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婢难逃》 宠婢难逃 第1节 《宠婢难逃 》作者:云闲风轻 【黑化高岭之花x温软小白兔,强取豪夺】 沈漪漪生得杏眼桃腮,身段窈窕,齐王妃想将她塞给齐王世子做通房丫头,意图用她诱惑世子。 齐王世子位高权重,一副仙人之姿,如高巅之雪不染纤尘,可惜性子清冷寡言不近女色, 对她的蓄意引诱从不多看一眼,还时常斥责警告。 沈漪漪无心攀附权贵,面上演戏敷衍齐王妃,只想攒够了银子尽快赎身出府。 直到那日她被府中三郎君的未婚妻欺辱,慌忙中误闯入世子休憩的院落。 情急之下,漪漪跪在地上拉住世子的衣角,梨花带雨,哭求世子救她一次。 世子那素来清冷的目光却在她娇美的脸蛋上审视许久,玩味地道:“我可不是个好人,你日后会后悔。” 漪漪求生心切,哪里看得懂男人眼中深意,欢喜磕头谢恩。 只要世子肯救她,她便是一辈子做牛做马都使得! 如愿成为世子的婢女后,果然没人再敢欺负沈漪漪,漪漪便觉世子虽然看着冷若冰霜,实则是个君子。 她一边体贴地服侍着世子,报答救命之恩,一边攒银子赎回身契,盼着回家与家人团聚。 但渐渐,她发觉世子看她的眼神愈发古怪,赎身也接二连三被阻,终于后知后觉到了不对…… 深夜,她忐忑地将身契交给世子。 结果,世子撕了她的身契,也终于撕下伪装。 将惊恐的她一步步逼至绝路,抚着她清丽苍白的脸,嘴角勾起温柔而残忍的笑 “漪漪,早就告诉过你,我不是个好人。” “既然你不识好歹,那我也不必再装下去了。” 露出真面目的世子简直变了个人,漪漪愈发吃不消。 终于有一次,让她寻着机会逃了。 - 平息后的昏暗内室里,魏玹神色阴狠骇人,雷霆手段迫她进食吃药,再没了从前的优雅斯文,风度翩翩。 她不肯屈服,破口大骂,又哭又闹。 侍卫为她奉上一只漆箱。 箱子拉开,里面赫然是一颗血肉模糊的男人头颅,漪漪瞪大双眼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小脸煞白。 那人便悄无声息立在她身后,在她耳旁温柔而冷酷地道:“送你的礼物,漪漪。” 漪漪眼前蓦地一暗,无声地软倒在了魏玹怀中。 - “还跑吗?”他微笑着问。 “不,不敢了。” 她瑟缩着身子僵在他怀里,暗暗咬紧牙关,颤声道。 *男主高岭之花(表面上),疯批且狗 *前世两人有误会,男主不是故意坏 *强取豪夺,古早狗血风味,雷者慎入,慎入,慎入 *双处,1v1。 2021.12.4留。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爱情战争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漪漪,魏玹 ┃ 配角:崔桓玉 ┃ 其它:强取豪夺 一句话简介:禁欲系高岭之花强取豪夺 立意:爱是相互尊重与信任 第1章 永禧二十二年三月,暮春时令,长安城齐王府。 春寒料峭,袅袅炊烟如云雾自膳房敞开的烟牖中盘旋而出,又被微冷的春风徐徐吹散于湛蓝的空中。 未入孟夏,今岁的长安便已隐隐有了几分热夏之兆,更不必提是在膳房这等灶火旺盛、狭小.逼仄的方寸之地。 “咳咳!” 刚扔进去几块柴禾不久,灶洞扑面而来的烟灰就呛得沈漪漪一阵咳嗽,眼角沁出晶莹的泪花。 掩嘴又咳嗽了几声,她才将一双纤白的柔荑浸入木盆之中,绞干帕子,不停擦拭着脖颈上的汗渍和面上尘土。 刚从井中打出的清凉井水冲淡了身上的燥热,若不是必须完成齐王妃分派的这制作“金乳酥”的任务,爱洁净的她真想现在就去沐浴更衣,洗涤这满身的烟尘汗臭。 不过这打算,眼下怕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 如今她早就不是那个待字闺中,被阿爹娇养长大,捧在掌心含在口中的沈家掌珠,而只是珠围翠绕的齐王府中齐王妃身边最卑微低贱的一名婢女。 一个婢女哪里能时时刻刻想着洁净美丽,伺候好主子于她来说才是最顶天的大事。 虽直至现在,沈漪漪也依旧不明白齐王妃当初为何就偏偏挑中了她做她的贴身婢女,实是她在伺候人这一道上,没什么天赋。 从前做姑娘的时候,阿爹将她视作眼珠子,从不舍得要她下过一次庖厨,是以此刻面对着灶火上沸腾的牛乳,漪漪难免一筹莫展。 按照记忆里赵嬷嬷教过的步骤,牛乳需煮沸冒泡,她垫着巾子先将铜鬲小心翼翼地端下来,搅拌了两下,好在这回没煮糊不必再重做。 放冷后,在里面边搅拌边加醋,牛乳渐渐凝固,倒入布帛中扭干水分再压实,切成整齐的小方块,放入蒸笼上蒸熟,一道单笼金乳酥差不多就制完了。 轻轻呼出一口气,擦干净手,漪漪将放凉的酥饼小心翼翼摆入玉盏中,另以刚刚摘过洗净的桃花做点缀。 襻膊挽起衣袖,露出两条白皙纤细的藕臂,竟比那鬲中剩余的牛乳都不差分毫。 她这厢神情认真地摆弄着,浑然不知那厢门口已有人将她的一举一动收入了眼底去。 少女弯腰矮身,傲人优美的身段一览无余,那纤细如柳的腰肢,好似一把就能握过来。 此刻她莲步轻移,身姿曼妙之余还能体态轻盈、行若拂柳,真真是气煞人也! 哦差点忘了,还有祸水似的脸蛋儿! 沈漪漪归置完毕,满意地擦擦手,刚一抬眸,却见门口不知何时倚了个粉衣的婢女,正一脸妒忌地打量着她,饶是先前两人曾同榻相对,情同姐妹,但漪漪转过身来的那一刻,粉衣婢女还是忍不住惊艳得略微失神,手中揪紧了帕子。 沈漪漪垂眸,对这婢女施礼道:“采盈姐姐。”低了头端着玉盏就往门口快步走。 “站住。” 采盈拦住她,四下看了看,确定外头无人,才将沈漪漪拉进膳房,板着脸命令道:“把东西放下,立时随我出去。” 沈漪漪不动声色地挣开自己的手,轻声说:“王妃嘱咐我做完糕点便要送过去供她品尝,姐姐且稍等。” 她刚一动弹,采盈就攥紧了她纤细的手腕将她强扯回来,冷笑一声道:“行了依依,你甭跟我打马虎眼!我知你不想去,每次见到我都跟老鼠见了猫儿似的跑,你不过是个婢子,主子的话你敢不从?王妃那里我自会去解释,你现在先同我去见三郎君!” 三郎君! 一想到魏琏那张色眯眯的脸,沈漪漪就忍不住拔腿想跑,她死命地扣着门框,哀求道:“采盈,你放过我罢,不是我不想去,是王妃不要我去……王妃若知道我去寻了三郎君,会打死我的!” 沈漪漪是江南人,一把小嗓子吐出的吴侬软语软糯悦耳,倘若采盈是个男人听了必定要心软,可惜她是个女子,亦是听命于旁人。 当下压低声音警告道:“只要你乖乖听话,三郎君自会怜惜你!王妃那厢不用你管,若是伺候的郎君舒服,说不准还能抬你做姨娘呢,依依,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天底下想嫁给三郎君的女子如过江之鲫,也只有你这般的好赖不分!” 她一根一根地掰开沈漪漪攥在门框上的手指,还有意无意地用了十分的力道,将眼前这柔弱少女的十根纤纤细指掐得通红。 沈漪漪却一声不吭,即使眼角通红也咬紧牙关不肯松手。 “啪”的一声,手中的玉盏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采盈惊呼一声往后退了两步,沈漪漪趁机要往外跑,被采盈一把揪住后衣领,气急败坏道:“你,你这小蹄子,站住!” 沈漪漪呻.吟一声,手胡乱拉扯着,迎面撞上一个人。 “贱人,成天哄着郎君沉溺女色,还不快松手!” 赵嬷嬷一掌搧过去,采盈捂着脸撞到门上,险些跌倒在地。 看着这满地的狼藉,赵嬷嬷气不打一处来,一掌正又要下去,采盈已双手兜着脸从赵嬷嬷粗壮的手臂下灰溜溜地窜了出去,几息的功夫就跑得没了影。 “还干看着作甚,进去!” 赵嬷嬷瞪一眼身后狼狈的沈漪漪,没好气道。 沈漪漪赶紧抹了抹脸上的污渍,进了膳房去,好在原来那盘碎了,但蒸笼里还热着一屉,沈漪漪端出来摆好给赵嬷嬷看,赵嬷嬷脸色才缓和了一些。 这丫头实在太漂亮了,生了张祸水脸,勾得她们王妃的宝贝心肝儿三郎君看着腿就挪不动道,赵嬷嬷十分不喜,不过此刻正值王妃用人之际,虽是不顺眼,也得凑合着用,不会伺候人还得她亲自上阵教着。 “王妃侯你多时了,擦干净脸,随我去见王妃。”赵嬷嬷也没多问没适才的事,只是不冷不热地道。 沈漪漪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将尘土拭净,端着端盘就随赵嬷嬷去了齐王妃的院子。 沁芳苑。 齐王妃品尝过沈漪漪做好的金乳酥后,把黛眉一拧,将适才咬过一口的糕点扔回了盘中。 怎么说呢,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这丫头好看是好看,可惜不是自小就被调.教长大的瘦马,而是半路出家,被人卖入牙行的孤女,可以说除了一张狐媚子似的脸蛋儿和乖顺的性格,其它一概不会。 齐王妃眯眼打量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小婢女。 齐王世子已及冠两年,乃是齐王嫡长子,先齐王妃郑氏所出,郑氏过世后,齐王未再纳娶,只将她扶正。 齐王妃表面一副慈母模样,心里却给儿子魏琏肖想着世子之位,只是世子与她关系不近不疏,当初她有心往世子院中送道眼线,遴选了身边无数出色少女,竟无一人能赢得世子青睐。 听闻扬州多瘦马,琴棋书画女红针指样样精通,极能讨得男子欢心,齐王妃便令心腹管事南下寻美,管事在花楼中看中了青春美貌的采盈,盘桓多日只寻着这么一位,自然是焦灼不已。 可巧被他又遇见一位熟人,来自长安牙行的牙侩黄大郎,黄大郎此前也与此管事素有往来,给齐王妃推荐了不少的美人,这次他领着数位女子来扬州“卖货”,听闻管事又来挑美人,黄大郎眼珠子一转,有银子不赚王八蛋,便将身后一位柔柔弱弱的二八美人推到了管事面前。 犹记得第一眼见到她,齐王妃这等身处皇室,阅美无数之人也不由惊呆了去。 眼前少女约莫十五六岁,正是破瓜之年,赶了几日几夜的路,细腻白皙的小脸上尚带着几分风尘和怯意,低着头不爱瞧人,齐王妃叫她抬起头来,少女含泪望向她,一双水汪汪的杏眸黑白分明,明明眼角眉梢尽是勾人的妩媚,偏偏眼神澄澈干净毫无俗媚之态,眉眼之间竟还有几分淡淡的书卷气。 打眼一看过去,若不是那身上裹得粗布衣裳,真叫人误以为她是哪家破落的大家闺秀,便是扔在丫鬟堆里,也根本不像个丫头,反倒像个主子。 宠婢难逃 第2节 与之相比,她身旁的那红衣少女虽也容颜姣好,较之漪漪却是高下立判,齐王妃也没嫌弃,给两人分别赐了名字。 红衣少女名为采盈,到了沈漪漪,听闻她原名“漪漪”,听来倒甚是婉转动人,便大发慈悲改了个同音不同字的名字“依依”。 美人若乔木,需依托高大乔木才能存活,齐王妃这意思沈漪漪明白,无非是要她良禽择木,于她齐王妃惟命是从罢了。 齐王妃甚是满意,芳心大悦之下,随手赏了管家一只玉如意。 管家用三十两银子将她从黄大郎手中强买下,而他手中刚得这只玉如意,怎么看都得上百两。 那时的沈漪漪就这般绝望地看着,两人谈笑风生之间,就将一个青葱少女的自由与希望生生掐断了。 不过于她来说,能够逃过了被卖身为妓的命运,或许为奴为婢已是天大的恩赐。 齐王妃也知道想在短时间内调.教得人精通厨艺不是件易事,不过她原先也没指望沈漪漪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天赋,这样一位不俗的美人,有着出色的外表便是她最大的武器,只要做的东西能过得去看就行。 好在她这几日苦苦钻研厨艺也是有目共睹的,厨艺不精进,并非是因为备懒,齐王妃又耳提面命了几句,沈漪漪皆乖巧应下。 少顷,门外有婢女进来,对齐王妃耳语几句。 机会来了!齐王妃美眸微眯,对沈漪漪道:“世子刚下值回来,就在听雨阁抚琴,你赶紧带些吃食过去,从前我教你的话,可都记住了吗?” 沈漪漪心下一紧,轻声道:“奴婢都记下了。” 大约是她的吃食着实不能过嘴,赵嬷嬷又重新塞了个八宝攒盒递给她,领着她一路穿花拂柳,来到一处幽静的园落前。 “世子喜静,抚琴不喜有人侍候左右,但总要有人斟茶送水、递些吃食,你不通音律,待会儿进去莫要胡言乱语,只温柔小意,作低伏小些就好。” 门口无人值守,正是大好的机会,赵嬷嬷见沈漪漪还在迟疑,抬手猛推了她一把道:“愣着做什么,快些进去!记住了,就两刻钟的时辰,务必叫世子对你另眼相待!” 正值暮春三月,天高云淡,园中一片秾花翠草,黄鹂婉转轻啼,好不清脆悦耳,可沈漪漪脚下走着,却没有丝毫欣赏美景的闲情逸致,反而心中忐忑不已。 她很清楚,齐王妃明面上要她给世子献殷勤,实则是做勾.引之举。 她虽卖身为奴,出身商贾,父亲却极爱读书,从小到大,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无不是端正立世,清白做人。 只恨如今她是个身份卑微的奴婢,焉有反抗主人的道理,莫说是勾引齐王世子,便是齐王妃要她现下立时去死,她也难能说出个不字来。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耳边忽传来一道清幽深远的古琴声,沈漪漪一凛,不由抬眸望去。 只见亭阁纱幔掩映间,一人白衣玄冠,绣带朱履跽于案几前,背影挺拔伟岸,轩然如竹。 微风徐来,吹动年轻郎君轻盈的袍角,宛如天边的白云飘然入怀,又似遗世独立的仙人,清越的琴音自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下流泄而出,正是一曲高山流水。 阳春白雪,曲高和寡难觅知音,漪漪不由听得痴了去,怔怔立在原地,进退两难。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如无意外还是每晚18:00更新,v前日三,v后日六,欢迎大家入坑~ 开文前三天都有红包掉落^_^ 大致介绍一下,女主沈漪漪,被卖身为奴,男主魏玹,字云卿,齐王府世子。 以下是排雷(高亮): 前面几章男主都比较正常,入v后揭开正面目开始强取豪夺,男主做梦梦到前世,表面上高岭之花清心寡欲,其实心理不正常,是个lsp+疯批,疯起来略bt,并且狗,甜虐交加,不吃这一款的请慎入。 第2章 世子不近女色,阖府皆知。 从前齐王妃也不是没想过办法要她接近世子,只是世子不动如风,视美色如方外之物,从未正眼瞧过她一回。 比之□□熏心的魏琏之流,沈漪漪倒更欣赏洁身自好、芝兰玉树的世子。 琴声袅袅,显然主人正在兴致之中,沈漪漪便未曾打扰,轻手轻脚地走上月台,将八宝攒盒搁在一旁小翘几上悄声放好,慢吞吞端出里面精致的牙盘玉盏。 但她不急,有的是人急。 赵嬷嬷还在门外守着,见沈漪漪进去后干站着不动手,顿时急了,转到一侧的围栏旁,用那张干瘦刻薄的脸对着她使劲儿地打眼色。 沈漪漪吃了一惊,咬唇不语。 赵嬷嬷复又瞪她一眼。 沈漪漪迟疑着,却依旧不敢贸然打扰,心里七上八下,十分忐忑。 也不知是不是她与赵嬷嬷的眉眼官司太过引人注目惹得了世子不快,只听“嗡”的一声,一曲终了,世子将十指并拢,按住了尚在颤动的琴弦。 男人的十根手指修长粗大、骨节分明,淡青色的青筋透出紧绷的白皙肌肤,如十棵俊秀的松柏湛然而立。 沈漪漪还从未见过男子有这样漂亮的一双手,不禁多看了几眼,不过也就敢看几眼,她就迅速收回了目光,将小翘几上茶盏中的残茶换掉,重新倒入了热茶。 “世子,可要歇一歇,喝口热茶?” 强忍着恐惧和不安,漪漪深吸一口气,将茶递到魏玹的面前。 敬仰是一回事,可真上前和男人搭话,还是做勾引之态,沈漪漪真是怕极。 若世子一挥袖掀翻了她手中递来的茶盏,那倒是好说,就怕世子真要做什么,她才是真正的作茧自缚。 世子低垂着眉眼,似乎并未注意到身侧婢女换了个人,只信手挑拨着琴弦,淡声道:“先放下。” 清冷低沉的语调,如冬日落满霜雪的曲江水般平静无澜,也令沈漪漪心中的不安去了大半,然而不安褪去,随之而来的有是心跳如雷的紧张和焦灼。 该怎么做,才能让世子对她青眼有加呢? 自然,她是不情愿的,如今这辈子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摆脱奴籍,怎么可能去给一个不认识的陌生男人做侍妾通房?莫说眼前这男人是齐王世子,便是太子她也不愿。 但眼下这情形,齐王妃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她送给世子,不过自打沈漪漪被卖到齐王府的这些时日,有多少次齐王妃要她到世子面前献媚,世子都从未看过她一眼,单凭这一点来说,沈漪漪就想着齐王妃的胜算不大。 像世子这般龙章凤姿的人物,又不近女色,怎么可能会将她一个低贱的奴婢放在眼里呢? 沈漪漪现在就盼着事情一直照这般发展下去,这样要不了多久,齐王妃说不准会死心放过自己,等过几年她再攒够了赎身的银子赎回卖身契,就可以顺利摆脱奴籍出府了,光是这般想想,她心中都一阵激荡。 赵嬷嬷又在瞪她了,也不怕眼珠子掉下来,沈漪漪赶紧回神。 横竖世子也不会多看她一眼,一刻钟的时间,她先装个样子把赵嬷嬷糊弄过去再说。 打定了注意,沈漪漪心绪平静不少,又将手中的茶盏往前挪了挪,柔声说:“世子,茶冷了便不好喝了。” 世子拨弄琴弦的动作便顿了顿。 沈漪漪心跳一滞,顿觉一道清冷的视线慢慢落在了自己的头顶上,如有实质般的目光激得她后背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男人狭长的凤目微眯。 “谁命你来此。” 不愧是齐王世子,圣人最宠爱的侄儿,尽管已经私下见过了几次,但骤然一听这话,柔弱的小奴婢还是免不了被世子凛冽逼人的气势所压迫,颤着嗓子道:“是、是奴婢自己,见园子外无人,怕世子短了茶水,才、才斗胆进来的,世子莫怪。” 直过了好一会儿,头顶上的目光才缓缓移去,那双清冷的凤眸继续落在了眼前的古琴上,魏玹开口道:“不必,先下去。” 沈漪漪微松了口气,后退一步。 不放心地抬头偷偷又往围栏的位置瞄了眼,发现赵嬷嬷竟还站在园外高大树木下的遮掩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意思好像是若她再想如前几次那般蒙混过关,出去后定有她的好果子吃! 暮春带着几分凉意的微风拂过沈漪漪的面颊,可她此刻却未曾感觉到丝毫的凉爽之意,额上和后背反出了一层薄薄的虚汗。 两刻钟的时间立时便要到了…… 心跳如雷,沈漪漪只能拼命地深呼吸,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眼前矜贵优雅的白衣郎君的身上。 从她的角度,只能隐约看见世子那如刀斧雕裁一般俊美的侧脸,眉眼微垂,睫毛修长,鼻梁高挺。 世子,是个极高雅的郎君,之前几次见他,不论是与齐王妃,还是齐王,抑或是其他奴仆,出言发令,都从未见他发过半分脾气……所以就算她这个小小奴婢做错了事情,应当也不会一怒之下取她性命吧? 若是能因此惹得世子厌弃,一见着她便怒而拂袖而去,绝了齐王妃的心思才好。 只要留她一命,什么都好说。 沈漪漪打定了主意,贝齿一咬,手就朝着魏玹的怀里探去了。 约莫是因为太过专注,她的眼神始终紧盯着男人的宽肩,以至于都没有留意到年轻的郎君似乎早料到她的意图,就在她即将得逞之时,那修长的手一把伸出,准确地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以阻止她的不轨之举。 力道之大,沈漪漪只觉腕子一痛,踉跄几步后整个人便直直地跌进了魏玹的怀里坐在了男人的大腿上! 男人浓烈的体息与清冷的梅香扑面而来,漪漪惊魂未定,杏眼圆瞪,挣扎了几下,仓皇间抬头看向攥住她手腕的主人。 魏玹身姿不动,宛若松柏青竹颀长俊秀,如墨乌发只用一根玉簪盘起,明明是个男人,肤色白皙如雪,面容却没有半分女子的阴柔,反倒清隽英挺,萧肃摄人,俊美难言,令人不敢直视。 尤其他那双幽黑深邃的凤眸,犹如终南山上风啸时飘扬的孤雪般清冷凌厉,甫一对上,沈漪漪心尖便是一颤。 不知为何,竟有几分难言的心悸,好像她不知在何时见过这双眼睛。 少女身上清甜的处子幽香争先恐后地钻入鼻端,似乎很熟悉,在何处闻到过,又似乎很陌生…… 身体内的燥热之意愈发炽盛,掌中温润细腻的肌肤似一掬干净澄澈的清泉,令人禁不住想饮一口来解渴。 年轻的郎君凤眼有一瞬的暗色,幸而他定力甚好,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常,眸光落在面前少女瓷白细腻的面庞上,语调很平静地道:“想做什么?” 沈漪漪一时也是呆住了,脸蛋儿羞红,结结巴巴道:“我,我,奴婢……奴婢不是……” 一语未了,就听耳旁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和一道气急败坏的喊叫:“小贱人,谁叫你跑进来的!” 沈漪漪眉心一跳,也顾不得心内古怪的感觉,赶忙从魏玹怀中钻出来,还没等她站定,那劈头盖脸的巴掌就朝着她袭了过来。 “真是放肆,我不过走了一刻的功夫,便叫你钻了空子进来放浪,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再进,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绿衣少女边打边骂,泼辣无比,沈漪漪发髻都散了下来,巴掌大的小脸羞窘得通红,往一边躲闪着,她求救似的向一旁赵嬷嬷刚刚的藏身之处望去,可那处除了在风中摇曳的多情绿枝,早就连半个人影都没了。 兰蕙听着动静,忙疾步从外面走进来阻止,“朱樱,快放手,世子还在呢!” 朱樱恨恨地松了手,还不忘啐一口狼狈的漪漪漪,“小娼妇,还不快滚!” 沈漪漪哪里还敢多待,红着脸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兰蕙担忧地望向一旁服侍的主人。 魏玹起了身,修长的五指用帕子优雅地擦拭着适才攥过那婢子手腕的右手。 远处,小奴婢乌发散乱,脚步跌跌撞撞,狼狈而纤细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视线中。 片刻后,魏玹方才收回目光,淡声道:“把纪乾找来。” * 沈漪漪一口气跑回了沁芳苑的下人房,躲进自己的屋子里再不肯出来。 她抱紧自己的双肩,泪水不争气地从眼角落下来。 等她抹干净重新洗完脸出去的时候,赵嬷嬷已经在外面候着了,看着小姑娘红肿的眼角,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宠婢难逃 第3节 “王妃要见你。” 沈漪漪随着赵嬷嬷入了正房。 齐王妃面色也不好看,沈漪漪衣冠不整地跑回来,脸上还带着泪痕,早就有婢女提前告诉了她。 她气得砸了一只碗,吓得小姑娘腿一哆嗦就跪倒在了地上。 “奴婢办砸了王妃的差事,请王妃责罚!”沈漪漪羞愧道。 齐王妃倒也不是怪她,就是恼恨魏玹神色的那名婢女没眼力见儿,本来好事都要成了,谁知道她竟会在那个时候回来! 可恨的是她还不敢手太长伸到魏玹的院子里。 魏玹虽是王府世子,可自十二岁起便随左骁卫大将军陈烈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两年前回长安后圣人亲封为兵部尚书,对其很是爱重,就连当今太子与最宠爱的皇子景王都不遑多让。 莫说是她,连齐王都不想管的事情,她是万不敢插手置喙的。 若魏玹只是个资质平平的纨绔子弟,她大可以将沈漪漪直接送入魏玹房中,想必魏玹会十分乐意笑纳。 “罢了,也不是你的错,起来罢。”齐王妃叹道。 小姑娘乖巧地从地上爬起来,为齐王妃斟了一杯茶,看起来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齐王妃饮了茶。 沈漪漪鼓起勇气,轻声道:“王妃,世子似乎……并不喜欢奴婢,看奴婢的眼神,也是带着几分不耐的。” 齐王妃闻言,“啪”的一声将手中的茶盏搁在了案几上,冷冷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漪漪心一沉,忙又跪下,“王妃息怒,奴婢是怕,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惹了世子厌烦还不自知,怕坏了王妃的大事。” 齐王妃脸色这才和缓了些,“与你无关,都是些陈年旧事,你只按照我与赵嬷嬷的吩咐去做便是。” 说罢,美眸中闪过一丝凉意,捏住沈漪漪的下巴道:“依依,你需记得,当日是谁将你救脱苦海,只要你乖乖听话,不管是你的身契,还是荣华富贵,我都少不了你的,懂吗?” 小奴婢点着头,一双清澈的杏眸中满是畏惧,诚惶诚恐道:“奴婢的命是王妃给的,王妃是奴婢的再生父母,奴婢但凭王妃差遣。” 虽说一窍不懂,可胜在懂事听话,况且来日方长,至少这丫头已经引起了魏玹的注意,她就不信,对着这么一位娇滴滴的大美人,那铁石心肠的还能不动心,若真如此,下次她得另辟新径,怀疑世子爷是不是需要一位年轻俊秀的小倌儿了。 齐王妃又嘱咐了沈漪漪几句,无非便是勉励教导,让她下次更胆大心细些,看起来竟丝毫没有轻了要她勾引魏玹的心思。 沈漪漪心中着急,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 这时,有婢女走进来说:“王妃,郎君来了。” 齐王妃喜道:“琏儿来了?快请进来!”随意挥挥手示意沈漪漪等人赶紧下去。 沈漪漪一听到魏琏的名字就浑身汗毛直竖,赶紧矮身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前后拥簇身着大红长袍的男人,两人擦身而过,就在旁人都看不见罅隙突然伸进来一只大手握住沈漪漪的手腕,在她娇嫩的掌心轻轻一骚。 沈漪漪强忍住才没失声尖叫出来。 她急匆匆地走出去,回头一望,魏琏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挑逗之意,用口型对她说,“等我”。 作者有话说: 狗子出来了,女鹅现在的状态是路人粉~ 今天留言继续有红包呦~ 第3章 小婢女落荒而逃,魏琏也没生气,只懒懒一笑,举步进入了房中。 上首,齐王妃正神情不悦地看着他,手指往儿子额头上一戳,“再看,眼珠子都要黏在她身上了!” 说来这事也着实是叫人气愤,三个月前她买的这两个婢女,那容貌最出挑的一位本是预备献给世子魏玹,没想到那本该勾得那位没勾到,反而将自己这个宝贝儿子勾得神魂颠倒,见着人就挪不动腿,求了自己好几次要把沈漪漪给他。 这齐王妃她如何能应,她可是对儿子寄予了厚望,如今魏琏尚未及冠,合该是发奋用功的时候,前不久她还替他定下了一门高门贵女的好亲事,怎么能允许他在这个时候被美色缠身胡来?若因此误了亲事或是被齐王责骂,都是不美。 更何况她还指望着沈漪漪给她立下大功,是以未曾轻易许诺,后来魏琏也不知怎么就跟采盈勾搭上了,又与她讨要采盈。 齐王妃被缠得太紧,她又素来是个溺爱孩子的,采盈没用武之地,干脆就将她赏给了好儿子。 魏琏得了采盈,也是爱不释手了好一段时日,这江南的瘦马果真是别有一番滋味,伺候得人十分爽利舒坦。 只是魏琏这等花丛老手,尝遍了娇媚艳丽与识情识趣,反倒愈发想品尝些与往日不同的滋味来。 沈漪漪不仅容貌更胜采盈一筹,如出水芙蓉不加雕饰,性子还十分的羞怯纯真惹人怜爱,他三番四次的逗弄之下不仅没像旁的女子一般对他投怀送抱,竟每次见了还撒腿就跑,愈发勾得他想入非非。 魏琏动了春心,没得到心中的仙子佳人,始终是个遗憾,前几日见到沈漪漪,龌龊的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逼迫采盈替他堵截沈漪漪,代为传话。 他刚才一进来,那小心思就藏不住了,齐王妃恨铁不成钢,气咻咻地嗔骂道:“小畜生,你休要再打她的主意,我是决不会再把她给你!” “你且安分读书,若是下次你父王考校你再答不上来,连那没娘养的庶子都不如,可别怪当娘的不给你说好话!” 齐王有三子一女,长子魏玹是先齐王妃所出,次子魏琅是庶出,生母早逝,素日里齐王妃第一讨厌的是魏玹,第二讨厌的便是魏琅了。 魏琏是小儿子,齐王妃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平日里自是娇惯得不行,舍不得儿子吃一点苦,又想叫他出人头地,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魏琏这般娇纵纨绔的性子。 魏琏听了却不以为意,只笑嘻嘻道:“阿娘你可别吓唬我,儿知你最疼儿了,哪里舍得要儿子受半分委屈?” 齐王妃一见儿子这笑脸,便又说不出苛责的话来了,冷哼一声道:“阿娘自是疼你的,你父王待你亦是爱之深责之切,如今你大兄的婚事有太后与圣人看管着,那魏琅左不过是个庶子,你父王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只有你是最最紧要的,否则怎会为你破了这礼法,先于你两个兄长定下西川侯家那般花容月貌又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呢?” “眼看着婚期就在下个月了,你就收收心罢!大不了等新妇有了身孕之后阿娘再送几个美妾……” 齐王妃苦口婆心,魏琏心中却是冷笑不已。 母亲想把那美貌婢子送给大兄这事儿除了父王可能满府上下无人不知了,等自己娶了宋氏,那小婢子恐怕是早就成了大兄的人了。 不成,万不能让大兄捷足先登,先破了那婢子干净的身子,他可得想个法子,将那鲜嫩的小奴婢早早弄到手才行。 魏琏心内自有算计,借口困乏在齐王妃这里歇了大半个下晌,他在三个兄弟中年纪最小,还得上族学,今日好不容易旬休一次,齐王妃也就没多说什么,遂了儿子的心意去了。 * 沈漪漪下午一直在屋里躲着不敢出去。 齐王妃知道她怕魏琏,倒也未曾为难过她,赵嬷嬷又在膳房教她做了一道鱼脍,一直到傍晚时她才悄悄回了沁芳苑。 就在离院子还有两三步路的时候,一侧高高的灌木丛中突然伸出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巴将她掳掠到了一侧幽暗无人的地方去。 沈漪漪吓得差点要叫出来,尤其是看清楚那张劫掠她的男人的脸,惊恐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蹦了出来! 魏琏怜惜地揉了揉小奴婢憋得通红的小脸,低声笑道:“心肝儿,你若是答应郎君待会儿不叫,郎君便撒手,懂么?” 沈漪漪忙眨巴着一双杏眼点头。 魏琏就撒了手。 他的手掌刚一离开沈漪漪就扭身要大喊,只是尚未及叫出声响,魏琏便早有准备似的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巴,捏着她的肩膀将她一把推倒在冰冷的缭墙上。 “你喊,待会儿我撒了手你也喊!看看到时候王妃是听你的话还是听我这个亲儿子的。我非得说是你勾引得我,从前那些避之不及都是掩人耳目,你看王妃会不会发卖了你,将你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卖到窑子里千人枕万人骑去!”魏琏凶狠道。 小婢子似乎是被他这番阴狠的话给吓着了,杏眼水润泛红,香软的身子乱颤着抖,不住地摇头。 “谅你也不敢。” 魏琏笑了笑,放心地松开了怀中小娇娇的唇儿。 “心肝儿,让我先尝一口。”他把脸凑过去,身上还带着一股子难闻的脂粉味儿。 沈漪漪赶紧别开头,从他手臂下钻出去,又被魏琏一把扯住发髻拉回来,恶声恶气警告道:“我告诉你依依,你是我魏琏看上的女人,不管我阿娘要把你送给谁,你都是我的人!” 沈漪漪被揪得头皮生疼,哭着道:“你放开我,我不是你的人!” “呦,什么你的我的,你这婢子看不出来还挺胆大泼辣,”魏琏啧了声,“不过我喜欢。” 他倏然在沈漪漪身上一探,不知抽走了什么,顺便摸了把漪漪纤细的腰肢,轻笑道:“今夜午时,我在听雨阁等你,依依,你若是敢不来……后果自负!” 说罢捏着从沈漪漪腰间探来的物件大摇大摆地离去了。 沈漪漪忙低头一看,心凉了。 果然是腰间的那方自己亲手绣的帕子被魏琏给拿去了,这可怎生是好,那帕子上还绣着自己的名字,若是自己不去听雨阁赴约,魏琏一气之下去齐王妃哪里告发自己对他私相授受勾引郎君,齐王妃会不会真把自己给发卖了? 沈漪漪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而且魏琏一定疯了!幽会竟然还要选听雨阁,谁不知听雨阁是世子钟爱的抚琴之所,环境最是幽静,他怎能……怎能如此无耻! 眼看着如今已经月影西斜暮色四浮,再有两三个时辰午夜就要来临了,难道真要去赴约? 这一去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沈漪漪愁眉苦脸地回了沁芳苑。 很快,月上中天。 湛露榭中一片寂静,唯有草丛中螽斯不时欢快地吟唱两声,衬得这漫漫长夜愈发难眠。 魏玹身边的大丫鬟兰蕙放下帘拢,门口有侍卫小厮们守着,她便放心地去了耳房中休憩。 世子素来于女色一事上很淡,不喜婢女们太过近身伺候,因此夜里她们只能去一旁的耳房休息,随时听侯主子传唤差遣。 魏玹如往常一般在三更时歇下。 而那做了月余的梦,如影随形,今夜自然也没放过他。 眼前似有云雾渐渐散开。 …… 年轻的郎君一身太子常服,容颜清冷出尘,神情淡然,停于雕梁画栋的碧瓦飞甍之间。 而他身下的草地中跪着的是一年轻美貌的女子,拉着他干净的衣摆凄声哀求,露出一截干净白皙如新荔般的藕臂,“殿下,救救妾,求你……” 巴掌大的小脸上淌下两行晶莹的泪儿来,湿漉漉的杏眼中满是对生的渴求。 如此狼狈,却也是如此的楚楚动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那惯常清心寡欲喜爱洁净的郎君,一时竟也眸色晦暗,没有责怪美人不懂规矩。 沉默了片刻,他俯身托起女子尖尖的下颌,嗅闻着她身上清浅的幽香,轻启薄唇,磁沉而沙哑地道:“孤可不是什么好人,既救了你,可是要收取回报。” 他离得极近,近到两人的呼吸都紊乱纠缠在了一起,话语中的挑.逗之意不言而喻。 女子细白的脸蛋儿霎时便红到了耳根子,乌发雪肤,杏眸似水,宛如灼灼芙蕖盛放般妩媚动人。 她慌乱地垂下长长的睫毛,颤声道:“妾身无长物一无所有,但凭殿下垂怜,只要殿下想要,拿去便是……” 宠婢难逃 第4节 只要郎君殿下想要,拿去便是。 也不知是这女子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太过勾缠妩媚,还是身世凄惨惹人怜惜,早在前几次,他分明已知这女子是存心勾引居心不良,年轻的郎君终究是没有把持住,什么隐忍克制统统扔到了九霄云外,倏然将地上的女子打横抱起,就近去了一旁的空屋里。 干.柴.烈.火,一个有情一个有意,不过片刻的功夫衣衫便堆叠了满地。 怀中的女子身子乱颤,似乎因他的急躁而略感不适,却依旧贴近他炽.热的肌肤,乖巧地揽住男人的脖颈,献上香软的红唇,颊边甜蜜的梨涡醉得人几乎要溺毙其中。 “郎君……” 她艰难地睁开迷离的杏眼,软声唤他。 男人低下头,原本被琐事烦扰了一整日的眉头慢慢展开,修长的指拂开怀中娇娇儿被汗水打湿的碎发,眼底露出一抹温柔怜惜之色,与她共堕这欢.愉沉沦的深渊。 …… 只是今夜,这旖.旎的梦却并未如前几次般继续延续下去。 画面倏地一转,满地狼藉,原本富丽堂皇的宫室一片衰颓,硝烟弥漫,尸横遍野,阴气森然。 榻上躺着一名妙龄女子,身着贵妃规制的钗钿裙衫,看起来身份高贵,然而白皙的脖颈间却缠绕着一道骇人的血痕,面色青白,紧阖双眸,似是早已死去多时。 年轻的帝王仿佛在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几岁,黯淡的凤眸定定地凝视在榻上女子灰败的脸上。 良久良久,他突然沉声大笑了起来,眼角笑出泪水。 大掌温柔地抚着怀中女子安静的睡颜,柔声说:“漪漪,你可真是够狠啊,不惜给朕下毒,甚至宁愿自裁,也不愿见朕最后一面,今生今世,你终究得偿所愿了。” “来世,我必要你付出代价,血债血偿……” 在梦境的最后,这位帝王双目赤红,疯了一般死死地扼住那早已死去多时的女子尸骨质问,眼眸中的恨意与怨毒犹如滔天巨浪一般将游离于梦境之外的人都紧紧裹挟在其中,反复磋磨,几欲窒息…… 直到熹微的晨光在一片嘹亮的鸡鸣声中露出一线鱼肚白,天光大亮,沿着微敞雕花轩窗射入朱红色的软帐中。 榻上的男人霍然睁开一双血色.欲滴的凤眸,俊美的面庞汗如雨下,青筋直暴,目光发狠,神情竟是说不出的阴戾…… * 翌日下朝,齐王将长子急召入了书房中。 “今日朝中发生了何事?” 齐王闲云野鹤多年了,魏玹却是朝中新秀,极得圣人宠爱,如今圣人身体每况愈下,景王与太子之争愈演愈烈,齐王不愿卷入夺嫡之争中,生怕祸及自身,故而今日魏玹不过下朝晚了些,且神情严肃,他便急忙问询。 “父王不必忧心,无甚大事,只是南地的衡、永二州遭了旱灾而已,陛下已下旨去除了当地徭役,遣派官员前去救灾。” 齐王微松口气,声音却依严厉,“如此倒好,但我听说前些时日景王邀你一道前去曲江游玩,你竟应了,你明知景王居心不良谋夺太子之位,为何还要执意与他接近?若是将来景王出了什么事,你又如何撇清关系,保全齐王府!” 魏玹神色不变,不疾不徐道:“景王一再相邀,我若步步退让,难免被他贬为太子一党,怀恨在心,太子骄躁鲁直,若来日当真景王即位,难道王府便能独善其身吗?” 齐王一时语塞,尤其是看着长子这幅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模样,着实是心烦得紧,当下也冷了脸道:“我是管不了你,你既心中自有谋算,那便好自为之就是!” 魏玹也未有怒意,面上淡淡地应了声是。 这句之后,父子两人相对静默无言。 齐王似乎还有话对魏玹说,欲言又止,不巧这时小厮来报,说管家有要事回禀,齐王便说撂下句话道 :“我先出去一趟,你在此处等着,待会儿还有话对你说。” 齐王离开之后,齐王妃看着人走远了,才笑着打起帘子走进来,“呦,世子,王爷怎的走了,可是有甚么要紧事?” “无。” 魏玹随手翻看着书案上的一本书,过了片刻见齐王妃还不走,便抬首清冷地道:“王妃还有事?” 齐王妃笑吟吟道:“听说昨日我屋里的婢女依依与世子院里的朱樱姑娘起了争执,我思前想去心中十分不安,一定是这婢子不懂规矩冲撞了世子,特要她过来给世子赔罪敬茶。” 说罢也不管魏玹应不应,径自朝房门外战战兢兢的漪漪招手道:“依依,还不快进来!” 作者有话说: 前世be~>_<~ 第4章 沈漪漪硬着头皮走进去。 她已经无力分辨落在自己头顶的目光究竟是何种神情,总之是不敢抬头了。 一半是因为惧怕,一半是因为羞窘。 她这厢慢吞吞走着,齐王妃眼神就有意无意地瞄向了一侧的魏玹。 出乎她的意料,那原本该视美色如无物的郎君,此刻正双眼一动不动地紧盯着下首战战兢兢的小婢女,从她的角度来看,若说魏玹对沈漪漪没意思,齐王妃绝对会把自己脑袋拧下来当蹴鞠踢! 齐王妃咳嗽了一声,示意沈漪漪赶紧把茶水呈上来。 沈漪漪咬咬唇,只得又往前凑近了几分,用赵嬷嬷教的,那自己听了都要酸麻掉牙齿的腔调捏着嗓子道:“世子,昨日是奴婢不懂事冒犯了您,还请世子谅解,这、这是奴婢亲手煎的茶水,若是世子不嫌弃,还请您笑纳……” 沈漪漪说完之后很久,都没等到魏玹的回应。 她忐忑地抬起头来,只见世子一身月白圆领长袍端坐上首,身姿挺直,一张俊美的面容清冷淡漠依旧,然而那双秀美狭长的凤眸中却是目光森然似刀,直直地隔开两人面前本就凝滞的空气,那架势仿佛自己是她的杀父仇人!吓得漪漪手腕一哆嗦,差点把手中的茶盏给颠下来。 世子,为、为何要这样看她?! 齐王妃心里发急,无声瞪了一眼沈漪漪。 这不成器的婢子,怎的在世子面前吓成这幅德行? 就在她忍不住要开口训斥的时候,魏玹忽地起身,越过沈漪漪对齐王妃道:“儿尚有要事,先行一步,还请王妃代为转答父王。” 齐王妃一惊,这怎么就走了,自己近来好像也没得罪过魏玹吧? 她还想喊住魏玹,奈何魏玹人高腿长走得太快,片刻的功夫便已经走出了门外。 “蠢货,还不快追上去,愣着做什么!”齐王妃低声对沈漪漪骂道。 沈漪漪苍白着脸追了出去。 也不知为何,虽说昨日做了那事被人揭穿撞见,但她似乎并未感觉到世子生气。 可刚刚敬茶之时,她却是实实在在地感知到了男人眼神中那毫不掩饰的刻骨寒意。 究竟是为什么,会要世子在短短一日内便对她态度大变? 这般想着,待她拎着那装了糕点的八宝攒盒跟到院门外之时,面前的男人却猝不及防地停了下来,害得她险些撞在魏玹身上。 看着这宽大整洁的白色衣袍,沈漪漪心中哪敢生出丝毫的亵渎之意,慌忙往后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倒退了几步,紧张地看着男人挺拔俊秀的背影。 “世,世子。”她怯怯喊了句。 魏玹慢慢转过身去,泛着冷意的目光再次落下。 眼前这个被他强大气场已吓得有些无所适从的小奴婢,分明脸色都白了,却依旧强作笑颜,小声说:“世子,昨日之事……” 魏玹打断她:“昨日之事,若再犯,便不止一个巴掌,一杯茶那么简单了。” 说完这句话,魏玹转身离去。 徒留下原地的小奴婢羞窘难言,头都没有勇气抬起来回应声。 若有个地洞,她现在真想跳进去把自己给埋了算了…… 摸摸自己发烫的脸,漪漪也来不及伤心太久,心里又开始苦思冥想待会儿该如何应对齐王妃,只是走了没两步,身后忽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 “沈漪漪,你这小贱人,站住!” 采盈?沈漪漪眼皮子一跳,扭头一瞧还真是采盈。 采盈这般气势汹汹地跑过来,约莫是为了昨晚的事情来找她算账,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漪漪索性装作没看见,头也没回地就快步进了院子去,一整日都没敢再出去。 昨晚她思来想去还是没去赴魏琏的约。 魏琏再过不久便要娶妻,娶得还是家世门第显赫的西川侯之女宋氏,听说是个大家闺秀,生得更是国色天香,貌美如花。 等娶了娇妻在怀,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想必那时魏琏早将自己这个不听驯服的小奴婢抛之脑后了,她若真因为一时的恫吓就范,才是真正的犯傻,到时候不用那西川侯的新妇来教训自己,齐王妃都不会放过她。 两害相权取其轻,仔细想过之后她便蒙上被子睡起了大觉。 赵嬷嬷本来还因为她的懒散颇为恼怒,不过看着这丫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哀求的眼神,一时色迷心窍,也就没去管她,只冷哼道:“躲的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王妃是不会允许你整日呆在院子里的。” 漪漪自然明白,但她也不敢直接去同齐王妃说。 回去之后齐王妃摔了一地的东西,骂魏玹是个什么东西,顺道也把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通,说她是个中看不中的破花瓶,漪漪都恨不得自己是个锯嘴的葫芦,怎么还敢再给魏琏穿小鞋? 如此在院里躲了又三五日,先前她对齐王妃的借口是在房中苦读有关音律的书籍,这样下次能和世子搭搭话,齐王妃听了还赞她好学。 不过她总不能真在院里躲一辈子,魏琏每日都要在族学里读书,晌午会回来用一次膳,再一直到傍晚下学,只要自己在他下学之前回到沁芳苑便不会有事。 这日的午后天高云淡,漪漪怕遇上采盈不敢走大路而走小径,她步履飞快,没用多长时间就进了膳房。 正巧遇上府里负责采买的管事在指挥着人搬新买入的瓜果蔬菜。 沈漪漪在吃力搬运箱子的汉子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府里婢女与小厮是要避嫌的,她本想退出去避着等人都走了再进去,没想到管事似乎有事率先走了,不消片刻膳房里便只剩了一人在归整。 一双轻盈巧致的平头小履停在了褐衣青年面前。 青年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女孩儿一张带着笑涡的细白面庞。 “韩二哥,好久不见。” 韩永一愣,旋即耳根便有些烫,他飞快地抹了把自己面上的汗水,不至于在佳人面前太过唐突,“依依姑娘,你,你来了。” 沈漪漪以为他绯红的脸色只是因为天气过热又搬了太久的东西,并未放在心上,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过去示意他拿来拭汗。 韩永嗅着那帕子上醉人的芳香,心神微荡,轻声说:“姑娘托我问询的事情,已有了些眉目……” 看着对方凝重的神色,沈漪漪的一颗心便沉入了谷底。 恐怕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还请郎君直言相告。”她正色道。 韩永迟疑道:“姑娘所说的那座宅子,我去过一次,宅子的主人说原先租赁宅子的崔郎君早在四个月前便已收拾行囊搬走,似乎是与一衣着华贵的女子一同乘车离开,两人身形颇为……亲密,但具体情形如何,已是记不得了。” 说完后便见眼前的少女神色怔忪,就连脸庞的血色都跟着退了个一干二净,韩永一惊,不由担忧地问:“依依姑娘,依依姑娘,你没事罢?” 漪漪深吸一口气,半响方道:“我……我没事,除了这些,再无别的了吗?” 韩永摇摇头。 沉默片刻,又试探着问:“姑娘口中的那位崔郎君,可是……姑娘的兄长?” 宠婢难逃 第5节 沈漪漪苦笑一声。 不,既是兄长,也是未婚夫婿。 半年前她随表哥,也就是她的未婚夫上京赶考,可是在长安住了没几个月,忽有一日有人将她诓骗到了牙行,用十两银子把她卖了。 牙行主事的牙侩旁人都管他叫做黄大郎,黄大郎对她说,卖她的是位玉树临风,却囊中羞涩的年轻郎君。 那郎君还嘱咐一定给表妹卖个好人家,万不能卖到那等不干不净的娼.门去。 可是没过几日黄大郎便出尔反尔,拉着她与几个同样妙龄的少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坐船南下去了扬州,那段时间,沈漪漪夜里几乎以泪洗面,做梦都是自己被人用绳索捆住皮鞭殴打的场景。 再后来,齐王府的管事看中了她将她三十两银子买走,本以为如此便可摆脱了那倚楼卖笑随波逐流的命运,然而得到的根本不是救赎,反而走进了一座更为精美华丽,令人几乎要窒息的囚笼。 齐王妃又何尝不是将她当做待价而沽的货品,又与青楼的鸨母有何区别? 所幸本朝律法规定即便是奴仆也不能私自订立死契,至多卖身十年就要将奴仆送还父母或丈夫,她当初签下了五年,届时只要熬过这五年或攒够卖身时的银子,就可以出府。 到那时她一定要回苏州找到表哥,问问他究竟为何如此狠心要把自己给卖了! 韩永见沈漪漪闭口不言,也就聪明地没去再问,反倒出言安抚了数句,听得漪漪心中甚暖。 两人不过萍水相逢,那时自己也是走投无路才冒险央求了韩永帮忙打听,可他不仅没有告发自己,还愈发尽心尽力帮忙,眼下又出言安抚…… 想着,漪漪便从腰间取下一只翠色的荷包,倒出几枚铜钱给韩永送过去。 韩永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接,还说她还有什么事直管找他帮忙便是,听着管家的脚步声愈发近了,漪漪忙把荷包丢进了韩永的怀里,而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出去。 在远处瞧着膳房彻底没人之后,沈漪漪才重新走回来,从灶上堆满了冰块的铜盂中摸出一条已经由婆子们去过皮鳞和内脏的鲜嫩草鱼,开始制作鱼脍。 齐王妃说世子爱吃鱼脍,要她潜心研究制作鱼脍之法,沈漪漪愁眉苦脸地看着案板上洗干净的鱼,想到前些时日她依照赵嬷嬷教的法子做完鱼脍之后,齐王妃吃了一口就恶心得吐了出来,脸色当时就沉了下去。 不管是以前在自己家中还是在后来寄居到表哥家里,她身边都有几个丫鬟嬷嬷围着伺候着,哪曾亲自下过庖厨? 是以于这一道儿上,倒也省了平日里面对齐王妃和赵嬷嬷时,分明精通却偏要装作愚笨无知的艰难。 从膳房出来的时候天色尚早,湛蓝的空中飘着一层瑰丽的晚霞追随着乌金西坠的步伐。 沈漪漪不敢多耽,拎着食盒匆匆往沁芳苑走,准备给齐王妃品尝自己新制的鱼脍。 她心中有事,一时便未注意跨院的拐角处站了个面色阴沉的红袍男子,正虎视眈眈地睥睨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 待沈漪漪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是为时已晚。 魏琏见她瞧见自己了,当即也不再遮掩,一面怒气冲冲地朝她这边疾步走来,一面狰狞着脸冷喝道:“贱婢,还不快滚过来!” 沈漪漪想跑,可扭头一瞧身后竟不知何时跟了两个身形高大的小厮,一个个还摩拳擦掌目露凶光地紧盯着她,那粗壮的胳膊显见地扭断她纤细的脖子不过是举手之劳! “抓住她,别叫这贱婢跑了!”魏琏咬牙切齿道。 两个小厮闻言大掌就掠了过来,沈漪漪向后踉跄了两步,将手中的食盒狠狠朝两个恶奴丢了过去,转身就跑。 碟碗食盒瞬间碎了一地,其中还夹杂着魏琏暴跳如雷的嘶吼声,漪漪不敢回头,只咬着牙死命地往前跑着,每每当她以为绝望的日子已经过去的时候,现实总是会在她本就希望渺茫的前路上再度给予她重重一击。 傍晚正是齐王府这一整日中最为忙乱的时候,为了迎接两位即将归家的男主人,偌大的王府里除了时不时传来的欢声笑语沿途竟空无一人。 仓促间沈漪漪跑到一处幽静无人的夹道,眼看魏琏和他的两个小厮马上就要追过来,而前方唯一的出路却被高墙堵死,只有石子小路两侧无人修剪的高高草丛在风中吃力地摇晃着。 沈漪漪惊恐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还能往那儿跑? 若是真被魏琏抓到,她一定会被他弄死的…… 来不及做想,漪漪手忙脚乱爬进了草丛中,红着眼圈儿躲在最里头靠墙的位置。 她好怕,好想哭,却只能死死捂着嘴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心里想着谁来救救她?谁能来救救她啊! 作者有话说: 嘿,狗子来英雄救美了~ 看到大家迫不及待想看狗子bt,但是我怕真bt了你们骂我呜呜 这篇文是甜虐风,狗子还是挺狗的,要是不能接受,大家慎重入坑啊! 第5章 “这次负责运往衡永二州赈灾粮的安抚使是由户部侍郎李皖担任,李皖是永禧十二年进士,至今为官已有十年,一向清正廉明,素有贤名,就连一向严苛的御史台都对其赞许有加,世子为何要属下去彻查李皖?” 马车中,纪乾将查到的李皖家底写成小册子递给魏玹。 魏玹接过后扫了几眼便又扔回给了纪乾,“盯住了,继续查。” 纪乾愁眉苦脸地把小册子翻开看了又看,收入怀里。 也不明白最近世子为何总要他去查一些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不相干的人,或涉朝廷重员,或是芝麻小官,甚至是十几日前,还要他去查齐王妃院子里新收的一个唤作依依的婢女。 说起来那婢女家世颇惨,本是苏州一家富户的庶女,生母是家主沈固的爱妾,十分得沈固宠爱。 后来沈固续娶了正室夫人,那婢子的生母没过多久就病逝了,日日虐待家中庶出的便宜女儿,沈固不堪其扰,也是真心疼爱女儿,竟干脆将女儿许给了原配夫人姊妹家的儿子。 这姨表一家倒真是敦厚,丝毫不嫌弃这婢子的出身便将她接入府中,当做亲生的女儿一般疼爱,没过多久沈固病逝,临死前给外甥与女儿定下亲事。 若故事到此处还称得上一句圆满,不幸的是去年那婢子随着未婚夫婿赴京城来赶考,没几个月就被这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背后捅了一刀给卖进了窑.子里,倘不是王府的管家正巧去了扬州采买,只怕她现在还不知在扬州哪个青楼楚馆中卖笑呢。 难不成世子还真是看上那婢子了? 纪乾小心翼翼地揣度着自家主子的意思,那婢子生得确实美,莫说是比府里王爷的几位宠妾,便是郑家的那位以美貌闻著长安的小娘子也不差分毫,甚至还比那郑家娘子更添了一分对方没有的楚楚动人的韵致,连他初见时都费了好久才挪开目光。 难道世子这朵空旷了二十多年的空谷幽兰,今次终究是没躲过齐王妃的蓄意筹谋,下凡动了凡心? 世子今年二十又二,房中却仍旧没个姬妾服侍,就连兰蕙与朱樱这等自小服侍婢女也是当初已故孝静皇后赏赐才勉强收下的,忠仆纪乾不免担忧世子身体的“康健”,是以明知是齐王妃设下的美人计,也寻思着只要世子喜欢,干脆撞进去中了得了。 “世子若真喜欢那婢子,寻个由头要了便是,正好还能迷惑齐王妃,之前属下无意见到三郎君调戏那婢子,依照着三郎君的顽劣性子,这婢子只怕再过不久就……” 迎上世子睥睨而来的锐利目光,纪乾只觉脖颈飕飕一凉,忙识趣地住了嘴。 一盏茶后,马车停在了王府前。 魏玹下了马车,往湛露榭的方向走去。 他虽平日里便寡言少语,但也不知怎么回事,纪乾还是能感觉到主子心情的变化。 世子生气了。 看似步履轻缓,但每一步都带起了吹动衣袍猎猎作响的脚风,可见走得是有多块,纪乾吃力地跟着,懊恼自己的多嘴,“咳,郎君……” “滚!” 纪乾倒吸一口凉气,眼睁睁地看着世子最后一截干净的衣角在二门处如一片轻烟消散。 * 甩掉了恼人的忠仆,魏玹脚步渐渐慢下来,捏捏酸胀的眉心。 近来频做的那梦,说来倒怪,每每梦醒,竟有种令他恍如隔世之感。 而梦中所经历的一切,又仿佛是他曾亲身经历过一般,似真,似假。 以至于每每见到他那梦中背叛了他的宠妃,一向自诩从容沉静的他竟也会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失态。 魏玹嗤然一笑。 真是可笑,他这样的人,怎会如此地宠爱一个身份卑微低贱的婢女,即使被其蒙骗依旧痴心不改。 若不是纪乾查过那女子的家世身份,只是个普通低贱的商户女子,他几乎都误以为她是用了什么巫蛊压胜之术。 日影西斜,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在空中熠熠流转,落在年轻郎君纤尘不染的白袍上,于身后投下一道颀长高大的影子。 他负手缓行,所过之处明明芳草鲜嫩,春意盎然,那原本热热闹闹的春色却在他清冷的背影下衬得犹如寒霜凝结般的凛冽冬日。 走至一处长约百步的夹道,耳旁忽传来女子细微的哭泣声。 魏琏的恐吓之声到底吓到了只有十六岁的小姑娘,沈漪漪躲在草丛中瑟瑟发抖,明明捂紧嘴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眼泪还是忍不住从杏眼中成串的滚落,打湿本就脏乱的衣裙。 这个时候如果还会有谁来救她,那一定就是天上的仙人了。 魏琏今日是决计不会放过她了,找到她之后,是会杀她泄恨,还是逼迫她委身于他? 不!哪一个她都不想,她不想死,更不想给魏琏那般终日眠花宿柳的浪荡子弟做妾! 泪水盈满整个眼眶,眼中原本清晰的世界也逐渐扭曲朦胧,就在一片流光溢彩的霞光中,就在她万念俱灰绝望悲恸之际,竟望见不远处的青松下缓步走出来一位身着白衣的郎君。 那郎君逆光行于落日余晖之下,白色衣角染上了一层跳跃着的金色浮光,周身却满是清冷孤寂的肃穆威严,宛如遗世独立的姑射山仙人。 随着他的脚步白衣如云彩翩迁离近,高鼻凤目,长眉入鬓,神彩飘然,容颜俊美得令人不敢直视。 世子?! 那一刻沈漪漪忘记了所有,什么惧怕和羞窘,身份禁忌,在魏玹经过之时她死命地拽住男人的一片衣角,裸.露在外的白皙小臂在他面前不听摇晃,轻声哀求,“世子,救救奴婢,求你,救救奴婢!” 此刻的她虽发髻散乱衣衫不整,可那双清澈美丽的双眸却满是对生的渴求。 一如那梦中的前世,不堪夫主的打骂和正室的欺凌的她走投无路求到他的面前,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角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求他去解救她。 她哭着求着,红唇一张一合吐出轻言软语,被泪水洗过的微肿的如水杏眸愈发妩媚羞怯惹人怜惜。 可不论她是何种的可怜情态,眼前的男人都始终只是垂眸冷漠地看着她,黑真真的凤眸中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他分明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心一点点地坠了下去,沈漪漪不禁在心中苦笑,齐王妃要她去勾引世子,其心可诛,而她明知道,还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多次冒犯于他。 他是位高权重芝兰玉树的王府世子,她不过是个地位卑微的卑贱奴仆,即使没有先前的那些冒犯,她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求魏玹来救她? “小贱人,你再不出来,老子他.妈.的弄死你,把你先.奸.后.杀,白.花.花的身子丢进臭水沟里喂鱼!” 粗俗凶狠的话语令胆小可怜的小婢女身子猛然一晃,差点吓晕在地上。 一阵微风吹来,少女身上幽幽的甜香随着她跌倒的动作扑入魏玹的鼻中。 魏玹面色微微一变。 随着魏琏的叫喊声越来越近,而世子也大约是不想再被她这狼狈的丑态污浊了眼睛,遂冷漠而绝情地将自己的衣角从少女的手中地抽走,飘然而去。 直到魏玹走远了,沈漪漪怔怔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一时竟奇迹般的没了惧怕之意。 可能人之将死,其勇气也可嘉。 如果魏琏要打死她,她或许可以装装可怜,魏琏只是贪图她的身子,也许没了清白,可以换自己一命呢? 至于其它的,她是不敢去想了。 这般胡思乱想着,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耳边除了徐徐的风声,魏琏等人的声音已然销声匿迹。 宠婢难逃 第6节 人呢? 又在草丛中趴了好一会儿,沈漪漪才敢小心地起身四处转悠了一圈,果真没再看见魏琏那厮的影子。 她有些不敢置信。 魏琏为何会突然离开,难道是……是世子救了她? 想到男人那道淡漠清冷的身影,沈漪漪哑然无声。 眼波流转,隐约瞧见前面的草丛中似乎有躺着一物,漪漪忙上前拾起,拍打拍打草屑灰尘,发现是一块儿素无装饰的玉佩。 这玉佩触手温润,上面镂刻着典雅的如意祥云纹,细细嗅来,似乎还带着世子身上淡淡的冷梅香…… 沈漪漪垂下长长的睫毛,心中滋味莫名。 她小心地将玉佩收入怀中,快步离开了草丛。 * 纪乾百思不得其解,既然世子对那婢女无意,刚刚又为何要自己找个借口支开三郎君? 魏玹散步时,他是一直在身后跟着的,没敢离得太近,但也看到了那胆大又弱质纤纤的小婢子是如何梨花带雨地哀求着世子救她。 更可怕的是,世子竟还真救了她! 纪乾从小就跟着魏玹,知道自家主子那淡然温润的俊朗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怎样冷血淡漠的心。 大抵是幼时经历了常人不能忍受的苦痛,少年时师从陈将军征战沙场,见惯了战争的残酷与尸横遍野下生离死别的凄凉,才铸造了一颗冷硬的心肠。 不过这一次,他很聪明地没再去问了。 只到了三更时分,问过伺候完出来的吉祥和兰蕙,两人皆是摇头叹息:世子今晚,又是一个字都没说。 …… 月上柳梢,淡淡的清辉自雕花小轩窗外洒入屋内,落在红纱摇曼的绫罗鸳鸯帐中。 白日里清心寡欲的太子殿下,入夜在这女子的房中完全像变了个人,那激.狂与迷.离的神色竟比身下娇媚的美人还要沉溺三分。 许久之后,男人掐着美人的细腰,似乎不满她的偷懒和懈怠,用力拍了一下这女子的玉臀,哑声命令道:“起来!” 女子腰肢拱了拱,哭丧着脸说:“殿下,妾起不来了,真没力气了……” 箭在弦上,哪能说不行就不行了,魏玹俊脸微沉,一把将女子捞起来两人贴着,掰过她巴掌大的小脸贴在她耳旁温柔地威胁道:“乖乖儿,没力气也得给孤生出几分来。” 细腻白皙的藕臂紧紧地缠绕在男人的脖颈上,美人挺翘的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一双迷离水润的杏眸,白日那双惊慌失措的大眼睛此刻正羞涩地望着他,似饴糖一般甜蜜勾缠。 “世子。”她甜丝丝地嗔了一声。 一瞬间,魏玹的心口仿佛被人抓住一般窒息…… …… 翌日纪乾走到屋外,兰蕙说道:“世子要你进去。” 纪乾一愣,走进去才发现世子似乎刚起,眼下微青,眉眼间有疲倦之意。 见他进来,指着地下的一团衣衫,哑着嗓子吩咐道:“烧了。” 纪乾把衣服抱走,心里狐疑这好好的衣服怎的就要烧了? 鬼使神差的,他就低头嗅了一下这身亵衣的味道。 这一嗅,可真了不得,竟闻到一股如兰似麝的咸腥味儿! 纪乾一呆,作为一个男人,他当然知道这味道意味着什么,当下虎目圆瞪,一时难以接受,连衣服掉在了地上都不自知。 * 几日后。 沈漪漪站在湛露榭前,手中攥着那块温润的玉佩,踟蹰不已。 作者有话说: 狗子铁树开花了~ 第6章 沈漪漪躲在湛露榭院门一侧的大树后,朝外探出头去,只露出半颗圆圆的小脑袋来。 自从那日魏玹拒绝她的茶水之后,齐王妃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正眼看她一眼。 这是件好事,沈漪漪求之不得。 因为世子是个好人,他明知自己是齐王妃对他使的美人计,也明明不喜欢她,甚至是厌恶,在她向他苦苦哀求时却还是不计前嫌救了他。 这样一位霁月光风的仁慈郎君,她羞于再对他使齐王妃那些不入流的心计,若是齐王妃就此厌了她弃了她,歇了要她去勾引世子的心思,于她来说当真是件天大的好事。 那日捡的玉佩后来她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世子的确是丢了这么一块。 原本沈漪漪想让人代为转交,虽然她很感激世子,但每次见到他,也不知怎的心里就憷得慌,腿也软,委实是害怕得紧。 但世子能既往不咎救她一命,她不当面谢世子一句,把话说明白,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踟蹰良久,沈漪漪还是决定私底下见魏玹一面,再跟对方说清楚齐王妃的谋划,好叫他小心防备,也算是报了世子对她的救命之恩。 湛露榭有两个大丫头,一个唤作兰蕙,一个唤作朱樱,朱樱性子泼辣些,先前在听雨阁,就是朱樱打了她一巴掌。 沈漪漪怕碰到朱樱,也怕遇见魏琏,就躲在树后想等到兰蕙或那名黑脸的侍卫出来的时候再上前询问。 等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就看见一人白衣翩翩,负手自院内缓步走出,朝着她这边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不是世子吗? 沈漪漪刚想跟过去,紧接着世子身后很快又跟出来了那佩了刀的黑脸侍卫。侍卫脸色好像不大好,一直低声和世子说着什么。 世子倒是神色如常,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消失在廊庑尽头。 沈漪漪也未想太多,以为魏玹可能要去听雨阁,提着裙子忙从另一条小径追去。 * 魏玹与纪乾绕过听雨阁,走到听雨阁后一处荒废了的院落中。 “将人带上来。”纪乾吩咐道。 话音一落,从暗处走出来一黑衣暗卫,手中提着一个手脚俱捆,嘴巴也被堵住了的婢女。 暗卫给婢女把口中的帕子扯下来,婢女立时大哭出声,膝行到魏玹脚下磕头道:“世子饶命,奴婢是冤枉的,奴婢那日真不是有意偷听世子讲话!世子,奴婢真是不小心经过,世子饶命,世子饶命啊!” 婢女苦苦哀求,可惜上位者不为所动,纪乾拔刀驾到婢女脖子上,喝道:“贱婢,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谁指使你来监视世子的!” 婢女张皇失措,开始时说没人指使她,后来见纪乾无动于衷,刀身又逼近一寸,不由吓得嚎啕大哭,口中道:“是,是景王……啊不对不对,是,是太子,是太子殿下!” 魏玹狭长的凤眸微眯,睥睨着婢女微笑道:“哦,是太子殿下还是景王,你连自己的主子都不知道?” 男人本就生得俊美无俦,虽眉眼凌厉清冷,面庞线条却是出奇的清隽柔和,如同一位芝兰玉树的翩翩郎君。 然而他这般轻言细语,婢女非但没感觉到亲切,反倒毛骨悚然起来,抖着身子颤声道:“是,是景王,是景王!” 纪乾在旁虎目一瞪,婢女终于崩溃,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尖向外跑去,纪乾与其余暗卫见状脸色皆是一变,原来这婢女腿脚过于瘦弱,暗卫没绑好绳索松了,竟叫她挣开了。 纪乾立马追过去,脸上忽地寒光一闪,刺得他赶紧闭上眼。 再睁开眼时,婢女后背中刀,一剑穿心,吐出一大口鲜血,摇晃着瘦弱的身子倒在了血泊之中。 “不,不,咳……” 临死之前,婢女目光已是涣散,唇瓣却还在不住地翕动着,似是想说什么,可一开口,口中便涌出一股骇人的猩红。 她便只能瞪大双眼看着那白衣郎君缓步走到她的面前,用帕子优雅地擦拭着溅到手背上的一滴血渍,平静地看着地上垂死的她挣扎痛苦,眸中无悲无喜。 仿佛他适才杀一个人,也不过是踩死一只蝼蚁般稀松平常。 明明生得这般的俊美出尘,清风朗月,心肠却如此狠辣无情,甚至根本都没有听她的解释便取了她的性命。 婢女脸一歪,死不瞑目。 “滚出来!” 魏玹擦完了手,忽将帕子扔到婢女身上,冷冷道。 纪乾和暗卫两人立时戒备起来,走到魏玹身侧一左一右护着。 “还不快出来!”暗卫拿刀指着一侧的草丛。 过了会儿,一旁的草丛中窸窸窣窣,踉跄着走出来一名面色惨白的绿衣少女。 少女着了一身王府中婢女才会穿的半臂长裙,却是生得乌发雪肤,眉眼如画,叫人看上一眼便再难移开目光,竟是荆钗布衣也掩不住的天姿国色。 她浑身不住地颤抖着,咬着红润欲滴的唇瓣,一双清澈的杏眸水光盈盈楚楚动人,宛如迎在凌冽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花儿般单薄可怜。 是她…… 没人看到,在沈漪漪走出来的那一刹那,魏玹瞳孔骤然一缩。 不过很快又恢复冷淡。 被六七个小臂粗的大刀围指着,地上还躺着个血.流.遍.地的死人,沈漪漪哪曾见过这般血腥的场景,一时吓得头皮发麻,汗毛直竖,浑浑噩噩地被人一把推倒在魏玹面前。 她跌落在地,柔弱无助地拉着魏玹的衣摆乞求:“世子,奴婢是无意路过,刚刚过来,奴婢,奴婢什么都没看到……” “奴婢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虽然竭力装作镇定,可颤抖的声线还是暴露了她此刻剧烈的恐惧。 魏玹慢慢蹲下,抬起她的尖尖的下颌,“什么也没看见?” 男人的声音清冷低沉,犹如山涧月下潺潺流过的清泉般磁沉悦耳,可沈漪漪听了却只想哭。 她绝望地点点头。 魏玹平静地俯视着她,伸出手。 那只她曾在心中感叹过修长又漂亮的大手慢慢抚上她瘦弱的脖颈,激起阵阵颤栗,而后一点点地收紧,用力。 她渐觉呼吸困难,瓷白的面庞涨红,双手情不自禁地握住男人的手腕。 湿润的眼眸望向他,红唇微张,眼泪从眼角沁出,滴落,落在男人骨节分明的手背上。 “世……世子。” 宠婢难逃 第7节 太过美丽柔弱的事物,只要稍一用力,便可以扼死于掌中,以绝后患。 魏玹眸光愈冷。 …… …… 劫后余生,沈漪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敢置信魏玹竟没掐死自己。 就在这时,耳边忽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依依,依依,你在哪儿?王妃找你啊!依依!” 这是沁芳苑中的婢女蔷薇的声音。 沈漪漪捂着乱跳的心口,慌乱地望向眼前那高大颀长的郎君。 “还不快滚。”魏玹转过身去,冷冷道。 “世子,这婢子我们不能留!” 纪乾一听就急了,主子莫不是真被这婢子的脸给迷惑住了? 魏玹神色阴晴不定,没言语。 沈漪漪却是唯恐魏玹临时改了主意,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到门口的时候,又忍不住往身后看了一眼。 纪乾恶狠狠地瞪着她,手中还攥着刀柄,欲要拔.出。 漪漪花容失色,当即也不敢再看,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 当天晚上,沈漪漪就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被魏琏追得走投无路,迎面青松下走来世子魏玹,世子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清冷高贵,她仿佛见到了救星般连滚带爬跑到魏玹脚下,抱着魏玹的腿可怜兮兮地哭道:“世子救救奴婢,世子救救奴婢!” 鼻涕眼泪蹭了魏玹白色的衣袍满身,魏玹原本温和的笑容竟倏然阴沉了下来,将她从地上拎起来一把扼住咽喉道:“贱婢,谁准你弄脏我的衣服!” 沈漪漪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屋里只有她一人漆黑一片,窗外枝桠横斜,投在淡绿色的窗纱上,像鬼怪张牙舞爪的影子,黑夜中任何一点声音都会被放大,好像男人皮靴踩在地上的响声。 她忍不住想失声尖叫,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手中举着自己的簪子瞪大眼睛死命盯着门栓,身子缩成一团在墙角瑟瑟发抖。 世子会不会找人来杀她灭口?是把她推到井水里溺死,夜里悄无声息地闯进人来把她掐死,还是像那个可怜的婢女一般不知何时突然被一刀穿心? 这般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在床角坐了一夜,第二日天明的时候,所幸她竟还活着。 沈漪漪提心吊胆了的数日,奇怪是世子似乎真的放过了她,自那日之后别说魏琏,就连那个黑脸侍卫都没来找过她。 沈漪漪逐渐放了心,也许从一开始就是她想错了呢?世子其实还是个好人,那个婢女她不认识,之前也没见到过,她应该是个细作,或许是齐王妃的细作? 她要对世子不轨,世子只是出于防卫,才狠心杀了她灭口,至于无辜的路人她,世子面冷心热,本来也想杀她灭口,可是最终心里的良善战胜了罪恶,终究是放过了她。 她不知道事实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但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夜里才能尽快地入睡,不再做哪些骇人的噩梦。 …… 蝉鸣渐噪,初夏的天儿慢慢热了起来,沁芳苑的几个大丫头都换上了更轻薄好看些的薄裙衫。 沈漪漪来得晚,齐王妃为了能要她有机会多接触魏玹,当初还特意将她提拔为大丫头,不过由于她过于愚笨,近来惹得齐王妃不喜,管事婆子看人下菜碟,量裁衣服的时候十分敷衍,等裙子做好上身的时候才发现小了一圈。 手腕子露出半截来,腰身空荡荡不说,偏胸口那处丰盈高高撑起,紧得她很是不舒服。 沈漪漪身段好,腰细胸鼓臀圆,既不显得过分丰满,又不过分瘦弱,皮肤也白净细腻。 寻常女孩儿占一点便是个齐整美人了,她不仅这几点全占了,还有张祸水似的脸蛋儿,是以齐王妃身边的几个心腹婢女都不喜欢她,平时最爱挤兑她,有什么能面见主人的好事都争着往前,把她挤到后面去。 这样也好,说起来,沈漪漪已有四五日没见过魏琏了,她悄悄掰算着日子,距离魏琏成婚的还有不足一个月,她怕是比魏琏自己还高兴。 这日午后阳光甚好,其他人都在房中歇晌打牌吃酒,沈漪漪晒好自己的被褥后去了正房准备晒一晒王妃橱柜里的被褥,走到门口时隐约听到卧房里传来一阵欢笑声,似乎是三郎君魏琏的声音。 沈漪漪心口顿时一紧,转身就要走,就听屋里的魏琏拉着调子撒娇道:“阿娘,你就把依依给儿了吧!儿就喜欢她,身边就缺她那么个可心人儿!” 齐王妃冷笑道:“你就净捡你大兄不要的东西,这点子出息!” 作者有话说: 拿出小本本,狗子完成一杀。 第7章 齐王妃很嫌弃沈漪漪,冷哼道:“这丫头生得是漂亮,十足的狐媚子,可人却蠢笨得很,一窍不通又胆小如鼠,你现在是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只怕从娘这边要去,没个四五日又腻了。” 怎么会腻! 一想到那小奴婢前凸后翘又白又香软的身子,魏琏便觉一阵口干舌燥,恨不得现在就去捉了那小奴婢就地办了她。 可恨是他再过不了多久就要成婚,要是在临近婚前养了个小通房夜夜笙歌的事情传到西川侯的耳朵里去,只怕那母老虎少不得要上门来闹上一场,到时候婚事泡汤事小,惹怒了父王才是了不得的大事。 齐王妃溺爱儿子,齐王对三个儿子却十分严苛,尤其是魏琏,小时候不知挨了齐王多少棍棒毒打。 “阿娘给我留着,若大兄当真不要,就给了我好不好?到时候宋氏有了身子,正好让她来伺候我。阿娘,阿娘,你就应了我吧,我就喜欢她,我要是有了依依,以后一定好好读书,不再惹您生气!” 魏琏在齐王妃身边扭来扭去,撒娇卖痴,一忽儿赌咒发誓一忽儿低声下气,齐王妃虽依旧不应,却也没了刚开始时的坚决,只是靠在榻上揉着眉心道:“不省心的东西,你且消停会儿,娘要睡了。” 魏琏便知这事是有眉目了,赶紧给齐王妃盖上被子掖好被角,笑嘻嘻道:“那阿娘好生歇息,儿就不打扰您了。” 齐王妃背着身挥挥手。 * 沈漪漪回了房中魂不守舍。 齐王妃和魏琏的对话她一字不落地听了去,于这两人来说,她只是个不足轻重的奴婢,主子想如何处置就能如何处置。 可是谁能想到,就在半年前自己也是正经的良家女子,阿爹还活着的时候,拿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就算是去世之后她去投奔了表哥,表哥一家也待她呵护备至,从未要她受过一点委屈。 她从小就没有家,也不知自己的生身父亲是谁,母亲陈氏带着她四处颠沛流离,在苏州做绣娘度日,后来遇到她的养父沈固。 那时陈氏虽丧夫新寡,却正值花信妙龄,而沈固的原配夫人也已过世五六年。 沈家是苏州富商,在苏州经营了许多绸缎庄和绢行,陈氏便在沈家其中的一家绢行做绣娘,由于心思细腻珍巧,很得店主曹娘子喜爱,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陈氏与沈固相识了。 沈固怜惜陈氏半生凄苦,在曹娘子的牵线下将陈氏纳为贵妾,两人十分恩爱,即便陈氏此后一无所出,沈固也从未有过指责忽视。 但作为沈家的一家之主,没有主母主持中馈,没有子孙来继承家业终究不是长久之法,在沈老夫人的强硬要求下,沈固还是续娶了当地同是商户出身的钱家娘子为妻。 钱氏刚嫁来时尚且算是温婉贤淑,没过多久她怀了身孕,沈固怜惜爱妾,就再未踏足钱氏房中一步。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钱氏露出了泼辣刻薄的真面目,甚至稍有不如意,动辄便对陈氏和沈漪漪拳打脚踢。 沈固多有劝阻,一度想休妻,沈老夫人为了钱氏腹中孩儿,声泪俱下地给儿子下跪,这事后来只能不了了之。 如此过了约莫有三四年,陈氏忧思成疾,病逝而终。 两年后,沈固也病重,知道自己死后钱氏绝不会善待自己的女儿,故而临死前将沈漪漪托付给原配夫人的姊妹崔夫人。 崔夫人一直都很喜爱聪慧可爱的漪漪,长子崔桓玉年长沈漪漪三岁,两人从小青梅竹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素日里却如同亲兄妹一般亲厚,两小无猜。 定下婚事之后,沈固就追随着陈氏去了,他死之后,沈家果不其然落入了钱氏手中,崔家是落魄书香门第,能自保尚且不易,沈漪漪就在崔家守了三年孝,三年之后,正是她及笄之年。 沈漪漪到现在还记得父亲沈固临去之前曾拉着她的手说,宁做穷户妇,不为富家妾。 母亲是迫于无奈才嫁给父亲,可她的死就是前车之鉴,所以即便是被卖身为奴之时,沈漪漪心里也总是在渴望着有朝一日能赎回自己的身契重获自由身。 又怎么可能去做魏琏的妾,她宁可一死! 一边害怕魏玹对自己痛下杀手,一边又担忧魏琏会背着齐王妃对她胡来,沈漪漪数着自己攒的预备赎回身契的银子几乎度日如年。 西川侯家的宋三姑娘来齐王府做客,找齐王妃叙话。 按说成婚前未婚夫妻不能见面,是以听到宋氏登门拜访的消息齐王妃颇为诧异。 宋三姑娘羞涩地道:“只是思念王妃,想与王妃说说话儿,略坐一会儿淑仪便走了。” 西川侯出身勋贵,宋淑仪的父亲更是太子少傅,齐王妃很看重这个儿媳妇,就叫人在明园里摆了宴席,请未来儿媳妇吃茶看戏,婆媳两人聊得十分畅快。 散戏后管事婆子来寻齐王妃对账,宋淑仪指着沈漪漪笑道:“就叫这丫头陪儿逛逛罢,不劳烦王妃费心了!” 齐王妃看了眼一旁花容月貌的小奴婢,没放心上,嘱咐她一定不要慢待了宋淑仪,与管事婆子匆匆离去。 人走远了后,宋淑仪摇着纨扇睨了一眼沈漪漪,又重新坐回位置上,笑道:“你就是依依?依依是你原本的名字?” 沈漪漪答道:“回姑娘的话,凡是入府的婢女,主子都会依着各自的喜好改了名字,奴婢原本的名字不叫依依。” “那叫做什么呢?” 沈漪漪抬眸望了眼宋淑仪,不知为何,对方分明是在笑着,却令她心里却十分惴惴不安。 她轻声开口,“水中涟漪的“漪”字,便是奴婢的名字……” 一语未落,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沈漪漪被宋淑仪的贴身婢女一巴掌掌掴到了地上。 “贱婢,果真是你!” 沈漪漪捂着脸抬起头,忍痛道:“姑娘为何要打奴婢?” 宋淑仪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块帕子扔到沈漪漪身上,“贱婢,你勾搭郎君,还敢把这劳什子落在了郎君身上,瞧瞧上面绣着的是不是你这贱婢的贱名!” 沈漪漪捡起帕子,帕子上绣着三道水波纹,帕子的右下角绣着一个小小的“漪”字,正是那日被魏琏扯走的帕子,没想到竟然落到了宋淑仪手中。 宋淑仪伸手捏住沈漪漪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讥讽道:“狐媚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去勾搭郎君?我今日不教训教训你,你是不知道我宋家的厉害!你说你今日掉进这莲花池里,王妃会不会为了你一个小小贱婢去得罪我们宋家?” 沈漪漪顺着齐王妃手指的方向看去,园子里的莲花池中栽种了不少齐王妃喜爱的玉碟,这个时节气候凉爽,玉碟尚未完全盛开,只有大片肥嫩翠绿的荷叶漂浮在水面上,随着微风吹拂摇曳生姿。 可是这莲花池美则美矣,水却颇深,沈漪漪是知道的。 倘若此时宋淑仪将她扔进其中,她必死无疑,齐王妃也绝不会为了她一个卑贱的奴婢而与西川侯府结下龃龉。 宋淑仪欣赏着沈漪漪流露出的畏惧与彷徨无措,心头却仍觉恼恨非常,不解其恨。 若只是个寻常的奴婢便罢了,可宋淑仪不止一次地听采盈那个丫头跟她说,郎君竟然想这贱婢想到半夜做梦都在喊她的名字,齐王妃也是昏聩糊涂的,还应许了夫君说等他们二人成婚后就把这贱婢送给夫君做妾! 宋淑仪气得火冒三丈,今日表面上登门拜访齐王妃,实则是想法设法来见沈漪漪一面。 她没想到这丫头当真是个尤物,一张脸生得跟清丽温婉,跟朵出水芙蓉似的,偏眼角眉梢一颦一笑又带着一股子勾人的狐媚之态,让人看上一眼眼珠子便再也拿不下来。 就算是这时快要死了,还睁着一双水波盈盈的眸子哀戚地望着她,若宋淑仪是个男人,指不定就被这贱人给迷惑住了。 “好啊,那本姑娘就成全你!”宋淑仪牙一咬,立时命令婢女把沈漪漪给绑起来。 婢女原先看着沈漪漪瘦弱,也不挣扎,还当她这是认命了。 只是绳索尚未来得及套上,这贱婢忽地大力往她身上一推,害得她险些摔倒在地,往一处飞快的逃去。 宠婢难逃 第8节 “小娼妇!快抓住她!”宋淑仪急道。 宋淑仪当然不敢在齐王府抓人,但要被这死丫头活着给跑了,再到魏琏那里去告上一状,她必定是落不得好。 魏琏虽然好色重欲,房中被他染指的婢女通房无数,人却生得十分高大俊朗,宋淑仪喜爱魏琏,这才恨毒了沈漪漪。 殊不知沈漪漪也是恨毒了魏琏。 每当她求天告地无门甚至是生命垂危的时候,都是魏琏害她至此。 上次若不是魏琏迫她,她也不会走投无路遇到世子魏玹,求魏玹救她,捡到魏玹的玉佩。 更不会为了还这块玉佩,撞破魏玹审问细作,杀人灭口,差一点也被魏玹扼死。 更可气的是,她还是个路痴!这偌大的齐王府,总有那么几处院落她混淆不清,以前为了躲采盈和魏琏,也怕美貌再次给自己招来祸端,她都很少出沁芳苑的大门。 真是路到跑时方很少,沈漪漪迷了路,不知自己此刻已经跑到了哪里,眼看着前面有处成排院落没落锁,角门开着,里头房屋成片。 想来宋淑仪也不敢在齐王府一间房屋一间房屋的找她,她忙不迭闪身躲了进去。 这院落不知是齐王府哪位主子后院,屋后头竟然种了不少花草树木,尤其是那篱笆外成片的海棠花树,在幽静的院落中亭亭而立,迎风簌簌,似二八少女般俏丽动人。 沈漪漪只扫了一眼来不及观赏,心想这么多屋舍,应当不会那么巧里头便有人,匆匆推了一间屋子的房门就躲了进去。 屋内隐有清淡的酒气。 一侧的青玉案几上,博山炉中青烟袅袅,幽香四溢。 一身淡青色滚边金绣长袍的魏玹半依在美人榻上缓缓睁开凤眸,斜睨了门口这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一眼。 作者有话说: 狗子要把女鹅骗回去啦 第8章 齐王与当今圣上一母同胞,兄弟两人自小关系亲厚,圣人登基后将醴泉坊一处占地二百多亩的宅院赐给亲弟弟居住,如此齐王府便可靠近皇城,上下朝骑马只需一刻钟的时辰,向南走几百步就是西市,购置物什亦十分便宜。 然齐王子嗣不丰,妻妾也不多,如此一来齐王府便空置了许多屋舍院落,沈家原先也算是苏州富商,与齐王府一比却是天壤之别,不怪漪漪会迷路。 可是按理来说,王府中空置的房屋都会上锁,交于专人打理,怎么自己躲进来的这间,会没上锁呢? 难道……难道这屋里有人! 沈漪漪后知后觉,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绕过一架古朴的黄花梨木四折花鸟屏风过去,果见镂刻着云纹的小轩窗下美人榻上安静地躺了位一袭白衣的年轻郎君,那郎君阖着眼眸,仰躺的侧脸完美瘦削,冷声开口道:“谁准许你进来的?” 沈漪漪吓得坐倒在地上,像见了瘟神一样扭头就跑,刚跑到门口,就听门外隐约传来宋淑仪哭泣的声音,“王管事,那个叫依依的丫头偷了我的簪子不说,我身边的丫鬟指认她,她竟还不认,打了我的丫鬟一巴掌就跑了,您可千万得帮我拿住这丫头,咱们悄悄处置,我可不想因我而误了王妃的名声啊!” 王管事安抚道:“姑娘莫急,那个丫头跑不了多远,咱们进去找一找,找到就无事了。” 宋淑仪感激涕零,一行人便往这厢来了。 沈漪漪一咬牙,只得又走回内室里,跪下给魏玹重重磕了个头道:“求世子救奴婢一命,奴婢愿为世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魏玹已起了身来,跽坐在案几前托着一侧书翻看,神情悠然,闻言也没多看沈漪漪一眼。 沈漪漪不免懊恼。 她这张笨嘴,真是自不量力,明明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要给王府的世子爷赴汤蹈火,简直是痴人说梦啊,世子能答应救她才怪! 她眼巴巴地看着魏玹,只能老老实实地,将先前齐王妃跟她私底下说过的话和盘托出,“世子,奴婢其实,其实是王妃买来,专门为您准备的,王妃命奴婢接近您,便是为了给她当眼线……” 话说到最后,心虚的她显得愈发窘迫,声音也跟蚊子哼哼似的。 魏玹“嗯”了一声,平静道:“我知道。” 齐王妃的那点子心思,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沈漪漪听了这话,急忙撇清关系道:“可是世子,奴婢知道您是好人,从未有过一丝丝想要亵渎过您的想法!” “世子几次出手救了奴婢,您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做牛做马……若是世子不嫌弃奴婢,奴婢愿为世子尽绵薄之力,尽心尽力伺候世子,王妃那儿,奴婢不该说的也不会多说一句,求世子,求世子救奴婢一命!” 说罢,沈漪漪使劲儿给魏玹磕了好几个响头,她知道,自己的性命就在魏玹一念之间。 于魏玹来说,救她只是举手之劳,可是于她来说,却是性命攸关。 即便是此时出去,宋淑仪放过了她,可是之后呢,魏琏会放过她么?宋淑仪与魏琏成婚之后,能容忍她继续留在魏琏身边吗? 她不想像阿娘花一般的年纪便早早凋零,日日受人欺辱作践,她不想,她还想活着! 因为惧怕,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 初夏的天穿着也单薄,上身就着了件浅绿色的衫子,衣襟的领口松垮,往下一低,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与呼之欲出的饱满圆润,凹凸有致的锁骨如同蝴蝶的双翼优美纤瘦,偏一把纤腰不盈一握。 裁量衣服的女管事给沈漪漪做的衣服该紧的地方不紧,该宽松的地方不宽松,肥嫩的白兔子被束缚在狭小的笼子里怎么能舒服了。 沈漪漪磕了没几下就觉得难受,倒不是头疼,而是胸口勒得厉害,呼吸困难。 她偷偷扯衣领的小动作尽数落入了魏玹的眼中,魏玹眯了眯眼,脑中紧接着出现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画面,还附带着小奴婢婉转低吟的轻哼声,勾得人半边身子都是酥.麻火热的,谁也不知道外表仙气飘飘清心寡欲的世子爷心里想的是这些东西。 魏玹眼底暗了暗,口中便慢慢地吐出一个字来。 “蠢。” 乌发微乱,散在白皙的雪腮旁,一双秋水似的杏眼,眼波荡漾惹人生火,她这幅勾人的模样,落在哪一个男人眼里都不能清白了,竟还敢这样去求人。 沈漪漪呆呆地瞪大一双水润的大眼睛,世子做什么要说她蠢,她刚刚说错话了? 小奴婢手足无措,一时羞窘得哑然失声,右颊微肿,额头上磕出来的大包不过片刻的功夫便肿得骇人,配上她这幅可怜兮兮的小兔儿模样,还真是有些娇憨蠢笨的。 沈漪漪觉着,世子骂她蠢应该是说的实话,就算她不是身份卑微的奴婢,是以沈家小姐的身份来见魏玹,这样矜贵俊美的齐王世子,她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孩儿也是不敢搭腔的。 更别提,世子一向不近女色,而她除了一张脸,似乎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值得魏玹留下她。 沈漪漪苦思冥想,“世子,奴婢读书识字,可以帮世子侍墨,还会绣花、做衣服,投壶双陆,煎茶……也会、会做一些膳食,王妃都夸奴婢做的、味,味道独特……” 说到后面自己都心虚了,她做的那些东西,齐王妃都庆幸没吃到魏玹嘴里,不过她以后一定会认真学! 她这番费力地卖弄自个儿,世子神情却依旧不见丝毫波动,翻了页书漫不经心地道:“我可不是个好人,你日后会后悔。” 沈漪漪心想,怎么会后悔,该后悔也是世子你后悔呀!忙说:“世子是好人,奴婢相信世子,绝不会后悔。” “好人?” 世子殿下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纡尊降贵地看了沈漪漪一眼,俊美的脸上噙着一丝略带讥讽的笑,“看来,这么快便忘了那日险些死在我的手下。” 他说这话的时候,沈漪漪仿佛又回到了当日,男人那粗粝的指腹的手指轻柔地抚在自己脖颈上,慢慢收紧用力的感觉,真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细白的面庞上原先还算真挚的笑容顿时都勉强了起来,“世子,世子知道奴婢是无辜,故而才没有杀奴婢,所以奴婢相信世子即使是……也是有缘故的,奴婢会为世子保守秘密,只求世子给奴婢一条生路,奴婢一定衔环结草,报答世子的恩情!” 听了这话,魏玹唇角几无可见地勾了勾,清冷地问:“当真不悔?” “不悔。”沈漪漪坚定道。 * 瞅着角门没锁,宋淑仪便要领着人气势汹汹地要冲进院里,一行人吵吵嚷嚷,不消片刻院内匆匆走进来一名黑脸侍卫,直接把刀横在王管事面前喝道:“做什么,世子就在屋里头,你们竟敢如此放肆!” 纪乾适才去解手,离开了约莫一盏茶的时辰,沈漪漪误打误撞,从听雨阁的后角门跑进来,她只来过听雨阁一次,故而才迷了路。 王管事往后接连退了好几步,对宋淑仪为难地道:“宋姑娘,您也听到了,世子爷在听雨阁里头呢,那婢子想必是不敢进来的!” 宋淑仪不依不饶,急道:“我是亲眼看着那婢子跑到了这园子里来,怎可能有假?” 她以前来齐王府时见过几次的世子魏玹,瞧着是个极俊美的郎君,性子却十分清冷寡言,叫人看一眼身上就凉飕飕的,难生出丝毫亲近之意。 宋淑仪不信那婢子闯进来魏玹能放过她,对纪乾好声好气道:“我丢了一只玉簪,十分名贵,是被贵府的一名婢子偷走的,劳烦郎君你过去问问世子,有没有看见那婢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婢女就往纪乾手里塞了一只荷包,纪乾皱眉不收,心想既然人家丢了东西,又这么诚恳,他也不好拒绝,遂去了阁楼的门外敲了敲门道:“世子,西川侯家的小姐丢了玉簪,说是被一个婢子偷走了,往咱们听雨阁里跑了来,问世子有没有瞧见那偷东西的小婢?” 屋里,沈漪漪忙摇头,辩解道:“世子,奴婢没偷她的簪子!” 怕魏玹不信,还凑过来把身上的荷包都翻了出来给魏玹看,她靠近的时候身上那股子幽幽的甜香直往魏玹的鼻子里钻,勾得人身上一阵燥热。 “退下。”魏玹低声斥道。 “什么?” 纪乾还以为世子是要他退下,过了会儿,屋里面又传来男人淡淡的声音,“没看见,把人赶走。” 纪乾心想,这宋家的小姐真是不讲礼数,一根簪子而已,丢了也就丢了,寻常人的家贵女发生了这种事,即便知道是主人家的婢女偷的,为了主人的颜面也不会声张。 不过既然是齐王妃的客人,跟他家主子的颜面也没什么关系。 宋淑仪听到纪乾说没有还不信,硬是嚷着要闯进去看看,纪乾脸色登时一沉,不悦道:“宋小姐,这里不是西川侯府,而是齐王府,请你自重!” 宋淑仪也知自己此番是失了仪,魏玹是王府世子,日后她和未婚夫魏琏都要生活在魏玹的羽翼之下,得罪了魏玹,没好果子吃。 在纪乾凶神恶煞的目光下,宋淑仪灰溜溜地走了,纪乾边走边在心里犯嘀咕,以后主子可千万不能娶这么个娇蛮无理的贵女做世子妃,搞得湛露榭鸡飞狗跳,他纪乾一定第一个站出来表示反对! 一面想着一面又回到了阁楼门口,这时房门一开,从里面走出个身段款款,乌发雪肤的小婢女来,纪乾呆若木鸡,他揉揉眼睛,是眼睛坏了? 沈漪漪害怕纪乾,尤其是他腰间那柄比她小臂还要粗的大刀,便远远地离他走了几步,怯声打了个招呼道:“纪护卫。” 一把细软的嗓子听得纪乾干咽了口唾沫,不喜欢归不喜欢,美好的事物总是会引人注目,多看两眼又不会掉层皮。 纪乾正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沈漪漪,突然屋里走出自家主子,挡在他面前。 “人都走了?” “走了走了!” 回完话后,纪乾又十分纳闷地道:“世子,她不是齐王妃身边的婢女吗,怎么会在此处?难道那宋氏所寻的婢女便是她?”着急忙慌道:“世子,上次就是这婢子偷偷跟踪我们,她指不定便是那人安插在齐王府中的细作,您为何还要……” 他太过聒噪,魏玹直接打断他,“把她带回去。” 清心寡欲的世子爷撂下这么一句吩咐后,便头也不回地飘然而去。 第9章 纪乾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家主子的意思,把她带回湛露榭?! 他不敢置信地回头打量小奴婢,目光掠过她稍显局促的衣襟和系带,仿佛并没有衣衫不整。 沈漪漪被他打量得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在纪乾忽然挪动了一步的时候,她吓得颠颠地跑到门后,探出半张脸紧张地提醒纪乾道:“郎君别杀我,世子都说留我一命了!” 纪乾面无表情,口中道:“主子说留你一命,我可没同意。” “铿”的一声拔出腰间的长刀,对准小奴婢那苍白的小脸蛋。 宠婢难逃 第9节 沈漪漪一时腿都软了,跑是跑不动了,她眼里含了泪,颤声道:“那你能不能快些杀我,我……我怕疼。” 一双湿漉漉的杏眼目如点漆,盈盈似水,当真是楚楚动人,纪乾却没心思欣赏这美景,反倒有些尴尬。 不就是吓唬吓唬她么,怎么还当真了?真是不禁吓。 世子要他把人带回去,他可不敢真把人杀了,越是尴尬他就越凶,当下竖眉喝了小奴婢一句道:“闭嘴,不许再哭了!你……只要日后伺候好世子,自有你的荣华富贵享,否则你若背叛世子,我纪乾手里的刀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沈漪漪忙点头道:“那是自然,我一定会伺候好世子。” 纪乾口中的伺候,与沈漪漪口中的伺候显然不是一个意思。 可惜两人都没搞明白对方话中之意。 纪乾这才满意了,收了刀,用下巴努努院门,“走吧。” …… 沈漪漪就这样跟着纪乾去了湛露榭。 她心中还有些忐忑,小声问纪乾道:“纪护卫,我就这样去了世子院里,不用回沁芳苑通禀王妃一声吗?” 纪乾绷着脸瞥她一眼,“你愿意回就回,出不来了可甭赖我。” 沈漪漪就低下头不敢说话了。万一宋淑仪还没走,那可就……还是乖乖地跟着纪乾走吧。 朱樱正在廊下美人靠上盘腿嗑着瓜子,看见纪乾回来,好奇地问:“怎么你也不跟着世子回来,去哪儿啦?” 纪乾轻咳一声,给身后惴惴不安的小奴婢闪开一条道。 朱樱瞪大了眼睛,手中的瓜子顿时洒了一地。 “小贱人,竟然是你,你还敢来湛露榭!” 朱樱扔了剩下的瓜子,抄起腰间的鸡毛掸子往沈漪漪身上抽去,沈漪漪惊呼一声,忙后退两步躲到纪乾身后道:“姐姐别打我,我是跟世子回来的……” 朱樱打断她的话,“放屁,世子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狐媚子!” “朱樱!” 正鸡飞狗跳着,屋门一开,走出个着深绿衫裙的女子,神情严肃地看着三人。 王府婢女的等级是按照衣裙颜色来排,眼前这婢女与朱樱显然是同为一等,但她为人沉稳,平日里朱樱也要听她的话。 朱樱放下鸡毛掸子,瞪眼道:“兰蕙,这婢子真是世子带回来的?” 兰蕙颔道:“确然,我现在就要去安排她的住处,你可有何异议?” 朱樱当然有异议,但管什么用,她也不敢去置喙主子呀。 这小蹄子也不知给世子下了什么迷魂药,竟哄得世子当真收了她,齐王妃这美人计使得委实毒,连世子这般清心寡欲的人也不知不觉着了道! 兰蕙领着沈漪漪去了正房后一间空置的抱厦,另有仆妇替她抱来被褥在床上,简单打扫,又递给她一只装了冰块的布袋给脸消肿。 “你先在这里住着,二等丫头里面有一个空缺,日后你便领二等丫头的月例,世子爷性子清冷些,不喜人多言卖弄,但只要你尽好自己的本分,好好伺候世子,就会发现世子是个再宽和不过的人。”兰蕙轻声说。 沈漪漪深深一揖,感激道:“多谢兰蕙姐姐,我知晓了。” 兰蕙微微一笑,“朱樱性子直率,有什么便说什么,她为人一向如此,却没什么坏心思,你不必放在心上。” 沈漪漪深以为然,朱樱这样,她倒放心,可怕的反而是那些表面与你交好,背地里却捅你一刀的小人。 当初采盈对她,也是一口一个妹妹喊着,她被魏琏要去的时候,漪漪还送了她一支自己珍爱的银簪子。 可是一转头,采盈就帮着魏琏两人合伙逼迫她。 曾经她也是被爹娘捧在掌心不谙世事的掌上明珠,如今却要学着在大宅院中的勾心斗角艰难求生。 这一夜,于沈漪漪来说注定是个难眠的夜晚。 翌日一早齐王妃才知道沈漪漪去了湛露榭,十分吃惊,赵嬷嬷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听说是无意从角门跑进了听雨阁,当时世子正在里头休憩,似是吃了点酒,许是发生了什么也未可知。” 齐王妃扶着发鬓上的金步摇冷笑道:“美人乡,英雄冢,我还道是个多清心寡欲的郎君呢,没想到也不过是个俗人罢了,一盏杯中之物就引得破了戒。” 宋淑仪昨日确实失礼,竟咬着她屋里的一个婢女不放,旁人不知,她却是知道沈漪漪那丫头最是胆小怯懦不过,怎么可能去偷宋淑仪的簪子,这事多半是她捏造的。 给她这个新妇一点子教训吃也未尝不可,只是如今给教训的这人是世子魏玹,齐王妃就不高兴了。 成大事者需徐图缓之,她懒得跟沈漪漪计较没来沁芳苑同她辞别一事,只吩咐赵嬷嬷给沈漪漪把之前留在沁芳苑的东西都收拾了送到湛露榭去,还包了一笔封红,并花钿钗环数只一道送去给她。 赵嬷嬷来了抱厦后想法子把人都支了出去,又是对沈漪漪好一顿敲打。 无非是她的身契就捏在王妃手中,叫她好好听话,服侍好世子,赢得世子的信任云云。 沈漪漪不卑不亢一一应下,送走了赵嬷嬷,她赶紧清点了一下齐王妃送来的银子首饰,估计能值七八两银子,不由有些失望,齐王妃怎么这么小气啊。 不过里头的花钿钗环她一支也不想戴,全都归置好后锁入了匣中,拿起一旁针线笸箩中的针线,做起了针线活儿。 傍晚时魏玹自府衙下值,看见紫檀木案几上放了块如意祥云纹玉佩。 这玉佩是他前几日丢的那块儿,后来派人去找也没找回来,如今不仅自己回来了,玉佩的底扣上还多了一条小巧精致的翠络子。 魏玹将玉佩拾起,用帕子细细擦拭,络子却解下来,无情地丢到了地上去。 沈漪漪端着茶水进来,看见案几旁被丢弃的络子,眼底不禁闪过一抹失望,跽坐到魏玹身旁轻声问:“世子是不喜欢这条络子吗……” “不是你的东西,日后不许乱动,听清楚了吗?” 未等她说完,魏玹忽然抬眸看向她,狭长的凤眸中仿佛笼了一层冰冷冷的寒霜。 作者有话说: 坏狗子吓到女鹅了╭(╯^╰)╮ 第10章 “不是你的东西,日后不准乱动,听清楚了吗?” 他少有如此严厉的时候,眼神中的冷意犹如幽潭深水,寒气浸骨,沈漪漪登时就被吓住了,樱唇微张,无措地看着魏玹。 魏玹神色冷峻地收回目光,继续用帕子擦拭着玉佩,显见地是嫌弃她的触碰。 沈漪漪脸上臊得慌,羞愧道:“世子息怒,奴婢以后不会擅作主张了。” 她心里感激魏玹,却实在不知如何报答他,这根络子是她从昨夜开始就一直在编的,没想到世子根本就不喜欢…… 沈漪漪心底失落,便不再出声打扰魏玹,只将手中的玉盏轻轻端到案几上。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体香,不似兰麝,香气却清幽淡远,没有寻常胭脂俗粉的刺鼻之气,自遇见她开始就始终萦绕在魏玹心间。 有时闻了会让他产生一些情不自禁的冲动,有时闻了,却会令他烦躁的心神渐渐安宁平和下来。 “在哪儿捡的。”他头也不抬地问,语气倒是好了许多。 沈漪漪原想着悄悄离开了,听了这话一怔,垂下脑袋去,细声细气地回话道:“是上个月的傍晚在采薇园的草丛中,世子走后奴婢无意捡到的,本来想送还给世子,后来、后来有事耽搁了……” 她不敢提究竟是被何事耽搁,怕魏玹想起那日发生的事情,更怕自己被勾起不愉快的记忆。 魏玹眸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本朝坐姿为跽,婢女在主子面前自然也要跽,只不过要将腰身压得更弯一些,显示出下对上的尊敬。 魏玹身量颀长高大,跽坐于案几前,漪漪身形娇娇小小的,规矩坐着,在乌发微垂,低眸俯首间,露出耳后一片欺霜赛雪,香甜盈鼻的粉颈,犹如清秀雅致的玉兰花迎风俏立。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吐出的声音不觉也低沉喑哑了几分,“日后跟在郎君身边,需谨受本分,你可知自己的本分是什么?” 这话兰蕙已与她说过一次了,伺候主子,就是要以主子为天,缝衣做饭,倒茶端水,沈漪漪以前自己做过主子,知道婢女该做哪些事。 虽然她在世子眼中,着实是有些蠢笨的,但起码没有性命之忧,更不必再提心吊胆魏琏和齐王妃那等居心叵测之人不知何时便会将她给卖了,等到她攒够了银子,就可以顺利出府,恢复自由身啦。 这么一想,此后日子都有了盼头,小奴婢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愈发莹润明亮,只是先前曾撒谎骗世子她什么都会,难免漂亮的小脸蛋儿也跟着心虚红了红,小声道:“奴婢知晓,必竭尽所能,服侍好世子。” 粉面含春的样子,羞涩可人,落在魏玹眼中却是另一番意思了,世子殿下矜持地点了点头,“下去备水。” 世子要沐浴,沈漪漪赶紧应是,出去告诉纪乾。 不消片刻纪乾就吩咐两个小厮抬来了一大桶热水。 朱樱见沈漪漪在门口转悠着,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果真是个狐媚子,净想着怎么勾搭主子呢。 “怎么,你想进去伺候世子沐浴?” 沈漪漪摇了摇头,老实说:“我是怕没人服侍世子更衣。” 朱樱打量着她,似乎是在考虑她说这番话的真实性,“世子不喜女子太过贴身服侍,自有吉祥伺候主子更衣,你别进去讨嫌。” 沈漪漪笑了笑,“多谢朱樱姐姐,我明白了。” 她一笑,嘴角便漾出两颗甜甜的梨涡,原本如出水芙蓉般清丽的面容瞬间变得甜美可亲了起来,朱樱心中暗暗咋舌,也不知齐王妃从哪里寻的这小奴婢,不笑时清丽妩媚,柔美秀气,笑时眼波流转,宛如海棠盛放,娇媚欲滴。 不过朱樱才不领情,警告道:“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花花肠子,你刚刚进去和世子说了什么?这院子里的婢女都还没进去,你着急献殷勤做什么?” 沈漪漪百口莫辩,“我……” 她之前勾引魏玹被朱樱亲眼看见过,若她是朱樱,恐怕也不会喜欢自己,骂她居心叵测,防着她接近世子,实是人之常情。 沈漪漪默默走开,回了抱厦,拿起针线给自己重新改了过紧的衣裳。 阿娘是心思精巧的绣娘,她的女工针指自然也不会差,只是以前在沁芳苑不敢显露出来而已。 天色将晚,世子沐浴过后大约也要歇下了,应该不会再有人寻她。 想着,沈漪漪遂将房门紧闭,剪下另一条换洗衣裙上同色的布料,挑了挑灯芯,对着案几上的小灯缝补在身上的这条夹裙上。 …… 她这厢认真地缝补衣服,那厢魏玹站在衣槅前由内侍吉祥更衣。 “下去。” 脱到一半,魏玹终于忍无可忍,命令道。 吉祥诧异地应了声是,抱着换下的衣服就退了出去。 魏玹望了一眼空荡荡的窗外,沉着脸脱下了剩下的亵裤,踏入热汤中。 热腾腾的蒸汽钻入肌肤,纾解了奔波一日的疲惫,但一闭上眼睛,鼻端的香气就始终萦绕不散,眼前浮现出少女樱红的唇,羞怯的眼儿,柔软粉嫩的身子…… 魏玹阖着眸子,搭在桶边的手忽地伸入了水中,没过一会儿,水中水波荡漾,淅淅沥沥,良久方绝。 …… 夜阑人静,月色凄迷。 宠婢难逃 第10节 魏玹听到耳边传来细细的哭声。 他睁开眼,看到另一个自己猛地一脚踹开紧闭的屋门走进去。 “砰”的一声吓坏了床上背对他坐着一个身段姣好的女子,听到有人进来,娇小的身子迅地一缩,缩到了墙角。 “不要打我,我再也不敢了,不要打我……” “是孤。” 魏玹将那女子拥入怀中,揽着她的细腰,果然摸到那单薄细腻的后背上一处凹凸不平。 他脸色倏然一沉,掀开女子身上单薄的衫子道:“是他打的?” 白嫩的肌肤上铁青一片,高高肿起,他又将她翻了身,她垂着一双泛红的眸子,长长的睫毛濡着晶莹的泪珠,一滴滴落在清丽苍白的小脸上,像只柔弱可怜的小兔儿。 “他碰你了?” 过了会儿,他声音低低地问,比起刚开始踹门的时候,已是柔和了许多。 女子却仍旧是怯怯地,不敢动,似乎也有些怕他,咬着唇道:“没,没碰,只是踢了两脚……” 太子看上的人,怎么可能再去服侍旁的男人,便是他亲弟弟的爱妾也不成。 太子殿下叫人给兄弟食的酒中添了些药,魏琏在平康坊酒兴甚好的折腾了一夜,连唤了三四个美姬一道共赴巫山,早晨起来突然发现,自己不举了。 他慌了,一边吃药一边又叫了数个女子试,未料数月一直不见丝毫起色,这日羞恼之下便将怒气尽数发泄在了爱妾身上。 魏玹抚着女子身上的青痕,这哪里是踢了两脚,看看她这肿起的脸蛋儿,泛红微肿的双眸,便知那一夜是吃了多少的苦。 “为何不让去丹云找孤?”魏玹抹去她眼角的泪,沉声问。 丹云是魏玹从东宫里拨给她的丫鬟,最是忠心可靠不过。 圣人病逝,齐王继位,魏玹被册封为太子后,景王余孽一直在南地招兵买马,搅乱朝纲,魏玹近来被诸事烦忧,已有数日未曾来寻过她。 她听说了,不愿要丹云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不过是挨了几巴掌而已,以前魏琏也不是没打过她,她能忍的。 她轻轻握住男人干燥的大手,轻声说:“妾不疼的,殿下不必担心,妾刚刚只是不小心碰到伤口了。” 湿润的大眼睛里倒映出男人清冷威严的影子,叫魏玹那颗冷硬的心,在这一刻刹那柔软,百转千回。 这个老实单纯小女子,一心为自己着想,便是挨了打骂也不想打扰自己分毫,他却以为她是不信任他…… 他打发纪乾立刻出去买全长安城最好的消肿药膏,买回来之后亲自给她涂抹上。 她似乎极是不安,扭着身子遮挡伤患处,不好意思地道:“殿下不要看了,丑,妾自己涂便好。” 魏玹就故意按了一下,疼得她瞬间掉下眼泪,泪眼汪汪地嗔视着他,“你的身子,浑身上下哪处孤没瞧过。”他语调淡淡地道。 女子的脸瞬间通红到了耳根。 想到这男人平日里看起来不近女色,清心寡欲,那时她还怕他不会答应救自己。等两人成了好事之后,她又怕自己太过纤弱不够丰满,殿下很快便会对自己这段露水姻缘失去兴趣。 哪想到,哪想到…… 她轻咬了下樱唇,悄悄地觑了男人一眼。 男人却仿佛早有预料似的,微一抬眸看向她,四目相对,那双清冷如墨的凤眸里仿佛隐藏着什么惊涛骇浪。 魏玹慢条斯理地搁下手中的瓷瓶,用帕子擦了擦手,撩起她的裙底,在她耳旁低声问:“洗过了吗?” 太子殿下爱干净,除了两人第一次,每次欢.好前,她都会打上皂荚与香露给自己认认真真地洗一遍,香香软软的,殿下极爱她的身子。 明了了他的意思,她羞答答地点了点头,小声道:“刚准备歇下,殿下就来了。” 魏玹一笑,将她半搂着轻轻侧放在床榻上,避开她的伤处,落下了帐子。 …… 魏玹睁开眼时窗外已露出了淡淡的鱼肚白。 夏日昼长,纪乾没想到主子竟然起得这么早,待他进去的时候魏玹换了衣衫,长身玉立白衣飘飘的,指着地上道:“烧了。” “哦……什么?又烧?!”纪乾瞪大眼睛。 魏玹饮茶的动作微顿,瞟他一眼,起身缓步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端午节快乐宝子们,今天依旧是发红包鸭~ 第11章 纪乾又闻了闻衣服的味道,心里就有些发愁。 听说男人在没女人的情况如此频繁地泄露元阳,对身体尤其是那方面可是很不好。 到时候若在新婚之夜雄.风.不振,那该多丢脸啊! 纪乾自认为是个极忠心的侍卫,主子的终身幸福落在他的身上,顿时心情就有些沉甸甸。 倘若他没记错,主子也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出现的这种情况。说起来主子年纪也不小了,二十二岁还是个童子身。 当年驻军西州的时候,军营里上到将军下到小兵招妓几乎是约定俗成之事,只有主子始终洁身自好,连看都不会多看那些女人,真可谓是出淤泥而不染。 三郎君尚未及冠,房里被他碰过的丫头只怕比主子见过的女人还要多。 还有那个叫依依小奴婢,主子明显是对她有意思那,之前还让他把这丫头查了个底朝天,可人都弄到湛露榭了,怎么也不碰呢?这是真要修仙当道士? 抱厦里,正在缝衣服的沈漪漪被忠仆关怀地打了个喷嚏。 缝完衣裳后她起身把轩窗给关上,拉上帘拢换上自己缝制好的衣裳。 对着镜子照来照去却始终不满意,她捏捏自己柔软的脸蛋儿和纤细腰身,眨眨眼睛,镜子里的少女就做了个好像是抛媚眼的动作,明明她对那些男人都没有心思,可是旁人总觉得自己是在蓄意勾引。 从十二三岁起她就有这样的苦恼,江南女子个个样貌温婉可人,偏她随了母亲的好颜色生得过分招摇,她不想和旁的小姑娘不一样被人指指点点,变得不爱出门,不爱和人说话,头也总低着不敢抬起来,含胸驼背的,性子也慢慢地越来越羞怯,后来被姨母知道后好一通严厉训斥。 姨母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毁伤,况且咱们漪漪天生美貌,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为何要遮掩嫌弃呢? 想到严厉而不失慈爱的姨母,沈漪漪眼角微微湿润,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姨母从未嫌弃过她身份低微,只是家中庶女。 如今,她已不敢再去想姨母那张担忧焦灼的脸。 若哭肿了眼睛去做事,任是哪个主人家也不会高兴。 兰蕙过来给她安排活计,听说她女工针指不错,就让她暂且领了给世子缝补衣裳的活计。 不过朱樱很是不喜沈漪漪,漪漪怕她误会自己想做什么,也怕出去会遇见魏琏,故而平时也不敢乱走,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绣些东西打发时日。 转眼一天又过去了。 傍晚时魏玹回来,湛露榭才重新热闹起来。 沈漪漪知道魏玹在朝中做官,深得圣人器重,少年时还曾驻守西州门户,在军中和民间都十分有威望,是位骁勇善战的好将军。 这样的一个人,应该不会是滥杀无辜的伪君子,因为美貌她已经招致了太多祸患,可世子却仅视她为普通婢女,与旁人并无不同。 沈漪漪越想越觉得羞愧,因为自己实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回报世子。 听说世子回来,她也忍不住穿上鞋子出了门去。 但门口站着的是朱樱,沈漪漪有些沮丧,正想回去,世子身旁的纪乾似乎看到了她,四下瞄了几眼,冲她矜持地招了招手。 沈漪漪心中立时警惕起来,纪乾找她做什么? 她一直觉得,纪乾是很讨厌自己的,所以日常会避免和纪乾接触,因此纪乾这么一招手,小奴婢反倒吓得把身子飞快地缩了回去,再也不敢出来。 纪乾嘴角一抽,还当是个手段多厉害的女人呢,胆子小得跟只兔子似的。 不过这样也好,听说男人对自己的第一个女人总会多些温柔怜惜,纪乾是个忠仆,自然希望给主子□□的第一个女人是个美人,这女子虽是齐王妃买来诱惑世子的,但胜在好拿捏,还有把柄攥在世子手里,日后也不怕她会反水。 纪乾觉着自己想得挺好挺美,跟着魏玹进了屋。 在世子更衣的间隙,他神神秘秘地把朱樱和兰蕙都打发了下去,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摆在了案几上。 怕主子看了不好意思,他还十分贴心地摸到了窗底下悄没声儿地藏好。 少顷魏玹从净室出来,发现书案上摆了本没见过的书。 他坐好,将书打开。 看了两眼,面无表情地,把书丢出窗外,又从书架上重新抽了一本书,平静地看了起来。 “哎呦!” 窗外被书砸到的纪乾:“……” 主子你怎么随便丢人家的劳动成果呢? 纪乾把书捡起来收入怀里,心里嘀嘀咕咕,不会还不好学,主子真是谬矣! * 夜深,沈漪漪准备歇下了,门忽然被敲响。 她赶紧披衣下去,打开门竟然是纪乾! 沈漪漪下意识地就要关门,纪乾把门一挡,皱眉道:“去打热水,主子要洗脚。” 沈漪漪怔了怔,小声道:“不是有朱樱姐姐她们么……” 纪乾竖眉道:“和她们有什么关系?日后这便是你的活计,主子救了你可不是养你白吃干饭的,整日再这么备懒,明个儿我就叫主子把你送回沁芳苑!” “别,我去,我现在就去。” 生怕忠仆真把她给送回去,小奴婢纤细的影子一晃就没了。 纪乾摸摸下巴,“我有那么凶吗?” 沈漪漪打了热水,忐忑地进了正房。 窗下,隐约看见一身燕居常服的世子端在在案几前,手中握着一卷书,身姿挺拔如松如柏, 摇曳的烛光拢着淡淡的光晕落在男人俊美无俦的侧脸上,光与影交错间,将男人原本便完美无缺的脸衬得愈发立体。 神情冷峻淡然,剑眉斜飞入鬓,纤长睫毛在眼帘下投下两道细密的影子……他的目光始终冷淡平静,仿佛不会为任何人起波澜,令人难以直视,难以接近,犹如终南山上千年难化的积雪,以神邸的姿态游离于尘世之外俯窥众生。 只除了那一次在沁芳苑,她似乎看到他眼神中的愤怒与沉郁…… 沈漪漪把水在床榻旁摆下,轻声提醒道:“世子,该洗脚了。” 纪乾说,世子以前在西州时曾赤脚踏了一整夜的雪地去救被突厥骑兵围困的百姓,那双脚在一夜过后冻得几乎废掉,伤了元气,军医嘱咐以后每晚都要泡脚,冻疮好得也会更快。 宠婢难逃 第11节 可西州那种环境,条件恶劣不说,突厥还时常不消停地进犯,哪有时间精养一双脚呢。 这也是魏玹在两年前回到长安之后才慢慢养起的习惯。 魏玹坐好,沈漪漪给他脱了木屐,除去白袜。 世子的脚很大,沈漪漪两只手都握不过来,现在这双脚自然看不出来冻疮和溃烂的伤口来,但沈漪漪因为听了纪乾说过的话,对手中的这双脚几乎是如捧至宝。 用她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握在手里,试探着木盆中的温度,轻声问:“世子,热么?” 她仰头,乌黑湿润的眼眸漆漆点点,像麋鹿一般楚楚动人,泛着柔软夺目的光泽。 作者有话说: 呵,狗子才不会看那些粗制劣造的书,他理论知识可是相当丰富,梦里的实战经验也非常丰富t^t 第12章 魏玹看着她,点头,朦胧的月色与晕黄的烛光为他清冷的俊脸添了几许温柔的神色。 沈漪漪抿唇一笑,嘴角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忽然觉得仙气飘飘的世子离她仿佛也没那么遥远了。 蹲着不方便,她干脆就半跪在地上,将衣袖撩上去襻膊绑住,露出两条细嫩的藕臂,嫩得如同白豆腐一样抖得卖力。 泡脚的水中放了草药,室中浮动着淡淡的药香。 不过魏玹的鼻端,始终只有小奴婢身上那清冽淡雅的甜香,他静静地看着脚底下认真专注的沈漪漪,一言不发,眼眸却渐渐晦暗了下来。 主子不发话,沈漪漪自然也不敢说话,她性子本就有些羞怯。 姨母崔夫人是医药世家,沈漪漪以前就研究过人体的穴位,她凭着记忆中的几个穴位,给魏玹边泡边捏,手中的那双大脚被揉搓慢慢变红,直到水差不多冷了,她想去倒水。 魏玹却道:“去添热水。” 沈漪漪抬起头,世子的声音比平时要低沉沙哑,狭长的凤眸幽黑晦暗,里面闪烁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懵懵懂懂的,还以为主子喜欢她给捏脚呢,欢喜地又去添了一次热水。 “日后,你来洗。” 洗完脚,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沈漪漪听了这话,甜甜笑着应是。 虽然世子没夸她捏得好,但她若讨了世子欢心,是不是代表以后有机会做湛露榭的大丫鬟呢? 二等丫鬟的月例只有一两银子,一等却有三两,自从被卖到齐王府后沈漪漪每日省吃俭用,胭脂不敢买,唇脂也不敢涂,攒的银子都是为了日后赎身。 要是以后升了分例,一年就有三十六两,加上她之前攒的银子,不用一年就能凑够三十两银子呢…… 她心里边盘算着,边乐滋滋地端着冷水出去了,竟做了甩手掌柜一去不回。 让世子爷独自一人站在衣槅前,等了许久都等不来人。 那清风朗月般的面庞上,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凉飕飕的笑来。 真是个够笨的蠢丫头啊。 * 春夏之交最易生灾,从三月开始各地陆续起了旱灾,尤其是关中与山东河北等地。 加上飞蝗害田,一时百姓流移至长安洛阳等地,饿殍无数,灾情已是刻不容缓。 先前圣人下令开仓放粮,减免赋税的同时,又从国库拨了大笔银子运到受灾严重的几个州县,熟料当地与朝中的官员勾结贪墨,救济粮与银子运过去经层层盘剥,官官相护,竟所剩不过十之一二。 此事被永州一知县秘密入京参奏了一本,圣人看后震怒,重新派遣安抚使前往永州彻查永州知州与户部侍郎李皖贪墨赈灾银粮款一事。 前朝一派风声鹤唳,湛露榭中仍是一片安静祥和。 今日魏玹休沐,齐王最宠爱的小女儿阿鸾赖在长兄身边就不走了,非要兄长答应让她和姑姑端阳长公主的小孙女月娘一块儿出去施粥。 “大兄,父王最听你的话了,只要你帮我说情,父王一定会答应,大兄,求求你了!” 小姑娘今年才八岁,乃是齐王的侧妃冯氏所出,齐王先前与先王妃也有过长女,后来不满周岁夭折,故此十分宠爱幼女,几乎当做眼珠子,家中三个哥哥,就连最不着调的魏琏在妹妹面前也颇为容让。 可惜对方是素来清冷威严的大兄魏玹,小姑娘怎么哼哼世子爷都始终不松口,直接下了逐客让吉祥将姑娘请回去。 求父亲和大兄未果,阿鸾下午就搬来了救兵姑姑端阳长公主。 端阳长公主是齐王与圣人的姐姐,虽不是一母同胞,但与两个弟弟关系尚且融洽,端阳长公主早年守寡,儿子与儿媳又皆因病早逝,膝下就一个小孙女月娘,与阿鸾关系极好。 齐王这几年不怎么理朝堂之事,府里大部分也都是长子看管着,端阳长公主挨不过疼爱的小孙女,只好亲自过来找侄儿魏玹求情。 “近来关中灾情甚重,后宫、各王府的宗亲女眷也纷纷效仿前朝,筹钱赈灾,更有贵女在附近的县搭建粥棚施粥,施粥事小,心意却大。月娘和阿鸾年纪虽小,然一片赤诚之心,着实令人动容,云卿看在姑姑的面上,就准了阿鸾去吧!” 长辈来求情,盛情难却,魏玹看了一眼一旁两个眼巴巴小姐妹,终于点头应了。 不过两个小丫头,一个七岁一个八岁,年纪都太小,魏玹先前不放心,也是因为流民看着可怜,实则并未有她们想的那般柔弱,有时哄抢起食物来连官差都拉不住。 既然姑姑都开尊口了,他能做的只有多派人手跟着妹妹保护她。 “就让兰蕙跟着你和月娘去西城郊,不准乱跑。” 沈漪漪在一旁看着阿鸾欢快地叫了一声,拉着小姐妹的手就跑了出去。 晚上,她端着热水进了房中,心情却有些忐忑。 她……也想和兰蕙、阿鸾姑娘一起去西郊的万年县施粥,世子会答应吗? 当初表哥要参加第二年的春闱,提前一年来到长安温书,两人甚至是在路上过的年,作为他的未婚妻,沈漪漪本想留在苏州老家照顾年迈的姨母,但姨母坚持要她一同追随表哥,路上也有个照应,顺道出来见见世面。 长安物价高,两人囊中羞涩,就在离长安颇远的万年县租赁了一套房子。 那一日她原本在院中洗衣等着表哥回家一起用膳,却不想竟莫名其妙被人从身后毫无防备地打晕,醒来时便被绑住手脚卖到了黄大郎手中。 她曾托韩永替她打听表哥的音讯,韩永说那宅子已是人去楼空。 那表哥会去哪里?他是要参加明年的春闱,不可能离开长安,若是自己此去万年能够遇见表哥,是不是就可以找到他问个明白? 沈漪漪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巧,可她是想知道答案的,就算是死也该做个明白鬼。 这水盆添水后颇重,她一个人端着还有些吃力,放下之后脸蛋儿红红,娇吁微微地唤了坐榻上的男人一声,“世子。” 魏玹望着她清丽微红,带着一丝期待的面庞,原本还打算再看一会儿书的主意就改了。 沈漪漪搓洗了一会儿,心里的小算盘却有些说不口,难以启齿。 她刚来世子身边没多久,就和世子提要求,这是不是不好啊? 可是她又实在想跟着去,若是不试一试,又怎知世子不会答应呢? 再说世子外冷内热,心地良善,万一他就答应了呢? 小奴婢咬着红红的唇,闷头不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头都快要垂到了胸口。 “抬起头来。”魏玹说。 沈漪漪一愣,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就是顺便拢了拢松散的衣襟,叫人再也看不见那片雪腻香酥的风光。 “有话说?”魏玹问。 沈漪漪一惊。 世子真是能洞察人心,她自以为什么都没表现出来,没想到早就已经被世子看穿了。 “世子,奴婢,可不可以明日和兰蕙姐姐一起陪七姑娘去万年施粥呀?” 她忐忑地看了一眼魏玹,却不敢多看,很快又低下头。 世子的眼神也不知为什么,总让她有种古怪的感觉。 魏玹扫了一眼她捂得结结实实的衣襟,目光又落到窗外白簇簇的海棠花上,语调很淡:“不行。” 沈漪漪也没意外,低低地“哦”了一声。 兰蕙比她稳重,且有资历,世子让兰蕙跟着七姑娘,是为了保护她,若是她也跟着去,兰蕙大约是要保护两个人吧。 她撩了半掌热水在魏玹的脚上,魏玹看了片刻她垂下的长长眼睫,轻启薄唇,“不让你去,心里可是怨怪?” 沈漪漪受宠若惊,“世子误会了,世子有自己的考量,奴婢不敢置喙。” 说罢抿唇一笑,嘴角漾起的两颗梨涡里好像盛了满满当当的蜜糖,甜腻得醉人。 她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这幅水灵灵,又单纯不谙世事的小模样有多诱人。 魏玹微微眯了凤眼。待泡完了脚,沈漪漪出去倒水,魏玹叫住她道:“替我更衣。” 沈漪漪一怔,扭头看去,便见世子已经走到了衣槅旁,话好像是对着她说的。 沈漪漪只好把水盆交给门口的吉祥,迟疑了一下,缓步走了进去。 狭小的空间里,魏玹长身玉立,月光的清辉透过帘拢落在眼前白衣的郎君的身上,仿佛遗世独立的仙人飞落人间,清冷疏离,光华摄人,令人心生畏惧。 沈漪漪还从未这般伺候过一个男人,连表哥都不曾,她抱着衣服有些不知所措,魏玹没有等到她,也未转头,只是微微侧过头去,长睫微垂,低声道:“过来。” 磁沉的声音犹如清泉石上潺潺流过,沈漪漪听了竟莫名地心尖微颤,走到魏玹面前。他高她好多,她只到他的胸口,就连他的肩膀都足有两个她宽。 她便不敢抬头,虽然呼吸已经慌乱到毫无节奏,依旧低头老老实实地解开男人的腰封,哪里也不敢乱看。 小奴婢垂着脑袋,魏玹只能看到眼前一团乌黑似绸缎般的发,微风透过半开的窗棂徐徐吹进来,没有任何的脂粉俗香,只有她身上淡淡的,说不上什么滋味的清冽甜香不浓不重,拨动人的心弦。 “漪漪。” 他忽然轻声唤她的名字。 两人离得那样近,就贴在她的耳旁,宛如情人之间的呢喃低语。 沈漪漪呼吸一滞,手一抖,差点忍不住要腿软跌倒,原本便解不开的腰封这下更是似乎解不开了。 “你原本的名字,便叫漪漪?” 过了片刻,魏玹随意捻起她身后的一缕发,在手中捻了捻,漫不经心问。 也不知怎的,沈漪漪微松了口气,她看不见魏玹的动作,轻声回话道:“‘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漪’,是奴婢的名字。” 说话间,她终于顺利地解开了腰封,长袍脱下,露出单薄的中衣,以及若隐若现,块垒分明而精.壮结实的白皙肌肤。 原本以为世子该是瘦弱干净的文弱书生,可是衣服脱下来……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世子的身上几乎没有一丝的赘肉,肩膀和腹部的肌肉高高隆起,线条结实紧凑却又不显得过分壮实,就连胸口,都是鼓鼓的一片,让人想摸上一把是硬是软…… 宠婢难逃 第12节 不行不行,她在想什么呢!这是在亵渎世子! 漪漪慌忙低下头去,虽然极力忍着,白皙小巧的耳垂还是慢慢地发热发烫。 到底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面对陌生男人结实而漂亮的身体,沈漪漪不免脸红。 她怕被世子看出来,就一直低着头,帮世子换上了新的中衣,系好系带。 “世,世子,奴婢先走了。”她抱着换下的旧衣服就要落荒而逃。 “站住,”男人声音淡淡的:“脱完了吗,回来把事情做完。” 沈漪漪心道糟糕,竟忘了还有绸裤没脱。 她怕世子又责怪她笨手笨脚,忙匆匆回来给魏玹脱裤子,意外地看见世子的另一处似也有肌肉高高隆起。 她惊讶地抬头看了魏玹一眼,这一处也有肌肉吗?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做奴婢的,除了缝衣端茶做饭什么的,给主子更衣也是分内之事,自己不看旁的人也会看,沈漪漪深吸一口气,半蹲下抽开白绸裤的系带,哪知眼前突然有个影子一晃…… 沈漪漪花容失色,猝不及防地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狗子开始主动撩女鹅了,嘿 话说我前面剧情是不是写的太甜了?后面女鹅和狗子撕起来,宝子们会不会跑了呜呜呜 目前几章主要是给两人培养培养点感情,这样狗子露出真面目的时候女鹅愤怒的情绪值也更高一些 所以再给你们打个预防针,狗子是真的又狗又坏啊!随着剧情的发展狗子坏的程度大概是直线上升趋势,两人你追我逃,都对对方恨的牙痒痒,不能接受的姐妹们慎重一些哈! 注:“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漪”一句出自《诗经》 第13章 沈漪漪杏眼圆瞪,险些要失声尖叫出来,“啊”的一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结结巴巴道:“世子,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隔壁的兰蕙闻声赶过来的时候,沈漪漪已手忙脚乱地从衣槅后面出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兰蕙姐姐,没事,没事,是我大惊小怪。” “没事就好。” 兰蕙狐疑地看了一眼两人,世子倒是神色如常,依依却面红耳赤,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把帐子给魏玹放下,吹灭灯后才出来,沈漪漪还在外头站着,魂不守舍的,兰蕙柔声问:“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沈漪漪羞愧不已,给主子换个衣裳而已,主子都没说什么,她反倒小题大做差点哭出来,怨不得世子说她蠢,她支支吾吾道:“我,我看见一条虫子,怪丑的,就、就叫出来了,许是吓到了世子。” 说罢又十分担忧地问:“兰蕙姐姐,世子好像生气了,他说我蠢,世子会不会把我赶走,我……我现在进去认错还来得及吗?” 兰蕙笑了笑,安慰道:“应该没什么大事,世子看着清冷,但他很少发脾气和下人计较,你下次注意一些,莫再出差错了就无事了。” 心里想的却是,你这么漂亮的小丫头,世子喜欢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舍得责罚你? 到第二天沈漪漪顶着两个发青的眼圈儿被兰蕙叫醒。 她这一夜没睡好,心里都在担心魏玹会不会嫌弃她太笨把她又送回给齐王妃,或是直接赏了弟弟魏琏。 “依依,不是说要去和阿鸾姑娘去万年县施粥么,怎么还在睡?”兰蕙在外头敲了敲窗户。 沈漪漪一咕噜从榻上坐爬起来,推开窗打起帘拢,一双大大的杏眼里满是疑惑,“和阿鸾姑娘去施粥?我、我不知道呀。” “是纪乾刚刚来说的,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出发,你赶紧准备准备。” 沈漪漪又惊又喜,忙起床梳妆打扮。 看来世子没有生她的气,她真是多心了! 也是,世子心肠这般良善的人,怎会因为一件小事便同她计较呢,日后她可做事真得妥帖一些才是呢。 两人和其它婢女坐在一辆马车上,阿鸾和月娘、端阳长公主主子们则在另一架马车上,阿鸾与月娘两个小姑娘手拉着手有说有笑,红彤彤的小圆脸上满是兴奋和期待。 说是去施粥,其实施粥之后还能在外面的曲江、乐游原逛逛,这才是两个小姑娘最期待的。 端阳长公主上车的时候无意瞥了沈漪漪一眼,觉得那淡绿衫子的小婢女一双杏眼两颗梨涡生得甚是漂亮娇俏,叫人眼前一亮,又隐约有些眼熟面善,便问一边的阿鸾道:“阿鸾,那个皮肤极白的婢女也是你大兄身边的婢女?” 阿鸾之前就在齐王妃那儿见过依依,后来还是听朱樱与兰蕙说起,依依竟然去了大兄院里当值,暗忖大兄是红鸾星动了,因笑嘻嘻道:“姑姑,那是我大兄前不久新收的二等丫鬟,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呀?” 月娘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插话道:“这么漂亮怎么才是二等那,我看需提她做一等丫头才是,这样带了出门看着也赏心悦目。” 两个小丫头小小年纪便学着以貌取人,端阳长公主摇头笑笑,心中却暗暗赞道自己这位侄儿倒真是清心寡欲,身边放着个这么美的小奴婢竟也能坐怀不乱,难怪能如此得圣人器重。 * 等一行人到时,万年县西城郊的香积寺路旁已经支起了数个粥棚。 除了端阳长公主府和齐王府,还有宁王府、景王府、郑府、杜府等等,许多勋贵人家的粥棚上都各自标记了自家的徽记,有直接给发生粮的,也有热腾腾刚出锅的粟米粥和馒头等物,不过大部分都是一些婢女和仆妇、小厮在做事,娘子们自然不会抛头露面到外头去吃尘土。 阿鸾和月娘年纪尚小,端阳长公主不放心,就要兰蕙和沈漪漪带着两位姑娘去衣棚给流民们发干净的衣裳。 端阳长公主今年年纪约莫五十,鬓发半白,站不了一会儿就累得去了后面坐着。 兰蕙和沈漪漪便一人一个小的,沈漪漪手中牵着的是月娘,月娘比阿鸾小一岁,性子没有阿鸾活泼,但十分童稚可爱,觉得沈漪漪身上香香的,便特喜欢赖着漪漪唤姐姐,漪漪也很喜欢她。 然而一连几天施粥,沈漪漪都没碰见熟人。 这日是第三日,到了晌午天越来越热,端阳长公主年纪大坐不了太久,今日便留在了府中,阿鸾和月娘说累了也看够了热闹,一头钻进了绿荫下的马车里。 沈漪漪给两位姑娘倒了两盏茶水,一面用纨扇扇着风给两人纳凉。 隔着马车的帏帘,兰蕙在外面赠衣裳,二人各司其职。 沈漪漪想去外面转一转,一直等到两位姑娘睡着了,外头兰蕙也闲暇了下来,嘱咐兰蕙帮她看护着阿鸾和月娘,才敢下车出来。 “戴上帷帽吧。”兰蕙将帷帽递给她。 沈漪漪生得太漂亮,刚下马车的时候就不停地有人往她们这里张望,沈漪漪也不想惹麻烦,听话地戴上了帷帽,将面纱在脖间缠绕了一圈,这样也不会耽误施粥。 可她从晌午顶着大太阳一直施到了下晌,没人的时候也在外面坐着,竟愣是没瞧见一个熟人,不免心焦起来。 今日,可是施粥的最后一日了。在此之前她也不是没避开齐王妃给远在苏州的姨母写过信,然而信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比起攒两年银子熬到赎身那一日,她更想立刻就回家。 她真的好想家,齐王府虽富丽堂皇锦衣玉食,多少女孩儿挤破了脑袋想进来寻一处安身立命之所,于她而言却不过是只华美的囚笼,她一刻也待不下去。 她站起来,见马车里两位主子还睡着,便对兰蕙道:“等会儿两位小主子就该醒了,我去买两杯饮子。” 来的时候看见旁边不远处有家饮子店,兰蕙点点头,脚程也不远,走两步就到了,嘱咐她早去早回。 少顷沈漪漪从饮子店捧着两杯乌梅饮出来,一抬头望见街上正有个提着一兜似是发放的米粮等物的妇人从她眼前匆匆走过去。 这妇人发髻用一把青布裹着,插着一股半旧不新的银钗,背影矮胖,很是眼熟。 这不是她和表哥曾经的邻居张大娘吗? “张大娘?”沈漪漪赶紧喊住她。 那妇人听到有人叫自己,果真停了下来四处张望。 沈漪漪一喜,忙将帷帽摘下来走过去,“张大娘,是我啊,我是漪漪……” 孰料张大娘见着她后脸色却是陡然一变,低着头就疾步快走,竟好似不认识她一般! “张大娘,是我啊,我是漪漪,你不认识我了?”沈漪漪上前拉住她的手。 张大娘一把甩开,怒道:“什么漪漪,我不认识你,快松手!再不松手,我就喊人了!” 沈漪漪被她粗壮的手臂直推的往后倒退了数步,难以置信。 三人比邻而居这么久,她还给张大娘的儿子抄过书,张大娘怎么可能会不认识她! 直觉告诉漪漪,张大娘绝对有鬼! 沈漪漪忙把乌梅饮扔到一边,提着裙摆就追过去,一边追一边喊:“张大娘,你跑什么?你是不是知道我表哥现在在哪儿?张大娘,你站住!” 她一定要知道真相,一定要知道表哥究竟为什么要把她给卖了,否则便是立时死了也不甘心! “站住。” 跑进一条小巷中,斜刺里忽横出一条手臂拦下漪漪,沈漪漪躲闪不及,差点撞到那人身上。 男人一把握住眼前小娘子雪腻香酥的皓腕,叫道:“哎呦,这是哪里来的小娘子,怎么生得这么水灵?” 沈漪漪正着急呢,眼瞅张大娘都快跑没影了,她使劲挣扎道:“快放开我!放开我!张大娘!” 这男人一身锦衣华服,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厮,一副人模狗样,一看便不是寻常百姓。 他把手中折扇抵在沈漪漪的尖尖的下颌上,迫使她抬起头来,笑眯眯地道:“小娘子,你凶什么凶,分明是你撞了我,怎还骂上我了呢?” 沈漪漪愤怒地瞪大眼睛,她最讨厌有人色眯眯地看着她了,眼前这男人不是又活脱脱一个魏琏吗? 她啐了一口道:“呸!你这登徒子,赶紧放开我,我可是齐王府的婢女!” 男人还沉浸在眼前少女惊人的美貌中痴愣,一听齐王府这三个字,吓得嘴皮子都抖了抖。 齐王府,可不是他这等寻常纨绔能惹得起的。 男人慢慢松了手,沈漪漪忙要挣开,男人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刚松手忽又一把攥住沈漪漪的手腕将她往一边没人的小巷里拉扯去,狞笑着道:“管你是齐王府的婢女还是宁王府的婢女,先让老子痛快一回,谅你回去也不敢说给别人!” 眼前是三个大男人,沈漪漪怎么应付的了,那为首的男人还不停地在她身上乱摸,沈漪漪吓得小脸惨白,“放开我,这可是天子脚下,你们……呜呜呜!” 男人往她嘴巴里塞了条汗巾子扛到肩上,拍拍她圆润挺翘的臀,笑着道:“小美人别怕,郎君一会儿好好疼疼你,保管你得了再也不想离开我。” 沈漪漪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脑中一片空白。 他想做什么,青天白日的就在这没人的小巷子里做什么,他怎么敢! 她用力地拍打嚎叫,见鬼的是这青.天.白.日的周围坊中竟无一人循声而出。 沈漪漪挣的实在太厉害,小厮也有些害怕了,小声道:“郎君,这小娘子生得这样漂亮,会不会是齐王的小妾啊,待会儿她衣衫不整地回去,齐王杀了这女人是小事,找上我们麻烦就大了。” 男人听了这话也有些犹豫。 把沈漪漪放下,可是看着沈漪漪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泛着红晕娇吁微微的小脸蛋儿,又万分地不舍起来。 “齐王的小妾我不敢碰,过个手瘾总行吧?” 男人一咬后槽牙,上下看着沈漪漪窈窕的身段,突然朝着她--------------/依一y华/的胸口伸过手去。 “别碰我!”沈漪漪捂住衣襟尖叫一声。 宠婢难逃 第13节 意料中恶心的触摸感却并未袭来,只听男人比沈漪漪声音还要惨烈地哀号一声,捂着手腕往后倒退了好几步跌入身后的小厮怀中哇哇嚎着。 仓皇中她抬起头来,眼前一片湿润模糊,隐约看见不远处马上一道白衣的身影清隽挺秀,正打马朝她慢慢走来。 世子来救她了! 眼泪顿时再也控制不住簌簌地掉下,沈漪漪提着裙子从地上爬起来,呜咽地朝着那骑马的白衣郎君扑了过去,哭着道:“世子!” 魏玹神色冷峻,薄唇紧抿,待到小奴婢跑到眼跟前时,不及她的反应便挟着她纤细的腰肢将她一把抱坐在了他的身前。 作者有话说: 狗子:我的意思都这么明显了,媳妇怎么还这么笨,在线等捉急 女鹅:世子真是好人呐~ 第14章 魏玹长臂一伸,还不及沈漪漪反应过来就挟着她纤细的腰身将她抱上了马。 漪漪正哭着呢,猝不及防面对面地撞进男人结实的胸膛里。 她下意识地圈住魏玹的腰,脸蛋儿靠在他的胸口上。 男人遒劲有力的铁臂紧紧地箍住她单薄娇小的身子,强烈而陌生的雄性气息混合着清冷的冷梅香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鼻端…… 微汗的肌肤隔着单薄的衣衫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仿佛在身上点着了一把火。 还从未与男子如此亲密接触过的沈漪漪,一时之间很不争气地,心跳蓦地乱了,脸颊羞红滚烫,整个人都呆愣住。 就在昨晚她还在想世子胸口的肉是硬是软,没想到现在就…… 魏玹拥着她香软的身子,干燥的大掌似有若无地贴在她的后背上。 那白皙修长的手背上透着淡淡的青筋,同时蕴满力量,几乎盖过她弱不禁风的单薄背脊。 这样美丽,却又这样的柔弱无力,好像只要稍一用力,便能给她折断。 沈漪漪浑身僵硬。 下一刻,身上便多了一件暖和的披风,她听到世子那磁沉的声音好像是贴在她的耳旁响起,略带几分沙哑。 “抱紧了。”他低声说。 气息吹拂在她的脸上,漪漪的心砰砰直跳,慌乱地垂下仍挂着晶莹泪儿的长长眼睫,侧过脸去,胡乱点点头。 面对地上那纨绔时,世子爷就没了对美人的怜香惜玉,冷冷扫了一眼道:“手,剁了!” 纪乾拔出刀来对着地上瑟瑟发抖的三人,心想你们调戏谁不好,偏调戏我们主子看上的女人。 世子爷好不容易看上个女人,自个儿还没碰呢,你哪儿来的狗胆! 手起刀落,身后霎时传来一阵异常凄厉的惨叫。 沈漪漪情不自禁地打了觳觫,捂住自己的耳朵,泪水刚要掉下来,谁料魏玹突然用力一夹马腹,胯.下的骏马四蹄生风。 小姑娘顿时吓了一跳,慌得眼泪都忘了往下掉,忙又手忙脚乱抱住眼前男人的腰身。 不过到底是有些怕魏玹的,怀中小小的一只软玉温香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缩回去,只虚虚地拽着他的腰间的衣裳。 魏玹感觉到她的僵硬,他微微低头,薄唇无意间擦着她的额头过去,在她耳旁淡声威胁道:“沈漪漪,再松手,掉下去我可不会捡你。” “别别,我……奴婢不敢了!” 沈漪漪哭丧着脸,冰凉凉的触感,额头被男人碰过的地方一阵眩晕酥麻,她还不敢躲,只能紧紧地抱住魏玹,把脸埋进男人温暖结实的胸膛里。 她的脸很烫很烫,脑袋也被疾行的马儿颠得晕乎乎的。 她甚至能闻到世子身上淡淡的汗味儿,可是这味道竟然一点也不令人讨厌,反而充满了强烈的侵略性…… 她的脑袋就更晕了。 沈漪漪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胸口两团绵软丰盈挤在他的胸腹之间颤巍巍地抖动,随着马蹄欺负一颠一颠,触感明显,令人忍不住想窥探衣衫里大好的山峦风光。 魏玹低头扫过,眸光愈发晦暗。 但一想到适才那纨绔手伸过去的方向,脸色又是一沉。 仅剁手,实在是便宜他了。 莫看世子爷看起来是个沉静稳重的,没想到纵起马来却颇为恣意不羁,沿着朱雀大街从西城郊一直往西,傍晚的风呼呼地往人衣服里钻,沈漪漪早已被魏玹颠的三魂没了七魄,只凭着求生的本能让她死死地抱紧魏玹以防自己不知在哪个转弯之处就被高贵的世子殿下给甩下马儿。 不消片刻,齐王府门口近在眼前。 “下去。” 可怜的沈漪漪还在晕着呢,魏玹同她说话都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瞪着一双眼波盈盈的杏眼望着头顶上好看的世子爷。 魏玹看她一眼,先下了马,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沈漪漪轻呼一声,下马的时候腿一软跌进了魏玹的怀里。 魏玹半搂着小奴婢的纤细的腰肢,闻着她身上幽幽的甜香,两人就像在刚刚马背上时那样亲密地搂抱着。 他垂着那双沉静黑黢的眸子,眼底却仿佛隐匿着波涛汹涌的骇人巨浪,只需一个小小浪头就能将她轻而易举吞噬在森然深邃的海底。 “今晚……” 沈漪漪心口倏然没有规律地狂跳起来。 迷迷糊糊中察觉到世子看她的眼神似乎又有些不太对劲,听到门房在背后喊了一声“世子”之后,忙下意识地推了一把魏玹,避开道:“多、多谢世子,奴婢没事。” 魏玹平静地看着她。 “就这么怕我?” 磁沉清冷的声音,却诡异地透着一股刺骨的寒从脚底板往上窜。 沈漪漪心跳一窒。 她刚刚是……又说做错什么了吗? 魏玹扭头走进去,看也没再看她一眼,把手中的缰绳扔给了迎来的门房。 “世子!” 眼看着主子都快要走远没影了,沈漪漪赶紧急匆匆地追上去,解释道:“世子别生气,奴婢没有,奴婢很感激世子……” 魏玹走得很快,突然便回头冷冷睨了她一眼,“闭嘴!” 沈漪漪吓得登时瑟缩了一下,不敢再言语,委屈地望着魏玹走远。 湛露榭,朱樱早给世子爷备好了茶水和热毛巾擦汗,主子爱干净,这么热的天下值回来,一定会先洗一个热水澡。 不过世子爷今日回来的好像有些早,难道是去接阿鸾姑娘回来了? 朱樱心里想着,但出去并未看见人。 其实魏玹虽然与阿鸾关系不错,但他性子本就清冷,不喜与人多言,故而即便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平日里其实也并不见有多亲近,倒是阿鸾自己,自来熟一些,所以魏玹没接阿鸾回来,朱樱也没甚稀奇。 魏玹淡声吩咐纪乾把阿鸾现在就接回来,抬脚便进了净室。 朱樱不敢跟进去,刚要掩门出去,却听世子爷又开口道:“让她,也去洗。” “她”是谁? 朱樱出去之后,才知道这个她是谁。 …… 一个时辰之后阿鸾安全回来了,她和月娘醒后没看见沈漪漪,还挺担心的,后来纪乾过来接两人,也没说世子先前过来了一次,只说有事找沈漪漪就让人先把她带回去了。 阿鸾撅着嘴巴不乐意,大兄一向都是这么独断专行,做什么连句解释都没有,就不能让人先通知她一下嘛?她还想等会儿在外面多转转呢! 回来后听说沈漪漪确实人没事,这才放了心。 兰蕙和沈漪漪的屋是靠着的,当时沈漪漪说出去买饮子,结果转眼人就没影了,她也是吓了一跳,出去找人的时候看见纪乾和地上一个没了手的男人,就猜到是发生了什么。 “是世子救了你?”她问。 沈漪漪知道瞒不过兰蕙,便一五一十告诉她了。 其实兰蕙也能看出来,沈漪漪虽说是齐王妃送来的,但人很老实,平日做事也勤勤恳恳,对世子更没什么出格之举。 反倒是世子,似乎,似乎…… 她想了想,终究没说写什么,只柔声安抚道: “世子应该不会生气,你别怕,把这盏茶端着进去给世子,世子天大的气也消了。” “兰蕙姐姐……”沈漪漪很感动,接过茶水。 以前在沁芳苑还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大家都不愿同她亲近,唯一和她同病相怜的采盈,最后也因为魏琏与她决裂。 可是在湛露榭,即便是一开始讨厌她的朱樱,也从未对她公报私仇过,顶多是平时见了她没什么好脸色罢了。 “去吧。”兰蕙笑着鼓励道。 * 书房。 纪乾看见一身浅绿长裙,身段窈窕纤细的小奴婢端着茶水款款而来,摸了摸下巴暗暗想,主子真是艳福不浅那。 脸上却故意露出凶狠的表情,用一双虎目瞪着眼前娇怯怯的小姑娘,“怎么这么晚才来,不知道主子在见客吗?下次再这么懒,我就把你扔回沁芳苑!” 怎么每次都这么凶巴巴地。沈漪漪心里不喜欢纪乾,又怕他,低低地“哦”了一声,站到一旁去等着。 纪大人满意小奴婢的乖巧服帖,门神似的守着大门口,又很嫌弃地让她靠远些站着,别意图偷听。 沈漪漪无奈,只好又挪远了些。 暮色四合,天色慢慢暗下来,耳边不时传来屋里陌生男人拍案的声音,似乎没有谈拢极为不悦,反倒是屋里的魏玹始终从容不迫,磁沉的嗓音不疾不徐。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在沈漪漪站得腿都要麻了的时候,房门忽“咚”的一声被人踢开,一个身着玄端,面容俊朗,与魏玹仅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男人僵着脸气恼地从里头冲了出来。 男人本想离开了,但走过一名低头不语的小奴婢身旁的时候,他意外地闻到一股清甜不腻的处子幽香,不免扭头多了看一眼。 只见雕花轩窗下立了一个身段纤长的小奴婢,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乌发雪肌,皮肤像破了壳的鸡蛋一样白嫩,身段窈窕,十分可人。 便是这惊鸿一瞥,男人眼睛倏地一亮,惊艳地顿住了步子,改了方向向那小奴婢走过去。 “抬起头来。” 沈漪漪听到停在他面前的男人命令道。 宠婢难逃 第14节 她微微惊讶,看着男人伸来的手,蹙眉倒退了几步,“郎君……” 她抬起头来,一双秋水似的杏眸眼波流转,水润清澈,眉眼间带着淡淡的书卷气,眼尾却微微上挑,像藏了无数只小勾子,无意间露出慵懒却又无比撩人的妩媚,令见惯了美人的年轻男人也不免眼前一亮。 “表兄身边,何时多了这么一个美人儿?”男人上下打量着沈漪漪,饶有兴趣地问:“小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 漪漪还不知该说些什么,又往后退了两步,那人却还一直往她跟前凑,不免挡着脸说道:“郎君,你莫要再往前……” “放肆!” 男人身边一位面白无须的内侍尖细着嗓音呵斥道:“没眼力见儿的,这是太子殿下问你话呢!” 沈漪漪怔住。 眼前的这个男人,竟然是太子? 第15章 太子殿下不满愚蠢的阉人吓到了他的美人,对那内侍瞪眼喝道:“你闭嘴,叫你插话了?” 沈漪漪却是不敢慢待,忙屈膝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不知是太子殿下,奴婢漪漪,是世子身边的婢女,请殿下恕罪。” “哎,哪里的话,你快起来。”太子笑眯眯地伸手去扶沈漪漪,沈漪漪不敢动,一时也不知是躲还是硬着头皮受下。 “太子殿下。”魏玹不知何时站到了书房门口,负手静静地看着两人。 沈漪漪抬头望过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胶着了片刻,心口竟莫名又慌起来。 她默默地垂下了眸子 “堂兄啊。” 太子扬眉一笑,复又迈步走了回去,慢悠悠道:“你这人是个伪君子,表面上看起来霁月光风,再端方正经不过,没想到房里一声不吭地,藏了个年纪这么小这么水灵的小美人儿。” 魏玹挥袖坐下,眸光淡淡,不置可否。 书房外,沈漪漪低头要走,太子身边的那内侍又拦住她,笑吟吟道:“姑娘这是去哪儿呀?进去给太子殿下和你们世子爷奉茶吧,这茶水可都凉透了!” 沈漪漪求助似的看向纪乾。 这次纪乾倒未再讥讽她,低声说:“进去吧,没事,不该听的别乱听,世子爷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多谢。” 沈漪漪深吸一口气,去隔壁暖阁里重新冲了一壶热茶,缓步走了进去。 金丝檀木案几中央摆着一方玉制棋盘,魏玹与太子分坐两侧。 棋盘中的棋子胜负已分,白子棋风表面看来稳扎稳打中规中矩,却不过几步便不费吹灰之力将黑子吃得一干二净,如凶狠的头狼为了迅速结束战局将敌人的喉咙一咬即断,诡秘又干净利落。 若不仔细看来,会令人误以为是黑子过于莽撞急躁才会自寻死路。 父亲生前喜欢与她下棋对弈,对弈棋一道上,沈漪漪也算略有心得,她垂眸扫过,心中暗暗吃惊,白子竟是世子所执? 太子这次来寻魏玹,其实是有要事。 圣人前不久令大理寺联合刑部彻查户部侍郎李皖贪墨赈灾粮款一案,太子与景王素不对付,挖空心思地想要自己这个性格仁孝贤良的好弟弟在圣人面前露出真面目,就算景王与永州案没有牵连,他也恨不得动手脚做出点牵连来。 没想到被他这么一查,还真就查出点儿猫腻。 景王长史王说,也是景王的老师,前几年因年事已高,向圣人请辞致仕,衣锦还乡,老家正是永州。 东宫的一位侍从官左庶子发现永州刺史的儿子曾与王说来往频繁,便私下遣人查了王说家的账册,发现王说确与永州刺史暗中勾结,只不过被景王提前打通关系封口,这才幸免于难。 如果景王心里没有鬼,又何必多此一举? 太子认定景王与永州案有莫大关联,立刻找御史上书弹劾,哪想到这封奏折还没出御史台送往龙案,便被御史中丞柳元暗中给扣了下来。 柳元见太子怒气冲冲,也不见惶恐畏惧,而是给太子看了一封魏玹写的亲笔信。 太子将信将疑,回去后命人重新翻查了此事,发现不光账本为假,就连王说本人也是清廉耿介,穷得家徒四壁,怎么可能临到老了晚节不保,去贪墨赈灾款呢? 于是才有了太子今日造访齐王府一行。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样简单的道理,难道殿下不明其中利害?”魏玹神色淡然落下一子,将太子的黑子围劫其中。 魏玹暗示他是另有人在离间他与景王的关系,可太子却并不想就这么罢了,又怎知柳元与魏玹不是暗中勾结,仅是为了给景王脱罪呢? 虽是堂兄弟,但从小也未在一起长大,魏玹七岁的时候就去了终南山修道养病,十二岁请命去了西州镇守边关,一走就是八年,要说是魏玹帮他是因兄弟情深,太子自己都不信。 两人对弈一局,他自是惨败,又羞又恼,拂袖而去。 不过现在见了美人,太子改了主意,重新坐回上座,吃了一口美人端来的茶道:“堂兄若愿意,孤愿以爱妾十娘来换那婢子。” 走到门口的沈漪漪闻言手腕一颤,茶盏挨着倒在了端盘里,残茶溅到地上。 魏玹看着小奴婢落荒而逃的纤细背影,转过头去,对上太子似笑非笑的脸。 “看来堂兄是不舍得?” 太子了然。 这样漂亮的小美人,魏玹舍不得很正常,他靠过去低声道:“堂兄,十娘床榻之上的功夫,那可真真是销.魂,孤看你这小婢女可还是个处.子呢,她能服侍好你?” 魏玹不为所动,继续落下一子。 太子脸色一沉,干脆把棋盘打乱,“凡是东宫之中的美人,除了写进玉碟的妃嫔,堂兄随便挑一个,这样总行了吧?” …… 沈漪漪回了房中,手依旧在抖。 她脑中嗡嗡地响着,一片空白。 太子是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世子的表弟,但凡他开口想要的东西,世子能拒绝吗? 她如今不过是个身份卑微的婢女,一旦入了东宫,只怕太子也不会给她什么名分,她又生了这样的一张脸,莫说太子妃,便是那些良娣和太子爱妾,她们会放过她吗? 想到恶毒的嫡母钱氏,以及因一方帕子便想将她置于死地的宋淑仪,漪漪不寒而栗。 一直到傍晚,庭中掌灯,沈漪漪实在坐不住了,她开门出去,正巧看见纪乾走过,一时也顾不上畏惧了,忙喊住他,“纪大哥!” 纪乾扭头,“怎么了?” 沈漪漪咬了咬唇,轻声问:“太子殿下,走了么?” 纪乾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走了。” 顿了顿,又冷声道:“放心,世子没把你送给太子。” “当真?” 沈漪漪顿时松了口气,又惊又喜。 然而纪护卫望着她的神色却委实称不上好看和善意,沈漪漪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捂着胸口往后退了两步。 纪乾也想不明白这婢子除了一张脸有什么过人之处,主子宁可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也要把她给留下。 他冷冷瞥了沈漪漪一眼,直接命令道:“你回去,世子与王爷有要事商议,你别过去打搅。” 沈漪漪猜测齐王寻魏玹可能是与太子造访一事有关,自然不敢多言,点点头。 纪乾看着沈漪漪走远了,才走进房中,低声说:“世子,今日看来,太子与她似乎并不相识。” “不可掉以轻心,继续盯着她。” 魏玹系好中衣,踩着木屐缓步走到床榻边,不免想到了小奴婢之前半蹲在床边服侍他洗脚时嫣然一笑的乖巧模样,眸光渐渐转冷。 谁又知道,那美丽柔顺的外表背后,藏着的是不是一颗祸心。 他虽自小在终南山太清宫修习道法,却始终对神鬼之说嗤之以鼻,不管那梦中之事孰真孰假,魏玹都绝不会让自己陷入梦中那般危难被动的境地。 纪乾犹豫道:“既然世子担心她是细作,为何不趁着太子讨要送出去……” 魏玹淡淡地看他一眼,“不该你问的,别多问,退下。” 纪乾心中一凛,是他多嘴了,躬身退了出去。 这一夜沈漪漪没睡好,在床上翻来覆去,早晨起来整个人也是没精打采的。 她悄悄来到正房门口,兰蕙却告诉她世子一早就上朝去了。 漪漪懊恼地揉揉自己的脑袋,她这婢女当的,主子起的都比她早。 想到昨日世子似乎还生着她的气,于是又在膳房忙活了一整日。待晚间魏玹回来时,兰蕙招呼婢女上菜,指着案几上一碟糕点笑道:“世子,依依给您做的金乳酥,世子可要尝一尝?” 纪乾瞥一眼平静的主子,让兰蕙先退下。 而后端着糕点去了屋后,碾碎一块糕点,撒在了廊庑下鸟笼中的雀儿食中。 一盏茶后,雀儿依旧活蹦乱跳。 纪乾回去如实禀告,但那碟糕点还是让给他扔进了院里的花池里。 * 沈漪漪却不知她精心做的金乳酥早就葬身鱼腹。 小姑娘惴惴不安,接连做了讨好主子的事好几日。 约莫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世子,这日傍晚,魏玹用完膳后坐到书案旁,终于松口让吉祥放她进来 “世子,奴婢知错了,求世子原谅。” 小奴婢跪坐在他面前,乖巧地认错。 “错在何处?”魏玹看着她。 沈漪漪不安地绞着腰间的系带,宛如背不过书的学生遇见了严厉的夫子,小声说:“奴婢笨手笨脚,没伺候好世子,奴婢不该私自外出,招惹外男……奴婢。” 说到此处,又悄悄抬眼看了一眼魏玹,有些委屈地解释道:“奴婢那日真的不是有意接近太子殿下的,奴婢也不知太子殿下会在王府,世子……” 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无辜又可怜,然而世子爷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反而顺着她的话轻嗤了句。 “确实是笨手笨脚,蠢。” 直到现在都不知自己真正错在了何处,讨好献媚都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这样笨的蠢丫头,在梦里竟也能成为自己独宠多年的宠妃,魏玹愈发怀疑梦中自己的眼光。 沈漪漪吸了吸鼻子,更加茫然了。 她以为魏玹是因为她在一天之内招惹了两个男人而生气,可她真的没有勾引那纨绔和太子的意思啊。 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心中又惴惴不安起来,小奴婢眼圈儿都泛了红。 宠婢难逃 第15节 “奴婢会改的,奴婢以后再也不乱跑了,会听世子的话,好好做事,世子不要嫌弃奴婢,不要……不要把奴婢送回沁芳苑好不好?” 魏玹皱眉,“谁说要把你送回沁芳苑了?” 门外的纪乾:“……” 魏玹目光在门口一扫,就知道是谁做的好事了。 “不会,别多想。”他淡淡道。 “多谢世子,奴婢就知道世子不会真的把奴婢送走!” 沈漪漪这才破涕为笑,抹抹眼角,又甜甜笑着讨好道:“那世子今晚还要洗脚么?奴婢给世子好生按按,解解乏!” 魏玹拿起一卷书,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 这天晚上,沈漪漪自然比之前几晚也捏得更加卖力讨好些。 虽然魏玹嘴上说不会不要她,但她还是很担心自己目前的处境,她如今唯一可以依靠求助的人,只有世子。 世子是端方仁善的君子,只要世子不讨厌她,愿意为她主持公道,她就可以在湛露榭好好地活下去,直到出府的那一日。 而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身无长物,唯一可以回报的,也只有勤恳努力地做事,尽量让劳累了一整日的世子回到王府后舒坦一些。 洗完脚之后魏玹又看了会儿书才准备歇下,沈漪漪端着水盆出来,想趁机跑掉。 反正世子平时也有小厮伺候起居,她何必非要去献这个殷勤。 “去哪儿?” 纪乾大刀一横,直接拦下沈漪漪,强硬道:“你,进去给世子更衣。” 沈漪漪瞪大双眼,怎么又…… 好吧,她抿抿唇走进去,不就是更衣么,反正世子的身体她也看过一次了,再看几次也没什么区别。 脱衣裳的时候,她的头几乎都要垂到自己的胸口里去,尤其是手搭在亵裤上的时候,柔若无骨的小手一直在抖,脱了好几次才成功。 她强忍着又要叫出来的冲动,半眯着一只眼睛蹲在魏玹的腿间给他穿裤子,原本白嫩小巧的耳尖都憋得通红。 好不容易穿完了,沈漪漪一摸后背,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幸而这次世子没再说她笨手笨脚,她松了口气,正准备出去,魏玹又叫住她,“今晚,你来值夜。” 沈漪漪愣了下,轻声说:“是。” …… 入夜,沈漪漪躺在屏风外的帏床上,不知为何,心砰砰的直跳,仿佛极为忐忑,像是要发生什么。 大约是第一次值夜,和一个男人同睡一屋,难免如此。 想着想着,到二更的时候,漪漪困得眼皮子上下打架,终是捱不住睡了过去。 一直到后半夜,迷迷糊糊中,似是隐约听见里间传来一阵衣物窸窣与摩擦的声音,还夹杂着世子粗.重的呼吸声。 世子做噩梦了?沈漪漪拍拍自己的脸披衣下去,小心走到乌木屏风后,轻声唤道:“世子,世子?” 里面无人应答,动静却愈发地重和急促。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晚了~ 狗子要开始了 第16章 衣着华贵,容貌美丽的女子孤身枯坐在富丽堂皇的大床上,面色苍白。 这原本并不是她的房间,她原来的房间,因死了人而被封死。 死的人是她的丈夫。 因为发现她与太子殿下的幽会偷.情,想要掐死她,被及时赶来的太子殿下救下,一剑穿心。 晶莹的泪珠宛如成了串的珠子簌簌而落,她小声啜泣着,一想到那一日丈夫心口的鲜血喷溅在她脸上,死不瞑目瞪着她的情景,她几乎要崩溃痛哭。 不是为了她的丈夫,这个男人早就该死了,她没有一日不恨他早早去死。 先是设计给她下药夺走了她的清白,强纳她为妾,娶了新妇之后,不光新妇折辱她,就连他时而心情不好,不敢去招惹脾气泼辣的宋氏,却将怒气发到身份卑微的她头上。 鞭打,强迫,辱骂,话说得要多难听多难听。 但凡她有不从,他便能折磨她一整夜到天亮。 这样的日子,她恨不得能死了痛快,可是她不甘心,她还想活着找到自己的亲人,所以铤而走险,冒死勾引了丈夫的兄长,也是当朝太子魏玹。 魏玹来时,正是深夜。 小妇人正坐在床边默默垂泪,大大的杏眼肿成了一颗红彤彤的桃子,见他走进来,小嘴一扁,刚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呜呜咽咽地嘤咛着,又悲伤又委屈。 魏玹上前将她搂进怀里,刮着她腮边的泪儿轻声戏谑道:“哭了一整天,怎么还哭,嗯?你是水做的,上面也淌,下面也淌?” 女子娇美的脸蛋儿唰得一下红透了,她害羞地把脸埋在魏玹的怀里,“殿下,你,你说什么呢!你,你……” 魏玹抚着她绸缎般柔顺的秀发,“他死有余辜,错不在你,别哭了,日后你就先在这宅子里暂住着,孤不会委屈你,但若是要孤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别的男人……” 魏玹仍旧是笑着,抬起怀中女子精致的下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漪漪,他的下场可是会和孤那好弟弟一样,明白么?” 漪漪不由自主地打了哆嗦,眼中慢慢蓄了湿意。 想要男人替自己找寻家人的想法,在这一刻烧成灰烬。 过了会儿,柔若无骨的双手勾住男人的脖子,主动献上香舌,低声喃喃,“殿下,妾心里只有殿下,没有别的男人……” 吴侬软语香软甜糯,呵气如兰,衣衫在空中飘然而落,吻住树上初绽的红樱。 男人眯眼看着怀中的女子因过于羞涩放不开,不得其法之后泪眼盈盈地凝睇着他,急切且羞窘,眼角眉梢都泛着惊心动魄的春.色。 那不自知的妩媚与娇憨天真恰到好处,丝丝勾缠着他,魏玹喉头上下猛然一滚。 真是天生的尤.物…… 要命。 他心中一叹,将她柔软的身子挟进怀里,拦腰抱到雕花轩窗上,捏捏她腰间的软肉,哑声命令道:“孤信你……趴好了,别乱动。” …… 夜晚,沈漪漪吹灭了灯,躺在正房外间的帏床上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中,她隐约听见里间传来一阵衣物窸窣与摩擦的声音,开始的时候她没有注意,后来被吵醒,这声音不轻反重,还夹杂着世子略显急促,时有时无的喘.息声。 世子做噩梦了?沈漪漪拍拍自己的脸披衣下去,小心走到屏风后,轻声唤道:“世子,世子?” 里面无人应答,动静却愈发地重和急促。 沈漪漪听了一会儿,不敢动。 世子没发话,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怕贸然进去会惹得世子生气,又怕不进去,事后世子责怪她照顾不周。 虽然已经十六岁,也已许了人家定下亲事,但对于男女之事,漪漪虽然懵懂,却并非全然不通。 之前齐王妃为了要她成功勾到世子还让赵嬷嬷给了她一本厚厚避火图学习研读,沈漪漪性子害羞保守,只看了几眼就脸红得将那图册丢进了床底下,第二日骗赵嬷嬷说都翻看过了,赵嬷嬷也没怀疑。 世子若真是梦魇,声音不该是这么的……撩人。 光听着便让人忍不住脸.红.心.跳。 沈漪漪默默地吹了灯,摸摸自己滚烫的脸颊,准备回去继续睡了。 “漪漪,过来。” 背后忽然传来魏玹沙哑低沉的声音。 沈漪漪唬了一跳,手中举着的灯盏差点被她绊倒在地上。 “打水进来。” 魏玹目光落在屏风外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影上,语调带了几分随意慵懒。 平息之后他的面色微红,声音也略微沙哑,原本便白皙如雪的肌肤愈发通透细腻,唇红齿白妖冶如花,若不是他那极富男子气概的五官与棱角分明的下巴,怕是会被误以为是齐王某个颜色妩媚的小妾。 “愣着做什么?” 沈漪漪站在床前,脚踝犹如生根定住一般。 魏玹用那双幽黑似水的双眸静静地看着她,她不说话,他慢慢坐起身,乌黑的发从玉枕上散落披在身后,衣衫半敞,露出里面精.壮的胸膛。 微湿的汗意随着他尚未平复起伏的呼吸在月光的清辉下折射出蛊惑人心的光泽,一滴凝结的汗珠自沟壑分明的胸口徐徐滚落,滑入盖得并不严实的被衾之下…… 他朝她伸出手来,明明神情如同雪山之上修道成仙的仙人一般清冷肃穆,声音却低沉喑哑,轻柔和缓,带着几分诱哄之意。 “过来。” 过来。 沈漪漪脑中一片空白。 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水从指间“啪嗒啪嗒”悄声滴落,一动也不敢动。 男人修长的五指慢条斯理地伸向她手中的巾子,可是即将够到的时候,他的手却还在继续往前。 突然捉住她纤细绵软的手腕,将她往前用力一带。 “呜!” 沈漪漪杏眼圆瞪,刚要叫出来,男人便用他火热带着湿意的大掌紧紧捂住她的嘴巴将她拖向床榻…… …… 一早,兰蕙打了热水走到房门口,沈漪漪拢着衣衫,惊慌失措地从魏玹房中急匆匆出来,两人险些撞了个满怀。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兰蕙心有余悸地躲开,问:“世子醒了?” 沈漪漪脸又红又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低着头道:“没,没什么,”说到一半又立马否认,“醒,醒了。” 这话说的,也不知是醒了还是没醒。 兰蕙疑惑地靠过去一些,仔细打量她,“依依,你脸怎么这么白,眼睛也熬红了……可是昨晚值夜在帏床上睡得不习惯,没睡好?” 宠婢难逃 第16节 “没事,我没事!” 沈漪漪的头顿时低的更低了些,她不敢看兰蕙,把手背在身后,使劲儿搓着,仿佛上头沾了什么脏东西。 “我,我真没事,我先走了。” 走了两步,又踉跄几下扶着墙站稳,很快就跑得没了影儿。 兰蕙进去,发现世子刚穿完衣裳,俊美的面容如高巅之雪般清冷出尘,身姿挺拔,令人不敢直视。 见她进来,掸了掸衣摆的灰尘,从容道:“水放下。” * 兰蕙和朱樱就发现沈漪漪这一整日都很不对劲儿。 面色不好看,经常时不时地盯着自己的手。没人的时候用皂荚一直搓洗,搓得一双嫩白的小手都红肿了,一听说世子回来,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欢喜地凑上前去,而是僵着身子缩在耳房里一动不动。 “你是怎么了,生病了?”朱樱说:“不舒服就回去歇着,别昏头昏脑地在这里碍事。” 沈漪漪也没说什么,她巴不得回去,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一整日都没出来几次。 兰蕙去看她,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了,是生病了要请个大夫,还是又和世子闹矛盾了? 沈漪漪耳尖憋得通红,不肯说,欲言又止,似乎想问什么。 “世子……世子今日,心情如何?” 沈漪漪原本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脸,这会儿慢慢落下一截被子,紧张地看着兰蕙。 兰蕙想了想道:“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和从前一样吧?” “那世子,有问起我吗?”她又小声问。 兰蕙摇头。 沈漪漪这才松了口气,轻声说:“兰蕙姐姐,我没生病,只是来月事了,而且小腹……很疼,我可不可以歇息几日,不去伺候世子?我怕弄砸了差事,给世子和你、朱樱姐姐添麻烦。” 她素白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秀美的娥眉蹙在一处,往日里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此刻略显憔悴,可即使如此,也依旧美丽得惊心动魄,楚楚动人。 兰蕙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做主让她歇下了。 沈漪漪在屋子里躺了一天,到了傍晚正睡得迷迷糊糊,去净房一看果然是来了月事,她忍疼换了条月事带,继续去床上躺着。 再晚些时候兰蕙打发小丫头给她送了晚膳,沈漪漪本来没有心情吃,只要一想到昨晚世子用她的手做的那些事,她就再也没有勇气直视自己的双手。 就算是闭上眼睛,脑海中都会浮现出昨晚的情形…… 世子将她摁在身下,捂着她的嘴巴,用那双幽黑泛红的双眸紧盯着她,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大手强壮有力,强迫她不停地动作,丝毫不顾她的哭泣求饶,几乎要给她娇嫩的手心蜕掉一层皮。 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这一夜几乎没做好梦,全都是被人追杀的噩梦。 一直到次日,腹痛的情况加重,她喝了一碗红糖水,听到外面似有喧嚷声,便问伺候她的小丫头春杏发生什么了。 “姐姐不知道吗,三郎君后日就要成婚啦,外面王妃正吩咐小厮婢女们布置宅院和宴席呢!”春杏说道。 哦,魏琏要成婚了。 沈漪漪没放在心上,她已经有很久没见过魏琏了,想来魏琏知道自己成了世子的婢女后,也不敢再来找她的麻烦。 倒是期间遇见几次赵嬷嬷,一直问她和世子有没有成事。 此前她还一直对赵嬷嬷说世子对她没有意思,只是那日见她可怜才将她要回湛露榭。 可是经过昨晚……她还敢说世子对她当真没有半分心思吗? 她不敢说,更不敢相信,自己眼中端方自持不近女色,也曾数次救她于水火之中的君子私底下竟会如魏琏那般行事。 