否则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火化先皇遗体,是在紫禁城内进行的,生怕又引起百姓的异动。 但消息还是传出去了,骨灰被送离南京时,无数百姓夹道送行,又是全城哭嚎哀恸。 一份骨灰安葬在紫金山,石碑还没刻好,树木还没栽种,老百姓就已经涌来上坟了。 李老汉把几个儿子都叫回来,带着儿孙一起上山,提了足足整筐鸡蛋,还花钱买了猪头肉。 陵园之外,全是贡品。 鸡、鸭、鱼、蛋、酒、稻子、水果、花生、瓜子……还有许多番茄炒蛋,因为老百姓听说,万岁爷生前喜欢吃这道菜。 wap. /60/60812/20961137.html 【后记一】 大同中国皇帝列表: 赵瀚:太祖高皇帝,年号‘民始’,在位时间中历4339—4384年(西历1642—1687年),享年70岁。 赵匡桓:太宗文皇帝,年号‘弘业’,在位时间中历4385—4396年(西历1688—1699年),享年63岁。事迹:整顿吏治,轻徭薄赋,休养生息,百姓安乐,盛之极也。 赵世烜:孝宗穆皇帝,年号‘彰隆’,在位时间中历4397—4406年(西历1700—1709年),享年50岁。事迹:吞并南吕(南菲律宾群岛),大举海外移民,完成北印度殖民。恢复太监制度,太监、女官并用之。 赵济坣:武宗景皇帝,年号‘大昌’,在位时间中历4407—4435年(西历1710—1738年),享年62岁。事迹:平西藏之乱,平大宛之乱,平傣国之乱,平暹罗之乱。吞并傣国,置安缅军民府。设西藏省,设青海省,设新疆省,设黑龙江省。废除女官,只用太监。 赵民铎:仁宗睿皇帝,年号‘昭德’,在位时间中历4436—4448年(西历1739—1751年),享年41岁。事迹:性情宽厚,轻徭薄赋,发展文教,鼓励科学。平甘肃之乱,平陕西之乱,平青海之乱,平蒙古之乱。 赵治永:世宗显皇帝,年号‘宝宁’,在位时间中历4449—4488年(西历1752—1791年),享年76岁。事迹:平河北之乱,平陕西之乱,平甘肃之乱,平安缅之乱,平湖南之乱,平四川之乱。改安缅军民府为缅甸省。 赵国桢:光宗章皇帝,年号‘延宁’,在位时间中历4489—4497年(西历1792—1800年),享年55岁。事迹:推行新政,支持改革,大举移民。殖民南蛮岛(新几内亚)、长生岛(澳大利亚)。平大宛之乱,设大宛省。 …… (这章后面部分,是我自己删的。因为剩下几章全屏蔽了,这章看完了也没意思。) 字数不够,不能修改。 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字数不够,不能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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