她可以用任何东西来报答魏玹,甚至豁出自己的性命,却绝不会委身于他。 为奴为婢已是耻辱,若再没了清白,给人做通房、做妾,她便是死也没有脸去九泉之下面见自己的爹娘。 这一日同样是浑浑噩噩,所幸纪乾未曾来找过她的麻烦,可这么一直躲下去显然也不是个办法。 到第三日的时候腹疼减弱了很多,沈漪漪下床简单梳洗,趁着魏玹不在的空隙才敢靠近正房,将朱樱放在衣橱里需要衣裳拿回去缝补。 谁知才将衣服取出来,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开门声,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似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句,“云卿,太子也是一番好意。” 糟了,世子回来了。 她赶紧把衣服在怀里一裹就要出门,哪料到他们一行会走到这样快,几乎是脚堪堪踏出房门,迎面就撞上了大步走来的魏玹。 小奴婢头磕在男人结实的胸膛之上,闷哼一声后退好几步,一抬头,四目相对,白着小脸结结巴巴道:“世、世子!” 这表情,活像见了鬼一般。 魏玹淡淡睨她一眼,便移开目光继续往里走去。 “去打水来。” 第17章 魏玹走开之后,身后的男人才露出面容来。 是个陌生的男人,一身暗紫色金丝绣锦缎圆领长袍,面如冠玉,气度不凡,约莫四十岁上下,看他腰间佩戴的鱼符和这满身的华服容止,不出意外应当也是某个皇室显贵。 沈漪漪心思正乱着,低头一礼,“见过贵人。”抱着衣服匆匆走了出去。 宁王看到沈漪漪那张灼若芙蕖的小脸时却是心头暗暗一惊。 世上竟有如此绝色,看这样子,怎么好像还是自己这位好侄儿的婢女? 他多看了几眼沈漪漪的脸才走进来,眼底是遮不住的惊艳之色。 魏玹见了,眸光微冷,转而进了净房。 片刻后沈漪漪端着水过来,魏玹将十指浸入水中,沈漪漪不敢说话,头顶上男人的声音冷若冰霜,“洗干净些。” 沈漪漪便给魏玹的手打上皂荚,一圈圈轻轻搓洗着。 她的手止不住得颤,几次握不住男人的大手。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一夜发生的事情,魏玹的手比她整整大一倍,骨节分明而微粗,手腕与手背上透着男人独有的青筋,显得她的一双柔荑又白又纤细,好似没有骨头。 闻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魏玹原本烦躁的心绪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用巾子擦干净手,仔仔细细地每一个缝隙,好像手上沾染了什么脏污,对沈漪漪低声道:“你先下去,让朱樱来斟茶。” 明间中,宁王像自家人一样坐到魏玹的对面,和颜悦色道:“云卿,子行也是一番好意,左右你如今也没娶妻,便是纳了那两个美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嘛。” 子行是太子的字。 魏玹今日休沐,太子在东宫设宴邀请魏玹与诸位王爷、表兄弟骑射玩猎,宴会散后太子请出一群美人献舞,并点了其中颜色最好的两位赠予了自己这位表兄。 魏玹自小就有洁癖,那两个美人中其中一位为了博得齐王世子的青睐竟然趁着斟酒去摸魏玹的手,饶是魏玹休养再好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宴席一结束,他便无情地拒绝了太子的美人告辞离去,连半分脸色都没施舍,弄得太子那张俊脸一阵红一阵白,十分地难看。 “皇叔的意思,云卿明白,”魏玹淡淡道:“太子纯直,他是一番好意,只是我不喜庸脂俗粉,此事与太子无干,是我之过,来日必登门拜访向他解释。” “甚好,甚好,你这么说,皇叔我也就放心了。” 顿了顿,宁王又瞥了眼窗外,似有所指地笑道:“云卿,之前我也只当你是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今日一见才知原来你果真只是不喜庸脂俗粉。” “既然喜欢,便纳了她就是,你年纪也不小了,陛下若知道,这心里也能放下一块石头不是。” 在宁王絮絮叨叨的劝说中,魏玹缓缓地举起金盏饮了口茶,没言语。 * 沈漪漪出来之后,遇见阿鸾和月娘。 两个小姑娘硬拉着她去莲花池边玩耍,沈漪漪想到宋淑仪那日说要把她扔进莲花池里的话,仍旧有些心有余悸。 不过她不忍心拒绝阿鸾和月娘,就跟着两人走了出去。 月娘在沈漪漪身上赖着不想走,一会儿捏捏她的腰,一会儿亲亲她香香的脸,爱不释手,还说,“依依姐姐要是我的亲姐姐就好了。” 沈漪漪笑着也“啵唧”亲了她一口,颊边的梨涡甜得醉人,“奴婢也想有个月娘姑娘这样漂亮的妹妹。” 后来阿鸾拉着月娘才松开她,两人在月台下玩投壶游戏。 别看阿鸾年纪大一岁,长得却高出月娘不少,扔头很准,月娘年纪小,总扔不进去,心急得不行,嚷嚷着要阿鸾教她。 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笑闹着,没过一会儿就口渴了。 沈漪漪摸了摸朝她撒娇的阿鸾,小姑娘真是可爱啊,她嘱咐两人的贴身婢女看紧了小姑娘,别让她们走到莲花池边去玩耍,就回湛露榭倒茶水去了。 耳房里只有朱樱在烧水,看样子那位贵人还没走,沈漪漪端着茶水出去,刚走进明园,就听到阿鸾的婢女桃叶大声呼救的声音。 “快来人,救命啊!救命啊!月娘姑娘落水了!” 桃叶焦急地呼喊着,阿鸾也在一边急得不行,扶着阑干爬上去,似乎想下水去救小姐妹,被桃叶一把拦住了道:“姑娘别下去,您不会水啊!奴婢现在就去找人来月娘姑娘。” 她急匆匆地跑出去,正遇上沈漪漪提着裙子飞快地跑进来,忙喊:“依依,你做什么!” “救人!” 沈漪漪来不及解释了,脱了费事的帔子就纵身跳进莲花池里。 月娘小小的身子在肥硕的荷叶之间来回扑腾着,脸上露出痛苦窒息的表情,涨红着脸哭道:“姐姐……救、救我……” “姑娘别怕,奴婢这就来救你!” 幼时沈固教过沈漪漪凫水,那一日宋淑仪威胁要把她扔进莲花池里,其实她不怕水,怕的只是宋淑仪强行将她溺死在水中,做个屈死又倒霉的水鬼。 沈漪漪很快就拉到了月娘的小手,将她小小的身子护在胸口,慢慢凫到岸边。 在桃叶和阿鸾的帮助下用一根够知了的长竹竿将她拖了上去。 大家都忙着关照月娘,没人注意到水中的沈漪漪突然呛了一口水,身子急速往下沉。 “依依!”桃叶大惊。 她率先发现了沈漪漪的不对,幸好这时候已经有会水的仆妇跑了进来,跳入水中将昏迷脱力过去的沈漪漪救上了岸。 …… 沈漪漪来了癸水,又在水底呆了太久,她身子本就娇弱些,将月娘从莲花池中救上来花掉了她太多力气,腹痛不止,这才在水中溺水昏迷了过去。 兰蕙得知此事后去通知了魏玹,此时宁王已经离开,魏玹把阿鸾和月娘叫到书房,一个时辰之后两个小姐妹手拉着手相互搀扶着走出来,无一不是垂头丧气,面皮通红,像被斥责了好一通的模样。 端阳长公主收到消息后匆匆赶过来,抱着吓得月娘直哭,“我的佛!你这死丫头!你娘都去了这么多年,你爹又不在我身边,只有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在身边养着,你是想吓死祖母不成?!” 阿鸾与月娘很是愧疚,二人皆一声不吭,哪敢再说半句话。 宠婢难逃 第17节 听说是那日陪着月娘一起去郊外施粥的婢女救了自己的宝贝孙女,端阳长公主十分感激,纡尊降贵,特意去了下人房探望。 可惜沈漪漪还在昏迷,并不知此事。 她只知道自己做了好多了梦。 梦里是慈爱的爹娘,还有表哥和姨母。 阿爹教她弹琴下棋,阿娘在一旁鼓瑟和鸣。 姨母为她梳妆打扮,她及笄长大,和表哥定下亲事。 熹微的晨光细碎耀目,落满桃花的小径上,一身青衣的表哥容颜俊朗,笑意温柔,将树上的一朵桃花摘下簪在她乌黑的发间,柔声道:“漪漪,我此生必不负你。” “桓玉哥哥,你在哪儿啊……” 她迷迷糊糊,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朦胧中看到身边坐了个长身玉立,身姿如松的年轻男人。 她心中一阵酸涩,回想自己这半年被卖的光景,不禁悲从中来,望着男人喃喃低语,殊不知男人听清她的呓语后脸色霎时阴沉如水,狠厉骇人。 房门外,兰蕙正端着冷水进来。 从昨天下半夜沈漪漪就开始发烧,一直烧到第二日,兰蕙想给发烧的沈漪漪擦些冷水降降温,没想到一进门竟看见世子在这粗陋不堪的下人房里给一个奴婢擦汗。 擦了会儿也不知想到什么,大手抚在女孩儿细弱白净的脖颈间流连轻抚,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下一息便能将立时她掐死般地使了使力。 吓得兰蕙心口乱跳,愣在原地再不敢进去。 魏玹听到动静,睇了一眼门外兰蕙,兰蕙慌忙低头,哆哆嗦嗦道:“世子放心,奴,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魏玹冷笑一声,走了出去。 * 沈漪漪望着窗外绚烂的桃花发呆。 她这一病,病了三天,吃了药身子慢慢恢复起来。 听说魏琏那日的婚礼很盛大,新娘子美得跟仙女儿似的,去凑过热闹的春杏都说三郎君和三夫人看着就像一对璧人。 沈漪漪只微微一笑,没吭声。 明明只病了三日,可她整个人却仿佛消瘦了许多。 原本便不盈一握的纤腰穿着浅白色的襦裙只剩下了一把空荡荡,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失了神彩,时常呆呆地望着屋子里的某个角落发呆。 小丫鬟春杏服侍着她喝了药,怪道:“依依姐最近是怎么了,明明烧已经退了呀,怎么还是没有精神气儿?”说着伸手来试探着沈漪漪额前的温度。 “我没事,杏儿帮我把放在橱柜里的世子的衣裳拿过来吧。”沈漪漪轻声说。 春杏就去给她拿过来,缝补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端阳长公主来看望阿鸾,听说沈漪漪醒了,竟然带着两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来谢她了。 沈漪漪受宠若惊,赶紧揭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来者可是尊贵的长公主,她一个奴婢何德何能。 端阳长公主却也未曾端着没架子,见她病恹恹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伸手扶住她道:“别劳动,你还病着,赶紧回榻上去坐着。” 沈漪漪依旧施礼,歉疚道:“其实奴婢病已大好了,不知长公主会来,未曾梳妆,请长公主恕罪。” 端阳长公主笑着握住她的手,笑容十分慈祥可亲,“什么恕罪不恕罪的,是你救了我那个不争气的小孙女,原是我该来谢你才对。” 摸了摸一边月娘的小脑袋叹道:“你不知我这个小孙女,自小就是个没福气的,亲娘去世的早,爹爹又外放常年不在家,一直以来便体弱多病,能活到今日实属不易,那日若不是你,只怕,只怕……” 说着便掉下泪来。 想到自己那早已亡故的爹娘,沈漪漪眼睫不由也有些湿润,将帕子递过去道:“都是奴婢分内之事,月娘姑娘乖巧懂事,奴婢心疼她都来不及。” 端阳长公主接过沈漪漪的帕子按了按眼角,瞥见帕子正中一朵绣的栩栩如生的桃花,惊叹道:“这是你绣的?” 沈漪漪脸微微红,“是奴婢绣的。” 阿鸾和月娘也围在一旁惊叹不已。 从前只觉得这姑娘漂亮,却不知她并非是徒有美丽的外表,而是心灵手巧。 这下端阳长公主愈发喜欢沈漪漪了,问了沈漪漪祖上是哪户人家,爹娘是做什么的,姓甚名谁,沈漪漪一一答了,端阳长公主听罢后心中暗暗遗憾。 这姑娘出落得这般好,她原以为是齐王府的家生子,没想到竟只是个商户女子。 士农工商,商为最末,时人总以娶五姓七望之女为荣,商户是最为人所不耻。 算算若是自己那老姐妹如今尚且在世,这孩子生得还真有几分肖似她年轻的时候。 “祖母,月娘喜欢依依姐姐,能不能把她要回去给月娘做姐姐呀。”月娘揪着祖母的衣袖求道。 端阳长公主失笑,轻点小孙女儿的额头,“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你依依姐姐又不是你的婢女,说要就要走。” 她倒是愿意要,人上了年岁总是力不从心,一不小心就把孩子给看丢了,要是能有这么个稳重的姑娘陪在孙女身边,端阳长公主能少操许多闲心。 可就怕人家姑娘不情愿啊,再过不久她便与月娘要离开长安,难道这姑娘愿意放着齐王府大好的日子不过,跟她老家陇西吃沙土? 月娘大眼睛一眨,扁着小嘴道:“那祖母就去求求表叔嘛,表叔叔一向尊敬祖母,只要祖母开口,依依姐姐一定可以要过来的!” 端阳长公主看向沈漪漪,沈漪漪神情怔忪,显然也没料到月娘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但观她的神情却并非是抗拒的,甚至在听到月娘的话之后,眼中焕发了几分动人的光彩,仿佛一瞬之间整个病恹恹的人都有了精气神儿。 第18章 沈漪漪显然也没想到月娘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但观她的神情却并非是抗拒的,甚至在听到月娘的话之后,眼中焕发了几分动人的光彩,仿佛一瞬之间整个病恹恹的人都有了精气神儿。 端阳长公主思忖片刻,方正色道:“依依,适才月娘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再过不久我就要和月娘回陇西老家,你不是齐王府的家生子,若是你想和我这个老婆子离开长安,我自然是乐意。” “你救过月娘一命,月娘也喜欢你,若有你在身边照看月娘,我心安矣,只是……” “只是什么?”沈漪漪紧张地看着端阳长公主。 端阳长公主温和一笑,“你想离开齐王府吗?这点你可要想好了,陇西靠近边塞,远不及长安繁华,你这一走,可能永不能再回长安。” 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这样的日子沈漪漪不是没有过过。 来到长安快一年,她惊叹于长安的繁华富贵,却也被迫为奴为婢,任人欺凌作践,吃了太多的苦。 魏玹救了她,可是她根本就看不透他,对他又怕又敬,生怕那夜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在他眼中,她只是个卑微低贱的奴婢,可以救,因那不过是他举手之劳。 即使随意□□作践,供他取乐玩耍,亦无可厚非,谁要她不过是个没有自由没有尊严的奴。 齐王府再好,于她来说也不过是个华丽的牢笼,她每日都活得战战兢兢,没有丝毫的快乐可言。 而端阳长公主慈祥和蔼,她又救过月娘一命,只要她肯开口,相信端阳长公主一定会允许她寻找自己的家人。 那时候就算是要给月娘姑娘做奴婢十年,她也心甘情愿! “奴婢不在乎,奴婢愿意。”沈漪漪哽咽道。 * 端阳长公主虽应下了月娘和沈漪漪,然事情能不能成她却不敢拍着胸脯担保。 阿鸾当时说沈漪漪并不是魏玹的通房,她也观察过侄儿对这个奴婢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便是站在一处都不会多看一眼,这才下了决心去试探一番。 若能玉成此事,不失为一桩两全其美的美谈。 不想魏玹听了这事之后,竟是好说话得很,还微笑着说过几日就把沈漪漪和她的身契一起送到长公主府去,让长公主宽心。 端阳长公主喜上眉梢,姑侄两人客气一番,领着恋恋不舍的小孙女回去了。 端阳长公主走后,魏玹脸上仍笑着,那笑容却渐渐变得阴沉森然,“啪”的一声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 翅膀都还没硬,就想着要飞了呢。 “纪乾。”他冷声道。 纪乾附耳过去,却是越听越不对,想劝谏主子几句,只是一看主子那冷若冰霜的神色,想了想还是做了缩头乌龟,领命而去。 …… 装病不是长久之计,总不能一直躲着魏玹。 沈漪漪蹙眉苦思,想到落水之前世子对她说话命令时的神态,仿佛……也并未将那夜的事情放在心上。 她不免起了疑心:是不是世子那夜只是来了兴致,而凑巧那一夜又是她在值夜,这才……发生了后面的事情,并非是对她有意呢? 她本想去问问朱樱和兰蕙,是不是以前也帮世子做过,嗯,那种事情,但每每话到嘴边,又十分地难以启齿。 这要她怎么问呢,想想还是算了,横竖世子都已答应要把她送给端阳长公主了,那可是世子的亲姑姑,世子总不能对自己的长辈食言而肥罢? 晚上魏玹回湛露榭,看见小婢女俏生生地立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盆热水。 见他进来后,纤细的身子一颤,低下了头,略带几分怯意地问他要不要洗脚。 魏玹眯了眯凤眼。 沈漪漪也不知怎么的,今晚的世子似乎格外不好伺候,她明明水添的不冷不热,和之前一样,世子却总说过热,等她出去添了一瓢冷水,他又说太冷。 等到尊贵的世子爷满意之时,小奴婢已是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汗水都湿透了胸前的衣襟。 “这么殷勤,是感激郎君给你找了个好归宿?”魏玹掀了掀唇角,皮笑肉不笑。 可惜小奴婢过于蠢笨,没听懂他话中的讥讽之意,反而十分感激地道:“伺候主子,原是奴婢该做的,世子救了奴婢,奴婢就算是衔环结草也报答不了世子的恩情。” “世子身份尊贵,雄才大略,奴婢自知身份卑贱,于世子来说微不足道,可微贱之人亦怀感恩之心,就算是奴婢日后随长公主去了陇西,只要世子一句话,奴婢愿为世子肝脑涂地。” 她说得很慢,也很诚恳认真,却并不知道这世上仁义善良之人活不长久,反而多的是背信弃义与道貌岸然之辈。 譬如他。 魏玹盯了她片刻,微微一笑道:“很好漪漪,望你记住今日说的话。” 第二日沈漪漪紧张地等着端阳长公主的好消息。 不过世子今日似乎有些忙,一直没给她传信,沈漪漪也不敢过早收拾包袱,让人觉得她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王府。 虽然这么想确实不仁义,但她实在是害怕魏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想活着,也想回家,昨夜对魏玹说的那番话亦确为心中所想。 所以就算有一天魏玹真的要取她性命要她报恩,那她也认了,是她的命。 宠婢难逃 第18节 可要是让她什么都不做坐以待毙,那她做不到。 “事情办好了,银子,你不必担心。” 一名身着青布长袍,手执桃木剑的道士从魏玹的书房中出来,纪乾丢给这道士一个钱袋子,道士原本看着还尚且算是仙风道骨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郎君放心,包君满意!” 沈漪漪端着茶水过来,看见这陌生的道士大摇大摆地离开,疑惑道:“纪大哥,怎么会有个道士在王府?” 纪乾瞥她一眼,不避讳,却不做解释,“与你无干。” 纪乾都这么说了,沈漪漪便不好多问了。 她端着茶水进了书房,魏玹在写东西,他写东西的时候兰蕙嘱咐沈漪漪不要过去打搅,所以沈漪漪看了两眼就走了。 那日的事情她并未放在心上,一晃又几日过去,端阳长公主那里依旧没有消息,沈漪漪终于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不知为何,她这几天心跳得总是很快,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她悄悄来到阿鸾居住的蒹葭馆,装作不经意地问阿鸾的贴身婢女桃叶,“阿鸾姑娘近来怎么也不来湛露榭玩了?” 桃叶讶然,“你还不知道么,月娘姑娘前几日生了一场大病,到现在还在床上病着昏迷不醒呢,我们姑娘忧心如焚,哪里还有闲心去湛露榭玩耍!” 沈漪漪一惊,不敢置信道:“月娘姑娘生病了?怎么会!那日她和端阳长公主来看我,明明还活蹦乱跳的!” 作者有话说: 狗子要搞事情了 第19章 桃叶摇头道:“这我也不知,是突然就发起了高烧,和你那时生病倒是有几分相似,听说长公主延请了长安城的名医来位月娘姑娘看病,都未见有成效,这病来势汹汹,只怕是……” 桃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沈漪漪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月娘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实在太娇弱易折了,或许一场风寒就可以要了她的性命。 曾经她七八岁的时候邻家有个年长她三岁的姊姊,性子最是温柔和善不过,可是有一年春天的时候她生了一场大病,竟没有几日便药石无医,香消玉殒。 即使端阳长公主没有答应要为她赎身,那么单纯善良的小姑娘,沈漪漪也不希望她早早夭折,她年纪还那么小,她没有妹妹,是真的把月娘和阿鸾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疼…… “怎么?” 魏玹搁下笔,看向她。 小奴婢眼圈儿红红的,跪坐在魏玹身边,仰着小脸儿看着他,澄澈分明的杏眼水光潋滟,“世子,奴婢可不可以去看望月娘姑娘?” “都知道了?” 沈漪漪点点头,自责道:“若那日奴婢没有离开去端茶,或许月娘姑娘就不会落水,她没有落水,便不会生病,说到底是奴婢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辜负了端阳长公主的一片心意,奴婢心中有愧。” 一滴泪珠子不争气地掉了下去,没等她掩饰,眼前忽多了方素白的帕子。 沈漪漪惊讶地抬起头。 “此事,不怪你。”魏玹平静地凝视着她。 帘拢外灿烂的日光隐于他的身后,微风吹动他乌发如云,修眉入鬓,一身白衣俊美似仙。 他的唇,鼻,眼,都是那么地精致好看,却又不显得过分阴柔,反而充满了男子气概,暖阳折射出的光芒跳跃着落于他高挺的鼻梁之上,为他原本柔和的五官添了几分清冷淡漠的仙气。 可是他的眼神,却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水,又似表面平静的水底之下波涛汹涌的无垠大海,里面蕴含了太多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情不自禁心生退却之意。 魏玹却不容她的退却。 他抬手,修长的指骤然划开她眼前刺目的日光,强行捏住她的尖尖的下颌,给她轻柔擦去泪水,漫不经心地说:“漪漪,你阿娘难道没教过你,乖巧懂事的孩子,才能活得更久,嗯?” 他俯身,四目相对之时,清冷的冷梅香与极富侵略性的气息争先恐后地攥入她的鼻唇之中。 沈漪漪瞪大湿润的杏眼,仿佛被定住般一动不敢动。 好像那一晚,两人也是贴得这般的近,近到肌肤相贴,呼吸纠缠,甚至…… 不! 她惶惶,终是忍不住按住他的大手,颤声哀求道:“不,不要……世子,奴婢从小到大,一直很笨,奴婢很笨!” 魏玹眼神倏然一冷。 真是不识好歹的蠢东西啊。 他微微笑着,大手却愈发用力。 漪漪香软的雪腮开始变形,欣赏着她痛苦却又不敢挣扎反抗的表情,尤其是那双泛红的杏眸泪眼盈盈,含着乞求与畏惧之意,柔弱美丽得像朵人人可欺的小茶花儿。 魏玹笑了,在她耳畔凉凉道:“闭嘴漪漪,我最烦哭哭啼啼的女人,把眼泪擦干净了。” 松手一扬,漪漪猝不及防,娇小的身子狼狈地跌倒在了地上。 她慌忙起身,畏惧得缩成小小一团,浑身打颤,似是害怕至极。 魏玹冷眼瞧了她会儿,抬手整整衣衫,起身走到门口。 见她仍旧老实地跪在地上,神色愈发沉了下去。 “蠢东西,不是要去看月娘吗,还愣着做什么!” 沈漪漪如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 咬咬牙,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跟了上去。 * 两人是坐着马车一道去。 魏玹坐在正中,沈漪漪跪坐在他的脚边,她害怕魏玹,只敢盯着他干净的脚尖,身子随着马车的幅度一摇一晃,门口伫立的木头戟都没她僵硬。 魏玹仿佛没看见她,闭目养神。 好容易走到了端阳长公主府,门房通报,还没走到月娘的闺房沈漪漪的一颗心就高高地悬了起来。 跟着管家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处幽静之所,婢女替两人将软帘打起,里间里隐约传出端阳长公主焦急的声音,“道长,我儿如何了?” 一个略显老态的声音沉声道:“已有衰微之态,贫道先前便与长公主说过,月娘姑娘是癸末生人,五行属火,火命最弱,而那位姑娘是癸酉生人,子月出生,五行属水,水势最旺。是以水火不容。” “此乃子午冲,水旺火热,若水命遇水,更是两败俱伤,日后切不可要姑娘再近水,近那位八字旺水命的姑娘,若是长公主当初能听贫道一言,姑娘今日又何至于此……” 端阳长公主顿生悔意,无限悲痛。当时她只以为这道士是招摇撞骗,哪里能信一个江湖术士所言?如今自己的孙女药石无医,她才赶紧把这道士又给请了过来,权当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那敢问道长,破解之法为何?”端阳长公主忙不迭问。 “取那位姑娘耳后尾发一撮,烧烬后兑了贫道特制的符水服用,一日一次,三日之后必有回转!” 就这么简单? 端阳长公主不太相信,狐疑地看着他。 那道长便捋着长须笑道:“有用无用,长公主一试便知,若月娘姑娘身体仍无好转,大不了贫道这条命赔了姑娘便是!” 端阳长公主长叹一声,将那道长送出门口,意外地发现侄儿魏玹不知何时竟来了。 “云卿,你怎么来了……” 正斟酌着如何开口相求,话音未落,便一眼瞧见了魏玹身边跟着的那名小婢女,只见小婢女小脸煞白,神色恍惚,不是别人,正是沈漪漪。 也是那道士口中,癸酉子月所生,与月娘命中反冲的旺水命女子。 五行命理相生相克,沈漪漪当初和表哥定亲之时就知晓自己的生辰八字,道士口中那旺水命女子,她一听便知说得是自己。 原来魏玹早就把自己的八字送到了长公主府,因端阳长公主并非仅想为沈漪漪赎身,而是想认她来做月娘的义姐。 而她之所以迟迟未将沈漪漪接过来,除了月娘病重,还因为当初她广延名医为孙女治病,却无一所成,唯前几日一江湖术士,来到长公主府的门口说他能医治月娘。 端阳长公主将信将疑,把人请过来后这道士却说月娘所病无他缘由,仅是与一女子反冲,并当场算下了这女子的生辰八字。 端阳长公主接来一看,大惊,这不就是沈漪漪的生辰八字吗? 她当时自然没信,以为这是无稽之谈,然后此后孙女的病久治不愈,她走投无路,只好将这道士再请了回来,死马当做活马医,未料到事情就这么巧,竟直接就被沈漪漪给听了去。 端阳长公主想到那日自己许下的诺言,心中也不好受,歉疚道:“依依……” 沈漪漪心中一阵悲凉,说:“长公主,奴婢明白,头发您拿去便是,只要月娘姑娘能赶快好起来。” 她接过婢女递来的剪刀,毫不犹豫地绞下耳后三缕尾发。 端阳长公主立即命人烧了给月娘扶下,她忙着去照看月娘,自然无暇顾及魏玹。 魏玹便拜别端阳长公主,与沈漪漪乘车返回。 “漪漪,你在抖什么。” 马车中,魏玹优雅地擦拭着自己扶过车辕的手。 他的声音磁沉悦耳,字字如冰玉相击,“事情没成,你心里怨怼郎君?” 沈漪漪顿时抖得更厉害了,强笑道:“奴婢,奴婢……怎敢怪世子,此事只能说是奴婢命、命不好。” 魏玹微微笑了笑,语调低沉温柔,“你不必过于自责,说不准那道士只是个江湖骗子。” 江、湖、骗、子。 沈漪漪揪着裙子的指节愈发得白,她抬眸看向魏玹,一双大大的杏眼中满是乞求,仿佛还在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端阳长公主身边的那位仙师,奴婢好像见过他。” “是么。” 魏玹依旧微笑,平静地看着她。 “那倒是巧。”他淡淡道。 回到湛露榭,沈漪漪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房间里,蒙住被子哭得瑟瑟发抖,泣不成声。 三日之后,月娘饮用了那术士兑了沈漪漪尾发的符水,竟当真“药”到病除。 认亲一事终究作罢,许是愧疚,许是为了感激沈漪漪对孙女的救命之恩,端阳长公主命贴身婢女给沈漪漪送来百两纹银并一匣子花钿珠钗,聊作感恩之意。 作者有话说: 本章关于子午冲的解释是我根据百度和一些帖子改的,哎也不知道对不对,大家将就着看吧毕竟我也不是干一行的…反正意思大家应该懂 第20章 宠婢难逃 第19节 沈漪漪看着匣子中满满的花钿珠钗,认真清点了一下。 约莫能值三四十两银子。 加上那一百两纹银,和她之前省吃俭用攒下的家私,现在她一共有了一百六十两银子。 一百六十两银子,不知是一户普通人家几十年的嚼用,想到和表哥初到长安时的囊中羞涩,连买一枚胡饼都要分成两半两个人一起吃,沈漪漪只想苦笑。 她把银子和匣子都封入黑漆钿盒中锁好,又踩着月牙凳将钿盒藏到了柜子的最顶上,确定没有人会看见才放心下来。 “依依,你去给世子递茶。” 兰蕙把一只描金漆木小圆茶盘递给她。 沈漪漪的手停在茶盘的边缘上,迟迟不肯接,她看着兰蕙,大大的杏眼中满是惶恐不安,“兰蕙姐姐,我……” 她不想去,她不想再见到魏玹,她真的好怕他。 兰蕙沉默。 沈漪漪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接过茶盘。 她走进屋里,魏玹正坐在琴案前抚琴,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漂亮,优雅地穿梭于琴弦之间,琴声清悠迤逦。 年轻的郎君一身白袍,身后大开的雕花轩窗清风徐过,吹动他洁白的衣摆犹如白云出岫,飘然似仙。 还记得第一次见他,在听雨阁中他也是这般旁若无人地抚琴,那时新雪初霁,鲜花吐蕊,他一身白衣岿然跽坐于碧瓦飞甍的楼阁亭台之间,令她错以为是哪位天上的仙人误落了凡间。 可这世间,又哪里会有什么真正的仙人。 魏玹接过小奴婢递来的茶水,温暖的日光下,她一双纤纤玉手却止不住地颤抖,连带着茶盏中的水面上荡起一层几不可见的涟漪。 他微微侧眸,少女细白的面庞低得几乎要垂到了胸前。 男人那带着薄茧的手指,便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擦过她娇嫩的指腹与掌心,所过之处激起阵阵的酥麻,在沈漪漪本就不平静的心口投下了一枚石子,“叮咚”轻轻一声。 吓得她蓦然抽回自己的手指背在身后,脸蛋儿羞红,杏眼难掩惊恐畏惧地瞪向魏玹,强迫自己不要失声尖叫出来。 甚至于从书房走出来的时候,她几乎像虚脱一般,浑身都是涔涔的汗水。 眼圈儿泪意朦胧,可是她不想哭,她咬着牙走回屋里,把泪意憋回眼眶,关上房门,踩着凳子拿下自己放在橱柜顶上的钿盒,打开锁又重新数了一遍里面的银子。 已经不知道数了多少遍,没错的,里面是一百六十银子。 当初管家将她从黄大郎手中买回时只花了三十两银子,这三十两银子却差点断送了她的一生!如今有了端阳长公主送来的这一百五十两银子,她竟攒够了赎身银钱。 沈漪漪用力攥紧手中的钿盒,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决绝和明亮。 她要为自己赎身,这齐王府,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 皇宫,太极殿。 圣人一人坐在几案前摆弄棋子,左思右想,似犹豫不决。 少顷,内侍梁文笑着打起帘子,引着一个一身月白长袍的年轻郎君走进来。 郎君容貌本就俊美难言,举手投足之间更有种若姑射山仙人一般闲雅沉静的姿态,仿佛超脱于尘世之外的仙人。 可就算是这样的人,在最为尊敬的长辈面前,魏玹面上的敬重也丝毫不少,叉手施礼,“见过陛下。” 圣人召见,魏玹不过两刻钟的时辰就入了宫,圣人颇有些意外,见到爱重的侄儿,脸上露出一个慈祥亲切的笑容。 “云卿来了,快坐。” 两人对坐,圣人瞟了眼梁文,梁文会意,立刻整理棋盘分捡好棋子。 圣人执黑子先行,魏玹执白子紧随其后。 两人下了约莫半个时辰,战况逐渐开始胶着,难舍难分。 最终圣人下在白子身侧一处,犹如拨云散雾,白子全军覆没,黑子胜。 魏玹微笑着把棋子放入玉瓮中,纵然败也不见丝毫遗憾之意。 “陛下,是云卿技不如人。” 圣人笑着道:“朕还不知你,多少次都让着朕,你在这弈棋之道上造诣,可不是寻常人学得来的。” 即使赢也让人赢的很是体面,不过圣人今日召见魏玹,却不仅仅是为了和他对战一局。 他大手一挥,命梁文捧来一本装订精美的画册,翻开说道:“如今太子与景王皆已成家立业,剩下两个小的也快开府及冠,房中有了人伺候,唯有你孤身一人,你这年纪也不小了,朕的身子每况愈下,还不知能不能在走之前看到你娶妻生子。” 魏玹蹙眉,“陛下……” 幼时他刚出生,父母便已同床异梦,待他冷若冰霜。 他是不被祝福出生的孩子,只有年长的伯父怜悯疼惜他,时常将他召入宫中,带在身边教养。 那时孝静皇后凤仪尚在,她膝下无子,便将他视若己出,孝静皇后故去之后,他宛如丧母一般为皇后守孝三年。 七岁时他的生母病逝,心灰意冷之下被亲生的父亲赶入了道观,在太清宫一待就是五年。 后来他想去边关为国家效力,圣人虽心疼他年幼体弱,却并未横加阻拦,反而答应了侄儿的请求,这雪虐风饕的边关一待便又是八年之久。 养恩大于生恩,他与圣人,虽非亲生,胜似亲生。 因而前世太子死于景王与宁王手下,今世他即使不能登基称帝,亦要护卫太子周全,只为了不让年迈多病的圣人接二连三地承受丧子之痛。 魏玹不忍拂却圣人之意,便只好打开画册,认真端详起来。 “可有中意?” 看完之后,圣人兴致冲冲地问。 魏玹神色平静道:“皆是名门闺秀,容颜婉丽。” 这意思,就是没有中意的了。 圣人不甘心地跟着又重新翻了一遍,再看看自己清风朗月般好样貌的侄儿,心中叹气。 确实无一女子配得上好侄儿。 “可有心上人?若有,只要门第不算太低,也可赐婚,若是良家女子,便纳为良妾,早日诞下子嗣,朕再为你选一位贤良淑德的世子妃,断然不会善妒。” 毕竟是凤子皇孙,要是魏玹看上了个出身卑微空有颜色的歌姬舞女,那圣人心里还是有些嫌弃的。 从宫中出来之后,魏玹就回了湛露榭。 沈漪漪跪坐在他的脚边,为他研墨倒茶,扇风降温。 最近天气愈发得热,屋子里放了冰山,依旧热气熏人。 原本这些事情都该是魏玹的贴身侍从吉祥或兰蕙和朱樱来做,但最近这三人也不知怎么了,见到她都十分有默契地一齐把她东西交给她,往魏玹的房间来推。 沈漪漪这身子不太争气,既不耐热,也不耐寒,扇了会儿脸上就泛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色,娇吁微微,愈发衬得她容颜娇媚,灼若芙蕖。 反倒是魏玹,享受着小奴婢细心的伺候,白衣纤尘不染,脸上无丝毫汗意。 “别扇了,先去把脸擦干净,若敢弄脏郎君的书案,便将你丢出去在太阳底下站一个时辰。” 魏玹看来今日心情不错,就算是口中说着威胁的话语,也无丝毫的冷意,反而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不像前几日,阴沉沉得笑着要把她吓死。 沈漪漪小心地放下扇子,用帕子默默地拭去脸上的汗水。 她背后就是冰山,风从微开窗缝中吹进来,凉飕飕地不消片刻便凉快了许多。 “今日,你去找张管事做什么。”魏玹忽然漫不经心地问。 沈漪漪心跳一滞,旋即剧烈地跳动起来。 魏玹一双凤目落在书卷上,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惊恐的脸色,声音也是波澜不惊。 沈漪漪脑中一片空白。 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下定决心,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道:“奴婢,奴婢想为自己赎身,世子……” 她做好了魏玹打断她,或者惩罚她,甚至是……的准备,可是魏玹在听了这话之后,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银子攒好了?” 沈漪漪一脸懵,结结巴巴道:“攒、攒好了。” 魏玹便又“嗯”了一声,“此事你去找高管事,他会给你安排。”翻了一页书,未再言语。 嗯?! 沈漪漪从书房中出来,呆愣愣地看着手中精美的绡纱纨扇,仍旧不敢相信。 她刚刚听到魏玹说什么,他竟然同意自己赎身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女鹅准备赎身啦,大家想看的情节快到了,大概就是本周入v,莫急~ 第21章 魏玹竟然答应她可以赎身? 沈漪漪不敢相信。 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之前是她误会了魏玹,其实人家对她根本没那意思。 一个是位高权重容颜俊美的王府世子,一个是身份卑微心不甘情不愿的奴婢,若要美人,魏玹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怎会偏偏就看中了她? 再说,倘若魏玹当真想要她,一句话的吩咐便是,沈漪漪根本没的选,反正她本来就是齐王妃为他准备的通房。 可魏玹口中也不说,就像逗弄猫儿一般戏耍玩弄她,看着她恐惧崩溃,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想不明白。 唯一的解释便是魏玹此人只是表面性子清冷,实则性情古怪,他本也没多想要她,如今她这不听话又蠢笨的奴婢还生了离心,就懒得再去管她。 不管怎么说,漪漪心里总算是放下了一块石头。 王府管事有好几位,当初将她从黄大郎手中买走的那名是王管事,魏玹口中的那位高管事是王府的大管事,而今早她去问过的那位管事姓张,下人都称她为张管事。 张管事说她要想离开,就先向上禀明主子,主子若同意了,她再去找漪漪把银子给结了,钱人两讫,交托好离开的事宜就可以离府。 宠婢难逃 第20节 因为她卖身的期限当初是五年,现在不足五年,只要交满原本卖身价钱的五倍就可以离府。 也就是说,一百五十两银子交上去后她就可以拿到自己的卖身契。 她手里正好有一百六十两银子,就算是赎回身契那还能剩下十两银子。 而这十两银子完全足够她坐船回到苏州,回到姨母身边。 只要一想到能够回家,沈漪漪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在翻腾。 不过世子要她找的是高管事,保险起见她还是去问一问高管事的好。 沈漪漪来不及多等接着就去回事处找了高管事。 不巧高管事正忙,听说沈漪漪要赎回身契,抽空上下打量了一眼眼前神情紧张而拘谨的女孩儿。 啧,生得还真是美如天仙,怪不得世子格外让他多“关照”她。 他在一众身契册子中翻翻找找,最终找到属于沈漪漪的那张身契。 “沈漪漪,苏州人氏,你兄长家徒四壁,走投无路,才把你卖入牙行,后来被王管事用三十两银子买入王府,是也不是?” 沈漪漪忙点头,一脸期待。 高管事头也不抬,继续说道:“你现在想赎身,需交给我二百两银子,如果没有二百两,一切免谈!” “你说什么?” 沈漪漪以为自己听错了,急急问道:“怎么可能是二百两,不是说是一百五十两银子吗?高管事,您是不是弄错了?我今早去问过张管事了,她说是一百五十两银子,您再算一算,再算一算,求求您!” 高管事不耐烦了,瞪她道:“再算一百次也是二百两!没钱你来赎什么身,你当齐王府是你家,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告诉你,甭说什么张管事、王管事,便算是王爷本人过来了,你这二百两银子拿不出来也休想离开!” 韩永过来的时候,正瞧见沈漪漪在和高管事争执,急得瓷白的小脸儿通红,几欲落泪。 他马上过去拦在两人中间,对高管事赔笑道:“高管事,您老这是怎么了,消消气,和一个不懂事小姑娘计较什么?” 塞给高管事一把银裸子,高管事掂了掂,冷哼一声没再理会沈漪漪,问韩永道:“今天膳房用的吃食都运来了?” “运来了。” 韩永一面回话,一面对沈漪漪使了个眼色。 沈漪漪也不想和人吵架,抿了抿唇,不甘心地走了出去。 对完账本后,韩永瞅见沈漪漪还站在廊庑下的树荫里来回走,似乎是在等他,便赶忙把东西交给手下人去搬运,走过去问:“依依姑娘,适才发生什么事了?” 沈漪漪把自己想赎身的事情告诉他,“韩大哥,我不懂现在市面上赎身的银两是个什么行情,先前张管事明明和我说好了是五倍,我的银子是攒够了的,可是高管事如今竟又反悔同我说是二百两,这都将近七倍了,我怎么可能一下拿得出这么多银子?多出的银子是不是被他自己给贪了呢?” 韩永看着眼前女孩儿即使是愤怒也依旧清丽动人的面庞,忍不住低声问:“怎么突然想赎身了,你……齐王世子怎么会答应让你赎身?” 沈漪漪感觉韩永仿佛是误会了什么,忙解释道:“我只是个普通的二等婢女,世子听说我想离开,他也是答应了的。” 韩永心中暗暗一惊。 沈漪漪这样漂亮,齐王世子的眼光如此之高,竟只拿她做普通丫鬟? 这般想着,韩永看沈漪漪的眼神就有些变了。 他沉吟了片刻,轻声道:“按理说应该不会涨到这么高,你先别急,我出去帮你打听打听,明日就给你回信,我们还是这个时候,我去膳房送吃食,你在那里等我如何?” 沈漪漪和韩永打过几次交道了,这青年看着就踏实质朴,更何况眼下她已走投无路,不到万不得不想再去求魏玹,自是感激应下,衷心地道:“韩大哥,真是麻烦你了。” * 从回事处出来,沈漪漪忧心忡忡地走了一条近路回湛露榭。 这近路她以前常走,因为不必拐太多的弯,她容易迷路。 后来因为魏琏总在这条小路拦她,她躲着魏琏,就不爱走了,专挑人多的地方走。 没想到就这么一次的疏忽,好巧不巧,冤家路窄,就让她遇见了魏琏。 魏琏正领着小厮一脸郁气地往这厢走着,他是刚从西院出来,碰上宋淑仪哭哭啼啼地跟他道歉,心烦得紧。 宋氏生得还勉强符合他的口味,未成婚之前温柔小意地哄着,两人成婚之后也算琴瑟和鸣了一些时日。 但就在前几日晚上他宠幸了自己房里的一个美貌小婢,第二日回来宋氏就把这婢子寻了个错处直打到鼻青脸肿。 这打得哪里是那婢女的脸,分明是他的脸啊! 魏琏顿觉宋氏面目可憎,那张温柔的小脸也丑陋了起来,已是连着好几日都没再踏入宋氏的屋门半步了。 心情烦闷,不想在院里头待着就想着出来转转,无意瞧见一个熟悉又窈窕的背影从不远处的假山下一晃而过,白绫的衫子衬得肌肤如雪,淡绿的裙子裹着一把细细的腰肢,那高耸的雪峰与秀美的巴掌小脸…… 依依? 魏琏眼睛一眯,喝道:“站住!” 沈漪漪听到这噩梦般的声音,脑中“嗡”的一声,来不及反应拔腿就跑。 魏琏大怒,这贱婢,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夺来小厮手中拿着的弹弓,这本是供他取乐射雀儿的玩意,现在用它来射人,却也是一射一个准。 沈漪漪只觉得自己的小腿剧痛,似乎被什么打中了,她痛苦得呻.吟一声,狼狈地扑倒在地上。 魏琏怒气冲冲地跑过来,一脚狠狠地踹在沈漪漪的小腹上,揪起漪漪的满头秀发道:“贱人,郎君喊你没听到,你是聋子?!” 他强硬地掰起沈漪漪的下巴,小奴婢明明疼得泪眼盈盈却依旧咬唇隐忍的模样可真是招人疼啊。 魏琏笑了一声,手上的力道就卸了一些,“你早乖乖听话不就成了,怎么着,听说你现在去伺候大兄了,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小依依,大兄那副清心寡欲的模样,是不是时常叫你独守空房,深闺寂寞?” 沈漪漪气红了眼,“无耻之徒,你快放开我!” 魏琏腆着脸笑道:“我的确无耻,你今晚来西院找郎君,郎君好好疼疼你,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真男人……” “没想到三弟成婚这么久了,说话还是如此的口无遮拦。” 一道清冷的声音忽从背后传来,虽没什么波澜起伏,也没见到那人的脸,魏琏却是勃然色变。 僵着身子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去,果然对上自家大兄那张冷若冰霜的俊脸。 男人居高临下,神色冷峻平静,幽黑的凤眸中却宛如藏了两支毒箭阴沉沉地睥睨着他,当中满满的警告之意直吓得魏琏头皮一麻,浑身上下都打了寒颤,松了手中的漪漪。 魏玹盯了魏琏片刻,目光方才落在瘫倒在地上狼狈落泪的小奴婢身上,不冷不热道:“蠢东西,还不快起来,丢人现眼!” 沈漪漪忙从地上爬起来,躲到魏玹身后低着头抹眼泪。 “你也是,还不快起来!” 宁王竟然也在,他从魏玹身后走出来,对被训得抬不起头来的魏琏恨铁不成钢地道:“琏儿,你大兄在朝中担任要职,你二兄如今也在外勤勉求学,马上就要学成回来,只有你,文不成武不就,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啊!” 魏琏从小就一直害怕自己这位城府深不可测又性情冷淡的大兄,如今被宁王这等长辈当众呵斥,还是当着自己喜欢的小婢女的面,只觉得脸上又挨了重重一巴掌,不由深恨魏玹。 倘若不是因为魏玹,这小奴婢早就是他的掌中之物了!这么想着,面上却是不敢表现分毫,胡乱应付了几句和小厮灰溜溜地跑了。 宁王看到地上有股遗落的素钗,便随手拾起来递给沈漪漪道:“小丫头,这钗子可是你的?” 沈漪漪微怔,看着对方脸上满怀善意的微笑,忍不住伸出手去感激道:“多谢王爷,这是奴婢……” 话说到一半突然察觉到身旁那人应迫性的冰冷视线,水汪汪的杏眼偷眼望去,霎时小脸煞白,像小白兔见了狼般畏惧地哆嗦了下,把手飞快地缩了回去,垂头不语,仿佛宁王手中拿了只烫手的山芋。 等她乖顺了,身为主子的魏玹才发号施令,轻描淡写地,宛如主子对不懂事的下人随意的一句斥责。 “没规矩,王爷帮你捡起东西,还不快拿着。” 沈漪漪这才敢接过,小声说:“多……多谢王爷。” 宁王温和笑道:“不必言谢。” 两人一道去了魏玹的书房,在里间对弈。 宁王与圣人、齐王虽非一母同胞,但他幼时即丧母,乃是圣人一手抚养长大,故而兄弟三人感情自小便极是亲厚。 宁王在朝中素有威望,他与太子、景王的关系也不错,只不过魏玹离京多年,性子又清冷些,是以不管是与宁王还是太子、景王,都不过是泛泛之交罢了。 两人在书房中对弈,宁王就点了沈漪漪,“小丫头,就你来倒茶吧。” 沈漪漪应是,去耳房给两人倒了茶端过来。 魏琏适才踹的她那一脚有些重,这会儿她小腹隐隐作痛,额上冒出汗珠,但是王爷发了话,她也不敢不听,只好硬挺直腰背给两人斟茶。 弯腰时微洒出一些,好在宁王没看见,只认真地思考着棋局。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下去换兰蕙来。”魏玹落下一枚白子,淡淡道。 “是奴婢的错。” 沈漪漪微松了口气,退下去。 背后,宁王温和的声音响起,“云卿,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嘛,你也别那么凶,怜香惜玉一些。” 魏玹又落下一子,“皇叔也说了,一个丫头而已,齐王府不缺她一个丫头。” …… 宁王离开之后,纪乾走了进来,“主子,三郎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背地里竟如此妄议兄长!要不要属下找个机会去教训教训他?” 魏玹在复盘,两指优雅地夹住着白玉般的棋子抵在棱角分明的下巴上,平静道:“不急,留着他还有用。” 把人这么简单就弄死了,他那只可怜的小兔儿岂不是要如愿以偿了? “啪”的一声,棋子落下,黑子满盘皆输。 纪乾纳闷,什么叫做留着还有用,这听着怎么好像是要把人弄死的意思? 魏琏还不知他即将倒霉。 却说那厢宁王离开齐王府之后,笑容渐渐消失,对心腹冷声吩咐道:“去查一查,魏玹身边的那个奴婢,莫让他有所察觉。” 第22章 原先沈漪漪的卖身契是捏在齐王妃的手里,齐王妃以此要挟沈漪漪,想要她为自己卖命。 后来沈漪漪跟了魏玹,卖身契不知怎么的就从王管事那里到了高管事的手中,这事要不是被王管事看见了沈漪漪和高管事吵架,恐怕齐王妃还被蒙在鼓里呢。 齐王妃震惊的同时,心中又是一阵胆寒。 魏玹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将她心腹手中的的东西拿走如探囊取物,这是何等可怕,那他是不是也在自己和王管事身边安排了眼线? 齐王妃不得而知,只觉背脊发凉。 她沉着脸把赵嬷嬷找过来耳语一番,赵嬷嬷神色一凛,立时下去整治眼线。 宠婢难逃 第21节 另一边,齐王妃又命人去把沈漪漪给找过来。 旧主子要找她叙旧,沈漪漪不敢不去,她只怕碰上魏琏,上次魏琏踢她的那窝心一脚她至今仍心有余悸,这次若是再遇上魏琏,魏琏一定不会放过她。 漪漪怕极了,比起随时都会发疯发.情的魏琏,她自然还是觉得已经答应放她离去的世子爷魏玹面目更可亲些。 当着婢女的面,她不好拒绝,便托辞道:“我还要给世子打扇,世子要我现在就过去,忙完再说。” 说着便快步走进了书房里,把婢女气得干瞪眼,在沈漪漪背后指着骂道:“小蹄子,你现在竟连王妃的话都敢不听了!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你给我站住!站住!” 沈漪漪却越走越快,直到走进书房里,她才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站到帘拢外侧,希望魏玹不会注意到到她。 然而魏玹到底没能让她如意,头也不抬便知是她在外头候着。 “漪漪,过来倒茶。” 沈漪漪愁眉苦脸,只好过去给他倒茶。 魏玹抿了口茶,漫不经心道:“谁在外面?” 沈漪漪撒谎道:“是之前在沁芳苑和奴婢不太对付的一个丫头,她已经走了。” 魏玹放下了茶盏,慢慢看向她,黑真真的眼眸深不见底。 两人对视了约莫几息的功夫,沈漪漪手中的扇子突然掉下去一截。 好半响才颤抖着嗓音回道:“是,是王妃唤奴婢过去。” 魏玹淡淡道:“那你进来做什么。” 犹如被人当头一棒,沈漪漪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 * 齐王妃伸手狠狠甩了沈漪漪一个耳光。 “依依,你可真是好得很那!是世子要你走的,他让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原来的主子这么快就忘记是谁了?” 沈漪漪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磕头道:“回王妃的话,奴婢不敢忘。” “那你去了湛露榭这么久,你都做成什么了?荣华富贵你都不要了!我告诉你依依,你现在出府,日后就算是死在外面了也别求着我回来!” 在齐王妃看来,沈漪漪被家人卖了无依无靠,而她自己又生了那样一张达官贵人看了就会想强占夺为己有的脸蛋儿,出府之后她拿什么保全自己? 魏玹不近女色,身边便没有旁的莺莺燕燕,只除了孝静皇后送的兰蕙和朱樱。她又是魏玹第一个带进湛露榭的女子,要说魏玹对她没有别的意思,打死齐王妃都不会信。 就这样她还没有丝毫的上进心竟然一心想着出府,齐王妃真是恨铁不成钢,觉得蠢婢子脑子里面灌满了曲江水。 不过魏玹能答应放沈漪漪走,她还是有些意外的。 “世子和你到底成事没有,我怎么听说有几夜他可是点名要你值夜的?” 齐王妃美眸犀利地看着沈漪漪。 沈漪漪知道瞒不过齐王妃,好在她心里早就做全了准备,回话道:“世子的确有要奴婢去值过夜,但奴婢愚钝,也不知是何处惹恼了世子,世子后来便不准奴婢近身伺候了。” 说到这里,她白嫩嫩的小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委屈,揪着腰间的系带可怜兮兮地说:“其实奴婢也很喜欢世子的,世子生得好,虽然平日里性子冷清,却也从未亏待过奴婢,可奴婢实在太笨了,什么也不会不懂,时常把世子气得不耐烦,时日一长,世子就不愿待见奴婢了。” “奴婢后来救了端阳长公主家的小娘子,端阳长公主给了奴婢一笔银子,奴婢想着正巧能够赎身,就去试了试,虽然家里人把奴婢给卖了,可是奴婢还是想回家。” “奴婢自知配不上世子,不愿意耽误世子,求王妃垂怜,给奴婢一条生路,王妃的大恩大德,奴婢一辈子都不敢忘……” 泪珠儿说着便扑簌簌往下落,都说美人垂泪梨花带雨楚楚动人,但齐王妃此刻只看得心烦不已,叱骂道:“还不是你自己不争气,要你学制膳你学不会,要你看书你大字不识一个,世子会喜欢你才是见鬼!” “滚,赶紧滚!” 齐王妃让人把沈漪漪给赶了出去。 既然用的不上手,大不了换了便是,另选个更好,更勾人的。 现在齐王妃知道了,原来魏玹,喜欢才女啊。 * 逃过一劫,沈漪漪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与轻松。 她知道韩永在膳房等她,等她过去的时候,韩永已经等了他一会儿了。 “这是什么?” 沈漪漪看着韩永塞过来的荷包,不解,掂了掂,里面好像是银子,还挺重,估摸着得有四五十两! “韩大哥,这我不能要!”沈漪漪脸色一变,忙把荷包又还给韩永。 “依依姑娘,你可是嫌弃我的银子?” 韩永有些受伤,“我只是个为膳房采买的管事,你这是嫌弃我了?” 漪漪疑惑地眨眨眼,韩永这是什么意思,她什么时候嫌弃他了?“哪有的事,韩大哥你人这么好,我感激你都来不及。” “我只是想给自己讨个公道,不想平白就把银子砸在小人手里。” 提到这事,韩永沉默一刻,叹道:“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市面上官府对于赎身的银钱并无明确规定,大部分都是按照年限来计算,按理说你拿一百五十两银子便可赎身,但也仅是大部分,对于齐王府这样的富贵人家,赎身的银钱究竟是多少,还是要看王府的管事如何说。” 话至此处,韩永又话锋一转道:“不过现在除了添上这五十两银子,还有个办法就是你去找世子说项,世子金口玉言,若你能说动世子,说不准这事一百两银子也能成。” 找魏玹说项,沈漪漪苦笑。 即使如此,她也不想随便收下韩永的银子。 且不说这么多银子韩永攒起来需要吃多少苦,说不准还是他积攒了许多年娶媳妇的所有积蓄,再说对方也仅帮了她几次而已,心性究竟是好是坏她尚不清楚。 尤其是在经历了魏玹那样一个深不可测的男人之后,沈漪漪已经不敢再随便相信任何一个男人了。 四十两银子,或许还能想想其它的办法…… 沈漪漪拒绝了韩永,但韩永没给她这个机会,把荷包又重新塞回了她的手中,脸上带着憨厚又老实的笑,“依依姑娘,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有旁的心思,你放心,这些钱来路都是正的,我也不会逼你赎身之后做什么来补偿我。” “你是个被表哥强卖进王府的可怜女子,我只是同情你,我相信你不会拿着这些银子去挥霍,你若是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大不了日后赎身了请我吃顿饭便是。” “你要是不想再见到我,这也简单,我家就住在崇明坊巷口进去第三户人家,你回了苏州老家之后有了银子托人寄给我便是,方便得紧。” 说着也不管沈漪漪答应与否,扔下这五十两银子扭头就走。 沈漪漪紧紧地攥着手里的荷包,望着韩永大步离去的背影,一时竟觉得鼻尖酸涩异常,忍不住落下泪来。 原来这世间,还是有好人的,只是一开始她没遇上而已。 现在,她终于可以赎身回家了。 * 书房。 纪乾从外面回来,低声说:“世子,二百两银子攒够了,是外院一个负责替膳房采买的管事……” 魏玹笑了一声。 这蠢丫头,有出息了。 他将狼毫在砚台中用力一压,吸饱了墨汁的笔尖落下一滴浓浓的黑墨在纯白的宣纸上,冷冷道:“知道该怎么做吗?” 纪乾应道:“属下明白。” * 沈漪漪自然不知主仆两人的对话。 由于那日太晚,所以第二日一早,她一刻钟也不想耽误就去找了高管事。 未料她到了回事处,回事处的另一位管事看见她,说道:“你找高管事?那你来得真不巧,高管事的老母前几日病重,他回老家探病……至于他跟你的约定,那是他的事情,我可不敢管,你等他什么时候回来再说吧!” 沈漪漪脑子“嗡”的一声,仿佛有跟弦啪的断了。 她听见自己用没什么起伏的声音问,“那高管事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知道。” 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仅仅有人不想放她离开? 是齐王妃,魏琏,还是…… 那个人。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他? 原来他从来都没有想要放她离开过。 根本不是钱的问题,不管她攒多少银子,那人都不会放她离开。 她像只可怜的小兔儿无意闯入了狡猾的猎人织就的网,一张专门为她织成的网。 这张网明明有缝隙,可是她却怎么也穿过不去,只能在这张大网中看着外面的繁华惶恐无措,哀鸣乞求,最后被这网狠狠绞住身体痛苦地窒息而死。 “漪漪。” 回到湛露榭,摇曳的烛光下,魏玹捧着一卷书跽坐于书案前。 他肤色极白,姿态优雅,眉眼如画,俊美的脸上那双幽黑如深潭般的凤眸静静地望着她,轻启薄唇。 “过来。” 漪漪跌坐在地上,哭着摇头。 …… …… 入夜,兰蕙刚躺下突然想到今日吉祥回了家,晚上无人给世子铺床褥,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她匆匆穿了衣直奔世子的寝房,然而走到窗边的时候,才发现房内的灯已经灭了,世子似乎歇下了。 世子今晚歇得怎么这么早?也不知是谁给世子值夜。 兰蕙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多想,转身欲走之时,从房内沿着雕花轩窗的缝隙倏地溢出一声女子微弱的哭声。 这声音细弱宛转,颤声柔气,似恐似惧,时高时低,很显然是被人捂住了嘴巴在压抑着低低啜泣。 兰蕙一惊,世子的房内怎么会多了一个女子,这两人……是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别担心有反转,女鹅明天就能赎身拿到卖身契啦! 宠婢难逃 第22节 狗子:然后被我撕掉:) 第23章 兰蕙犹豫了片刻,吹灭手中的灯,悄悄凑到窗户边。 不只有女子压抑的哭声,还有男人隐忍而凌乱的呼吸与衣衫摩挲声。 过了会儿,男人似是不满女子的挣扎和哭泣,温柔而沙哑地道:“乖乖儿,你再哭大声些,明日所有人都知道你在郎君房内做了什么,嗯?” 兰蕙的心脏剧烈的跳动了起来,这是世子的声音! 没想到人前霁月光风,仙人一般清心寡欲的郎君,在床榻之上竟会如此的……如此的肆意放浪,光是听声音便令人羞红了脸。 可明明床.笫间情人的呢.喃低语,兰蕙怎么听出了一股阴寒的威胁之意? 这女子好像也不是自愿的,压抑的哭声中听不出丝毫的喜悦,不过在听了魏玹说的话之后,她哭泣的声音却是小了许多,只时不时地……哼唧两声,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兰蕙的心才随着那一声满足的叹息慢慢地落了下去,纠结着要不要给世子抬热水,可是这房内被世子宠幸的女子究竟是谁,这偌大的齐王府不知多人少渴望爬上世子爷的床,怎么偏她是偷偷摸摸,心不甘也情不愿的? “呜……” 房内,女子嫣红的脸蛋儿上香.汗.淋.漓,她昏沉着脑袋枕在男人濡.湿的胸口上,两只白嫩的小脚在不知不觉中被人拨开,又拢住。 她惊觉,忙睁开眼要坐起来拒绝,“不,呜!”下一刻,从指缝中泄出的声音很快又被堵住。 梅开二度。 世子寝房的床再结实也摇摇晃晃了大半宿,第二日一早,沈漪漪站在衣槅下给男人穿衣服。 她一夜没怎么睡好,眼皮红肿,面色苍白,赤着小脚站在光滑微冷的地板上,系着衣带的手不停地抖着。 她好像没有一刻不在怕他,眼前的这个男人生得是那样的俊美无俦,仙风道骨,可是谁又知道到了夜晚他竟会变成一个恶魔,牢牢地按着她的手强迫她做那些恶心的事情。 她哀怨地看向他,杏眸泛着点点惹人怜爱的水渍与红晕,哑着嗓子乞求,“世子,放过奴婢好不好……” 魏玹抬手捏住她的下巴,磁沉的声音毫无温度,“一大早别哭哭啼啼的,晦气。” 他挥手一扬,沈漪漪被震得倒退几步,看着他无情而优雅地推门离开。 她捂着脸原本要落泪,门外这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她呼吸一窒,慌忙背过身去胡乱抹着泪儿。 “依依,是你?” 背后,兰蕙不确定地问。 沈漪漪却低着头转身就走,“是我给世子更的衣。” 兰蕙拦住她低声问,“昨夜是不是你?” “不是。”沈漪漪推开兰蕙,跑了出去。 她回到房间后就问春杏要了一桶水洗澡,把自己整个身子都浸入水中里外都清洗了一遍,尤其是双手和双脚。 她茫然无措,彷徨无依,根本不知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朱樱还等着她给她分派活计,就在她等的不耐烦的时候沈漪漪才慢吞吞地走过来。 “你脚怎么了?”见她走路的姿势似乎很奇怪。 “没什么,出门的时候崴了一下。”沈漪漪转过身去,去一旁取魏玹的中衣,那衣服上满是男人强烈而极具独占欲的味道,她强忍着才没把衣服从手里丢到窗外去。 她刚沐浴完,身上淡淡的皂荚味儿还挺香,朱樱忍不住吸了一口,指着她后脖颈一道模糊的红痕奇道:“你被蚊子咬了?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蚊子?” 她的手指还没碰上去,沈漪漪就像触电般转过身去捂住自己的脖子,面皮涨得通红,“没,没有。” 她抱着衣服就慌乱离开,朱樱不以为意地“嘁”了一声,转头也去做自己的事了。 * 韩永连着等了沈漪漪两日都没等到她,按理说她添了那五十两银子可足够赎身了,他还在里面多放了几两银子供她回家这一路的花销,怎么她也不知给自己个回信,还是说难道已经离开了? 这一日晌午,在韩永锲而不舍的等待下,终于等到了那可怜的小女子。 漪漪着了件淡绿色的半臂夹裙,腰肢纤细婀娜,她走过来时樱唇紧抿,素白的小脸上愁眉不展,一看见他,先是微微惊讶,而后垂下了头,眼底慢慢闪过一丝苦笑。 她把荷包还给韩永,态度和三日之前大相径庭,竟还有些冷淡疏离,“我暂时不赎身了,韩大哥把这些银子拿回去吧。” 说罢就要离开,韩永急忙拉住她,“依依,你胡说什么 ,你不是最想赎身的吗,为什么忽然要把银子还给我,是不是高管事又欺负你给你胡乱添银子了?” 沈漪漪不想连累韩永,低声说:“没有的事,只是我有些私事,谢谢你韩大哥,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你的恩情。” 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沈漪漪恍惚。 沈漪漪离开后,韩永越想越不对,他去回事处找了高管事,原本应该在老家探望重病老母的人现下稳稳当当地坐在交椅上清点账目,一听韩永问起这事,登时沉下脸警告道:“姓韩的,不该你管的事情少管!” 命小厮把韩永扫地出门。韩永愈想愈发觉得这事情不对,要是没有高管事从中作梗,沈漪漪凭什么不赎身了? 当初她自己都说过,齐王世子已经答应她赎身了,倘若不是那高管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抬价,这会儿她恐怕早就坐上了回家南下的客船! 说起来韩永帮沈漪漪还是有私心,先前他就知道沈漪漪是被家中表哥给强卖进了牙行,这样的人家只怕是回去也逃不过再次被卖的命。 而负责膳房采买的大管事又是韩永的亲叔叔,手头上的活计他倒不必担心。 他原本想若是沈漪漪赎身之后他会哄着她带他一起回苏州,等她看清家里亲人的真面目后,自然会对他这个陌生却屡次关怀出手帮助她的男人产生好感。 到时候想要抱得美人归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心上的女子生得实在是太美,就算是夜里做梦韩永都会忍不住梦到两人共赴巫.山.云.雨,如今眼看这赎身在即,其中的一个机关却出了差错,韩永思来想去不甘心。 他心急如焚,在齐王府的门口转来转去。 望着远处烟尘滚滚贵人横行的高头大马,不知怎么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 沈漪漪别了韩永,心中也不好受。 她自是还不知韩永想做什么,这三日每一夜对她来说都如同噩梦。 明明是魏玹名正言顺的婢女,可是她却要偷偷摸摸地进魏玹的房间,早晨再偷偷摸摸地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不停地清洗着自己。 她害怕被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攀附权贵,纵使出身卑微低贱,却也读书识字,知晓礼义廉耻,有自己不能折辱的颜面尊严。 她所钟爱的良人,一生只应有她一个妻子,而不是把她囚困在深宅大院里,一辈子只能依靠男人的宠爱才能过活。 那样她会像失去雨露的蔷薇,会枯萎而死的。 这般浑浑噩噩的又是一日。 到了傍晚,她最害怕的时候来临了。 她开始焦躁不安,紧张地听着外面的脚步和请安声,等待着魏玹的归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下人们恭敬的问安声,随着“砰”的一声,似乎是书房的大门被人用力关上。 “依依,依依,你在吗?” 过了会儿,兰蕙在外敲门唤她。 沈漪漪打开门,兰蕙神色古怪地看着了她片刻,把两张叠好的纸笺递给她,还附带着一只沉甸甸的荷包,里面装满了银子。 沈漪漪不解,先把纸笺拿过来打开一看,差点呆愣在原地。 这是她的卖身契和户籍!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卖身契和户籍怎么会,怎么会……” 沈漪漪捧着两张纸笺在原地转圈,她太过激动,以至于开始语无伦次。 兰蕙看着小姑娘欣喜若狂的模样,心中却是微微叹了口一气。 只怕事情,不会有她想的那样顺利愉快。 “今日傍晚世子与王爷骑马从宫中回王府,走到门口时被府里的采买管事韩永当街拦马,说要状告王府回事处的高管事恃强凌弱,贪赃枉法,压着你的卖身契不肯放。” “王爷听后勃然大怒,处置了高管事,并且命高管事立即将你的卖身契和户籍交还于你,还给了一笔银子放你明日便可离开王府自行去官府消除奴籍恢复自由身。” 不用说拦着齐王的那个管事是谁,应确是韩永无疑。 现在沈漪漪已经没有闲心来思考韩永为什么要冒着被高管事报复的风险来救她,冷静下来之后,她把卖身契与户籍叠好放入荷包中就迅速回去收拾自己的包裹。 这王府,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她现在就要离开,哪怕是出去之后要孤身一人投宿客栈! “站住。” 门外,纪乾冷冷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满的杀意简直是能溢出来。 “我告诉你,今天你就算杀了我,我也要离开!” 沈漪漪红了眼,她抱起包裹就往外面闯。 纪乾还真不敢碰主子的女人,也被这女人的冥顽不灵气到失语,主子看上哪个不好,竟看上这么一块儿茅坑里的石头,简直又臭又硬! 想到傍晚时齐王对主子那怒气冲天的一巴掌,大骂主子御下不严,纵容恶仆,纪乾就忍不住浑身血液沸腾,想替主子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 “主子要见你,”他一把揪住沈漪漪的头发,恶狠狠道:“告诉你,别逼我动手,现在就去见世子。” 他一路拎着沈漪漪的头发,把她拎到书房门口,还蔫儿坏地抢走她的包裹。 “混蛋,你还给我!!” 沈漪漪大急,一口咬在纪乾的手腕上。 她死死地咬着纪乾,大有他不松手她便不松口之势。纪乾低吼一声,手中力道加重,“贱人,放手!” 沈漪漪疼得眼泪迸出,但她就是不撒口,一双通红的杏眼仇视着纪乾,她不是贱人,他凭什么这样骂她! “你们两个这是做什么!” 兰蕙及时赶过来拦在两人面前,低声斥道:“纪乾,你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有什么话你好好说,快放手!” 纪乾不得已,只得松了手,恨恨地瞪了沈漪漪一眼。 沈漪漪也好不到哪里去,头发全乱了,衣衫不整面色通红,倔强地擦着自己眼角的泪不发一言。 她只是想离开齐王府而已,又有什么错? 高管事恃强凌弱压着她的卖身契不放难道不是事实吗?既然是事实韩永向齐王告他又有何错,错的难道不是高管事和……和那幕后之人吗! 沈漪漪浑身气得发抖,她一直不是个善于与人争吵的人,在家里的时候有爹娘护着她,爹娘过世后有姨母和表哥护着她。 宠婢难逃 第23节 直到来到长安,她被无缘无故卖了,在偌大的齐王府里毫无依靠、任人欺凌,才知道原来一个弱女子在这世道上独自生存有多艰难险恶。 她拔下发簪,用十指为梳慢慢把一头乌黑丰茂的秀发重新绾起,绾成一个简单的发髻。 而后看向纪乾,一双水洗过般似的杏眸坚定而清澈,慢慢说道:“我见。” 不就是见一面么,齐王都已答应了还她身契放她离开,她就不信,魏玹会为了一个奴婢公然违逆自己父亲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入v当天万更,v后日六~ 然后和大家商量一下下次更新时间,原定明天晚上18:00的更新推后,因为半夜更新我怕小黑屋没时间改,所以就挪到周六上午八点。 就是说明天暂时不更,下章的v章是在周六上午八点更新,直接到文案。 鉴于男主不是个好东西不干人事,我这里再给大家打个预防针!这是一篇强.取.豪.夺文!甜的时候我会努力甜,但虐的时候可能也挺虐,大家慎重入坑,毕竟强.取.豪.夺文咱们吃的就是这一口~ ps:再弱弱地补充一句,大家可以骂男主,但是不可以骂作者和女主,咱们文明看文哈~ 第24章 半个时辰之前。 傍晚, 齐王与魏玹一道从宫中回来。 马车行至齐王府所在醴泉坊时, 从坊门后突然跳出一个男人拦住了齐王所乘的马前。 “有刺客!” 侍卫长刚要拔刀呵斥,男人便跪倒在了地上重重磕了个响头,高声呼道:“小人韩永,求见王爷和世子, 求王爷和世子为小人主持公道!” 齐王年轻时曾任职刑部, 官拜刑部尚书,后来上了年纪, 心不在朝堂之上,这才领了个散官职位悠闲度日。 但听闻这下首百姓竟有冤屈还求到了自己面前, 齐王顿时来了兴趣,以手示意侍卫长放下刀,凝神看过去。 只见下首跪了个身穿粗布衣裳, 脸却颇为俊朗精神的年轻人,而那年轻人见侍卫长放下刀了, 连忙抓住机会道:“小人韩永, 是府里膳房的采买管事,见过王爷,小人有冤情,求王爷容禀!” 齐王和颜悦色道:“无妨,韩永是吧?说说看,你的冤屈是什么, 本王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韩永便将高管事恃强凌弱, 欺负沈漪漪并压下她的卖身契和户籍不让她赎身之事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全都告知给了齐王。 齐王听罢果然面色铁青,扭头看了眼另一侧马上端坐着不发一言的长子。 “你和那婢女是何关系?若你同她无亲无故, 又为何要替她来伸冤?”事情搞明白了后, 齐王多嘴问了一句。 要知道王府的婢女与小厮可不能私相授受, 被抓到的婢女那是要发卖了的。 韩永也没料到王爷会突然来这么一句话,整个人都是一呆。 当时他光是一股冲动想来告状了,并未考虑太多,现下顶着齐王与众人若有所思的目光,韩永抹了抹额头上沁出的冷汗,脑中急速转着口中便说了出来,“小人……小人和她早就相识,在她没入府之前就偶然结识了!小人还曾与她私定终身,非、非她不娶,可是……可是后来她被她表哥强卖进了王府中,小人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赎她。” 也不知为何,韩永说话之时总感觉有人在暗处冷冷地盯着自己,盯得他后背冷汗直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的声音不自觉就小了许久,然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回话道:“……如今小人好不容易攒够银子来赎她了,高管事又坐地起价,压着她的卖身契不肯放,小人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求王爷给小人和她一条生路,成全小人和小人的心上人!” 话编到最后韩永豁出去了,横竖自己这般说全都是为了她,现下求齐王说不准齐王还能大发善心直接把沈漪漪赐给自己,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好在齐王倒没再继续问下去,思忖了片刻沉声道:“本王知道了,你放心,此事最迟明日,本王定会让人给你和那姑娘一个交代!”说罢挥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韩永大喜,千恩万谢地又叩了好几个头才离开。 入府过了垂花门,齐王冷冷对长子道:“随我过来!” 魏玹神色淡淡地应了声是,随着齐王入了书房,刚进书房关上门,齐王蓦地转过身来狠狠搧了长子一个巴掌,勃然大怒道:“孽畜!当初我将王府交给你,你就是如此管家的?!” “那高管事可是你一手提拔上来,如今他尸位素餐,贪赃枉法,难道不是你纵容的结果!陛下爱重,许你担任一部尚书,掌管全国的粮草和军队调动,国家若有危难你首当其冲,现在你却连一个小小的王府都管不好,你简直是辜负了我和圣人对你的信任!竟还有颜面每日随我进宫面圣,听着陛下夸你调动有度,你羞也不羞!” 毕竟曾经掌管一司刑狱,上了年纪的齐王依旧威仪赫赫,尤其是眼下发起怒来,书房外的下人管事们听了无不胆战心惊,唯恐这对常年不合的父子俩动起手来。 不过面对父亲的叱骂,世子爷倒是神情坦然平静,仿佛习以为常。 魏玹用帕子抿了抿嘴角血渍,面不改色道:“父王可说完了,说完了儿便告退回去处置此事。” “那你还愣着做什么!”齐王吼道。 魏玹转身离去。 * 女孩儿挺直腰背,浅绿的长裙包裹着纤弱娇小的身子,笔直地站立在庭院中央。 月出东升,一轮皎皎明月悬于天际。 寂静的夜色沉静如水,微风徐徐穿帘而过,唯有草丛中的螽斯不时鸣叫两声,衬得这原本便气氛诡秘的庭院愈发静谧无声。 直至月影西斜,月上柳梢,昏暗的夜空黑如浓墨,像结着一张厚重的大网将人兜在其中。 额上慢慢沁出汗水,湿透后背的衣衫,沈漪漪依旧一动也不动地盯住紧闭的房门,紧紧地攥着手中的荷包。 那里面是她的卖身契,只要有了这张卖身契,她就可以离开。 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她一定不可以放弃。 沈漪漪,马上就可以离开了,你不要倒下,不要倒下…… 她在心里不停地默念着,乞求着,因为这是她唯一的希望。 终于,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嘎吱”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纪乾抱着刀从里面走了出去,冷冷道:“进去。” 沈漪漪走了进去。 屋里明亮的灯光有些刺眼,进去的那一刻她晕眩了一下,隐约看见有个修长的影子负手长身玉立在支摘窗前。 男人的背影孤傲清冷,夜风吹起他白云似的衣摆,冷梅香似有若无的在房中弥漫,仿佛连面前的空气都染上了他周身散发的寒意。 漪漪心口一窒,那一瞬间恐惧犹如海浪般汹涌而来,他冰冷如霜的眼神,温柔的威胁低语,冷峻森然的脸色,捂住她的嘴巴几乎要她窒息的大手…… 她硬撑着才走到魏玹的身后,深吸一口气,跪下,声音微微颤抖,“世子……奴婢来辞别世子。” 良久良久,魏玹都没有说话。 那张俊美的脸庞上被齐王搧过的红痕已经退去几乎不见,他始终冷漠地看着窗外的夜色,动也未动。 沈漪漪咬了咬牙,继续道:“世子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回去之后,奴婢会为世子立下长生牌位,一辈子供奉世子,来世愿衔环结草,报答世子的……” “来世?”魏玹讥讽道:“我要你来世作甚?” 他转过身来,目光阴沉地盯在面前抖如筛糠的女孩儿身上。 在梦中的那一世,她负了他,两人最终都不得好死。 再重来一世,她凭什么认为自己会无缘无故大发慈悲地救下她一个卑贱的奴婢,凭他仁善? 呵,当真是可笑至极! 他俯身,倏然抽走沈漪漪腰间的那只荷包捏在手中。 漪漪大惊,慌忙不顾形象地爬过去够,可是魏玹举得好高,她根本就够不到,只能抱着他的大腿苦苦哀求,“世子,王爷已经答应了还奴婢自由,你不能这样,他是你的父亲,你不能忤逆他!还给奴婢,还给奴婢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 “那是他答应的,与我魏玹何干?” 魏玹抓住她的手腕,微一用力她便疼得泪水直流,轻而易举被推倒在地上。 他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高高在上的神邸俯视着人间卑贱微小的一粒芥子,在她那惊慌失措的目光下,将那张薄薄的身契连同她的户籍从荷包中慢条斯理地抽出来,“刺啦”一声在空中一撕为二,轻飘飘地扔出窗外。 “不要,不要!” 沈漪漪失声痛哭,扑上去想抓住那些碎屑,那是她全部的希望啊,他怎么可以这样无情地摧毁,他怎么可以! 背后袭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大掌钳住她的后颈,将重重她抵在墙上,寒声道:“沈漪漪,信不信你再乱动一下,我会立即将你掐死?” 说着手下用力,漪漪痛苦地闭上眼睛,脸被墙壁挤到变形。 她是信的,在某一个寂静的夜晚,他也曾如狼一般狠狠地咬住她的后颈令她几乎疼晕过去。 沈漪漪伸手死命地去拨他的手,喉咙中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她慢慢地绝望,泪水顺着眼角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 他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原来人前她以为的那个仁善清冷的世子都是假的!都只是他的伪装,他和贪图她美色手段卑劣的魏琏根本没有丝毫的区别! 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救过她。 那个时候,她是多么地感激他,她被魏琏追得走投无路,狼狈地躲进草丛中时,是他像天神一样从天而降,虽然未曾说过一句话,可是从那之后她便将他视作自己的救命恩人,发誓一定要回报他。 后来她在万年县孤身一人被三个纨绔调戏欺辱,也是他及时赶来将她救下。 她小心翼翼地侍候他,会因为他一个眼神和一句责备的话而难过失落,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个骗局…… “早知你如此蠢笨,不识好歹,我何必如此?” 魏玹掰过她瓷白细弱的脸蛋儿,强迫她与他对视,在她耳旁温柔而冷酷地道:“漪漪,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从她第一天入湛露榭,他就告诉她什么叫做本分。 是她太单纯,她怎么能想的到表面霁月光风的世子会想着她的身子,怎会知道他说的本分根本就不是做奴婢的本分而是做暖床侍婢的本分! 沈漪漪摇头哭道:“不,我不知道,我要回家,我不愿意!” 她软声求道:“世子,我愿意给你做一辈子奴婢,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要我的命我也可以给你,可是我不想出卖我的身子……求你放过我,求求你!” “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呢。” 魏玹微笑着道:“漪漪,你莫不是忘了当初你是如何跪在郎君面前,像狗一样求郎君救你?” 他俯身过去,“你还真是愚蠢又天真,我可是早就告诉过你,我不是什么好人。” 说着,手中的力道更甚,漪漪一张白嫩绵软的小脸儿被他捏到变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魏玹凤眼晦暗。 一只手仍旧捏着她的下巴,另一只手落在她细嫩的脖颈动脉处,修长的食指一路往下,划过凹凸有致的锁骨,胸口丰盈的间隙,不盈一握的纤腰…… 如果说前几次他是手下留情,那今夜他是绝对不会放过她了。 他的手每过一处,便如同无数只虫蚁在啃噬她的皮肉,沈漪漪头皮发麻,惊恐到了极点,挣扎着去推他,“不要,不要,别碰我!” 沈漪漪抱住他继续往下的手,杏眼通红着哽咽道:“世子,我已有了未婚夫,我们早就定下了亲事,我不能负他,我不能负他啊……” 她不提未婚夫还好,一提这三个字,魏玹眼底的温度瞬间便冷了下来。 面上却仍旧是微笑着,轻轻摩挲着着她腰间的细软,“漪漪,你还真是朝三暮四,为你求情的韩永你是如何勾.搭上他的?他可是命都不要了也想娶你,你不能负卖你的未婚夫,就要负了他,嗯?” “我没有,我没有勾.搭韩大哥,我和他清清白白,他是好人!”沈漪漪又委屈又气愤,大声地为自己辩白。 宠婢难逃 第24节 魏玹真觉得自己当初就该在她偷看时把她掐死以绝后患。 他突然在一瞬之间失尽了耐心,眼神透出一股狠厉森然的杀意。 这个蠢女人,看来天底下所有男人都是好人,只除了他。 他猛然抓住沈漪漪腰间的系带,“撕拉”一声将那单薄的衣衫撕开,紧接着就把人扛到了肩上,直往床边走去。 “我没有勾搭他!!” 伴随着一声尖叫,沈漪漪彻底崩溃,对着魏玹又踢又打,痛哭着骂道:“魏玹,你放开我!你这个伪君子!你这个畜.生!!就是你指使高管事故意压下我的卖身契,你还想要我感激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无耻!你和魏琏根本就没有什么两样,都是一丘之貉!” “不,你比他还要绝情冷酷!你连自己的血脉相连的亲侄女性命都可以不顾,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恨你,我恨……啊” 魏琏把她用力摔在床上,娇小的身子滚进绵软的床铺里,破碎的衣衫遮不住大片的春.光,露出一整条白皙纤细的藕臂。 沈漪漪踢了一脚魏玹的肩膀,哭着往向墙角爬去,魏玹冷着脸攥住她的脚踝,将她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拽回来用腰牢牢地摁住。 他扔掉身上的衣服,即使是做着这样的事情那张俊美的面容也圣洁得冷若寒霜。魏玹拎起她的衣襟,漪漪被迫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两人面目相抵,呼吸交缠。 他一字一句冷酷地道:“闭嘴!是我做的又如何?我就是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伪君子,你今日才知道?” “如今救也救了,现在后悔想走了,是不是太晚了些。” 他俯下.身贴着她白嫩的脖颈,轻拍她惨白的脸蛋儿,明明话语是那样的温柔,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阴狠,“不管你和那个韩永是如何勾.搭上的,漪漪,日后别让我从你这张小嘴儿里再听到别的男人的名字,懂么?” 他一撒手沈漪漪便无力地跌落在了床上,一头如云般乌黑丰茂的发凌乱地铺满了床际,衬着一身雪白的肌肤,嫣红诱人的唇,含泪无助的杏眼,不管是哪一处都美得精致易碎,楚楚动人,令人忍不住想将她搂在怀里肆意怜爱,惹她哭泣求饶。 她是那样的柔弱美丽,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就将她占为己有,就算不是魏玹,也会是魏琏。 可是他的女人,魏玹怎会允许别的男人再碰一下。 他落下的大掌滚烫而炽热,却又带着一股要将她拆吞入腹狠劲儿,仿佛是在泄恨似的。 好疼…… 但漪漪已失尽了力气,她知道自己对抗不了,如果他一定要自己这般报答,她……她又能如何? 要怪只能怪她当初求错了人,要恨只能恨她识人不清,他若喜欢这副身子,拿去便是,只求他何时能厌倦了她,再放她离开。 她忍痛将脸儿别过去,默默咬着唇垂泪,屈服了。 魏玹捏过她的下巴,她又闭上眼睛不愿看他,泪水愈发汹涌,一滴滴“啪嗒啪嗒”打湿他的指尖。 一股无名火直冲心头,想他堂堂齐王世子,天底下不知多少女人想爬上他的床,只有她这女人不情不愿。 这样强迫来的顺从,便如嗟来之食,高傲如魏玹不屑一顾。 他最终还是停下了动作,怒极反笑,“就这么不愿跟我?” “你信不信今晚你走出我的房间,魏琏也不会放过你?” “不,我,我没有……” 沈漪漪无助地抱着自己,把脸深深地埋进膝盖中,初雪般的肩头一抽一抽,低声啜泣着。 魏玹却已经失了兴致,意兴阑珊,他厌恶地用沈漪漪已经碎成数片的衣服反复擦着手指上她的泪痕,擦完后无情地扔回到她的身上,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滚!” * 沈漪漪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魏玹的床上逃出来的。 她疯了似的往外跑去,她想跑出齐王府,可是湛露榭的院门早已经落了锁,她蓬头垢面,鞋子都没穿就死命地拍着门,哭得伤心不已。 守夜的婆子被惊扰了好眠,怒气冲冲地举着灯出来骂道:“大半夜的你叫魂儿呢!要疯回自个儿房间疯去!” 沈漪漪方才瞪大双眼,如梦初醒。 她出不去了。 就算魏玹不要她,也不会放过她。 当初她曾亲眼看见过他杀人,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想来那时他没有将她灭口,就已经有了今日的打算。 这样一个心狠手辣,连自己亲侄女的性命都不顾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更何况,卖身契如今已毁了,户籍也没了,她还能去哪儿?就算是最后魏玹迫于齐王的威严放她离开,也许她根本都不可能活着走出长安…… “依依,依依,你没事吧?” 兰蕙和朱樱追过来的时候,看到她竟然连鞋子都没穿就跑了出来,两人都颇有些惊讶。 适才屋里发生了什么,她们并不知道,可是现在看着沈漪漪一副衣衫不整,鬓发散乱的模样,难道是……主子用了强? 这么一想,二婢皆是一惊。 可主子看起来哪里像是会用强的人啊,但若说是沈漪漪蓄意勾引惹怒了主子,又太过匪夷所思,她连卖身契都已经拿到了,又何必还要多此一举? 来不及多想,兰蕙上前几步,想劝沈漪漪赶紧回去,“依依……” 她刚开口,沈漪漪便侧身避开。 她好像没有听到两人说的话,游魂般一个人踉跄着走了回去,回到自己的房间就紧闭起房门,任是兰蕙和朱樱如何劝说都没有反应。 第二日一早兰蕙还是不放心过来敲沈漪漪的房门,没想到过了会儿房门从里面打开,少女穿戴齐整,浑身上下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只除了面色苍白眼皮浮肿,看的出来这一整夜似乎都没有睡好。 兰蕙端着一碗面走进来,两人坐下后都没说话,沉默了片刻,兰蕙叹道:“依依,世子待你这样好,还几次救你,你怎么就是这么拗呢?伺候世子不好么?世子洁身自好,从前也未有过别的通房侍妾,他虽然看着冷了些,可是比起三郎君来说却不知好了多少……” “姐姐不必再劝了,”沈漪漪垂下眼眸,“你说我狼心狗肺也好,不知感恩也罢,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她当初还会求魏玹救她吗? 或许依旧会。委身于魏琏,说不定哪一日就会死在宋淑仪手中,而委身魏玹,或许还能多活些时日。 若真的如此,她便也不会这么抗拒,这么恨他。 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肯说,就像在逗弄一只猫儿狗儿般地折辱玩弄她,甚至为此伤害了一个只有七岁的孩童,月娘又是何其的无辜,他知不知道月娘的身子有多弱,也许一场高烧就能轻而易举夺走她的性命? 既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她离开,又为何要给她希望,给了她希望,又亲手掐灭她所有的希望,让她在希望中绝望。 她原本是那么的感激他、敬畏他,把他当做救自己性命的仙人,怎么会想得到他是如此的残忍,如此无情! 当她在端阳长公主府看到那日在魏玹书房中见过的那道士时,那一刻她的整个世界都塌了,原来她心目中纯洁无瑕不染纤尘的世子,只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说的真是一点也没错,她真的是既天真又愚蠢,愚蠢到屡次以真心待别人,换来的却总是这样的结果。 …… 为了不触怒主子,兰蕙只好又给沈漪漪重新分派了个管花圃的活计,这样就可以不用每天都见到魏玹。 沈漪漪也没有让兰蕙为难,每天都勤勤恳恳地呆在花圃里,除草浇水,闷头干活,从前沈固于养花一道上颇有心得,她这个女儿跟着学了一些,每天干完活后闲来无事便对着花花草草发呆。 就是不再爱说话,整个人变得愈发沉默,几天下来人都瘦了一圈, 她也不知道齐王知不知道自己的好儿子强留一个小婢女的事情,这么久过去了韩永那里也没个信儿。 再说齐王妃和魏玹素来不对付,魏玹现在闹出这么大阵仗,这么好的落井下石机会齐王妃怎么会没有反应呢? 不管怎么说,只要有一线的希望她就绝对不会放弃。 日子就在她焦急的等待中一天天过去了。 这日下晌沈漪漪坐在花圃边举着铁楸培土,突然有人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巴。 她呜呜两声,还来不及喊救命,脖子又是一痛,紧接着人就晕了过去。 * 沈漪漪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两个婢女按住躺在一张床上,其中一个婢女手中正举着一个小瓷瓶往她口中灌,尽管她死命地挣扎那一瓷瓶的汁水还是尽数灌进了她的嘴巴里。 “你们……你们是谁,你们给我喝了什么?放开我!” 两个婢女都不说话,又拖着把她扔进了浴桶里搓洗一遍,换上新衣重新装扮,开始的时候沈漪漪尚有力气说话挣扎,后面她也不知是怎么了身子竟慢慢变得燥热,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两个婢女为她梳妆打扮为所欲为。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意识渐渐模糊,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朦胧中听到似乎有人开门走进来,四周的婢女皆退了下去。 那人绕过一扇四折屏风快步走到她的眼前,抬起她的小脸凑过来笑,“小依依,这么久没见,有没有想我?” 沈漪漪霎时清醒,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放大脸的男人。 魏、琏! 她又惊又俱,脸色惨白,他的脸却因为高兴而扭曲得几乎狰狞,看着眼前眼神迷离小脸泛着红晕的小奴婢,魏琏身上的火一下子就被勾了出来,愈烧愈旺。 “大兄是不是碰过你了?” 魏琏迷恋地摩挲着沈漪漪精致的下巴,柔声说:“没关系,我不介意,依依,我知道他待你不好,现在他不要你了,我要你,我疼你!” “你放心,我手里有他的把柄,他以后不敢再来欺负你,你就安心地住在这宅子里,咱们俩做一对野鸳鸯,别哭了,来,让郎君好好疼疼你……” “你信不信今晚你走出我的房间,魏琏也不会放过你?” …… 耳旁男人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沈漪漪闭上眼睛,她好恨,为什么自己总是这么柔弱任人欺凌,她想反抗,可是浑身都没有力气,甚至热得发烫,热到她想脱.掉自己的衣服。 “你……你这禽.兽,你给我吃了什么?”她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衣衫,本能地往后躲着。 魏琏却也不动,就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着她气喘吁吁,难受地啜泣低吟,手才不急不慢地向她的脸伸过来。 肌肤相触的那一瞬,仿佛一盆清凉的井水浇在她的脸上,体内旺盛的火势倏然扑灭一寸,燃起袅袅青烟,让人情不自禁地想更凉快一些,再靠近一些…… 沈漪漪忍不住软了身子,倒在魏琏的怀里。 “平康坊苏娘子的颤声娇,果然名不虚传,任是你再贞烈的女子吃了也得变成荡.妇。” 魏琏笑着将柔弱的少女抱到一侧的床上,爱怜地凝视着她。 她实在是太美了,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美,增一分太浓,减一分太淡,真想知道这样美丽矜持的少女在他的怀里失去理智婉转承.欢该是何等模样。 他等不及了,转身就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个精光,没有注意一边一直闭着眼睛的沈漪漪突然睁开了双眼。 她绝望地看着窗外,窗外不知何时站了个面容俊美的男人,那男人负手而立,就这样平静地,冷漠地看着她,看着她如何被他的亲弟弟羞辱逼迫,而他先前做的那些事情,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是同样的错误她不会再犯第二次。沈漪漪慢慢举起藏在袖中的发簪,用尖利的簪尾对准自己的喉咙,在心中默默地念:表哥,姨母,来世再见了。 想完这句话,她用尽了自己生命的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向着喉咙扎去。 …… …… “叮咚”轻轻地一声,斜刺里飞出的一粒石子打中了她的手肘,发簪落在了地上。 宠婢难逃 第25节 好疼…… 沈漪漪却只感觉到了身体的剧痛。 她是要死了吗? 耳边的声音渐渐变得嘈杂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将她抱入怀里。 沈漪漪想睁开眼,但是眼皮重得根本睁不开。 她又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连串咿咿呀呀的语调,她急了,只好开始胡乱地摸索着。 “闭嘴,别乱动……沈漪漪!” 有人烦躁地喝了她一声。 小奴婢先是一愣,继而红红的唇儿一瘪,委委屈屈地落下两行泪来,倒是不再乱折腾了。 马车里,魏玹很嫌弃地把她固定在怀里防止她乱摸。 然而小奴婢也就安静了一会儿,很快又凑到他的怀里,柔若无骨的小手揽住他的脖子往他唇上来蹭,喃喃道:“我,我好热呀……” “你再乱动,我就把你丢下去。” 世子爷冷着脸威胁,可话刚说完,耳垂忽然一湿,竟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奴婢含住。 柔软的唇毫无间隙地贴着他的脸,青.涩地撩.拨啃.咬,绵软的声音带着几分哭腔和乞求,“我真的好热好难受,帮帮我,帮帮我吧。” 魏玹捏住她不安分的下巴,一双黑真真的凤眸冷冷地看着她,将她企图伸入他衣中的小手扯出来。 “你可看清楚了,你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谁,他可不是卖你的未婚夫表哥,也不是你的好人韩大哥。” 沈漪漪艰难地睁开双眼靠过去,似乎是听了他的话在乖乖地辨认,一双湿漉漉的杏眸水.光.荡.漾。 看了约莫几息的功夫,白嫩的雪腮忽然染上两片动人的晕红,颊边梨涡甜甜漾开,娇声唤道:“世子。” 魏玹瞳孔微缩。 直过了好一会儿,他抬手轻勾起她的下巴,哑着嗓子低声命令道:“再唤一次。” “咕咚”一声,车壁猛然被人一撞,驾车的纪乾吓了一跳,忙回头问:“世子,出什么事了?” “无事,快些走。” 片刻后,马车里传出男人沙哑隐忍的声音。 这声音一听就不对劲,纪乾心想要糟,只怕主子又要被这个女人给迷住了…… 魏琏刚刚新婚不久,因怕被人看见在外面养外室,就特意在离着齐王府颇远的地方买了座的宅子,别的不说,光来的时候骑马就骑了半个时辰,这要是回去,只怕半个时辰不止,主子能忍那么久吗? 纪乾忧心忡忡的,好容易驾车穿过人流汹涌的西市,眼看离王府就在不远的地方。 远离了喧阗的闹市,纪乾松了口气,刚刚扬起鞭子,马车里忽然飘来一声女子似痛似喜的嘤咛声。 纪乾手中的鞭子惊得差点失手掉下车去,好半响才反应过来。 这,这,主子竟然在马车就…… 明明做坏事的不是他,但这一路行来他一个大老爷们的脸还是红成了个大苹果,黑里透着粉红,红里透着小麦色的黑,别提多滑稽。 偶尔马车经过一两个水沟泥坑凹陷处,里面的声音叫的更是没耳听。 忠仆纪大人想伸手捂耳朵然而又可恨自己没多长两只手,总觉得路过的路人都在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是以这一路车驾的是战战兢兢,心惊肉跳。 待快到了齐王府时,里面的动静竟然还没有停歇,反倒有愈演愈烈之势。 得,这下他也不必再担心主子有雄.风.不.振之隐忧了。 纪乾调转马车,只好又绕着周围的闹市慢悠悠地转悠了两圈,直到马车里面再次传来一声主子沙哑的吩咐。 “回去。” 男人的声线在欢.愉过后显得格外慵懒低沉,似乎连一开始来时的怒气也一并消失殆尽,化作乌有。 纪乾暗暗咋舌,一边如蒙大赦般飞快地就驱车绕回了齐王府的方向。 车停在了齐王府的角门,这处少有人经过,没有正门那么显眼。 魏玹用自己在马车平时备用的一件长袍将怀中的小奴婢从头到尾包了个严实,只留下一头乌黑柔顺如绸缎般的青丝披散在外。 两人额头与鬓角旁同样被汗水打湿的碎发昭示着适才在马车中发生了何等让人难以言说又酣畅淋漓之事。 不敢等主子吩咐,纪乾就很贴心地先跑回湛露榭去命人备水,好好的一个侍卫俨然成了跑腿的小厮。 等热水抬进来的时候,魏玹也抱着沈漪漪回了院子,他把沈漪漪先放进浴桶里,而后自己也除衣坐了进去。 甫一入水小奴婢就迫不及待地手脚并用缠了上来,靠在他的胸口难受地抽搭着。 魏玹抚了会儿她光滑细腻的后背,将她翻了个身伏在浴桶上,健壮的手臂上青筋紧紧绷起。 但她初经人.事,如此已是极限,魏玹虽有精力,想她却是必定承受不住的,看着她又缠上来哼哼着要,魏玹便捏住她绵软的耳垂,低声道:“不要命了?” “唔……” 他只微微用了力,小奴婢的泪珠子就掉了下来,缩在他怀里喊疼。 水已经不热了,再泡下去怕是要凉透,魏玹扯过一旁的巾子将两人裹住,抱着她上了床榻,两人好歇一歇。 可小奴婢还是不肯乖乖安分守己,偏要惹是生非,圈着他紧实的窄腰喃喃:“好热,别走……” 魏玹冷声道:“放手。” “不要。” “沈漪漪。”语调愈发严厉。 小奴婢也不怕,忽然又凑了过来,嘟着红红的嘴儿,盯紧男人的薄唇。虽然眼神没什么焦距,位置找的倒是挺准,魏玹皱了眉,脸侧过去,她的唇就落在了他的侧脸上。 “别动……” 魏玹攥住她不安分的手,瞥了眼故态复萌的一处,眉头皱了起来。 原本以为这药云.雨可解,不想到药性竟会这般烈。 思忖片刻,魏玹用腰带把面色酡.红依旧神志不清的小奴婢绑在床上,自行穿好了衣裳出门,对纪乾道:“去平康坊把苏娘子找来。” 第25章 一刻钟后, 苏娘子被纪乾“请”了过来。 “世子饶命, 妾都招,妾都招!” 被冷若寒霜的齐王世子眼风刀了一眼,苏娘子就吓得把魏琏的吩咐尽数抖露了出来。 “此药名为‘颤声娇’,是坊中恩客们床.榻上惯用的助.兴之物, 专用来调.教那些不听话的女子, 任是再贞烈的女子也受不住这药性,当时三郎君问妾来要, 妾实是不知他是要祸害良家女子啊,世子……” “去看看她。” 魏玹打断苏娘子, 目光落在里间的床上,凤眸中隐约透着几分寒意。 苏娘子应是,小心走过去, 将天青色的软纱帐撩起,看清床上那娇娇儿的一瞬, 惊艳得呆了半响。 这女孩儿, 看起来年纪也就十五六岁,却腰细胸.鼓臀.翘,雪白的肌肤柔弱无力地陷在绣着华丽纹饰的被衾中,一张巴掌大的瓜子小脸又白又嫩像是能掐出水来,真是个天生的尤.物。 若是来她的楼里做姑娘,那定是要被郎君们一掷千金, 赚得她盆盈钵满! 苏娘子心中暗暗嘀咕这齐王世子艳福不浅, 一边凑近细看,只见女孩儿雪白的肌肤上红.痕遍布, 简直触目惊心, 她又是一惊。 没想到这齐王世子表面上看起来一副霁月光风, 清冷端方的模样,床.榻之上竟然如此孟.浪,也不知是因为小姑娘吃了这药的缘故,还是…… 苏娘子不敢多想,翻着被子看了另一个地方,红肿不堪,显然已是不能再承受一次宠爱,可是小姑娘眼神还是十分迷.离渴望,被腰带缚住的细腿儿来回不适地蹭着,连苏娘子见了都咽了咽口水。 这但凡是个正常男人看了都会把持不住,世子爷还真是好耐性。 苏娘子硬着头皮回话道:“回世子爷,若是妾没猜错,这位姑娘当是初次破.瓜,实在不宜用此药,便是寻常的娘子用了此药,没有大半夜都下不来床,更何况是以完.璧之身……也多亏了世子救下这姑娘,否则若是真落到三郎君手中,只怕这姑娘得折腾个半死!” 这般说着,苏娘子真真是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魏琏是拿这药来祸害小姑娘,祸害的还是齐王世子心尖尖上的人,当初她说什么也会搪塞过去。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唯有多奉承几句齐王世子,好给自己留条生路。 因此不待魏玹开口便忙不迭道:“世子莫急,此药有解,便是一碗乌梅饮,饮下后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见效。” 魏玹看了一眼内侍吉祥,吉祥会意出去,没过一会儿就端着一碗乌梅饮回来了。 魏玹自然而然地接过银盏,到内室中将沈漪漪扶到怀中给她喂下。 那乌梅饮甘甜解渴,因阿鸾素来爱喝,便做了一直在井中冰镇着,这会儿取出来正是喝的时候。 魏玹刚将银盏抵到沈漪漪嘴边,小奴婢便如鱼儿见到水一样张开莹润的红唇急切地吮吸着,清甜的汁水顺着她白皙修长的玉颈滑落到锦被上。 魏玹只得钳住她的下巴防止她呛住,“蠢丫头,你是想呛死?” 虽然是说着训斥的话语,可语气却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苏娘子在一边看着,心中艳羡不已。这姑娘可真是有大造化,竟然能令一向清冷不近女色齐王世子亲自喂药,这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啊,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她这厢还在胡思乱想,那厢正伺候着小奴婢的世子爷喂到一半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脸色一变打翻了手中的银盏。 小奴婢口中失了香甜清凉的乌梅浆,立时就不满地嘤咛了起来,睁着一双迷蒙的大眼睛脑袋直往魏玹怀里拱。 刚刚还柔情似水的世子爷则毫不怜惜地拎着小姑娘的后脖颈把她丢回榻上,嫌弃地拍了拍被她弄皱的衣衫,起身道:“去找个婢子进来伺候她。” 吉祥就去把春杏叫进来伺候沈漪漪,苏娘子本想趁机溜走,刚走到门口时却见魏玹竟还在门口站着。 年轻的郎君脸上此时已恢复了他人前那一贯的优雅从容,在漫天绮丽的霞光之下慢慢转过身来,淡然地擦着手上的水渍道:“苏娘子这是想走?” 他抬眸看了苏娘子一眼,微微一笑,那笑意却显然未达到眼底。 “咱们两个,仿佛还有笔账没算呢。” 苏娘子吓得险些白眼一翻晕过去。 …… 却说魏琏在宅子里被长兄一脚给踹翻时,疼得他口中一片腥甜直冲天灵盖,口不择言地骂道:“魏玹,你敢踹我,你信不信老子回去就跟父王告状,说你强抢民女,欺上瞒下,你根本就没把这贱婢放出去!也没把父王放在眼里!” 魏玹将床上昏迷过去的沈漪漪抱起来,眼风都没扫他一眼就往外走。 日思夜想了这么久的美人儿眼看就要到手了,魏琏怎舍得撒手,扑上去就抱住魏玹的大腿不让他走,急道:“你放开她,这是我的女人!” “你也配。” 宠婢难逃 第26节 魏玹低头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狼狈的好弟弟,抬腿又给了他一脚,这一次还将他的脸踩到脚底下狠狠捻过。 “记住,这是你兄长的女人。” “啊”魏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本事你就去告诉父王,想必用不了多久,你母妃私放印子钱,你为了平康坊一个伎子打死城西王参军家小儿子的事便会天下皆知。” 生了你这么个草菅人命,色中饿鬼的好儿子。” 魏玹这话可谓是晴天霹雳,当即就给魏琏劈的脸上都不觉痛了。 你当齐王妃有着这么好的把柄为何不敢去齐王面前告发魏玹? 原因便是她私底下瞒着所有人放了印子钱,眼下这手中的百两纹银全都放了出去还没收回来,魏玹若是去齐王面上先告上她一状,那可是一告一个准。 齐王本就与她感情淡漠,若是魏玹敢这么弄上一出,就算齐王顾及脸面暂时不会休了她,只怕齐王妃以后在齐王府也再无立锥之地。 齐王妃怕儿子得罪魏玹,私下还偷偷嘱咐过魏琏近些时日不要去得罪大兄,可魏琏那时只觉得母亲是胆小如鼠,眼看着手里有这么好的把柄不用,那他当真是蠢钝如猪了。 表面上答应齐王妃答应的好好的,一听说沈漪漪因那韩永告状之事得罪了大兄正失宠着呢,背地里就让小厮潜入湛露榭把沈漪漪给打晕弄出来,没想到事情进展的竟是出乎意料地顺利。 他心里想的是横竖沈漪漪都失宠了,就算是大兄玩过剩下的,放着这样一个天仙儿似的美人儿不要白不要。 若是大兄还没玩够想找他来算账,那他也绝不可能再把人还回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大兄强留下这贱婢在齐王府的事儿直接给捅出来。 哼,反正魏玹不让他好过,他绝不会让魏玹好过! 不料这煮熟的鸭子都快到嘴边了,却还是被魏玹横插一脚,他现在不光知道母亲私放印子钱的事,就连自己一年前曾打死过人的事情也调查得都一清二楚! 这件事情他当初可是上下都打点封了口,确定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魏琏第一次觉得大兄是这般的可怕,登时就慌乱了,这会儿他也顾不上颜面了,捂着脸就跪地痛哭道:“大兄我错了,琏儿知错了,求大兄给琏儿一条生路!求大兄放过我和母妃!” 可惜他的好大兄连眼神都不屑于给他一个,抱着怀中的少女飘然而去。 魏玹前脚刚迈出去,后脚又走进来两个彪形大汉对着魏琏拳打脚踢,魏琏哀嚎告饶,空有一腔愤恨却敢怒不敢言。 两个汉子走后他哼哼了好久才被小厮从地上扶起来,照镜一看自己头破血流都破了相,全身上下几乎没一处好地方。 因怕被父王和母妃问起来为何夜不归宿,只得简单地收拾了下脸上的伤口,等魏玹带着人彻底离开之后方才走了另一条小路灰溜溜地返回了齐王府。 幸好齐王妃还不知此事,以为他这一天又不知去哪里鬼混了,魏琏怕被人瞧见自己这幅鼻青脸肿的尊容,找了个借口去书房读几天书躲过了齐王妃追问的麻烦。 至于正妻宋氏那里,他便是一个脚印都懒得去踩上一踩了。 * “依依,你终于醒了!” 春杏坐在床边,惊喜地看着苏醒过来的沈漪漪,“我去给你端药!” 小丫头一溜烟儿跑了出去,沈漪漪想叫住她,刚起身,身上却是一阵钻心的酸疼,疼得又倒回了榻上,尤其是…… 她呆了好半响,才颤抖着揭开被子。 身上换了一身亵衣,不再是昏迷前倒下时穿的衫裙,她将亵衣的系带解开,满身的青紫红痕触目惊心--------------/依一y华/地占据了她的所有视线,昨日她与魏玹亲密相拥的所有记忆也在这一刹纷至沓来 她死死地纠缠着魏玹不肯撒手,让他怜惜她疼疼她,他不耐烦了冷下脸来训斥自己,她竟然还不要脸地凑过去亲吻他说热…… 春杏回来的时候,沈漪漪正背对着她面向墙壁捂着脸大哭,单薄的肩头哭得一抽一抽的,她羞得再没脸去见人了。 她怎么这么没骨头!那一晚明明都已经赔上了性命拒绝他,可是为何到头来还是忍不住求了他,而且还是用那种方式……他应该也被自己恶心坏了吧,她现在真是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春杏被她吓坏了,忙跑过来问她:“依依姐,你这是怎么了,你哭啥啊,世子知道你病了不舒服,还特意让大夫给你看病熬药,你看世子对你这么好,你还有啥可伤心的啊。” 沈漪漪这才止住了眼泪,不错她有什么可哭的,明明是魏琏害她如斯,要错也都是他的错! 她扭头看向春杏,春杏手中果然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还冒着热腾腾的气,一看就是一直在灶上热着就等她醒过来。 她沉默了片刻,哑着嗓子问:“这药真是世子让人给我熬的?” “那还有假,如假包换,这都是第三碗了!” 春杏把药吹凉后服侍着她服下。 这药汁也不知是治什么的非常苦,沈漪漪喝完之后才突然意识到魏玹会不会给她吃的根本不是药而是毒,他想着干脆把她毒死算了。 可这个念头刚过她旋即又是苦笑一声。 要是真被魏玹给毒死了,那仿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现在只希望临死之前能死得不要太痛苦…… 然而脑中这么胡思乱想着,过了好一会儿她似乎也没被毒死。 她这厢在坐着胡乱走神发呆,春杏看着却是有些坐不住了。 小丫头今年才十三,比沈漪漪小三岁,性子活泼好动,也藏不住心里事,昨天世子回来后吉祥让她去正屋里照顾沈漪漪,春杏还不敢相信,见到人后吃了好大一惊。 依依姐怎么会在世子的房里,还一.丝.不.挂地昏过去了? 她也不敢多问,后来还是兰蕙帮着她把人给抱去了东厢,东厢吉祥先前便命人快速收拾了出来,比原先沈漪漪住的下人房更宽敞更精致些,显然沈漪漪如今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 春杏给沈漪漪擦身涂药时才有功夫仔细打量她的身子,那雪白的肌肤上一片片的青紫暧.昧痕迹,不用想也能猜的到世子和沈漪漪之间发生了什么。 春杏咳了一声,到底还是没忍不住问了出口:“依依姐,你和世子、你们两人,是不是……睡在一处啦?” 沈漪漪下意识地否认,“不……” “哎呀,这有什么可羞的呀,”春杏才不信,笑嘻嘻地凑过去道:“依依姐,世子生得这样好,你也生得这样好,你们两个人站在一起便是一对‘神仙眷侣’,睡在一处不也是顺理成章嘛,以后你要是还能为世子生下一儿半女,那可就是这院子半个女主子啦……” “不许再说了。”沈漪漪红了眼,几欲将指甲掐断。 就算是生着气,那声音也柔柔弱弱得惹人怜爱,怪不得连清心寡欲的世子爷都没能把持住。 春杏见她实在不想听,还当她是害羞,忙装模作样地拍了自己两巴掌,“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嘿嘿。” …… 沈漪漪喝了药之后便觉头脑昏沉,又躺下睡去。 趁她睡着春杏给她也重新上了一次药,连私.密.之.处也没放过。 这可是兰蕙特意叮嘱过的,涂完药之后的春杏满脸通红地得出一个结论来,那就是:世子是真的太……太勇猛了! * 苏娘子的“颤声娇”后劲儿颇大,小奴婢人又过分娇气,饮了解药后休养了一整日还没缓过神来,大夫在她昏迷时过来给她把脉,又配了几幅安神固本和调养身子的药吃,说是顶多两三日人就没什么大碍了。 纪乾在书房中给魏玹回禀完便观察着主子的神色,好在主子听后只淡淡嗯了声就没再有下文了。 纪乾心中一松,要他说那狼心狗肺的女人世子爷就不该对她上心! 就得这么晾着她、冷着她,等她知道自己哪儿错了后自然会放低身段巴巴凑上来讨好世子。 哼,到那个时候任是把她捏圆搓扁那还不都是世子说了算! 天色愈发昏暗,东厢中,春杏把窗屉支起来朝外面探头探脑,“依依姐,你说世子今夜会来吗?” 沈漪漪手中端的茶盏差点掉下去,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不会。” “为什么?”春杏好奇。 沈漪漪将茶水默默饮尽。 她今天在床上躺了一整天都没下床,那一处现在还隐隐作痛,魏玹过来还能做什么?看望她? 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春杏听了还不服气,她总觉得世子对依依姐还是很上心的,便搬了小板凳出去坐着等世子,沈漪漪劝不动她,实在太累就先安置了,早上起来春杏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看着她讪讪地笑,“世子昨夜三更歇下了。” 沈漪漪:“哦。”去梳洗了。 春杏很失望,她期待中的神仙眷侣似的爱情怎么和她想的不一样啊。 不过这一日喝过药后沈漪漪的身子倒是好了许多,那一处也没昨日那么疼了,她下床走了几步,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憋闷得慌。 春杏极力邀请她出去看海棠花,沈漪漪想了想,摇头,只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落英缤纷的桃花发呆。 “这桃花都快要谢了,还有什么好看的。”春杏在一边摇着纨扇,嘀咕。 她现在没什么事干,兰蕙姐也不给派活计了,似乎想让她以后专门伺候沈漪漪。 春杏喜欢这个活计,简单又轻松,而且沈漪漪脾气很好,她虽然生得很美,人却没什么架子,现在还成了世子的第一个女人,要是以后能为世子生下一儿半女,她这个姨娘的小跟班自然也就水涨船高啦…… 春杏在这美滋滋地憧憬着以后的幸福生活,可惜令她失望的却是这一日世子还是没来探望沈漪漪。 到第三日,沈漪漪吃了药后喝了一大碗水,整张小脸都难受地皱了起来,“这药究竟要吃到什么时候?” 春杏说:“我也不知道,反正都是对身子好的药,吃就吃了呗,大夫又不会害人。” 用了内服的药,春杏又拿着外用的药过来要给她涂抹,沈漪漪不喜欢身上那种黏糊糊的感觉,便拢着身上的衣裳道:“我已经好了,我不想涂了。” 春杏扫了一眼她脖颈处一枚淡淡的红痕,无奈道:“依依姐,多少用一些吧,反正这药膏子风一吹干的也快。” 她这么坚持,好像不看着她用不罢休似的,沈漪漪只好接过,她生性害羞,昨日开始就自己上药,春杏很识趣地退了下去。 沈漪漪解了衣裳,只在胸口和腰身痕迹严重些的位置涂抹上药膏,现在这些淤青淡淡的几乎已经不见了。 案几上还放着一瓶更为精致小巧的瓷瓶,这个瓷瓶是用来涂抹那一处的,她一直不爱涂,因为涂的时候总会令她想起…… 沈漪漪犹豫了片刻,还是拿了那瓷瓶给自己又涂抹了一次。 * 今日魏玹下值颇晚,一直到了掌灯时分才回了湛露榭。 吉祥进去给主子换了衣裳,事毕后主子看向他,似乎有话要问。 吉祥眉眼通挑,早知主子要问什么,便笑着道:“世子,依依姑娘今日身子已大好了,下晌的时候还没事儿绣了两条帕子,春杏总说姑娘嫌药苦,依我看看那药是不是也该停了?” 魏玹颔首。 吉祥笑眯眯地应下,又试探着道:“那主子可要去看看依依姑娘?” 魏玹看了一眼窗外,也没说什么就走了出去。 吉祥这才松了口气,麻溜儿地出去低声嘱咐其他小厮备热水,今晚主子说不准可要开.荤了! 魏玹来到东厢,房内隐隐有光亮透出,显然房中人还醒着没睡。 窗屉半支着,少女姣好的身段纤细窈窕弱不胜衣,她应是刚沐浴完,空气中飘动着满是她身上的芳香。坐在镜台前散了满头乌发一点点梳通着,身上穿了件浅白色的绸衣,举手时露出衣袖下一截皓白莹润的腕子。 窗外明亮的清辉与摇曳的烛光落在她的身上,美好温柔得宛如一幅画。 魏玹就在窗外静静地站了会儿,春杏进来后一眼就看到了身材高大又伟岸的世子,喜得她忙要开口唤人,魏玹斜睨了她一眼,春杏哑然失声,闭紧嘴巴悄咪咪地退了下去。 屋内,沈漪漪把长发疏通后简单绾起,台前放了支简朴粗糙的银丝簪,她将簪子握在手里出神地看着,思绪却不知飞到了何处去。 宠婢难逃 第27节 直到房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踢开,沈漪漪猛然心一跳,还没等她看清楚来人谁,眼前白影一晃而过,她被人捏住的手腕就跟要断了一般的剧痛,手中的簪子也掉到了地上! “做什么,又想寻死觅活?”魏玹冷笑。 眼前这男人生得甚是高大,站在她的面前颇有一番压迫感,沈漪漪需要仰起头来才能看到他的脸。 她疼得眼泪都迸出来,挣扎道:“疼,你放开我!” 哪想魏玹骤然松手,沈漪漪猝不及防,“啊”的一声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你,你……”小奴婢被欺负得小脸通红,刚挽好的乌发都乱了横七竖八散在两边,她隔着这长发瞪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面无表情地蹲下来,用力地捏住她尖尖的下颌,缓缓地道:“沈漪漪,你若敢寻死,我便立即要了韩永的性命!” 他云淡风轻地说着这些残忍的话,仿佛杀个人只是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于他这种道貌岸然且权势滔天的权贵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作者有话说: 周末快乐~ 平康坊是唐朝有名的hdq 忘了标注,上一章的“我心匪石,不可转也”选自《国风.柏舟》。 另外需要说明的是,本文架空唐(大概架半空),风俗礼仪参考《唐代长安词典》,衣物首饰参考《中国妆束:大唐女儿行》 第26章 沈漪漪又怒又惧, 将手攥成拳头, 他怎么总是喜欢用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当做筹码来威胁她! 她明明浑身都气到发抖,可是这一拳却怎么也不敢挥出去。 因为她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她曾亲眼见过他杀人,那一刀毫不犹豫地扔出去深深地扎进那可怜的小婢女后背心口, 鲜血溅了一地。 他还用手攥住她的咽喉企图将她灭口, 那一刻她是真的以为他想掐死自己。 “我……奴婢没有想自尽,”她忍着疼颤声道:“奴婢只想看看手中的簪子, 这簪子是奴婢刚入府时便一直带着的,不信世子可以看看, 那簪子没有刃,根本,根本杀不死人。” 簪子就掉在他的脚下, 魏玹目光如锥地睥睨着沈漪漪,似乎在考虑她说这番话的真实性。 沈漪漪不想和他对视, 便垂下眼眸装作畏惧的样子避开他的目光。 魏玹盯了她一会儿, 松手将簪子捡了起来。 这簪子不管是材质还是制作的工艺都粗糙至极,见惯了宫内繁复华美的珠宝纹饰,这根银簪在世子爷手中难看的就像地上的烂泥,他看一眼都嫌会脏。 而后沈漪漪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魏玹将自己的簪子折断,如丢弃脏物一般毫不留情地丢出了窗外,甚至连征得她一声同意都不曾。 她死死地咬住了唇瓣才没有让自己落下泪来, 心里除了怨恨和羞愤, 更多的是难受。 这簪子的确是自己入府时便一直戴着的,因为那时一心想攒够银子出府, 这么久以来她也很少会花费银钱收拾自己, 更别提珠宝首饰。 而端阳长公主送的那些首饰她也未曾戴过, 只除了从中挑了支尖利些的防身外,这根银簪几乎可以说是她唯一的首饰了,这男人却连根簪子都不肯放过,还要给她折断再扔掉……她,她真是气到无语,感觉像是被人在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魏玹扔了簪子,还嫌弃地用帕子擦拭着手,慢条斯理地讥诮道:“这么喜欢一根寒酸的破簪子,怎么,是你那卖了你的未婚夫送你的? 沈漪漪紧紧地抿着唇不语。 魏玹冷笑一声,施施然走到她的坐榻边坐下,命令道:“去倒茶。” 沈漪漪去给他倒了茶端过来,希望他喝完茶赶紧走。 魏玹却没饮茶,而是看着装哑巴的她沉声问:“那日为何要寻死。” 沈漪漪心想,自然是因为不想活了。 但是这个念头也只在那一刻出现过,她不敢想象被魏琏羞辱之后自己的下场会是如何。 宋淑仪不会放过她,齐王妃会更加厌恶她,而魏琏呢,他对自己也只不过是图个一时的新鲜,等新鲜劲儿过去,自己和采盈的下场只怕不尽相同。 与其被他凌.辱,倒不如一死了之,还能保全自己的清白和名节。 可现在……漪漪眸光微黯。清白已经没了,寻死还有什么用呢,好死不如赖活着,她到底是贪生怕死。 她不想说,魏玹倒也没继续问下去。 他微微倾身,再度捏住了她那软绵绵的脸蛋儿,磁沉的声音和极具侵略性的男人气息倏然涌来落在她的头顶上,“以后还寻死么?” 沈漪漪杏眼圆瞪,躲闪不及,被迫仰着头看向他,手撑在地上才避免自己仰倒。 两人都是跽坐在地板上,但身为奴婢,她自然是跪在主人的下首,魏玹上下打量了惊惧的小奴婢一眼,最终目光落在下方那片被衣衫紧紧束缚住的纤腰与雪腻香酥之处。 他身高腿长手臂有力,轻轻一勾就把妄图逃跑的小奴婢挟进了自己的怀里,将她摁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你做什么?你放我下去!世子,别这样……”沈漪漪登时慌乱不已,抵住他的胸口死命向外挣。 她感觉到了他的企图,也意识到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 尤其是他那双炽热晦暗的凤眸扫在她的身上时,仿佛她一.丝.不.挂般令她羞俱不已。 “世子,绕了奴婢吧,世子,奴婢、奴婢……怕疼,奴婢现在还疼着!”沈漪漪哭着哀求,她是真的还心有余悸,一想起来那日便浑身哆嗦。 小奴婢柔若无骨的小手握住他的大掌不住摇头,想阻止他下一步动作,却不知这些在主人眼中只是无谓的挣扎,她眼尾泛着红,像涂了两抹胭脂在脸上,衬着白嫩的脸蛋儿有种秾丽妖冶的妩媚,偏偏眼神清澈如水,哀怨易碎。 这样的美丽,也是这样的惹人怜爱。 魏玹一刻也等不得了,在她绵绵不绝的哭声中强硬地扔掉了她的衣裙,低哑地道: “今晚不会了。” …… 饿狼伸出满口尖利的獠牙将小白兔一口吞下,嚼的连骨头渣都不剩,可怜的傻兔子还不知自己是被骗了,獠牙刺破她皮肉的那一刻,平日里不爱叫的哑巴兔子终于贴着自己长长的耳朵难受地哭喊了起来。 她恼恨魏玹的欺骗,白嫩的小脚用力踢在魏玹的肩上。 小奴婢竟敢尊卑不分,主人脸色不禁变得难看起来,冷着脸攥着小白兔的脚踝,将她换了个方向制住,又随便从床边扯了块帕子堵住她的嘴巴。 小白兔就叫不住来了,她红着大眼睛死死地瞪着魏玹,一直瞪到眼神迷.离,再也挣扎不起来。 唯一格格不入的大概是这夜里始终“嘎吱”作响的劣质床榻,摇了没多久突然一声巨响,竟然塌了! 床身向下倾斜陷进去一块,沈漪漪原本神魂俱失,正神游天外,这一下吓得她尖叫一声钻进魏玹怀里,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相比而言,魏玹虽比她冷静淡定没叫出来,却也没好到哪里去,沈漪漪似乎听他低声骂了句粗话,她还没听懂,又十分吃惊他竟也会骂人,迷瞪瞪地看着他。 魏玹推开她起身披了件衣裳,月光下他身上出了不少汗,这天气太热,连世子爷也顶不住。 他随手拿了件她的衣裳擦拭身上的汗,回身时见小奴婢缩在墙角这样娇憨地注视着他,杏眼似水,雪腮晕红,肌肤像刚破了壳的鸡蛋一般娇嫩,忽然有种想将她欺负到再也下不来床的冲动。 魏玹遂丢了衣服将她连人带被子抗到肩上,门一踹就走了出去,走到寝房后就将她狠狠地丢到了床上。 …… 后半夜沈漪漪不知今夕何夕。 等她终于回魂睁开眼爬起来的时候,身侧的男人已经离开,床榻上乱的一塌糊涂。 净房中传来淅沥沥的水声,想来是魏玹在沐浴。 门被人推开,兰蕙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走进来,见她艰难地起身,忙过来扶住她,“还好吗?” 沈漪漪无力地点点头,握着兰蕙的手腕坐了起来,起身时锦被下滑一截,雪肌红梅…… 饶是一贯稳重的兰蕙都看得红了脸,出去给她重新找了身亵衣,回来时沈漪漪端着药碗蹙眉轻嗅,事后的嗓音带着微微的哑和迷惑,“这是什么药,为什么我还要喝?” 对上她澄澈的眼眸,兰蕙忽然有些不知该如何出口。 顿了顿,她低声道:“避子汤。” 沈漪漪将这熟悉的药汁一饮而尽。原来不是毒药,而是避子汤。 她强忍着身上的粘腻换上亵衣走下床,兰蕙才明白她的意图,讶然道:“漪漪,你这是要回去?” 按理说通房和侍妾伺候主子,主子一般都是不会留宿的,完事后都要回自己的房间去,毕竟主子和奴婢身份有别,怎么可能睡在一张床上呢。 但沈漪漪房间的床坏了,睡魏玹的床那是顺理成章,毕竟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任是哪个男人都不会舍得赶走。 沈漪漪无力地半靠在她的身上,“我想回去……洗洗。” 这样热的天,他又不知道在她身子里留了什么东西,恶心得紧。 主子在沐浴,奴婢和主子自然是不能比,沈漪漪回去用温热的水光擦身就擦了好一会儿,躺在床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散架了,她用几本书暂且垫住断掉的床脚凑合着,没过一会儿就累得沉沉睡去。 寝房中,吉祥知道主子爱干净,早就手脚麻利地重新换过了一床被褥,开窗通风,并燃上好闻的冷梅香。 魏玹沐浴完出来,发现小奴婢早就人去床空。宁可回去睡张已经坏掉的床榻也不肯留在他的身边与他共眠,魏玹冷冷一笑,扔了手中擦水的巾子。 这蠢婢子,真是活该被他和韩永骗。 * 早上,春杏端着热水进来伺候沈漪漪洗漱,发现沈漪漪不在。 沈漪漪出去洗衣裳了。 昨晚魏玹竟然用她的衣服来擦汗,他是自己没衣服吗?! 她原本就没几件衣服,魏玹给她撕坏一套衣服也就算了,还给她又弄脏另一套衣服,那套衣服她放在床头上本来是打算第二日穿的! 沈漪漪一边在心里郁闷着,一边忍着身体的酸疼手下搓洗的力道更甚,仿佛手中的这件湿淋淋衣服变成了魏玹,正任由她捏圆搓扁。 在院子里洗完衣裳后沈漪漪端着盆要回去,一扭头碰见一个不该碰见的人。 湛露榭自有下人洗衣服的地方,但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突然出现一个沁芳苑的嬷嬷。 赵嬷嬷指着她喊道:“小蹄子,你给我站住!” 沈漪漪飞快地跑,木盆扔到地上,赵嬷嬷差点被水给滑到,气得她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这次她过来是特意奉了齐王妃的命来捉这小贱人回去,那日魏琏被兄长踩的鼻青脸肿的事情到底是没瞒过齐王妃,齐王妃见了后是勃然大怒,强逼着魏琏把实情一五一十地吐了出来。 这些时日她不光屡遭魏玹威胁,如今好儿子又被欺负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齐王妃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了,平好了账就带着一众奴仆气势汹汹地来找魏玹问罪。 当务之急自然是要先把罪魁祸首先给拿住,沈漪漪这小贱人,是把她耍的团团转那,说什么魏玹嫌她粗苯对她无意,若真是无意,又怎么会为了她这贱人把她的琏儿打成那样! 正房明间中,齐王妃脸上的冷意再也掩饰不住,以往“母子”两人还能勉强在齐王面前上演一出继母心肠,母慈子孝。 现在涉及亲子,齐王妃直接撕破了脸。 不,先撕破脸的应该是魏玹,早知道他这人外表霁月光风,实则城府颇深,没想到狠起来连自己的亲弟弟也不顾,不就是个贱婢吗,给了他弟弟又能怎么样?! “世子别怪我说话难听,这女人就是个红颜祸水,早晚有一天咱们齐王府要被她这贱人弄得兄弟阋墙!如今趁着事情还没闹将起来,世子不如把这贱人交给我,我来替世子好生处置,日后也绝不会要王爷听到半句闲言碎语!” 齐王妃明面上是要处置沈漪漪,实则是威胁魏玹,若是魏玹不把沈漪漪交给她,她就立刻把魏玹违抗父命强占良家女子之事告诉齐王。 宠婢难逃 第28节 反正如今她账也平好了,魏琏先前打死那小官之子的事也都灭了口,除非魏玹神通广大,否则决不能再拿这两件事来威胁她。 “我当是何事,也值得王妃如此兴师动众。” 魏玹听完齐王妃的话,却是淡淡一笑,“我只是给了琏儿一点小小的教训而已,长兄教训兄弟,王妃有意见?” “你!”齐王妃又惊又怒地站了起来,美眸错愕。 魏玹神色愈淡,“王妃若无别事,儿还有要事处理,吉祥,送客。” 这等轻描淡写的姿态,他就没觉得自己有错!也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齐王妃出离愤怒,一挥手掀翻案几上的茶盏,瞪着魏玹。 “王妃大可去父王那里试一试,”世子爷也没脾气,又重新拿了个茶盏,风度翩翩地给继母倒了盏茶,推到她面前道:“试过之后,再看看父王会不会为王妃和三弟主持公道。” 魏玹唇角微扬,噙着一丝温柔的笑,然眼底却是无尽的寒意。 通常他做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或即将倒霉了。 吉祥同情地看着齐王妃,齐王妃一时也被骇住了。 一个上过战场且杀过人的男人,任是他外貌多么的俊美优雅,芝兰玉树,沾过鲜血的双手会为他的身体注入一道道的戾气,杀过的人有多少,身上的戾气便会有多重。 尤其是,齐王妃还记得在六年前的永禧十六年,十六岁的魏玹曾率领三万大周将士大破突厥十万骑兵,并于戒备森严的突厥军帐射杀敌军大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可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那一年圣人看到自边疆传来的战报与贺表后高兴得下令在曲江大酺三日,就连一向不待见嫡长子的齐王在庆功宴上都难得露出了笑颜。 从侧妃到正室,齐王妃每一步路都走得十分艰难,她平生唯一的心愿就是要自己的儿子当上世子,日后承继爵位。 魏玹有多优秀,她就有多心焦,而她手中唯一的救命稻草便是齐王因为先齐王妃之故不喜长子已久,如若她能抓住机会,又怎知儿子魏琏不会是下一个世子。 齐王妃不信她连二十岁出头的魏玹都对付不过,但出于谨慎起见,她回去之后还是先让赵嬷嬷和齐王身边的心腹管事打听了一下。 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早在她来湛露榭之前魏玹就让心腹吉祥将高管事和告过状的韩永一并带到了齐王面前陈词,韩永羞愧不已地说出“实情” 他与沈漪漪并无私情,先前仅为泛泛之交,之所以当着齐王的面那样说,是因他素日便与高管事生有龃龉,在目睹了高管事与沈漪漪争执后生了报复之心,再加上吃了些酒,头脑不甚清醒,这才铤而走险,当街拦截齐王的马车告状泄愤。 而高管事强压小婢女卖身契之事也着实是个误会,不过是恃宠而骄的小婢子一时别扭的气恼之举罢了,都已经是世子的人了,世子哪里能想到她随随便便就赎身? 高管事找个借口压下她的卖身契,也是世子先前的授意,并非是故意恃强凌弱。 却不巧此事正巧被韩永看见误会了意思,这才发生了其后之事。 吉祥颇有口齿,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明了,末了谦卑道:“依依姑娘早就是世子身边的房内人,这原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哪里还会一心想着要出府呢?” “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如今依依姑娘知错了,被世子训斥过后就在湛露榭中领罚受过呢,还请王爷宽恕,大人有大量,待禁足过后,依依姑娘定会亲自来向王爷认错。” 对于长子的样貌德行,齐王面上不以为然,心里却还是骄傲自信的。 毕竟是兄长圣人一手带出来的孩子,平日里对他对王妃也是十分恭顺有礼,若说有女子不愿意跟他,齐王第一个不会信。 那日书房的一巴掌他下手也是重了些,如今长子见也不肯来见他,想是心中有了芥蒂。 齐王上了年纪,也不愿意计较太多,只要三个孩子安分守己,兄友弟恭,母慈子孝,做事不要太过分,他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那个不知礼数恃宠生娇的小婢,长子愿意宠着便宠着罢! 齐王沉了口气,大手一挥,让吉祥退了下去。 齐王妃听后出了一身冷汗。 看来魏玹是早便知道自己要去湛露榭找他算账了,这才特意选了这个时候把高管事和韩永送过去,一旦她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事情捅到齐王面前,只怕到时候是绝落不到好…… 如此年轻却有如此可怕的心机和手腕,她单纯的琏儿怎么可能会是这满腹心机的竖子的对手! 想明白后齐王妃只得恨恨不已地暂时打消了拿沈漪漪做文章的念头,齐王府也消停了几日。 但因为此事沈漪漪也是彻底得罪了齐王妃,让齐王妃对她恨之入骨,自然这还是后话。 赵嬷嬷没抓到沈漪漪就被兰蕙和朱樱一道赶了出去,春杏心有余悸地打开门朝外面探出头去,没人。 又出去转了两圈,才发现人真的走了,回来告诉沈漪漪,忿忿道:“赵嬷嬷可真是老糊涂了!这里是湛露榭,又不是沁芳苑,她怎么敢在湛露榭来欺负姑娘呢!” 春杏不知内情,但沈漪漪想,齐王妃一定是已经知道了那日魏琏把自己带离齐王府,又被魏玹救走之事。 魏玹眼里揉不得沙子,魏琏在他面前一定是没讨到好,这才令齐王妃如此气愤,拼着撕破脸也要来湛露榭教训自己。 她现在就怕魏玹真的把她交给齐王妃处置,虽然齐王妃从前一心想的是夺走魏玹的世子之位,但母子两人表面还算是和睦,若是魏玹不想把事情闹大,或许真的会弃卒保车。 毕竟自己在他眼中,只是个无关紧要又不够听话懂事的奴婢。 如果是那样…… 沈漪漪觉得自己该重新回去挑根簪子了,这次最起码要先捅死魏琏,大不了两人同归于尽。 她爬到橱柜上头去取下自己藏的钿盒,不料用钥匙打开以后却傻眼了 这匣子里面她原来放的一百六十两银子和端阳长公主送的首饰竟全都不翼而飞,俱是换成了金光闪闪的各类步摇花钿,甚至还有玉镯、耳珰,且无一例外都是未曾开过刃的簪身! 然而对着这么多华美精致的首饰,沈漪漪感觉到的却不是惊喜,而是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倏然上窜的毛骨悚然。 魏玹怎么会知道她把银子藏在这里,他、他难道是一直在让人监视着自己吗?! 她赶紧跑到窗边推开窗,可从她这个方向向外看去,只能看见窗外到处都是一片鸟语花香,春意盎然之景,哪里有半个陌生人鬼鬼祟祟的影子…… “依依!” 朱樱从后面拍了一下沈漪漪,见沈漪漪突然捂着心口扭过身来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杏眼圆瞪地看着她,手就在她眼前晃了晃道:“你这是什么表情,见鬼了?” 好半响,沈漪漪才从惊愕中回过了神来,“我,没,没什么。” “世子要你倒两杯茶去书房。”朱樱说。 沈漪漪心里咯噔了一下,“是王妃在……” “什么王妃,”朱樱翻了个白眼,“她早走了,你快去吧,别耽搁了。” 沈漪漪倒了一壶茶提过去,两杯茶,难道魏玹在见什么客人? 走到书房门口时隐约听见书房中传来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和畏惧。 漪漪面色一白,这才明白魏玹在见的客人是谁,为什么点名要她来倒茶。 作者有话说: 女鹅:私房钱没了,芭比q了,气抖冷!! 这是今日份更新,今晚零点上夹,明天的更新时间可能会延迟大约在明晚上十一点左右,大家等不了可以第二天来看~ 第27章 魏玹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茗茶, 抬眸时看见门口淡青色的软帘上倒映出少女纤细窈窕的影子, 复又垂下眼眸,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下首跪着的韩永瑟瑟发抖,不住磕头道:“世子,小人那日的确是吃多了酒才会胡言乱语, 求世子大人不计小人过, 小人日后再不会胡说八道玷污依依姑娘的名誉,求世子放小人一条生路!求世子放过小人!” 魏玹也不表态, “那日你说了什么,本世子忘了, 再说一遍来听听。” 那日魏玹就齐王眼跟前,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韩永说了什么! 韩永原先还当沈漪漪只是湛露榭中一名普通的婢女,他之前打听过的, 也的确是如此,否则就算借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当着齐王的面说他和世子的侍婢有首尾啊! 后来他没等到赎身出府的沈漪漪, 等来的却是魏玹身边的小厮吉祥, 吉祥面色冰冷地甩给他一套说辞,“你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世子看上的女人,若想活命,就照我说的话去做!” 韩永这才醒悟,原来魏玹早就看上了沈漪漪, 只是一直没下手罢了, 他对自己一时的冲动悔恨不已,如今二叔的管事之位也被高管事给撸掉, 敢玷污世子的女人, 能活下这一条命已是万幸。 韩永不敢拒绝, 苦声道:“小人说……小人在依依姑娘没入府前便与她相识……私定终身,后来她被表哥卖入府中,小人拿不出那么多钱赎她,这才……出此下策,求王爷成全……成全小人和……” 一语未落,只听“啪”的一声,门口传来茶盏落地的响动。 韩永身子一僵。 过了会儿,一个身影从软帘后慢慢走出来,走到韩永面前跽坐下,颤声质问他,“为何要说我与你,有私情?为何?” 为何。 因为他,也有私心。 他本可以说他与沈漪漪相识,拦下齐王车架,只是路见不平,嫉恶如仇。 可他说了谎。 “对不起。” 看着眼前美丽单纯的少女,韩永羞惭地低下了头。 震惊过后,沈漪漪杏眼中闪烁的光芒渐渐黯淡,取而代之的是讥讽与自嘲。 她扭过头,神色哀伤地看着始终平静的魏玹,樱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起身挺直腰背,离开了房间。 “世子!”韩永期盼地看向魏玹。 “既然你也说是自己胡言乱语,那本世子便取走你的舌头,再将你赶出长安,应该不算是委屈了你罢?” 魏玹把玩着指间的扳指,漫不经心道。 韩永惊恐地瘫坐在地上,取走他的舌头,还不如取走他的性命!表面上芝兰玉树清冷如玉的翩翩君子,竟是个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然而纵使他一万个不愿意,纪乾还是手起刀落,利落地没让他喊出一声惨叫。 * 东厢里,春杏端着晚膳进来,看见沈漪漪还躺在床上背身盖着被子,和一个时辰之前的姿势一点也没变,不禁有些担心。 怎么出去一趟人就变成这样了,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轻声唤了句,提醒沈漪漪起来用膳,沈漪漪低声说:“我不饿,你先拿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春杏又劝了好几次,无果,只好用帕子包了几块儿糕点放在案几上,这样要是沈漪漪饿了,下来也不至于没东西吃。 到了入夜时分,天阶夜色凉如水,一轮弯弯的上弦月笼着明亮的光辉洒落在庭院中,如同铺了一地的白霜。 春杏急促的脚步声来到房门口,压低声音敲门道:“姑娘,姑娘,世子来了!姑娘!” 沈漪漪倏然从梦中惊醒,看了眼一侧的更香,魏玹来了?他,他怎么今夜这么早就过来了。 她胡乱披了件衣服刚要下去,便听春杏极慌张地喊了一声“世子”,似乎人已走到了眼前。 鬼使神差地,沈漪漪把脚又缩了回去匆忙盖上被子。 “下去。” 宠婢难逃 第29节 魏玹推门进去。 屋内点了一盏纱灯,灯烛在纱罩中摇摇摆摆地晃着。 房间收拾得很整洁,只有案几上摆了几个茶盏,还用帕子包了几块糕点。 走到床边,床头放了一只竹笸箩,里面装着针线和一条绣到一半的帕子,帕子上绣着几朵桃花,有她身上独特的幽香。 魏玹将帕子收进怀里,坐了下来,床榻立时凹陷下去一部分。 这床是早上他就命人换了新的,用结实的檀木制成。魏玹扫了一眼床脚,床脚足有一个成年男子手腕粗,应当不会再断,而且这床很大,比从前她那张小床宽敞上许多。 做起一些别的事情,应当也方便上许多。 魏玹自行脱靴解了衣服,在她身边慢慢躺下。 沈漪漪背着他装睡,他躺下的那一刻她的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儿,身子微微颤抖。 男人炽热的呼吸洒在她的后颈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魏玹撩开她背后的发,修长的指有一下没一下抚在她光洁细腻的肌肤上,“为何不用晚膳。” 沈漪漪握在胸前的手紧紧地攥成一团,掌心满是汗水。 她沉默,可耳根通红,削肩微颤,身体的反应根本逃不过他的双眼,这拙劣的把戏。 “不说话?” 魏玹轻笑了一声,低沉且温柔地道:“漪漪,你这么怕我,为何还是不听话?” 他的大掌似有若无地绕过她的手臂,勾住一根细细的带子,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廓里,告诉她,“我割了韩永的舌头。” 刹那间,沈漪漪头皮发麻,两耳轰鸣,“嗡”的一声。 她蓦然睁开双眼,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惊恐与慌乱。 趁她震惊失神的空当,魏玹已慢悠悠地握住了她纤细得一掌可握过来的腿弯,将手放在女孩儿瘦弱的后背上,突然用力。 …… 帐中很快便春.光无限。 西院,魏琏今日身子大好,宋淑仪在床榻前侍候了汤水数日,魏琏总算肯正眼看她了,夫妻两人难得没再吵架。 西川侯府虽比不得齐王府的荣宠,但宋淑仪未出阁也是个娇纵的性子,因是嫡出,家里人人都捧着娇惯着,也因此养成了她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 新婚没多久,她不过出手整治了他房内的一个丫头,魏琏就敢给她脸色瞧,宋淑仪心里委屈极了。 要说魏琏房里这么多莺莺燕燕,她嫁过来的时候都没多说什么,好歹两人刚成婚,他怎么就不能多疼疼她,非要把一个贱婢弄上床啊…… 宋淑仪心里喜欢魏琏,故而闹了几日,心中悔了,娘和家中姊妹都跟她说,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要她多忍忍,宋淑仪只好委曲求全,正巧魏琏被长兄“教训”的病了,这事儿如此丢面,他自然不会说给宋淑仪听。 宋淑仪也不敢多问,还当夫君是在外面摔着了,温柔小意伺候了几日,魏琏这边态度终于软化了些。 趁着今夜身子大好,夫妻两人搂着进了帐,宋淑仪红着脸闭上眼,等着丈夫的宠爱,可是上首扑哧扑哧大半天,怎么没有半点动静呢? 宋淑仪疑惑睁开眼,迎接她的是魏琏扔过来的被子。 “安置罢,我累了。” 魏琏咬牙切齿地躺了下去,一拉被子背过身去。 宋淑仪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 翌日魏玹离开后,春杏等到日上三竿,沈漪漪才醒过来。 春杏手里端着避子汤进来,沈漪漪背身沉默地穿着衣服,春杏无意掠过一眼,看到她后腰和大腿上数道类似手印似的痕迹,后颈与雪背上红梅盛放,忙红着脸低下头把药放下。 沈漪漪穿上之后才发现这衣服似乎不是她原来的那一件,是件摸起来料子就很舒服轻薄。 “这是兰蕙姐姐今早送来的。”春杏解释道。 沈漪漪点点头,也没拒绝把衣服换上了。 沈漪漪喝着药时,春杏欲言又止,似乎想问什么。 沈漪漪有心事,就没看见。 最后春杏实在没忍住,看着沈漪漪虽然略带疲惫,却面含春色,愈发妩媚的脸蛋儿,小声问:“姑娘,世子是不是很厉害?” 沈漪漪想了想,然后低下头端起一盏茶水,点头。 当然厉害,他那些冷酷到发指的手段,她这辈子都及不上十分之一。 韩永……不论如何,他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帮过她,她并不希望他出事,要说她现在最恨的,最应该遭到报应的,应当是魏琏才对。 得到沈漪漪的肯定,春杏才红着脸说:“那姑娘真是有福了,世子这个年纪房内都没有人伺候,以前竟还有婢子私下议论,说世子有龙阳之好……哼,现在我可是知道了,原来世子不光生得好,就连床上也……如此勇猛!” 沈漪漪口中含着的水差点吐出来。 什么厉害,是床上厉害?! 她气得瞪了一眼春杏,春杏嘻嘻地笑,一脸兴致冲冲,还想打听的模样。 沈漪漪耳根发烫,扭过头去只当没看见。 心中却默默地想,她倒是第一次,可,可魏玹怎么看也不像是初次啊,他分明是个花丛老手! 她原本对此事懵懵懂懂,稀里糊涂地就被他欺负了……以为这种事情只能从前,没想到昨晚他竟然…… 他把她当成了什么?那分明是牲.畜才会做的事情! 沈漪漪想不下去了,昨晚两人甚至都没打个照面,他还时不时地在她背后调侃上几句,她真是……羞也羞死了。 昨夜心里难受就没食饭,又被魏玹翻着折腾了大半夜,喝完避子汤后她来了些胃口,因临近午膳时辰,就简单用了几块糕点。 少顷兰蕙捧着个檀木盘子过来,里面整齐地叠着数件裁剪得华美精致的衫裙,沈漪漪扫了一眼,不确定地问:“这是给我的?” “自然,”兰蕙笑道:“姑娘如今是世子的房里人,也是咱们湛露榭第一位姑娘,衫裙钗环一应都得换上最好的,这也是世子爷的吩咐。” 沈漪漪想到她被人平白拿走的银子和首饰,暗暗地攥紧了拳头,不置可否。 兰蕙见她如此,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对春杏使了个眼色。 春杏退下后,兰蕙才坐下来拉着沈漪漪的手道:“依依,你现在是怎么想的,还在和世子闹别扭?” 沈漪漪抿了抿唇。 闹别扭吗?好像也不是。 她一个奴婢,和主子闹什么别扭呢,她对自己的身份还是有数儿的。 就在昨日之前,她还一直以为韩永是好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当着齐王的面说他们两人之间有私情。 若是齐王信了他的话,将自己真的赐给了他,他还会放她回家么? 她不知道,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洞悉这一切的魏玹。心中难受、愤怒的同时,又有些说不出的愧疚,也许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求韩永帮他,不该将此事告诉韩永。 她一向不喜欢把人想的太坏,韩永一开始,也许是真的想帮她吧,毕竟那个时候她一无所有,身边也没人愿意招惹麻烦帮助她。 韩永却分文不取地帮她打听表哥的去向,替她往苏州家中寄信,全是靠着他心善,可是被割掉舌头的下场,实在是太残忍了。 沈漪漪低声问:“韩永他……真的,被世子割了舌头吗?” 兰蕙点点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依依,这事错不在你,是韩永败坏你的名誉在先,你若想替韩永求情,那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念头,这样的下场对他来说已是最好了,只怕你一开口求情,他的处境会更糟。” 沈漪漪沉默片刻,说道:“我明白。” 旁人的性命于魏玹来说仅为草芥,得罪了魏玹,甚至哪怕只是挡了他的路,他也不会念丝毫旧情,沈漪漪真的要庆幸,韩永被割了舌头,说明魏玹起码不会想再杀他。 “你能明白就好,”兰蕙遂放了心,柔声说:“我是怕你钻牛角尖,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和朱樱都是先皇后送来照顾世子的婢女,世子年幼丧母,身边无人照顾,先皇后怜惜世子,这才送来了我们。” “世子十二岁就上了战场,我和朱樱就一直在湛露榭守着,一直到世子建功立业,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班师回朝。” “世子以前不近女色,你是他第一个亲近的姑娘,也是他心里最特别的姑娘,若是你能伺候好世子,就算以后世子娶了世子妃,也不会撼动你的地位分毫,依依,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魏玹在西州深孚众望,他爱护军民,打退突厥骑兵,守卫大周边疆的美名连身居闺中的沈漪漪也时常有所耳闻,那时表哥还对他赞誉有加,夸他是爱民如子的儒将,从这一方面来说,魏玹的确当之无愧。 这也给她初见魏玹时造成了一种错觉,成功被对方美好优雅的皮相所迷惑。 但兰蕙说的这一番话里,有些漪漪却不是特别赞同。 譬如她是魏玹第一个亲近的姑娘,还是最特别的,她才不信,谁又知道魏玹是不是以前章台走马,是那勾栏院的常客,只是回了长安才装出这么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来欺骗世人。 而且她并不想一直伺候魏玹,虽然撕破脸之后她一直畏惧、厌恶魏玹对她的强迫和威胁,但魏玹救了她数次也是不争的事实,没有魏玹,她早便沦为了魏琏的玩.物,甚至可能现在就没了性命。 她心里自然是感激的,愿意为奴为婢报答魏玹的恩情,却从未有过给他做侍妾以身相许作为回报的念头。 妾通买卖,妾的地位卑微,以后她生下的孩子也要被正房压一头,有母亲的前车之鉴,她绝不想再重蹈母亲的覆辙。 更何况这种感激现在已经变了味道,既然魏玹一开始救她是想要她的身子,而她的清白之身也已给了他,那么再做些矫情无意义的事也是徒劳无获,倒不如顺从着他,还了这恩情。 不做妾、姨娘,做通房侍婢就挺好,以后魏玹娶了世子妃,她再讨个恩典,想必回家是不成问题。 这么一想,把这种事情当成回报恩情的一种手段,沈漪漪心里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不过这些话她并没有说出口,兰蕙来劝说她本是一番好意,她心中颇暖还被人记挂,想来想去自己也没什么余钱可送的,魏玹私自拿走她存下的银钱,那他给的那些钗环她就不客气心安理得地拿来送人了。 沈漪漪把匣子打开,里面满是珠宝首饰,让兰蕙从里面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反正她也戴不过来。 兰蕙望进眼前这双清澈美丽的双眸,不知为何心中滋味莫名,轻声婉拒道:“不必了,既然是世子给的,姑娘就留着自个儿戴吧。” 最后又意味深长地提醒了一句,“世子晌午习惯在前院外书房休息,晚上约莫戌时来后院。” 现在房里有了伺候的人,按照魏玹这几日的习惯,不出意外他会来东厢。 以前在沁芳苑的时候沈漪漪就知道魏玹的喜好,比如喜欢吃草鱼制成的鱼脍,还要放在金盘里呈着才行,再比如喜欢饮葡萄酒,石冻春,酒量颇好。 思来想去,于是她便在湛露榭的小厨房里忙活了一下午,勉强算是做了一桌子菜,四菜一汤。 菜有蒸笋、烧茄子、清凉嚯碎,并一道草鱼脍,汤是乳酿虾,配上一盏葡萄酒。 就是天儿太热,在膳房热得她出了一身汗,出来后她先回厢房洗了个澡,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春杏就等不及了把她拉到镜台前要给她梳妆。 “姑娘你快些,世子快回来了!” 春杏埋怨沈漪漪不把世子当回事,拉开匣子从里头拿出口脂、胭脂、香露、香粉……一堆漂亮的小瓷瓶。 沈漪漪扯了扯嘴角,什么时候,她也有这么多脂粉了? * 魏玹看着满桌子的菜,举起象牙著。 忽而门口的软帘被风吹动,素手微抬,身着白玉兰色折枝兰花襦裙的女孩儿捧着一只莲瓣纹折腰高足杯挑帘而入。 宠婢难逃 第30节 女孩儿缓缓抬眸,屋内晕黄的灯烛跳跃着落在她莹白细腻的面庞上,红唇如火,云鬟翠鬓,一双秋水盈盈的杏眸中流动着潋滟娇美的光辉,像今晚的月色一样,明亮,澄澈,纯洁,妩媚,在她身上奇异的糅合。 她怯怯地望了眼前的男人一眼,又带着几分明显畏惧地垂下了眼眸,“世子。” 魏玹慢慢放下手中象牙著,“过来。” 沈漪漪顺从地走到他身旁,坐下,给他斟满面前玉盏。 “都是你做的?”魏玹挑起她的下巴。 他的声音低沉清冷,脸上分明没什么表情,和平时一样的平静从容,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夜色的浓重和暧.昧,他幽黑晦暗的凤眸深处中仿佛藏了一团炽热的火焰,炽热的火舌几乎要将她烧尽淹没。 沈漪漪被他赤.裸裸的眼神盯得有些脸热,垂眸点了点头。 魏玹端起那盏葡萄酒,自己没饮,却捏着小奴婢红红的小嘴儿给她灌了下去。 沈漪漪还没喝过这么烈的酒,一时呛在喉中,不住地咳嗽,咳得雪腮晕红,几欲扑倒在地上。 心中暗暗唾骂他又不做个人,知道魏玹喜净,一定不喜欢看她晕妆狼狈的模样,便赶紧从怀里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和衣襟,坐直了对魏玹挤出一个笑,柔声道:“世子尝一尝,奴婢做的菜。” 魏玹平日用的饭菜和茶酒皆为金银盏装呈,若是有人想在饭菜之中做手脚想必要费上一番心思。 这些时日一直跟着沈漪漪的暗卫也没发现这女子有何异动,每日便在东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绣花看书发呆。 或许她真正的主人尚未寻到机会来对付他。 沈漪漪总觉得魏玹今晚看她的眼神很古怪,先前她觉得耳热,现下却觉浑身阴风嗖嗖。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胶了片刻,她心口儿砰砰乱跳着躲避开了魏玹的视线。 虽然心中畏惧,但因饮了酒的缘故双颊还是忍不住升腾起一抹嫣红火热。 魏玹用了一口她做的鱼脍,长眉微蹙。 勉强咽了下去,又喝了一口她做的乳酿虾。 奶白色的汤汁中剥好的虾仁一个个整齐地围着银盏成一圈,中间撒着香菇和冬笋片,咸鲜的香气扑鼻而来,可是这味道…… 沈漪漪见他不动,便好奇地问:“世子,味道如何?” “你说呢?” 魏玹擦着嘴,淡淡瞥她一眼。 沈漪漪抿抿唇,这意思是难吃么? 她做完之后明明尝了,味道说不上是珍馐滋味,但绝对不难吃啊。 一定是魏玹吃惯了美味,才瞧不上她的手艺罢了。 沈漪漪埋头给魏玹又夹了一块葱醋鸡,幸好她早有准备,这鸡是厨娘做的,他应该不会嫌弃了吧? 她抬起红彤彤的小脸来,杏眸似水含春,动作过急脑袋就有些晕乎乎的。放下手中的象牙著,赶紧摇摇脑袋,眼前的魏玹就成了三个人影。 她摇摇欲坠,不知道身子便轻飘飘掉进了哪个影子的怀里。 “世子。”她红唇微张,喃喃。 微风拂过她刚刚沐浴过的发梢,淡淡的幽香沁入心间。 “勾我?” 魏玹揽过她的胸口,含住她的耳垂,粗粝的指腹在细腻丰盈的肌肤上轻轻摩挲,声音低哑,带着淡淡的酒气。 沈漪漪浑身一颤,难耐地道:“唔,不,不是……” 魏玹将她抱到怀里坐着,她身子便软软地很顺从地伏在他肩上,两人亲昵相拥。 魏玹抚着她发烫的脸,过了会儿道:“你醉了。” “没有,奴婢没醉。” 沈漪漪想起自己任务,努力爬起来,四下乱抓,不知抓到什么。 魏玹轻嘶一声,倏然翻身把她摁倒在了地上,眼眸深深。 …… 起先沈漪漪还是很不适应,痛觉刺激到了她被琼浆玉液麻木的大脑,艰难地睁开双眼。 不得不说,这男人当真是令人难以亲近,即便是这种坦.诚.相.对的时候,他那神情依旧高贵得如同山巅白雪,神圣不可侵犯,只除了一双凤眸赤.红.如火,饱含情谷欠。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此刻是在专注地调兵遣将,攻城略地。 沈漪漪便觉自己如同那城中狼狈四散的敌将,分明已是门户大开,溃不成军,却仍旧负隅顽抗,险些被他去掉半条可怜的小命儿。 趁着还没彻底晕过去,她吃力地抱住他,声音绵软无力,“世子,奴婢想,想……” 魏玹微微眯了眼睛看她,没说话。 …… 沈漪漪咬住唇,忍了好一会儿,每每开口,总是被他打断。最后她没忍住哭了出来,强忍着边哭边说她以后会伺候好魏玹,求他怜惜他,给她一个恩典,待日后世子妃进门,可以容她赎身离开。 只是“离开”两个字话音刚落,魏玹突然攥着她纤细的手臂把她拎到面前,用力捏住她汗湿的下巴,一脸阴鸷地道:“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沈漪漪一惊,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被迫仰起身子。 她难堪地往下看了一眼,哪哪儿都疼,眼泪顿时流得更凶了。 她是不是说错什么了,魏玹怎么好像生气了?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魏玹,泛红的双眼和惨白的小脸楚楚动人,任是哪个男人看了都得心疼。 可偏偏魏玹脸上面无表情,冷笑一声道:“沈漪漪,跟了我,可是我强的你?” 作者有话说: 本章掉落红包~ 第28章 提及到那屈辱的一日, 沈漪漪浑身都失尽了血色。 她不敢惹恼他, 眼角冰凉的泪水成串地滚落,颤着嗓音说:“不是,是世子……不计前嫌……救了奴婢。” “我还当你忘了呢。” 魏玹拍拍她的脸,她那么疼, 他还在冷笑, “是谁搂着我的脖子,缠着我的腰哭着喊着让我要她, 嗯,漪漪, 现在不想认了?你当齐王府是你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和我谈条件?”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沈漪漪脸一阵红一阵白,泪眼盈盈地摇头。 她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现在该怎么办, 她轻轻握住他掐着自己下巴的手腕,哀求道:“奴婢没想走,奴婢以后再不说了,世子别生气。” 魏玹用力地挥开她,下榻穿衣。 沈漪漪无力地倒在榻上,眼睁睁地看着魏玹绝情离去, 目光茫然。他白色的衣袍一尘不染, 在夜里像盛放的雪莲花一样纯白无暇。 可是,生得这样美好的人, 怎么会有这样坏的脾气, 两个人刚刚还在做着最亲密的事, 下一刻,他却说翻脸就翻脸了,她都不知道为什么。 魏玹沉着脸离开之后,在外面值夜的春杏吓坏了奔进来,“姑娘,这是怎么了!” 她很慌张,适才她一直在外面守着,房里的动静春光旖.旎,她偷听了几句,世子虽寡言少语,但他偶尔说上几句,声音是那么的磁沉温柔,让人脸红着迷,这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就吵起来了呢? 沈漪漪摇头,用手抹干净泪,艰难地穿上亵衣。 春杏忙过来忙她,担忧道:“姑娘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觉得身上不是很舒服,让春杏帮她打了热水来洗澡。 她不肯说,春杏也不敢追问,沈漪漪洗完澡,上床睡了。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的魏玹也是阴晴不定,一会儿冲她温柔地笑,突然又冷笑着上来要掐死她,一会儿是魏琏和赵嬷嬷将她堵住,要对她拳打脚踢,两人脸上都挂着狰狞扭曲的笑。 早上春杏端着早膳进来,沈漪漪早已醒了坐在窗下绣帕子,问她:“世子可走了?” “走了,世子早上寅正就走了。” 春杏叹了口气,她知道沈漪漪早就醒了,既然醒了怎么不去见见世子呢,若是闹了矛盾,就该去求和解决嘛,姑娘生得这样美,声音这样柔,掉几滴眼泪说不准世子就心软了。 沈漪漪抿着唇,一心一意地绣着手中的帕子不语。 …… 魏玹晚间回来睡在了外书房,只有吉祥和纪乾在跟前伺候着。 以前主子忙的时候时常如此,大家也都没当回事。 没想到这一连几日,魏玹都没回过湛露榭,事情仿佛变得棘手了起来。 傍晚兰蕙来找沈漪漪,沈漪漪正坐在窗边读书,榻边的案几上放着一碟玉露团,手中读的是一本《诗三百》,她看得津津有味,连背后有人过来了也不知道。 “依依?” 兰蕙轻唤了一声,漪漪才回过神来,唇角微弯,“兰蕙姐怎么来了?快坐。” 两颗笑涡甜甜的,看着似乎一点都没有烦恼。 兰蕙心中暗自诧异,默了片刻,说:“世子今夜又不回来了。” 沈漪漪把书合起来放在窗台上,低低“哦”了一声。 兰慧便问:“你和世子又吵架了?” 沈漪漪垂下眼帘。 怎么是个又字,她怎么敢和魏玹吵架呢,他不欺负她就不错了。 她摇头道:“那天我说错话了,世子就生气了,不过世子不回湛露榭,应该是有什么要紧事吧,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兰蕙觉得沈漪漪这种心态很不对。 身为世子的通房,怎么能如此消极怠工呢,主子生气了,应该软着身段上去哄哄么,这要是以后世子又看上哪个婢女带回来了,她不失宠才怪呢! 她好心地提醒了几句,沈漪漪也能理解,很感激地说:“我知道了,我下次一定注意,若是世子回来,你和我说一声。” 兰蕙这才放了心,说话时沈漪漪咳嗽了好几声,兰蕙担心她着凉了,沈漪漪笑着说没事,不管兰蕙说什么,她都一应笑着应下。 好容易送走了兰蕙,沈漪漪长舒一口气咬了口玉露团。 宠婢难逃 第31节 其实兰蕙说的这些,她不是不知道,开始的时候,她心里也很懊恼,知道自己是太心急了,魏玹肯定觉得她并不是真心想留在他的身边,所以才问出那样的话。 以前和表哥相处,表哥从来没有因一件事情和她发过脾气,今时今日她方才知道,原来男女之间的感情会是这么复杂,譬如她和魏玹。 可是,她接下来又该怎么做,魏玹已经恼了她,以后会不会再不理她? 沈漪漪就设想了想,好像这样也不错。 毕竟魏玹那喜怒无常和阴沉的性子,她真是怕的要死。 又咬了口玉露团,沈漪漪躺到榻上闭上眼睛。 不得不说,一个人睡的感觉若是不做噩梦的话,真是挺好。 * 她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又是一阵咳嗽,声音嘶哑。 “姑娘是不是伤风了?”春杏颇为紧张,给她关上窗,又加了床被子。 沈漪漪说:“没事,我扛一扛就过去了。” 结果到了半夜,她没扛过去发起了高烧,脸蛋儿都烧得通红。 翌日早上春杏才粗心地发现主子真的生病了,她上前晃了晃沈漪漪,沈漪漪勉强睁开眼,声音细细的,安慰她道:“我,我没事,还好。” 怎么能没事! 春杏急坏了,伤风一病可大可小,治不及可是会出人命的! 但现在世子也不在湛露榭,没了主心骨,她赶紧跑去问兰蕙,兰蕙过来看了漪漪,看着这情形不好,打发小厮出去外面请大夫。 大夫隔着帐子给沈漪漪把脉,说:“看着这姑娘像是风热,我这就开张方子,你们把这药熬的久些,先给她煎几幅吃吃看管不管用。” 春杏照做了,寄希望于大夫开来的这三幅药,未料吃药后到了晚上,病情反而加重了,吓得她赶紧去找兰蕙,“求姐姐去寻世子,给我们姑娘看一看,姑娘身子弱,万一、万一!” 小丫头哭得泣不成声,她有两个妹妹都是因为这病夭折的,沈漪漪还这么年轻漂亮,两人相处的这段时日,春杏心里也是真心喜欢同情她,若是沈漪漪因此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简直不敢想自己会有多难受。 兰蕙不敢耽搁,亲自去了前院找魏玹。 世子生气归生气,可也不代表沈漪漪就是失宠了,要是离开前是个活生生的人,回来后看到的要是一具尸体…… 然后她拧着眉回来,叹了口气:“世子今晨就入了宫,适才传信的小厮说今夜世子不回来了,应当是又被圣人留下了,只怕只能等到明天。” 春杏大哭,“明日?姑娘都烧两日了,要是再烧下去,可怎么得了!兰蕙姐,你想想办法,你想想办法!” 兰蕙不忍,柔声说:“你先别急,总会有办法的,这样,我现在去蒹葭馆找阿鸾姑娘,阿鸾姑娘心善,她一定愿意帮依依。” * 临碧轩,阿鸾正与二兄魏琅习字。 魏琅先前两年一直在洛阳跟随一位名师大家读书习武,前些时日刚刚回来。 魏家三个哥哥,阿鸾最喜欢的也是自己的二兄,大兄平日过于清冷威严,三兄又是个不爱着调的纨绔,二兄却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 阿鸾要检验兄长学习成果,非赖着魏琅教她写字,魏琅脾气好,一笔一画都在一边指导着,阿鸾写不下去了,笔一摔,跑到屋后面和小婢女玩投壶。 自从月娘和端阳长公主去了陇西后,阿鸾就有些郁郁寡欢,现在魏琅回来,阿鸾心情才好了一些,魏琅看着妹妹玩的开心,也就没说什么,只摇头笑了笑回去继续读书。 看了约莫一刻钟,外面小厮如意忽然匆匆进来,低声道:“郎君,湛露榭的兰蕙姑娘过来了。” 魏琅问:“可是有什么要事?” 如意附过去,对魏琅耳语几句。 魏琅的眉头就紧紧地锁了起来,低声道:“先将她请进来。” 正巧阿鸾玩累了走过来,见魏琅神情严肃,好奇道:“二兄,出什么事了?” 魏琅说道:“你先坐下,待会儿便知道了。” 等兰蕙进来把事情说了一遍之后,阿鸾腾的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依依已经病得不省人事了?” 兰蕙去找阿鸾,才知道她在魏琅的临碧轩,世子和魏琅平素并无交集,几个兄弟关系泛泛,兰蕙也不知魏琅究竟能不能信任,但现在沈漪漪危在旦夕,她也是没办法了。 可阿鸾年纪轻轻的,哪里认识什么医术高超的大夫呢,那原先请来的大夫在长安城也算小有名气,但看病这种事情,也不能全看名气,要是下一个大夫还不成,病人的命可就危在旦夕了。 沈漪漪救了月娘,是月娘的救命恩人,阿鸾就很想帮忙,但却爱莫能助。 她眼巴巴地看向兄长,倒是魏琅沉吟片刻,温声道:“我正巧认识长春堂的一位老大夫,医术高明,我年幼时曾罹患重病,也是他治好的,你若是想试试,我这就让如意领着你们过去。” 兰蕙感激道:“多谢而郎君大恩,奴婢在此谢过了。” 如意和兰蕙走后,阿鸾也去看了沈漪漪。 前些时日她跟着姨母去了临潼和骊山游玩一圈回来,没想到就离开这么一趟,沈漪漪竟然从下人房搬进了湛露榭的东厢房,阿鸾颇为不敢置信,从春杏口里才知道,原来前不久沈漪漪就被大兄收房了。 一向不近女色的兄长竟然铁树开花了,阿鸾震惊之余,不禁想到她和月娘曾经打过的赌,赌的就是大兄什么时候会把依依收房,那时两人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却不想最后还成了真的。 阿鸾望着床上少女泛红的病容,担忧地叹了口气。 * “阿爹……” 眼前似有一团迷雾,怎么挥都挥不开。 敞亮的明间中阳光璀璨,年轻男人席地而坐,怀中抱着一个垂髫女童,用拨浪鼓不停逗弄着她。 女童杏眼樱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纯稚可爱,对着父亲摇动的拨浪鼓娇憨而笑。 “漪漪,唤一声阿爹,阿爹就把拨浪鼓给你玩儿。” 女童咿咿呀呀,将拨浪鼓牢牢抱在怀里,嘟起小嘴儿,“阿爹,漪漪要,漪漪要……” “阿爹。”沈漪漪喃喃。 不知为何,她有强烈的的预感这不是父亲,不是她的父亲沈固。 这个男人,为什么会让自己叫他阿爹?他也是爹爹,难道是自己的生父吗? 五岁那年她生了一场大病,前尘尽忘,从她长大记事起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一段记忆,这是被自己遗忘的记忆么? 漪漪急切地想看清生父的脸,她能感觉得到生父是十分疼爱她的,可是既然如此,当年又为什么要丢弃她和阿娘! 她往前跑了几步,口中一直喊着阿爹,眼前的迷雾却在这这时忽然散开,倏忽之间笑声远去,人去楼空,一无所有。 唯有空荡荡的房间和案几上一只遗落的拨浪鼓。 她颤巍巍地拾起地上的拨浪鼓,耳旁慢慢响起那年轻男人低沉温和的声线,“漪漪,别又淘气再惹你阿娘生气,阿爹晌午下朝回来给你带新的玩具,好不好?” …… 魏玹垂眸看着掌心的湿润。 小奴婢身上盖着的被子掉下去一截,探出半个身子紧紧地拉着眼前的男人不撒手,还在他修长干燥的大掌上蹭来蹭去,委屈的鼻尖通红,“阿爹,我的拨浪鼓,我不淘气了,你别走……” 纪乾进来刚要禀告宫里的事情,一看眼前的情景,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一向爱干净的主子,竟然容忍这么个不懂事不听话的婢子在他身上蹭着鼻涕一把泪一把,连他都看不下去想冲上去给主子好好擦擦了,主子竟然丝毫反应都没有! 魏玹余光瞥见纪乾,便推开沈漪漪要走。 “不要走,不要嘛。”小奴婢嘟囔着身子一翻,用胸口紧紧地压住那只大手,妄图阻止“拨浪鼓”的离去。 “拨浪鼓”就皱起眉头来,眼底透出不耐,冷声道:“放开。” 他蹲下来,有些恶意地捏了捏掌心的丰盈绵软。 小奴婢脸慢慢地就红了,绵软着嗓子嘀咕道:“世子,你,你轻些。” 魏玹静静地看着她恬静的睡颜。 过了会儿,用另一只大手握住她的手腕,摩挲了两下,低声说:“放开。” “不放,”小奴婢吸吸鼻子,颠三倒四地哭着说道:“漪漪说错话了,漪漪不是那个意思,阿爹别不要我,呜……” 这么一开头,眼泪就跟开闸的江水似的滔滔不绝,等魏玹出来的时候,纪乾已经在外面站得双腿都僵硬了。 “陛下身子如何了?”魏玹擦着手,问他。 “已无大恙,世子离开后食了一碗粟米粥。”纪乾低声道。 圣人身体突然抱恙,恰巧当时魏玹在宫中陪圣人下棋,便留在了宫中照顾,因怕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太子与景王一干人等他暂时谁也没有通知。 幸而圣人昏昏沉沉了大半日,今晨醒了过来,御医看过后说没什么大恙了,魏玹才离开。 “避人耳目,去宫里把郭奉御请过来。”魏玹沉吟片刻,淡淡地说。 纪乾挠头,“世子,这样青.天.白.日地把郭奉御叫过来不好吧,咱们要不晚上再让他过来?” 魏玹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纪乾心下一哆嗦,忙道:“属下这就去!” 郭奉御是宫里的老御医了,这次圣人龙体违和就是他给看的病,本以为齐王世子将他请到府里为了圣上的龙体,没想到到了之后婢女却将她引进了一个女子的闺房。 郭奉御面色严肃地给帐中的女子诊脉开了方子,“这药赶紧去煎,煎完立即服用,一日三次,吃三日。” 兰蕙说道:“那先前大夫开的药方子……” “停了。” 兰蕙看了一眼一旁的世子,没反应,她接过药方小心退下。 人都退下后,郭奉御方才和魏玹说了圣人的真实病情,“圣人这病由来已久,先前在圣人面前,我实不敢多言,如今四下无人,不妨和世子说实话,只怕圣人这病,多则三五年,少则这两年,唉……” 圣人年轻时励精图治,时常夙兴夜寐,宵衣旰食,甚至亲上战场,御驾亲征,因此损耗了身子。 后来孝静皇后过世,少年夫妻痛失所爱,圣人的身体更是每况愈下,方有今日。 “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魏玹看着郭奉御,一字一句道。 郭奉御忙跪下来施礼道:“世子放心,若非三年前您出手相救,我焉能有今日,郭岐必定为世子效犬马之劳!” 三年前郭奉御卷进一场内廷贪墨案中受了无妄之灾,魏玹当时远在西州,却在大理寺安插眼线,听了供词后翻查犯案之人名单,不声不响地将郭奉御从泥潭中救出,此后郭奉御一路高升。 初时他还担心魏玹探听消息,是意图对圣人是不轨,没想到三年过去,魏玹除了叮嘱他多照顾圣人的身体,竟再无其他举动,郭奉御心中唏嘘,因此对魏玹也很是忠心。 在梦中,父亲齐王登基时太子与景王俱已不在,他猜也猜得到中间发生了什么,无非是手足相残,圣人心力交瘁,药石无医郁郁而终。 如今他既知先机,就绝不会再让兄弟反目的惨状重演。 郭奉御留在宫中给他做个眼线也甚好,魏玹秘密嘱咐了郭奉御几句,郭奉御才悄然离开。 宠婢难逃 第32节 在窗边吹着风负手立了会儿,魏玹重新来到床榻边坐下,手抚在她还在发烫的脸上。 小奴婢面色苍白地躺在柔软的被子里,不过两三天,她瘦了许多。 巴掌大的小脸下巴尖尖,一只手就能攥过来。 乌黑浓长的睫毛低垂着,眼角还泛着微微的红,活像是被人欺负过一样。 没睁眼已是如此可怜了,这要是睁开眼,抽抽搭搭地再掉两滴泪珠子,还不得委屈死? 魏玹自嘲一笑。 * 沈漪漪迷迷糊糊中感觉好像有人在给她喂药,那药十分苦涩,她想拒绝,却全身无力,就像只待宰的小羔羊一样一口口被人硬喂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春杏红着大眼睛惊喜地看着她,“姑娘你终于醒了!” 沈漪漪揉揉自己沉重的脑袋,由春杏扶着坐起来,哑声问:“我睡了多久?” “整整三天!” 春杏把先前那庸医狠狠骂了一通,“看着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大夫,没想到开的药一点儿都不管用,姑娘的病反而加重了……要不是最后世子请来的大夫,只吃了两副药姑娘就醒了,我真怕以后都见不到姑娘了!” 沈漪漪躺在大迎枕上,慢慢消化着春杏的话。 一场伤风,竟然差点要了她的命,真令人后怕。 不过,魏玹不是已经恼她了么,怎么又去给她请大夫了? 唯一的解释是,应该他还没腻她,也不想她这么随随便便的人就没了吧,否则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男人,自己区区一个低贱婢女的性命他才不会在乎。 “世子心里还是想着姑娘的,一听姑娘病了,马上就来了东厢,在里面坐了好久,姑娘,你看世子多疼你,你还是别和世子闹别扭了,快些和世子和好罢。” 春杏滔滔不绝地当着和事佬。 沈漪漪就更茫然了。 良久良久,她望着外面明媚的日光,托着腮深深叹了口气。 有的时候,她真搞不懂魏玹这个男人。 …… 这几日,沈漪漪都有在好好吃药。 她身子其实一直都挺弱的,小的时候更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活脱脱一个小药罐子。 后来她时常想,阿娘那时会果断地带着她改嫁给了父亲做妾,应该也是因为她的缘故吧。 在这世道里,一个弱女子孤身带着一个多病体弱的女儿,是多么艰难。 如果没有她,依照阿娘的样貌和手艺,应当也能嫁一个家世门第不那么高的人家做主母,而不是为了她委曲求全去做妾…… 她默默地喝了碗中的药汁,眼睛却无比刺痛酸涩。 阿娘豁出一切为了她换来的荣华富贵与锦衣玉食,她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糟践自己的身子。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论何时她都要好好活着,哪怕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了自己死去的爹娘。 总有一日她会好好儿地走出去齐王府,总有一天。 春杏给她递过来蜜饯,看着她愈渐红润的面色笑道:“姑娘身子大好,要不咱们出去走走?” “就在院子里走走吧。” 两人在院中的水榭里坐了会儿,阿鸾过来找她玩。 春杏后来告诉沈漪漪,她病重的时候是兰蕙去求了二郎君和阿鸾,本来二郎君都让小厮领着大夫过来了,偏巧世子就回来了,听说是二郎君带来的大夫,便让那大夫先退了下去。 阿鸾颇好奇地打量着沈漪漪,感觉她似乎哪里不一样了,又说不上来。 “依依,大兄对你好吗?” 沈漪漪沉默了片刻,微笑:“世子,待奴婢很好。” 阿鸾又凑过来问:“是怎么个好法儿?” 沈漪漪语塞,有些说不出。 阿鸾就是想象不出自家那清心寡欲的兄长会怎么疼人。 那日她和二兄领着大夫来湛露榭,却被告知大兄已经回来了,就在厢房里给沈漪漪看病,阿鸾还挺讶异的,想冲进去瞧瞧,被二兄拦下。 不过兄长比依依大了好多,年长的男人应该都挺疼人的吧。 阿鸾笑得就很促狭。 * 又几日,沈漪漪身子彻底好了。 不过这段时日她来了小日子,就有些病恹恹的,魏玹也没来看过她。 春杏一直催促着她去正房找魏玹,两人好好说会儿话,沈漪漪就差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二字。 她与魏玹,素来没什么可说的,更何况她还怕他怕得要死。 傍晚吉祥过来,胖乎乎的脸上笑得和和气气,“看来姑娘身子是大好了,怎的也不去给世子道声谢?” 漪漪仍旧不吭一声,似乎打定主意做个哑巴。 吉祥眼珠子一转,低声道:“依依姑娘,世子的脾气你也知道,想必你也听说了,你生病的这些时日,是世子给你请大夫,细心照料,若不去道声谢把台阶下了,日后吃苦的还是你自己。” 沈漪漪忍着,她也没求魏玹来救她,若不是他,她今日早就离开了齐王府,又怎会重病。 真是够倔。吉祥想了想,又道:“奴婢知道,依依姑娘一心想走。只不过和世子这样僵持下去,依依姑娘以为自己还走得了吗?” 沈漪漪蓦然看向吉祥,吉祥微笑着道:“世子喜欢乖巧听话的女子,姑娘若顺着世子一些时日,说不准世子稀罕过了,也就会放姑娘离开了,姑娘想想,从前三郎君房里与姑娘交好的采盈姑娘,可是如此?” 沈漪漪沉默不语,但犹豫了片刻后,她终是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阿鸾:我哥对你好不好? 女鹅:嗯……怎么不算呢? 狗子:是不是别人不发火你就把别人当傻子? 女鹅:瑟瑟发抖 评论区的姐妹们,多少是有点子幽默细菌在身上的 放心,以后会把狗子虐回来滴 另,本章埋了几个伏笔,希望你们看不出来,留着以后撒狗血用:) 第29章 蟠花八宝明灯分立两侧, 明亮摇曳的烛光下, 魏玹身姿挺拔,凤目高鼻,俊美清冷难言,令人不敢直视。 看着跽坐在书案前的男人, 沈漪漪的心中五味陈杂, 深吸一口气唤了声:“世子……” 闻言,魏玹抬眸看了她一眼, 脸色淡淡地,没什么情绪波动。 复又垂下, 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卷。 沈漪漪等会儿没听见他的吩咐,便只好轻手轻脚走了进来,手中端着只装了糕点的牙盘, 又轻轻放在书案的一侧,像是怕吵到他似的, 动作局促。 魏玹目光扫到那牙盘里躺着的四只白白胖胖的雪团子, 眉头几无可见地皱了起来。 小奴婢还毫无察觉,继续给他眼前的茶盏里添上茶,袅袅白雾氤氲了她如画的眉眼,看着比平日也格外的乖巧和低眉顺眼,令人不得不怀疑明早是不是太阳会打西边出来。 沈漪漪看着不说话的魏玹,心里仍旧有些畏惧, 捏了捏拳头, 还是鼓起勇气道:“世子,奴婢是来谢世子……”声音到后面跟蚊子哼哼似的。 魏玹眼风动也不动, 翻了页书轻描淡写道:“我本是个伪君子, 禁不起沈姑娘如此夸赞言谢。” 沈漪漪听了这话脸蛋儿登时一红。魏玹这话的意思, 不就是讥讽她那夜对他一时算计的愤怒之言吗?可问题是她有说错吗? 然回嘴是绝不敢回的,沈漪漪尴尬地望着魏玹,红唇微张,苦恼自己该说些什么才能把这茬搪塞过去。 “……奴婢,奴婢不是那个意思。”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 看着魏玹清冷的侧脸,沈漪漪也实不知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只好用象牙著夹了块儿团子,可人还没碰到呢,魏玹突然侧眸冷冷地瞪了她一眼,漪漪唬了一跳,忙收回去手身子僵硬地立住。 “既然世子还忙,那,那奴婢就先不打扰了。” 看来魏玹是不想见到她,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漪漪才没那么傻,她可不想没事找骂,正待端着牙盘走人,魏玹放下了手中的书。 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蠢东西。 “谢字不敢当。” 魏玹慢慢看向沈漪漪,嘴角噙起一丝笑,“看的出来你并不想留在齐王府,既然如此,本世子也不想强人所难,你若想离开,明日我便要高管事帮你补办户籍,再将那卖身契重新誊一份过了官府,如此你随时都可以离开。” “你意下如何?” 沈漪漪受宠若惊,睁大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瞳仁里中闪烁着惊喜的光。 她来找魏玹不就是为了这句话么,一句多谢世子,明日她就想离开即将脱口而出。 然而魏玹脸上那丝温和的笑意是如此的刺眼,刺眼到他分明是在和颜悦色地笑着,她却感到一股悚然冷意从背脊直冲天灵盖,令人遍体生寒。 再仔细一看,原来魏玹嘴角的微笑并未直达眼底,那宛如深潭井水的眼眸深处满是冰冷冷的刀锋,一把把利刃明晃晃地正对着她。 只怕她的话刚一说出口,那尖锐的利刃便会在她细弱的脖颈上宛如砍西瓜一样手起刀落! 这个骗子!伪君子!! 沈漪漪心底的喜悦被生生掐灭。 可她不敢露出失望与愤怒,只能在衣袖下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指尖,违心道:“奴婢不想离开……奴婢只想留在世子身边,一直到世子厌弃奴婢的那一日。” 她单薄的双肩不停地抖着,魏玹仿佛没看见,将她鬓角的碎发亲昵地撩到耳后,语调温柔妾残忍,“这就对了,漪漪,离开郎君,你又能去哪儿呢,去找你的未婚夫,让他再卖你一次,嗯?” 沈漪漪低下头,并不回话。 魏玹的笑容便倏然一收,冷冷道:“抬起头来,你想哭给谁看?” 沈漪漪只好抬头看向他,满脸畏惧地说:“奴婢没哭……” 许是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取悦了魏玹,魏玹眯了眯眼,倒也没再就此事追问下去。 宠婢难逃 第33节 继而便是长久的沉默,漪漪如坐针毡,就在她以为两人即将在这沉默中死去的时候,魏玹神色又恢复了冷淡,问她:“做的什么。” “玉露团。” 得到他的允许,沈漪漪才敢用象牙著夹起切好的一小块儿,小心翼翼地递到男人嘴边。 她知道自己做的东西不合魏玹口味,这次便特意做了自己拿手的玉露团,因这牛乳做的玉露团奶酥甜香,小时她极爱吃,阿娘也时常会给她做。 不过显然尊贵的世子爷丝毫也看不上这民间甜掉牙的小甜食,甚至都不屑多看一眼,他慢条斯理地讥讽道:“真是个好丫头,你便拿此物来谢郎君?” 魏玹握住她的手腕,眸色晦暗地看着她慌乱却强装镇定的杏眼,漪漪手中的象牙著和雪团子便同时掉回了盘子里。 “伺候好了郎君,你想要什么恩典,郎君都可以给你。” “懂吗?” 他的掌心干燥滚烫,摩挲着她细腻如暖玉般的皓腕将她往前突然一扯。 沈漪漪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儿,这是真的吗? 她又坐到了魏玹的腿上,魏玹就像抱孩子一样揽着她的腰肢将她抱进怀里,声音温柔地又问她一遍,“好孩子,听懂了没?” 听是听懂了,可沈漪漪不知道他这话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又是在试探她。 她不想再回答这问题,干脆垂着眸子抿唇不语,耳根却因他轻佻的动作涨得通红。 “你若不信,我也没法子,”魏玹使坏似地又揉了揉她的耳根,像在逗弄一只哭红了眼睛的小兔儿,语调慵懒地说:“漪漪,你现在也别无选择了,不是么?” 还不都是被你逼的! 沈漪漪心中蓦然一悲,用力咬着自己的唇,娇嫩的唇瓣都被咬得苍白褪尽了血色。 半响,她才止住了不停打颤的身子,绝望地想,不信魏玹又能如何呢,只能死路一条。 默了许久,口中才又憋出几个字来:“奴婢,奴婢可以帮世子洗脚……” “不够。” “那、那奴婢给世子洗衣服……缝衣服。” “这不是你本来的活计?” 魏玹顺势靠到一侧的美人榻上,似笑非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尴尬,无措,出丑。 沈漪漪不敢乱动,怕又碰到不该碰的东西,她僵着身子声如蚊讷:“奴婢愚钝……但凭世子差遣。” 魏玹饮了口茶,随口道:“去跳支舞。” 沈漪漪听后瞪大了双眼,过了会儿老老实实道:“奴婢不会。” “弹琵琶。” “奴婢……也不会。” 魏玹看向她,神色极平静。 沈漪漪身子缩了缩。 “唱支曲儿。” “奴婢……也不……” 魏玹脸色倏然一沉,一把捏过她的腮帮子冷笑道:“沈漪漪,你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又不是江南人都会唱曲儿,沈漪漪好疼,委屈道:“我,奴婢没撒谎,真的,不信奴婢给世子唱一句。” 她开喉唱了几句,吴侬软语软糯清甜是不假,可魏玹还没听过这么难听的江南小曲儿。 僵硬且无丝毫感情,就像是在念歌词,明明她说话娇呼时声音是那么动听清丽,怎么一唱起来就变了味道? 眼看小奴婢还要继续往下唱,他干脆捏住她红红的唇儿,“闭嘴。” 沈漪漪听话地紧闭上嘴巴。 魏玹看着她这幅又呆又蠢的模样,愈发觉得前世的自己瞎了眼,脸色也难看起来。舞不会跳,曲儿不会唱,平日里就知道气他,他不耐烦道:“你还会什么?” 说的好像她丝毫优点也没有,沈漪漪也怀着一丝羞怒赌气的心理,说:“奴婢会鼓瑟。” 阿娘会鼓瑟,沈漪漪从小就跟着娘学,在这上面颇有天赋,就连父亲请来的女大家都说她鼓的瑟清丽温婉,极是悦耳,只怕江南的几个大家闺秀都不如她。 魏玹叫兰蕙去库房中取瑟。 瑟弦二十五根,比之琴弦整整多了十八根,因此弹奏起来颇费体力,还要不时移动瑟柱来变音,若非对此有极大的爱好,女子多半会奏习琴与琵琶。 沈漪漪弹了一首她最拿手的曲子《相府莲》,此曲乃前朝梨园大家所作,在江南颇为流行,这是采莲时除了采莲曲外,漪漪时常听采莲女们哼唱的曲子之一,乐音清丽悠扬中夹杂着一丝哀怨凄婉。 但她怕被魏玹再度会错意,并不敢弹的太凄凉,弹时又心生悔意,她就该装笨惹得魏玹厌弃才好,怎么就好胜心冲昏头脑了呢? 这般静不下心,自然是弹错了好几个音,她想欲盖拟彰,却屋漏偏逢连阴雨连连出错,男人慢慢贴近她的身子,覆在她的手上道:“此音错矣。” 语罢,拇指与食指向内漂亮地一拨,“筝”的一声,一个好听的音符便从他修长分明的指节下泄了出来。 “可听明白了?”他微微低头,故意贴着她的耳洞讲话。磁沉若金玉相击的声线飘入她的耳中,薄唇似有意无意地擦过她小巧如玉的耳垂。 漪漪身子顿时僵直如木石。 耳侧好痒,她往后挪了挪屁股,本想避开魏玹,没想到躲了半天还是撞上一个不该撞的东西 夏日的衣衫单薄,魏玹在家只着了件燕居常服,尤其是他还无丝毫的掩饰之意,漪漪的脸红透了,死死地咬着唇不吭声。 身如剑.拔.弩.张,年轻的郎君依旧能够做到面不改色,又牵引着怀中小奴婢柔若无骨的小手重新弹了个音符,像一位尽职尽责的夫子在教他笨拙的学生般淡淡地说:“漪漪,你心跳的这样快,可能听明白?” 他把手慢慢地按在她心口的柔软之上。 轻拢慢捻抹复挑,琴弦在他的指尖下被肆意按转成任意的弧度。 单纯的漪漪哪里受得了这般的撩.拨,眼眸中逐渐氤氲上一层水雾,颤声求道:“世子,别……不要……奴婢明白了,奴婢明白了。” 魏玹依旧微笑地看着她发烫的侧脸,手又顺着她纤细的腰线下移。 漪漪抓着他青筋凸显的手背,这次终于落下泪来。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惶恐地摇头,魏玹却强硬地将她的双手用她腰间的丝绦绑住。 漪漪哭得有些厉害,在魏玹的怀里来回磨蹭着,挣掉绫袜的一只小脚搭在案几上,白嫩的脚趾在空中难捱地蜷缩起。 风吹动廊庑下的铃铛,发出一阵阵噼啪清脆的响声。 半响,她无力地倒在魏玹怀中,发丝凌乱,面色红润,鼻尖和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虚弱地呼吸着。 魏玹用帕子优雅地擦去手指的水渍,将已经处于迷糊状态的小奴婢打横抱进了怀里,往床榻上走去。 …… 清晨的一缕熹微透过淡青色的纱帐静静地洒落在少女恬静的睡颜上。 少女的脸庞柔白细腻,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一头如鸦丰茂的青丝仿佛染了淡淡的金色铺陈在枕上。 魏玹凝视着身侧的少女,抬手拂了拂她脸上的碎发,遮住阳光。 小姑娘哼唧一声,翻了个身抱住他,只觉脸下枕巾柔软异常,便在他怀中依偎地蹭了蹭。 魏玹喉头滚动,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阳光细碎地落在她的身上,小姑娘习惯使然,自然而然地就缠了上去。 这一缠就勾出了些许旺盛的晨火来,火势燎原,差点一发不可收拾。 吉祥在外头走来走去,听着里头的动静,饶是已经净身多年也免不了老脸通红。 好在世子爷总算知道分寸,眼看将要误时的最后一刻,纪乾都忍不住想要冲进去了,门突然一开,世子爷整理着衣襟从里头淡定地走了出来。 魏玹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看了眼吉祥。 吉祥忙笑道:“主子放心,奴婢会让春杏伺候好依依姑娘。” …… 漪漪在水里泡了一会儿,身子还是有些疲乏。 不过比起前几日,倒是没那么疼了。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往自己身上撩着水,盯着自己中央的两根葱白纤细的手指走神。 想到昨夜……沈漪漪憋红着脸将手指在水里狠狠搓洗了好几遍,还说不是花丛老手,只怕魏玹以前在西州没少逛青楼楚馆,表面上还装出一副冰清玉洁、不近女色的模样,真是人不貌相! 不过洗完后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咦,好像用的不是自己的手指? 病的这几日她都闷在湛露榭没出去过,吉祥特意过来,要兰蕙和朱樱陪着她出去逛逛。 本来沈漪漪不想出去,若是遇上齐王妃或是魏琏,只怕又得被排揎一通。 但总这么躲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似乎也不是事儿。 谨慎起见,她便只在湛露榭后面的听雨阁中走了走。 听雨阁阁楼两侧中栽种了许多芭蕉,阶下铺的是青石板,这时节芭蕉正翠绿欲滴,落雨时雨打芭蕉,落在青石上的声音清脆好听,如鸣佩环,颇为雅致。 后半爿则是一丛规模颇大的竹林,四周竹树环合,微风徐徐,吹动竹叶簌簌而动,若在这林中抚琴,当真能令人心情愉悦安宁。 沈漪漪还未见过如此景致,沿着鹅卵小路一路向北,后面兰蕙和朱樱都跟不及。 临到一处山关,似乎是曲径通幽到了出口,耳旁传来女子一声低低的叹息。 “……婉莹啊,你就是太大度了,这般也不好,云卿房里宠着的那个就是个卑贱的奴婢,除了一张狐媚子似的脸蛋儿一无是处,也不知云卿究竟看上她哪里。” “你也知道,这后娘难做,我当初是觉着云卿年纪到了,房里也该有个可心可意的伺候着,这才挑中了她。” “哪想到这丫头面上装得乖巧懂事,背地里却是一肚子坏水儿,不仅勾得世子沉湎酒色没往日勤勉了,还闹得整个湛露榭都鸡犬不宁。” “当时我是真不该答应将这丫头送给他,谁能想到云卿那般洁身自好的人,能看上一个奴婢呢!” 那厢的婉莹姑娘就笑着应了一句,“人不可貌相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表哥喜欢漂亮的姑娘,这也是人之常情。” “傻姑娘,我是担心委屈了你啊,若是你日后嫁进王府里,每天对着这么个挑弄是非的小妾,可不得呕心死?” 齐王妃百般挑唆,可惜郑婉莹并不上钩,始终都是副笑眯眯的模样。 唯听到这句话时,耳根红了红,垂眸娇羞道:“王妃说笑了,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婉莹可是一直拿表哥当兄长的。” 齐王妃笑着握了她的手,“你可别妄自菲薄,我看这满长安的贵女哪个也不如你美貌多才,你又与云卿最亲近不过,先前王爷还说若是给云卿相世子妃,郑家那个小娘子就很是不错,你看,王爷也十分满意你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极为热络地说着,不知道地还以为齐王妃是这位姑娘的亲姨母呢。 不过沈漪漪很早以前就知道魏玹的生母早亡,齐王妃是侧室扶正,想必这位郑姑娘,应该便是魏玹外家的一位表妹吧。 她没有想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本想就此悄声离开,未料背后的朱樱不知实情,跑着过来喊道:“依依,依依,你走慢些,再走可就出去啦!” 宠婢难逃 第34节 赵嬷嬷耳尖听到了,迈着小碎步朝下一望,那多日不见的小贱人可不就在下面默不作声地立着。 见到王妃不知过来打招呼也就罢了,还偷听别人讲话,真真是个贱婢! 郑家是大周的名门望族,齐王妃自然不想要郑婉莹嫁给魏玹,是以这些年与郑婉莹往来谈笑间一直明里暗里地在对方面前对魏玹明褒暗贬,无缝下蛆。 齐王妃对赵嬷嬷使了个眼色,沉声道:“当真是没有教养的野丫头,还不赶紧让她过来见过表姑娘!” 与此同时朱樱和兰蕙也赶了过来,朱樱自知失言,可此刻也不能失了礼数拉着沈漪漪强行离开,谅齐王妃当着世子表妹的面也不敢做什么,便对沈漪漪点了点头。 沈漪漪没办法,只能从假山后头走出来,对着齐王妃身侧坐着的女子屈膝施礼,“奴婢见过王妃,见过表姑娘。” 郑婉莹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只见她上半身是件绣着团花的白绫褙子,外罩一件淡绿的小衫儿,下身是条浅白色的曳地长裙。 第一眼看过去头发乌黑,皮肤极白,低垂的眉眼清丽宛然,长长的睫毛蝶翼似的上下扇动,纤腰几乎不盈一握,观之柔媚单弱,楚楚动人。 这就是表哥看上的那婢女? 郑婉莹嘴上说着不在乎,心中却是一刺。尤其是,这婢女生得还是如此的美貌柔弱,令人心生保护欲。 男人都是看脸的,贤妻美妾,若是没有这张勾魂夺魄的脸和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想必表哥如此风采卓然的郎君也不会看上一个低贱的婢女,以色侍人这能有几时好,只怕要了也只是图一时新鲜罢了。 郑婉莹这么一想,心里好受了许多,对沈漪漪笑道:“快起来,你是表哥眼前亲近的人,我怎么好受你一礼呢?” 郑婉莹年约十六,与沈漪漪相仿,一身浅紫色的对襟衫子,下罩一条郁金夹裙,的确颇为美貌,也很端庄婉约,想来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魏玹。 以前沈漪漪就时常想魏玹何时娶妻,如今见到郑婉莹,心里总算有了些盼头。 但愿对方并不是与齐王妃沆瀣一气,否则那可真是糊涂了,她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沈漪漪低声道:“奴婢不过也是伺候人罢了,姑娘折煞奴婢了。” 郑婉莹便道:“你若不嫌弃,唤我一声婉莹便好,表哥身边有你陪着,我心里也放心。” 齐王妃在一旁冷笑道:“依依,你当着婉莹的面倒是好一幅谦卑的模样,那日我亲自唤你过去,你怎的却推三阻四,仿佛我能吃了你似的?” 初时沈漪漪被卖,是齐王妃身边的管事将她买下,那时刚入府的漪漪对齐王妃感恩戴德。 所以齐王妃要她去勾引魏玹的时候,她虽心中百般不愿,却也无法拒绝,只能装傻充愣,沁芳苑的婢女们都欺负她,齐王妃也从来只当没看见。 现在她明白了,恩情不是这么报的,齐王妃从来没有拿她当过人,将她买入府中,为的也是一己私欲,像养着只猫儿狗儿。 她更是差一点就死在魏琏的手下,如今齐王妃怕是恨透了她,恨不得将她欲除之而后快。 沈漪漪抿唇不语,朱樱见状冷笑道:“王妃此言差矣,依依如今是湛露榭的人,自然也要有自己的活计,若是耽误了世子的事,只怕世子那里就没法交代!” “没大没小的贱婢,岂容你在王妃面前放肆!” 赵嬷嬷早就看不惯朱樱了,上去就打了朱樱一巴掌,朱樱没个提防连连倒退数步。 沈漪漪连忙扶住她,忍不住道:“赵嬷嬷,朱樱再怎么说是孝静皇后赐给世子的婢女,你适才的意思难道是说孝静皇后亲手教出的婢女是不通规矩吗?!” “你”赵嬷嬷一噎,许久不见,这贱婢的嘴皮子竟如此利索了! 她当然不敢说孝静皇后不会教人,气得牙根痒痒。 郑婉莹眼睛转了转,笑道:“赵嬷嬷,你误会依依的意思了,依依,赵嬷嬷这不也是一时气急么,你和朱樱快过来和齐王妃、赵嬷嬷陪个罪,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朱樱在湛露榭当了这么多年的大丫头,怎么肯向赵嬷嬷这等粗妇低头,沈漪漪怕两人再起争执,到时候吃亏的一定是势弱的她和朱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也不想招惹麻烦,便上前认错道:“王妃,是奴婢先前有错,还请您……” “有错?有什么错!” 一语未落,漪漪的话被人从后头打断。 阿鸾和魏琅从后面徐徐走过来,阿鸾一见这架势,再看看朱樱红肿的侧脸,还有什么不明白? 小姑娘拧了眉道:“赵嬷嬷,您这是又拿人练手了呢?” 沈漪漪抬眸看去,阿鸾身侧立了个陌生的男子,一身青色圆领长袍,发束玉冠,是大周典型的士子装扮。 他气质温和,容颜俊朗如玉,眉眼间满是书生的文雅之气,见漪漪望过来,先是一怔,眸中闪过惊艳之色,继而微微一笑,礼貌地冲她颔首致意。 相仿的年纪,同样的气质与装扮,漪漪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鼻尖禁不住一酸,她慌忙低下头去掩饰,施礼道:“见过阿鸾姑娘,见过二郎君。” 第30章 有了阿鸾解围, 齐王妃也就不便再说些什么。 别看这姑娘年纪小, 实则人精怪着呢,嘴巴又毒,她心里别提多厌了,偏偏面上还要维持个笑脸出来。 齐王的几个子女, 除了她的好儿子魏琏, 没有一个她心里不恨的,再说这魏琅, 虽说是庶出,但自小酷爱读书, 齐王面上对他淡淡,私下却时有夸赞,还给他找了大家教习读书, 允他离开长安四处游学。 看得齐王妃心里嫉妒不已,近来儿子魏琏也不知是怎么了, 脾气颇为暴躁, 连她这个亲娘的话也不听了,问他发生了何事,他又不说,着实是愁人得很。 齐王妃走后,因有魏琅在,郑婉莹也不好再留下, 便跟着齐王妃告辞离去。 沈漪漪谢过阿鸾和魏琅, 本想也离开,阿鸾却拉着她往回走, 挤眉弄眼道:“你在湛露榭都闷多久了也不出来, 大兄是想金屋藏娇?我们去玩儿嘛。” 她活泼爱闹, 突然这么用力一拉,漪漪险些被脚下的石子绊个趔趄,好在一旁的魏琅及时相扶,顾忌男女之防,他只伸出的手腕,沈漪漪扶在他的手腕上才没被绊倒。 因为心跳加速她的脸晕开一层淡淡的红晕,柔白的裙摆在空中划开一道优美的弧度,像朵盛放的玉兰花。 沈漪漪收回手,冲他抬眸一笑,“多谢二郎君。” 魏琅心跳微滞,继而轻声说:“姑娘客气了。” 沈漪漪弯了弯唇,“奴婢当不起姑娘二字,二郎君唤奴婢名字即可。那日奴婢病重,兰蕙去临碧轩找阿鸾姑娘帮忙,二郎君与奴婢素未相识,却愿出手相助,奴婢对二郎君和阿鸾姑娘感激不尽,请容奴婢一拜。” 说着叉手作礼。 魏琅忙侧身避开,说道:“姑娘客气了,快请起,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阿鸾在一旁掩着嘴笑,“你俩真是够磨磨唧唧的……好了依依,我二兄为人一向仗义,他说是举手之劳你就不用放在心上啦!” 阿鸾这会儿知道轻重了,拉着漪漪的手兴奋地晃,“快点儿依依,我们去玩摸虾儿!” 沈漪漪无奈地看向魏琅,魏琅一笑,温声嘱咐阿鸾道:“去阴凉的地方,别在太阳底下玩中了暑,你依依姐姐大病初愈,别累着她。” 后头一句话压低了声音,只有阿鸾听得到,阿鸾挥挥手拉走沈漪漪道:“罗里吧嗦的,我记住了!” * 阿鸾把位置选在了听雨阁,让桃叶拉着根绳子在月阶的老槐树下,约莫一射之地的方圆大小围在一个圈儿,她和桃叶,沈漪漪和朱樱、兰蕙共五人,大家一起投骰子,点数最高者当“持木鱼者”,点数最低者要蒙上眼睛当“猜摸者”。 游戏规则是持木鱼者需要在这绳子围成的圆圈里敲一声木鱼后迅速换一个地方,猜摸者这时便要寻声辩位。 若是摸到持木鱼者,这一局算猜摸者胜,持木鱼者出局,再由圆圈之外的人重新投掷骰子选出新的持木鱼者。 开始的时候选出的持木鱼者是桃叶,猜摸者是朱樱,朱樱耳聪目明,两个回合就把桃叶给击出了局去。 后面上场的依次是兰蕙、阿鸾和漪漪,漪漪手气最差,总是被选中当猜摸者。 临近傍晚天气凉爽了些,微风吹起沈漪漪脸上缚眼的香帕,桃叶怕自家小姐又输,就嚷着又给沈漪漪蒙上一层。 “阿鸾姑娘,你在哪儿啊,奴婢真的找不到你。” 可怜的漪漪这下可真像摸瞎子一样四处乱摸了,她挥了两下手,差点又摔个趔趄,引得周围一阵憋笑声。 阿鸾早把帕子给摘了下来,悄声走到这边敲两声木鱼,趁着沈漪漪摸过来之前又飞快地走到对面再敲两声木鱼。 这般来来回回,沈漪漪早已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在原地转着圈儿。一时只觉四面八方都是木鱼声,耳朵嗡嗡的,“阿鸾姑娘你别走,奴婢这次一定能抓到你!” 结果冷不丁“哎呦”一声又撞到亭柱子上,桃叶和阿鸾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兰蕙和朱樱在一旁无奈地笑笑。 沈漪漪听到阿鸾欢快得逞的笑声,嘴角也高高地翘了起来,同时又有些许的惆怅。 小的时候,她也爱玩这游戏,那时是和表哥、邻居家的一对兄妹一起玩。 被逗弄的总是表哥和邻家的兄长,两个小姑娘就和阿鸾一般不讲道理。 如今物是人非,她的苦苦等待,却始终等不来想等的那个人…… 这般胡思乱想,走了会儿神回来的时候,周围突然没了声息。 沈漪漪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隐约察觉到身后似乎站了个人。 “阿鸾姑娘?” 她转过身去,犹豫着摸了摸,摸到一把空气。 转了这么多圈,她也着实是有些累了,沈漪漪不假思索地就走了过去,伸手一抱,那人竟也纹丝不动。 诶,这是阿鸾还是桃叶,怎么不动呢? 这人身上有淡淡的风尘气,似乎还掺杂着一种熟悉的香气,味道冷而强势,她下意识地上下试探着,小手捏了捏掌心下的软肉。 很有弹性,仿佛,她什么时候捏过…… 漪漪身子一僵,而后迅速拉下眼睛上缚的帕子。 入眼是一片白色的衣襟,再艰难地抬头往上看去,果然撞入一双幽黑深邃的凤眸。 凤眸的主人正低了头,一脸云淡风轻地问她:“摸够了没有?” 沈漪漪的脸腾得就红了,迅速把手背到身后,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竟然摸了魏玹的……也不知大家看没看见,羞窘向后倒退数步道:“世子……奴婢不是故意的。”心里暗暗埋怨为何大家都不和她说魏玹回来了。 “嘿嘿,大兄,你,你回来了。” 阿鸾心虚地和兄长打着招呼。之前二兄似乎和她说,依依大病初愈,要她别总缠着人家,结果她一玩就玩得不亦乐乎给忘了时间,没想到大兄竟然都下值回家了,但愿大兄不会计较此事。 适才魏玹过来,吉祥让大家噤了声,这会儿众人才敢给世子爷行礼。 阿鸾笑呵呵地寒暄着说天色已晚大兄早些回去用膳,这就要溜,魏玹却声音清冷地叫住她:“站住。” 阿鸾听这语调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鼓着腮帮子扭过头去,只听她那好兄长淡淡道:“回去把女诫抄十遍,明日送到湛露榭。” 阿鸾一听就炸了毛,什么,她才不要!! 小丫头在后面又哭又喊地抗议,魏玹只当没看见,上前把杏眼圆瞪的小奴婢拦腰抱起,撂下一句话飘然离去。 “不想抄日后你也别想出府了。” …… “世子!你快放下奴婢下来!” 魏玹突然当着众人的面抱起她,沈漪漪也是唬了一跳,她挣扎了两下,原本就绯红的脸蛋儿情急之下愈发灿若云霞了。 宠婢难逃 第35节 魏玹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那眼神就压制着沈漪漪不敢再说个不字,默默缩在了他的怀里。 两人一路回了湛露榭,到了正房里魏玹才把她扔到榻上,用力弹了下她光洁的额头,拧眉道:“你蠢不蠢,看不出来阿鸾在戏弄你?” 沈漪漪一怔,想来是自己那副蒙着眼傻乎乎转着圈儿摸瞎子的模样被魏玹看去了。 她抿了抿唇,她当然看出来了,就是不想说而已,揉着额头道:“阿鸾姑娘帮过奴婢许多次,于奴婢有恩,若是取笑奴婢能令阿鸾姑娘高兴,奴婢心里一点儿都不介意,所以世子就别责罚阿鸾姑娘了。” 魏玹抬起她的下巴,皮笑肉不笑道:“那还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丫头呢,郎君救你这么多次,也没见你哪次心甘情愿地哄郎君开心。” 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沈漪漪下意识地否认,“哪里,奴婢明明也哄世子开心了。” 魏玹微微挑眉。 沈漪漪心里想,每天在床上哄你开心的难道是别人?她伺候得已经够周到了吧。 魏玹睨着她微嘟起来的唇瓣就知道这小奴婢表面上乖顺,心里肯定正不服气呢。 他微眯了凤眼,捏着她下巴两指将她软软的下巴往上抬了抬,淡声问:“还疼不疼。” 疼呢,你这么捏能不疼么,沈漪漪苦皱起两道弯弯的眉毛来,“疼。” 魏玹便松了手,并且没什么表情地把手往她裙子底下伸去,像是要查看哪里还疼,动作极是熟练。 沈漪漪这才反应过来他问的哪里一时脸红得又羞又窘,真是个不要脸的老色.鬼!忙抱住他的手道:“世子,别别,奴婢不疼了。” “当真?” 沈漪漪想到他昨晚同样的表情和动作,窘迫且很乖地点了点头。 她仰着头,一双水光盈盈的杏眼娇羞不已,布满红晕的雪腮如凝脂新荔,在灯光下透着明润的光泽,嫩的吹弹可破。 魏玹眸光微暗,抚了抚她滑嫩的脸蛋儿。 本想靠过去亲近一二,但风一吹进来,闻到小奴婢身上淡淡的汗味儿后,虽然不难闻还带着股她身上独特的芳香,却还是嫌弃地推开了她。 “一身臭汗,去沐浴换衣。” 他靠近时漪漪总是很紧张,听了这话还求之不得呢,一时如蒙大赦,赶紧从魏玹怀里挣脱出来,走到门口,又不甘心地回过头来,“世子,阿鸾姑娘的责罚……” “再给她求情,罚抄二十遍。”魏玹无情地道。 沈漪漪连忙噤声,还好意思说她呢,他也真是个好兄长。 魏玹自去净室换洗,吉祥轻声走到他的身后给主子擦背,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世子,今日齐王妃和依依姑娘……” 魏玹始终闭着眼眸,听罢轻启薄唇,只轻描淡写地问了句:“琏儿安否?” 吉祥稍作思索便明白主子的意思了。 魏琏这下可算是彻底不能人.道了,只怕齐王妃还不知呢。这要是知道了再传到了齐王的耳朵里,那西院和沁芳苑以后该十分精彩了。 “奴婢明白,主子放心,不会让王爷怀疑到湛露榭。” 魏玹静静地泡了会儿,见吉祥仍未离去,便问:“还有何事?” 吉祥正犹豫这事儿要不要告诉主子呢,仿佛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主子既然问了,那他就说吧,“今日与阿鸾姑娘同行的,还有二郎君。” “依依姑娘对二郎君那日的搭救之恩颇为感激。” 魏玹睁开双眼。 * 沈漪漪回到东厢后洗了个凉快的热水澡。 擦干后躺倒在榻上,从枕下抽出自己从春杏那里摸来的话本子趴着看了会儿,心里却在寻思着齐王妃和郑婉莹说的那些话。 听那意思,这位郑姑娘是极有希望成为魏玹的世子妃,不过魏玹那里她是不敢直接问了,今日下晌和阿鸾玩儿的时候,因为兰蕙和朱樱都在,她也没问。 得寻个时机让春杏替自己打听下,还不能让魏玹和吉祥知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刚想到吉祥吉祥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说是让她现在过去给世子侍墨。 和魏玹长时间待在一起漪漪总是会有种压迫感,可惜想不想去由不得她。 夏日的夜风从半支的窗屉中缓缓送入,吹动软帘下的硕大的冰山凉意涔涔。 这寂静的夜里,窗外的草丛中每一声虫鸣都衬得这夜晚更加静谧,安静而美好。 白衣的郎君跽坐在书案前,身姿优雅挺拔,身上薰着好闻的冷梅香,长而分明的五指握着手中的一卷书静静看着,神情专注。 主人看书,做婢女就在一旁给他打扇递茶,身侧坐着这样一位俊美而有风度的郎君,且寡言少语要求少,只怕任是哪个小奴婢看了也会赏心悦目,愈发勤恳。 如果沈漪漪没有处于眼前这种尴尬的境地,她心里兴许也会冒出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暂时把个人恩怨抛之脑后。 可惜这男人仅是表面上一派正经,背地里…… 沈漪漪低头看着胸前隆起的一部分,努力咬着唇不要自己出声,僵着身子战战兢兢地维持着力度打扇。 偏偏他还时不时挑弄她几下,沈漪漪手揪着身下的软垫,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水雾,他越是这样,她便越是倔强地隐忍着不肯吭声。 不行,她得找点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打扇很无聊,沈漪漪强迫自己把没有焦距的眼神落到魏玹手中的书上,在心里默默念着,“或高楼月夜﹐或闲窗早暮;读素女之经﹐看隐侧之铺。” 《素女经》,听名字像是医书,魏玹对医术感兴趣? 和她没关系。沈漪漪沉下一口气,感觉思绪略回来了一些,振奋精神再读,“……纵婴婴之声,每闻气促;举摇摇之足,时觉香风。 咦,这是哭了么,怎么突然哭了呢,举摇摇之足,是因为脚疼才晃来晃去么? 这诗一看便是赋体,只是内容写的颇怪,不过她也甚是无事可干,干脆跟着魏玹继续默读了下去,“然更纵湛上之婬,用房中……” 用房.中.之.术?! 沈漪漪瞪大眼睛。 然而下面的内容,更加不堪入目。 沈漪漪越看脸越红,这赋,写的可真够……绘声绘色。 她的眼神不自觉地向着身侧的魏玹飘过去,魏玹翻了一页书,神色平静而专注,仿佛自己手中看的是一本再正经不过的治国策论,字字珠玑,而不是什么淫.词.艳.曲。 沈漪漪唇都快咬破了,如坐针毡地侧过身子去,这种东西多看一眼她都嫌脏。 魏玹手下却突然用力,沈漪漪闷哼一声,倒在魏玹怀里眼角沁出泪花来。 论折磨人的手段,这伪君子认第一没人敢认第二。 她仰着头,表情难受而痛苦,魏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畔冰冷的微笑似有似无,在她耳旁道:“沈漪漪,再乱动,现在就入……” 沈漪漪大惊失色,这下一动也不敢动了。 度日如年,她坐的脖子都要僵直了,一直到二更的梆子最后一声打完,魏玹终于结束了对她的“酷刑”,像昨日一般勾住她衣裙的系带。 “我还当是个贞洁烈女呢。” 魏玹收回手,用了两块帕子才把湿淋淋的手擦干净,语带讥讽。 沈漪漪顿时感觉脸上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一阵红一阵白。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她侧过脸去,单薄柔弱的双肩哭得一颤一颤,泪水从泛红的眼眸中无助地流了下来,把娇小的身子羞耻地缩成一团。 魏玹解了腰封扔到地上,把她的脸强硬地掰过来,阴沉着脸冷笑道:“你哭什么哭?怎么,勾.搭上了郎君的好弟弟,这就不情不愿了,嗯?漪漪,你这张脸,还真是尽会招惹男人啊。” 听他这阴阳怪气的语气,不用猜沈漪漪也明白过来了他为何今日这般,一定是她刚刚离开的时候有人和魏玹说了今日她向二郎君道谢的事情。 她死死地护住自己,委屈道:“奴婢没有,没有勾.引二郎君。” “你敢说你没有别的心思?”男人眸光愈冷。 他可以一脸温柔地问她疼不疼,也可以转身就翻脸无情地捏着她的下巴污蔑她与旁的男人私通。 “我没有!” 话脱口而出,收反正已是收不回去了,沈漪漪原本嫣红的唇瓣早被她咬的泛白,她泪眼蒙蒙地瞪着魏玹,“奴婢和二郎君三郎君都清清白白,从未过别的心思,况且奴婢今日与二郎君也不过是第一次见,怎么会这般不知廉耻!” 美丽又不是她的错,为何他不去怪觊觎她美色的魏琏,反而要责怪她勾.引男人? 魏琅连扶她都要用衣袖避免肌肤相触,谨守男女之防,也就只有他脑子里都想些乱七八糟! 还有,齐王妃欺负她他也没说什么,柿子专挑软的捏,不就是欺负她无权无势吗! 她眼睛红红的,白皙的脸上满是泪痕和委屈,就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还在不停地落着泪,真是可怜极了。 魏玹沉默了片刻,轻嗤道:“没有便没有,你犟什么犟,我何时说你勾.引魏琅了?” 他把沈漪漪拦腰抱起来,放到案几上,沈漪漪就在他怀里奋力挣扎着不肯屈服,口中还不停地道:“奴婢没有,奴婢没有,奴婢没有。” 魏玹终于忍无可忍把她摁倒,低声说:“闭嘴,再哭哭啼啼,明天别想下床。” …… 魏玹说到做到,沈漪漪第二天差点没起来。 阳光透过软帘射入屋内,在帐子上投射出一道绮丽的光影。 沈漪漪恹恹地躺在床上望着外面明媚的春.色,真感觉要被魏玹给抽干了,怪不得他每天都那么多花样,看这样的书人能正经了才怪。 翻了个身又睡了会儿,因为昨夜魏玹是歇在了正房里,因此沈漪漪还是拖着疲惫的身子起了床。 春杏去给她挑裙子穿,对着衣橱发愁不知该选哪条,小丫头现在每天的乐趣就是兴致冲冲地装扮她。 朱樱给她端过来避子汤,沈漪漪一饮而尽,喝完后口中含了颗蜜饯,见朱樱还不走,便问:“还有什么事?” 朱樱眼底的青黑似乎比沈漪漪还重些,她有些难以启齿,轻咳一声道:“依依,你嗓子还好么?” 沈漪漪就咳嗽了两声,早起是有些沙哑,“还好,就是有些干。” “那你要是一直说话,嗓子不累么,世子会不会不高兴?” 沈漪漪不解,“可我也没一直说话啊,世子为何会不高兴?” 朱樱:“……” 昨天晚上她就睡在隔壁值夜,听这丫头一直哭着喊着说她要死了,一开始她还真挺担心的,没敢睡,结果早上起来这丫头活蹦乱跳,小脸滋润含春的,反倒是她一晚上都没睡好。 怪不得大家都不喜欢来值夜,以前世子一个人的时候多好伺候啊,现在…… 朱樱深深地叹了口气。 算了,她还是憋着吧。 沈漪漪换好衣服后走到书案边,发现已经被人清理过,她又偷偷看了眼朱樱,朱樱一脸疲惫地端着热水走了出去。 宠婢难逃 第36节 她摸摸自己发烫的脸,走到魏玹的书架边逡巡着,果然看到一本《素女经》。 沈漪漪忍下好奇,扭头走了出去当没看见。 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书…… * 清晨,西院魏琏贴身的小厮手中拿着一包药渣悄悄走到院子后的树下准备埋了,好巧不巧,遇见赵嬷嬷打北边走过来。 三郎君生病了?赵嬷嬷心中疑惑,等小厮走后,她将拢好的土拨开,发现树底竟还埋了不少,似乎这药已经吃了许久。 赵嬷嬷也用帕子包了一些,回去找大夫看了,生怕魏琏得了什么病不肯告诉齐王妃,偷偷吃药把身体弄坏了。 哪知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沁芳苑中,齐王妃听完大夫的话骇得掀翻了手中的热茶,把手背烫的通红都毫无知觉,颤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作者有话说: 姐妹们,表哥,其实是男二。 可能是我写的不明显,表哥和姨母在女鹅回忆里一直挺好,后期会回来。 魏琅,他是狗子的二弟,他是男配,真的不是女鹅的爹啊喂!! 剧情发展可能也和大家目前想的不太一样,但是因为现在这个字数也不允许剧情展开太多, 总之这是一个古早狗血风味的故事就是了 注1:摸虾儿游戏部分描述节选自百度,有修改。 注2:文中“或高楼月夜﹐或闲窗早暮;读素女之经﹐看隐侧之铺……”一段内容选择白.行.简《大.乐.赋》。 嗯,大家好奇可以去看看,确实是很……不知道这是不是可以写的…… 第31章 老大夫只好再重复一遍, “三郎君先前房事过劳, 沉迷酒色,难免命门火衰,体内脾湿生痰,阻滞经络……” “闭嘴, 我就问你, 这病以后还能不能好!”齐王妃咬牙切齿地揪住老大夫的衣领。 老大夫忙道:“这……这若是平日注意调养,应当、应当能八.九不离十。” 事已至此, 齐王妃只能接受了儿子不举的事实,她让赵嬷嬷给了老大夫一大笔钱封口, 另一边又把魏琏给叫过来狠骂了一顿,哭着道:“琏儿啊琏儿,我早就劝过你清心寡欲, 你怎么就是不知劝!现在你……你和淑仪还没个孩子,万一真有什么事, 以后你可要老娘我怎么办!” 魏琏羞的抬不起头, 大夫给他诊断过后也说是因他平日纵情酒色才会如此,后来他找宋淑仪试过两次,又和平康坊的两个伎子试过几次,皆不行。 他气得把那个伎子打了个半死,回来就一直吃药,没想到吃了这都一个多月竟也不见丝毫效果。 “你最好别让你父王知道。” 末了齐王妃严厉地警告。 有病就可以治, 大不了找一些在男人那方面颇有造诣的大夫来治病。 齐王妃还一直做着要儿子当世子的美梦, 若是这事传到齐王的耳朵里,就凭齐王那个嫉恶如仇的性子, 她就算是不羞死只怕儿子有了这污点以后于世子之位也是无缘了! 魏琏忙不迭应是, 他那次去平康坊招妓是隐瞒了身份找了低等□□, 这事除了贴身的小厮和妻子宋淑仪隐约知道旁人只怕根本不知。 就连找的大夫也从没见过他的面,都是小厮代他取药。 齐王妃自以为封锁了消息,又帮着儿子把知晓此事的人都上下查了一遍封口。 可惜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日齐王归府,竟一毁容的女子哭喊着在大街上拦下了齐王的车架。 当初韩永的事情又重演了一遍,然而这次齐王听完女子的哭诉后却是脸色铁青,趁着事情尚未发酵到被更多的知道当机立断将这女子秘密带进了府中。 半个时辰后齐王从书房中出来,直接把魏琏提过来甩了三四个巴掌,破口大骂:“孽.畜!你这畜.生!你当真是不做人!” 原来那毁容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魏琏不举后恼羞成怒后打坏了脸的妓.女。 这女子虽是低等妓.女,先前却曾无意见过魏琏一面,识得魏琏。 不光如此,她前几日夜里在房中睡得好好儿的还险些被人从窗户外翻进来给扼死。 这女子吓坏了,隐约猜测到要杀的人可能是魏琏,毁容之后老鸨不仅不让她接客,还把她丢到柴房中让她做烧火婢自生自灭。 就在昨天夜里她趁人不备从平康坊逃了出来,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女子豁出去了,干脆跑到齐王面前来告状。 齐王听后勃然大怒,顺藤摸瓜把齐王妃也给查了出来,齐王妃面色惨白地和儿子跪在齐王脚下,哭得肝肠寸断,“王爷!妾身也是为了琏儿,这事儿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啊!” “愚蠢!那你也不能草菅人命啊!”齐王长叹一声。 齐王妃面色苍白,只低头抹着泪儿,并不为自己辩解。 齐王看着妻子梨花带雨的模样,心软了,但是这皮糙肉厚的混账儿子他可就没怜香惜玉的闲心。 齐王恨恨地又瞪了魏琏一眼,指着魏琏的鼻子骂道:“孽畜,都是因为你这讨债鬼,背后我和你母妃到处给你收拾烂摊子,你这没出息的东西我原也没指望闯荡出什么功绩,可你倒是好啊,君子六艺一问三不知,吃喝嫖.赌,样样都精!” “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没用的东西!” 气极的齐王上前狠踹了儿子一脚,魏琏也不敢躲,又从地上爬起来抱住父王的腿,嚎啕大哭道:“父王,儿知错了,求您再原谅儿子一次,儿往后必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也不敢惹是生非!” 齐王妃也膝行过来与儿子一道哀求,“王爷,琏儿年纪轻轻就得了这种隐疾,做出一些糊涂事在所难免,他还这么年轻,你不能弃了他呀!” “王爷还记得琏儿小的时候么,那时王爷多疼爱他啊,时常将他抱在怀里,还说这孩子生得比世子和二郎都像你……” “王爷,琏儿他已经知错了,只要您肯教教他,他一定会改过的,王爷……” 齐王与先王妃郑氏新婚时也曾琴瑟和鸣过一些时日,后来两人离心离德,成了一对怨侣,齐王怀疑长子血脉,便未曾再踏进郑氏院中一步。 直到长子长大后样貌与他十分相似,他才请立了长子为世子,后来郑氏故去,他无心再娶,便将侧妃张氏,也就是如今的齐王妃扶正。 二郎因是他与婢女醉酒之后犯错的结果,所以从小到大他始终对这个儿子感情淡淡。 而张氏温婉贤淑,年轻美貌,这么多年来一直对他敬畏温柔,故此他对小儿子三郎幼时多了几分溺爱,却也间接纵容放任。 如今事已至此,到了这般境地,说到底都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责任。 出了这等丑事,一旦传扬出去只怕齐王府颜面无存,为了皇室颜面,也为了小儿子能改邪归正,齐王只能将魏琏暂时送离长安。 连同先前的那来告状的□□和所有知情之人都给了一大笔银子封口。 三日后魏琏就带着妻子宋淑仪风尘仆仆地去了穷乡僻壤的通州赴任,补了先前通州司马的阙。 宋淑仪一路上抽抽噎噎哭个不停,魏琏则是一脸憔悴消瘦面无人色,夫妻两人不像是不像是去赴任倒像是要去赴死。 齐王妃看得实在闹心,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道:“你若是不想去,便和离算了。” 宋淑仪面色一白。 齐王妃又握了媳妇的手,柔声道:“这次之后琏儿必定能知晓你的好,和你一心一意过日子,你也别再这样委委屈屈了,再说你要是和离,以后还能再适好人家?” “琏儿到底是王爷最疼爱的儿子,王爷此番只是让他出去历练,磨炼他的心志罢了,你当真是将他赶走永不回了?” “过不了多久肯定你俩还能再回长安,到时候他在朝中凭着外放的政绩一路青云,年幼时犯下的小错也不过是个茶余饭后的玩笑罢了。” “他日我必定要把害我儿的那小人碎尸万段,便是世子妃你也指日可待,你嫁给他保管不会有错!” 世子妃……宋淑仪苦笑一声,当初她嫁给魏琏也不是为了这世子妃之位啊。 她喃喃道:“可是夫君身上的病,我、我……” 齐王妃就将脸一板,沉声斥道:“什么病,那不是病!你听着淑仪,就算是病,这天底下没有钱治不好的病!” “银子我给你俩装车里了,只要你好好伺候琏儿,对他忠贞不二,日后他功成名必定少不了你这贤妻的功劳,只要我活着一日,谁也动摇不了你的位置!” 齐王面前的齐王妃柔柔弱弱不敢高声一语,儿媳妇面前的齐王妃雷厉风行软硬皆施,三言两语哄得宋淑仪放下戒心了,安心地跟着丈夫去了通州赴任做司马夫人。 只不过这忠贞二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尤其是对一个失去了做丈夫最基本资格的男人来说。 自然,这些如今都是后话。 却说沈漪漪这厢,从春杏口中听说了魏琏和宋淑仪外放的消息后心里先是松了一大口气,后又不停打鼓,怀疑这其中是不是魏玹在运作的结果。 直到主仆两人出去散步,遇见一陌生女子在园中与齐王妃闲谈。 齐王妃竟再也没了往日的颐指气使,反而打起笑脸对沈漪漪介绍道:“这位是文侍郎家的二姑娘。” 文二娘一眼就看出眼前这女孩儿身份不凡,不光生得跟仙女儿似的漂亮干净,身上穿戴的衣物首饰虽简单,料子却都极好。 哪里像是婢女,贵妾还差不多。 想到自己头顶上戴的那支赤金钗子还是母亲的压箱底的嫁妆,文二娘面庞通红不敢抬头。 齐王妃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不得不笑吟吟地向文二娘介绍说这是世子院里的依依,文二娘赶忙老老实实地喊了声依依姑娘。 齐王妃打趣道:“还没见到人呢脸就红了,你先略坐会儿,待会儿二郎就下值回来了,你们两个在园子里走走好好说会儿话。” 魏琅如今是翰林院的学士,学问极好,虽官儿不大,但他还年轻,日后总有往上爬的机会。 文二娘闻言脸就更红了,低着头娇羞不语。 沈漪漪却是十分惊讶,原来这是魏琅和文家姑娘的相亲宴! 只是这魏琏怎么前脚刚走,齐王就有心思急着给另一个儿子相亲? 关于魏琏离开长安的风言风语她可是没少听,春杏说的有鼻子有眼,说是三郎君自作孽不举,打伤了平康坊一个妓.女。 那女子愤而告到齐王这里,齐王知晓后大怒把魏琏直接赶出了长安。 但依照沈漪漪对齐王妃的了解,若是齐王妃有心想灭口,这女子根本不可能找上齐王有把事情都抖落出来的机会。 再观今日齐王妃对她的态度,除了他……沈漪漪实在想不到还有何人能有如此雷厉风行的手段与缜密心计。 春杏还没觉察到自家姑娘紧蹙的眉头,手中捧着朱樱刚送来的料子惊叹不已。 “姑娘,这可是蜀地所产的单丝罗,听说圣上也只赏赐给亲近之人,每匹仅重五两,这简直比蝉翼还要轻薄那!可见世子有多疼您!” “唉,要我说姑娘你就别和世子犟了,这关起门来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世子不爱说话,姑娘你就先开开口呗!” “这感情都是吵出来的,而且世子这么有涵养的郎君,一定不会再揪着这事不放的……” “姑娘,你有在听奴婢讲话么,你怎么看起来面色不太好,是不是天太热了?要不要我去库房里再取些冰块儿来放屋里?” 管库房的管事见世子宠爱这房里唯一的姑娘,冰块儿和其它吃食不仅从来都不会短,通常还会主动把最好的留下来给春杏,以此来讨好沈漪漪。 沈漪漪抚着手中轻薄的料子,忽觉这料子红得刺眼。 又不是正经夫妻,她算魏玹哪门子过日子的人? 不过是只没有自由和尊严的金丝雀罢了,她抿了抿唇道:“这料子太好了,我原配不上用,你回去还给朱樱,日后也别收下了。” 宠婢难逃 第37节 春杏大吃一惊,“姑娘,这……” “你去便是。”沈漪漪坚持。 晚上魏玹回来,沈漪漪在正房早就热好茶等着他。 甫一进门,她便迎上来替他解下腰封更衣,吉祥见状就笑着退出去给两人掩好了门。 他去净室,沈漪漪便沉默地跟在后头,给他将打湿的帕子递过去拭面擦手。 魏玹洗完后将她勾进怀里,手探进她的衣裳里不轻不重地揉着,漫不经心道:“你今日怎这般乖巧,怎么,有事求我?”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沈漪漪下意识地推了他两下,又及时地收回手。 虽然知道说出来他会发怒,但是她不想因此连累一个无辜之人。 这次就先试探一下,至少把事情说清楚,别再惹他发火,把事情弄得更糟。 打定主意后,沈漪漪便鼓起勇气,伸手圈住魏玹的脖子,这次总算是学乖了,知道要先主动认错,“世子,奴婢错了,奴婢那日不该冲您发火。” 这几天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过话,晌午魏玹要么不回府,要么就在外书房休息。 到了晚上除了做那种事情她叫两声,两人都跟个哑巴似的。 小奴婢小心翼翼,眼中带着讨好之意柔柔地说:“奴婢日后再不和二郎君说话了,只要见到他,奴婢便当做没看见扭头就走,世子别生气了。” 她踮起脚尖想亲亲魏玹的脸,虽然和眼前的男人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不知多少次了,可是两人还从没亲过呢。 只不过她刚凑过来,魏玹就明显是很嫌弃地侧过了脸去。 他嫌弃她。 沈漪漪尴尬地僵在了原地,望着对方过分优越明晰的下颌角和高挺的鼻梁,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虽然她也嫌弃魏玹,但她起码不会表现地这么明显,魏玹却从来不给她丝毫的面子。 魏玹扔了帕子,直接冷冷道:“说吧,你要给魏琅求什么情,哦,不如让郎君来猜猜我倒还不知,我那好弟弟定亲与你有什么关系?觉得是我给他使绊子,要求情帮他退了这亲事?” 魏玹抬起沈漪漪的下巴,温柔的笑容中寒意彻骨,“为了一个只帮过你一次的外人来算计你的郎君,漪漪,你还真是善良得愚蠢可笑啊!” 沈漪漪浑身倏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魏玹的意思,难道这事情和他没关系? 魏玹冷声道:“我母妃怀我之时,魏琅的娘不过她院中一灶下婢,却趁着父王酒醉爬上了主子的床,这才生下了他。” “你以为我凭什么要对他有什么好脸色,他配么?就算我要用手段断他前程,他也得受着,所以,收起你那廉价的善心。” 他猛一扬手,漪漪往后倒退数步,后背的一对蝴蝶骨撞到墙上的那一瞬疼得她眼泪骤然就冒了出来。 她咬紧牙关倔强地强忍住泪意,落在魏玹眼中就成了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模样。 魏玹见了心中就一阵烦躁,开口便骂道:“蠢东西,你又哭什么,我可动手打你了?” 他……他怎么突然这么凶。 沈漪漪瞪大双眼,魏玹每往前走一步,她就不由自主地瑟缩一下,哆哆嗦嗦道:“没,没打我……” 魏玹大掌钳制着她的肩膀,帕子在她脸上胡乱抹了一通,最后掐着她脸蛋儿柔声警告道:“告诉你漪漪,我最不喜哭哭啼啼的妇人,别惹我生气,把眼泪收回去,收回去!” 沈漪漪险些被他闷死,忙颤声回话道:“奴婢记住了,奴婢不哭了。” “但愿你是真记住了。” 魏玹抚着她光滑细腻的脸,神色冷峻平静,幽黑的瞳仁中却仿佛窜着两簇森然鬼火般定定地看着她。 一直看到沈漪漪浑身都忍不住发毛的时候,他才俯下身来,对着她。 两人脸贴着脸,面对着面,轻轻地,语调极慢地,却又极冷酷地说:“沈漪漪,你若是敢背着我和别的男人勾.搭在一起,我就把你和你那奸.夫一道弄死,千刀万剐,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 边说,边面不改色地拨了拨她小巧洁白的耳垂,“千刀万剐,懂吗?” 沈漪漪果然被他镇住,一时小脸惨白,吓得抖如筛糠,仿佛自己脸上的嫩肉已经被魏玹一刀刀慢条斯理又优雅地切割了下来。 她知道他绝对做得出这种事,韩永的舌头不就是这般被割的吗? 这下她的泪儿也不用再忍了,从泛红的眼眶中惶恐又畏惧地倾泄而下,可怜巴巴地缩在墙角,一动也不敢动。 就这点胆子,还想跟他斗。 魏玹心内嗤笑一声,也不管她是吓得还是气得,只云淡风轻地看着她吓到崩溃,泪珠子犹如发洪水般哗啦啦直掉,末了抬起她湿润的下巴来,微笑着道:“说话啊漪漪,你是哑巴?” 沈漪漪实在害怕,她不想被千刀万剐,她怕死啊,她使劲地摇头,一抽一抽地哽咽道:“奴婢心里只有世子……再无其他人,奴婢知错了……世子是好人,求世子别杀奴婢,奴婢再也不敢多嘴了!” “真知错了?” 沈漪漪忍住想跑的想法,一动不动,哑着嗓子软软地嘤咛了一声。 魏玹神色淡淡地给她擦干净小脸,左右看看,满意了,方将她拉回房内强硬地摁在怀里继续刚才的事情。 沈漪漪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身子颤巍巍的,她刚哭过一场,哪里有什么兴致。 不过要不怎么说魏玹是个花丛老手呢,他只稍微变换了下手法,沈漪漪慢慢地耳根子就不受控制地变红了,大大的眼睛水光颤颤,煞是明亮动人。 除了他手劲儿有些大,弄得她胸口发闷并不舒服。 但她不敢说。 “给的料子为何不要。”魏玹在她耳旁问。 “嗯……奴婢不敢要,料子……太、太贵重了。” “给你的,拿着便是,”顿了顿,又道:“若怕太招摇,就做成小衣,日后只穿给我看。” “听见了没?” 他突然一用力,还在失神的沈漪漪变调地呜咽了一声,好半响才艰难地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个“好”字。 “以后不该你问的,少多嘴,该你叫的时候,别装哑巴。” “乖,叫两声给郎君来听听……” 本来以为魏玹接下来应该不会放过她,哪知道这男人一心二用,一免戏弄撩拨她,一面竟还有闲心腾出只手来掀开本书专注地看了起来。 沈漪漪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就看了眼那书,是本正经的治国策论而不是什么素女经。 她也就强打起精神跟着看了会儿,可惜一知半解,并不怎么看得懂。 再加上魏玹的力道减缓,揉的她还挺舒服的,这几日的酸疼都感觉不大到了,她慢慢地眼皮上下打架,竟然靠在魏玹的怀里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是被疼醒的……疼得她眉头都皱了起来,情不自禁地缩了一下。 魏玹深吸了一口凉气,缓了好半响才咬牙笑道:“乖乖儿,你是不是心中藏着恨,想弄死我呢?” “不、不是……” 她慌乱又羞窘地呜呜了两声,想坐起来,下一刻,软糯的嗓音很快又被他弄得再次支离破碎。 …… 结束后,沈漪漪在案几上艰难地翻了个身,趁着还没人进来,摩挲着用帕子胡乱擦了擦身下的一片泥泞狼藉。 魏玹将她从后头拦腰抱起来往净房里去,帕子又掉到地上。 沈漪漪正浑身无力,只能睁大眼睛,无可奈何地看着帕子从手里滑落了下去。 * 第二日,朱樱过来东厢拿那匹单丝罗,本想给沈漪漪做小衣,发现她已经用小银剪自己裁剪了布料开始绣小绷了。 她绣的正入神就没看见朱樱,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朱樱已经在她身后站了好一会儿。 沈漪漪冲她一笑,嘴角许久消失不见的笑涡若隐若现,轻声说:“你来了,快坐吧,这有吃的,是我做的,你别嫌弃。” 案几上摆着她做的玉露团,朱樱不明白为什么她现在如此受宠,还要自己去膳房做吃食,缝小衣,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做不行吗? 她说给沈漪漪听,沈漪漪听了只垂眸一笑,手中的一朵缠枝莲花差不多成了形,“我就是闲着没事罢了,再说了,自己做的东西吃着感觉也不一样。” 她说话柔柔弱弱的,人生得也弱不禁风,可性子里却透着一股子倔,记得刚见到她的时候,朱樱很不喜欢她,总觉得这姑娘生得实在太好看了,一看就是个不安于室的。 至于沈漪漪和世子的那些事情,她其实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自从沈漪漪做了世子的通房之后,她能感觉到她每天都郁郁寡欢,并不快乐。 为什么世子这样芝兰玉树位高权重的一个人,又是这样宠爱她,她还不开心呢? 朱樱想不明白。 她劝不动她,就干脆坐下来帮她又裁了块儿料子。 “你看这么大行吗?”朱樱举着料子,瞟了眼她的胸口,感觉裁的好像有些小了。 沈漪漪脸一红,轻声道:“……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朱樱便笑道:“都是女孩子,你害羞什么呀,我以前还时常给我妹妹做小衣呢。” “你还有个妹妹?” “是啊,我妹妹今年十五,刚定亲,我前几天刚托人给家里捎了十两银子过去,她不识字,就让那人回我说家里一切都好,还给我做了两套衣服过来……” 朱樱说起妹妹,沈漪漪难免想到了自己的家人。 又想到那疯子昨夜是如何的羞辱,恐吓,欺负她,忍不住红了眼眶,心中委屈至极,险些掉下泪来,赶忙低下头去掩饰。 离家快一年,还不知家中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如果没有被卖,没有与表哥失散,她何至于要独自一人承受这么多的磨难? 从前只要有表哥在前面护着她,不管去到哪儿,她都从来没有害怕过。 可是如今,表哥你又在哪儿呢? 朱樱见她如此,心里也暗怪自己口无遮拦,赶紧转移了话题。 作者有话说: 表哥表哥,呼唤表哥。 表哥不在服务区…… 第32章 一晃数日过去, 小奴婢似乎是被主人的雷霆手段给震慑住了, 每天都待在东厢房里绣花做事,足不出户,两耳不闻窗外事,实在乖巧得很。 她识时务, 魏玹自然也未再提起那夜的事情, 彼此相安无事。 宠婢难逃 第38节 这日魏玹休沐,在房中捧着卷书慢悠悠看着。 沈漪漪就坐在他旁边的支摘窗下给他做衣服, 原先那匹单丝罗还剩下一块儿,就拿来给他做亵裤了, 穿着凉快舒适又不像轻纱那样过分暴露。 魏玹虽然不用她来端茶倒水,却不许她离开他的视线,好在他没白日宣淫的习惯, 沈漪漪放心地做衣服,累的时候就趴在窗上眯了会儿眼。 不知睡了多久, 迷迷糊糊中身子突然腾空, 沈漪漪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下意识地张开手抱住男人的颈子。 原来是魏玹看她睡着将她抱到了榻上,捏着她的下巴皱眉道:“小日子昨天不是走了么,怎么脸色还这么差。” 沈漪漪愣了愣,垂下长长睫毛。 这他都知道,指定又是春杏那丫头嘴快。 “白天吃多了, 便喝了两盏茶消食, 夜里就……没睡好。”她老老实实道。 魏玹捏了捏她腰上的软肉,滑腻软香固然令人迷恋, 缺点就是太咯手。 他淡淡道:“你太瘦了, 多吃些对身体好, 消食就出去走走,让兰蕙给你做山楂糕。” 沈漪漪很少从魏玹口里听到这么有家常气息的嘱咐,她还以为世子爷是不食人间烟火呢……不对不对,这男人怎么可能不食人间烟火呢,人间烟火他最是贪欲不过了。 其实他不发疯的时候,人还挺正常的。 可一旦发起疯来……只怕没人招架得住。 昨晚小日子结束后她就洗了个澡,春杏给她发尾抹了一种她从没见过的香露,有淡淡的玫瑰香,听说很滋养头发。 乌发垂肩,露出的半截粉白的玉颈,魏玹嗅到她发间香甜的幽香,眼神不由一暗。 她还在做着衣服,没察觉到危险已然临近,男人粗粝的指腹便从她柔软的耳后慢慢滑落到了锁骨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捻着。 “这几日,有没有想郎君,嗯?” 说着,靠得又近了些,磁沉喑哑的声音激得女孩儿身子一阵阵颤栗,在她耳旁道:“晌午就搬回正房来。” 这几晚她身子不方便,就一个人睡在东厢,现下魏玹说这句话,暗示的意味不言而喻,沈漪漪呆了下,随即羞愤不己。 他想做什么,大白天的他竟然就想…… “可,奴婢的衣服……还,没,没做完。” “等会儿再做。” 魏玹本想等到晌午歇息时再与她弄几回,现在却是一刻也等不得了,尤其是她这幅娇羞慌乱,水汪汪的杏眼躲躲闪闪的小模样,正正勾起了男人空旷了已久的欲.望。 拉过她便摁在了怀里,粗粝滚烫的十指令她娇嫩的肌肤禁不住地颤.栗。 沈漪漪发现自己还真是高看了他,又怕吉祥或者纪乾突然进来,到时候她还怎么见人?慌乱地抵着他的肩膀不住哀求:“世子,奴婢身子还没完全好,还不能伺候你,今晚好不好,会被人看见……” “不会有人看见。” 魏玹额头和手臂的青筋都要暴出来了,摁着她乱动的手腕,哑声命令道:“放手。” “不要……”沈漪漪不敢反抗他,只能翻了个身把身子都埋进锦被里,憋得小脸通红。 魏玹哪容她拒绝,大手强硬地掰开她的小手举过头顶。 “咚咚咚”,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紧接着又是连续几声,沈漪漪发丝凌乱地抬起头,含泪拼命挡着魏玹的肩膀摇头。 吉祥不知两人在屋里干什么,在外头恭恭敬敬道:“世子,阿鸾姑娘和表姑娘来了。” 魏玹脸色沉了下去,神情隐有不耐。 吉祥以为他没听见,又敲了两声,“世子,世子?” 良久,魏玹才直起身来,神色恢复如常,整整衣衫,对榻上呼吸紊乱,身子瘫软的沈漪漪道:“整理好了,去开门。” 沈漪漪不得不撑着身子从榻上起来把衣裳系好,又抬手捋了捋头发,确定自己没什么异样,这才低着头去开门。 “世子说把阿鸾姑娘和表姑娘都请进来。” * 软帘一掀,郑婉莹笑吟吟地走进来,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表哥,我和阿鸾来没打扰到你吧?” “无妨。” 魏玹淡应一声,跽坐于案前。 一身白衣身姿挺拔且优雅,恐怕任谁也想不到就在一刻钟之前这男人正拉着自己的婢女做那种事。 衣冠禽.兽,沈漪漪偷偷瞪了眼魏玹,给三人斟茶。 魏玹对这位表妹说话倒是轻言细语,对话的内容也颇为熟稔,看来两人关系不错。 先前沈漪漪还向春杏悄悄打听过郑婉莹,让她别告诉任何人。 春杏心思单纯,当了沈漪漪的小丫鬟后,自然事事便以主子为先了,说这位表姑娘是名门望族郑氏的嫡女,郑婉莹的姨母小郑氏与世子的母妃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两人的关系可以说是十分亲厚。 若说着偌大的长安城还有哪位贵女能配得上魏玹,大约也只有这位郑姑娘了。 郑婉莹今年刚及笄,若是圣人与齐王有意,兴许能赶在年底之前就把亲事定下来也不一定。 春杏说完这话的时候还有些担心沈漪漪的感受,不过她真是想多了,沈漪漪现在一心想的都是如何摆脱魏玹。 高门大户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新妇子在嫁来之前可将丈夫房内原本伺候的通房们遣散打发走。 不过若是遇上些个贤惠大度的,可能反而会将这些开过脸的婢女们抬成侍妾留下来继续伺候主子。 只要郑婉莹嫁过来,肯将她这个通房放走,她就有获得自由的那一日,到时候魏玹娶了新妇,哪里还有心思来稀罕她这个身份卑微的婢女? 以色侍人固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也幸亏魏玹喜欢的只是她的年轻美貌和身子。 沈漪漪现下最担心的就是郑婉莹的性格,她不希望对方太贤惠大度,可也不能像齐王妃那般佛口蛇心,口蜜腹剑,到时候弄巧成拙,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趁着三人在寒暄,她乖巧地退到帘后等候吩咐,其实主要是想听听郑婉莹在说什么。 而郑婉莹其实从一进来就看见了沈漪漪,因为沈漪漪生得实在太打眼了,柳眉杏眼,乌发雪肤,关键是身段还窈窕,纤细的同时又不显得过分干瘪反而凹凸有致,让人一眼看过去就没法儿忽视。 郑婉莹笑道:“表哥,我刚才进来的时候仿佛看见一个熟人,那是依依姑娘么,我上次在府里似乎见过她一次。” 阿鸾说道:“就是依依,依依你在那儿站着做什么,快过来一起说会儿话。” 沈漪漪踟蹰着走过去,阿鸾跟她比较熟,就热络地去拉她的裙摆,沈漪漪哪里敢真去坐,她只好笑笑给郑婉莹见礼,“阿鸾姑娘,表姑娘,奴婢是依依,上次和表姑娘在听雨阁见过一面。” 郑婉莹上前来握住她的手笑意盈盈,“瞧瞧是个多标志的姑娘,我上次见你就极有眼缘,你家里是哪里,今年多大了啊?” “奴婢今年十六,祖籍苏州。”沈漪漪感觉郑婉莹在摸她的手指,有些不太自在地低了低头。 除了食指与拇指处有薄茧外,一双柔荑细若无骨,可见平时是个不干活养尊处优的。 郑婉莹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来,“我比你小一岁,你若不嫌弃,唤我一声婉莹便好,我家就住离这儿不远,以后我常来找你和阿鸾玩儿行不行?” 沈漪漪忙说“不敢不敢”,这实在是强人所难,她怎么敢直接叫人家大家贵女的闺名。 只是郑婉莹太过热情,沈漪漪根本无法推拒,一会儿的功夫就急得红了脸。 魏玹瞥了眼窗外的吉祥,吉祥就走过来笑道:“依依,你怎么还在这儿呢,先前世子要你去给书房里的书都拿出来晒晒你忘了?再不去到下晌太阳都要下山了!” 沈漪漪一怔,魏玹哪里说要她去晒书了?不过转念一想吉祥这话正巧让她脱身,便赶紧退后几步道:“是我忘了,世子和两位姑娘容奴婢告退,奴婢现在就去。” 郑婉莹只好遗憾地放开了沈漪漪,重新坐回去。 魏玹端起茶水,抬眸时无意与妹妹促狭的笑容撞上,小丫头笑得饶有趣味。 魏玹眯了眯凤眼,神色淡淡地看着阿鸾。 阿鸾心一紧,直觉兄长面色不善,赶忙讪讪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 出来后吉祥也没让她晒书,沈漪漪就回了东厢。 阿鸾有事先行离开,郑婉莹哪里能错过这么个与表兄独处的机会,便又坐了会儿,陪着魏玹对弈了半个时辰才离开。 魏玹出来的时候,沈漪漪正靠在水榭里喂鱼。 临水的一面有张美人靠,小奴婢就坐在美人靠上百无聊赖地往下撒着鱼饵。 晌午虽热,可临着水榭倒也清凉舒爽,微风徐徐,吹皱一池春水。 少女满头乌发如云,轻纱微荡,纤细的腰肢几乎不盈一握,掐腰的裙衫将她姣好的身段儿展露无疑。 水池中豢养的鱼多为金鲫与玳瑁鱼,沈漪漪从前在苏州也见过,然大多体型小巧精致,却未曾见过这般大的金鲫。 一条条足足比她以前见过的大了三四倍,在她手下的一小片水面中争先恐后地抢着鱼饵,肥厚的鱼鳃一张一合地,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掌心那一小撮鱼食。 多大的鱼了还嗷嗷待哺地学小鱼抢食吃,沈漪漪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投喂得津津有味,都没注意到身后走过来人。 突然水面上多了一层暗影,鱼儿们似乎也不怕人,仍旧一动不动巴巴地等着沈漪漪往下撒食。 沈漪漪头一抬,是魏玹,遂起身施礼。 魏玹却径直越过她来到阑干旁,静静地望着金光辚辚的水面道:“漪漪,你可知这些鱼儿为何生得都如此痴肥?” 沈漪漪想了想,不确定地道:“因为吃……吃得好?”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魏玹微微一笑,伸手揽过她的腰肢,两人亲密相贴,从背后握住她的手腕示意她继续往水池中撒食。 “因为我每次杀完人,都会把尸体抛到这水池中喂鱼。” “还记得那个被我一箭穿心的婢子吗,她就是因为不听话和外人私下勾连,被我命纪乾扔进了这水池里。” “……” 沈漪漪杏眼圆瞪,手一抖,鱼饵顿时都掉进了水池里。 肥壮的鱼儿们顿时都争先恐后地蜂拥而来抢夺食物,在水中密集地挤作一团,看着便令人头皮发麻,极是骇人。 魏玹半搂着她吓软的身子,继续从一侧瓷盅中用小银勺舀了把鱼食慢悠悠往下撒着。 半响,沈漪漪才轻轻地开口,“世子,不会……” 魏玹手一顿,“你说什么?” 沈漪漪抿了抿唇,低声说:“奴婢说,世子不会这样做,因为世子是个好……好官。” 本想说是个好人,想了想还是改口,“世子在西州时骁勇善战,保卫边疆,奴婢身在闺中,虽未去过战场,却远知世子美名,在西州深孚众望,受众军民爱戴,一个爱民如子的将军,是不会滥杀无辜,伤害自己浴血奋战保卫的子民。” 魏玹冷笑一声,捏起她的下巴道:“那我先前屡次逼迫你,你也不恨不怨?” 怎能不恨不怨,她简直恨死他了。 宠婢难逃 第39节 沈漪漪攥紧了拳头,可恨是一回事,不想留在他身边也是一回事,就算她不恨魏玹,也绝不会想留在他的身边。 心里这么想,面上自然不能这么说,她乖乖地道:“以前有一点,不过奴婢心里如今有世子,世子待奴婢也很好,就,就不在意了。” 魏玹听了这话,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直过了好一会儿,才望着她依旧清澈宛然的眼眸嗤笑道:“真是个蠢丫头,你知不知道,这世上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好将军也多得是。” 沈漪漪不解地眨眨眼,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玹却也没告诉她答案。 她年纪尚幼,刚刚经历过韩永那样的人,才明白这个世上的好和坏,善与恶从来都不是界限清楚那么简单。 可是真正的人性,是远比这些要更残酷而复杂的,会打破她前半生奉为圭臬的信仰与信念,付出血与泪的代价。 前世的她懂事乖巧隐忍,而眼前的她单纯善良倔强,如果前世她没有被魏琏强夺走,没有经历那痛苦的一切,或许会一直这样单纯下去。 这一世到底是与那一世不同了。 那么她和他的结局呢,是不是也会不一样? 魏玹高她一头还要多,沈漪漪一直抬着脑袋怪累的,魏玹便将她一提抱到美人靠上,两人贴得更近了。 男人手指擦着她细弱的脖颈反复摩挲,轻描淡写道:“你最近是跟谁学的,嗯?甜言蜜语信手拈来,以为我会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还想着你那未婚夫呢,是也不是?” “没,没有啊。” 沈漪漪都快哭了,她到底该怎么解释啊,三句话魏玹又扯到这上面来了,她还根本不敢还嘴。 她紧紧地搂住魏玹,生怕魏玹恼羞成怒真把她丢到水池里喂鱼,哀求道:“世子别撒手,我们去别处说吧,奴婢快掉下去了!” 魏玹这人心眼儿真坏,听她这么说,反而捉着她的腰把她又往下压了压。 沈漪漪半个身子都悬在水榭上空,后背起了一层疙瘩,而魏玹,他竟然在笑!笑容中还透着几分戏谑和捉弄,在小奴婢吓得面色惨白就要昏过去的时候把她又捞回了怀里。 “说你蠢还真是蠢,就算这些鱼肯食人肉,我还嫌弃那肉脏臭,污了水池。” 沈漪漪呜咽着捶打了下他还在笑得震动的胸口,还不敢捶得太重,只能恨恨地咬着牙齿。 适才的沉郁瞬间烟消云散,魏玹心情愈发愉悦,倏然将还在气恼的小奴婢打横抱起来回了屋,干燥滚烫的掌心一下下地落在她砰砰直跳的胸口上道:“乖乖儿,说说你心里怎么有郎君的?” 白天不比黑夜,做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男人素了许多日,一沾上床榻神仙似的人物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贪得无厌。 沈漪漪羞得捂住自己的脸不敢去看他现在的模样有多疯狂,魏玹就掰开她的手,两条细细的小胳膊圈住自己,这样能看清楚她或喜或疼的每一个表情。 两人从在房里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连午膳都没用,一直到下午沈漪漪醒的时候,一睁眼发现外面的天色都黑了,就捂着酸疼的腰身坐起来洗了个澡。 喝完避子汤,魏玹从书房回来,见她也醒了,便令兰蕙去传膳。 因为晌午没用,沈漪漪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世子爷优雅地用着膳,她在一边埋头苦吃,两人都不是爱说话的人,一时食案上静悄悄的,只有碗筷碰撞的清脆声。 好在魏玹用得也不快,等魏玹放下象牙著,沈漪漪也正好喝完最后一口汤,倒是没饿着,有些撑。 两人用木樨香汤漱--------------/依一y华/完口,沈漪漪本想回去躺着看会儿书,魏玹却淡淡道:“急什么,去书房磨墨。” 沈漪漪就被迫站着给魏玹磨了许久的墨,刚刚准备坐下休息休息,又被他叫起来去倒茶…… 等她终于得闲坐下的时候,后背又出了一身的汗。 从怀里摸出条帕子擦拭着额上的汗水平复热意,眼风无意往四下一扫,惊讶地发现案几上不知何时摆了的一碟红彤彤的山楂糕。 沈漪漪怔了怔,不禁抬眸望向一侧捧着卷书专注看着的男人。 魏玹跽坐在书案前,月光的清辉淡淡地笼在他的身上,月白色绣竹叶的长袍上滚边的金线熠熠闪光,散发着清润的光芒,他修长的五指有力地握着手中书卷,眉眼清隽,淡然似仙。 沈漪漪看了一会儿,低下头,默默地抬手捻了一块山楂糕入口。 …… 自从儿子魏琏被迫离开长安后,齐王妃的心情就没舒畅过。 她一直怀疑那日齐王被平康坊的那位妓.女拦路找上门来一事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可惜齐王性情耿介,那女子后来被齐王不知送到了哪里去养老,她根本无从得知是谁指使她上门来告状。 不过不用猜她也能想得到,除了魏玹,还有谁能如此心狠手辣,计谋深沉,对她的琏儿恨之入骨。 枉她从前还以为这野种是个正人君子,表面上虚与委蛇,没想到跟他那红杏出墙的娘根本就是一路货色! 齐王妃越想越不能咽下这口气,魏玹要给她的琏儿断子绝孙,却逼她给那个贱婢生得庶子魏琅相亲,还限她在一个月之内就给魏琅定下亲事。 这不是明摆着是借刀杀人,再狠狠打一记打她的脸吗! 齐王妃没怀着好心思给魏琅打听了个五品小官家的姑娘,这姑娘闺中名声不错,就是家贫,父亲官儿当的十分清水,绝不会给魏琅什么助力。 横竖魏琅一介庶出也娶不上高门大户的嫡女,就算是齐王知道了,也夸她说娶妻娶贤,不必太在乎门第高低。 若是两人性子脾气都合得来,差不多就将亲事定下来,毕竟魏琅今年年纪也不小了。 齐王妃将这事告诉魏琅,看着对方一瞬间苍白的面色,心中一阵快意,面上却装模作样地问:“怎么,二郎可是不满意这门亲事,是觉得那位文娘子不合你的心意?” 父亲齐王都表态了,这强买强卖,魏琅有选择的权利么? 他心内苦笑一声,委婉道:“怎么会,只是儿与文娘子只见过一次,就这样仓促的将事情定下,是不是不甚妥当?” 齐王妃摇着纨扇道:“哎呀,这什么妥当不妥当的,是母妃选的姑娘你不放心?二郎啊,实话说与你,这姑娘不仅你父王相中了,就连你大兄也是一力促成,他可是亲口说要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魏琅闻言微诧,大兄与他关系素来淡淡,会说这样的话祝福他? 他抿了抿唇,末了还是坚持说自己回去再考虑考虑。 婚姻是终身大事,并非儿戏,他不想就这么匆忙决定下自己的一生,他要娶的女子,一定是能知冷知热,与他心意相通,而不是仅靠一面就定下终生。 魏琅离开后,齐王妃又从自己的嫁妆里亲自挑选了不少的首饰珍玩给沈漪漪送过去。 这段时日齐王妃送来的礼物都没断过,沈漪漪和魏玹提过一次,魏玹只淡淡地说给了她收下便是。 沈漪漪便也未管,每次都是兰蕙给她拦下后检查一番,再挑出她喜欢的留下,其它的约莫就堆在了库房里蒙尘。 总之魏玹是不会给她留下任何藏私房钱的机会。 用完晚膳后魏玹还未归府,沈漪漪闲来无事,就领着春杏出了院子散步。 西墙下有处过道儿,顺着这过道一路向北,是一处依山傍水的园林。 夹道上的暖风轻轻吹着,两侧青翠的细柳柳枝摇曳生姿,暮色四合,天色微暗,尽头处山木葱茏的六角石亭中,齐王妃正在里头等她许久。 沈漪漪见了她,眉一拧转身就走。 “站住,”齐王妃站起来,在她背后沉声说道:“依依,我不信,你难道真想留在魏云卿身边?” “我可以帮你。” 作者有话说: 表哥是好的,伟光正,白月光那种 不是故意误导大家,后面会解释 周末,掉落红包 第33章 齐王妃三十多岁, 虽已到了徐娘半老的年纪, 却因保养得当,一双玉手白皙修长,十根削葱根似的手指皆涂上了嫣红鲜亮的蔻丹,比之沈漪漪那双手也不差分毫。 她亲自给沈漪漪倒了盏茶, 茶水“滋滋”入盏, 清幽的茗香顿时溢满了人的鼻端。 “我知你始终不愿留在魏玹身边,若你肯助我一臂之力, 为我儿报仇,我便可帮你离开魏玹, 远走高飞。” 这无疑是个非常诱人的条件。 齐王妃说罢,一双美眸眨也不眨地紧盯着沈漪漪。 从前她一直以为眼前这女子胆怯、愚钝、空有一张美貌皮相却难成大事。 后来她才慢慢明白,原来愚蠢只是她用来自保的手段, 这个看似柔弱娇怯,天真烂漫的少女, 内里藏得是一颗大智若愚的心。 她表面对自己言听计从, 伪装成一副难成大事的模样,故意招惹她的嫌弃,背地里谋划的却始终是离开王府。 能在魏玹那种心机深沉的男人手中活下来且备受宠爱,怎么可能只是个单纯不知世事的少女? 这世上还有如此嫌富爱贫不慕荣华的女子,齐王妃实不能苟同,然是人皆会有弱点, 譬如魏玹, 再清冷自持又如何,还不是迷倒在了一个卑贱奴婢的温柔乡里。 沈漪漪想要的是自由, 离开齐王府, 齐王妃都可以满足她, 只要能够扳倒魏玹,报仇雪恨,这些事情于她不过是小事一桩。 沈漪漪看着齐王妃那双志得意满胸有成竹的眼睛,将茶盏往前推了推道:“王妃此言,恕奴婢愚笨听不懂。” “你这是何意?”齐王妃拧眉,难道是条件不够诱人? 顿了顿,复又沉声道:“你还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都可以答应你!” 沈漪漪唇角微扬,微微笑道:“奴婢本以为王妃心里还怨着奴婢,没想到今日王妃肯冰释前嫌,奴婢感激不尽。” “不过王妃也知道奴婢向来胆小,若是此事一旦被世子知道,只怕到时奴婢少不得要把小命赔进去,这样大的事情,还请王妃容许奴婢回去思虑一二。” 齐王妃面色稍缓,笑吟吟道:“从前的事情也有琏儿做的不对之处,尘归尘土归土,我不会再计较,这你且安心,日后你既成了我的人,我自不会亏待你。” “总之,魏玹此人道貌岸然,心狠手辣,绝非良配,死在他手下的无辜之人的性命不知凡几,我还望你能早日迷途知网,莫要被他一副正人君子下的迷惑了才是。” “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一笔丰厚的银子,再将你送离长安,保你后半生无忧。你若答应,三日之后的日暮时分我仍在此处等你。” …… 春杏原本是随着沈漪漪散步,走到一处穿堂时隐约听到有人在穿堂口唤她的名字,春杏赶紧凑过去看是谁,熟料就是这么一看,走了两步,就把主子给跟丢了。 春杏急匆匆地四下寻找,进了园子才看见沈漪漪在一颗苍翠的老柳下等着她,忙走过去道:“姑娘去哪儿了,原来在这儿站着呢,可吓死我了。” “王府守卫森严,内院外男与歹人皆进不来,我还能丢了不成?”沈漪漪说。 春杏笑着为她将披风系上,“那也不成,世子可嘱咐过奴婢了,这王府里的坏人比外头的坏人心眼儿可多了去了,让奴婢一定要寸步不离地守好了姑娘才是,要是姑娘出了什么事,可会拿奴婢是问呢!” 沈漪漪却扯了扯嘴角,把春杏刚系好的披风接下来,“不穿了,心口闷得很。” 三日后,到了两人约定之日,齐王妃信心满满,按照那日沈漪漪的口风,想必她会答应与自己合作。 然而从日暮一连等到一个时辰都没见着半个人影,齐王妃这才惊觉,她竟被那贱婢给愚弄了! 想来她根本就没想和她合作,那日所言也不过是敷衍罢了! 如此齐王妃更是对沈漪漪恨之入骨,她知道郑家一直想把郑婉莹嫁进齐王府,故而只要每逢郑婉莹上门做客,都要寻机会在她面前给沈漪漪上点眼药。 对于表哥房中宠爱的婢女,郑婉莹心内自然不会喜欢。 不过也仅仅是不喜欢罢了,她日后可要做正妻的,哪有正头夫人会同个小妾来计较,那未免太失体面。 宠婢难逃 第40节 更何况齐王妃与魏玹的关系,便如同天底下所有继母与继子的关系一般,郑婉莹昏了头才会与齐王妃真心结交。 是以对于齐王妃也只是敬而远之,笑而不置可否。 郑婉莹想的倒是很清楚,不过她的婢女可看不下去了。 见了沈漪漪每每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要么冷哼几声就走了,要么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几句,惹得春杏很是不忿,想去和魏玹告状。 沈漪漪没允,一来她不想惹是生非,二来她还不信魏玹能为了她去处置亲表妹的婢女。 毕竟在这高贵的男人眼中,自己与那婢女根本毫无分别,她何必去自取其辱。 至于齐王妃,她跟郑婉莹的想法倒是一致,敬而远之。 与虎谋皮,无异于饮鸩止渴,将自己置于险境。 齐王妃这样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以在有共同利益之时与你结成同盟,可一旦共同的利益消失,没有了利用价值便会被她弃之如履除之后快。 沈漪漪是想要自由,可若是连自己的小命都没了,又谈何自由和尊严。 春杏给她揉了揉泛红的腰,抹上清凉的药膏,“姑娘什么时候去书房扎马步呀?我看这时辰天儿还不热,去活泛活泛身子再好不过了。” 沈漪漪吃惊地扭头,“你……你怎么知道?” 魏玹与她床上的私语,春杏怎么会知道? 魏玹嫌弃沈漪漪腰和腿总没劲儿,一把懒骨头,每次两人没试几回她就哭着喊着难受,便规定她从今天开始去书房扎马步练腰和下盘。 沈漪漪那时正累得迷迷糊糊,左耳朵听右耳朵冒,一闭眼就睡过去了,哪知魏玹竟然私下嘱咐了春杏盯着她。 沈漪漪垂下长长的睫毛,衣服一盖系上胸口的带子道:“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又不是真为了她的身子,只是为了满足他的一己私欲罢了,还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春杏捂着嘴笑,哄道:“世子爷也是为了姑娘好嘛,姑娘身子单弱,若是日后生产,那可是要鬼门关走一趟的。” 沈漪漪柳眉蹙得就更深了些,低头拿起案几上的绣绷道:“你不说我不说,世子又不会知道。” …… 魏玹自然不知自家那乖巧的小奴婢正酝酿着违抗他的命令。 下朝后回到王府,他与二弟魏琅并肩一道从父亲齐王的书房中走出来。 魏琅回长安后很快就凭借着自己先前积攒下才名和声望在翰林院中谋了个官职。 虽然比起长兄魏玹的兵部尚书一职来说两人是天上地下,但如同魏玹那般际遇的世家郎君又有几个,那是真正在战场上不要性命厮杀出来的功绩。 魏琅性情温和,待人做事彬彬有礼,如今小儿子魏琏不成器,他只能把希望寄予在二儿子身上。 至于长子,生得比他高大,性子比他从容,官当的也和他差不离,齐王瞥了神情平静的长子一眼,随口寒暄了几句平淡的勉励之语,就让两人离开了。 倒是魏琅,心中始终记挂着父亲适才的话,翰林学士固有才名,却无实权,看来他还得多多读书,赢得长官青睐…… “二弟。” 走出院门,魏玹忽清清冷冷地唤了他一声。 魏琅回过神来,不卑不亢道:“大兄有何吩咐?” “无事,只是听说二弟近来与文家走动颇多。” 魏玹平静道:“若无他意,亲事还是早日定下为好。” 魏琅怔住,什么?! 魏琅心头暗暗一惊,抬眸时魏玹已越过他走了过去,正午的烈阳高悬天际,刺目的日光中那高大的身形几乎压他一头。 长袍窄袖,腰束银白绣云纹玉带,愈发显得他英姿勃发,身似青竹,满身的清冷矜贵竟令人不敢直视。 原先只以为他是文臣,即便上了战场,也不过是总领指挥军队,纸上谈兵。 没想到今日这一打量,魏琅才骤然发现,长兄早已不知在何时从年少时那个瘦弱寡言的少年长成了威严冷峻的成熟男人。 “长兄这是何意?”魏琅沉默片刻,看着长兄宽阔的背影问。 魏玹脚步顿了下,却未曾言语,举步离开。 魏琅攥紧拳头,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中。 他只是个庶子,又离开长安这么多年,在王府毫无根基,而他在军中朝中威名赫赫,深孚众望,两人如今已是云泥之别,为何他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魏琅勤勉,以往每日都要在外书房读书至深夜。 但他适才听了魏玹那一番话,名为叮嘱,实则逼迫,心中沉郁不已,盯着魏玹背影消失的方向盯了许久,扭头便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 明园中,沈漪漪正在树底下的月牙凳上坐着发呆,春杏举着竹竿给她打枇杷吃。 “姑娘,姑娘,等会儿我给你做枇杷酥酪吃!”春杏兴致冲冲地举着手中的一兜子的枇杷道。 沈漪漪看着她眯了眯眼,“哦。” “哎呀姑娘,你怎么没精打采的,快起来我们去湖那边走走,我给你剥个枇杷吃!” 沈漪漪不想动弹,偏春杏总在一旁叽叽喳喳,她便说:“我渴了,你去给我倒杯茶罢。” “好嘞!”春杏飞快地跑回去给她倒了杯茶,沈漪漪这才得了片刻的宁静。 她闭上眼睛靠在树上,用纨扇有一下没一下扇着风。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细碎地落在她精致小巧的面容上,长长的睫毛垂似蝶翼,白嫩得几乎透明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红晕。 即使不施粉黛,依旧美得不染纤尘,像误入人间的精灵仙子。 春杏拎着一壶茶过来,穿过长廊时,正巧对面快步迎来一个婢女,与她撞了个满怀,只听“啪”的一声,银壶冒着热气儿摔在了地上。 春杏顿时急了,“你做什么呢,走路这么快不看人?” 小婢女年纪尚幼,吓得面色有些白,“我,我不是故意的……” 沈漪漪听到两人的争执声,提着裙子走过去道:“不过小事一桩,别计较了,我们回去罢。” 春杏还不依不饶道:“姑娘,这丫头一定是故意的,她是沁芳苑的婢女,我见过她!” 小婢女闻言面色更白了,因为她的确是沁芳苑的丫头,知道眼前这位天仙似的姑娘是世子的房里人,结结巴巴道:“姑娘恕罪,奴婢、奴婢真不是有意……” 春杏还欲理论,沈漪漪却打断她道:“杏儿,天太热了,我们快回去罢。” 又对小婢女轻声道:“无事,我没怪你,你快走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这小丫头一看也不是有意为之,她计较什么呢,自己本身就是丫鬟身子,不过是主子肯多看她几眼罢了。 春杏叹了口气,主子啥时候能支棱起来啊,她瞪了小婢女一眼,拎起地上的银壶随沈漪漪离开了。 …… 魏琅站在假山后,将不远处的情形收入眼底。 少女的背影窈窕而纤细,乌黑的长发,雪白的肌肤,这样的热的盛夏里依旧干净美好,泛着柔润的光泽。 她的裙摆飘逸轻盈,在徐徐微风中随着她轻移的莲步在空中扬起一道美丽的弧线。 倏而一阵风吹落她腰间系着的帕子,主仆两人却毫无所觉,魏琅看着那张落入夹道两侧旁桃树枝桠上的帕子,犹豫了片刻,举步走上前去。 等他反应过来之时,那一方香软丝滑的帕子竟已被他从树上摘下,握在了手中。 帕子中央是两枝栩栩如生的娇艳桃花,右下角则用淡蓝色的丝线勾勒出一簇象形的水波纹。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漪。 漪漪,原来这便是她的闺名,真美。 要不要现在还过去? 魏琅忙抬起头,然佳人的背影早已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惟余鼻端淡淡幽香缠绕,手中的这块帕子顿时成了烫手的山芋。 还是应该寻个时机让阿鸾将帕子送还给她,否则这帕子若落入了心怀不轨之人的手中,只怕到时这个柔弱的姑娘会解释不清。 魏琅沉默片刻,举目望去并无人注意此处,便将那帕子收入了袖中,缓步向临碧轩的方向走去。 直至四周完全没了动静,一名绿衣婢女才从魏琅原先停留过的假山洞口爬出来,飞快地离开了明园。 * 齐王妃在王府中举办赏花宴,邀请了各世家中一些相交甚好的贵女、夫人出席宴会,顺道将那文家姑娘也一道给请了过来玩耍。 这是她给魏琅最后的期限,今日之后他务必要给她和齐王一个答复。 赏花宴前齐王还特意将魏琅叫过去交代一番,那文家姑娘他找人打听过了,与他年龄相仿不说,在闺中也素有贤惠之名,这姑娘他若再瞧不上,那其他的姑娘只能算是庸脂俗粉了。 魏琅无奈,齐王几个子嗣中属他和魏玹年长,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却皆一无所出,齐王想抱孙子了,长子管不了,干脆操心起次子的终身大事了。 “娶妻娶贤,那些生得漂亮却不安于室的女子娶了于你的仕途有弊无利,等你成家立了业,想纳什么样的美妾纳不到?” 魏琅想着齐王说的这些话,脑中浮现出的却是另一名女子轻盈洁白的裙摆,抬手往口中灌了杯闷酒。 明园中,文二娘正与齐王妃等人在园中的荫凉下吃茶看戏,明园后的高阁之上,雕花轩窗大开,魏琅的两位好友将他手中的青瓷酒盏夺下。 其中一人道:“慎远,你适才和文姑娘单独都聊了些什么?别总在这儿喝闷酒不说话啊。” “是啊,我瞧那文家娘子生得虽不说十分美貌,倒也小家碧玉……难不成你是没看上她的家世?” “唉,说来也是,她爹在国子监任的任国子博士,职位不高不低的,也并非什么机要之职,配你一个世家郎君,倒真是委屈你了……” 文二娘来的比较早,齐王妃便将她请至阿鸾处,与魏琅在阿鸾的后院中聊了约莫半个多时辰。 魏琅淡淡道:“没说什么,只是些家中琐事而已,你们二人若是无事,便先回去罢,我有些累了。” 两位友人也看得出来好友心绪不佳,纷纷劝他别把眼光定的太高。 大周立朝以来男子皆以娶五姓七望之女为荣,可那些世家大族的嫡女身份高贵,多半相互通婚,又岂是容易聘娶的? 若男方无高贵的出身,或是虽庶出却深受家族看重的前途与才华,人家也不会甘心委身下嫁。 不过文家乃清流的书香门第,魏琅才华横溢,娶了文二娘,倒也不算辱没,否则齐王也不会如此满意文二娘。 魏琅饮完了酒,再往楼下眺望时,因日头太高,赏花宴已挪到了屋里去。 他揉了揉眉心,起身离开阁楼。 …… 沈漪漪午憩刚起,在窗下坐着吹了会儿风,外头敲击的铁绰板与红牙板韵律渐悄不可闻,只间或有歌伎柔婉的歌声飘荡而来。 齐王妃办赏花宴,满屋子都是女眷,自然邀请了世子院里新受宠的沈漪漪前去。 宠婢难逃 第41节 沈漪漪深知魏玹不喜她与齐王妃过多接触,也不想凑这热闹,故而称病未去,这一日一直在湛露榭中走动。 待日头落了些时,外头匆忙进来一个面生的小婢女,对沈漪漪道:“依依姑娘,兰蕙姐姐有急事让奴婢来寻您,让您快些过去!” “出什么事了?” 沈漪漪放下书,上下打量着小婢女道:“你慢慢说,是何急事、你是哪个院中的婢女,我怎么从前没见过你?” “奴婢是临碧轩二郎君院中的婢女。” 小婢女焦急地四下看了看,看着像是在犹豫什么,最终上前对沈漪漪耳语道:“阿鸾姑娘现在就在临碧轩中,是她让奴婢来找姑娘,临碧轩中的小厮照儿欺负了兰蕙姐姐,兰蕙姐姐现下正在阿鸾姑娘那儿哭呢,让奴婢赶紧来找姑娘去把兰蕙姐姐劝回来。” 沈漪漪吃了一惊,兰蕙出事了? 她让春杏去找朱樱,两人一块儿去临碧轩,熟料朱樱正巧有事不在,小婢女又说兰蕙一直不说话在哭,真怕她寻死。 沈漪漪担心兰蕙,事急从权,便只好带着春杏过去了,反正阿鸾也在临碧轩,二郎君一直恪守礼数,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可刚走出湛露榭没多久,漪漪忽觉脑中一阵晕眩之感。 她心道不好,急忙扭头去看,身侧的春杏果然已倒在了地上,而那小婢女则神色平静地看着她,眼中再无焦灼之色。 沈漪漪浑身酸软,瞪大眼睛指着她道:“你给我,你,你……” …… 齐王妃领着文二娘等人来到暖阁。 随行的还有齐王的表妹承平郡主,宋淑仪的母亲西川侯夫人丁氏,齐王妃的闺中密友宁安伯夫人曹氏及其小女儿十娘。 六人中齐王妃唯独与承平郡主不算相熟,但承平郡主此人口舌极长,什么事情一旦被她知晓只怕过不了一夜便会不胫而走传遍整个长安的世家圈子里。 “这明园中有个好去处便是此处,后头是引了龙首渠凿成的莲花池,正巧凿成半月的形状围着这阁楼。” “夏日里不仅可以观赏盛放的荷花,风一吹这清幽的荷花香与凉风一道顺着窗户涌入屋子里,那才是真正的畅快呢!” 齐王妃笑着为众人介绍一路行来所遇的景色,听着众人啧啧不已的赞叹声,心内却不知为何有几分忐忑。 只要这门推开,魏琅坏了名声,失去齐王的宠爱,沈漪漪失了贞洁,魏玹一定不会留她,就算魏玹要保下,只怕齐王也绝不会允许这样一个离间兄弟的红颜祸水再存活于世。 到时候父子反目,兄弟阋墙,一箭三雕,齐王妃光是想想心内便解恨不已。 她一面维持着面上得体的微笑,一面用眼光示意赵嬷嬷赶快将房门推开。 赵嬷嬷用力的将房门一推。 一行人走进去,绕过屏风,很快,前头走得最快的十娘尖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跑了出来,慌乱道:“王妃,里面怎么有人在!” 齐王妃心内大喜,面上却满是疑惑地走进去道:“不可能有人,十娘你定是看错了……” 然而待看清了床榻之上翻云覆雨的年轻男女具体样貌,齐王妃却是猝不及防尖叫一声,面色惨白地倒退数步,险些瘫软在地上。 作者有话说: 知道你们喜欢看狗子发疯,下章就疯 不知这几章逻辑大家看懂了没,大概就是狗子逼齐王妃逼魏琅赶紧结婚,因为他怀疑女鹅和魏琅将来会有一腿 (他怀疑前世女鹅背叛他就是因为和别的男人好了),所以事先掐断这种可能性,然后齐王妃气坏了,狗急跳墙。 第34章 一刻钟前。 错金螭兽博山炉中香雾袅袅, 烟云缠绕。 一股燥热的火气在体内萦绕不绝, 大颗的汗珠子自额头滴落,汗透中衣,仿佛烈日当空,身处于炙笼当中。 魏琅醒的时候, 眼前雾蒙蒙的一片看不清。 他适才是怎么了?醉酒之后去了哪儿? 身上还盖着一床大红鸳鸯被, 他难受地揉了揉眉心,摩挲着四周想起身, 刚一抬手,掌心却突然触到一片柔软细腻。 魏琅身子一僵, 低下头定定地看着躺在身侧的少女。 少女安静地阖着双眸,清丽的眉眼如那日她坐在树下一般恬静美好。 乌发披散在大迎枕上,腰间的系带被人扯开抓在他的手中, 露出一截初雪般莹润白皙的肩头,饱满的胸口上下起伏, 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如玉的肌肤映在他赤红的双目中诱人得几乎刺眼。 魏琅心神一颤, 喉头滚动,强迫自己错开目光,偏偏脑海中有个声音一遍遍地蛊惑他去犯错。 是她,竟然是她! 魏琅抓着那泛着幽香的系带,着了魔般慢慢地俯下身去。 她当真是美得很,鼻子眼睛嘴巴无一处不秀丽精致, 令人忍不住想吻在她那娇嫩嫣红的樱唇上, 看着她在他的身下哭红双眼。 凭什么,凭什么大兄可以得到这样美好的女子, 他却要被迫去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 魏琅痛苦地闭上双眼, 可是眼前的这个姑娘她是无辜的, 她是大兄的女人,不论他再怨恨魏玹,也不能伤害一个柔弱无辜的女子。 魏琅忍着身体内汹涌的情潮将身侧昏迷的沈漪漪推醒,“漪漪姑娘,漪漪姑娘,快醒醒……” 沈漪漪嘤咛一声睁开双眼,看清眼前人的那一刻她差点失声尖叫,“二郎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想起身,惊觉自己身上竟无半分力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慌乱地看向魏琅,魏琅手中还攥着她腰间的系带,而她的上衣竟也已经被人撕开! 沈漪漪脑子“嗡”的一声。 魏琅忙松手说:“漪漪姑娘,你别怕,我并无伤你之意,是醒来的时候已是如此。” “现在该怎么办?”沈漪漪面色惨白。 她知道自己和魏琅是被人设计了,如不出她所料,想必很快便会有人过来“捉奸”。 到时候魏琅兴许不是有事,但自己绝对难逃一死。 魏琅快要定亲,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犯下如此糊涂事,况且自己与他不过寥寥数面萍水相逢,他怎么敢占有自己兄长的女人,究竟是谁要置她与魏琅死地? “你……赶紧离开。”魏琅呼吸急促地说。 沈漪漪快急哭了,心想我也想离开啊,可是身上哪有力气…… 她不敢看魏琅通红的脸,用力咬着自己的舌尖,直到口中渗出一丝猩甜的血腥气,才稍稍恢复了几分清明。 微松了口气,她抓着帐子想借力荡下床去,手刚刚攀上床沿,腰间却倏然多了股强硬的力量将她又拉回去。 沈漪漪唬了一跳,旋即惊恐地瞪大双眼,用手死死地抵住身子压下来的男人,声音带上了哭腔,“二郎君你做什么,你放开我!” 魏琅喃喃,“对不起,漪漪,我,我”手掌攥住她细弱的腰身,俊朗的五官如藤蔓般痛苦地扭曲在一处,眼神也逐渐失去了焦距。 沈漪漪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他推开,连滚带爬向地轩窗的位置爬去。 “二郎君……你醒醒啊……” 魏琅用力攥住她的脚踝,沈漪漪挣扎着往他脸上一踢,魏琅闷哼一声,珍珠绣鞋就落在了他的手中,露出少女雪白的罗袜。 此刻外头凌乱的脚步声已经由远及近,眼见那喧闹的人群就要破门而入,丑事曝光,沈漪漪疯了一样哭着爬到了衣槅后头,抱着自己单薄的肩膀瑟瑟发抖。 “世子!” 随着一道刻意压低的轻呼声,大门“砰”一声巨响被人踹开,魏玹阴沉着脸从外头疾步走进来,视线在屋里逡巡了一圈,落在四折屏风后那张凌乱的床铺上。 魏玹的脸上仿佛笼罩了一层万年不化的寒霜,淬出刺骨的杀意,一脚踢翻屏风大步朝着床榻的位置走去。 吉祥和纪乾见状纷纷不寒而栗,在心里不住地祈祷着这屋里可别出现依依姑娘,千万别出现依依姑娘…… 魏玹行至衣槅处,看见衣衫不整的沈漪漪正狼狈地瑟缩在衣槅下,含着泪睁大一双杏眼畏惧地看着他。 那一瞬他的呼吸几乎停滞,心中炽盛的怒火终于燃烧到了极致爆发,恨不得此刻便上前将她立即掐死在手下,咬牙切齿道:“沈漪” 一语未落,她却突然从地上跳起来,像一团白色的影子呜呜咽咽地撞进了他的怀中。 魏玹口中尚未吐出的一个“漪”字便被扼杀在了咽喉之中。 他惊疑不定地低下头,小奴婢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身,将脸蛋儿深深埋入他结实有力的胸膛中,娇小的身子不停地打颤,发抖,哭得泣不成声,像只柔弱无助的小兔儿。 泪水很快浸透夏日轻薄的衣衫,在他的心口洇湿出一块小小的缺口。 那厢哭得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一抽一噎猫儿般细弱的哭泣声任是个男人听了都无法狠心推开,即便是眼前那神仙般清冷不近人情的世子爷也不能免俗。 气自生始,便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继而烟消云散。 魏玹深吸了几口气,暂且压下心头的怒意,抬手取下衣槅上挂着的衣衫披在了还在发洪水的小奴婢的身上,将她托着腿弯打横抱着就走了出去,冷声道: “给他找个女人。” 头一次看主子为了一个女子僵住身子生生压住了怒火,刚要劝诫主子的两位忠仆见状也齐齐呆怔在了原地,这……这…… 纪乾扯了下吉祥,头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他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啊。 吉祥则是肃然起敬,看来他还是小瞧这位依依姑娘在主子心里的重要性,就算她这身份日后当不成世子妃只怕也少不得是个贵妾。 而对方心思偏又单纯善良得很,往后他可得多走动走动讨到这位姑娘的欢心才是。 纪乾却是一脸忧心忡忡,“看来主子是真对这婢子上心了,可这婢子的心明显就不在主子身上……这可怎么办啊?” 吉祥白他一眼,“先别想些有的没的,咱们先把眼下的事情给解决了才是!” …… 魏玹抱着沈漪漪一路回了湛露榭,让兰蕙等人去传大夫。 刚把小奴婢放在床榻上,一个错身间她便又扯住他的衣衫,仍旧死死地紧抱住他的腰身不让他动弹分毫。 “你还要哭到什么时候?”魏玹低声问。 怀中的小娇娇儿鼻涕眼泪几乎要把他的衣衫给湿透了,连换身衣服都不能,只缩在他怀中默默地垂着泪,濡湿的发一缕缕贴在她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晶莹的泪珠。 魏玹知道她是那一次被魏琏吓怕了,遂也就由着她去了,大夫进来后见此情景也是吓了一跳,这可如何看病? 魏玹神色平静地将沈漪漪的衣袖挽起小小的一截伸过去,仅是这一截的香腕便白得令人遐想无限。 好在老大夫的注意力只在病人的身上,须臾后捋着胡须道:“世子莫急,姑娘是被惊吓所致,老夫开一方安神汤,姑娘睡上一觉便无妨了。” 喝下安神汤,沈漪漪终于撒了手沉沉睡去。 盖上锦被,魏玹一语不发地看着沈漪漪微蹙的眉头,苍白的面色,叮嘱了春杏照看好自己的主子,旋即换了身衣服沉着脸离开了湛露榭。 * 暖阁中,齐王妃与一行人前脚刚逃也似的离开,吉祥看见主子走进来,心里咯噔一声,攥着手中的物什尚有几分不知所措。 宠婢难逃 第42节 不久之前他心里还在想着如何讨好主子心尖上的那位姑娘,哪知眼下这状况却又骤然变得棘手了起来。 若是瞒下此事知情不报,固然能暂得下这片刻的安宁,然一旦两人之间当真存着私情,只怕东窗事发那日不止那位依依姑娘会被处置,他这个跟了主子这么多年的老人也落不下好。 吉祥知道,因为当年先齐王妃的缘故,魏玹对女子的忠贞很是在意,不能容忍身边的女子与除他之外的男人有任何瓜葛牵扯,这也是当初韩永、魏琏两人接连倒霉的原因。 他思前想后,还是将手中的一只香囊呈上前去,硬着头皮道:“世子,这香囊是在二郎君身上发现的,里面装着……” 他将里面装的物什抽出来 是一条白色的绫帕。 一条沈漪漪亲手绣的绫帕。 一个男人将一条女子的帕子珍而重之地藏在自己的香囊中,这其中的意思简直不言而喻。 “谁的香囊。”魏玹神色平静地问。 “是、是二郎君。”吉祥擦着额上的汗道。 “魏、琅。” 魏玹攥着手中的绫帕定定看了片刻,忽沉沉笑了几声,随即猛然起身一脚踢翻了眼前的案几,力道之大以至于案几撞到墙上霎时碎成了两截。 内室中,魏琅正与他房中的婢女翻云覆雨。 昏暗的绡帐中女子雪白的肌肤如同牛乳一般柔软白腻,也如同想象中那般香甜。 她轻环住他的腰身,依靠在他的怀中情意绵绵地唤他郎君。 这才是他心中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娶回家中的妻子啊,她温柔,善良,美丽,笑起来像春日里盛放的玉兰花般纯洁无瑕,可是,可他不能再错下去了。 魏琅艰难地撑起身体,浑浊不清的双眼努力凝视着身上与他对视的少女,喃喃,“漪漪,快,快走……” 婢女一声凄厉的尖叫打断了他。 魏玹将赤.身.裸.体的魏琅一把从床上拖下来,一拳就挥了过去。 只听“砰”的一声,魏琅尚未来得及反应,头便猝不及防重重抢到地上,慌忙捂着自己的剧痛的头脸哀嚎起来。 魏玹又宛如扯西瓜一般扯起魏琅的头皮撞到墙上,连撞数下直到见了血方才提到眼前,咬牙切齿地冷笑道:“魏慎远,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眼前的人是谁!” “唤的还真是亲密,漪漪,她的名字也是你这狗东西能叫的?你要不要脸,连兄长的女人都敢觊觎,真不愧和你那个贱婢的娘是亲母子!” 说罢再狠狠朝着魏琅潮红的脸搧去。 这连翻的殴打,魏琅头破血流,脸颊高高肿起,此刻方才从酒醉中彻底清醒。 他大惊失色,不敢置信地看着兄长阴鸷狠厉、充满杀意的俊脸,一颗心顿时骇得跌落了谷底。 作者有话说: 今天浅试一下两更,第二更还在晚上六点(其实字数是一样的) 上一章,齐王妃吓坏了是因为没看到预想的结果,知道自己败露了芭比q了 第35章 春杏尚不知明园中发生了何事, 沈漪漪被魏玹衣衫不整地抱回来且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令她心中极为忐忑不已。 等沈漪漪彻底熟睡后, 春杏才小心翼翼地给她重新换了套衣衫,坐在床头给主子打着扇子纳凉。 少顷兰蕙蹙着眉头走进来,见到沈漪漪还在熟睡,转身又要离开, 春杏忙叫住她, 惊讶道:“兰蕙姐,你、你怎么在这儿, 你先前不是在临碧轩么?!” 兰蕙神色一变,“我之前一直都在膳房, 谁和你说我在临碧轩?” 春杏心猛然一沉。 糟糕,看来她和姑娘是被人设计了,那么刚刚姑娘那副模样难道是…… 念及此, 她赶忙拉着兰蕙走了出去,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压低声音将事情尽数托出:“是之前临碧轩的婢女过来找我们姑娘, 说你和二郎君院子里的小厮有了牵扯, 我们姑娘担心你才赶紧过去,没想到走到半路上我、我就不知怎的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姑娘已不见了踪影!” 兰蕙大惊,“你是说临碧轩有婢女来找你同依依姑娘,说我出了事?” “是啊!那婢女是个面生的,我和姑娘都没见过, 那时本想去找朱樱姐过来一块儿过去, 可是朱樱姐也不在,那婢子又说阿鸾姑娘也在临碧轩, 就是她让人请的姑娘过去, 姑娘这才打消了疑虑。” “兰蕙姐, 你同我说实话,是不是二郎君那儿出什么事了?你也知道姑娘她心思单纯又善良,平日里都不会去招惹什么闲事,与二郎君更是清清白白,两个人绝不会有什么牵扯!” “世子回来让大夫给姑娘看病开了药,可是转身就铁青着一张脸走了,我这看着心里真是怕啊!” 怕后患无穷,怕魏玹回来就找沈漪漪算账! 兰蕙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若是不出我所料,二郎君和依依怕是被人陷害了,我就是因为知道你们姑娘心思单纯善良,所以才想来提醒她。” “世子与二郎君如今就在明园,明园中戒备森严,现在谁也进不去,我只怕世子一怒之下,二郎君凶多吉少!” 春杏被震住了,喃喃道:“凶多吉少,这、这是何意?” 兰蕙一脸肃穆,“你不知世子与二郎君当年的恩怨牵扯,先王妃与王爷反目成仇,正与二郎君的生母苏姨娘脱不了干系!” “新仇旧恨算到一起,世子怕是不会放过二郎君,到时候二郎君一旦出事,事情传到齐王的耳朵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依依只怕会被当成红颜祸水,她的性命……甚至知晓这件事情的所有人,只怕都……” 春杏差点软倒在地上,急声道:“怎么会?世子一向沉稳,二郎君与他也是亲兄弟,世子怎么可能会对二郎君出手?” 兰蕙叹道:“再沉稳的人,也有失去理智的时候,一旦木已成舟,事情将无法挽回,我是孝静皇后赐给世子的旧人,先前又不知情,王爷应当不会处置我,可是你们姑娘如此无辜,我实不忍心见她丢了性命……” “求姐姐教我一法,救我与姑娘性命!”春杏毫不迟疑地跪在地上道。 兰蕙却迟疑道:“你别这样,兴许是我想多了,你也说了,二郎君不论如何都是世子的亲弟弟,世子应当不会那么冲动。” “可是万一呢,万一真出事了,那可是杀母之仇,我怎么敢去赌!兰蕙姐,求你救救我和姑娘,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永世难忘!” 看着春杏流泪焦灼地模样,兰蕙也颇为难地道:“春杏,不是我不想帮你,我与朱樱虽是先皇后赐给世子的婢女,可也仅仅只是婢女而已,到底比不得依依姑娘受宠。” “若是事情没有你我想的那样严重,到时依依过去拦下了世子,世子一问之下你便说是我给你出的主意,一定会认为我是有意挑唆他们的兄弟之情,不会再给我好脸色。” 春杏终于明白兰蕙的意思了,忙说:“兰蕙姐你放心,你刚刚和我说的话我保证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我这就去把姑娘叫醒!” 落在世子手中还有姑娘求情,总比落在王爷手中强百倍。 兰蕙低声对春杏耳语了几句,微微笑道:“去吧,记得,别对任何人说是我说的!” 春杏千恩万谢,连忙进屋把还在睡梦中的沈漪漪晃醒,“姑娘快醒醒,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沈漪漪眯着眼睛被拉起来,还有些茫然懵懂。 春杏急急道:“二郎君出事了!现在就在明园,世子便前就与二郎君有旧仇,只怕今日二郎君凶多吉少,只有姑娘你能救他了!” 沈漪漪呆怔住。 韩永被割掉了舌头,魏琏被发配到了穷乡僻壤,连亲侄女的性命都不会顾及的凉薄之人,会在意自己亲弟弟的性命的吗? 沈漪漪知道魏琅一定是被人下了那种药才会迷失自我,当初自己面对魏玹时是那般的畏惧不情愿,不还是一样失去了贞洁? 否则她与魏琅平日里都没见过几面,仅仅喝了几盏杯中之物怎么会让一个恪守礼节的男人判若两人。 沈漪漪顾不上许多了,赶紧揭开被子下了床榻,拔足直奔明园的方向去。 到了明园里头果然守卫森严,外面的守卫一见是沈漪漪皆不敢拦下她。 待行至暖阁门口,纪乾看见面色苍白的沈漪漪被春杏扶着走过来,立即挡住她道:“谁要你过来的?” 沈漪漪说:“世子可在里头?让我进去。” 纪乾想到魏琅私藏的那方帕子,心中火气嗖嗖直窜,不禁冷嘲热讽道:“怎么,知道自己要大难临头了,这是准备过来求世子饶你一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若与魏琅无私情又怕个什么劲儿?” 沈漪漪知道纪乾一直不喜欢她,也不与他相争,只坚持道:“你让我进去,不管我与二郎君有没有私情,事情都要当面说明白。” 纪乾冷笑一声拒绝,“做梦!” 就在这时,屋里忽而传来几声魏琅的惨叫声,沈漪漪顿时顾不得再和纪乾争执,趁着他不注意就推开门闯了进去。 进去后她便见到魏玹手中拿着把匕首面色阴沉不定,而他脚下另一边则跪着一个白花花的身子,不是别人正是二郎君魏琅! 沈漪漪尖叫一声转过头去捂住脸,魏琅怎么会没穿衣服! 魏玹和魏琅显然也没料到沈漪漪会突然闯进来,尤其是魏琅,羞愤得他几乎要晕过去。 幸好吉祥眼疾手快,赶紧把魏琅原先丢在地上的衣服匆忙扔了过去把人给胡乱包了起来。 适才这兄弟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刀子都亮出来了,二郎君啊二郎君,他生了那张嘴倒不如没长,简直是越描补越乱! 吉祥在一旁看得心焦,毕竟是亲兄弟,若是主子当真伤了二郎君,只怕事情闹到齐王那里将不能善了!这可如何是好! 正六神无主之际幸好沈漪漪过来了,若是这位主儿能把事情解释清楚平息了世子的怒火,说不准二郎君能逃过一劫。 只不过他明显是低估了魏玹的怒火,沈漪漪此刻进来无异于火上浇油。 魏玹怒火中烧,捏着沈漪漪的细细的胳膊一把将她扯过来,铁青着脸道:“你还有胆过来?你来做什么,来护你的情郎?沈漪漪,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弄死他!” 沈漪漪踉跄一大步险些跌倒在地上,她不敢往魏琅的方向去看,只忍着像是要断臂的痛楚说:“世子,你别这样,奴婢与二郎君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发生,你把刀放下,别伤了他……” “你闭嘴!” 然而她这般不以为意的模样反倒彻底激怒了魏玹,魏玹暴喝一声,大手一扬将她重重抵到墙上,掐着她的脸厉声道:“沈漪漪,这才几日你便忘了我当初说过的话,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与魏琅私相授受,你当真活腻歪了,你若是想找死,我现在就成全你和他!” 先前她被魏琅吓得失去理智,缩在他怀里不肯撒手,隐约记得是他将她从明园抱回了湛露榭,那时他一句赘言都未曾斥责,反而将她紧紧护在怀中,为何在突然之间又大发雷霆? “世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奴婢不懂你在说什么……” 沈漪漪说着额角便隐隐沁出难耐的汗珠,伸手想去推开魏玹紧攥她手臂的那只大手,哪知刚刚碰到,魏玹就狠狠一挥将她的手甩到了墙上。 这一撞撞得她腕骨险些四分五裂,沈漪漪简直要疼晕过去,眼中霎时蓄满了泪水。 她终是忍无可忍,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大一双含泪的杏眼瞪向魏玹,颤声控诉道:“你,你又想冤枉我!我到底要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我沈漪漪这一辈子清清白白,你魏玹的妾我尚且不屑为之,更何况是与旁人私通苟且,如此寡廉鲜耻!我宁死不从!你又何必要平白污蔑于我?” “我污蔑你?” 魏玹将那帕子揉成一团扔到沈漪漪脸上,怒声道:“你看好了,这是谁的帕子!” 沈漪漪忍着疼与被羞辱的难堪将那帕子捡起展开,愣住。 这是她的帕子……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魏玹这滔天的怒火从何而来。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36章 宠婢难逃 第43节 魏琅在一旁羞惭道:“大兄, 这帕子……与, 与漪漪姑娘无关,是我,是我无意所捡,大兄你别怪她, 这次我和漪……皆是被人所设计, 她是无辜的,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眼前的兄长, 人人皆知是位芝兰玉树的翩翩君子,他甚至从未见过他发怒的模样。 即使是在一向不假辞色的父亲齐王面前, 他都始终云淡风轻,置身事外,优雅从容, 可是今日…… 不论他如何解释,换来的都是他狂风骤雨一般暴戾的凌虐与打骂, 他像是疯了一般……不不, 他本来就是疯子,他早该看出来的! 魏玹听了这话拎着魏琅的头皮又是往前一紧,温柔阴毒地笑,“好啊我的好弟弟,这帕子你能解释清楚了,那你和别的女人上床, 嘴里怎么喊着兄长女人的名字, 别告诉我你也是喊错了名字!” 魏琅脸上彻底失了血色,他怎么可以当着她的面这样说, 他慌乱地看向沈漪漪, “漪漪姑娘你听我解释, 我以为那女子是你,我只想要你赶紧离开,我对你从无亵渎之意!” 少女单薄的身子一直在打颤,这样炎热的天,她平素嫣红明润的樱唇竟透着淡淡的青色,对上她那双清澈哀伤的剪水双瞳,魏琅一时羞愧得无以复加,只得狼狈地掩面避开她的目光。 沈漪漪见他此状,便知魏玹所说为真,湿润的眼底渐涌上一股疲倦之色。 她实是不知该如何解释了,若魏玹非要怀疑她对他不贞,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 至于魏琅…… 她当真是不懂男人的心思。 沈漪漪苦笑一声。 脑中的晕眩之感越来越强烈,眼前忽而一黑,沈漪漪闭上眼睛,任由身体向后倒去。 “姑娘!” 朦胧中,她似乎听到春杏惊慌失措的喊声,听到刀剑落地的清脆声,听到脑海中的嗡鸣之声……旋而再度堕入了那片深深的、无尽的黑暗之中。 …… 春杏喊了一声,慌忙上前扶住晕倒的沈漪漪,哭道:“世子爷,姑娘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明白吗!她身子这么弱,又刚刚受了惊吓,求求您别逼她了!” 魏玹紧抿着唇将沈漪漪抱起,这一次她失去了意识,柔弱的身子无所依靠地躺在他的臂弯里,面若金纸,再没有如上一次那般紧紧地依偎着他,将脸深埋入他的怀中的依恋缱绻。 走到门口,魏琅在身后忽极压抑地喊了他一声,嗓音觳觫低沉,“大兄……” 魏玹扭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魏琅立时噤声,眼睁睁看着兄长抱着怀中的女子大步离开。 幸而先前来看病的大夫并未走远,让吉祥慌忙骑马给追了回来。 老大夫一进门看着病人原先苍白的面色不过短短几刻钟的时辰竟又泛上几分青灰,纤细的手腕到手背连着一片高高肿起,登时就没好气地对着身侧那面色冷峻的世子爷斥道:“病人刚服下药,你们又惹她劳动作甚?这娇滴滴的小娘子身底子本就比旁人要弱,你们要取她性命直说便是!” 魏玹冷冷地看着大夫,再也没了往日优雅的风度,寒声道:“这病你看是不看?” 老大夫倒也不惧权贵,同样是臭着脸给那人怀里的小姑娘重新把脉看病,在原先的方子里又添了三四味药。 昏睡中沈漪漪感觉到有人不仅在往她口中强行喂药,还捏着她的酸疼的手腕反复揉捏。 疼得她委委屈屈地淌出一包泪儿来,一会儿吸着鼻涕喊着阿爹,一会儿瘪小嘴儿喊着阿娘,刚发过一次洪水的大眼睛再度不讲道理地泄了闸门。 既当爹又当娘的世子爷看着满手的鼻涕眼泪脸黑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 不过此刻显然也不是讲究的时候,忙活完一切用巾子擦罢,才让人把春杏叫到书房来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问了一遍。 春杏出去之后,正巧遇见在门外站着的二郎君魏琅,忙道:“二郎君你怎么……” 魏琅已重新换了一身衣裳,又给头脸的伤处上了药,面色苍白地对春杏摇了摇头道:“我无事,回去告诉你们姑娘,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我已无颜再见她,还望她日后能……” “二郎君。”吉祥微笑着唤了他一声,“莫让咱们世子爷久等了才是。”冷冷地斜了春杏一眼。 春杏不敢多问,慌忙离开。 魏琅进了屋,长兄魏玹正跽坐于上首淡然饮茶,魏琅抽出腰间的刀,一闭眼一狠心,当着魏玹的面将自己右手的小指斩了下来,鲜血溅了一地,魏玹神情依旧不咸不淡,面不改色。 “今日之事皆因弟不够谨慎而起,与旁人无关,求大兄绕弟一命,日后弟必定小心谨慎,绝不会再行差踏错一步。” 见识到了兄长温文尔雅表皮下的阴鸷狠厉,魏琅自知不是魏玹的对手,尤其是三弟魏琏远走长安之后,他心中愈发怀疑是兄长魏玹所为。 如今看来,怕是八.九不离十。 为了保命,他只能自断一指证明清白,倘若兄长不信,那他便是前途尽毁,此生再难有出头之日! 魏琅神情惴惴,极其忐忑地低着头,魏玹见状嗤笑一声,“魏慎远,你就这点出息?” 魏琅面色愈白,眼底慌乱。 魏玹遂兴致索然,冷冷道:“一个月后,自己想个理由离开长安,别让我再见到你。” 魏琅心神巨震,跌倒在地,痛苦地哀求道:“大兄,求你不要……” 魏玹毫无怜悯之色,魏琅还欲再说,被纪乾强制赶了出去。 数日之后魏琅便会知道,与他的三弟魏琏相比而言,兄长对他这个二弟,算是够仁慈了。 * 傍晚的微风缓缓吹动着青缎弹花的软帘,窗外细碎昏暗的光晕落在人的脸上却并不刺眼,似乎天色已是不早。 屋里飘荡着浓郁的药香,比起饮下去时那股子令人欲呕的味道少了几分刺鼻,多了几幽远淡雅的清香。 沈漪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坐在昏暗光影中的魏玹。 即便是在梦中他这张阴沉如水的俊脸依旧挥之不去,沈漪漪痛苦地蹙起眉头挪动着身子,只想离他这疯子远一些。 手腕虽已被人包扎上药,可仍然刺痛无比,仅动了一下就疼得她冒出一身的冷汗,轻呼一声又躺了回去,宛如砧板上待宰的兔子一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却只无声无息地冷睨着她。 沈漪漪便不再做徒劳之功,只倔强望着头顶的承尘,有气无力地说:“你再问我多少遍我也是同样的回答,我和他清清白白,从未有过逾矩之举……” 魏玹闻言便冷笑一声,沈漪漪顿时就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声音骤然拔高,从床上坐起来指着他道:“你、你该不会真的伤了他?你真是个无情无义之人,事情都还没查清楚你就不分青红皂白地伤人,他是你的亲兄弟,你竟然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肯放过!” “你这蠢婢子,”魏玹钳住她的肩骨,制着她完好的那条手臂也不能乱动,怒声骂道:“说你蠢你还真是蠢,我若是真把魏琅如何了,你以为你还有命活到明天?” 沈漪漪同样是怒上心头,梗着脖子回敬道:“我没命活到明天不正合你心意了吗?你给我安的那些罪名哪一个能让我活到明天?!” “你还敢犟嘴?” 魏玹被这胆大包天的小奴婢气得心肝肺都要炸了,戳着她的脑子就骂:“你这没长脑子的蠢东西,都怪我平日对你太纵容养成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脾气!你若不蠢又为何会被一个面生的贱婢就骗出去着了人家的道儿?你若不蠢又怎么会以为我能一气之下要了魏琅那狗东西的贱命跑过去拦着?” 他冷笑道:“我魏玹若真想杀一个人,那便要让他死得悄无声息身败名裂,让任何人都怀疑不到我的头上!” “记住了,倘若你真胆敢和魏琅那厮有私情,我便将你那对白嫩的手脚一齐断掉和他扔到瓮里做成人彘,对外就说齐王庶子被仇家追杀掉落悬崖,又有谁会怀疑?至于你,你个没用的蠢东西谁管你!” 这个薄情寡义的疯子!沈漪漪吓得抖如筛糠,含着泪瞪他道:“你……你敢,你这混蛋你草菅人命!” “我不仅草菅人命还欺男霸女强抢了你这良家女子,你今日才知道?” 魏玹捏过她光滑的的下巴阴恻恻道:“沈漪漪,你下次再这么蠢,我还真想试试把你这漂亮的脸蛋儿做成人彘是什么感觉。” 沈漪漪一口差点没上来背过去,愤恨地捶打着他道:“你胡说八道,我才不蠢……你放开我!这天底下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我又怎么会知道那婢女就是旁人叫过来专门害我的!” “那你不会先让吉祥过去看看?我把他留在府里是给你当摆设的?临碧轩那是什么地方,你敢带着一个婢女就去一个外男的居所,你自己不长脑子还满肚子苦水,我看我是骂你骂轻了,就该打你五十个板子叫你这蠢东西长长记性!” 他这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摆明了是来吵架,偏沈漪漪被他骂得哑口无言。 她知道自己有错,可那时关心则乱,一心想着不能委屈了兰蕙,左右阿鸾也在不会出什么事,哪里会想到这么多? 她差点被魏琅欺负了不说,回来还要挨他的冤枉和一顿臭骂,手腕疼心里更难受,一时心力交瘁,原本那点微薄地所剩无几的自尊心更是雪上加霜。 想着想着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往下掉,委屈得几乎要六月飞雪,索性破罐子破摔大声喊道:“我就是蠢我就是笨,你是天底下第一大聪明人不还是每天赖在我床上不肯走,咱俩谁又比谁高贵!” 魏玹凉飕飕地反唇相讥道:“要不是你这张脸和这身子还勉强能看,我早就像丢腌臜一样把你丢出齐王府了。” 沈漪漪气得杏眼通红,胁肋胀痛,唇瓣几欲被她咬破,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过去。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说她…… 这混蛋,这疯子,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迅速又变得雾蒙蒙一片,一番争执下来,把小奴婢原本泛青的小脸都气得粉白交加,犹如白嫩的梨花瓣中沾着湿润的春雨往下滚落,黑白分明的杏眸无限委屈地闪动着泪光。 魏玹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漪漪,他倒要看看这蠢婢子要闹到什么时候才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突然,沈漪漪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一鼓作气扯了被子蒙到脸上将自己裹成了个蚕蛹。 继而被衾里传出一声声闷而伤心欲绝的哭声缩到被子里哭去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破防了破防了 解释一下,女鹅其实知道自己错了,但是狗子一点不温柔骂的伤了她自尊心,所以才很难过~ 二更还是晚上六点 第37章 魏玹沉着脸去掀她的被子, 喝道:“起来, 不许哭,沈漪漪,你给我起来!” “自己蠢还不许旁人说?我真是从未见过你这般蛮横的女人,你但凡聪明一分今日也不会着了旁人的道。” “你再敢哭一声试试,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魏琅阉了让他做太监!” “……” 外面的纪乾和吉祥听着里头越来越离谱的对话, 无奈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想到平日里再沉稳的人, 怒气上头了和他们这些平常人都没什么两样。 就这般两人一直对峙到金乌西坠,暮色沉沉, 饶是战场上杀伐果断的世子殿下此刻面对一个哭闹的小奴婢也同样是束手无策。 纪乾与吉祥原本正听得津津有味,忽而里头沉默了下来,旋即是魏玹咬牙切齿的三个字。 “沈、漪、漪。” 门被人从里头推开, 魏玹一脸疲惫地走出来,俊美的面容似乎还带着几道疑似指甲刮伤的红色划痕。 临到门口世子爷忽又顿住步子, 冷笑道:“给她进去送饭, 让她继续哭!” 第二天沈漪漪的眼睛都是肿的,春杏端着只碧玉碗进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子的面色:“姑娘,该吃药了。” 沈漪漪把药捏着鼻子一口喝了,作势又要躺下,春杏忙拦住她道:“还有姑娘, 还有一碗燕窝!” 说到此处小丫头脸上顿时堆满了笑意, 讨好地说:“这可是世子爷特意嘱咐膳房为姑娘你熬的。” 她不提魏玹还好,一提沈漪漪更加不会喝了, 径直躺回了榻上。 春杏叹了口气, 苦劝了几句无果, 只好端着玉碗离开,沈漪漪叫住她,“等等。” 春杏一喜,还以为沈漪漪改主意了,没想到对方沉默了一瞬,问道:“二郎君现下怎么样了?” 春杏恨不得扔下碗就捂住沈漪漪的嘴巴,“哎呦姑娘,你怎么还敢提二郎君?也不怕被世子爷听到!” 宠婢难逃 第44节 她出去四下看了看将门悄没声儿掩上,这才来到沈漪漪身旁压低声音道:“奴婢特意去打听了,二郎君并无性命之忧,不过今日还是往翰林院告了假在家中休养,想是无事,只是一时受了些惊吓,好姑娘别再提二郎君三个字了,怕是再提,世子爷能发疯。” “别提他!”沈漪漪恨恨道,缓了缓又问:“昨日我出事之后,齐王妃是否曾带着人去过明园?” 除了齐王妃,她实在是想不到还有谁会如此厌恨她以至于要将她置之于死地。 春杏却摇了摇头,“这奴婢便不知了,世子自昨日回来后就严令封锁了此事,明园中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许奴婢们议论。” 按照魏玹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沈漪漪总觉着过不了多久王府就会发生什么大事。 不过眼下比起魏琅和齐王妃,显然是她这个与魏玹同居一处的小奴婢处境更岌岌可危些。 晚膳后,春杏跪在地上呜呜哭着道:“姑娘求你喝了这燕窝吧,世子爷说你若是敢不喝,他、他就把奴婢给发卖了出去,奴婢不想被卖,奴婢是家生子啊呜呜……” 沈漪漪听了春杏的话,震惊道:“你说什么?!” 天底下哪有这般逼迫人的!她要去砸那碗燕窝,被春杏死死地按住哭求,“姑娘怜惜奴婢,姑娘怜惜奴婢!” 她睁大眼睛一直紧盯着沈漪漪将那只玉碗里头的燕窝一口口尽数喝的一滴不剩才肯作罢,口中念叨着道:“姑娘喝了是对自己的身体好,生气也不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嘛。” 沈漪漪就把被衾往脸上一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春杏叹了口气只好闭嘴出去了。 * 没几日,通州传来了魏琏的消息。 齐王妃欣喜地打开儿子快马加鞭送来的家书,刚开始时是字斟句酌地读,到最后直接一目十行,一张粉面失尽了血色,直接昏死了过去。 若不是赵嬷嬷在后面接着,头怕是都要跌到在了地上。 直到这一刻,齐王妃才真正明白了魏玹的手段是多么的狠辣无情,她不明白如此鲁直的齐王和愚蠢多情的郑氏是如何生出魏玹这般面如菩提心如蛇蝎的儿子。 然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齐王妃的亲弟弟张蛟在工部任工部侍郎一职,多年来贪污受贿、私底下还常放印子钱征横敛暴利,不知害死了多少无辜百姓。 只因他素日颇有口齿、极擅迎来送往之故反在官场混得如鱼得水,而那些受了他给予好处的同僚当着齐王的面亦是无不夸赞张蛟兢兢业业做事恪尽职守。 倘若不是这次御史大夫柳元带头上奏细陈张蛟数条罪过,怕是连齐王也不知自家这小舅子私下竟是如此的一副贪饕的丑恶嘴脸。 圣人看了奏折后勃然大怒,彻查后发现确有此事,当即命人将张蛟下了大狱,张府老小纷纷哭着上门来求齐王妃。 齐王妃自身都难保,却不得不为了亲弟弟素服跪倒在齐王院子里求齐王救自己的弟弟。 齐王入宫后没多久便回了王府,听下人们说齐王妃从齐王书房中出来时形容枯槁,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当夜齐王妃就称病搬去了王府一所人迹罕至的佛堂,变相地说明齐王妃失了宠,即使没有被休弃回娘家,这也不过是看在齐王妃替齐王生育了一子操持了多年后宅的面子上。 齐王书房。 齐王看着眼前神情坦然淡漠的长子,努力压制怒火道:“魏云卿,我再问你一遍,你三弟与王妃之事是否与你有关!” 魏玹既未否认也未肯定,只淡淡道:“既然父王已认定一切是我所为,那我辩解又有何用。” 齐王死盯着他,双目中隐隐暴出血丝,“只要你说不是你做的,那父王便信你这一次。” 魏玹微微一笑,清风朗月般的眉眼间既酷似他生母的桀骜不逊,亦有他们魏氏一族芝兰玉树的风雅无俦。 可就是这样一双秀润温和的凤眸,那浮于表面的笑容仿佛从未深达过眼底,而是于无情凉薄中闪动着一丝嘲弄与讥讽,“不错,是我所为。” 他的声音极平静,仿佛出事的人不是他的亲弟弟而只是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混账!那是你亲弟弟啊!你连条后路都不给他留,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齐王目呲欲裂,猛然抬手。 魏玹眸中透着几分戾气,手如迅雷般钳住齐王的一记掌掴,沉着脸道:“够了!那是他自取其咎,与我何干!” 齐王两耳轰鸣,一瞬间如同从天际坠落泥淖。 他的长子,自他幼时到如今成人,性子便素来清冷寡言,与继母、父子兄弟的关系虽谈不上亲厚,却始终遵守孝悌之道,从未有过任何僭越之举,与他更是不曾生过一句争执。 甚至每每面对他惊涛骇浪般的打骂与呵斥也只是淡然以对,以至于时至今日他才发现他这位表面上风度翩翩温雅有仪的好儿子实则是只披着羊皮的狼崽子,今日竟还当着自己亲生父亲的面露出了藏匿已久的獠牙!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等冷酷无情、薄情寡义的畜生!” “你不孝不悌,不知廉耻,简直枉为人子!我这就到圣人面前求圣上废黜你的世子之位,就算我魏聿无嗣绝后,也绝不会把齐王府交到你这等无情无义的孽障手中!” 在齐王暴跳如雷声嘶力竭的嘶吼声中魏玹面无表情地走出了齐王的书房。 外面的奴仆们听了那后一句俱是满面诧异地摇头叹息。 王爷真是老糊涂了,把这样优秀得举世难寻的世子给废黜了,难不成要立毫无功绩的二郎君,和那整日只知欺男霸女、吃喝嫖赌的三郎君做世子? 唉,王爷这脾气年纪越大越暴躁,真是该改改了。 纪乾和吉祥则忧虑地看着自家主子决绝的背影。世子之位他们倒不担心,只怕齐王明日奏上去,这奏疏就会被积压在圣人的案头永不见天日。 魏玹来到一处荒废的院落,推门而入。 炎炎夏日,草木葱茏的景象在别处是生机勃勃与生机盎然,而在此处却是枯草枝桠遍地的凄凉荒芜。 墙头的草足足长到了人的大腿高,屋内的摆设早已不知被侍从收拾到了何处去,仅留了个空荡荡的架子摆着。 魏玹站在月台下,想到他第一次见到母亲和那男子私会便是在此处。 那时母亲惊慌地将那男子往自己的身后藏,看向他的目光中是满是乞求与泪光。 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有无数次他也曾想像父亲齐王那样愤怒时便疯狂地嘶吼出来,大声质问自己的母妃,你怎么可以背叛我和父王。 可是久而久之,无数次的缄默换来的最终却是刺破人心口的利刃毒箭…… 魏玹始终未曾踏入屋内半步,一直站到日落西山之时他才缓步从破败的院落中走出。 …… 入夜,云霭淡淡,月色迷蒙。 沈漪漪早早歇下,迷迷糊糊中察觉到身后贴来一具滚烫的、带着浓浓酒气的身子。 饮了酒的男人终于撕去了他平日里所伪装的风度优雅露出恶狼的本性,身上藏了股仿佛要把人榨干揉碎的狠劲儿。 沈漪漪惊慌失措,本能地抗拒,推搡,哭喊,迎接她的却又是新一轮.暴风骤雨般的跶.伐.征.讨。 屋外大雨倾盆如注,顺着孱弱的窗棂噼里啪啦往下掉,在泥泞的草地中又急又重地落下一片片滋润的雨露。 小小的田地承受不住这般丰盈的养料,一时雨水流泻出来,淌了满地的湿润。 这一番酣畅淋漓的劳动下来,小奴婢早就没了半分气力反抗手段强硬的世子爷,乖乖儿地倒在他汗湿的胸膛上无力地喘.息。 魏玹将她翻了个身抱去洗净了,搂着她香香软软的身子进入了梦乡。 此后几日每到沈漪漪歇下时魏玹便过去找她同.房,两人谁也不说一句话,进来后魏玹便径直把她抱入帐中做那事。 有时天色已是很晚,或三更时分,扰得她睡不了几个安稳觉。 沈漪漪不想再被魏玹半夜吓醒就一直睁着眼睛在床上等,等啊等到后来等了半天实在等不到他过来就先睡了。 哪知半夜一翻身他就在床榻前悄无声息地坐着,沈漪漪吓得都快哭了爬着往墙角缩。 他一语不发拉着脚踝将她拉到怀里抱去了窗边,狠力地掰过她的脸问她是不是哑巴。 沈漪漪咬着唇瓣都要滴血了仍旧梗着脖子不肯吭声,猝不及防他一个使力,沈漪漪撞到轩窗上,挤得整张脸都变形了,又疼又难受,忍不住掉下眼泪来,哭着在心里不住地骂他禽.兽。 明明面色红润眼神迷.离欢.愉得神.魂.俱.失,她竟也能死咬着牙不发出一点声响,只在最后紧要关头时忍不住从唇角溢出了几声猫儿哼哼般细弱的哭音。 瞧她这倔强中带着几分柔弱的模样,魏玹双目赤红,心口吊着的这一口气不上不下怎么也落不下去,索性拨开她濡湿凌乱的发,不顾她的抗议和挣扎掐着她的下巴侵入她的唇齿。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38章 沈漪漪喝了一口避子汤差点吐出来, 苦着脸用帕子擦拭着嘴角的药渍道:“这药怎么今日这般苦?” “这……”春杏眸光闪了闪, 小声道:“许是换了味药要不一定。”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里面加了黄连能不苦么。 魏玹这意思再清楚不过,就是要沈漪漪别当哑巴。 可惜沈漪漪怎么也想不明白, 一连喝了几日的苦黄连, 难受得她食欲都无,躺在床上像条待宰的小兔子一样恹恹无力。 不出她所料的是近来齐王府还真出了两件大事, 一则是府里原先都在传齐王要上疏圣人废黜世子之位,害得湛露榭中的奴仆们听闻后一时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战战兢兢了几日后此事便被吉祥和纪乾两人以在院中赶走了几个为首散播谣言的奴婢杀鸡儆猴后不了了之。 期间春杏还来找沈漪漪害怕得哭诉了好几次, 哪知沈漪漪丝毫反应都没有,只给她递了张帕子过去。 魏玹若真的被废黜了世子之位她那是要拊掌叫好饮酒相庆,指望她掉几滴眼泪可真是难为她了。 不过就照魏玹那一番深沉可怕的心计, 又兼从前他在西州卓著的赫赫功勋,任是哪一项齐王想要废黜魏玹, 都甚难。 再则依旧是一则传闻, 似乎是先从府外传进来的,先前那些关于三郎君魏琏不举的传闻皆被齐王以雷霆手腕给压了下来,然而就以魏琏那糟糕的品行这种事情打压的效果只能是适得其反。 春杏听一个去了南地后回来的管事说,魏琏和宋淑仪去了通州外放后,宋氏看上了当地的一个书生,与那书生暗通款曲, 两人被魏琏撞破奸情后大怒之下一刀捅死, 一次了结两条性命。 此事颇为棘手,通州刺史为了皇室和齐王殿下的颜面不敢擅专审理, 便命通州长史秘密押送了魏琏将其送回长安准备交由齐王与圣人处置。 这传闻可谓是石破天惊。 要说魏琏杀人, 沈漪漪是信他能做出这种事来, 没想到这次他杀不是旁人,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宋淑仪! 多行不义必自毙,先是张家贪墨出事,而后是齐王妃退居佛堂形同幽禁,如今魏琏杀妻自食恶果,沈漪漪丝毫都不同情这对母子,她甚至在心里恶毒地想两人如今这处境还不够惨。 只这痛快过后心中又是一阵地茫然和恐惧,不用想她也能猜得到这一桩桩一件件既狠辣又干脆利落的报复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再往深处想想,或许齐王大发雷霆地要废黜魏玹的世子之位也是因为发现了魏玹暗中插手齐王妃母子之事有关。 幸好齐王尚且不知魏琅与她的事情,否则到时候她怕是也要卷到魏玹和齐王这对父子的斗争中去小命难保。 这般想来,魏玹那日后能放过魏琅,以及魏琅能在魏玹与魏琏两兄弟的夹缝中好好活到今日实属是幸运了。 于是当日夜里魏玹来时沈漪漪便没敢挣扎,乖巧地攀折他的脖颈沉沦在他制造的滔天浪潮中。 顺从着这厮的结果便是他不知节制地揉弄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昏厥在他的怀中,第二日起床一照镜子两片嫣红的唇瓣都是肿的。 她真是怕了这个手段狠辣无情又霸道至极的男人,每日心里都盼着他能做个人别发疯把她像弄死魏琏和齐王妃一样结果了。 因为于魏玹来说弄死她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古怪地是第二日避子汤竟然也不苦了……虽然依旧很苦,但相比之下今日这碗避子汤就如同甜汤一般地甘美。 宠婢难逃 第45节 沈漪漪总算有了几分食欲,饭都多吃了一碗,乐得春杏跟什么似的。 唯一愁人的则是这一转眼大半个月都过去了,世子与姑娘两人见了面依旧不说话,每晚魏玹来东厢的时候春杏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虽然世子爷从没有如同三郎君一般打骂下人的习惯,但是两人之间那种低沉又压抑的气氛令人心中十分地难受忐忑。 春杏都能察觉到的感觉吉祥那等聪明人怎么察觉不到,此前他一直觉得或许小姑娘自己能想开主动和世子搭腔,如今看来一切美好皆是他自做白日梦了。 歇了晌后日头落了下来,廊庑下风徐徐吹着抚在人的脸上不凉不热正好。 吉祥过来时沈漪漪正倚在窗下手中翻看着本书,听到动静后抬起头来朝他望过去。 吉祥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发现小姑娘除了下巴比前几日尖了一圈外,人似乎精神还不错。 真是个心大的主儿啊。 吉祥屏退左右,没多说什么,只掰着指头从头到尾细数了魏玹前前后后一共救了沈漪漪几次。 末了温声说道:“依依姑娘,或许世子爷在你心里不是个时时处处都能对你包容体贴的温柔郎君,但世子爷姑娘好的时候,比之姑娘从前心里的那位未婚夫表哥应当也不差分毫罢?” 沈漪漪垂着眼眸,没吭声。 吉祥走后许久,她才对着墙角的一株野草慢慢流下一行绝望的泪来。 她只是个柔弱的小女子,哪里想过要去对抗什么强权,这世道能活下来已是不易,更何况是作为一个人有尊严地活着,所以她一心想要为自己赎身,离开齐王府。 可即使是这样简单的一个愿望如今竟也不能实现。 魏玹又何曾拿她当过一个人,即便是对她偶尔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柔,那也不过是因为在他眼中,她是个可以用来发泄欲.望的通房,低贱的侍婢,还有张脸和一副身子能令他满足欢.愉,他可以随意的羞辱恫吓责骂,却唯独不是个清清白白的人。 齐王府的日子,她当真是过够了。 离家整整一年,她想家,她真的好想回家,有时午夜梦回泪流满面,脑海中全都是家的模样。 可是,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家? * 月华如水,夜幕低垂,闷热。 帐中娇弱的少女面色绯红如玉,额上滴落的汗珠打湿鬓角的乌发,两排洁白的碎玉死死地咬住泛白的下唇。 魏玹抬起她的下巴,吮住她两片香甜柔软。 她有些迷愣,偏偏头想避开,还是被他强行撬开追逐纠缠。 这是一种什么古怪的感觉啊…… 她仍旧迷迷糊糊的,犹如琴弦般凝涩的身子却终于在他老道的手法下放软了许多。 魏玹察觉到她今夜身体的僵硬,以往他喜欢将她柔软的身子随意折成令他尽兴的模样。 然而今夜他只稍稍用了些力道,她巴掌大的小脸上便露出一副眉头紧蹙的痛苦表情。 魏玹俯下.身,手肘撑住在她的削肩处,满是讥讽意味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 “不是打定了主意要做哑巴吗?” 小奴婢长长的睫毛便颤了颤,睁开一双湿漉漉的杏眼。 破碎的泪珠在眸中倒映出他的影子,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通红的眼角无声滚落,在大红色的鸳鸯枕上留下一道暗红色的泪痕,美得靡艳,精致,易碎。 魏玹眸色微暗,正是食.髓.知.味,俯身还欲吻,她却忽而偏过脸去,两只小手紧紧地揪着身下的被褥,泪水顺着细白的面庞缓缓淌了下来,哭得眼圈儿红红,伤心不已。 “你又哭什么?”魏玹捏回她的下巴来,温柔地冷笑,“沈漪漪,再哭一声就把你光着身子扔出去。” 这话管用,沈漪漪猛然一个哆嗦看向他,泪珠噼啪噼啪掉得更急,急急哽咽道:“别,别这样对我……” “那还不快闭嘴。” 沈漪漪咬咬唇闭上眼,果然不再哭。 天青色的鸳鸯软帐摇晃了片刻,她苍白的小脸才回转了几分嫣红的血色,忍着疼挣扎了两下,小声道:“世子,奴婢,疼,疼。” 魏玹皱眉顿住,抬起她挣扎的小巧脚踝,果然发现上头红肿一片。 屋里掌了灯,飘荡着一股浓烈且如兰似麝的香气。 春杏吹了手中的火折,低着头将药膏子送进来,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抬头看。 本想应该是她为主子重新上药,没想到帐子一掀,主子一身白色的亵衣走了出来。 年轻的郎君衣襟半敞,隐约露出里头精壮的胸膛,那清冷的俊容隐有汗湿的痕迹,面上却一派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模样,优雅地将她手中的瓷瓶接过。 而她可怜的姑娘则半伏着身子瑟缩在墙角,左脚上垫着玉枕小腿高高抬起,后背上只披了一条单薄到遮不住春.光的的锦被,满头乌发散在枕上,露出大片欺霜赛雪的丰肌雪肤。 如果不是她刚刚听了壁角,几乎以为是她们姑娘是个天生的狐媚子才勾得主子如此激狂。 可姑娘那单纯懵懂的小白兔模样,只被人吃的份还差不多,哪里还能去勾别人。 春杏赶忙低头稳住自己的心神,但心中又十分担忧沈漪漪的身子骨,不知她是哪里伤到了。 正胡思乱想着,上头主子忽厉声呵道:“跪下!” 春杏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魏玹轻启薄唇,正待责罚,腰后多了双手拉住他的衣角,怯怯地扯了扯,“世子!” 魏玹回头冷冷地看她,“你闭嘴。” 沈漪漪手猛然一缩,咬了咬唇,还是奓着胆子不撒手道:“不怪她,是我……是奴婢自己摔的,杏儿她也不知道。” “世子。”杏眼盈盈如水,泛着淡淡的红,乞求地望着他,乖弱地真跟只小兔儿似的。 魏玹眯了眯凤眼。 装得倒是楚楚动人,但他知道,这丫头心里没藏好事儿,该是净想着如何骂他才是罢? 不过,需先罚了这婢子,再来罚他的小奴婢。 “罚一个月月例,”世子爷极有威严地道:“湛露榭不养蠢人和不长眼的奴才。” 春杏没比沈漪漪好到哪里去,吓得差点三魂没了七魄,闻言忙千恩万谢,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魏玹打开瓷瓶,走向床榻。 沈漪漪想到魏玹刚刚说的“湛露榭不养蠢人”的话,下意识畏惧地往后缩,“奴婢自己来就……啊,疼疼!” 魏玹捏着她的脚踝,将药膏揉在红肿处,沈漪漪疼得汗珠子直往外冒,好在魏玹也就是吓唬吓唬她,手法慢慢缓了下来,直到清凉的药膏滋润进她的肌肤里去。 今日吉祥走后,她心中胡思乱想,以至于下月阶时一个没注意踩空跌了下去。 本以为揉几下等第二日就没事了,哪知道魏玹会那样用力折她的脚踝,不光是脚踝,她的腿都要掰断了…… 魏玹去净了手,回来的时候小奴婢已经穿好了亵衣坐在墙角发呆。 魏玹上前将她僵硬的身子搂到怀里,抬着她的下巴为她擦去眼角的余泪,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声音更是温柔入骨,“乖乖儿,怎么不哭了,哭够了?” “漪漪,你胆子很大啊,高兴的时候叫我一声世子,不高兴的时候我就是混蛋禽.兽,哪家的奴婢有你这样的胆子,嗯?” 沈漪漪被迫仰起头看着他鹰隼般满是森然冷意的凤眸,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和恐惧。 她知道,他要开始算旧账了,他这次又打算怎么处置她?沈漪漪心内七上八下,惴惴不安,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听话,就赏你恩典,不听话,不仅走不了,还要把你做成人彘留在齐王府,还记得人彘么?” 魏玹握了她的纤纤玉手在掌中把玩,轻描淡写道:“就是把你那对白嫩的玉足砍掉,哦……还有你这双柔若无骨的小手,行刑前一定要将刀刃磨得极其锋利,削骨如泥,有一斩筋骨即断之效,连半块皮都不能割碎毁坏,更不能把人就这么简单弄死了。” “那刀往下一落,你首先会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刀下之人已是身首异处,手足皆断,鲜.血.淋.漓……” 说至此处大掌在她的手腕处猛地用力一捏,沈漪漪毛骨悚然,登时便被他唬得尖叫一声,仿佛腕骨当真被他砍断一般剧痛了起来。 “别说了,别说了。”她捂住耳朵,痛苦地摇头。 魏玹冷酷地拉下她的手,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完前朝吕后是如何把高祖宠爱的戚夫人做成人彘的故事,最后沈漪漪崩溃地乞求:“奴婢以后再不敢了,世子,求你别再讲了,奴婢以后一定听话!” 早知道讲个故事这么有用,他还生这么久的气作甚。 看着小奴婢吓得惨无人色的模样,魏玹心中终于舒坦了些,慢悠悠地将吓坏的小奴婢翻了个身,亲密无间地贴覆上她光洁细腻的后背,“乖乖儿,别哭了,让郎君疼疼你便不怕了……” * 沈漪漪看着案几上放满了珍宝首饰的梳妆奁,垂眸道:“烦请内侍代我多谢世子,就说奴婢很喜欢。” 吉祥白胖的脸上笑得一团和气,“姑娘自己说就成了,奴婢这粗手笨脚的,哪能有姑娘贴心可意,知冷知热那。” 说着俯身到沈漪漪面前,低声请求道:“依依姑娘,世子这几日心情不甚好,还望姑娘多多体贴,莫要惹得世子生气,奴婢这里便真是感激不尽了。” 朝着身后一招手,身后的小厮将手里端着魏玹的几件衣服陆续放到案几上。 沈漪漪望了眼手边的衣服,再看看吉祥乞求的神色,点了点头。 吉祥走后,她坐到窗边明亮处,穿针引线替魏玹缝衣,一连缝了数个时辰,眼睛有些酸疼。 春杏陪着她外出散步。 除了春杏,身后又跟了两个面生,身量颇高的婢女,春杏小声说:“是吉祥前几日送来的,据说会功夫,其它什么都不管,每日就在姑娘的屋外守着。” 就是性子有些冷僻,不爱与人说话,春杏套了近乎都以失败告终。 如今齐王妃退居佛堂,魏琏身负命案,这两人都掀不起什么风浪了,他为何还是如此谨慎? 沈漪漪摇了摇头。 就算没有这两个武艺高强的婢女跟着她也绝无机会逃离魏玹,只因若无身契换回户籍和路引,她一个黑户即使成功回到家乡也会被魏玹给逮回来,到时候下场只怕便是魏玹口中的“人彘”…… 人彘。 一想到人彘二字沈漪漪便觉腿脚一阵冷寒,昨日扭伤的脚踝处似乎也隐隐作痛起来,春杏忙将她扶到一侧的凉亭中歇脚。 “好吃懒做的贱婢,别以为你从前三郎君房里的人就麻雀变凤凰了,三郎君现如今自身都难保,你还敢跟我提他!我叫你手贱,我叫你手贱!” “妈妈我错了,妈妈求你别打了,我已经一整日没吃过什么都东西,我下再不敢偷拿了,求求妈妈绕我这一回罢……” 不远处穿廊的过道下,一身洗得发白的浅青色如意云纹衫裙的女子正被一个身材高大的粗壮婆子手中拿着竹竿毒打。 春杏本着路见不平的义勇喝止道:“喂,你是哪儿个院的妈妈,吃酒吃多了?怎么能随便就在府里打人呢!” 那妈妈闻言怒气冲冲地扭过头来喊道:“你管我是谁,你又是哪个院的婢女,猫抓耗子多管” 眼神冷不丁扫到春杏身侧端坐的少女身上,只见遍身绫罗锦缎,乌发如云,美得灼灼耀目令人不敢直视,一时眼睛都瞪得僵直骂不出半句话了。 这这这,这是哪里来的天仙下凡! 与此同时,那跌坐在地上的女子也慌乱地转过可头来,恰与望过去的沈漪漪目光相撞。 沈漪漪一怔。 宠婢难逃 第46节 眼前这个大夏天里还穿着宽大的夹衣,面容蜡黄,憔悴不堪,整个人仿佛瘦了一大圈的女子是……是采盈? 采盈一见是沈漪漪,眸中一瞬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 嫉妒,悲哀,绝望,懊悔……她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竟是一语不发便扭头就走。 春杏尚不知采盈与沈漪漪旧识,郁闷道:“那人是谁啊!怎的这般没有礼貌,见了我们姑娘也不来施礼竟就走了?这大夏天的,她怎的还穿这么多,不热吗?” 那妈妈估摸是看着沈漪漪一身不俗,登时就换了张笑脸,搓着手上前一脸殷勤地道:“若是奴婢没猜错,姑娘便是世子房里的依依姑娘罢?” 说着给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哎呦瞧老奴这对瞎眼的招子,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没认出是依依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齐王府谁不知素来不近女色的世子爷近来收了个小婢女做通房,据说那婢女生得是花容月貌楚楚动人,狐媚子的手段更是一流。 勾得就连一向清心寡欲的世子竟丝毫不介意她原是齐王妃的贴身婢女也将她要了过来夜夜独宠。 今日一见张妈方知这传言诚不欺她,世上竟还会有这般美而不俗、媚而不妖的女子,怨不得如世子这般清风朗月的人物都不难免俗。 “奴婢是膳房的张妈,奴婢这就告诉姑娘,那小贱人不是旁人,原先正是三郎君房里得宠过一些时日的采盈姑娘!” “王妃如今抱病有恙无暇分心管她,今日她竟是不知从哪儿听说了三郎君回来的消息,不光敢指着我的鼻子与奴婢对骂,还趁着奴婢不注意从膳房偷了一碗蛋羹,奴婢去的时候这贱人都一股脑儿吃光了!” “姑娘您评评理,这奴婢怎的能不上火,这偷的可是送到世子房里的蛋羹,奴婢便是短了哪一房的,也不能短了世子房里的膳食呀……” 眼见这张妈似还有滔滔不绝说下去的趋势,在一旁沉默了许久沈漪漪忍不住打断了道:“你刚刚说什么,三郎君今日回来了,可是确有其事?” 张妈笑道:“姑娘这话可问对人了,”上前压低声音道:“今日午膳,王爷便一点没用原封不动又退了回来,奴婢还听说,早晨王爷与世子又在书房里争执了好一会儿不欢而散,奴婢心里便猜测着是这事。” 齐王上疏要废黜魏玹世子之位,到如今也杳无音信,可见圣人心中到底偏袒自己的这位好侄儿。 平日里三郎君魏琏作恶多端,而世子爷魏玹霁月清风,清冷有仪,是以齐王府的奴仆们都喜爱且看好世子,魏琏与齐王妃出事他们高兴尚且来不及呢。 沈漪漪点头,“嗯,我知道了。” 因她没私房钱,便让春杏给了张妈一枚随身带的一股银钗,张妈方才笑得合不拢嘴离开。 这回去的一路上春杏都在喋喋不休地给沈漪漪面前夸着魏玹,夸世子爷多温柔体贴,给姑娘受伤的脚踝亲自上药。 夸世子爷出手大方,每次赐下的钗环首饰、衣裳衫裙无一不是精致华美,举世难寻。 夸世子爷…… 沈漪漪心中却极其烦乱,没听进去一个字,脑中挥之不去的始终是适才采盈扭头看向她时那张惊愕、憔悴、苍白的脸庞。 作者有话说: 女鹅:求求你做个人呜呜呜 根据百度改写了一下人彘的做法,大家看了这么多年小说,应该大部分知道人彘叭,鉴于太血.腥,我就不介绍了 嗯,其实文案上写的那个也不是人头,就是这个,这个人彘… 第39章 齐王妃出事之后, 废世子一事也不了了之, 齐王心如死灰,他从前不怎么管长子,如今是管不了,由此深居简出, 亦将王府的一应中馈事务暂且交由了齐王的侧妃冯氏代为掌管。 冯氏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 性子温吞、样貌中上,自是比不得齐王妃。 沈漪漪见过几次冯氏, 冯氏见了她十分和气,却也不过分亲近, 如若不是因为乖巧伶俐的小女儿阿鸾,只怕齐王早就把这个齐王府的老人给抛到了脑后。 但能在齐王妃那等美貌蛇蝎心肠的人手下安稳的渡过大半生,冯氏还是有几分心计和能耐, 将近日暗地里风起云涌的齐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 这个关节点齐王妃刚挪出位置来,三郎君房内的侍妾竟会因为吃不上饭去膳房偷吃, 令人不得不怀疑是否事冯氏在其中动了手脚。 如今的沈漪漪早已不是那个初入府时懵懂无知的小婢女了, 从前她一贯喜欢将人往好处去想,可现实却每每总是事与愿违。 齐王妃咎由自取,冯氏落井下石无可厚非,阿娘生前不争不抢尚且都被钱氏欺负得郁郁寡欢,而齐王妃是锋芒毕露一生争强好胜,一旦败落了, 不还是落得个和阿娘同样的下场, 这深宅大院真是个吃人的地方。 沈漪漪娥眉颦蹙,满面愁容。 她一定得赶在失宠前尽快离开魏玹, 她不想变成冯氏, 更不想变成第二个阿娘。 也不知, 魏玹是准备何时娶世子妃。 他这年纪也实在不小了罢,究竟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 采盈回了西院自己的厢房,将门窗尽数关闭后才一件件解下来身上厚重的夹裙,露出已经显怀的小腹。 她的腹中,已经有了魏琏的骨肉! 如今府里和外头都在传三郎君魏琏杀了自己的妻子宋氏,若此事真是宋氏有错在先还好说些,但她就担心,宋氏根本就是无错。 宋氏喜欢魏琏,她是看在眼中的,就连当初跟着魏琏离开长安去通州赴任,她亦是心甘情愿。 这才过去多久,宋氏就变了心喜欢了旁人? 采盈不知道,她抚着自己圆圆的小腹,又看看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路引与户籍身身契,心中焦灼难捱不已。 先前她得宠时就知道会有失宠的那一日,故而使出浑身解数哄着魏琏替她赎了身。 原本已经给自己安排好了退路,哪知魏琏离开没多久之后,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怀孕一事她至今为止除了贴身的婢女谁也未曾告诉,她想赌一把,倘若魏琏还有东山再起之日,她的孩子将是魏琏庶长子。 一旦日后魏琏的隐疾治不好,她腹中的这个孩子还将会是魏琏唯一的骨肉! 可她现在根本就接近不了佛堂,齐王妃明面上称病,实则被幽禁,而冯氏又苛待东院和沁芳苑的用度,每日她的饭菜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也不知这个孩子还能不能撑到她的父亲回来的那一日? 更可怕的是,她今日竟然遇到了沈漪漪…… 两人曾经一起被买入府中,也曾情同姐妹相依相偎过,最终采盈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还是逼迫了沈漪漪并与她撕破了脸皮。 想到昔日卑微穷苦的好姐妹如今遍身罗绮面色红润的模样,采盈心内酸涩嫉妒无比。 世子魏玹一定待她很好罢?为何当时她偏就猪油蒙了心,让魏琏那个喜怒无常爱打人的混蛋得了逞? 倘若她从一开始就听从齐王妃的安排去勾引世子魏玹,说不准现在世子也将她一齐收了房,她一定会比那依依那个呆笨单纯的丫头更要得宠才对。 只是,一切都没有如果,这世上也没有后悔药。 采盈最害怕的是,沈漪漪会记仇,如那冯氏苛待齐王妃一般的对她落井下石。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到时候只要沈漪漪勾勾手指,她采盈必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 沈漪漪自是不知采盈心中所想。 事实上她也没那闲工夫去苦思冥想如何苛待报复采盈,对于采盈这等人,她既不会落井下石,亦不会出手相助。 一则因她太懒,二则采盈如今也得到了报应,只怕不必她出手,恶人自有恶人磨。 现下她满心想的是日后如何该逃离魏玹,如何应对魏玹,只要一想到魏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都是“人彘”二字。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事情,大热天的竟又阴冷得她加了层厚厚的被子。 * 大明宫,太极殿。 齐王黑着脸坐在下首,对面坐的是他的好儿子魏玹。 魏琏的案子涉及皇室颜面,暂时不能对外公布,圣人便命大理寺的薛寺卿私下审查此事。 今日魏琏被通州刺史押解入京,与此同行的还有宋淑仪的尸身棺冢以及一干证人等。 齐王在大理寺见到了自己的小儿子魏琏,魏琏哭着求齐王救他,说是妻子宋氏先与他人通奸在先,他只是一时气愤才会失手,哪知竟便将宋氏给直接打死了。 宋氏的尸身满身青紫,头部被花瓶砸出了一个血洞,经仵作查验后确认乃是被人击打至死。 另宋氏贴身的婢女都可以作证宋氏的确是被魏琏踢打至死,但两个婢女都拒不承认那与宋氏相会的少年是来与宋氏通奸。 其中一婢女哭得字字泣血,“那少年原不过是府上传信的一名小厮,与我们姑娘话都没说过几句,姑娘怎么可能与一个小厮通奸?三郎君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死了我们姑娘,姑娘死得实在是冤啊!” 最终薛寺卿带着证据对圣人与齐王道:“宋氏的确冤枉,王府的三郎君当日饮了酒,正巧看见宋氏与那小厮对话,偏巧宋氏笑了几声被三郎君误会,想是未问清楚前因后果,又因身患隐疾,这才一时激愤,将宋氏失手打死。” 西川侯素日里便与齐王交好,出了这种事情齐王再无颜面面对昔日老友。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按照大周律法,魏琏会被剥夺官身流放岭南,此后永生不会回到长安。 圣人心疼弟弟,便与齐王商量着道:“虽是如此,然琏儿到底是朕的侄儿,左右此案也并未公开,不如与西川侯私下了结,将……” 齐王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闻言摆了摆手道:“多谢陛下,不必了。” 齐王早年司刑狱,生性更是嫉恶如仇,十几年前好友程邈因收受贿赂临阵倒戈奸相李辅背叛圣人便是他亲自带人抄的程家,并将程邈一杯毒酒赐死在监牢大狱之中。 即使是亲儿子,亦不能令他破除例外。 他站起来,走到长子面前,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魏云卿,我魏聿这一生唯一的错误,就是娶了你的母亲,生下了你!” 齐王的话一遍遍地回荡在偌大的宫室中,圣人面色一变,低斥道:“四弟,你疯了,你怎么能为了一个不长进的蠢材对云卿这样说话!” 齐王却笑了笑,朗声大笑,笑容疲惫而悲恸,什么也没说决绝而去。 圣人看向魏玹,眼中满是心疼和不解,“云卿,你说实话,三郎这事情不是你做的对不对?既然不是你做的,为何要承认?” “父王已认定是儿所为,辩解又有何用,更何况,儿本就没有打算要放过张氏母子。” 魏玹还不至于那么傻,他若要除掉一个人,必定是徐图缓之,让那人死得悄无声息。 张蛟一事的确是他所为之,齐王妃心怀叵测,屡次挑战他的底线,他是断然不能再容她。 但还没等他安排如何除去魏琏,魏琏便迫不及待地寻了个由头杀了宋淑仪,这完全是他失手为之,咎由自取,大理寺的证词中也并无证据说明是魏玹推波助澜插手了此事。 齐王一心认定魏玹不孝不悌,从未相信过他,魏玹更不屑解释,他与齐王能走至今日这一步,不过是必然而已,他早有准备。 张氏多年来一直觊觎魏玹的世子之位,不知多少次暗地里给魏玹下绊子,是个口蜜腹剑的蛇蝎毒妇。 当年魏玹的母妃与外男私会被齐王撞见,两人实则什么事都并未发生,最终依旧不堪受辱自尽,其中亦有张氏的枕边风推波助澜。 然时移世易,张氏手脚干净,魏玹早已找不到证据来证明张氏在母妃与外男私会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自他幼年有记忆起父王母妃的关系便早已不和,他固然怨恨母亲私会外男,带给他无尽的羞辱与创伤,却也绝不能容忍有任何人谋划害死他的母妃,觊觎他的世子之位。 圣人自幼看着魏玹长大,于他而言便如父亲一般,也只有在圣人面前,魏玹才会暂时放下他的伪装。 他望着窗外恬淡深远的湛蓝天际,沉默了半响方才道:“陛下,我也曾想做一个好儿子。” 一个好儿子,一个表里如一的君子,一个面对万般劫难始终泰然处之的,顶天立地,悲悯苍生的大将军。 可惜,这些都早已是儿时被掐死的愿望了。 宠婢难逃 第47节 魏玹出了太极殿,正巧遇上太子与景王。 太子刚才看见皇叔齐王一脸冷峻地从太极殿出来,联想到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料到自家这位堂兄心里不会太舒坦,嘴上说着让他别放在心上的话,眼神却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景王跟在太子后头,挑着眉准备看一场好戏。 魏玹平静地看着太子,一双幽黑狭长的凤眸深沉如水,那酷似圣人年轻时的威严令太子心口猛然一跳,嘴唇翕翕,竟闭上了嘴巴。 魏玹回了王府。 天色尚早,郑婉莹一直在等他,一听说世子回来了,立刻从阿鸾的蒹葭馆来了湛露榭。 先前齐王说要废掉魏玹的世子之位,郑婉莹的父亲正巧就在中书省任职,得知了此事回来郑重地说给女儿听。 郑婉莹起初还不敢相信,若是表哥真的被废了,她可怎么怎么办啊? 不过眼下圣人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那就是只要圣人不应此事,齐王就永远无法废黜魏玹的世子之位。 郑婉莹这才松了口气,料到表哥可能心绪不佳,赶紧上门来表明心意,一直待到天黑宵禁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吉祥招呼婢女上晚膳,温言细语地提醒:“世子,天色不早了,该用晚膳了。” 魏玹看了一眼,“撤下去。” 吉祥心里叹了口气,知道主子是被琐事烦忧,他也心疼主子,难道刚才表姑娘的一番话还不够体贴宽心么? 魏玹摩挲着袖口的金绣竹叶,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她人呢?让她过来。” 她?她是哪个? 自然不可能是已经离去多时的郑婉莹,吉祥愣了下,旋即脸上堆满了笑道:“依依姑娘白日里还向奴婢打听了世子好几回呢,问奴婢世子晌午回不回来用膳,奴婢这就将依依姑娘请过来。” 她会思念他?那太阳怕是要打西边出来。 魏玹轻笑一声,并不拆穿。 吉祥不明所以,还以为是主子高兴了。 主子高兴他也高兴,眉开眼笑,光是提到便能展开笑颜,这要是人来了,主子心里的烦闷肯定烟消云散。 吉祥心里祈祷,依依姑娘可别再说错话了,只要她不行差踏错,主子还是很宠她的,湛露榭还是很安宁祥和的,还望姑娘莫要再钻牛尖、耍小性儿才是。 魏玹还真把沈漪漪看得透透的,沈漪漪向日都恨不得离魏玹这疯子远些,哪有闲工夫思念他。 但主子让她过去,她又不能违抗,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吉祥走了。 沈漪漪也不知魏玹叫她过来做什么,两人默不作声地用完了晚膳,他在一旁看书。 今晚天儿又不热,不需要人打扇,她除了给魏玹三五不时地倒杯茶水,英雄无用武之地。 虽然极力强撑着精神,奈何这男人实在太能熬夜,眼看夜色愈深,不免就有些懈怠地走起了神,眼皮子上下打架。 也不知过了多久,额头上忽而一痛,吓得沈漪漪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慌忙睁开眼。 魏玹那双深邃的凤眸正幽幽地俯视着她,两人的脸几乎都要贴上,他抬起她的下巴道:“我看改日我该叫你一声主子了,睡得香不香?” 沈漪漪心里咯噔一下,她刚刚竟然睡着了?!结结巴巴道:“奴,奴婢错了,奴婢下次不敢了。” 二人离得那样近,魏玹甚至可以看到她细白的面庞莹白如玉,几乎没有瑕疵,柔软的雪腮因极力辩解而涨得通红,一双澄澈的大眼睛蒙着一层薄薄的云雾,扑闪扑闪地像山林中的小麋鹿般无辜可怜,看起来又呆又蠢。 见过笨的,没见过这么笨的。 ……倒是笨得有几分可爱。 额头上又是一疼,魏玹赏了她一枚爆栗。 沈漪漪揉着额角,才发现自己的右脚不知何时搭在了男人的大腿上,绫袜也被除去,露出一只小巧白皙的玉足。 魏玹正从几案上拿出一只白釉玉盒打开,挑了块药膏子揉在手背上,瞥见她一脸怯怯的模样,沉声道:“坐过来,离那么远做什么,我能吃了你?” 沈漪漪不敢反驳他,挪了挪屁股坐过去。 “疼就说话。” 他俯下.身,温热的呼吸混合着冷梅香轻飘飘地落在她红润的面上。 沈漪漪只好闭上眼,任他处理,却疼也忍着不敢开口。 脚踝上的青紫已经消了下去,但魏玹还是很仔细地给她涂抹了一遍药膏,他揉得缓而慢,轻且柔,似乎十分专注。 沈漪漪不明白他今日是怎么了,平日里他最喜洁净不过,这黏糊而刺鼻的药膏有什么好揉的? 中间她试探着想将自己的脚踝抽出来,小心翼翼地开口,“奴婢可以自己……” 魏玹抬眸瞟了她一眼。 沈漪漪脖颈一寒,困意都没了大半,立马闭嘴。 上完药魏玹去净了手,回来将她抱到自己的大腿上,拔下簪子落下满头如鸦的青丝,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 漪漪的脚背绷得直直的,难耐地扣着案几的边缘。 他这幅慢条斯理将她剥皮拆骨吃干抹净的模样,实在不像白日里那张妈所说的什么心情不佳的。 事毕后她沉沉睡了过去,魏玹身上清香温暖,她便将脸贴在他结实的胸口上,脸颊红润如水。 窗外虫鸣阵阵,月华如水,唯有她清浅的鼻息在耳旁如同清澈的小溪流淌。 魏玹垂眸看着她,修长的手抚在她白里透红的睡颜上,指腹移动到她的唇畔。 漪漪的嘴角天生上扬,唇瓣嫣红小巧,饱满水润似樱桃,约莫是做了梦,梦中不知梦到了什么,烛光下两片朱唇一张一合地小声呓语,一副任君采.撷的动人模样,像是在引.诱他再做些什么。 魏玹喉头微滚。 睡梦中漪漪隐约察觉到有人含住了她的嘴儿。 她哼唧了一声就嫌弃地偏过头去。 她才不要吃魏玹的口水。 魏玹却扣住她的后脑,将这缠.绵.缱.绻的吻交融加深。 …… 半夜,沈漪漪睡得正香,被身侧人的梦话吵醒。 沈漪漪翻了个身离魏玹远些,哪知魏玹忽开口阴沉地道:“沈漪漪,为何要骗朕,为何……” 沈漪漪猛然从梦中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地说:“奴婢没、没骗……” 等等,朕? 她怔忪,疑惑地扭过头去。 身侧的男人双眸紧闭,额上青筋凸出,隐有汗珠闪动,即使是闭着双眼,那浑身凛然威严的气势,冷峻的薄唇中吐出的话语仍旧能将人给吓个半死。 “沈漪漪,为何要骗朕,为何,为何……” 沈漪漪许久都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魏玹竟然……竟然大半夜里做梦当皇帝?!当今圣人春秋鼎盛,太子可还是年少有为的储君呢,他、他竟然敢如此大逆不道自称朕…… 惊愕之余又生恐惧,正准备装作没听见躺回去,未料睡梦中的魏玹会突然从梦中醒来,一把钳住她的手腕将她摁倒在了墙上。 漪漪后背一痛,难受地闷哼了一声,差点掉下泪来。 他怎么又…… 她睁大双眼,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魏玹赤红的凤眸方才渐渐恢复清明,闪过一丝疑惑,哑声道:“漪漪?” 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把怀中的娇娇推到了墙上。 两人每日亲密无间,他知道她的身子有多柔软娇嫩,先前行.欢时不过微微用力,腰肢两侧便被他掐红了一片。 魏玹松开攥住她手腕的大手,将她搂到怀里,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抿去她眼角的泪,“吓到你了?” “乖,别怕,莫哭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是哄孩子一般,吻细碎地落在她的眼睫,琼鼻,雪腮,唇瓣上,干燥温暖的手掌不时地揉.捏她撞到的后背。 直到小奴婢颤抖的身子渐渐地平静下来,又因他另外的手段渐渐软成一汪春.水,失去神魂。 * 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 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 七月初七,正是大周乞巧节,朝廷解除宵禁,在各处举办灯会、灯会,更有许多少男少女成群结伴成群结伴夜游灯会。 这一夜女子们会祭祀牵牛、织女二星,在月下设下宴席,陈设瓜果酒炙,并以七彩缕对月穿乞巧针,先穿过者则被奉之为巧手。 冯侧妃在蒹葭馆中摆了个宴席,邀请了各院女眷一起过来赏玩,其中之一便有沈漪漪。 齐王妻妾不多,除了冯侧妃外还有一位侧妃孙氏与侍妾薛氏,两人同在被邀请之列。 掌管了月余王府中馈的冯侧妃容光焕发,因未替齐王诞下郎君,出身也并非大族显贵,是以对于世子魏玹房中的宠妾沈漪漪自然便多了几分亲切。 沈漪漪估摸着今夜魏玹应该会陪郑婉莹一起去看灯会,毕竟一直到她离开湛露榭也没听见吉祥说他回来的消息。 阿鸾则缠着冯侧妃嚷嚷着想出去玩,一直到传针的时候都没见个消停。 冯侧妃被阿鸾烦得愠怒地戳了她一指头,“女工针黹你什么都不会,还想出去玩?我看以后谁敢要你!” 阿鸾恼道:“阿娘惯会怄我,不适人难道就活不了?姑祖母曹国长公主不也是一辈子没嫁人出家当了女冠么?我还偏就不想适人,就想以后长大了出家当女冠!” 冯侧妃听了这话目瞪口呆,怒道:“你,你敢,你若敢不嫁人,我就……我就……” 阿鸾还在絮叨,哼道:“我就要去姑祖母出家的那家道观,那个叫什么来着,玉真观……” 沈漪漪和春杏在一旁掩着嘴笑,冯侧妃说不过伶牙俐齿的女儿,性子本就没齐王妃那般盛气凌人,一时脸涨得通红。 好在阿鸾也就开开玩笑,开完玩笑小丫头又变成了贴心小棉袄,当着阿娘的面穿七彩缕倒是没费一番功夫就穿进去了,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少顷众人穿完七彩缕一起吃茶,外头走进来兰蕙,对着冯侧妃与阿鸾施礼问好,而后跟沈漪漪笑道:“姑娘,世子爷回来了,叫奴婢来寻回去姑娘呢。” 作者有话说: 昨天狗子是有点坏,今天是不是温柔了一点呢 另,狗子喊打喊杀的也就嘴上说说,因为他知道女鹅胆子小吓唬吓唬她,不会真的这样对女鹅滴~ 明天有个重要的情节点,我试试能不能双更,立个flag在此 注:“七夕今宵看碧霄”一诗选自唐林杰《乞巧》,乞巧节的习俗来源百度 宠婢难逃 第48节 第40章 沈漪漪不明所以地回了湛露榭。 魏玹一身月白色金丝绣圆领长袍负手立于轩窗下, 见她进来, 指着榻上摆好的一件衫裙对她身后二人道:“替她梳妆更衣。” 漪漪正疑惑着,朱樱与兰蕙就一齐簇拥着将她按在了梳妆台上,一人将她发簪拔下,打散头发重新绾发, 一人为她傅粉描眉, 点唇施朱,末了重新更衣。 半个时辰之后, 沈漪漪被二人又推到魏玹面前。 只见她上身是一件缠枝宝相花白绫背子,下罩一条浅绛色的轻罗纱裙, 肩上套着郁金色的敷金花蕊帔子。 皆是上好的绫罗锦缎织造成的衣裳,简单又不失大气温婉,质地轻盈散热, 不动时舒适清凉,动时衣袂飘飘, 恍若月间仙子, 俏生生地立在魏玹的眼前。 如今她的身量比刚入府时长开了许多,身段愈发窈窕有致,该长肉的地方饱满丰盈,不该长肉的地方纤细不盈一握。 眉眼间的妩媚清丽上妆后更是娇艳到了极致,却唯有一双明亮的杏眸依然单纯清澈,羞答答地垂着浓密的眼睫, 云鬟翠鬓, 乌发雪肤,只怕满长安再难找出第二个女子能与之比肩。 魏玹上下打量了过于局促的小奴婢一眼, 阖了书清冷地道:“尚可。” 朱樱与兰蕙对视一眼, 笑笑不语。 …… 既是七夕灯会, 自然少不了成双入对的少年男女与各式各样精致美丽的花灯。 大周建国至今已历经三代,风气尚算包容开放,少年未婚的夫妻多半会选这一日外出结伴游玩。 白日在曲江赏景游戏,乐游原纵马看落日,夜晚便逛一逛这繁华京都长安的夜市灯会,正正算是一个促进彼此感情交流的大好时机。 今夜之后若觉与对方颇合得来,多半会就此定下亲事,倘若仍觉不合心意,话不投机半句多,两家就会商量着退掉亲事,或重新考虑这门婚姻。 自然,沈漪漪便无这般的烦恼。 站在长安的夜市上,她又惊讶又欢喜。 惊讶的是魏玹竟会带着她一个婢女出来逛灯会,欢喜的是自来到长安,由于平时夜里有宵禁,她还从未在长安的夜市上逛过。 入了齐王府之后,更是一步也不曾踏出过这座深宅大院。 太久没出门,沈漪漪陌生地看着眼前繁华的景象,喜悦却很快散去,脑中浮现出去年今日七月初七苏州的乞巧节灯会。 那时她与表哥两人由姨母做主已定下亲事,表哥可以光明正大地牵着她的手与她一起逛灯会。 他总是会宠溺地看着她调皮贪嘴,柔声叮嘱她少吃糖葫芦容易牙疼。那个时候她刚刚掉了一颗牙,依旧馋得不行,嚷嚷着一定要吃糖葫芦。 表哥坳不过只得给她买了,晚上回家安置前便督促她赶紧去洗漱,再将一片消肿降火的玄参片亲自送过来示意她含在口中入睡…… “沈漪漪,想什么,这么入神。” “让郎君来猜猜,是想从前的未婚夫?” 魏玹漫不经心地吐出最后三个字。 沈漪漪吓得刚回过神来,心咯噔一下。 他,他怎么连自己想什么都知道,他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吗? “没有,世……郎君误会了,奴婢是在想,奴婢许久没有出府了,郎君能带着奴婢出来逛花灯,奴婢心里很欢喜,不知该如何回报郎君。” 魏玹斜睨了她一眼,沈漪漪忙撩开幂篱,嘴角一扬,漾出颊边两颗浅浅梨涡冲着他甜甜一笑,带有讨好之意。 西市又名“金市”,比之寸土寸金的东市显然要更热闹上许多,一路走来游人如织各店林立,几乎每家商铺门前皆有摆摊博士在外头兜售店内物品。 郎君娘子们的欢声笑语与摆摊博士们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音符,喧阗嘈杂又异常地有趣悦耳。 众人皆是许久不出来,欢喜地逛着灯会,约莫只有沈漪漪最为倒霉,跟在魏玹后头愁眉苦脸地追着。 追还追不上,魏玹明显是不想等她,走得飞快,徒留沈漪漪一人在后头追得小脸通红气喘吁吁。 她有些害怕和慌乱,惹魏玹生气没什么好处,最终受到伤害的总是她,她害怕魏玹发疯,害怕他把自己做成人彘,害怕他嘴里讲的那些可怕的故事…… 越想越怕,走至一处人群熙攘之所时,正巧那摊主人在表演吞刀吐火的杂技,炽热旺盛的火龙倏然从艺人的张大的口中喷涌而出,灼热的气息霎时弥漫四散,周围胆小的小娘子们纷纷尖叫着四散开来。 沈漪漪也被唬了一跳,她在江南还从未见过这口中吐火的骇人杂技,一时以为是街上不知何处走了水,“啊”的一声扭头想跑,却扑进一人结实温暖的怀抱中。 是熟悉的味道……沈漪漪抬起头,惊魂未定的大眼睛倒映着男人淡定从容的俊脸。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如此冷静,漪漪一边推他一边急切地道:“郎君快走,走水了……” 小手往后一指,顺道扭头看过去。 漪漪惊呆了。 艺人哈哈笑着又从口中吐出一道火龙,这次火龙气焰小了些,众人见了皆拊掌拍手叫好,又聚拢过去往艺人脚下的铜碗中撒着铜板。 噼里啪啦的铜板声把沈漪漪一不留神吓掉的神魂惊醒,转过头去神情怔忪地看着魏玹。 魏玹眉峰微挑,一副她“愚蠢,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沈漪漪羞愧地低下头。 两人分开,魏玹继续往前走。 “郎君。” 走了快两条街过去,沈漪漪鼓足勇气,抓住他的衣袖,小跑几步追上,把手中刚“买”到的糖葫芦颤巍巍地递了过去。 她是没钱,连月钱都没有,适才多看了几眼街市上卖糖葫芦的摊位,那摊位的老丈看见那漂亮的小娘子直勾勾地盯着他摊前的糖葫芦,竟然十分和气地追过来白送给她一串。 她一口没吃,任凭糖葫芦诱人的甜香在鼻端萦绕不绝,小奴婢终于知道要记挂着主人,这副又蠢又乖的小模样很难令人不稀罕,主人冷峻的面色稍有缓和。 魏玹眼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尝糖葫芦,拉过她的一只柔荑慢慢往前走。 “哎,娘子,让你郎君给你买支玉跳脱罢,你瞧,这玉跳脱可是由上好的于阗玉所制,于阗娘子知道么?那里位于西域,正是盛产于阗玉,这玉料原是河中采来的籽玉,料子更是上上之乘,你瞧这光泽,这质地……” 那玉跳脱果如摊主人所言,质地光泽温润如凝脂,玉身浮雕成一朵并蒂莲花的模样,在淡淡的灯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辉,看着便令人心生欢喜。 沈漪漪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美的事物自然人人都喜欢,魏玹赠了她许多首饰,其中不乏翡翠南珠,珊瑚璎珞,个个华贵灵巧,举世难寻,可惜美则美矣,却无一支是她自己亲手挑选、真心喜欢。 “喜欢?” 男人磁沉清冷的声音自微薰的夜风中缓缓飘来。 未及她出声,魏玹已主动捡起了摊主人所说的那只玉跳脱,“喜欢,便试试。” 四目相对,不知是否这月色的清辉太过皎洁明亮,抑或是拂面的夜风过于轻柔和缓,魏玹黑真真的凤眸中清冷疏离的云雾一层层散去,明灭不定的灯光洒在他俊美分明的侧脸上,令他的眼神多了几许难以言说的温柔缱绻。 沈漪漪欲将玉跳脱举起来套入腕中,可是出门之前她被兰蕙与朱樱按在镜台前摆弄了一通,手腕还戴了一只金臂钏,也不知手腕上能不能再容下这只玉跳脱。 正胡乱想着,魏玹从她手中接过玉跳脱,握住她的纤纤皓腕,将跳脱轻轻套入她的手臂上。 下马车时漪漪嘴上的唇脂便被魏玹吃的一干二净,她是天生的冰肌玉骨,丽质天成,即使不施粉黛,清丽的容颜依旧美得如清水芙蓉不需任何雕饰。 如今着上锦衣华服,白玉无瑕,愈发衬着一张小脸儿灼灼然如芙蕖盛放,唯有眼神澄澈干净不带一丝一毫的杂念,秾丽婉媚却又不失少女的单纯美好。 他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实在太过灼热炙烫,漪漪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魏玹握紧她的手,将幂篱为她重新戴上,突然一把拉着她疾步离开。 摊主人大惊失色,正待高喊有人偷走自家的首饰,身后的一个白胖无须的郎君笑着过来给他扔了个钱袋子,“够了罢?” …… …… “世子……” 沈漪漪惴惴不安,不知魏玹要带她到何处去,穿过喧嚣的人群之后来到一处河边的小树林中,竟是越走越偏,愈发的廖无人烟。 小树林中倒是有几对青年男女,可看魏玹这样子还想拉她到树林的深处,黑黢黢的树林深处像是一个无底洞吞噬着无尽的黑暗。 沈漪漪害怕,疑心魏玹又要发疯,到时此地荒无人烟,只怕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情急之下单手抱住身旁的一棵树桠再不肯往前走。 “世子,世子奴婢怕,咱们别往里头走了。” 魏玹转过身来,慢慢靠近她。 沈漪漪就瞪大眼睛往后退,直到后背抵在身后粗糙的树干上,魏玹压过来托起她的下巴,粗粝的指腹意味不明地揉着她柔软的唇,灼.热的气息缓缓靠过来,最终吻住那半点嫣红诱人的樱唇。 远处河岸上悠悠的笙箫声清悦缠绵,耳旁响起陌生少女软软的、略带一丝喘.息声线,“檀郎,还望来日莫忘盟誓……” 话音未落便又被“檀郎”霸道地吻住。 “肌如白雪,腰如束素,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一吻过后,魏玹呼吸急促地抵着她的额头,与她吐气如兰的气息相互纠缠,低哑地道:“沈漪漪,你当真是个祸水。” 沈漪漪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小树林里到处都是一对对的有情人在幽会。 魏玹这般风采俊美的郎君,人前他是清冷矜贵的齐王世子,只有面对漪漪的时候,他才会露出背后那风流浪.荡的另一面。 若他一旦认真温柔起来,哪怕这只有天赋异禀的床.笫之术,想必这世上很难会有女子对他不动心。 沈漪漪泛红着脸娇弱地靠在他的心口,听到那“扑通扑通”如同打鼓一般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一时竟分不清是她的,还是魏玹的心跳声。 说罢,魏玹还欲再吻,漪漪偏过头,淡淡的清辉下一片雪.腻.香.酥的玉颈白皙修长,慌乱地推拒着他道:“别,别这样,会被人看见……” “不会。” 魏玹低低一笑,大手一勾,忽将她整个人托着抱到怀中,背抵着身后的树干,俯身用湿.润的唇吮住,再慢条斯理地描摹她的唇形…… 沈漪漪骤然脸红,嘤咛一声挡住他,“世子!” 魏玹便有些坏地往前使了使力,轻声笑着含住她的耳垂。 沈漪漪身子禁不住软得一塌糊涂,她控制不住自己,有时也异常懊悔,明明那般怨恨他把自己养成了一只飞不出去的金丝雀,偏又对他的这些风流手段毫无招架之力。 但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决不能在这荒芜的野外,那是苟.合,她、她死也不从! 魏玹攥住她的手腕,与她十指相扣。 …… 对岸的放生池上,一艘精美的画舫上立着一对神色错愕的主仆。 倘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素日里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齐王世子会与一个女子在这、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等激狂之事! 婢女扶住同样身子发软的自家小姐,颤着嗓子道:“姑娘,那位、那位应当不是、不是世子。” 郑婉莹到现在都没缓过神来。 眼中只剩下了远处背对着一席月白长袍的高大郎君,起先两人尚算克制,甚至看不出来那郎君身后还立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 可越到后面他竟还将那女子托到怀中紧紧地攥着她的腰肢与她忘情地深吻…… 宠婢难逃 第49节 表哥的背影,她怎么可能会认错。 刹那间,郑婉莹犹如被一盆冰凉的雪水兜头浇下,明明神智清醒却无法思考任何事情,腿脚飘飘然不知踩在何处。 还记得两年前表哥回京她第一次见到表哥,他清冷温柔,俊美得如同一轮皎皎明月,虽朗月清风风度翩翩,却难以亲近。 可正是这份寻常人难以亲近的疏离淡漠,令年幼的她芳心暗许。 一直到今年及笄,表哥的婚事仍然没有着落,对她的亲近更是不曾排斥拒绝,她便以为,表哥虽然不好女色,心中却有她。 然而今日她方才明白,不是表哥不好女色,只是与她没有男子对女子的欲.望。 三天前她去齐王府找他,羞答答地说七夕庙会家中姊妹都出嫁了惟余她一人在家无聊,想和表哥一起出去逛逛长安的夜市,那时表哥是怎么说的? 他说自己近来事务繁忙,恐无暇顾及,待以后有了闲暇再陪表妹一起去。 瞧瞧,这话说得多好听啊,给了她希望又让她如此绝望,七夕不陪着自己未来的妻子,难不成还要陪着一个卑贱的通房小妾,这到底是为什么? 郑婉莹不禁红了双眼,无力地伏倒在婢女怀中大哭。 婢女原本便对沈漪漪那妖媚柔弱的模样恨之入骨,见状便忍不住忿忿道:“姑娘,奴婢一早就说这贱婢是个狐媚子,您看没错吧!” “定是这小贱蹄子哭着求着撒泼打滚世子没有办法才撇下您带她出来的,否则这七夕有情人相会的大好日子,世子怎么可能带着她一个卑贱的奴婢出来逛灯会!” “姑娘您别哭了,咱们现在赶紧过去找世子问个清楚,让世子给您一个交代!”说着就要把郑婉莹给拉起来下船。 郑婉莹却忙推开她高声叫道:“不,我不过去,你放手!” 时至今日,她明白了两件事情。 其一,表哥有心娶她做世子妃,她喜欢表哥,亦恋慕齐王府的荣华富贵,无论如何这桩婚事她都会应下。 其二,表哥是真的被那个叫做依依的奴婢给迷上了。想想她就心如刀绞,可她能怎么办,现在冲过去扇那贱婢一巴掌骂她狐狸精么? 不,不可能,即使表哥不护着那婢子,自此她也会在表哥眼中落下一个“善妒”的印象。 阿娘曾经千叮咛万嘱咐她,女子万不能妒,这事在旁人身上还好打商量,然在她的这位表哥面前,绝不可。 只因一桩被埋藏了多年的皇室秘辛,当年齐王新娶姨母,两人婚后琴瑟和鸣,十分恩爱,几乎容不下旁人。 一直到两年后姨母怀有了身孕,姨夫齐王酒酣之时误碰了她房里的一个婢女,两个月之后那婢女的肚子大了起来。 自此夫妻两人离心离德,姨夫一怒之下又连续纳了两房美妾。 后来姨母与少年时的青梅竹马再度相遇,按捺不住两人有了首尾,时常私会,纸包不住火,终于有一次被齐王发现,姨母却拒不承认两人私通,羞愤之下悬梁自尽。 就连表哥也曾一度被姨夫怀疑血统,郑婉莹想想便不寒而栗,姨母就是她的前车之鉴,倘若不想走姨母的老路,她就必须得忍…… 她是高贵的郑氏嫡女,何必要同一个低贱的婢女攀比,郑婉莹将指尖狠狠地陷进掌心中,告诉自己要忍,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动沈漪漪。 再回过头去的时候,郑婉莹苍白的脸上已恢复了平静。 …… 眼下这嚣张的态势显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沈漪漪满脸涨红地推着、双脚蹬着,总之不肯乖乖就范。 世子爷既不恼也不见半分狼狈,大掌闲适地托着她娇嫩的后背撑在粗糙的树干上,慢条斯理地品尝中怀中娇娇儿香软的唇.舌,加深着这个几欲令她窒息的吻,不过片刻小奴婢便再没了力气折腾。 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愈是僻静之处人通常愈发大胆,更有奔放些的有情人借着昏暗的夜色与重重树丛的掩映做起了那等朝云暮雨之事。 耳旁的动静愈发的不堪入耳,沈漪漪按着男人那强势有力的大手,几乎是带着哭腔乞求,“世子,求你不要,求求你……” 魏玹抿去她嘴角流下的晶莹,柔声引诱她:“乖乖儿,你不是适才说想回报郎君么,不如我们便来试试这幕天席地的滋味,想来比那楼阁床榻之间要美妙上十分,不信你听听” “不要,不要!” 劝说无效,小奴婢捂着耳朵死活不肯,哭得泪珠子成串成串地往下掉,魏玹遗憾地叹息一声,将人掩好衣衫往怀中一卷,大步走了出去。 河岸边早有一艘挂满了红纱玉带的画舫在等着两人,吉祥与纪乾见到主人满面春风地走过来,忙扶着船踏打起帘拢,眼观鼻鼻观心地等着世子爷将怀里的人儿一同抱入了船内。 这画舫不大里头却五脏俱全,两侧是矮榻,榻后各自摆着一座冒着冷气的冰山,舫中央固定着一张食案,上头摆满了珍馐美味与琼浆玉液。 魏玹举起一只碧玉盏饮尽了,将口中酸甜微涩的青梅酿缓缓哺入小奴婢被吃他得红肿的小嘴儿里。 沈漪漪不想喝酒,一饮酒她便容易神志不清……咳了两声,琼浆入喉,微醺甘甜的酒意慢慢烧上她的雪腮,脑中不过片刻就变得晕乎乎地一片,抓着魏玹肩膀的玉手也在不知不觉中无力垂在身侧。 男人自身后半拥着她,一点点蚕食消磨着她的意志,过了会儿她的眼中便渐渐蒙上一层云雾,身子仿佛软成了一滩水儿。 “舒不舒坦?”他在她耳边低声问。 她羞耻地别开脸。 魏玹轻笑一声,哑声道:“你舒坦完了,该郎君了。” 笙歌曼舞,船桨轻扬,徐徐的微风自半透的珠帘中吹入气温渐渐升高的画舫内。 高悬的皓月洒下一片明亮的月光于碧波浩淼的放生池上,灯影幢幢,在浮动的水面上宛如闪烁跳跃的粼粼金光。 …… …… 小舟不停地摇啊晃着,在潋滟的湖面上泛起一阵阵绮丽的涟漪。 饶是吉祥一个已经去了势的宦官听了这画舫中的动静都禁不住闹了个大红脸,想不到主子平日里多正经的一人私底下还挺会玩儿…… 幸好他早有准备此处选的位置偏僻些,不然这么大的动静若是被临近的画舫给听到了,那可就…… 纪乾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好在他先前已经有了一次经验,默默地给自家郎君记着时间,皱成一张苦瓜脸。 良久,小舟终于停了摆动。 云.雨歇罢,温存片刻,魏玹简单给两人清理了下身子,找出舫中早就备好的衣衫换上。 沈漪漪头脑昏沉地靠在他的怀中。 魏玹摇醒她,给她喂了一口吉祥刚买回来热乎乎的蟹壳黄。 满桌子的苏州菜,刚刚却光惦记着贪.欢了,两人一口没吃。 漪漪醉得神志不清,咬了两口便又红着脸沉沉睡过去。 魏玹将小奴婢抱出来时,天色已是极晚,街上的行人依旧来来往往,十分热闹。 两人上了马车,马车直朝着齐王府的方向驾驶而去。 一去去了那么久,适才还是一套衣服,出来时却又换了另一套,不用猜也知道适才那画舫中的一男一女究竟发生了什么。 郑婉莹心如刀割,神情空洞地站在河岸边,只觉得迎面吹来的暖风都化了冰冷冷的刀子扎在她的心上。 * 西州,中军校场。 年轻的帝王一身玄甲浑身上下透着冰冷威严的帝王之气,龙行虎步,带领着身后此次随军北征突厥的两员大将登上校场的瞭望台。 皇帝一出,众将士的士气一时大振,群情激昂。 只见上首的帝王凤目高鼻,容颜俊美,运气肃声道:“君等皆乃朕昔年麾下玄甲军中精锐骁将,突厥悖逆,屡次滋绕我大周边境,掠我边卒孳畜,烧杀抢掠,狡诈如斯!罪奚可容!” “今朕亲率三十万大军北征突厥,此次北伐,只许胜不许败!必斩杀延力首级,以告慰数万忠勇将士在天之灵!” 说罢将挥刃插.入提前备好的屠宰牲畜体内,冒着腾腾热气的鲜血溅到战鼓军旗之上。 在数万将士高昂的军誓中,皇帝始终背脊挺直屹于高台,直至祭祀仪式结束后放回转中军大帐。 “陛下!” 刚进入帐中,魏玹的身形却突然一晃吐出一口鲜血,险些跌倒于地,身后的纪乾等人见状忙将他扶到榻上。 纪乾七尺高的男儿竟流着泪哽咽道:“陛下,求您爱惜自己的身体,军中自有陈将军与薛将军两位将军照应,求陛下安心养病,长安的消息尚未传回,您还没找贵妃问个明白,陛下可万不能出事啊!” 魏玹闭上眼,即使竭力隐忍,泛白的唇依旧因为心绞痛不停地打颤。 郭太医早先就在帐中候着,尚能维持镇定地迅速给魏玹诊脉,然而几息之后却是面色大变。 陈将军心猛然一沉,挥手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他、薛将军与禁军首领纪乾围住病榻。 皇帝北伐,北伐途中即呕血昏迷,醒后亦彻夜心绞疼痛难眠,被郭太医在诊出中毒,然郭太医对此毒一知半解,时至今日仍不知此毒何解。 因是皇帝御驾亲征,倘若消息传扬出去,于军心大为不稳,只得讳莫如深,唯有身边最为亲信的几人知晓。 与此同时派去长安的密信使却一去不回,长安消息受阻,显然是有人意图谋反,眼看皇帝就要危在旦夕,一众人竟束手无策。 郭太医翻遍医书,方知此毒与一种南疆的奇毒“断肠”颇类,此毒无色无味,常被下于饭食之中,因是慢性毒,是以中此毒者需先服用此毒三年,三年之后便是毒入骨髓。 一旦毒发,中毒者需日夜承受摧心剖肝之痛,最终肠断血枯,气血熬尽而亡,故名曰“断肠”。 帝王的饮食素日皆有宫婢试毒,以金碗牙著相盛,除非是格外亲近之人,能令魏玹从不设防,方能将此毒下于人的饮食之中,否则绝不可能中此毒。 圣上登基之后独宠沈美人,为了她甚至不顾礼数,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无子的沈美人就由美人的位分一路晋升为婕妤、昭仪。 后皇后郑氏犯下大错,圣人一怒之下废后,沈美人成了贵妃,离后位仅有一步之遥。 人人都说,若沈贵妃能为圣上诞下龙嗣,中宫之位指日可待。 三年的时间里,圣上励精图治,夙兴夜寐,白日他是威仪赫赫的年轻帝王,唯有在沈贵妃的宫中才会褪去帝王的威严变成一个普通的民间丈夫,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沈贵妃,你明知陛下爱你甚深,甚至连名声都不顾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立你为后,你究竟是为什么要这般害陛下! 郭太医不忍再看,低头长叹不语。 魏玹急促地呼吸了几口,冷静道:“太医但说无妨。” 郭太医痛心疾首,绝望地道:“陛下若再不能解此毒,只怕时日无多!” 断肠噬骨蚀心,一到入夜魏玹几不成眠,额上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掉,冷汗几乎湿透了整床被褥。 他死死地抓住身侧落下的床帐,脑中却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临去之前,他说此战归来,若大获全胜,将再无臣子胆敢阻拦她封后,那时她眸中含情脉脉的情意几乎要溢出来…… 难道从那个时候,你便是在敷衍我吗? 难道过往的所有恩爱,情深意重,相知相许,都是假的吗? 为什么漪漪,为什么要背叛我…… 画面一转,天地倏然昏暗,魏玹猛地睁开眼,双目赤红地看着榻上那个早已死去多时的女子。 她洁白修长的脖颈间有一道长长的血痕,曾经白里透红的面庞如今失尽了血色变得一片青白。 他不敢相信,,将手颤抖着放在她的鼻端。 她没有了呼吸,她是真的死了…… 死在了他绞杀叛军破城的最后一战之前,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便自尽而亡。 宁王全身被缚,蓬头垢面地跪于金殿之下,冷笑道:“好侄儿,你可知她自尽之前对朕说了什么吗?” 宠婢难逃 第50节 宁王凑到魏玹面前说了一句话,而后仰天恶毒地大笑,“魏玹,朕的好侄儿,她宁死也不肯见你最后一面,被心爱的女人背叛的滋味如何?哈哈哈,没想到断肠都毒不死你,此乃天灭我也!” “朕做不成皇帝,你也别想好过,咱们一起下地狱去罢!哈哈哈!呃……” “朕要你死!” 魏玹俊美的容颜狰狞地如同地狱修罗,血红的瞳仁中灌满了嗜血的暴戾与阴毒,他扑上前去死死地扼住宁王的咽喉,手背青筋根根暴起。 宁王双眼爆出,话不成音,脸涨得通红,艰难地抬起手指着他,“魏玹,这个皇,皇位本应,是,是朕……” 寂静的夜色渐渐褪去,黎明破晓,东方既白。 伴随着一声嘹亮的鸡鸣,睡梦中的沈漪漪忽觉脖颈被人用手紧紧掐住,窒息感犹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她睁眼,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面色狰狞冷酷的男人,脸庞通红,从口中吐出磕磕绊绊的几个字。 “世子,我、我是……漪漪。” 然而就是这句话,却令他眼眸中的戾气愈发浓重。 漪漪的脖子几乎要被他掐断,她哭着,唇瓣颤抖着,最终眼角淌下一行绝望的泪,轻声问他。 “为什么?” 她根本没有力气去挣扎,对抗一个身体强壮的男人,尤其是,刚刚渡过了那样美妙的一个夜晚。 这一夜甚至还未过去,他便要活生生地掐死她。 呼吸越来越稀薄,她好像要……撑不住了…… 沈漪漪恨意满腔,却只能闭上眼睛,深深陷入他手腕血肉中的指尖也无力地垂下。 那一滴滴冰凉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轻轻掉落在魏玹的血.脉.贲.张的手背上。 魏玹望着手下娇弱无力的人儿,瞳孔骤缩。 一瞬间,犹如一只大手遽然握住了他的心脏,痛彻心扉的绞痛渐渐退去。 他松了手,沈漪漪犹如劫后余生一般,从床上滚落了下来。 她捂着自己差点要断掉的脖子,像岸上濒死的鱼被人扔回水里一样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直缓了好一会儿脑袋依旧昏昏沉沉仍觉喘不过气。 似乎有人从外头破门而入,她隐约听到兰蕙和吉祥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世子”。她用力地将身下的一团褥子抓到身上屈辱地遮盖住自己的身子,才勉力撑着没有倒下。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太忙,就双更合一了,两人会暂时分开一段时间 前世虽然是be,但两人拿的其实是双向奔赴的救赎剧本,看看女鹅的位分就知道了,误会是肯定有的~ 注:“嫣然一笑”一句选自宋玉《登徒子好色赋》 第41章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放开我!” 厢房中, 沈漪漪刚出声,便觉咽喉出一阵火辣辣地疼,她一边捂着喉咙,一面挣扎着推开吉祥, 嘶哑着嗓子叫道:“别碰我!放开我!” 吉祥轻声叹道:“依依姑娘, 得罪了。” 顿了顿,侧身说:“别伤了她。” 话音一落, 身后两个仆妇立即上前将沈漪漪一左一右制住,半是胁迫地将她往门外拉去。 沈漪漪一时动弹不得, 二人虽不敢用大力气伤了她,但她也只能随着仆妇的动作被迫往前走。 她又是气,又是难堪, 又是悲恸。 魏玹这次,是真的要杀了她吗? 是人彘, 是喂鱼, 还是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将她弄死,那样她便不会脏了他永远洁白干净的衣摆? 沈漪漪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笑,心知自己也许即将死到临头,她扭过头去,一双干净清澈的杏眼竟是无比平静地看着吉祥,哑声道:“我要见他, 让我再见他最后一面。” 最起码让她知道, 为什么要杀了她。 为什么她该死,活该被他作践, 只因为她在他眼中是个卑贱的奴而不是人吗? 可惜没有人回答她为什么。 仆妇将她带至角门后的一辆马车上。 天微微亮, 熹微的晨光透过轻薄的帏帘落在她的脸上, 略微刺眼。 马车辚辚,车辙碾过宽阔的坊道,很快驶离齐王府的角门。 脖颈间的疼楚混合着清凉的药膏,连吞咽都是困难,沈漪漪躺在其中一人的腿上,马车突然一震,她慢慢清醒过来,挡住为她上药的仆妇,艰难地道:“我自己来。” 仆妇却并未应答,而是继续给她上药。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忍着疼,她再问。 仆妇依旧不答。 沈漪漪喘.息着撑起身子,一掌打落仆妇手中的瓷瓶,冷冷道:“滚!别碰我!” 仆妇拾起瓷瓶,继续给她上药。 沈漪漪笑,恨极反笑,眼不见心不烦,索性闭上双眼。 * 魏琅站在角门口,亲眼看着一身白裙,面色苍白,脖颈间有一道狰狞红痕的沈漪漪被两个仆妇强行架上了马车一去不返,忙扔了手中的刚刚取回来的书到小厮手中,不听劝阻脚步如飞就径直去了湛露榭。 “二郎君,你这是做什么,二郎君,你不能进去!” 魏琅死活要闯进主子的书房,纪乾无奈只得露出了刀,明晃晃的刀刃对准魏琅的脸,寒光一现,魏琅差点跌下月台去。 待他站稳,没了小指的指骨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 魏琅深吸一口气,尽量平稳心神道:“抱歉,是我唐突了,我想求见大兄,纪护卫,烦请你替我通传一声。” 纪乾铁面无情,直接拒绝道:“不行。” 魏琅捏起拳头,压低声音咬牙道:“你们……你们究竟想做什么,是想杀了她?我早就说过,我和漪漪姑娘清清白白,你们为何还要如此折辱她?把我逼走还不够,如今还要害她……你们,你们还是人吗?!” 纪乾心想我们主子的女人关你屁事,拧眉道:“二郎君,请你自重!” 魏琅在门口转了两圈,最终无力长叹一声,回身离开了湛露榭。 那日之后,魏琅便辞官,只带着两个老仆小厮萧瑟地离开了长安。 * 七夕之后初伏,意味天气愈来愈热,炎炎夏日,酷热难耐,一日之中唯有清晨与傍晚尚算清凉。 老槐树上蝉蜩鸣叫不息,树下难得一片巨大的阴凉,郑婉莹与阿鸾坐在月牙凳上乘凉吃着西瓜,阿鸾没精打采地,有一搭没一搭与郑婉莹说着话。 郑婉莹心中不悦,阿鸾虽为庶出,然齐王宠爱,以后必定能寻个不错的归宿,想想,她还是忍了下去,静等表哥下值归府。 魏玹回了湛露榭。 郑婉莹早便听说沈漪漪被魏玹不知送往了何处去,想来是那些不入流的狐媚手段惹了表哥厌烦,于是愈发小意温柔,摇着纨扇走进门道:“表哥今日回来地倒晚,可是朝中有什么烦心事?” 一行说,一行接过兰蕙手中的碧玉碗给魏玹倒了一盏滚滚儿的茶。 魏玹跽坐于案前,倒也饮了茶水,只垂眸无波无澜地道:“无事。” 郑婉莹笑了笑,对门口一招手,婢女捧着一只金盏走进来,“表哥,这是我亲手做的樱桃酪,清凉解渴,你要不要尝尝?” 魏玹一动不动,翻了页手中的书道:“嗯,放下即可。” 郑婉莹蹙了蹙眉,怎么都回家了还看书,不能看看她么,她撒着娇将脸凑过去,甜甜道:“表哥,书看多了眼睛疼,你也看了一天的书了,咱们歇歇罢。” 魏玹不着痕迹地往后侧身,修长的食指定在后侧的书页上,淡淡道:“不累。” 郑婉莹尴尬地顿住。 她死死地拧着帕子,险些将指甲折断,不甘心地想难道表哥你与那婢子同处一室之时,也是如此淡漠冰冷?! 脑中突然就有了个念头,情不自禁脱口而出,“表哥,这些日子我怎么没见到依依,依依去哪儿了?” 魏玹攥着书册的手指蓦地收紧。 他慢慢地抬眸看向郑婉莹,死水一般无波无澜的幽黑凤眸倏然变得一片冰冷。 “滚出去。” 郑婉莹瞪大双眼,不敢置信。 表哥……还从未给她冷脸过,为什么,为什么她仅仅只是提了那个贱婢的名字,他便要这样凶她?! 郑婉莹是哭着跑出了湛露榭,魏玹眸中的戾气许久不退,泛着红血丝的双眼突然一阖,挥手掀翻了案几,打落一地的物什。 屋里“噼里啪啦”的声响惊动了屋外候着的兰蕙与朱樱,两人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收拾。 这几日,世子的心情都不甚好,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好过啊。 幸好吉祥走过来,对两人使了个眼色,兰蕙和朱樱松了一大口气退下去,只吉祥一人走进去,默默将摔碎的茶盏掇出去,再把笔墨纸砚重新规整,满面忧色。 这么一会儿工夫魏玹已平静了下来,漆黑的眸子波澜不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天色。 主子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近来却频频失态,莫非真是因为那个小奴婢? 说实话,到现在吉祥也不知那一夜屋里的沈漪漪与世子究竟发生了什么,竟惹得世子大发雷霆到要将宠爱的小奴婢给掐死的地步。 明明在这之前世子还带着她去逛了七夕的灯会,这可是绝无仅有的殊荣,要知道他从五岁就跟着世子,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世子对哪个小女子如此上心过。 在心里头又细细过了遍那一夜发生的事,吉祥这厢却仍旧是没什么头绪。 到第二日的上朝日,下朝后循着惯例圣人又将爱重的好侄儿给留了下来两人对弈,宁王在一侧替两人煎茶。 侄儿的棋风今日甚是凶狠,圣人不禁多看了魏玹一眼,按下一枚棋子道:“上次问你婚事的打算,你嘴上应承,却一直拖到今日,现在把婚事给定下,明年开春娶妻,冬天朕就能抱上侄孙子了。” 宁王在一旁意味深长地笑道:“不娶妻,陛下一样能抱侄孙子。” 圣人近来愈感身体疲倦,大不如从前,太子与景王早已成家立业,如今心中最挂念的反而是侄儿,不管是庶侄孙还是嫡侄孙,他心中倒不太在意,一样疼爱。 只是一向清心寡欲的侄儿没娶妻,房中寂寞了这么多年竟也有了人,于是圣人颇为稀罕地问:“云卿房中有了宠妾?” 宁王捋着美髯笑,说道:“上次臣弟在云卿书房无意见过一次,瞧着年纪不大,也就十五六,颜色颇好,也怨不得能让一向眼光高的云卿也上了心。” “原来皇叔,还记得她。”魏玹看向宁王。 宠婢难逃 第51节 不知为何,魏玹今日的眼神给宁王一种阴沉感,令他微微蹙眉,心中疑惑。 往日两人关系虽谈不上亲络,但魏玹除了与圣人亲厚,跟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对付,他一个叔父就更不必说了。 魏玹的玄甲军乃是大周骑兵的精锐之师,至今仍奉魏玹为主,他无心兵权,宁王却有意拉拢魏玹,这点小小的不愉快自不会放在心上,和颜悦色道:“记得,怎么,云卿这厢莫非还真有好消息?” 圣人也一副期待的模样。 对上两人灼灼的目光,魏玹神色淡淡地落下一枚白棋,“不过一奴婢耳,过于娇横恣意,侄儿早已将她赶出了齐王府。” 宁王神情怔忪,沉默不语,圣人则是满脸遗憾,温声道:“既如此,赶出去也就赶出去了,改日朕让淑妃在宫中为你挑几位温顺貌美的宫女送去,兵部事务繁多,事情交给你朕手里放心,但若房中无人伺候,着实是委屈了你……” 这一次,魏玹终于没再拒绝。 圣人大喜。 淑妃是圣人身边的老人,性情敦厚,圣人恋旧,并不重欲,淑妃便也极是劳心费力地在掖庭挑了三个十分美貌的婢女给齐王府送了过去。 三个婢女高矮胖瘦各有所长,但无一例外皆是貌美有殊色。 湛露榭。 廊下角灯晃晃悠悠地在夜风中摇曳生姿,室内八宝琉璃盏中跳跃的烛火映照在上首年轻男人白皙俊美的脸上。 三女皆是眼眸明亮地望着眼前龙章凤姿、清冷矜贵的年轻郎君,人没碰到心却先酥了一半,就算是只能共度一夜,这般俊美高贵的郎君也不枉此生了。 吉祥给世子爷斟了满满一盏的葡萄酒,笑呵呵地问:“不知三位阿监可会跳舞?” 为首的粉衣婢女娇声答道:“奴婢们皆善舞,不知郎君想观哪一支舞?” 掖庭局里会有人专门教婢女习舞、读书,是以这些婢女皆识文断字,这也是淑妃其中的一个考虑,侄儿眼光高,说不准喜欢才女,这才挑了掖庭中读书多的三个,可谓是贴心贴意了。 哪知上首俊美的郎君却道:“唱支江南小曲儿,采莲曲。” 三女瞪大双眼,什么,江南小曲?三人虽在梨园学过唱曲,却并不擅江南曲,过了片刻,在吉祥催促的目光下,江南出身的鹅黄色裙衫的婢女娇怯怯出声,“奴婢会、会唱。” 得到允许后,婢女柔声清唱了起来。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鱼……” 一曲未罢,魏玹突然冷声打断她,“难听,下去。” 鹅黄色衫裙的婢女脸顿时一白,住了嘴。 难听,怎么可能?她嗓音柔婉,比之梨园大家虽是云泥,但再怎么说也在掖庭浸淫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即使并非天籁,总不至于难听罢? 吉祥心里叹了口气,哪里是难听,分明是太好听了,那位的歌喉可没这般厉害。 鹅黄色裙衫的婢女哽咽着被请了下去,剩余二女心中既喜且忧:看来齐王世子并不好伺候啊。 魏玹举起琉璃盏,猛然灌入口中。 淡紫色的琼浆玉液顺着男人修长的脖颈而下,慢慢划过喉间凸出的喉结之上,再缓缓没入捂得掩饰的衣领间。 明明是位清冷斯文的郎君,明明他只是简单地饮了口酒,姿态再闲雅不过,却给人一种异常靡丽放.浪的诱惑感。 二女齐齐禁不住咽了口自己的口水,粉衣婢女脸蛋羞红不敢再看,唯有胆大些的烟霞色长裙的婢女目光痴痴地凝视着眼前的男人。 魏玹眯了眯眼。一双水汪汪,黑白分明,瞳仁中却又总是带着倔强的杏眼便在他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他阖眸靠在了美人榻上,磁沉而慵懒地道:“漪漪,去鼓瑟。” 烟霞色长裙的婢女一愣。 吉祥也是一愣。 好在他很快反应了过来,一边要兰蕙去取瑟,一边走下去轻声对烟霞色长裙的婢女说:“世子是要你鼓瑟,别愣着了。” 少顷瑟被取来,烟霞色长裙的婢女深吸一口气,素手微拨,刚想弹一首欢快些的曲子,谁料那白面内侍在一旁低声提醒她道:“相府莲。” 好吧,相府莲就相府莲,这曲子过于哀婉,烟霞色长裙的少女到底有几分功夫,一曲缠绵凄婉的相府莲在她刻意弹拨下竟变得欢快了起来。 吉祥微微松了口气,心里想这位姑娘倒是有几分造化,未料他这念头几乎是刚刚落下,就听“啪”的一声,魏玹将手中的酒盏竟是生生捏碎,黑眸森森然盯着烟霞色婢女,沉声说道:“你弹琴不看曲谱?” 烟霞色长裙的婢女羞俱交加,脸一阵红一阵白,泪珠子止不住地往下落。 最终三个婢女都哭着被赶了出去,吉祥捻指一算,嗯,这两天主子已经接连气哭四个姑娘了,吹灭了灯,将地上的酒壶都掇了出去,睡在耳房里直叹气。 夜深人静,魏玹再度走入了前世的梦中。 …… 依旧是西州的中军大帐中,病榻上,年轻的帝王满身是汗痛彻心扉地隐忍着,一位仙风道骨的青衣道人眉头紧蹙地替他扎针。 就在三日前,军中突然传出了皇帝在北伐途中便身中剧毒危在旦夕的流言。 先前对战突厥大将阿史那延力的三场战役俱已取得胜利,再加上有皇帝亲临前线坐镇指挥,此时北伐军几乎已是胜券在握。 阿史那延力眼下就在阴山以北重振旗鼓磨刀霍霍,发誓要取大周皇帝首级一雪前耻才肯罢休。 作为战场上你来我往了多年的老对手,皇帝对阿史那延力的心思最是清楚不过,倘若因为一则流言便惹得军心动摇,皇帝死亦难以瞑目。 故而强撑着病躯从帐中出来,亲登校场瞭望台,就连纪乾等人都不得不佩服皇帝强大的意志,分明毒已深入骨髓,几乎夜夜难眠,形容憔悴,竟硬是背脊挺直地在酷暑下站了足有半个多时辰以振军心。 待人返回帐中之时,未入大帐便直挺挺倒在了纪乾身上,昏迷不醒。 一连三日,郭太医把脉后老泪纵横,痛苦道:“只怕陛下……再熬不过三日了!” 三日,倘若北伐军不能大败阿史那延力这支突厥主力的精锐之师,北伐失利,不光阴山要再度落入突厥人之手,只怕边疆百姓又要遭受野蛮无礼的戎狄荼毒。 就在众人忧心忡忡,心如死灰之际,第三日鸡鸣时分,自阴山下的恒安河上缓缓飘下来一叶孤舟。 有士兵疑为敌军斥候,点燃火把上前小心查看。然不过一瞬,那舟上的背影连同小舟便转瞬即逝,水过无痕,仿佛适才所见只是士兵的错觉。 自皇帝昏迷,纪乾便日夜不休地守在皇帝身侧,待他听到动静醒来时,青衣仙人已褪去了皇帝的中衣,以银针扎了皇帝满身。 纪乾大骇,正要拔剑制止,那青衣道人在他眉间屈指一点,纪乾呆住一动不动、 青衣道人捋着长须,一刻钟之后拔除银针,榻上帝王竟悠悠转醒,见到青衣道人,却十分平静并无讶异之色,只苍白着脸虚弱道:“师祖,你怎会在此处?” 青衣道人将他扶回去,轻声叹道:“云卿啊云卿,我若再不来寻你,你这条小命岂不是要交代了?” 帝王沉默不语,面露悲戚之色。 青衣道人却没有再行劝说,屏气凝神,继续在他的命门上扎下一针,肃然道:“可能会有些疼,但你放心,为师必不会要你命绝阴山!” …… 不知是否是因为这毒太过深入骨髓,皇帝阖上双眼,渐觉一股邪气在体内上下流窜,身体时而寒时而热,一时冰火两重天,心口处却是阵阵疼得有如剜心蚀骨。 眼前景象的逐渐变得模糊、混乱,一直站在虚无的处的魏玹感同身后地捂住心口倒在地上,那一处隐隐作痛,不知是因旧伤抑或是毒性发作。 疼吗? 疼的,可是身体上的疼,却远没有心里上的疼来得更真切,更刻骨。 他心爱的女子给他下了毒,他快要死了,她又在做什么? 耳侧又隐约传来那日大殿之上宁王恶毒地讥笑声,这一次却是字字清楚,句句分明“好侄儿,她与你,可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不共戴天之仇…… 仇…… 头疼欲裂,心碎如绞,魏玹突然睁开一双赤红的眼,抱着头在床上来回翻滚。 “世子!世子!” 吉祥匆匆披着衣裳冲进来,想到主子的吩咐这次不敢再然冲进去,一直到魏玹一拳挥在墙壁上。 “咚”的一声,墙壁一震,他才仿佛脱力般倒在了榻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良久方才平复下来。 今夜,比起前几夜的状况似乎好了许多。 有一夜,主子红着双眼就冲下床,险些拔刀杀了吉祥,幸好吉祥自小习武,一掌--------------/依一y华/砍在主子的后脖颈上才躲过一劫。 吉祥心疼地上前给主子受伤的手背上药,几次开口想请大夫给主子看病都被拒绝,白日里主子分明一切正常,怎的到了晚上入夜之后便突然发狂? 吉祥想不明白,离去时放下帐子,隐约听见帐中传来一声极低沉的呢喃。 “漪漪……” 一个古怪的念头便自心底慢慢地浮现了出来 莫非主子先前执意要送走依依姑娘,是怕掐死她? * 翌日,魏玹将暗卫叫到了书房中,眉头紧锁地凝视着案几上的几张纸笺。 “去查,陈氏。” 先前魏玹已经命他把沈家祖上数五代的人情往来,姻亲族友都翻了个底朝天,事实证明这沈家确与朝中任何一位皇子无关,只是个普通简单,家境殷实的富商之家。 既然沈固不是她的生父,那陈氏这个早年丧夫,从东都洛阳逃荒到苏州的小小绣娘,一定远没有她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暗卫领命,而后抬眼望着上首似乎还有要事未交托的主人。 魏玹指尖敲击在几案的边缘上,神色冷峻,片刻后方才沉声开口,问道:“他,眼下还在寻人?” 作者有话说: 一更,二更还是晚上六点 周末快乐,今天有周末红包~ ps:男主洁的,他有洁癖,两辈子只喜欢女主,女主上辈子不洁他也喜欢,大家放心吧 注:“江南可采莲”一句选自汉乐府《江南》。 第42章 赵妈拎着一篮子马蕨菜从外头回来时, 院子里的鸡正在满院子的跑, 边跑边叫个不停。 赵妈只得先把菜篮子放到井圈边上的靛缸旁,而后抄了根树竿子上前,把一直聒噪叫个不停地花冠大公鸡赶了出去关进笼子里。 “姑娘今日又被吵醒了?这鸡就是不爱关,一关早上准得跳出来进院子。”赵妈笑着说。 沈漪漪洗了把脸, 坐在廊庑的美人靠下没精打采地擦着脸。 宠婢难逃 第52节 牲畜都不爱被关, 更何况她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想想,她竟一只鸡同病相怜, 果真又可气又可笑。 而这只鸡尚能爪子一蹬从鸡栏里跳出来,她却只能每天面对着高高的围墙就像面对一只总是大清晨打鸣扰人好梦的公鸡一样无可奈何。 睡是睡不着了, 沈漪漪洗漱完拢好头发出来,坐在院子里的月牙凳上替赵妈摘菜。 赵妈是这庄子里的厨娘,与她同住在一个小院子里, 平日里她不能出门,赵妈却能从外头带回来各种各样新鲜的蔬菜, 又做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好膳食。 是以除了这只每天睡觉时都会跟她作对的花冠大公鸡, 在这乡下庄子里的生活总体来说还是很惬意的。 那日吉祥让两个仆妇将她带离齐王府,她几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未料马车却一直往城外的乡下赶,待到了一处农家院落,两个仆妇将她扔在此处便离开了。 后来管膳房的厨娘赵妈告诉她,此地原是齐王在长安乡下的一处庄园,正位于秦岭终南山脚下, 庄子里养着鱼塘, 里面大部分是齐王与齐王世子爱吃的草鳜鲤等鱼,菜地里则种了十几畦的各式菜, 山坡上还种了不少的果子石榴。 每年到了应季的时候庄子里的管事便会拉着满满一驴车往城里的齐王府送鱼菜瓜果。 总之这庄子是齐王府的所有物, 现如今她沈漪漪死里逃生, 却依旧是齐王府的奴婢,逃不脱,走不掉。 更可怕的是,魏玹看起来像是要不声不响地将她扔在这处一辈子。 赵妈在膳房门口辟了一小块菜田,沈漪漪摘完菜闲来无事,便替她给这块菜田除草浇水,碰到小虫子就用竹竿子打下来。 素日里她无所事事,这庄子又没她做的活计,庄园的管事见她是被主家遗弃的奴婢,原有些不屑,偏她又生了幅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模样,干脆就让她和赵妈住在一起了,来到此处约莫半个多月既没管过她,倒也未曾来寻过她的麻烦。 摘完菜赵妈去忙活一大庄子佃农的午膳了。 沈漪漪给赵妈洗完菜放在靛缸边筛水,喊了声自己去出恭,赵妈应了。 沈漪漪顺手摘下菜圃中的两颗甜瓜洗了洗藏在怀中,顺着小道去了溷藩的方向,却并未进去,而是继续向溷藩后头走。 一直走到尽头拐过一处长廊,又走了约莫一射之地的距离。 长廊的尽头是一处高高的围墙,她费力地搬来墙角的梯子,四下望望,确定无人,才踩着梯子小心翼翼地爬到墙头。 开始的时候她真的很害怕,因为围墙太高,不过次数多了胆子也就练出来了,甚至如今她能一连站在这梯子上半个时辰心都不跳一声。 运气好的话能遇见一两个路过的行人譬如眼下,远处驾着驴车驶来一个灰袍角带的老丈。 老丈走到高墙底下,忽听头顶传来一道软糯宛转的少女的声音,“老伯,老伯累不累,可要用帕子擦擦汗?” 老丈唬了一跳,抬头一望,竟是个十分漂亮的小娘子,小娘子仅仅探出颗脑袋,露出一张白皙的小脸冲他招手,大眼睛笑眯眯地,掉下一方裹着甜瓜的帕子到老丈手中。 老丈狐疑地嗅了嗅,好香的瓜……不过,这天上怎么可能白掉甜瓜呢? 老丈犹豫着不敢吃,沈漪漪赶紧说:“老伯莫担心,这是我自家种的瓜!” “我阿爹和后娘把我关在庄子里不许我出去,可是我与我表哥早已私定终身,如今表哥四处找我寻不到,我也出不去,每天都在房中以泪洗面,老丈能不能可怜可怜我,我只向老伯打听一人……” 说着可怜兮兮地挤出两滴眼泪来,低头抹着脸上泪花,满面愁容的模样,看起来好不可怜。 老丈家中亦有儿女子孙,见状忙道:“好个天杀的婆娘!小娘子莫哭,你尽说便是,你表哥姓甚名谁,若老丈知道,必定告诉你!” 沈漪漪一喜,擦干眼泪道:“多谢老伯,我表哥姓崔字桓玉,正是明年春闱的士子,今年年方及冠,生得白净俊俏,约莫这么高……” 老丈听罢心中嘀咕了会儿,末了挠头说道:“没听过。” 沈漪漪起先便没抱希望,听了这话到也未太失落。 表哥既然是要科考,与乡下人接触自是不会多。 待老丈走后,沈漪漪依旧趴在墙头发呆。 自从发现无人监视她之后,她便想出此招,只是不敢令庄子里的人知晓,怕传到那位耳朵里。 赵妈待她虽好,她亦是不敢说半个字,在经历了魏玹、韩永、魏琅之后,吃一堑长一智,比之从前她对人的戒心更重了些,但不论如何,都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可惜这般在墙头趴了约莫五六日,皆是一无所获。 今日看来亦是如此。 不敢在外头停留太久让赵妈生疑心,再加上头顶太阳太晒,沈漪漪原本想着就下去了,恰这时远处的太阳底下骑着驴子慢慢踱来一长髯白发的青衣道人。 那青衣道人走到墙底下,原本眯着的一双黑眸突然睁开向头顶望了过来,笑眯眯道:“咦,哪里来的如此貌美的小娘子?” 沈漪漪脸一红。这道人生得倒是仙风道骨,哪知竟是个登徒子,遂看也不再看,扶着梯子就要爬下去。 青衣道人“啧”了一声道:“这天儿恁的热,姑娘还在寻人,赶紧回屋儿凉快去罢。” 说罢骑着驴就要走,沈漪漪一愣,忙自身后急急喊住他,“等等,道长,你怎知我在寻人?” 青衣道人笑道:“小娘子,你把手里藏的甜瓜给贫道解解渴,贫道便好心告诉你。” 沈漪漪暗恼,这道人,瞧着一本正经的,怎的说话如此轻佻,与那……一个德行。 虽然心里不舒服,但她还是把袖中的甜瓜丢了下去,期待地看着那青袍道人。 青衣道人从怀里掏出帕子,优雅地擎着手中的瓜擦了许久,就在沈漪漪忍不住想告诉他那瓜自己已洗过之时,他才斯文地咬着吃进了嘴里。 吃完瓜,清了清嗓子,青衣道人道:“贫道适才在后头瞧见一位灰衣老丈,姑娘便如是与他说的。” 沈漪漪顿时气得小脸通红,杏眼圆瞪,指着那道人道:“你,你,你怎么能诓骗我的瓜!” 青衣道人哈哈大笑,这小娘子倒是傻得可爱,骑着驴就走了,漪漪正暗自郁卒,就听那道人悠悠的声音传了过来,“姑娘莫急,该见到的人,你自会见到。” 瞧瞧这说得都是些什么话,该见到的人自然会见到,那谁知道是什么时候能见到啊,她这不正着急找人吗! 沈漪漪生气得下了梯子,用帕子一抹一额头的汗。想想今天儿挺热的,那道士许是太渴了才故意框她的甜瓜吃……罢了罢了,就当是行善积德做好事了,反正一个甜瓜也不值钱,能找到表哥才是要紧事。 沈漪漪回去的时候赵妈还在膳房里忙活着做菜,压根就没注意她去了多久何时回来。 * 一晃又是几日过去,近来天气一直不好,下了几场小雨,连绵多日。 天街小雨润如酥,乡下的小雨下多了,好又不好。 好处是庄稼吸足了雨水,长势快,坏处是乡下道路多是未压实的泥土地,雨水越多越泥泞难走。 沈漪漪出不去,只好在屋里望着窗外淅沥沥的小雨绣花,乡下庄子哪有书给她看,更别提写字鼓瑟这些文雅的消遣了,她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好容易今日起床时天气彻底放晴,和前几次一样,趁着赵妈在膳房中做饭的功夫,沈漪漪从怀里拿出两颗她偷摸藏着一直没舍得吃的甜瓜悄悄溜到了北墙的墙角,架好梯子,她趴在墙头开始等待路过的行人。 想不到今日运气还真是不错,刚出来就碰上一个衣着显贵锦衣华服的少年骑着匹高头大马急匆匆过来,沈漪漪一喜,当即摘了颗墙头葡萄藤上的一颗紫葡萄扔了下去。 “小郎君,小郎君!” “咻”的一声,程煦正全神贯注地想事情呢,突然头顶的玉冠被人敲了一下,他扶着玉冠勒住马缰诧异地抬起头,恰与墙头上趴着的小娘子四目相对,两双同样黑白分明的眸子倒映出对方的脸庞。 好个美貌的小娘子,程煦愣了半响方才回过神来,“你是谁?” 小郎君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一双黑眸清澈见底,沈漪漪也在心里头暗想,好个俊俏的小郎君。 面上不由扬起一抹甜美的笑,两颊梨涡深深,“我是此家家主的女儿,小郎君,你渴不渴,我这里有甜瓜吃。” 沈漪漪把甜瓜扔下去,少年身手矫健地接住。 在这大热的日头下寻人,若能吃上一口清甜解渴的甜瓜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少年礼貌地笑笑,“无功不受禄,怎好平白生受姑娘的东西。” 听到墙上的小娘子是要打听人,少年正色道:“姑娘但说无妨,便是没有此物,某也愿为姑娘解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漪漪心中一暖,怀着忐忑轻声报了表哥名讳,眼前的少年一看便身份不凡,说不准他会认识表哥呢? 她是满怀希望,然而少年听后沉吟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道:“某未曾听过……” “不过听姑娘说姑娘的表哥是明年春闱的士子,某有位兄长正巧在朝中为官多年,说不定会认识姑娘的表哥。” 说着向身后望去,笑着解释道:“某与兄长今日出门寻人,兄长适才去了西路,想必很快便会赶来与我回合,姑娘可愿等一等,说不准兄长这里能有些线索?” 沈漪漪原先听他说不知,心中已是十分失落,如今听到还有希望,自是满口应下,岂有拒绝之理。 趁着少年的兄长未来的空当,两人便又交谈了几句,少年说话和气,笑起来亦十分面善,沈漪漪觉得很是亲切,竟有种白发如新倾盖如故之感。 就在两人相谈甚欢之际,只听身后一身马啸,少年向后看去,惊喜道:“我兄长来了!姑娘莫怕,我兄长只是看着冷些,实则外冷内热,温文尔雅,你待会儿有疑难之处尽可问他就是!” 沈漪漪便也期待不已地随着少年的目光向后看去,果见那两侧草木葱茏的夹道尽头处,一白衣郎君正纵了匹毛光油亮的高头大马朝着她这边驶来。 那郎君生得极是俊美不说,一身白衣仙气飘飘,就像那画儿上的仙人一般,烈日炎炎的晌午头他头上顶着甚大的太阳漫步走来,竟能给人劈头泼下一桶冷水的凉快之感,离得愈近,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直到人骑着马走到面前了,程煦眼中隐有惊艳与濡慕划过,先恭敬地唤了声世子,而后指着墙头道:“世子,这位姑娘是此家家主的女儿,适才向我打听一位明年春闱即将下场的士子,姓崔字桓玉,不知世子是否……嗯?!” 还没说完的程煦突然发现,咦,这墙头上的小娘子怎的一眨眼就不见了? 墙外的郎君淡淡地瞥了一眼空荡无人的墙头,磁沉的声音犹如金玉相击。 “我怎的不知,我何时还多了个女儿?” 听着他这不无讽刺的讥笑,墙内的沈漪漪狼狈地从草地上捂着屁股爬起来,摸摸自己脖间早已消退的红痕,贴在墙上又惊又俱地喘着气。 竟然是他,竟然又是他! 他怎么阴魂不散!! 作者有话说: 晚上继续红包~ 第43章 墙外的对话又持续了两回, 程煦还欲再言, 魏玹举手制止,冷淡地说:“寻人要紧,此事日后再说。”一勒马缰就走了。 程煦想了想,的确是寻人要紧, 陛下的龙体还等着这位仙师呢。 故而担忧地望了一眼墙头随风摇曳的葡萄叶, 朗声道:“姑娘,我们先走了, 日后还会再来寻你!” 墙内的沈漪漪闻言身子一颤,大可不必啊!她可不想再见到魏玹! 她魂不守舍地回去, 裙子后头还蹭了满身的污泥,赵妈怪道:“姑娘,你是在哪儿摔了, 怎的摔了一身泥?” 叫了好几声沈漪漪都没应她,整个人木木的, 赵妈疑惑, 却也没在意,继续回去做饭,好几口人可等着她锅里的饭填饱肚子呢。 沈漪漪进屋出了许久的神,末了打起精神去净房梳洗换了身裙子,不论如何,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吧。 晌午没人来敲门, 庄子十分平静,可沈漪漪吃不下饭, 只匆匆吃了两口就回了自己屋里。 赵妈嫌她白天吃瓜吃多了才吃不下, 沈漪漪抿着唇没说什么。 她被魏玹丢出齐王府的时候除了一身衣物和头顶的一支绾发的簪子什么也没有。 宠婢难逃 第53节 拔下簪子试了试锋利程度, 不行,好在是根银簪,她干脆去了井边,在靛缸上不停地磨着簪尾。 待磨得差不多能在皮肉上扎出血来的时候才像没事人似的把簪子重新簪回头上进屋去。 时间过得很快,很快就到了傍晚,月上柳梢头。 乡村的夜十分寂静,偶有鸡鸣犬吠之声,往日里沈漪漪听着觉得十分野趣亲切,今夜却颇有风声鹤唳之感。 在床上躺着怎么也睡不着,干脆抱着被子去了隔壁厢房赵妈房中,托词是昨夜做了噩梦睡不着,跟她借宿一宿。 赵妈笑笑,应了,说天太晚,让她赶紧歇了,就吹灭了灯。 沈漪漪睡在外头,背身盯着窗外明亮的月色,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忽儿想这么晚了,魏玹应该不会再过来,一会儿又担忧若他明日过来,自己该如何应对。 想着夜色愈深,直到背后的赵妈人都熟睡打鼾了,她竟依然毫无睡意。 …… 二更时分,庄子外的梆子嗡嗡的敲了起来,沈漪漪悚然从恍惚的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是打更人。 摸了摸枕下的银簪子,还在,长松了口气,她迷迷糊糊地又躺回去,撑不住睡了过去,没注意到身侧的赵妈早就换了人…… 那人幽黑的凤眸落在她白皙无暇的脖间,盯了许久,抬手轻轻抚摸,如同抚在一匹温热柔滑的缎子上。 夏日里天气热,她贪凉,被子不知不觉蹬了出去,乌黑如缎的长发披散在枕上,睡得红润的脸蛋儿不施粉黛反倒多了几分不加雕琢的清丽。 这一个月,她肉眼可见地瘦了些,下巴更尖了,腰肢也愈发不盈一握,可见心中并非是完全不在意的。 ………………………………………………………………………………………………………………………… 眨眨眼,再眨眨眼,小奴婢倏然瞪大双眼尖叫一声,男人及时捂住了她的嘴巴,避免一场此起彼伏的犬吠叨扰了两人间仅有的温存。 沈漪漪呜呜叫了两声,悲愤地瞪着他,用脚去蹬他,拳头砸他,骂他混蛋禽兽不是人,身子不停地左右挣扎摇晃。 男人天然的优势却压制着她两条细细的胳膊和小腿岿然不动,只原本尚算克制的目光渐渐晦暗了起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魏玹,齐王世子,你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吧!” 她难过地哀求啜泣,柔弱的双肩止不住地颤抖,眼泪顺着素白的脸蛋儿无助地滑落,魏玹俯身一点点吻去她眼角的晶莹,攥着她手腕的力度放缓。 沈漪漪瞅准这个机会就往他的下面狠狠踢去,魏玹一时不查,竟险些着了她的道被踢到要害。 沈漪漪猛地推开他,披头散发地就要往榻下跑去。 她细腿细脚,自然不如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身手疾迅,下床后赤脚跑了约莫两步,就被魏玹从身后捉住打横抱起又扔回了榻上。 “沈漪漪,你要谋杀亲夫?” 魏玹怒极反笑,对她开口说了今夜的第一句话。 沈漪漪眼圈儿通红,倔强且凶狠地瞪着他,像只急红了眼睛想咬人的小白兔。 魏玹原本只想着来看看她,与她温.存片刻,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反倒来了兴致,她不停地乱动,他呼吸愈发急.促,突然低喝一声道:“别乱动!” 沈漪漪哪里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此刻一心只想逃脱这差点就掐死她的恶魔! 这村庄附近不远处有一丛密林,平日里人迹罕至,今夜却猝不及防闯进了一群强盗进来。 强盗倒不见多凶狠,只一副猖狂而随心所欲的本性从未变过,竟是明火执仗肆无忌惮地在其中探幽索隐,搅动地密林中潺潺溪水险些决堤。 沈漪漪更是羞愤欲.死,趁他不注意摸出枕下的银簪就朝着埋在她胸口处的男人脖颈间扎去。 魏玹却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一掌挥落她手中的银簪,按着她的手腕将她反手按在枕上。 “啪”的一声清脆,银簪脱落在地,魏玹抬起头来看着眼前桀骜不驯的小奴婢,修长的指抚着她濡.湿的鬓角,冷笑着问她:“乖乖儿,真这么想要我死,不如让我死在你身上。” 他俯身欲吻,沈漪漪偏过头去,眼眶通红,泣不成声。 “那夜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魏玹强硬地抬起她的下巴。 在这岑寂的漫漫长夜,密林中的强盗顺着这刺耳的响声终于寻得一处通往敌人腹地的夹道。 然夹道因长久未有人通行而泥泞遍地,几乎寸步难行,强盗沉吟许久,终是放弃了硬闯,取而代之以缓兵之计。 对方果然被打得措手不及,左支右绌,初时还气焰嚣张,不消片刻便被强盗连发的弓.弩击打地溃不成军,连连败退。 强盗再接再厉,又从对方有缺口的后翼发起猛烈进攻。 但由于时间紧迫,只过了约莫两刻多种,决堤的河水便汹涌而来,水势蔓延在积雪满径的夹道上,一发不可收拾,霎时便是天空中白光乍现,犹如清溪泻雪,红梅盛放。 …… 门外,纪乾找到了那青衣道人的踪迹赶紧过来回话,一到门口便听到屋子里传来那熟悉的耳.红.心.跳的动静,立马转身将跟过来的程煦拦在了院子外头。 “纪护卫怎么了?世子可在这院子里头?” 夜深了还未寻到人,行宫距此处又太远,晚上魏玹与程煦便准备在这庄子里休息上一夜第二日再去寻人,没想到来了没多久就有侍卫传回消息说人找到了。 纪乾尴尬地道:“在,在,不过……咳,世子有些事情在处理,应当马上就会出来了。” 心里掐着时间想,世子啊,这可是你自己的师祖,你忍心要你自己的师祖因为这事等你吗?! 程煦狐疑地朝里头望了望,既然纪乾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好再问,转而到院门口等着去了。 ………………………………………………………………………………………………………………………………………………………………………………………………………………………… 魏玹意犹未尽地搂着她回味了片刻,才起身重新穿衣。 “不许用我的衣服。” 沈漪漪咬牙,有气无力地揪着自己裙子的衣角不给他用。 魏玹慢慢俯身过来,沈漪漪怕极了他还想再来一次,整个身子都缩进被子里瑟瑟发抖。 魏玹拎着她的裙子,擦干净身上的汗渍与污秽,又拨开被子,给她也强行擦干净。 沈漪漪气得咬了一口在他的手腕上,魏玹面不改色地等她咬完泄恨,勾着她的下巴微微笑道道:“漪漪,你身上这两张小嘴儿还真是一样厉害呢。” “你,你,呜!” 沈漪漪被他污言秽语再次气哭。 门一开,披上衣服的狼又变回了人前清冷自持的世子爷,纪乾松了一口气,低声告诉魏玹那青衣道人的位置何在,魏玹“嗯”了一声,举步走了出来。 程煦迎上来,三人一起往大门外走。 火把一闪,程煦眯眯眼,发现世子爷的后脖颈上似乎有好几道红痕和一个模模糊糊看不太清印子,便好心提醒道:“世子,这乡下蚊虫太多,您脖子后面都被咬红了。” “不是蚊虫,”世子爷优雅地擦了擦手指,长腿一垮上了马道:“是被只不听话的野兔子咬的。” 兔子咬的?兔子还会咬人? 程煦大为不解,不过显然魏玹并没有要为他解惑的意思,上了马后的他神色一变,眸中的柔情转瞬便被肃穆与锐利取而代之,一挥马鞭就朝着夜色最为浓重的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 屋里,赵妈抬着热水进来的时候,床上的小姑娘正躺在床上满脸疲惫地平复着。 眼角的泪痕在暖玉般细腻莹白的脸庞上留下一道道水色,鬓发散乱,纤细的腿脚裸露在外,欺霜赛雪的肌肤上面一片斑驳的暧.昧红痕,娇弱得令人无限怜惜。 赵妈将热水抬到屏风后,挂好干净的新衣,轻声走到床榻边,犹豫了片刻,低声说:“姑娘来的这些时日,世子爷都嘱咐我照顾姑娘。” 沈漪漪神情一凝,而后缓缓侧过身去,背对赵妈。 赵妈叹了口气,出去了。 门被掩上,许久之后,沈漪漪才赤着脚下地,艰难地走到浴桶旁。 她把整个身子都浸在浴桶中,反复搓洗身上的痕迹,直到把全身上下白嫩的肌肤都搓得通红。 翌日一早,赵妈又来敲门,沈漪漪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给她开门。 吉祥皱着眉走进来,责备地看向赵妈。 赵妈后背出了一层冷汗,瞄向衣槅上淡白长裙,那套裙子果然还好好儿在上头挂着,赵妈不解,不明白沈漪漪放着好衣服不穿为何偏要穿一身她的粗布衣裳。 吉祥亦是不解,不过孰是孰非他并不想分辨,既然世子是他的主人,那不论对错他都会站在主子的角度去考虑。 “这乡下果然山水灵气,看起来漪漪姑娘这一个月将养的气色还不错,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吉祥笑着表明了来意,“依依姑娘,世子爷命奴婢来接你回去了。” 话音刚落,沈漪漪忽而端起案几上滚烫的茶水泼了吉祥一脸,气得双手打颤,“你滚!” 这温软性子的小白兔泼辣起来倒也着实是令人难以消受。 早知不是个好差使,否则主子不会派他过来。 吉祥心中长叹一声,面上笑容不减,从怀里掏出汗巾擦了擦面上的水渍,继续和和气气地做低伏小道:“依依姑娘,世子爷知道这一个月委屈你了,只要你跟着奴婢回去,世子爷往后对姑娘的宠爱只会只增不减,依依姑娘,还望你莫要再耍小性子了。” “我使性子?” 眼中的泪光又涌了上来,沈漪漪深吸了一口气才将泪意忍回去,“他是齐王世子,他是天潢贵胄,我是斗升小民,是他身边最卑贱的奴婢,所以他就可以拿我不当人吗?” “喜欢我的时候留我在身边给他逗趣儿,可以随意地凌.辱欺负,恼恨我的时候动辄威逼利诱,甚至差点要了我的性命,你管这叫做宠爱?” 吉祥苦口婆心道:“可世子爷也救了姑娘许多次那,韩永、齐王妃、二郎君、三郎君,甚至是王爷,都不曾动过姑娘一根汗毛,那是因为有世子在前头护着姑娘。” “自姑娘搬入厢房以来,绫罗锦缎、锦衣玉食主子何曾短过姑娘一寸一毫?就姑娘身上着的那件比蝉翼还要轻薄的单丝罗,那可是连阿鸾姑娘都只得了一件做夏衣,而姑娘房中却一连拿了两匹……” “远的不说,七夕那夜,主子本该陪着郑姑娘逛灯会,为了姑娘,主子抛下郑姑娘陪了姑娘一整夜,知道姑娘想家,还特特叫奴婢等人给姑娘备了一桌子的苏州菜……” “这么说,我倒该对他感恩戴德了?”沈漪漪怒极反笑。 魏玹救她,又不是他心善白救她,而她甘心侍候他,也不过是因为心中仍旧存着一丝他玩腻了会放她离开给她自由的希望。 一开始若不是他,如今她早已离开齐王府,根本不会有后头的牵扯! 他把她说丢就丢,想起她了,又迫她献出清白的身子委曲求全,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狼狈地回去被魏玹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继续玩弄。 甚至一个不小心将命也给赔进去,死不瞑目,那倒不如便让她这般自生自灭算了! 小姑娘紧攥着帕子的指尖都泛着一层没有血色的白,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满是倔强与不屈。 吉祥犯了难,看来这姑娘是钻了牛角尖打定主意油盐不进了,这样拌嘴下去只怕到晚上人都请不回去。 一咬牙,吉祥只能使出杀手锏:“倘若姑娘不肯走,难不成要留在这乡下的庄子里住一辈子?姑娘可想清楚了,不走,一辈子都出不去,跟着奴婢回齐王府,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更何况,姑娘跟了世子爷这么久,应当也知道世子爷的脾气,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姑娘若执意与世子爷作对,那只能是自讨苦吃,到时候世子爷或许不舍得伤了姑娘,可姑娘身边亲近的人便未必能幸免了。” 宠婢难逃 第54节 这就是光明正大的威胁她了,沈漪漪不是毫无牵绊,她在苏州老家还有自己的家人,从前魏玹不让她回家也就罢了,眼下竟还无耻地用她的家人做要挟! 因而听了这话她腾得一声就站了起来,既愤怒且震惊地瞪着吉祥,含泪控诉道:“你,你们……怎么能这样做!你们还是不是人!” * 村西十里,一座落败的寺庙前。 禁军成队停在寺庙门口,纪乾下马上前,恭敬地叩门。 少顷一个小沙弥过来将门拉开,看着眼前这压抑的架势倒也不惊讶,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诸位檀越可是来寻慧远仙师的?” 小沙弥将为首的白衣郎君引进了净室。 佛说一切皆空,道求无为逍遥,大道同源,古人常言儒释道乃一家,但因两者的修行法则极不相同,道士进佛寺,不管哪一朝都是极少见的事,只唯独一人是例外。 净室中,青衣道人跽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小沙弥率先进去说明情况,青衣道人慢慢睁开一双清明的眼眸,微笑着道:“人都来了,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人请进来!” 魏玹进去时,小沙弥正准备摆茶盏,青衣道人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魏玹坐到他的对面,青衣道人便上下打量眼前衣冠楚楚的郎君,魏玹从容任他打量。 青衣道人捋着长须笑道:“怎么,齐王世子素来不信鬼神,今日找上我老道,莫不是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了?” 魏玹微微笑道:“仙师风采,果然依旧不减当年。” 这是说他依旧老样子。 青衣道人朗声一笑,起身道:“凭你对师祖如此不敬,我就真不该叫你这小子如此轻易找到,走罢,也不与你废话了!” 竟也不问魏玹找他是何缘故,随着对方上了马便直奔骊山行宫而去。 终南山翠微行宫。 圣人连声咳嗽,额头冒出细汗,梁文慌忙递上帕子,直咳了好一会儿方才作罢。 二十年前还是秦王的圣人亲征高丽,亲冒矢石坐镇前线,在安市一战时被高丽、突厥联军的流矢中伤腹部。 如今十几年过去,圣人年事愈高,箭伤反复不愈不说,近些年还时常大病小病不断。 前不久来翠微行宫避暑,哪曾想就在途中伤风发烧,一直到今日才勉强恢复了几分元气。 箭口微微刺痛,圣人躺在榻上低声问梁文:“云卿可曾回来?” 他身体不好,除了几个儿子与亲弟弟齐王,就属侄儿魏玹最关心他的身体,每次入宫必定要私底下问一问梁文近些时日他的膳食与身子如何。 帝王的身体康健状况寻常不能说与外人听,更枉论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要避嫌,但圣人却非常相信魏玹,因为侄儿自回京当日便将虎符与兵权尽数交上,不曾有丝毫留恋。 或者说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见过他对什么东西有过欢喜与独特的注目,仿佛对任何事物都是目空一切的淡漠。 他无心权术,不近女色,不交朋党,在边疆上是一腔赤诚为国为民,在朝中便是朝乾夕惕从未懈怠,比起太子与景王,圣人更愿意相信魏玹的忠心。 念及此,圣人心中叹了口气。 这孩子表面上一副不愿与人亲近的模样,实则最重情重义不过,先前就和他说要寻人替他来看病,一连多日都没回行宫,剩下景王与太子轮流在他面前争着孝顺。 圣人疼亲儿子,自然欢喜,同时又为兄弟两人的明争暗斗深觉心累。 这时外头禁卫来报,说是齐王世子回来了。 圣人欣慰地笑了笑,让梁文亲自出去把人请进来。 直到魏玹将人带回来,看着年轻俊美的侄儿身侧跟了位须发皆白,却依旧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青衣道人,圣人定睛一看,震惊地从榻上坐了起来。 “慧远仙师?” 慧远是太清宫主持,传闻他的医术能生死人肉白骨,相术更是十分高明,太清宫弟子都尊称他一声仙师。 魏玹先前的师父智行就是慧远的亲传弟子。 不过慧远性喜游乐,行踪时常不定,极为难寻。 魏玹八岁入太清宫后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听说大弟子智行新收了个小弟子每天对他爱答不理,只低头自己看书钻研,慧远颇感兴趣,本欲一观,没想到去时正巧碰上另一位对魏玹心生不满的小徒孙为师父打抱不平。 那小徒孙直接问魏玹,“君乃王世子,锦衣玉食,居高临下,故无情乎?” 意思是他对师父不尊敬,趁早走人。 这位年仅八岁的齐王世子爷眼皮抬也不抬,看着手中的书卷淡淡道:“然。” 小徒孙气坏了,冷笑道:“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他这是骂魏玹不是人。 魏玹心平气和,神色无波无澜,“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恶得不谓之人。” 小徒孙不屑,“既谓之人,恶得无情?” 魏玹这次笑了,那双狭长的凤眼中却尽是讥诮,“或始有情,久意渐消,甚至于反目成仇,害人害己,不若无情,无欲无求,无情无义,其累莫伤人!” 小徒孙一愣,没听懂。 魏玹也不多加解释,眼中恨意消退,逐渐恢复平静,继续垂眸看书,淡淡道:“君不善读书,何谓不知?不若明日便归俗田也。” 这句小徒孙听懂了这齐王世子竟然嘲讽他不会读书,让他回家去种地!这着实是侮辱他的学识,小徒孙气得哭着跑了出去。 慧远在门后听得大笑,面有赞赏之色,走到一身白衣一尘不染的魏玹身边道:“是非吾所谓情也,吾无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此之谓情,顺其自然,委心任情,为所当为。” “你有慧根,只是过于性子执拗,太过偏执,并非一件好事。” 魏玹抬眸瞥了他一眼,年纪轻轻眼眸中却无欲无求,重新翻开一卷书道:“与你何干。” 这话把师父智行的脸都给气绿了,慧远到现在还能记得大弟子那羞怒的神情,极是赏心悦目。 “敢问仙师,陛下身体如何。” 偏殿中,慧远正在写药方,魏玹问道。 慧远叹了口气,没言语,只是伸出了三根手指。 魏玹收入眼底,默然片刻。 梦中,圣人早逝,方有太子与景王之争。 没中毒,代表无人蓄意谋害,如此,三年的时间,足够了。 “弟子还有一问。” “世子请直言。” 魏玹思忖片刻,沉声道:“人在梦中,可否能预知前世之事?” “大千世界,包罗万象,前世因,后世果,本不足为奇。”慧远云淡风轻道。 “那……可有破解之法。” 慧远听罢,摇头笑道:“果真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世子,还记得十四年前太清宫,贫道对世子说过的话吗?” 魏玹一怔。 旋即神色恢复如初,起身正色道:“多谢仙师,弟子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改累了,毁灭吧 手动打个分割线 1.小道士和男主对话改编自《庄子》惠子与庄子的辩论。 “是非吾所谓情也,吾无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一句的意思是让狗子不要被外在的因素而影响伤害自己的本心,一切事情都顺其自然,遵从自己的内心,做自己该做的。 2.“顺其自然为所当为”是心理学中森田疗法的精髓,对于一些心理障碍如强迫症、焦虑障碍和一些不可描述的障碍极为有效,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去了解一下。 第44章 翠微行宫是二十年前圣人专为避暑而建, 位于秦岭北麓, 终南山青华山上,行宫临山而立,笼山为苑,景色优美, 气候凉爽, 最适合乘凉避暑。 今年因旧伤复发耽搁了一个月,前些时日圣人才动身辞别凤阙, 留下几位老臣在朝中监国,领着近侍的臣子卤薄一路浩浩荡荡地来到了翠微宫。 沈漪漪原先住的庄子就在终南山脚下, 吉祥备车将她送到翠微宫,圣人居住于翠微殿,赐侄儿与弟弟齐王居住于宫城外的云霞院。 云霞殿中, 骤然从住了多日的乡下茅舍换成了富丽堂皇的高阁宫殿,沈漪漪看着面前精致的金丝檀木案几, 美轮美奂的玉碗金盏、珠箔银屏, 处处都透着奢华贵气,心中却无丝毫的欢欣愉悦。 有婢女过来替她沐浴更衣,梳妆打扮,身上的粗布衣裳换成轻薄美丽的衫裙,甚至连内里的小衣都换成了更柔软贴身的料子。 她始终一语不发,像只漂亮的傀儡娃娃默默地任由婢女摆弄, 只待婢女捯饬完了的时候说了三个字, “避子汤。” 婢女两人面面相觑。 也不知是有或是没有,只摇摇头出去了。 沈漪漪心内如油煎, 没有避子汤, 若是一旦怀上怎么办?可没人给她送避子汤, 她只能往好处想,昨夜他走后她及时去沐浴把那些东西都清理了出去。 她闭了闭眼,应当不会那么巧…… 晌午时来到这云霞殿,吉祥说魏玹很快便会回来,沈漪漪一直等到傍晚都没见到人,昨夜她几乎一夜未眠。 早晨又坐车上山,一路舟车劳顿,便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更何况一个身子原本便柔弱的女孩子。 天色越来越暗,沈漪漪的眼皮也越来越重。 初时她尚且能拍拍自己的脸重新恢复清明正襟危坐着,到后来实在撑不住,一侧博山炉中的熏香似是有安神的作用,不知不觉中她眼前一黑,倒在窗边的美人榻上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殿门在沉闷的声响中被嗡声推开,耳边传来一声遥远的“世子”问候声。 沈漪漪蓦地从梦中惊醒,一侧的宫灯因涌入的风而剧烈地忽闪了几下,抬眸果见一身月白长袍的男人绕过屏风向着她大步走来。 她心神一窒,下意识地跳下美人榻转身就跑,身后的男人却两三步就追了过来从后头扣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有力的铁臂横在她的脖颈前,另一只大掌则攥着她的手腕利落地向下一抖,一只被磨得尖锐的银簪就从她的衣袖中“咣当”一声掉了出来。 魏玹抵着她的胳膊腿强行摁到后头的墙上,沉着脸扫了一眼那掉在地上顶头被磨得尖锐异常的银簪子,一脚踢飞到殿门口,怒道:“够了,你还没折腾够?准备要闹到什么时候!” 一次两次就罢了,床.笫间动刀那叫做情趣,他没想到沈漪漪是真想杀他。 没了护身的簪子,又被他劈头盖脸的这么一吼,沈漪漪是真的怕他啊,身子禁不住一哆嗦,放弃了挣扎。 可心中的委屈却怎么也无法平复,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为什么总要这样对她? 长长的眼睫上转瞬挂满了晶莹的泪珠,在素白的小脸上无声地垂着泪,瘪着嘴儿哽咽道:“明明是你、是你想杀我,我求求你了,求你给我个痛快,别再这样折磨我了,嗝……” 她哭得极难过极伤心,真真是肝肠寸断。魏玹看着她这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怒意渐退,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罢了,也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他是短她吃还是短她穿了,成天一肚子委屈,又没说真不要她了。 宠婢难逃 第55节 魏玹用粗粝的指腹替她抿去眼角的泪水,耐心哄道:“乖,别哭了,你在我身边待的好好儿的,我怎么舍得杀你?” 那你几次都差点掐死我!沈漪漪恨恨地想。 男人的话不能信,尤其是魏玹,这人喜欢她时嘴里能吐出天底下最温柔甜蜜的情话,可是发起疯来简直六亲不认。 若魏玹真的只是喜欢她的身子,为了出府她可以暂且虚与委蛇地陪着他,直到他能放她离开的那一日。 但现在,沈漪漪不想待在这样一个阴晴不定的男人身边,因为不知何时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 更重要的是,魏玹从未拿她当过人,她受不了这份侮辱,她只想逃离,为什么他总是不肯放过她…… “强扭的瓜,不甜……你明知道我不愿意,为何偏要强求?只要你齐王世子说一句话,外面多少女子都想嫁进齐王府给你做妾,甚至不要名分,世子,你放了我罢,我不懂事也不够乖巧听话,我伺候不了你。” 她哀求地看着他,一双水润的杏眸噙着点点的泪光,像朵被狂风骤雨肆虐之下娇弱无力的小茶花,无比可怜柔弱,却又无比地招惹人心头最诡秘的恶意与掠夺,像将她从身到心,彻底的占为己有。 魏玹低头吮住她的唇瓣,箍住她的腰肢狠狠一吸,低声笑道:“谁说不甜?” 他尝着这强扭的瓜,熟得刚刚好,饱满多汁又甘甜解渴,甚甜。 他当真是,无耻至极! 这么说,就是不肯放过她了。 沈漪漪好不甘心,她不想,千百个心不甘情不愿……可挣扎许久,终究还是阖上眼,抓着他的肩头颤声哭求道:“我……我跟你,可是求你别伤我的家人,别碰他们,我跟着你……” 魏玹嘴角的笑容就淡了下去。 想到今日一整天吉祥都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当时担心圣人的病情无暇顾及,现下大约明白了对方是如何把小奴婢给劝回来的了。 呵,怪不得这般听话。 是不是前世的乖巧温顺,恩爱缠.绵,也皆是她的虚情假意? 魏玹高傲,本不屑为之,但她若总哭闹,看着也叫人心烦。 横竖在她眼中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了,魏玹不介意再多这么一条罪责。 抬起小奴婢柔软的下巴,魏玹眸光沉沉地盯着她,狭长的凤目又恢复了幽黑冷漠,再无半分柔情。 沈漪漪心尖微乱,他……他该不会是想反悔?人也要,她的家人他也不想留? 她紧张地攥着他的衣衫,一双杏眼中满是乞求,魏玹忽而抬手,粗暴地揩去她眼角的泪,力道大的她娇嫩的眼角通红一片,“呜呜”地叫了好几声。 魏玹却冰冷地道:“乖乖儿,闭嘴,把眼泪憋回去。” “你既然都明白,往后就别再做无谓地挣扎惹我生气,懂么?” “我不舍得杀你,但你的家人,我可不敢保证不会碰他们,我记得,你那个瞎眼的姨母从小到大对你如同亲生女儿,你应该不会想看到她出事。” 他贴着她的脸蛋儿,在她耳旁轻言细语,可是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条吐着通红蛇信的毒蛇死死地缠着漪漪的身体与咽喉,那种冰冷的恐惧感毛骨悚然的同时几乎要令她窒息而死。 沈漪漪软倒在他的怀中。 …… 彼此的身体诚实地给出了反应,她的双眸渐渐蒙上一层迷离的云雾,娥眉颦蹙,樱唇愈发娇艳欲滴,淌着泪儿喃喃,“你……你究竟何时才肯放过我?” “下辈子。” 魏玹抚着她汗湿的鬓角,下一刻,漪漪忍不住尖叫一声,体力不支,在他怀中彻底晕了过去。 * 水路上,船已经走了不知几日几夜。 夜如泼墨,今夜无星无月,裹挟着海风的冷意阵阵吹散空中的暑热,坐在船尾的青衣郎君却察觉不到丝毫的凉快之意。 他攥着手中的一方绫帕,借着桅杆上角灯微弱的灯光,泛白的指尖地一遍遍不停地抚在那绣在帕尾的三道水波纹上,最终将绫帕猛然一攥收入心口处,望着一望无际的海水无言地枯坐着。 从长安到附近的州县,再到河北、山东、淮南,这一路寻来,人依旧不见踪迹,什么科考春闱,崔桓玉全都不要了。 他收拾行囊离开长安,带着表妹的画像北上南下,四处寻找,逢人便问,然而将近一年了,人却依旧杳无音讯。 人刚丢时,邻居张大娘说沈漪漪与西市长街上的夏屠夫一起私奔跑了,是她亲眼所见,崔桓玉根本就不相信。 就算张大娘没骗他,那也一定是夏屠夫逼迫表妹跟着他一块走的!倘若那日他不曾失约将她一人留在家中,或许她也不会被人拐走! 从小到大,两个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最了解她的性子不过,表妹虽单纯,性子却最是倔强坚贞,怎么可能抛下未婚夫与一个认识没多久的屠夫私奔? 他不在乎什么贞洁,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宁为瓦全不为玉碎,千万不要做出什么傻事。 心中焦灼不已,却只能麻木地坐在这艘不知去往何处的商船上,崔桓玉痛苦地闭上双眼,将手指深深地陷入自己的发中,懊悔自责。 他过于专注,再加上过于疲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道黑色的身影借着夜色的掩饰在悄无声息地走近他,猛地伸手往他后背一推! “扑通”一声,崔桓玉毫无防备,掉落水中,在漆黑平静的水面上泛起阵阵的涟漪。 黑影一直看着人沉了下去,才长舒了口气,正待扬长离去时,一阵阴风袭来,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狠厉地扼住了黑影的咽喉,将他撞到桅杆上。 “谁要你来杀他的?” 同样是一身黑衣窄袖劲装,眼前男人的身形却既快且准,招数训练有素,明显透露出不同与杀人者的气势。 黑影瘦弱的背脊瑟瑟发抖,脸涨成猪肝色道:“别杀我,别……我招,是……是杜娘子的表兄,是他,是他嫉妒这姓崔的,雇我来杀……” 男人扭头看了眼,没时间再与他废话,一记掌刀将这背后偷袭的小人砍晕,随即纵身投入了幽深不见底的海水中。 …………………………………………………………………… 第二日沈漪漪起床时已是日上三竿。 刚睁眼,耳旁就传来春杏那丫头喜悦而百感交集的喊声,“姑娘,你醒了!” 春杏端着热水侍候沈漪漪。 自从沈漪漪被吉祥送走之后,她几乎没有一天不在担忧自己这个昔日的主子究竟去了何处,四处打听,又没人知道。 昨日世子派人上门把她接到翠微行宫来,春杏心中极是不安,早晨看见静静躺在青帐中恬静安眠的沈漪漪,春杏这颗高高吊起的心才总算是稳稳当当地落了下来。 看着姑娘身上被宠爱过的痕迹,似乎世子对姑娘的宠爱只增不减,可是这一个月的时间,姑娘到底是去了哪儿? 面对春杏好奇的目光,沈漪漪无力回答,唯有沉默以对。 春杏吐吐舌头,遂不再追问。 魏玹今日回来得很早,他回来时悄无声息,一直负手立在乌木屏风旁看着春杏兴致勃勃地给镜台前郁郁寡欢的女子精心装扮。 春杏一扭头看见主子长身玉立在身旁,唬了一跳,正欲开口唤人,魏玹微微眯眼,用眼神示意她出去。 春杏噤声,小心翼翼退了下去。 沈漪漪心神恍惚,没留意身侧的春杏换成了魏玹,魏玹目光在梳妆匣中各式华丽精巧的钿钗中一一扫过,选了一支并蒂双蝶羊脂白玉簪簪到了她右侧的发髻上。 她皮肤白皙,乌发如云,不需太多装饰,白玉簪更衬得她肌肤如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沈漪漪察觉到力道的不同,抬起头来,菱花金背铜镜中少女眼尾的春.色犹未退却,水汪汪的杏眼莹润清澈,眼波流转间妩媚楚楚,而身后的男子身形高大伟岸,只映在镜中一席着了白衣的胸膛。 沈漪漪的心砰砰跳了起来,长长的睫毛也慌乱地垂下去。 魏玹没言语,拉着她的手起来细打量了片刻,弧领式牙白色的软烟罗背子勾勒出少女胸.口一片白腻腻的圆润丰盈,团花纹缬绿纱夹裙自胸下处束腰,每一幅裙片皆收成百褶,做成上窄下宽的样式,捻着一把细细的腰肢,极美。 不过手腕太空,便又挑了只银叶丝缠绕翠玉镯带在她的手上,这才领着她出去。 “去哪儿?”走到门口,沈漪漪不安地问。 魏玹顿住步子看她。 沈漪漪被他盯得发毛,咬咬微肿的唇瓣,往后退了几步。 魏玹慢慢靠过来,凤目幽幽地望着她,沈漪漪浑身僵硬不敢动,他的手袭来时,下意识地紧紧闭上双眼。 额上却被人用力一推。 沈漪漪懊恼地睁开眼,魏玹已经转过了身去,淡淡道:“你当是什么?见人。” * 圣人所居寝殿往东数第五个宫殿,慧远就暂时居住其中为圣人配药。 圣人这个年纪,不论再吃什么药也不过是勉强延长寿命,不过慧远有办法能令圣人腹部的旧伤疼痛缓和一些,这样即使来日离去,痛苦也不会太重。 听说齐王世子过来拜访,他放下手中的药碾子擦净药渣,走到殿中。 “稀奇,你今日怎有空来看我?”慧远还以为魏玹是个大忙人。 魏玹入座,“只略坐会儿,不会耽误仙师配药。” 慧远笑道:“我可没这个意思,是你自己说的。” 说着无意向魏玹身后望去,恰与魏玹身后娇小的小奴婢对了个正眼。 两人大眼瞪小眼。 沈漪漪一愣,这位魏玹口中的“仙师”,竟是那日言语轻佻的青衣道长?! 听口气,两人仿佛关系还颇为熟稔。 她不知道魏玹找慧远来是想给圣人看病,不过不论是什么原因,都与她没关系。 既然赵妈是魏玹的人,那他一定知道她每天都会去墙头等着过路人打听表哥,沈漪漪不想在魏玹面前提起表哥,故而短暂的惊讶之后她低下了头去,装作两人不认识的模样继续跟在魏玹的身后。 对方一副不想和他认识的模样慧远还是第一次经历,好罢,小丫头不想认识他就不想罢,慧远也装作不认识沈漪漪,笑着招手要侍从端来一套棋盘。 “倒茶。” 侍从端着茶水过来时,魏玹命令。 话是对着她说的,沈漪漪也知道自己现在仍旧只是魏玹身边一个卑微的奴婢,她跽坐在案几一侧,伸出纤纤玉手接过侍从手中的茶盏为两人倒茶,清淡的茶茗香顿时溢满了整个殿中。 两人默不作声地对弈,沈漪漪就在一旁为两人续茶。 平日里她与魏玹对弈过几次,这人的棋风便与他道貌岸然的外貌完全一致,表面上不徐不疾温文尔雅,暗地里却趁她不被将她的棋子拆吞入腹不留余地。 古怪的是这青衣道人的棋风,看着倒像是在外头游宴累了被人随便拉来下棋,棋风颇为诡秘,她完全看不懂,与魏玹这等高手对了数十招却也不见胜负,反而愈发胶着。 最后两人打成平手。 一局罢了,慧远对沈漪漪温声道:“小娘子眼睛看累了吧,不如去后院转转?此殿后院背临青华山,山清水秀,景色优美,小娘子应该会喜欢。” 沈漪漪不确定地看向魏玹,魏玹微微颔首,示意她可以离开。 沈漪漪便起身,随着婢女退了出去,而魏玹则一直望着她走远。 这两人的目光可着实称不上清白,慧远都看在眼中,待那晃动的软帘复归平静,他捋着长须笑道:“稀奇,铁树开花,红鸾星动了,怎么,世子这会子倒是想通了,想尝尝人间情爱滋味?” “仙师观她如何?” 宠婢难逃 第56节 慧远直言不讳,“额头饱满,鼻梁秀挺,眼睛有神,漂亮。” 魏玹平静道:“仙师风采,一如往昔。” 慧远一生终身未娶,据说是因心爱的女子早逝,故而看破红尘,高祖皇帝当初还想为他牵线赐婚,也他被婉拒,此人一大把年纪了,看着是仙风道骨霁月光风,对着美貌的小姑娘倒是挺怜香惜玉的。 慧远“啧”了一声,“瞧瞧,夸她两句你还不乐意,说罢,这次想问你师祖什么?” “姻缘。” “姻缘?” 慧远多看了魏玹几眼,刚才是开玩笑,现在看来小徒孙这次是认真了。 不过这姻缘么…… 慧远罕见地沉默,魏玹捻起一枚棋盘上的棋子在手中把玩,缓声道:“仙师但说无妨。” 慧远又捋捋长须,叹道:“孽缘,你命中一劫。” 魏玹扔了手中的棋子,微微一笑。 “弟子明白了。” 孽缘,也是缘。 * 郑婉莹的父亲在朝中担任要职,此次随天子一道驾幸翠微宫,就居住在翠微宫西北坡的臣子院落。 下晌彩楼上,郑婉莹扇着纨扇不停地驱散暑热,心思却随着丝丝的微风不知被吹散到了何处。 前不久她与表哥生了龃龉,心中很是不快,本以为表哥会之后见了最起码会哄哄她,两人找个台阶也就下去了,没成想表哥连找都未主动找过她,更甭提哄了。 要不是此次随着圣人来到避暑行宫的路上她主动与表哥搭话,只怕两人到现在依旧不冷不热呢。 为了一个婢女闹成这样,郑婉莹怏怏不乐了许久,婢女劝她再去一次云霞院,郑婉莹心中还在犹豫,要不要向表哥道个歉。 正兀自苦恼着,婢女忽推了她一把急道:“姑娘快看,是卢七娘,她又去缠着咱们世子了!” 郑婉莹腾得就站了起来,双手紧攥成拳,卢七娘,又是她!她明知自己对表哥早就心有所属,齐王府也有意与她郑家结亲,近来却屡屡纠缠表哥撬她墙角,着实是可恶至极! 魏玹生得一副龙章凤姿俊美无俦,便是凤子皇孙中也难得少见的好样貌,又是个大权在握的主儿,按理该说这长安城众贵女的梦中檀郎才是。 不过他这人素来冷,寡言,若有贵女同他搭话,出于礼貌他会回复一两句,再多,那便是自取其辱了。 这般清冷有礼的翩翩君子,极少能有女子不动心,只是人家爱答不理的,搭话了也得不到回复,颇令跃跃欲试的女子们见了望而却步。 更兼魏玹不喜游宴,不爱凑热闹,许多人便不认识,他才从边关回来两年,是以长安城的贵女们见过他模样的却少。 郑婉莹如同捂着颗夜明珠,价值连城的珍宝终究会发光吸引飞蛾扑火,这卢七娘便是当中一个,自从上次随母入宫给身为太后的姑祖母请安无意偶遇了魏玹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 郑婉莹看着卢七娘像朵花蝴蝶似的朝着魏玹扑过去就坐不住,忙要下去,却突然发现魏玹身后似乎有些不对。 “那婢子怎的有些眼熟?”婢女恍然,“这不是那个叫做依依的贱婢?!” 郑婉莹沉下了脸去,指甲险些被她掐断。 又是她。 远处,云霞院缭墙外的夹道树下,卢七娘晕红着脸与仰慕的郎君搭话,太过专注,以至于没有注意到魏玹身后低头不语的小婢女衣着装扮似乎过于华丽。 沈漪漪默默地把镯子塞入了衣袖中。 那厢卢七娘还在欢喜地絮叨着,吉祥注意到主子越来越冷的眼神,只好上前驱逐这位太过热情的小娘子,“卢姑娘,世子还有要事要处理。” 卢七娘讪讪地住了嘴,心中却犹不甘心,羞赧地问:“魏郎,那你明日有空么,我听说青华山北侧有一处林苑风光极好,明日能不能邀你同去?” “不行。”魏玹回绝,举步离开。 卢七娘失望极了,眸中噙着泪珠看着心上人的背影……看着看着,咦,魏郎身后那婢女的背影怎的这般窈窕? 卢七娘到底没多想,她离开后,郑婉莹才从彩楼上走下来,对婢女吩咐道:“你过来,去办件事。” 作者有话说: 卢七娘:魏郎性子好闷好冷,我就喜欢这样的! 女鹅:呵呵,,他那叫闷?明明是个lsp…… 上一章由于不可抗拒因素打的省略号,这章给大家末尾免费补了400字左右 第45章 每次随着魏玹出来, 沈漪漪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躲到魏玹背后莫要旁人看见她。 好在她穿着素净, 除了魏玹送她的镯子过于打眼,适才那位贵女还真没注意到她。 魏玹在前走着,沈漪漪也不知他又要带自己去哪儿,这男人的心思, 从不告诉她, 只能由着她自己去猜。 少顷,一行人停在一处丛林深深的林苑前。 云霞院依山傍水, 离着林苑不远,沿途的景色也甚美, 极适合用来散心。 侍卫们不知在何时离着两人越来越远,只剩下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沈漪漪四下看了看, 寻思着魏玹可能吃多了,想出来消食。 许久之后,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山光如泼黛,隐于夕阳之下,头顶上月光明亮,夜风吹拂在人的脸上,凉风习习,舒适极了。 两人一直没说话, 但沈漪漪的心思却随着这静美的月光奇异地安静了许多。 魏玹瞥了一眼她, 见风吹来时她单薄的肩膀似乎瑟缩了一下,便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 抬手将她揽入怀中, 与她十指交握。 明亮的月光静静地倾洒在草木葱茏的青山上, 溪涧中央潋滟的银辉熠熠闪亮,水落而石出,映着夜空下的一轮皎皎明月,星光璀璨,交相辉映,照亮夜幕下原本漆黑的夜。 好美。 沈漪漪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情不自禁地睁大双眼看着眼前这美丽岑寂的夜空。 魏玹慢慢靠近她,将她额上的碎发别到耳后。 沈漪漪心“砰砰”跳动了起来,一动不敢动,他的呼吸好烫,突然吻住她的耳垂。 初时犹如绵绵细雨,极近温柔,漾起水面点点涟漪,缠.绵不绝。 而后化作骤雨疾风,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艰难承受,两腮泛红,娥眉轻蹙,软绵绵地趴在他的肩膀上。 深吸一口气,魏玹生生忍住,拢起衣衫起身将她一把捞入怀中,唤来身后跟来的马儿翻身而上,调转了个方向,纵马而去。 马停在一处灯火通明的两层别业门前,门前小厮翘首等候着,显然早有准备,见主子过来,忙上前帮忙牵住马。 魏玹抱着怀里的小娇娇从马上跳下,脚步不停,径直往浴池院的方向而去。 浴池院中凿了一方巨大的香汤,脚下铺的是柔软的茵褥,香汤中洒满了花瓣,花香扑鼻,水汽氤氲,热气腾腾,汤池的边上摆放着一张矮脚坐具。 室内四周则均以透气通风的轩窗围住,窗外虫鸣阵阵,一线月光射入珠帘,景致十分欢喜动人。 …… 沈漪漪指尖情不自禁地滑入男人被汗水打湿的发中。 他似乎在她耳旁说了几句话,她隐隐约约听不懂,又仿佛能听懂…… 总之不堪入耳,她脸颊通红,不敢抬眼看他,怕引得他更加肆无忌惮,索性闭上眼。 魏玹揽着她软软的腰肢,许久后才略有几分满足地轻叹了声,两人身上皆被汗水湿透,却谁也懒得动一动。 待平复之后,魏玹托着漪漪的下巴又意犹未尽地吻了吻她的唇,而后从坐具上起来,将她抱入了香汤中,重新占据主导权。 …… 别业外,卢七娘骑着马在门口停下,一扬马鞭挥开门口的侍卫不由分说就要闯进去。 “姑娘留步!姑娘留步!” 侍卫虽不识得卢七娘,但见这位娘子华服云鬓一副气势凌人的模样,哪里敢动刀子阻拦,只好追着过来将她挡下。 “让开!”卢七娘用鞭子指着侍卫,竖眉喝道:“谁敢拦我,别怪我手中的鞭子不长眼!” 侍卫犯难,吉祥与纪乾闻讯赶来,一见是难缠娇蛮的卢七娘,心下一突,这尊神怎么就寻来了? 遂连忙迎上前去,脸上摆出个笑眯眯的模样来,寻思着安抚几句好把这讨人嫌给赶走才是,卢七娘却是看得面色遽变,眼中霎时便含了泪,喃喃,“你,你这阉人竟也在这儿,难道他当真是与人在此处私会?” 室内,隐约听到外面乱哄哄的争执声与哭闹声,小奴婢慌得身子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哆嗦,“有……有人来了。” 沈漪漪胡乱推他,眼睛不停地瞄向房门口,男人却像座大山似的岿然不动,俊美的脸庞泛着糜丽的红,怎么也推不开,抓着她肩膀的手反而攥得愈发紧。 “……我不信,你让我进去,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贱人如此不知廉耻!” 声音倏然拔高,又似飞快走近,赫然是白日里那位盛情邀请魏玹外出游宴的卢家七娘。 “她要进来了!” 沈漪漪要哭了,在汤里扑腾了两下,环着他的颈子小声乞求道:“世子,她真的要进来了,你行行好,你饶了我罢,求求你!” 要是被卢七娘进来看到她现在的模样,她真是羞也羞死了! 魏玹深深吐出口气,指腹贴着她软软的香腮轻笑一声,低声诱哄道:“乖乖儿,亲郎君一口,郎君便遂了你的愿。” 沈漪漪也顾不上许多了,凑过去在他右脸上飞快地啄了口,眼巴巴地看着他。 “不对。” 魏玹吮了口她的唇瓣,分开时抿去她嘴角流下的晶莹,示意她照着去做。 他真恶心! 沈漪漪抗拒得两道弯弯柳眉都皱了起来,偏过头去。 不想怎么能行,外头的卢七娘第一个不同意,在外头直呼“小贱人,你再不出来我明日就把你的名字公之于众,看你日后还敢不敢勾搭郎君”。 这么多男人怎么都拦不住一个身娇体贵的小娘子?沈漪漪频繁地朝着门外看,焦急得眼睛里都含了泪。 男人则撑着健壮的手臂在池壁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罢了罢了,就当咬了口狗,沈漪漪闭了杏眸,视死如归地贴上去。 魏玹的唇很软,身上有股淡淡的冷梅香,他素日里极爱干净,味道倒是没那么惹人厌罢了,漪漪学着他的样子依葫芦画瓢,搅了两下就想着完事了,男人却忽地扣住她的后脑反压过来…… 内室里突然发出一声急促而微弱的女子低吟。 吉祥听着后背一下僵直住了。 好在卢娘子正满腹愤懑地跟着纪乾争辩,被铁面无情的忠仆气得脸红脖子粗,口中大珠小珠落玉盘,根本没在意这猫儿似的叫喊。 宠婢难逃 第57节 纪乾铿的一声拔刀,忍无可忍地低吼道:“再往前一步试试!” 寒光刺到卢七娘的眼睛里,唬得她接连倒退数步,不敢置信道:“你,你吼我,你敢吼我!你、你这等着,我要我姑祖母要了你的命!” 说罢呜呜哭着跑了出去 纪乾见人跑出去了,这才松了口气,与吉祥无奈地对视一眼。 吉祥担忧主子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惊扰了兴致,示意大家噤声,而后悄没声儿踅摸到半阖的轩窗底下,听了会儿摸摸面上的汗,微有些窘迫和诧异,这般吵闹主子竟都能如此…… 众侍卫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眼观鼻鼻观心继续各司其职去了。 浴室内,一番酣畅淋漓的雨水落完,沈漪漪筋疲力尽,连魏玹再度戏弄她这事都没力气去计较了,像条没了骨头的鱼一般趴在美人榻上。 虽然身上没劲儿,但脑子还在转。 魏玹已经五天没给她喝避子汤了,看来此后也不打算给她喝了,难不成是想要让她在世子妃入门之前生下庶长子? 但凡是个有骨气的正头娘子只怕都受不得这份折辱,到时被对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遭罪的还是自己。 更何况,沈漪漪根本就没想过要给魏玹生孩子,她一直觉得,她还是有机会可以离开。 不成,一定得想个法子才是…… 她背着身,将枕下一支珍珠簪拿在手中把玩着,流苏上的珍珠无意间掉下一颗,她拾起珍珠悄悄塞进到荷包里,再将簪子随意丢弃到一个角落。 听到身后有动静,她赶紧把东西都藏好,重新躺回去。 魏玹洗漱回来,见她背对着他,仅用薄毯搭在纤细腰身以下,露出两条纤细白皙的小腿,入帐后便将她翻个身霸道地扔掉薄毯,大手稳稳地摘住两颗甜软的鲜桃,预备入睡。 安静了没一会儿,怀中娇弱的身子抖了抖,传来一声轻轻的啜泣声。 魏玹皱眉,睁眼抬起小奴婢的下巴。 “哭什么?” 小奴婢眼尾泛红,慌乱地摇摇头,鼻音很重,“没什么。” “没事哭什么。” 魏玹手下暗暗用力,自有法子要她说实话。 沈漪漪“嘤”了声,被他捏疼了,才按着他的手腕道:“我说,我说。” 犹豫了片刻,轻声开口,“我,我怕有了身孕,日后世子妃过门,我,我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魏玹面无表情地听她说完,突然冷笑一声,捏着她的下巴没什么情绪地说:“漪漪,别和我耍心眼,不想有身孕,是怕以后日子不好过,还是不想给我生,嗯?” 小奴婢面色煞白,眼中含着水汪汪的泪,“我、我没和你耍心眼,我阿娘就是妾,你既然调查过我,便一定知晓我阿娘后来是郁郁而终,就是因为那妇人见我阿爹宠爱阿娘,这才处处欺辱于她,因她生性刁蛮,连我阿爹亦不敢指摘,我、我就想多活几年,我和你耍什么心眼!” “我都已经是你的人了,日后还要与你一辈子,为何要骗你,呜呜……” 说到后半句,魏玹方才面色稍缓。 她说的,有理,她阿娘的那些事,魏玹也早就知道。 但听她如是说,不想给他生孩子,心中到底是不痛快。 不过这蠢丫头心思单纯简单,如今亦绝了离他的心,一心一意跟着他,应当不会再生二心。 最好别有,沈漪漪,否则我真会掐断你的脖子。 这般想着,冷眼看了片刻,魏玹抬手将她揽入怀中,冷冷淡淡地“嗯”了一声,权当应了。 * 翌日一早,天微微亮,还在熟睡中的沈漪漪被魏玹抱入了马车中。 山野不比城中,夜里没有宵禁,昨夜两人在外头住了一宿,今晨还要入宫,是以魏玹一早便要动身回云霞院。 此间林苑与别业皆是圣人赐给他的终南山私产,一路行来路上自是没半个外人,唯有清晨山中独有的清新空气与泥土草木芬芳,远处水秀山青,层峦叠嶂,褪去了阴森可怖的黑夜遮挡,白日的终南山如同一幅风光极美的山水画。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幽静当中乍然乱入了一道沙哑的质问声。 “魏郎,你昨夜……你昨夜,当真与女子在外面私会了?” 卢七娘一脸憔悴地拦在马前,伤心欲绝地仰望着马上那个清冷濯然的男子。 他竟与女子在外面厮混了一整夜,不用想都知道这一夜会发生什么!怎会如此,他这样清白洁身自好的郎君,怎会与一个女子在外面厮混一夜?! 卢七娘接受不了,一夜没睡好,第二日一早就蹲在这林苑外头等着,未料这一等还真让她看到了不该看的。 “马车里是谁,是郑三娘,陆九娘,还是李十娘!” 魏玹骑马,马车分明多余,若里头没有坐着其它女子,卢七娘把自己脑袋拧下来当蹴鞠踢! 她悲愤地瞪着魏玹,仿佛忘记了自己仿佛没有身份去指责对方。 魏玹淡淡地,居高临下看着她,“让开。” 卢七娘不让,执着地问:“你回答我。” “是又如何。” “是谁?!”卢七娘流着泪直跺脚道:“魏郎,你怎能如此待我!我是不会给你当妾的!” 魏玹眼皮连掀也未掀,调转马头便离开,还丢下句冰冷冷的话。 “管住你自己的这张嘴,否则我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卢七娘跌倒在地上,捂脸痛哭。 而车里的沈漪漪睡得正香,自是不知外头发生的这一切。 * 云霞院隔壁的宅落,郑婉莹正在房中打络子,婢女走进来,低声对她耳语几句。 郑婉莹冷笑一声。 这卢七娘,当真是没半分脑子。 她不过是让两个要好的贵女在她背后念叨齐王世子携着一女子骑马去了他在此处的私业,这没长脑子的东西竟是一股气去拦了。 还真当自己是什么绝世美人,表哥会看上她这没脑子的东西? 解决了一个大麻烦,郑婉莹被沈漪漪归来的烦闷冲淡了些。 重新拾起络子,耐心地打了起来。 只不过,未等她享受片刻的宁静,外头便不期然平地惊雷般响起了卢七娘那惹人厌烦的叫喊声,“郑婉莹!” …… 在翠微行宫住了两个多月,圣人与众臣子启程回了大明宫。 因吃了慧远配的方子,身子骨好了许多,尤其是腹部的旧伤,夜里慢慢地也没那么疼了。 圣人龙心大悦,意欲将慧远再度留下,慧远婉拒,侍奉三朝,这次他是说什么也不想再做那劳什子太史令了。 当日老头子便辞别了圣人,下山继续当他的闲散道人仙游去了。 堂兄,心中却膈应死了,亲儿子还在呢,你一个侄儿来表什么孝心! 两人心情都十分不虞,当着圣人的面自然不说什么,背地里却嘀嘀咕咕。 不过骂归骂,圣人身体能好起来,日渐康泰,面色也红润了,两人瞧着也是松了一口气。 大约只除了一人。 返途路上,宁王坐在马上,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自己过分孝顺的好侄儿,神情阴郁。 齐王没注意到兄长的眼神,无意扫了眼长子的车架,发现当中有辆宽敞的油绸马车在后头咕噜噜跟着,不禁拧眉道:“他何时还带了个妾出来?真是有伤风化!” 宁王早先就听眼线说魏玹身边那个通房又被他接回来了,到底是舍不得,呵,漫不经心道:“四弟不知,那女子云卿待她可甚是宠爱呢,从前我过府时无意瞧见琏儿戏弄这女子,还是云卿怜香惜玉解的围。” 说者有意,听者有心,齐王一愣,琏儿与长子的妾?琏儿与长子?琏儿不举…… 他的眉头愈皱愈深,宁王静静地看着风吹起帘拢一角,少女如云发上那支白晃晃的簪子,眸光微暗。 …………………………………………………… 三个月没回来,回府后沈漪漪被兰蕙与朱樱簇拥着问东问西。 二婢皆是喜极而泣,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尤其是朱樱,在她耳旁不停地絮叨着,日后莫要再惹世子爷生气了云云诸如此类。 沈漪漪听得心烦,借口自己疲累,把人都劝回去便回东厢睡了,顺道把自己装在荷包里的珍珠藏到床底下,确定没人会注意看见,才上床去歇息了。 此后一连数日,魏玹都宿在沈漪漪房中。 他倒是守信用,避子汤果然没给她断过,若是赶上她听话懂事,还能说几句温言软语哄她,他出手又阔绰,给她身上穿的、嘴里吃的顶好的,除了身份上天堑,规格几乎与他一般。 自跟了魏玹以来,外面他怎么样沈漪漪不清楚,但起码在齐王府里只有她一个女人。 这样的日子不知多少人羡慕她,只有沈漪漪知道,她不喜欢。 魏玹待她再好,于她而言也不过是数着日子过日子,能过一天算一天。 阿鸾知道她回来了,十分高兴,时常来湛露榭陪她玩,她也不算太寂寞。 有一日沈漪漪在屋里坐着给魏玹做衣服,外面春杏走进来,说有个叫做红蕊的婢女想见她。 沈漪漪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个人,春杏又道:“她说自己是西院采盈姑娘原先的婢女。” 采盈? 沈漪漪疑惑,采盈见她做什么,上次分明还躲着她。 她低下头,将针线交叉穿过衣袖处,紧了紧金线道:“就说我身子不舒服,不方便见她。” 春杏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姑娘,会不会是采盈姑娘有什么……遗愿要对你说?” 沈漪漪手中的针线掉了下去。 沈漪漪怎么也没想到,采盈竟然死了。 直到那名叫做红蕊的婢女过来,对着上首失神的她轻轻唤了一声,沈漪漪才惊醒过来。 红蕊从袖中将一只只有巴掌大小的黑漆匣子抽出来递给她,“依依姑娘,这是姑娘临去前命奴婢交还给您的,里面是一支银簪子,是今年正月时我们姑娘去西院侍候三郎君,姑娘送给我们姑娘的贺礼。” 沈漪漪神情复杂地打开匣子,匣子里果然躺着一支十分朴素的双蝶绞丝银簪,这的确是一年前她送给采盈的那支,没想到她竟还留着。 如今簪子还在,人却没了。 沉默了片刻,沈漪漪抚着簪子上那对成双成对的玉蝴蝶,低声问:“她走得难受不难受?” 宠婢难逃 第58节 红蕊红着眼睛道:“难受,姑娘一直哭,那个孩子是个已经成形的男娃,不知是被人推了一把跌下月台就没了,可是根本也找不到是谁人所推,一旁扫地两个婆子都说是姑娘自个儿不小心摔的,姑娘哭成了个泪人,百口莫辩。” “落胎之后没两三天,姑娘便去了。” 饶是沈漪漪与采盈之间的情分早已不复存在,可听闻昔日姐妹死得如此凄惨,心中也不免生了几分兔死狐悲的凄凉之意。 两人同日入府,也曾相互扶持,互称姊妹,后来采盈做了魏琏的妾,她也成了魏玹的通房,同为权贵妾侍,她比采盈,又幸运多少呢? 有家不能回,有苦不能诉,不过是只被关在笼子中的金丝雀。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高楼塌,荣华富贵转瞬即逝,魏琏出事之后,连齐王妃都保不住她,连同腹中的骨肉一起被人算计没了性命。 红蕊走后,沈漪漪望着手中的簪子看了很久很久,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思绪又乱糟糟地缠在了一起,就像那绣篾之中绞做一团的丝线,怎么理也理不清。 她将簪子烦躁地扔回了匣子里,本想将匣子就此收起来,眼不见心不烦,却无意听到一声十分细微的脆响,轻轻地“咚”了一声,仿佛是簪子碰到了匣中的空心之处。 沈漪漪一愣,这匣子,有夹层? 她将簪子取出来,手在匣子内外四处摩挲着,左右敲敲,最后用小银剪将匣子底部的一层木板沿着缝隙撬动起来,果然发现这匣子是有夹层! 拿掉夹层,显露出来的才是这只匣子真正的底部,里面放着几张叠的平整的纸笺,以及几两碎银子。 沈漪漪满不知道采盈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给她送几张纸与碎银子,她满怀着疑惑将这几张纸笺打开,细细读了起来。 看着看着,她的手慢慢颤抖起来,心脏便如同在那油锅之中浇入了一大瓢凉水,“刺啦”一声水花冒着油星瞬间剧烈地四溅了起来,再也无法平静。 这里面装的是,采盈的卖身契,户籍以及一张空白路引! 哪知这时门口突然传来响动,沈漪漪慌忙将纸笺折好塞进匣中,夹层盖上,再把匣子藏到案几下面,飞快地拾起手边的针线。 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兰蕙走进来时看见沈漪漪在认真地做衣服,并未发现异常,便道:“依依,冯侧妃请你去一趟蒹葭馆,帮忙挑选一下几日后安国公主芳辰所穿的衣物。” 作者有话说: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46章 帮冯侧妃和阿鸾挑选好了要做的衣裙的颜色与款式, 沈漪漪还想着采盈给她的匣子, 不敢多耽就告辞回去了。 路上,她走得飞快又一直神思不属,连春杏与她说话都没听见。 “姑娘,姑娘, 您在想什么呀?”春杏好奇地问:“我都同你说了好几句话了。” 沈漪漪回过神来, 笑了笑道:“没想什么,可能昨晚没休息好。” 春杏约莫也能猜到是为什么, 开解道:“这盈姨娘素日里就骄横跋扈,西院没几个人待见她, 好容易怀上了三郎君的孩子,还算得上是三郎君的‘遗腹子’了,生生就给掉了, 只能说她命不好罢,下辈子别投胎再跟着三郎君那般不着调的人物了。” 采盈死得悄无声息, 连下葬都是被人用草席子一裹丢出了齐王府, 十分凄凉,因魏琏不举的传闻私底下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有人说她腹中的骨肉根本就不是三郎君的,而是与下人私通暗胎珠结。 管事无意将话透露到齐王那里,也只简单地提了嘴说西院的一位姨娘耐不住寂寞与下人私通,腹中有了骨肉后自尽。 齐王听后羞怒交加, 下令严禁再传扬此事, 自然不会在意一个姨娘的死。 至于真相如何,怕是只有采盈知道了。 沈漪漪不知道是不是魏玹做的, 他心狠手辣, 做事向来斩草除根, 倘若现在魏玹告诉她是他下的手,她也不会奇怪。 若当初是魏琏将她强占了去,今日死的人当中,或许还会多加她一个沈漪漪。 两人一面走,春杏在她耳旁絮叨着,行过一道粉白雪墙,走到一扇月亮门下,葱绿的藤萝间掩映着一条鹅卵石小道,小道尽头传来阿鸾欢快的笑声。 “喂,你是谁家的郎君啊,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那小郎君清越的声音便朗声响起,“我姓程名煦,若我未猜错,姑娘是府上的娘子阿鸾姑娘罢?” 阿鸾“咦”了声,“算你聪明,你姓程,可是那个‘京兆程杜,去天尺五’的樊川程氏?” 樊川位于长安城南,终南山下,最出名的两大豪族便是程氏与杜氏,几百年间不知出了出了多少位宰辅,可谓兴盛一时,在大周这个以世家大族为尊的朝代地位丝毫不输于五姓七望的家族之一。 程煦闻言却是苦笑一声,“姑娘折煞我了。” 樊川程氏,早在十几年前因伯父之罪便已是过去时,再不复往日兴盛。 阿鸾只闻程杜昔日煊赫,然不知程氏今朝颓败。 阿鸾不知眼前好看的小郎君怎的突然就默不作声起来了,大眼睛滴溜溜一转,眼见地瞧见月洞门外一截白色的裙摆,欢欣地大喊:“依依,是不是你!我看你了,你快过来!” 沈漪漪本想赶快离去,但阿鸾都发现了她,她不出来是肯定不行了,只能提着裙摆走出来。 待与阿鸾对话的那位小郎君四目相对,两人皆是齐齐一惊。 原来这小郎君不是旁人,正是那日在齐王府乡下庄子中所遇的俊俏少年。 这少年郎明明与沈漪漪萍水相逢,却十分热切地答应帮她打听表哥的下落,沈漪漪极是感激。 那日她因骤遇魏玹心中惶恐,一语不发地跳下墙离开,都没来得及道一声谢。 如今倒是想道谢,只是眼下这情形,似乎…… 少女一身浅白长裙,腰系宫绦,乌发如云,她缓步走来,莲步轻移,仿佛是从那灯画上走下的素衣仙子,程煦吃惊地睁大双眼,“姑娘,你是……你是那日胡家村庄子里墙头上的姑娘?” 沈漪漪略有些尴尬地低下头,既未承认也未否认。 “你们两个认识?” 阿鸾上前拉住沈漪漪的手,对程煦解释道:“前些时日我大兄和依依吵架了,大兄把依依送去了乡下的庄子,你应该是那时候见过她吧!” 程煦愈发惊愕了。 她早就和世子爷认识?! 想到那日天色已晚,世子身边的那位内侍吉祥建议一行人就在附近的庄子歇一晚,然后世子爷便调转马头,弃了两人眼前的庄子向后面踅去。 当时程煦心中还十分奇怪,眼前就有个歇脚的地方,作何非要舍近求远? 不只舍近求远,还有些私事要办…… 咳,想来眼前这位姑娘便是世子爷的私事罢。 程煦哭笑不得,合着平日里清冷威严不易与人亲近的世子爷,也会与人拌嘴吵架? 程煦自小就仰慕魏玹,渴望有朝一日能如杀伐果断的男人一般上阵杀敌,守护边关和国家。 然眼下程氏一族愈发式微,不仅在朝堂上备受冷落,就连先前随着圣驾随侍离宫的机会也没了。 偶有一日他领着私卫在终南山脚下程氏的林苑行猎,无意遇见外出寻人的魏玹,他鼓起勇气上前结交,说想帮着魏玹寻人,原本没抱多大希望,未料那厢多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竟是应下了。 把程煦激动的,寻着那位仙师分别后一连数日都没睡好,直到前些时日圣驾回宫,程煦思来想去,决定把握机会。 先前父亲帮他在宫中的龙武卫中谋了一个参军之职,官职虽小,但他依旧勤勤恳恳,不曾懈怠,今日正巧遇见些判簿上的疑问,程煦便大着胆子,敲开了齐王府的大门,想一求世子指点。 世子身旁的近侍吉祥说世子还在书房中忙着,要他稍等片刻,又命王府两个婢女引着在院子外溜达了会儿,正巧碰上阿鸾,两人攀谈起来。 “不如我们一道过去找阿兄?”阿鸾笑着提议。 沈漪漪没有异议,正巧也是顺路,她笑了笑,应了,三人便一齐往湛露榭的方向走去。 * 书房中,魏玹正与柳元商谈。 前些时日太子因在东宫中修建了一方足有数米深的莲花池与众美人赏景而被御史弹劾劳民伤财,圣人这厢病情刚有起色,又被太子气得脸红脖子粗,当朝摔了折子拂袖而去,在太极殿中把太子狠骂了一顿。 太子敢怒不敢言,唯唯应是,心中却极是不忿。 他不过是修个水池看景罢了,又不是在东宫兴建楼阁,劳民伤财,圣人至于这般叱骂他吗? 还比着景王来教训他,说景王生性简朴,不喜奢华,又情志坚定,他一个东宫三宫六院,比他这个老子妃嫔还多。 反观景王,后院只有一妻两妾,聪明绝伦,不仅精通文学,每日也只在王府中潜心编书,哪像你这逆子,性子张扬又奢靡无度,日后朕如何放心将国家交与你手中云云。 圣人是恨铁不成钢,落在太子眼中就成了另一番意思,不放心将国家交到我的手中,难道你想交到旁人手中,譬如那个只会死读书人前人后两张模样的穷措大?! 好巧不巧素来循规蹈矩的景王一朝行差踏错,太子自以为寻到了时机,便以此事当作伐子,想着平素父皇最信任堂兄,下朝后太子便亲自截住魏玹,想要堂兄替他出这个头教训教训弟弟,顺便在圣人面前上上眼药。 魏玹自然是一口回绝。 太子与景王的事情,他明面上绝不掺和。 太子不成器,故而圣人夸景王而贬太子,以此激励太子。 太子却不仅不懂父皇的意思,这些年反而愈发忌恨上了景王,四处罗织罪名寻衅滋事,将景王原先的三分心思也被逼成了十分,这才导致后来的景王之乱。 前世一直到魏玹登基,景王余孽都始终在蜀地作乱,祸乱百姓。 魏玹冷冷劝太子歇了作妖的心思,以免再被圣人叫到面前臭骂一顿,太子不识好人心,反倒以为堂兄是也瞧不起他,怒而拂袖离去。 他不识好歹,魏玹自是有的是手段治他,“让梁文将折子压下来,他若来问,便说陛下的病需静养时日,以此推诿。” 太子虽不驯,到底还算有点良心,这般下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大事化小小事便化了。 柳元知晓魏玹是不想二王之争侵扰了圣人原本将将养好些的身体,心中感叹一番世子孝顺,由是应喏而去。 柳元离开后,吉祥入内禀告,道是程煦在外头候着,魏玹向窗外望去,庭中的柳树阴凉下,沈漪漪同少年正欢喜地说着话,柔白的面庞隐约露出两颗甜甜的笑涡。 两个一递一句,颇为热络,阿鸾小丫头在一旁替两人打扇子,偶尔插句嘴笑笑,当真是好不和谐。 不知道还以为这三人才是一家子呢。 魏玹眸光毫不掩饰地冷了下来,“让他进来。” 吉祥听着耳朵一寒,啧,这话,怎么听着凉飕飕,酸溜溜的? 这小郎君,估摸着要惹主子生气了,哎呀。 …… 程煦见吉祥出来,便与沈漪漪施礼作别,“不知为何,与姑娘说话,心里总有种亲切感。” 沈漪漪微微惊讶,旋即柔声笑道:“我亦是如此,小郎君,还未多谢你那日相告之恩,日后若有机会,还望能再相见。” 程煦便忙道:“姑娘这便折煞我了,举手之恩,不劳挂齿……” 吉祥赶紧咳一声提醒道:“程小郎君,莫让世子久等了。” 程煦捧着判簿对沈漪漪歉疚一笑,敛衽入内。 沈漪漪笑盈盈地目送着程煦走进屋,随后也与春杏离开回了东厢,丝毫未曾注意到轩窗内男人那冷寒得几乎要滴水的视线。 待回了房中,见几案下藏的匣子完好无损地仍在原地摆放着,方才松了一口气。 刚要将其再拿出来仔细瞧瞧,不巧春杏又端着一盏热茶走了进来。 宠婢难逃 第59节 沈漪漪抿了抿唇,只能将匣子又悄悄放回去。 “这程小郎君真真可惜,如此一表人才,却怀才不遇。” 厢房里,春杏将热茶放在案几上,感慨道。 “这是什么缘故?”沈漪漪随手拿了本书看,顺着她问。 春杏来了兴致,滔滔不绝道:“姑娘一定不知道,十几年前,这程家可是与杜氏齐名的京兆士族之首,程家先家主程邈那是宰辅之才,可惜陛下除奸相之时他临阵倒戈,害得陛下多年心血付之东流!后来在狱中被圣人一盏毒酒赐死,这程家还是咱们王爷带人去抄的呢!” “不过咱们圣人圣明,只处罚了程邈一房并未连坐,被程小郎君的父亲躲过一劫,但这程家,如今可是没落许多了!程小郎君如此一表人才,却因家中牵连只能坐冷板凳,也着实是可惜!” 的确是令人唏嘘不已,这位先家主一步踏错,便是祸及子孙后代,连带着家族之中优秀的子弟也不能出头。 这段故事,与沈漪漪来说太远,因此她心中不过与春杏跟着感慨一番。 等春杏走了,朱樱又后脚跟过来给沈漪漪递了匹缎子,在她身上不停地比划,袖口绣一朵玉兰花好看,裙摆做成百褶间色裙,八幅的虽热,却瞧着比六幅更稳重些,口中一直说个不停。 沈漪漪也不好打断她,直到她停下来吃了盏茶润喉,方才说道:“你看着做便是了,我都成。” 她心中烦着,没心思打扮得花枝招展去讨魏玹欢喜,再不给自己留点时间,待会儿魏玹又要叫她前去侍候了。 朱樱摇头叹口气,携了缎子与画纸离开。 终于,人都走光了。 沈漪漪又等了片刻,起身去将门关紧了,跟春杏说她想休息一会儿,让她没有吩咐别让人进来,春杏自是忙不迭应是。 沈漪漪这才赶紧将案几下的匣子拿出来,打开夹层中的几张纸笺又细细看一遍,心里不住地盘算着。 采盈给她这些,兴许是临死之前良心发现,不想让她这个昔日的姐妹再重蹈她的覆辙。 她只是奇怪,采盈竟然会猜到她不愿意留在魏玹的身边,而给她留了一条后路。 然究竟原因为何,人死不能复生,可能她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再知道了。 她倒是可以冒充采盈的户籍,可是离开之后又能去哪儿呢?她敢回家吗? 肯定是不敢的,只要她丢了,魏玹肯定要去苏州找姨母和表哥算账。 她死没有关系,如果为此连累了姨母和表哥,她必定一辈子都良心难安。 那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孤身前往何处? 就算是手中有银钱,那也得有命能保住啊…… 沈漪漪这厢胡思乱想,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半个稳妥的法子。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魏玹从书房中出来,径直往东厢来。 春杏见到主子,忙上前去要通传,魏玹却没给她这个机会,沉着脸两三步就走到了房门口,突然一脚把房门踢开。 房门被人给踢开,沈漪漪唬了一跳,手忙脚乱将纸笺折好藏进匣中。 一抬眼,整个人僵住。 “起来!” 魏玹扬手“啪”的一声把门摔上,冷声喝道。 那一瞬间,沈漪漪脑中过了无数的结果,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 她站起来,强自镇定,心虚地瞄了眼案几上的匣子,垂眸不语。 魏玹缓步走到她面前,停住。 沈漪漪两手绞着,指甲陷进肉里,心也跳到了嗓子眼。 魏玹捏起她的两腮,迫她抬头,皮笑肉不笑道:“盯什么,心虚了?漪漪,你真是不安分,我才没看住你一会儿的功夫,你就看上了那姓程的?都说自古嫦娥爱少年,看来你也不例外啊,怎么,这就嫌郎君年纪大了,不如你那唇红齿白的小郎君模样俊俏?” 他用力捏着她香软的脸,丝毫不见半分怜香惜玉,寒声道:“不是挺爱笑么,笑,笑!” “我怎么就看上人家了,我就,就和他说了几句话!” 沈漪漪笑不出来,惊得浑身发抖。 原来他就是为这事来质问她!她羞愤道:“他才多大,我怎会如此不知廉耻,觊觎一个比我小的孩子,你怎么总是把我想的如此不堪?!” 魏玹一言不发,眼神宛如毒箭一般冷厉的吓人,沈漪漪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艰难地想,魏玹竟不是因为采盈偷偷给了她户籍和路引生气? 可她不过和那程家郎君说了几句话罢了,他究竟有什么可气的,人也是他自己领回来的啊! 再联想到那孩子,她确实与他投缘,尤其是少年那双清澈见底的黑眸,令她看着便无比亲切。 到底是个无辜的少年,若是因她荒废了仕途,她心中如何忍心。 她不说话,只是垂下长长的眼睫,泪水从眼角噼啪滴落,神情哀戚。 魏玹拧了眉,本想再狠狠训斥她几句,奈何小奴婢泪水滚得太急太重,怕是只要他一开口,那滔滔不绝的泪珠子直能将他一道儿淹了江中去。 沉默片刻,魏玹手下的力道卸了,一把将人抄起来抱到一侧的美人榻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漪漪一直哭,待她哭得还真有些难过起来的时候,冷笑一声道:“你还要哭到什么时候?沈漪漪,我真是给你脸了!” 沈漪漪见好就收,哭声方才渐渐消了,只低头用帕子按着眼角,小声哼唧着鼻子,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魏玹心烦不已,每回说她两句就哭,也不说话就低头掉眼泪,又没真说她跟那程煦怎样,这臭毛病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把脸转过来。”魏玹去摸她的脸。 沈漪漪躲了一下,没躲过去,被他捏住右脸,手下香腮绵软,魏玹多捏了两下,凉凉道:“再让郎君见着你对旁的男人笑,漪漪,后果自负,懂么?” “知道了,”沈漪漪推他,声音软软的急切道:“你捏疼我了……我真知错了。” 眼圈儿和鼻头红红的,杏眼被水洗过一般干净明亮,宛如麋鹿般楚楚动人,魏玹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干。 沈漪漪刚一用劲儿,他自动移开了手,只是还没她等喘口气,唇瓣便被人强行分开,一根略粗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便挤了进去。 “唔唔……”漪漪被他摁在美人榻上,一动也不能动,泪眼汪汪地含着他的一根手指,嘴巴撑得又难受又想吐。 偏他还使坏地搅动,指尖都快顶到她的喉咙里了,在她耳旁淡淡地说:“这是给你的惩罚。” 呸,你和郑婉莹谈笑风生的时候怎的不想想自己也对着旁人笑呢! 她柔弱可欺,眼眸又带一丝倔强不屈的模样令魏玹动了别的心思。 她犯错了,他“惩罚”她一下也无可厚非。 单手解了腰封扔在地上,男人抚着她的脑袋往下压了压,哑声道:“可会吹箫?” “我、我会吹。” 沈漪漪怕他这眼神,每次他想吃她,都是这个眼神,她要下榻去,颤巍巍道:“我让兰蕙去拿。” 魏玹搂着她的腰将她拉回来,滚烫大掌牵引着她的小手,亲亲她的唇,隐晦地说:“……懂么?” 及笄以来,除了从前看过几本话本子知晓男女之情外,床.笫之间的那档子事都是魏玹教她的,几乎是电石火花的功夫,沈漪漪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霎时白透了。 这禽.兽! “不,我不要!” 她抗拒得很厉害,魏玹自有法子治她,面不改色地从地上捡起她的衣带,准备给她将手缚住,眼光在案几上一掠而过,发现一个摆的方方正正的匣子。 不过,他暂且将心思用在小奴婢身上。 …… 小奴婢抵死不从,魏玹只好作罢,将她抱到案几上。 事后,他抚着怀中乖乖的长发,漫不经心地说:“往后少跟西院走动。” 沈漪漪趴在他怀里,心中却警醒了起来。 “案上这匣子,便是那婢子给你的?” 一个匣子,他都能看出来不是湛露榭的?就连白天红蕊来给她送东西都知道。 沈漪漪倒吸一口凉气,唯恐他勤快地去将那匣子打开来看看,连忙说:“是过年时我给采盈的簪子,她过世后就还给了我。” 魏玹没说话。 沈漪漪心“砰砰”直跳,在心里胡乱编着说辞。 直过了好一会儿,魏玹又问:“你最近在绣什么?” 沈漪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他问的是她的绣篾,略松了口气道:“春杏昨天给我送了一些金银线,我拿来给世子做衣服,剩下的就绣用来香囊了。” 那香囊是淡粉色的,上面绣着折枝桃花,一看便是女子所用。 魏玹淡淡地“嗯”了声,粗粝的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光滑的后背,“明日多绣一个。” “为什么?”沈漪漪不明所以。 后背轻柔的抚弄便停了。 男人危险的气息靠过来,亲昵地贴在她的脸侧,攥着她长发的大手却忽地用力一扯,柔声问:“你、说、呢?” …… 迫于魏玹淫威,第二日沈漪漪便问兰蕙要了些绫和绮给魏玹做香囊。 想来魏玹那般挑剔的人看不上寻常的样式,春杏挑了一匹斜纹地起暗花的绫缎,又拿来一些金银线,问她成不成。 沈漪漪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春杏便笑着留下了匹绫缎,她帮忙裁布,沈漪漪就画图纸绣样子,这一日两人就在忙活这些。 等春杏有事出去的时候,沈漪漪看着人走远了,赶紧扔下手中针线关好门窗。 从衣橱底下抽出一把青绢纸伞,撑开伞后用小银剪将每一个伞骨剪断,顺着纹理剪下两个巴掌大的油布来,把油布藏进荷包中。 剪断的伞骨和剩下的油布则用一件旧衣衫抱起来,准备趁着下次春杏不在的时候好埋在院子里。 等春杏回来的时候,看见主子在屋中一身杏子长裙安安静静地坐着绣香囊,低眸间螓首蛾眉,雪肤花容,她忍不住感叹,当真是赏心悦目啊。 …… 十日之后,圣人长女安国公主芳辰,在公主府中设下寿宴宴请各世家郎君与娘子。 标有程家徽记的马车缓缓停靠在安国公主府门前。 程煦率先跳下马,掸掸衣袍上的灰尘,来到马车前伸出手。 帏帘一撩,从车上下来一位满头珠翠,身着暗红色缠枝海棠襦裙的妇人。 妇人将手递到少年手中,踩着脚踏缓步下车,母子两人相视一笑。 紧接着,妇人的身后又下来一位更为年轻些的少女,少女一身葱绿折枝莲花襦裙,细眉凤眼,琼鼻丹唇,颇为美貌。 只是眉眼之间却有些忐忑和不安,眼光落在着安国公主府第门前施列的一排气派的十六戟,露出了极为羡慕的神情。 宠婢难逃 第60节 作者有话说: 大家别急,离开之前我需要铺垫一些伏笔,但不会太长,程煦是个关键人物,所以一定要对他多着点笔墨。 第47章 大周男女之防并不严, 郎君们在东院中游戏, 女眷们则在隔着一扇间壁的西院中赏花,安国公主平素深居简出,不涉朝政,性情也随了孝静皇后温厚, 是以这次芳辰宴来了不少世家贵女与郎君。 前头领路的婢女一路穿花拂柳, 妇人则拉着身后侄女的手,低声道:“蕙娘, 先前伯母教你的,可能记住了?” 程蕙娘乖乖地颔首道:“伯母放心, 蕙娘记住了。” 被程蕙娘称为伯母的妇人正是程家家主夫人,程煦的母亲程夫人。 程家没落后,余下的三房人脉凋零, 得了圣人厌弃,再无出头之日, 不过短短十余年的时间便从世家云端跌落尘泥中。 而大房这厢, 程氏夫妇只得程煦一个儿子,现如今程家所有的年轻子弟中,也就单数程煦最为优秀,其它的儿郎皆是资质平平,是以程氏夫妇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程煦身上 这次出席公主府的宴会除了结交人脉,最重要的便是帮侄女蕙娘寻得一门好亲事, 靠着夫家的门第, 日后好给程家多一分助力。 侄女生得美,就是第一次出席这般盛大的宴会程夫人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担忧, 是以在来之前一直对蕙娘千叮万嘱, 莫要行差踏错, 得罪其他贵女,失了京兆程氏的颜面。 与此同时,公主府门前,齐王府的车驾也停了下来。 阿鸾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兴奋地拉住沈漪漪的手,拍着胸脯对魏玹道:“大兄放心,我一定会照看好依依!” 魏玹“嗯”了声,眸光掠过低头沉默不语的小奴婢,看了片刻,神色平静地与吉祥纪乾等入了东院。 这次宴会,其实沈漪漪不愿意来。 尤其是临行之前魏玹嘱咐过她,要她在宴会上跟在阿鸾与郑婉莹后面。 跟着阿鸾她能理解,可是跟着郑婉莹又是个什么事儿? 冯氏因是妾不能出席宴会,齐王府中便只有阿鸾能跟着过来,阿鸾带着漪漪去找郑婉莹。 一路行来只见四下雕栏玉砌,层阁巍峨,十分富丽清雅,园中佳木繁荫,来回走动着数十位锦衣华服的妙龄女子,钗环叮咚,一个个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郑婉莹就在水面西侧的一扇凉亭中坐着,与两个同为贵女的好友打双陆。 见阿鸾过来,郑婉莹笑着起身迎过来,脆声打趣道:“瞧瞧,说曹操曹操就到,阿鸾,你来的可晚,是不是早晨又贪睡没起来,让你大兄等你了?” 阿鸾佯怒,两人笑闹了片刻,郑婉莹才看向阿鸾身后的沈漪漪,面上笑容不减,柔声道:“依依妹妹也来了,许久不见了,你一切可好?” 绝口不提沈漪漪消失这些时日发生的事。 沈漪漪这厢施礼,说不敢与姑娘互称姐妹,折煞她了。 郑婉莹笑笑没说什么,将沈漪漪拉到自己的身后,让她在一旁掷骰子,而自己则与阿鸾打起了双陆。 另两位贵女惊讶于郑氏的嫡女对一个卑微的奴婢如此礼遇,不免就多打量了沈漪漪几眼,两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时而意有所指地笑上两句。 沈漪漪充耳不闻,始终专心地垂着眸子为阿鸾和郑婉莹掷骰子。 少顷一美妇人携着被众婢女款款而来,郑婉莹放下手中的棋子,轻声笑道:“正主儿来了。” 沈漪漪方才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月阶之上立了个三十岁上下,衣着华丽的美妇人,肌肤稍丰,柳眉凤眼,面若银盘,举止端庄温婉,约莫便是安国公主。 安国公主这一日在府中设了三场,一场马毬赛,一场傀儡戏,一场赏花宴。 郎君们多半是在公主府后的林苑中打马毬,而女郎娘子们未出阁的多半会去看马毬赛,年纪大些的夫人们身子骨禁不起折腾,则会去看傀儡戏或三两聚成一团赏花吃茶。 阿鸾自是要拉着沈漪漪去看马毬赛的,跃跃欲试道:“今日全长安的世家郎君们几乎齐聚公主府,一定有许多俊俏的郎君,依依,我们一道儿去看看吧!” 沈漪漪不敢答应,她倒是想去,可去了也不能乱看,若被那人瞧见,回去指不定又如何“惩罚”她。 郑婉莹也有些犹豫。 以往魏玹不喜应酬游宴,若是表哥不去,她去了又有甚意思?还不如去瞧傀儡戏呢。 但捱不住阿鸾撺掇催促,毕竟是日后的小姑子,郑婉莹也不想还未成婚就与小姑子不和,与阿鸾交好,表哥待她亦能刮目相看,多些温和。 念及此,郑婉莹不禁想到前些时日她去齐王府见阿鸾,表哥私下让人将她叫到了湛露榭,说三日后安国公主的生辰宴他会出席,届时要她带上沈漪漪,见一见各世家贵女。 那一刻,郑婉莹呆住了,脑中一片空白。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她不会不明白。 她睁大双眼,眸中腾得生起点点的光亮,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俊美无俦的年轻男人。 心中既有几万贯砸到头上的惊喜,亦有隐晦的被羞辱感。 即使是谈论着自己的婚事,他的表情依旧云淡风轻,平静到了几乎淡漠,仿佛这天底下没有什么能令他有片刻的失态……就连他日后的结发妻子,亦不能。 可是,那又如何呢。 她是妻,一辈子都是妻,而眼前的这个婢女,至今连妾都算不上,不过凭着美貌在表哥心中有了一席之地。 色衰爱弛,爱驰而恩义绝,日后,表哥房中可能还会有无数的宠姬美妾,若是个个都要她锥心刺骨,痛不欲生,那这辈子她岂不是要先把自己给怄死? 左右来日方长,等她嫁到齐王府后再想收拾一个失宠的贱婢,那还不是小事一桩? 郑婉莹这么一想心里就舒坦多了,笑吟吟地应了阿鸾的要求。 一行人随着管事娘子去了打马毬的林苑。 路上,阿鸾遇见了自己的小姐妹,不免冷落了漪漪,手拉着手同小姐妹愉快地交谈着。 郑婉莹身旁一身着淡红衫子的少女瞥了眼低头不语的沈漪漪,也不遮掩地问郑婉莹,“三娘,这婢子是谁啊,怎的我从没在你身边见过?” 郑婉莹笑道:“她是我表哥身边的婢女。” 淡红衫子的少女毫不避讳地道:“哦,我明白了,是不是因为你与世子快要定亲了,世子这才让这婢子在你身旁学学规矩,日后你若入了门,也好侍奉你?” 郑婉莹便脸一红,嗔道:“阿冉,你胡说什么呢,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无半分气恼之意。 那淡红衫子的少女就冷哼了一声道:“那不成,我得让某些人听听,这里谁是主子,谁是下贱的奴婢,好好掂量下自己的身份!” 郑婉莹瞪了好友一眼,转身握住沈漪漪的手柔声道:“依依,你莫放在心上,阿冉快言快语,一心为我着想,并无讥讽你之意。” “奴婢不敢。”沈漪漪低着头,不卑不亢。 郑婉莹这才笑逐颜开。 待众人下了游廊,只见雪□□墙另一端被人簇拥着走来几位器宇轩昂的郎君,多半身着胡服皮靴,长发高束,摆出做出一副要打马毬的架势。 唯有为首一人一身白袍,神色淡漠清冷,周身萦绕着身旁几位说笑的年轻郎君没有的沉稳气势与矜贵优雅。 郎君们愈走愈近,贵女们一个个羞红了脸,却还是伸长脖子偷眼去看,与姐妹们小声谈论几位郎君谁可堪为魁首。 赞不绝口的多半是那龙章凤姿的齐王世子。 郑婉莹听了心中骄傲,见到心上人,自是不胜娇羞,一双含情双眸泛着盈盈秋水。 魏玹对她点头示意,目光略过她身后的沈漪漪时,微微眯了凤眸。 沈漪漪自然也注意到了魏玹。 一众芝兰玉树的郎君中他依然是最为俊美的那一个,如众星拱月光映照人,不论走在何处,不论他是否开口,都是旁人眼中的焦点。 但再好的样貌与身世,也掩饰不了他是个道貌岸然,强夺良家女子的伪君子的事实。 扫了几眼漪漪便移开了视线,与魏玹身旁唇红齿白的小郎君对上了眼。 程煦的眼睛清澈明亮,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身着白绫小衫,淡绿夹裙的沈漪漪。 他扬眉一笑,对沈漪漪打了个招呼。 本以为沈漪漪会回应他,不曾想佳人面色骤变,竟如同不认识他一般低下了头去,再不对视。 程煦面上流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魏玹嘴角几无可见地勾了勾,收回视线,并在程煦犹豫地望向他时,冷冷扭头进了园去。 * 园中辟出一块足有三四亩的场地用作球场,园子北侧搭了数座卷棚来乘凉,棚下案几矮榻规整置着,其上摆满了清凉爽口的瓜果甜浆。 一旁时候的婢女无不手捧着金盏玉碗,模样俏丽,令人感叹安国公主府的富贵奢靡。 男女分席,落定席位,众人有说有笑,沈漪漪则跪于阿鸾与郑婉莹的身后。 很快场中郎君们个个骑着高头大马,手执金涂银裹的毬杖,跃跃欲试地盯着对方,并以绸布扎住马尾的颜色分为红蓝两队。 乐伎们用羯鼓等伴奏乐器弹奏着高昂的龟兹乐伴奏,一时气氛万分急促紧张,就连沈漪漪都不由屏住了呼吸仔细端详。 敲锣声一响,两队郎君们风驰电掣,纵马驰骋,互不退让,场中喝彩声如潮。 阿鸾指着场中头围红绸的蓬勃少年道:“依依你看,那程小郎君看着年纪轻,身手却极是不错呢。” 少年鲜衣怒马,初生牛犊不怕虎,仿佛浑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劲儿,即使是与那些老手对打也不遑多让,场上的敲锣声不绝于耳。 沈漪漪用力点了点头。 明知不该多看,可她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毬场中最为明亮的红衣少年身上,心中暗暗为他捏一把汗。 他被人敲中小腿,她的心口仿佛也被人捏一把似的疼了下。 他进一个球,她便情不自禁松了口气,在心中为他欢喜雀跃,杏眼盈盈如水。 他若被人围攻抢球,她恨不得站起来替他将人都推开,这么多大男人,怎么能这样欺负一个小郎君? 待场中休息时,沈漪漪才猛然惊觉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小衣 她竟然对着程煦笑了,还痴痴地看了他大半响! 脑中一片空白,沈漪漪心肝儿乱颤地瞄了一眼对侧上首,原本该坐着男人的席位上却根本就没人。 魏玹不在。 就连吉祥与纪乾也都不在。 许是觉得没甚意思,便提前离开了? 不管哪个原因,漪漪舒了口气,这般也好,没人再打扰她看毬了。 遂将心思重新放回毬场上,但她总觉得仿佛有人一直在盯着她,四周世家贵女太多,她也不敢胡乱去看,只在最后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抬眼悄悄看了看,还真恰与一人的目光撞上。 下首,也不怎么的,一位面容清瘦的夫人直眉瞪眼地看着她,背脊僵直,竟像是见到了什么骇人的东西一般,眼中闪烁着恐惧与惊愕。 沈漪漪微诧,向身后看了看,众人皆在说笑,无人注意到她。 宠婢难逃 第61节 这位夫人似乎就是在看她。 难道是认错了? 沈漪漪对那位夫人客气地笑了笑,细白的脸庞漾出两颗浅浅梨涡。 身旁一名梳着螺髻的小姑娘拉了拉她的衣角,她便转过身去,不知与小姑娘说了些什么,笑得小姑娘一双大眼睛都没了缝儿,像颗扭股儿糖似的在少女怀中撒着娇。 程夫人手中的玉盏“啪”的一声打翻在地,一直到侄女程蕙娘连叫了她数声才反应过来。 “伯母认识齐王府的婢女?” “齐王府?婢女?” 程夫人不敢相信,喃喃道:“她怎么会是婢女,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谁活着?”程蕙娘以为自己听岔了。 这时,耳旁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欢呼喝彩声,只听有人喊道:“快看,那是齐王世子!” 魏玹换了一身玄色的窄袖胡服,紧窄贴身的短衣愈发衬得男人身形高大颀长,英姿勃发,与先前清冷似仙的气质大为不同,不少年轻的小娘子们只看了一眼便羞得捂住了双眼。 魏玹却仿佛什么也没看见,神色依旧清冷淡漠,慢悠悠地翻身上马朝着场中走去,突然那双狭长幽黑的凤眸向漪漪这一席扫来,激得贵女们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叹与吸气声。 郑婉莹身旁的好友见状连忙去推她,调侃道:“三娘,世子是在看你呢!” 郑婉莹红着脸道:“哎呀,你们别说了。” 瞧她这娇羞的模样也不曾反驳,贵女们都纷纷羡慕她好福气,能得这般俊美的郎君青睐,看来郑家与齐王府的好事是八.九不离十了。 而郑婉莹身后的沈漪漪,原本正因魏玹这般毫不避讳地打量浑身发冷,听到郑婉莹几个好友七嘴八舌地打趣,她赶紧低下头去,再不敢与男人对眼。 甫一出场,魏玹便几乎成了在场所有人的焦点。 就连安国公主都十分诧异,今日表弟这是怎么了,竟然打破规矩上场了? 要知道齐王世子魏玹,向来习惯一人,深居简出,清冷寡言,不爱与人打交道,就连安国公主都少能与他接触。 若不是因为母后的缘故,只怕这安国公主府他也不会过来。 不过魏玹这般,安国公主脸上也极是有光,笑意盈盈地与诸位夫人们夸奖起自己的这位表弟的雄姿与战场勋迹来,十分自豪骄傲。 魏玹也果然没有辜负众望,驰骋击拂,迅如闪电,如一只矫健雄鹰在广垠的毬场中纵马扬杆,凡踢无不入门,几乎没有失手的时候。 直到最后一踢,朱红色的马毬如坠落的流星般径直飞入网门当中,“当”的一声,毬纠敲响铜锣,红绸队大挫乙方毬将,成功拔得头筹。 下场后,好友拍拍程煦的肩膀,“输给齐王世子,咱们不冤。” 程煦满身汗水,见着那人走来,眼睛一亮,忙推开好友迎上去,朝着魏玹打招呼,“世子……” 不料魏玹却看也未看他,转身走了。 程煦一惊,心想莫不是马球场上自己表现不好,世子懒得搭理他了? …… 宴会结束,程家人从公主府中陆续出来。 程煦因魏玹未看他一眼而心中七上八下,程夫人也因见到肖似故人的少女余惊难消,程蕙娘为自己的婚事担忧,一家之主程显则在宴席上备受冷落,心中更是烦闷至极。 回家的这一路上,一家人心思各异,都没怎么说话。 程府。 程家樊川这一脉共有三房,先祖程晋曾是凌烟阁功臣之一,随高祖南征北战打下半壁江山。 程晋过世后程氏长房嫡长子承袭忠勇侯的爵位,到先家主程邈这一辈已历经三代。 可惜程邈死后程家没有保住爵位,二房的嫡子程显与夫人王氏膝下所出唯有程煦一子,程蕙娘乃是三房的女儿。 程显虽为家主,却资质平庸,又因兄长程邈一案多年来不得圣人重用,无奈之下才想着利用侄女的婚事来延续家族荣耀。 然而今日,程夫人明显不对劲,事情办没办成她也没寻蕙娘回话,回府后便将蕙娘打发回了三房,侍从也没留下,只余夫妻两人在屋里,似有要事密谈。 程显受了冷遇,心情也不好,不耐烦道:“夫人今日是怎么了,可是宴席上出了什么事?” 程夫人叹道:“夫君,我今日,见到一人……见到一位与大嫂极像的女子。” 程夫人话还没说完程显便勃然变色,差点从地上跳起来,“你胡说什么!大嫂,她、她不是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程显与程夫人口中的大嫂,便是程夫人的妯娌长嫂,亦是前程氏家主,忠勇侯程邈明媒正娶的妻子萧氏。 十三年,程家嫡长子程邈曾是圣人最信任的中书舍人,负责为圣人起草诏令,在中书省中担任要职。 若不出意外,兴许过不了几年他便是程氏在大周朝所出的第八任宰相。 程邈年少英才,恃才放旷,容颜俊美,且嫉恶如仇,十三年前,奸相李辅霍乱朝纲,因是太后兄长,手握大权,在朝中势力深厚,故而圣人登基多年来一直隐忍不发,只为拔除.□□时能够兵不血刃一击即中。 后时机成熟,身为圣人心腹,程邈担负重任,搜寻证据,只待圣人千秋那一日将李辅召入太极殿,一举擒拿。 然而圣人千秋岁宴的前一夜,程邈却将与众臣子一道弹劾李辅的机密泄漏给了李辅的心腹。 第二日殿前,圣人猝不及防被奸相一党反诘,随即陷入被动境地,李辅掌宫中神策军,与太后和中官大监高炯一道胁迫圣人,竟在玄武门酿成兵乱哗变。 最终圣人虽以雷霆手段镇压了叛军,处死李辅与高炯,却致使宫中禁军伤亡惨重,血流成河。 事后圣人不敢相信昔日心腹好友的背叛,亲自对峙程邈,然而程邈却对罪名供认不讳,承认是他没有经受住诱惑收受贿赂将机密泄露给李辅。 圣人既怒且恨,当日便将程邈捉拿下狱,褫夺爵位,程氏长房一门男人全部人抄家流放,女眷入掖庭为奴为婢,程氏凡在朝中为官的程氏子弟,也被贬的贬,牵连的牵连,极少善终。 君臣情断,几日后,身为刑部尚书的齐王亲自往狱中送了一盏鸩酒,程邈束手就擒,自尽而亡。 而程显,原本是程邈的亲弟弟,因早年被过继给了人脉凋零的二房,逃过一劫。 程邈死的那一日,萧氏在房中放了一把大火,与幼女在火海中自焚而亡。 程夫人今日见到那名女子,一双杏眸水润清澈,程夫人忘不掉这双眼睛,因为她跟大嫂萧氏实在是太像了。 即使过去这么多年,午夜梦回时她依旧会被梦魇缠身,忘不掉萧氏投身火海时望向她的那凄厉一眼,充满了恨意与绝望…… 自此后的十几年间,她几乎没有一日不是活在痛苦与恐惧当中。 “会不会是看错了?” 程显不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哆嗦着道:“天底下这么大,遇上相似的人也、也是在所难免,你有没有打听打听这女子是谁,来自何处,与齐王世子是何关系?” 程夫人道:“我让人问过了,她是齐王府齐王世子的婢女,还是通房婢女。” “不过她似乎并不认识我,见到我也没丝毫的反应,可是夫君,你说这一切难道都只是巧合?萧氏的女儿与齐王府那可是抄家杀父之仇,倘若那姑娘真活着,难不成是到齐王府去报仇的?” 程显还是不信,冷静了下来之后道:“萧氏死的时候你我都在场,尸体最后也是你与我亲自收殓到了墓中,就算她死里逃生了,这么多年煦儿就养在我们手里,她怎么可能杳无音信无动于衷?” “定是你想多了!夫人,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既然人都死了,我们也别再提当年那些事儿了!就煦儿那里,保险起见,日后还是别再让他去齐王府了!” “夫君说的也是……” 程夫人欲言又止,知道当年的事情至今仍是丈夫心中的一根刺,只能顺着丈夫道:“先前我是想着,齐王世子若能欣赏提拔他,或许不是件坏事,但我们就煦儿一个孩子,煦儿就是你我的心头肉,程家日后的兴盛还要靠他,所以日后齐王府,我必定千叮万嘱,煦儿万不能再去了。” 至于那婢女,她私底下还是再打听打听吧。 上天保佑,但愿,她当真不是萧氏的女儿。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我写的大家看懂了没… 我承认是有些狗血,咳……就是后面会有这种反目成仇的戏码,, 明天会跑,可能类似于死遁?我不吊着大家,明天双更,一更在上午十点,二更还是晚上六点 第48章 沈漪漪自是不知有人正怀疑她的身份。 从公主府出来, 她与阿鸾都没见着魏玹, 吉祥笑眯眯地把小主子先哄上了马车,沈漪漪掀帘看去,阿鸾的马车竟先走了! 吉祥回过头,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沈漪漪还不明所以, 吉祥这是什么意思? 约莫一盏茶后, 魏玹依旧是一身玄色胡服,身后跟着一位身材魁伟, 肌肤偏黑的年轻男子,两人一前一后联袂出来, 年轻男子在列戟前与魏玹拜别,恭敬道:“世子止步。” 两人交谈几句,年轻男子便下了月阶翻身上马, 绝尘而去。 沈漪漪看着眼熟,这年轻男子, 似乎是马毬场上与魏玹配合得极好的一位队友。 不过他耽搁这么久没换衣服, 又是闹哪一出,换口味了? 正胡思乱想,身旁的朱樱忽说了一句,“世子来了!” 帏帘“哗”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掀开,男人高大的身影瞬间将车外明媚的日光遮了个严严实实,口中吐出冰冷的两个字。 “出去。” 兰蕙赶紧把还在迷惑的朱樱扯了下去。 男人阴沉着一张俊脸倾身而入。 空荡逼仄的车厢少了两个柔弱女子, 多了个高大伟岸的男人, 压迫感顿时犹如千斤巨鼎般压倒在了沈漪漪心头上。 心中忽然便有了不祥的预感。 趁着魏玹尚未坐下,她慌忙便要从两人间空隙中钻出去夺路而逃。 可惜还未及她手勾到帘拢, 背后阴风一袭, 男人逮着她纤细的后脖颈将她如拎小鸡般扔了回车里。 后背重重撞上车壁, 疼得她眼泪迸了出来,沈漪漪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咽喉,惊慌失措道:“我错了世子,我错了,你饶了我罢,我再也不敢多看了,我错了,呜呜,啊” 魏玹根本不听她的解释与求饶,钳着她的手臂举到头顶,那碍事的衣衫被他无情撕碎的同时,被一并撕碎的还有她仅剩的尊严。 马车四檐挂的流苏颤巍巍晃着,簪子抵着车壁叮咚作响,驶过一处街面凹陷处时,车内女子细弱破碎的哭声蓦地破了音,拔高又兀然终止。 …… 沈漪漪娇弱无力地跌躺在魏玹强壮的臂弯中,满头乌发散乱地披在男人玄色的衣袍上,香腮晕红如云,瓷白的肌肤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发丝弯曲地紧贴在脸上。 魏玹滴着水的手捏住她尖尖的下颌,漪漪疲惫地睁开双眼,杏眸又红又慌乱,躲避着他的手,哭着哀求道:“别,不要了,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 “最后一次,漪漪。” 魏玹在她耳旁冷冷道。 * 宠婢难逃 第62节 自从安国公主的芳辰宴回来之后,春杏明显感到姑娘对世子温柔体贴了许多。 以往世子下值回院,姑娘都不会特意去迎,若不是世子传唤,她会一直在厢房呆着安安静静做自己的事情。 便是世子唤过去,也只闷头做事,两人性子原本都是闷葫芦,在一间房里两个大活人倒像是哑巴似的。 可是近来一连数日,没等世子回来,姑娘便去了正房里替世子收拾着,铺床,整理书案。 或是去膳房做世子最爱吃的鱼脍,甚至主动向兰蕙讨要了针线为世子做衣服和袜子。 世子表面上不以为意,从容如常,不过主子心情好,贴身的仆从怎会察觉不出来。 这不,晌午世子又没回前院歇息,而是回了正房。 春杏端着热水走到门口,抬头便见姑娘娇娇小小的身子费力踮着脚尖替高大的世子更衣。 世子虽未言语,却微俯下身子方便姑娘整理。 他垂着眸子,眼神似乎是落在姑娘的身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细嫩的面庞轻轻摩挲。 春杏还从未见过一向冷清世子有这般深情款款的时候,不禁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乌木屏风后,魏玹余光瞥见婢女投在轻纱上的影子,眸光便淡了淡,转身去了净房。 “过来。” 两人在净房又磨蹭好一会儿,用过午膳后魏玹离开,下晌,沈漪漪靠着美人榻在轩窗下绣帕子,吉祥怀里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笑眯眯地来了厢房。 “姑娘快看,世子给姑娘寻来的小玩意儿。” 一只毛光柔亮,眼瞳湛蓝的狸奴乖乖地趴在案几上,见着生人她竟也不怕,伸着肉色的小爪子舔了舔,而后眨巴着蓝色的大眼睛瞅着眼前两个好奇的小姑娘,软软地喵呜了两声,忽然就把小脑袋凑过来蹭漪漪的手! 漪漪顿时觉得心都要化了,稀罕地凑了过去,这小东西怎生得这般可人? 吉祥瞧着沈漪漪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手指逗着猫儿,含笑道:“姑娘莫怕,这只白猫儿性子温驯不咬人,是从岭南进贡的小东西,主子特意从圣人那儿讨了来给姑娘,用打发消遣时间再好不过。” 幼时漪漪曾在家中与阿娘养过一只小狸花,可惜小狸花后来跑出去再也没回来,她哭了一整夜,此后就发誓再也不养猫儿了,免得丢了伤心难过。 不过眼前这只白猫儿是在太漂亮了,漪漪完全没有抵抗力,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扔了手中针线将小家伙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地逗弄着。 小家伙又十分粘人,摇着小尾巴,露出白色的肚皮在漪漪怀里嘤嘤撒着娇来回蹭。 漪漪用手挠小家伙的毛茸茸的颈子,小家伙非常享受地打起了呼噜,半眯着眼眸伸长脖子等着她挠。 一直到傍晚魏玹下值,回房时小奴婢就站在雕花轩窗下抱着怀里的小狸奴轻声逗哄着。 天边余霞成绮,夕阳染着淡淡的金色光辉倾洒在她身上,像是哄小娃娃一般,圆圆的杏眼弯成了月牙儿,温婉又动人。 魏玹在门口负手立了会儿,才缓步走到她的身后。 慢慢地拥住她,伴着他温热的呼吸,清浅的冷梅香徐徐吹拂在她的面庞上。 漪漪笑容便没了,垂下长长的睫毛。 那人却看不见,环着她纤细的腰身,在她柔软的发顶落下一吻,低声问:“取了什么名字?” “还没取呢,”漪漪很快收敛了所有情绪,轻声说:“想等着世子回来,再取。” “便叫小乖乖,如何?” 魏玹撩了撩她耳边的碎发,沙哑磁沉的嗓音似乎漫不经心,又似意有所指。 床.笫之间,他总喜欢唤她乖乖,小乖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癖好……漪漪没吭声,脸颊却渐渐红透,细长浓密的羽睫不住地乱颤。 魏玹心下一酥,爱极她这般小女儿的娇羞,在她耳旁又低沉地唤了几声“小乖乖”,含上她的如暖玉般小巧的耳垂。 漪漪身子酥.软,手臂一松,怀里的另一只“小乖乖”喵呜一声十分有眼力见儿地跳了出去。 男人便这般压着她的双肩,温柔且强势地深吻她,吻了片刻,她双颊两边的胭脂色愈发浓得娇艳欲滴,妩媚动人,大大的杏眼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水汪汪羞答答地不敢瞧他,却又眼波盈盈勾得人只想肆意怜爱,将她捧在掌心永远不被人看见。 深夜,夜幕低垂,月华如水。 漪漪躺在魏玹的怀中,酡.红的脸尚未退却温度,枕着男人精.壮的胸膛娇吁微微地平复余韵。 “郑三娘,你觉得如何?” 魏玹抚着她光洁的后背开口,事后的嗓音仍带着几分淡淡的沙哑。 漪漪呼吸停了片刻。 她的意见,可以左右他的决定吗? 几息后,她阖上双眸,低声道:“三娘子,人很好。” 魏玹抚弄着她细腻肌肤的大手一停,抬起她的下巴,端详她每一丝细微的神态。 漪漪也不慌,那双清澈如水的双眸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柔声说:“奴婢日后会乖乖地听话,与世子妃一道服侍郎君。” 与世子妃一道服侍郎君…… 魏玹定定地看着她。 这些时日,她似乎格外谦卑恭敬,听话乖巧。 这不像她。 “郎君?”她轻唤他一声。 魏玹回过神。 沉默片刻,大掌覆在她的手背,承诺道:“日后,我必不会委屈你。” “嗯。” 不论他说什么,她都乖巧应是。 她未哭闹,他应欢喜。 魏玹垂下眼眸,淡淡道:“睡吧。” * 春杏得知魏玹与郑婉莹定亲的消息,顿觉五雷轰顶、好日子到头了,伤心难过得哭了许久。 家里有主母与没有主母,于妾室来说那可是两回事啊。 况且主子至今没有子嗣傍身,那郑家三娘生得也不差,万一她嫁过来分走了姑娘的宠爱,姑娘日后失宠了可怎么办? 冯侧妃与薛侧妃那还算是好些的,王爷无心情爱,王妃、侧妃对他来说除了身份外没多大不同。 再说三郎君原先房中的几个宠妾,哪个不是曾风光一时,后来也是死的死,被赶出去的赶出去,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可不是每个人都如同王爷一般敦厚。 尤其是世子生得这般龙章凤姿,外头还不知有多少女子争着抢着想给世子做妾啊! 春杏一心为沈漪漪担忧,愁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去,然而沈漪漪面上却看不出丝毫的慌乱与悲伤,每天有条不紊,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喵呜。” 主人不摸它了,小乖乖急得用小脑袋蹭着漪漪的手。 “乖一些。” 漪漪摸摸小乖乖的脑袋,将它放到门口去放哨。 看着四下无人,这才偷偷找出自己藏在床底下的荷包,数了数里面,一共已经存了十颗白珍珠,加上采盈给她留的几枚碎银子,这些钱估摸着够她花上几年了。 这荷包表面除了大些与普通荷包无异,粉色的锦缎上用银丝线绣着四朵的折枝桃花,内衬却用油布又缝了个夹层,夹层里面藏着的是采盈给沈漪漪的户籍与路引。 可是,如何才能找到离开齐王府的机会呢? 沈漪漪将荷包重新塞回床底,躺在床上细细思索。 …… 一场秋雨一场寒。 入秋之后,气温骤降,秋风卷着枯叶,草木落满白霜。 站在长达数百阶的青石阶上向下眺望去,只见远处青山隐隐烟水迢迢,白雾拢着一层淡淡的哀愁飘荡在山间,令这原本便万物凋零的秋日多了几分应景的萧瑟寂寥。 沈漪漪拢了拢身上的夹裙,带着一对翠玉衔珠跳脱的纤纤玉手无意抚过鬓边的一支玉叶金蝉簪,将秀发在耳畔轻别。 一颦一笑,摇曳生姿,妩媚却不失少女的纯真,翠绿的镯子与白簪衬得少女的一截皓腕莹莹若暖玉。 郑婉莹的目光定定地凝视了片刻,眼中闪过丝冷意,复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少顷,两人到达寺内,侍卫在外头守着,郑婉莹揽了漪漪的手进去,笑盈盈道:“我们进去一道拜一拜,就愿郎君日后身体康健,如何?” 漪漪不好推拒,拜完之后两人各自捐了香油钱,又随着郑婉莹在寺内赏了会子景,本想寻机会独自转转,看有没有可以寻觅到的机会,郑婉莹却不放她,一面赏景一面拉着她的手旁敲侧击地问一些魏玹的喜好、习惯。 漪漪谦卑地回应,再找时机恭维几句。 到底是独守深闺的小娘子,郑婉莹幻想着日后与心上人成亲的场景,他是否也会像待沈漪漪一般待她?用那张清冷如月的俊颜,强势地亲吻疼爱她…… 光是想想,心中便已是如浪涛汹涌般无法再平静,一阵脸红心跳,恨不得婚期就定在月底,好与郎君长相厮守。 看着郑婉莹一副憧憬沉醉的模样,沈漪漪眼中有淡淡的嘲讽。 她以为魏玹好,那是因为,并不知他的庐山真面目。 表面上霁月光风,温文尔雅的王府世子,实则是个阴沉虚伪,道貌岸然的疯子,说出去谁信呢? 两人在幽静的寺内盘桓许久方才下山离去。 殊不知寺外曲径通幽的林郊,早有一群蒙面的黑衣人埋伏其中。 两人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是为时晚矣。 “啊!救命!救命!来人啊” 冰冷的刀戟撞击发出的刺耳声犹如催命符一般撞击着人的耳膜,郑婉莹瞬间慌乱了,大喊道:“有刺客!天子脚下,怎会有刺客!” 郑婉莹的婢女则焦急地敲击着车壁,催促道:“张叔,驶快些,快走啊!” 张叔“哎哎”一叠连声,脸上急出了冷汗如瀑,鞭子火轮般飞速抽着马。 他也想啊,可四周都被匪徒围攻起来了,这可如何驶快! 眼下马车行至山路正中央,因今日是郑氏嫡女来寺中礼佛上香,一路的行人多半都被侍卫驱逐散去,高大的树木掩映间,空荡荡的郊外布满了还在慢慢靠近的蒙面黑衣人 这时,帏帘倏然被人掀起,郑婉莹抱头鼠窜,大声尖叫道:“有刺客!” 婢女正要把手中的箱笼砸过去,沈漪漪急忙拦下。 马车外,绿衣婢女衣衫尽是淋漓鲜血,将一把匕首悄悄塞进沈漪漪手中,对她说道:“姑娘自珍重,奴婢会定会护姑娘周全!” 说罢扭头再次冲入血海之中。 宠婢难逃 第63节 “丹云!” 沈漪漪探出头去,嘶哑着嗓子喊了她一声。 丹云没有回头。 魏玹送她的两个婢女,皆是身手不凡,从前一直未显现出来,而今竟在数十个孔武有力的汉子中硬是厮杀出了一条血路。 马车飞奔,沈漪漪扶着车厢眼睛渐渐模糊,看着马车越走越远。 “追上来了,他们追上来了!”婢女抖如筛糠,哭道:“姑娘,怎么办,他们都拿着刀啊!我们完了!” 马蹄凌乱,转眼身后便追来一个蒙面骑马的彪形大汉,手中执着把足有一臂粗的大刀,锋利的刀刃削铁如泥,每过一处落下一地四周突出的枝桠。 “你闭嘴!”郑婉莹崩溃地甩了婢女一巴掌,婢女扑到在地,这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郑婉莹扣着掌心,双眼通红地死盯着对面同样脸色苍白的沈漪漪。 她是齐王世子的未婚妻,纳征之后如今满城皆知她即将在明天开春成为齐王世子妃。 这些匪徒并不恋战,与侍卫缠斗着拖住他们,另一拨则飞快地纵马来追她们,显然是冲着她这个齐王世子未婚妻而来。 马车内只有三个人,若是有一个人一定要死,那个人必定是眼前这个贱婢! 当初她设计卢七娘去表哥的别业“捉.奸”,一来是为让卢七娘惹得表哥厌恶,二来则是羞辱那狐媚贱婢。 没想到卢七娘竟误会那夜与表哥在外厮混的人是她,她的清白之名便这般没了,依着卢氏那般口无遮拦的性子,若她当真没了清白,怎可能不传的天下皆知她的丑事,而只是上门对她冷嘲热讽了闹将了一场! 除非是有人暗示她,暗示她与齐王世子魏玹共度良宵的女子是她郑婉莹! 她堂堂郑氏嫡女,父亲是中书令,母亲是豪族贵女,五姓七望出身的郑氏嫡女,连凤子皇孙都不放在眼中世家贵女,怎么甘心给一个出身微贱的娼.妇贱婢挡枪! 表哥啊表哥,枉你聪明一世,笃定我郑婉莹为了嫁入王府不会、也不敢碰她,却没有想到,想不到今日天假我便、天赐良机,那我便将你护在心尖尖上的宠妾给灭了,就算是死,她郑婉莹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你做什么!” 郑婉莹“啪”的一掌搧在沈漪漪脸上,力道大的她的脑袋直接撞到车壁上嗡嗡作响。 素来循规蹈矩,温婉端庄的贵女终于露出了狰狞扭曲的神色,她疯了一般疯狂地扒着沈漪漪身上的衣衫,与婢女将自己的衣衫强行套在沈漪漪身上,又夺来她腕子上的双跳脱戴在自己的手腕上。 何以致挈阔,绕腕双跳脱,表哥你可真是深情得连她都要感动了呢! 郑婉莹也没落着好脸上生生挨了一巴掌,可漪漪根本治不过两个人,郑婉莹不敢打她的脸,用力狠掐了一把她腰间细嫩的白肉,捏着她的下巴狞笑道:“贱婢,你死去罢!放心,我会安排好你的后事,就说你是为了救我自愿赴死!” “三娘子,我自己来。” 早就知道她对她没安什么好心,一切不过是做给魏玹看的。 危急时刻,沈漪漪反而平静了下来。 不过一死罢了,她望着她,澄澈的杏眸闪过似是怜悯与讥讽。 “三娘子,但愿你,当真求仁得仁。” 沈漪漪掉下了马车,滚了许久滚到一颗大树上,腰身险些给她撞断。 来不及感伤,她忍痛捡起地上掉落的匕首,用尽平生所有的力气,闭着眼就朝一个方向死命拔足狂奔。 作者有话说: 一更~ 下章围观狗子发疯 注:何以致挈阔,绕腕双跳脱出自繁钦 (魏晋)《定情诗》 第49章 与此同时, 跟在马车身后疾追的蒙面刺客胯.下骏马身形稍滞。 马车里传来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喊:“姑娘!姑娘!” 紧接着, 两名婢女未拉住,那身着华丽裙衫的贵女竟生生地被颠簸得从马车中掉了下去,狼狈地滚落到草丛中去。 刺客拧着眉,遥遥望着马车中身着淡绿夹裙, 头簪玉叶金蝉簪的少女。 看这打扮, 是她没错。 又瞅瞅地上细胳膊细腿看着就跑不远的郑氏,犹豫片刻, 心中立时便有了计较。 这个郑氏,交给身后杀出来的同伴。 而马车中齐王世子那个国色天香的宠婢, 他是势在必得! 用力一夹马腹,蒙面的刺客大喝一声,愈发快得朝着马车冲去, 运气喊道:“兀那女子,停车饶你二人不死!” 郑婉莹怎么也想不到, 刺客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她, 而是沈漪漪! “停车!” 刺客离着马车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瞧着那满身都是血迹的黑衣刺客,手中举着明晃晃的大刀,郑婉莹腿一软跌倒在婢女的怀中,“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绝望地喊道:“我不是郑三娘!郑三娘已经掉下车去了, 你为何还要对我赶尽杀绝!” 刺客先到前面一刀杀了车夫,弃马飞身上了马车, 在他的操纵之下, 马车的跑势渐渐慢了下来。 身后两个女子一直在啼哭不止地说什么自己只是个婢女不是郑三娘, 刺客忍无可忍,撩开车前的帘拢一记掌刀将那哭声最大的女子给击昏了过去。 另一婢女也不用他动手,白眼一翻就倒在了那女子的身上。 半个时辰之后,一名回来报信的齐王府侍卫急急骑马赶到了大明宫。 而此刻禁苑之中,在场的侍从无不望着场中剑拔弩张的凝重气氛面面相觑。 太子将一把弓扔给魏玹,拦住他的去路挑衅道:“堂兄,都说你十二岁就上了战场,十四岁第一次领兵打仗就率领八百个骁骑深入敌境数百里,把那些突厥胡子杀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不如今日你我兄弟二人便来比试一番,瞧瞧究竟是你这沙场老将箭法准,还是孤这不知好歹的毛头小子箭法准?” 今晨下朝后太子就气势汹汹地质问魏玹,他前不久弹劾景王的奏折是不是魏玹私下里让梁文给压下了,魏玹像看傻子一样看他的表情登时就让太子勃然大怒。 在身边几个宦官的撺掇唆使下,下午太子便借口将魏玹叫到东宫,准备好生磋磨磋磨他这不识趣的堂兄一番,让他知道这大周的江山将来到底是谁做主! “魏云卿,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帮着那个穷措大了?”太子压低声音咬牙切齿。 魏玹不欲与太子争辩,冷冷道:“让开。” 太子不让,太子的近侍张永狗仗人势,在一旁竖眉斥责道:“大胆,齐王世子,你眼前的可是太子殿下,你怎能屡次对太子殿下如此犯上无礼!你眼中究竟还有没有圣上,有没有纲纪!” 太子不放魏玹,故意将侍卫拦在门口,齐王府的侍卫从大明宫又匆匆跑来东宫,偌大的东宫竟无一人替他通传,二人就在东宫门口争执起来。 那领路的内侍听罢竟还甚是不屑地道:“不过是一个婢子而已,死便死了,至于那郑家姑娘你找郑家说理去,又不是东宫太子妃,和我们太子来说有屁用?” 侍卫无法,只得回王府找到了世子的心腹吉祥,吉祥得知事情的经过后冷汗霎时便掉了下来,王爷不会帮忙找依依姑娘,但郑三娘出事,王爷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一番沉吟之后,吉祥果断做了决定,一面派遣可信的人去郑府通知世子的舅舅、郑婉莹的父亲中书令郑慎,一面亲自去了王爷的书房禀明情况。 齐王虽与长子不和,但这桩婚事他比谁都看重,一来王府也确实亟需一位主母打理中馈,生下嫡长孙来继承王位,二来不论是皇族亦是世家,无不以娶五姓七望的嫡女为傲,齐王自是也不例外。 若未来的王府世子妃出事,这门婚事作罢,齐王多年来的期望泡汤,如何能不着急?当即下命令王府卫队倾巢出动前往郊外搜救,而后亲去东宫将儿子唤回来。 东宫,幸好先前侍卫临走前另外嘱托一侍卫留在东宫门外静候时机,恰巧纪乾出门被他看见,询问之下才知竟是今日去了城外上香的郑婉莹一行遭遇了刺客! 纪乾闻言大惊,郑婉莹出事没关系,大不了换个世子妃,若是沈漪漪掉了一根汗毛……只怕主子得发疯! 纪乾不敢耽搁,慌忙赶到禁苑,凑到魏玹耳边急道:“……不好了主子,姑娘遇袭了!” 魏玹勃然色变,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太子一把拉住魏玹。 “滚” 魏玹双眸充满了戾气,手腕猛地一翻,太子忽觉脸颊上凉丝丝,瞪大眼睛用手一摸,竟是血! 齐王赶来时,便见长子眉头紧锁大步自重福门内而出。 “三娘出事了,我已派人前往郊外……” “可找到她了,她可平安?” 魏玹立刻停下,目不错珠地盯向齐王。 齐王诧异,长子何时竟对三娘情根深种了? 齐王摇头叹道:“我亦是刚得知消息。” 魏玹遂不再多言,迅速翻身上马,面上无甚表情,紧握着马缰的手却微微颤抖。 她今日陪着郑婉莹去城外上香,临走之前他命丹云、青云跟在她的身后保护她,便是为了以防万一,抑或郑婉莹私下欺辱她,她面皮薄不好意思说出口。 她一定不会出事。 沈漪漪,你应许过我的话,每一个字我都记在心中。 我娶郑氏,便是知她日后必会行差踏错,倘若休弃,不会令你身处为难境地,千夫所指。 倘若你敢失信,此生我必定不会再原谅你! * 城郊十里,终南山山南丛林深处。 齐王府与郑府部曲赶到时,满地血泊中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具尸体,有蒙面刺客的,亦有齐王府与郑府的侍卫,皆已没了气息,可见当时战况之惨烈。 不多时齐王世子亲自率领着手下侍从赶到,丹云捂着胸口血洞,被人扶着跪倒在地上,气若游丝地道:“刺客……早有埋伏,突然出现,姑娘与三娘马车先行一步,属下、属下无能。” 说罢昏死过去。 然而派去寻人的卫队回禀,只寻回了一行人乘坐的油绸马车破碎不堪地倒在路边,车夫张死在路上,尸体已找到。 唯有车内三人,郑婉莹与其婢女、世子宠婢毫无踪迹。 魏玹下马,将当中一个死了刺客蒙面落下,赫然是生了一张高鼻深目的突厥人模样。 那一刻,纪乾明显看见世子瞳孔猛然一缩,脸色煞白。 五年前魏玹与左骁卫大将军陈烈三军合战,将突厥大将阿史那葛鲁斩杀在阴山山谷,后突厥兄弟阋墙内战,元气大伤一时无暇顾及侵略大周,新上任的突厥可汗契忠乃是亲大周的主和派,不久之后便主动向大周俯首称臣。 魏玹又在边关驻守了三年,冷眼瞧着突厥这次当真是安分了,将玄甲军留在玉门关后才重新回到长安。 除了阿史那葛鲁,边关这几年死在魏玹手中的突厥人简直不知凡几。 可以说突厥对魏玹恨之入骨,有不共戴天之仇。 “关闭城门,封锁渡口!” 卫兵追到渡口处,一叶扁舟早已划远,而正等着人满开船的另一艘客船却被拦截了下来。 宠婢难逃 第64节 …… 却说那厢蒙面的汉子掳走郑婉莹与她的婢女后便迅速与他的同伴回合。 然而同伴拿出主子给的画像一对,才发现他们竟然抢错了! 这女子,恐怕便是郑家的那位娘子,而他们真正要抢走的那婢女,早就被眼前这蛇蝎心肠的毒妇推下马车跑了! 几人顿时气怒交加,先是狠狠踢了郑婉莹几脚,而后对着郑婉莹花容月貌的脸上便是一划,因时间紧迫,泄恨之后便随即慌忙离开。 直到日暮时分,卫队终于在山中的一个洞穴中找到了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郑婉莹与其贴身婢女。 “三娘,我的儿啊!”郑慎一见到女儿,老泪纵横,郑夫人冲上去就抱着女儿潸然泪下,手忙脚乱地给她包扎脸上的伤口。 郑婉莹发鬓散乱,衣衫脏污,悠悠苏醒,母女父女相见,三人抱头痛哭。 “阿娘,阿爹……我的脸怎么了,我的脸?!啊,啊,好多血!”郑婉莹反应过来一抹自己的脸,险些晕过去。 郑夫人抱着怀中哭闹不止的女儿,泪流满面,哑然失声。 莫说毁容,失了清白,能在那群穷凶极恶的人手中保住一条性命便已是万事大吉! “她在哪儿?” 魏玹无视郑慎与郑夫人,进来之后扫视一圈,没有见到沈漪漪眼中戾气顿时更甚,竟径直上前扯住郑婉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郑夫人尖声叫道:“云卿,你这是做什么,三娘都回来了,你为何要这般待她!” 郑婉莹心如刀绞,望着他冷漠狠厉的脸庞血泪横流道:“表哥,你有在乎过我一刻吗?我差一点就死了你知不知道?” “闭嘴!我问你,她在哪儿?!” 魏玹一字一句,重复着这一句话。 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瞪着郑婉莹。 作者有话说: 郑婉莹:整不明白了,表哥你到底让我闭嘴还是说话qaq 狗子:我让你别说废话! 明天依旧双更,还是早十晚六,么么~ 第50章 郑婉莹还从未见过他这般阴森骇人的模样, 像是从地狱索命而来的阎罗。 每一次他的失态, 都是因为她。 为了一个卑贱的奴婢,他什么都不要了?这门婚事,他也不肯再要了? 主动求娶我的是你,羞辱我的是你, 如今她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 不要我的也是你! 魏云卿,你当真是冷酷无情!薄情寡义!! 郑婉莹彻底死心, 阖上眼淡淡道:“为了救我,我们二人换了衣裳, 她跳下了马车……她说你曾将她弃之如履,今生今世,宁可死, 她都不想再见到你。” 今生今世,宁可死, 她都不想再见你。 魏玹那素来冷静无情无丝毫波澜的眼眸中, 一瞬间闪过震惊与茫然,松了手倒退一步。 郑婉莹从他手中跌落,不停地咳着,咳得通红的脸上却尽是讥讽的冷笑。 “女儿,你和云卿到底在胡说什么?” 郑夫人不知沈漪漪的存在,郑婉莹没有和她提起过, 她更是从不知王府中齐王世子有个颇受宠爱的宠婢, 宠到了心尖上,甚至出门要带着两个会腿脚功夫的婢女跟着才行。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 女儿遭贼人掳去,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 未婚夫竟然当着她质问另一个女子的下落! 郑慎用眼神制止夫人,脱下外衫披在女儿身上让人先将女儿带走。 “云卿……” 他好声好气地连唤了好外甥几声。 这门婚事,齐王不想退,郑慎,更不想退。 郑氏这几年已有些没落,远不及博陵崔氏与京兆韦氏这些老牌世家,家族中无极出色的子弟在朝中为官,更兼圣人这些年打击贵族,提拔寒门子弟后起之秀,郑慎这个中书令只怕过不了几年便要致仕告老了。 想要保住富贵荣华,最便捷的法子便是与皇室联姻,当年亲妹妹闹到几欲要与齐王和离的地步,也导致世子与郑家关系不亲近,好容易求得一门好亲事,郑慎怎舍得放手? 可叫了好几声,魏玹都始终没有回应他,仿佛没瞧见他般一步步走了出去。 吉祥在后头与郑慎交涉。 纪乾则担忧地跟上来,“世子,您没事罢?依依说不准是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属下这就亲自带人去……” 没等他说完,魏玹便一语不发地上了马,绝尘而去。 他要亲自去找。 不论如何,他定不会要她出任何事。 * 郑家马车中,郑婉莹在母亲怀中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这些时日所受的所有委屈,她一句句地说给郑夫人听。 郑夫人难以置信,惊掉了下巴。 外甥竟为了一个卑贱的奴婢这样对待她的掌中明珠,宝贝女儿!简直该死! “退婚!回去就退婚!”郑夫人一拍大腿怒道。 “不要!” 郑婉莹一听,顿时变了脸色,哀求道。 她虽怨怼表哥,却不想因此失去他,“阿娘,表哥只是一时被那婢子蛊惑,不要退婚,我这辈子,只喜欢表哥,我只嫁他!” 郑夫人心疼得也流下了眼泪,苦苦相劝道:“三娘,你这又是何必?如此执迷不悟,他会为了一个婢女这般待你,日后你嫁他,王府中必定是妻妾成群,那样你会快乐么?” “我不在乎,”郑婉莹眸中泪光盈盈,喃喃道:“从第一次见到表哥,我就欢喜他,我只想嫁给他,他要纳妾我不会管,只要他心中有我一寸的位置,便足矣……” 入夜,人依旧没寻到。 王府派去大量的人手,甚至调动了禁军只为了寻找一个婢女的踪迹,脾气暴躁的齐王终于忍无可忍,一脚踹开湛露榭的书房门,“魏云卿,你究竟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你还想不想要这门亲事了!” 魏玹面无表情地看着齐王,冷冷道:“那便,不要了。” “让开。” 齐王傻了眼,拦在他面前破口大骂:“畜生,你敢!!你今日若敢踏出王府半步,你就别再回来!” 魏玹绕过他就走。 齐王气急败坏,拔出侍卫的刀就驾到魏玹的脖子上,咬牙切齿道:“魏云卿,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要让整个齐王府沦为天底下的笑柄!” 魏玹冷笑一声,“从出生开始,我就是一个笑柄!”一个被质疑过血统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没有得到过半分父母疼爱的孩子,不是笑柄又是什么? 魏玹手如迅雷般猛地砍在那冒着寒光的刀刃上。 “咣当”一声,齐王手中一震,刀断成两半掉落在了地上。 齐王睁大双眼,也瘫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魏玹走了出去。 圣人听说魏玹要退婚,惊得都从龙椅上走了下来,“你说清楚了,婚期都已经定好了,怎的突然就要退婚?!”莫非是郑家的小娘子做了对不起侄儿的事? 吉祥支支吾吾,主子要他来时也没让他编理由,欺君之罪不可犯,他只能战战兢兢地说了实话。 “郑家娘子心术不正,先前便多次欺辱世子身边宠爱的侍婢,此次又被贼人掳走将近一夜,虽已寻到,但、但到底清白不辩,又毁了容貌,实不堪为婚配……” 圣人叹了口气。 说的也是这个道理,女子最重要的清白和脸没了,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日定要闹得满城风雨,为了此事说出去固然不好听,但也不能白白叫自己的侄子吃哑巴亏啊。 圣人到底是偏心魏玹,最终协调着齐王府与郑家将这门亲事给退了。 不过为了安抚郑家,圣人亲自将郑慎召入宫中,不知是圣人允诺了郑慎什么,总之郑慎从宫中出来的时候,笑逐颜开,脸上丝毫不见女儿被羞辱的难受与痛苦。 郑府,郑婉莹听到这个消息后宛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鞋子都没穿便飞奔出去,疯疯癫癫地逢人便问:“是不是表哥怀疑我的贞洁,是不是嫌弃我不漂亮了?我是清白的,我是被那群贼人害的啊!表哥!”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她哭得凄厉又哀恸,郑夫人强行令婢女将女儿绑回了闺房,对着已经疯癫的女儿默默流泪。 深夜,郑婉莹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换了个地方……此处,不是她的闺房。 她看见黑暗中坐了个人影,哭着扑到那人影的脚下,毫无知觉危险临近,痴痴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呜咽痛哭:“表哥,我是清白的啊!你为何不要我了,你怎能为了一个贱婢如此无情,如此践踏我的一片真心?表哥你负我啊!” “我才是你的妻子,是与你血脉相连的亲表妹!” “闭嘴。” 魏玹一把攥住郑婉莹的长发扯到面前,阴森森地说:“我问你,是你推的她,嗯?我的好表妹,你推了她,说说,是不是打了她两个巴掌,扒掉她的衣服穿在自己的身上?怎么不说话,说,说!说实话,我好给你留个全尸,下去陪你那好婢子!” 郑婉莹也不知是疼得还是吓得,眼泪直掉,颤抖着道:“表哥你做什么,你放开我,求求你,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放、放开我……” 魏玹突然扼住她的咽喉,郑婉莹脸色红紫,死死地扣着男人粗壮的手腕,一向温文尔雅的表哥怎会跟个疯子一般掐她的脖子,还扬言要给她留个全尸! 她死命地挣扎,泪流满面,希望能换回表哥的一丝怜惜,可魏玹眼神阴毒狠戾得却如同变了个人,扯着郑婉莹的头就往墙上狠狠地撞,“咚咚咚”发出沉闷的声响,撞到她头疼欲裂,撞出血,撞得再也吐不出半个字哀求,不及她喘息片刻,魏玹抓起一旁的玉盏就往她口中灌。 “你疯了!你疯了!!” 没错,他本就是个疯子。 “啊啊” 屋里传来女子一声声嘶哑的哀嚎。 第二日,郑婉莹便当真疯了。 早上,婢女敲开门想进去伺候自家姑娘,一开门便见有个浑身赤.裸的女子破门而出,边跑边又哭又笑地喊道:“表哥要来娶我了,表哥要来娶我啦!你们这些贱婢,怎么还不去替我换上嫁衣!” 堂堂郑氏的嫡女,只因出门上香被刺客劫走,便落得一个被退亲、疯癫的下场,原先在大周百姓口中颇有贤名的齐王世子魏玹,一时被无数人矛头直指,大骂他无情无义,冷酷无情。 更有好事者开始在民间传,说--------------/依一y华/原先齐王世子有一宠婢,世子见她视作眼珠子,然因那郑氏三娘嫉妒这婢女,竟趁着外出上香设计了一出贼喊捉贼。 那婢女被贼人劫走之后杳无音信,就此香消玉殒,齐王世子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才退了亲事。 又有人传,道是突厥胡子与齐王世子素有仇,趁着世子未婚妻与宠婢出门上香时假扮刺客来抢人,为的就是要挟、羞辱齐王世子。 宠婢难逃 第65节 而世子未婚妻为了自保竟将那婢女推下马车,导致世子宠婢被掳走,至今下落不明。 真真假假,无人得知真相为何。 数九隆冬,大雪纷飞,疯癫的郑婉莹在没人看守时痴痴傻傻地跑出了屋子捡她绣给心上人的帕子,像是在捞一轮虚妄的镜花水月,却一脚踩空掉进了寒凉彻骨的冰窟窿里。 临死那一刻,郑婉莹忽地想到沈漪漪跳车之前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三娘子,但愿你,当真求仁得仁。” 被捞上来的时候,郑婉莹早已冻僵失去了呼吸。 作者有话说: 女鹅:我说他是个疯子你不信吧(ー_ー)!! 第51章 永禧二十三年四月, 暮春。 忻州, 定襄。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满树盛放的桃夭俏立于翠□□滴的枝头,淡粉色的小花瓣鲜妍妩媚, 在微冷的春风中簌簌而落, 轻盈似雪,落了满径, 缓步走来,令人仿若误入人间仙境。 “姑娘姑娘, 您走慢些。” 婢女在后面紧赶慢赶地追着,后背出了一身的汗。 小姑娘乐呵呵地从地上捧起一包粉白相间的桃花瓣,又迈着小碎步屁颠颠献到老师面前献宝, 脆生生道:“先生你看,这花儿真好看啊, 今日你教我画桃花罢, 珠珠想学!” 身着青色圆领长袍,头戴幞头的年轻郎君俯下身子,替小姑娘拂去小鬏儿间的一片花瓣,含笑道:“若今日写满三十个大字,先生便教姑娘画花儿,如何?” 珠珠明显不乐意, 嘟着粉嫩嫩的唇儿撒娇道:“能不能不写大字呐, 先生,珠儿懒。” 年轻郎君屈指轻弹了下小姑娘的额头, “不成。” 说罢拉着珠珠, 与婢女一道回了珠珠的小书房。 珠珠今年九岁, 阿爹是定襄县令杨昭,眼着女儿一天大过一天,成日却只想着玩耍,不是偷溜出去街头逛庙会,就是和婆子、小婢女打马毬玩投壶,总之是不干正经事,做父亲的心里很是犯愁。 大周朝风气开放,杨昭虽对这唯一的宝贝女儿在女工针织、德音工容上没多大要求,可怎么说得识得几个字、读过几本书罢? 否则长大后嫁进夫家没几天,只怕连账本都看不懂,指不定被舅姑看低成什么样儿呢。 定襄是边疆偏远地区,再往北,距离中原远,想找到一个有学问又价钱实惠的教书先生没那么容易。 杨昭找来找去,精心挑选,倒是看中了几个士子,可惜都好高骛远,一听说是来教一个九岁的顽劣小丫头,月钱还止一两,纷纷摆手不干。 也是极偶然的一次机会,杨昭遇见了在路边摆摊为别人写信挣钱的少年崔寻。 这少年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模样,双手冻得通红,上面布满了冻疮,人更是极瘦,小脸蜡黄都没巴掌大,身上洗得发白的袍子在冬日凛冽的寒风中一吹空荡荡地,似乎一不小心就能被风把人给吹跑了。 别看这少年年纪不大,不仅谈吐文雅不凡,心地还颇为纯善。有些衣衫褴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欲给边关服兵役的儿孙们写信报平安却苦于家境贫寒无钱支付写信的费用,这少年也一笑置之,写过信后分文不取。 杨昭无意瞥了眼他写的字,十分清雅俊秀的小楷,并未因老人家未曾付钱而糊弄了事。 再后来,这少年因户籍丢失到县衙补录户簿,皂吏见少年手有余钱便起了歹心想趁机讹诈他一番,扬言拿不出十两银子重办户籍便要将他当做逃户遣返原地或关进县衙大牢。 杨昭从在场的旁人口中得知,这少年听罢后脸上竟是无喜无怒,只淡声说想将自己租赁的房中钱财拿来好办事。 皂吏同意放他离去,少年却从角门过来径直找上了杨昭的扈从求见杨昭。 最后自是杨昭出面帮他摆平了此事。 后来杨昭捋着胡须十分不解地问:“你这少年,为何笃定本县令一定会帮你?” 少年举着荷包微微笑道:“来定襄之前,某便打听过,明府在定襄做了十年的县令,是十里八乡难得的青天好官,从不欺侮平民百姓。” 杨昭大笑,更为欣赏少年,不光帮他补办了户籍,还邀请他到家中教习顽劣的小女读书识字,少年不嫌钱少,欣然应允。 写完三十个大字后,珠珠小娘子如愿得到了老师画的桃花图一幅,捧在手中爱不释手,师生两个凑着脑袋说了好半响。 离开时珠珠忽然想到什么,拉着先生神神秘秘道:“先生,明日我表哥便要从华州回来啦,他还一直向我打听你呢,让我别告诉先生他要回来了。” 说完又哼了声道:“我不喜欢表哥,阿爹却疼他得紧,先生你可离他远些,我有一回可见他去过那种地方……你莫要被他带坏啦才是!” 那种地方,十有八.九便是青楼。 崔寻收拾着笔纸的手顿了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摸了摸珠珠的小脑袋,笑着应道:“好,先生知道了,珠珠晚上别忘了温习今日写的字。” 向杨夫人告别后,崔寻步行回了城西安化坊的一处小院。 家中有两个仆妇做饭,饭菜做完后其中一个回了家,另外留着一个看门。 用过晚膳后,少年将门窗紧闭,帘拢打下,对着菱花镜缓缓摘下头顶上的幞头,落下满头如云乌发。 再将外袍一件件脱下,用打湿的帕子洗去脸上的黄粉,灯下的肌肤瞬间莹润如玉,细腻得如同破壳的鸡蛋,面黄肌瘦的少年赫然变成了花容月貌的妙龄少女,胸口的两团丰盈亦用裹布紧紧裹着。 沈漪漪长舒一口气,扔了裹布重新换上袍子,这才躺倒在床上。 这一天之中,唯一能喘口气的便是此刻短短一夜。 到第二日清晨,换上男装戴上幞头,她便摇身一变又成了翩翩少年。 是的,沈漪漪,她没死。 更没被突厥人掳走,死在异乡蛮荒之地。 她至今杳无音信,下落不明,只是因为,不想再回到那人的身边。 与其做那人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过一辈子锦衣华服,钟鼓玉馔,宛转莺啼花容月貌为主人,却悲喜不由己的日子,她宁可吃咸菜馒头,躲躲藏藏,甚至有家不能回,也绝不肯再回到他的身边。 那日她被郑婉莹推下马车,原以为此次难逃一死,却不想那贼人的目标竟是她,而郑婉莹误打误撞,强行换上她的衣衫,反倒作茧自缚。 她慌张之下误入一处村庄,身后依旧无人追来。 待那贼人回过味儿来,她这细胳膊细腿儿恐怕就跑不远了。 兴许是这一年来她遭受了太多的危机时刻,镇定下来的沈漪漪想办法自救,做了件令自己不耻的事情 偷了一户农家男主人挂在院子里的衣袍,换上衣服之后,她拆散自己的发髻扮成男子的模样,还摸了一把黑泥抹在自己的脸上。 这脏兮兮的小脸,瘦弱的小身板,活像是不知从何处逃荒来讨饭吃的乞丐,如此一来,莫说那群贼人再难寻到她,就连她自己…… 也认不出她是谁。 是啊,这荒郊野外,天地广阔,她这一走,便如同石沉大海,谁又识得她曾是齐王世子魏玹的贴身侍婢,谁又知她是死是活,落到贼人手中抑或下落不明? 她是浮花浪蕊,可以被男人肆意玩弄羞辱,只配做妾。 他会娶正妻,日后她便要永远屈居于人下,她所出的子女,不论女孩儿男孩儿,皆为庶出。 庶出的魏琅,庶出的她,那样遭尽白眼的酸楚委屈,还没吃够吗,还要让自己的孩子也去承受吗? 他凭什么认为他就一定能护住她? 凭他对她曾有过的片刻温存与柔情吗? 呵。 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日子,她又不是没享受过。 并不稀罕。 沈漪漪冷笑一声,坐上了附近渡口南下的客船,身上魏玹赠她的首饰大多都被郑婉莹抢走,可大约是冥冥之中上天也在助她,今日随郑婉莹出门之时,虽知自己没有离开的可能,她还是将床底下的荷包悄悄塞进了怀里。 而这只荷包中,她一早便用油布包裹着藏了十颗珍珠与采盈给她的户籍、路引和几两碎银。 逃离还是回去,她根本不必做选择。 摘下手腕上郑婉莹未来得及抢走的一只玉跳脱塞进衣裙里,垂眸看着那绑了石头的裙子徐徐沉入了湖水中,她的心底却渐渐涌上一股死而复生的喜悦感。 她不信魏玹,从未信过。 从今往后,沈漪漪死了。 眼神渐渐坚定,柔弱的少女踉跄地扶着腰身站起来,坐回船舱。 而远处的山中,侍卫还不知她已离开,正漫山遍野地搜寻着郑婉莹与她的踪迹。 回苏州已是绝不可能。 采盈祖籍是河东道青州,青州在长安西北方向,先坐船再走陆路也得小半个月。 不过沈漪漪没去青州,大周户籍制度管理严格,或许冒充采盈的户籍可一时通过关卡到达青州,但随即会有里正上门核对户籍,手实上画的都是本人样貌的画,就算是采盈早年离家被卖,手实画像样貌不清,依据手实与计账她一个女子也绝不可能只孤身一人居住。 更何况,一个柔弱美貌的女子不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若家中没有年长的男子撑腰相护,连自保都是极大的问题。 是以,采盈的户籍,她不能要。 幸而路引是空白的,只要填上她想去的地方,依然可以一路畅通。 采盈,应当是很早便为自己赎了身,甚至连后路都准备好了。 至于她为何没有选择离开,反而令自己陷入了难以脱身的境地,漪漪不得而知。 从前漪漪是怨恨她的,同为女子,身世坎坷,为何不能相互扶持,却总要对她苦苦相逼? 临死前她为她留下一线生机,从前一切恨与怨,不如让它随风而逝,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她一定要好好活着,即使是没有家、不能回家,她可以等。 五年,十年,那人总会娶妻生子,她不过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被他逐渐遗忘,届时她一定可以与亲人团聚,只要活着,什么都有希望! 定襄是边远地区,再往前的云朔二州是大周与突厥的交界地带,官府的户籍管理并不严格,甚至会大量的逃户流民云集此处,已成了约定俗成的事实。 来到定襄之后她不敢使用本名,便化名崔寻,女扮男装,对外声称自己是江南人,因哥嫂苛待,便从家中逃了出来,本欲投靠定襄的姨母,没成想姨母三年前就病逝,故而自立门户谋生。 南地不乏身量瘦矮、声音低沉的男子,故而漪漪这般的形貌并无人怀疑她是女子。 就是起先她藏在荷包中的珍珠不知为何少了一颗,虽只剩下九颗,但每一颗都至少值十两,那人不许她藏私房钱,赠她的首饰却个顶个的昂贵,费了极大的心思她才找到几只不甚贵重的钗子从上头的不显眼处扯下这几颗珠子。 两颗珠子买了间小院,一颗珠子换成银子,买了些衣物、吃食,又雇了两个仆妇平日里清扫小院,做些针指活计。 几十两银子倒是够她这般坐吃山空闲散个四五年,然沈漪漪就不是个能闲住的性子,不赚钱总花钱,心里到底是不踏实的,并非长久之计。 想绣些帕子换了卖钱,苦于她扮成男子,一来不方便,二则她的针线功夫兰蕙春杏等人一眼便能认出。 万一那人一直坚信她没死寻过来,终究不妥。 起先她是在县里西市的一家食肆给人刷碗,虽活儿脏些累些,但人家包吃住,只要她肯动手踏实干活儿怎么也饿不死她。 后来闭了门夜夜在屋里苦练大字,从前她的字体是柔美清秀的簪花小楷,如今不光字迹大变,成了青年士子最爱的虞楷,她自觉也在书法上颇有进益,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婉媚,多了几分世事无常的沉淀与静谧。 若在外头支个摊子替人写书信,一上午好时能有七八个铜板,差时也能有三四个,加上晌午和下晌在食肆中给人刷碗,一天约莫能赚十七八个铜板。 宠婢难逃 第66节 虽少,却是她辛辛苦苦拿汗水得来,每一分都取之不易,令她倍加珍惜。 后来因三年新登造户籍一事无意与杨明府结识,杨明府是个好人,不嫌弃她只是个街头给人写信、抄书、刷碗谋生的穷书生,将她请到家中给爱女珠珠做教书先生,免了寒来暑往的艰辛,漪漪心中很是感激。 杨氏夫妇膝下只此一女,平日里难免溺爱娇纵了些,来到杨府两个月,珠珠的确顽劣,沈漪漪却与小丫头颇为投缘。 无他,约莫是和幼时的自己像罢。 晨正时刻到达杨府。 杨府不大,自垂花门行至二门一间垂满薜萝缭墙,隐约间满庭澹荡桃夭纷纷而落,两个男子负手行于廊下。 当中一男子生得高大魁梧,正是此间主人县令杨昭。 另一男子是位年轻些的郎君,一身蓝色圆领长袍,眉眼清俊,与杨昭并肩而立,神色恭敬做出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杨昭说道:“半年前圣上封了齐王世子为西州安抚使去了西州,本以为圣人有意要与突厥再次开战,怎么瞧着这半年来都没什么动静,也不知朝廷究竟是何意思,你这次去关中可打听到了什么内情没有?” 定襄处于边境,一旦两地开战受难的还是边境百姓,因此杨昭格外关心圣人此番举动。 蓝衣郎君回道:“儿捎回了驿站邸报,姨夫请看,齐王世子已经率军离开了玉门关,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到长安,此次西州一行,约莫是震慑突厥。” “阿史那延力这些年培养实力,契忠可汗任命他为虎师特勤,对阴山以南虎视眈眈,这不世子一去,延力就吓得令城门紧闭,严阵以待,还送了许多珍贵宝物进献,便是有心,只怕无力,姨夫不必担心。” 杨昭却依旧担忧,“别高兴的太早,一旦这些胡子元气恢复,只怕边疆境况堪忧,延力的爹早年就是死在那齐王世子手中,以我对延力多年来的了解,这仇他必定得报。” “光是筹集够了一茬军粮,那也得等上数年呢。” “也是。” 两人一递一语,聊罢婢女来报,说是崔先生来了,在后面教习珠珠娘子。 杨昭不多说,颔首去了县衙上值。 …… 后院小书房,珠珠在练大字,沈漪漪批改珠珠昨晚温习的功课,将珠珠写的不漂亮之处用笔圈出。 这时婢女突然冲着身后的蓝衣郎君恭敬唤道:“四郎君!” 赵麟是杨夫人娘家的外甥,族中行四,生得风流倜傥,爹娘在定襄颇有产业家私,早年赵麟也曾考取功名,后来考了两回屡试不第,干脆子承父业做起了生意。 赵麟走到二人身后,珠珠早就察觉到表哥来了,每回表哥过来都会给她带些小玩意儿,珠珠自极爱这些吃食、小玩具,人不喜欢,白给的东西却不能不要。 果不其然,今日表哥也给她带了一只攒盒过来,里面摆满了果子糕饼,全是她爱吃的口味儿。 珠珠高兴地丢了纸笔,抓来就要入口,抬头发现先生无奈地看着她。 “先擦干净手。” 漪漪让婢女去把帕子打湿了,亲自给珠珠擦干净。 她低垂的睫毛又长又浓密,鼻梁秀挺精致,一双黑眸清澈明亮,虽人生得面黄肌瘦了些,细看底子却极好。 珠珠吃着糕点,赵麟把沈漪漪叫到一边去,从小厮手中递来一只长匣,“寻弟,你瞧瞧喜欢不喜欢,这是我去华州办事时特意为你捎回来的狼毫,你原先那支笔该换换了。” 沈漪漪婉拒道:“无功不受禄,我担待不起,还请四郎君收回。” 赵麟笑道:“什么无功不受禄,我就想是送给你,你说咱俩认识都这么久了,还在意这么多虚礼作甚?我痴长你五岁,寻弟你若不嫌弃,唤我一声四哥便是。” 说着硬要把匣子塞到沈漪漪手中。 冬天时沈漪漪在外头风餐露宿给人写信手上起了冻疮,春暖花开后手上红肿消退,一双纤纤柔荑细腻匀称,赵麟无意触碰,只觉指腹间异常柔软爱不释手,不禁心神一荡,手下重了许多。 沈漪漪察觉到,脸登时一沉,紧抿着唇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 “四郎君,请你自重!” 看也未看赵麟一眼,转身坐到了珠珠身边,重新批改珠珠的大字。 赵麟举起自己刚刚摸过少年的那只手,放在鼻端深深一嗅,遗憾地叹了口气。 * 自从去年十月间丢了漪漪以来,魏玹几乎把长安城及附近的州县翻了个底朝天,依旧一无所获,掳走漪漪的突厥人宛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到处寻不得踪迹。 因那群行刺劫掠的刺客带有突厥人高鼻深目的面容特征,魏玹当夜就入了大明宫。 突厥五年前便向大周俯首称臣,眼下两国交好,圣人原本不想答应,堂堂顶天立地的七尺儿郎,怎能为了一个卑贱的婢女连自己的职务、婚事皆不要了? 魏玹神色冷峻地否认道:“一个婢女而已,丢就丢了,不是因为她。延力近来蠢蠢欲动,时而滋扰我朝边境,臣想亲自前去一探究竟,并非他意,陛下明鉴。” 都到这份上了还嘴硬!圣人苦劝无果,思来想去,只好封魏玹做了安抚使前往西州,正好也借此机会试探试探突厥的意思,契忠与延力是否当真是彻底绝了对大周不臣的心思。 据闻此举吓得突厥人可谓是心惊胆战,风声鹤唳,唯恐大周玄甲军的战神此番前来西州是怀着将突厥灭国的心思。 要知道就在五年前,魏玹与陈烈三军会师,大败突厥二十万大军,不仅重新收复阴山,更以年仅十七岁的年纪在百米开外的距离一箭射死了突厥从无败绩、奉若神明的大将阿史那葛鲁。 五年前的事情仍然历历在目,此前两国因争夺阴山险要数年之久皆已元气大伤,如今正是各自休养生息的时候,如非必须,双方都不会想开战。 圣人担心魏玹当真冲冠一怒为红颜,特意派遣了贴身的宦官梁文跟随,如今魏玹一回长安,圣人这颗心才算是放下来。 一切终归风平浪静,水过无痕,仿佛半年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齐王府,湛露榭。 兰蕙与朱樱两人站在廊下叹气,悄悄问吉祥,“人还没找到呢?” 吉祥摇摇头,手指抵在唇下吹了个“嘘”,“日后那位的名字,便莫要再提了。” 东厢房内,魏玹自行脱了靴躺于榻上,疲惫地阖上双眼。 圣人不敢给他虎符,唯恐他当真做出于两国不利之事。 但魏玹清楚,即使没有虎符,玄甲军的将士亦会听令于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倘若漪漪果真在延力手中,魏玹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来什么。 但事实却是,延力的确没有掳走漪漪,得知他来到西州三日后,延力奉契忠可汗之命仅带了一队轻卫只身前往中军大帐与魏玹陈烈把酒言欢,以证明突厥并无不臣之心。 宴席之中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魏玹云淡风轻地命人将那些装着突厥刺客的首级一个个用匣子捧来给延力看过,延力看了之后勃然色变,险些将适才吃下的酒肉一道吐出,旋即义正言辞否认这些突厥雇佣兵是由他指使派去长安掳走了魏玹的爱妾。 作为是战场上相识多年的老对手,延力深知魏玹此人全然没有他表面看起来的那般风度翩翩温文尔雅,是个内心冷血无情,阴鸷狠厉的疯子,为了两国和平,他自愿留在西州中军大帐中,等魏玹查明真相再行离开。 后来魏玹也果然查明此事与延力无丝毫干系,甚至那群突厥杀手,也不过是由中原人豢养,用来迷惑他的障眼法。 是齐王妃,魏琏的垂死挣扎,还是太子,宁王,景王意欲以此作为要挟,用来逼迫他就范的毒计? 暗卫查到,一年之前,宁王与朝中神勇将军史进曾有过往来。 而史进,是突厥人。 魏玹缓缓睁开双眼。 面无表情地往腰间伸去,抓了个空。 他起身,拧眉四下寻找,忽记起进屋时将换下的衣衫随手扔到了床头,香囊也许是掉到了床榻底下。 懒得去叫人进来,魏玹干脆自行将床榻移开,果见床底躺着一只银白底,上头用金丝绣着两只栩栩如生交颈鸳鸯的香囊。 魏玹神色微柔,看了片刻,伸出骨节分明却黑了不少的大手将香囊拾起。 拍拍上头的灰尘,忽无意瞥见香囊底下竟还躺着一颗小小的白珍珠。 作者有话说: 女鹅:芭比q了,要被发现了 今天周末红包~ 第52章 “世子, 姑娘的首饰全都在此处了。” 春杏小心地往魏玹面前放了四只一模一样的雕花大漆盒。 不知道主子突然是怎么了, 让她把姑娘所有用过没用过的首饰全都找过来。 魏玹将四只匣子翻了个遍,最终在倒数第二个匣子最底部找到两条赤金缠丝珍珠链,与手上刚捡的珍珠一对,一模一样。 他捏两条链子, 其余一抬手哗啦啦全挥落到掉地上。 春杏听着这动静儿不对, 差点腿一软就要跪下,以为主子要责怪她没给姑娘归置好首饰。 “这两条珍珠链, 本应有多少颗珍珠?”魏玹忍怒问道。 春杏纳闷地从主子手中接过链子,再对照着首饰簿上记载的颗数一颗一颗地计数。 数过一圈后双眼圆瞪, 不敢置信般又重新数过一遍,浑身冷汗直冒,这次直接“咚”的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 战战兢兢回话道:“回郎君的话,两条本、本都应有四十五枚珠子, 不知为何, 如今每一条都少了两枚。” 说罢忙又急急解释:“世子爷明鉴,自姑娘丢后……这些首饰奴婢一直锁在柜子里,不敢监守自盗,也绝对无人偷走,世子爷明鉴啊!” “给我一个个对!” 魏玹将首饰簿扔到了春杏和一众婢女面前。 春杏几人便连夜对簿,来来回回将几个梳妆奁与首饰簿都快翻破了, 终于把所有不对的首饰都给凑齐了, 第二日哆哆嗦嗦呈给主子看。 两条链子,一支珍珠簪, 一支金步摇, 四股攒珠钗, 无一例外,上面少的都是珍珠。 少一两颗便特罢了,一口气少了十颗珍珠,少的这十颗被谁扣去了? 别告诉他,这些珠子是自个儿生了腿儿跑了! “纪乾!”魏玹沉着脸把纪乾喝进来。 转眼间纪乾就把湛露榭翻了个底朝天,不论小厮婢女皆没放过,屋子里找不到,纪乾干脆叫人搬着锄头掘土犁地。 这一犁不要紧,从东厢屋后的花圃里头挖出来了一把用一件女子穿过的旧衣衫包裹的,明显是被人用剪刀剪去了两大片伞面的青绢纸伞。 纪乾将破的不成样子的纸伞拍打干净递到主子面前。 因埋的时候尚浅,纸伞尚且未生腐烂,春杏辨认过后道:“这伞是东厢的不假,但是半年多年就丢了,谁也不知丢了何处去,当时姑娘还问过奴婢,奴婢在房中找了好几回都没找见……” 说罢,吉祥从屋外匆匆走进来,俯到魏玹耳旁道:“府内皆搜过一遍,确无人私藏珍珠。” 魏玹闭着眼将沈漪漪丢失之前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在脑中过了一遍,忽而想到一事,睁开锐利的凤眸。 于是到深夜,原先伺候过采盈的婢女红蕊慌里慌张地被人从外头提了进来,推搡到一人面前。 红蕊抬眼一瞧,吓坏了,忙不迭跪地求饶道:“世子冤枉,奴婢没偷依依姑娘的珍珠!” 纪乾将一物扔到婢女面前,揪着婢女的衣领近前喝问道:“贱婢,从前你那主子让你给了依依姑娘何物,还不快从实招来!” 宠婢难逃 第67节 红蕊落泪不止,捡起匣子细细端详片刻,“只是一支银钗子,世子饶命啊!奴婢当真没偷依依姑娘的珠子,世子饶命!世子饶命!” “你再好好想想,还有没有旁的东西!”纪乾举起腰间的刀。 红蕊险些晕过去,心里七上八下,胡思乱想,急中生智,竟还真叫她想到一事,忙道:“有有!是采盈姑娘的户籍、路引和卖身契!奴婢上次无意……” 采盈给红蕊匣子后,红蕊有次无意将匣子打翻在地,才发现这匣子中竟另有夹层。 但她并不知道主子为何要给沈漪漪这些遗物,故而从未放在心上过。 红蕊的话还未曾说完,魏玹蓦地笑了。 那原本僵硬阴沉的脸,陡然发出沉闷的笑声,不知是喜是悲,众人都还从未见过主子这般神态,一时也跟着僵住般杵在地上一动不敢动,面面相觑,红蕊一个觳觫立即噤了声。 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竟是魏玹生生捏碎了手中的茶盏,碎片割破他的肌肤,鲜血滴答直流。 在场众人皆被吓得手忙脚乱,慌得不知做什么才好,魏玹却毫无知觉一般,漆黑的凤目闪烁着赤红的光芒,仿佛是在极力隐忍才没有令自己失态。 半响,他才咬牙切齿地从牙缝儿里挤出一个字。 “查!” 齐王世子一句话的吩咐,哪个敢备懒偷奸,纪乾连夜带着几人掩人耳目出了府,来到京兆府与长安县县衙偷偷翻对长安城的户籍手实与计账。 “采盈,原名方英娘,青州高县人,年十八……找到了找到了,纪大人,您看……” 暗卫将找到的户籍与账簿递给纪乾。 虽是一张空白路引,但路引开具的具体时间、地点上头均有记载,依照大周律法,良家子若要落户某地必须要持着来往的路引以及户籍到官府登记造册,而手实与计账上会精确记载着关于这两者的一切信息。 采盈这张空白路引是去年五月初正得魏琏宠爱时哄得他替自己赎身后偷偷买下的,只要找到使用了在长安去年五月初办理的空白路引通行各处关卡或落户的年轻女子、男子,再暗查全国各地当过这些丢失珍珠的寄附铺,依照齐王世子在朝中的势力与豢养的暗卫部曲,想要找到一个柔弱女子半年来的踪迹,根本便是不费吹灰之力。 …… 宁王府中,宁王自是不知魏玹故意演戏给他看,听暗卫回禀完毕,诧异道:“不找了?” 真是玄乎,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柔弱女子说没就没也便罢了,就凭魏玹那疯子般找人的势头,若连他都找不到,这天底下那女子还有何处能去? 约莫是真死了。 几个月前魏玹就在城郊的渭水里捞上来那婢女的衣衫与钗环,虽未寻到尸骨,但如果不是真的香消玉殒,也不至于找了近一年了连个人的影子都没找到。 真是可惜了,如此美貌的小婢女正值妙龄就莫名丧了命,红颜薄命,不外如是。 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命不好。 宁王假惺惺地叹息一声,他倒是低估他这好侄儿的痴情程度了,一个低贱美貌的婢女,值得他退了和郑氏嫡女的亲事,与亲爹决裂,甚至不远万里跑到西州去找阿史那延力。 啧啧。 好在那些逃掉的突厥雇佣兵早已经被他灭了口,事情没办成还想要银子,真是痴人说梦! 宁王嗤笑一声,挥了挥手道:“既然人都死了,再寻一个死人,又有何用?” “便也不必再寻了。” * 定襄偏远,气候干燥不说,太阳还大,夏日烈阳照在人的身上,还没到三伏几乎都要把人给烤化。 杜云芝坐在一辆小犊车上,婢女摇着纨扇依旧热得她汗流浃背,燥得她一把挥开纨扇竖眉喝道:“小蹄子,你今个儿没吃饭不成?还不快下去看看嬷嬷怎么还不回来,是要把娘子给渴死吗!” 婢女“哎哎”应是,去后不久只有王嬷嬷一人神色慌张地跑了回来,口中喊着:“姑娘,姑娘不好了!” 杜云芝眼下只关心王嬷嬷手中的饮子,劈手夺来先饮了几口清凉的酪浆解渴,而后才抿抿唇,不悦地说道:“奶娘你慌张什么,出什么事了这是?” 王嬷嬷咬牙切齿道:“沈漪漪那个小娼妇,奴婢看见她了!” 杜云芝手中的饮子应声而落,慌忙攥住王嬷嬷的衣袖子,“奶娘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刚刚瞧见谁了!” “确实那贱人无疑!” 王嬷嬷握住杜云芝瞬间冰凉的手腕,柔声安抚道:“姑娘稍安勿躁,奴婢适才已让柳儿去盯着那贱人了,这贱人是奴婢亲手买给牙侩黄大郎的,保管不会认错,待会儿奴婢便领着姑娘去看看那猖狂的小贱人如今落魄成了是何模样!” 今日天气不错,沈漪漪一人出来购置些物什。 她的小日子快要来了,这几日小腹隐隐下坠,似有征兆,因不便假托家中仆妇,便扮成女装戴上幂篱将全身遮住,去西市商铺买些干净的布帛回来做女子的小衣与月事带。 从店铺出来经过一处饮子店,想着再不买些爱吃的饮子与酪浆过几日就没机会了,沈漪漪从荷包中摸出两个铜板,犹豫了许久后进到饮子店里买了一杯酪浆与酸梅子做零嘴儿。 离开时带走的那几颗珍珠如非必需她还是不敢花的明目张胆,因此身上钱并不多,每一个铜板都恨不得分斤掰两地谋划,为了不乱花钱,这次也出门只带了四个铜板,另外两个铜板已经买了布帛。 买东西时她脑中一直在思忖着晚上该吃些什么,是吃胡麻饼,还是喝一碗粟米粥更省钱些,没有注意到与她擦肩而过的一位衣衫华贵的老妇人震惊地盯着她被风吹起的一角幂篱,那幂篱中少女肤色虽蜡黄却依旧精致的一张小脸 那张脸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是她命人翻墙进入宅子里将这女子打晕,买通周围的邻居欺骗那位崔郎君作证他的表妹与街上的屠夫私奔。 再亲手将这张脸的主人卖入了牙行之中,叮嘱那牙侩定要将这女子卖到偏远之地的窑.子里,要她一辈子都不能再有机会回到长安。 可是看这模样,如今她竟也不是伎人,哪里来的银子为自己赎身? 王嬷嬷大气不敢喘一声,死死地盯着沈漪漪的背影。 沈漪漪从饮子店出来,便准备打道回府了。 为了省钱她一直都是步行,走出西市路过一处巷口,忽见西侧巷口的青黛墙下哀叫着一位坐在地上的老妇人。 老妇人一抬眼见着她,忙对她招手道:“姑娘,姑娘,劳驾您能否过来扶老婆子一下,老婆子这腿实在是疼得走不动了。” 沈漪漪顿住,往四下看了看。 右侧人来人往,宽敞平直的大道直通北边家门,身后是条插种着垂柳的小溪,左侧离她一百步的胡麻饼摊下则停了一辆油绸小犊车。 车内坐的是什么人却是看不清,两侧却守着左右各自守着两个高壮的褐衣汉子,见她瞧过来,当中一人若无其事地移开自己的目光。 沉默片刻,沈漪漪提着裙子走到巷中,将老妇人从地上扶起。 “老人家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大腿还有些疼。” 老妇人慈眉善目地道:“姑娘善心,可否好人做到底,将老婆子我扶到家去,我家不远,就在前面那条巷子往左一拐便是了。”用手指了指。 “前面那条巷子往左拐,大娘您没记错?”沈漪漪盯着她问。 老妇人眼中闪过一抹迟疑,不过很快便掩饰过去,笑着点头道:“怎会记错那!老婆子我在这街坊里可是住了十好几年,倒看着小娘子你眼生,是不是近来才搬到定襄?” 沈漪漪果然惊讶道:“大娘竟这也能认出来!” 老妇人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面生,哪比的上我们这些在小县城了生活了几十年的老东西。” 说话间沈漪漪扶着老妇人胳膊一直往前走,老妇人悄悄打量她,发现眼前少女虽肤色蜡黄消瘦,细看眉眼却十分精致,料定是那与自家姑娘抢男人的小贱人无疑,心中多了几分轻蔑与胸有成竹,这次必定要这小贱人有去无回。 脑中正想着,忽听身侧的沈漪漪发问:“大娘身上这条裙子的颜色与布料看起来极是不错,不知可是在西市的锦绣绢行买的料子?我今日去了西市,正巧看见了这匹尺头,只是价钱略贵,没敢买。” 老妇人哪里晓得什么金绣绢行银绣绢行,愣了下后一叠连声应是,还扯了几句“料子虽贵,却很是舒适,你下次见了也买回来”之类的话。 沈漪漪皆含笑应是。 眼看两人就要拐到那小巷子中,沈漪漪突然浑身发抖,面色苍白,停下来道:“对不住大娘,我……我觉得有些……有些……呕!” 一语未落便捂着小腹大声干呕了起来。 老妇人大惊,后退几步,心想这小贱人该不会是怀了别的男人野种又被抛弃了罢? 沈漪漪边呕边断断续续地说:“对、对不住大娘,我……呕!我,我去、我去旁边吐……” 老妇人忙道:“没事,你快去吧,我就在这边等你。” 沈漪漪虚弱地笑了笑,正待开口,面色却又是霍然一变,急匆匆捂着嘴巴跑到一旁的小巷子中去了。 老妇人拧着眉扇扇眼前空气,小声啐道:“真是晦气!” 等了片刻干呕声渐渐小了,老妇人热得慌,擦擦面上的汗,不耐烦地问道:“小娘子,小娘子,你还好吗?” 没人回应。 老妇人又问了几句。 “小娼妇,人跑了!” 老妇人一拍大腿,这才反应过来。 这老妇人不是旁人,正是王嬷嬷所假扮,王嬷嬷腿和腰自然也没摔坏,这会儿忙不迭跑到沈漪漪适才拐去的小巷子,只瞧见一角衣衫飘然而过,人早就跑远了,不由气得直跺脚,大骂道:“小贱人,小娼妇!你莫让我抓到你才好!” 却说沈漪漪跑出小巷子,匆忙系好自己的幂篱,不敢从南街回家,径自便向北死命跑去。 也幸好定襄是个不大的小县城,从北向西绕过三个坊再往南跑,这时路上大多都是逛完东西市准备回家的行人们。 天色将晚,东西二市闭市之后马上就会敲响暮鼓,而后城门关闭,来不及了。 沈漪漪从角门偷偷溜进自家宅子,先回房换上男装,而后将女装塞进包袱中,手忙脚乱地胡乱地又往里头塞了几件衣衫与自己的荷包,推开房门便直往外头冲,吓得日常替她看门做饭的孙大娘手中的碗都碎在了地上。 “郎君回来了?郎君这是怎么了?怎这般行色匆匆,可是出了……”孙大娘擦着手从膳房中探出头来。 “孙大娘,现在就跟我出去,我去你家借宿一宿!” 沈漪漪来不及解释,喘着粗气抓起孙大娘的手就往角门跑。 孙大娘“哎呦”了一声,一头雾水跟着问道:“郎君要去奴婢家住?可可是这都快要宵禁了,会不会来不及了啊?” 虽扮作男子,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沈漪漪不敢一人夜里独自睡,便花钱雇了孙大娘,孙大娘干活勤快,身强体壮,平日里街坊邻里见了都不敢欺负她。 “来得及!” 话刚出口,孙大娘便见自家郎君像想起什么似的猛然停下。 杜云芝,是京兆豪族之一杜家的嫡出姑娘。 若她没有料错,当年她被卖的事情……一年前发生过的所有事情终于在脑中串了起来,沈漪漪死死地攥住自己的掌心,恨意从眸中泄出,眼眶通红。 杜云芝…… 一年多前她与表哥在城西郊的昆明池游玩,表哥无意救了失足落入水中的杜云芝。 杜云芝的父亲杜恒是吏部侍郎,曾主持过三届春闱,如不出意外,兴许便是第二年春闱的主考官。 不知是不是杜云芝回家与父亲说了这事,此后杜恒便时常召表哥出入杜府,对表哥的行卷诗文大加称赞、颇为赏识,甚至时常邀请他参加各类游宴,那时距离春闱还有一年。 大周朝科举考试并不糊名,除了真才实学,依靠更多的反而是考生素日里积攒下的名声与人脉。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谁不想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状元郎?若能有幸得主考官的赏识,莫说是参加几个热闹的游宴,便是抛妻弃子娶了主考官的女儿的薄幸郎亦大有人在。 但漪漪知道,表哥不是那般贪慕虚荣的男人。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阿爹临去前将她托付给表哥,若是她不信他,这天底下又有谁可信? 所以她从未过问,只由衷替他高兴。 宠婢难逃 第68节 仅有一次,表哥归家太晚,漪漪担心,来到杜府门前时,远远地看见那年轻美貌的杜家娘子领着婢女嬷嬷欢喜将表哥送出门口。 其中一人,便是适才街上的那老妇人!那时遥遥一眼,虽面容模糊,但她隐约记到现在,还有那带着长安官话口音的定襄话,那妇人以为她是傻子不成,竟胡言乱语什么她在定襄住了几十年?! 西市根本就没什么锦绣绢行,沿着巷子左拐,也根本没有屋舍供人居住,而是一排夹道细柳。 来到定襄之后她特意熟记每一条街道、巷口,便是为了改掉自己路痴的毛病,待来日遇到危难之时,除了她自己,谁也不能救她。 既然杜云芝下定决心要置她于死地,那么她住到孙大娘家,只会又连累一个无辜之人。 趁着杜云芝一行还未找上门来,她该立刻出城逃命,有多远走多远。 闭了闭眼,沈漪漪转过身来,对孙大娘低声耳语,交托几句。 孙大娘听罢忙保证道:“郎君放心,奴婢都明白!” 沈漪漪最后扫了一眼这宅子,在里面生活了将近一年,怎么可能毫无感情,还有杨大人,杨夫人,珠珠姑娘那里她未曾交代一声便一去不回……这一走,也许永不会再回定襄,不论她的猜测是真是假,杜云芝,终有一日,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狠狠地摸了一把眼泪,沈漪漪背上包袱,低着头快步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还有两刻钟的时辰城门方关,不论如何,今日她定要出城。 路上行人已渐渐稀少,她专挑人多的地方走,隐约听到身后有动乱的聒噪声,浑厚粗哑的男子四处大声喝问:“有没有见过一身量这般高,穿一身素色背子,青色长裙的女子行色匆匆地跑过去?” 沈漪漪脚下愈快,面上装作归家行人,她一身男装打扮,脸色蜡黄,神色从容,根本毫不起眼。 眼看就要走到城门门口,身后忽有人骑马疾驰而过,隔着尚有一射之地的距离便对守门官差大喊:“关城门,赶紧关城门!” 沈漪漪大惊,一时什么也顾不上了,拔步便往城门的方向死命奔去,“等一等,等一等!” “差爷,我家中老母病危,先别关……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城门“咣当”一声彻底阖上,漪漪步子受不住,险些撞到守门官差的大刀上,幸好被一官差眼疾手快拉住,竖眉喝道:“臭小子!你不要命了!” 上下看了沈漪漪一眼,见她面色惨白,神情绝望,果然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不由好心劝道:“明一早再出城门罢!” 沈漪漪腿脚酸软,凄然想,难道这一次,她真的要逃不过了吗? 她向后望去,先前停在路边的油绸小犊车竟已飞快地跟着追了过来,车上女子清脆的喝骂声如连珠炮似的不绝于耳,“一群废物!还不赶紧去找,若是要让那小娼妇出了城去,我唯你们是问!让我阿爹把你们这群废物身上的官服一个个都给扒下来当毯子!” “好个泼辣的小娘子。” 城门侧的另一辆马车,赵麟撩开帏帘,不屑地向外头瞧了一眼。 车夫问:“郎君,那咱们还出不出去?” 赵麟扔了帘子,冷笑道:“不回去,等着姨夫被扒掉官服做毯子?也不知是从哪个金贵地儿来的世家娘子,当真是粗鲁不堪。” 车夫叹了口气,依言调转马车,赵麟靠在车壁上,将将合眼准备假寐会儿,帘拢倏然被人从外头扯开,紧接着不待他出言呵斥,便强行挤进来一个瘦弱少年,压低声音急切道:“赵兄,是我!” …………… 西城墙下,魏玹一脸阴鸷地盯着那钻入车厢中的女子,衣袖下捏成拳头的手背青筋几欲爆裂。 作者有话说: 巅峰对决即将到来 友情提示,路上遇见老婆婆和孕妇求你把她搀扶回家一定不要太好心,实在想帮记得给她的家人打电话或直接报警~ 第53章 西城墙下, 魏玹一脸阴鸷地盯着那钻入车厢中的女子, 衣袖下捏成拳头的手背青筋几欲爆裂。 纪乾眼睁睁看着扮成男子的沈漪漪爬上了一辆马车,那厢马车里静默了片刻,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打起帘拢朝外头望了两眼,摸摸下巴, 嘴角噙着丝笑又落下了帘子, 似乎吩咐了车夫两句,旋即马车动了起来, 沿着城墙根准备离开。 马车里竟有个陌生男人! 纪乾气坏了,忙道:“郎君, 咱们可要拦下……” 一扭头瞧着自家郎君这幅俊脸扭曲僵硬,眼神仿佛两支射出的毒箭犹滴着淋淋血渍的阴狠模样,头皮登时一麻, 话都没敢吐出来噎在了喉咙里。 直到那马车走远,杜云芝的声音愈发气急败坏, 甚至从马车中亲自冲下来寻人, 尖酸刻薄的叫骂声嚎的人脑子都突突作响。 魏玹猛地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神色恢复冷峻平静,已没了适才那般形如恶鬼索命般的阴森骇人。 “跟上。” 他冷声道。 不让她尝尝这世间的险恶,她是不会明白留在他身边才是她最好的选择与归宿。 却说沈漪漪无意间瞧见赵麟的车夫在城门口盘桓不去,猜测是赵麟要出门办事却因杜云芝一时拦住了去路。 往日里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总觉得赵麟看她的眼神不像是一个男子对另一个男子该有的客套、欣赏, 反而隐隐透着几丝古怪,所以她会刻意与赵麟保持距离, 话都不会多说几句。 然而眼下这情形杜云芝步步紧逼, 甚至下了马车要亲自寻人, 再犹豫下去,难保不会真被她抓住。 罢了,她该不会那么倒霉,只能听天由命了。 沈漪漪一咬牙,上了赵麟的马车。 “赵兄,是我!我是崔寻!”她快速地出声,阻止了赵麟即将出口的呵斥。 赵麟眉头紧拧,倘若平时见到崔寻他心里头自然欢喜,但是现在……外头正巧有个世家贵女在寻人,显见寻的是个女子…… 而眼前的这瘦弱少年,你别说,瞧他这幅面庞红润杏眼汪汪的模样,似乎还真像是个女子一般。 赵麟看着沈漪漪的眼神就玩味了起来。 沈漪漪心道不妙。 自从一年多前被卖以来,接连在齐王妃、魏玹这两个心眼比蜂窝还多的人手中艰难求生,后逃出齐王府,又独身一女子谋生在外,她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单纯懵懂,遇事慌乱忍不住爱哭鼻子的小姑娘了,因此脑中短暂的空白过后,沈漪漪镇定了下来。 “赵兄,我和你说实话!其实我爹娘都还活着,但是他们非逼着我娶一个不爱的女子做妻子,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攀附权贵光宗耀祖,那女子也是打定了非我不嫁,每日不要脸不要皮来我家门口堵我,威逼利诱,撒泼打滚,真真气煞我也!” “怎奈她家世门第皆比我家高出许多,家中的兄嫂皆劝我认命,我偏就不想认这命,这才一怒之下从家中逃婚出来。” “可是刚刚我收到家中小厮寄来的书信,说是我娘自我赌气出走后竟是大病一场,至今日已然药石无医,若我现在再不回去,只怕是……只怕是” “赵兄,你有没有法子能出城?求求你看在往日的情面,现在快载我去杨明府家去,让他想法子帮我出城好不好,我怕家中老母一刻也等不得了!赵兄,呜……” 少年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几欲哽咽,双手紧紧抓着赵麟的手,真真是情真意切。 赵麟面色稍霁,哦,原是与外头那女子无关,他笑了笑温声道:“寻弟莫哭,我这就载你去,这不是小事一桩么。” 说罢吩咐了声车夫,车夫应喏,一甩鞭子加快了车速,沈漪漪的心,也就随着赵麟的这句话慢慢地落了回去。 赵麟递给她一张帕子,沈漪漪接过来按按眼泪,突然看见帕子上混着泪痕的淡淡黄粉,霎时冷汗便从后背冒了出来。 “寻弟?”赵麟在头顶上关切地问:“你没事罢?” “没事没事。” 沈漪漪捏紧了帕子,背过身去装作不好意思的模样,“适才让赵兄见笑了。”偷偷拿出包袱里的胭脂盒对着脸上胡乱拍了几下,好在赵麟没发现。 赵麟两腿分开,不动声色地靠在了车壁上,眯眼扫视着少年瘦弱的背脊,纤细的腰肢,洁白修长的脖颈,回想起他适才那双含着泪的大眼睛……忽觉口干舌燥,喉头禁不住上下滚了滚。 不,他改主意了。 赵麟扭过头去,撩开帘子,对车夫使了个眼色。 一炷香后,马车停在一处府邸前。 沈漪漪下了车,抱着包袱看向赵麟,“赵兄,这……不是说好了去找杨明府吗?” 赵麟说道:“不顺路,再说也快宵禁了,不如寻弟就先在寒舍借宿一宿,明日一早我再领着寻弟去寻姨夫可好?” 他这般说,沈漪漪又能说什么,再说的确快要宵禁了,再去杨昭家肯定是来不及了。 “寻弟,可是有什么不妥?若有不妥,你只管说便是。”赵麟微笑道。 “无……无不妥。” 沈漪漪避开他伸来的手,勉强扯扯嘴角,“抱歉赵兄,家母病重,我心绪不佳,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兄莫要怪罪。” 赵麟脸色有一瞬的阴沉,很快又转瞬即逝。 “无妨,夜深了,快请进罢!” 沈漪漪便暂时住在了赵麟家中。 赵麟是家中独子,平日里做生意一把好手,家中爹娘与发妻也甚少管他,听说丈夫好友到家里来做客,赵妻忙从房中迎出来,听从丈夫的安排将沈漪漪的住处安排在了赵麟院子里的厢房中。 “今夜我便不回去了。” 赵麟对妻子丢下一句话,看也不多看一眼便整整衣衫大步走了。 赵夫人失望地倚在廊下,看着丈夫再次走远。 …… 深夜,沈漪漪用门栓将门拴紧实了才上床安置。 她夜里睡不踏实,隐约听见门“嘎吱”一声似被人轻轻推开,旋即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朝着她缓步走来。 沈漪漪惊醒,吓出一身冷汗,待那人再近前些,她倏然从被子里钻出来,举着簪子狠狠朝着来人便刺去。 “是我!” 一只粗糙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嘴巴。 那人眼疾手快地攥住了少年纤弱的手腕,后背也同样吓出了一身冷汗,“寻弟,我险些就死你手里了!你晚上睡觉怎么手里还藏着根这么尖的簪子?” 赵麟! 沈漪漪烦躁不已,大晚上的赵麟偷摸进来做什么? 她抽出自己的手道:“一人在外谋生,怕有歹人,习惯了。” 赵麟贪婪地看着月光下的少年,许是夜色遮掩,晚上的少年小脸仿佛没那么蜡黄了,刚刚一番手忙脚乱,甚至从里到外透着几分红润,鼻尖秀挺,眉眼精致,睫毛长的如同羽翼扑闪。 沈漪漪察觉到赵麟在盯着自己,心一紧,浑身上下都僵住了。 这眼神,她再清楚不过是什么意思…… 从前在齐王府,魏琏也时常会这般色眯眯地看着她! 大晚上的他跑过来做什么,难道是识破了她的女儿身?! 沈漪漪听见自己的声音是颤的,饶是她再如何装作镇定,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深夜与一个陌生的男人独处,她怎么可能不慌乱害怕。 “赵兄,你……你可否出去,我不太舒服,想,想先歇下了……啊!你做什么,你放开我!!” 宠婢难逃 第69节 赵麟不顾她的挣扎,一把将少年强行拥入怀中,细细嗅闻,只觉她身上幽香扑鼻,不禁心旌神荡道:“寻弟,你可知我渴慕你许久了,今夜花前月下,你我不如做一对野鸳鸯,成就一番好事……” “你疯了!?我是个男人!”沈漪漪死命地推着他贴上来的脸,悲愤呵斥道。 “男人又如何。” 赵麟轻笑一声,捏捏她的小脸上下打量了几眼道:“寻弟,你该不会还是个童子身罢?来来,兄教教你,何为人间销.魂事,你会一辈子感激兄的……” 沈漪漪目瞪口呆,世上竟有如此无耻之徒,她又羞又气,怒极之下用尽所有的力气一掌搧过去,痛哭道:“禽兽!你这禽兽!猪狗不如的东西!枉我将你视为兄长,如今我阿娘病危,人都快要去了,你竟还想着如此龌龊之事,你羞也不羞!你今夜若敢碰我一下,我便立时咬舌自尽,看你明日如何与杨明府交代!” 赵麟大惊失色,没料到沈漪漪竟会如此刚烈,又担心她当真心寻死觅活,闹出人命官司,捂着脸说道:“寻弟,你别……别想不开,我,我适才不是有意的,我真不是……” 他一往前,沈漪漪便举着簪子去刺他,吼道:“你滚!你滚啊!” 赵麟怕被人听见,只好妥协,跌跌撞撞地往外退,还不忘安抚道:“好好好,我这就滚,我这就滚,寻弟,你、你千万别想不开,明日我便带你去看姨夫,明日……” “滚!” 他刚一跨出门去,沈漪漪便“哐当”一声将门给关上,拉上门栓,后背紧紧地抵住门框,泪水无声、无助地落了下来。 赵麟惶惶立在门后,负手来回踱了几步,叹口气走了。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对侧的屋顶上,纪乾正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中对准赵麟心口的袖箭。 适才但凡他敢动沈漪漪一下,现在躺在地上的便是赵麟他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 赵麟走后沈漪漪不敢睡,就这般背靠着房门睡了会儿,鸡鸣声响起的时候她拍拍自己的脸从地上爬起来,找出自己的包袱往脸上又补了些黄粉准备开门出去。 推了两下,门竟没有推开! “放我出去!赵麟,赵麟,放我出去!” 她急切地拍着大门,她要去找杨昭,如今她唯一的希望便是杨昭,杨昭一定可以救她!赵麟,你这畜生!! “你怎可言而无信!” 面对她愤怒的质问,赵麟摸摸鼻子,好声好气道:“寻弟,你我兄弟一场,你又是珠珠的教书先生,咱俩闹成这样终是不美,这样,你就把欠我的五十两银子乖乖交了,我便放你回家,从前的事情既往不咎,如何?” 他竟还倒打一耙!沈漪漪气得险些背过气去,“你血口喷人,我崔寻何时欠你银子了?!你还是不是人!” 赵夫人与赵父赵母大早上听着院子里的动静纷纷出来,赵父听了两嘴便气咻咻地叫道:“大郎,这小子竟欠钱不还,你可得好好治治他这等言而无信的小人才是!你等着,我这就去把你姨夫请过来好生教训教训这不懂规矩的竖子!” 赵麟拦着道:“唉,毕竟相识一场,这般真把姨夫请过来面子上就磨不开了,阿爹阿娘你们稍安勿躁,我自与他说解,你们先去忙罢。” 对赵夫人使了个眼色,赵夫人拉着赵父赵母便走了。 等家人都走出去了,赵麟才走到门口低声道:“寻弟,从不从我,你自己掂量着罢,若你从我,我便带你去找姨夫,否则,呵……” 他冷笑一声,但意思不言而喻。 “禽.兽,畜.生,混蛋,你还要不要脸!” “寻弟骂人,还真是带劲儿,”赵麟轻佻地笑了声,压低声音道:“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泼辣劲儿,寻弟,晚上的时候你便骂我禽.兽,我让你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禽.兽!哈哈哈!”扬长而去。 沈漪漪:“……” 沈漪漪一句话也骂不出来了。 小腹坠痛,她捂着小腹蹲下,摸了摸衣袍后,果然摸到一把热源。 闭上眼睛在心中又骂了赵麟十八辈祖宗,心想自己怎每次都这般倒霉,沈漪漪,为何你总这般倒霉?! 为了逼着沈漪漪屈服,赵麟一滴水一粒饭也不给她送,本以为双方还得僵持些时日,没想到到了第二日下晌时他正在前院唱着小曲儿喝茶,小厮就忽过来说,崔寻要见他。 赵麟弹弹衣裳的灰尘,整整幞头,怀里抄了只小瓷瓶就兴冲冲往厢房去了。 打开门,少年捂着小腹面色苍白地坐在榻上,赵麟装模作样地上前问:“寻弟,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来来,兄给你瞧瞧!” 他当真是比魏琏还要恶心! 沈漪漪手一档,说道:“别过来,站在那儿,赵麟,我要告诉你一事。” 扮作男子时,她故意压着嗓子,让声音变得沙哑低沉。 而她原来的声音,带有江南女子特有的宛转软糯,清越如莺啼。 赵麟愣住,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拔下发冠上的簪子,落下一头如云的乌发。她拨开自己的衣领,露出没有喉结的脖颈,摇身一变变成一名二八妙龄少女。 下身血流不止,没有月事带,她只能暂且用布帛垫着用,可是小腹疼她还能忍,这般流血与饥饿她却是再也忍不下了。 “我是女子,不是男子,”沈漪漪披着长发跪倒在地上,磕了个头低声啜泣道:“求你,赵郎君,求你放我去寻杨明府,我阿娘已经等不及了,我不能做不孝女,眼睁睁地看着我阿娘抱憾而终,若你放我归去,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赵麟仍旧是怔怔的,半响才反应过来,抬起地上女子尖尖的下颌,不太确定地喃喃:“你,竟是女子?” 不待漪漪答话,他忽又低低笑了起来,从怀中拿出巾子在漪漪脸上一通乱抹,果真露出一张肤白如雪的面庞,掌中的女孩儿杏眸似水,乌发雪肤,楚楚动人,便是偌大的忻州花楼都难寻的绝色! 赵麟两眼放光,轻笑着,怜惜地道:“心肝儿,你怎这般天真呢,以为你是女子我便不会碰你了?” 沈漪漪嘴角抽了下,他还真是荤素不忌。 早就料到自己逃不过这一劫,罢了,反正清白之身早就没了,她原也未曾想独善其身过。 魏玹那样的衣冠禽.兽她都能行,赵麟就不行了? 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在她眼中本也没什么分别。 她嫌恶地躲开男人伸过来的手,冷声道:“你去找个婢女过来。” “你要婢女作甚?”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沈漪漪瞪他道:“你都两天没给我吃东西了,是打算先饿死我?” 赵麟忍不住笑了。这小丫头,果然够味儿,尤其是她那副杏眼圆瞪,圆嘟嘟的唇瓣生气地撅起来,一脸爱答不理的小模样儿,啧啧…… 赵麟转头出去,叫了个婢女进去,不消片刻后婢女出来,在他耳旁低语几句。 赵麟听罢有些遗憾,原来是来癸水来了啊,这样便不能…… 不过还是让人给她送了饭。 沈漪漪这会儿早就饿得两眼昏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刚才那都是色厉内荏装出来的强硬,若是太过柔弱,赵麟怎可能放过占她便宜的机会。 也不管赵麟会不会在饭菜里下药,吃了整整两碗粟米饭又喝了一大碗肉汤,撑她的不行,换好月事带,因昨晚几乎没怎么睡,她便和衣躺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至于赵麟,眼下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约莫是太困太疲倦,朦胧中她隐约察觉到有人在轻轻抚摸她苍白的小脸和粗糙了许多的指尖,她蹙眉,想醒过来推开,可是身体竟一动也不能动。 “别碰我……” 她额上出了层薄薄的汗,喃喃。 那人带着薄茧的指腹的便一顿,停在女孩儿柔软的唇瓣上。 静静看了她片刻,忽俯身含住她的唇,隐忍克制地吸吮,辗转,深入。 睡梦中的漪漪就像海浪上跌宕起伏的小舟,无枝可依,柔弱无助,只能随着汹涌的浪潮随波逐流,飘无定所,无处可逃。 唇齿交融间,呼吸渐渐紊乱,她难耐地嘤咛了一声,一股淡淡的冷梅香涌入鼻端…… 日暮时分,漪漪终于从睡梦中醒过来。 她揉揉自己的眉心,先检查身上的衣带与裙子,没乱,也没被人动过,松了口气,想去擦擦额上的汗 却是干干爽爽,一滴汗珠也无。 唯有一侧博山炉中清淡的安神香烟雾缭绕不绝。 …… 这几日赵麟便没再来寻过沈漪漪,只打发个婢女贴身侍候着她,倒也没再短过她的吃食,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沈漪漪知道,赵麟是在等她,等一个时机,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合该她受这一遭,魏玹让她明白,强硬反抗和怯懦的逃避都是无用的,反而会给她招致更猛烈狠厉的压迫。 委身赵麟,总比死在杜云芝手中要强,赵家和杨家都住在定襄这么个小县城里,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她一定能够想到办法联系上杨昭,到那时杨昭是唯一可以救她出苦海之人。 想明白这一切后,她反而不那么焦灼了,不哭不闹,平静地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七日后的傍晚。 赵麟忙完生意上的事,匆匆赶回家。 昨天就听婢女说他那养在厢房的小心肝儿小日子干净了,赵麟这一整日都是口干舌燥的,本想早些料理完事回家,偏偏铺子里事情太多,一忽儿这个事儿缠住了,一忽儿那个人寻上门,一直忙到入夜。 到厢房时,婢女已为沈漪漪梳妆完毕。 女孩儿跽坐在案几前,白绫缠枝鸳鸯纹背子,下身是一条火红的团花石榴夹裙,眉眼间贴着精致的梅花花钿,冰肌玉骨,欺霜赛雪,映照得少女云鬓花颜光彩夺目,宛如蒙尘的珍珠拨开密封的粗糙蚌壳射出其中灼灼耀眼的光华,满室生辉。 一时之间赵麟只觉从前所经手过的女子皆不过是庸脂俗粉粗鄙不堪,竟看痴了去,呆呆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沈漪漪瞥他一眼,微微蹙眉,又垂下眼去。 好半响赵麟才走到沈漪漪面前,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白皙的脸蛋儿和鼓鼓的胸口,手径直往她脸上伸来,嘴里还不住地喊着心肝儿。 沈漪漪厌恶地躲开,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总算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下流猥琐了。 “你急什么,我还什么都没吃呢。”她嗔道。 赵麟忙笑嘻嘻地赔罪,一叠连声道:“好好,是是,是兄这里唐突了,心肝儿你别气,咱俩先用膳,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行事……” 沈漪漪味同嚼蜡地在胡乱吃了几口。 明明赵麟生得也不丑,浓眉大眼还有几分俊俏,可她对着这张脸就是吃不下饭,一想到待会儿赵麟还要用他那只不知摸过多少其他男人女人的手来碰她,她就恶心地想吐。 赵麟这厢也吃不下,是因身上早已燥得血脉喷张。初见眼前这“少年”后没多久他就对她上了心思,赵麟表面上是风度翩翩的君子,人前仁厚姨夫爹娘无不夸他孝顺、谦逊会打理产业。 实则从十二三岁起他就和一群狐朋狗友出入青楼楚馆,十五岁时玩了个清秀可人的小倌儿,此后一直念念不忘。 两个月前在姨夫的府中见到崔寻,虽人生得瘦弱了些,然偶有一次他无意摸了一回这“少年”的手,竟发现这“少年”人长得倒是其貌不扬,一双柔荑却是极品。 细看之下,少年眉眼竟也十分精致,又是独身一人在外头谋生,勾得他心里那点花花肠子就藏不住了,逮着机会就想占些便宜来解解馋。 发现她的女儿身之后,赵麟心中也曾怀疑过沈漪漪就是那世家贵女寻的女子,说起那世家贵女,寻人还真是挨家挨户地寻,不过寻了没几天许是有了别的线索便连夜走了,这时他才放下心来,面前的小心肝儿不是那世家贵女口中的“小娼妇”。 “心肝儿,吃饱了么?让郎君也饱一顿罢,郎君想你想得夜里吃不香也睡不下!” 赵麟腆着脸抱过去揽住她的腰肢,沈漪漪惊得手中的茶盏都掉到了地上,低低斥道:“赵兄,你,你先放手!你还没漱口,手也没擦,你别碰我,别碰我!” 赵麟等不耐了,捏住她的下巴恶声恶气冷笑道:“小娼妇,你还嫌我脏呢?瞧瞧你这小模样,怕是早就不是处子之身了罢,不知被别的男人睡过多少次,还嫌我脏?” 将她粗鲁地扛起来扔到床上就扯她的裙摆和衣裳,“让你尝尝你先前的男人厉害,还是我厉害!” “把灯吹了好不好,郎君,你别这样,我愿意,我没嫌你脏……” 宠婢难逃 第70节 女孩儿左支右绌,忍不住掉下泪来。 她怕疼,只能睁着一双湿润的杏眸哀求地望着他,盼他怜惜。 赵麟被她瞧的呼吸急促,含糊道:“你早这般从了兄,不久成了?小心肝儿,你上来些……” 正待凑过去亲亲她湿润的唇儿,门外突然响起管家急促的敲门声:“郎君,郎君,不好了,铺子失火了!” 刚烧上来的火被这盆凉水直接浇灭,赵麟慌忙松开人起身,瞧瞧床上梨花带雨的小心肝儿,又想想自己好不容易做出点名头的产业,一狠心疾步跑了出去。 沈漪漪如同虚脱般倒在床上。 汗如雨下,她闭着眼疲惫地想,一时半会儿,赵麟应当不会再回来了罢…… 哪知怕什么就来什么,这念头刚在脑中一起,房中的烛火便摇摇晃晃地灭了。 与此同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沈漪漪悚然一惊,一个挺身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慌忙向着墙角爬去。 一个黑色的宽阔影子朝她步履沉沉地大步走了过来,竟是不消片刻的功夫就来到了她的眼前! 作者有话说: 今天先这样吧 赵麟是珠珠的表哥,珠珠是杨昭的女儿,杨昭是定襄县令,之前帮漪漪办过户籍 第54章 两刻钟之前。 纪乾急匆匆地走进屋里, 压低声音道:“主子, 赵麟回来了!” “她可有哭闹?”魏玹冷声问。 “呃,不,不曾,且看她那样子, 似乎已经认命……” 纪乾语气有些着急, 这赵麟可不是个好东西,他把这人暗中查探过一番后才知道, 这姓赵的不光时常出入风月之地,还男女通吃荤素不忌, 是个不折不扣的色中饿鬼,沈漪漪落到这种人手中,不被他折腾得蜕一层皮那都是好的! 魏玹怒极反笑, 连说了三个“好”字,“真是个有出息的, 我还真没看出来, 沈漪漪,你连这种货色都下的去口!”对纪乾厉声喝道:“你去做什么,滚回来,去拿酒!” 纪乾愣了一下,到底不敢违抗主子的命令,灰溜溜地去提了两壶酒来。 魏玹举起酒壶就往嘴里灌, 一向爱干净的他浑身的衣襟都湿了个透。 纪乾想劝又不敢劝, 在门口走来走去,这时出去探查的暗卫回来, 说沈漪漪与赵麟两人已经摆好酒准备吃完行事了。 纪乾大惊失色, 刚要进去, 只听屋内“咣当”一声脆响,却是魏玹一把摔碎了手中的酒壶,踢开门就从屋内大步走了出来,径直朝着赵麟的院子走去。 纪乾心道不妙,赶紧跟了过去。 …… 一个黑色的宽阔影子朝她步履沉沉地大步走了进来,转瞬就来到了她的眼前。 夜色太暗,根本看不清来者是谁,但从他用力踹门的动作来判断,绝对不妙。 沈漪漪头皮发麻,惊恐地往床角爬去,那人似乎饮了酒,一身酒气,一把攥住纤细的脚踝将她扯到身下,翻了个身,粗粝的大掌叉住她的双手举过头顶。 房中蓦地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惨叫,在这寂静的深夜宛如冷水泼热油般,扑簌簌惊飞一排院中大树上的老鸹。 一人披着披风从门外快步走进来,听着这动静心道不好,忙又加快了步伐,眼看快要走到房门口。 “你做什么!”纪乾拦住吉祥,错愕道:“主子在里头!” “里面还有谁?” 纪乾眼神躲闪着,“那还能有谁,沈漪漪,主子喝多酒了……” 吉祥一惊,跺着脚道:“你啊你,纪乾,都是你!主子喝那么多酒你为何不拦着,你就是这么办差的,日后有你好受的!” 纪乾被骂得黑脸一红,小声争辩道:“我就给了主子一壶,你这是推卸责任,再说……难道你不是伺候主子的,主子喝酒的时候你为何不在,出去瞎晃悠什么?” 吉祥气恼地瞪了纪乾一眼,懒得理他,心中却十分担忧。 未婚妻丢了,人家未婚夫锲而不舍地寻那是有情有义,没想到这位崔郎君倒真不是简简单单地有情有义,那可谓真称得上是情深意重! 为了寻未婚妻,一年的时间跑遍了大江南北不说,本是整个苏州城最有才名最有可能中举的士子,却为寻人放弃了科考,明明娶那赏识他的吏部侍郎之女可以换得大好的前程,但人家偏偏就是认死理不肯妥协。 就今日,倘若不是他略施小计把人给支走,只怕那位崔郎君人已经追过来了,再被主子知道这事,定然是要气上加气,不如他暂时还是先别说了,等主子气消了再做打算罢! 捏捏头疼的眉心,吉祥一挥袖走了下去,不耐烦道:“赳赳武夫,没长脑子,滚滚!” 纪乾委委屈屈地躲开,问:“你去哪儿呢?” 吉祥给他一个白眼,走了。 …… 沈漪漪不明白,她明明已经很顺从他了,为何他还要这般作践她? 她是真的疼啊,不住地哀求,抓着褥子呜咽地哭着叫着:“郎君,郎君怜惜怜惜我,我疼,疼……” 可她越是求饶,那人便愈是凶狠地跶.伐磋磨,女孩儿雪白的肌肤都浮上一层淡淡的胭脂色,浑身上下如同从水中捞出来湿成一片汪洋,几乎要晕厥过去。 她就像条砧板上待宰的死鱼,那暴戾的屠夫这一面折腾够了她,将她又翻了个身继续挥舞着屠刀剁刮着,不容她拒绝地咬着她的血肉,搅着她的唇舌,力道之大,像是要将她拆吞入腹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下的女子一口咬在男人精.壮的肩上,哑着嗓子泣不成声,“魏玹,我,恨你。” 她泪流满面,一字一句重复,一字比一字更要咬牙切齿锥心刺骨,“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魏玹身子猛然一顿。 不知为何,这幽深的夜里,身上有一处,突然悸痛不已。 这感觉,似曾相识…… 魏玹阖上眼眸,复又缓缓睁开。 抚着她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打湿的脸庞,坚定地俯下身去。 “恨我,便恨一辈子。” …… 这一夜,注定难眠。 一早,纪乾与吉祥从廊下美人靠上惊醒,房门“嘎吱”一声被打开,魏玹眼眸泛红地走出来,哑声对纪乾吩咐道:“去请大夫,忻州最好的大夫。” 吉祥赶紧说:“大夫已去请了,奴婢找了两个婢女来伺候姑娘,早就备好了热水,眼下也在外头候着呢。” 不一会儿婢女过来,看见床上的女子脸色苍白,鬓发散乱,身上红梅点点,小腹微鼓,擦身时两条腿儿几乎都合不拢。 大夫开了一剂养荣汤喂下去,说是人没什么大事,就是……一口气儿没喘上来,急火攻心。 婢女又给她身上涂抹了药,沈漪漪的气息才平和了些,面色渐渐红润,只瘦削的小脸上唇瓣红肿不堪,原本便纤细的腰肢一年没见几乎瘦成了一把骨头。 魏玹便这般在床榻旁坐了几乎一整日,纪乾进来禀告,“郎君,那姓赵的……” “留他一条性命。” 纪乾瞪大眼睛,心想主子何时如此仁慈了? “先阉了,再做成人彘。” 魏玹用帕子擦去榻上女孩儿额上的汗珠,头也不抬道。 纪乾顿觉四肢五官冰冷,一阵凉飕飕的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头顶。 …… 魏玹一页页地翻看着手中的书册。 书上俊秀的虞楷一笔一画,描画地认真又仔细,就连抄错之处都很少。 书页干净整洁,用细细的草绳穿起来,字体比之她从前簪花小楷,少了几分婉媚,竟不知何时多了几分挺拔不屈的风骨。 忽书册中掉下一张夹纸,魏玹捡起来,只见上头凌乱地只写了几行: 姨母,见字如晤。 入冬才七日,离家已一年。儿在长安,与表哥一切安好。唯思念姨母,终夜明月难圆。夜里挑灯提笔,忆及昔时姨母灯下为儿缝做衣裳,不免垂泪。冬日天寒,望姨母保重身子,弃捐勿复道,勿念,勿念,勿念。 儿六娘敬上。 包袱里的衣裳都不知缝补了多少回,每日吃的都是粗茶淡饭,不见荤腥,冬日里一双纤白的柔荑也冻得通红起了满手背的冻疮。 即便是如此,她也不肯再回来,回到他身边。 甚至宁可委身一个只贪图她美色的纨绔子弟,是不是在她眼中,他与那人,也无甚区别? 魏玹倏然将书册一合,神色阴晴不定。 床上传来动静,沈漪漪睁开沉重的眼皮,身子稍稍一动,便酸疼不已。 她还以为自己真的死了。 魏玹伸过手来,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掌搧在他的脸上,眼中噙着泪骂他:“畜生!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你除了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折磨我,你还会做什么!” 魏玹挨了一掌,五个小小的指印明晰地印在他的俊美清冷的面容上。 他抿抿嘴角的血渍,眼神霎时一变,浮现出骇人的狰狞阴鸷之色,攥着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拉向跟前,脸贴着脸冷笑道:“不是说恨我吗?你何不再多打两个巴掌?” “沈漪漪,我早就警告过你,绝了离开我的心思!哪怕你跑到天涯海角即便是死了,你也得死在我魏玹的手中!” 这个疯子,这个疯子!谁要死在你手里,我宁可自裁! “你滚!你这混蛋,禽兽!放开我,放开我!” 沈漪漪不管不顾,奋力挣扎着捶打他,撕咬他挠他,魏玹一动不动,眼神赤红,胸口剧烈起伏,手臂与额头青筋直要爆裂而出,眼看便要到忍耐极限。 突然漪漪僵住身子,呼吸微弱,两颧浮上一层不正常的潮红,眼皮一垂昏倒在魏玹怀中。 魏玹登时变了脸色,托着她绵软瘦弱的身子沉声唤:“漪漪?漪漪!” 沈漪漪发了烧,烧了整整一夜,一直到翌日清晨时才退了烧。 吉祥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看见主子仍旧坐在那把矮榻上一言不发地给沈漪漪喂药,不禁心疼地劝道:“郎君,您都熬了两宿了,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不如先去歇息会儿,依依姑娘已经退了烧,想必很快便醒了,这里自有奴婢来照应。” 料想她醒后应该不会想见到他,魏玹喂完药,在隔壁的房中暂且休息了。 因他素有洁癖,吉祥与纪乾提前将这房屋重新布置了一番,点上安神的熏香,这才悄声掩门走了出来。 到次日魏玹起身,吉祥告诉他沈漪漪已经醒了。 宠婢难逃 第71节 沈漪漪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肯吃,只睁着一双毫无焦距的杏眼望着头顶的承尘发呆。 婢女束手无策,求助于吉祥。吉祥劝了大半天,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又不敢再如从前那般胁迫于她,不禁心急如焚,人本来就在病中,再这般饿着不吃不喝,这非得把人饿坏了不可啊。 他心里也百思不得其解,想不明白这姑娘明明可以过更好日子,甚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为何偏要触主子的逆鳞,宁可街头挨饿受冻,颠沛流离,也不肯回到主子身边。 一个柔弱无所依靠的女子,只有如主子那般权势滔天的男人才能护住她,便是那位崔郎君待她再有情有义,不还是让她险些死在旁的女子手中?更何况主子待她,也一直不薄啊,她一直这般不情不愿,未免太过不识抬举! 魏玹让众人退下,端着手中温热的白粥推门而入。 他走近时,明显看见榻上女子双肩一颤,脸色煞白。 待他坐下,正要伸出手去扶她时,她已然阖上双眸,提着被子背过了身去。 魏玹收回手,两人沉默地相对着。 过了片刻,就在沈漪漪以为魏玹要走的时候,身上一凉,被子忽而被人强行揭开,不及躲闪男人铁臂便不容拒绝地朝她拢了过来。 “起来吃饭。” “别碰我!放开,放开我,我不吃,放开我!” 沈漪漪气坏了,愤怒地瞪着他,没有血色的小脸挣扎间多了几分嫣红。 可她这两日一口没吃,又大病一场,哪里有力气来反抗?轻而易举便被男人制服到了怀中,魏玹捏住她的下巴,冷冷道:“你若是不吃,我便只好亲口喂到你嘴里。” 说着人便作势靠了过来,漪漪花容失色,抬手便往他脸上搧去。魏玹脸一沉,扯了她的腕子将她用力摁倒在床上,声音已带了几分愠怒,厉声呵斥道:“沈漪漪,你够了,再敢打一次试试!” 他表情又凶又狠,活像是要生吃了她,漪漪终究是怕他的,身子害怕地一哆嗦,咬着唇,晶莹的泪珠便自那素白的小脸上委屈又无助地滑落了下来。 越哭越难过,最后演变成嚎啕大哭。 魏玹冷眼看着她哭,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用指腹拂去她脸上的泪,“莫哭了。” 顿了顿,又道:“瘦成这样,再哭,人更丑了。” 漪漪一听,哭得更是险些断了气去。 “你究竟吃不吃?” 魏玹捧着她湿哒哒的脸。 不说话,很好,越来越敢跟他犟了。魏玹咬紧牙关,微用了力咬住她的下唇,扯了扯,沈漪漪吃痛地嘤咛一声,却没有力气推开他。 魏玹喘.息着停下来,强硬地再问:“究竟吃不吃?” 漪漪仍旧是红着那双水汪汪的杏眼恨恨瞪他。 吻到最后两人口中都满是血腥味儿,魏玹猛地停下,怒极反笑,他就不信,他治不了她!抬头喝了一口粥就强行喂入她的口中。 “呜,呜!” 他探入得极深,漪漪被迫咽了一小口下去,捂着喉咙呛得小脸通红,指着他道:“你,你恶不恶心!” 魏玹冷笑一声,又喝了一口粥抬起她的下巴,漪漪真是怕了他,如此两三回,她终是受不住了,侧过脸去崩溃地哭道:“不要,我吃,我吃!” 魏玹便这般逼着她吃了一碗粥,又喝了一碗鸡汤,用完膳后顺道把药也给喝了。 只要人肯吃饭,也愿意喝药,病很快就好了起来。 三日后,沈漪漪喝了药后躺在床上发呆,婢女进来替她扶起梳妆打扮,轻声道:“姑娘,郎君唤你去花厅。” “去做什么。”沈漪漪皱眉。 婢女深低头,说道:“奴婢也不知。” 到了花厅,魏玹在里头坐着不知看什么,见她进来,略一抬眼,将书信收起来淡淡道:“过来。” 沈漪漪没动,只站在离他够不到的地方,背过身去,留给他一个纤弱的背影。 魏玹嗤笑一声。 冷声吩咐道:“把东西拿上来,给姑娘瞧瞧。” 过了片刻,纪乾从外头提溜着个一人合抱不过来的黑漆箱子走了进来,停在沈漪漪面前后,又有些犹豫地看向了一侧的主子。 魏玹居高临下,神色阴狠冷漠。 纪乾叹了口气,把箱子敲开锁扣,微微开了个缝儿,慢慢拉开。 淡淡的血腥气在空中弥漫开来。 “唔唔……”箱子里发出几声含混不清的声音。 似乎……有人。 这样小的箱子,里面怎会藏着一个人?漪漪心尖一颤,毛骨悚然,顿生不好的预感,扶着案几的手指尖雪白。 纪乾箱子缝越拉越大,最后漪漪看见箱中那无手无脚,瞳仁灌血的男人露着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直直向她瞪来,看见她后那只剩了半截的身子竟还剧烈地挣扎蠕动起来,犹如一条血淋淋的长虫! 许是没了舌头,嘴里口吐不清地呜咽着几个听不清音节的字,他一动,身上包扎好的伤口便鲜血咕嘟嘟往外直冒,从箱子缝中“啪嗒啪嗒”滴出来…… 仿佛血水流到了她的身上、脚上,漪漪瞪大双眼,惊恐地看着自己血淋淋的双手,呆呆地,两耳轰鸣,呼吸困难,头脑晕眩。 那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立在了她的身后,在她耳旁温柔而冷酷地道:“送你的礼物,漪漪。” 漪漪眼前一暗,无声地软倒在了魏玹怀中。 ……………………………………………………………… “请问娘子,见过这少年吗?他是我弟弟。” 路上被拦住的娘子仔细辨认了画上笑靥如花的青衣少年,抬头一看,只见询问的青年容颜俊朗如玉,形容却十分憔悴消瘦,想是寻人寻成这般罢,不由多了几分怜悯,叹息着摇头道:“没见过,郎君再去别处找找罢。” “多谢娘子。” 虽未得到答案,青年依旧温和地道了声谢,用帕子小心翼翼擦去面上的汗水,生怕脏污了手中的画,又举着画像去问下一个路人。 一连问了两条街,三个坊,依旧一无所获,两人停在街旁的树下,小厮阿年劝他停下来歇歇,“郎君等等,我去茶肆买盏茶给你解渴。” 清晨的风徐徐地吹拂着,崔桓玉抬头望向天空,细碎的日光透过翠茂的叶在人的脸庞上落下一片稀疏的光影,显得那么安宁平和。 可看着看着,他泛着血丝的眼眸却渐渐湿润,生出几分绝望与哀恸。 漪漪,你究竟在哪里? 你可知我找你,已整整找了一年。 这一年的时间里,他去了河北,山东,扬州苏州,甚至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来到了边疆,却一直不敢回老家告诉母亲。 至今母亲仍然不知表妹已丢了的消息,若说了,母亲一定承受不住,他如何忍心说得出口? “车到山前必有路,郎君,六娘子吉人自有天相,我们一定能找到她。” 阿年将茶水递过去。 崔桓玉缓了口气,将画轴慢慢卷起,饮了口茶水润喉,沉声问:“事情打听的如何?” 阿年低声道:“打听到了,五日前她经过此处,盘桓了数日,甚至威胁此地县令杨昭强行关闭城门,听说寻的便是一名妙龄女子,可后来又匆匆离开,似乎是发现了那女子踪迹,听说是往临州的容县方向去了。” “郎君既然怀疑这杜氏娘子与咱们六娘子丢失有关,为何不跟着她,却故意绕一圈子又回到了定襄?” “倘若真是漪漪,她那么聪明,既已经逃脱了杜氏的掌控,便会马不停蹄地离开忻州甚至整个河东道,又怎会乖乖地跑去临州耽搁了将近两日,还无意留下了踪迹被杜氏发现?” 吉祥没料到,他耽搁了两天才给杜云芝传去的假消息,瞒得过杜云芝却瞒不过崔桓玉。 崔桓玉说道:“要么,她根本就没有离开定襄,要么,她已然逃走,容县只是个烟雾弹,为的是逃的更远。” 沈漪漪失踪后,街坊邻居都说看着她是跟着村里的一名屠夫私奔,杜云芝也曾多次有意无意在他耳旁提及此事,诋毁漪漪。 但崔桓玉根本不信,表妹看着弱质纤纤,自小却极有主见,丝毫没有她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柔弱可欺,不可能会轻易被一粗鄙轻浮的屠夫哄骗走。 这一年的时间里他几乎走遍了大江南北,杜云芝找些借口时常有家不回地跟在他身边,说要帮他一起找,初时崔桓玉颇为感激,杜家的势力遍布大周,若有杜云芝帮忙,找到表妹一定事半功倍。 直到有一次,杜云芝那位恋慕她的表哥王五郎因嫉妒险些害的他失足落水而死,在此之前曾说漏了嘴嘲笑他仇人就在身边却痴傻不知。 他质问王五郎究竟何意,那王五郎似乎意识到什么似的狠狠瞪了他一眼离开。 崔桓玉攥紧了手中画像,眸光沉沉地望着不远处一户府邸门口停着的一辆华丽的油壁马车,半响方道:“不论如何,只怕都与她脱不了干系。” 所以他画像上寻的都不是女子,而是换了男装的沈漪漪。 他要来赌一把,赌漪漪能不能与他心意相通…… 这时,自府邸中走出一众侍卫维护在马车四侧,而后一身着白衣的年轻郎君与头戴幂篱,绿衫红裙的女子牵着手走到马车前。 白衣郎君低头与绿衫女子不知说了什么,绿衫女子偏过头去,白衣郎君冷笑一声,突然将女子拦腰打横抱起,抱入了马车之中。 幂篱掉下,少女窈窕的背影纤弱无助,瑟瑟发抖地僵在男人怀抱中。 崔桓玉手中的画像失手摔在了地上。 “郎君!” 阿年见自家主子不知为何丢了手中的画像与茶盏,疯了一般径直往前跑去,唬了一跳。 …… 一上马车,沈漪漪便立时抱着双臂缩在了马车的角落,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个纸片儿钻到车缝儿里,只将一个后背对着他。 魏玹面色阴沉地坐在车厢中央。 这几日晚上都没睡好,只要躺在床上,夜里做梦都是赵麟那双黑漆漆冒着鲜血的眼洞,沈漪漪疲惫至极,离开赵府之后压在心头那千斤重的巨石才去了一半,她阖上眼,昏昏沉沉地将要睡过去。 “漪漪!漪漪!漪漪!” 突然,耳旁隐约传来男子微弱而撕心裂肺的呼唤声。 沈漪漪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作者有话说: 看到“你恶不恶心”这句话的时候,我脑子里自动就配音配上了弯弯腔,“你穿件衣服吧,你自己不恶心吗”。 感觉画风突然就变了x_x ps:说明一下,本章男主所作所为绝不可取!他以后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作者这么写不代表作者认同! 对于男主这种偏执型人格障碍的患者,小说里作者会安排他改邪归正,但日常生活中姐妹们请有多远跑多远,治不好。 第55章 沈漪漪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宠婢难逃 第72节 “漪漪!漪漪!漪漪!” “你做什么?” 她慌乱地四下张望, 拍打着车壁想要下去, 魏玹皱眉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的大腿上。 沈漪漪杏眼中噙着茫然的泪水,喃喃道:“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有人在叫我……” “你听错了。”魏玹断然道。 “我听错了?可……” “没有可是。”魏玹用帕子抹去她眼角泪水, 将她按到怀中。 那声音渐行渐远, 沈漪漪闭上眼,长长的睫毛颤着颤着, 一滴泪水顺着素白的小脸滴落在魏玹胸口上。 一个月后,长安齐王府。 帘下立了个清瘦的身影。 春杏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主子, 一见面就冲上来抱住她哭得肝肠寸断。 沈漪漪垂下眼帘,眼神温柔了几分。 春杏感觉有人在轻轻抚摸她的发顶,抬眸看看主子尖尖的下颌, 苍白的脸色,心疼地道:“姑娘, 瘦了许多。” “这些时日, 姑娘究竟去了哪儿?” 沈漪漪目光暗了下来。 背后,世子大步走过来,神色冷峻,春杏忙抹抹眼泪,不好意思地从姑娘怀中出来。 沈漪漪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娥眉微蹙, 没等他, 反而快步掀开软帘走了进去。 春杏只好帮主子将帘拢打起来。 魏玹走进来,看见沈漪漪低着头走到床边, 衣服都没脱便和衣躺了进去, 似乎极为疲倦的模样。 默了片刻, 他负手走了出来,对春杏道:“姑娘醒后,将东西都收拾了,搬到正房。” 春杏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 于是,沈漪漪睡了一觉醒后,发现自己换了个地方。 正屋屋后栽种了一丛翠绿的青竹,一脉清溪绕阶缘屋自缭墙下的小沟中款款蜿蜒而来,午后微风徐来,翠色连波随风簌簌而动,碧水青空,小桥流水,温暖的日光不冷不热,从帘后懒洋洋地射入屋内,在人的身上渡上一层浅色的金辉。 沈漪漪拢了拢身上的小薄被,整个人都蜷缩在被衾中,乌黑如云的长发披在身后,快一下午了,她保持着这一个姿势动也不动。 廊庑下,春杏朝着里头看了看,叹了口气低声道:“姑娘自从回来,极少说话,连世子都爱答不理的,问她什么也不说,有时只是笑笑,那笑容我看了心里怪难受的。” 朱樱便问:“你就没去劝劝?” 春杏沮丧道:“劝了!可姑娘不回应,我也不知该如何劝了……朱樱姐,你可知姑娘这些时日去了哪儿啊,世子又是如何寻着姑娘的?怎的这出去一趟,回来两人便成了这样了?” 朱樱心说,我哪里能知道呢,主子近来愈发心情不好,她还想问问春杏呢。 问过纪乾与吉祥,两人一个个讳莫如深的模样,不愿多说,吉祥告诉她,只要人回来就万事大吉,若是人没了,他们才真的应当担心了。 两人感叹一回,悄声离开。 沈漪漪其实没睡着。 在赵府时她夜里总睡不好,时而做噩梦,半夜惊醒,回到王府后魏玹夜里与她同床共枕,两人虽不说话,但她总算睡得踏实了些,只是每日无所事事,浑浑噩噩,不知自己究竟要做些什么。 身后传来一道轻缓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软绵绵的喵呜声飘了过来,似是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漪漪起身,小乖乖踩着案几一跃跳到她的怀中,委屈巴巴摇着小尾巴地在她怀中蹭来蹭去,仿佛是怨怪她回来这些时日都没去找它瞧过一眼,早就将它抛之脑后了。 沈漪漪揉揉它的颈窝,小乖乖便舒服地趴在她的腿上,眯着眼睛伸长脖子享受了起来。 “漪漪,整日闷在屋里,怎么不出去走走?这几日天气都晴好着呢。”兰蕙坐在她身旁,柔声说。 沈漪漪低着头,没说话,只抚摸着小乖乖柔软的毛发,小乖乖乖巧地打着呼噜,两只小爪子圈在一起,湛蓝色的眸子眨巴眨巴看着她,又喵呜一声,十分惹人怜爱。 兰蕙又说道:“小乖乖今年开春生了一窝三只小猫崽,有两只被膳房与库房的仆妇要走了,剩下一只小狸花在阿鸾姑娘那儿养着,你想不想看一看?” 小乖乖,也当娘了啊…… 沈漪漪沉默地看着怀中的小乖乖。 这时,小乖乖忽竖起了耳朵来,朝着窗外喵呜了一声,抖抖身子。 兰蕙笑道:“瞧,小狸花这不就来了。”走到窗边摆摆手,一只胖胖小小的小狸花跳到了兰蕙怀里。 兰蕙怀抱着小狸花来逗漪漪,“姑娘快瞧,桃叶今日一定喂多了,把小狸花的肚子都喂得圆滚滚的,再喂下去,小狸花该比娘亲还要圆润了。” 沈漪漪微微一笑,小狸花有些认生,警醒地瞪着沈漪漪,毛发竖起来,小乖乖一爪子拍过去,舔舔小狸花的毛,小狸花嗷呜一声歪了歪身子,乖乖坐在了沈漪漪的手边。 母女两猫旁若无人,开始认真地清洗起爪子来。 “姑娘总不能一直与世子这般冷若冰霜下去,世子对姑娘,算是好性儿的了,眼下还要姑娘搬到正房里来,这哪里是寻常妾侍才有的尊荣?姑娘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若是等到了世子好性儿不耐那一日,遭罪的还不是姑娘自己和……” 兰蕙说到此处却又打止住,“我这是浑说了,姑娘莫放在心上。” 沈漪漪抱着小乖乖的手,紧了紧,疼得小乖乖躲了一下,从她怀里跳了出去。 * 隔日,阿鸾来湛露榭寻沈漪漪,欢喜地拉着她一块儿去蒹葭馆看戏。 也不知是不是魏玹私下叮嘱了她,阿鸾绝口不提她离开这近一年的时间里发生了何事,吩咐小厨房做了两碗樱桃煎,里面浇上甜丝丝的牛乳和饴糖,放在井中冰镇着,又命人做了两三碟清香扑鼻的糕点在案几上摆开,两人边看戏边吃。 戏台子上优伶伎人拉着琵琶与红牙板咿咿呀呀,一曲甜糯柔缓的江南小调儿从伎人口中娓娓道来。 咸甜的桂花饼酥脆松韧,入口即化,在舌尖留下一丝回味悠长。 这是……家里的味道。 她怔怔地,无声地落下泪来,吓坏了一旁正看戏看得阿鸾。 阿鸾慌乱地问:“依依,你没事吧?你怎么哭了?是不好吃吗,还是曲子唱得难听?” 一挥手就让众人都散了。 沈漪漪不知怎么的就回到了房间,茫茫然看着雕梁画栋的陈设家具,成串的珠帘熠熠闪光,雕花小翘几上摆着一套琉璃制成的杯盏,而她则依旧是靠着小轩窗,身上披了张缠枝石榴花小毯子坐在美人榻上,小乖乖跳到她的怀里,湛蓝的大眼睛担忧地望着她。 她亲亲小乖乖,将小乖乖揽到自己的胸口。 好累,真的好累。 想着,便阖上眼眸,沉沉睡了去。 * 齐王与宁王在王府花园中对弈。 齐王执着棋子苦思冥想,花园幽静,齐王眼中只有案几上棋盘中玉制的棋子星罗棋布,忽听弟弟宁王“咦”了一声笑道:“皇兄,你府上何时又纳了位美妾?” 齐王抬眸,不悦道:“什么美妾,你专心些。” 宁王下巴朝着栅栏外一抬,齐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身着淡青色襦裙的女子从抄手游廊上被两个婢女一前一后扶着走了下来。 那女子看不清正脸,样貌却似乎十分年轻,云鬟蝉鬓,腰肢纤细,肌肤胜雪,即使隔了这么远,身上只穿了件并不显眼的素衣,亦能令人一眼便看见人群中的她,颇有眼前一亮的惊艳之感。 齐王上了年纪后自是没心思再纳什么美妾,定睛一看,大吃一惊。这女子,不是半年多前长子丢的那名婢女吗! 这婢子齐王是见过的,次数是屈指可数,可因那婢子生得太过出挑,难免让人记忆犹新。 尤其在她丢失后,长子为了她竟推掉了与郑家的婚事,还多次动用私卫部曲四处寻觅,甚至向圣人请命去了西州做安抚使,怀疑这女子被突厥人报私仇掳走。 齐王气得险些中风,在病榻上躺了许久,恨不得他从未生过这么个儿子。 为了一个低贱的婢女,他连名声、婚姻都不要了,原以为他爱惜羽毛,是个济世救民的好官,没想到因为儿女私情便方寸大乱,甚至不惜伤害自己的亲兄弟! 小儿子的确是好色了些,他身为兄长正应耳提面命将弟弟引入正途,却为了泄恨生生将亲弟弟推入万劫不复之境。 张氏被幽禁佛堂,琏儿至今都在岭南苟且偷生,若不是他派过去的人护着,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惨遭这逆子的毒手! 齐王无比庆幸,二儿子魏琅早早离开了长安,否则这逆子必定要让他断子绝孙才肯罢休! 这祸水如今回来了,只怕日后少不得还要在齐王府中兴风作浪,齐王胸臆间的愤怒之意一时犹如排江倒海滚滚而来,一掌打落了面前的棋盘,提了侍卫手中的刀便大步走出园子,直奔湛露榭而去。 宁王挑眉望着兄长走远。 湛露榭。 齐王提着刀就气势汹汹地过来要人,吉祥唬了一跳,赶紧拦着道:“王爷息怒,依依姑娘的确回来了,但她……眼下不在院中,约莫是陪着阿鸾姑娘出去游玩了。” 齐王虎目一瞪,“放屁!本王适才便看到那贱婢回了湛露榭,你滚开!” 吉祥抱着齐王的大腿哭道:“王爷,您就算给奴婢一百个脑袋奴婢也不敢撒谎那,依依姑娘当真不在里头,她是刚刚随阿鸾姑娘离开的!” 齐王怒极,一脚踢在吉祥的心窝子上,吉祥胖圆的身子在地上滚了好几滚,眼看着齐王提着把明晃晃的大刀一条腿已迈进去了,心想完了完了,他有预感,倘若沈漪漪今日死在齐王刀下,只怕齐王府此后将永无宁日! “父王这是要去做什么?”一人在身后冷声问道。 齐王倏然扭头,面色铁青地用刀指着来人:“畜生,你休要拦我!否则别怪我刀剑无眼!” 魏玹说道:“你今日若要取她性命,便先从我的尸身上踏过去。” 他上前一步,握住齐王指来的刀刃,锋利的刀刃瞬间割破了魏玹的掌心,鲜血自手背蜿蜒而下,染红了一尘不染的白袍,滴落了满地猩红,简直是触目惊心。 齐王不敢置信,“你,你……” 魏玹仿佛没有痛感,面无表情地道:“父王曾说过,日后我的事情与你一概无关,一言既出,你堂堂齐王,难道想言而无信,食言而肥?” “你”齐王痛心道:“在你眼里,可曾把我当过你的亲生父亲,可曾把这个王府当做过你的家?你的至亲血亲,难道都比不上屋里这个粗鄙卑贱的婢女?” “只要你让我进去杀了她,从前的事情,我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可笑。 魏玹讥诮道:“那父王可曾认过我这个儿子?从小到大,你都将我视作耻辱,甚至从未抱过我一次,什么至亲血亲,魏琏与张氏也配?与郑三娘退婚,那是因她心术不正,你不分青红皂白,以为杀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便能万事大吉,父王啊,枉你这一辈子自诩嫉恶如仇,不过是自私自利,虚伪至极!我能有今日,全都是拜你所赐!” 他每说一句,便逼近一步,且句句铿锵有力,振聋发聩。 齐王大惊失色,手中的刀跟着掉落了下去。 魏玹冷冷扫了齐王身侧的小厮一眼,小厮腿一软,便听世子淡声吩咐道:“父王累了,将王爷扶回院中暂歇!” …… 吉祥为魏玹包扎好了伤口,心疼地道:“世子何必要去握那刀,总归是亲父子,王爷总不能忍心伤您……” 魏玹没说什么,活动了下手腕,挑帘走到屏风后。 春杏就在门下候着,对适才外头发生的事情犹心有余悸,低声回话道:“姑娘原先在阿鸾姑娘院中看戏,后来约莫有些累了,瞧着心绪不佳,掉了眼泪,奴婢便与兰蕙姐扶着姑娘回来略睡了会儿,现在还没醒呢。” 宠婢难逃 第73节 魏玹走到床边,皱眉看着她潮红的睡颜,外头动静那么大都没吵醒,用没伤到的那只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阿娘,姨母……”漪漪唇瓣动了动,哼哼唧唧地抱着怀里的小乖乖不肯放,在小东西怀里蹭啊蹭,蹭了一身的毛发。 睡梦中,她梦呓的都是家人的名字。 魏玹垂眸,按在了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上。 血又流了出来。 …… 在房中闷了十几日,这日春杏照常伺候着沈漪漪起床梳洗,用过膳后沈漪漪问她要针线,春杏听了惊喜地差点平地跳起来,忙给她取过来。 漪漪便在窗下倚着做了会儿针线,揉揉眼睛觉得有些累时,春杏顺势说今日天高云淡,不如去听雨阁走走赏赏景,正巧能散散心。 沈漪漪依旧没说话,但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园中一处凉亭歇脚,亭周围植了一片丰茂的花草,十分怡人。 春杏被兰蕙叫去一回,沈漪漪便一人坐在亭中弹瑟,正沉浸在其中时,身后忽有人轻轻击掌,笑吟吟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的几回闻。” 沈漪漪抬眸望去,只见一容貌美艳的贵妇人朝她笑着走来,那贵妇人虽衣着素净,细看却件件皆是上好的绫罗锦缎,笑容妩媚热络,径自在她对面坐下道:“若我没猜错,你便是世子房里的依依吧?” 上下打量着她的脸蛋儿与纤细的腰肢,抚着她一双细白的柔荑不住赞道:“瞧瞧这通身的气派,竟像个大家闺秀,连我看着都喜欢得紧,怪不得云卿一直都念念不忘!” 这人,似乎是魏玹的长辈。 但漪漪不喜欢她说话的做派,冷淡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来。 这妇人似也不尴尬,拨了拨漪漪的瑟,轻声叹道:“适才听阿冯说,你这是与云卿闹别扭呢?可怜见的,小姑娘人不言不语的,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不如说给我听听,待会儿我去给你说道说道?” 见沈漪漪仍旧不答话,只低头把玩着腰间的一只扣合如意堆绣荷包,贵妇人柳眉微蹙,凝视了她片刻,又谈笑风生地就着她手中这只荷包夸赞了起来。 直到冯侧妃寻过来,见两人和和气气都好好地坐在哪儿,这才松了口气道:“原来你在此处,我还道你是回去了。” 瞅瞅亭中安静坐着的沈漪漪,顿觉头疼,怎的就遇上了她,这位世子的宝贝疙瘩,上次在蒹葭馆哭了一回,吓得她第二日见到世子都战战兢兢的,实是有些怕了。 听着冯侧妃介绍,沈漪漪才知原来眼前这贵妇人是宁王的侧妃杜氏,杜氏与冯侧妃素来交好,今次与宁王一道登门拜访齐王。 杜侧妃笑道:“我是瞧着此处景致不错,便自个儿进来,没成想碰见位美人儿。” 两人又说了一盏茶的功夫,沈漪漪听得有些厌烦,因冯侧妃是阿鸾的母亲,她不想太过冷淡,便对两人施了个礼,与春杏一道离开了。 走到阁楼门口时,正与一年长俊朗的紫袍男子迎面相遇。 沈漪漪低着头想事情,那男子却是率先看着了她,她未说话,他亦未言语,稳步走来,两人眼看就要撞上,春杏忙一拉沈漪漪躲开,低声道:“姑娘!是宁王殿下!” 沈漪漪一个踉跄,身侧多了双手护住她。 头顶响起男子低沉淳厚的声音,“姑娘小心。” 沈漪漪诧异地抬起头。 宁王含笑望着她,温声问:“小姑娘,没事罢,走路小心些。” 沈漪漪在魏玹书房中见过宁王。 她微一颔首,挺翘的睫毛垂下,轻唤了声王爷便垂眸与春杏匆匆离开了,并未因他是皇叔便多给几分薄面。 宁王望着少女窈窕纤细的背影走远。 听雨阁中,杜氏与冯侧妃一道走出来,见到王爷亲自过来接她,不由羞涩道:“王爷怎来了,妾身要王爷久等了。” 宁王笑道:“未曾,我也刚来。” 冯侧妃羡慕地看着杜氏与宁王一言一语,宁王妃是宁王的结发妻子,侧妃杜氏则是宁王的表妹,两人青梅竹马,宁王与宁王妃举案齐眉,十分尊敬,待杜氏却极是宠爱。 从齐王府中出来后,马车上杜氏一直同宁王抱怨沈漪漪,再没了适才人前的爽朗大方。 “……不过就是个通房罢了,还一副清高不爱搭理人的模样,向我摆什么谱呢?哼,连个妾都算不上,待齐王世子娶妻之后,看她这样子能猖狂多久!”求着宁王道:“王爷,为何要我同一个小辈的妾来往呀,下次我不去了好不好?” 她捉住宁王的袖子不放,甜腻的嗓音娇声唤着王爷,宁王往日里会纵容她这般撒娇卖痴,觉得她可爱娇俏,今日却不知为何烦躁得紧,冷冷斜了一眼杜氏喝道:“闭嘴!不该你管的少管!” 杜氏立时噤若寒蝉,一缩身子,不敢再言语半句。 * 却说沈漪漪回了湛露榭,重新坐回小轩窗下做着手中针线。 小乖乖与小狸花母女二人在她身旁用肉乎乎的小爪子来回玩着线团,乐得嗷嗷叫,沈漪漪只好把线团从两人口中夺回来,告诉小狸花线团不可以玩。 小狸花喵呜一声,在她裙子上急切地蹭来蹭去,想要线团,沈漪漪举着线团不给她够到,小狸花生气了,一摇尾巴,朝沈漪漪哈了两口气,闷闷不乐地跳出窗跑了。 沈漪漪失笑。 小乖乖爱干净,她喜欢黏着漪漪,便在她手边趴下,靠着她的腿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毛。 沈漪漪摸摸小乖乖的小脑袋,忽无意发现窗下摆了一只古朴的雕花大漆箱,箱身因掉了漆而显得有些破旧,与这雕梁画栋、堆金积玉的房屋显得格格不入。 这漆箱她走时还没有,是谁摆在此处的? 沈漪漪放下针线,颤抖着手掀开那漆箱。 箱中平平整整地放了五六套女孩儿穿的衣衫,有时下流行的火红团花纹石榴裙,也有她惯爱着的白绫背子,淡绿色的小衫儿,杏子黄的夹裙…… 不是上好的绫罗锦缎,腰身臀臂却异常的合身,手指抚上去,细密的针脚,蹙金的缠枝桃花栩栩如生,足以想象年迈的老妇人虽眼睛看不清,却不听嬷嬷的劝阻在夜里灯下熬油,揉着酸疼的眼睛替远在长安爱美的外甥女赶制她最爱穿的裙衫,希望她能在那些世家贵女面前也能穿上丝毫不逊色的漂亮裙子……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砸落在艳红的石榴裙上,沈漪漪捧着姨母亲手为她缝制的裙衫,一时心痛至极,捂着脸哭得泣不成声。 她委屈,无助,想家想得要发疯,终日无所事事,仿佛被抽走了魂魄的行尸走肉,偌大的齐王府却无一人能诉说心中的悒郁烦闷。 身旁空有成群的奴仆,锦衣玉食的生活,她不过魏玹豢养的一只金丝雀,被强行折断了双翼之后锁入金子铸造的囚笼中,只允许她婉转清丽的歌喉为他一人展露。 他剥夺了她平静安稳的生活与翱翔蓝天的自由,可每个人却都在嘲笑她不识抬举,劝她回心转意,放下身段挽回魏玹的心,才能护住自己的家人。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富贵非我愿,她只是不愿委身做妾,想做一个自由却有尊严的人,与家人朝夕相处,平平淡淡地过着一个普通人该过的日子。 难道这也有错吗?这也是奢望吗? 可是为什么啊,她真的想不明白…… 清浅的冷梅香缓缓飘来,那人停在她的身后,慢慢拥住她,将她揽入怀中,温柔地轻抚着她头顶秀发。 将她抱在怀里的这个男人,沈漪漪恨他,恨之入骨,是他害她有家不能回,失去了自由,整日只能躲躲藏藏,艰难谋生。 在定襄的日子她的确很狼狈,却狼狈得有尊严,依靠着自己亲手挣来的钱,每一分一厘都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是他的出现残忍地打破了这一切。 如今他还要逼她屈服,屈服在他强硬残忍的羽翼之下,让她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地做他笼中雀儿…… 沈漪漪抬眸,泪眼朦胧望着眼前的男人,心力交瘁。不明白他家世门第这般好,又生就了一副霁月光风的好样貌,为何心肠如此冷硬无情?他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为何偏偏就是不肯放过她? 她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债,这辈子才要付出一生来偿还。 “让我回家好不好?”她哽咽着,哀求着,声泪俱下,“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让我回家,我就看一眼,求求你,我没有办法再过这样的日子了,我会死的,魏玹……”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先和好吧,不过是暂时的,先让狗子再嚣张一会儿,我再给他扎刀子 第56章 “好。” 这一次, 魏玹没有再拒绝她。摩挲着她被泪水打湿的细腻脸庞, 哑声道:“过些时日,我若有闲暇,便带你回苏州。” 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 沈漪漪犹不敢相信,拉着他的衣襟急切地确认:“你是说真的, 你没有骗我, 真的肯带我回家?”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魏玹缓缓道。 捧起她的脸, 乌黑深邃的眸子望入她通红的杏眼道:“现在,你也要答应我, 不许再置气。” 沈漪漪咬咬唇,垂下挂着犹着晶莹泪珠的睫毛。 适才哭得狠了些,鼻尖和眼角都泛着一层淡淡的胭脂色, 被泪水洗过的大眼睛清澈莹润,宛如晶莹剔透的黑葡萄。 她低着头又不肯说话, 魏玹拧拧眉, 伸手抬起她的尖尖的下颌,威胁道:“你若不应,我便不带你回去。” “不要!”沈漪漪急了,眼中噙着的泪花闪了两圈,最终还是妥协道:“我……我应你便是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男人浓烈的气息便向她袭了过来, 将她摁倒在美人榻上。 一股酥.麻.感倏然流窜到了全身, 与此同时,沈漪漪也疼得嘤咛一声, 细白的脸庞随那人掌下的绵软丰盈一道变了形, 没想到他会如此急色, 几乎一刻也等不得,她又惊又羞,呜呜着要说什么,也被他尽数封回口中, 好不容易等到他松口的闲暇,她满面通红,呼吸急促地说:“我、我来小日子了……” 魏玹身形一僵。 脸沉了沉,冷睨着沈漪漪,显见是不信她的话。 “真的,别……我没骗你。”沈漪漪慌忙用手去拦他。 魏玹却轻而易举挣开她的小手,手向里,果然摸到了两根细细的带子。再抬眼,沈漪漪满面通红地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般在眼底投下一片乌黑的光影。 白嫩的肌肤,蓬松柔软的乌发,挺秀的鼻梁,巴掌大的小脸,湿润饱满的红唇…… 沈漪漪感觉到头顶上的男人在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仿佛她身无寸缕,这赤.裸.裸的目光,令她心惊胆战,慌乱地捂住自己的衣襟。 他有多重.欲,她是知道的,从前两人在一处,一个月除了她来小日子那几天,剩下的日子他几乎都不会放过她,根本就没有疲倦的时候。 “我,我今晚,真的不行……”她抵着他精壮的胸口,颤颤地说。 她这幅任人采撷又可怜无助的小模样,魏玹就想逗逗她,粗粝的指腹带有暗示意味地揉着她诱人的樱唇,沙哑地问:“什么不行,嗯?” 小奴婢泪光盈盈地望着他。 他明明知道,他就是故意的。 “是什么?”魏玹含住她的耳垂,低沉的话语犹如情人在耳边呢喃。 沈漪漪软了身子,想去挡他的手,他却忽又咬住了她的唇,令她手忙脚乱,娇吁微微地道:“别,我,我……”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哭腔。 魏玹有些好笑,碰了碰她的唇,抿去她眼角的泪,“又哭什么?” 托着她的腰轻轻翻了个身,干燥温暖的大掌撩开她的小衣,揉在她平坦的小腹上,轻叹一声道:“逗你呢小傻子,我舍不得看你哭,乖,别哭了。” 沈漪漪把脸埋在枕里,不想听他讲话。 宠婢难逃 第74节 男人在战场上拿到刀,杀过人的手揉得不轻不重,竟意外的手劲儿得当,热源透过肌肤缓缓传入小腹内,沈漪漪觉得好受了些。 魏玹在她脸上温存地亲了一口,她有些害怕地躲闪,却又被他堵得无处可去,瞧见他宽厚的手掌中央似乎有道极狰狞的伤疤已经结了痂,多看了两眼,便昏昏沉沉地躺在男人温暖的怀抱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崔桓玉在边疆一带寻沈漪漪,杜云芝借口她在忻州有表亲,厚着脸皮瞒了家里人追过来。 崔桓玉对她的冷淡令杜云芝愈发对沈漪漪恨之入骨,明面上说要帮着他一起寻人,在贴身的嬷嬷发现沈漪漪的行踪后却想着第一时间杀人灭口。 在魏玹放出假消息后,杜云芝以为沈漪漪逃出了城外,匆匆追过去。 这些事崔桓玉自是不知,但既然对她有所怀疑,杜云芝不告而别匆忙离开后,崔桓玉便留了个心眼儿,寻到定襄买通当地的乞丐与守门的官差打探过方才知晓,原来表妹的失踪果真与杜云芝有关! 杜云芝明显在寻的女子便是表妹,既然寻到了表妹,为何不给他递消息,反而要下令关闭城门,还要用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来辱骂表妹? 崔桓玉愈发坚定了沈漪漪的失踪是因杜云芝从中作梗,并推算出表妹此时极有可能尚在忻州城内。 随即仿佛是要印证他的想法,他竟当真在一处府邸门前发现了一个与沈漪漪背影身形皆十分相似的女子。 那一刻,心中有强烈的预感告诉崔桓玉,那就是表妹! 不管是不是,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崔桓玉急忙追了过去。 马车却越行越远,越来越快,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崔桓玉只得再度折返先前马车停留的宅院,问守门的老苍头,“老丈,请问适才离开的人……” “不是和你说了吗,原先姓赵的那户人家前几日已经搬走了,搬走了,你别再来问了!”老苍头极不耐烦地扣上了大门。 “这人,怎能这样!”阿年又敲了好几声门,皆无人应。 崔桓玉冷静地制止他,片刻的功夫心中便已下了决定,“罢了,你先去向西去追杜氏,看看她究竟有没有寻到表妹,五日之后我们在此处回合。” “那郎君你呢?” 崔桓玉留在了定襄,打听到此处宅院原先是一赵姓名富商所住,只是几日前不知为何这户人家将宅子给卖了,若不是邻里偶有一次出门时发现赵家的部曲侍从换了人,还不知这赵麟一家早已搬走。 好奇之下登门询问,那守门的老苍头却极是凶悍,且讳莫如深,愈发令人生疑。 于是崔桓玉去了街上的成衣铺子,傍晚时换了一身打扮,胡服束腰,长靴高冠,腰配长刀,待那老苍头开门便冷声说道:“郎君昨日离开后,发现有件物什落在宅子里了,特命我来取,开门!” 老苍头被他气势所摄,粗粗一打量发现衣裳也约莫对得上,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忙低头将人延请进去,口中讨好地道:“敢问这位郎君,夫人身子可好许多了?不知阿郎何时再领着夫人回定襄来?老头儿我就在这一直守着,若何时想回定襄小住,提前打发人给个信儿,老头儿一定提前洒扫焚香,候着阿郎与夫人归来,还望郎君在阿郎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老苍头停下来,对原先在前头走着又不知怎么的落在了他身后的崔桓玉道:“郎君这是怎么了?” 直过了好一会儿,崔桓玉才渐渐回过神来,涩声道:“无事。” “天色昏暗,我有些忘记路了,你在前头领着。” 老苍头忙不迭应喏。 …… 离开赵府之后,崔桓玉手中多了半片残破的琉璃金盏。 他很快寻到忻州最大的寄附铺,将那半片残盏交到寄附铺的孙掌柜手中。 孙掌柜上下打量了崔桓玉几眼。 先是敲了敲淡黄色的杯身,用手抚摸着杯身与圈足底部装饰的流云与狩猎图案,又用一枚透镜眯眼瞧着杯底刻的铭文,沉吟片刻道:“金盏多半是皇室与达官贵人所用,不过此盏应是民间仿制的茶具,琉璃的成色与质地还不错,想来是给那些有钱的富商充排场用。做工嘛,像是南地工匠刻花的手法,郎君若想追根溯源,可以去江南、岭南一带瞧瞧。” “掌柜可看清了,这金盏当真是仿制?” “确然。”孙掌柜十分坦然,“没有半分虚假。” 从寄附铺出来,崔桓玉面沉如水。 将手中的那半片残盏小心放入荷包内,他来到了大街上。 西市街头繁华喧阗,车水马龙,胡商与周人谈笑风生,头戴幂篱的娘子与骑马的郎君交错而过。 这时,一身材矮小身着低贱黑衣的少年无意与魂不守舍的崔桓玉迎面相撞,少年忙道:“对不住郎君,对不住!”几乎是话音刚落人就一溜烟跑了。 崔桓玉并未在意,走了数步下意识地一摸腰间的荷包,突然摸了个空。 待他错愕地再望向身后时,大街上除了人来人往的行人,早已不见那黑衣少年的半个人影。 …………………………………… 太极殿中,圣人将折子一张张甩到太子脸上,怒斥道:“混账!你前些时日在东宫中大兴土木,朕本以为你能处置好,便将折子都压了下来,可你竟堕落得堂堂一国储君偷去平康坊招妓!还被那些士子给瞧见了!!你看看这些弹劾你的折子,混账东西,你不要脸朕还要!” “你何时能学一学你三弟,少给我惹是生非?你要什么的女人老子不管,歌伎也好,奴婢也罢,可你竟然你竟然去平康坊招妓,你畜生!简直是要气死我,气死我!” 太子狼狈地跪在地上,发冠散乱,一听到“三弟”二字,原本尚打算忍气吞声的臭脾气顿时绷不住了,赤红着眼低吼道:“够了!” 圣人被他喊得一愣。 太子吼道:“孤不如那个穷措大,你怎么不立他当太子!呸,我还不稀罕,我还不稀罕!” 一把扔了头上的金冠便往外哭着跑,正巧遇上魏玹从殿门外走进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去年沈漪漪失踪后,魏玹因他一时阻拦而将过错都赖在了他的身上,那段时间弹劾太子的奏章更是如同雪花一般往他脸上拍。 太子恨恨地瞪了魏玹一眼,指着他咬牙切齿道:“魏云卿,终有一日,孤会要你与景王跪在地上求孤绕过你们!” “你少说几句话,陛下也不会拿你当哑巴,”魏玹眼皮抬也不抬,目视前方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太子殿下的性情,若是长此以往,难保最后跪在地上的是哪一位。” 太子羞怒交加,气了个仰倒,瞪眼道:“你,你敢诅咒孤?!” 没长脑子的蠢东西。魏玹懒得睬他一眼,扭头走了进去。 殿内,圣人被梁文扶到了软塌上,长吁短叹,“朕聪明一世,怎生了这么个蠢物!” 梁文见魏玹进来,只见齐王世子一身紫袍,容颜俊美,龙章凤姿,气势迫人,不由心里也跟着叹气:倘若这位才是太子殿下,陛下哪里用得着日日生气,气坏了身子,真真是得不偿失,莫说寻常人家,于帝王来说,生个好儿子,比什么都强啊,唉! 魏玹看了梁文一眼,梁文悄声退了下去。 魏玹跽坐到玉案前,用金匙舀了三勺茶末,倒入冒着热气茶釜中。 待茶水烧开后,往里面加入盐和胡椒,静等茶水第二次沸腾。 闻着清淡的茶茗香,圣人缓缓睁开双眸,魏玹上前将圣人扶起,圣人仿佛又苍老了十岁,眼光黯淡,一时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魏玹将放温的茶水递给圣人,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不知陛下,可还记得骊山中那颗的枣子树?” “枣子树?” 圣人目露疑惑。 魏玹说道:“永禧七年,儿与太子诸王一道在骊山围场中陪陛下狩猎,太子年幼顽劣,与宫人偷跑出去爬树摘枣,踩踏农人庄稼,被好事者告知陛下,惹得陛下大怒……” “朕本想罚太子一年都不许去骊山,可是后来听东宫长史说起才知,原来太子摘枣子,是见那枣子圆而大,味道甜美,想摘回来给朕品尝。” 圣人说罢,喟叹道:“子行是个纯善至孝的,他生母去的早,朕本该多疼爱他,可他是太子,是储君,是大周未来的君父,这些年朕虽对他多加苛责,却也是盼他成材,莫要再如此昏聩糊涂下去,否则将来,朕如何能放心把朝中重担交给他?” “再说朕这个身子,眼下还不知能再撑几年下去……云卿,到时候,子行可就交托与你了!” …… 回府路上,马车行得缓慢。 魏玹阖着眼眸。 纪乾在一侧低声道:“……宁王暗中结交金吾卫统领王枢与神勇将军史进,三人时常在宁王府的暗室中密谈,至于宁王私养的部曲安置在了何处,至今属下仍无头绪。” “还有一桩,太子身边的宁王细作,属下已经查清,正是上次拦着吉祥不许入内通禀主子的内侍张永,此人五岁时被宁王收入府中,十岁便净身入宫,一直跟随在太子身侧,两人感情甚笃,太子几乎对其言听计从,若要除去,又不惊动宁王怀疑,只怕不好下手。” 宁王势力已成,若此时对圣人揭发,只怕一击不中,反掀起滔天波澜。 魏玹道:“病来如山倒,夏日炎热,张永受宠,屋内冰山过多,一时贪凉生了病亦是人之常情,明白了吗?” 纪乾愣了一下,旋即忙道:“属下明白了!” “嗯,不急,慢慢来,务必做的不露痕迹,继续盯着,若有轻举妄动,速来禀告。” 纪乾领命不提。 到了王府外书房,吉祥将孙掌柜命人快马加鞭从忻州送过来的半片琉璃金盏呈上,恭敬道:“世子,果不出您所料,那守门的老苍头没拦住他,令他竟在赵府中拾得了此物,并准备以此物来寻到咱们的踪迹。” “孙掌柜已告知他这琉璃金盏为假,引他去了南地,并亲眼看着他去城外的渡口坐上了南下的客船,应当是信了孙掌柜的话。” 魏玹冷笑一声。 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凭着这半片残盏,都被他寻来了。 只是,寻来了,又如何? 把人要走?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做的不错。” 魏玹把玩着手中的半片残盏,淡淡地瞥了吉祥一眼,“此事,莫让姑娘知道。” 想到先前觊觎那位的主儿下场是如何,非死即残,吉祥深深替这位苦寻未婚妻,意图从主子手中抢人的崔郎君捏了一把汗。 没丢性命,有手有脚人齐全,这位崔郎君,绝对算是幸运之人了。 若这样那位崔郎君还能寻来,他还得再称这位崔郎君一句神人! “奴婢必定守口如瓶。”吉祥说道。 来到院门口时,远远地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清脆的欢声笑语,“姑娘,你真厉害,投得真准!” 傍晚夕阳西下,柔风款款,庭中,四方双耳金壶摆在正中央,沈漪漪每投进去一矢,春杏便夸张地击掌叫好,朱樱不服气地挽挽袖子,眯着眼睛又投了一个,仍旧是没投中,懊恼地得她直跺脚。 兰蕙灌了她一盏酒,笑道:“可算找到治你的人,今日依依非得叫你心服口服才行!” 众人皆央着沈漪漪再投一局,沈漪漪想婉拒,可朱樱却抢先说道:“我不信依依还能胜我,三局两胜,依依,你可不许半途走了,否则剩下的半壶酒都得喝光才行!” 说话间春杏又塞了一把矢到她手中,面对大家跃跃越试的目光,沈漪漪只好点点头,拿起一矢,屏气凝神。 兰蕙先看见魏玹走进来,吉祥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兰蕙一笑,轻轻拍了拍朱樱与春杏,三个人趁着沈漪漪不注意,悄没声儿地都退了下去。 沈漪漪犹未察觉。 天色昏暗,金光灿灿的余晖映在阶下的双耳投壶上,影影绰绰总叫人看不清,她挪动了一下,后背忽贴来一人,嗅到清浅的冷梅香后,那人磁沉如冰玉相击的声音自风中徐徐飘来,“别乱动。” 她一僵,那人便又轻笑着在她臀上轻轻拍了一下,“放松,手再往上一些,身体前倾。” “凝神。” “投。” 随着他一语落下,“叮当”一声,竹矢准确无误投入了左侧壶耳中,完成了一记“贯耳”。 宠婢难逃 第75节 沈漪漪惊讶地扭过头去,抬眸,四目相对,她那双水汪汪的杏眼又圆又亮,肌肤如剥了壳的鸡蛋一般白嫩细腻,散发着淡淡的,令人着迷的皂荚香。 魏玹心神微荡,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便在她香腮上亲了一口。 沈漪漪耳根一烫,忙垂下头去推他。 魏玹笑了笑,将她打横抱起,进了内室。 用膳时,沈漪漪细嚼慢咽,魏玹不时瞥她一眼,令她愈发食不知味,深低着头,心慌意乱。 终于还是用完了晚膳,漪漪刚走出净房,身后那人便将她挟入了怀中,滚烫的吻犹如雨点一般向她袭来。 “别怕。”他的声音磁沉而温柔。 衣衫落了一地。 明亮的月色下,她吃力地抵住他的胸口,泛红的杏眸中倒映着一泓盈盈的秋水,吐出的声音低而哑,绵软且无助,略带一丝颤抖,“魏玹,你,你不能再骗我。” 她一无所有,如今所能依仗的,竟只有他的一句诺言。 “好。” 说罢,魏玹复又低头去,沈漪漪捂住他的唇,坚持地道:“不行,你得发誓。” 魏玹轻笑一声,贴在她耳旁低声道:“乖乖儿,我若骗你,便要我今夜就死在你身上。” 她极怕,那一晚的记忆再度翻涌上心头,许久没有触碰过的身子既陌生又熟悉,即使他比往常还要耐心温柔,她依旧浑身紧绷,不停地哆嗦,小脸煞白,疼得直掉眼泪。 她可怜无助,楚楚动人,魏玹同样隐忍得出了一身汗,撑在两侧的铁臂青筋毕现。 饶是如此,今晚他也绝不可能放过她。 素了太久太久,他想要她的身子,无时无刻不想,只想此刻两人融为一体,生生世世,再不分离。 深吸一口气,魏玹俯身去吻她眼角的泪,柔声安抚,直到她终于完全放松下来,如同投壶一般,一击即中,水到渠成。 …… 清晨,日光落在人脸上,微微刺眼。 沈漪漪翻了个身,与魏玹脸对着脸,鼻尖对着鼻尖。 魏玹揉揉她的脑袋,她哼唧两声拱进他的怀里,身子又软又香。 魏玹神色温柔地凝视她秀美的侧脸。 沈漪漪起床时,魏玹已离开。 梳洗过后,避子汤却还未入往常一般端过来,她叫住春杏,嘱咐她:“去取避子汤,莫忘了。” “诶。”春杏离开。 片刻后,吉祥端着一碗汤药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春杏笨手笨脚,差点把药给洒了,奴婢亲自给姑娘端过来。” 沈漪漪对吉祥,神色淡淡地,将药一口饮尽。 喝完之后微微蹙眉。今日的避子汤,似乎换了味道,“等等,”沈漪漪将药碗放下,问道:“这药怎与从前味道不同?” 吉祥说道:“先前那方子姑娘总说苦,奴婢就擅作主张,替姑娘重新换了张方子。” 顿了顿,又笑道:“姑娘若无事,奴婢便先退下了。” 刚要脚底抹油开溜,沈漪漪的声音便不咸不淡地从身后传了过来,“原先那方子不苦,这药我才喝不惯,你照着将先前的方子再煎一碗给我送来。” “哎呦,那样对身子可不好呢,姑娘莫因小失大,明日奴婢再问问大夫,看能不能再将方子换回来?” 沈漪漪盯着看了他片刻,语气重了许多,“就现在你去端来药,我再用早膳!” 吉祥脸上的笑容就有些挂不住了。 要完,这小姑娘出去走了一遭,回来人都不好糊弄了。 他干笑着赔罪说好话,总之就是不肯给她端药,见他这般反应,沈漪漪心中已有了预料,是真把她当傻子哄吗? 她忍无可忍,一怒之下将玉碗狠狠扫落在地,怒声道:“你说实话,这究竟是不是避子汤?你为何要换我的药,我生了孩子,难道你替我养吗?!” 吉祥笑容一滞,出了一身冷汗。他……他哪里敢养,主子非得把他弄死不可。 忽有一人清冷的声音自门口传来,“我让他换的。” 两人一惊,只见魏玹换下白袍,着了一身燕居常服,神色冷峻,长身玉立,举步而入。 一个眼神,吉祥会意,忙退了下去。 沈漪漪心凉无比,在他的手伸过来时,她便不住地颤抖躲开,厌恶地挥开他道:“别碰我,别碰我……别碰我!” 魏玹还是将她强行按入了怀里,她那么柔弱,如何能反抗的了他,哪怕她此刻不停地捶打着他,也不能撼动他的身姿分毫。 昨夜所有的柔情都在这一刻消退殆尽,沈漪漪痛哭着拍打他,“你还是不是人,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魏玹任由她打骂,等她冷静下来,在他怀中变为小声地呜咽抽泣,才哑着嗓子低声道:“等孩子生下来,若是男孩,日后我便向圣人请旨,立他为世子。” “若是女孩,便让她做郡主,齐王府的掌上明珠,不会委屈她半分……” “那你会娶我吗?” 魏玹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没有说话,沉默了。 沈漪漪却笑了,她竟哭不出来。 因为早该知道,她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奴婢,齐王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儿媳妇是一个奴。 即使是她脱了奴籍,也不过是一介商户女,难登大雅之堂。 堂堂凤子皇孙,就该配名门淑女,她终究是只能做妾,一辈子做妾,重蹈母亲的老路! “你既应了我。” 擦干净眼泪,沈漪漪抬眸,看向他。 那双楚楚动人的剪水双瞳,无比的清澈,分明,且坚定,一字一句地说:“魏玹,我若生下男孩,你当立他做世子,你唯一的继承人,若是女孩,你要让她当郡主,千娇百宠倘若你今日所言皆为谎言欺骗,来日便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魏玹不知自己是该庆幸她乖乖就范,还是该讥讽自己,她的毒誓没有给他留下丝毫的余地,竟诅咒他食言的下场不得好死! 他笑了出来,捧着她的小脸儿柔声道:“好,我魏玹若骗你沈漪漪,今生今世便不得好死,身首异处被人挫骨扬灰!沈漪漪,你若有朝一日背叛我,我必定要拉着你一起死!” 说罢狠狠地咬住她的唇,将她摁倒在地上。 * 空旷了多时又骤然开.荤的男人,犹如饿狼扑食一般肆无忌惮地掠夺着,尤其是在寂静无人的深夜,屋里发出一丝一毫的响动都会被无限地放大。 更何况男人还从未掩饰过分毫,回回鼓励着怀里的小娇娇叫得再大声些,那婉转入骨的哭泣声时常听得值夜的春杏脸.红.心.跳,十分难捱。 这漫漫长夜,于沈漪漪而言才是最吃不消的。 他仿佛不知疲倦,像是石头做的锤子不住地敲打她这块可怜兮兮又单薄的小木板儿,那些稀奇古怪的姿势被他美其名曰“道家双修”,说什么修后可开通经络,延年益寿。 通常一番深入浅出的讲解,最后都变成他调情的障眼法,任凭她如何求饶哭泣,男人如同得道高僧一般不疾不徐,老成持重,可谓是战不厌缓,采不厌频。 而最让她忍受不了的便是,近来早晨醒来,他依旧霸占着她的身子…… 漪漪穿好衣服,理了理发鬓,满面的春色遮掩不住,一看便知道昨夜她承受了不少的新鲜雨露。 她轻蹙着娥眉,人却也没精打采的,管事嬷嬷送来湛露榭的账本给她看,悄悄抬眼瞄过去,只见晶莹的珠帘后,美人榻上倚了个窈窕纤弱的美人,肌肤极白,犹如白花花的牛乳一般光彩夺目。 她垂眸看着手中的账本,静静看了一瞬,再翻一页,十分认真,用朱砂将遗漏或有疑问之处圈出。 原以为世子的宠妾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先前世子亲自将她们这些管事的叫来敲打一番,管事婆子们皆是面上恭敬,心中却不屑,哪知将这账本交到这位手中,没过两日她竟能将账理得清清楚楚,与她对答如流。 想着,管事嬷嬷的脸上倒是真多了几分恭敬谦卑。 哪知沈漪漪的父亲沈固原先是苏州富商,身为商户之女,耳濡目染,漪漪怎能不会对账。 春杏将管事嬷嬷送走,扶着沈漪漪出去散步。 坐在水榭中的美人靠上,往水池中撒着鱼饵。 春杏说些笑话逗趣,漪漪若觉得好笑,便跟着笑笑,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极是温婉动人,不再像前些时日,愁容满面,神色憔悴,看着便叫人心疼。 两人在水畔有说有笑,两个婢女在阶下守着她,还有七八个侍卫站在暗处人看不见的地方。 杜氏领着堂妹走过来,指着水榭中那雪肤花容的小娘子道:“瞧,那个便是齐王世子的宠妾了,哎,说是宠妾,其实还没个名分呢,连桌子酒席都没摆,也不知这齐王世子是怎么想的,还从冯侧妃那儿分了一半管家的权给她看着玩儿。” 见堂妹眼神僵直惊恐,犹如白日见鬼一般,诧异道:“云芝,你这是怎么了?云芝,云芝?” 连着唤了数声,杜云芝都一动未动。 杜氏皱眉道:“云芝你认识这女子?” “不,不认识!”杜云芝话音刚落,冯侧妃的婢女笑着迎来,“宴席摆好了,我们侧妃请杜侧妃与杜姑娘前去吃茶。” 杜氏瞥了魂不守舍的堂妹一眼,也没听说堂妹倾慕齐王世子啊,她之前不是一直喜欢一个穷书生么? 杜云芝深吸一口气,脸上扯出个笑解释道:“没想到……没想到齐王世子的爱妾会生得这般好,一时有些呆住了。” 杜氏撇撇嘴,低声嘱咐道:“你一个高门嫡女,莫要自轻自贱同她一个卑贱的奴婢相提并论。” 杜云芝佯装好奇地问:“阿姊,她不是齐王世子的宠妾么,怎你又说她是奴婢?” 杜氏将自己的见闻说给堂妹听,语调十分不屑,杜云芝却是越听脸色越白,头脑晕眩。 原来那令齐王世子满天下寻,甚至因她丢失而迁怒郑氏,执意与郑氏嫡女退婚,害得那郑家三娘子发疯落水香消玉殒的宠婢便是沈漪漪! 是她心上男子苦苦追寻了整整一年的未婚妻! 怪道她如何也拿不住她,怪道她四处寻也寻不到她,一时之间,杜云芝的心情犹如从云端跌入了泥淖,霎时汗流浃背,惶惶不已。 若沈漪漪现在想报仇,弄死她简直便如捏死一只蝼蚁般简单,不行,她决不能让她认出她! 杜云芝拉着杜侧妃匆匆远离水榭,殊不知水榭中沈漪漪也在打听她。 “宁王府杜侧妃与是何出身?她似与冯侧妃关系极好。” 春杏想了想说道:“听旁人说过一嘴,出身京兆杜氏,家族颇为显赫,宁王爷很宠爱她,姑娘想同杜侧妃结交?我看杜侧妃像个笑面虎,并不好相处呢!” 沈漪漪说道:“没什么,就是好奇,你可知她家中有何兄弟姐妹没有?” 春杏笑道:“那我便不知了,不过我可以给姑娘去打听打听!” 沈漪漪摆摆手,示意春杏靠过来,低声道:“那我要和你说好了,这事不许当耳报神说给旁人听。” 宠婢难逃 第76节 “否则我就不理你了。” 春杏跺着脚急道:“那不成,姑娘不能不理我,我待姑娘可是天底下第一忠心耿耿!” 沈漪漪莞尔一笑,“你小些声,我信你便是了。” 春杏忍不住道:“那些高门嫡女一个个趾高气昂,拿乔作态,身份再高贵又如何,还不是蛇蝎心肠,得不到世子的心,郑三娘……” 见沈漪漪神色微微变了,忙打止住,岔开话题道:“我回去就帮姑娘打听,姑娘放心便是……外头日头有些晒了,不如奴婢扶着姑娘回去罢?” 自从回到齐王府后,再没人同沈漪漪提过郑婉莹。 他总是这般强势,在魏玹眼中,不该让她知道的,一概严令下头人守口如瓶,仿佛她天生就该活在他的羽翼之下,由他保护。 不过,沈漪漪也并不想知道郑婉莹眼下过得如何。 依着魏玹睚眦必报的性子,待她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郑婉莹。 漪漪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 “只是去上香,”沈漪漪乞求地看着他,“明日是我阿娘的忌日,让我出去一次好么?我保证不会惹麻烦。” 魏玹听她说完,神色便沉了下来,幽黑的凤眸透着股森然的寒意。 想也不想拒绝道:“不成。” “哦……那好吧。” 沈漪漪低低地应了一声,倒也未勉强。 她不说话,可心情却明显地低落了下来,晚膳没用几口,细细的柳眉颦蹙着,坐在灯下缝着手中的香囊,心不在焉。 魏玹坐在书案前,偶然抬眸,瞧见她偷偷地用帕子按着眼角,却默不作声,摇曳的灯光下,纤弱的身子单薄不胜衣。 魏玹心底涌上一阵烦躁,手中的书,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是串在一起,都变成了她的名字。 盯了她许久,垂下眸子,自嘲一笑。 第二日,沈漪漪如愿以偿地出了门。 身后跟了许多的侍卫,浩浩荡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妇出巡,魏玹让吉祥将沈漪漪送到附近的大慈恩寺烧香,大慈恩寺就坐落在离晋昌坊东片,离着齐王府很近,坐着马车半个时辰便能到了。 在大雄宝殿上香完毕,沈漪漪又说要去西市逛逛,吉祥求着这小祖宗回去,生怕遇上什么事儿,到时候给这位赔个角儿都不够。 沈漪漪冷了脸,坚持要车夫将往西街走,车夫一脸为难,两相僵持之下,吉祥只好屈服了,摆摆手,让车夫慢些走,一面讨好地凑近了问:“姑娘是去哪儿啊,想吃什么,玩儿什么?奴婢给姑娘买就成,不劳您大驾。” 沈漪漪没搭理他,扔了手中帘拢。 吉祥碰了一鼻子灰,叹了口气。 啧,小姑娘这是记恨上他了呢。 为了主子的终身幸福,容易么他? 到了西市,沈漪漪让人停在一处名为“飞仙点翠”的首饰行前。 店内,店家娘子正与顾客滔滔不绝地说着,忽听见门口传来嘈杂响动,扭头望去,只见一上身着薄如蝉翼的浅青色碧落春衫子,下着一腰团花纹郁金色绫裙,肩披翠色帔子的女子由婢女簇拥搀扶着婷婷袅袅地走了进来。 这女子云鬓花颜,唇如点朱,眼波似水,秀美绝伦,竟是个十分难得一见的美人,更别提这通身的气派,非富即贵! 店家娘子忙将眼前的顾客交与伙计,脸上堆满笑容迎了过去,“夫人是想买簪、钗、步摇,还是宝石项链呢?” 不及她回答便抢着介绍,“夫人请看,这是店里新进的花钿,上面镶嵌的这颗乃是产自波斯的珍宝‘瑟瑟’,色如青霄,流光溢彩,戴上非常漂亮!除了这支瑟瑟花钿,夫人再瞧瞧这股闹蛾金珠花树钗,上面……” “姑娘来了!” 店家娘子正滔滔不绝地说着,忽顿住望向沈漪漪身后,喜道:“姑娘今日怎会来,可巧店里来了位眼生的夫人,不知姑娘与夫人认不认识?” 店家娘子热络地介绍着。 “飞仙点翠”是杜云芝的嫁妆,自小便由她接手打理,今日她心情不佳,婢女陪她来西市逛一逛,顺道看看飞仙点翠的生意如何,挑几支漂亮的钿钗捎回去。 杜云芝闻言便看向店家娘子面前的女子。 那女子自店家娘子话音落后便一动不动,然遍身罗绮,那衣裳料子竟是宫中才有的细绫与鸳鸯罗,那郁金色的绫裙织染得更是好看极了,穷人可穿不起颜色这般明艳多彩的衣裙,想来适才在店外瞧见的成群扈从与油壁车便是出自眼前这位夫人。 杜云芝心中暗惊,面上也多了几分慎重,笑着道:“夫人有礼了,我姓杜,闺名云芝,是这家首饰行的东家,家父乃京兆府尹,夫人若不嫌弃,可唤我一声云娘。” 说着杜云芝走到了那女子面前。 “杜姑娘。”女子微微一笑,终于望向她。 明明是在笑着,笑意却根本未曾到达眼底。 杜云芝脸上的血色却在看见女子容颜的那一刹那褪了个一干二净,险些失声尖叫出来,“你……你是……你是沈……” “这位姑娘,你吓着我们夫人了。” 春杏神情不悦地挡在沈漪漪面前,这位杜姑娘是怎么做生意的啊,表情跟见了鬼一样? 杜云芝踉跄着倒退数步,被店家娘子扶住,“姑娘没事罢?” 杜云芝死死地咬着唇盯住沈漪漪,看着她慢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声道:“杜姑娘认识我?” 拜魏玹所赐,如今沈漪漪皮笑肉不笑地功夫学了个十足十,仅几分神韵便将杜云芝吓得浑身瑟瑟发抖。 谁人不知齐王世子是圣人最看重的侄儿,饶是她父亲官职再高,也不可能高过血脉相连的至亲去。 杜云芝深吸一口气,只要她打定主意说不认识沈漪漪,对方也无可奈何,横竖从前沈漪漪也没见过她,她心虚什么? “不,我不认识夫人,我只是觉得……夫人,夫人甚美。” 沈漪漪点头道:“我倒觉得姑娘眼熟,宁王府的杜侧妃与杜姑娘倒是有几分相似。” 杜云芝勉强道:“那是我堂姐,原来夫人也认识她。” “原来如此,”沈漪漪说道:“我姓沈,家便住在醴泉坊齐王府,今日与姑娘一见倍感亲切,不知明日可否请姑娘过府一叙?” 杜云芝看着沈漪漪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上,笑容中隐隐带着几分讥讽与好整以暇,心猛地一沉,下意识道:“我明日有事……” “那便后日。”沈漪漪淡淡道。 “后日也有……” “那便三日之后。” 杜云芝忍不住道:“你究竟想”话未说完便被店家娘子用力扯了一下。 沈漪漪说道:“既如此,那么三日之后我在府中静候姑娘。” “但愿姑娘,不会食言。” 深深望了杜云芝一眼,沈漪漪飘然出门上了马车。 杜云芝气得挥落了一地的珠翠首饰。 * 出了首饰行,吉祥跟在马车旁问:“姑娘认识那位杜姑娘?” 沈漪漪看着吉祥一笑,颊边两颗梨涡若隐若现,“认识,刚刚认识的。” 吉祥面上笑容就渐渐萎了,没敢再吱声。 微风吹拂起朱红色的帘拢,少女柔美秀气的侧脸上梨涡若隐若现。 马车愈驶愈快,根本无人注意到,在马车的后方追着一位青衣的青年,青年目呲欲裂,肝肠寸断,一声声“漪漪”撕心裂肺。 …… 马车停在齐王府门口。 沈漪漪扶着春杏下来,走上月台,身后忽有人喘着粗气,嗓音无比沙哑地轻唤了她一声。 “漪漪!” 作者有话说: 表哥来了 第57章 “漪漪!” 那人站在她的身后, 沙哑而低沉, 略带一丝哽咽地轻唤了她一声。 那一刻,沈漪漪怔立在原地,心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握住,揪紧, 撕扯…… 年幼时, 少年一身青衣长身玉立于桃花树下,落英缤纷中, 他面冠如玉,言笑晏晏向她走来, 笑着拂去她发上的花瓣,柔声唤她“漪漪妹妹。” 春杏感觉姑娘扶着她的那只手蓦地攥紧了,身上一重, 姑娘的身子也几乎大半都靠在了她的手臂上。 她想若不是她扶着,只怕姑娘会失足跌下去。 而且, 姑娘在抖, 她好像很痛苦很难受,身子在微微地颤抖,眼泪无声地从眸中落下,顺着尖尖的下颌滴落在脚底的青石板上。 她疑惑地想,那男人怎会知道姑娘的闺名,语气还叫得如此亲密, 看姑娘这反应, 莫非姑娘与他相识? 既然相识,姑娘哭什么, 赶紧回头与他相认啊! 与此同时, 背后那男人又再度开口, 他声音轻轻地,十分温柔地说:“漪漪,我知道是你,你回头看我一眼……” 然而出乎春杏意料的是,姑娘的确开了口,却是十分冷漠地打断那男人道:“我不认识什么漪漪,你认错人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提着裙子进了府去。 春杏回头望了那男人一眼,男人痴痴地望着女孩儿的背影绝情地走远,黑黢的眸子里仿佛有什么在一寸寸地撕裂碎开。 他明明什么也没说,可是春杏却能感觉到男人的心,碎了,犹如破碎的镜子,毁坏的珍宝,再也无法重圆。 第一次,她没有等他。 …… 沈漪漪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掌心满手的濡湿。 那是她的泪吗?她是哭了吗? 为什么,心会那样痛,本以为此生不再相见便是两人最好的结局,可是猝不及防地,他寻过来了。 宠婢难逃 第77节 曾经的未婚夫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十五岁时,她一直以为她会是表哥的妻。 直到她遇见另一个男人,像天神一般出现在了她的生命中,却又无情而强硬地掠夺走她所有的一切。 在她被卖掉的日子里,在那数百个仓皇无助的日日夜夜里,她有多期盼表哥能寻过来解救她,可是最后解救她的那个人却不是他。 如今一切已经回不了头,她终究是做了权贵的妾,再也没有脸去见表哥,他一定会瞧不起她罢? 表哥,你为何不当漪漪已经死了?为何还要来找,为何…… 天色将晚,魏玹只怕再过不久便会回府,她慢慢止住了眼泪,呆呆地望着菱花镜神色空洞眼圈儿通红的自己。 一双秋水般杏眸,瞳仁黑白分明,娥眉颦蹙,不施粉黛也是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带着淡淡的哀伤与愁怨,犹如林间薄雾浓云萦绕不绝。 即使是哭着,也极美。 沈漪漪让春杏打了水洗脸,愁眉不展地思忖着待会儿该如何应对魏玹。 却没料到魏玹今日回来的会这样早这样快,熟悉的踹门声在耳旁倏地响起,惊得春杏险些原地跳起来。 沈漪漪也是一惊,心就像要跳出嗓子眼儿般扑通扑通剧烈地抖动着,她惶恐不安地站了起来。 老实说,她现在虽有些明白该如何应对魏玹,但这人发起疯来完全不讲道理不听解释,她倒没什么所谓,更担心的是魏玹因此迁怒于旁人。 “世子……” 她刚想迎上去,魏玹却看也未看她,仿佛她这个人没存在似的,冷着脸径直从她身旁大步越了过去,那阴鸷忍怒的面色,隔着空气沈漪漪都能察觉到他身上寒气森然瘆人的凉意。 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他不想听她解释。 沈漪漪追了过去,并毫不犹豫地从背后抱住他。 “滚开!”魏玹喝道。 沈漪漪哆嗦了一下,圈着他弱弱地说:“我,我不放。” 魏玹发了狠,一根根掰开她紧攥的十根手指,沈漪漪疼得眼泪都冒出来了,还是咬着牙不放。 最终魏玹掰开她的手腕,一左一右摁着她用力推倒在身后的墙上。他脸色铁青,双目赤红,不及她逃开紧接着又一把掐住她纤细的脖颈吼道:“沈漪漪,你长能耐了是不是?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掐死你,送你和你那专情的未婚夫表哥上西天?!” “说什么是你娘的忌日,乖乖,你是拿我当傻子耍呢?你现在是如愿以偿了,终于见着人了,真觉得我不舍得杀你是不是,是不是?!” 魏玹的声音急且厉,每说一个字手下的力道便重一分,炽热的呼吸急促地喷洒在她的脸上。 沈漪漪被他吼得耳朵“嗡嗡”的响,呼吸也有些困难,她不假思索地想:倘若她此番当真承认是欺骗了他,只怕他会立时毫不犹豫地将她掐死,再要了桓玉哥哥的命。 桓玉哥哥,便是他龙之逆鳞,从一开始,她就知道的。 她眼里蓄着泪,不敢太大声说话,泪眼汪汪地看着他解释道:“不……不是这样的,我,我没骗你,今日当真是我阿娘的忌日,我怎会用这种事情来骗你?” “世子,你先松手好吗?我没骗你,我真的没骗你,已经与你说好了不会离开你,便不会食言,今日当真是无意与表……与他遇见,我若当真约定与他私下见面,又怎么会要你和旁人看见呢?” “你别这样凶我好么,我,我害怕,我真的,真的害怕。” 她淌着泪儿,神色凄惶无助,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腕,见他面色虽依旧狰狞难看,却并未阻拦她,便试探性地移开,而后依偎在他的怀中。 她应该是真的怕,娇小的身子不停地打颤觳觫,圈住他的腰身,低而沙哑地哭道:“世子,别生我的气,我下次再不会了,再不会……” 其实她有什么错呢,错的明明是眼前这个根本不讲丝毫道理的男人,可她却要违心地认错,以乞求他的宽宥与手下留情。 魏玹倒是没动,僵着张脸任由她抱着一边哭一边小声絮说。 过了片刻,约莫也冷静了些,阴沉沉的声音自她的头顶上响起,“那你今日为何要去见杜云芝。” 她小声说:“我,我只是想报仇,给她一个教训……” 魏玹冷笑一声捏住她的两腮,“你是没男人,要你自己去报仇,嗯?漪漪,你张张嘴求我一句会死么?” 他一直在等她开口,抱怨继母钱氏对她不公,抱怨杜氏心肠歹毒意图将她卖入青楼,哪怕她在他面前轻描淡写地提上一句,他也不会让他的女人受到丝毫的委屈。 可是她宁可自己动手,将所有委屈都憋在心底,也不肯来求他一句。 沈漪漪终于忍不住摁住他的手,惊慌失措地哀求,“不,不要,别这样……” “他有这样摸过你?” 粗粝的指腹用力地捻着那顶端的丰盈,漪漪软着身子向后仰,被他一把捞进怀里,架到腰上,狠狠地吮着她的唇舌,故意亲出那种令她羞愧不已的啧啧声响,问她:“也这般亲过你?夜里与你同床共枕,鱼.水.之.欢?” 沈漪漪脸又红又白,哭着摇头:“求求你,别说了……” 魏玹说着又在她的脖颈间狠狠咬了一口,仿佛要留下什么印记一般。 “说啊漪漪,你是哑巴?告诉郎君,他有没有碰过你,嗯?” “没有,真的没有,没有,他从来没碰过我……”漪漪泣不成声。 魏玹便低低笑了起来,笑得如沐春风,那张俊美的面庞明明是在笑,姿态要多优雅又多优雅,狭长的凤眸中却满是阴狠冷戾,令他的整张脸都扭变得曲狰狞了起来,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森然的鬼气。阴气森森地咧着嘴角笑道:“乖乖儿,你这条命是我救的,你全身上下从里到外没有一处不属于我,倘若谁敢碰你一下,我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明白么?” 说罢也不待她回答,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狠狠按在了自己的唇上。 * 花厅中。 “郎君稍等,我们世子很快便来了。” 吉祥笑着倒了盏茶递过去。 崔桓玉根本无心喝茶,攥住吉祥的手问:“我表妹呢,我现在就要见她!” 这青年看着人瘦弱,劲儿倒挺大,可惜了这般爱护表妹,为了她功名利禄皆不要了也满天下地找,终究是不能认清楚自己的处境和分量。 吉祥对崔桓玉颇有几分怜悯,提醒道:“崔郎君,容小人说一句,这里是齐王府,不是你崔家,更不是苏州,天子脚下,还当多几分敬畏之心。” 崔桓玉冷冷道:“我不管这里是齐王府还是东宫,我只要见我表妹,我再问你一遍,我表妹呢,我现在就要见她!” 吉祥被他攥得“哎呦”了一声,还挺疼,正为难着,门口传来男人淡淡的声音,“下去。” 崔桓玉转身朝门口望去。 只见一身着白袍,发束玉冠,容颜十分俊美的年轻郎君静静立于廊下,这郎君一双狭长幽黑的凤目尽是淡漠冰冷,看也不曾看崔桓玉一眼便负手走进屋内坐下,一举一动尽是世家贵族的优雅矜贵。 “崔郎君。” 这时,魏玹才缓缓开口,轻蔑地上下打量了崔桓玉一眼,漫不经心饮了口茶道:“听下人说,崔郎君来寻本世子是有要事?” 崔桓玉看到眼前的男人的第一眼,心便迅速沉了下去。 那日在赵府门前看见的男人,竟果真是…… 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垂下眼,沉默地撩起衣袍跽坐于魏玹对侧。 即使是面对气势迫人的凤子皇孙,他清隽的面容上竟也无丝毫的畏惧退缩之意,淡声开口道:“某姓崔,字桓玉,居于吴郡苏州,先祖崔丞曾于元平十年在朝中任国子监祭酒一职,今日擅造檀府,实属失礼。” “然某的表妹在一年半前随某进京赶考时于长安城中失踪,今日某在王府门口,恰逢贵府一身着绿衫的娘子与某的表妹年纪容貌颇类,故此登门拜访,想一探究竟,若有失礼之处,还望世子海涵。” “没有失礼之处,”魏玹轻描淡写道:“不过小事一桩,既然崔郎君说本世子的爱妾与你的表妹颇像,那便唤她出来与郎君见上一面,郎君瞧一瞧,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爱妾…… 说罢,魏玹玩味地看着,对面的男--------------/依一y华/人在听到他说的这两个字后面上的血色在一瞬之间尽数褪去,瞳孔骤然收缩,失去焦距。 “去请姑娘过来。”嘴角几无可见地勾了勾,仿佛没看见般,清冷地道。 少顷,缠枝桃花软帘后多了一个身姿袅娜窈窕的背影。 春杏替她打起帘子。 沈漪漪不敢抬头。 咬咬牙,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她宛如视死如归般垂眸走了进去。 一道熟悉的,灼灼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春杏感觉沈漪漪在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甚至攥得她有些疼。 就好像若是她没扶稳姑娘,只怕姑娘下一刻便会失足跌倒,她将沈漪漪扶到魏玹身旁坐下,几乎是刚刚坐稳,一双干燥有力的大掌便立时揽过来握住了她的细腰。 沈漪漪身子一僵。 魏玹盯着她素白的小脸,靠过来亲昵地撩了撩她鬓边的碎发,在她耳旁磁沉地问道:“漪漪,你可认识这位崔郎君?” 他每说一个字,每靠近她一分,每碰她一下,崔桓玉的脸色便白一分,手指死死地抠入掌心。 尤其是在看见她那红肿不堪的唇瓣,如玉般修长的脖颈间一枚青红相间的吻痕时,心脏几乎要停止了跳动,眼中满是心痛与不敢置信。 沈漪漪抬起头,看见表哥的唇在轻轻地颤抖,失神地望着她的脖颈间,而后慢慢地,慢慢地抬起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四目相对。 纵使相逢应不识,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 那一刻,她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扎了一下,指甲陷进血肉中竟也察觉不到丝毫的痛意,她好像快要窒息而死……猛然移开自己的双眼,望着冰冷冷的地面,听见自己冷漠地说 “不认识。” “我不认识他。” “我不认识什么崔郎君,也没有家人。” 她起身便要离开,魏玹拉着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拉入自己的怀里。 沈漪漪乞求地看着他,摇头。 魏玹平静地回望她。 他没有说话,幽黑的眼眸深处却隐透着几分戾气与将要发作的惊涛骇浪,外人看不出来,可沈漪漪能明显感觉到,魏玹生气了。 “漪漪,你太失礼了,”过了片刻,魏玹淡淡说道:“见到你表兄,怎可装作不认识,你心里想什么,嗯?” 修长的手轻佻地抬了抬女孩儿的下巴,淡漠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去,尾音温柔磁沉。 崔桓玉却清清楚楚地看见表妹娇小的身子颤了颤。 “我……是我的错,”沈漪漪泪眼盈盈地看着他,违心地道:“当初表哥将我丢下一走了之,我……我心中不忿,所以怨恨他,也不想……再见到他。” “到底是你的兄长,你看,他现在不也来找你了?”魏玹温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一家人没有隔夜仇,你说是也不是?” 沈漪漪乖巧地点了点头。 由他扶着腰身,重新坐稳在茵褥上,听他冠冕堂皇地道:“漪漪年纪还小,不懂事,一时想岔了也是人之常情,崔郎君身为她的兄长,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昔日的未婚妻,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如今却被另一个男人亲密地搂在怀中,每一幕都刺着他的心口令他得不到片刻的喘.息,这种滋味,这种滋味…… 崔桓玉深深地看着沈漪漪,好半响才能够重新开口,沙哑地道:“漪漪,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吃了太多的苦,你怨我恨我都没有关系,我只要你告诉表哥,你是真的想留在齐王府,还是随我回苏州。” 宠婢难逃 第78节 “母亲她……也很想你。” 漪漪怔怔地看着崔桓玉,眼泪顿时再也忍不住,宛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从通红的眼眶中无声砸落。 一个人的喜怒哀乐,是雷霆手段的掌控与隐忍打压也无法藏住的,魏玹看着“情到深处”而落泪的沈漪漪,眸光渐渐变得冰冷。 “你是想死,还是想让他死?”耳旁突然响起他温柔的低语声。 “不!” 沈漪漪慌乱地抓住魏玹的手,看着他哑声说道:“不,我不想回去……” 她闭了闭眼,对崔桓玉轻声道:“我喜欢锦衣玉食的生活,我不想再回去过苦日子,表哥,我不怨你了,你回去罢,世子待我很好,他……他,他救了我许多次,如果不是他,我早就已经死了……我喜欢他,不想离开他,这一辈子,我也只想同他在一处。” 这一辈子,我只想同他在一处。 这一辈子,我只想同他。 可这一辈子,本该是与他啊…… 崔桓玉眼眶中渐渐涌上一抹湿润与苦涩,面上却依旧强撑着笑道:“既如此,身为你的兄长,表哥自是会,为你寻到了如意郎君而感到高兴。” 魏玹微微一笑,温声道:“既然都是一家人,漪漪,不如让你表哥在府中小住些时日,你也好与他叙叙旧?” “不用了!” 沈漪漪生怕他对表哥不利,急忙拒绝,“表哥……表哥……他,应该住不惯府里。” 崔桓玉知她为难,沉默了片刻道:“我在城外有处宅子,便不劳烦世子与……表妹了。” “嗯,”魏玹不咸不淡地道:“那我也不便强留崔郎君,春杏,将姑娘带下去,我还有事与崔郎君商议。” 春杏来扶沈漪漪,沈漪漪握着魏玹的手不肯放。 “听话。”魏玹平静语气透着一股冷意。 沈漪漪无可奈何,只得由春杏搀扶着,一步三回头退了出去。 …… “世子有何话,不妨直言。” 沈漪漪走后,崔桓玉声音淡了下来。 魏玹的语调也是不冷不热的,“漪漪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胶了片刻,崔桓玉没有遮掩,坦诚地自怀里拿出一枚玉佩摆在几案上道:“这是表妹的生父留给她的遗物,姨夫临去时之前,托付我帮表妹找到她的生身父亲。” 陈氏虽已生育过,但她知书达礼,美貌聪慧,心灵手巧,直到纳了陈氏,沈固才品尝到世间情爱的滋味,他极宠爱陈氏,并且爱屋及乌,将沈漪漪视作自己的亲生女儿,掌中明珠。 但对于从前发生过的事情,陈氏从未主动与他提过一次,便是偶尔他好奇问起,陈氏也只是淡淡地说一句遮掩过去。 她虽不说,沈固却知道,陈氏心里还念着她的前夫。 便是沈漪漪的亲生父亲。 那个不知为何抛弃了她们母女的男人,在她心中从未有一日被忘怀过,有时午夜梦回,她口中都在喃喃喊着他的名字。 只隐约听到是一个“晋”字。 从那之后漪漪的亲生父亲便成了沈固的一块心病。 临死之前,沈固想帮沈漪漪找到亲生父亲,而后将女儿重新托付给他。 他知道,陈氏每每提到从前便冷脸,并不是因为她痛恨那人,而是因为不能够回忆起他,漪漪自小身上便带着的那一块玉佩,陈氏珍之重之,时常会望着一块玉佩出神落泪。 他得到了陈氏的人,却永远也得不到她的心。 她的心里,满心满眼装得都是另一个男人。 即使是嫁给他,他将她宠到骨子里,她亦是宠辱不惊,钱氏只是一个导火索,真正令陈氏郁郁而终的根本原因,是心病难医。 沈固不甘心,在陈氏过世之后也一直私下寻找漪漪生父的下落,这才在临终之前,将女儿托付给崔桓玉。 这次上京赶考,崔夫人执意要漪漪跟着过去,不仅仅是想要她跟着见见世面,也是因为那块玉佩的材质非富即贵,说不准在长安可以找到一些漪漪身世的线索。 魏玹肯帮沈漪漪找生父,这是好事,他一个凤子皇孙朝廷命官,手握大权呼风唤雨,只有将这个玉佩给了他,才有可能真的帮到漪漪。 “你便不怕,我抢你的功劳?”魏玹摩挲着手中温润的玉佩。 沈漪漪自小性子文弱羞怯,从小到大,都是崔桓玉呵护着她。 看着那个跟在自己身后跌跌撞撞,极爱脸红的小女孩儿慢慢长大,长成花容月貌,眉目宛然的大姑娘。 曾经以为两个人可以携手一生,最后却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倘若不是因他一时疏忽,漪漪又怎会吃那么多的苦。 从头到尾,错的都是他一人而已。 所以无论能不能做成夫妻,在崔桓玉心中,他始终都会是她兄长和后盾。 “我知世子不喜我,倘若此前不是世子多次阻挠,我也不会直到今日才找到漪漪。” 魏玹亦冷声道:“你也很聪明崔郎君,区区伎俩皆被你轻易识破。” 作者有话说: 大概是修罗场,相信我对狗子而言的确是修罗场,别看他这么嚣张! 因为本文男主没有或很少心理描写,所以如有小天使在评论区提出疑问,作者的回复仅代表的是男主立场,真不是为男主说话或开脱哈,只是文中没写出来的内容而已,也欢迎大家有疑问就在评论区提出来~ 各位小天使这么包容,咱们评论区这么和谐,今天还是红包~ 注:“纵使相逢应不识……”一句选自苏轼《江城子》 第58章 孙掌柜故意误导崔桓玉那半片残盏出自南地富商, 并防止他再通过其他识货之人认出那半片残盏端倪, 索性买通街上的小乞丐将那半片残盏偷走。 如果没有那欲盖弥彰的一偷,或许崔桓玉当真就信了寄附铺孙掌柜的鬼话。 孙掌柜大约怎么也想不到,崔桓玉从小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那半片残盏的花纹样式早被他熟记在了心中, 坐上南下的客船之后, 他画下半片残盏的轮廓,有幸在客船上结识到一位识货的富商。 那富商观摩之后告诉他这半片残盏乃是皇室御用之物, 而皇室之中,与那日他所见白衣男子年纪气质相仿之人, 除了曾经威名赫赫的西州大都督,击退突厥百万骑兵斩杀突厥大将阿史那葛鲁的齐王世子魏玹,崔桓玉再也想不到旁人。 崔桓玉平静道:“世子大可不必如此, 我与漪漪情同兄妹,从小到大, 表妹都将我视作她的亲兄长, 因我一时疏忽,使得表妹险些流落……这皆是我之缘故,是我愧对于她。” “你知道便好。” “……表妹从小颠沛流离,身世坎坷,望世子此后能珍重她,爱护她, 莫要让她受半分委屈。” “我是她的郎君, 自会呵护珍重她,无须崔郎君如此多言。” “……” 崔桓玉想到先前的齐王世子逼疯郑氏嫡女的传言, 嘴角扯了扯道:“还望世子, 说到做到。” * 沈漪漪先前与魏玹大吵一架, 春杏也是知道的。 估计那位崔郎君,与姑娘关系匪浅。 她将沈漪漪扶回房中,沈漪漪依旧心神不安,三番两次要她出去打听。 半个时辰后,春杏匆匆回来,低声道:“世子回来了。” 沈漪漪急忙站起来,刚走到门口,便见魏玹神色冷峻地从外头挑帘而入。 魏玹睇了她一眼,讥讽道:“怎么,还怕我伤了你那好表兄?” 沈漪漪低着头小声说:“没有,我,我是在等世子。” 魏玹瞧着她这幅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却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冷脸头也不回地进了净房。 沈漪漪便挥挥手,让春杏等人先退下去。 走到净房,给魏玹打湿帕子,想替他擦面。 魏玹也不知是没看见她还是怎么着,在她将手伸来之时扭过了头去。 沈漪漪只好转到他面前。 奈何男人生得太高大,她娇小的身子只到他的胸口。若是以往她要伺候他,他会俯下身子方便她为他净面,可是今日却像是故意的一般,沈漪漪踮起脚尖都够不到他的脸庞,只能看到他高高扬起的下巴。 魏玹根本就不想搭理她。 沈漪漪拧着湿答答的帕子,委屈地看着魏玹旁若无人地净完面,抬步就走了出去。 她,到底又哪里做错了啊。 怏怏地走了出去,屋里无人,只有几案上的琉璃纱灯幽幽摇曳着。 沈漪漪心不在焉地用小银剪挑了挑灯烛,“吡呲”一声,室内很快又明亮了起来。 她蹙着眉起身,无意发现魏玹在榻上散落的衣衫中躺着一块儿浮雕着祥云纹与流水纹的兔形玉佩。 这玉佩不是表哥帮她保管的那块儿么,怎么会在魏玹这?沈漪漪将这玉佩拾起来仔细看了看,玉佩下又压着一只绀蓝色的缠枝桃花纹香囊。 沈漪漪一惊,忙将香囊捡起来来回翻看。 香囊里什么都没有,绣着桃花纹的香囊绸面上却染着两滴淡淡的,尚未干涸的血渍…… “嗡”的一声。 那一瞬间,沈漪漪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犹如被钉在了原地,情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 直到魏玹走进来,停在她的身后。她面色惨白地转头看向他,“你,你做了什么?你杀了他?” “我若杀了他,你待如何?”魏玹冷声道。 “你真的杀了他?!” 沈漪漪猛然扶住身后的几案,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在地。 她曾苦苦地等待,只为了能够见他一面,本以为此生再难相见,没想到再见却是永别! 她想到清晨那落满桃花的小径,树下笑意温润的少年,曾经亲密无间的少男少女…… “你……真的杀了他?”她眸中含了泪,颤声问。 “是,我杀了他,你要如何。” 宠婢难逃 第79节 魏玹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沈漪漪凄厉地,痛苦地喊了一声,她杏眼通红,失去理智,突然使出全身的力气一巴掌甩过去,狠狠地打在魏玹的侧脸上,疯了一般像头暴怒的小母狮撕心裂肺地嘶喊:“你杀了他!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你给他偿命!!” 她蓦地将几案上的小银剪拿起来,对着魏玹的心口狠狠地、不留丝毫余地地扎过去…… 尖锐的剪刃刺穿了魏玹的衣衫与肌肤,鲜血瞬时犹如炸开的雍容牡丹般在干净的衣衫上泅染弥漫开来,猩红的血“滴答滴答”顺着漪漪白皙的手腕蜿蜒而下,也染红了魏玹的双目。 魏玹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直愣了许久,方才慢慢低下头,看着胸口仍在滴血的血洞问:“沈漪漪,是不是在你心里,他便是霁月光风,而我魏玹在你心里,便从来都是阴险小人?” 沈漪漪泪如雨下,哽咽着哭道:“难道不是吗?魏玹,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愿意,是你非要强迫我!我只是你抢来的一个物件,你何曾珍视过、尊重过我半分!” “我和桓玉哥哥从小一起长大,你知道他对我有多好吗?你不知道,他可以为了我不要性命,除了他,这辈子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嫁给别人!” “如今你杀了桓玉哥哥……你杀了他,我恨你!我要你为他偿命!大不了我们两人今日同归于尽!” 那小银剪再度推入一分,剜在心口的疼也不过如此。 魏玹抬起一双泛红的眼眶,他看着眼前全无理智的沈漪漪,今日,她竟为了另一个男人,想要置他于死地,存了必死之心。 看着看着,忽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苍凉与悲恸。 沈漪漪闭上眼。 就在她咬牙将要刺下去之时,后颈忽一痛。 小银剪掉在了血泊中。 吉祥一记掌刀将沈漪漪砍晕,慌忙去扶魏玹。 众人这才从门外七手八脚一哄而入。 “世子!” 满屋的血腥味,兰蕙微微皱眉,正想上前和春杏帮忙把沈漪漪抱起来,忽见榻上凌乱的一衣衫中躺着一块散发着柔软光泽的玉佩。 “兰蕙姐,快过来搭把手啊!”春杏喊她。 兰蕙多看了一眼,放下手中的玉佩,上前帮忙将沈漪漪抱起来。 …… 沈漪漪醒来之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她蓦地睁开双眼,披头散发,疯了般掀开被衾便赤脚向外冲去。 “姑娘,姑娘,你去哪儿!?”身后端着药的春杏慌忙地叫喊着。 沈漪漪也不知自己要去哪儿。 她只是想要逃离,只要能够逃离这个困住她的地方,逃去哪里都好。 她像游魂般在王府中游荡,众侍从们见了她皆不敢阻拦,只议论纷纷,小声嘀咕,这位可是世子爷心尖尖的人儿,冲撞了他们那赔个角儿都赔不起。 直到远远瞧见一颗苍翠的古槐下,青衣的郎君负手而立,微风吹动他轻缓的衣袍,宛如隔世再相见。 听到声响,他朝她缓缓转过身来。 沈漪漪停下了脚步。 而后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自眼眸中簌簌滚落,喃喃问:“我是死了吗?桓玉哥哥,你是来接我的吗?” “漪漪。” 她面色苍白,眼圈儿与鼻尖通红,眼神迷茫得像只彷徨无助的小兔儿在找寻回家的路,崔桓玉的心骤然一痛,轻声说:“漪漪,你在说什么,你没有死,你……” 沈漪漪却扑入他的怀里,又气又恨地捶打着他哭道:“崔桓玉,你这负心汉,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你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抛下!你知不知道我差一点就被卖进了青楼,差一点就死了,我一直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啊!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为什么!!” 崔桓玉哑口无言。 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水雾,手向她单薄的背脊伸去,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在身侧,哑声道:“是我的错,漪漪,都是我的错。” 沈漪漪抱着崔桓玉痛哭一场,仿佛要把这两年所有的心酸和委屈都发泄出来。 崔桓玉静静地抱着她,悔恨且羞愧。 是他没有照顾好漪漪,险些失手将她推入深渊。 可从头到尾,表妹从未怀疑过他。 她一直在等他。 在等他的日子里,在每一个没有他的黑夜里,她该是多么的无助,多么的绝望,可她依旧盼望着他能够去解救她。 她曾是那么娇弱的一个小姑娘啊…… 哭够了,沈漪漪确定崔桓玉是活着的人,松开了他。 “漪漪,发生了什么事,是齐王世子他……欺负你了?”崔桓玉柔声问。 魏玹。 沈漪漪想到昨夜,低下头道:“没有,他没有欺负我,只是我以为你出事了而已。” 又问他:“昨日我离开之后,你怎么没有回去,为何留在了王府中?” 崔桓玉沉默了片刻,说道:“原先的宅子已经卖了,如今无处可去,世子邀请我,我便想暂且在府中逗留几日,是不是……要你为难了?” 顿了顿,终于忍不住说道:“漪漪,你跟我说实话,齐王世子待你究竟好不好?只要你不愿意,我现在就带你离开齐王府,便是他齐王世子有再大的权势,依照大周律法也不能逼良为妾,宁可死,我也不会再让你受到丝毫的委屈!” 沈漪漪看着眼前情真意切的崔桓玉,眼中仿佛又涌上一股热意,忙趁着泪水流下来之前推开他的手,背过身去道:“他……待我很好。” “对不起表哥,其实我昨晚同他吵架了,他有时喜欢欺负我,我以为你出事了,才……没有什么委屈,虽然是做妾,可这两年他从未亏待过我,吃穿都是上好的用度,当初我在王府中被齐王妃与三郎君欺负,每次也都是他出面帮我解决。” “我一开始的确不愿意,时日长了,人总会生出感情,就在不久前他还答应过我,说等他娶了世子妃之后便抬我做贵妾。” “其实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即使是庶出的子女,身上也同样是流着皇室的血脉,他现在挺喜欢我的,我也习惯了在他身边的日子,并不想离开齐王府。” 话说成这样,真是连她自己都要信了,沈漪漪苦涩一笑,“所以表哥,你明白了吗?” 我们回不去从前了,我也不可能再随你离开。 …… 魏玹胸口受了伤,幸好沈漪漪拿的那把小银剪平日里只是用来做女工剪灯烛用的,并不十分锋利,是以没有伤到要害。 大夫看病过后开了些药,嘱咐温养上几日就能痊愈了,饶是如此,魏玹也在床上躺着养了几日的伤。 与沈漪漪见面之后的第二日崔桓玉便离开了,春杏来传话,问沈漪漪要不要去送送。 沈漪漪听后摇了摇头,让春杏去向吉祥那里支了五十两银子给崔桓玉送了过去。 崔家没落之后,本就没多少家私,再加上这两年表哥在外面天南海北的找她,一定早就没有多少积蓄了,她不忍心要表哥住在破旧的柴房阁楼里。 为了要沈漪漪宽心,崔桓玉接下了这五十两银子,并托吉祥传话为沈漪漪,他会用功读书,考取功名,要漪漪保重身子,若她有闲暇,希望能回苏州去看看姨母,两年不见,她也十分想念她。 吉祥将话如实带到,没有丝毫隐瞒。 其实也没有必要去隐瞒,这人过去了便过去了,不还得朝前看不是? 他是心疼主子,但更明白主子自打受伤之后告假在家休养,对外称的却是偶感风寒而非被人刺伤,就是不想要沈漪漪受到诘难。 这些时日两人一直分房睡,魏玹受伤后,沈漪漪也从未去看过他一次,平日里绣绣花,看看书打发时间。 偶尔冯侧妃会请她去蒹葭馆小坐,若遇上杜侧妃,杜侧妃倒像是丝毫不知自己的堂妹与沈漪漪之间的过节,仿佛存心与她交好,若不是为了阿鸾的面子,她很想皱眉离开,不过到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有一次杜氏问起她的籍贯,听说她是随母改嫁,生身父亲不知谁,竟还开口说要帮她找家人,说什么自家的阿爹去的早,十分同情她,说得是声泪俱下,跟唱戏的一般。 回房后,沈漪漪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在榻上躺着小憩了一会儿,忽听屋顶“咚”的一声巨响,似是落下什么东西,吓得她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 “怎么了?” 春杏从外面匆匆推门而入,闻言忙回话道:“是屋顶破了……咳,这不前两天下雨,后墙和屋顶都松动了,小厮已经传话给王管事去修理了。” 扶着漪漪去了外面凉亭子坐着。 到了傍晚的时候吉祥过来说道:“这屋顶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补不好了,不如委屈姑娘今晚在正房歇歇?” 沈漪漪想也不想便拒绝道:“不必了,我去西厢房住就成。” 纪乾原本在吉祥身后站着,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指着她道:“你这女人,自从主子受伤你就没去……” “你闭嘴!” 吉祥狠狠瞪了纪乾一眼,转脸又挂上笑,对沈漪漪说:“依依姑娘,过去这么久了,便是天大的火气也该消了罢?这几日主子胸口疼得都睡不好,您若是能过去瞧瞧,想必主子明日便能好上许多了。” “再说了,不过误会一场,咱也不能一直冷脸下去,这日子还过不过了,你说是不是呀?” 沈漪漪垂着长长的睫毛,没言语。 过了片刻起身时,却去了正房。 * 两人默不作声地用着晚膳,地上掉下根针只怕都能听见。 魏玹神色冷峻,全然当沈漪漪不存在,也不问她为何今晚会过来,用完晚膳后便离开去了书房做公务。 直到夜里休息时春杏只给两人铺了一床被子,魏玹见着脸就沉了下去,唬得春杏哆哆嗦嗦地把被子掀开,赶快又去抱了一床进来。 沈漪漪站在灯下,沉默地看着春杏铺床,又盯盯自己的脚尖儿。 魏玹换完亵衣走进来,见她拖着道长长的影子还在床前杵着,脸色愈发难看,冷声斥道:“你愣着做什么,手脚都断了?进去!” 沈漪漪抿抿唇望他一眼,脱了鞋子爬了进去。 她在里,魏玹在外。 …… 春狩,骊山围场,草木葱茏。 女子一身水红色的窄袖胡服坐于马上,下首,年轻的帝王同样一身胡服,长身玉立气宇轩昂地为自己心爱的宠妃牵马。 “陛下,我怕,你慢些呀!” 皇帝选的本是一匹温驯的母马,奈何宠妃实在过于胆小,上了马就浑身僵硬地揪着马辔一动不敢动,皇帝只要稍稍走快些,小宠妃还吓得几乎要哭出来。 皇帝无奈地笑笑,突然握住她的手踩着马蹬一跃而上,转眼就坐在了女子的身后,将软玉温香的身子搂到怀里。 “娇气。” 把她巴掌大的小脸托过来,用帕子轻柔地抿泪,“没来时日日念叨着要来,来了反倒束手束脚,胆子怎的这般小?” 女子回身搂住男人,将脸埋在他温暖结实的怀里,闷闷道:“妾久居深宫,就想出来逛逛,陛下这般说,莫非是嫌弃妾身了?” 宠婢难逃 第80节 皇帝低低一笑,贴在小宠妃耳旁香了口道:“嫌弃?昨夜也不知是谁嫌弃朕,连亲一口都不成。” “乖乖,朕就问你,滋味如何,可是比从前……美妙上许多?” 女子一想到昨晚就脸颊滚烫,捂着耳朵往皇帝怀里直钻,娇嗔道:“陛下不许再说了,再说我就生气啦!” 皇帝就爱她这幅不胜娇羞的小模样,甚是娇媚动人,勾勾她软软的下巴,拉紧缰绳道:“漪漪,坐稳了!” 女子尖叫一声,雪白温驯的母马瞬时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射了出去,纵马于广袤无垠的原野之上,听风在耳侧飒飒刮过,这种感觉犹如生了翅膀飞向天际,翱翔于蓝天,女子满足地闭上双眼,安心靠在身后帝王温暖强壮的胸膛中。 马跑得飞快,很快便不见了踪影,身后的侍卫见状赶忙追上去,跟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距离避免打扰到沉浸的帝妃。 日影西斜,林中老鸹四散,忽地自隐秘安静的丛林深处射出一支利箭直朝着帝妃□□的母马而来。 只听一声凄厉的嘶鸣,母马跌倒在地,皇帝立即以自己的身体护住怀中女子,两人马上翻滚下来,一直滚到一侧的草地中。 刺客从树上跳下,刀刃闪过两人的脸侧,明面上刀刀皆对着两人的要害,实则是要取皇帝身后那女子的性命! 待禁卫军姗姗来迟之时,帝王冷峻的脸上已满是飞溅的污血,他身后的女子却被完好无损紧紧护在怀中。 剩余的刺客见大势已去,本欲自尽,被纪乾一刀斩下了手腕,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断臂惨叫。 “把嘴通通撬开,朕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 扭头时狠厉的脸色方稍稍和缓,揉了揉怀中宠妃的脑袋,“吓坏了罢,别哭,回去就没事了。” 女子倒没哭,只是面色苍白,担忧地道:“陛下,妾无事,你可有受伤?” 用帕子默默地给皇帝擦去脸侧的污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便查看伤口,可是看着皇帝手臂上透出胡服的血渍,女子柔软的心肠还是忍不住红了眼,轻声乞求:“陛下,我们快回去罢,回去好包扎伤口。” 皇帝点了点头,两人刚要转身,皇帝瞳孔却骤然一缩,将眼前的女子用力推开! “噗”的一声,利箭毫不留情且准确地扎入了年轻帝王心口的血肉中。 皇帝身形一晃,在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失去了意识倒进她柔弱单薄的怀抱里。 …… 半夜,沈漪漪被吵醒。 耳边一直有人唤她的名字。 她睁开眼,皱眉望向身侧的魏玹,纳闷地想,大半夜的魏玹喊她做什么? 魏玹睡觉不像她不老实,双手交叠眼眸紧闭正襟危躺,被衾丝毫不乱,贵族出身的优雅矜贵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只除了做那种事的时候…… 沈漪漪犹豫了一下,靠过去小声问:“你,你叫我做什么?” 魏玹没有回答他。 沈漪漪睁大了双眼,适应了黑暗之后才发现,原来魏玹是做梦,在喊她的名字。 月色的清辉自窗外射入帐中,淡淡的光影下,他苍白俊美的脸庞上冒着大颗的汗珠,长眉紧蹙,神色焦灼,竟似是被噩梦魇住,口中不住地喃喃,“漪漪,漪漪……” 沈漪漪蓦地怔住。 她听过他唤她的名字,有平静的,不耐的,讥讽的,严厉的。 亦有温柔的,轻佻的,却独独从未……从未有过这般沙哑的,担忧的,深……深情的。 她迷茫地看着他苍白的睡颜。 他也会为她担忧么? 他这样的人,也会知道担忧旁人的滋味么? 作者有话说: 狗子,试试就逝世 第59章 清晨。 昨日夜里沈漪漪没睡好, 半夜被魏玹吵醒后, 又过了好一阵儿才睡着。 她听到耳旁有响动,以为自己还是睡在东厢,蹙着眉嘟哝道:“杏儿,你做什么呢, 别吵。” 那响动便放轻了些。 又过了会儿, 感觉有人在捏她的脸蛋儿,沈漪漪彻底醒了, 揉着眼睛略带一丝愠怒与抱怨地道:“到底怎么了?” 一睁眼,却对上男人冰冷而近在咫尺的凤眸, 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呆了呆,往下一瞄,才惊觉自己竟然像只八爪鱼般整个人都贴在魏玹的身上, 两条胳膊还紧紧地圈着魏玹的腰不肯撒手,刚刚, 是魏玹在推她! 帐外端着盥洗器皿的吉祥哂笑着别开脸去, 当做没看见。 脸如火烧般腾得就红了,沈漪漪慌忙推开魏玹,一不小心还推到了魏玹胸口的伤处。 男人眉头深拧,扶着床头闷哼了一声。 沈漪漪心也跟着一跳,一时懊恼不已,伸手想去扶他, “我不是故意……” 魏玹却一掌将她挥开, 径自下了榻去。 沈漪漪咬着唇,望着男人颀长高大的背影走入了净房。 * 傍晚, 魏玹从皇城回来。 他面色苍白, 神色看起来不太好, 吉祥叫人又去偷偷请了大夫,一解开,才发现鲜血已经浸透了中衣,给吉祥心疼得直抹眼泪。 上完药,魏玹阖着眸坐在榻上,吉祥边煎茶边低声说:“世子,柳中丞就在暖阁,可要将他请来?” “快去。” 少顷,一人头戴兜帽,身着褐衣,匆匆而入。 吉祥四下看看,确定无人,方才将房屋给关好,亲自在门口守着。 那人摘下兜帽来,露出一张美髯长须,十分方正的国字脸,神情肃穆地向上首的魏玹叉手施礼,正是御史中丞柳元。 柳元递去一信,压低声音道:“世子,这是太子殿下的书信,请您过目。” 魏玹将信件接过拆开,淡扫几眼,而后摘下纱罩,将信笺在灯烛上引燃,扔入火盆。 不消片刻,信笺便化作一片灰烬,三缕青烟。 魏玹沉吟着,凤眸忽瞥了眼后窗,似乎察觉到有人,神色微沉。 柳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惊,而后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当做什么没看见。 两人交谈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柳元重新戴上兜帽,自书房中悄然而出,由纪乾亲自送到王府角门。 书房后窗,凄冷的月光下,一黑衣女子四下张望,瞧着无人,方才遮盖脚印足迹,扭头匆匆走入了昏暗的夜色之中。 * 景王听罢细作回话,大惊失色,忙将府内几个宾客幕僚连夜叫起来,偷偷请入书房中。 三人不敢点灯,景王将细作所言一五一十转述,当中一个脾气急躁的幕僚登时捏紧拳头怒道:“太子欺人太甚,眼下看来,王爷,咱们唯有放手一搏!” 景王却面现犹豫之色。 一直以来,他确有谋夺东宫之位的心思,然此时举兵,未免过于仓促,他心中惴惴不安。 先前那急脾气的幕僚便又说道:“王爷,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您难道没有发现,近来陛下似愈有疏远您之意么?” “是啊,今日朝堂之上,那齐王世子竟还公然提出要王爷与宁王去封地就藩,太子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真真是气煞我等!” 景王依旧不能下定决心,目含期待地望向了那自进屋后一直未曾言语的幕僚。 这幕僚发须皆白,耷拉的眼皮下却是一双锐利的眼眸,他思忖片刻,开口道:“敢问王爷,消息是否属实?” “属实,”景王说道:“是本王安插在东宫与齐王府多年的细作,皆亲耳所听太子与魏云卿暗中密谋,虽未听清魏云卿与柳元的密谋,然魏云卿时常在父皇面前进我谗言,此事只怕八.九不离十!” 幕僚捋着胡须道:“如此看来,倘若三日之后王爷束手待毙,下场无非是二,其一,被赶去封地,终身闲云野鹤,其二,太子蓄意报复,在圣人百年之后向王爷动手,以谋反罪名处之后快。” 景王自然不想做后者,况他与太子已斗争多年,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死路一条,如今圣人身体也每况愈下,只怕再坚持不了多少年,难不成当真要被太子赶尽杀绝,死不瞑目? 景王挣扎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恨声道:“先前我多次拉拢,魏云卿皆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姿态来,本王还当他有多清高,不会搀和进本王与太子之争,哪曾想他不过是个龌龊小人,为讨好太子,竟离间我与父皇父子之情!害得父皇对我疏远,若非如此,我又何至于如此狼狈!” “既然他不顾念手足亲情,与太子那等昏庸的暴君沆瀣一气,就莫怪本王心狠手辣,必要将他与太子千刀万剐方才消本王心头之恨!” 先前那出声的幕僚想到一计,立即进言道:“宁王素来与太子、齐王皆交好,然眼下太子与齐王世子为在朝中排除异己,混淆视听,恐怕也寒了皇叔之心。” “不若王爷亲去宁王府试探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依着太子那般睚眦必报又多疑的性子,皇叔正值壮年,若圣人去后,岂非将自身置于险境?只怕绝不会留下皇叔这一心腹大患!” 景王大喜,这计谋好,有了宁王相助,便是此时举事亦能事半功倍! 景王有信心可以说动皇叔,当即起身换衣,招来长随,暗中叮咛了几句。 …… 永禧二十三年,十一月末。 天降大雪,瑞雪兆丰年,圣人龙心大悦,下令在大明宫太液池畔设宴款待群臣,民间亦赐宴饮,大酺三日,举国欢庆。 鹅毛大雪如搓绵扯絮,自前个儿夜里便不停歇地落了一晚上。早晨春杏推开门,槛下积雪已达一尺有余,扑面而来一股浸入骨髓的寒凉之意,冻得屋内刚起床的沈漪漪打了个寒战。 赤脚踩在暖和的茵褥上,饶是屋内烧了地龙依旧没减缓适才刚开门那个冷劲儿,漪漪抱着手里的鎏金双雁暖手炉使劲儿搓了搓,吐出一口气来。 翻看着手中的账簿,春杏为她端来醒神的茶水,“这是依着兰蕙姐姐的方子泡出来的,我尝着比世子先前的醒神茶好吃多了,姑娘尝尝是不是?” 沈漪漪端起来尝了一口,点头道:“有些甜,像酪浆,里面加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难不成是牛乳?若是换个咸口的方子,兴许世子能喜欢呢。” 魏玹喜欢吃加椒盐的茶,但漪漪不喜欢,她喜欢吃甜的。 漪漪拨着手中算盘,不以为意道:“那你去泡一盏,世子忙的时候端过去,他喜欢喝以后换这个方子喝便是。” “那奴婢可要说是姑娘特意泡给世子,世子听了一定高兴!” 春杏笑着打趣,沈漪漪只瞪了她一眼,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看了快一天的账簿,下晌时春杏手里拿着条新裙子急匆匆地赶进来,不由分说就将她按在镜台前。 兰蕙与朱樱替她装扮,春杏熨裙子,三人心急火燎又有条不紊的,沈漪漪奇怪地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宠婢难逃 第81节 兰蕙笑道:“我们也不知,世子爷还没下值,提前打发人回来说要我们替姑娘好生装扮装扮。” 半个时辰之后,沈漪漪被三人簇拥着去了正房。 一身紫袍的魏玹在几案前拿着一卷书端坐着,见她进来便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起身道:“跟上。” 沈漪漪不明所以,跟了上去,“去哪儿?” 魏玹没回答她。 沈漪漪也习惯了,这几日两人都是这般不冷不热,既然他不想说,她也懒得去问。 上了马车,撩开帘拢朝外头看去,只见四下银装素裹,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家家户户开着大门,路人们行色匆匆地拎着新置办的酒肉笑逐颜开回家,像是生了什么喜事般。 积雪被堆到两侧,清理出一条约莫两丈宽的小道来,在“嘎吱嘎吱”的声响中,靠近皇城大门。 魏玹要带她入宫? 沈漪漪扭过头,被风吹得通红的小脸上多了几分疑惑与迷茫。 她有些退缩,入宫,她肯定不行啊,既没见过世面,更没学过什么礼仪,在贵人们面前肯定是要出丑的。 可是看向魏玹,那人神色淡漠,仿佛不认识她这人一般,简直形同陌路,抿了抿唇,漪漪只好闭上嘴巴,跟着男人后头跳下了马车。 此刻,大明宫中,宴会尚未开始。 圣人正躺在蓬莱殿的小榻上与梁文下棋,只听一个柔细的声音“哎呀”了一声,“大家莫要再吃老奴的黑子了,老奴认输,老奴认输还不成!” 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哈哈笑了几声,间或夹杂着几声咳嗽,柔细的声音又慌忙道:“陛下慢些,老奴给您端茶来。” 魏玹的脚步便加快了许多。 沈漪漪跟着走进去,被眼前金碧辉煌的宫殿晃得几乎睁不开眼她很没出息,光是听到“陛下”两个字,便已腿软得走不动道了。 心里战战兢兢地想着,魏玹莫不是疯了,竟带着她来朝见圣人?!她,她真的不成啊,她可什么都不会,待会儿该如何叩拜、如何行礼,这些魏玹可通通都没教过她,若是出丑了可怎么办! 埋怨显然无用,好在身后还跟着朱樱与兰蕙。两人先前在马车上时亦不知主子是要载着她们往何处,眼下一入宫,好家伙,两人亦傻了眼。 不过到底是在宫中待过的,两人很快反应了过来,一左一右跟在沈漪漪后头,兰蕙低声提醒道:“依依,头低下,双手交叉,脚步放缓,深呼吸……别紧张。这种场面应当不需要行大礼,你就当是在王府里拜见咱们王爷就行。” 朱樱则道:“依依莫怕,圣人宽慈,即使问话也不会难为你,到时候你多斟酌斟酌,实话实说,表现落落大方一些便可。” 沈漪漪心跳得却仍旧很快,第一次见皇帝,谁会不紧张啊。 或许圣人根本就不会问她话,她不过是魏玹的婢女,一个卑微的婢女,便如同宫中无数籍籍无名的宫婢一般,圣人怕是连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心里这般胡乱想着,也跟着魏玹走到了内殿。 梁文见魏玹过来,便将茶盏主动递过去,魏玹走到榻边坐下,轻轻吹了吹金盏中酽酽的茶水,服侍着圣人饮下。 梁文给圣人擦擦嘴角,圣人方才说道:“让你早些把人带过来,你就非要磨蹭到这个点儿,难道还怕朕是什么洪水猛兽,吃了她不成?” 说着凤眼一眯,饶有兴趣地望向魏玹身后。 那大红锦缎团花软帘下俏立了个娉娉袅袅的女孩儿,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上身着春水绿阔袖衫子,下身是一袭八幅的海波纹夹裙,乌发如云,皮肤极白,脸蛋儿也小小的,垂着长长的眼睫盯着脚底不知在看些什么,直到后面的婢女捅了捅她才骤然反应过来,睁大一双秋水盈盈的杏眼惊讶地抬起头来。 这一抬眸,圣人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惊艳。 果然是个绝代佳人,怨不得将他这素来性子清冷的好侄儿都迷得神魂颠倒。 沈漪漪紧张且僵硬地施了个礼后便一动不敢再动,魏玹沉声道:“陛下叫你上前回话,你又愣着做什么?” 语气委实称不上好。 圣人笑了笑,“云卿啊,你凶人家做什么,她一定也是第一次入宫,紧张也是难免的嘛,”对沈漪漪道:“小姑娘,你上前来说话,别害怕。” 沈漪漪走上前去,圣人又细细打量,肌肤细腻,杏眼桃腮,鼻梁挺秀,性子文静柔弱,看着是个老实的,因问了她的年纪,父母是何人,平日里都会不会读书,都读些什么,跟着魏玹几年了。 沈漪漪一一答了,见圣人果真宽慈,轻言细语,吊着的心也就慢慢放了下来,嘴角攒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腼腆地道:“奴婢跟着世子两年了。” 两年了,怎么肚子还没个动静?圣人不动声色地瞅了好侄儿一眼,复又说道:“我倒见你有几分眼熟,是第一次入宫?” “是,奴婢是第一次进宫。”沈漪漪轻声回话。 圣人呵呵笑道:“不错,看着是个好姑娘。”赐了不少锦帛珠宝,让梁文将沈漪漪给领了下去。 从蓬莱殿出来,沈漪漪一抹额头,全是汗。 梁文将她延引到隔壁的暖阁中,吩咐婢女照料了漪漪,对漪漪笑道:“宴会尚有两刻钟的时间,姑娘且在此殿中候着,时辰一到,自会有人来接姑娘。” 沈漪漪忙不迭谢过,为了不失礼,她刚想脱下腕间的金蝉丝玛瑙臂钏递过去,身后的兰蕙已将一只荷包送了过去,谦卑地道:“这是我们姑娘的一点心意,还请内侍不要嫌弃才是。” 为了给魏玹面子,梁文便收下了,看向沈漪漪时目光就多了几分赞赏,毕竟这一荷包沉甸甸的金子可不是个小数目。 梁文走后沈漪漪不解地问兰蕙,“你怎么还随身带那么多银子?” 兰蕙失笑道:“是吉祥刚刚入宫时塞给我的,我还道是何事呢,想是陛下临时起意想见姑娘,应当是没什么要紧事。” 沈漪漪遂放心了,心内又琢磨为何圣人要见她,她一个小婢女有何可见的? 宫人们给她端来酪浆与装满了糕点的攒盒,两刻钟之后果有婢女来请她出去,沈漪漪走到门口,魏玹就负手立在廊下,淡淡看她一眼,“过来。” 沈漪漪走过去。 魏玹冷声道:“待会儿去紫宸殿,跟在后面,跟紧了,别说话。” 沈漪漪不用他嘱咐,听话地跟在他后面。 魏玹走着走着却突然停下,害得漪漪撞到他的后背上。 “你是哑巴?不是要你现在不说话,适才说的话记住了没有?”他严厉地斥责道。 你凶什么凶,“记住了!”沈漪漪闷声道。 她发髻有些乱了,嫣红的唇瓣也气鼓鼓地嘟起来。魏玹看了她片刻,衣袖微震,伸出手去…… “世子!” 纪乾喊了一声,低声道:“该入内了。” 魏玹收回目光,走了进去。 * 走到临近紫宸殿的长阶下,宁王忽顿住了步子。 “王爷,您在看什么?” 宁王妃抬眸看去,只见紫宸殿门口已有人三三两两而入,廊下朗挂的角灯照映着偌大的宫殿富丽堂皇,其中似有一人长身玉立的身影影影绰绰。 宁王眸中闪过一丝复杂,说道:“没什么,走罢。” 宁王妃轻声哼道:“妾可瞧见了,说来王爷这几位好侄儿可没一个好东西,一个个净想着如何巴结太子与陛下……” 宁王目带警告地瞪了宁王妃一眼。 宁王妃撇撇嘴,她可不是杜氏那蠢货,镇日脑子里都是围着王爷来转,提着裙子跟上道:“王爷没见么,齐王都没来,咱们可得想个办法,难不成真要被赶回封地去?” 宁王懒得理她。 两人一齐在龙椅下首的位置坐下,与四下左右叙了寒温。 “云卿,”宁王笑着唤了对侧的魏玹一声,温声道:“我见你面色不错,风寒之疾可是大好了?” “已大好,多谢皇叔关心。”魏玹神色淡淡。 宁王又关切道:“近来气温骤降,难免着凉,我府上正巧得了一件狐裘,改日给你送到府上,穿了那狐裘,保管你这一整个冬日风寒不侵。” 两人对视了片刻,魏玹微微一笑道:“那便多谢皇叔,一片好意。” “你我叔侄,客气这么多作甚。” 说话间太子与景王联袂而来。 两人脸色皆不好,只不过太子脸上尽是得意之态,生怕旁人不知他在言语上刚刚占尽了上风。 两人入座,太子坐在了魏玹身侧。 沈漪漪跪坐在魏玹身后,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尽量当自己不存在。 兰蕙与朱樱都没有资格入殿,正巧宫婢端着酒盏进来,沈漪漪便挽起衣袖,替魏玹斟满了酒盏,露出半截白嫩的藕臂,在满室明亮的灯光下散发着宛如暖玉一般莹润细腻的光辉,白得人晃眼。 太子不禁多看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沈漪漪秀美白皙的侧脸,命令道:“你过来,给孤斟酒。” 沈漪漪一惊,抬眸看去,太子“咦”了一声,竟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依依?” 这可把漪漪给吓坏了,恨不得自己不叫这个名字,下意识地去看魏玹,果见背对着她而坐的男人修长的五指攥紧了手中的琉璃金盏,白皙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 太子又叫了几声,不耐烦道:“你躲什么躲,头转过来,孤问你话呢!” 沈漪漪急忙道:“奴婢不是依依,殿下认错人了。” 太子:“……” 幸好殿外宦官及时地拉长着调子叫道:“陛下来了!” 众人忙正襟危坐,淑妃扶着圣人姗姗来迟。 入席之后,圣人命众人开宴,莫要拘束。 殿内烧着热乎乎的地龙,温暖如春,歌伎赤脚在殿中央的毡毯上翩翩起舞,众人开怀畅饮,谈天说地,一时莺歌燕舞,乐声靡靡。 太子饮多了酒,同魏玹滔滔不绝地说着话,近来他朝堂一帆风顺,事事得意,就连从前对他始终爱答不理的堂兄魏玹也处处帮衬他,打压景王,顺道将宁王也给捎上。 太子对这个老好人皇叔却没什么好感,总觉得他是个笑面虎,凡事都藏着掖着,魏玹虽对他冷若冰霜,但他一视同仁,除了圣人极少对谁露出交好之意。 是以能与这样的人交好,受他拥趸,太子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洋洋自得。 景王攥着手中的酒盏,眼眸阴郁,无意瞥见太子似是与魏玹低声不知说了什么,魏玹淡漠地回了一句后便没再搭理他。 太子冷哼一声耸耸肩,目光隐晦地朝景王那厢望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气氛逐渐热闹起来,太子吃了两口酒后酒劲上头喜笑颜开,对上首的圣人絮絮说着吉利讨喜的话,无非是天降瑞雪,五谷丰登,此乃大吉之兆云云。 落在景王眼中,可不就是太子与魏玹在密谋酝酿弹劾于他! 明日即是三日之期,倘若两人此番给他安的是个谋反的罪名,依照圣人如今这个身子,只怕他难得善终…… 景王与宁王对了一个眼神。 就在前日,他已说服宁王随他起事,宫内的禁军左右羽林军及千骑首领皆与他熟识,到时他一声令下,宫门紧闭,再将众人围困宫内逼宫。 意图谋害亲弟弟的太子,挑拨离间的佞臣魏玹和御史中丞柳元及其党羽他一个都不会放过全部抓起来,再挟天子以令诸侯,逼迫父王写下改立诏书。 一旦事成,他会要父皇改立他做太子,皇叔为摄政王。 至于太子与魏玹一党,自然是尽数绞杀,下狱流放。 宠婢难逃 第82节 倘若太子肯求饶认错,或许他会考虑看在两人兄弟多年的份上绕他一条性命。 这些年的准备与成败,皆在此一举! 景王紧张地搓着手。 宴席行至一半,眼看沙漏快要到敲定的时刻,侍从却突然从门口匆匆而入,小跑到景王耳边低声道:“王爷,事情不妙,李将军在宫外与广平郡公起了争执,广平郡公不依不饶,非要李将军道歉方可离开,这可如何是好?” 广平郡公杨寿乃是太子妃的亲兄长,与左羽林将军李祚一向不对付,几乎到了一见面就要掐架的地步。 景王一听这话脸色霎时就变了,“匹夫之勇,都这个时候了还在逞什么能!赶紧传话,要他低头认错,立即入宫!两刻钟之后,本王必要在紫宸殿中见到他!” 心腹侍从忙应诺而去。 这么一来一回,时辰就耽误了大半,不凑巧的是今夜圣人身子隐觉不适,竟由淑妃扶着离开了紫宸殿,且走后没多久,还将太子召了过去。 圣人与太子一走,宴席差不多也接近尾声。 景王沉着脸快步走出去,此时侍从方才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回话道:“王爷,李、李将军进来了,现在咱们怎么办?!” 景王恨得牙根痒痒,来回走。 还能怎么办!他也不知道! “王爷!” 侍从眼巴巴地看着景王,要知道,几位将军和幕僚、五百禁军可都在玄武门外候着呢 景王正犹豫不决,殿门口,一身着褐衣的小厮出来后左右看看四下无人,才走到一侧树荫下无人处道:“景王殿下,我们王爷说,兵贵神速,还请王爷速速定夺,此时动手,尚且来得及,若再犹豫,只怕后悔无及!” 景王咬着后槽牙,这才下定了决心,反,此时不反何时反!大不了一死,他也绝不会成为太子那种小人的阶下囚! 是你们先逼我的! 景王深吸一口气,凛然对侍从道:“去,速速将独孤将军、孙将军也一块儿请进来!快去!” 李祚此刻已在紫宸门前候着,景王与李祚回合后,先点了一百个禁卫随他一道去蓬莱殿寻找圣人和太子,另外要李祚率领其余的一百人看守紫宸殿。 大明宫,正酝酿着一场宫变。 “来人,来人啊,来人啊!” 外面猝不及防地响起排山倒海般的喧哗声,一时宫殿之中尚未离开的官员与皇子妃嫔大惊失色,纷纷站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宁王错愕道。 沈漪漪也正纳闷着,忽听身旁魏玹突然“啪”的一声摔碎了手中酒盏,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从毡毯上拉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狗子浅搞一下事业。 大家还记得上一章的梦吗,划一下重点。 第60章 “景王反了!景王反了!!” 凄厉的哭喊声在偌大的宫殿内回荡着, 尖叫声与刀戈交织的声音不绝于耳。 太子已于一刻钟前先一步离开了紫宸殿被圣人请去蓬莱殿, 眼下大殿之内除了魏玹、宁王,两位皇子与公主,便是一些官员及其家眷。 魏玹拉着沈漪漪快速地朝殿门的方向走去,宁王急声叫住他道:“云卿, 你疯了, 别出去!” 魏玹的脚步却连顿也未顿,龙行虎步, 几乎是拖着沈漪漪将她带了出去。待二人匆匆行至门口,只见宽长的丹陛之下一片混乱, 尸身血海,短兵交接,禁军手中高举的火把映照着整个宫城上方的大半个夜空残月如血 嗖嗖的寒风如刀子一般冰棱棱的刮在人的脸上, 呜咽似鬼魅地送来几欲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 沈漪漪惊呆了,瞪大眼睛, 她从未见过这般景象, 这、这是要逼宫谋反?! 魏玹冷静磁沉的声音就在这寒凉的夜风中一字一句的传入了她的耳中,“待会儿不许乱跑,用力抓紧我的手,记住了吗?” 沈漪漪掌心一紧,滑不溜秋的汗渍令她握得有些吃力,忙将另一只手也抱住魏玹的胳膊, “记、记住了!” 魏玹深深看她一眼, 一把接过纪乾手中扔来的陌刀,快步冲着下方而去, 将她拉上马箍在身前, 大喝一声, “驾!” 一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直奔蓬莱殿。 哀鸣声,求饶声,斥骂声在耳旁应着咆哮的风声滚滚后退,滚烫的鲜血溅到漪漪的衣衫上,她的身子不由打了个哆嗦,拽着魏玹的衣衫,将头死死地埋在魏玹的怀中。 “魏云卿!” 忽听前方暴喝一声,只见一身着黑甲的将军提刀纵马怒气冲冲而来,身后跟着狼狈的一干人等,正是右羽林将军独孤元。 独孤元前去蓬莱殿接应景王,却根本就没见着圣人与太子,惊觉计划出现大变故,忙要返身回来来紫宸殿寻景王与李祚,这会儿看见魏玹,方才犹如见到仇人一般大彻大悟,“齐王世子,是你接走了圣上!快说,圣上与太子究竟在哪儿?!” 一刀就朝着魏玹身下的马砍来,魏玹半搂着沈漪漪,一手勒紧马缰,另一只手将刀正对上独孤元的手中的戟。 两刃相接,“刺啦刺啦”火花直冒,不消片刻魏玹带领的几十个禁卫便与独孤元带来的羽林军混战在了一起。 魏玹并不恋战,很快便将独孤元斩于马下。 木已成舟,此刻最重要的是保护圣人,想必过不了多久景王与李祚便能回过神来,一旦摇摆不定的宁王决心与其联合,后果将不堪设想。 然而一队人走过一处幽静的密林深处,斜刺里寒光一现,骤然横出一把大刀直直朝着魏玹的头颅砍过来。 沈漪漪只觉脖颈后阴风一闪,还是魏玹眼疾手快,足底一蹬,便抱着沈漪漪从马上跳了下来。他护着她的后颈和后脑,两人一路滚到一棵老槐树下。 来者约莫四五十人,个个身上穿着羽林军才佩戴的铠甲,对着魏玹率领的金吾卫便厮杀了起来。 魏玹这队人马本就不多,先前又折在独孤元手中不少,眼看就要寡不敌众,纪乾一刀削掉一个羽林卫的脑袋,大声道:“世子快走,我们断后!” 魏玹略一点头,拉起沈漪漪的手便往密林中跑去。 沈漪漪脚步踉跄,使出吃奶地力气跟紧魏玹,她不明白,分明刚刚他们胜算正大,魏玹甚至将一队反军首领斩于马下,怎么眨眼之间就只剩两人慌不择路地夺路而逃,刚刚那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这厢正胡思乱想着,突然魏玹捂着胸口停了下来,神情似是疼痛难忍。 沈漪漪一看,大惊,魏玹的胸口旧伤复发了! “世子!”她扶着他慢慢在一棵树上靠住,手忙脚乱撕下自己的衣裙给他不断渗出血渍的胸口包扎。 鲜血却仍旧染红了紫色的衣袍,沈漪漪看着双手沾满的血水,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怎么回事,你不是快好了吗,怎么会有这么多血?你是不是受伤了?” 哪知话音刚落,魏玹便浑身无力地半靠在了她的身上,险些要将她给压倒在地上。 幸而背后是树,两人倒在了树干上。沈漪漪惊呼一声,忙又死死捂住嘴巴,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她吃力地将魏玹的两条手臂都圈到自己的单薄的肩膀上,一只手沾满了鲜血的手在衣裙上胡乱抹了抹,去推他被风吹得僵硬的脸。 她胆子小,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怕得快要哭了,眼睛四处逡巡,颤声说着,“魏玹,你,你别昏过去啊,他们可能马上就要追来了,你,你圈紧了我,别撒手啊。” 魏玹微弱的呼吸喷洒在她的侧脸上,沈漪漪试探着走了两步,根本就走不动,他太重了,她整个人都扑倒在草地里,急的满头大汗,捧起魏玹的脸哭着问:“魏玹,你怎么不说话,你醒醒,别睡过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魏玹!” 直到此刻才发现她是多么的依赖他。 可魏玹垂着长长的眼睫,好似睡过去一般,一动不动。 没有办法,沈漪漪只好重新将他拖起来,又走了可能也就两步,他实在太重,两人再一次一道仰倒在地上。 这次沈漪漪还听到一声闷响,那是她的额头撞在石头上的声音……疼得她眼泪哗哗直冒,却只能捂着额头的大包龇牙咧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屋漏偏逢连夜雨,倒霉的是她似乎听到耳旁的风声中夹在着细微的脚步声,她不太确定是不是有人走过来了,四周太暗,树影幢幢,这时若是有人冲过来,她与魏玹必死无疑! 此时再恼恨与埋怨显然已是无用,沈漪漪一咬牙,死拽着魏玹将他拖到了树后,在魏玹身上摸来摸去,摸到一把匕首。 她扔掉刀鞘举在胸口,并拔下头顶上的金钗埋进地里,瞪大眼睛死死地看着密林的入口,屏住呼吸。 “沙沙”,“沙沙”,耳后传来极轻极轻摩挲声。 一个蒙面黑衣人离着两人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沈漪漪颤抖着攥紧了手中的匕首。 很快,那黑衣人借着风声的掩饰悄然举起了手中的刀,猛地对准两人劈来。 沈漪漪闭上眼。 “噗嗤”一声。 黑衣人低头一看,一把匕首准确无误地扎在自己的左肋下,鲜血涌出。 黑衣人不敢置信地,错愕地抬起头。 面前,男人冰冷的凤眸幽黑狠厉,俊美的面庞伤溅满了滚烫的血,却哪还有半分孱弱之态。 黑衣人心知是自己中计了,牙一咬破口中的毒囊便要自尽。 魏玹眼疾手快,倏然甩开握着沈漪漪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黑衣人的下巴,用力一拧! 黑衣人歪着嘴巴倒在了魏玹的脚下。 兔起鹘落,干脆利落 沈漪漪难以置信,手中的匕首掉下去,喃喃,“你不是,你不是……” “我不是什么?” 解决完了黑衣人,魏玹重新握住沈漪漪的手,将她大力往怀中一按,一双滚烫的凤眸紧紧地凝视着她。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死吗,刚刚为何还要救我?” “为什么不丢下我一人离开?”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对我恨之入骨吗,沈漪漪,为什么要留下来? “我,我没什么可说的。” 沈漪漪反应过来,像他适才甩开她的手般狠狠将他往身后一推,眼中闪现恼怒之色,“魏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所以拿我当傻子?” 她刚刚以为他是真的要死了!! “你别碰我!” “你回答我。” “我说了我没什么可说的!”沈漪漪气坏了,咬牙道:“以后我绝不会再随你入宫,你要死自己去死,我才不会陪着你这疯子!” 她不停地挣扎,手腕很疼,但魏玹就是不放,他真是很用力攥着,摆出一副不问出目的不罢休的模样。 沈漪漪烦不胜烦,这男人今日是怎么了,吃错药了?喝多了? 纪乾很快便带领着一队禁卫赶了过来。 宠婢难逃 第83节 原来适才不过是障眼法,为的就是揪出这个一直在暗中伺机浑水摸鱼的刺客。 纪乾将这刺客身上的所有物件尽数摸出来扔掉,亲手绑好后将他整个人都装进一只麻袋里扎好,请示主子道:“世子,叛军俱已悉数伏法,陈穆将军那里想必也拿下了景王,咱们接下来可要去请圣人?” 魏玹哪里在听纪乾讲话,他还在拉扯着漪漪纠缠不休,沈漪漪看着众人朝她瞟过来的古怪眼色,推了推魏玹急切道:“他们,他们在和你说话呢!” 魏玹能面不改色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般轻浮之举,沈漪漪却是做不到,她脸皮薄儿,不消片刻根本便窘迫得滚烫嫣红,咬着唇低下了头。 魏玹看了她片刻,眼下应是问不出她口中他想要的答案了。 没人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他慢慢松开她,抬眸时瞳孔却骤然一缩,突然攥住漪漪的手腕,将她用力推开,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与此同时,一支流矢破空而来,霍然地,狠狠地嵌入了魏玹的心口。 力道之大,撞得魏玹捂着心口连退数步,倒在沈漪漪的怀中。 而漪漪随着男人沉重强壮的身体一同坠到地上。 …… …… 她呆住了。 她瞪大眼睛。 眼睁睁地看见那支锐利的箭矢自从她眼前劲然划过,扎进男人的心口。 而他竟没有丝毫犹豫地将她从他的面前推开,替她挡下致命的这一箭…… “你,你为什么,为什么?” 泪水自眼眶中大颗的滚落,她颤抖着将手抚在他因骤然失血过多而几乎可以称作惨白的面庞上。 可是他紧闭双眸,呼吸微弱,长眉紧蹙,已是一语不能发。 这次不是装的,他是真的昏死了过去。 她将手指颤巍巍地抵在他的鼻间,忽有人捏着她的手臂将她扯开狠狠推倒在地上。 纪乾检查了魏玹的伤口,几个侍卫手忙脚乱地先给魏玹止住血,察觉主子气息尚在,纪乾先是松了口气,而后猛一回头,满脸厌恶地,用刀指着沈漪漪恨声骂道:“都是你这扫把星,若不是带你入宫,世子怎会出事?!你还有脸问为什么,自从你入了王府,主子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你还不快滚,滚开!!” 沈漪漪自满地泥泞中艰难地直起身子,污泥弄脏了她素白的小脸与干净的裙衫,在冰冷的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她哑声问:“他……怎么样了?” 无一人回答她,众人皆将魏玹围住其中。 少顷陈穆领兵而来,一见这场景,大惊,“这是出了什么事?” “世子中箭了,不知是流矢还是有刺客,我已派人去追。”纪乾忙道。 陈穆便是当初沈漪漪在安国公主府门前见过的黑脸将军,如今在禁军中担任金吾卫将军,其父陈烈与魏玹共事多年,自魏玹回京之后两人私下便一直有往来。 此次景王谋反,陈穆事先听从魏玹安排,率领金吾卫镇压叛军。 陈穆点头,双眼扫过地上的娇弱女子时,剑眉微皱。 知她是魏玹爱妾,见她如此狼狈地伏在地上亦无人相扶,便主动解下身上大氅披在她的身上,隔着厚厚的衣衫将她从地上扶起。 “姑娘没事罢?” “快去救救他,求你,救救他。”沈漪漪红着眼眶,哀求地看着陈穆。 被这样一双美丽含泪的眼睛看着,很难叫人不心软。 陈穆不忍去看,满地的鲜血,那箭射穿了世子的心口,只怕是…… 但仍旧是沉声安慰道:“姑娘放心,世子,吉人自有天相。” * 圣人从勤政务本楼上下来,惊闻景王竟然联合左右羽林卫独孤元、李祚与千骑将军谋反,险些晕过去。 太子亦是错愕不已,直到出去打探消息的梁文回来道:“齐王世子已与金吾卫陈穆陈将军合力将叛军镇压,景王未曾得逞,陛下与殿下放心!” 圣人由婢女扶着在榻上平息,闻言忙问:“云卿呢,他可有事?” 梁文尚不知魏玹身中致命一箭,立即回话道:“应是在赶来,圣人勿担忧,稍稍坐会儿。” 却说众将士合力将魏玹抬入附近的宫室,正巧赶上今日在宫中上值的是郭奉御,郭奉御拎着药箱急匆匆赶来,神色凝重地替魏玹拔了箭上药,吩咐人赶紧去尚药局端一碗参汤过来。 “郭奉御,世子如何?”纪乾与陈穆同时问。 郭奉御面现难色,半响叹道:“境况不太……好,还是去将齐王殿下与圣人请来,只怕再晚一会儿……” 纪乾肝胆俱裂,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竟在一瞬之间虎目含了泪。 宫殿内侍从端着染满了鲜血的热水与汤药进进出出,沈漪漪两只脚早已冻得没有了只觉,她想进去,却又不敢进,只能裹着大氅守在门口焦急地向里面张望着。 突然纪乾双目赤红,状似疯癫,举着刀怒气冲冲地从殿内奔出来,不及她反应,那明晃晃地大刀直直便朝着她就砍了过来,伴随着像是要同她拼命般嘶吼:“都是因你这贱婢!是不是主子死了你才甘心,都是你这贱婢!是你害死了他!” 是、你、害、死、了、他。 手一松,大氅从身上蓦地掉了下来。 漫天飞扬的细雪中,沈漪漪凄然一笑,闭上眼,晶莹的泪珠凝结在她长而纤丽的眼睫上。 好,她给魏玹偿命。 刺目的寒光映在她的眼皮上,那锋利的刀刃却并未割破她的咽喉。 是陈穆从身后抱住了纪乾,低声喝道:“纪乾,你疯了!她这条命就是世子救下了,你杀了她,世子不就白死了?!” 纪乾不甘心,红着眼死死地瞪着沈漪漪。 沈漪漪走上前,握住他的刀身,轻声说:“你杀了我罢!” 这时屋内发生一阵惊呼,“世子醒了!” 纪乾忙一抹泪扔下刀,扭头又跑进去。 饮过参汤之后魏玹清醒了片刻。 他隐约听到耳旁传来一个来自遥远国度的声音,似是梵唱,又似心灰意冷后的呢喃祈祷,“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愿用余生所剩的生命换能够再遇见她。” 另有一人轻轻叹息,“赌上一条命,值得吗?” 那人执着地说:“值不值得,总要试过才知道。” …… 魏玹慢慢睁开双眼,涣散的瞳孔看见圣人苍老清矍消瘦的脸上缓缓流下泪水,破涕为笑,“醒了,云卿醒了!” 就连父亲齐王也在,齐王半鬓已霜白,坐在身旁面色复杂地看着他,面带哀戚之色。 只稍一动作,胸口便如撕裂般地疼,但他仍是撑着望向门口,仿佛是在寻找着什么。 陈穆忙上前,在他耳旁轻声道:“她无事,你放心。” 魏玹又握住他的手,薄唇毫无血色,只凝眸望着他,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透过陈穆看着另一个人。 陈穆心中无限感叹,一向冷清冷性的人竟也有这般深情的一面,且这般的人一旦深情起来,那便是生死不顾,至死方休。 “我必护她周全。”陈穆郑重地道。 魏玹又阖上眼。 “郭岐!”圣人慌忙喊。 郭奉御赶紧过来摸魏玹的脉搏,又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极烫,沉默了片刻后慎重道:“世子发了高烧,全看能不能熬过这一宿,若能熬过去,或许还有希望,否则……”面露不忍之色,摇头不语。 只怕凶多吉少。 圣人悲恸,不禁老泪纵横,抚着魏玹青白的脸庞喃喃道:“傻孩子,你何必去亲自涉险,朕已痛失一子,若再失你,朕该如何是好!” 景王谋反,他事先不知,自紫宸殿出来之后,原本是要回蓬莱殿,中途想到太子与景王近来愈发水火不容,便将太子一同叫去了勤政务本楼回话,却不想阴差阳错躲过一劫。 而景王先前起事仓促,并未及时得到圣人与太子离开了蓬莱殿的消息,等他打探到消息要带人前去之时,已是为时晚矣。 陈穆率领着金吾卫设计将左右羽林军尽数拿下,千骑将军杜衡临阵倒戈,斩杀李祚。 景王见大势已去,便带着府中几十个心腹扈从逃出玄武门赶往终南山,圣人已命人前往捉拿。 宁王赶来时,宫殿内四处传荡着圣人的痛哭声,宁王心头一紧,待走近了才发现殿门口冰冷的雪地里枯立着一个背影伶仃的女子。 来不及多看,他暂压着心中的激动和喜悦装作忧愁悲痛的模样走了进去。 不论景王与太子、魏玹谁赢谁负,只要有人为此丧了性命,只要将这趟水搅得更浑,便是他大业所成更近一步。 在场之中除了宁王,最高兴的约莫便是太子。 本想明日一早诬陷景王谋反,哪想到这亡命之徒竟上赶着自投罗网,适才虽凶险得差些丢了性命,然景王一败,除去这么个心腹大患,太子心内真是欢欣不已,恨不得立刻回去东宫大摆宴席,彻夜狂欢方才狠狠泄了这二十年的心头大恨! 于是在场诸人中,无不各怀心思,唯有圣人最为情真意切,这一夜都未曾休息片刻守在病榻前。 齐王相劝,圣人只冷冷看他一眼,“四弟若要离去,无人相阻。” 齐王一哂,出去片刻后又匆匆回来,怜悯地望着圣人欲言又止,“景王……” 连素来稳重的亲弟弟都变了脸色,圣人的心不由沉了下去…… 手心手背都是肉,景王虽反,可圣人从未想过要杀他。从小到大,他在这两个孩子身上倾注了无数的心血,当中若有任何一个出了事,对他来说都不啻于灭顶的打击。 于太子,他严厉苛责,悉心教导,盼望他能尽快成材。 于景王,因他聪明伶俐,能文善武,确实多有偏爱,循循善诱。 为人父母,怎能不想一视同仁,对待每一个子女皆是不偏不倚,又谈何容易? 如今一切辛苦努力尽付东流,可笑他竟还曾默许太子排挤景王,若非如此,或许这孩子也不会生就铤而走险之念! 圣人由梁文扶着踉跄着起了身,走到齐王身侧。 齐王艰难地,说出了一句话。 景王逃往终南山,于树下休整时,被亲信一刀砍断首级,身首异处而亡。 天旋地转,圣人双目瞪得直直的,揪着弟弟的衣襟,吐出一大口鲜血后昏死了过去。 …… 所幸圣人只是昏迷了过去,淑妃命人将圣人抬到临近的宫殿,这样醒来便可来看望齐王世子。 走过雪地时,天地一片缟素,隐约瞧见廊庑下的美人靠上坐了个浑身落满雪的女子,那女子衣衫尽是污泥血渍,像只可怜的猫儿蜷缩在压满霜雪的枝头下,在风雪中瑟瑟发抖,形貌极是单薄可怜。 “那是谁?”淑妃问。 梁文仔细辨认片刻,说道:“似乎是齐王世子的宠妾,听说世子便是为她挡了一箭。” 宠婢难逃 第84节 天可怜见地,在这般大雪的夜里坐一整夜,人得冻成什么样? 到底是女子,淑妃生了怜惜之心,叫婢女将沈漪漪扶到空置的宫室中。 沈漪漪靠在美人靠上,早已冻的昏迷不醒。 先前陈穆让她进去等,可沈漪漪知道没人欢迎她,她便兀自在这雪夜中枯坐了一宿。 淑妃命左右给她以雪沃面,慢慢搓洗冻僵的身子,给红肿的额头上药,披盖上温暖的被衾,许是睡梦中仍存心事,没过多久沈漪漪便从榻上拥着被子腾得坐起。 “你醒了?”是一道十分温和亲切的声音。 沈漪漪立即抓向淑妃的手,“他在哪儿,他怎么样,他醒了吗?” “大胆,你这女子……” 淑妃身旁的姑姑出声斥责,淑妃微一抬手制止,“下去,”对沈漪漪柔声说:“他醒了,不过又昏过去了,你别担心,郭奉御说他已无事了。” 而后她便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冻得麻木空洞的杏眼中慢慢落下一行盈盈的泪,眼睫一垂,再次晕倒在床榻之上不省人事。 女医查看后回禀道:“回淑妃,这姑娘没什么打紧,这一整夜没合眼,许是太过劳累。” 淑妃轻轻拨开女孩儿凌乱的发丝,她重新换过一套衣衫,素白干净的绸衣衬得一张小脸只有巴掌大小,秀挺的琼鼻,清澈如水的双眸,每一处都美得十分干净澄澈,犹如这漫天飞舞的白雪不染尘埃。 “抱玉,你有没有发现,这姑娘生得很像一个人。” 淑妃唤着身侧婢女的名字。 抱玉姑姑端详了几眼,不说她还真没注意,这么一看,实在是有五六分相似,惊讶道:“难道您说的是……” 淑妃惆怅地点了点头。 十几年前,侄女云嫣与年仅四岁的长女和刚生产下的幼儿葬身火海,那惨烈的一幕她至今犹记得。 若那女孩儿还活着,怕是也有她那般大了罢。 故此淑妃对漪漪,多了几分同情怜惜之心。 作者有话说: 可能有点点复杂,给大家捋一捋剧情: 宫里有叛乱狗子事先知道,也知道宁王想浑水摸鱼冒充景王杀他,所以想趁此试探一下漪漪的心(每天都在作死的边缘试探) 但是他没想到会有挡箭这个环节(因为和梦里场景不一样),这是他现场发挥的。 大家看了这一章可能,也许会对狗子产生一丢丢的怜悯之心? 但是不要,因为漪漪是他带进宫的,后面他也会利用这件事情算计女鹅,千万不要同情他! 第61章 十二月, 数九隆冬, 朔风萧瑟,一夜吹白灞桥细柳。 景王死后,圣人顾念旧情没有处置景王子女,而是追封其为安寿郡王, 葬于皇陵之中。 齐王府, 湛露榭也发生了一场变故,院中一名近前侍候魏玹的小厮被纪乾绑了带走, 似乎牵涉到了景王谋反一案中,是什么景王细作。 但因纪乾手段疾迅, 此事便如一粒石子投入了广袤无垠的大海中,只微微泛起涟漪,很快消逝不见, 并未引起恐慌。 冬日,水榭池水俱已结冰, 隐约有几尾鱼儿在水底欢快地摇摆着尾巴游来游去, 丝毫不知人间烦扰忧愁。 沈漪漪坐在亭中望着水面发呆。 “嘎吱”一声,房门打开。 沈漪漪赶紧起身,冻得通红的小手搓了搓藏进袖子里,局促地朝里面望过去。 纪乾瞪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 吉祥语气倒还好,却也不似往日殷勤, 只将药碗递给她说:“主子醒了, 姑娘进去看看罢。” 沈漪漪捧着药碗,仿佛捧了个沉甸甸的物什走进去。 乌木屏风后, 魏玹就躺在那张两人曾夜夜相互依偎缠.绵的床榻上, 阖着一双眼眸, 纤长的眼睫低垂着,好像醒了,又好像没醒。 沈漪漪将药碗轻轻放在几案上,替他掖了掖被角,樱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绞着腰间的系带许久,才从口中吐出一句小到几乎让人听不到声音的话,“该,该吃药了。” 魏玹没睁眼,却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沈漪漪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咬咬唇,又放软了声音道:“药凉了,便失了药效,要趁热喝。” 魏玹依旧是没有回应她。 沈漪漪低头看着手中的药碗,黑乎乎的药汁中倒映着她泪眼朦胧的一张脸。 她摸摸自己脸上冰冷的眼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初。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马上就离开。” “那一日,是我误会了你,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要伤你的。” 说完立即转身,飞快地走出房门,隐约听到墙根下两个小婢女指着她窃窃私语,“她还好意思哭,哼,我听说,要不是她,世子才不会伤成这样呢……” 漪漪越走越快,走进东厢,门“砰”的一声关上,忍不住捂脸失声哭了起来。 …… 打魏玹从宫中搬回王府养伤之后,但凡沈漪漪进屋或近前,他都不会多看过她一眼。 若是他生气也好。 可是他既不生气,亦不会说话,只是平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或吃药,或望着窗外出神,或手中握一卷书静静看着。 但只要她进来,他便会将书往里侧过去,背对着她,只当她这个人不存在。 这种无声的冷漠与忽视,漪漪几乎要崩溃。 两人从前也不是没吵过,即使是上一次她误伤了他,她知道他是气她不分青红皂白便险些为了表哥将他置于死地。 可难道她就不会伤心,不会难过么?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分明是魏玹强迫她在先,不信任她在后,倘若他没有用那只染血的香囊来试探她,欺骗她杀了表哥,她也不会被他激怒,做出那种事,她从未想过要伤害任何一个人。 她和表哥从小一起长大,不论是快乐,悲伤,抑或伤心绝望之时,都是表哥陪在她的身边不离不弃。 如果在听到表哥死于他手之后还能无动于衷,那她便当真不是个人,她做不到。 然而如今所有人却都在埋怨是她害得魏玹重伤,不得已辞官在家,午夜梦回时她一宿一宿得睡不着,哭着质问自己是不是她真的做错了,她是不是真的太没有良心。 不知不觉中,三分愧疚变作了五分,七分,九分,夜以继日地煎熬着她。 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信了,她果真是没良心的白眼狼,对不起魏玹。 她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腊八这日,击鼓驱疫,食七宝五味粥。 一大早漪漪便听见外面咚咚的鼓声,象征性地响了没多久便停了。 往年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民间还会跳假面舞来祭祀祖先,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圣上痛失一子正悲恸着,京兆尹勒令各坊跳舞击鼓都不要太过张扬。 漪漪吃着碗中的五味粥食不知味,略用了几口之后便让人撤了食案坐在支摘窗下和小乖乖相互依偎地打着络子。 春杏匆匆打帘进来,说道:“姑娘,表公子来了!” 沈漪漪一喜,从榻上坐起来,“表哥来了?”旋即有些苦恼,表哥怎么来了,魏玹会答应让他入府?可人都来了,到底是见还是不见? 春杏催促道:“姑娘,吉祥已经把人请到花厅去了,咱们快收拾收拾去罢!” 这下沈漪漪也没时间再考虑那么多,裹了件软毛红绫披风便去了花厅。 花厅中,崔桓玉一身淡青色的圆领束袖夹袍,负手玉立于墙壁上的一副终南积雪图下。 听到动静,他回身一笑,“表妹。” 沈漪漪走进来,目光无意扫过他腕间短了几乎两指的衣袖上,心口顿时一刺,“表哥你……这样冷的天,怎么还穿得这样单薄。” 崔桓玉若无其事地将袖子抻了抻,笑了笑说:“没什么,只是成衣店的人将衣裳做短了些而已,我本想让他重新拿回去改,后又觉得麻烦,便作罢了。表妹知道,我素来体热,不喜穿的太厚。” 顿了顿,沉默片刻,轻声道:“倒是表妹看起来,似乎瘦了许多。” “前些时日世子受了伤,我照顾他,忙来忙去的,许是因此瘦了些,不过瘦些好,我就怕过年,一过年准会嘴馋吃多,眼下正巧瘦了,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两人心照不宣地说着谎,这番话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沈漪漪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故意语气轻松地道:“表哥快坐罢,我们许久没见了,该好说会儿话才是。” 崔桓玉却道:“不必了,本只想来看看你,没什么打紧的事,过会儿我便走了。听说前些时日宫里出事了,我担心你,漪漪,你没事吧?” “我没有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儿的。”沈漪漪装着笑。 “那世子呢,他如何?崔桓玉又问。 “他……他需要将养些时日,我听大夫说,也没什么要紧事。” “那便好。” 崔桓玉似乎还想说什么。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深地望着沈漪漪,想说表妹的两颊凹陷下去了,已经很瘦很美了,再瘦下去,我会心疼。 想说表妹的眼睛憔悴疲惫,是不是夜里没睡好? 冬日天寒,你一向畏冷,即使在屋里,也要多穿些不要懈怠才是。 想说…… “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 崔桓玉担心自己再留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沈漪漪眼中渐渐蒙上一层云雾,哀伤地望着他高大清瘦的背影,“表哥……” “漪漪,”崔桓玉低声道:“开春我会启程回苏州,同阿娘说我与你情分尽了,喜欢上了别的女子,便替你在长安城寻了一户好人家嫁了,你何时想回苏州,抑或受委屈了,给我寄一封信便可,两年之后我会重新来到长安参加春试。” “不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决定……我,永远都是你的兄长。” 院子里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雪,宛如柳絮般轻飘飘地落在人的发间肩头,拂了一身还满。 她眼看着表哥走入了院中,越走越远。她想叫住他,可是喉咙却像是失声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 直过了许久,才听到自己迟钝地,怔怔地,低低地说了一个字。 宠婢难逃 第85节 “好。” * 太极殿。 圣人听完那刺客的招供,犹不敢相信。 他最信任的两个弟弟,四弟齐王与五弟宁王,无异于他的左膀右臂,齐王骁勇,嫉恶如仇,因此他将重任托付与他。 宁王闲云野鹤,平日无甚野心,却善解人意,温和谦让,是几个弟弟中的“老好人”,他便爱与五弟下棋品茗,与他诉说心中烦扰之事。 没想到不仅他最爱重的孩子背叛他,就连血脉相连的亲弟弟,也一直在暗中谋划有朝一日谋权篡位! 什么淡薄名利,无心权势,全都是他的伪装…… 魏玹再一个眼神,纪乾又带上一人。 那人手脚俱被绑住,形容狼狈,这人便是那将景王一刀斩落首级的亲信扈从。 甫一摘掉那人口中的巾子他便迫不及待地大喊,“陛下饶命,小人全都招,小人全都招!” 景王到底也想不到,他举兵之时与他事先商议好的皇叔宁王不但没有帮他,反而冷眼旁观,观他难成大事,穷途末路之后逃往终南山,为防止他活着将两人间的图谋招出,干脆先杀人灭口,毫不留情地给他背后来了一刀。 而此时的宁王,尚不知危险早已来临。 他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那夜圣人举宴,景王逼宫,他安插在宫中的眼线扮成刺客暗中刺杀魏玹。 虽功败垂成,但后来刺客的尸体已服毒自尽,即使送入大理寺也无人能查出这刺客是为他宁王所差遣,景王逼宫,魏玹又被他视作太子一党,这道罪名正应该记在愚蠢的景王头上。 至于他私下与景王的谋划,当初景王亲自来找他时宁王便不愿应下,尤其是在听完了他的计划之后。 但事已至此,倘若他不答应,总不能装作不知道,只能表面敷衍应下,实则作壁上观。 若见景王有六成胜算,他便立即出兵相助。 然景王此人一腔孤勇,心中更多想的是报复太子,逼宫当日连圣人与太子究竟位于何处都不曾打听寻到,白白失去了时机,以至于其后狼狈而逃,这不过是他咎由自取。 宁王暗中派人将知情的景王幕僚杀死,做出畏罪自杀的模样,无人怀疑。 至于景王,穷途末路,有人邀功求赏,铤而走险,杀死景王亦无可厚非。 自有了那个忤逆的念头起,宁王就在暗中谋划,豢养了一大批死士为他卖命。 明明一切按照他的计划顺利进行,但圣人召他入大明宫之前,宁王心中不知为何还是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个念头不是凭空而来。因那刺杀魏玹的死士刺杀失败后服毒自尽,他在大理寺中见到时竟面目尽毁,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面容。 宁王心中不安。 沉着脸将心腹唤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留了后手之后,宁王才换了一身衣衫,装作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入了宫。 而宫中等待他的,将是另一场腥风血雨。 玄武门前,埋伏在四周的金吾卫一见宁王踏入便立即弯弓搭箭将宁王瞄准。 跟在宁王身旁的陈穆则趁着宁王拔出腰间的刀时一脚将其踢倒在地,众卫士一拥而上,将宁王手脚五花大绑,押解入太极殿。 圣人一把推开梁文自御阶上奔下来,涨红着脸狠狠搧了宁王一巴掌,又一巴掌,破口大骂道:“畜生!你这畜生!枉朕将你视作亲弟弟,你呢,你竟害死朕的五郎!朕要你给他陪葬!!” 先前因景王之死圣人已吐过一次血,病重成这般都能使出如此大的力道,直扇得宁王“咕咚”一声一头抢倒在地上,可见圣人心头之愤恨。 魏玹见状,立即上前制止圣人,“陛下,龙体为重,莫要为了一个奸佞小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圣人气喘吁吁,由魏玹扶着,坐回了龙椅之上。 这是魏玹最不愿看到的境况。 父子相残,兄弟相争。 是以大酺那夜景王意欲谋反,他故意设计广平郡公杨寿与李祚在宫外产生争执,以拖延时间。 倘若景王心生反悔之意,或是察觉时机不对,便会作罢。 可惜的是,景王一腔匹夫之勇,最终死在了宁王的阴险毒计之下。 景王一死,势必会令太子陷入被动之地,圣人猜忌太子逼死亲弟弟,君臣父子离心,而宁王,他甚至什么都不必做,只需作壁上观,关键时稍稍推波助澜,便可凭白坐收渔翁之利。 真是他的好皇叔啊。 这才是真正的心机深沉,道貌岸然,连魏玹都自叹弗如。 宁王啐了一口口中的血渍,冷笑道:“陛下这身子,看来还能多活几天。” “成王败寇,臣弟无话可说。刺客是我所派,景王是我所杀,一切是我所做,又如何?当初太宗皇帝夺权,不也是囚禁高祖,一箭射死亲弟弟,砍下兄长首级挂在玄武门城墙之上?太子,景王,又有哪一个堪配得上这龙椅之位?!” “我的好兄长,你悉心栽培了这两个孩子大半辈子,你自己说说,太子那蠢货他配吗?他配吗!你辛辛苦苦二十余载的江山,你放心交到他的手中吗?!” 宁王犹如癫狂一般地大吼。 “住口!”魏玹喝断他,“魏绍,你多行不义,何必为自己多找借口!太子不配,莫非你名不正言不顺便配得上!三十年多前你生母郭顺仪早逝,若非陛下心疼你幼年即丧母不得先皇宠爱,将你亲自养在膝下带大,你魏绍又怎会有今日!” “一个忘恩负义,薄情寡义的凉薄之人,失道寡助,即使当上皇帝,你也不得善终!” 宁王被左右卫士缚住,他也不挣脱,只是轻蔑地仰天哈哈大笑道:“云卿,真是我的好侄儿,这么多侄儿中你可知我最欣赏谁?便是你!比起太子,你可真不知强了多少倍!可惜你不是从皇后肚子里爬出来的,否则太子与景王那等蠢货,又焉能比得上你?” 说罢又对圣人阴阳怪气道:“皇兄,你应当也很后悔罢?当初没有教好太子,令他愈发狂悖骄躁,不思进取,否则若长成云卿这般,你又何必……” “绍儿,”圣人淡淡地打断宁王道:“今时今日,你竟还不知悔改,挑拨离间。” 到底是亲自教养了十几年的亲弟弟,真要下令处决,圣人怎会不心痛。 尤其是,至今他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这些年所有的兄弟情深,都是虚与委蛇,都是虚情假意。 圣人忽觉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心累。 自当上太子之后,他无有一日不兢兢业业,对内文治天下,虚心纳谏,平定奸相权宦动乱,对外北征突厥吐蕃,扩充疆域,偌大的国家自问治理的尚算井井有条,以至于药石无医,将身子拖垮。 可临到老年,却也不过落得与父皇一般众叛亲离,父子兄弟离心离德的下场。 “绞刑。” 他闭上眼睛,湿润的眼角流下一行几不可见的泪来,“拖下去,朕,不想再见到他。” 宁王瘫倒在地上。 被带离太极殿之时,他的目光始终直勾勾地落在圣人的脸上。 可惜,圣人再未看他一眼。 人的欲望永无止境,获得一个亲王的头衔之后,便会想要得到更多的封邑,更多的权势,更多的拥趸幕僚。 他也曾是真心想要辅佐过兄长,只是这一切,都没能争得过他内心的欲望。 太子踏入殿中,看见皇叔宁王神色平静地被押解而出。 他震惊地看着。 就在错身而过的刹那,听到那素来温文尔雅的皇叔用低沉嘶哑的声音慢慢说道:“子行,五郎与我死后,你以为一切便结束了吗?” 宁王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吐出两个字。 太子瞳孔骤然一缩。 他尚不知发生了何事,正欲进入里间问个清楚之时,梁文将他拦下道:“殿下,圣上有话齐王世子商议,请您稍候。” 太子的俊容有一瞬间的扭曲,片刻后,没甚表情地“嗯”了一声。 …… 里间,圣人躺在广榻上,捂着胸口一阵咳嗽,咳出大片的血痰,打湿了魏玹手中的帕子。 他闭眼喘息,犹未发觉。 殊不知魏玹见状,猛然一攥那帕子,而后将其若无其事地,飞快地藏入袖中,又换出一条干净的帕子递过去。 待圣人擦拭干净,默了片刻,方才退后两步说道:“陛下,臣自受伤之后,常觉处置朝事力不从心,求陛下允臣脱去官袍,上交兵符,赋闲在家,休养身体。” 圣人睁开双眼。 良久良久,强撑着起身看向他,凤眸含泪,长叹一声道:“云卿,朕……对不住你。” 魏玹没有丝毫犹豫道:“从小到大,陛下将云卿视若己出,即使身死,为国捐躯,又有何妨,臣九死不悔。” 圣人泪光闪了闪。有一点,弟弟宁王倒是说对了。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圣人终是说道:“好,朕应你,只不过”顿了顿,正色道:“你身边那名婢女,寻个日子,将她送走罢,莫要再留在身边了。” 若不是因为替她挡箭,魏玹也不会身受重伤,性命垂危,圣人原先对沈漪漪尚有些好感,如今半点不剩。 魏玹神色就淡淡地,也没应话,只起身道:“陛下保重身子,来日云卿再入宫看您。” “云卿!” 圣人无奈道:“你为她,做了多少出格的事?你如今年纪着实不小了,也该娶妻了!” 魏玹背着身,重伤一场,他亦消瘦不少,背影颀长而寂寥。 就在圣人以为魏玹是默认了之时,却又听魏玹一字一句沉声道:“是侄儿领她入宫,她若出事,我先负责。为她挡箭,亦是我心甘情愿,与她无干,不论如何,我都绝不会送走她。” “至于娶妻一事,我会回去仔细考量,年后必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 宁王谋反未遂,陈穆奉上谕在其府中搜出大量与宫中重臣及军中边关大将往来的书信,下狱之后这些同党在狱中皆供认不讳。 圣人对此心灰意冷,听从郭奉御的建议,处置宁王之后罢朝月余去了骊山行宫休养,朝中则留给太子监国。 魏玹辞去兵部尚书及西周大都督一职,正式赋闲在家。 宁王被判抄家绞刑那一日,春杏将这事当成件稀奇事儿讲给了沈漪漪听,“姑娘,宁王谋反未遂,听说大理寺与刑部皆已下令,明日便将宁王在西市处以绞刑呢!” “啪”的一声,还未等沈漪漪开口,窗外,似有人将手中的端盘掉落在了地上。 “谁呀?”春杏打起帘拢,看见兰蕙一人蹲在地上收拾茶盏。 “是我,”兰蕙抚着胸口进来,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诧异道:“绞刑……这可是极刑!宁王他一向闲云野鹤,不问朝政,此番是犯什么错了,何至于要被处以极刑?” “与景王一样,谋逆呗。” 春杏在衣橱里翻箱倒柜地给漪漪挑漂亮的裙子,不以为意道:“这些王爷啊,都是好生生的荣华富贵不愿享,偏要去谋逆造反,咱们圣上当政这么些年,政治清明徭役又轻,那些个王爷难道还能比咱们圣上还厉害不成?这不刚起头就给摁下去了……” 宠婢难逃 第86节 春杏喋喋不休地说着,沈漪漪正在拨弄算盘盘账,见兰蕙面色似乎不太好,便关切地问了句:“兰蕙,你没事罢?可是年关将近,府里事儿多累着你了?” “约莫是有些的,”兰蕙笑了笑,擦去额上的汗水,将端盘递过来道:“这是骊山行宫陛下刚命人快马加鞭赐来的几匹绫缎,姑娘给世子参谋参谋裁做套什么样式的袍子好看,花样有摩羯纹、宝相花纹和联珠纹……姑娘看着差不多了,奴婢好叫人去准备。” 沈漪漪接过衣料册子翻看了片刻,却迟迟没给回应。 “姑娘?”兰蕙问了句。 “我再看看吧,下回再给你……你很急着要么?” “不急,世子不爱管这些琐碎事,自然全凭姑娘定夺。” 兰蕙走后,沈漪漪拿着小银剪,用衣尺比着剪裁下一块,打量片刻,开始坐在窗下认真地下画样子。 春杏好奇地凑过来,“姑娘在做什么?给世子做衣裳?” “没有,”沈漪漪否认道:“我给表哥做的。” 春杏纳闷,嘀咕道:“可是,这是圣上赐给咱们世子的布帛那!” 沈漪漪全当没听见。 晚上,漪漪做完手中的袜子,支窗一瞧外面,发现夜色已经很深了,夜空中不见半颗星星,月亮藏在乌云后头,整个院子都映照得黑漆漆的。 正屋的灯火摇摇晃晃,没一会儿,也灭了。 她将袜子收入袖中,打开房门走到正屋面前,犹豫片刻,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并没什么动静。 窗被大风吹起一条窄窄的缝隙,寒意却丝丝入骨,沈漪漪打了个哆嗦,将窗重新掩好,袜子摆放在窗下的小柜中,又悄悄地离开。 …… 爆竹声中一岁除。光阴似箭,时光飞逝,很快便到了元日除夕。 算起来,是沈漪漪离家的第三个年头。 圣人在骊山行宫休养了月余,继续用着先前慧远开的方子,病情逐渐稳定下来,许是远离是非,骊山气候幽静宜人,心情也畅快开朗不少。 因元日大朝会,便赶在提前三日回来准备,正月初一这一日,宫内禁军肃然以待,持戟巡视宫城。群臣皆着朝服带金鱼,在奏响的雅乐中,太子献寿,次上公献寿,次中书令奏诸州表,黄门侍郎奏祥瑞,再则户部尚书、礼部尚书、侍中中书令等轮番按序供奉。 圣人甚慰,赐群臣百官长青柏叶,朝会一直持续到下晌,百官归府时,时辰已是不早。 举国欢庆,家家齐聚,偌大的齐王府中亦是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沈漪漪给房里每个伺候的婢女都分了一只荷包,荷包是她亲手做的,荷包里面装得钱倒不是很多,只有三两银子,因她自己便没多少钱,不过难得的是这份心意,春杏一整天手中都捧着这只精致的小荷包爱不释手。 宫中赐宴,圣人只邀请了最亲近的兄弟叔侄之人一道在宫中用膳,朝会结束后齐王与魏玹便留在了宫中。 王府中男主人不在,兰蕙与朱樱将沈漪漪叫到她们的房中,几人一道吃了热气腾腾的暖锅子。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有酒有肉,珍馐美味,玉液琼浆,饶是沈漪漪没胃口也多用了一碗饭,一直到晚膳结束前,气氛倒也算融洽。 回了房中,沈漪漪让春杏自个儿出去找人玩,借口自己有些累了,躺在床上独自一人守夜。 热闹声远了,伪装的笑容便没了。 凄冷的月光透过淡绿的窗纱影影绰绰地挂着半空上,枕着柔软舒适的弾花软枕,身上盖着温暖的被衾,漪漪却仍觉遍体生寒,怎么都捂不热似的,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她睁着大大的杏眼盯着头顶的承尘,一直熬得眼睛中有了红血丝,听着外面喧闹的欢笑声,心中却仿佛横了一根尖利的刺,每呼吸一下都觉得心痛难耐。 泪水便不知不觉流了出来,打湿衣襟。 开始时尚是无声的落泪,后来忍不住抽泣几声,抱着自己单薄的双肩,将脸埋在软枕中,哆哆嗦嗦地委屈着,难受着,心里头愈发堵得慌,堵得她快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忽而房门“嘎吱”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似乎有人走了进来。 漪漪连忙擦掉眼角的泪,转过身去拉上锦被,装作已经睡着的样子。 那人却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看着她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仍是脚步轻缓,慢慢地走到了她的身边,坐下。 床榻陷进去一块。 作者有话说: 看到大家对狗子没有怜悯,我就放心了,呼~ 注:元旦大朝会这一段描写摘自《唐会要》、王建《元日朝会》一诗改编,腊八节习俗摘自《唐代长安词典》,文中涉及节日的习俗均摘自本书。 第62章 床榻重重凹陷下去。 沈漪漪等了片刻, 不见那人出声, 也不见他离开。 她心中有些纳闷,只是心意懒散,不想出声,闷闷地埋在枕间, 不知何时便睡了过去。 朦胧中似乎感觉有人上了床, 揭开她的被子,与她躺在一处。 温暖干燥的大手揽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 将她翻了个身抱入怀中。 她睡得正香,哼唧两声, 熟练地圈住他的窄腰,在他胸口上乖乖巧巧地依偎着。 粗粝的指腹轻柔地落在她泛红的眼圈儿,秀挺的琼鼻, 细白而淌满泪痕的脸庞上,带着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到的温柔缱绻。 不知过了多久, 女孩儿被外面骤然响起的爆竹声惊得身子打了个觳觫, 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眼。 瞳孔茫然而无焦距地落在眼前男人的脸上,呆呆地看了一瞬。 魏玹垂眸静静地看着她,黑黢的凤眸深不见底,下巴棱角分明。 沈漪漪瞪大双眼。 她是在做梦? 揉揉眼睛,又揉揉眼睛。 小奴婢嘴巴一扁, 水汪汪的杏眼中很快便含了一包盈盈的泪, 她不想要男人看到自己眼中的泪与脆弱,一偏头便要起身, 却被男人重新挟住腰身, 再度按在柔软的被衾中。 “你不是, 已经厌了我,不想再见我么?”沈漪漪鼻子酸得很,哑声道:“你还来做什么?” 魏玹握住她的手腕,“这是我的院子,我自然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漪漪想去抽自己的手腕,泪水却落得更急,“我害你如此,你别再见我了,下一次,我不定会把你害成什么模样……” 他不说话,只强硬地握着她的手腕,令她不得抽身,像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将她笼罩在其中。 泪水终于决堤,漪漪忍不住哭出声来,缩在他怀中哽咽道:“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没有想要你死,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替我……” 魏玹抬起她的下巴,晶莹的泪珠挂满她浓密的睫毛上,她咬得唇色泛白,委屈地看着他,不停地抽泣,落泪,眼眶浮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又可怜又惹人心疼。 她很委屈很委屈,他知道。 可他不能心软,还是捧住她的脸命令道:“沈漪漪,看着我。” 漪漪仍旧不敢看他,躲闪着目光。 “你刺了我一刀,是你做的,对不对?”他继续追问。 漪漪脸色就更白了,委屈得像个孩子,不知所措地辩解道:“不……我,我……是你先骗我的,我,我不是故意的……” “是,”魏玹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嗤道:“你和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比不得,所以你杀我之时,没有半分心软。” “在你眼里,我只是个道貌岸然,虚伪薄情的伪君子,下次,我再也不会愚蠢到和你放在心上的那个男人去比,把自己的性命替你这无情的女人丢掉。” 沈漪漪心口也不知怎么的就疼了疼,泪眼朦胧地望向他。 昏黄的灯光下,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上仿佛蒙了一层玉石般莹润的光芒,俊美清冷难言。 他的确不是个好人,她是非常恨他的,恨他夺走自己的清白,霸占自己的一切。 就连她逃走了,都要不远万里将她再捉回去,关进金雕玉琢的笼子里,让她继续不见天日。 她不能和任何男人有牵扯,就连多笑一声也不行,她不知道这世上怎么会有占有欲这样强的男人,她讨厌这种无时无刻的束缚,更讨厌他冷不丁的疯癫与暴戾。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魏玹这样的男人,竟然在她刺过他一刀之后,还能生死之际毫不犹豫地替她挡下那一箭,甚至为此险些丢了自己的性命。 他到底是,为什么? 直到现在,她想破头都想不明白。 他这样冷酷无情的薄幸人,也会有为了一个人奋不顾身的时候么? 她声音低低地,带着几分茫然,“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什么样,漪漪,”魏玹勾住她的下巴,两人脸贴着脸,离得更近了些,“抬起头来,看着我。” 漪漪颤着眼睫迎向他。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兄妹,他是……我的兄长。” “那我呢?” “你……你是……” 漪漪说不出口,魏玹指尖划过她细腻的脸,低声说:“我是什么,嗯,漪漪?我和你曾日日夜夜在这张榻上翻.云.覆.雨,鱼.水.之.欢,你口中也说喜欢,喜欢我疼你,喜欢我融进你的身子里……” 漪漪小脸霎时羞红滚烫,忙捂住他的嘴急急道:“夫君,是夫君,别说了……” 魏玹低低一笑,握住她的手腕细细摩挲。 气氛也不知怎么,就旖.旎暧.昧了起来。 “你……不怪我了?”过了片刻,漪漪不太敢相信地问。 “怪你。” 魏玹沉声道,她一僵,但旋即他又放缓了声音,看着她窘迫的脸庞道:“不过看你这么可怜,最近又格外的听话,郎君自然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了。” 话音落,魏玹便吻住了她。 吻先落在她的额头上。 而后是还热着的眼皮上,鼻,脸颊,下巴,唇……唇齿交融之时,大手紧紧地,不容拒绝地扣住漪漪后颈,让她不得不整个身子都贴附在他的身上。 他吻得细腻又温柔,却又带着几分霸道与强硬,令她没有丝毫喘息的时机,强势地卷起她的唇舌,牵引着她溺毙在甜蜜的春.水之中,将她高高地抛到云端。 两人的呼吸渐渐紊乱,魏玹忽又在这紧要之时停下,漪漪下唇被他松开,睁开迷离的双眼疑惑地望着他。 一双杏眸湿润如水,红唇微张,眼角眉梢都爬满了动人的妩.媚春.色,这无疑是对他无声的鼓励与邀请。 宠婢难逃 第87节 “以后,还跑不跑了?”他喘着,克制地问。 漪漪咬咬唇,偏过脸去。魏玹捏住她的下巴,两人重新对上,她不愿回答,他却不容许她有一丝一毫的逃避。 “回答我。” 那双极含压迫性的凤眸紧紧地盯视着她,清冷的面容,眼底深处却如火般炽热滚烫,漪漪心肝一颤,只好闭上眼。 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她喃喃道:“不跑了……” 魏玹嘴角几无可见地扬了扬。 他明白,这只倔强又骄傲的小白兔,今夜终于要被他驯服了。 从今往后,她将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独属于他一人。 他的吻逐渐变得热烈而失控,漪漪又好像从云端掉入了广袤无垠的大海中,唯有靠着他渡给那一点点气息存活,她怕沉溺下去,气喘吁吁地抱紧他的腰,魏玹勾住她的衣带…… 漪漪察觉到身上的凉意时,险些为时已晚,她忙按住他的大手,慌乱地推着他道:“不,不成,你身子还没完全好,不能,我们不能……” 沈漪漪理智拉回了一些,从他受重伤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月,每日还须得喝着汤药,他每次都要得又凶又急,万一牵扯到伤口,那岂不是前两个月的休养功亏一篑? 她定要被当成祸水妖女了,明日纪乾说不准就得杀了她以儆效尤。 男人干燥的大手似有若无地抚在她细腻娇嫩的肌肤上,哑声说:“我没关系,就是怕你受不住。” 什么意思?沈漪漪懵懂地看着他。 魏玹便将手探下去,兴风作浪,片刻后将那点点湿润的证据抹在她的唇边,轻笑道:“旷了这么久,漪漪,我怎么舍得你忍坏了。” 沈漪漪羞得要晕过去,挣扎着去抓他的手道:“我没……是你……”猝不及防被魏玹抱着一翻转,天旋地转,漪漪趴在了他的胸口上。 “坐上来。” 魏玹扶住她的腰身,像和煦的夫子对待笨拙的学生循循善诱,温柔似水,“别怕,我教你……” …… 尽管漪漪已经很克制,可屋里的动静还是越闹越大,最后在厢房里吃酒打牌的春杏一众都听到了几分不对劲。 朱樱竖起耳朵听了会儿,捂着嘴儿偷笑一声,推了一把脸蛋比她还红上几分的春杏道:“我说什么来着?床头吵架床尾和,你这小丫头,赶紧去备水罢!” 等屋里动静停歇,春杏试探性地问了句,没人回应,她只好又蹲在窗下,便听那层层掩映的床帐之间传来主子低哑温柔的轻叹声。 “乖乖儿,你这么用力……夫君快死在你身上了。” 春杏脸骤然红成了个大苹果,得,看来她还得继续“守夜”。就是不知道主子现在这身体,可有福消受姑娘这美人恩? …… 新年第一天,不出意料,大夫还是拎着药箱急匆匆地赶进了醴泉坊的齐王府。 给世子处理好伤口之后,老大夫特意把一边担忧看着的小姑娘叫出去,咳嗽一声嘱咐道:“姑娘,世子这身体,嗯……房.事,还是不要太过激烈才好。” 老大夫走了,沈漪漪走进去,魏玹正在穿衣裳,唤她过来帮忙:“漪漪,过来。” 漪漪心里不情愿,觉得他这是活该,面上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帮他穿上了衣服。 魏玹挑了挑眉,铁臂一把将她箍进怀里,抬起她的下巴,“小白眼儿狼,吃饱了就不认谁给你喂的饭?一饭之恩的道理,你懂不懂?” “刚才大夫都说了,这样不好……反正,你伤好之前,我们还是别、别这样了。” 漪漪犹豫了一下,到底他的伤是因自己而来,又低声局促地说:“你若实在想要,我用手,用、用脚……” 魏玹盯着她一张一合的湿润红唇儿,喉头滚了滚。她不知道,还有另外一个地方,他一直想试试。 不过想了想,还是作罢。 他扬扬唇,想着只怕他一开口,她一定会羞窘交加地把他一脚踢下床。 “你笑什么?”漪漪疑惑。 “好漪漪。”魏玹揉了揉她的脑袋,含笑道:“我笑你,终于知道心疼郎君了,”指着自己身上的这身衣服问她,“这身衣服我怎么没见过,看着像是新做的,你从哪儿拿来的?” 沈漪漪垂眸道:“我,我也不知道,许是她们做完了放在这屋里的。” 这衣服的料子,和上次她做的那双袜子料子一样,魏玹一眼就认了出来,只是没拆穿她。 “和那双袜子一样舒服。”在她耳旁低低说着,衔住了她的唇。 * 因魏玹养伤,湛露榭便谢绝了登门拜谒的客人,加上如今魏玹赋闲,身无重担,自然一身轻松。 正月初七又叫做人胜日,相传女娲造人时,正月初一到初六分别造出了鸡狗猪羊牛马,一直到第七日才造出了人,因此将初七这日称为“人胜日”,大周的习俗便是食长寿面和煎饼、戴人胜。 水榭中挂满了纱幔,地上铺着毡毯,摆着三四个火盆,沈漪漪便坐在其中剪人胜。 小小的丝帛在她灵巧的手中转眼就变作了一个个扎着小辫子,穿着红裙子绿衫子的小人儿,魏玹在一旁看书,看累了,便放下手中的书册,捡起她叠在木盒中的人胜挂在她的钗子上。 “好看么?” 沈漪漪摸摸发钗,问他。 其实是想问问,她剪得好不好看,因为等会儿还要分发下去,若是太丑,她会不好意思。 “美甚。”魏玹捏捏她的脸颊。 沈漪漪握住他不安分的大手,窘迫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我剪得好看。”魏玹又扫了几眼,说道。 沈漪漪就很怀疑地看着他。 魏玹长眉微挑,还真拿起小银剪学着她剪起了人胜,片刻后递给她,漪漪一看,这,这简直太丑了啊,脸大得像胡麻饼,眼睛瞪得像铜铃,这男人真是过分自信! “好看么?”偏魏玹还问她。 “好看,”沈漪漪违心地夸道:“挺好看的。” “那送你了,今日必须挂在钗上,不许摘下来。” 沈漪漪鼻子皱了皱,顿生嫌弃之色,一抬头却发现男人凤眸中遮不住的戏谑之意。 他这是,调戏她! 漪漪暗恼,魏玹的手不老实地按在她的腰臀之间,轻而易举便将娇小的她抱入了怀中,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还趁她不注意,在她腮上亲了一口。 “别这样,被人看见了,快放我下来……”沈漪漪急着想避开他的唇,怕伤到他,又不敢挣扎,只能轻轻捶他的肩膀。 两人正闹着,这时春杏惊讶的声音插了进来,“表公子,您什么时候来的?” 沈漪漪一愣,扭头望过去,果见表哥崔桓玉站在不远处的廊下静静地看着两人,不知道已来了多久。 她慌忙推开魏玹,躲到他的身后去整理仪容,仿佛与男人亲近被长辈看见般无地自容。 从魏玹的角度,他分明可以看到表哥,可他就是不说话,明知表哥就在她的身后,竟还拉着她做那等不知羞耻的事情。 两个男人面无表情地对视了会儿,魏玹嘴角慢慢噙上一丝笑意,虚伪地道:“崔君来了,怎也不提前说一声,让你久等了。” 崔桓玉也不咸不淡地道:“世子客气了,崔某也是刚到没多久。” 说话间沈漪漪已经整理好了仪容,她不知道魏玹为何忽然要把表哥叫过来,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便在身后轻轻拉了拉他,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求他:“世子,我累了,你让表哥先走罢,我们改日再请他上门。” 魏玹淡淡“嗯”了一声,直接对崔桓玉道:“本想邀请崔君一道品茶吃酒,不想漪漪昨夜累到了,如此只能改日,要崔君白跑一趟了。” 崔桓玉面色白了白,片刻后仍旧声音平稳地道:“世子言重了,既然无事,那某告辞。” “慢着,君稍等。” 魏玹看了一侧的吉祥一眼,吉祥笑着将袖中的信抽出来递给了崔桓玉。 “崔君回去好好看,我想这封信对你而言,极是有用。” 崔桓玉接下信,宠辱不惊地谢过了魏玹,想再最后看一眼表妹,终是作罢,果断地转身离开。 魏玹一下下轻柔地捏着漪漪的后脖颈,“放心,他身上穿着棉衣,冻不死,每日也都能吃得上肉,饿不死,你再看他一百眼,他也不能再转过身来唤你声好妹妹。” 沈漪漪哆嗦了一下。 魏玹,一定是女娲初八创造出来的,她咬了咬唇,敢怒不敢言。 “那封信是我写给裴襄的推荐信。”魏玹淡淡道。 裴襄,是当朝宰相,为相五年,位列三公,在朝中很得名望。 沈漪漪一怔。 魏玹帮表哥给裴相写了推荐信? 她“嗖”地抬头,看向魏玹。 “心里刚刚又怎么骂我呢?” 魏玹用小银剪的另一端,抬起了漪漪的下巴,似笑非笑道:“漪漪,你表哥是个人才,我不想埋没他,不过你和他,这辈子注定是有缘无份了,懂么?重复一遍。” 他可真是够执着的。 这话,她耳朵真是听得都要起茧子了。 不过漪漪没有办法,只能顺着他,无奈地,点了点头道:“懂了,我和表哥,这辈子注定有缘无份,世子可还满意?” “这才是乖孩子。”魏玹轻啄了下她的唇。 * 崔桓玉走出齐王府许久之后,突然转身朝墙上狠狠地砸了一拳,手背砸破皮见了红他也没吭一声,闷头不语。 阿年心里叹了口气,默默地取出怀中汗巾,为主子包扎好伤口。 缓了好一会儿,再抬起头来时,崔桓玉面色已恢复如常,掸掸衣袖上的灰尘,继续往前走。 阿年吃力地跟着脚步飞快的主子,心中不解。 直到走到一处门庭若市的府邸门前。 果真是门庭若市,不过,多数都是来看热闹的。 杜府,官差们押解着杜府的女眷们清点人数,再成群拉走。 崔桓玉眯了眯眼,目光定在女眷中的一个分外狼狈的女子身上。 “崔郎,崔郎救我!”杜云芝也看到崔桓玉,慌忙急切地喊。 崔桓玉闻言,也果然朝她走了过去。 杜云芝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不停地挣扎,落泪,口中软声喊着“崔郎”。 宠婢难逃 第88节 崔桓玉终于走到了她的面前。 不过,他一句话都没说,反而转身给了杜云芝身旁的官差十两银子,淡淡道:“烦请差爷,好好‘照顾‘’这位娘子。” 杜云芝震惊地瘫软在了地上,大喊大叫地向崔桓玉爬过来,却又被身边的官差揪住头发,哭着向后拖走。 …………………………… 出了正月后,魏玹挑了个好日子,让沈漪漪见了一位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这位娇弱的老朋友被一个漪漪没见过的暗卫五花大绑扔到了脚下,沈漪漪吓了一跳,看着脚底下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女子,掩着口鼻连连退后几步道:“这是谁?” 暗卫便粗鲁地揪起那女子的长发,让沈漪漪看个分明。 只见女子满面脏污,原先丰润的小脸儿都瘦得凹陷了下去,颧骨突出,一双空洞的大眼睛在看到沈漪漪的那一瞬间骤然一缩,随即痛哭出声,哀求道:“沈姑娘,求你放过我罢,求求你,放过我罢!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欺负你了!呜呜呜!” 竟不是旁人,正是杜云芝! 魏玹这时才披着大氅姿态优雅地走了进来,看也未看地上的杜云芝一眼,对沈漪漪道:“漪漪,过来。” 沈漪漪惊魂未定,犹豫地走过去,魏玹将她揽入怀中,让她坐在他的大腿上,对暗卫道:“让她闭嘴,好好说话。” 暗卫捏捏指骨,十分用力地搧了杜云芝一巴掌,只听一声凄厉的尖叫,杜云芝猛地栽倒在地上,吐出一大口血沫。 沈漪漪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不禁白了白,别过脸去。 “这就怕了?”魏玹替她撩了撩耳侧的碎发,看似温柔的眼底深处却满是对人命的漠然与不在意,“漪漪,她害你差点进了青楼,你想怎么报复她?” 沈漪漪看着魏玹,认真地想了想,最终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你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罢,我不想见到她。” 她捂着胸口,黛眉紧蹙,似乎有些不适。 魏玹微哂,原来是吓到他的小乖乖了,低声道:“别怕,我不会这样对你。” 暗卫把杜云芝拖了下去。临死之前杜云芝艰难地抬起了头,她不甘心,含泪的双眸嫉恨地看着坐在男人的大腿上的沈漪漪。 那素来不近女色,位高权重的齐王世子竟纵容沈漪漪这般身份卑微低贱的女子坐在他的大腿上,生杀予夺,对她轻语柔声。 还有她心心念念,数年来求之不得的崔郎,宁可不要功名富贵也要满天下地去找她,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比不上沈漪漪,论出身她身世显赫,论才学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过是容貌上略逊了她一筹!她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贱人!这些男人的眼睛都瞎了吗,都瞎了吗?! 四目相对时,杜云芝那双泛着红血丝的双眼宛如要爆出一般死死地瞪着她,魏玹盖住了漪漪的双眼,在她耳旁淡淡道:“别看了,她是死有余辜。” …… 宁王侧妃杜氏是杜云芝的堂姐,宁王谋逆被杀之后杜氏因涉嫌卷入宁王谋反案中一族连坐,不巧杜云芝这一族同属嫡系,同她的堂姐杜侧妃一道被抄家没入了教坊司之中,堂堂高门贵女一夜之间沦为贱奴。 偌大的教坊司,不知关押了多少罪臣女眷,想杀不动声色地杀一个人,根本无人敢管。 就这样,杜云芝在某天悄无声息地死了,尸体被扔到乱葬岗上,无人替她收尸,也算是自食恶果。 一转眼又到草长莺飞的季节。 王府后院。 兰蕙从绣房出来,穿花拂柳,手中端着绣娘们刚为主子们做好的春衣自长廊中走过。 走到廊庑尽头,拐角处忽有一人从斜刺里冲出,没轻没重地撞到在兰蕙的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某不是故意的!” 兰蕙扶着被撞疼的腰抬起头,正想看看是哪个顽皮的小郎君如此不知轻重,无意瞥见眼前小郎君袖口落下的一枚被红绳拴住的玉佩。 只见这玉佩通体温润白腻,泛着莹莹的暖光,上面浮雕着祥云流水纹,整体做成了一只灵气精神的幼羊的模样,四蹄蹬地,古怪的是前两蹄似乎刻意做短,而后两蹄刻意做长。 这玉佩似有些眼熟……兰蕙本欲再多观几眼,那小郎君却是一撸袖子,将那系了红缨的玉佩又收回了袖中,手忙脚乱地帮她叠着地上散乱的衣衫。 兰蕙暂且收回心思,笑道:“程小郎君,你是来找我们世子的是吧?没关系,奴婢来就行,您先去吧,世子就在湛露榭中!” 作者有话说: 低情商:这男主不是人。 高情商:这男主是女娲初八创造出来的! 作者多说几句,希望大家别介意 我知道男主确实很狗,不过这类题材的男主基本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大家看之前想必也有一丢丢心理预期是吧~ 所以我在文章一开始就再三强调了,谢谢大家没有骂我,我还是有点怕的,上本书被骂惨了,还是得声明一下,男主这样做不对,就是不对,不管他多爱漪漪都不应该算计她(这里漪漪的确被pua了,不过是暂时的),爱情当中一旦其中一方一直在用心机算计,这份爱情就不纯粹了,是在践踏另一方的真心,狗子也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大家不要学,不要学,千万不要学哈,这种男人发现一次永不原谅,赶紧扔! 给大家发小红包~ 第63章 “世子, 您身体好些了吗?” 程煦局促地站在魏玹面前, 见魏玹望过来,嘿然一笑,牙倒是长得极齐整,极白。 魏玹按住手下琴弦, 看眼程煦, 又扫了眼案前摆着的三只大药包。 程煦会意,忙道:“这里面包着的是人参, 每颗都至少有百年以上,是我从药材商手中刚买回来的!” 别小看这三颗人参, 几乎花掉了程煦近三年的私房钱。 自从去年参加了安国公主的芳辰宴之后,第二日程氏夫妇就将儿子叫入了书房,严令禁止他再与齐王府的人有人任何来往, 更不许他再踏入齐王府半步。 道理上,父亲说是太子与景王之争已愈演愈烈, 他与程夫人商议过后, 程氏子弟宁可不在朝中为官,封妻荫子,起码保住性命无忧,绝不会再搀和进党派之争。 魏玹身为齐王世子,兵部尚书,圣人最为倚重的侄儿, 难保他不会卖弄权势, 引来杀身之祸,故此皇室子弟, 程家人日后还是少接触为妙, 尤其是程煦。 程煦自小就崇拜魏玹, 志向远大,也希望长大之后,有朝一日能如齐王世子一般征战沙场,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 因而先前几次瞒着家里人,偷偷跑来齐王府,不过那时魏玹在湛露榭中养伤谢客,程煦便没见着。 这次终于被他见上了一面,听说齐王世子因景王谋反在宫中受了重伤,其后干脆辞官赋闲在家,每日读书抚琴,日子过得悠闲且滋润,好不快活。 程煦却替魏玹干着急,不甘心尚处英年的魏玹便这般整日闲云野鹤,英雄无用武之地,这岂不是盛年的将军解甲归田,仗打的好好的结果回家种地当农夫了?! 面对程煦的质疑,魏玹面不改色,“这官不想做便不做了,还要何理由?” 程煦急道:“世子雄才大略,有经天纬地之能,就该出将入相,保家卫国,福泽万民,如今北面突厥蠢蠢欲动,近年我朝又天灾不断,朝中百官多图安逸,不能忧国忧民,世子莫非真要隐居东山,做那等闲适安逸,不思进取之人!” “大胆!”吉祥听得十分诧异,赶紧喝止。这程家小子,胆儿忒大,竟敢说主子不思进取,这是不想活了还是怎的? 程煦也自知失言,但仍是期待地看着魏玹,希望他能说出什么令他振聋发聩的话来,譬如韬光养晦之类。 哪知魏玹不以为忤,只随意地拨动了几下琴弦,轻描淡写道:“旁人安危,与我何干?自保尚且不易,更谈忧国忧民。” 吉祥做了个请的动作,用眼神示意,程郎君,您麻溜儿走罢,别在此处碍眼了。 程煦不甘心,走到门口又停下,一把略过自己寄放在门口的箭矢,鼓起勇气道:“我想与世子比试一下箭术,不知世子可否赏脸?” 魏玹终于拿正眼瞟了眼面前一身凛然正气的小郎君。 …… 不出所料,三局两胜,程煦惨败。 但也不至于太差,起码比起他同龄的贵族子弟来说,这少年臂力与眼力已是十分地惊人。 魏玹拿来他手中的弓与箭矢,认出这把木弓乃是桑木制成,桑弧蓬矢,寓意男儿志在四方。 这少年,倒是有几分胆识与谋略。 魏玹眼中隐有赞赏之意,面上却依旧淡淡道:“金吾卫将军陈穆,我与他有几分交情,你若想去禁军,我可以给你写封荐举信。” 程煦大喜,要知道陈穆可是陈烈之子,为人十分骁勇善战,名头可响当了,有齐王世子的推荐信,他是不是可以拜陈穆为师傅了?! “世子此言当真?” 魏玹把弓箭扔还给他,程煦举手接过时,露出手腕上紧栓的那只玉羊,在魏玹眼中一闪而过。 “那是什么?” “什么?”程煦低头看了看,看到手腕上系的红缨,便解下来问:“世子说的是这枚玉佩?” …… 沈漪漪在房间里坐累了,出来在院子中散了散步。 走到月洞门旁时,隐约听见耳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谁来了?”她问。 春杏仔细辨认过后道:“似是程家的那位小郎君,上次咱们与阿鸾姑娘还一起见过,姑娘可记得?” 程煦? 沈漪漪忍不住又往前走了几步,借着繁茂的枝桠掩映,果然瞧见不远处开阔的庭院中央立了个一身白袍,身姿挺拔犹如渊渟岳峙的年轻郎君。 而那郎君身侧的少年看起来约莫十三四岁,正是在长的年纪,身高比起那郎君还矮不少,小小年纪箭术却极了得,弹射出去的箭矢又快又准又狠射中靶子,只差了不到半指的距离。 魏玹纠正程煦拉弓的姿势,用没有箭镞的一段敲在程煦身上,皱眉道:“脚太开,腿下弯,手抓紧,连姿势都做不对,到了战场上是给敌人白送人头?” 他敲得还挺重,程煦面上的五官都纠在了一处,仍旧咬紧牙不喊一声痛,随着魏玹一声令下,“松”,箭如离弦一般“嗖”的射了出去,竟正中靶心! 魏玹却仍不满意,沉着脸把程煦劈头盖脸挑出了一堆毛病,程煦脸一阵红一阵白,哪想到平日里冷静斯文的世子爷当起夫子来这般的严厉,他顿时感觉自己一无是处,哪哪儿不对,浑身直冒冷汗,想找个地洞直接钻进去! 沈漪漪看得心急,这男人,在床上兴冲冲悉心传授她延年益寿的道法可不是这般模样,那不是挺有耐心挺循循善诱的么,就不能好好和人家说话。 那程小郎君人家年纪还小呢,脸皮儿又薄,他说话可真是既犀利又刻薄…… 担忧地看了片刻,春杏从身后拍拍她,低声道:“姑娘,张管事拿着对牌过来了。” 沈漪漪只好离开了,严师出高徒,魏玹既然肯教程煦,说明还挺看重他,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 魏玹快步走了书房,“砰”的一声将门关上,把程煦拎进来道:“玉佩给我。” 程煦瞪大双眼,“世子,这、这是我从小一直带到大的玉佩呀,您这是什么意思?” 魏玹看着程煦这双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的眼眸,攥紧了手中的玉佩。 怪不得从第一眼见到他时,便觉得莫名熟悉,否则那时他也不会临时改变主意,允许这小子与他随行找慧远。 从一开始,他便该想到的。 想到梦境中宁王所说的不共戴天之仇,原来是抄家之仇,流落之仇,杀父之仇! 程煦便觉魏玹的眼神变得有些深沉可怕起来,不禁道:“世子,可是有……何处不对?” 宠婢难逃 第89节 魏玹缓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这枚玉佩,的确不对。” “我曾在突厥的高级将领手中见过一块类似的玉佩,不论是做工,还是花纹质地,都与你这块玉佩别无二致,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程煦闻言脸色一白,赶紧解释道:“世子,这定是误会!我没有通敌叛国,我连西州都没去过,怎么可能……” 魏玹打断他道:“我知你绝无可能通敌叛国,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应当也不会不懂,所以这块玉佩,你不能再留在手中!” 程煦喃喃道:“这是我爹娘留给我的,爹娘不可……” “这块玉佩除了你爹娘知晓,还有谁知道?” 魏玹神色既急且厉,程煦被唬住了,还以为魏玹是要杀人灭口,忙结结巴巴道:“还有,还有贴身的小厮,除此之外约莫还有雕做这块玉佩的匠人……我素日里都戴在脖子上,不是挂在腰间,只不过今日这红缨出门时断了,这才系到了手腕上……应该不会再有旁人知晓,他们也都从未怀疑过,世子,你别……” 魏玹不由分说将玉佩收入怀中,“回去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放心,只要你不说出口,今日之事便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明白吗?” 程煦丢失了家传的玉佩,不过倒是得到了一个进入禁军的好机会,算是喜忧参半。 自从他离开之后,魏玹便将自己关入了房中,反复摩挲着手中两块质地几乎算称得上是一模一样的玉佩。 一枚玉兔,因沈漪漪属兔,而程煦的那只是玉羊,程煦属羊是无疑,年纪,对得上。 且抛去质地不谈,这两块玉佩雕琢地巧夺天工,程煦的这枚玉羊是前蹄短而后蹄长,沈漪漪的这枚玉兔是后蹄短而前蹄长,各自的凹凸之处合并在一处,亦是严丝合缝。 十三年前,侍中程邈在圣人准备拔除奸相李辅的前一日临阵倒戈,导致大明宫酿成宫变。 赐死程邈之后,程邈那性情刚烈的夫人萧氏与长女和幼子在家宅中自焚而亡。 萧氏,会不会就是改名换姓之后的陈氏? 她那本该死去的娇儿幼女,一个随她颠沛流离,寄人篱下,另一个则被小叔一家霸占收养,十几年来都不曾知晓自己的真正身份。 先前魏玹查过陈氏许多次,陈氏前夫早亡,籍贯身份非常之简单,只是个落魄的书香门第出身,丈夫死后从洛阳逃荒到苏州谋生。 暗卫也尝试着寻找过陈氏尚且幸存的家人,但这些“家人”无一例外都死尽了,根本无法追根溯源。 而书房外,吉祥与纪乾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本来人还好好的,突然看见程小郎君手腕上的玉佩脸色就变了,莫非是这玉佩有什么不对? 许久之后,吉祥听到书房中主子的传唤,急忙走了进去,听到主子要他暗中去打听程邈与其妻萧氏,吉祥愈发诧异。 不过他没敢多问,主子急着要结果,他赶紧离开。 * 魏玹入了宫。 圣人从骊山行宫回来之后身体好了不少。 这段时间太子也比较安分,没给他惹麻烦,处理事情更比从前井井有条,人又孝顺懂事,甚至带头遣散了东宫不少美人宫女,厉行节俭。 圣人以为太子是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变得成熟了,心中大为欣慰,将朝中大部分的事务都交到了太子手中,在蓬莱殿中养病。 “怎会突然问起他?”提到程邈,圣人脸色微变,放下手中棋子。 魏玹暗察圣人神色,若无其事道:“前些时日在家中闲来无事,听闻了这桩旧案,只是觉得此案古怪。” 程邈自小为人便极仗义,嫉恶如仇,喜欢接济贫困,他与圣人年纪虽差了二十几岁,但一见面却如故友一般,圣人欣赏程邈豁达的胸怀与超凡脱俗的才能,将其视之为君子之交。 后程邈考中明经进士,官职更是短短两年便连跳三级,在当年的长安可谓年少英才,风头无量。 圣人自认没看错人,自此后程邈就成了圣人的左膀右臂,为了铲除奸相李辅与权宦高炯,程邈没少给他出力,堪称心腹。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收受贿赂,在揭发李辅前一晚临阵倒戈,害得圣人多年苦心经营毁于一旦,酿成宫变。 因此提起程邈,圣人心中滋味莫名,又爱又恨,可叹可憾。 圣人说道:“不过是所托非人罢了,人年少成名,浸淫这风诡云谲的官场,难免心志不坚,深陷权力漩涡,否则又岂会为了一时的富贵和权势而背弃盟约,卖主求荣,当年的事情,不提也罢。” 说着扔了手中棋子,揉着眉心道:“朕有些疲乏了,云卿若无事,咱们改日再对弈。” 魏玹深锁眉头,走出了皇宫。 回来的时候,天色昏暗,沈漪漪正躺在美人榻上逗小乖乖。 小乖乖在顺毛,她把洗干净后的小乖乖抱在怀里,揉着小乖乖暖和又白生生的肚皮,听到房门外传来的通报声,便起身去迎,“世子……” 刚走过去,便被魏玹一把挟住两肩重重抵在了房门之上,疼得她轻嘶一声。 紧跟着魏玹托起她的下巴,吻如疾风骤雨般铺天盖地般地侵入进来,就像嘴馋的小乖乖吞了满口的小鱼干,腮帮子都撑得鼓鼓的,区别便是她是被魏玹强行喂进去,根本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漪漪,我们要个孩子罢,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嗯?” 沈漪漪还没来得及回答他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大腿险些被他折断,她瞪大眼睛,颤声道:“你,你怎么了,别……” 为时已晚,魏玹迫不及待地占有了她。 …… 事后,魏玹给漪漪膝盖的青紫处摸上了药膏。 睡梦中的漪漪黛眉颦蹙,红肿的唇嘤咛了两声,似乎有些疼。 魏玹力道放轻。 轻轻揉按着伤处,擦干净手,他再度躺回去,将她香软的身子拥入怀中,拨开她凌乱的秀发。 女孩儿乌发如云,面色红润,娇弱无力地伏在他的怀中,眼角眉梢都残留着动人的余韵与酣畅淋漓后的妩媚娇艳。 魏玹揉着漪漪嫣红湿润的唇,俯身细细品尝。 这是他的女人,日后,她的腹中还会有他的骨肉。 大手抚上她平坦的小腹,缱绻流连,等有了孩子,那些被尘封的前尘往事再无人知晓,她不会知道。 她只知道,他是她的夫君,是她这一辈子唯一可以依靠心悦的男人。 “醒了?” 长睫颤了颤,沈漪漪睁开双眼,耳畔传来魏玹磁沉低哑的声音。 四目相对,他的目光胶着她的目光,男人那素来淡漠的眼底深处仿佛泛着一汪清澈温柔的春水,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沈漪漪看了他片刻,却垂下眼帘,翻了个身背过去。 “怎么了?” 魏玹支着上半身,吻在她初雪般的肩头上,将她搂在怀中。 “没什么。”漪漪阖上眼,轻声说:“我困了。” “那就用完晚膳再睡。”魏玹咬住她小巧的耳垂,手也开始不老实。 漪漪脸红了,“我真的困了……” “乖一些,”他像哄小孩子一般哄她,“起来用膳,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两人在帐中又温存了片刻,才穿好衣裳下来。 魏玹亲手为她系好胸前的系带,长发绾起,将吻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三日之后,我陪你回苏州。” 沈漪漪低头看着胸口的带子,原本心里还迷惑魏玹怎么突然好像生气一样地要了她,转眼又变得如此温柔,乍听他这么一说,她先是怔了怔,抬起头。 而后那双水汪汪的杏眼像是烟花炸开,万物复苏一般变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莹润清澈,甚至带上了点点的泪意,忍不住激动地握住魏玹的手,“真的吗?你,你没骗我,你是说真的?” 魏玹将她搂在怀里,声音温柔,“你离家这么久都没回去看过一眼,是我的错,以后有时间,我会常陪你回家。” 他一下子变得如此通情达理,沈漪漪简直高兴得无所适从,一时都没反应他的变化,只顾沉浸在可以回家的喜悦之中。 “三天,我现在给家里写信也不知时间够不够,这么突然回去姨母会不会吓到?” “我该带些什么回去,也不知道姨母身子现在如何了,还有表哥,他……” 她说得目如点漆,脸蛋儿微红,满面憧憬,魏玹耐心地说:“不急,我已让你表哥先坐船回家,有你表哥在先头解释,你姨母不会被吓到,至于表礼,便带些长安的风仪土产,库房里也有不少灵芝人参,咱们多带上几支,礼多人不怪,我明个儿亲自陪你去挑。” 先前沈漪漪和魏玹隐晦地提过想回家的意思,不过那时魏玹约莫是顾忌崔桓玉,嘴上只应了,却没给她一个期限。 沈漪漪想着魏玹身上伤还没完全好,也不敢多说惹他生气。 哪想到他不说则以,说走就走。 三日之后,两人带了春杏和吉祥,及一些侍卫防身,乔装改扮,扶着三四个大箱笼坐上了南下的客船。 船在水上行了十几日,停在一处风景秀丽的江南小镇。 魏玹知道沈漪漪归心似箭,暂且没有带她闲逛,只是说在此处停留两三日歇一歇,否则日日赶水路,只怕身子会吃不消。 沈漪漪也是近乡情怯,离家愈近,她心中愈发惶恐不安,停在小镇上理理思绪倒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此镇位于燕州,地处京杭大运河与淮水的交界地带,名为云阳,气候宜人,风景秀丽。在此处停留的第一日,一行人先在驿站歇息一整天,第二日魏玹才领着沈漪漪出门游玩。 正值阳春三月,昨夜雨疏风骤,刚落一场如酥春雨,今早天光放晴,微雨初霁,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泥土与青草芬芳,闻起来分外的清甜。 两人手牵着手在河岸边踱步,水泮垂柳依依,草木葱茏,吹面不寒杨柳风,沈漪漪撩开幂篱嗅了嗅,沉郁了许久的心情一时也舒畅了许多。 魏玹高大俊美,龙章凤姿,在这小镇可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不免吸引了路人们的目光,羡慕地落在了他身旁娇小的女子身上。 “可是累,我们去那边坐一坐?”走了片刻,魏玹察觉到她步履跟得有些艰难,特意停下来握着她的手问。 若魏玹对她又凶又坏,沈漪漪不会奇怪,因为她知道这男人表面上的优雅斯文却掩不住骨子里的偏执冷血。 她奇怪的是近来魏玹都没给她露出一个难看的脸色,甚至就连在床上时凡事都会顺着她来,她不喜欢什么只要皱皱眉头他便不会再强迫于她。 沈漪漪从前就一直想,倘若魏玹不发疯,他其实是个挺正常的人,甚至还有几分其它男子没有的细腻温柔。 虽不知他最近为何突然改了性,但两人能如眼下这般好好相处,她也不必再每日提心吊胆,总归是件好事。 她轻轻点头。 魏玹揽着她,两人坐到了凉亭中。 少顷,远远见一衣着光鲜的妇人手中牵了一个七八岁的女童走过来。 那妇人身侧只跟了两个婢女,走至树荫下与女儿说笑着赏花时不妨迎面撞来一个身形瘦小的醉汉。 那妇人连忙将孩子护在怀里,身上被结结实实一撞,一时蹙起眉头。 “喂,你走路不长眼,撞到我们夫人了!” 那醉汉睁睁眼,忙作揖道歉道:“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小人眼拙!” 灰溜溜地就走了。 “世子,那人是个贼!”沈漪漪眼尖,一眼便瞧见那醉汉借着撞上那妇人的空隙顺手偷走了妇人系在腰间的荷包。 宠婢难逃 第90节 “属下去!”纪乾不等魏玹吩咐人就冲了出去。 这些时日魏玹对他多有冷落,纪乾为表忠心,虽然不喜沈漪漪,但也知道这女子在主子心目中的地位非比寻常,只怕日后世子娶了世子妃都很难撼动她的地位。 纪乾说上就上,几十年的功夫可不是白吃干饭偷懒来的,一脚将那窃贼踹翻在地上,揪到沈漪漪与魏玹面前道:“混账,还不快跪下!” 那醉汉“哎呦哎呦”的叫着,口中喊道:“壮士松手!我是不小心拿错了,我不是窃贼!都是误会!” 说话间那妇人匆匆赶来,一把夺过醉汉手中的荷包,三两下扯开荷包将里面的一只玉佩拿了出来道:“我的佛,可吓死我了!幸好此物无事,否则我怎么和爹娘交代!” 沈漪漪瞧见那块玉佩,不免疑惑地多看了两眼,咦,这玉佩,怎么和她的那块玉兔生得如此像?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评论和支持,接下来的剧情点就是身世,作者设想的是狗子先知道,然后是漪漪,间隔时间不会太久,间隔的这段时间可能会比较甜,狗子也会想通很多事情。 第64章 那妇人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 容长脸, 柳眉杏眼,仪态温柔可亲,领着手中女童对着沈漪漪与魏玹屈膝作礼道:“多谢郎君,多谢夫人, 幸亏郎君与夫人出手相助, 否则妾身手中这枚传家的玉佩怕是要遗失在妾身手中了。” 沈漪漪虚扶一把道:“夫人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您如果不嫌弃,不如坐下来歇一歇脚。” 那夫人含笑道:“怎会嫌弃, 是我们叨扰夫人和郎君才是,我夫家姓徐,这是我的女儿丹娘, 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春杏给这位夫人倒上茶,沈漪漪听到这位徐夫人将自己唤作夫人, 很是尴尬, 想说自己不是魏玹的夫人,但是这么一解释出来,似乎能够预想到场面会令她更加尴尬。 再瞄一眼魏玹,魏玹平静地看着手中的茶盏,似乎并未察觉不对之处。 既然他都不介意,她也懒得去纠正了, 不过萍水相逢, 不解释也罢。 沈漪漪便含糊道:“我姓沈,夫人准备如何处理此窃贼?” 徐夫人忿忿道:“这窃贼必定要移交官府方才谢我心头之恨!夫人你看, 这块玉佩可是我家祖传之宝, 如此名贵之物, 倘若今日当真丢了,我回去可哪里有颜面见我陈氏列祖列宗!” 说罢给沈漪漪展示手中之物,却见眼前这位年轻美丽的夫人瞪圆她那一双美丽澄澈的杏眼,直愣愣地盯着她手中的玉佩,仿佛看见什么令她吃惊的东西一样。 “夫人?夫人?”徐夫人唤了沈漪漪几声。 沈漪漪仍旧有些迷惑,对徐夫人道:“夫人,我可以冒昧地看一看您手中的这枚玉佩吗?” “自然可以!”徐夫人将手中的玉佩交到了沈漪漪手中。 同样温润的质地,同样的祥云流水纹,不同的却是这块玉羊前蹄突出,后蹄回缩,沈漪漪不敢置信,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像的两块玉佩,就好像两块玉佩天生就该是一对! 她忍不住扭头对魏玹低声道:“郎君,你有没有觉得,我的那块玉佩和这位夫人的玉佩很像?” 魏玹看了几眼,颔首道:“确实有几分像,”对吉祥吩咐道:“夫人的玉佩你可曾带过来?” 吉祥从怀中抽出一只荷包,倒出里面的玉佩恭敬递给沈漪漪:“夫人,这是您的玉佩。” 沈漪漪都没察觉到魏玹与吉祥口中称呼的变化,手中举着这两块玉佩一对,竟当真是严丝合缝,配成一对,与徐夫人是大眼瞪小眼。 沈漪漪便着急地看向魏玹,她后来才得知魏玹手中的玉佩是表哥所给,魏玹这些时日一直在帮她寻找生父的下落。 “别急,听听徐夫人怎么说。” 魏玹温柔地替沈漪漪将耳旁的碎发轻别,看向徐夫人时神色微敛,正色道:“适才听夫人所言,这枚玉佩乃是家传?” “正是!”徐夫人解释道:“这枚玉佩是妾身家传之物,家父曾说唯有我陈氏一族的女子才有,可是你看夫人手中的玉兔,似乎与我手中这枚……” “徐夫人,我的母亲,也姓陈!”沈漪漪惊讶道。 * 陈府。 徐夫人将沈漪漪与魏玹请进了中堂,刚一踏入门槛,那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便握着手中的玉佩哭着迎了上来,“这是我的外孙女,是我的外孙女二娘啊!” 沈漪漪猝不及防被年迈的老夫人抱了个满怀,尚有些无所适从。 这时,座位上一个身着浅紫色襦裙的中年妇人含泪走了过来,看着漪漪道:“二娘,你还记得姨母吗?我是你的姨母啊!你娘离家的时候你才四岁,没想到转眼十三年就过去了,你已出落成大姑娘了,你娘呢,你娘现在在哪儿,她没随你一道过来吗?” 沈漪漪眼神一黯,低声道:“我娘……七年前便已经过世了。” 一语未落,那自称沈漪漪姨母的中年妇人便掉下泪来,失声哭道:“怎会如此……我可怜的妹妹!二娘,你就是我的外甥女啊!你生得和你娘一模一样!你还记不记得姨母,姨母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漪漪不记得了,年深岁改,那时她年纪尚幼,后来阿娘带着她颠沛流离,五岁时她生了一场大病,烧得前尘尽忘。 倘若眼前这些人当真是她的血脉至亲,当初母亲一个弱女子为何要带着年幼的她背井离乡,这么多年她都从未从她的口中听到过她的这些亲人? 还是徐夫人走了过来,扶住她的母亲,也对沈漪漪十分体贴地道:“二娘,你先坐,我娘和祖母这是高兴坏了,你坐下我们再慢慢说。” 沈漪漪再次看向魏玹。 陈府家主是燕州刺史陈嗣,眼下正在刺史府中当值,陈府的管家见魏玹气度不凡,满身清贵,一时不敢怠慢,忙将沈漪漪与魏玹一道请至上坐。 待两人坐好,魏玹握了漪漪打颤的手对众人道:“某姓魏,是长安人氏,字云卿,诸位夫人若不嫌弃可唤某一声云卿,漪漪是我的未婚妻,我们此次出门本是去苏州探亲,正巧路过云阳,漪漪与她的生身父亲失散多年,这两年某也一直在帮漪漪寻找亲人,还请诸位夫人但知实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云卿在此谢过!” “不敢当不敢当!”陈老夫人忙道。 少顷燕州刺史陈嗣掀帘而入,陈老夫人指着眼前身材高大,样貌忠厚陌生的男人道:“二娘,这是你的大舅舅,快见礼!” 众人都这般说,似认定了沈漪漪就是他们陈家失散多年的女儿,沈漪漪心中虽有疑惑,但春杏已经将她扶了起来,她只得去施礼,有些局促地小声喊了句“舅舅”。 陈嗣连忙虚扶,“不敢当,姑娘快起来。” 说话间有意无意地瞥了魏玹一眼,见对方神色淡淡,立刻又将目光再落到眼前的女孩儿身上,细细打量片刻,感叹道:“姑娘生得,确实像,像你爹娘,尤其是你娘,这双眼睛,真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家里人都到齐了,陈老夫人才命婢女去她的房中将一副沈漪漪母亲的画像取来,当卷轴缓缓打开,只见泛黄的画绢上一个发梳螺髻衣着绿衫的俏丽少女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饱满的额头,清澈的杏眼,秀挺的琼鼻,瓜子小脸,赫然是陈氏年轻时的模样,即使母亲已经过世这么多年,沈漪漪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画像中的女子便是母亲! 一样的传家之物,相似的容貌,还有这幅母亲年轻时的画像……便是连造假都无处可造,更何况她身份卑微,不过一平凡女子,就算是嫁给齐王世子也不一妾耳。 而这位自称他大舅舅的陈家家主陈嗣却是燕州刺史,掌管辖领一州的地方长官。 若说攀附,她攀附人家尚且说得过去,谁又会上赶着来攀附她? 如此一说,陈家便是她失散多年的娘家,确凿无疑。 沈漪漪现在最关心的便是她的生父十多年前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要丢下她与母亲,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几乎都从未从母亲口中听说过半件有关陈家的事情。 陈老夫人神色哀戚了好一会儿,方才娓娓道来:“你父亲周勉,本也是燕州云阳人,他才高八斗,满腹经纶,为人正直,整个云阳无人不知他的名姓,是云阳有名的大才子。他与你阿娘从小青梅竹马,长大之后陈周两家定下亲事,后来有了你,夫妻两人十分恩爱。” “直到你四岁那年,你的父亲得罪了临州刺史的儿子,那时他刚考中秀才,而你的大舅舅只是一介云阳县令,陈周两家无权无势,那刺史之子污蔑你的父亲杀人,人证物证俱在,并买通曾经的云阳刺史将你父亲下入狱中,将他屈打成招。” 话至此处,陈老夫人已是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沈漪漪眼中亦含着一汪泪,魏玹将她揽入怀中,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都过去了。” 沈漪漪抱紧他,泪水从泛红的眼眶中滚落下来。 众人见状皆掩面而泣。 陈嗣上前安抚几句陈老夫人,接着道:“后来朝廷下旨将你父亲处死,全家流放,你娘不得已在家中放了一把火,接着大火的掩盖带着你逃了出去。那时我们都以为她与你葬身火海,却不想你与你娘如今竟还活着!” “二娘,告诉舅舅,你当初与你娘逃去了哪里,为何已经翻案了这么多年都不曾回来过?” 徐夫人的娘,也就是沈漪漪的二姨母便哭道:“大兄,芸娘已经过世七年了!” 芸娘,是妹妹的乳名。 陈嗣面露痛色。 沈漪漪擦擦眼泪,这会儿好多了,便将阿娘这几年的境况都告诉了大家。 那时尚未翻案,阿娘日子过不下去,只好带着她改嫁给养父沈固做妾。 后来她的生父翻案,那是六年前,可母亲早已过世,她永远地错过了回家的机会。 也许正是因为她与阿娘是私逃的犯人家眷,所以这么多年来阿娘从未提及从前只言片语。 一切都有了解释,十多年后一家人还能团聚,如若不是魏玹提议在云阳歇息一两日,两人也不会遇见徐夫人,没有遇见徐夫人,也不会阴差阳错认回自己的亲人。 一大家子齐聚一堂在正房中用了晚膳。 膳后陈老夫人又留漪漪与漪漪的姨母、舅母和外甥女丹娘在一起吃了许久的茶,一家人其乐融融。 舅舅陈嗣和姨夫则与魏玹去了另一侧的堂屋中喝酒。 待夜深时魏玹与陈嗣联袂而来,看着屋内昏黄的灯光摇曳生姿,目光温柔地落在那中央清丽柔婉的女孩儿身上。 丹娘吃得满嘴都是糕点的碎屑,她用干净的帕子替她耐心地擦着,丹娘嘻嘻一笑,突然在她脸上香了一口,众人皆笑。 在这笑声中,漪漪便红了脸颊。 抬眸时,男人一身干净的白袍,长身玉立于门前,清隽的眉眼缱绻地凝视着她。 漪漪就笑了,眼中尽是满足。 陈老夫人安排沈漪漪与魏玹住在靠她极近的一间屋子。 一夜之间骤然多了这么多的亲人,沈漪漪一时还适应不过来。 只是小时候的事情大部分她都忘记了,尽管如此,陈家人对她也十分地和善,也不知是不是魏玹告诉了陈嗣实情,后来陈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对她手,世子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让她以后跟着魏玹好好过日子。 倘若运气好些,说不准年底之前陈嗣便能升迁,到时候一家人都住在长安,漪漪也能有些底气。 在云阳住了七八日,漪漪依依不舍地辞别了陈老夫人一家,继续南下。 但找回亲人这件事情却并未有丝毫减轻她即将见到崔夫人的愧疚不安,且随着离家越近,她的心情更越发地沉重。 她便如那水中的海草一般,逐水而流,身不由己,何时可以拥有安排自己意愿和命运的机会。 傍晚,炊烟袅袅,客船上,沈漪漪躲在船尾的甲板上,望着不断远去的碧水长空与渐渐西落的夕阳满面惆怅。 “看什么?”一人从身后走来,揽住她。 是魏玹。 沈漪漪低下头,轻声说:“没看什么,想一些事情。” “找回了亲人,不开心?”魏玹凝视着她低垂的眉眼。 “很开心,多亏了世子。”沈漪漪牵了牵嘴角。 “那还在担心什么?” 魏玹抬起她的下巴,缓声道:“漪漪,这几日你明明是在笑着,可是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并不开心。” “告诉我,为何要一人躲在此处难过?” 那双清澈莹润的双眸瞬间便涌上了一层朦胧的云雾,眼圈儿跟着泛红,淌下一行泪来,等漪漪意识到的时候,慌忙推开魏玹转过身去。 宠婢难逃 第91节 魏玹从身后抱住她,她挣不开。 “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夫君?”他温柔地说。 沈漪漪不吭声,任由泪水--------------/依一y华/滑落。 魏玹轻轻叹息一声,“日后,我会时常带你回苏州。” “你不会的……以后,你会娶世子妃,而我只是你的一个妾,你能多来看看我,我都应该心满意足了。” 漪漪苦笑,她还是有自知之明,即使魏玹现在喜欢她,难道他会喜欢她一辈子吗?她总有容颜老去的那一日,那时魏玹对她的喜欢怜惜还能剩下几分? 以色事人者,能有几时好…… 头顶上,男人听后却轻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魏玹将她转过身来,替她细细抿去她眼角的泪水,“谁说我要纳你为妾?” 他怎么舍得让她为妾,一辈子屈居于人下。 前世,他便是费尽心思立她为后,今生今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放手,他便绝不会再让两人重蹈前世的覆辙,抱憾终生。 沈漪漪震惊地看着魏玹,杏眼圆瞪。 魏玹……竟连妾也不肯让她做,难道还想让她这么一直无名无分地跟着他?! “你……”她揪住他的衣袖,气得直瞪他,胸口也剧烈起伏起来,眼看就要张牙舞爪地与魏玹来分辨个一二。 魏玹便顺势握住她的手,突然神情变得异常严肃认真,低声问:“漪漪,你愿意嫁我为妻吗?” “……” 沈漪漪先是愣住,半响方讷讷道:“世子,你,你是生病了,你胡说什么呢?你怎么可能……” “我没生病,也没发烧,更没疯,”魏玹再度重复,“我很认真,沈漪漪,你愿意做我魏家妇,与我生同衾死同穴,结璃为夫妻,让我一生一世对你好吗?” 这一瞬,耳旁风吹海浪的声音寂然失声,月光的清辉为魏玹清隽的眉眼悄然蒙上一层柔和的光影,长眉入鬓,一双极俊的凤目中仿佛跳跃着一簇滚烫的火焰,而那簇炽热的火焰深处,倒映出是她的身影。 她喃喃道:“可,可我只是个卑贱的奴婢,齐王和圣上,不会答应你……” “我若执意如此,谁又能奈我何?” 魏玹捧着她瓷白的小脸,望入她的眼中,似是极为怜惜,亦极为温柔,“漪漪,在我心中,你从来都不卑贱。” 沈漪漪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她从来都不卑贱。 他竟然说,她从来都不卑贱。 “可是我……”她还想说什么,魏玹很快地吻住了她的唇,将她所有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都吞吃入腹中。 一种从未体会过的,酸涩的感觉慢慢在心口蔓延,加深,与此同时,过往的所有回忆都一齐涌入了脑海中,唇齿渐深之时,魏玹尝到一颗苦涩的泪水,继而两颗,三颗,四颗…… 他停了下来。 她这次真的忍不住了,哭得几乎哽咽,泪水噼里啪啦直往下掉,打湿两人的衣摆,“你又骗我,你一定又骗我!你明明骂过我蠢,还说我这样的人丢出去都没人要!” “你欺负我,你明知道我胆子小,却总故意用死人来吓唬我,还把赵麟做成人……魏玹,你知道那时我有多害怕吗?我一宿一宿地睡不着,噩梦中全都是赵麟没有眼珠的那张脸!” “你还总是不顾我的意愿,我不愿意,你偏要……偏要那样对我!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你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我恨你,我讨厌你!” 她一遍一遍地控诉,数落,捶打着他,仿佛要把这些年所有对他的不满全都发泄出来,甚至有些口不择言。 魏玹既心疼又好笑,“小乖乖,那你没有刺过我一刀吗?看着倒是挺柔弱,扎起人来力气倒挺大,我也为你挡过一箭,我们两个人扯平了?” 他轻声哄着,怕她仍想逃离,紧紧地抱着她,望着她,第一次无比认真,诚恳,坚定地询问着她的意见,许下承诺,“漪漪,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骗你,再也不会欺负你,我们两个人好好儿过日子,答应我吗?” 她该相信他说的话吗? 沈漪漪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自己根本无话可说。 她怔怔地,泪光盈盈地看着魏玹,“你真的会对我好吗?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 “从救你的那一日开始,我便从未后悔过。” 沈漪漪喃喃道:“你不该对我这样好,你该对我坏一点,凶一点……” 倘若有朝一日他再如往昔那般对待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一定会加倍恨他。 魏玹将她抱回船舱。 随着摇晃的船身,他的汗水打湿她的鬓发,情到极致之时,在她耳旁低哑地问:“喜欢吗漪漪?这样够不够坏,够不够凶?” 漪漪哭着求他,他不听,嘴上哄她很快。她几乎失态,险些魂飞魄散,泛红的杏眼含怨带嗔地望着他。 “抱歉,刚刚弄得狠了些。” 他扬了扬唇,磁沉的声音带着撩人笑意,没甚诚意地道歉。 俊美白皙的脸上浮着一层糜.荡绮丽的胭脂色,那双狭长的凤目中不再是淡漠与疏离,仿佛藏着一汪深邃含情的海子,令人一眼望去便忍不住溺毙了其中。 他温柔而冷酷,无情却有情,她从未见过这般的男子。 却不得不承认,她的确从他身上得到了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滋味,这种感觉能使人筋骨酥.麻,飘.飘.欲.仙,世间男女纠缠不休,或许就是为了换得这一时的餍.足欢乐。 至于她的意愿,重要吗?他不可能放她离开,如今也愿娶她做正妻,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再拒绝,就是不知好歹和矫情了。 人生无常,不过短短几十春秋,既然已无可改变,她该……认命,再尽力使自己过得快乐一些。 如果欢.愉短暂,便如同那水墨青花,何惧刹那芳华。 漪漪忍下心中的酸涩,阖上眼搂住他的脖子,轻轻回应他。 月光轻轻拨动潋滟荡漾的水面,水面泛起阵阵涟漪,在一阵涌动的潮水急速地冲刷过势如破竹的船身之后,海底渐涌上一层白色的海沫漂浮于余韵阵阵的海面之上。 …… “这一处呢?” “这是四年前在解救凉州城一役时留下的伤疤,那突厥人箭术超群,当时他那一箭射过,若非我躲闪及时,只怕那箭镞射中便会是此处。” 魏玹拉着沈漪漪的小手,从肩膀处落在自己的脖颈上。 那处血脉犹自强劲鼓动,热血翻涌,漪漪却听得仿佛指尖都疼了一下,默默地收回手去,掌心划过他精壮而沟壑分明的肌肤,无意又按在一处。 那处伤疤也已经愈合,不过长度看起来并不像是箭伤,细长的一条自肋下斜至腰臀处,倒像是刀伤。 “那这一处呢?” 魏玹半搂着漪漪,将她箍着腰往上提了提,这样她趴在他的身上会舒服许多,“这一处,是我十五岁那年单挑突厥特勤史都罗所伤,他使长刀,趁我转身不备时将长刀刺……” 当时那长刀将他整个身体都贯穿,魏玹依旧忍着剧痛也给了史都罗一刀,没想到他福大命大,此后的几场战役虽未参与,却仍活了下来。 而史都罗当天晚上就死在了营帐中。 陈烈说他是福大命大,但魏玹知道,恨他的突厥人,更是数不胜数。 所以得知漪漪失踪,极有可能是被阿史那延力劫走之时,他生平第一次慌乱了,唯恐她受到丝毫的伤害,顶着巨大的压力也必定要去一次西州。 她这样娇气的女孩儿,到了延力那等粗鲁的武夫手中,定会被磋磨得没了生气。 他,舍不得。 魏玹说完,低下头,那娇气的女孩儿下巴微抬,面色红润,水汪汪的杏眼中竟有着几分他未曾见过的心疼与怜惜,眼波盈盈地望着他。 被这样的一双妩媚含情的眼眸望着,这世间恐怕没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魏玹的呼吸不禁又急促了起来,忽然翻身将她抱住。 “乖乖儿,他又想你了,怎么办?”他又在她耳旁,哑声说了几句。 漪漪实在受不住了,抵住他的胸口满面羞红道:“你到底是从哪儿学的这些东西,没个正经。” 要做就赶紧做,每次还非要和她说这些不堪入耳的话…… 魏玹低低地笑了一声道:“无师自通,怎么,你想我和谁学?” 沈漪漪才不信,懒懒地“嗯”了一声,手指在他胸口打着转道:“我怎会知道,世子爱和谁学和谁学。” 魏玹看了她片刻,突然轻笑一声道:“我的傻漪漪,你吃醋了。” 漪漪辩解道:“我没吃醋,”她纳闷道:“我哪里吃醋了?”她真的就是随口一问。 魏玹凤眼中的戏谑慢慢退去,良久良久,他轻声叹息道:“漪漪,不管你信不信,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也会是我最后一个女人。” “你是我的妻子,从今往后,我也只会有你一个妻子。” 作者有话说: 解答一下大家的疑惑。 玉佩是姐弟两人各有一块,因为是一个工匠批量生产的一对,所以很像。 男主这里是把弟弟那块没收给了徐夫人(徐夫人手中的玉佩是真的,毕竟做戏要做足全套)骗漪漪玉佩是陈家祖传,徐夫人是她的堂姐,徐夫人的娘就是漪漪的姨母。 看到上一章评论区有小伙伴猜对了,偷偷给你们发了红包哈哈。 今天大家都有周末红包,周末快乐,咱们明天见! 注:“爱如水墨青花,何惧刹那芳”出自徐志摩《水墨青花》。 第65章 本想第二日早起让船靠岸去买避子汤, 但早晨她醒时太阳高高挂在天际, 时候已是不早。 沈漪漪懒懒地翻了个身,魏玹已经不在,春杏伺候她梳洗过后,魏玹才从舱门外进来。 他进来便直奔床边, 将她抱下来, 漪漪惊呼一声,脚上的绣鞋都掉了下去。 想推开他, 他却又握住她的手,顺势吻在她的手背上, 如蜻蜓点水……沈漪漪脸颊滚烫,很不自在,可推又推不开, 突然想到什么,脱口而出道:“我适才出恭, 未、未曾洗手。” 魏玹听了这话, 身子果然一僵。 继而抬眸看向她,眼中闪过惊诧与迟疑,慢慢将手收了回来。 沈漪漪见了,嘴角忍了半天没忍住翘起来,颊边两颗梨涡若隐若现。 过了片刻,魏玹才想起来适才抱她时她手上是湿湿的水渍, 分明是刚洗漱完她胆子肥了, 竟敢戏弄他! “沈、漪、漪!”魏玹一把捏住她的脸蛋儿,一直到小奴婢可怜兮兮地主动告饶哭泣。 “差点忘了, 世子, 快让船靠岸, 我还要买避子汤!” 宠婢难逃 第92节 昨晚她便与他商量过,想喝避子汤。 因为魏玹决定再有几个月便成婚,若是在婚前有了身孕,成婚时挺着大肚子,那她丢也丢死了。 本以为魏玹听后会生气,没想到床上的男人还挺好说话,魏玹只动作顿了顿,便笑着说:“好,都依你。” 现在时辰已是不早,若药喝得晚,药效也会折损大半。 魏玹抚了抚她耳边的碎发道:“别急,我让船靠岸。” 等吉祥买回来端进来时,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沈漪漪忙一口喝了,心中的大事才放下一半。 魏玹看着她将药喝得一滴不剩,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冷意。 …… 用完午膳,傍晚,魏玹领着她走到了船尾。 “跪下。” 不及沈漪漪反应过来,纪乾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她的脚底下,吓得漪漪连忙后退几步,嫌弃地拍了拍自己的裙摆。 她一句话都没说,纪乾却感觉她已经从头到尾从里到外把他嫌弃了个遍。 他眼巴巴地看向主人,魏玹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纪乾心里嘀咕两句,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先前是小人对姑娘多有得罪,从今往后,但凡姑娘驱使,小人无有不从。” 沈漪漪皱起眉来。 “不是姑娘,”魏玹淡淡道:“从今往后,她是王府主母,你的主人,你纪乾唯一的主人。” 纪乾闻言登时瞪大眼睛,什么?他没听错吧?! 这女子,就算是认回了亲人,亦不过是一介刺史侄女,曾经还为奴为婢,无情无义到为了另一个男人与主子撕破颜面,意图要他性命,这样的女人,主子竟还想明媒正娶娶她为妻?! “我不要他。”沈漪漪立刻说。 他们两个,谁也别嫌弃谁。 纪乾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忿忿地抬了抬眼,摄于主人的威严又气咻咻地低下头去,那满脸的表情也像是在说:你看不上我,老子还看不上你呢! 两人这架势,看来是撮合不成了,魏玹说道:“既如此,便作罢。” 纪乾心中正一喜,又听主子在头顶上冷声道:“纪乾,明日,你便回老家。” 顿了顿,又无情地补充了一句,“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滚回去,别挡着人碍眼。” 说罢转身揽着怀中女孩儿就走,纪乾不敢置信,如遭雷劈。 而后,沈漪漪便见那七尺高素来目中无她的汉子一瞬间红了双眼,扑通一声扑倒在沈漪漪面前,一边磕头一边慌乱地求道:“求姑娘……求夫人收留小人,小人愿为夫人鞍前马后,拼了性命,只要夫人一声令下,小人,小人无有不从!” 这人不善言辞,急了连话都说不利索,绞尽脑汁才从口中挤出“鞍前马后”四个字。 此时的纪乾方才如梦初醒,他与眼前的女子相比,那真是从头到脚连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竟还妄想不尊主人号令,他怎么能笨成这样! 现在好了,看着在身后不远处站着幸灾乐祸的吉祥,纪乾咬牙切齿,悔不听这老油条的话,再拿糖作醋摆出一副高傲的做派,只怕今日他敢离开明日主子便不会念旧情将他这个所知甚多的“心腹”给先灭了口! 沈漪漪看着眼前额头都磕出血来的黑脸汉子,被吓到了,果然心生犹豫。 她不是不记仇,也不是泥人没脾性,纪乾曾经扯过她的头发,骂过她贱人,还曾想一刀杀了她替魏玹报仇。 但她做不出那种背地嚼人舌根的事,尽管她不喜欢纪乾,却也知道纪乾是个忠心耿耿的侍卫,一心为了自己的主人可以连性命都不顾,对魏玹而言这无可厚非,倘若不喜,大不了日后躲远些便是。 可现在看魏玹的意思,似乎是想要纪乾如丹云那般贴身保护她。这人心不甘情不愿的,她可没有魏玹那般兴致去收服一个如此不训的奴仆。 “你若实在看他不顺眼,让他躲远些便是。” 魏玹瞥了地上的纪乾一眼,平淡的话语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与凌厉,“再出言不逊,纪乾,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纪乾又敬又畏,这次再不敢出幺蛾子,老老实实地应了个是。 “那好吧。” 事已至此,沈漪漪也只好应了。 客船在水上又漂了两日,终于在这一日午后到达了苏州。 四月的苏州,莺啼燕舞,小桥流水,乍暖还寒。 今日天气不错,到了晌午,崔夫人便命秦嬷嬷将药房中铺满了草药的竹篾抬出来放在天井中晒太阳。 崔夫人眼睛不好使许多年了,平日里只能朦朦胧胧地看到个模糊的人影,但她心灵手巧,手艺娴熟,即使没有双眼,依旧能摩挲着独自一人做许多事情。 秦嬷嬷则在一旁处理着刚从集市买回来的草鱼,因集市午时放开,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是不早,秦嬷嬷满头大汗地在水池边杀鱼。 崔夫人便坐在背阴处的月牙凳上一个人碾药,或是将晒干的草药翻个面,继续晒着。秦嬷嬷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半个月前郎君就说要回来,转眼这都月初了,还没见个人影,今日初一,咱们杀条鱼制成鱼羹,说不准郎君和六娘子今晚就能到家呢!” 崔夫人笑了笑,嘱咐道:“漪漪吃东西细,你把鱼鳞刮洗干净些,莫要让她看着不舒服。” 顿了顿,又说:“待会儿你膳房去帮我把面和上,我想做个漪漪爱吃的玉露团,许久不做,技艺都有些生疏了。” 秦嬷嬷笑道:“郎君这次回来,夫人是不是要着手准备六娘子和郎君的婚事了?我看这事情还是尽早定下来得好,先前时郎君要赶考,怕耽误读书,这才耽搁,哪想到一耽搁就是三年,好事可是耽搁不起。” 崔夫人点点头,面上却又现忧虑之色,“你和我是想到一处去了,我就担心桓玉去了长安那等繁华之地,被外面的十丈软红迷了眼……” 去年沈漪漪丢了,崔桓玉在长安附近找后未果,便连夜赶回了苏州。 可惜漪漪也不在苏州,崔夫人长年身体不好,为了不要母亲担心,崔桓玉忍痛隐瞒下了漪漪丢失之事,临走之前告诉崔夫人,他在长安得到了一位贵人的赏识,虽名落孙山,但那贵人主动出钱,资助他在长安城中久助,如今表妹就在长安等着他。 崔夫人听后十分高兴,又担心沈漪漪在长安一人孤单害怕,赶紧让儿子赶了回去。 这一去便又是一年,崔桓玉时常会寄信回来报平安,时而在信中提到漪漪,漪漪却未曾再如初时般给她写过一封家信,通常只有儿子的亲笔书。 崔夫人心中不知怎的,就变得愈发不踏实,怀疑儿子变了心,又或欺负外甥女。她曾要求漪漪写信给她,得到的答复却是漪漪手受了伤,无法写信,只能让儿子代笔。 是以这次崔桓玉与沈漪漪回来,崔夫人下了决心必定要给儿子与外甥女完婚,否则不会放他们二人回去。 她这厢心中忐忑着,不消多说,那厢有人比她更为惴惴不安。 记忆中的小巷子就在眼前,漆黑紧闭的大门,低矮的台阶,红墙黛瓦的宅子,无一不是记忆中熟悉的模样,沈漪漪却红着眼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良久良久,她深吸一口气,正待往前,吉祥已经眉眼通挑地帮她敲响了门环。 “谁那。” 少顷,有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嘎吱”一声,秦嬷嬷打开门探出半个头来,瞧着眼前这一行人锦衣华服,先被对方衣服上亮到刺眼的金线给惊到了去。 乖乖,这是哪里来贵人们,是找错门了吗这是? 秦嬷嬷谨慎地上下打量了几眼,只见眼前的是位面白无须的青年,不高,有些矮胖,脸上笑眯眯的眼睛都笑没了缝儿,神态极是和气。 再往后瞄,率先看见一位十分高大俊朗的郎君,那郎君身着一件月白色绣金竹叶纹圆领长袍,腰佩金玉,发梳玉冠,足蹬乌头靴,生得可真真是龙章凤姿,气度不凡。 而郎君身侧则依偎着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子,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可惜低着头瞧不清样貌,只打眼一看便觉少女肌肤细腻白皙得欺霜赛雪,低垂的长长眼睫浓密卷翘,鼻梁挺秀,不用想便是位美人儿。 后面还跟了数位婢女小厮模样的,一辆宽敞豪华的油壁车停在缭墙下,引得四周邻居们纷纷好奇地探头探脑出来凑热闹,这寡妇崔氏家中何时还有了如此显贵的一门亲戚? 秦嬷嬷心中亦是惊叹不已,好一对璧人,好俊俏的郎君,口中客气地问道:“敢问郎君、夫人,有何贵干?” 魏玹垂眸,看了沈漪漪一眼。 沈漪漪本还想装死,能装几时装几时,怎奈魏玹接着衣衫的阻挡,在她腰间略微用力地掐了一把,沈漪漪疼得情不自禁地“唔”了一声,众人皆朝她看来。 万般无奈,沈漪漪只好抬起了头,期期艾艾地与秦嬷嬷打了个招呼,“嬷嬷,是,是我,漪漪。” 秦嬷嬷下巴惊掉了。 …… 崔夫人没有听到儿子的问候声,秦嬷嬷呆呆地一言不发,外甥女支支吾吾,惊喜之余,心中不免失望与疑惑,“漪漪,桓玉怎没与你一道回来?” “桓玉哥哥没有回来?”沈漪漪吸吸鼻子,讶然。怎么会,魏玹不是说他早便启程回苏州了么? 她立刻皱眉看向魏玹。 “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一道如冰玉相击般的男人声音传来。 崔夫人不禁抬眸望去,她看不清,只能隐约看到眼前男子身形十分高大颀长,外甥女就站在他的身旁,只不过适才她思念心切,没有注意罢了。 现下这么一看,家中凭空多了个陌生的男人,吃了一惊道:“这位郎君是?” 秦嬷嬷也不解地看过来。 她刚刚一路就想问来着,这……这,自家娘子怎么看怎么与这位身着光鲜的贵人交情匪浅啊! 沈漪漪哽住了。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这话要她怎么说出口? 本来以为表哥事先回家,会与姨母说清事情真相,届时她压力也会小上许多,哪想到表哥竟还未回来! 她难道要说,先前她被人卖进了齐王府,做了齐王世子的侍婢。后来回家的半道上又阴差阳错寻回了自己的旧亲,如今木已成舟,她人都是齐王世子的了,便只好答应了这人的求亲,连婚期都已经请陈家人提前请期占卜了? 她与崔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连沈家的庶女都谈不上,养父过世之后,是崔夫人不计较她的出身将她接进崔家。 崔夫人对表哥崔桓玉给予厚望,而表哥才华横溢,谦逊知礼,崔家更乃苏州有名的书香门第,崔夫人本可为长子挑选一门更为门当户对的婚姻,却还是为两人定下亲事,对她疼惜非常,视若珍宝,沈漪漪将崔夫人当做自己的第二个母亲。 如今这些忘恩负义,伤尽人心之话要她如何说的出口? 想着,一双盈盈的杏眼中便窘迫羞惭得含了泪。 崔夫人愈发急了,握住漪漪的手连忙问:“漪漪,难道真是桓玉欺负你了?我就说你这孩子这两年都没来给我写一封信,我怎么就想不到!他可是……变心了,喜欢上旁的女子了?还是、还是欺负你了?” 沈漪漪欲言又止,掉下泪来:“表哥他,他没有欺负我,其实……其实……”其实变心的那个人是她,可是,可是她做出了的事情,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了。 魏玹看着这样的她,平静冷峻的眼底,慢慢流泻出一抹失望。 逼迫她亲口承认两人的关系,还不如一刀杀了她痛快。 也许就不该对她抱有幻想。 他自嘲一笑,淡声开口道:“崔夫人,漪漪不想说,我便来替她说,我与她……” “他是我的朋友!”沈漪漪脱口而出。 其实,话说出来她就已经后悔了。 她懊恼地咬了咬唇,低头不敢去看魏玹,她、她真不是故意的啊。 魏玹面无表情,眉眼之间已经暗暗含了几分愠怒与警告。 沈漪漪缩了缩脖子。 崔夫人又问:“朋友?朋友……是,长安的朋友?还是……” 宠婢难逃 第93节 “是,是半路上遇见的,他说要送我回来。” 罢了罢了,话都已经说出去了总不能收回来,过后再解释罢。 这么突然地就把真相说出来,没有缓冲,只怕姨母的身子会受不住,在最亲近的亲人面前,她自私地不想考虑他的感受。 沈漪漪深吸一口气,软着嗓音故作轻松道:“姨母,先不说了,我有些渴了,也饿了,我们进去说好不好?” 崔夫人只得暂且压下心中疑惑,命秦嬷嬷抓紧时间做饭,由漪漪扶着,一行人走进了堂屋里。 两人叙了寒温,崔夫人询问这两年在长安生活得如何,可有人欺负过她,沈漪漪都是报喜不报忧。 实在没有可说的时候,就不停地反问崔夫人近来身子如何,吃得如何,眼睛有没有过度劳累,崔夫人从善如流,和蔼地一一回答,眉心却若有若无地蹙了起来。 这话再问下去显见是要穿帮,沈漪漪浑身冷汗直冒,悄悄瞅了魏玹一眼,见这男人背脊挺拔如松,身居茅舍依旧一副仪态万千风度翩翩的贵族子弟模样,神色冷峻而平静。 她该庆幸姨母的眼神不好看不到,否则他拉着这样一张脸她指定是要被逼问出实情了。 好在晚膳很快端上来,虽做得有些急,但秦嬷嬷手脚麻利,食案上五菜一汤倒也齐全,尤其是中央的那碗鱼羹,热气腾腾香气扑鼻,闻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沈漪漪知道魏玹素有洁癖,每次出巡都要带着一套自己的茶具炊具,这么一套金的银的端上来,是寻常人家恐难消受的排场。 今夜却也不知怎的,吉祥见菜上齐全了,便很有眼力见儿地掩门走了出去,替三人关好门。 崔夫人歉疚道:“魏郎君远来是客,寒舍粗鄙,令郎君见笑了。” “博陵崔氏乃士族之冠,夫人又是名门淑娴,孀居守节多年,独自抚养一双儿女,提携鞠养,品质高洁,今日能得见夫人,应是我之荣幸才是。” 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谦逊至极却又不失礼仪与体面,更兼声如清泉,语调中带着一股寻常人没有的从容优雅,崔夫人听后心中暗暗惊讶,料定这位魏郎君身份不俗,漪漪竟会认识如此家世显赫的一位郎君? “郎君言重,老妇这一支崔氏早已没落,实称不上名门淑娴,倒是听郎君谈吐颇不俗,想必是极年少有为的君子,我们漪漪在长安,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崔夫人在试探魏玹的身份。 沈漪漪一个头两个大,在食案下悄悄拉了拉魏玹的衣袖,面带乞求之色。 魏玹冷冷看着她,抓住她的手腕丢出去。 “魏郎君,魏郎君?”崔夫人又问。 沈漪漪对魏玹用力摇头,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看一眼崔夫人再看一眼他,水汪汪的杏眼都快急出了眼泪。 魏玹眯眯眼,发现小奴婢口型是“对不起,世子”。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沈漪漪握着他的手,一不小心手肘碰到食案上,“咚”的一声。 “怎么了,漪漪?”崔夫人隐约察觉到了几分不对。 “没,没什么。”沈漪漪赶紧说。 这时,魏玹才徐徐开口,“实在惭愧,在下不过在一介白身,算不得年少有为,倒是在长安略有几分家私田产罢了。” 当着崔夫人的面旁若无人地抬起沈漪漪的下巴,眼底满满的讥讽,“漪漪呢,是个好姑娘,从没给我添过麻烦。” 粗粝的指腹用了力道按在漪漪娇嫩的肌肤上,离开时留下一道红红的印记。 沈漪漪疼,可她又不敢吭声。 用过晚膳崔夫人让秦嬷嬷去收拾了一间干净的屋子给魏玹住。 魏玹知道两人是有体己话要说,临走之前给了沈漪漪一个警告的眼神。 沈漪漪也是愁眉不展,几次想趁着无人时将实情拖出,可是灯下姨母苍老的面容,花白的鬓发与消瘦的脸颊,甚至那些话里话间关心的话语,无一不刺痛着她的心脏,令她万分羞愧。 这要她,如何将这些残忍的话说出口。 如若说了实话,姨母会不会怨她,恨她,将她一怒之下赶出家门,反目成仇? 越在意,便越害怕失去。 她不能失去姨母。 在长安之时,每每她想放弃,每每到山穷水尽,她想到的都是还有人在苦苦等待她,担忧她,等她回家。 不管是为了过世的爹娘,还是仍在人世的姨母,她都应该好好活着,哪怕是活得狼狈不堪,只要活着,就有再相见的一线希望。 如今她等到了,可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她与表哥再不能回到从前。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多希望自己永远都是躲在姨母怀里那个天真烂漫,单纯不知世事,长不大的小女孩儿。 “漪漪。” 崔夫人黯淡的眼珠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柔软的光泽,她轻声问:“你和那位魏郎君,是什么关系,可以说给我听吗?” “漪漪?” 崔夫人抚上沈漪漪的脸,触手却是一片湿热,“漪漪!” 崔夫人心一痛,跟着也落下泪来,将委屈无助的小女孩儿搂在怀中,布满皲皱的手颤抖得抚着漪漪后背如云的长发,哽咽道:“我知道你受苦了,漪漪,我的漪漪……若非受了委屈,你怎么一连两年都未给家中来过一封信?” “可怜的孩子,你到底吃了什么样的苦,告诉姨母,为何桓玉没有与你一道回来,他与你,究竟是……” 提到崔桓玉,沈漪漪在崔夫人怀中哭得愈发泣不成声。 崔夫人明白了。阖上眼,泪水顺着沟壑丛生的眼角慢慢滑落。 “没关系。” 良久,崔夫人擦干净眼泪,慈爱而有力的声音轻缓地传入沈漪漪的耳中,“不想说,姨母不会逼你。” “漪漪,你乖巧懂事,聪慧解语,从小到大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女儿,不论发生什么,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没有人会怪罪你,指责你,你只是个柔弱的女孩儿,这世道女子生存本就艰难,更何况是独自一人闯荡在外?各种心酸苦楚,唯有你一人知晓,姨母怜惜你尚且来不及,怪只怪,当初是我执意让你离开我的身边……” 在崔夫人轻语柔声的安抚下,轻而易举便打开了沈漪漪紧闭多时的心房,怀中的女孩儿就像是迷途了许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躲在母亲的港湾中泪如泉涌,哭得几欲肝肠寸断。 这是只有在家人面前才会释放的委屈,彷徨,无助,因为有了崔夫人的谅解,一切似乎都显得没有那么地可怕和绝望。 …… 后来,沈漪漪也把自己无意在云阳寻到亲人的事情告诉了崔夫人,崔夫人既感慨又欣慰,半夜娘俩儿一直絮絮说到很晚,到三更时分房中的灯才算彻底灭了。 早晨沈漪漪从睡梦中惊醒。 不知道做了个什么噩梦,总之脑袋隐隐作痛,沈漪漪揉着眉心坐起身来,才发现姨母已经不在身边。 漪漪伸了个懒腰,春杏端着热水进来,服侍着她洗漱,漪漪向她问起崔夫人,小丫头便回话说夫人和秦嬷嬷在膳房忙活早膳。 “郎君一大早就不在房中,也不知去了何处。” 沈漪漪听后有些担忧,理好衣裳匆匆寻了出去。 崔桓玉的祖父崔丞曾在高祖朝任国子监祭酒,崔家因此在苏州显赫一时,崔丞过世后,崔父年纪轻轻便因重病撒手人寰,崔家才渐渐没落。 尽管如此,崔家家风严正,奴仆不多,三进的院子略显空旷,却无处不干净利落,初升的朝阳日光明媚,在庭院中央洒下一片耀目的金色,映照得墙角草色青青,春意盎然。 徐徐微风吹抚过花圃中繁盛的桃杏二树,犹如喷火蒸霞般艳美俏丽,满径落英缤纷中,沈漪漪提着裙摆快步走过。 路过一处奇伟高大的翠嶂山石,隐约瞧见石下似有人影闪过,尚未及她反应过来,便蓦然被一人捂住嘴巴挟着腰肢重重抵在了嶂里的石壁之上。 “呜呜。” 魏玹看着她红肿的眼皮,原先腹腔中的如炽怒火倒是稍稍减了些,却依旧冷冷淡淡道:“找我作甚?” 沈漪漪喘了两口气,说:“你在这儿做什么?我们一起去用早膳。” 魏玹只目光如炬地盯着她:“我们两个人的事,你告诉你姨母了没有?” 沈漪漪低下头,捏着衣摆小声道:“我,我今日便说……昨夜,太,太晚了。” 魏玹怒极反笑,捏着她的下巴柔声道:“小心肝儿,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拿我当什么?是不是还没忘记你那旧情人呢?怎么,就这么喜欢他,想等他回来就把我给甩了,嗯?你当我魏玹是傻子?” “放开我!” 沈漪漪听着也沉下了脸,严肃地道:“魏玹,你既然真心想要娶我,就不要把我再如从前一般当成你的玩物,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更不是你的奴婢,你要说话就好好说话,不必如此阴阳怪气!” “啪”的一声拍掉魏玹的手转身便走,看这样子似乎是真生气了。魏玹僵着脸,一直等她快走出去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终是暂且放下了架子,上前抱住她低声道:“好了漪漪,别生气了,是我不该逼你太紧。“ “这样,你想何时说,便何时说,如何?” 作者有话说: 改了四遍。。。 男主属于是:说了实话,但不多… 第66章 “你想何时说, 便何时说, 如何?” 沈漪漪推开他的手道:“你先前说我表哥早就南下,为何今日还未归家,可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 “我已让吉祥去查探,想来很快便会有消息传回来。”魏玹面不改色地道。 这还差不多。 他肯道歉, 漪漪还挺诧异, 不过此事的确是自己有错在先,她想了想, 转过身来一下一下地理着他腰间的玉佩络子道:“你刚才那样,吓到我了, 我不喜欢,以后……你也不许再对我这样呼来喝去了。” “嗯,”魏玹沉默了片刻, 又忍不住低声问,“漪漪, 你当真肯信我说的话?” 沈漪漪看着他道:“你答应过我不会再骗我, 我便信你。” 一缕细碎的日光自假山缝隙射入,倾洒在她细白而不施粉黛的脸庞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瞳仁清澈见底,倒映出他的影子。 像一汪清浅的山涧溪泉,干净澄澈,又似一块儿甜蜜的饴糖, 勾勾缠缠着他的视线, 令他不能移开分毫。 魏玹低头深深凝视着眼前的女孩儿,微微动容, 清冷的目光逐渐柔和似水。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 为何前世非她不可。 魏玹慢慢地揽住她的腰肢, 俯下.身贴近她的脸,与她耳鬓厮磨,“漪漪,昨夜可有想过我?” 话未说完,漪漪的樱唇便被他轻轻啄了一下。 她便有些窘迫,避开他灼热的气息道:“别这样……会被人看见。” “想我没有?”魏玹不依不饶,大掌钳住她的后腰一动不能动,再次追问她。 她不答,他便不肯放手。 他的技艺娴熟且很能取悦她,漪漪闭着眼垂下长长的眼睫,脑中渐渐一片空白。 宠婢难逃 第94节 一吻过后,魏玹叹息着揉了两把她纤细的腰肢,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直过了好一会儿,沙哑温柔的嗓音才缓缓飘入漪漪耳中,“可我想你了,漪漪。” “一夜不见,如隔三秋。” 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你听听这里,是不是跳得很快。” 他的大掌包裹着她的小手,而她的掌心下男人的心脏强劲有力,像是随时都能冲破胸腔一般地跳动着。 在外人面前,他话少脸冷得像天生不爱讲话,可是背着人的时候,不怪漪漪怀疑他,怎么看怎么像那勾栏院里的常客,甜言蜜语信手拈来。 漪漪想装作不在意,可脸颊还是随着他直言不讳的表白情不自禁地浮上一层淡淡的胭脂色。 出来时,他细心地替她整理散乱的衣衫与发鬓,将溜下的金钗替她妥帖地重新簪到发髻上,摩挲着她犹自晕红的脸蛋儿低声说:“我知你心中念着你的姨母,但若有时间,多来看我,我就在院子里等你。” 他这语气,怎么跟后宅的怨妇一般幽怨? 沈漪漪怕被人看见,忙按住他不老实的手道:“知道了,咱们快回去罢。” “你先走,我先走?”魏玹轻笑着问。 “我先走,你……”沈漪漪说完,才无奈地发现两人好像是在偷情一般不可告人,就连回去都要分开行动。 这般想着,脸庞的红晕便消散了许多,心里想:看来,必须得找个时机尽快告诉姨母了。 她心情不佳,如同压了块巨石般沉甸甸,转身匆匆离开。 没有注意到魏玹在她离开之后,目光隐晦地往那远处廊庑下的枝桠掩映处淡淡地瞥了一眼,片刻后亦转身离去。 …… 崔桓玉看着眼前横七竖八纷乱的枝桠,一如他此刻的思绪。 他转过身,走了两步,看见母亲崔夫人手中拄着竹拐,安静而沉默地站在廊下。 “随我过来。”崔夫人说道。 崔桓玉扶着,两人前后入了房中。 崔桓玉是半个时辰前到的家,星夜兼程,他动身的时间,足足比沈漪漪与魏玹晚了半个月。 “你和漪漪……” “阿娘,我和漪漪……”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打止。 半响之后,崔桓玉听到母亲轻轻叹息了一声,“你和漪漪的婚事,就此作罢吧。” …… 用午膳时,沈漪漪看到崔桓玉,手中的竹著掉到了地上。 “桓玉,快进来,见过你妹妹。”崔夫人从崔桓玉身后走出来。 崔桓玉默了会儿,进来替沈漪漪捡起竹著。 两人相望一眼,又飞快地移开目光,崔桓玉低声道:“表妹,近来一切可好?” 这时,魏玹也被请了进来。 他看见崔桓玉,并没有特别的惊讶。 崔桓玉亦如是。 两人各自眼皮抬也不抬,对着空气平淡且虚伪地客套了几个来回,魏玹入座,坐到了沈漪漪的身旁。 这诡异的气氛当中,大约谁也吃不进去满桌丰盛的珍馐美味。 崔夫人心中微微叹了口气,黯淡的眼睛里不禁闪过一抹愁容。 想来许久,罢了,这话就先由她来起头吧!她轻轻唤了一声沈漪漪,柔声说:“漪漪,你与魏郎君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沈漪漪立刻便明白了,看来表哥已经将事情都告知给了崔夫人,虽然先前早就做好了准备,可东窗事发的这一日,面对着眼前两个最亲的亲人,她还是忍不住满面羞愧地落下了眼泪。 “姨母,我,我,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你……” “我知道,漪漪别哭,姨母没有怪你。”崔夫人想从袖中拿出帕子,崔桓玉却按住了她的手。 因为魏玹已先一步将帕子递过去,瞥了一眼崔桓玉道:“夫人想必也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这次南下回苏州,除了陪漪漪探亲之外,我还有一要事,盼夫人能割爱让与我。” 魏玹身居高位多年,身上天然具有上位者的威严与沉稳,先前他屏气息声,收敛锋芒,现下正襟危坐,神色凝重,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流露出来, 崔夫人虽眼睛看不见,可她见惯世事,体察入微,能很明显地感受得到,空气中的氛围悄无声息地发生了转变,眼前的这位魏郎君或者说是齐王世子,要展露锋芒了。 “世子请说。”她便也正色道。 魏玹执了漪漪的手,对崔夫人道:“我想聘娶漪漪为妻,与崔氏结成秦晋之好,夫人是漪漪的姨母,于她而言却不亚于生母,这门亲事,我想夫人应当能够做主。” 话音一落,崔夫人与崔桓玉同时变了脸色。 两人皆以为,魏玹是要纳妾。 哪想到,他竟是要娶妻! 崔夫人怔忪了好一会儿,方才为难地说道:“世子……这,崔氏是大族,然到了民妇这一脉,实在是小门小户,怎能受得起世子抬爱。” 魏玹神色淡淡,语气却不容置疑,“我说当得起,便当得起,夫人不必自谦。” “若非夫人养育,只怕漪漪早已落入继母贼手,钱氏一门,我必定严惩不贷,至于这门婚事,想必夫人也听漪漪说起了,前些时日在云阳已经帮她寻到了亲人,漪漪的舅舅如今是燕州刺史,比起长安城中的世家贵女,漪漪才貌双全,丝毫不逊色于她们,嫁入王府主持中馈,也完全可以胜任。” “若她嫌麻烦,府中亦自有管事嬷嬷接手,不必她多加操劳。待我们成婚之后,夫人不论是想继续留在苏州,抑或到长安常住,王府随时都会为夫人与崔郎君敞开大门。” 话都说到这份上,崔夫人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呢? 她担心漪漪嫁到高门吃苦,受委屈,可如今木已成舟,齐王世子将事情也都安排的十分周全,且看漪漪的样子,她是心甘情愿……崔夫人心中万分苦涩。 当初为儿子与漪漪定下亲事之时,她何曾料到过会有今日?本想等两人此次回来便令二人尽快完婚,却终究是晚了一步! “漪漪,你呢,你可愿意嫁给他?”崔桓玉忽而问。 沈漪漪本无话可说,只静静地坐在他身旁。魏玹都已经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可此刻她看向魏玹,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心中竟有懊悔不甘涌上心头。 她真的,愿意吗? 可事到如今,一切都再无转圜余地,多想有朝一日能够真正把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这一生,始终被旁人推着往前走。 魏玹的大手紧了紧,沈漪漪骤然清醒,魏玹神色已冷了下来,她赶紧移开目光,看向崔桓玉与崔夫人道:“表哥,姨母,我愿意。” …… 魏玹请了十里八乡最有名的大夫为崔夫人看眼睛。 大夫暂且在崔府上住了下来,斟酌许久过后敲定方子。崔夫人的眼睛视物不清已有五六年,想要恢复如初只怕要费些时日,再加上崔家在镇上也经营了两三间铺子,一时无法脱身与沈漪漪离开。 故此崔桓玉便留了下来,一边照顾崔夫人,一边等着两人的婚期,等婚事定下,两人再动身前往长安参加婚礼也不迟。 沈固过世之后沈家的家产便被继母钱氏一家侵占,不久钱氏就将沈漪漪彻底赶出家门,连沈固留给女儿的家产也尽数霸占。 幸好沈固早先有先见之明,将家产又留出一部分当做嫁妆私底下转给了崔夫人,这才保全少数的家业。 当地的官府收受贿赂与钱氏一家勾连,崔夫人不是没有去官府状告过钱家,然那时漪漪年纪尚幼,崔家没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家被钱家吞并挥霍。 老人们常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恶人自有而恶人磨,果然最后钱氏的下场也没好到哪里去,沈固过世不到半年她就带着儿子改嫁给了苏州有名的一户富商做填房,据说两人在沈固过世前后就有勾连私通。 哪知她那新丈夫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两人不事生产,整日只知吃喝玩乐,没过多久便将家产败光,那男人甚至连妻子的嫁妆也不放过,一并夺来挥霍一空,钱氏整日以泪洗面,小儿子也因生了一场大病之后耽于救治过早夭折。 再见到昔日的继女之时,钱氏圆胖的脸早已瘦成了一把骨头,颧骨高高的挂着,瞪大一双呆滞空洞的死鱼眼直勾勾地看着眼前浑身上下皆是金玉绫罗的妙龄少女。 沈漪漪第一次,狠狠打了人一巴掌。 她恨死了钱氏,如果不是因为她,阿娘不会那么早就郁郁而终,养父苦苦盼望来的儿子也不会夭折,家产被败光,沈家就是毁在了钱氏的手中! 第一次萌生了一种想要将人千刀万剐的恶毒念头。 还有那些贪官污吏!当初她与姨母在寒冬腊月里穿着单薄的夹衣站在县衙门口哭着哀求着他们能给沈家一个公道,这群狗官欺负她们孤儿寡母,嘴上答应得好好的,案子却是一拖就是三年,直到三年之后阿弟病死了,沈漪漪才彻底死心。 继母钱氏不是个好东西,但孩子是无辜的。 没有权势,没有金钱地位,普通百姓的悲苦挣扎根本不值一提,没人会在意。 现在她坐在刺史府中,脚下的县令、县丞、刺史一干人等对她毕恭毕敬,就差把脸贴在她的脚底求她宽恕给他们这群蠹虫一条生路。 “闭嘴!”沈漪漪嫌恶地泼了那县令一脸热茶。 纪乾见状便低喝一声,吓得几人连连后退,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如丧考妣。 曾经沈漪漪无比怨恨魏玹以权势胁迫她委曲求全,如今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权势用在道貌岸然的权贵手中,便是将金枷玉锁套于头颈,终将会沦为这群权贵们满足一己私欲的手段工具,只有用在清正廉洁之人手中,才是一把斩杀魍魉魑魅的利刃。 沈漪漪本以为看着这几人在自己面前哀嚎求饶心中会有报复的快意,但此刻她心中却如同压了一块巨石般喘不上来气,逝去的人,终究是不能死而复生。 “世子,将他们都带下去吧,按照律法,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魏玹见她面色不好,蹙眉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探了探沈漪漪的额头,又摸摸她的小手,十分冰凉,低声道:“可要回去?” 沈漪漪心神俱疲,点了点头。 魏玹便抱起沈漪漪大步离开刺史府。 最后这群官员通通被革职查办,槛送长安,在吏部的新调令下来之前,暂且由府衙内其他官员辖管。 沈固只有一个亲妹妹,性子却颇为软弱,沈家败落之后沈氏也想不出法子帮扶娘家、惩治钱氏与那奸夫,只能任由沈家剩下一个空架子无可奈何。 魏玹出钱将钱氏卖出的铺子全部收回,又让吉祥去到那沈氏家中与她的夫君交涉,从沈氏所生的孩子中物色了一个还算有几分天资的青年过继到了沈固名下,并将沈家原先那些忠心耿耿的管事再重金聘回来帮忙打理沈家产业,由此沈家也算后继有人。 至于钱氏,钱氏原先就有些神志不清,见了沈漪漪的当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彻底疯了,魏玹没有杀她,而是将她囚于亲生儿子惨死的暗室中不见天日,一直关押到死。 * 本想在家中多盘桓些时日,但每日家中暗流涌动的氛围沈漪漪受不了,尤其是表哥与魏玹同处一室之时。 为了摆脱这种苦恼,她不得不将离开的时日提前,想着等以后姨母治好了眼睛搬来长安,她再去探望奉养,好过这般每日与表哥对视一眼都跟令人尴尬的处境。 在邻家与过路人艳羡的目光中,车队浩浩荡荡地自崔府大门前驶离。 偶有不怀好意的邻居凑过来问一句“你家大郎与六娘可有完婚否”,崔夫人闻言手中的拐杖就重重地扔了过去,破口大骂道:“滚!我家大郎与六娘情同兄妹,岂容你在此处大放厥词!” 在母子二人凌厉的眼神中,邻居灰溜溜地钻入了自家门中。 崔夫人叹息一声,轻轻拍了拍崔桓玉的手背,崔桓玉对母亲微微一笑,搀扶着崔夫人,母子二人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 东宫。 宠婢难逃 第95节 听闻魏玹回了长安,太子在书房里绕来绕去,神色凝重。 太子妃与婢女拎着茶水与膳食过来,见状不由问道:“殿下何故心事重重,愁眉不展?” 太子近来收敛秉性,不仅政务办得井井有条,不再惹是生非,还变得愈发洁身自好,后院那十几位妖妖调调的姬妾望眼欲穿,每每等到的却是太子宿在太子妃宫中的消息,如此勤勉,圣人十分欣慰,对太子委以重任。 而太子妃自以为太子转了性,近些时日夫妻二人关系十分融洽,太子妃笑着握了太子的手,柔声道:“妾愿为殿下分忧。” 太子拧眉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去去去,别在这儿碍着孤的眼。” 太子妃嘟哝道:“妾身听说昨日齐王世子回了长安,傍晚圣人便将他召进了蓬莱殿中,两人对弈对到半夜才放他离开,殿下莫非是吃味了?” 太子脸色微沉。 太子妃话糙理不糙,但她不懂此“吃味”却非彼“吃味”。 太子至今犹记得宁王临死前对他说的那番话,于他而言,从小到大他这储君之位在旁人看来是固若金汤,但在经历了景王、宁王谋反之后,尤其是就连平素一向闲云野鹤、恬淡度日的皇叔竟也对那龙椅上的位置虎视眈眈,甚至不惜父子兄弟反目成仇。 这两人的前车之鉴,令太子心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景王宫变之夜,亦是他第一次离死亡那般的近若咫尺。 他不是吃味,而是妒忌。 要知道圣人对于魏玹的喜爱,比起景王可谓是有过之无不及。 莫看魏玹现在将兵权职务尽数上交,谁又知道他这是不是在韬光养晦,迷惑他与父皇的伎俩? 太子,实在太怕再多一个如同景王一般的对手了。 “妾身记得,世子现在还未娶妻?”太子妃在身旁问。 “你问这些作甚?” 太子妃说道:“妾身是想着,家中表妹尚且待字闺中,殿下若实在不放心齐王世子,不如就将表妹嫁过去,一来表示拉拢亲近,二则么,有人帮着监视,夫妻日夜共枕,若齐王世子有什么动向,殿下也能第一时间知晓。”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太子越想越觉得此举可行,朝太子妃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目光。 夜里太子依旧宿在太子妃宫中,夫妻二人商议细节,良久方歇。 翌日太子便以接风为借口邀请魏玹入东宫赴宴。 待到宴席酒酣耳热之时,太子命人上前斟酒,有一女子打起珠帘身着石榴裙款款而入。 这女子苗条纤细,柳眉杏眼,样貌十分清秀可人,替魏玹斟酒时,身子有意无意向前倾倒,羞答答地抬眸看了魏玹一眼,才捧着酒盏退出去。 太子趁机提出联姻的想法,“此女乃是晋国公膝下爱女,名唤十四娘,孤记得堂兄至今仍未婚配,十四娘美貌温婉,若堂兄与杨家结成秦晋之好,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魏玹怎会不知太子心中成算,直接拒绝道:“昨夜入宫,已与陛下商议后定下亲事,婚事便在两个月之后,多谢殿下为我谋划,此事便不劳动殿下再费心了。” 太子震惊的同时,谨慎地问道:“不知与堂兄定下亲事的是长安哪位贵女?” 若是武将之女,他必定要心生忌惮。 魏玹不想搭理太子,吉祥就在一旁笑着解释道:“是燕州刺史陈嗣的侄女,今年十七,才貌双全,圣上听了也很喜欢。” 太子俊朗的面容顿时有几分扭曲,不甘心道:“十四娘,可以做侧室……” “不必了,”魏玹起身冷声道:“殿下错爱,国公爱女,怎可为我妾室,今日之事,还请殿下日后不必再提。” 竟是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 太子暗恨,魏玹离开之后,挥落一地的家具物什,咬牙切齿。 在书房中枯坐至深夜,忽听殿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心腹内侍行色匆匆,掩好门方才入内,“出什么事了?”太子不耐烦道。 内侍方才从怀中将一封密封的信件交上来,低声说道:“殿下,这信不知是谁人送来,车夫在您平日里常坐的车架中发现的。” …… 沈漪漪与魏玹的亲事,经过与陈家、姨母商议过后定在了两个月后的十月初八。 成婚之前,沈漪漪依旧住在齐王府,等邻近成婚的日子时,陈家与崔夫人来到长安,再将漪漪接入魏玹早就安排好的宅子里,只等着风光出嫁便好。 魏玹辞了职务后日益闲暇,两人相处时候增多,时常情难自禁。 缠.绵之时一响贪欢,魏玹也能察觉到她的情动与投入,比起那种得不到回应的云.雨.之.欢,各中滋味当真是噬.魂.销.骨,难以言说。 不过她始终记得,定不能在婚前有了身孕,第二日一早会乖乖地喝避子汤,却因为对床.笫知识的匮乏,总是弄不清男人用枕头垫高她的腰肢与不知节制的频繁索要究竟是何用意。 昨夜两人又折腾到很晚,起床时漪漪神色懒懒,浑身疲惫,早膳也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一碗燕窝粥。 魏玹一早便入宫面圣去了,婚期将近,他在城西的仁善坊中给漪漪买了座宅子,命工匠重新缮造廊院,修筑山池种植花草。 在府中闷着总觉得心里不自在,沈漪漪便借口想出门散心,魏玹准了,让春杏丹云并纪乾一干人等贴身跟着,另有暗卫在暗中保护,才允许她出门。 因前些时日魏玹刚教会她骑马,沈漪漪便换了一身女子胡服,带着幂篱上了街。 在西市路过一处绢行,见店中衣裙华美,便走进去略坐会儿。 店家娘子不厌其烦地夸赞着她的容貌身段,将店里最好看的一条石榴裙拿出来让她试一试。 沈漪漪动了心,魏玹喜爱素服,府里给她做的衣衫便大多为玉兰色或淡绿色,极少有这般靓丽的颜色。 她拿着衣裙到里间去试,里间中有个用软帘搭起来的小隔间,丹云和春杏一左一右守在门口,看着自家姑娘撩开软帘进去,小隔间中空无一人。 可直过了好一会儿,小隔间中似乎都没有传来什么响动,春杏立刻问:“姑娘,你在里面么?” 沈漪漪倒吸了一口凉气,看了眼抵在她咽喉间锋利的刀刃,口中道:“我……我在里面,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在里头坐着歇会儿。” 黑衣人蒙着面,大掌扼住沈漪漪的咽喉,令她发不出任何的声响。 另一只手在隔间身后的墙壁上摩挲了会儿,许是按到一处机关,十分轻微地“啪嗒”一声,墙壁竟被推开。 那人掐着漪漪的脖子将她用刀抵着用力推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狗子,危 第67章 不想这墙壁之内竟还有另外一处天地, 沈漪漪气喘吁吁地捂着自己的脖子, 艰难地呼吸着空气中的新鲜空气。 光线骤然变暗,她只能看见离她不远处似有一年轻的郎君背对着负手而立,在欣赏着对面墙上的字画。 进去之后黑衣人便松了手,恭恭敬敬地退到一侧去。 “殿下, 人带来了。” 太子?! 沈漪漪悚然一惊, 立时转身就要去拍打墙壁呼救,太子回身冷笑道:“沈姑娘, 奉劝你别做无谓的挣扎,你敢喊一个字, 现在孤便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就向她走来,沈漪漪拔下发簪对准他,咬牙道:“你别过来!太子殿下, 你到底想做什么?” 太子倒也不怕,依旧往前, 慢悠悠道:“看不出来你这女子还挺刚烈, 与你那早死的爹娘是一个脾性。” “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人离得越来越近,沈漪漪手心都出了汗,她表面看着镇定,实则心脏早已乱得仿佛要蹦出嗓子眼儿。 她极少干涉魏玹的公事,不知为何太子非要这般威胁着来亲自见她一面。 自从宁王、景王谋反之乱平息后魏玹便辞掉了官职赋闲在家,她一介闺阁弱女子, 自然不懂朝政之事, 但多少也能猜到魏玹辞官只怕与太子、与这场动乱脱不了干系。 自己即将要嫁的这个男人曾是边疆大将,手握重兵, 为大周更是立下赫赫战功, 功高盖主, 景王与宁王尚且无实权都落得下场如此,圣人还如此宠爱于他,倘若她是太子,只怕也会心生忌惮。 可如今的魏玹明显没有夺权之意,他若要谋朝篡位,根本便不会上交兵权坐以待毙,太子今日见她,究竟意欲何为? “沈姑娘别怕,这次请你过来,只是与你叙叙旧而已。” 太子见她仍旧浑身紧绷,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瞪得又圆又大,十分警惕,哂笑一声道:“瞧瞧,你这小娘子生得如此柔弱,何故这般大的气性?孤不过要侍卫吓唬吓唬你罢了,你这漂亮的小脸蛋儿都气红……” 他的手刚要伸过来,沈漪漪便躲了过去道:“请太子殿下有话直言,妾若出去晚了,只怕妾随身的扈从便会立即冲进来,不好收场。” 太子笑容一滞,冷了下来。 一个妾罢了,至于这么大排场么。 要知道为了见沈漪漪一面,他可是费了不少功夫,齐王府中里一层外一层,尤其是他那好堂兄身边,高手如云,若说魏玹没有违逆之心,打死太子他也不信。 原先想着沈漪漪不过是一侍妾,想要见她一面传递消息有何难,哪知自家这好堂兄还是痴情种子,他也是前些时日方才知晓,原来魏玹所要迎娶的这燕州刺史的外甥女不是旁人,正是眼前这花容月貌的女孩儿。 端看她这幅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小模样,乌发雪肤,冰肌玉骨,尤其是那双水波盈盈的大眼睛,的确是叫人看过一眼之后便再难忘却。 不过喜欢归喜欢,太子才不会傻到如魏玹一般费尽心机只为了将一介低贱且做过奴婢的女子聘娶为正室,尤其是在得知自己与这女子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的情况下,竟还愿意冒险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等什么,等死吗? ,他这位痴情的好兄长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亲手为他送来了一道致命的把柄! 他笑着朝沈漪漪靠过来,怜惜地说:“沈姑娘,你不必这样看孤,今日孤来见你一面,便是要你看清你枕边躺着的那个男人真正的嘴脸” “看看他究竟是怎样一副甜言蜜语的嘴脸,将你哄骗到手中,倘若孤再来晚一步,只怕你还被蒙在鼓中,为你的杀父仇人生儿育女,酿成大错!” …… “姑娘,姑娘,你没事罢?” 出来之前沈漪漪的精神就不太好,本想着许是在府中闷了太久,多逛逛散散心就好了,可她在更衣室中一坐就坐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丹云与春杏两人连唤了好几声都没反应。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与慌乱。 丹云反应最快,握着刀一个健步就冲过去掀开了软帘,只听“划拉”一声,软帘拉开,更衣室中沈漪漪拿着裙子安静地坐在矮榻之上,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春杏赶紧小跑过去,跪到沈漪漪旁边紧张道:“姑娘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适才奴婢与丹云唤您,您没听见么?” 两人在耳旁呼叫着,沈漪漪脸色惨白,双目呆滞,充耳未闻,只觉耳边一阵嗡鸣,有人影在不停地晃,却听不到任何声响。 许久许久她才回过神来,看向满脸担忧的春杏与丹云,喃喃道:“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话音刚落,她忽然捂着胸口干呕起来,“呕,呕” “姑娘还说没事,你在这再坐会儿,奴婢这去请大夫!”春杏这几天就觉得沈漪漪似乎精神不太爽利,正巧趁着这次机会瞧瞧究竟是哪里不舒服,说着便要起身出去找大夫。 “我说了我没事,”沈漪漪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格外的疲惫和低沉,“我昨夜没有歇好,想回去躺一躺,我们回去罢。” 春杏出去叫了辆马车,丹云则多了个心眼,发现沈漪漪的脖颈处似有淡淡的红痕,衣衫也比进更衣室之前多了些褶皱。 可是看这样子,姑娘似乎不像换过裙衫? 暂且放下疑惑,丹云将沈漪漪护送出去。 宠婢难逃 第96节 上了马车,在喧闹的街市中辚辚行过一段距离,路过一列售卖铁器的行当时,沈漪漪想到临走前太子说过的话,撩开帏帘,果然看见一户铁行的门口立了一个玄衣少年。 少年手中举着适才从店家中买来的刀器摩挲查看,片刻后拔.出刀身,闪着寒光的利刃脱鞘而出,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 小厮神色慌张,嘴巴动个不停,似乎是在提醒少年主人小心刀刃尖锐划伤自己。 少年扬唇一笑,琥珀色的眼眸骄傲地眯起,反将匕首在手中利落地打了两三个旋方才收入刀鞘中。 小厮捧场地夸赞了几句,可惜匕首太过锋利,还是不小心将他宽厚的指尖划开一道细细的痕迹。 少年疼得眼角一抽,赶紧握住自己的手腕。 也许是冥冥之中至亲血脉的指引,那抹殷红的血迹从手指滴落的一瞬,沈漪漪的心口竟如同被那匕首生生割开般刺痛了一下。 十指紧紧地陷入掌心之中,几乎要掐出血来。 程煦在小厮的帮忙下用汗巾草草地包扎住了伤口。 突然,他感觉好像有人在直直地注视着他,心口紧张地跳动起来,程煦蓦然抬眸 马车里,一行眼泪顺着女子素净的脸庞慢慢滚落,她看向他那双的眼眸中蕴满了悲伤、凄凉,那一瞬间,程煦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好像被箭洞穿而过,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她为什么要哭,为什么会这样难过? 而看到她难过,为何他的心口竟也会有被一箭穿心般的痛楚? “小郎君,小郎君!” 小厮看见程煦扔下刚刚买的爱刀痴痴地追了出去,不禁大为疑惑,喊道:“小郎君,你去哪儿啊?” 程煦追出去十几步,马车混在云龙混杂的街市中,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小郎君,可是出什么事了?”小厮气喘吁吁地追过来问。 程煦目光依旧在嘈乱的街市中搜寻着那一抹倩影,定定地看了许久,才慢慢地感觉到手指尖刺破的疼。 他微微蹙眉,低头看向指尖,对心中异样的情愫与感觉迷惑不解。 这时小厮又说道:“小郎君,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去夫人与家主该担心了,咱们回去罢。” 程煦沉默了片刻,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去。 上了马,一步三回头,离开了西市。 …… 沈漪漪又做梦了。 漆黑的夜,如火的翻云天,阿娘拉着她的手决绝地冲入火海之中。 灼热的火热舔舐她的肌肤,耳旁传来男人与女人慌乱且凄厉的尖叫声,阿娘将她牢牢护在怀中,用娇弱的身子义无反顾地为她撑起一片天地。 她好困好累,却仍旧死死地拽着母亲的手不让母亲继续往前走,口中喃喃道:“阿娘,还有阿弟,阿弟还没跟咱们走,你不要他了?” 小小年纪的孩子,尚不懂得生离死别,阿娘抱着她泪流满面:“漪漪,是阿娘对不住你和煦儿。” 原来那不是梦。 而是五岁之时因生病而被她遗忘掉的记忆。 一夜之间失去慈爱的父亲和刚出生的亲弟弟,因为太过痛彻心扉,所以她刻意将这段记忆遗忘。 在看见太子带来的那副画像之时,这些被尘封的记忆仿佛在刹那之间闸门碎裂汹涌而至。 画像之上,男人仪容俊美,意气风发,风采卓然。 那是她模糊记忆中父亲的轮廓与模样。 亦是程家的先家主,程邈。 更难以置信的是,十几年过去了,她竟还记得那日清晨父亲离去之前慈爱的脸庞,温柔的叮嘱,这么多年依旧栩栩如生地在她的眼前和耳边回荡。 他许诺过下朝之后会为她买新的玩具,可是离开之后,却再也没有回来。 她与阿娘的苦苦等待,等来的是他饮鸩自尽的噩耗。 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当年在终南山初见到程煦之时,会有一见如故的亲切之感,安国公主府中,马球赛场上他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与她的生父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会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而心潮澎湃,为他担忧为喜悦为他喝彩。 她控制不住的不是自己的情绪,而是血脉之中割舍不掉的血缘亲情。 从他出生之后姐弟两个人便被迫分开,算算年纪,他的确便是阿娘口中的“煦儿”。 还有那块玉羊佩,只怕也根本就不是陈家的徐夫人所有,而是魏玹从她的阿弟手中夺得。 魏玹…… 沈漪漪睁开双眼。 男人坐在她的面前,干燥的大掌仔细地试探着她额头的温度,蹙眉道:“怎么脸色这样差,可是生病了?” 摇曳的烛光在他棱角分明侧脸上洒下一片晕黄,映照得人脸朦朦胧胧,初时她看不清,后来才渐渐适应,看见他清冷的眉眼中隐含担忧,像一位普通的丈夫,在归家之后担忧记挂妻子柔弱的身体。 沈漪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第一次,魏玹觉得她那双向来单纯清澈的眼眸深不见底,岑寂地令人再也看不透,还带着几分沉重的哀伤。 也令他平白无故,心口骤然一紧。 魏玹拨开她额前的碎发,两人对视了片刻。 “漪漪,你有心事。”他低声说。 沈漪漪阖上眼,“没有,我有些累。”翻过身去。 魏玹自房中出来,神色冷峻。 书房中,丹云与春杏跪在地上,春杏倒没发现什么异常,只老老实实地回忆道:“这几日姑娘身子似乎就不舒坦,今日在绢行试衣服时,姑娘又说很累,便在里面略歇了会儿,回来之后就是这样了,世子爷,姑娘是不是生病了呀?” 魏玹又看向丹云。 丹云低下头道:“奴婢也未曾发现异常。” 魏玹淡淡“嗯”了一声,让两人都先回去。 半夜,枕侧之人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但她动作刻意放轻,似乎并不想让他知道。 以往两人睡时两人总会亲密相拥,耳鬓厮磨。 可今夜,沈漪漪独自一人背着身缩在墙角。 魏玹上床时便自身后拥住她,下巴搁在她的发顶,一只手落在她衣内光滑细腻的肌肤上,轻柔摩挲,呼吸平稳,并未强求她行敦伦之礼。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究是太困,怀中的女孩儿捱不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男人听着她清浅绵长的呼吸,才慢慢睁开双眼。 凄清的月辉下,她肌肤白皙得不可思议,几乎与窗外那一轮皎皎明月的光辉相映。 魏玹轻撩她额前碎发,将薄唇贴在她耳后柔软的肌肤上。 漪漪轻轻嘤咛了一声,红唇动了动,却并未有所反应。 确定她睡熟了,魏玹披衣下榻,推门走了出去。 夹道两侧茂盛的林木之间走出一黑衣女子,赫然是丹云。 风声凄清,犹如孩童呜咽。 丹云紧靠在魏玹身侧,低声将今日沈漪漪所见所闻一五一十一字不落地交托,包括那间更衣室与程煦。 “程煦?”魏玹神色逐渐凝重。 “姑娘在见过那程家郎君之后,还落了泪,可她下车之时,又装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十分古怪。” “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异常?” “无。” “做的很好,下去,继续盯住。” 丹云应诺而退,她离开之后,另一黑衣暗卫从暗处走出,跪倒在魏玹身边。 …… 近来,沈漪漪总觉身子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她变得愈发嗜睡,胃口也差,有时喉间还会有干呕之意。 这日在蒹葭馆冯侧妃处小坐,冯侧妃无意说起她当年怀阿鸾之景,“……那时总觉得吃什么都不对味儿,尤其是早晨刚起时,但凡桌上有一点儿荤腥都想吐,人人都说酸儿辣女,还别说这事儿真巧,我怀阿鸾时就爱吃加了胡椒、茱萸的茶、点心。” “……有一次更甚,在屋里边儿坐着打络子,打到一半人竟然歪在榻上就睡着了,嬷嬷来唤了我许多声才醒过来,那时我年纪轻也不懂事,还是贴身的嬷嬷眼光老辣,瞧出我近些时日食欲不振,格外困倦,重要的是小日子也有一月多未来了,猜测我许是怀上了……” 冯侧妃滔滔不绝地讲了好一会儿,说罢扭头一看,却见沈漪漪面色惨白,神情惊恐慌乱,不由奇道:“依依,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依依?” 连唤了数声,沈漪漪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口中道:“没有,没事……我没有不舒服。” 冯侧妃狐疑地打量了她的肚子一眼,“你与世子在一处这么久了,怎么也不见肚子有动静,还喝着避子汤呢?” 冯侧妃尚不知沈漪漪便是魏玹即将迎娶的燕州太守陈嗣的外甥女。 沈漪漪垂眸,点点头。 冯侧妃便以为她是因许久以来无孕而苦恼,想着两人同为侍妾,眼前这姑娘即使有着世子的百般怜爱,最后不还是得委曲求全地侍奉即将嫁过来的正头娘子,因怜悯地多开导了几句。 沈漪漪一句也没听进去,回到湛露榭之后,她木然地坐在美人榻上,手颤巍巍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心中一时仿佛有千万纷乱思绪淌过心头。 她的小日子,已有月余未来。 近来她也时常食欲不振,头晕乏力,嗜睡。 种种迹象表明,或许,她已有了身孕。 她的腹中,有了魏玹的骨肉…… 他明明答应过她,不会要她在婚前有孕…… 魏玹……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沈漪漪躺在美人榻上,侧过身去,闭上眼睛,泪水无力地从眼眸中滚落。 她竟然相信了魏玹的话,相信他不会再算计欺骗她。 更可笑的是,她竟然怀了杀父仇人的儿子的骨肉! “齐王掌管刑狱,十三年前,正是堂兄的父王,你未来的公爹,将毒酒亲自送去了狱中!也是他,在你父亲死后抄了程家,将你程家长房男丁满门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害得你与你娘颠沛流离十几年,致使你娘早死。” 宠婢难逃 第97节 “沈姑娘,你现在还依然觉得,自己将要嫁的这个男人,是你的良人么?他可是早就知道了这一切,甚至动用权势强夺走了你亲弟弟手中的玉佩,防止你们姐弟二人相认,程煦敢怒不敢言,如此不共戴天之仇,此仇不报,你爹娘若泉下有知,必定死不瞑目!” 尖利的指甲反复陷入柔软掌心,旧伤未好,又添新伤,鲜血淋漓。 良久良久,沈漪漪起身来,洗干净脸上的泪水。 走到镜台旁,打开梳妆奁,从中取出一根金簪。 轻扣机关,晶莹剔透的绿宝石底下,静静地躺着一层白色的粉末。 “沈姑娘,你难道,不想给你爹娘报仇雪恨吗?” 恍惚中,太子蛊惑般的声音在她耳旁一遍遍地响起。 * 魏玹从大明宫回来时,天色已经很晚。 近来天气转寒,原先圣人刚刚有了起色的身子,在一场风寒后再度病倒。 郭奉御告诉他,圣人的身体状态极度不佳,便是如今日日用着慧远仙师的灵丹妙药,依旧每况愈下。 庭中已掌灯,月色朦胧清寒,空中浮动着淡淡的雾气,打湿夜归人的鬓发与衣角。 “今日姑娘身子好多了,可是依旧不肯看大夫。”春杏轻声道。 魏玹推门进去,沈漪漪坐在灯下打络子,见他进来,起身替他倒了热茶,更衣。 转身将换下的衣袍搭在槅子上时,魏玹大手忽然揽过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抱进怀中。 那一瞬间,沈漪漪心猛然一跳,下意识地就要去护住自己的小腹,双手抵在男人撞来的胸口上。 这落在魏玹眼中,便是抗拒。 眸光微沉,魏玹看着她低垂下的长长眼睫问:“身子不舒服,为何不肯看大夫?” 她抿了抿唇,“我没事……” 魏玹抬起她的下巴来,淡淡地命令她道:“看着我说话。” 沈漪漪心一紧,旋即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些魏玹平日待她很不错,大部分情况下都会顺着她的心意来,她要星星,他能给她去摘月亮。 小意温柔,轻语柔声,时日一长,她都险些要忘了,这个男人当初是如何强迫她委身于他,迫使她与家人骨肉生生别离,失去了赎身回家的机会。 再百般威逼利诱,令她求助无门,只能委曲求全,曲意顺从。 他生了这样的一张俊美的脸,风度翩翩,芝兰玉树的外表,优雅斯文的面孔下藏着的,却是一颗虚伪阴险,冷酷薄情的心! 抓紧他衣襟的手松开,强压下心内的恨意,她慢慢地抬起头,望入他那双狭长清冷的凤眸。 “为何不肯看大夫。” “我不喜欢看大夫。”她看着他说。 顿了顿,又低声道:“我不喜欢吃药,太苦。” 魏玹神色微松,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失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还怕苦?” 将她箍住腰肢,往上提了提,小脚踩在他的脚背上,盯着她垂眸时露出的一截白皙后颈,灼热的气息靠过去,含住她的耳垂轻吻。 沈漪漪的身子先是紧紧绷起,而后回抱住他的腰身,慢慢放松下来。 果然,圣人生病,魏玹没有心思做那种事,只吻了她片刻,温存缱.绻,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她娇艳欲滴的唇瓣,哑声说:“没吃药,便偷偷吃了饴糖?” 沈漪漪脸颊难以自制地滚烫,她靠在他怀里,杏眼紧闭没有吭声。 魏玹将她抱到食案前。 几案上,早已摆好了丰盛的珍馐佳肴,她适才倒的那一盏温热的醒神茶冒着氤氲的云雾摆在魏玹的眼前。 魏玹静默地看了片刻,终是将那盏茶水慢慢端起。 “漪漪,你现在还怨恨我吗?” 魏玹垂眸看着她,轻声问。 她阖着长长的睫毛靠在他的怀中,安静温顺地像只猫儿,挺秀的琼鼻在这晕黄的灯光下染上了几分难言的清冷。 在他心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中,她听到自己近乎是麻木地说:“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魏玹看着她,不断跳跃的烛光映照着他漆黑的眼底中一闪而过悲凉。 却仍旧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第68章 自从上次随郑婉莹去城外的寺庙上香出事之后, 每次出行魏玹都会在她身后挑选数名侍卫保护。 就算甩掉了这些侍卫, 丹云与纪乾亦会贴身保护于她,不容许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 想要在魏玹的眼底下逃跑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可是,这腹中的孽种…… 沈漪漪抚着眼下尚且平坦的小腹,神色痛苦而悲哀。 即使再不忍心伤害一条无辜的性命, 她也断然不可能为自己亲生父亲的仇人之子生儿育女。 这个孩子, 不能留。 她要想办法立刻堕掉。 否则但凡有丝毫的迟疑,尤其是等它在腹中慢慢长大, 感知到它的存在,两人血脉相连的每一个呼吸, 她都会忍不住心软。 更何况,月份大了,孩子也不好打。 这几日魏玹因圣人反复的病情一直待在宫中, 一旦等他回来,按照他体察入微的性子, 她再想做些什么恐怕就很难了。 时不我待, 撩开帘拢,看着廊庑下林立的扈从,沈漪漪柳眉紧锁,将刚写完的字条偷偷地塞进了自己腰间的香囊中。 片刻后,她唤来春杏,说要上街散散步。 春杏喜欢上街, 闻言忙欢喜地让小厮去套马, 一盏茶后,与丹云两人一左一右扶着沈漪漪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驶往西市, 沈漪漪随意逛了逛, 最终命令车夫停在一处饮子店门前。 春杏跳下了车去, “奴婢帮姑娘来买!” 沈漪漪却也跟着下来,淡淡一笑,“正巧我也想下去走走,我们一起进去看,你想喝什么?” 走到店内,店家热络地迎上来问询两人想喝什么,沈漪漪扫了一眼,说道:“每样都来一盏。” “姑娘,我们二人怎喝得完啊?” “今日太阳大,包好了给外面的几位侍卫大哥解渴,”沈漪漪对春杏低声道:“你去盯着那店博士,莫要让他缺斤少两。” 春杏忙不迭应是,离开了她的身侧。 沈漪漪深吸一口气,又转身对丹云纪乾二人微微笑道:“你们两个也坐下歇歇罢,估计一时半会儿店家装不完。” 丹云说道:“多谢姑娘好心,姑娘不必担心奴婢。” 纪乾看了眼丹云,舔舔唇,最终也跟着摇摇头。 尽管额上汗水打湿鬓角,两人依旧在她身后站得笔直,神情肃穆,显然是不打算松懈分毫。 沈漪漪便也没说什么,转身走到店内其中一名店博士适才做过的月牙凳上坐下稍作歇息。 不消片刻店家便将二十种饮子皆用杯盏装好,沈漪漪命春杏付了钱,将饮子送到店外的侍卫们手中。 丹云与纪乾二人犹豫片刻,只得也接下了春杏递来的杯盏,向沈漪漪施礼道谢。 不过二人却不敢喝,只敢在手中举着。 这饮子生冷,倘若饮下后闹肚子,差事势必要懈怠,到时因贪图这一时的清凉而遭受世子的责罚那可是得不偿失。 春杏不解,便撇了撇嘴,觉得这丹云寡言少语,纪乾赳赳武夫,脾气还不好,二人都极不好相处。 沈漪漪看着几人神色,戴上幂篱走了出去。 …… 沈漪漪走后,店家掂量了下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子,心想这有钱人家的夫人果真不一样,出手真是阔绰,喜滋滋地拎着钱袋子去了后院。 刚刚帮沈漪漪装过饮子的店博士则热出了一身的汗,看着店中仿佛一时半会儿无人,便用汗巾子擦拭了下额上的汗水,重新坐回适才歇息的月牙凳上。却意外地发现脚底下似乎踩了颗硬梆梆的石子。 店博士一愣,低头看去。 只见两条月牙凳之间的缝隙中似乎藏了块儿帕子,适才他的脚就伸入了这条缝隙之间。 这缝隙不宽不窄,正巧能让人伸进去一只脚,但若是不仔细看,看不到其中还藏着块儿灰扑扑的帕子。 想到除了他不久前只有那位花容月貌的夫人在此处坐过,莫非是她的? 店博士疑惑地捡了起来,刚打开帕子,便从里面轻飘飘地掉下一张轻薄的纸笺与一只香囊。 正巧这店博士平日管账,识得几个字,他草草扫了一遍,不禁脸色大变,这……这位夫人是个什么意思? * 自饮子店出来之后,沈漪漪又在别处的店铺逛了逛,随意买了些东西。 实则她并无闲逛之心,只是在拖延时间。 但愿那店博士识字,有银钱的诱惑,愿意为她买堕胎药。 逛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她对春杏道:“我那只水粉色的香囊在你那儿么?” 春杏在身上翻了翻,摇头道:“没有,姑娘今日带出来了吗?是不是落在了府里?” 沈漪漪佯装找不到,着急道:“不成,那香囊是我姨母绣给我的,适才我在饮子店中坐了片刻,许是掉落在饮子店中了。”命车夫立刻调转马头。 饮子店中,店博士正捏着手中的香囊与金子焦灼不已。 那位美貌的夫人在信中说半个时辰后她会亲自回来取这只香囊,到时候他便将从药堂中买来的药放入香囊之中,她会再支付给他一枚重达十两的金子。 开始时店博士也有犹豫,这位夫人一看头面便是非富即贵,倘若落胎之后她家的郎君来寻他麻烦可如何是好? 可这纸上又说,如果出了任何事,她保证绝不会有人来寻他的麻烦。 财帛动人心,富贵险中求,若那位夫人纸上所言是真的,他可就是发了大财,寻常人谁能不费吹灰之力手中平白得两块金锭? 宠婢难逃 第98节 时间紧迫来不及犹豫,店博士一咬牙,决定这票干了!他连忙让店中另一名伙计帮他替值,谎称腹痛借口跑出去最近的药堂中,将里面原先装的香草倒出去劝扔了,再装满了一香囊的堕胎药放入其中。 半个时辰之后,在他焦急的等待之中,门前慢慢地停下了一辆华丽的油壁车。 帏帘一挑,适才那位容貌美丽的夫人在一众婢女的搀扶拥簇下朝着店内走来。 店博士赶紧背过身去,压下心内的狂喜与忐忑,装作不经意的模样转过身去,惊喜道:“夫人又回来了,可是觉得小店饮子味道不错,还要再买几盏?” 春杏说道:“我家夫人的香囊丢了,是一只水粉色,上面用金银二线滚边绣着折枝桃花……” 一语未落店博士便极殷勤地将香囊捧了过来,直接捧到沈漪漪面前,笑着问:“夫人说的是这只香囊罢?适才小人就在想这只香囊是不是夫人落下的,看来果然是如此!夫人拿好,下次可别落下喽!” 给沈漪漪使了个眼色,沈漪漪瞬间松了口气,将香囊接过来在手中捏了捏,果然感觉重量比先前重了许多,不是虚虚地将香囊撑起来。 “赏银。”她打开向里面扫了几眼,眼看春杏要望了过来,又装作不慌不忙地样子拉上,对春杏道。 春杏从怀里掏出一只荷包,准备随意赏几两银子便算了,哪知沈漪漪从她手中夺过荷包便扔到了那店博士怀里,“全给你了,多谢。” 说罢转身匆匆离去。 春杏瞪大双眼,看着空荡荡的手心,姑娘也太……大方了些罢? 她顶多在心里嘀咕两句,就跟了过去。 丹云心中也犯嘀咕,她一向心细如发,否则魏玹也不会专门派她来保护沈漪漪,因此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可至于哪儿不对,她一时又说不上来。 纪乾见她不走,就停下来问她道:“怎么?” 丹云摇摇头,回头看了那店博士一眼。 好巧不巧,两人四目相对。 店博士到底是做贼心虚,原先还满面堆笑,此刻见丹云眼神凌厉且探究地望过来,第一反应便是下意识地飞快低下头去避开丹云的目光。 丹云冷冷地看了一会儿,心中自有了计较。 “无事,我们也走罢。” 待这一行富贵人家走远了,店博士才长长吁出一口气,这时,另一位同伴走过来满脸错愕说道:“你怎么用墨水来擦桌子,你是疯了不成?!” 店博士低头一看,惊呆了。 * 回了王府,沈漪漪一个人进了房中,借口自己累了想歇一歇,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将门窗紧闭。 拉开香囊,里面果然装了七八种混合的草药,并不是原先的香草。 崔夫人会医术,沈漪漪未出阁时时常帮着崔夫人晒药,耳濡目染也认识几种草药,她将当中的草药翻开检了检,有红花,生草乌和当归,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药。 那位店博士,应当没有糊弄她。 至于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香囊中的药煎成汤水服下。 这几日,沈漪漪总是感觉很疲倦,说实话,她并不能完全确定自己现在有了身孕。 因为前些时日府上的医师正巧给她请过平安脉,倘若她已有身孕,为何医师却看不出来? 自从两人确定婚期之后,每次行房她都会喝避子汤,避子汤的味道也没尝着变过。 她不知道是不是魏玹使了手段将避子汤换掉又不改变其味道,但记忆犹新的是,在离开云阳的那一晚,他在客船上不知节制地要了她好多次。 她原想着第二日一早就让人下船去买避子药,可早晨时又被他勾着稀里糊涂地弄了几回,最后实在太累沉沉睡起,一直到下晌才起来。 那时他才吩咐人去买避子药,等她喝上药的时候,时辰已经将近傍晚。 而算算时日,距离那日正巧过去一个多月…… 沈漪漪靠在美人榻上,一时思绪纷杂。 堕掉这个孩子之后呢,如今婚期不足一月,姨母和陈家都会来人,魏玹会放她离开吗? 倘若她是罪臣之女,阿煦便是罪臣之子,如果她去认他,又将他置于何地? 退一万步讲,即使两人成功相认,阿煦还是个孩子,会认她这个曾经做过奴婢的姐姐么? 可笑的是,这竟然是个死局,她斗不过魏玹,死穴尽在他手中。 唯一的生路,竟只能求助于太子。 太子对她说,毒死魏玹,他会再帮她除掉齐王,只要父子两人一死,他会立即还她自由。 自由……到那时,她真的还可以拥有自由,而不是被太子灭口吗? 眼皮越来越重,漪漪捏着手中的香囊,本想站起来,可是疲倦犹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不知不觉中,她竟然躺在美人榻上就这般睡了过去。 …… 等她倏然惊醒之时,耳畔传来男人异常温柔的声线,“醒了?” 沈漪漪睁开眼,入目却是魏玹略带几分憔悴的面容,他一向智珠在握,从未有过疏漏,她便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般疲惫的神态,心内不由得一紧。 “可是陛下……陛下身子如何了?” “你不必担心,没有什么大碍。”魏玹微微笑了笑,伸手将她两侧凌乱的发丝拨开,十分认真地端详着她的眉眼。 “怎么了?”沈漪漪被他看得略有几分不自在,别开自己的目光。 “没什么。” 顿了顿,魏玹又举起一物,似若无其事道:“那这是什么?” 沈漪漪抬起眼皮看过去,却见魏玹手中举着一只金银二线滚边绣成折枝桃花的香囊…… 刹那间,沈漪漪瞳孔骤然一缩,呼吸停滞,脑中一片空白,紧紧揪住身下的锦被。 “这是什么?” 魏玹扫过她曲起到泛白的十指,又问她一遍。 “一只香囊而已。” 沈漪漪很快便收敛了所有情绪,只觉后背一身冷汗,嘴角勉强扯出一丝温婉的浅笑,“你若喜欢,我下次也给你做一只?” 魏玹定定地看了她许久,终是没再说什么,将香囊重新系在她的裙上,“好,别累着自己。” 修长的手指极有耐心地替她打了一个漂亮的结樱,低低地问:“漪漪,你当真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能有什么可说的呢,沈漪漪想,你我走到今日,早已无话可说,不过虚与委蛇而已。 “没有。”她没有丝毫犹疑。 魏玹替她系着带子的手微微一颤。 闭了闭眼,他终究是将手中的这根带子打完,像负责的工匠在雕琢手中价值连城的珍宝。 而后脱了靴,头枕到她的腿上,握住她一双柔荑放在自己的额头上,重新阖上眼眸。 他没说什么,但沈漪漪知道他的意思,以往他疲惫的时候,都会像这般躺在她的腿上,让她帮忙解乏。 沈漪漪将手指抵住他的太阳穴,垂眸看着他清隽秀美的眉眼,轻柔地按压了下去。 大明宫。 圣人躺在榻上小憩,梁文则服侍着圣人饮下慧远先前留下的药方煎制而成的药,替圣人掖好被角。 然而过了约莫也就几息的功夫,榻上的圣人突然脸色惨白,赤红的凤眸痛苦地睁开,喉咙一咯,“呕”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喷溅在眼前的梁文身上。 梁文大惊,紧接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颤抖着嗓子喊道:“来人来人,叫太医!!” …………………………………… 太子跪在病榻前肝肠寸断地哭道:“父皇!父皇你若有事,你要儿臣怎么办啊!你要儿臣怎么办啊!” 梁文在一旁劝道:“殿下,陛下是真龙天子,吉人自有天相” “闭嘴,你这阉货!” 太子突然发难,一扭头就朝着梁文的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旋即破口大骂道:“就是你这阉人没人照顾好父皇!你每日都在父皇病榻前守着,父皇怎会突然中毒?父皇中毒时就是因为喝了你喂的汤药,你敢说你清白无辜!?来人!” 一语未落便从殿门外走进来了两个卫士。 太子指着下首喝道:“立即将梁文下狱,给孤好生审问!决不能放过一个可疑之人!” “奴婢冤枉啊!殿下,冤枉啊!” 梁文被扇倒在地,还在懵着,卫士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入内将他拖了出去。 谁人不知梁文是圣人的左膀右臂,从年轻时便跟随在侧,可谓忠心耿耿,自从圣人病倒后,也是梁文日夜守护在侧,侍奉汤水,倘若说是梁文毒害了圣人,那整个蓬莱殿只怕没有几个人相信。 一时之间宫殿内的奴婢们纷纷人心惶惶。 梁文被带离时行过魏玹身边,哀求地望向身侧高大沉稳的郎君。 魏玹紧抿薄唇,神色冷峻不语。 太子若有所指地扫过来,目光如锥地盯着魏玹道:“堂兄,你可知父皇是因何中毒?” 魏玹淡淡道:“不知,还请殿下解惑。” 太子冷笑一声:“你不知道?”厉声喝道:“来人,将郭岐带上来!” 郭奉御被太子侍卫捆绑着给推搡了进来,与此同时还有一位身着绯袍医者,那医者跪倒在太子面前道:“臣曹籍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曹奉御,你来说说,你在父皇每日饮下的汤药中发现了什么?”太子说道。 曹籍便说道:“先前陛下的身子久治不愈,臣便一直心生疑窦,怎奈陛下被奸诈小人所欺瞒,信任郭岐,所进奉汤药每回皆由郭岐督查,令人不能插手分毫。” “后来陛下身体每况愈下,尚药局轮番讨论,依旧是郭岐拍板决定为陛下进奉何类汤药,臣多次劝说无果,再加上担忧龙体,故而铤而走险,趁郭岐不备,将陛下喝剩的药渣偷偷带走后细细查看,竟发现这汤药中有一味剧毒的毒药‘荪苓草’!” “荪灵草晒干碾碎之后无色无味,形如调和之药甘草,喝下之后却会让人在一段时间之内身体百般疑难杂症呈现有所好转之相,可若长期服用,无异于饮鸩止渴,待毒素深入骨髓,便会出现高烧,咯血,昏迷不醒的症状,长此以往,只怕……只怕……” 高烧,咯血,昏迷不醒,每一样都对应了圣人眼下的症状。 “曹籍,你血口喷人!” 郭奉御勃然大怒,“你的意思难道是,我在陛下的汤药中下毒?我为陛下医治多年,感念圣人恩德,报答尚且来不及,又怎会对陛下痛下杀手!曹籍,你为报一己私仇,竟然冤枉无辜,你好歹毒的心肠!” 对太子悲痛大呼道:“殿下,此人挑拨离间,其心可诛,殿下勿要听信此小人谗言啊!” 太子冷笑不语,这时,一名内侍从殿外匆匆赶过来,对着太子耳语几句,继而递上一物。 太子翻看之后,脸色骤然沉了下去,一把将手中册子甩到郭奉御脸上。 “好你个郭岐,你还百般谗言,妄图为自己脱罪!四年前的内廷贪墨案,你分明已被撤职查办,收监关押,谁令你在短短三天之内起死回生,竟从狱中被放了出来!” 宠婢难逃 第99节 “这才不过短短四年的时间,你便步步高升,成为尚药局五品奉御,就连陛下往日汤药都出自你手,究竟是在谁其中运作,郭奉御,你还要替那人隐瞒到什么时候!你说啊!” 太子巨怒之下,上前拎着郭奉御的衣襟便是一顿怒吼。 郭奉御上了年纪,招架不住气势狠厉的太子,涨得一张圆脸通红。 “够了。”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忽而插了进来。 太子冷笑着扔了手中的郭奉御,瞪向一侧的魏玹道:“堂兄,你这是终于憋不住了?” “慧远乃你所举荐,四年前是你与刑部侍郎蔡彦在暗中运作,免了郭奉御的牢狱之灾,又是你将他通过梁文安插到父皇身边,监视父皇用药,那个什么慧远仙师的神药,根本就是个幌子罢?若非吃了那药,至今父皇说不定龙体尚安!” “这么多年来父皇对你视若己出,你却在暗地里一直谋划弑君,你对得起父皇这么多年对你的栽培养育之恩吗?!” 太子说着,眼中透露出既愤怒且痛心的神色,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他最希望能在他这位昔日最为强劲的对手脸上发现丝毫的慌乱。 可惜了,魏玹不仅没有慌乱,反而比他还要冷静地提醒道:“不论真相如何,陛下适才既然吐过血,殿下首先最应该做的,是去请医师来诊治,而非顾此失彼,先寻找什么下毒的元凶。” “你”太子脸涨得通红。 在场的婢女与几位天子近臣议论纷纷,当中宰相裴襄提议道:“殿下,齐王世子所言极是,不如咱们到偏殿去议定此事,先寻御医来为陛下看病?” 太子心中大恨,面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懊恼的模样,“裴相所言极是,曹奉御,你既知晓此毒,必定懂得如何解毒,赶紧过来给陛下诊脉。”又命人再取请几位医师过来。 几人去了偏殿之中,太子神色方才恢复如常,沉声对魏玹道:“曹奉御适才说父皇每日所进奉的汤药都是由郭奉御亲自督查,而药方乃是由堂兄你的举荐的道士慧远所供,郭奉御与堂兄是何关系,堂兄你可能说清清白白?” “父皇龙体安康与否连孤这个亲生儿子都因避讳尚且不能时时体察,堂兄,别告诉我你与郭奉御暗中私通勾连,只是为了父皇龙体!” 太子锐利的目光看向裴襄,“裴相,你看这事情该如何?” 裴襄迟疑。 这……谁不知素日里圣人最为宠爱齐王世子,况魏玹出将为官多年,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儒将,人又十分地识时务,不久之前宁王景王谋反一案,他已是辞官赋闲,莫非这圣人中毒一事,当真是他一手策划?还是仅仅只是一场误会? 但如今人证物证皆指向了魏玹,裴襄纵然有心帮扶,心中却也存了疑虑,迟疑不语。 太子一党的侍中孟安见状便趁机建议道:“不如殿下先将世子押入狱中,等事情调查清楚……” “慢着,”忽有一人打断道:“孟侍中,事情都还没弄清楚,为何要将齐王世子押入狱中?” 众人心内皆是一惊,抬眼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位颇为丰腴的美妇人被一众扈从簇拥着缓步从殿门外踏了进来。 安国公主。 “阿姊,你来做甚?”太子皱眉道。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红包~ 第69章 安国公主撩了撩鬓发的碎发, 淡淡道:“怎么, 我不能来?我来探望父皇,父皇病倒了,竟无一人通知于我,若非今日我凑巧入宫, 阿弟你准备何时记起我这位阿姊?” 话说到最后竟有几分厉色, 安国公主美眸毫不畏惧地与太子对上,气势不怒自威, 丝毫不输圣人。 太子语塞,不敢出一言。 论身份, 他虽是太子,却为庶出。 可这位安国姊姊,乃是孝静皇后嫡出公主, 圣人长女,多少年来都备受宠爱。 “毒药是郭奉御所下, 还是出自那位仙师的药方, 抑或是有人暗度陈仓,浑水摸鱼,至今尚无定论,事情尚未查清楚之前就将人收押狱中,齐王世子不是寻常庶民,乃是凤子皇孙, 蒙得父皇爱重, 待父皇醒来之后倘若发现你们冤枉了好人,到时候孟侍中准备如何同父皇交代!” 安国公主气势沉稳,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孟安怎好反驳圣人爱女, 只好讪讪道:“殿下所言有理,是臣疏忽。” 太子却不甘心就这么简单地放过魏玹,咬牙切齿道:“那阿姊准备拿他如何?” “先禁足王府,皇弟以为如何?” 事已至此,太子又能说什么? 禁足就禁足,总之他这次,是不可能再放过魏玹! …… 从宫中出来,安国公主与魏玹并肩而行,命心腹婢女左右看守,“云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可能与我说个明白?” 魏玹道:“是我令公主为难了。” 顿了顿,又正色道:“但公主可以信我,从始至终,云卿绝无贰心。” 安国公主无奈一笑,“倘若我不信你,今日也不会来帮你了,我可能为你做些什么?” * 魏玹被禁足于齐王府中,太子下令大理寺联合刑部彻查圣人中毒一事。 安国公主派人从宫中传信过来,说圣人的病情眼下暂且控制住了,尚药局正在研制解药,却一无所获,太子派遣了一支足有百人的禁卫军正满天下缉捕慧远。 太子这态度,明显已经将慧远认为下毒之人。 偌大的齐王府人心惶惶。 齐王从湛露榭出来之时,神色怒不可遏,再一次拂袖而去。 沈漪漪也能感觉到空气中紧张的氛围。 但她不过一介柔弱女子,帮不上魏玹分毫,干脆每日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一副万事都不过心上的模样。 魏玹沉默了许多。 有时他在房中看书,眼神却时常一语不发地落在沈漪漪身上。 有时候他会出着神望向窗外,神情不辨喜怒,没人猜得到他在想什么,他好像并不担心太子会拿他怎么样。 有时他干脆不在。 沈漪漪喜欢他不在的时候,每次他默不作声地盯着她,她便总有种魏玹又在算计她感觉,会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精神紧绷,后背直冒冷汗,仿佛他知道了她偷偷藏堕胎药的事情。 夜里,他将她搂在怀中,平静地问她,“漪漪,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如何?” 他这话,仿佛只是在与她闲聊。 无意问起,对于答案,也不甚在意,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直过了好一会儿,她都没有吭声。 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之时,她突然开了口。 “不会如何。” 她声音淡淡地道:“你若现在死了,我立刻就改嫁,改嫁一个比你更有权势,更英俊年轻的男人。” 她说这话,似乎像赌气,又似乎很是冷血。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他死了,她竟能不谈任何悲伤牵挂。 魏玹唇一扬,笑了。 他抚着她瓷白的面庞叹息道:“漪漪,你有没有发现,你越来越不怕我了?” 沈漪漪面无表情地躺在温暖的怀抱中,一声不吭。 “漪漪,你真是贪心,有了夫君一个还不够,还念念不忘着其他男人,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过了片刻,魏玹笑声慢慢停止。 大手似有若无地落在她的小腹处,眼底慢慢涌上一股寒意,犹如两支淬了毒的利刃,目光决然,狠厉,连带着俊美的脸庞上青筋抽动。 随即,他开了口,然而如情人般温和的语调中却透着他惯有的阴沉冷酷,一字一句,极温柔地在她耳旁道:“放心,漪漪,就算有朝一日我死了,我也一定会在临死之前,先杀了你给我陪葬。” “如此黄泉路上,我们二人结成夫妻,倒也不算孤单。” “漪漪,你记住了生你是我魏云卿的人,死了你别妄想逃开,做我魏家的鬼!” 说完这话他紧紧地,一点点地收紧臂膀,像蚕蛹一般将她裹挟怀中,令她不能动弹分毫。 一直到感受到她恐惧地颤抖,他嘴角才慢慢地勾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 太子将魏玹禁足之后,当务之急便是找出魏玹下毒暗害圣人的证据。 一则是对郭奉御屈打成招,不过此人骨头太硬,再加上狱中有安国公主安插之人看着,根本无从无从下手。 太子急得如同蒸锅上的蚂蚁,在东宫中转来转去。 夜长梦多,他可不想给魏玹翻身的机会。 这一次,他说什么也要一击即中,斩草除根,只要拔除了齐王府这个祸患,那他便能永远地坐稳这太子之位! 终于,在转了十几个来回之后,他将目光投向了终南山的方向。 据说那个术士平日最爱游山玩水,行踪飘忽不定,想要找到此人,只怕得上费好一番气力。 可眼下太子亦别无计策。 重金悬赏,广帖榜文,宫内禁卫与民间百姓四处搜寻慧远的下落。 好巧不巧,禁卫军上了终南山太清宫,太清宫的一个老道顶不住压力,招了。 “慧远早年落下病根,腿脚不便,每年的十月都会回骊山养伤,算算时日,估摸着他也快要回来了!” 太子听了禁卫奏报,大喜,立即命人在长安城郊外附近的所有邸店、破庙中严阵以待。 终于在三日之后,果真被他寻到了慧远的踪迹。 终南山下,胡家村村西十里破庙。 说是破庙,当真是破庙,墙角半人高的草丛,断井残垣,蜘蛛广结,灰尘遍布,再过几年恐怕要倒塌的那种危庙。 太子嫌弃地掩住口鼻走进去,心想这成精的老道当真是性情古怪,放着好好的邸店不住偏偏要跑到这破庙里面凑合,莫不是脑子有什么病? 太子的禁卫军早已将破庙包围的水泄不通。 庙中残破黯淡无光的法相面前盘膝而坐了一人,此人身着青布道袍,头戴兜帽,放眼望去,背影竟是十分干净且精神。 太子原先的贴身内侍张永因被查出与宁王有染连坐处死,太子记恨至今,当初张永得罪过魏玹,是以他坚信张永就是因此才会被魏玹污蔑至死。 如今换了的这位内侍嗓音依旧尖细,十分卖力地喊道:“兀那术士,你好生狂妄,见了咱们太子殿下竟不赶紧过来行礼!” 太子冷冷地瞪了那内侍一眼,“闭嘴,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孤亲自来过了?” 宠婢难逃 第100节 内侍悻悻然住了嘴。 太子目光重新落回那中央的青衣道人身上,挥了挥手,令身后的禁卫军先行退下,只留下几位身手矫健的心腹在一旁留守。 这老道,可是此案关键,倘若能说得他甘愿帮他,那魏玹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仙师,一别经年,不知仙师可还安好?今日孤突然造访,实属无奈,还请仙师见谅。” 太子笑着一揖,“自父皇服用了仙师献上的方药之后,身体大为康健,可见仙师道法之高深……” 把慧远猛夸了一顿后,话锋又极快一转,叹道:“仙师离开长安多时,一定不知父皇现在的身体情况,每日汤药不断,却丝毫不见奇效,孤以为仙师的药方没有问题,便命人暗中探查,您猜怎么着竟然是有人在您开的汤药中下毒!这下毒之人不是旁人,还正是孤的堂兄,您的弟子,齐王世子魏云卿!” 太子义愤填膺地说完,却发现慧远依旧纹丝不动地盘坐,毫无反应,不禁心中暗恼:“仙师!这孽徒,您还要替他隐瞒到何时?那平日里为父皇调养身子的御医郭岐便是他使了手段安插在父皇身边,郭岐可全都招了!” “当初在翠微行宫,魏云卿是不是曾在言语之间透露出想要以毒神不知鬼不觉来毒杀父皇?仙师,你素来通晓大义,今日为了袒护这孽徒,莫非是要连律法与是非曲直都不顾了?” “明知他有暗害当朝天子之心,你虽未帮忙,却暗中替他遮掩,未加劝阻,仙师,枉你被人尊称一句‘仙师’,不过也是一凡夫俗子,包庇罪魁祸首在大周律法中可是要连坐!” “魏云卿何至你待他如此?倘若你此时愿意从实招来,供出幕后的凶手,孤念在仙师往日的功劳上,必定从轻处置,绝不会令仙师遭受牢狱之灾!” 那慧远闻言,竟是依旧身如泰山岿然不动,太子顿时沉了脸色,索性不再装了,冷冷道:“太清宫近些年日子过得是不是太过安逸了,叫你这老东西骨头都轻了,慧远,孤警告你,倘若你再如此目无尊卑,休怪孤不给你颜面!这事不管你做没做,魏云卿做没做,你都得给孤认下来,听清楚了吗?!” “太清宫上下阖门三百多人的性命,全都在你慧远一念之间!” 这话音刚落,只听“啪啪啪”三声清脆的掌声,一人自破庙门外走出来道:“皇弟,你如此滥杀无辜,猜猜父皇知晓了会如何?” 太子闻言大骇,倏然转过身来,果然瞧见安国公主冷笑着立在他身后,而安国公主手中搀扶的苍老男人,不是旁人,正是 “畜生,畜生,畜生!!” 圣人出离愤怒,手中的玉杖“哐当”一声砸了出去,正巧砸在了太子的额头上。 太子一个趔趄,向后跌倒在了地上。 此时,那位“慧远仙师”方才摘下兜帽慢慢扭过头来,金吾卫将军陈穆! 太子脸色惨白,从地上爬起来膝行到圣人身边道:“父皇,你听儿臣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 “子行,父皇听你解释,你想如何解释?” 圣人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浑浊的眼中落下两行泪,轻声道:“你告诉父皇,父皇身上的毒,可是你所下?” 太子心中极其慌乱,面上却强作镇定道:“倘若儿臣说不是,父皇会信吗?” 只要他咬死了不承认,父皇又能耐他何? 他也跟着哭道:“父皇,儿臣从小到大是什么样的人,您最清楚啊!您难道忘了十几年前在骊山行宫,儿臣为了给您摘枣子与宫人偷跑除去,从树上跌下来,在脑袋上磕了这么大的一块疤?” 太子将发冠拔下来扔了,拨开长发说道:“父皇您看啊,儿臣对您之心天地可鉴,若儿臣曾有半分违逆之心,便要儿臣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刻,圣人彻底失望。 耗费了近二十年的心血,培养出来的便是这样一个东西。 他忍不住怒极反笑,笑着笑着泪水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心口疼得他几乎要昏厥过去,幸好女儿安国公主扶住了他。 安国公主十分担忧地道:“父皇,咱们先回去罢?这件事情先交给儿臣来处置,您的身子要紧。” 圣人心如死灰,看也未再看太子一眼,疲惫地点了点头,与安国公主一道离开破庙,步履蹒跚而去。 “父皇你去哪儿父皇,父皇!你不能抛下我!父皇!!” 太子急了,立马就要扑过去抱住圣人的大腿,陈穆眼疾手快,高大的身子龙行虎步挡在了太子面前。 “混账,你竟敢拦孤!” 太子大怒,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没等他迈开一步,随着陈穆一声令下,四周的金吾卫迅速一拥而上,将太子殿下左右制住了手脚。 太子动弹不得,不敢置信地瞪向陈穆。 陈穆面无表情地喝道:“将太子殿下送回东宫!” * 安国公主将太子暂时软禁在了东宫之中,并下令东宫所属的禁卫军全部紧急撤出,由金吾卫将军陈穆代为辖管。 陈穆身后,程煦一身甲胄亦步亦趋,追上来道:“将军,缘何要将太子软禁,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陈穆头也不回,手执佩刀大步行进,肃声道:“不该你问的别问。去,嘉福门你领一队人过去看守,连一只苍蝇都别给本将军放出去,否则唯你是问!” 虽未直言,但看这架势,程煦料定是东宫出了事,遂不再追问,大声应是,领了一队人马直奔嘉福门。 与此同时,大明宫蓬莱殿中。 圣人躺在病榻之上,昏迷不醒,衣襟与衣袖之上一片猩红,触目惊心。 梁文从狱中被放了出来,正围在圣人身边流着泪为圣人拭汗。 郭奉御跟着安国公主匆匆入内,见状大惊,忙抽出银针连扎圣人的合谷、内关、人中等穴位。 “郭奉御,父皇怎么样,会不会有事?”安国公主万分忧心。自从景王宁王接连谋反之后,圣人身子几乎是每况愈下,日薄西山,叫她这个女儿是看在眼中,急在心里。 后来去了骊山休养过一段时日,总算是喘过了气来,哪想到太子竟会存了悖逆之心,为了除去魏玹,给父皇下毒! 安国公主心内恨铁不成钢,又气又恨,却也知圣人平日看着对太子严厉,诸多苛责,实则是爱之深,责之切,不论是景王还是魏玹,恐怕都及不上太子在圣人心目中的地位。 今日太子自毁长城,圣人那一问,其实就是在给太子机会,只要他肯说出实情,哪怕是嫉妒之下走投无路才对自己的父皇用了毒,或许看在往昔的情面上,圣人还能饶恕太子。 等太子反应过来之时,便是后悔无极,悔之晚矣! 郭奉御扎完针,又服侍着圣人饮下一碗参汤,眉头紧锁道:“殿下要做好准备,陛下只怕……” 安国公主的心迅速一沉,摇摇欲坠,险些跌倒在身后的婢女怀中。 这时,殿门传来宫人应诺的声音,“世子。” 魏玹神情凝重,大步走进来,安国公主正满脸哀戚地流着泪,像个被抛弃了孩童般慌乱无措,见到魏玹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挣扎着拉住他问:“云卿,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陛下不会有事,阿姊,相信我。”魏玹眼神坚定地道。 这是魏玹第一次,唤她阿姊。 安国公主怔怔地看着魏玹,泪盈于睫。 十二岁那一年母后病重,性命垂危,御医告诉圣人孝静皇后已是药石无医,她整日趴在母亲的病榻前以泪洗面。 所有的皇子公主都来到孝静皇后榻前尽孝,大家都哭得泣不成声,不管是虚情假意,一个个哭得比她还真,比她还难过。 唯有一人,从头到尾一滴眼泪都没掉过,面无表情地跪在病榻前看着病榻上气若游丝的孝静皇后。 自出生起便是爹不疼娘不爱,是孝静皇后怜悯于他,将他养在膝下,循循善诱,多加照拂,否则以那时魏玹孱弱的身子,根本连一场风寒都禁受不住。 安国公主也不喜欢魏玹,在孝静皇后膝下养了几年,魏玹竟连一声“表姊”都未曾唤过她,素日里见面,更是一副爱答不理,令人难以亲近分毫的模样。 人人都说,他是个忘恩负义之人。 只有安国公主知道,年幼的表弟时常会在无人之时偷偷用刀剜下心口的血滴在母后的药碗中。 古书中曾说,若以至亲之人心头血为药引,能生死人,肉白骨,有起死回生之效。 如此荒谬之言,连她都不曾相信,魏玹却肯冒着生命危险只为了给母后剜下心头血做药引。 最终母后还是撒手人寰。 但也是那一次,安国公主明白了有些人表面黯然神伤,内心却在欢呼雀跃,恨不得母后赶紧去死。 有些人表面冷淡薄情,内心却比任何人都要重情重义。 凡事不能只看表面,譬如太子,她也是从小看着长大,幼时他虽偶有顽劣,大部分时候性情还是十分宽厚仁义。 然而这情义还是禁不起权力的考量与诱惑,终究败给了那多少人梦寐以求趋之若鹜的至尊之位。 魏玹让宫人将安国公主扶到偏殿去稍作歇息,一整夜都未阖眼,可安国公主执意不肯离开,只令宫人将矮榻抬到圣人床前,不顾自己柔弱的身子与众人的反对,躺在上面焦急地等待着圣人的醒来。 又是整整一日过去。 齐王府。 齐王与魏玹也一整日没有回来。 男主人不在,府中难免心动浮动,无不议论纷纷,甚至有传言说圣人已殡天,齐王与魏玹入宫是去吊唁。 吉祥下了死命令,谁都不许在府中议论宫中之事,凡胆敢议论者,杖毙。并抓了几个典型之人在二门下直接扒了裤子当众打死了事,如此平息了舆论与谣言。 “世子几时能回来?”沈漪漪问。 吉祥端着一碗调理身子的汤药进来,搁在几案上道:“不好说,不过日落之前,一定有信儿回来。” 热气氤氲了眼前女子清丽如画的眉眼,低眉垂首间,不疾不徐地药碗端至唇边,仿佛外面搅翻天热炸锅的流言与惶恐与她没有半分干系。 吉祥悄悄打量了几眼,又本分地垂下头去。 突然,沈漪漪呛了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药碗失手跌落在地上,撒了一地的汤药。 “咳咳咳!咳咳!” 吉祥忙将帕子递过去,沈漪漪擦着嘴角解释道:“这药,有些烫。” “不打紧,奴婢这就再去煎一碗!”吉祥收拾了碎碗,转身就走了出去。 沈漪漪坐在窗下,通过雕花轩窗看着吉祥矮胖的背影步入了院中的小厨房。 约莫一盏茶之后,有管事婆子来寻他,吉祥便丢下手中的活计跟着管事婆子匆匆离开。 打发走身边的婢女,攥着手中的香囊,沈漪漪走了出去。 小厨房无人值守,灶上只有吉祥替她煎着的那一碗补药。 打开砂锅的盖子,将水粉色折枝桃花的香囊中倾倒出的草药尽数倒入了水微微沸腾的热锅中,再用银勺搅拌,将刚倒入的草药压至补药之下。 刺鼻苦辣的药味顺着袅袅白烟飘入鼻端,沈漪漪面色愈发苍白,手腕却依旧僵硬机械地搅动着。 就在这时,窗外忽而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只听一人压低声音说道:“吉总管,事情都已经办妥了,小人办事,您放心,天罗地网,绝不会给那人再翻身逃走的机会。” 吉祥淡淡“嗯”了一声,“此事瞒着姑娘,莫要让她听到任何风声,你再去买两个婢女进来,要嘴严实一些的……” 说话间两人便要走了进来,沈漪漪扣住砂锅的盖子,四下去看,正巧膳房后门没关,慌忙两三步躲到门口,心跳如雷,几欲要跳出嗓子眼儿。 吉祥说要瞒着她,瞒着她什么? 绝不会给那人有翻身逃走的机会,那人指的又是谁? 然而两人进了膳房之后,王管事又说了些别的琐事,吉祥不置一词,沈漪漪等王管事走了后,才神情恍惚地回了屋里。 等吉祥给她将补药煎好重新端进来时,沈漪漪已经收拾好思绪坐在窗下佯装无事地打络子。 “姑娘,药煎好了,趁热喝。”吉祥笑道。 宠婢难逃 第101节 沈漪漪头也不抬,应了一声道:“你去忙吧,我等会儿就喝。” “诶。”吉祥似乎有事,并未发现她的异常,很快离开。 沈漪漪下了榻,将药碗捧在掌心,阖上眼。 刺鼻的药香之中,的确有着当归与肉桂淡淡的香气。 当归肉桂活血化瘀,有孕之人忌用。 若用之过量,易滑胎。 但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办法了。 留着这个孩子,终有一日会显怀,魏玹一定会逼迫她生下来,那时她想走还走得了吗? 唯有落掉它,倘若无人发现,她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倘若被发现……那就装作是不小心跌倒滑了胎。 本以为早已心硬如铁,可是到了这一刻,冰冷的手掌落于柔软的小腹之上,沈漪漪还是忍不住哭了,心口像是被人剜了一刀,在不停地流着滚烫的血。 孩子,是阿娘对不住你,如有来世,愿你投生到一处好人家。 沈漪漪举起药碗,猛然灌入喉中。 第70章 经过太医院与尚药局一天一夜的努力, 这日的傍晚, 天空仅剩一线浅浅的光影,圣人终于睁开浑浊的眼珠,醒了过来。 “太子……”圣人嗓音嘶哑。 “子行在东宫。”安国公主忙道。 圣人方才放了心,继续昏沉着睡过去。 郭奉御过来把脉, 喜道:“圣人已经脱离了危险!微臣这就去重新调配方药。” 安国公主看着皇叔齐王大步走远的疲惫身影, 劝说魏玹先回府歇一歇。 熬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任是铁打的人都要给熬坏了。 魏玹眸光深凝, 望着榻上的圣人道:“我还有些私事,请殿下先行回去。” 安国公主无奈, 只得独自离开。 又过了一个时辰,暮色四合,宫内掌灯, 圣人才彻底清醒过来,由梁文与魏玹扶着饮下药, 躺在大迎枕上。 “你不必向我道歉。” 圣人仿佛知道魏玹要开口说什么, 开口便道。 过了片刻,又怔怔地望着床侧忽明忽暗的连珠琉璃灯,苦笑道:“其实,朕早该料到有今日。” 从太子突然变得懂事孝顺听话之时,从太子开始对他隐藏内心真实的情绪之时,他便该知道。 太子不是当真洗心革面, 仅仅是将那个最真实的自我隐藏了起来。 表面的平静, 暗藏的却是愈发膨胀的野心与贪念,只等哪一日时机成熟便爆发。 即使没有魏玹的威胁, 终有一日, 他也要死在这个曾经最为爱重的儿子手下。 魏玹默然。 萧瑟的风声呼啸而过, 雕梁画栋的宫苑之中泛黄的枯叶簌簌应声而落。一丝寒凉悄无声息地钻入人的骨髓,此刻圣人才惊觉,原来不知不觉之中,秋日来了。 “朕若没记错,你下个月便要成婚了罢?” 圣人强打起精神,望着眼前灯光下龙章凤姿的年轻郎君,同样狭长清冷的凤眸,棱角分明的脸庞,芝兰玉树的好样貌,喜怒不形于色的气势,杀伐果断的勇气,运筹帷幄的铁腕才能…… 千言万语,最终只在心内化作一声遗憾的叹息。 圣人含笑道:“别想太多,回去好好准备自己的婚事,从小到大,你都不喜与人亲近,今日不同往日,等那位陈家娘子有了身孕,朕还等着抱孙子呢。” 圣人至今犹不知,那陈家娘子,实则便是沈漪漪。 更想不到,素来于男女之事上凉薄寡情的魏玹,竟有一日会为了一个女子不顾礼数尊卑,冒天下之大不韪,执意要娶一介卑贱的奴,他所厌恶的程家罪臣之后为妻。 “当年程家的事情,陛下可否告知云卿?” 魏玹忽然发问,圣人颇为惊诧,“你还记得这事?” 魏玹缓缓点头,漆黑的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圣人道:“虽知会令陛下为难,但此事对云卿来说很重要,还望陛下能知无不言,云卿将感激不尽。” 圣人深锁眉头,倒不是不愿说,只是那段回忆令他不堪回首,看重的心腹背叛于他,还令他陷于宫变,险些命丧他人之手的被动境地。 在朝堂之上他亲口承认是他收受了李辅的贿赂之后一时鬼迷心窍将弹劾的计划泄漏了出去,证明长久以来圣人都始终看错、信错了人。 沉默了许久,圣人才缓声开口:“当年,朕与元寂相逢于一场马球赛。那时,你故去的七皇叔梁王在昆明池旁新搭建了一个巨大的球场,朕不服老,乔装改扮,与一众朝气蓬勃的青年一同上了球场……” 圣人年轻时便受先皇之命三度北伐突厥,他精通骑射,勇猛无敌,每次战前必定身先士卒,首当其冲,十分骁勇善战,后突厥向大周称臣,圣人继位之后,已经许久未曾上过战场。 身为帝王,需忧国忧民,夙兴夜寐,不得分毫玩乐空闲,再加上身上许多陈年旧伤,动辄骨肉酸疼,故而圣人也很少出现在马球场上。 不过这一次,看着球场上年轻小郎君们矫健的背影,圣人心痒痒了,拉着马辔一跃而上,冲着球场中央飞驰而去。 球场中央那红袍郎君的球技最好,如今圣人一加入,两人平分秋色。 球场中有官员认出圣人,纷纷装作不敌的模样认输。 唯有那红袍郎君,与圣人来回激烈地推拉追赶,竟愣是不肯退让分毫。 最后圣人胜出,那红袍郎君方才纵身下马,对着圣人深深一揖,“郎君技艺精超,程邈自叹不如。” 圣人笑着说无妨。 程邈一抬头,二人相视一笑。 程邈未必没有认出圣人,可他做事向来丁是丁,卯是卯,极其认真干练,即便是圣人也不给丝毫的面子,圣人正是用人之际,是以十分欣赏严谨认真的程邈,两人熟识之后很快便成了忘年交。 长久陷入回忆之中的圣人再度回忆起当年昆明池的那场酣畅淋漓的马球赛,浑浊的眼珠仿佛焕发了神彩一般容光焕发。 回忆结束后,圣人摇头道:“……其实直到现在,朕都始终不明白他当年为何要背叛朕,权势,地位,金钱,于他这样的人而言,当真的便要比心中所要施展的宏图大业更重要吗?” “陛下既然有所怀疑,难道这么多年从来都想过,或许当年程元寂并非有意想要背叛您,只是有苦衷不能说罢了?” 圣人喉头微动,眼神又渐渐黯淡下来,“查过,可一无所获,贿赂,他的确收受了,后来李辅身边的内侍也曾说过,当年李辅的确贿赂过他,宫变前一夜,亦是他亲自派人将告密信送到了李辅府邸之上。” 这些话,圣人当初也不信,但铁证如山,他亲口认罪,容不得半分作假。 “依照他的品行与朕多年来对他的了解,他的确不像是会做出此事之人,只是如今事已至此,他饮鸩自尽,程家长房一脉这十几年来亦死的死,残的残,凡事皆已无回头之路。” “如果事情还有回旋余地呢?” 圣人迟疑地看着魏玹,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魏玹却起身走到圣人面前跪下,沉声道:“求陛下给云卿一个机会,去调查清楚当年之事,即使不能还程元寂一个清白,至少了却陛下的一个心病!” 圣人长久地凝望着跪在地上的魏玹,想着自己如今半截身子都快要入土,这件事这么多年过去了却依旧不愿旧事重提,不得不说,的确已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好半响,圣人叹道:“既如此,便依你。” 魏玹离开之后,圣人在床上独自坐了一会儿,将梁文叫了过来。 “陛下不可,您身子还需静养……”梁文一听圣人要见太子,急忙阻拦。 “让他过来。”圣人坚持道。他养的孩子,他心里有数。 没过多久,同样一夜未睡的太子从东宫被禁卫们押解到了圣人的病榻前。 太子见到圣人,宛如见到救星一般,哭着要跪倒在圣人的床前,金吾卫却将他的双手绑起来,在身上搜摸了许久才肯放他进去。 这一番举动下来,太子已是面色惨白。 “父皇,您不信我?” 圣人无悲无喜地看着他,“事到如今,子行,你认罪吧。” “孤不认,凭什么,凭什么!从小到大,你可有疼过我半分?你眼里只有景王,只有魏云卿,你从来都看不到我!!” 太子疯了一般地嘶吼,似乎是要把这些年来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忘记了君臣礼法,父子尊卑。 圣人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同样流下泪来,他摸着儿子的发顶,叹道:“让你受委屈了,子行,这些年来,是父亲对不住你。” 不是皇帝,此刻的圣人,只是一位心力交瘁的父亲,面对儿子的质问,他同样委屈,哀伤,且无能为力。 太子心如死灰,悲恸道:“父皇,儿臣当真没有机会了吗?” 圣人阖上眼:“只要你安分守己,朕不会要你性命。” 太子眼中闪过一抹恨意与怨怼,讥诮道:“父皇,你当真以为你这样做魏云卿就会放过我吗?你今日留我一命,倒不如现在就将我杀了一了百了,免得来日我死在他的手中!” 圣人摇头道:“你还是不懂,孩子,于你的性子而言,做一个闲散的亲王郡王,并不比做帝王要屈辱,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父皇的苦心。” “我不明白,也不屑去明白。父皇你记住了,若有一天儿臣身首异处之时,便也是儿臣几个弟弟丧命之日!” 太子冷笑一声,扭头就走了出去。 既然父皇无情,那他干脆也做个不孝之子,哪怕有一日圣人死了他都不会为圣人心软半分! * 沈漪漪饮下了堕胎药后,便躺在了榻上。 闭上眼睛,眼泪像是开闸一样往下掉,她干脆把被子蒙到脸上,一点点地平复自己的心绪,告诉自己她没有做错。 初时,她感觉心口似有火在灼烧,热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 慢慢地,那火焰继续下移,她开始疼得痉挛,忍不住疼吟出声。 猩红的热流从身下滑了下来,小腹深处那刀穿一般的剧痛令她额头上直冒出豆粒般大颗的冷汗。 紧紧地抓着身下的褥子,疼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耳旁隐约传来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阿娘,阿娘,你不要我了?阿娘,阿娘……” 一声声的阿娘,仿佛是扎在了沈漪漪的心口上。 她看着自己浑身淋漓的鲜血,心底的罪恶感与怨恨、酸楚来回交织纠缠,泪水止不住地掉,摇着头失声哽咽道:“不,不是!对不起,对不起……” 入夜,魏玹从宫中回来。 一路上,吉祥低声说着这一整日沈漪漪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直到走到正屋门口,魏玹停了下来。 吉祥悄声离开。 宠婢难逃 第102节 月色凄迷,在庭院中投下一片白晃晃的光影,寂静无声的夜空下,唯有萧瑟的秋风吹拂过时留下的呜咽声。 魏玹便一直这般沉默地伫立着,犹如一尊凝固的雕像,眸光紧紧地凝视在紧闭的房门之上,良久良久,脚步始终未动。 终于,他的身形似是晃了一下,却是缓缓转身,举步离开。 房内突然传来一声猫儿变调似的喵呜声。 “喵呜,喵呜,喵呜……” “嘎吱”一声,支摘窗从外面打开。 摇晃着尾巴的小乖乖从窗外焦急地跳进来,对着床榻上被睡梦魇住的女子“喵喵”叫了两声,依靠在她的腹部用小脑袋来回地蹭。 小乖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悲伤,又是“喵呜”两声,在床上走来走去。 见她依旧满头大汗,泪如雨下,便急切地拱了拱她的胸口,伸出舌头去舔舐她滴落在手背上的泪水,眼神哀伤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坐立不安地“喵喵”叫着。 就在这时,有人破门而入。 一向温顺的小乖乖刚一听到声响便立即抖擞着身子站了起来朝门口望去,浑身的毛发怒发冲冠,深夜里的蓝色双瞳闪着凶狠的幽幽绿光,整只猫匍匐在床上,喉咙咕噜咕噜地骂着,做出蓄势待发的态势。 直到那人愈走愈近,是熟悉的味道,小乖乖忙跳开去。 魏玹急步走到床边,将天青色的床帐倏然拉开。 接着惨淡的月光,床榻上女子脸上、身上一片濡湿,口中喃喃不停地自语,巴掌大的小脸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用惨白来形容。 这一刻,心口仿佛重重地压了一块巨石,重的他喘不过气来。 魏玹很快将沈漪漪颤抖的身子抱进怀里,柔声安抚。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都怪我……漪漪?” 他心疼地凝望着她紧蹙不展的眉眼,指尖一点点拭去她面上的泪水,怀中那娇小瘦弱的身子便在这时猛地一抖,喉间溢出一声悲恸的哀鸣。 挂着晶莹泪珠的长长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一双茫然含泪的杏眼。 竟只是一场噩梦! “呜呜!” 她终于重重地,委屈地哭出声来,扑入他的胸口上,圈着他的腰身,后背哭得一抖一抖,肝肠寸断。 泪水淹没了心口,濡湿衣襟,魏玹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长久长久哑然失声,寂然无语。 …… 清晨,春杏打水进来的时候,沈漪漪已经醒了。 单薄的后背依靠在床背上,杏眼低垂,眼皮红肿,怀里抱着小乖乖,另一只手轻轻地搭在自己的小腹上。 “姑娘?”春杏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沈漪漪的嗓子还有些哑,轻声应道:“放下罢,我自己来。” 春杏将热水放下,看着她这幅模样欲言又止。 “世子呢?”沈漪漪绞干帕子,将巾子搭在脸上。 温热的蒸气很快进入了毛孔之中,缓解了眼皮上肿胀的拉扯感。 春杏回话道:“世子很早就出了房门,奴婢也不知去了何处。不过看着情形,似乎宫里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姑娘,姑娘也不必再忧心了。”以为她是因担忧近来宫中之事才会如此。 沈漪漪沉默。 洗漱完毕后,胡乱吃了几口饭,腹中有些反胃,不知是不是因为做了一晚上的噩梦,人十分困倦,漪漪倚在窗下打着络子发呆,黛眉颦蹙。 眼看手中一条葱黄色的络子快要成型,胃中猛然涌上一股酸水,沈漪漪赶紧捂着嘴巴,整个身子都趴在榻上干呕着。 春杏急匆匆地推门跑进来,反复替她拍打着后背,递上帕子和热水,“姑娘没事罢?我见你早晨就不舒服,一直有呕意,可是吃坏了肚子?不成不成,我现在就让人去请大夫。” 絮絮叨叨地,说着就要走。 “别去!”沈漪漪赶紧拉住春杏,急切地险些从榻上掉下来,“我没事,别去!” 春杏赶忙又转回来扶住她,看着她弱不胜衣的虚弱模样,泪水忍不住滚了出来,心疼道:“姑娘你到底是怎么了?你不知道,这几日你不爱说话,也不爱吃东西,整个人都快瘦了一圈儿!” 不顾她的劝阻,抹干眼泪道:“不成,我现在就要去请大夫,姑娘别急,我让朱樱和兰蕙进来照顾你。”眨眼间人就跑了出去,不论沈漪漪在后头如何喊她都不肯留下。 沈漪漪头晕眼花,困倦犹如浪潮一般滚滚袭来,不知不觉中竟就这般倒在榻上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蓦然被耳畔一声女子凄厉的叫喊声惊醒。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有人将她从榻上扶起来,“姑娘,你醒了?” 朱樱惊喜道。 帮她翻了个身,躺在榻上。 沈漪漪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后背出了一身冷汗,“春杏呢?” 朱樱面色苍白,呼吸有些急促地给她擦拭着额上的汗珠,柔声说:“她去找大夫了,你若累,再睡一会儿,等大夫来了我叫你便是。” 沈漪漪原先闭着眼,闻言突然睁开眼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道:“朱樱,你的手在抖什么?” 朱樱眉心一跳,赶紧笑着否认道:“我没抖啊,你快睡会儿罢,我看你也累得不行。” “外面适才是什么声音,谁在叫?”沈漪漪依旧紧紧地攥着她。 朱樱十分肯定地道:“没什么声音,我没听到什么声音,是你听错了……依依,你别管什么声音了,我看你没精神,快歇会儿吧!” 她催促地很急。 沈漪漪的视线在屋里逡巡了一圈,再次落在朱樱的脸上。 “最近几日我都没见过兰蕙,兰蕙在哪儿?你让她过来,我有话问她。” “朱樱,你告诉我实情,府里究竟出什么事了?” 朱樱笑容就勉强了些,但仍旧一口咬定,“没出什么事,依依,你真是睡糊涂了,府里静悄悄的,大家都在忙着,怎会……” 仿佛是要否定她说的话一般,朱樱话音未落,便听门外又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两人脸色同时一变。 “依依!依依!你去哪儿,别出去!” 朱樱死命地抱住漪漪。 沈漪漪一口咬在朱樱的手腕上,推开她跳下床去。 刚一打开门,猝不及防地看见兰蕙蓬头垢面地跪倒在在房门前,一手撑着房门,一双眼眸宛如死人一般死死地盯着她,手臂上浸透满了鲜血“滴滴答答”掉在地上。 刺鼻的血腥味直往鼻中钻去,沈漪漪只觉头脑一晕,甚至都来不及问兰蕙发生了什么事,弓着身子便半跪在地上干呕了起来。 “抓住她!” 远处,吉祥带着侍卫急急跑来,一见着情形大惊失色,慌忙指着兰蕙厉声喝道:“抓住这个细作!快去!” “永禧九年,圣人千秋宴前一夜饮酒过多,无意将弹劾李辅之秘泄露了宫内一名内侍,你父程邈由此顶罪,为了苟全性命,针草除根,齐王与圣人合伙将你父鸩杀于狱中!” “你娘不堪忍受冤屈,在程家放了一把火带着你死遁,你的亲弟弟程煦如今就是程家现任家主程显的儿子!” “沈漪漪,你还不明白吗!魏玹他早就知道这一切,他算计了你,欺瞒了你!他是你杀父仇人的儿子!他与你有灭门之恨!” “如此不共戴天之仇,沈漪漪,你眼睛是瞎了吗,你该杀了他,杀了他和齐王为你程家报仇!!” 兰蕙疯了一般的嘶喊,被吉祥等人从身后缚住。 魏玹领着人赶来时,正看见沈漪漪瘫倒在朱樱的怀里,呆呆地睁大一双空洞的杏眼,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苍白的脸庞。 两人苦苦隐瞒的这一切,终于在今日被兰蕙鲜血淋漓地撕开。 吉祥捂住兰蕙的嘴巴,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贱人,住口!你这反贼宁王的细作!死到临头还在挑拨离间!” “呸!”兰蕙被打得几乎脸高高肿起,咯出一大口血沫,依旧高傲地仰起头猛啐了吉祥一脸,冷冷笑道:“宁王是反贼,他魏玹便一身清白?你敢说他没有篡位谋逆之心?!” 吉祥恨不得把兰蕙这张嘴给堵上,四下吼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拖下去!” 侍卫正待拖着人下去,却见不远处的魏玹阴沉着脸提着刀大步走过来,赤红的凤眼杀意四溢,脸上仿佛蒙了一层万年不化的寒霜,不及吉祥说话,便一刀深深地捅进了兰蕙的腹中。 鲜血溅了魏玹一脸,殷红的血水犹如血海般流了满地。 兰蕙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临死之前口中犹自喃喃自语。 “他不会放过程家,不会放过你,终有一日,他也会杀了程煦……” 沈漪漪眼前一片模糊,干呕的愈发厉害,几乎要晕厥过去。 魏玹听到她的痛苦的呜咽声,神智方在一瞬间恢复清明,急忙扔了刀走过去,将她从朱樱怀中接过大步抱入房内,边走边冲四下吼道:“愣着做什么,请大夫,还不快去请大夫!!” 作者有话说: 兰蕙是细作这件事我前面埋了很多伏笔,我记得很早就有小天使猜出来了,姐妹们真聪明! 接下来就是你们爱看的小黑屋了,因为在收尾了,所以加更可能加着加着就没了qaq就暂时不加了~ 第71章 沈漪漪已经晕了过去, 魏玹用手指掐住她的人中, 不停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漪漪,漪漪,漪漪!你醒醒,漪漪……” 在他焦急的呼唤声中, 在眼前的一片朦胧模糊中, 沈漪漪喘息着睁开眼,男人焦灼俊美的脸庞渐渐清晰。 “为什么?”她气若游丝, 哭着问。 “你相信我吗,你说过的, 你会信我。” “事到如今,我们两个之间还有任何信任可言吗?你告诉我,我亲生父亲程邈, 到底是不是死在圣人与齐王的手中,你告诉我啊!” 魏玹久久地注视着她含泪的双眼, 眼底闪过无数的痛苦与挣扎, 薄唇翕动,可是却终究说不出任何反驳她的话。 不是,你的生父不是死在圣人与我爹手中。 我也并没有想要算计你,从头到尾,我只是想娶你……只是想娶你,而已, 并非刻意隐瞒与保留。 沈漪漪彻底死心, 慢慢闭上双眼,眼角流下一行清浅的泪水, 轻声道:“放过我吧。” “魏玹, 放过我吧, 我不可能嫁给我杀父仇人的……” “闭嘴!你想也别想!” 魏玹猛然喝断她口中的话,额上的青筋都要蹦了出来,铁青着脸咬牙道:“沈漪漪,这辈子你除了我,谁都不能嫁,你已是我魏家妇,我绝不可能放你离开!你听清楚了!” 宠婢难逃 第103节 他一把攥住沈漪漪的手腕,发现女孩儿的手腕柔弱竟无力地任由他握着,脉搏细滑微弱地跳动着,顿时失了分寸,只觉心口的箭伤痛得几乎要挣裂开来,接连几天几夜的疲惫、心力交瘁,整个人向后一倒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吉祥慌忙将人请过来,大夫匆忙走进来,先为床上的沈漪漪诊脉,脸色十分凝重。 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床上晕过去的女子身上,直过了许久,魏玹攥着褥子,眼前的黑雾方渐渐散去。 除了心口,似乎还有一处隐隐作痛,此刻他却来不及做他想,沉声问大夫道:“她如何,可有要紧事?” 大夫将沈漪漪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放入被衾中,微微松了口气,“世子爷莫要担心,姑娘是一时受了惊吓致使晕厥过去,好在未曾伤及腹中骨肉,老夫这就去开一贴镇惊养胎的方子……” 朱樱听了大吃一惊,目光下意识地落在沈漪漪尚且平坦的小腹上。 依依,竟然已有了身孕?! 且看世子爷的模样更未有丝毫惊讶,在听到大夫说母亲和孩子两人都无事之后紧绷的神情才缓和下来,目光温柔地落在依依苍白瘦削的面庞上,轻轻拨动她脸上凌乱的碎发,一边用帕子擦拭着,一边轻声说:“劳烦大夫。” 吉祥将大夫带了下去,煎好药后打量着主子的脸色,忍不住道:“世子,您还是回去歇一歇罢,姑娘这里……” 魏玹接过药来,恍若未闻。 吉祥叹了口气,终是悄然退了下去。 …… 沈漪漪被梦魇住,梦中那场大火犹如烈焰一般,映照得长安城上方的夜空都是一片火红的烧云。 她嘶哑着嗓子大喊阿娘,周围滚烫的火舌舔舐着她的肌肤,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眼睁睁看着阿娘被掉落的房梁砸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她哭着跑过去想搬动那块火烧的房梁,然而房梁被掀起,那人抬起头来,却是亲弟弟程煦痛苦到扭曲的面容。 程煦捂着自己渗出血的脖子哭道:“阿姊,魏玹要杀我,我马上就要死了,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沈漪漪尖叫着从梦中惊醒,崩溃地挥舞着手想要去挡那落下的刀。“别杀他,求求你别杀他!求求你!” 有人从身后抱住她,她神志不清,不停地拍打挣扎,啃咬在那人的身上,那人始终纹丝不动,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孩子一般在她耳旁轻柔地道:“没有人会伤他,别怕漪漪,别怕,有我在,没有人会伤你……” 她在那人温暖的怀中哭了会儿,神智突然清明,一把推开魏玹,杏眼通红地瞪着他道:“你滚!别碰我!” 魏玹伸过手来,她不停地往墙角缩去,踢他,打他,开始时魏玹只是攥着她的手腕,后来眼看她要伤到自己,魏玹隐忍许久,终于爆发,倏然喝道:“够了!” 上前不由分说将她拉进怀里,两人紧紧地拥着,魏玹深吸一口气,哑声道:“沈漪漪,你信她还是信我?这么多年,你对我心中难道就没有丝毫的情意吗?” “你懂什么叫做情吗?魏云卿,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是你抢入府中,被你强迫留在身边,从头到尾,你可有问过我的感受?真心地问过一句我情不情愿?” 魏玹眼中满是惊愕与不敢置信,良久良久,他才听到自己犹如琴弦凝滞般的声音响起,无比酸涩地问:“你说过的,你愿意嫁我为妻。” 沈漪漪仿佛听了个笑话一般,怒极反笑:“除了嫁给你为妻,难道要去做妾吗?魏云卿,倘若我答不愿,你可会放过我?!” “所以……你才想要我死?”魏玹的手慢慢滑落。 “要你死?是,我无时无刻不再想着,为什么你不死了!你真想死,大不了我把这条命赔给你,你以为我稀罕你的世子妃之位吗?!” 心底的信念在这一刻终于坍陷。 原以为只要宁王死了,除去魏琏,魏琅,将她从崔桓玉手中夺走,不顾一切娶她为妻,阻挡她找到自己的家人,得知真相,前世的悲剧便不会再重演。 可换来地却是她对自己更为深切的恨。 倘若能够自己选择,她绝不会嫁给他。 魏玹突然也笑了,笑声沉沉,胸口都被这笑声震得沉闷地颤动起来。 他笑得眼尾红了,嗓音嘶哑,然而笑容又十分的愉悦,狭长的凤眼微微地眯起来,沈漪漪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身子往后退,颤声问:“你,你笑什么?” 魏玹俯下身去,笑着抬起了沈漪漪的下巴,轻语柔声地说道:“自然是笑,漪漪你真的是很聪明。” 说罢,笑容猝然一收,脸色阴沉下来,眸光冰冷地看着沈漪漪,一字一句道:“沈漪漪,这门婚事,不论你情不情愿,日子到了你都得给我嫁!” “你生是我魏玹的女人,死了也要做我魏玹的鬼!” “你……无耻!禽.兽!”沈漪漪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对着魏玹的脸就搧了过去。 魏玹却准确无误地攥住她的手腕,冷冷道:“别在我眼前耍心眼儿,漪漪,好好准备做新娘子,你知道的,我不喜欢看着你哭,”抚了抚她苍白的脸庞,在她耳旁柔声道:“你也知道,我这人发起疯来六亲不认,不想要程煦死,就给好好的待嫁。” “疯子!疯子!” 沈漪漪又气又怒,哭着被他用被子包裹住强行摁倒在了在床上。 …… 出去后魏玹便将春杏叫到面前,“姑娘受惊过度,身子虚弱,你需多加看护。” “倘若她少一根汗毛,我要你性命!” 春杏身子一抖,慌忙跪在地上道:“奴婢明白!” 接下来几日,魏玹封锁了湛露榭,将沈漪漪关在东厢房里,严加看守,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其实,他即使不关她沈漪漪也根本出不去。 她本就是一个孕妇,身体虚弱无比,哪里有气力去逃跑? 每日都是朱樱与春杏来伺候她,沈漪漪躺在床上闭着眼,盘算着该如何得知弟弟程煦是否安危的消息。 可惜无论她如何套话,朱樱与春杏两人皆是一问三不知。 不知故意装作不知,是真的不知。 沈漪漪又问,那日大夫看过她之后说了什么。 朱樱抿唇不语,瞥了眼春杏。 春杏想起魏玹说过的话,担忧地道:“大夫说姑娘受惊过度,身子虚弱,需多加看护。” 沈漪漪怔怔。 莫非,她根本就没有怀孕? 春杏跟了她两年,她不会说谎,倘若她说谎她必定是能看出来。 手不知不觉再度抚上平坦的小腹,难以置信。 还是说月份尚小,所以大夫不曾诊出来? 她不得而知。 先前吃的堕胎药,也没有丝毫的效用,种种迹象表明,或许她真的没有怀孕,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姑娘,姑娘……”春杏同沈漪漪说着说着话,过了片刻她再问,却没有应答。 吓得她赶紧上前仔细看了看,听着沈漪漪清浅的呼吸,才发现姑娘竟然又睡着了! 这几日,姑娘仿佛格外嗜睡。 春杏疑惑地摇了摇头,端着空药碗走了出去。 * 圣人中毒后的第六日,众臣终于迎来了早朝。 圣人看起来气色不佳,被梁文扶着走出来后脚步略有几分蹒跚地坐到了龙椅之上。 太子未在朝堂之上,低下臣工不禁议论纷纷,圣人神色平静招了招手,梁文宣读了废太子诏书。 太子德行有损,朕决意废黜太子,将太子贬为庐陵郡王,住所也从东宫迁到了城外的一处行宫。 一语落下,众人哗然。 圣人中毒的这个节骨眼,竟然废太子? 然而圣人看起来却并未有向众人解释的意思。 早朝完毕,程显神色凝重地从太极殿中走了出来。 走了没几步,被人从后面叫住。 “薛寺卿?”程显惊愕,他与大理寺卿可素来没什么交情。 “程侍郎莫急,”薛寺卿简单地表明了来意,“近来大理寺准备重新整理案簿卷宗,有些案簿上案件记录并不翔实,当中涉及程侍郎,因此烦请程侍郎随我去一趟大理寺,不过片刻便好。” 程显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却又心生疑窦。 他这一辈子循规蹈矩,只除了那一件事……还能跟大理寺牵扯上关系? 虽然如此,还是好声好气地跟着薛寺卿去了大理寺。 两人坐在几案前,薛寺卿打开一本厚厚的案簿,细看了片刻后问道:“程侍郎,永禧九年程邈之案不知程侍郎可还记得?” 薛寺卿将话问出之时,程显呼吸都漏了半拍。 不过也就瞬息的功夫,他脸上露出了几分悲痛与哀伤,“记得,薛寺卿便是来问此案?” 薛寺卿端详着程邈每一分细微的表情,颔道:“确然,不过程侍郎不必担心,此案早已盖棺定论,只是例行询问罢了,随意聊几句程侍郎就可以回去。” 薛寺卿脸上温和的笑意让程显戒心暂且放下几分,两人聊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薛寺卿将程邈放了回去。 程邈离开之后,薛寺卿掩上门走到屋内的一架红木镶玉屏风后,男人神色冷峻坐于其中,手指有节奏地敲打在案几的边缘之上。 原来这屏风之后另有玄机,屏风上镶嵌的实际是一面镜子,坐在里面可以外面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 薛寺卿跽坐下将案簿交上,低声道:“回世子,这位程侍郎,看起来似乎并无不妥。” 按照薛寺卿断案多年来的经验,在听到惨死的兄长程邈的名姓之后,程显的脸上起到好处地露出了不堪回忆的痛苦,这些在他看来都是极其正常的表现。 魏玹修长的食指落在案簿上,上下滑动,最终落于那句“长嫂萧氏与一双儿女葬身火海”之上。 只不过太正常,倒显得不正常了。 毕竟程煦,可不是程侍郎你的亲儿子啊,既如此,他为何表现如此从容淡定? 萧氏自离开之后数年都未曾回来过,程显夫妇对程煦视若己出,若说是为了保存长兄最后的一丝血脉而隐瞒,倒也情有可原。 可据他所知,程显夫妇只有程煦一子,莫非是因为害怕将来生下自己的亲生孩子而对兄长的孩子有所偏心,还是别有隐情? 齐王抄了程家长房之后,程氏一度没落,为了挽回圣心,两年前安国公主的芳辰宴,程夫人特意将自家的侄女程蕙娘带来了公主府,结交权贵,却又在芳辰宴之后将程蕙娘送走,嫁给了一户普通人家,更勒令程煦日后不许再踏入齐王府半步。 芳辰宴上,发生了什么? 又或者说,是程夫人与程显在芳辰宴上看见了谁? 既然遇见了长兄的血脉,不仅当做不认识,还避之如洪水猛兽,不许程煦接近半步…… 程显,一定隐瞒了什么。 魏玹冷声道:“去查,程显。” 宠婢难逃 第104节 薛寺卿一怔,旋即沉声应道:“是!” * 却说那厢程显骑马回了府中,心中不知为何极不踏实,跳动飞快,惴惴不安。 待回了房中,见婢女进进出出,似在收拾什么物什,皱眉问道:“夫人与小郎君呢?” 婢女忙施礼道:“再有几日便是王老夫人的寿辰,夫人在库房与小郎君挑选礼物呢。” 程显随口应了一声,向库房的方向走去,果见程夫人在与儿子程煦言笑晏晏地讨论着过几日外祖母王老夫人的寿辰送个什么礼物好。 程煦点了一只白玉雕松鹤的花鸟插屏,“松鹤延年,送这幅屏风给外祖母,再将里面的插画换下来,换上一副我亲手写的祝寿诗,外祖母瞧了一定高兴!” 程夫人见儿子脸上有汗,便细心替他擦去额角的汗水,含笑道:“这个主意不错,就按照你说的来办……儿啊,你这几日都瘦了,在禁军中有没有人欺负你,别回来不告诉爹娘那!” 程煦笑着将程夫人扶到月牙凳上,胳膊一伸笑道:“阿娘,这你就甭担心了,陈将军治军严明,手下没人会闹事,况且儿子身上这肉可是结实得很,箭术又准,哪个敢瞧不起我?” 不久前程煦接到金吾卫的调令,竟然从看守城门的禁军中调到了宫中禁军中去,喜得程显夫妇一整夜都没睡着,以为是儿子的才能终于得到了贵人赏识。 看着妻儿两人欢声笑语,母慈子孝,程显的脸庞上渐渐露出一抹宽慰的笑。 然而看着儿子那双酷似萧氏的眼睛,以及长大后愈发卓著的才能,优秀的人到了那里都会发光,程煦与他,到底是不同的。 他多半是随了长兄,从小到大,不光勤勉,人还十分聪明,凡事一点就透,文治武功君子六艺样样精通从未有一日让他操心过。 他本该欣慰,高兴。 可程显想着,笑容却渐渐变得苦涩,心中极不是滋味,扭头一人走了回去。 ……………………………… 沈漪漪这几日脑子都是昏昏沉沉的,她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心事很重,入夜之后再榻上都是翻来覆去,想姨母,想表哥,想程煦,甚至是想过世的阿娘与生父程邈,想得睡不着。 可是没过多久脑中便会一片模糊,沉沉睡去,连春杏早晨叫她起来都听不到。 魏玹将她关在厢房,她根本不出去,别说是不能出去,即使能出去,她浑身极为乏力,分明外面艳阳高照,在美人榻上经常没坐一会儿就困得不行,时而胃里还犯恶心,不论膳房变着花样给她做什么都吃不下。 时日一长,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春杏愁眉苦脸地跪在地上回复魏玹,身子瑟瑟发抖,很是害怕主子会惩罚她,“世子,不是奴婢没劝过,可是姑娘根本吃不下!她,她每日精神都恹恹的,先前还好些,近些时日愈发严重了!” 魏玹走到窗边时,沈漪漪正靠在美人榻上沉沉昏睡着。 已经入秋,天气转寒,她身上盖着一张大红色的团花软毯,仿佛还觉得冷似的,整个人像只虾子般蜷缩着身子把毯子裹得紧紧地。 屋外温暖的日光在她脸上落下一层暖玉般的光辉,长而细密的羽睫颤巍巍地垂着,乌发如云,衬得整张小脸只有巴掌大小,仿佛不用一只手都能捧住。 魏玹默默地看了她片刻,推门走进屋内,手抚上她细白的脸庞。 这几日,他不敢在白天来见她,怕她哭闹伤了自己和孩子,每次都是趁着她昏睡时在她身旁坐一会儿。 “阿弟,阿弟,阿弟……” 她紧蹙着娥眉无力地躺在他的怀中,唇色苍白喃喃自语。 魏玹靠近了去听,才知她唤的是程煦。 伸手将毯子给她深掖了掖,下巴抵在她秀发上,大手在她柔软平坦的小腹之上反复流连缱绻,神色无比温柔。 真是奇妙,他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孩子。 怀里躺着的,是他的妻儿,他们是一家三口。 他心爱的女人给他孕育的子嗣,两人毫无干系的人,却因为一个孩子而血脉相连。 原来这就是家的感觉,让人感觉在一瞬之间有了软肋,有了牵挂,即使是瞬息不见都会令人无比思念,依旧甘之如饴。 可这个念头才刚刚闪过,魏玹漆黑的眼底便闪过一抹痛色。 只可惜,她并不情愿,甚至从未想要留下过这个孩子。 即使留在他的身边,也不过是曲意逢迎,虚与委蛇,从未有过片刻的真心。为何两人不能如前世一般,即使死在她的手中,也曾经有过那样一段美好的时光,而非如今的--------------/依一y华/相对无言,唯余恨意满腔。 “去熬一碗安神汤,再去将郭奉御请来。” 安神汤喝下,沈漪漪睡得更沉了些。 魏玹将她扶到怀里,用篦子替她将长发梳拢,重新绾成一个发髻。 又忍不住解开她的小衣,侧耳去听她小腹之上有没有声音。 听大夫说女子有孕到了一定的月份会有胎动,这孩子月份不大,动静倒是没有,人却过于顽皮,折腾得他娘整日茶不思饭不想,人都消瘦了许多。 他实在没有办法看着她这样消瘦下去,更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有了身孕,否则她绝对会跟他撕破脸。 到时候这个孩子连保住的可能性都没有。 郭奉御进来的时候,看见那素来清冷的郎君半伏着身子虔诚地望着眼前昏睡的女子,手中握着床榻上女子的手腕细细摩挲,放在唇边轻吻。 即使看不清他的神色,也能猜到他此刻的神情该是多么的温柔满足。 郭奉御给沈漪漪摸完脉,只觉指下脉搏走如圆珠,竟是有妊两个多月的脉象,惊诧地看了身侧的男人一眼。 “这些时日她茶饭不思,从前最爱的菜也不爱碰了,人消瘦许多……精神也不好,明明一整日有大半日都在睡着,却还是精神恹恹……” 魏玹看着郭奉御,眼中带了几分紧张。 郭奉御听后了然一笑,“无妨,世子,这些都是怀孕初期的正常现象,先前姑娘的身子调养的不错,这一胎脉象很稳,除了有些心思不属,我这就去开张方子,用了多久姑娘胃口和精神都会好许多……” 尽管郭奉御嘱咐的事无巨细,但魏玹仍觉得不放心,又打发吉祥去找了长安城中于妇人一科上最德高望重的老大夫过来给沈漪漪看过一遍,听两人说得大致相同,这才彻底安心。 吃过药后没多久沈漪漪就醒了。这时魏玹已经离去。 沈漪漪觉得嘴巴里又苦又涩,便问一旁的春杏,“适才有谁来过?” 春杏当然不敢说是世子来过了,只低着头给她倒了杯茶水道:“适才是奴婢喂姑娘喝了些滋补的汤药,没有旁人来过。” 沈漪漪觉得脑子依旧昏昏沉沉的,倚在榻上略坐了会儿,觉得没那么难受了,就吃了一块糕点。 不行,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了。 婚期还有十几日,她得想办法,要么和魏玹说开,要么想办法联系表哥,让他想办法救自己出去。 可是出去之后,太子都斗不过魏玹,表哥无权无势,她又该怎么救她?难道真的要一辈子留在魏玹身边,生不如死吗? 她好不甘心……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少年清脆的喊声,“我中了!我中了!” 沈漪漪猛地惊醒,鞋子都没穿便跳下来床去,推门门开不开,魏玹将她关在了里面,她只能透过门缝看着庭院中央那青衣素袍的少年手中举着弓箭,对准靶子松了手。 只听“嗖”的一声,连发三箭,箭镞都精确无误地直中红色的靶心,少年清俊的脸上露出欣喜雀跃的笑容,对身旁高大的男人叫道:“世子,我中了!我中了!” 男人凤眼带了几分笑意,但面上还是十分平静,只淡声鼓励道:“还不错,不要太骄傲。” 沈漪漪捂着嘴,泪水从眼眶涌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好多营养液,谢谢小天使!! 虽然没有加更,但是俺每天都跟老黄牛一样勤勤恳恳地日六qaq 第72章 程煦听说自己此后每日都可以过来接受魏玹的指点, 惊喜地不行, 反复问魏玹是不是真的。 魏玹难得对少年多了几分耐心,“自然是真的,不过你要听话,别兴奋得过了头。” 程煦挠挠头腼腆一笑, 露出一口白得发亮的大白牙,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圆又亮。 魏玹看着这双神采飞扬的眼睛,略有些失神。 不过他很快将情绪掩饰了过去, 对程煦道:“今日便先到这里。” * 程煦跟着吉祥走了出去,目光掠过一侧捧着衣物吃食来回的婢女, 笑容淡了淡,浮上几分忧愁。 自那日在西市一别,他来了王府几次都没见到沈漪漪。 可他一个外男, 又不好随意打听世子的侍婢,否则被人误会了, 只怕会给她带来麻烦。 先前沈漪漪丢了, 魏玹满长安地带着人找,甚至不惜为了她退掉与郑家嫡女的亲事,闹得满城风雨。 程煦得知这消息时心中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如同旁人一般的可惜,竟是发自内心的,由衷的难受与担心。 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不论是落入敌手还是丢失, 她该是多么的害怕、绝望。 明明两人才不过见了几次, 可每一次见面程煦心里都有种难以言喻的欢喜与亲近,仿佛她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 后来他借口偷溜出府, 私下里带着自己扈从一起帮忙找人, 父亲得知反而臭骂了他一顿多管闲事, 严禁他再接近魏玹。 想来也是天无绝人之路,好人有好报,令程煦又惊又喜的是,那一次在西市他竟然又遇上了她。 世子找到她了。 他庆幸的同时松了一口气。 可她似乎过得并不快乐,那次在街上遇见她,她没有说一句话,只隔着马车的帏帘含泪远远望着他,一双水汪汪的杏眼中满是哀伤与悲恸。 那一刻程煦怅然若失,心脏仿佛也有感应似的,魂魄都随着她远去的马车走了,久久不能回神。 可是因世子快要娶正妻,日子艰难,所以心里难过? 程煦非常担心她,并且这种感觉他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克制下去,反而因他的刻意而显得愈发地强烈,只要一想到这一整天都能茶饭不思,什么都做不进去。 沉吟了片刻,程煦最终还是决定开口。 他先是笑了笑,再装作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问起:“吉内侍,我先前曾听说贵府丢了一名婢女,那名婢女我先前正巧有过几面之缘,不知如今是否找了回来?” 吉祥知道眼前这位程小郎君正是沈漪漪的亲弟弟,一听这个问题,当下心神便警惕了起来,眼珠子一转,笑呵呵道:“找回来了,原来小郎君还与我们依依姑娘认识?” 程煦解释道:“之前在终南山见过几面,后来我拜访世子时也在阿鸾姑娘处见过那位姐姐,虽然只是寥寥数面,却感觉十分亲切,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 吉祥心想,那可不是你的亲姐姐么,都说世上母子母女连心,哪想到这亲姐弟亦是如此。 这世上有什么能比亲人就在眼前却不能相认的痛苦,吉祥有些同情程煦,但在世子没有把当年的旧案调查清楚之前,他不能说出真相,这不管是对沈漪漪还是程煦两人都好。 因此他只笑着道:“依依姑娘半年多前就找回来了,小郎君放心,依依姑娘跟了世子这么多年,世子是把她当成眼珠子疼的,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程煦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暗忖也许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糟糕了,笑道:“那我便放心了。” 宠婢难逃 第105节 * 程煦走后,魏玹推门走了进去。 沈漪漪坐在榻上默默地擦着泪,眼圈红红。 魏玹走近她,还未碰到她的手便被她狠狠甩开,冷冷道:“你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 “等你想通的那一天,”魏玹若无其事地在她身边坐下,“你这几日脸色不太好,好好养一养,否则成婚时原先做的嫁衣都穿不上。” “想通?”沈漪漪冷笑道:“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想通,当初为何偏偏求你救了我,我宁可死在魏琏,死在宋淑仪手中,也不该去求你这样的人!” “我告诉你,倘若你敢动程煦一根汗毛,我就算是死了做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她情绪波动地厉害,才说了两句就喘的不行,魏玹脸色一变,想上前扶她一把,被她用力推开,厌恶地道:“别碰我!”说着便有几分反胃地趴在榻上干呕了起来。 魏玹只得下去给了倒了盏热茶,被她摔碎,给她递帕子,她直接扔到他的脸上,魏玹终于沉下脸,强制地按住她两条不停挣扎的胳膊,将她反手一剪按怀里。 这一番折腾下来,沈漪漪实在没了力气,只能趴在他的肩膀上像条虚弱的死鱼般气若游丝地喘息着。 魏玹出了一身的汗,心内便如同那灶上即将烧干的热水一般煎熬,也不知是气她丝毫不相信自己还是怒她从未对他有过半分真心。 可气也气了,怒也怒了,对于怀中女子,他当真是没有丝毫的办法,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无奈道:“你怎么总是犟?对我服个软不行吗?” “你见过程煦了,他现在活蹦乱跳,我从前是用你的家人威胁过你,但动真格的绝对没有,更何况程煦他是你的亲弟弟,我怎么可能伤他?” “兰蕙是宁王一直安插在我身边的细作,她对你说那些话根本就是为了激怒你与我决裂,搅得整个齐王府翻天覆地,你为何宁肯相信她也不肯信我?” “你终于肯承认你骗我了”沈漪漪说着咬牙恨恨地捶打着他,忍不住又掉下泪来,哽咽道:“都是你这混蛋,你还好意思说我犟,你明知阿煦是我的亲弟弟,明知我的亲生父亲是谁,可你瞒着我也就罢了,还骗我给我随意指认了一门亲!” “现在又把我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屋子里哪儿也去不成,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想过我情不情愿!” “你爹和你最敬重的伯父害了我全家,现在你还要逼我嫁给你,你还是不是人!你这禽兽,刽子手!从头到尾都是你在强迫我,我不过是你的傀儡,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魏玹背脊挺直,动也不动,任她打骂。 他始终不为所动,她没了法子,只能停下来苦苦哀求他道:“世子,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不喜欢你,我只想过普通人过的日子……不,是我配不上你!我低贱,我是奴婢、是罪臣之后,从头到脚我都配不上你,求求你给我自由,让我离开好不好?求求你!” 他一定是铁石心肠,一直到她再次脱力,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才吻了吻她的唇柔声说:“我早就说过,你不卑贱,你也配得上我,漪漪,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事已至此,强求离开的那个人反而是你。” “好好养病,你放心,我会将程煦教成日后整个大周最出色的将军。” 顿了顿,本想将察觉程显有问题的事情告诉她,但又一想没有找到证据,怕是他说了她也不会信半个字,只当他依旧在哄骗她,遂只好暂且作罢。 这过程中,沈漪漪冷漠地闭着眼,魏玹还不知下次能与这般乖顺的她同处一室是何时,便又在她身旁贪婪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等到她恢复了些许气力,睁开眼睛瞪他的时候才无奈地笑了笑离开。 没过几日,郭奉御的开的方子开始有奇效,沈漪漪干呕的次数少了许多,人也有了胃口,以前一天顶多喝两碗清粥,现在早晨和晌午都能用一块胡麻饼,再吃些清淡的菜。 只是对荤腥依旧敏感,几乎闻着味儿就要吐,她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不能每日光吃菜不吃荤肉补身子。 魏玹想了一天一夜,第二日干脆上门亲自请教了郭奉御。 郭奉御便帮他寻了长安城中两位极擅长调理孕妇膳食的嬷嬷入府专门为沈漪漪调理身子,二位嬷嬷精通孕妇膳食,打听了府上贵夫人的口味就立即开始下手准备。 当晚送进东厢房的两菜一汤都被用了大半,春杏与朱樱见了几乎要喜极而泣,嘴里不住的喊着佛祖保佑阿弥陀佛,吊了数日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大半。 府上陆续忙碌起来,绣房将做好的嫁衣送到了湛露榭。 春杏与朱樱为了能让沈漪漪穿上嫁衣是轮番上阵,好话说尽了也不能哄着沈漪漪往她们身上多看一眼。 眼看婚期将近,这嫁衣许多女子一生只会穿一次,不试一试可怎么能行呢? 两人束手无策,任是磨干了嘴皮子也不管用。 扭头一看,惊觉原来世子爷就在一旁站了许久,连忙跪在地上告罪。 沈漪漪背着身躺在床上,乌黑如缎的秀发散落在一旁,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与秀美的耳垂,连着几日的药膳调理,她的脸蛋儿终于丰盈了一些,面色也逐渐恢复红润莹白。 但她阖着眼不发一言,谁都不知她到底睡没睡着。 魏玹负手立着,目光从床上女子纤细的背影上移开,落在衣槅上挂着的那件华美精致的青绿色广袖长裙上。 沉默了片刻后,做了个手势让朱樱与春杏下去。 不穿,便先不穿罢。 自从用过郭奉御的药后好不容易沈漪漪的身子有了几分起色,他不想将她逼得太紧。 总会有法子,让她心甘情愿地穿上嫁衣。 魏玹攥了攥掌心,转身离开。 …… 入夜,眼前又是云雾弥漫,一片模糊。 少顷,云雾渐渐散开。 中宫含凉殿。 皇后郑婉莹容颜憔悴,脸上厚重的脂粉都遮盖不住眼底的青黑。 外面响起婢女的恭敬的声音,转眼宫中便走进三人。 分别是四妃之首的韦淑妃、孙贤妃,以及地位稍逊沈婕妤。 韦淑妃雍容端庄如牡丹,嘴角始终带笑。 孙贤妃柳眉凤眼,清高自傲,满身才气。 唯有沈婕妤,始终低眉顺眼,安分守己地跟在二妃之后。 但等三人请安落座之后,郑婉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坐在最末位的沈婕妤身上,十根涂着蔻丹的手指紧紧揪起,眸中恨意如火,又被她强行压制下去,命婢女给众妃嫔上茶,嘴角硬挤出一个温婉的笑。 不过这笑容没持续太久,孙贤妃封号为“贤”,嘴巴却毒的厉害,言语之间讽刺郑婉莹的兄长贪图荣华富贵,竟与人勾结贪墨,短短三年就贪了七万两真金白银,惹得皇帝大怒,直接撸了郑婉莹兄长在工部的职务,还是郑婉莹的父亲郑慎主动请辞才保下了儿子一条性命。 郑家不复往日荣光,孙贤妃又素来厌恶郑婉莹,自然不会给她什么好脸。 郑婉莹告诉自己要忍,入宫三年她谨言慎行,从未行差踏错,哪怕皇帝从未宠幸过她,只要她活着一天,皇帝就绝不可能将她废黜! 然而郑婉莹料错了。 就在一个时辰之后,请安完毕的三妃回到寝宫,各自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中毒症状。 尤其是韦淑妃与孙贤妃,两人中毒最深,已经陷入了昏迷。 沈婕妤还好,只是难受地有些头晕。 太医与司药过来给三妃把脉,皇帝入了后宫大怒,立即命刑部与大理寺彻查此事。 当夜,郑婉莹便被禁足在了含凉殿,身边的心腹婢女全都被带走。 第二日,韦淑妃与孙贤妃因饮用了皇后的毒茶水过世,沈婕妤幸免遇难,皇后身边上毒茶心腹婢女对皇后罪行供认不讳,道是皇后嫉妒二妃蒙得盛宠,在两人言语挑拨之下,一时鬼迷心窍才想出下毒的毒计。 沈婕妤因饮用的茶水最少,这才幸免于难。 如今二妃遇难,皇后难辞其咎,皇帝震怒之下雷霆手段废后,将郑氏赐死在冷宫之中,郑氏一族皆收牵连,并命人好生安葬了枉死的韦淑妃与孙贤妃,晋升了沈婕妤的位分为贵妃,以加安抚。 但没人知道的是,废后当夜,郑氏死后,本应被毒死的韦氏与孙氏同时出现在了沈贵妃的寝宫中。 “谢陛下还臣女二人自由,大恩大德,臣女没齿难忘!” 二人感激之下,泪盈于睫。 隔着一扇屏风,帝王高大的身影看着就坐在案几一侧,可听了两人一番肺腑之言,却是头抬也未抬。 就在两人忐忑之际,沈氏从屏风后出来,将两位姐姐扶起,盈盈一笑道:“两位姐姐客气了,快请起。陛下说,这不过各取所需,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两位姐姐若是着急,现在便可离去了,不必太过拘束。” 韦氏与孙氏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在心中叹了口气。 离开后宫,孙氏雀跃,因她早有心上人,是以明知皇帝这些年来都仅仅将她利用做沈氏的挡箭牌,也从未有过怨言。 韦氏纵是不甘,但两人在潜邸时就跟着皇帝,知道皇帝不肯出面,而令沈氏通传的这句话,实则是在暗示两人无事就迅速离开,别在此处跟着碍眼。 想当初,每回陛下在入夜时分都要从自己的寝宫中离开去往沈氏的宫中时,韦氏内心是真的酸涩嫉妒。 不过时日一久,她便知自己不可能令皇帝回心转意,又被皇帝警告几次这位俊美的天子当真只是看着清冷,实则心狠手辣,心生畏惧,韦氏慢慢地也就死了心,安分守己。 想必废后也是因无意发现了此事,认为自己被陛下当成了傻子一般愚弄,而郑家辅佐陛下登基后日益骄纵,如今郑慎告老还乡,更是没了丝毫利用价值,陛下才会先下手为强,干脆将郑氏除去。 这是真正的帝王之术,心狠手辣,冷酷无情,韦氏可不想学郑氏。 人啊,有时候还是难得糊涂,不是自己的,命里无时莫强求! 二女感激不尽,识趣地退下。 韦氏、孙氏,一走,回到屏风后,魏玹便含笑将宠妃搂进了怀里,丝毫没有了在两人面前时冰冷冷的态度。 “半个月后开春,春暖花开,你不是一直想学骑马么,朕那时带着你去狩猎如何?” 沈漪漪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搂着郎君的脖子亲了一口,欢喜地问:“陛下此言当真?” 魏玹眼底笑容愈深,拨了拨她如云乌发上的一支珍珠钗,在她耳旁道:“比你这支钗子还真。” 仪庆四年,初春。 帝妃兴致颇高,在密林中悠闲散步,纵马,好不快活。 皇帝身旁侍候了多年的内侍吉祥感叹,几十年来,都从未见过皇帝有这般肆意纵情的时光。 为了不打扰帝妃,他悄悄命禁卫们离得稍远了些,别打扰主子们的雅兴。 然后这懈怠不过就一盏茶的功夫,只听密林的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沈漪漪的尖叫。 不好! 吉祥与纪乾大惊,慌忙命禁卫赶紧冲进去救驾! 废后郑氏的族人为报仇在围场中意图射杀天子宠妃,被天子代为挡下一箭。 …… 富丽堂皇的宫殿,低垂明亮的星空,星空下一轮凄美的明月高高悬于天际。 雕花支摘窗下,女子一身素服,容颜憔悴,双手合十,阖目真诚地祷告,红唇轻启,念念有词。 “皇天后土,诸神佛祖,妾这一生颠沛坎坷,亲缘浅薄,是陛下给了妾一个家,多次救妾于水火,妾今夜愿以余生所有阳寿,换得陛下圣体康健,岁岁长安,求上苍保佑……” 月华如水,淡淡地倾洒在她消瘦的美丽面庞上,一行清澈的泪水顺着雪腮缓缓流下,心如刀绞。 许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也不知过了多久,床榻上的男人细密的长睫忽而一颤,再一颤。 继而手指微动,额头上滚出大颗的汗珠,喉咙中发出嘶哑低沉的声响,急切焦灼地呼唤着女子的闺名:“漪漪,漪漪,漪漪……” “陛下,我在,我在!” 女子泣不成声,慌乱地握住男人的双手,试探着他额头的温度,直到男人身子猛地一个觳觫,在女子温柔如水的轻唤声中,慢慢睁开一双满是红血丝的凤眸,望向她。 宠婢难逃 第106节 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眼神有了焦距,他看见她憔悴的小脸,眼底的淡青,哭红的杏眼,见他醒来,不由喜极而泣,一时泪水掉得更急。 “朕、咳,朕没事。”男人刚一抬手,便牵动心口的箭伤撕心裂肺般得剧痛无比。 但他仍然强忍着,大手颤抖地,心疼地抚在心爱女子满是泪痕的小脸上,轻声道:“傻姑娘,你哭什么,朕可是真龙天子,阎王爷不敢收,再说了,你在上面一直哭,他也不敢收我啊。” 女子这才破涕为笑,抹着泪儿嗔他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寻我开心!” 她看着男人,一双含泪的杏眼忽然再度涌上滚烫的泪意,极为认真地对男人说道:“倘若陛下当真出事了,我亦绝不会独活,必定要追随陛下而去。” 说完也不等男人反应,起身出去将太医请了进来。 男人深知女子品行单纯倔强,所言并非是假话与刻意讨好,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中满是怜惜地追随着女子纤弱的背影远去。 郭奉御替皇帝重新换药,庆幸道:“陛下身子已经脱离了危险,但毕竟尚在要紧处,日后还需细心调养,不可懈怠。” 说着看向了女子,郑重道:“一切便交托给沈贵妃了。” 沈贵妃一揖,谢过郭奉御。 等宫人们都退下去后,沈贵妃一人坐在皇帝的榻前,替他擦汗散热,打扇驱蚊,端详着男人清隽俊美的眉眼,手指细细描摹,眼中不知不觉便又含了一包盈盈的泪水。 皇帝慢慢睁开眼,看着她红肿的双眼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躺过来。” 沈贵妃便放下手中的纨扇小心翼翼躺入男人的怀抱中。 幸好一切都来得及,这个怀抱依旧温暖,结实,有力,一切都尚且不晚。 她贪婪地将脸深埋入他的怀中,呼吸着他身上独有的冷梅香与龙涎香的气息。 “你刚刚的祈愿,朕都听到了。” 不待她出言辩解,皇帝便用手指点住她莹润的樱唇,叹息道:“傻漪漪,日后不许再随意发誓,更不许拿自己的寿数与性命来开玩笑。” “朕救你一命,是因心甘情愿,而你若为朕放弃性命,又将朕的苦心置于何地?不论何时,你都应好好地活着,莫想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希望,这还是你从前告诉朕的,不记得了吗?” 记得那年初见,她只是个地位卑贱的婢女,而他则是霁月清风,权势滔天的齐王世子。 他是高山之巅不染纤尘的雪,是悬崖峭壁上洁白无瑕的雪莲花,清贵高冷,居高临下,她只能远远地仰望着他,二人云泥之别,她心中除了仰慕,再不敢生出其他不该有的心思 齐王妃让她去勾引世子,她心中百般不愿,却又无可奈何。 后来魏琏用了阴毒的法子将她强行占为己有,但凡有不如意便会对她非打即骂,羞辱欺凌,她每日以泪洗面,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多少次曾想着就这么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可是她又不甘心,凭什么魏琏那般的恶人可以活得长命百岁,一辈子享不尽荣华富贵,她却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每日战战兢兢,仓皇度日,能多活一日都算是她的幸运? 所以她怀着报复与苟活的心思,铤而走险,再度勾引了他。 她本是那么卑微,那么低贱,那么地微不足道。 她早就没有了清白,不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子。 被打碎了骄傲,破灭了希望,每日只是苟且偷生,一具行尸走肉。 她害怕高贵的他会嫌弃她,在奓着胆子用手指轻勾他掌心之时,心脏险些要跳出嗓子眼儿,脸皮涨得通红,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甚至做好了马上因为以下犯上而被处死的准备。 可是他竟只是垂眸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在她的轻呼声中将她那双白皙羞涩的柔荑蓦然反握在手中,声音低沉地道:“肌肤如凝脂,指如削葱根,娘子这双手,倒是极美。” 作者有话说: 梦境可接本文第58章 ,挡箭那一章的梦境。 今天周末红包! ps:为什么改文名,说起来就猫猫叹气,作者是个文案+文名废,感觉以前的文名与文章主题不符,收藏不涨就改了,现在是真的是为爱发电了呜呜。 第73章 错金螭兽博山炉中燃着淡淡的安神香, 天青色的帐子被人缓缓撩起, 窗外一线月光透过白色的窗纱轻柔地洒在女子瓷白的脸庞上,她肌肤如雪,面色红润,呼吸清浅, 睡颜安详温婉。 她仿佛, 比从前还要美了几分。 尤其是这张脸蛋儿,白嫩如同豆腐般吹弹可破, 像是掐一下能掐得出水来,哪怕不睁开眼, 不说一句话,也能将人迷得神魂颠倒,心旌神荡。 男人的手在女子脸上来回轻抚, 喉头滚动,眼神渐渐晦暗。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她原先纤瘦的身体似乎比从前丰盈了不少, 令他想起那件华美的广袖长裙,料子细腻光滑,柔软滚烫,手艺精湛的绣娘辅之以巧夺天工的绣技,细密的长针勾着金线在锦缎中左右往复,纵横交叠, 不消片刻那栩栩如生的褕翟图案便呼之欲出…… 睡梦中的沈漪漪便感觉自己掉入了炽热的火海, 火势燎原,很快从星星之火变为席卷而来的熊熊热浪, 将她整个人从头到脚包裹其中。 她开始呼吸困难, 汗透中衣, 连每一根头发丝都难耐地蜷曲了起来。 窗外时而响起的急促虫鸣无疑是对降临的夜幕最为热烈的邀请与鼓励,等到从窗外挤进的寒风陆续吹过她半露在空气中的小臂、后颈、耳垂上,激起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之时,沈漪漪方才从缭乱的睡梦中骤然惊醒,尖叫一声推开身侧的男人,慌乱地用掉落的衣衫遮住身子。 魏玹被她推了一把,她力气不大,但他对她根本没有设防,竟险些从床上掉下去。 好在抓住了一侧的床栏,才勉强稳住身体。 第一次在她面前摔得如此狼狈,魏玹脸上便沉了沉,就算他身上的箭伤还没彻底痊愈,不适合同.房,她也不必如此恼怒罢? 魏玹愠怒,哑声斥道:“沈漪漪,你做什么,想谋杀亲夫?” 上前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摁进怀里,正欲再吻,哪想到怀里的小女子竟是如此牙尖嘴利,对着他的舌尖就是狠狠一咬,魏玹轻嘶一声,还没开口说什么,又被她尖利的指甲在脸上一挠,疼得他捂着脸撇过头去。 愣了许久,魏玹抿抿嘴角的血渍,看着拇指上触目惊心的猩红,他总算是清醒了过来 这不是在梦中。 再抬头,果然见沈漪漪发丝凌乱,双眼通红,高耸的胸脯气得一上一下起伏个不停,正一脸愤怒地瞪着他,见他望过来,竟不由分说抬手就抓起身旁的暖手炉朝他脸上扔去。 “咣当”一声,暖手炉擦着魏玹的眉尾飞落在地,脸上又是一痛,魏玹不敢置信,被她一脚踢下床。 “禽兽!你又想强迫我!你滚!” “滚!!” 这一番鸡飞狗跳,睡在隔壁耳房的朱樱与春杏听着动静慌忙点灯披衣下床,只听寝房中传来几声姑娘娇滴滴近乎哽咽的哭声,而后世子爷似乎解释了一句,哭声反而更大,还夹杂着姑娘气急败坏的叫骂。 朱樱与春杏面面相觑,这是进还是不进去? 两人正犹豫间,便见主子衣衫不整,铁青着脸从屋里头走了出来,不由得齐齐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见惯了主子矜贵清冷,优雅从容的模样,何曾有过男人这般狼狈失态的时候:鬓发散乱,脸上的眉尾与脸颊处两道挠痕痕痕见血,嘴角还隐约挂了彩,一看就是…… 魏玹见二婢望过来一副探究的眼神,当即脸一沉喝道:“看什么看,滚!” 二婢唬了一跳,忙准备要滚,那厢却是又深吸了几口气,略压下心头的烦躁与难堪对春杏道:“你,进去看看你主子。” 对朱樱道:“你,去膳房熬碗汤,现在就去。” 朱樱明白魏玹的意思,熬碗汤就是安神汤,世子要给姑娘请大夫了。 两人忙不迭应是,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 少顷朱樱端着盏安神汤进去,哄骗着沈漪漪喝下,等沈漪漪睡沉了才敢将大夫请进去。 大夫摸了许久的脉,也知道床上的这位花容月貌的小娘子对齐王世子的重要性,赶紧说人没事,开了个方子魏玹才放他离开。 第二日沈漪漪一觉醒来天光大亮,她摸摸自己的衣衫,完整的,除了身上那一处有几道红色的痕迹。 这老色.胚,这么想要去找别的女人啊,干吗总逮着她一只羊薅毛! 要不是被她及早发现,指定要被他给欺负了。 不过沈漪漪想到一个问题,既然魏玹想跟她同.房,是不是证明她其实没有身孕? 如此一来,她倒是松了一大口气,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 等等…… 沈漪漪忽觉不对,赶紧下床走到菱花镜面前,掀开上衣对着镜子照来照去,不停地比划抚摸。 是她的错觉,还是这几日伙食太好,她长胖了,为什么自己的小腹会微微地凸出一部分? 手抚上自己的脸,镜中的她肤色白皙红润似乎也更胜往昔,这几日她不怎么呕吐了,食欲也比从前好上许多,似乎与冯侧妃当初对她说的那些怀孕初期症状都对不上号了。 以沈漪漪那些微薄的认知,她实在想不透自己的身体目前究竟是为什么会发生这些变化。 又过了数日,本该到了小日子,也没来。 已经三个月了,小日子没来,她难道是真的生病了? 这几日时而会感觉浑身乏力,身子发热,甚至连胸口都闷闷地涨疼。 沈漪漪有些发愁,她想认真地与魏玹好好谈一谈,可他总是避着她。 她知道他会在她休息的时候过来看她,上次本来准备装睡等他过来,然而装着装着她还真就不争气地睡了过去。 渐渐地,她发现身体好像愈发不受她的控制了,尤其是小腹,过几日她再看,竟比前些时日又凸出了一些,只是不太显眼,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但是她自己的身体,她怎么可能一无所知,便是再迟钝,也后知后觉她可能当真是怀上了。 要么魏玹就是在骗她,故意装作她没有怀孕的样子。 要么就是他也不知道,自那次她晕倒之后,他好像就没有给她再请过大夫。 想明白这一切之后,沈漪漪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在地上。 她有了身孕。 她终究还是怀上了他的骨肉。 在他的欺骗与算计之下,这个孩子被孕育在她的腹中,可是这个幼小的生命却根本不知道,它的父母之间不仅不相爱,反而隔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他们是不被祝福的一对,上天却偏偏让他们有了一个孩子。 她也曾陷入极度的迷茫与痛苦之中,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能装作一切从未发生过,装作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姓程,姓陈也好,沈也罢,总之与程家没有丝毫的干系,好好地、乖乖地做魏玹的世子妃,做齐王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主人,生下的孩子日后是齐王府的世子…… 可是她不能!她不能! 她不能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不能装作他对处心积虑的算计一无所知,更不能装作对他那些道貌岸然的欺骗,疯狂残忍的手段,变态的占有欲一笑置之。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怎么可能简简单单地说一句不知道便可以装作从未发生过? 她是一个正常人,一个这世上再普通弱小不过的女子,她反抗不了强权,也从未想过要与强权对抗,她只想要过正常人的生活,不需要大富大贵,锦衣玉食,愿得一心人足矣。 可魏玹却不是她的良人啊…… 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将无颜面对黄泉之下的爹娘,她是家族的罪人。 …… 魏玹饮多了酒。 婚期还有十日。 宠婢难逃 第107节 他直勾勾地盯着屏风后衣槅上绛红长袍,慢慢地,接连地,一盏盏品尝的杯中之物。 此时此刻,唯有辛辣苦涩的刺激才能麻痹他无药可救的情绪和意志。 片刻,吉祥掀帘进来,在魏玹耳旁轻声递话。 魏玹倏然抬头,“再说一遍。” 吉祥又道:“姑娘说,让世子爷过去一趟,她想和世子爷说会儿话。”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邀请他过去。 魏玹神色复杂地转着手中莲瓣纹折腰高足杯,良久后做了决定,将酒盏搁下,淡淡地道:“去备热水。” 怀孕之后沈漪漪对气味十分敏感,魏玹已经不再熏香了,只用干净的热水迅速洗了洗,漱口、换衣。 收拾妥当后,他还不放心地照了一眼镜子,又在伤处上了一遍消除疤痕的药膏。 等药膏彻底滋润进去,捋平散乱的鬓发,这才去了东厢房。 厢房中点了盏明亮的纱灯,沈漪漪换了件浅白色的半臂襦裙坐在灯下,一头乌黑的秀发随意地用根玉簪子盘起来,淡扫娥眉,听到动静她抬头望过去,恰与魏玹的目光在空中对上。 魏玹脸上的划痕自然没完全愈合,尤其是眉尾处有道约莫半根指骨长的疤痕,淡淡地印在他俊美清冷的脸庞上,虽说不上有多显眼,但到底是破了相。 沈漪漪没想到会伤的这么严重,便多看了几眼。 魏玹却是身子一侧挡住了她的目光,“寻我何事。” 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人也站得离她远远地。 许是怕她再闹起来,砸到他吧。 沈漪漪心内自嘲一笑,面上问道:“我姨母和表哥呢,还有不到十天,你让他们住在哪儿?” 既然陈氏一家都是他找来演戏的,那她也就没了打听的必要,她现在只关心表哥、姨母和弟弟程煦,弟弟与她血脉相连,姨母和表哥不是她的亲人却胜似亲人。 魏玹乍听她这般问还未反应过来。 直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沈漪漪等不及了忍不住道:“你怎么不说话?适才……适才那裙子我试过了,很合身。” 魏玹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凤眸紧紧地盯着她,人也往前走了几步,“你想通了?” 沈漪漪沉默了片刻,垂下眼眸道:“不想通又能如何,总不能与你这般过一辈子。” 抬眸看向他,那双盈盈的杏眼犹如秋水般潋滟生辉,波光粼粼,勾勾缠缠地胶着他的视线。 魏玹觉得,沈漪漪像是在勾引他。 但是思虑了片刻,他还是走上了前去,抬手想去抚摸她,她也乖乖地没动,甚至配合地闭上眼睛,任由他的手抚上她的发,她的脸,眼睛,嘴巴……最后慢慢吻住她的唇。 等分开时,两人皆是气喘吁吁,“放心,我早已将他们安顿好,十日之后,你一定是最美的新娘。” “今晚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魏玹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沈漪漪连忙拉住他的手,她不能让他离开。 “你,你今晚留下来吧……” 魏玹转过身看向他,眼底有疑惑闪过。 她今晚是怎么了? 沈漪漪不想要这个孩子,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打掉它,一旦孩子月份越来越大,只怕再想打掉便难了。 或许魏玹可以帮她一把。 而后魏玹便皱眉看着她,抬手扔掉身上那件郁金色的半臂外衫,白绫背子也被她踩在纤瘦白皙的足底,精致的锁骨与大片欺霜赛雪的丰肌雪肤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莹润的暖光。 怀孕后的她身上少了几分青涩,反而多了从前没有的妩媚韵味,像是成熟后的蜜桃丰盈饱满,咬一口汁水四溢,甘醇甜美。 只除了她那双杏眼依旧清澈见底,盈若秋水,单纯与妩媚地奇异糅合,是这世间最浓烈的春.药。 沈漪漪试探性地抱住了他。 见他没有反应,似乎没有拒绝的意思,便伸手去解他的腰封。 “时辰不早了。” 上首忽而压下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男人声音低哑,明显是起了兴致,沈漪漪怎么可能放他离开,眼看他要转身离去,双手便圈住了他的腰身。 “你是嫌弃我了?” “……没有,你别多想,”魏玹拿开她的手,低声安抚道:“乖,听话,明日一早我再来看你。” 他的语调看着平稳,实则呼吸急促,分明已是动了情,再不离开定会被她看出来,魏玹用手遮掩着衣袍下摆,坚定地推开她的手,旋即却又听她在背后幽幽道:“你是不是不行了?” 魏玹身子一僵,难以置信。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沈漪漪又说道:“上次我砸伤了你,是不是吓到你了?你如今年纪也大了,身上还有好些处旧伤,比不得从前,更比不得那些年轻的小郎君,晚上还是少饮些酒,对身体不好……” 魏玹觉得沈漪漪不止是想勾引她,她定然是活腻了,竟然敢说他不行?她是不是忘了每次在床上是谁把她弄得死去活来? 魏玹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抵到墙上,发狠地问:“沈漪漪,你是不是想死了?有本事把刚刚的话重复一遍?” 沈漪漪被他唬了一跳,以至于没有注意到他虽然动作粗鲁表情凶狠,实际是避开了她的小腹,她缩了锁脖子,颤着嗓子道:“我、我就是说你不行,你,你要是真的行,就给我瞧一瞧,不行……不行就算了……” 他每次兴致高昂时都是这幅要取她性命的模样,她嘴上说的倒是轻巧,心中却很是惧怕,会不会魏玹一次要她两条命? 魏玹眸光晦暗地看着她红润的小脸,想的则是三个月胎位也坐稳了,看来今夜不教训教训她她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抱着她挥手就打落了纱帐。 屋里今夜难得没有争执声,春杏与朱樱紧张地听着壁角,生怕两人说没两句又打起来。 后来天色不早也不见主子出来,本以为两人就会本本分分地歇下了,哪知不过安静一会儿门缝中忽而溢出几声女子难耐的低吟,那厢慌张失措地哭着,“别……别,不要,不要……” 再后来,那勾魂夺魄般的嘤咛声越来越大,哭声中还夹杂着女子的求饶声,声声如水波荡漾,勾得人遐想联翩。 春杏与朱樱脸红的同时忍不住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这、这…… 第74章 醒来时已经到了晌午, 许是昨夜睡得太晚, 春杏与朱樱都没敢来叫她。 沈漪漪醒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摸摸自己的小腹,她光着脚跑到镜子前来回地照,非常沮丧地是她不仅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腹部也未曾有丝毫的变化, 还是呈现出微微的凸出。 而镜中的女子皮肤娇嫩, 脸颊红润,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含春带媚, 泛着动人心魄的莹润光泽,她不过眨巴了下眼睛的小动作倒像是对镜中的自己抛了个媚眼一般。 沈漪漪怔怔地抚摸着自己光滑柔软的脸, 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一语不发地坐着出神,不知何时身后慢慢贴来一人, 男人圈住她的上半身,气息喷洒在她的侧脸上, 一如昨夜那般的湿润灼热。 沈漪漪没说话, 长长的睫毛却犹如小扇子一般慌乱地颤着垂了下去,耳根滚烫通红。 “在想什么,怎么不用午膳?”魏玹柔声问她。 她不答,魏玹笑了笑,抬起她的下巴来道:“害羞了?” “你若喜欢,日后我们多试几次……”他欲要吻她, 沈漪漪一偏头躲了过去。 魏玹扣住她的后脑, 两人亲昵相抵,呼吸纠缠, 他低声笑道:“我都不嫌弃, 你嫌弃什么, 放心,我洗漱过了。” 他的吻极尽绵长缱.绻,仿佛是在品尝着什么世间的珍馐美味,良久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在空中拉断一条甜蜜的晶莹,她面红耳赤,眼神略有几分迷.离地趴在他的怀中,眉眼间的春.色愈发艳丽动人。 魏玹心中一酥。 自从怀孕之后,她比从前丰腴了一些,也更敏感了一些,勾得人没有一刻安生。 若不是顾念此刻她怀着身子,他真想将她整个人都揉到自己的身体里去,与她再不分离。 “阿煦呢,他今日会不会过来?”她绵软无力地问。 “他在禁军中当差,今日会稍晚些过来,到时候你就会看见他。”魏玹轻轻抚摸着她后背柔顺的秀发。 沈漪漪缓了片刻,又问:“那我能不能出去……” 魏玹皱眉,想也不想便打断她道:“不成。” 沈漪漪推开他,把脸扭过去。 魏玹抬手想去触碰她的脸,也被她冷着脸避开,便有些无奈道:“别使小性子,漪漪,我们都快要成婚了,你若这时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他的声音磁沉温柔,满含关怀,“等成了婚我与你一同出去,你想去哪儿我们便去哪儿玩,乖,听话。” 漪漪挣扎了几下,终究是身单力薄没能耐挣扎过他,被他再度紧紧地拥在了怀中,“去穿上嫁衣,再给我看看好不好,嗯?” 他像是哄孩子一样,耐心地哄着她,甚至语气中含着几分乞求,沈漪漪心内却是十分不胜烦扰,心力交瘁。 她根本就不想穿,也不想嫁给他好不好?他为什么就是想不明白,就是不肯认清现实,去娶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子不好吗,为何偏偏就是不肯放过她? 难道两人非要撕破脸,非要反目成仇,他心里就好受了? 可她到底是没有法子了,害怕他伤害弟弟程煦,伤害姨母和表哥,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到时候无法挽回,追悔莫及。 眼下唯一的办法便是暂时顺着他,再寻到机会偷偷给表哥写封信,让他帮自己想想办法。 想明白之后沈漪漪就去穿了嫁衣,不过她有个条件,那就是魏玹能允许她在府里转转,不能再将她关在厢房里。 许是刚刚拒绝了她想出府的请求,这次的要求只是在府里转转,魏玹看了她许久,眉头锁得愈深,就在漪漪忐忑之时,他神情冷淡地点了点头,大概算是同意了。 分明是不愿同意,却又勉强同意的模样。 朱樱与春杏就将嫁衣捧过来,十分期盼地看着她。 沈漪漪抿抿唇。但事到如今,她不得不低头,大不了过些时日再向他讨恩典,现在总算是能出去了不是? “让她们都出去,我自己来,否则我不会穿。”沈漪漪冷声道。 如今月份大了,她怕被朱樱和春杏看出她的异常。 这嫁衣如此繁复,沈漪漪又没穿过,自己一人怎能穿上? 朱樱和春杏不免疑惑地看向了魏玹。 魏玹沉默了片刻,对沈漪漪道:“就让她们在屏风外站着教你穿,如何?” 沈漪漪闭了闭眼,应了。 少顷,镜中出现了一袭雍容华贵的广袖长裙,女子瓷白的脸,娇美的容颜,不点自朱的红唇,显得是那样的美丽端庄。 宠婢难逃 第108节 魏玹温柔地凝视着她的侧脸,替她将鬓角的碎发轻绾到耳后,低声叹道:“漪漪,你真美。” 沈漪漪看着镜中的自己。 寻常人家的女子,能在婚前便换上嫁衣与夫君缠.绵温.存,不知该是多么的欢喜。 可是镜中女子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的快乐,年少时她曾经无数次地在梦中想象自己将来的婚礼会是如何的情景,高朋满座,亲朋好友都献上祝福,她的夫君会是如何的俊俏,她打扮得会是多么的美丽…… 然而从未想过,最终与她结发为夫妻的那个人不是表哥,而是魏玹。 …… 傍晚时程煦姗姗来迟,沈漪漪不能出去,只能坐在门后,像上次那样透过半阖的门缝偷偷地看着庭院中挺秀清俊的少年。 他好像又长高了一些,人也黑了瘦了,禁军中很苦吗?他每天累不累,有朋友吗,会不会有人见他年纪小便欺负他? 她很担心,也很思念他,眼睛几乎是一眨不眨贪婪地看着听着,不放过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 程煦弯弓搭箭,凝神屏气,专心致志,手松时三箭齐发,百步之内竟是皆中靶心。 不过短短几日,在魏玹与陈穆共同的指点下进展神速。 是个可造之材。 刚准备略微夸几句,程煦手下这支箭却是骤然一偏,不光没射中靶心,而射出了靶子之外。 魏玹皱眉。 程煦讪讪地放下弓,挠挠头。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有人在暗处偷偷地看着他,他这心里就跟只猫儿在给他轻轻挠痒痒似的。 然四下望去,周围一切如旧。 他举起弓,正待再弯弓搭箭,跃跃欲试,魏玹却说道:“今日便到此为止。” * 先前魏玹答应沈漪漪可以在府内来回走走,第二日沈漪漪就要出去,谁知到了院门口被纪乾拦下。 纪乾显见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世子说……世子妃只能在院子里走走。” 沈漪漪先是一愣,而后神色恢复如常,眼底有淡淡的讥讽闪过。 早就知道他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她竟然信了他。 沈漪漪转身回了屋内。 纪乾去了书房,把话一五一十地说给了主子听。 本以为她会闹,但她现在是闹也懒得去闹了。 她不再使脾气,拗性子,开始逐渐地接受现状,比之从前,不知乖顺了多少。 可是魏玹心中却五味陈杂,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 “将房门的锁打开,每日多加人手,在门口守着。” 魏玹很谨慎,虽然答应她可以随时在院子里散步,门口却多了更多的侍卫婢女看守着她。 此时距离两人的大婚,还有七日。 府内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张灯结彩,晚上魏玹会写婚帖,拟定宾客,亲自过目成婚当日所需的各类器皿礼品,既然已经请了陈家来演戏,那做戏就要做全套,三书六礼,一个不缺。 冯侧妃与阿鸾便帮忙置办酒席,指挥丫鬟小厮洒扫院子,忙得很。 阿鸾忙里偷闲,来看过沈漪漪一次。 门外纪乾却将她拦住,说沈漪漪身子不舒服,让她改日再来。 阿鸾气得跳脚,指着纪乾的鼻子骂道:“你一个大男人管什么闲事,就是不舒服本姑娘才要来看看!滚开!” 她料定兄长大婚,沈漪漪心里一定不舒服。 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便是圣人与孝静皇后生前那般恩爱,最后陪伴在他身边还不是淑妃与一群其它的美人妃嫔?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这个世道对女子,便是如此。 任是你再美丽,再有才情,再温柔良善的女子,也不得不向命运屈从,嫁人生子,一辈子伺候丈夫舅姑,在深宅大院中被蹉跎尽了这最美的年华。 身份低微又如何,身份高贵,又如何? 纪乾不敢出言顶撞阿鸾,正六神无主之际,支摘窗一开,窗畔的女子探出头来,“阿鸾姑娘!” 阿鸾一喜,赶忙推开纪乾,瞪他一眼,“滚!”说着便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纪乾无奈,只得眼睁睁地阿鸾进去。 阿鸾近来也是多日不见沈漪漪,她惊讶地发现沈漪漪比从前更漂亮了一些,只是眉眼之间却总萦绕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哀愁,仿佛又回到了她初入王府的时候。 她记得大兄和依依离开长安回来后的那一段时日,依依的脸色很是好看,每次她看见她与大兄两人在府中一处散步,大兄的目光始终都落在她的身上,眼中的温柔仿佛都能溢出来。 而依依,也不再回避大兄的亲昵,这不过短短几个月,听到大兄成婚的消息,人便消瘦成了这样。 阿鸾又是怜惜又是无奈。 沈漪漪看着这样为她担心的阿鸾,忍在舌尖打转的那句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阿鸾走后,她将袖中偷偷藏下的一张纸条撕碎吃进了嘴里。 她想要阿鸾帮她联系表哥,可阿鸾对她情深意重,她怎么忍心怎么舍得连累她。 魏玹这样的人,连自己的亲兄弟性命都置之不顾,她不能拿阿鸾的将来去赌,如果阿鸾因她受到了牵连,这辈子她都会良心不安。 又一日过去。 这几天魏玹解了她的禁足,但她很少出去,每日都足不出户地待在房间里,有时会绣帕子,有时会看书,抚抚琴,看起来心情似乎比前些时日好了许多。 白天魏玹在厢房歇息,晚上却依旧回正屋去。 那一次之后魏玹的确有些意犹未尽,但他不敢再碰她,拿自己的孩子冒险,换得一时一刻的欢愉,他做不到。 他现在只希望沈漪漪生下这个孩子后能慢慢想通,那时候两人有了孩子,她又是如此心软善良,定然不舍得将孩子丢给他一人离开。 魏玹将公务都搬到了厢房。 太子被囚禁后,圣人大病一场,朝中事务繁复难理,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圣人便再将魏玹召入宫中,希望他能官复原职,不论如何,他自小看到大的孩子,比之太子与景王都可靠许多。 魏玹做了一世的皇帝,已是厌倦至极,本不欲答应,但看着圣人憔悴的模样,思虑许久,还是点头应了。 其实便是在一处,沈漪漪也很少与魏玹说话,只低头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这日午后,沈漪漪午憩起床时屋里没了魏玹的影子。 她问春杏,“他去哪儿了?” 沈漪漪这几日来都是不冷不热的,春杏不敢招惹她,陪笑道:“说是宫中有急事,世子便匆忙赶过去了,小厨房里刚做好的软酪,还热乎着,要不要奴婢拿给姑娘尝一尝?” 沈漪漪哪有心思吃东西,原想说不用了,但想到春杏适才说的那句,装作漫不经心地模样又问了遍,“可知是何急事?” 春杏说道:“这奴婢就不知道了,不过世子的神色不大好。” 沈漪漪脑中飞速转着,一边绞着腰间的系带,思量了片刻淡淡道:“没什么胃口,不想吃乳酪,你去西市的吴记食肆给我买些茱萸腌的鱼酢,我现在就想吃,你赶紧去,买回来立刻端给我。” 最近沈漪漪口味儿比较重,从前她口味清淡,这几日却格外喜欢花椒葱姜以及茱萸调味过的饭菜。 这能有什么办法,那也得赶紧去买啊,春杏刚要转身离开,沈漪漪又蹙着眉道:“门外那些人,让他们都散散,看着心烦。” 春杏无奈地应了声是。 沈漪漪在窗边看着,春杏走出去与纪乾说了几句话,纪乾朝窗这边一望,沈漪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纪乾心里不愿意,不过想想这么一大帮子人整日围着一个人转,想必是个人都会受不了。 这王府围得像个水桶似的水泄不通,左右一个弱女子也跑不了多远,纪乾轻咳了两声,把周围几个侍卫叫走了,留下两个在远一些沈漪漪看不见的地方守着。 眼看着人都走光了,可丹云与青云还在门口守着,沈漪漪面上毫无波澜,内心却十分焦急。 这两个云还是不肯走,她要怎么跑?罢了,若是将这两人再支走,想必会引起怀疑。 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大不了赌一把试试,赌一赌这次命运会不会眷顾她。 关上窗,沈漪漪把门也关严实了,从床底下翻出两套男式长袍,又从梳妆奁中拿出一只沉甸甸装满了银子的荷包。 这几日她足不出户,就在屋里偷偷地做衣服,布料是从垫箱笼的青布做成的,幸好那箱笼春杏与朱樱也不是每日都清点。 银子也是先前魏玹给她的,幸好她留了个心眼儿一直没舍得花,想来那时魏玹料定她是不会再离开,这才放心地给了她这么多钱。 只怕再拖几日,早晚有一天魏玹会发现她在偷偷准备逃走。 沈漪漪摸了摸微凸的小腹。 而她腹中的这块骨血,也会藏不住。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春杏满头大汗端了刚买回来的鱼酢装盘进来,笑着邀功道:“姑娘,鱼酢奴婢买回来啦!” 沈漪漪半躺在美人榻上,闻言便睁开眼瞥了春杏一眼,却并没什么要起来吃鱼酢的反应,而是对她说,“你去把门掩上了,我最近总做噩梦,有些累想睡会儿……你在屋里边陪我睡会儿。” 她特意把声音说得有些大,语气中还带了几分抱怨,确保门外的丹云与青云都能听个大概。 春杏只好放下手中鱼酢,去把门掩上,低声说:“姐姐们你们先离远些,世子妃想休息会儿,她素来觉浅,莫要吵醒了她。” 丹云与青云没有迟疑,听话地站远了些。 春杏这才将门关上。 哪想到她一个转身去换香篆的功夫,忽听“咚”的一声闷响,继而脑后重重一痛,像是有人在她后脑勺上敲了一记。春杏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连点儿声都来不及发出来便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沈漪漪赶紧放下手中的木盒,接住身子摇晃着软倒的春杏,心中默念,对不住了春杏。 试探了下她的呼吸,好在人没事,只是晕了过去。 费力将春杏扶到榻上,脱下她的衣服换上,抽走她腰间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出府腰牌,再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换上,最后盖好被子,去将香篆点燃了。 发髻打散,绾成婢女的模样,取一些梳妆奁中的黄粉遮住白皙的面容,鬓角的碎发梳出来一些剪成厚重的刘海挡住脸,而后将衣服银钱和一些日常用品都收拾到一个端盘里。 打开房门的后窗跳出去,端着手中的端盘从后角门离开湛露榭,因她穿着婢女的装束,打扮成春杏的模样,脸又挡住一半,手中还端着衣物,像是要出门办事的样子,角门的侍卫竟没敢拦她。 没想到这么畅通就出了湛露榭,一路上自是也遇到了不少的侍从、侍卫,沈漪漪始终低着头不说一句话,走到角落处将端盘扔进草丛中,衣服则包进包袱里,同样是来到了王府的角门。 这次角门的侍卫拦住了她,“你是哪个院的,出去做什么?” 沈漪漪把腰牌亮出来,低着头道:“大哥,我是湛露榭的婢女,世子房里的依依姑娘想吃西市的玉露团,我正准备去买。” 见侍卫盯着她的包裹,又解释道:“这包袱里是我爹做的一套衣裳,正巧我爹在西市杀鱼,我给他将这套刚做的衣服顺路送过去。” 打开包袱给侍卫看了看,的确是套男人的衣袍,她神色从容镇定,不疾不徐,侍卫便没有起疑心,嘀咕道:“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又要吃这个又要吃那个……行了,你赶紧去吧,别把差事耽搁了。” 宠婢难逃 第109节 沈漪漪赶紧道谢,抱着包袱快步走了出去。 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走了出来,沈漪漪走远了后一抹脸,才发现自己出了一额头的冷汗。 按照先前设想的计划,她飞快地赶往西市去,先去了一家成衣店,趁着人多的时候假装进去换衣裳,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换了一身男装,做男人装扮。 再马不停蹄地到附近的马行现买了一匹马,骑着马戴上帷帽直奔城外的终南山。 终南山上寺庙众多,她寻一处佛寺进去暂住些时日,魏玹肯定以为她一旦逃走便会坐船或骑马走陆路北上、南下。 但她一个弱女子,脚程肯定是没有魏玹追来的人走得快,此时最好的法子便是先留在长安城中,日后再筹谋合适的时机离开。 至于表哥与姨母,甚至是亲弟弟程煦,沈漪漪都不敢去投奔。 她不想连累他们。 如果一定有一个人要承受这一切,那就让她一个人来承受吧。 沈漪漪走到渡口,将马拴在渡口的树上。 寻了个没人的地方,又换上一套褐色的男装。 沉吟片刻,她下定了决心,往终南山走去。 * 宫中,今日圣人才接到前线陈烈将军与幽州刺史紧急派人送回来的求援消息。 就在半个月之前,阿史那延力竟不知从何处听闻了太子被废,圣人病重的消息,趁着大周内乱,也为报父仇一雪前耻,延力亲率突厥二十万骑兵分三路南下,一路牵制西州陈烈,一路走东翼与主力部队会合,两路大军兵锋直指中原关隘幽州,打了大周一个措手不及。 陈烈如今自顾不暇,幽州刺史与周围的郡县长官更是毫无防备,如今已被围困在城中多日,幽州门户岌岌可危,圣人听闻后十分焦灼,连忙召集群臣到宫中商议对策。 最终定下计策与两位老将,邢国公尉迟骁与左武卫大将军王骥分封为行军总管与副总管领三十万援军驰援陈烈与幽州刺史,第二日一早便准备出发。 魏玹回府时,天色已是不早。 东厢房中的灯却是黑的,朱樱说:“世子妃今日不舒服,便歇下了。” “歇了多久?”魏玹问。 “快一下午了。”说到这里,朱樱也有些奇怪,“下午时世子妃说想吃西市的鱼酢,春杏给她买回来却又没胃口了,说想睡会儿。” 自怀孕以来,沈漪漪时常困倦,睡一下午不奇怪,奇怪的是湛露榭中就有小厨房,小厨房里的五位厨娘天南海北的菜式都会做,沈漪漪想吃什么吩咐一声便是,却指定要春杏出去买。 魏玹神色立时就变了,大步走到门前一脚踢开,屋里黑漆漆的没有人,走到床边将被子猛地掀开,床上确实有个女子在躺着,此时朱樱恰好也点燃了灯。 春杏被魏玹拎起来的时候,尚处于呆懵的状态,直到头发被人扯起来,听到主子那阴沉含怒的声音,厉声质问她:“世子妃呢?” 春杏疼得眼泪直掉,哭道:“世子妃,世子妃下午说有些累,要歇、歇一歇……” 一瞬之间,魏玹只觉一股憋闷的怒气直冲天灵盖,像是整个人都被丢进了烈火中焚烧煎熬,皮肉筋骨灰烬不剩。 她跑了,她竟又跑了!! 他低吼一声,情绪彻底失控,赤红着眼把一屋子的家具物什全都给砸了,疯了一样地怒吼道:“都去找!一群废物!她若有事,我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作者有话说: 注:“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选自《诗经》。 第75章 魏玹亲自骑马出了城。 府中的侍卫也被他分成三路, 一路随他出城寻人, 一路南下找正往长安赶来的崔桓玉与崔夫人,一路则在城中挨家挨户寻人。 城中巡夜的禁军看见是齐王世子在找人,如此大张旗鼓,皆不敢阻拦, 禁军首领为了讨好魏玹, 甚至分出了一队二十个禁卫跟随纪乾一道在城中寻人。 然而寻了一整夜,一无所获。 魏玹回府时, 看着支摘窗上贴的红色喜字,忽觉这颜色无比的刺眼, 一笔一划都在嘲笑他的愚蠢执着,他上前将喜字一把揭下撕碎地一干二净,砸了衣槅上面摆放的青色嫁衣。 屋里能砸的东西都被他又砸了一遍, 屋外的朱樱吉祥等人担忧地盯紧紧闭的房门,心急如焚, 却无一人敢进去。 暴怒过后, 魏玹坐在两人满是狼藉的新房中,将脸埋入胸口,指尖深深地,痛苦地陷入发中。 被欺骗之后的愤怒,真心被践踏后的无助委屈,但冷静下来, 更多的却是对她身子的担忧。 一个美丽的弱女子孤身在外, 又怀有身孕,是多么危险, 她早该知道, 当初在定襄被杜云芝满城通缉, 被赵麟强行凌.辱时便早该明白。 可是为了逃离他,她竟然不顾自己的性命,再次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跟着他,就这样令她难受,痛不欲生吗? 破晓时分,吉祥与纪乾看着在地上枯坐了许久都始终未阖眼休息的主子,二人相对无言,唯有叹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内传来魏玹低哑疲惫的声音,“将春杏与朱樱叫进来。” 二婢战战兢兢,尤其是春杏,吓得身子直哆嗦。 魏玹冷冷问她沈漪漪这两日的起居,两人不敢疏漏,一五一十皆答了。 府内看门的侍卫说下晌时看见一命婢女抱着一只包袱离开,说是给湛露榭的依依姑娘买吃食,仿佛到现在都未归府。 估摸着时候,正是她借口在房中睡觉的时候。 扒了春杏的衣服,又偷走她的腰牌,偷走腰牌之前还特意嘱咐春杏外出给她买什么鱼酢,趁着春杏未及放下腰牌将她打晕扔到床上。 魏玹此时已恢复冷静,料定沈漪漪是早有预谋想要逃走,就趁着这一日白天他都不在府中,这才寻到机会。 她真是有出息了啊,早知若一味乖顺他一定会起疑心,便半推半就地与他和好,哄骗得他放下了戒心,现在又这么不声不响地偷到腰牌跑出了府去,不过两个时辰人就满城都不见了踪迹…… 魏玹忍怒命春杏与朱樱将屋内所有的物什清点一遍,哪怕是首饰上掉的半颗珍珠、流苏穗子都不许放过。 春杏找来衣裳簿,朱樱找来首饰簿,与张管事一件一件地核对着,最终两人发现镜台上的妆奁中少了五十两银子,墙角堆着的箱笼中少了两匹垫箱底的布,一匹褐色,一匹青色。 看门侍卫说,当时看了一眼沈漪漪包裹中的衣服,正是一套青色一套褐色。 与此同时另外两路出去寻人的侍卫也纷纷回来,两路都没寻到人。 两个时辰,她若是要出城坐船,不论是去东去还是南下的客船只有两艘,他追去的时候客船都未走远,只到了渭水的中游。 但无一人是她。 另一边,在城中搜寻的侍卫已经把离着齐王府最近的四十多个坊几乎是挨家挨户地盘查了一遍,不说是寻世子宠妾,只说是府中有盗贼偷盗走了齐王府中珍宝。 然依旧一无所获。 早晨时纪乾急匆匆地拿着一副魏玹刚画好的画像走到乡邻再度盘问。 画像上是男装后的沈漪漪,还特意标出了年纪,衣裳的质地、口音,齐王世子悬赏五千两银子,但凡是有线索都可以获得悬赏金。 五千两,这不知一户人家几辈子的积蓄! 财帛动人心,面对这样一个天文数字,一时百姓们都沸腾了,这小贼看着文文弱弱,竟能将齐王府内的稀世珍宝给盗走,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有昨日去过西市的百姓认出似乎在西市时看见一个褐衣少年买走了一匹马,另有一人也说,昨日她见到一个青衣少年去了她家的成衣铺相看衣裳,但又什么都没买便走了。 在二人的描述中,这少年面色蜡黄,只是她始终是低着她叫人看不清她的真实样貌, 魏玹突然记起去渡口寻人曾在渡口边树林中看见一匹无主的枣红马,这马似乎是被人遗弃在了渡口,立即亲自带了一队人赶往西市。 西市的马行,马行的老板辨认了侍卫牵来的马后说道:“这的确是昨日下午从小人店中出脱出去的枣红马!” 又回忆了来买马的人的样貌,基本都能与沈漪漪对上。 魏玹攥紧拳头。 借口自己是湛露榭的婢女,出府之后沈漪漪先来了西市东街的一家成衣铺,趁着人多的时候在里面换了一身男装。 而后去马行买了匹马,一路骑到渡口,弃马离开。 至于此后去了何处…… 魏玹看着地上的马蹄痕迹,四下的脚印都十分凌乱,根本看不出来哪些是女子的脚印。 闭上眼睛细细思索,沈漪漪几乎不可能南下去找崔桓玉,因为她不想连累他。 所以她应当是准备独自一人寻一处他找不到的地方安家。 至于是南地还是北地……上次她去了边疆,这次按照常理推断,她可能会去避开崔桓玉一行南地。 她能想到的,他一定也能想到。 她现在是学聪明了,所以一定不会往南,而是极有可能会再次去北地的边疆! 想明白之后魏玹便沉声吩咐下去,立刻回府收拾东西向北出发。 只有短短一日的时间,不管是乘车还是骑马,她必定走不远。 如今魏玹只担心,她太过心急想要离开他,骑了马或是连夜赶路,会伤到腹中孩子。 回府后冯侧妃与阿鸾急坏了,过来问他还有五天就要成婚,新妇子现如今还没个影儿不说,关于成亲的事宜还有许多细节处要商议,他怎么要收拾东西出远门的模样,真为了一件珍宝连婚都不成了? 沈漪漪逃走之后魏玹封锁了消息,是以除了几个心腹并无人知道沈漪漪丢了,冯侧妃以为魏玹是不知轻重,不去接即将嫁来长安的新妇子反而揪着一件盗走珍宝的小贼不肯放。 这时另外出去陆路寻人以及南下找崔桓玉的两路人马也纷纷回来回复魏玹,魏玹没时间搭理冯侧妃,冷声道:“婚期先推迟一个月,侧妃放心,这婚,我魏玹必定是要成的!” 转身就进了书房。 冯侧妃十分无奈,世子都这么说了,她一个侧室还敢置喙吗?与阿鸾一道离开了湛露榭,继续拟定章程去了。 刚回来的两路人却是依旧一无所获,不光毫无所获,便是连那位的半点踪迹都没寻摸到。 真是见了鬼! 吉祥与纪乾正预备跟着主子出去,未料走着走着魏玹却突然停住了步子,身子直挺挺地立了许久未动,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她一个弱女子,又怀有身孕,便是要走,又怎么可能一夜之间犹如人间蒸发一般不见丝毫踪迹…… 除非,她是利用他关心则乱,故意诱导迷惑他出城,实则人根本就从未走远过! 魏玹慢慢闭上眼,收紧拳头,胸腔的怒意一时便如那决了堤的黄河之水般翻腾不绝,堵得他心口不上不下。 她从来都知道,如何能令他愤怒地失去理智,像个疯子一样的不管不顾,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继续在城中搜捕。”短短几个字,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要亲自去找,上天入地,碧落黄泉,沈漪漪,你与我是前世今生天定下的姻缘,孽缘又如何?只要我魏玹不愿放手,你就生生世世都休想从我身边逃离! 魏玹将人手重新分为三路,一路继续在城内重新搜查,一路拦在城门口扶着画像寻人,最后一路则在城外搜捕,魏玹下令,方圆十几里的荒山连棵草都不能放过。 现在,沈漪漪真是插翅难飞。 宠婢难逃 第110节 他甚至让纪乾将程煦从程家弄过来,这一路纪乾几乎是把程煦给提过来的,程煦被推进屋里,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神情憔悴又阴沉的男人,一时吃惊地双眼瞪大。 魏玹捏紧拳头,一步步地向程煦走过来,赤红的凤眼死死地盯着眼前少年那双与她酷似的眼睛。 程煦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竟然感觉到了杀意……世子想杀他?! “世子,你没事吧?不过是丢了一件宝贝,这些都是小事……”程煦往后退了几步,胆战心惊地劝着。 魏玹来到程煦身边,高大的身影将惊恐的程煦逼到墙角,他慢慢地举起手来,手背青筋直凸,阴沉的目光对住少年的脖颈动脉。 那里因紧张而急速跳动着,无比脆弱,只要他轻轻一扼,不到半刻少年便会在他的手中气绝而亡。 他再将程煦的尸身吊在城门上,要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倘若你敢动程煦一根汗毛,我就算是死了做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耳旁突然响起她伤心欲绝的哭声,浮现出一双绝望哀求的杏眼…… 魏玹手一颤。 最终,手掌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想要她后悔。 却不想看到她伤心难过的模样,只要一想到,他的心口便如同被剜去一般的痛苦。 “在我改变主意之前,立刻滚。” 他闭上眼,转过身去。 “世子?” 程煦还没反应过来,大门一开,吉祥连拖带拉把他给扯了出去。 …… 如此大费周章地搜捕了三天三夜,魏玹不吃不睡,不眠不休,终于将目标锁定在了城外终南山上的一座千年古刹中。 他命令侍卫将佛寺包围,寺庙的主持十分慌张诧异,亲自出来接见齐王世子。 房门被人从外面踹开,魏玹闯进去的时候,那人正坐在窗下抄写着佛经。 魏玹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纸笔,疯了一样的掰断、撕碎、扔掉,而后扯掉她发上束发的发巾,满头乌发散落在腰际,几乎是嘶吼地质问她道:“为什么,为什么?!” 她垂着眼眸,不愿多看他一眼。 魏玹脸色冷峻狰狞,咬着牙道:“随我回去,一切我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一个月之后便是你我成亲之日,漪漪,不要逼我把事情做绝!” “你想怎么样?”沈漪漪瞳孔微缩,终是看向他,唇瓣颤抖。 魏玹将程煦那块玉佩扔到她的面前,语气中带着孤注一掷的阴狠,“我会先杀了程煦,再杀了崔桓玉,你的姨母,阿鸾……所有你亲近之人,在意之人,一个不留!” 他现在这个模样,真的像个癫狂的疯子。 漪漪竟有些想笑, 他已经陌生地她不再认识了。 那个曾对她温柔体贴的魏玹,从今往后都死了。 本以为她会闹,会伤心欲绝,会破口大骂,可沈漪漪定定地看了他许久,久到魏玹开始急躁,以为时间都要静止之时,她拾起玉佩攥在手心,轻声开了口道:“我随你回去。” 魏玹一怔。 “放开我吧,你弄疼我了。”她又说。 魏玹松了手,沉默地看着她捡起地上被他撕碎的纸笺,“你瞧,这佛经里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我今日方才知道,原来人活着不过便是这水中浮游,朝生暮死,苟且偷生罢了。” 她对着魏玹微微笑了笑,与他错身走了过去。 早就该知道这辈子都无法逃离他,早就该绝了离开他的念头,她竟然直到今日方才明白这个道理。 苟且偷生,也是生。 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屋外的是明亮的日光,多少天未见到如此明亮的日光,真是温暖,真是刺眼。 沈漪漪走了两步,瘦弱的背影忽而一晃,身后魏玹心一紧,立刻从身后追上来,将她打横抱起。 沈漪漪便靠在他怀中,阖着眼安安静静地道:“好累……” 魏玹低声道:“累就睡一会儿,等回了齐王府,我让小厨房给你做最爱吃的鱼酢和玉露团。” 目光中的戾气奇迹般地消失殆尽,取而代之以温.柔缱.绻,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略有些消瘦的脸颊,吻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 饮下安神汤后,沈漪漪睡得很沉。 魏玹让郭奉御来看过,郭奉御看完后神情颇为凝重,对魏玹道:“大人和孩子都没什么大问题,但姑娘情志不舒,神思不属,照这样下去,于身体无益,恐将酿成重疾。” “心病还须心药医,我能一时帮她调理身体,却帮不了一世,世子请三思啊!” 开了几幅调理身子的药,叹息着走了出去。 深夜,魏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等他睡着时,竟做了个噩梦,梦中沈漪漪难产,一尸两命,临死之前她握着他的手一直哭,苦苦哀求他:“我想回家,让我回去好不好,我真的好想家……” 他倏然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忙转向身侧,却看见沈漪漪还在安稳地,沉沉地睡着。 直到摸到她跳动的脉搏,温热的身子,人是活生生的,心才彻底放了下去。 本以为隐瞒真相便可一劳永逸,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她已经渐渐脱离他的掌控,他再也不能知道她内心在想些什么,也不能令她为他展颜一笑。 她会每天安静地待在房间中坐着,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时会绣绣帕子打发时间,他请了傀儡戏的戏班子过来逗她开心,她盯了那木偶做的傀儡娃娃半响,眼中慢慢含了泪水,失落地低下头去,再不多看一眼。 他一掷千金为她搜罗尽了整个长安城最华丽的珠宝首饰,名画古籍哄着她笑一声,她看着他顺从地微微一笑,眼中却看不到丝毫的喜悦欢欣。 他把程煦请过来,想让他在齐王府暂住一些时日,她听了却摇摇头,“不必了,以后世子也不必再安排我与他相见了。” “我想明白了,那些陈年旧事,即使现在告诉他也不过是给他徒增烦恼,我只要知道他过得好,没有受到委屈,哪怕只能能远远地看着他也是好的。” 魏玹以为她想通了,不论是前世今生,他都不允许任何事物脱离他的掌控。 直到遇见沈漪漪,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变数。 她被宋淑仪追杀,闯入听雨阁跪在地上哭着求他时,他本不该救她,可他心软了。 端阳大长公主想要收她做养女带离长安时,他本应该信守承诺,而非横加阻拦,令她心生怨怼。 七夕那夜因前世梦魇险些将她扼死,既然已经决定将她送走,保她一条性命,他便不该去又复返,将她重新接回身边。 可一步踏错,便是步步踏错,从此之后再也不能回头。 一个月后,距离婚期还有一日。 魏玹站在门口,看着坐在美人榻上的沈漪漪,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色苍白,将一支支箭镞在手中温柔而专注地擦拭着,就连他进来都没有听到。 魏玹拿走她手中的箭镞,“别擦了,会伤到你。” 沈漪漪直勾勾地盯着他,“还给我。” 魏玹将她眼前的一匣子箭镞全都推倒在地上,“不是说不想再见他了吗,你这是什么意思?” 每次程煦练完箭之后箭镞都会被她偷偷捡走藏起来。 他都知道,却一直没有拆穿她。 她神情愣了愣,而后低下头,低低应了一声,“没有什么意思,你若不喜欢,我不再看了便是。” 从前,她不是这样。 看似柔顺的外表下,藏着的一个不屈倔强的灵魂。 他喜欢的是那样的她,可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磨去了所有的棱角,变成了前世恭顺谦卑的模样。 指甲深深地陷进血肉之中,他却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痛苦,只是眼睛动也不动地看着她,仿佛她不说话,他能在这里站着看上她一辈子。 沈漪漪疑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这是又怎么了,难道她说错话了? 懒得猜测他是怎么想的,沈漪漪转过身去,拿起几案上的绣绷,魏玹却先她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拥入怀中。 沉默了许久,他终是哑着嗓子开了口,“漪漪,我放你离开。” …… 婚期延迟一个月,崔桓玉收到魏玹的信便觉不妥,将崔夫人托付给阿年,避开四周侍卫的阻拦,独自一人在就近的渡口下了船骑马直奔长安。 齐王府的侍卫听说是世子妃的兄长来了,纷纷面面相觑,没听主子说世子妃的兄长今日会到啊? 但对方年纪轻轻却气势沉稳容貌俊美,一时便不是寻常人,故而不敢怠慢,只能先将人请进府去,再将吉祥请过来。 吉祥一见崔桓玉,大惊,想来是世子派出去的侍卫寻人时无意被崔桓玉套出了话来,以为沈漪漪丢了。 还没等他解释,崔桓玉倏然从袖中亮出一把匕首,两三步上前将毫无防备的吉祥一把扯过来用刀抵住咽喉,狠声问道:“漪漪呢,我问你,我妹妹漪漪在哪儿?!” 这一个两个的,都是疯了不成?! 吉祥吓得大气不肯喘一声,连忙道:“世子妃没事,人已经找回来了……” “立刻带我去见她,否则我现在就要你的命!” 吉祥心咯噔一下,这要是现在把人带过去,看着整天身上没点人气儿的沈漪漪,只怕他立即就能命丧当场。 “快走!”崔桓玉说着,手下的利刃竟当真推进一寸。 吉祥疼得险些晕过去,感觉似乎真出血了,颤颤巍巍道:“崔郎君,你莫急,世子妃这几日身子不爽利,刚吃了药歇下,我先去给你通传一声成不成?” “你是听不懂人话,现在就带我过去!” 崔桓玉手中钳制着吉祥,周围的侍卫都不敢往前,吉祥倒抽一口凉气,忙叫道:“好好好,我现在就带崔郎君过去!” 带着崔桓玉到了一处宽敞的院落门口,崔桓玉关心则乱,焦急地往屋里喊道:“漪漪,是我,是……” 说至此处方才猛然反应过来这似乎不是上次他来的那处院子。说时迟那时快,趁着他失神的功夫吉祥一个反手砍落崔桓玉手中的刀,四周的侍卫一哄而上,将崔桓玉前后左右擒住。 吉祥也不想伤了崔桓玉,奈何崔桓玉为了沈漪漪已经什么都不顾,他死了事小,万一再闯进去伤世子爷可如何是好? 崔桓玉到底挣扎不过五六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他不做无谓的挣扎,冷静过后沉声道:“适才是我太心急伤了内侍,烦请内侍通融一二,我只想见我表妹一面,如今我表妹与贵府世子的婚期就在明日,作为兄长,贵府实在没有阻拦娘家人与新嫁娘见面的道理。” 吉祥可真是佩服这位崔郎君,刚才险些就把他给割喉了,现在竟还能平心静气与他说理。 论理他自然心虚,用帕子按着自己的脖颈处陪笑道:“崔郎君严重了,嘶……不是我故意阻拦崔郎君与世子妃见面,只是世子妃身体抱恙,但估摸着她很快就能醒了,还请崔郎君进屋里一坐,待会儿我一定亲自来给崔郎君一个交代!” 对着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们倒是松开了崔桓玉,但仍旧谨慎地将他围成一圈。 宠婢难逃 第111节 崔桓玉心知此时硬闯没有胜算,冷冷地看了吉祥一眼走进屋里。 吉祥赶紧去了湛露榭,将此事告知主子,魏玹早就料到他会过来,平静地道:“去将他请过来。” 吉祥震惊。 吉祥回到那小院的时候,崔桓玉已经将后窗强行砸开跳了出去,侍卫一个个急得红了眼,满世界的找人。 他手里还拿着刀子!吉祥吓坏了! 崔桓玉一路直奔湛露榭。 他来过齐王府几次,有人认识他,有人不认识他,认识他的以为他是世子请过来的,不认识的本想上前问一问,他走得却是飞快,根本没有给人询问的机会。 是以这一路竟是畅通无阻,但凡有人敢拦他,他大喝一声,“我是你们世子妃的亲兄长,谁敢拦我!” 就这般红着眼闯进了屋里,屏风后,床榻旁,魏玹搅动着手中的一碗热粥散热,听到声响,他抬眸望了崔桓玉一眼,低声在怀中的女子耳旁轻轻说了一句。 沈漪漪长睫微颤,慢慢睁开双眼。 她瘦了许多,原本便大的杏眼愈发显得黑漆漆一片,雪腮上挂着一行晶莹的泪痕,满是委屈却强自隐忍地向屏风后寻去。 他自小娇生惯养,放在心尖尖的表妹,怎么会变成这样……那一瞬间,崔桓玉的心犹如被刀剑洞穿一般的痛,他急步走上前去,兄妹二人四目相对,该有好一番衷情要诉。 魏玹放下手中的热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出去。 这几日,他几乎不眠不休,从没一天睡过好觉。 只要入梦,全都是她郁郁而终的模样。 吉祥见他神色虽平静,脸色却十分不对,手捂着心口,额上冒冷汗,以为他是旧伤复发,忙要过来扶他,魏玹却推开他走了过去。 魏玹怔怔地往前走着。 明明还没完全入冬,他却只觉双脚早已被冻得冰冷,麻木,寸步难行。 过了片刻,吉祥才听到那微冷的寒风中隐约传来主子沙哑疲惫的声音。 “告诉冯侧妃,明日的婚事,取消。” “一切后果,我来负。” 作者有话说: 小黑屋结束了,惊不惊喜? 注:“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出自《金刚经》。 第76章 齐王世子两次婚事两次取消, 若说第一次是事出有因, 那么第二次呢? 这新妇子都快上花轿了,酒席也都摆好了,宾客们可都等着第二日来喝喜酒呢,怎么突然就来一句婚不成了, 说不成就不成了? 据说退婚是女方退的婚, 燕州刺史陈嗣早在婚前一个多月就派人往长安来送退婚书了,并非是陈嗣人不厚道, 而是齐王世子不愿退婚,生生将婚期又推迟了一个月。 最终结果自然是没谈拢, 陈嗣依旧强硬地退了婚。 怪不得也没见新妇子入京来,这齐王世子谁不知是圣人最宠爱的侄儿,齐王世子妃真要入京, 齐王世子那不得敲锣打鼓十里红妆地把人给抬进齐王府里? 毕竟是临到婚期才退的婚,既然新妇子没有过错, 那问题便只能出在这齐王世子身上了。 一时长安城中的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有人说齐王世子在外面养了外室,外室都抱着孩子跑到燕州刺史府撒野去了,新妇子脸皮薄儿,险些为此上了吊。 陈嗣为了外甥女的终身幸福无论如何也不肯忍下这屈辱,不惜退婚来保全外甥女的性命,当初齐王世子与郑氏女退婚也是为了这外室。 更有传闻说齐王世子之所以被退婚是因早年在战场上伤了根本, 身患隐疾多年不愈, 那陈嗣不知从何处得知这消息,一怒之下愤而退婚。 也有人说…… 齐王府。 第二日, 沈漪漪起得很早。 她没什么可收拾的, 昨晚吉祥把她的户籍和卖身契、路引一并送来了, 一大早起来沈漪漪换了一身崔桓玉给她新买的衣服,再将发髻绾成一个简单的妇人模样,便准备要离开。 春杏与朱樱苦劝无用,两人站在廊下抹泪儿,春杏仰着头拉住她,泪眼濛濛地道:“姑娘一定要走么,为什么不能留下来?世子,真的是很喜欢姑娘啊。” 沈漪漪看了一眼崔桓玉,崔桓玉知道她有话要嘱托,便轻轻点了点头,起身走了出去道:“我去看看马车准备好了没有。” 沈漪漪笑着为春杏将眼角的泪擦去,“莫哭了,这天底下本没有不散的宴席,该散的总是要散,这些时日我并非是给你与朱樱冷脸,你们不要放在心上,我只是没有心思罢了。” 这还是几个月以来,她第一次展露笑颜,一扫先前的悒郁低落,笑容中布满了轻松与释然,整个人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春杏知道她是没法儿劝沈漪漪留下了,只哭着道:“我知道姑娘心里苦,如果离开能让姑娘好受,姑娘就走远一点,再也不要回长安来。” 沈漪漪环顾着这庭院中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清凉的水榭,亭子下养满了斑斓游鱼的鱼池,夏日墙架旁开得如火如荼的蔷薇丛,耳旁仿佛又响起她与阿鸾游戏时女孩子们清脆的欢笑声,还有…… 朱樱抱着小乖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小乖乖愈发大了,朱樱一个人单手抱不过来,几乎是扑到了沈漪漪的怀中,吓得朱樱一身冷汗,生怕小乖乖扑到沈漪漪的肚子。 哪知小乖乖极有分寸地抱住沈漪漪的小臂,而后蹭到她的身上,在沈漪漪的怀中温顺地喵喵叫唤着,蔚蓝色的瞳孔急切地看着她,似乎是担心主人将她抛弃一走了之。 沈漪漪抚摸着小乖乖柔顺的毛发,默默地看了她几眼,狠心将她送还给朱樱道:“照顾好它,我将它托付给你了。” “姑娘,把小乖乖带走吧!”朱樱追过来乞求:“这猫儿通人性,你生病的时候它便一直在你身边守着,若是你走了,它指不定该多伤心!” 沈漪漪看着可怜巴巴缩在朱樱怀中盯着她的小乖乖,知道小乖乖是委屈了,它委屈,她心里自然会难受,眸中也渐渐含了泪。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相处这么久,怎么可能没有丝毫的感情,可是她不能带它走,对不起,对不起小乖乖…… 正犹豫间,忽听一人说道:“带它走罢,它心不在此处。” 沈漪漪抬眼,与庭中长身玉立的男人四目相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胶了片刻,魏玹眸光微动,漆黑的凤眸远远地望着她,仿佛隔了几十年之久,又仿佛这场相遇只是弹指一刹那,转瞬即逝。 沈漪漪平静地避开他道:“不必了。” 魏玹走上前,他垂眸看着身子缩成一团的小乖乖,似乎是想伸手去抱它,小乖乖却猛地对他一呲牙,从朱樱怀中跳出来就跑了。 沈漪漪眼睁睁地看着小乖乖跑远,心如刀绞。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一切都该有了结的那一日,她才十八岁,还年轻,往后的十好几年,她可以给自己做主,她永远都不会后悔今日做出的决定,只恨没能早些离开他。 可是在她即将与他错身而过之时,他却又忽然拉住她的手,干燥温暖的大掌,紧紧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无声地挽留。 沈漪漪瞪着他道:“放手,别告诉我,你又想反悔?” “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他仿佛看不到她眼神中的愤怒,轻声求她。 “放手。”她冷冷道。 “就用我曾经救过你一命当做条件。” 沈漪漪怒极反笑,“魏云卿,你又想算计我什么?” 魏玹将一只匣子递给她,“不,你只当我是在求你。”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把这只匣子打开,这就是我的请求。” 那恐怕要等到百年之后,沈漪漪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拿过匣子就要走,男人却依旧拉着她不肯放手,默默地看着她道:“漪漪,我知道你恨我,对我恨之入骨,恨我强迫你,恨我毁了你,恨我欺骗你算计你,不能与亲弟弟相认,恨我父王害了你程家满门……” “你既然全都知道,为何还要阻拦我离去?!”沈漪漪再也忍不住,含着泪冲他喊道:“我不想见到你,魏云卿,见你一次我心里就难受一次!如果一切能够重来,我真希望那天我就死在了宋淑仪手里!” 她的每一个字都犹如□□般击落在他的心口上,魏玹身形一晃,望着她愤怒嫌恶的脸,眼底闪过无数哀伤。 “如果你不能解恨……” 他将一把匕首放入沈漪漪的手中,突然便握着她的手腕对准自己的胸口猛刺了下去。 沈漪漪一惊,她没想到魏玹说刺就刺,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匕首已经见了红,鲜血从他的胸口淋漓地洒落到地上,幸好她及时收了手,慌忙将匕首从他胸口抽出。 匕首“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你疯了?!” 一语未落魏玹便将她紧紧地拥入了怀中,哑声道:“别走。”颤抖的嗓音中罕见地带着一丝乞求,卑微。 初见时他是高高在上的齐王世子,而她是卑贱低微的奴,他是天上月,她便是地上泥,她恨过他,恨之入骨。 也对他动过心,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他。 当他毫不犹豫地替她挡下一箭,性命垂危时,当他含情脉脉地说她在他心中从不卑贱,要明媒正娶她为妻之时。 她知道她是动了心的。 明知他是毒,温柔蚀骨,不可触碰,不可沉沦,却还是失了本心,深陷其中。 她曾经真心地想要和他好好过日子,忘记过去的一切,可换来的却是他一次又一次的欺骗与算计。 她早该明白,她与他从不是一路人。 只恨自己当初瞎了眼,竟然会相信他口中所谓的真心。 事到如今,一切已是不能再回头。 “放手吧。”沈漪漪平静道。 他还是不肯松手,眼眶泛红地望着她,“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 沈漪漪却还是仰起头,挺直背脊,决绝地离去。 * 崔桓玉在二门处等着她。 两人一起走到门外的一处马车前,崔桓玉扶着沈漪漪上了马车,而后也坐了进去。 马车催动,车声辚辚,很快便驶离齐王府所在的醴泉坊。 这座她曾经无数次想要逃离的深宅大院,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直到走出了很远很远,似乎走到了西市附近,远处传来嘈杂的喧嚣声在耳旁越来越清晰,沈漪漪回过神来,发现崔桓玉在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表哥,你怎么了?” 崔桓玉轻声道:“漪漪,你若是难过,不要憋在心里……” 沈漪漪垂眸道:“不,我不难过,表哥,我高兴尚且来不及。” 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在临走之前再见弟弟程煦一面。 沈漪漪撩开帏帘,看着窗外雾蒙蒙的天际,夹道两侧的光秃秃的枝桠,被吹落的枯叶在空中纷纷扬扬,一如她此刻纷乱的思绪,神情中渐渐多了一丝茫然与哀伤。 宠婢难逃 第112节 这样隐瞒他,真的对吗?他难道就没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吗? 可是如果告诉他,又能如何,多了一个罪臣之后的亲姐姐,爹娘惨死,最敬佩的人是他杀父仇人的儿子,他还这么年轻,就在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真的能够承受得住这一切吗? 她不敢去冒险,至少现在,不是时候。 她不相信慈爱的生父会因收受贿赂将整个程家都葬送,总有一日,她会给生父伸冤,这样就算是死,也可以去地下面对爹娘。 这时,一声微弱的抓挠声将她惊醒过来,“喵呜喵呜”,那声音愈来愈响。 “什么声音?” 崔桓玉说着开始在马车中四处找,敲敲沈漪漪旁边座下放杂物的车厢,那抓挠声便回应一般地又挠了挠。 两人合力将盖子打开,入目是成排金光闪闪的金元宝,旋即又从里面跳出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委屈地扑进了沈漪漪的怀里,“喵呜喵呜”不停地叫唤着。 沈漪漪惊讶极了,抚摸着小乖乖柔顺的毛发,低声问:“小乖乖,你怎么会跟过来?” 小乖乖自然不会说人话,但是小猫咪的世界中只有主人,它乖乖地趴在主人的怀里,蓝宝石一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轻轻舔舐沈漪漪的手背,似在乞求她的收留。 沈漪漪犹豫着看向崔桓玉,“表哥,我……” “既然都跟过来了,就留下吧。” 崔桓玉也看出来了这一人一牲主仆情深,“只是这些银子……” “既然给了,就拿着。”沈漪漪觉得,不要白不要,反正他齐王府也不缺钱,自己在他府上吃了那么多苦,给她点补偿也不算为过。 至于小乖乖,沈漪漪其实也不想丢开。 她养了这么多年,每次夜里难受的时候,都是小乖乖在被窝里陪着她,别看小乖乖不会说话,却比魏玹要体贴多了,沈漪漪欢喜都来不及,破涕为笑。 崔桓玉含笑看着主仆二人,眼中唯有疼惜。 小乖乖软软地唤了两声,毛茸茸的小脑袋正巧贴在沈漪漪略显的小腹之上,沈漪漪微微笑着垂下长长的眼睫,侧脸温婉如暖玉。 想到小乖乖扑过来时她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小腹的动作,崔桓玉眼中的笑意突然凝滞,浑身如坠冰窟。 …… 三日之后,崔桓玉与沈漪漪抵达郑州,在郑州与等候多时的崔夫人回合,一家人坐船沿着汴水南下,回到家乡苏州。 前线战事吃紧,皇帝不得不撑着病体从病榻上起来,好在他这身体还能支撑着些日,这次北伐的几位大将都是他的心腹,当年跟着他南征北战,想必不会出什么问题。 他便是这么想,老天却与他开了个大玩笑,半个月后前线的信使十万火急将最新的战况递到圣人手中时,圣人还在河南河北一带继续筹措军粮,准备稳定后方。 信看完之后,他气得连龙案都给砸了,从口中硬生生又吐出一口血来,晕厥过去。 众臣大急,忙传唤御医过来,连掐带灌,圣人才勉强苏醒过来。 “混账!王骥这老不死的混账东西!” 圣人依旧没解气,当着众臣的面又是一顿破口大骂。 原来延力包围幽州与围攻陈烈的同时打的是围城打援的主意,王骥与尉迟骁分率大军一路赶往幽州,在幽州城外王骥大意中了延力的诱敌深入之计,不顾尉迟骁的劝阻独自行动绕到敌人的后方去,等他察觉不对时才发现自己早已中了延力的埋伏。 而一把年纪的尉迟骁这厢却因队形缺口被涌入的延力铁骑冲散,溃不成军,最终尉迟骁死在延力的刀下,反倒是王骥侥幸逃得一命,率领着大军且战且退,逃到黄河对岸时率领出去的三十万援军几乎全军覆没,莫说解救幽州,自身都难保! 与此同时西州也传来战报,陈烈不愧是老将,援军未到时便很快击退了延力西路军马,然而不幸的却是在战场上旧伤复发,西州是保住了,老将军的身体却不知还能不能挨过这个冬天。 圣人一筹莫展,王骥是必定要重重责罚的,可是接下来该派谁去应战? 倘若幽州不保,东北门户大开,则长安危矣! 这时,一人上前铿锵有力道:“臣陈穆愿主动请缨,求陛下恩准!” 圣人咳嗽了几声,方才定睛一看。 原来是陈烈之子,金吾卫将军陈穆。 陈穆年纪轻轻却骁勇善战,父亲陈烈在西州为国尽忠,其子也当仁不让,圣人面色稍霁,嘉许道:“很好,朕准了!” 随后又点了两位老将,但行军的计划、路线均未敲定,圣人便挥退了众臣,只留兵部尚书等几个心腹在此商议。 延力来势汹汹,这几年大周收成却并不好,圣人日薄西山,储君之位仍有争议,延力分明是瞅准了这个时机才来进犯我朝。 面对昔日最为强劲的对手,圣人既重视又十分担忧,行军计划一再被他否决,不免焦躁起来。 “陛下,齐王世子了。”梁文走进来,低声道。 圣人略有些迷惑,仍是道:“快请进来……咳咳咳!” 魏玹快步走进来,先施过礼,而后上前服侍着圣人饮了几口水润喉。 圣人平复之后才看向魏玹,打量了几眼,发现侄儿除了人消瘦了一圈,脸色苍白之外,其他竟然一切正常,远没有梁文原先说的那么严重。 陈嗣一介小小燕州刺史竟敢退婚齐王府,这事在坊间可谓是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尤其是婚前一日退婚,众人纷纷感叹陈嗣有做铮臣的能耐,也不免对这场婚事的男主人公指指点点,民间不知衍生出了多少个版本的痴情女子负心汉的话本子。 圣人本来还等着喝魏玹的喜酒,听到这风声之后隐感不妙,果然接连两日魏玹都告假在家没有上朝。 圣人担心便悄悄打发了梁文过去,梁文回来说齐王世子每日都在家中醉得不省人事,哪个也不见,把齐王殿下可给气坏了,天天都在家中破口大骂,摔杯砸碗,恨极自己生了这么个孽障。 魏玹来是有正事。 前线战事吃紧,就算没有前世的梦境,他作为曾经的西周大都督,玄甲军首领,这次幽州与西州之围绝不可能会袖手旁观。 更何况若是不亲手杀了他,只怕延力难消心头之恨,必不会善罢甘休退回阴山以北。 “求陛下允臣随军出征。” 魏玹指着舆图道:“延力击败王、尉迟两位将军之后又趁势向西南占领了忻、代二州,倘若西州此时再被打开缺口,两路敌军会师黄河口,接下来延力兵锋直指长安,则长安危矣!” “所以原先去驰援陈老将军的薛将军此刻万不能自乱阵脚,弃卒保车,需继续带领军队往西州行进。” “如今幽州被困已有数月,倘若再无粮草与援军,只支撑不足两月。敌军士气高涨,接下来我方若有援军,延力必定会趁机截断我军粮草,汶水乃粮道必经之路,陛下不如在运粮军中设下埋伏,打延力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这具体的情况,还是要等到真正到了战场上之后才能具体分析。 听魏玹这么一说,胜算还是很大,圣人的心暂且放下了大半。 但此战可谓异常凶险,就连尉迟骁、王骥那等能征善战的老将都折在了延力手中,就在不久之前圣人才知晓,原来延力之所以能得偿所愿发兵大周,是因杀掉了契忠可汗而扶持其弟弟归仁登基为新可汗。 契忠可汗亲周,不愿草原燃起战火,归仁却是不折不扣的主战派,唯恐天下不乱,对延力更是言听计从,也怪不得延力这次能够举全国之力进犯大周。 延力的父亲死在陈烈与魏玹手中,圣人担心魏玹此去祸福难料,劝他还是三思后行。 魏玹却心意已决,“求陛下恩准,事不宜迟,最好是明日便动身。” 圣人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应了。 待几位臣子退下去之后,圣人才问起来陈家的退婚之事,可否当真如那陈嗣所传言出去的那样,倘若不是,他陈家可真真是拿皇家去顶缸,圣人心里给陈嗣这位燕州刺史狠狠地记上一笔。 魏玹沉默良久,“此事,皆是侄儿之过,望陛下不要降罪陈家,与陈嗣无干。” 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是不肯多言。 圣人长叹一声,事已至此,还能说些什么?“大战在即,你还需宽心才是,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你如今不是小孩子了,朕相信你能走过去这一关。” 魏玹淡淡一笑:“多谢陛下,云卿记住了。” 魏玹从宫中出来,上马时那马被过路巡视的卫队一惊,躁动地扬起了马蹄。 吉祥连忙按住马,安抚了片刻,扭头对魏玹说道:“主子……”却见魏玹捂着心口,面色突然之间竟十分苍白,吓得一惊,忙去扶,“主子!” 魏玹扶着吉祥缓了片刻,面色逐渐恢复如常,推开他径自翻上了马道:“无事。” 吉祥也上了马,担忧地望着主子的背影走远。 作者有话说: 七夕节,姐妹们节日快乐! 只有可怜的狗子分手了哈哈哈 注: 围城打援:军事术语,进攻的一方以部分兵力包围守城之敌,诱使敌人派兵援救,然后以主力部队歼灭敌人的援军。 第77章 永禧二十五年的这个冬日, 似乎比以往无数个冬日都要冷。 下了一整夜, 早晨雪花仍旧搓绵扯絮般纷纷扬扬,大街上到处是一片白茫茫,瓦沿上滴水成冰,北风呼啸, 吹落枝桠上沉甸甸的积雪。 路人们行色匆匆, 裹紧身上的棉衣,谁也不肯在这冰天雪地里多耽。 一家邸店面前, 缓缓停下一辆马车。 先从上面跳下来一个身形颀长模样俊俏的青年,青年将一名年迈的老妪从马车中扶下来, 而后帏帘后探出一只纤纤玉手,在青年的搀扶下,身着宽大夹裙的少女慢慢地走了下来。 “小心地滑。”崔桓玉提醒道。 “没事, 表哥,我自己走就行。” 沈漪漪笑了笑, 想去搀扶崔夫人, 崔夫人自从吃过药之后眼睛好了许多,至少眼前的人、物看起来没有障碍了。 但她上了年纪,雪地滑,若是滑倒只怕要吃好一番委屈。 崔夫人对崔桓玉使了个眼色,说道:“也好,我这把老骨头了, 就得有人搀扶着。” 崔桓玉在后头盯着, 母女两人相互搀扶着走进了邸店去。 看似是沈漪漪在搀扶着崔夫人,实则是崔夫人扶着沈漪漪, 将她手臂的重量全都转移到自己的胳膊上。 沈漪漪微微蹙眉, 不解地看向崔夫人。 崔桓玉到前台订房间, 沈漪漪和崔夫人就在一旁听着,到店家问到订几间房时,沈漪漪出声道:“三间。” 崔桓玉看过来,皱眉道:“漪漪……” 沈漪漪打断他,“表哥,我习惯了一个人睡,还是订三间罢。” 崔桓玉欲言又止,崔夫人笑道:“你瞧瞧他,怎的对自己妹妹也这般悭吝?漪漪说三间就三间,”对沈漪漪道:“你别多想,你表哥就是疼钱,我回去说道说道他,出门在外,就是不能心疼银钱。” 沈漪漪轻轻地应了声。 最后三人还是订了三间房。 沈漪漪坐在房间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衣物。 外面的雪停了,她走到支摘窗边,将窗屉支起来,手放在小腹上,望着外面茫茫的雪色发呆。 宠婢难逃 第113节 出了京畿地界,三人坐船又走了半个多月,船走得很慢,昨日才出河南道,进入淮南道的辖管范围。 这几日她一直留心自己的四周,有没有魏玹留下来的暗卫。 似乎是她过于谨慎,在京畿时的确有几个脸熟的面孔一直跟着他们,好像是知道她不愿意见着他们,这些人即使是保护她也离得很远。 但是离开京畿道之后,这些人踪迹都消失了。 她不放心,又留心观察了一些时日,直到进入淮南道,江南道就在眼前,依旧没有发现过任何异常。 看来,魏玹是真的答应放她离开了。 这几天雪下得很大,今早大雪封河,不得已三人下了船来投宿,准备在河南地带盘桓几日,直到雪化之时再启程。 先前在魏玹身边时她是不思饮食,兴许人消瘦了许多肚子也没怎么显怀,现在…… 沈漪漪低头看着自己即使穿着宽大的夹裙也快要遮不住的腹部,思虑片刻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将窗户掩上,坐在榻上静静地等着表哥崔桓玉的到来。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崔桓玉估计她大约收拾好了东西,过来敲门,“漪漪,你在吗?” 沈漪漪让他进来。 崔桓玉端着一碗粟米粥、鸡汤与一盘腌黄瓜进来,温声道:“饿了吧,先喝碗鸡汤驱驱寒气,再吃碗粥垫垫肚子,你若还觉得饿,想吃什么表哥去买。” 沈漪漪鼻子泛酸,她绞着胸口的系带低声道:“表哥,我不饿,不想吃,你拿去给姨母吧。” “那怎么能行,”崔桓玉扫了一眼她的腹部,眼底闪过一丝黯然,仍是柔声劝道:“我给母亲已经送去了,你别担心她,再说了今日天这么冷,你怎么能不饿,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 沈漪漪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起身走了过来。 只是闻着鸡汤的味道却有些恶心,忍不住扶着案几干呕起来,这普通的鸡汤自然比不得王府中专门给孕妇调理身子的厨娘做出的吃食。 沈漪漪越闻越觉得头脑发晕,面色苍白地指着鸡汤道:“表哥,鸡汤,鸡汤……” 崔桓玉赶紧把鸡汤端到了窗外去,再将窗户开得更大些通风,回来一边轻拍沈漪漪的背,一边给她递过一杯温温的茶水醒脑。 这一通忙活下来,沈漪漪已经没有胃口吃东西了。 崔桓玉只得将她扶回床上躺着,沈漪漪擦了擦嘴角,勉强靠在迎枕上,从枕下抽出一张药方来递给崔桓玉。 崔桓玉接过来打开一看,“漪漪,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漪漪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乞求道:“表哥,你能不能……不要问我为什么,也不要让姨母知道。” 崔桓玉将方子攥在手中,看了她好一会儿,终是低声应道:“好,我都应你。” 沈漪漪心里略松一口气。 她就知道,表哥不会逼问她。 可崔桓玉越是如此,她心中的愧疚便更添几分,头低得几乎抬不起来。 从崔桓玉将她带离齐王府开始,她就什么都不肯告诉崔夫人与崔桓玉,崔桓玉见她脸颊素白,长睫低垂,秀发微乱,抬手想为她整理到耳后去。 沈漪漪却突然抬起了头来,轻声说:“表哥,你去罢,我等你回来。” 崔桓玉将未来得及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淡淡笑道:“好,你先睡会儿,我把粥在灶上热着,你若饿了,便摇一摇床边的铃铛,别饿着自己。” …… 崔桓玉拿着药方去了附近的药堂,店铺的伙计按着方子抓药,刚拿了两三味药便停了下来。 “可是有什么问题?”崔桓玉赶紧问。 伙计抬头看看,眼前的郎君一身淡青色圆领长袍,眉眼俊秀,生得倒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好气质,可惜是个负心汉。 真是人不可貌相。 伙计的语气中就带了几分鄙夷,“没问题,就是剂量有些大,当归与附子我都给你减减量,省得吃出人命来!” 崔桓玉沉默。 等到伙计把药抓完给他包好,他才轻声问:“请问小哥,这方子是治什么病?” 伙计好笑道:“郎君,你既都决定不要这孩子了,又多次一问作甚?只是可怜了你家娘子,年纪轻轻地就要为你小产一次,大伤元气,以后便是想补也难补回来喽!” 手中的药包掉在了地上,崔桓玉如遭雷劈,怔在原地。 …… 崔桓玉回来的时候,沈漪漪就在床边坐着,怀里抱着小乖乖想事情。 她睡不着,听到敲门声,赶紧将崔桓玉请进来,“表哥,买到了?” 崔桓玉将门掩上,点点头,把药包放到了案几上。 沈漪漪把药包拆看仔细一核对,里面几味药的确与她之前在医书上看到的非常像,应是没有买错。 崔桓玉默默地看着沈漪漪对药,甚至是在核对完他买回来的药后脸上露出了几分如释重负的笑,“多谢表哥。” “漪漪,这药,我是给你买回来了,但是我不允许你吃。” 沈漪漪手一顿。 眼圈儿迅速变得雾蒙蒙的一片,泪光盈盈,她颤声问:“你……你都知道了?” 好像忽然之间天都塌下来了,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眼中有羞愧,有懊悔,有委屈,有自责,却躲闪着不敢看他。 崔桓玉的心口亦是痛到极致,再也忍不住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哑声道:“漪漪,我都知道,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没有错,你从来都没有错,所以你不必自责。” “错的是我,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杜云芝掳走,险些卖到青楼,又流落齐王府。” 他的手轻轻地拍在女孩儿瘦弱的后背上,低沉的声音温柔却自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你是我崔家掌上明珠,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在表哥……和姨母心里,是全天底下最美好的女孩儿。” “什么委屈,你都可以像从前那样告诉表哥和姨母,表哥会为你讨回公道,不要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担着,憋在心里。” “这个孩子月份已经大了,倘若强行流掉,会有生命危险,漪漪,不要做傻事,把孩子生下来,我们一起养她,好不好?” 崔桓玉用帕子替漪漪擦去脸上的泪水,漪漪哭得太厉害,帕子都擦得湿漉漉,大夫说孕妇的心思敏感,从前便是爱哭的姑娘,现下是更爱哭了。 “都是做娘的人了,怎么还是想以前一样爱哭鼻子,都哭成小花猫了。” 沈漪漪泪眼朦胧瞪了崔桓玉一眼,嗔道:“崔桓玉……我都这样了你还说我!” 红红的小兔子眼湿漉漉瞪得圆圆的,还像小时候一样,气急了会喊他的全名,一点都没变。 崔桓玉也笑了,他深深地望着眼前的女孩儿,杏眼,琼鼻,丹唇,每一处他曾深记心中,日夜铭记,只是后来弄丢了。 那是从前,往后他会好好呵护她,再不会令她受任何的委屈。 男人漆黑的眼眸中似乎亦有水光潋滟,荡漾着无限的怜惜之意,轻抚着她细白的面庞,低声道:“漪漪,嫁给我,以后让我照顾你和孩子好吗?” 沈漪漪怔怔地看着崔桓玉,眼泪都忘了掉。 崔桓玉看着她,柔声说:“漪漪,你本就是我的未婚妻,本就应该嫁给我,你应该知道,从小到大,我一直……” “不!”沈漪漪猛然推开他道:“别说了表哥,别说了!” 崔桓玉的心便沉了下去。 沈漪漪背对着他,紧紧地攥着手中下船时被铁丝勾破的裙摆。 破碎的裙子,即使再缝补也没有办法做到天衣无缝,温暖舒适。 就像她与表哥一样。 从来都不是崔桓玉负了她,而是她负了崔桓玉。 沈漪漪默了一会儿,自己擦干净眼泪,缓和情绪,依旧是背对着他问:“表哥,大夫真的是这样说的?” 崔桓玉只能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听着她口中客气而毫无波澜的话语,眼底闪过一丝苦涩,“我问了两家药堂的大夫,都是这般说,一旦孩子显怀,强行堕胎会有性命之忧。” 沈漪漪抚着自己的已经显怀不少的小腹。 只怕连姨母都已经看出来了,因为知道她面子薄,便没有戳穿她。 这一路两人都对她甚是照料,即使没有鸡汤,每顿也必定会有鸡蛋和肉,不管走在何处,两人都小心翼翼地护着她…… 是她给家里添了太多的麻烦,因为她表哥已经耽误了两年的考试,还害得年迈多病的姨母日日为她担忧。 她本就不是崔家的女儿,姨母能收留她,是因她心善,她却不能一直做拖油瓶连累表哥和姨母。 如果没有她,表哥和姨母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没有她,表哥也会娶一位举案齐眉,贤良淑德的好妻子。 日后表哥做了大官,封妻荫子,表嫂风光大诰,会随他出席各式宴会,与无数贵女结交,所有人都会羡慕表嫂有一位好丈夫,表哥娶了一位贤内助。 只是那个人,绝不会是她。 她已经想好了,即使这一辈子不适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像阿鸾说的,女子不适人便不能活了吗?曹国大长公主一辈子没适人不也活得潇洒肆意? 日后她会寻个机会离开崔家自立女户,然后再做些自己感兴趣的小生意,就像那时候在定襄时,在外面摆摊给人写信,给女孩子当女先生,再不济就和阿娘一样做绣娘,养活自己和孩子。 她就不相信,自己先前再难再苦都坚持下来了,就因为离开魏玹,不嫁人就活不下去了。 不过这些话,她暂时没有和崔夫人与崔桓玉说。 她不想再让他们为她担心,既然这个孩子没有办法流掉,或许是上天注定两人有缘分,先前她喝过堕胎药,试过激烈的房.事,甚至狠心挨饿,捶打肚子,这个孩子竟然都在她的肚子里好好的,可见是个意志坚韧的乖孩子。 为今之计,便是将腹中的骨肉平安生下来。 沈漪漪抚着自己的小腹,在心中默默地想,孩子,阿娘以后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 与崔桓玉说开之后,第二日沈漪漪便换上了合身的衣裙,崔夫人见了,果然没有意外,只是眼中对她的怜惜也更多了些,她知道沈漪漪不愿意说过去的事情,便也不强求。 更多的是嘱咐她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自从有了身孕之后她爱吃辛辣,在小镇上停留的这些时日,崔夫人亲自去邸店的膳房给沈漪漪做了不少的炸酥肉,酥肉里撒上椒盐与茱萸磨成的粉末调味,咬一口又辣又刺鼻,她吃的却是十分欢喜。 崔夫人看着沈漪漪圆圆的小腹,心里默默地想,先前邻家的周夫人怀女儿时便爱吃辣,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一胎应当是女孩儿…… 女孩儿好,生了女孩儿,齐王世子即使知道了也许便不会抢走,若是男孩,她真怕她的漪漪年纪轻轻便要承受骨肉分离的痛苦。 停了五六日后三人才再次启程。 因沈漪漪的身子受不得颠簸,三人便买的慢船,说来也是三人幸运,每次都能买到慢船不说,一路上不管是投宿还是坐船、雇车,凡是遇见的买主、店家人都极和善好说话,听说随行的姑娘是个孕妇,还会特意多给一些照顾。 这般在水上和路上一共走了一个多月,终于赶在年前回到了苏州。 邻家不知道沈漪漪丢过,上次魏玹陪着沈漪漪回苏州,队伍中奴仆环绕个个穿金戴银锦衣华服,就有人估摸着是沈漪漪去了一次京城攀附了权贵,很多人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鄙夷她。 眼下沈漪漪大着肚子独自一人回了老家,众人便都猜想是被那权贵抛弃了,路上遇见了对她投来异样的眼光。 自然也有不知情的,在街上看见沈漪漪大着肚子与崔夫人去买菜,还以为她腹中的孩子是那崔家郎君的孩儿,竟对崔夫人调侃道:“阿崔,你说这两个孩子什么时候成婚你也不知来通知我们一声,让我们也好喝上一杯孩子们的喜酒啊!” 为了沈漪漪的名声,这个时候崔夫人通常就不得不装傻不解释。 宠婢难逃 第114节 但是如果沈漪漪在场,便会礼貌地出声回话道:“抱歉大娘,这个孩子并非是表哥的,我与表哥情同兄妹,从前是,现在也是。” 问话的大娘极是尴尬地看着沈漪漪,沈漪漪坦然以对,对着大娘施礼一礼,扶着崔夫人离开。 崔夫人惟有叹气,回家之后她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劝一劝沈漪漪,“漪漪,你跟姨母说实话,你真的不想再嫁给桓玉?” “桓玉从小就喜欢你,你和他原本就有婚约,即使再嫁给他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这世道艰难,你一个女子孤身带着一个孩子,前面的路很难走,我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让桓玉来照顾你。” 对上崔夫人期盼与怜惜的目光,沈漪漪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婉拒了姨母的心意。 她知道崔夫人对她如同亲生女儿,但她却不想再从姨母身上一味索取了。 等到孩子生下来过了百日之后,她会搬出崔家自立女户,再不给表哥与姨母添麻烦。 元日这一天的早上,崔桓玉与崔夫人出门购置年货去了,沈漪漪托着后腰与秦嬷嬷一起在院子里贴桃符与福字。 浆糊用没了,秦嬷嬷捧着小碗去膳房添浆糊,沈漪漪月份大了,过矮的坐具她坐不下,崔桓玉便给她亲手做了一个高上许多又稳固的月牙凳。 沈漪漪坐在月牙凳上看着门外来来往往的过路人,一个个皆是喜上眉梢,手中拎着满满的酒肉,与妻儿爹娘三五成群,冰天雪地行色匆匆也不减丝毫的欢喜之情。 一转眼一年又过去了,老家好像还是那个样子,从未变过。 这时一阵寒风吹来,漪漪手中的桃符被风吹到了门口。 她四下看了看,没人,只能扶着后腰艰难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想要弯腰将桃符捡起。 有人先她一步将桃符捡了起来。 沈漪漪抬眼一看,来人一身淡蓝色的圆领长袍,头戴幞头,笑容温和,身形瘦长,清俊的面庞上却带几分苍白的病色。 见她一双剪水双瞳盈盈地望过来,便微微笑了笑将手中两张桃符递了过去,轻声道:“六娘妹妹,你还记得我吗?” 沈漪漪略想了想,惊讶道:“周二哥?” 这么多年没见,即使是挺着大肚子,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 周晗局促地点了点头,“是我……六娘妹妹,难为你还记得我。” 沈漪漪又忍不住多看了周晗几眼,周晗是隔壁周家的兄长,年幼时她时常会与周家的姐姐一起玩耍,记得她与表哥离开苏州时周二哥也刚成亲没多久,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怎么这么多年不见,周二哥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周二哥早膳用过了没?赶紧进来吃口茶罢。” 周晗衣袖的手紧了紧,“好,好。” 他提着衣摆走进来,身形却摇摇晃晃。 沈漪漪这才发现哪里不对。 周晗,竟然跛了一条腿! 作者有话说: 男三来了 第78章 夜半子时, 月上中天, 寒风呼啸,滴水成冰。 边疆,代州城外左右密林之中。 接着黑夜的掩饰二百名大周精锐埋伏于其中,夜色愈深, 四周慢慢弥漫上一股冰冷的雾气, 混着凛冽的东南风吹在人的脸上,真如刀子一般往下刮肉。 但没有将军的命令, 这些士兵们无一人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响动,一个个匍匐在泥土都冻得僵硬的土地上, 全神贯注。 四更之后,翌日凌晨,乃是人这一整日睡得最为沉重、也是最为疲惫的时刻。 渐渐地, 风向转变,原先吹向将士们脸上的朔风开始转向, 笼罩在人身上的雾气散去, 朝着敌军大营的方向涌去。 魏玹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他与陈穆递了个眼色,陈穆会意,二人同时而起,魏玹率先拉过一侧隐藏的战马,翻身而上,率领这一队轻骑冲着敌军驻扎的大营奔袭而去。 十日之前魏玹与陈穆设计攻下代州城, 一时士气大振, 军心暂稳,然而没高兴几日, 延力东路援军便立刻来袭。 幽州城久攻不下, 倘若再让魏玹与陈穆北上收复忻州, 到时候延力将腹背受敌,此次援军首领乃是延力手下心腹大将史兀,此人英武善战,颇有计谋,延力意图靠着史兀剿灭大周的主力力量,同时加紧时间进攻幽州城。 然而史兀在代州城外一连叫骂了五日城中都毫无动静,突厥人不善攻城,强攻明显不可取,延力告诉史兀,哪怕他攻不下代州,也决不能再让大周的军队继续北上。 魏玹与陈穆连日来便是故意闭门不出,麻痹史兀,待到史兀意志放松之时,瞅准时机,方能一击必中! 轻骑速度十分快,转眼之间就犹如鬼魅一般闪到史兀大营,魏玹身披玄甲,手提洞槊,身先士卒,带着几名勇士直往那最中间的史兀大营杀去。 只听几声惨叫,等敌军将士反应过来之时,已是为时晚矣,史兀手下的几位大将提着弓.弩衣衫不整地从大帐中仓皇而出,大周的铁骑与步兵也在此时排列着整齐的队形凶狠杀来。 不知是谁突然凄厉地尖叫了一声,“史兀死了,史兀死了!” 这句话便如同在油锅中撒了把豆子,史兀军营霎时间便沸腾地炸了锅,敌军不消片刻便作鸟兽散。 史兀被魏玹取走首级,悬挂于代州城楼之上,大周将士的士气皆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气势如虹,魏玹沉吟片刻,立即决定乘胜追击,连夜拔营,留下五千人驻扎代州,剩余的十五万主力大军继续北上。 忻州城果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原先驻扎在此处的突厥将军得知大周的主力部队已经兵临城下之后方寸大乱,甚至准备弃城而逃,被定襄县令杨昭趁其不备一刀斩首,与城内守将打开城门,迎接大周军队入城,里应外合,忻州城之困竟刀不血刃而解。 消息传到幽州,延力听后震怒交加,气得险些将牙掘断。 不亏是老对手,每一招都又稳又准又狠,几乎没有留给他反应的余地,加上先前大意失去的辽州,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功夫便接连收复了三州! 魏玹知道他的每一个缺点,且随机应变,可在他的眼中这个男人却神秘且完美地几乎没有任何的瑕疵,这根本就不是人! 忻州城,王骥上次中了延力诱敌深入之计大败,好在圣人听从了魏玹的建议,用功不如用过,暂时绕过王骥一条老命。 王骥与魏玹、陈穆的大军会师之后一直十分安分听从两人号令,此次总算是戴罪立功,觉得一连打了两场胜仗,是时候该开个庆功宴攒攒士气。 王骥虽年长资历老,但魏玹才是主将,因他每回打仗都身先士卒勇武异常,拿下三州也基本都是他的功劳,王骥便亲自来问过了魏玹的意思。 魏玹答应了,但让他严加防守,不许扰民,并且金银都给手下的将士分了,他不需要。 王骥本想同他一块赴宴,但见他面色苍白,似乎不适,连忙问:“世子可是受了伤,我这里有上好的金疮药!” “小伤,我上了药随后就到,不必劳烦王将军。”魏玹举起手中的瓷瓶。 王骥安心了,又嘱托几句便离去。 王骥走后,魏玹突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他用帕子按住,良久方才平复。 他慢慢打开手掌。 灰色的帕子赫然沾染了大片触目惊心的污血,魏玹神色微黯,擦干净血渍之后将帕子藏好,吃下临走之前郭奉御替他调配的解毒丸,一刻之后,气息稍缓。 今夜恰逢正月初七,初七,人胜日,传闻女娲造人时从初一到初六造出了牲畜,直到初七这一日才造出了人。 魏玹走到支摘窗旁,窗屉支开,头顶上明月如水,楼下灯火通明,偶有一家人牵着孩子经过。 孩子只有五六岁的模样,是个小姑娘,身上穿着白背子,淡绿色的齐胸襦裙,头顶上簪着支钗子,钗上挂着片绢布裁剪成的人胜。 男人将女儿抱在怀里,慈爱地笑着,妻子温柔地替丈夫和女儿掸去发上的风雪,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地从窗下经过。 魏玹静静地看着这一家人走远。 算算日子,她至今已怀孕六月有余,上次收到纪乾从苏州寄来的信件还是一个月前,信中说母子平安,胎养得也很好,只是肚子大了之后,走起路来不方便,时常走两步就满头大汗,需要托着后腰歇一歇。 邻家街坊有人碎嘴,说她是被京城的大户人家骗了身肚子才大了起来,现在回来是因为那男人不要她了,当天晚上纪乾跟丹云就把人狠揍了一顿,警告几个长舌妇没事别乱说话。 慢慢地闲言碎语就少了,不过看样子,似乎她也不在意。 月份大了,她出门少了,崔夫人也不让她碰药材,怕与肚子反冲。她便先前用他给的银子在镇上盘下了两个绢行铺子,每日便在房中看看账本,写写字,日子过得平静如流水。 魏玹将怀中的香囊拿出来,这里面装的是一只羊脂玉跳脱,小小的镯子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一如她的肌肤丰盈细腻。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嘴角噙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也不知现在,她在做什么? 直到门口的侍卫敲门,王骥已经在催了,魏玹笑容隐去,将玉条脱与香囊收好,换过衣裳后,去了宴客厅。 …… 休整两日之后,大军立刻向着幽州城的方向继续行进,并在十日之后与延力的主力部队在汾水两岸展开对峙。 连失三州,大周的西路援军与薛丞也已到达西州,延力不得已改换计策,一面令一支部队继续往西南方向攻城略地,一面派遣援军支援西州的我方部队,一面派遣了使者去邻国回纥寻求合作,准备与回纥联手共同对战大周。 没想到魏玹竟然敢以亲身犯险当做诱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延力派出去的大将不敌诱惑,反中了魏玹的诱敌深入之计,全军覆没。 在回纥的援军赶来之前,延力不得不退居到汾水以北二十里安营扎寨。 接下来几场战役延力亲力亲为,带头冲上战场,不愧是突厥最英武的武士,这般一来双方竟各有胜负,不分高下。 在双方已是十分疲惫的情况下,深夜,魏玹率领一队铁骑精锐夜袭延力大营,眼看将士们的队形大乱,一个个惊慌失措。 延力气得咬牙切齿,立刻命人去将前些时日在边关掳掠来的老弱病残的周人四散到战场之上,拿起弓.弩亲手将一个逃跑的年迈老妇人射杀在了周军面前。 战场之上哀嚎遍野,最多的竟然不是双方将士的尸体,而是成堆的无辜百姓的累累白骨,尸横遍野。 可若想救这些无辜的老百姓,就没法一心二用专心杀敌,军队的队形在延力的阴谋诡计下很快便出现了缺口。 魏玹意识到了事态的重要性,此时此刻但凡犹豫半分便是导致整个战线的溃败,魏玹尚且能保持镇定,今夜跟随他出来突袭的陈穆却已经有些着急上火变了颜色。 “世子,这可怎么办!” 熊熊燃烧的火把下,魏玹侧脸冷峻得犹如刀剑,高声喝道:“都不许乱,谁敢乱出队形,军法处置!”连喝三遍,并当场斩首一名乱了队形士兵。 而后对陈穆耳语几句,陈穆会意,赶紧调转马头。 魏玹取出弓.弩,对着前方混战成一团的人群突然射去了一箭,一箭出,必有一人倒下,且每一箭都非常精准地射中了敌军,敌军瞬时有些乱了方寸。 魏玹便趁此时机带领一队人马包抄到了敌军有缺陷的东南翼,而陈穆则率领了五十人左右的轻骑帮助营救百姓。 延力后方被围,挡路的百姓又被救走,不免左支右绌起来,干脆打马上前,刀尖一挑,从地上挑了个只有七八岁大小的女童扔到魏玹的不远处。 魏玹听到女孩儿的哭喊,回头去看,瞥见那小女娃奄奄一息地躺在雪地里,一身脏污的绿色裙摆残破不堪,瞳孔一缩。 延力就瞅准这个机会,魏玹低头去救人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着刀骑马飞速就朝着魏玹刺来。 魏玹中了刀,被延力一刀刺中了肋骨,脸色煞白,却依旧咬牙按着延力的刀将那快没气的小女娃护在身前,眼看就要从马上坠下去。 延力大喜,正待再往前补上一刀,还没来得及高兴,原本摇摇欲坠的魏玹突然抬起头,手腕在空中猛地一翻,挥刀就对着延力的咽喉砍来。 空中炸开一道血线。 不知道砍到了哪里,滚烫的鲜血飞溅了魏玹一脸,魏玹从马上滚落下来,女娃却被他护在怀里,两人一直滚,直滚到一堆尸体之上。 铺天盖地都是殷红粘稠的鲜血,断臂残尸,女娃浑身瑟缩在适才救她的大将军怀中,吓得流了满脸泪水,几欲晕厥,一声都不敢吭。 宠婢难逃 第115节 在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中,她感到自己的眼睛忽然被人轻轻盖上,耳旁断断续续传来那位大将军低沉微弱的叮嘱声。 “别睁眼……” …… 冰天雪地,尸横遍野。 到处都是横死的将士,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整个汾河都被染成了血水,红得刺眼,红得触目惊心。 最后血水从河岸中蔓延出来,电闪雷鸣,化作成滔天血浪向着城内奔涌而去,眼看那血浪便要将整座城池都要淹没…… 沈漪漪尖叫着从梦中醒过来。 婢女小翠闻声匆匆赶回来,撩开帐子给沈漪漪不停地擦着身上的汗水与脸上的泪水,直过了许久,沈漪漪耳边的嗡嗡声才渐渐没了,传来小翠焦急的喊声。 “……姑娘,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沈漪漪茫然地,看看小翠的脸,又看看四下的桌椅装饰。 这是她的家。 “姑娘是做噩梦了吧。”小翠扶着她艰难地坐起来,去给她倒了杯温温的水压惊。 如今她的肚子已经七个月了,行动十分不便,崔夫人有时候也无法顾及,便给她找了个小婢女来伺候她的饮食起居。 “我没事。” 此时天已蒙蒙亮,小翠走后,沈漪漪在床上躺着也没睡多久,便干脆起来扶着墙壁在屋里来回地走着。 小翠端着热水进来伺候她洗漱,完毕后正要端着水出去,沈漪漪忍不住叫住她,“等等。” 小翠停下,“姑娘有何吩咐?” 沈漪漪抚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沉默了片刻道:“没什么,你去吧。” 小翠应是,又走了两步,却听沈漪漪又从背后叫了她一声,“小翠。” 小翠纳闷地扭过头看着她,“姑娘?” 沈漪漪垂着眸子,也不知在想什么。 “你就去帮我出去打听打听,北边的战事如何了。”片刻后,她沉声道。 出了正月,气温渐渐回暖,屋檐上的积雪也化成水“噼里啪啦”顺着瓦片滴落下来。今日外面太阳正好,暖洋洋的也不晒,沈漪漪搬了个月牙凳坐在天井中央边晒太阳边画着手中的图样,小乖乖在她脚边趴着逗弄一只绣球。 因有了身孕不方便出门,所以自从盘下新铺子之后她还让那店面原来的掌柜帮忙打理,没想到一个月竟也能日进斗金。 表哥每日都在家中刻苦读书,崔夫人年纪大了也整日忙个不停,至于她闲来无事时则喜欢自己画些图样子让绢行的绣娘们照着绣出来卖,或是给肚子里的小宝宝做小衣服、小帽子、小玩具。 日子虽然不算大富大贵,却也过得平淡而充实。 周晗过来拜访。 远远地沈漪漪像是听见了他的声音,连忙扶着后腰起来准备藏到屋里去。 周晗却走得飞快,小翠在后面追都追不上,很快就进了院子。 “六娘妹妹!” 沈漪漪行动不便,周晗担心她脚踩在屋顶滴下的雪水上滑到,跛着脚一瘸一拐地赶过来虚虚地扶住她,“六娘妹妹,你小心一些,这水滑。” 两人到底还是碰了面,沈漪漪无奈,只得使了个眼色,小翠悄声退了下去。 周晗踟蹰道:“六娘妹妹,上次我与你说的话,不知道你……考虑清楚了没?” “考虑清楚了,”沈漪漪坦诚道:“抱歉周二哥,我不能答应你,请你回去吧。” 周晗失望道:“为什么?六娘妹妹,难道你还想着那个……” 他自知食言,说到此处羞愧地垂下头道歉道:“对不起六娘妹妹,是我口不择言了。” 自从她回来之后周晗对崔家多有帮扶,有什么活计都会赶过来帮忙,沈漪漪摇头道:“我不怪你,周二哥,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我不想嫁人没有什么其它的缘故,你也听到外面街坊邻里说我的那些闲言碎语……这个孩子,的确没有父亲,周二哥,你是个好人,可从小到大我只把你当成哥哥。” 周晗苦笑道:“我都知道,六娘妹妹,你不必心存愧疚,因为我从没奢望你欢喜过我,我自知我配不上你,从前你与桓玉定亲,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你,后来你跟桓玉走了,我的脚也跛了,被明媒正娶的妻子抛弃,成了一个人人都笑话的瘸子。” “可是我没想到还能再等到你回来,还能再让我遇见你,你知道你回来的时候我有多高兴吗?我不在乎外面的那些闲言碎语,因为我知道从小到大你都是一个好姑娘,即使是做了迫不得已的事情,那也一定是遭人逼迫,身不由己。” “六娘妹妹,给我一个机会照顾你和孩子好不好?即使你不愿意……我也不会逼迫你,哪怕只是作为孩子的父亲我会把你腹中的孩子当做亲生骨肉一样疼爱,不让他受任何的委屈,六娘妹妹,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 周晗走后,沈漪漪便回了房间。 崔桓玉从屋后出来,用干抹布将屋檐下的几片水渍默默地擦干净。 “表哥,我有话对你说。” 沈漪漪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原来她从没进去过。 崔桓玉拧干手中的抹布,低声道:“我还有事,表妹,我先……” “表哥,”沈漪漪轻声道:“从长安回来之后,我们两个人也好久没有在一起坐坐了。” 崔桓玉看着她那双盈盈的杏眼,笑了笑,“好。” 沈漪漪的闺房,还是她未出阁时的模样,只不过现在多了许多小孩子的衣物与玩具。 大部分的木制家具,比如婴儿摇篮与推车,适合用的桌椅,都是崔桓玉亲手做的。 “开春之后,表哥寻个暖和的天,回长安去吧。” 沈漪漪知道,他的表哥风采卓然,才华横溢,又有雄心大志,否则当初杜云芝与杜云芝的爹也不会一眼就相中他,想要招他为婿。 还有魏玹给他的那封宰相裴襄的推荐信,不管是去何处都不敢有人会怠慢了他,沈漪漪不想看着他这样蹉跎年华一直在江南这个小水乡中埋没着。 崔桓玉看着她:“那你呢,你想好了吗?” “我想好了,”沈漪漪说道:“周二哥是个极好的人,他应该会好好照顾我,表哥不用再为我担心。” 崔桓玉久久地凝视着沈漪漪,久到沈漪漪眼睛都要变得酸涩之时,他突然站了起来。 “好,我答应你。” …… 崔桓玉没有立刻离开,四月天气晴好,道路通畅,崔夫人劝他最好是在那个时候离开。 崔桓玉应了。 其实他也不想这么早离开,他本想再晚一些,至少要看着沈漪漪平安生下孩子,恢复康健,那时他才可以安心地离开。 沈漪漪还没有应下周晗的求亲,但周晗知道她在给他机会考察他,是不是以后可以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他比沈漪漪年长七岁,沈漪漪与崔桓玉定亲之后,家里人也帮他张罗了一门婚事。 但沈漪漪与崔桓玉离开苏州之后没多久,他便因失足从高楼之上跌下而摔坏了一条腿,从此成了跛子。 妻子嫌弃他残疾,没过多久就与他和离改嫁了旁人。 周晗原本没打算再婚,周家有几分薄产,他每天忙碌打理,倒也活得自在,只留下周家二老没晚垂泪,如何劝说儿子都不肯再娶妻。 如今儿子好不容易想通,虽然是个已经大了肚子的女子,二老万分不愿意,却也没有旁的办法,没过多久便默许了周晗的所作所为。 周晗每日都会去崔家,或帮沈漪漪算账,或帮崔夫人晒药,不过没有正式定亲之前他只从后角门进,不给别人说三道四的机会。 三月里,草长莺飞,春光明媚,万物复苏,距离她生产还有不足一个月。 院子里,两人坐在阴凉下,沈漪漪低头安静地缝着衣服,周晗替她削了个林檎果递过去,一面闲聊道:“这几年天灾,地里的收成不好,去年也就咱们江南这几个州收成还不错,今年又逢战乱不太平,我听说自从前线那主将死后现在几乎天天都在打败仗,战事吃紧,又逢荒年,那日子多难过,咱们还是得多屯些米粮这心里才踏实……” 周晗絮絮叨叨地说完,回头一看却见沈漪漪整个人都怔怔地,脸色惨白,林檎果竟也掉在了地上。 周晗拾起果子,将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道:“漪漪,漪漪,你这是怎么了?” “你再说一遍,是谁死了?” 第79章 崔夫人听小翠说沈漪漪不对时, 心猛然一沉, 赶紧扔下手中的药篾与秦嬷嬷赶到沈漪漪的院子里。 “桓玉,桓玉,快去找大夫啊,桓玉!”崔夫人急得满头大汗。 周晗手忙脚乱, 从床边起来道:“夫人, 我,我去请大夫……” 他话还没说, 崔桓玉就扭头走了出去。 周晗看着床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沈漪漪,喃喃道:“我也不知怎么会变成这样。” 崔夫人先给沈漪漪暂时扎了几个穴位, 随即面带愠怒地质问周晗,“你和漪漪究竟说了什么,竟惹得她动了胎气?” 周晗羞愧道:“夫人, 我当真不是有意的!我就是告诉漪漪,最近前线主将死了, 战事吃紧, 我怕胡人打进来,就,就劝她多屯些米粮!” “漪漪听了这句话就不对了,她问我是哪个主将死了,我说、我说是行军总管死了,好像是今上的什么侄儿, 被那个叫延力的突厥人一刀捅死……” 崔夫人只觉眼前一黑, 幸好秦嬷嬷扶着才没摔倒。 她与崔桓玉其实早就知道魏玹死了,崔桓玉每个月都有看邸报的习惯, 一个月之前邸报上写的清清楚楚, 主将魏玹与副将陈穆中了突厥大将延力奸计, 死在了汾水之中,至今尸骨无存。 即便如此延力也没讨到好,不光主力部队重挫,还被魏玹砍掉了一条胳膊,身受重伤。 因失血过多,昏迷数日,突厥大军不得不继续北撤汾水十余里,与我军形成对峙局面。 圣人得知此事后大恸,以致旧病复发接连十几日罢朝,如今朝中都是齐王与几位阁老做主主事。 新的援军正朝着幽州出发,幽州之困,边疆之险究竟能不能解决,此事谁也不知。 崔夫人与崔桓玉得知消息之后就严禁下人在府中理论此事,再加上沈漪漪月份大了之后不常出门,是以能顺利瞒到今日。 两人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会从周晗的嘴巴里说出,被她听去。 周晗不知内情,此时正坐在窗边自责万分,痛苦不已。 倘若沈漪漪真出事,他怕是能给她赔命。 幸好大夫来给沈漪漪把脉之后说并无大恙,只是急火攻心,吃上几贴药便能好了,几人这才由忧转喜。 沈漪漪醒了。 抬头一看,周晗,崔夫人,崔桓玉,小翠,排成一排在床边站着,俱是满脸担忧。 “你们这是怎么了?”她撑着要坐起来,崔夫人忙去扶她,“你起来做什么,再躺着歇一会儿。” 宠婢难逃 第116节 对儿子使了个眼色,崔桓玉会意,将周晗拉了下去。 出门之后,周晗赶紧问崔桓玉,“桓玉,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我哪句话说错了?” 崔桓玉看着周晗焦急、担忧不似作伪的脸庞,默了片刻沉声道:“前线将士,有一位她的朋友。” 至于其他的,他不便多说。 周晗虽心中仍有疑惑,但事涉沈漪漪的隐私,她若不愿说,他总不能强求逼问,是以并未多言,告辞离去。 屋里,崔夫人小心翼翼地问:“漪漪,你知道齐王世子……的事情了?” “我知道,”沈漪漪躺在大迎枕上,脸色苍白,语气却极为平静和缓,“周二哥说,他死了,战死了。” 不管怎么说,那毕竟是孩子的父亲,不管两人中间因发生了什么决裂,可是崔夫人看得出来,沈漪漪是曾真心想要嫁给那齐王世子。 而那齐王世子,放着好好门当户对的世家贵女不娶,不惜编造一个身份也要明媒正娶漪漪为妻,或许他对漪漪也同样是用情至深。 他本可以继续强求,因他有权有势,莫说想要一个漪漪,便是娶十个八个的侍妾又有谁敢去指摘?可他最终却还是给了漪漪自由,漪漪的腹中,甚至还怀着他的骨肉。 崔夫人心疼地道:“漪漪,你若实在难受,便哭出来,不要憋在心里,我们都是一家人……” “我真的没事,姨母,”沈漪漪微微笑了笑,“他既然是一个将军,因保家卫国而战死沙场便是他最大的荣耀。” “更何况,如今我早就与他没了干系,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便是朝廷抚恤,我也分不到半分,操那么多闲心做什么?我眼下,只想着如何能把腹中的孩儿安心生下来。” “好好好,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崔夫人松了口气。 “姨母和表哥都不用为我担心,兴许是吃过了药,我有些疲倦,想歇一歇。”沈漪漪又道。 崔夫人与崔桓玉便离开了。 临走之前,崔桓玉回头看了一眼沈漪漪。 沈漪漪躺在床上,已经闭上了眼睛,睡颜苍白而平和。 等关门声响起之后,她才缓缓睁开双眼。 掀开锦被下了床,走到梳妆台旁,用钥匙打开梳妆奁,从中取出一只黑漆鸳鸯纹的小匣子。 匣子没有上锁,只有暗扣,打开之后,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婴儿所佩戴的长命玉锁。 玉锁正面刻着祥云松鹤的吉祥图案,背面则用他的字迹刻着八个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怪不得她有身孕前一直有医师给她请平安脉,有了身孕之后那医师却再也没见过。 怪不得有了身孕之后他那样重欲之人竟只碰过她一次,不是不想碰,而是不能碰。 他果然早就知道她已怀有身孕。 却还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表现得一无所知! 只有她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每天胡思乱想! 魏云卿,你将我算计我至此,竟还妄想让我记你一辈子,做你的春秋大梦!你就是死了我也绝不会怜悯你半分! 沈漪漪抓起那块玉锁便狠狠砸到了地上。 此后几日,沈漪漪表现的异常平静,每天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照样逗猫画画安心睡觉。 只不过她这个样子,崔夫人与崔桓玉反而更加担心。 苏州的三月,江南水乡,千里莺啼绿映红,春意愈浓。 转眼又是一年。 半个月后朝廷新传邸报,圣人派往幽州的援军在一个月前便顺利到达,幽州城之围已解,两军对垒各有输赢,不再是突厥的敌军继续攻占上风。 噩耗便是西州的陈烈将军病逝,不过陈烈将军的几位手下各各骁勇善战,并未让突厥人掌握先机,反而借此大振玄甲军士气,局势扭转,将延力的西路军打退到了关外,并在薛丞将军、陈烈将军的心腹爱将秦将军的带领下向着幽州城的出发,与我朝的东路军勠力共同击退突厥骑兵。 想必很快便能听到边关传来的好消息。 圣人身体将养好之后重新开始上朝处理政事,看来身体并无大恙。 但圣人毕竟年事已高,如今太子眼看被废,朝中储君不立,外敌入侵之困即将解决,众臣们难免开始打自己的小九九,在心中遴选下一任太子的人选。 可是,选哪一个好呢? 圣人一共五子,除去早夭的大皇子,太子与景王,如今还剩下两位皇子。 按照长幼次序,理应继位储君的应是四皇子,但四皇子十二岁那年从马上跌下来之后就患上了腿疾,恐难堪大任。 五皇子虽没缺胳膊少腿,然自小患有血虚之症,太医曾说这恐非长寿之相,是以圣人对两个小儿子平日都十分宽和,因从未有过让他们继位的念头和打算。 且不管储君之事圣人如何权衡,进了三月中旬后沈漪漪也到了快要生产的日子。 孕晚期的她大腹便便,每走几步都要人来搀扶,夜里总睡不好,翻来覆去,心口犹如火烧一般难耐。 小翠在外面守着她,给她端茶递水,时刻关注着她的身体变化,一直伺候她到睡着为止。 这夜沈漪漪好不容易睡着,却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她刚入齐王府没多久便被三郎君魏琏强行占为己有夺去清白,后来魏琏抬她做了妾,宋淑仪入门之后时常苛待她,开始时魏琏还会为她做主,后来魏琏渐渐有了新欢,将她抛之脑后。 倘若在外头一有不如意,回来便会拿着鞭子抽打她,抽得她无论如何哭泣求饶都不肯放过,第二日从床上都爬不起来。 她过得如此凄惨又失了宠爱,同为女子的宋淑仪不仅没有半点同情之心,反而变本加厉地与魏琏一道凌.辱她,那三年的时间她过得简直是生不如死。 后来景王谋反,太子死在景王手中,景王之乱被圣人镇压,圣人将景王废黜,立了齐王为皇太弟。 圣人过世后,齐王登基,将长子封为太子,次子、幺儿相继封为陈王、蜀王。 一次家宴,她在蜀王府中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太子魏玹,为了活命,也为了报仇,她破釜沉舟冒死勾.引了太子。 当晚太子便在蜀王府中临幸了她,此后数月,他时常会打着探望幼弟的借口来蜀王府中与她私会。 他整个人都冷冰冰的,话也很少,每次来寻她都是做那种事,只有在床上才像完全变了个人。 他喜欢她的身子,喜欢她的脸蛋儿,并且从不会为此刻意掩饰。 他不喜欢别的男人碰她,即使是传话的小厮碰她一下,改日来他都会给她脸色瞧。 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她不敢忤逆,倘若他发起脾气,她只能默默地承受和流泪。 可他从不打她,更不会趁着床事折辱欺负她,有时还会给她捎带宫中的珍馐美味,或是珠宝首饰。 她知道他的脸是冷的,心和身子却是热的。 她故意让魏琏发现她与太子私会之事,魏琏抽打她,再被他撞见,她想离开魏琏,却没想到他竟为她将魏琏杀了灭口! 他将她带入宫中,为她编造新的身份,给她绝无仅有的宠爱与殊荣,即使她没有子嗣,没有娘家的助力…… 清晨,小翠正在碧纱橱里睡得昏昏沉沉,忽听耳旁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声。 三月十八这一日,沈漪漪发动了。 崔桓玉从门外冲进来,一面命人去请产婆和稳婆,一面将坐倒在地上的沈漪漪托着后腰抱了起来。 崔夫人来不及梳洗便匆忙赶来,让小翠赶紧出去端热水、熬参汤。 不到两刻钟的功夫,产婆与稳婆竟被人给请过来了。 崔夫人看着院子里陌生的一男一女,惊愕道:“你们二人是谁?谁要你们进来?!” 女子说道:“夫人莫急,我们是漪漪姑娘的朋友。” 那男人眉头紧皱,腰间还别着刀,脸上更是满是焦急之色,好像他才是这孩子的父亲似的。 别的不说,这产婆与稳婆正是一个月前崔夫人为沈漪漪选好的,此时此刻性命攸关也来不及分辨,崔夫人赶紧要这两人去花厅歇息。 谁知这两人却不肯走,非要在院子里等着沈漪漪把孩子生下来。 崔夫人无奈,只能客套了几下后便钻进了屋中去照顾沈漪漪。 没过一会儿哀嚎声传到隔壁的宅子里,周晗料到沈漪漪生产,一瘸一拐地就从家中跑过来,一见到院子里陌生的又高又壮的男人却是唬了一跳。 这男人,怎么看着这么像上次无缘无故就把他绑起来打了一顿的那个? 对上周晗惊恐的目光,纪乾狠狠瞪了周晗一眼,上前拎起周晗的衣领就道:“姓周的,这孩子又不是你的,你来凑什么热闹,还不快滚回去!” 丹云上前拦住纪乾,“你做什么,快放手,别把人家给伤着了!” 给纪乾使了好几个眼色,纪乾猛地甩开周晗,还不忘骂一句道:“没用的蠢书生!”就你也配娶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你……你怎能平白骂人!”周晗不擅骂人,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 纪乾更气了,越看越觉得沈漪漪眼睛是瞎了,丹云气得在他身上踢了一脚,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纪乾,惹出的麻烦你自己填,叫姑娘知了肯定得挨骂!” 纪乾身上的气焰果然就蔫了许多,心想那岂止是挨骂,这女人把主子的脸砸破相的时候都有,摸摸自己的脸,他又瞪了眼周晗,倒是没再说什么过分的了。 两人这厢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从清晨一直挨到太阳落山,那厢生了整整半日的沈漪漪还没把孩子生下来,屋里的哭喊声反而越来越小了,隐约传来几声带着哭腔的“表哥”。 崔桓玉神色一变,不听劝阻秦嬷嬷的直接闯了进去。 “你进来做什么!”崔夫人喊道。 崔桓玉径直奔到床前,榻上满身汗水虚弱无比的沈漪漪慢慢睁开双眼,腰腹齐痛,简直锥心刺骨,可她已经实在没了力气再叫喊。 看到崔桓玉时那双盈盈杏眼再也忍不住,委屈又害怕地落下泪来,“表哥,我,我没有力气了,我好害怕,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崔桓玉俯身在她面前,为她轻轻擦去面上的汗水,握紧她的手道:“漪漪,坚持住,我相信你,你定不会有事!” “表哥,是我对不住你,是我负了你,这辈子我欠你的只能来世再还了……” 沈漪漪把手中湿透的玉锁放到崔桓玉手中,交代好遗言,“如果我,我死了,表哥,替我照顾好孩子……” “你不会死的!”崔桓玉红着眼喝断她的话,他满脸痛苦地道:“你不会死,漪漪,不要说傻话,你不是还要让我喝你与周二哥的喜酒,你不可以食言……” “夫人,生孩子就是女人的一道鬼门关,你莫怕,咱们一定能帮你生下来!”稳婆与产婆同时喊道。 崔夫人命秦嬷嬷赶紧再去熬碗参汤,产婆与稳婆一个帮忙掐着沈漪漪的人中,一个帮忙稳定沈漪漪的身形揉她的腹部。 屋里进进出出,院外的几人也急得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却又都困得眼睛都熬出了红血丝都不肯离开院子半步,就在屋外岿然不动地守着。 丹云拿出怀里刚求过的平安符捧在掌心道:“上天保佑,佛祖保佑,姑娘是好人,求求佛祖让她把孩子顺利生下来,咱们世子有后,总算是能瞑目了……” 说到此处情不自禁流下泪来,就连这般铁骨铮铮的纪乾都红了眼睛。 又过了一夜,直到鸡鸣时分,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婴儿嘹亮的嚎叫,产婆欢喜地喊道:“生了,生了,是位模样俊俏的小娘子!” 孩子洗三的这日,沈漪漪身子已好了许多,从床上躺着改能靠着枕头坐了。 崔夫人逗弄着怀里小女娃,笑着问她要不要给孩子取个名字。 沈漪漪看着孩子,微微动了动。 崔夫人会意,连忙把孩子还给她。 宠婢难逃 第117节 孩子一见到母亲笑,顿时也跟着咧嘴笑了。 不知是不是她这亲娘眼里出西施,小女娃一双凤眼漆黑见底,鼻子也秀挺,脸蛋又白又嫩,长大了活脱脱是个大美人。 沈漪漪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子,柔声说:“就叫安安罢,平平安安,我别无所求,只愿她这一生都平平安安。” “至于大名,表哥学问高,就让表哥帮忙取一个罢。” 这几日周晗不方便上门,但一天能让人来崔府打听个五六回,崔夫人怕累着沈漪漪,让她抱了会儿就把安安放回了摇床里,轻声问:“漪漪,你与周家二郎……” 周晗知根知底,两人也算从--------------/依一y华/小一起长大,品性方面她并不担心。 从她回到苏州开始,不知已有多少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她不在乎,可现在有了女儿,就不得不一心为女儿打算。 女儿没有父亲,要面临多少的闲言碎语,她曾亲身体会过。 表哥从小没了父亲,吃了多少苦,她也都亲眼见过。 这几天,她已经想了很多。 沈漪漪看着摇床中女儿,那把小巧精致的玉锁更衬得女儿脸蛋儿圆润恬静,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寻个好日子,两家人一起吃个饭吧。” 安安的百日宴,没叫多少人,只请了平日里关心十分亲厚的几人。 中午的宴席散后,晚上崔、周两家人又坐在一处喝了酒,商议沈漪漪与周晗的婚事。 婚期定在半个月之后的七月初二。 周晗本想大操大办一下,他不想委屈漪漪,也想以此告诉街坊邻居漪漪不是被人抛弃没人要的姑娘。 但沈漪漪不想见太多人,也懒得去应付看客们异样的目光与追问,最终商议后就定了两桌酒席,一家崔家人,一家周家人。 另又偶然听说前线的陈穆将军死里逃生后与薛、秦二位将军带领着玄甲军两军会师,并亲自前往回纥说服回纥可汗按兵不动,再令人离间突厥的归仁可汗与此次带兵的将军延力,眼看后院就要起大火,延力只能灰溜溜地撤军再度退回了阴山以南,边疆之困彻底解决。 …… 成婚前一夜,沈漪漪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成婚当日,一大早小翠与崔夫人请来的两名全福人给她换衣、梳妆打扮。 全福人诚心诚意地夸赞道:“娘子生得可真是漂亮,只怕这小小苏州城十里八乡都找不出这般美若天仙的娘子来,这周家的郎君可真是有福啦!” 镜中的女子褪去了青涩,岁月的沉淀与生产的苦难并未让她变得沧桑,反而增添了几分为人母的温柔与成熟妩媚。 她,要嫁人了。 安安,也要有父亲了。 她微微一笑,扶了扶鬓边华美精致的缠丝点翠金步摇,带上遮面的青缎团扇,被众人簇拥着走出了崔府,跨过周府的火盆。 “一拜天地!” “二拜舅姑!” “夫妻” “对拜”二字刚要脱口而出,赞者忽觉头上被人重重敲了一计,“哎呦”一声就从地上栽倒了下去,惊得周围人一时是面面相觑,呆若木鸡。 赞者捂着头气咻咻地从地上爬起来,手中的施礼的金杆指向门口,怒道:“那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在周府……” 伴随着一阵整齐且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周府挂满红绫的大门后瞬间便包围了一众身着玄甲面无表情的官兵。 官兵们甚至开始驱赶了门口看热闹的路人与街坊邻居,成排地冲进了周府在高堂面前极有气势的面对面排成两排。 一人气宇轩昂,龙行虎步,自两排军士中大步走来。 沈漪漪转过身去,团扇从手中掉了下去。 “你……你不是死了吗?” 她看着眼前黑了许多,也消瘦了许多的男人,颤声道:“你来做什么?” “抢婚。” 趁着众人都没反应过来,魏玹抬手掀了她头上的凤冠,将她一把扛到肩上,抬脚就往大门疾步走去。 “新妇子被抢了?!” 等众人一个个都反应过来的时候,沈漪漪早就了没人影。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的突厥借兵我写的是吐蕃,今天一想吐蕃在西藏,突厥想借兵有点远,汗,所以就改成了北边的邻居回纥。 今天有周末红包~ 第80章 黄昏时分, 天还未完全昏暗, 风从耳旁急啸而过。 沈漪漪被魏玹强行扛到了马上,他旋即一跃而上,一声令下,胯.下骏马顿时撒开蹄子犹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奔了出去。 等到沈漪漪也反应过来想阻止他的时候, 周府早就远远地落在身后没了踪迹。 “混蛋, 你疯了,放我下来, 放开我!” 她气红了眼,不停地挣扎踢打, 魏玹却将她在怀中拥得更紧,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似乎还有几分清甜的奶香, 愈发令人欲罢不能……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怀里,铁索般的臂膀将她整个后背都按在他的胸膛之上。 还将自己下巴上没来得及剃干净的胡茬在沈漪漪娇嫩的脸上来回蹭着, 活像小乖乖用它那生了倒刺的舌头舔舐她手背时的粗糙刺痛感。 沈漪漪躲闪不及, 手在他手臂狠狠掐了一把,沉浸在失而复得喜悦中的男人蓦地一痛,轻嘶了声,旋即又失笑,温柔地看着她气鼓鼓的侧脸。 “果然还是我的漪漪。” 天晓得那无数个数不过来黑夜中他有多么思念这张俏生生的小脸,不论是生气的, 欢喜的, 甚至是厌恶的,只要想到那个活生生的她, 每当他以为自己都要挺不下去的时候, 他就把怀里的那只玉跳脱拿出来, 他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即使是死,也要回去再死,见过她最后一眼。 前世今生,她是他在这世上所贪恋的最后一丝温暖。 两人停在一辆马车前,魏玹想将她抱下马,她一脚将他的手踢开,自己跳下了马。 兴许是不常骑马,跳下来时脚踝一崴,差些跌倒在地上,幸好魏玹及时扶住了她,她到底还是如他所愿扑进了他的怀里。 沈漪漪恼恨得在他身上又给了一拳,他喉中闷哼一声,松开了漪漪,手捂在自己的下肋骨处,眼中闪过几分痛苦。 沈漪漪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他。 分开快要一年,他几乎变了个人,原本白皙的面庞黑了许多,也粗糙了许多,整个人仿佛黑瘦了一圈,脸上带着几分大病一场后的孱弱。 唯一不变的,便是他那始终高傲挺直的背脊与猖狂到随心所欲的做派,竟是一句招呼都不打就把她从周家抢走,他是把婚姻当成是儿戏吗?这样做又置她与周家、崔家于何地?! “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和你没有关系了!今日就算是天塌下来,这婚我也要成!” 她气到无语,懒得再跟这人瞎掰扯,转身就要走。 魏玹在她身后道:“漪漪,我今日来赶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我和你,从来都没有血海深仇。” “哗啦”一声,他拉开马车的帏帘,沈漪漪惊讶地向后看去,却见马车中绑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那男人看上去约莫四十来岁,见她望过来,眼神躲闪着似乎想要避开。 魏玹拔出腰间的刀横在马车前,冷冷道:“程显,之前在薛寺卿面前是怎么招的,立刻重复一遍!说!” 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令行禁止,军中无有一人敢不从,更何况是一个白面文人。 最后一个字他突然发狠一喝,程显果真被吓得整个身子一觳觫,忙道:“说说说,我都说……” 事到临头,他却又畏畏缩缩支支吾吾,“你……你就是漪漪罢,这么多没见了,没想到都成大姑娘了,我,我是你叔父,我……” “再说废话,我一刀废了你!”魏玹那刀蓦地一翻,沈漪漪甚至都没看清楚,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程显摸了摸自己微微刺痛的脖子,摸到一手猩红。 他直眉瞪眼地盯着手心的红,眼睛也慢慢红了,闭了闭眼,颓然涩声道:“我都说,世子,我都说。” “十五年前,圣人千秋宴前一夜,兄长喝多了酒,无意提到圣人将要在第二日弹劾当时的宰相李辅……” 程邈提到圣人要弹劾李辅,为的就是害怕一旦宫变弟弟与家人没个准备。 但他万万没想到,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程显,心中想的却不是全家人的安危,而是兄长的前途 一旦明日事成,只怕圣人对兄长的器重又会更进一层。 来日兄长封侯拜相,而他程显,这一生籍籍无名,无人问津,自小生长在聪敏慧绝、芝兰玉树的兄长光辉之下,他可笑粗鄙地简直就像是一个笑话。 从小到大,爹娘最爱重的便是兄长,即使是娶妻,聘娶得那也是前朝皇族的嫡女为妻,明明尚未及冠,年少便已誉满整个长安,大儒为师,将军教习武艺,兄长程邈从来都是爹娘和上天的宠儿 而他程显,样貌不如兄长,才学不如兄长,分明是一母同胞所出,母亲却因嫌弃他样貌不端正从打出生起就没管过他。 甚至在二叔小心翼翼地提出过继时,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二叔与二叔母的请求,从未征求过他的意见半分。 他仿佛是个捡的。 本以为从长房过继到二房之后,他就能摆脱兄长那如影随影的压迫感,可等他成了二房的长子,方知自己不过是一个牢笼逃到了另一个更为窒息的炼狱之中。 同为一房长子,难免被人比较,他处处落人下风,处处不如兄长,阴暗的种子便在不知不觉中埋下,直到破土而出,茵茵繁茂成为参天大树的那一日。 为了报复兄长,当夜他便将此事修书一封告密给了李辅。 书信乃他亲笔所书,因他自小就喜欢偷偷模仿兄长的笔迹,一时那李辅竟也未曾认出来。 不光如此,在此之前李辅还曾想要拉拢程邈,给他私下送过不少金银财宝,程邈小心谨慎,将礼物悉数退回。 但他不知,这些被他退回的金银珠宝全都被弟弟程显给偷偷藏了起来。 没有丝毫政治头脑的程显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本以为即使李辅信他的密信也不过是第二日弹劾事失,从此之后圣人产生戒备疏远之心再不会重用兄长。 却不知这一举动会直接要了兄长的性命,李辅打的是根本就是与太后扶植先帝幼子废黜圣人的主意,眼见私藏军械、私交武将的事情东窗事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了。 倘若不是圣人给自己留有后手,只怕早就死在了李辅与太后的手下。 被李辅反诘的那一刻,朝堂之上的程邈便立刻明白是谁出卖了他。 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除了亲弟弟程显他连自己最深爱的妻子都未曾告诉过。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众臣之后目光躲闪的弟弟程显,只觉一把利刃生生地扎在了他的心上。 母亲偏心,从小便不喜幼子。 可他自问从未对不住过弟弟半分,甚至但凡自己有的,也不必少弟弟那一份。 殊不知升米恩,斗米仇,这些落在程显眼中,就变成了是他这个做兄长瞧不起他。 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竟想取他性命! 程邈痛彻心扉。 宠婢难逃 第118节 身为中书舍人,为陛下起草诏令,最紧要的便是嘴风要严。 是他有错在先,将口风露给弟弟程显,程显再露给李辅,欺君之罪,程氏一族都难以消受。 说出实情,整个程家灭顶之灾。 担下罪名,或许还能保住半个程家。 程邈含泪认下了罪名,身为嫡长孙,他这一辈子都属于程家,就算是死,也在考虑程家。 唯一对不住的便是他的娇妻幼子,事发之前,妻子已有孕七个月,他是没法活着见证这个孩子出生了。 程邈死在狱中当日,萧氏受了刺激早产下一子,这个孩子便是沈漪漪的亲弟弟程煦,那一年,沈漪漪只有四岁。 程显的夫人王氏多年来无所出,丈夫嫉妒兄长程邈,她又怎不嫉妒身份高贵儿女双全的萧氏? 事已至此,倘若让这个孩子跟着萧氏去教坊司,去宫中掖庭为奴为婢,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饿死冻死,王氏索性将这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儿抢为己有,谎称是家中侍婢所生,侍婢死后,她名正言顺地做了程煦的嫡母。 萧氏身体孱弱,无力抢回刚生产下的幼儿,更无力为丈夫平冤昭雪。 幸好程邈早先告诉过她,家中寝房之内的床下有条密道,唯有每一任的程家家主方才知晓,为的是一旦宫中事变有条通往城外的密道可以逃生。 圣人千秋宴前一夜,丈夫只与小叔程显饮过酒,且酒醉。 即使猜到一切,她亦无力回天,此时唯一能保下的,只有她与女儿。 带着对程显夫妇的怨恨,萧氏放了把大火,在大火之中,带着年幼的女儿逃出了长安。 此后的事情,沈漪漪都知道。 母亲为了将她平安健康地抚养长大,给她富足的生活,不再因为没有父亲被邻家的孩子羞辱欺负,改嫁给了她的养父沈固做妾,后郁郁而终。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她的亲叔父! 程显说罢,痛苦地闭上眼睛,苍老了许多的脸庞上落下两行悔恨的泪来。 他曾经后悔过,庆幸过,畏惧过。 但更多的,是这么多年一直不敢去触碰那段充满了怨恨的回忆。 他以为兄长死后程家会在他手中愈发繁荣昌盛,可他错了,大错特错!凭他那平庸的资质与浅薄的阅历甚至连给自己的儿子长大之后像其他那般的世家郎君安排一个闲散又轻松的官职都做不到,还要靠算计自己侄女的婚事来平步青云。 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即使是大兄死去这么多年,死的那样不堪,直到现在人们提起他口中依旧赞不绝口,他惊才绝艳,年少成名,三元及第,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才子,而他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程显羞臊不已,捂脸老泪纵横,哭着哭着,突然有人扯着他的衣领将他扯出来,给他脸上一左一右狠狠来了一巴掌。 “你还有脸哭?你到底有什么脸可哭!白眼狼,我从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狼心狗肺之人,竟连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兄长都不放过,你还是不是人?!” 程显跪在地上哭道:“漪漪,我不求你和你娘原谅我,只求你不要将此事告知煦儿!” “你还有脸提我娘和阿煦?” 沈漪漪怒极反笑,恨恨地瞪着他道:“我娘早在九年前就病死了,你知道她死的时候才多少岁吗?只有二十八岁!她本可以儿女双全,夫妻恩爱,享尽荣华富贵,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这罪魁祸首!你把阿煦强行占为己有,又杀害了他的亲生父母,竟还有脸求我别告诉他?!” 程显瘫倒在地,喃喃:“她死,她竟死了……” 末了,魏玹让吉祥将马车驶走了去,把程显关押起来。 上前默默地将还在垂泪的女子拥入了怀中,那单薄柔弱的双肩不住地颤抖,将脸深深埋入早已湿润的掌心中。 沈漪漪推开他,他锲而不舍,坚实的臂膀岿然不动,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知她此刻并不需安慰,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可以依靠,可以倾泻泪水的肩膀。 许久之后,魏玹在她耳旁低声道:“很早之前我便察觉到程显有问题,但那时……我没有证据,你也不肯听我解释,离开之前我命大理寺的薛寺卿帮我监视程显。” “程显本以为自己隐瞒得天衣无缝,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你父被污收受李辅之贿,实则那些赃款是程显暗中命人收下,想来他那时便有栽赃你父的龌龊心思。” “替程显收下那些银子的管事在你父亲出事之后被他用了一大笔银子封口,收受的贿物也尽数销毁,程显政治上没什么天分,人却极是很谨慎,倘若不是后来他察觉到我开始怀疑他,杯弓蛇影,趁我离开之际命人去私下寻找那名管事灭口,也不会恰巧撞进了薛寺卿布置好的陷阱之中,人赃并获,他再无法抵赖分毫。” “我会给程显应有的惩罚,为程舍人沉冤昭雪。” “阿煦你那里不必担心,我将程显带出长安,他尚不知情。” “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分……” 他声音温柔,安排的也极好,条分缕析,面面俱到,然而魏玹说到此处,沈漪漪却突然打断他道:“多谢齐王世子,你的恩德,我唯有来世再报了。” “倘若你已无事,我现在便要赶回去,与我夫君补上那最后一礼。” 魏玹震惊,愣住。 沈漪漪擦干眼泪,推开他转身就走,刚走了两步,魏玹便立刻自身后追上来。 他双目赤红,似是失去了理智,两只手蓦地伸过来宛如铁钳一般钳住她的双肩阻断了她的去路,急切地道:“你敢,我不允许!!” “你知道吗漪漪,有多少次我以为我真的要死了,可是只要一想到你和孩子还在家中等我,我就算是爬也从阎罗殿爬回来见你和孩子最后一面!” “我曾经答应过你定会给一个交代,你生父绝不是死在我父王与陛下手中,如今我给你交代了,你为何还要对我说这些话?!孩子的父亲还活着,你要带着孩子嫁给谁!” 沈漪漪无动于衷,冰冷冷道:“我早就说过,如果你死了,我就立刻改嫁。” “可你也说过,你愿意嫁我为妻……” “你也说过会对我一辈子好,不会要我受委屈,你遵守诺言了吗?那些情深时的山盟海誓,你又记得多少?”沈漪漪含泪冲他吼道。 魏玹怔怔地看着她,松开了手。 “即使我不计较你欺瞒我的身世,但你明知我不愿有孕,还是用最卑鄙的手段骗我怀上。” “为了不让我打掉孩子,又骗我没有身孕。” “在我离开你之后,还假惺惺地拿一把玉锁企图让我在你死了之后原谅你。” “魏云卿,是不是在你眼中一切都是可以凭借欺骗、算计、强迫这些卑鄙的手段来得到?那我又是什么,是你的囚徒,还是你的傀儡?我活该被你骗吗?!” “便如同刚刚,你明知今日是我大喜之日,当着那么多亲戚的面,却还是不顾我的颜面将我在婚礼当场掳走,你有考虑过我的名声,考虑过这样旁人会如何想我吗?” “不,你没有,因为你是王孙贵胄,天之骄子,做任何事情都可以随心所欲,谁人敢置喙你半句!” “你高兴时,我做错也是对,你不高兴时,我做对也是错。你残忍,暴戾,想要报复一个人竟能将那人做成人彘,你还不明白吗?魏玹,我们两个根本不是一路人,我是一个正常人,可你是个……我只想过正常人该过的生活,你若是真心为我好,就求求你不要再来打扰、纠缠我!” 说罢,沈漪漪一把拉过一旁的马,跳上马决绝而去。 作者有话说: 误会解开啦,狗子兴冲冲跑过来,结果被女鹅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哈哈哈,谁叫他活该! 第81章 魏玹怔怔地看着沈漪漪远去的背影, 许久许久都未动。 直到她的背影慢慢变成一抹青色的点, 最终消失不见,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落在他的身上,天际渐渐黯淡下来,空荡荡的衣袍随风猎猎作响, 愈发显得他颀长消瘦的身形孤单寂寥。 “世子, ”吉祥悄声走过来,替他披上一件披风, 心疼地道:“外面风大,不如我们先回邸店?” 斟酌许久, 又叹道:“姑娘心结太重,三言两语恐难解开,但奴婢相信, 假以时日,姑娘必会知晓世子的苦心。” 魏玹迷茫地看向吉祥。 但是他的眼中, 并不自信, 甚至泛上几分苦涩。 她说过,从头到尾,都是他在逼迫她,如果可以选择,她绝不会嫁他。 如今他后悔了,她却再不愿回头看他一眼。 她说的每一句话, 都像是利刃一般剜在他的心口。 其实他早就后悔了, 可越想留住她,便越是留不住, 就像那指间的沙, 看似紧紧握在手中, 却只能眼睁睁地,任凭她从手中流逝而去,无能为力。 …… 沈漪漪脚程再快,骑马赶到周府的时候,宴席也已经散了。 魏玹带了这么多披坚执锐的扈从过来,且个个身上都带着普通部曲没有的肃杀之气,任是哪个见了都得腿脚哆嗦两下,谁还敢在此处多耽? 周晗瘸着腿在门口来回地走着,口中不住地叹气,“桓玉,你就同我说实话吧,适才那男人是不是就是先前抛弃了漪漪的男人?” 崔桓玉薄唇紧抿,眉头紧锁。 “他是不是就是此次出征西州的主将齐王世子魏玹?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周晗心里这么猜测,见崔桓玉一语不发,像个哑巴一样,急得推了他一把:“桓玉,你怎么不说话,都这么晚了,若是漪漪出什么事可怎么办?” 周晗话音刚落,就听远处传来一阵“嘚嘚”的马蹄声。 少顷,一人一马停在门前,沈漪漪刚要下马,已有人将手递了过来,她身上这衣服甚重,穿着它骑马简直就是负重而行,因此跳下马后她险些跌倒在了崔桓玉怀中。 崔桓玉将她扶稳,低声问:“这婚,还成吗?” 沈漪漪看向周晗。 黑暗之中,她见周晗犹豫了片刻,支支吾吾道:“漪漪,我,我……” 沈漪漪的心便也如同身上的这身嫁衣一般沉了下去。 她苦笑了一声,忽退后两步,双手交叉对周晗深深施了个大礼,周晗一惊,忙不迭上前搀扶。 沈漪漪却执意将礼行完,“周二哥,今日之事,错在我,是我令伯父伯母失了颜面,来日必定登门赔罪,今夜我便不过去了,烦请你代我转达我的歉意。” 说罢转身离开。 周晗脸一阵红一阵白,满面羞愧。 来日登门赔罪……沈漪漪的意思是,这门婚事作罢。 沈漪漪回了房,崔夫人听说人回来了,赶忙出来,紧张地问儿子,“漪漪怎么样?二郎是怎么说?” 崔桓玉对崔夫人摇了摇头。 崔夫人懊悔不已,“周晗!我悔不该应下这门亲事!” 这时外面有人拍门,崔夫人松了一口气,脸上却带着几分不满道:“该不会他反悔了,想把漪漪接回去?” 屋里,沈漪漪一进来便先到摇床旁来看女儿安安。 安安睡得极香,连有人进来都没个响动,脸蛋儿红红,嘴角吹起一个小泡泡,可爱极了。 看着这样的女儿,沈漪漪的心都要化了,嘴角忍不住微微弯起,什么烦心事糟心事都抛到了脑后去,找到一张干净的帕子将女儿嘴角流出的口水温柔地拭去,轻轻抚摸她白嫩的小脸儿。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人找上门来。 又过了片刻,那人走到门口。 宠婢难逃 第119节 白色的窗纱朦朦胧胧地映照着一个女子窈窕的身影,望着屋子里昏黄的灯光,他竟没有勇气敲开这扇门。 踟蹰间,“嘎吱”一声,眼前的门却突然开了。 沈漪漪给魏玹开了门,女儿就在这里,她知道魏玹不会善罢甘休,今夜肯定会追过来。 但她神色冷淡,极是冷漠,未曾看他一眼,开过门后便扭头又走进了净房去。 魏玹走进去。 屋里有股淡淡的奶香,是她……和女儿身上的味道。 这是她的闺房,魏玹远远便看见有架木制的摇床摆在她的书案下,一只白色的猫儿趴在摇床旁朝他喵喵叫了两声,摇床上面搭着防蚊虫的青色纱帐,他隐隐约约只能看见一团小小的身影在里面乖乖地躺着。 魏玹情不自禁地捏紧拳头,才发现自己的掌心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等他走到那摇床旁,额头上汗水竟都在这短短几息之前冒了出来,手颤抖地撩开纱帐 那一瞬间,他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摇床中央躺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身上盖着团花纹的小薄被,长而细密的睫毛犹如一把小扇子安静地垂着,肉乎乎的脸蛋儿像豆腐一般红润娇嫩,随着她清浅的呼吸,娇嫩的小嘴儿时而嘟起来吧唧几声。 四个月大的小女娃,头发虽不长却已格外的乌黑浓密,和她阿娘一般美丽可爱。魏玹抚上女娃娃那柔软的发,又骄傲又欢喜,胸腔中仿佛有团滚烫的火在灼烧着,然而动作却格外地怜惜、小心翼翼,仿佛是在观赏轻抚一件精致易碎的瓷器。 “我的女儿,生得真好看。”他轻声说着,抬眸望了一眼刚刚从净房中出来的沈漪漪。 安安还在吃奶,一时不喂胸口就涨得很,适才奶溢出弄湿了衣裳,她便干脆去净房换下了。 今日沈漪漪没有将安安带去周家,一来怕女儿去了陌生的环境哭闹,二来若让周家人帮忙照顾安安,她也不放心。 是以今日便暂且将安安放在了家中由姨母照看,本想等礼成之后再将孩子抱去周家,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她叫什么名字?”魏玹柔声问。 其实他知道,纪乾给他写过信,他每天都会在心里念叨一遍女儿和她的名字,此时却就是想听她亲口对他说。 他半跪在摇篮前,神情诚恳而温和,沈漪漪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眸,淡淡道:“安安。” “平平安安,是个极好的名字,我的女儿便该平安长寿。”魏玹看见女儿的小手里似乎抓着一块莹润的玉锁,便伸手去拨了拨。 哪知这一拨,安安喉咙软绵绵地哼唧了两声,竟睁眼醒了过来。 小家伙看到魏玹,黑葡萄似的凤眼眨了眨,好奇地看着眼前陌生俊美的男人,不仅没有半点害怕,看了会儿竟还咯咯笑了出来,白嫩嫩的小手向着他抓过来。 父女掌心相碰之时,魏玹感觉心口有一处好像也被轻轻一触,胸口那团热烈奇异地散去,渐渐转为一股淡淡的酸涩与肿胀,骤然变得柔软起来。 这是一个新的生命,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小生命。 这竟然是他的女儿,是他心爱的女人为他生下的女儿。 前世今生,他到死都是孤家寡人,如今上苍垂怜能重来一世,即使是死也不枉此生了。 “我可以抱她吗?”他恳求地看向孩子的母亲,“只抱一会儿可以吗?” 沈漪漪皱着眉想拒绝,能让他进来看安安一眼,已经是她心软了。 她想立刻就把魏玹赶出去,哪知魏玹接下来又轻嘲一声,“从小到大,我爹娘都未曾抱过我一次,给过我一个笑脸,我是在乳娘的怀中长大。” “可乳娘在我三岁那年时冲撞了我的母妃,母妃一怒之下便将乳娘打了个半死后逐出王府去,无论我如何地哭求挽留,她都不肯将乳娘再留下。” 他曾经也是心底柔软之人,只是这些柔软后来被人一刀刀割除,剩下的唯有尖利的刺。 沈漪漪可不想孩子长大之后变得像魏玹一样冷酷无情,默不作声地上前将纱帐拉开。安安看见阿娘过来,欢喜地口中“嗷嗷”有声,小手小腿挥舞得特有劲儿,把身上的小薄被都蹬掉了。 沈漪漪忍不住弯唇笑了笑。 安安自从出生后就不爱哭闹,性子可乖了,每次她不开心地时候,女儿还会在她脸上香香哄她开心,女儿就是她的贴心小棉袄。 她一只手托住安安的后颈和小脑袋,另一只手则托住安安的臀部,缓缓抱到胸口处,让安安的小脑袋躺在自己的肘窝里。 安安瞅瞅又美又俊的娘亲,笑得别提有多高兴了,沈漪漪亲亲女儿的小脸蛋,母女两人对视了好半响,沈漪漪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男人。 她抬眸扫了一眼,魏玹笑意温柔地看着两人,见她望过来,脸上的笑容收了收,垂下了眼眸。 “看会了吗?”沈漪漪问他。 魏玹抬眼,眼底便闪过一抹喜悦,“我……”他想了想,还是谨慎地道:“我能不能再看一次?” 沈漪漪将安安放回去,口中给他讲解了一番,这次魏玹听得很明白了,试探着将女儿从小摇床中慢慢抱入怀中。 沈漪漪有些紧张地看着两人。 女儿这个月份已经开始认生了,但是对于魏玹,也不知是不是父女连心,天生的血脉亲缘,初次见到魏玹她不仅不哭闹,反而一展笑颜,即使被他抱在怀中,也只是睁大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没有丝毫的不适应。 魏玹抱起女儿,嘴角噙起一丝骄傲满足的笑。 本想再逗逗女儿,像孩子她娘一样亲昵地亲亲女儿的小肉脸,但毕竟是第一次抱孩子,他怕手一撒会吓到安安,便没敢再动,只是温柔地凝视着怀中的女儿。 女儿的眉毛,鼻子,嘴巴,都像她。 那双炯炯有神的凤眼却与他如出一辙,一看便知是他魏玹的女儿。 “战事结束之后,听说你要与别人成婚,我立刻就往苏州赶,赶了一个月的路,连睡觉都是在马上过的。” “我真的从没想过让你难堪。”怀里抱着孩子,他轻声说。 他只是怕再来迟一步,她便会带着孩子嫁给旁人。 “时候不早了,你若无事,莫要再久留。” 沈漪漪走过来,示意魏玹把安安还给她。 魏玹知道急不得,只能把女儿还给沈漪漪。 视线无意往下一扫,怔了怔。 自从有孕之后,尤其是到了孕后期,因要哺乳女儿,她的胸口就涨了许多,将衣衫高高得撑起,她还年轻,又素来嘴挑吃不胖,出了月子之后腰身就恢复到和怀孕之前一般的纤细。 不盈一握的纤腰愈发衬得那一处高耸傲人,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魏玹喉咙滚了滚,不自然地移开自己的目光。 沈漪漪自是不知他脑中这些龌龊的想法,冷冷淡淡地说:“女儿你也看过了,准备何时离开?” “朝中没有急召,我想在此处养几日伤,兴许七夕之后再离开。” 今日是七月初二,距离七月初七还有五日,估摸着他会在此处停留也就七八日,安安到底是他的亲生女儿,倘若她生安安时他是在外头花天酒地,别说是抱安安,沈漪漪肯定会拿着扫帚把他逐出去让他一面也见不到女儿。 可他是在外面保家卫国,九死一生,纵然心中怨恨他,她也不会用私人恩怨来报复他,左不过几日罢了。 沈漪漪这厢脑中盘算着,忽觉胸口一痛,疼得她轻“啊”了一声,低头一看,馋嘴的女儿无辜地舔了舔水嘟嘟的嘴巴,大眼睛露出无辜的表情。 沈漪漪顿觉脸上臊得慌,抬头一看,果见这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被女儿口水浸透的衣衫处,她气恼地转过身去斥责道:“你还看,还不快走!” 心里埋怨女儿,真是只馋猫,比小乖乖还馋,不是刚喂过你吗! 魏玹嘴角微勾,女儿这点倒是像他,面上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温声道:“那我先走了,你早些休息,夜里让婢女多帮着你些,莫要累着自己。” 魏玹走后,沈漪漪才解开小衣给女儿喂饱了,安安吃得欢实,还时不时地吧唧两声嘴巴表达喜欢,沈漪漪轻轻点了点女儿光洁的额头,嗔道:“和小乖乖一样馋。” 小乖乖听见了,在旁边委屈巴巴地喵呜一声。 晚上沈漪漪和小翠一块睡照顾女儿。 第二日一早起床,隐约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劈柴,劈柴的声音干脆又利落,她还疑惑地想了想,今日阿年劈柴的动作倒是利索了许多。 可等她洗漱完打开门走出去,却见魏玹一身窄袖长袍坐在院子里劈柴,他把袍子下摆扎进腰间,低头认真地把手中的木柴摆好,旋即抬手落斧,“咔”的一声清脆,柴禾十分齐整地断成两截在他的脚边。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来,用手肘的干净处擦擦额上的汗水,对她一笑道:“醒了?安安醒了吗?” “没有,”沈漪漪皱眉道:“你来做什么?看安安可以,劈柴就不必了,我这小院子容不下将军这尊大佛。” 让小翠去送客。 魏玹知道她不喜纠缠,便顺着她道了声好,“我回去换洗一下,等会儿再过来看安安。” 魏玹走出门,看见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崔府门前一晃而过。 他给纪乾使了个眼色,旋即走入了崔府隔壁的一座宅子。 这宅子昨夜被魏玹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下,宅子的主人以为天降横财,一家五口欣喜若狂地捧着银子连夜就搬走了。 须臾周晗被纪乾提到了屋里,没好气地推搡到地上,“你这瘸子,偷摸在崔府门口做什么?!” “纪乾,”魏玹擦干净手,淡淡道:“怎么跟客人说话,去倒茶。” 纪乾瞪了一眼周晗,去外间倒茶。 周晗畏惧又警惕地看着上首英姿勃发的男人,心中自卑油然而生,但还是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施礼道:“见过郎君。” 魏玹微微一笑,温文尔雅道:“周郎君客气了,你上前来,我们两个好好说会儿话。” 作者有话说: 狗子一笑,必不简单。 第82章 秦嬷嬷出来泼水, 看见周晗像后面有鬼追着一样神色惊恐一瘸一拐地向着这边跑过来, 心里道了句晦气,扭头就要去关门。 周晗在后面喊:“秦嬷嬷,秦嬷嬷,莫要关门!” 好歹当了这么多年的邻居, 周晗也是秦嬷嬷看着长大的, 秦嬷嬷回过头来,“周郎君还有事?” 周晗略整了整仪容, 走到秦嬷嬷面前道:“嬷嬷,我想进去见一见崔夫人与漪漪, 有些事情,还是当面说清楚得好。” 待人都到了花厅,周晗才满面羞愧地道:“昨日之事是我做得不对, 还望夫人与漪漪不要怪罪。” 说罢顿了顿,期盼地看向崔桓玉道:“桓玉, 漪漪怎么没来?” 崔桓玉淡淡道:“她有事, 有什么话你同我与母亲商量便是。” 周晗踟蹰着说不出口,崔桓玉冷声道:“我明白了,周二哥,你是想来退婚?” 千言万语,最终周晗只叹道:“是我对不住漪漪,桓玉, 崔夫人, 待会儿我会让人将婚书送过来,聘礼……聘礼我们周家也不会要了, 就当是给漪漪的补偿。” “漪漪是个好姑娘, 这件事里她完全没有错, 只是我……我懦弱无能,身有残疾,配不上她,请夫人恕罪。” 说完躬身深深一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周晗走后,沈漪漪才抱着安安从后堂走了出来。 崔夫人担忧地看向沈漪漪,崔桓玉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沈漪漪便开口道:“姨母,表哥,我都听到了。” 她摇头笑了笑,“没事,过不成便不成吧,咱们也不能强求别人不是?” 她坐到崔桓玉对侧,安安看见表叔,小手立马向着表叔伸去,她还不会爬,最近才学会翻身,就在母亲的怀里扭来扭去,沈漪漪无奈,只好把安安递过去,让她和表叔亲近亲近。 宠婢难逃 第120节 安安表达喜欢的方式就是对着人的脸一顿啃,一到表叔怀里就哼唧着往崔桓玉脸上凑过去,崔桓玉一愣,旋即三人忍不住异口同声笑了出来,适才那稍显浓重的气氛便欢快了许多。 “我们安安真乖。” 崔桓玉用帕子擦了擦安安嘴角的口水,从怀里拿出一只竹蜻蜓递过去逗着安安,安安好奇地玩耍着很乖巧。 崔夫人观察着沈漪漪的神色,似乎并无不妥,这才略松了一口气,好在相处的时日不多,就是这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怪叫人气的。 “漪漪,那齐王世子昨日是怎么跟你说的,他何时会离开?”崔夫人问。 崔桓玉也看向沈漪漪。 沈漪漪哄女儿哄的口干舌燥,喝了口茶道:“他说过几日就会离开。” 崔夫人表示怀疑,比起周晗,她还是更担心魏玹。 早晨魏玹倒是很有礼貌地敲门进来,说想看看安安,崔夫人便是想拦也不好拦,毕竟是亲生父亲,只能让他进来。 谁知她就去膳房做个饭的功夫,他竟就拿着一捆柴禾在院子劈柴了,下人拦都拦不住! 崔夫人脸上表现出担忧的神色,崔桓玉同样是眉头紧锁,沈漪漪放下茶盏,语气无比坚定,“姨母,表哥,你们放心,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他有机会抢走安安。” 沈漪漪认为,她与魏玹,已是破镜不能重圆,而魏玹眼下之所以还赖着不肯走,一定见抢她不成便又生一计想抢走安安。 每次看见安安,眼睛都快长在了女儿身上,当初他千方百计为的就是留下安安,如今她九死一生,好不容易从身上掉下这么一块金贵的肉,岂容他人夺走? 总之,她会不惜一切代价,魏玹看女儿可以,想把人抢走,那就从她尸身上踏过去! * 魏玹换了件新衣,又仔细闻了闻,确定身上没有汗味,才去了崔府。 比起昨夜,今日的他进步神速,抱着安安已是十分从容。 安安刚才在表叔怀中玩了好一会儿竹蜻蜓,这会儿已是困得不行,眼皮子上下打架。 魏玹一边哄女儿睡,等小翠出去的时候,面无表情地将小摇床中的那只竹蜻蜓捏碎塞进了衣袖中。 沈漪漪留着小翠在一旁侍候,她则去了耳房对账本,不想与魏玹相对无言。 突然隔壁传来“咚”的一声轻响,沈漪漪心一跳,赶忙扔了账本跑过去。 里间,对上沈漪漪紧张的眼神,魏玹抱歉地笑了笑,“适才我正逗着安安,不知怎么的,安安脚一踢将这些东西都给踢下来了。” 说着指了指地上,沈漪漪低头一看,地上躺着一只从中间碎成两半的五彩泥人与竹蜻蜓,泥人正巧压在竹蜻蜓上,把竹蜻蜓两只精巧的翅膀也给压了个粉碎。 魏玹将那只竹蜻蜓捡起来,若无其事地问:“这玩具昨日我没见到,是安安的新玩具?” 幸好地上铺着毡毯,没把安安给吵醒吓着,沈漪漪坐到一侧去,把摇床从魏玹眼前移到自己面前道:“时辰差不多了,你走吧。” 魏玹眼中闪过一抹失落,但他还是将地上那块五彩泥人也给拾了起来,“这泥人也碎了,我便一并带出去了。”他走到沈漪漪面前,看着她秀美却无丝毫波动的侧脸,低声说。 “随你。”沈漪漪看也不看,把纱帐落了下去。 魏玹又瞥了一眼那摇床,手中攥着泥人与竹蜻蜓走了出去。 到了下午,沈漪漪午憩刚起来,就见小翠过来禀告,说是隔壁那位郎君又过来了。 “隔壁?”沈漪漪诧异。 “是啊,姑娘还不知道吗,那位郎君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明明昨日我看着还是许家老小在里头住着,刚刚出去一看,可吓坏奴婢了,竟是人去楼空,早就换成那位郎君和他的那些扈从在里头住着了!” 魏玹进来时,沈漪漪脸色很不好看,“你又来做什么?不是一天就看一次女儿吗?” 魏玹到她面前坐下,默默地将手中两只崭新的竹蜻蜓放到案几上,“安安的竹蜻蜓坏了,我怕她没有玩具玩不开心,回去给她做了两只新的。” “你……别生气。” 安安在榻上和小翠玩布老虎,看见好看的叔叔过来,忙从小翠怀中挣扎着要爬出来咿咿呀呀,听那语气像是着急喊着魏玹过去陪她玩。 魏玹就笑了,“安安叫我。”拎着竹蜻蜓便过去陪安安了。 安安没见过上面雕刻着这么精美花纹的竹蜻蜓,一时被吸引住了,大大的凤眼紧紧地瞅着竹蜻蜓上刻的花里胡哨的纹路。 魏玹将安安抱到怀里,含笑温柔地给女儿讲解道:“这叫折枝桃花,你娘平日最喜欢的花样,《诗》中有一首歌谣,‘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沈漪漪郁闷地看着魏玹给安安从桃花讲到孔融让梨,再从孔融让梨讲到孟母三迁…… 她想说安安能听懂吗你给她讲这个?偏偏安安还歪着小脑袋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时不时跟着“啊吧啊吧”两句,似乎她真听得懂似的。 沈漪漪:“……” 此后几日,魏玹一大早会来崔府砍柴,而后回去换衣,再来陪安安玩耍。 下午他会带小玩具过来,有时是他亲手捏的泥人,有时是一只雕刻成鹰隼模样的骨哨,有时干脆就是一串草叶编成的草蚂蚱,安安喜欢得了不得,连表叔从外面托人给她买回来的胖瓷娃娃都不爱抱着玩儿了,只要魏玹一过来,她就像膏药一样赖着爬到魏玹身上扒都扒不下来。 若是沈漪漪将她强行抱下来,急了她还会嚎啕大哭。 真不愧是亲父女,一样地无赖! 改日,魏玹又重新做了架摇床送过来,对沈漪漪道:“原先那摇床,等安安再大些就小了,安安在里面玩耍不开,而且榫卯也不结实,前几日我没怎么用力按了按,发现能够晃动,这是我连夜做的。” 摇床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上面涂的漆早已干透没了味道,前后左右都用花纹雕刻了一副画,看左边的那副,似乎是孟母三迁? 沈漪漪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魏玹满是划痕的指尖,天天做这些玩意儿,他是准备以后做木匠吗? 她没说什么,不过下午魏玹再来的时候,发现沈漪漪已经将原先那张摇床给换成他做的那张了。 …… 转眼就过去了四五日,崔家与周家的婚事退得悄无声息,兴许也是这个缘故,这次倒是没人敢在两家门前再嚼舌根子了。 这日正好是七月初七七夕节,苏州每年都会有庙会,庙会多半是少男少女结伴游玩,沈漪漪没什么兴趣,一整日都是在家里陪着崔夫人说话,或是看安安逗安安。 到晚上时,崔夫人还问她要不要出去逛一逛,沈漪漪哄孩子哄的头昏脑胀,捏捏眉心道:“不去了,今日有些累,想早些休息。” 待回了房间,刚把安安喂饱了哄睡着,外面小翠忽然走进来,看脸色有些着急,“姑娘,曹娘子遣人过来,说是绢行了出了点事情,让您过去看看!” 萧氏初来苏州时就是在曹娘子的店中做了绣娘,后来还是经由曹娘子牵线才嫁给了沈固做妾。 沈家败落之后曹娘子无处可去,在家相夫教子了三四年,一年前魏玹陪沈漪漪回苏州时帮她赎回了沈家的产业,吉祥手中有钱,便将沈家店铺中得力的管事掌柜全部花重金召回,曹娘子得以继续掌管绢行。 沈家的产业如今都在沈漪漪的姑姑沈氏过继来的那个孩子手中眼下那青年已改名为沈耀。 沈氏虽愚昧怯懦,但不敢惹是生非,沈耀更是通晓其中情理与利害,知道如果没有表姐沈漪漪就没有他的今日,故而无意得知表姐回到苏州并盘下两间铺子之后,特意将曹娘子送了过去替她打理店铺,平日里也嘱托乡里与县官,给表姐好行个方便。 有什么事情是连曹娘子都解决不了的? 沈漪漪看看摇床里的安安,小家伙吃饱喝足后睡得正香,一时半会儿应当也醒不过来,便托崔夫人暂时照看着安安,与小翠出了门去。 绢行铺子在西市一条繁华的街道上,因今夜没有宵禁,铺子便从晌午开市之后一直开到了现在。 华灯初上,大街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游人络绎不绝,因昨日刚下过一场雨,夜晚凉爽的风吹在人的脸上倒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闷热。 沈漪漪担心铺子便抄了一条近路,没来得及欣赏夏夜苏州的繁华灯会,到铺子的时候曹娘子正站在账台前算账本,店中留了三个伙计各自在为来店中的几位小娘子讲解。 “曹姑姑,可是出什么事了?”沈漪漪走上前,低声道。 曹娘子赶紧出来,指着账台旁的三只大箱子道:“姑娘你看看,适才有几个魁梧的汉子抬着这几只箱子便进来了,说是咱们订的货,我这打开一看,箱子里都是今年上好的蜀锦,咱们店何时订过这般名贵的布匹!谁知道那群人死活就说是给咱们姑娘,撂下箱子就走了,我就想问问姑娘,莫不是姑娘前些时日自个儿订的忘了告诉我?” 小翠上去把箱子掀开,只见箱子中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数十匹精美繁复的蜀锦,不消仔细辨认,只需打眼一看便能被那锦缎上灼目的光辉给吸引了去,知晓这绝对是举世难得的好料子。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叹声,有无意瞧见的小娘子兴冲冲地跑来询问,“曹娘子,这匹锦缎多少银子?我买了!” 至少一百两,沈漪漪看了几眼,却对曹娘子摇摇头。 听说曹娘子不卖,小娘子们又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怏怏离去。 “姑娘,您看这如何处理?”曹娘子请示。 沈漪漪沉声道:“先别卖,叫伙计抬到后堂去,明日自会有人来领。” 曹娘子端详着自家女家主这神情,就估摸着她许是知道些什么,爽快应下。 沈漪漪戴上幂篱,准备打道回府找某人算账。 好巧不巧,不用她去寻,出门的时候就发现那人在门口站着等她,见她视线望过来,魏玹冲她微微一笑。 养了些时日的伤,他的肤色白皙了不少,人也清瘦许多,明月皎皎,愈发衬着他的笑容清俊卓然,衣袂飘飘,仿佛是这繁闹的世间中误落凡尘的白衣仙人。 可惜了,他这幅皮囊之下的黑心肝沈漪漪早就见识过了,旁的小娘子兴许他这么一笑再拿温言软语一哄什么都抛之了脑后,然而沈漪漪孩子都有了,才不会被他这张脸那么轻易地再给骗了! “你搬过来的东西,我什么都不会要,统统都搬走,现在就去搬!” 她显见是发怒了,两道弯弯的柳眉都竖了起来,杏眼怒视着他。 魏玹笑容就收了收。 吉祥见事情不妙,赶紧笑呵呵地从沈漪漪身旁走过去,进了绢行内。 沈漪漪诧异地看了魏玹几眼,既然事情解决了,她转身就走。 “漪漪,我有话对你说。”魏玹突然说道。 “我没空。” 沈漪漪头也不回。 “是关于安安。”魏玹又道。 沈漪漪就顿住了步子。 安安是他的女儿,他关心也实属寻常,对于女儿的教养,的确该提早说清楚了,免得他日后有以此为借口来和他抢安安。 两人走到了一处幽静的小巷子,小翠与纪乾等人都在巷口把守着,没有人会进来打扰。 “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沈漪漪神色冷淡,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魏玹挪动了步子,向沈漪漪走来。 沈漪漪侧对着他,他离得原来越近,她免不了下意识地往后倒退,瞪大眼睛道:“你做什么?你,你不许再往前了,你……” 显然她的话并没什么威慑力,很快后背就撞到墙上,魏玹成功地堵住她,先低头深深嗅了一口她身上的甜香,继而坦诚地道:“漪漪,是我让人把蜀锦都抬到你的绢行中,将你哄骗出来的。” 沈漪漪脸上露出羞怒的表情,用力推在他的胸口上。 魏玹顺势握住她的纤纤柔荑,贴在自己的心口上,“漪漪,从前种种,皆是我之过错,往后我必然不会再欺瞒算计于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不想失去安安,更不想……失去你。” “放手。” 沈漪漪推了两下没有推开,冷冷道:“魏云卿,你堂堂齐王世子,也会这般死缠烂打,还要不要脸?我早就和你说得清清楚楚,你我再无可能,你想看女儿,我给你看了,因我并非如你一般是冷心绝情之人,倘若你想利用我安安来逼迫我原谅你,向你妥协,那我告诉你,绝不可能!这世上的坑,我跌进去一次便够了! “让开!” 她的拳头狠狠砸在魏玹身上,魏玹却还是将她拥进怀里,紧紧搂着不肯放手,哑声道:“你便当我不要脸罢,我这一生就是个错误,被错误地生下来,错误地长大,直到遇见你,是你要我有了牵挂。” “我知道我做了许多错事,伤了你的心,我不该明知你不愿,还算计你有了身孕,我只是怕,怕你得知你父亲惨死的真相之后会离我而去,因我知晓你性情刚烈不屈,除了这个法子,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宠婢难逃 第121节 “我也曾真心想给你自由,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在战场之上,我险些死于延力之手,每每到撑不住之时,我心里一直在幻想等我活下去回来找到你,你会原谅我,我们两个可以再回到过去。” 感觉她的身子在轻轻颤抖,他慢慢松开她,她果然流了泪,他心疼地为她抿去眼角的泪,“漪漪,你对我,是有情的,对吗?你与我在一起,也会有欢娱之时,做不得假,安安年纪还小,他不能没有父亲,我是她的生父,我会给她优渥安稳的生活,让她成为齐王府的掌上明珠。”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给我过你机会的,”沈漪漪哽咽道:“魏云卿,我给过你机会啊……是你自己不要,在云阳,你说过会对我一生一世地好,再也不会欺骗算计我,可是那些誓言,你骗我之时又记得多少?” “你可以骗我一次,便可以再骗我第二次、第三次,但人生能有几次后悔、重来的机会?已经破碎的镜子,即使复原也无法再恢复完美无缺。” 有人有情饮水饱,即使再不如意亦能甘之如饴。 她不要过那样的日子,那都是骗人的!与其期盼着一个男人能够好好爱惜她,她还是选择相信自己。 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没有谁可以例外。 “这一次,放手吧,”她轻轻推开他的手,“找个喜欢你的女子娶她为妻,对她好,让她好好为你疗伤,很快你就会把我忘记。” “你是安安的亲生父亲,我不会阻拦你来看她,离开之后,你若得空一年可以来看她几次,可你若是想抢走她,那我便与你拼命。” 沈漪漪彻底越过他,“今日之后,便离开罢,不要再为你我徒增忧扰。” 她走了。 没有丝毫留恋。 每一次,她都不会放下步子去等他。 他看似是两人之间的主导者,其实从来都不是,正因为没有办法掌控她的心,所以才妄想通过掌控她的身体来强留她。 不知过了多久,人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幽静的夜空中忽而传来一阵轻盈的“吡呲”声。 继而响起人们持续不断的惊叹、欢呼,“好漂亮,好美啊!也不知是谁放的这烟花?” “一定是哪个有钱的郎君想以此来讨喜欢的小娘子欢心吧!” 魏玹抬起头,漆黑的凤眸静静地望着无垠的星空。 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炸开,绽放。 美则美矣,美到极致,却也是他们消逝之时。 他垂下头,胸口慢慢涌来一股剧痛,他剧烈地咳嗽着,痛到表情扭曲,用帕子颤抖地捂着唇,巷口的吉祥等人见状赶紧来扶。 魏玹挥开众人,转过身去。 帕子拿开,微弱的灯光之下,帕子上赫然是一片漆黑的血渍。 他神情淡淡地,将染了血的帕子收入袖中。 作者有话说: 狗子即将小命不保,我觉着我快把狗子写成筛子了。。 第83章 七月初八, 七夕第二日, 晨起后一刻。 以往每日早晨的这个点魏玹都会雷打不动地过来,今日却不知为何,一直到了下晌都没见他半个人影。 “这齐王世子怎也不过来了?”崔夫人问。 沈漪漪给安安做衣服,闻言便道:“可能已经离开了吧。” 崔夫人叹了口气。 沈漪漪放下手中针线, “表哥准备何时回长安?” 春闱在乡试的第二年, 本朝规定乡试每两年一次,今年正巧又是大比之年, 明年二月里表哥就可以参加春闱,继续考试了。 崔夫人顿了一下, 低声道:“我再劝劝他,还要缝制冬衣,估摸着要再准备几日罢。” 沈漪漪应了声, 等崔夫人离开,她给了小翠一把钱, 因不便再替崔桓玉做衣物, 便让小翠去外面寻曹娘子帮忙购置些新的马匹和衣物。 第二日过去了。 第三日,魏玹也未曾过来。 小翠抱回新衣服来,私下跟沈漪漪说,隔壁的人家似乎还未搬走,她今日出去的时候仿佛看见有几位大夫手中捧着药箱急匆匆地进去,像是要给人看病。 沈漪漪微微蹙眉, 却也未曾多想。 …… 一匹快马停在门口。 “郭奉御, 您可算来了!”府内,吉祥匆匆迎出来, 与纪乾两人架着骑马骑得没日没夜的郭奉御便直往屋子里去。 郭奉御连口水都来不及喝, 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极为刺鼻的药味, 见那床榻之上的男子面色苍白孱弱,整个人已经陷入昏迷状态,呼吸低微。 再一摸心脉,大惊,心想这毒当真霸道,不毒发则已,一旦发作,不过短短半年竟已深入骨髓…… 郭奉御神情严肃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临出发前我明明给了世子五枚解毒丸,这毒乃是慢性毒,怎可能不过短短半年便……便到了这般地步!” 吉祥叹道:“郭奉御,战场之上那都是拼命,每次冲锋陷阵世子都是走在最前头的那一个,世子一共中两箭两刀,已是极为仔细小心,其中一刀,乃是突厥的阿史那延力所伤,倘若不是世子当时身着软甲,只怕早已命丧当场!” 日夜劳心,身受重伤,又连夜赶路从幽州赶来苏州,这些都加重了毒发。 更何况伤心伤情,缺了其中一个以魏玹的身体素质都不可能这么快倒下。 郭奉御神情复杂,“这样下去,可不行。” 他带来了两丸药递给吉祥,“和水服下,可保半条命,再撑半年。” “那半年之后呢?!”吉祥大惊失色。 郭奉御摇摇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虽懂毒,然而此毒乃西域奇毒,我并不懂如何解。” 正说着,魏玹醒了过来,皱眉看向郭奉御。 郭奉御忙上前解释道:“臣奉陛下之命,陛下身子已无大恙,听说世子班师来了苏州,先前又被延力重伤,特命老臣过来给世子送药!” 魏玹被延力戳中的那一刀虽没伤及要害,但他的身体却因断肠之毒到达了极限,这才昏死过去。 陈穆拼着性命杀出重围将他背了出去,两人掉进汾水之中,又在下游被寻来的薛丞将军所救。 服下解毒丸后过了近十日才彻底苏醒过来,但因病情过重,一时不能下床。 此时魏玹才知,原来延力也受了重伤,那拼死一搏,他砍掉了延力的胳膊,延力的伤情严重程度不亚于他,因此暂且退了兵。 幽州城之围解了,然魏玹思量之后,决定不如将计就计,延力对他恨之入骨,是条极有血性的汉子,即使传闻说他魏玹死了,他也必定要再来围攻幽州,报断臂之仇。 于是他任由传闻发酵,等自己的病情好些之后,立刻派心腹去往回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说回纥可汗退兵。 再令陈穆乔装改扮,暗中来到突厥,重金贿赂了归仁可汗的肱股之臣也内。 也内素日便与延力不和,再加上归仁并非完全臣服延力,不过是仗着延力的兵权上位,实则韬光养晦,如今延力在前线身受重伤,正是归仁除去延力势力之际,也内三言两语,归仁怎可能放任延力继续坐大,很快便下令以延力重伤为由命延力退兵。 延力没了一条臂膀后本就性情暴躁,帐内的归仁一党又不断讥讽他技不如人,打了半年都拿不下幽州,延力气极之下开始大肆屠杀归仁派来的这些党羽与监军,一时突厥内部大乱。 魏玹趁着这个时机,突袭汾水北岸,再加上秦将军带来的玄甲军旧部,魏玹简直如虎添翼,彻底击败延力。 延力主力几乎全军覆没,再没了要挟归仁的底气,回到王帐之后,突厥内部必定又是一场动乱,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此一来短时间之内,突厥将再无侵犯大周的气力。 与此同时圣人那厢,清醒过后魏玹就迅速飞鸽传书回长安,暗中告知圣人自己未死的消息。 但这消息毕竟传过去需要荒废些时日,魏玹还是担心圣人。 “当真无事?”他又问。 “当真无事!”郭奉御信誓旦旦:“陛下的身子,老臣最是清楚不过,陈年旧伤,用药细细调理就好,倒是世子该担心的是自己,临行前世子要我万不能告知陛下您中毒之事,我是信守承诺了,可世子呢?千叮万嘱,世子还是受了重伤,如今这外伤好治,内伤难愈,只能先吃着我新制的解毒丸,看看有没有效果了。” 魏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吉祥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匣子。 他平静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其实在出征之前,看到厢房中那支装满毒粉却未曾动过的金簪,他便知自己此次恐怕难逃一劫。 至少也不全然是遗憾,临死之前,他终于知道前世是谁暗中下毒,将他害死。 兰蕙。 她暗中潜伏在她的身边,是宁王所有细作中唯一没有替他办过一次事的细作,为的就是关键时刻放手一搏。 今世本应重蹈前世,可宁王没有想到他会提前死在他的手下,兰蕙为了替宁王报仇,这一世也提前给他下了毒。 那毒便下在漪漪每日给他端来的醒神茶中。 从头到尾,想害他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她,既然前世她都未曾想要杀她,那么今生今世,更加不可能。 公与私,她心中分的从来清清楚楚,女儿在她的手里,一定会被教导得很好。 “你们都下去罢。” 魏玹阖上眼。 吉祥看了一眼郭奉御,郭奉御深叹了口气,使了个眼色,把解毒丸留下后,众人一道退了下去,不消片刻屋子里便只剩下了魏玹一人。 魏玹起身,轻咳了两声,走到案几前,打开匣子。 匣中躺着两枚指甲大小的解毒丸。 有了这两枚解毒丸,最起码能令他再苟延残喘半年。 魏玹讥诮一笑,忽将这两枚解毒丸倒入手掌中,合掌,运力。 顷刻之间,解毒丸碎成了齑粉。 魏玹走到支摘窗旁,神色淡漠地张开手掌,任凭那齑粉随风而逝,化作乌有。 对不起漪漪,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 屋里,安安毫无预兆的哭声将累极在床上沉沉睡去的沈漪漪吵醒。 她醒来的时候,小翠已经熟练地将安安抱起来拆开尿布,嘟哝道:“没尿也没拉,小娘子这是怎么了?” 沈漪漪揉揉眼睛,走过来。 昨晚半夜起来给安安喂奶,早晨起来困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了。 “不如咱们给小娘子请个乳母吧,姑娘日日这般劳累,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小翠打了个哈欠,拿起布老虎哄安安。 宠婢难逃 第122节 安安瞅瞅娘亲,又瞅瞅布老虎,委屈地吸吸鼻子,朝阿娘伸出手。 沈漪漪无奈地笑笑,将安安抱了起来。 安安手中攥着块黑乎乎的泥块,沈漪漪把安安的手拨开,发现是魏玹给她做的那只胖脸泥娃娃。 “呀呀,呀呀。”安安不会说话,但她晃着手中的泥娃娃,沈漪漪知道,女儿的意思是问她爹爹去哪儿了。 “阿爹回家了,”沈漪漪轻声哄,“明年他会再回来看你。” 安安听不懂,大眼睛直往外面瞅,愈发急切地咿呀着,“呀呀,呀呀!” 沈漪漪心中轻叹一声,只能把小翠叫进来询问,“他走了吗?” 小翠摇摇头,“看着不像走了,”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道:“姑娘,奴婢觉得,那位郎君似乎病得挺重,每天有那么多大夫进门去,一个个又愁容满脸地离开。” “从前都雨打不动地来看咱们小娘子,可是这都三四日了没个动静,奴婢怀疑……怀疑那位郎君是不是受了极严重的伤,因为有一次,有一次……” “有一次什么?” 小翠忍不住了,索性道:“那位郎君不许奴婢说,可奴婢都看见了,不吐不快!上次他帮小娘子做摇床的时候在院子吐了血,奴婢正巧端着茶过来,全看见了!偏他还掩饰,那帕子上都是黑血,倘若不是受了极重的伤伤了脏腑,又怎会如此?” “姑娘,其实那位郎君便是齐王世子吧?奴婢无意听夫人说过了,战场上刀剑无眼,许多人都是马革裹尸,世子毕竟是小娘子的生父,倘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小娘子就没有爹爹了……” “姑娘,姑娘,你听到奴婢的话了么?姑……” “听见了。” 沈漪漪抱着安安坐下,喂安安吃了一口煮得软烂的苹果泥,安安不肯吃,嘟着嘴巴摇头晃脑,孩子小小年纪,尚听不懂大人话中何意。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沈漪漪彻底没了耐心,正要出声训斥,小翠小声提醒道:“姑娘您忘了,适才小娘子都吃饱了,是您亲自喂的。” 沈漪漪放下木匙,忽觉前所未有的烦躁,“那就端下去。” “姑娘……” 沈漪漪没说话,抱着安安径直回了里间。 小翠叹了口气,端着小碗走了。 傍晚时分,外面忽然传来拍门声,小翠赶紧去开门,吉祥从外面冲进来,扑到沈漪漪面前磕头,“主子一直不许奴婢过来,可奴婢知道,主子就像想再看一眼姑娘和小主子,求依依姑娘给奴婢赏脸,再去见主子一面!” “主子,没有几日了……”一向稳重的吉祥哽咽道:“原本郭奉御带来的两枚解毒丸,说可以延续主子半年的性命,可主子身上重伤太多,毒入骨髓,如今竟是药石无医,回天乏术!” “毒?”沈漪漪一惊,心猛然沉了下去,“谁给他下的毒?” 一年前太子曾给她一支簪子,簪中装满了毒药,让她毒杀魏玹为父报仇。 可她知道,真正杀死父亲的不是魏玹。 纵然她恨他入骨,那都是私人恩怨,她若杀了魏玹,便成了太子手中借刀杀人的工具,她没那么傻,所以毒药一直未曾用过。 “是兰蕙!”吉祥咬牙恨恨道:“早在主子将您从定襄寻回之时,她便一直暗中通过您的手给主子下毒,因她知世子在您身边之时最不设防!宁王死后,她对世子更是下了死手……” “依依姑娘,不论从前主子待您如何,如今他危在旦夕,随时都有可能没命,能不能求您暂且忘了过去的那些恩怨,去见他最后一面,让他不至于走得太过遗憾?” 吉祥又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额头都撞破流出了鲜血,仿佛只要沈漪漪不答应,他能一头撞死在此处。 “够了。” 沈漪漪紧紧地攥着没有血色的掌心,片刻后无力地松开。 “我随你去便是。” 作者有话说: 快结尾了,应该没几章了,我慢慢更把线收好,大家别介意,肯定是he,大家放心哈~ 第84章 里间, 众人都围在床边, 其中有一个陌生的面孔,慈眉善目,看着像是大夫。 众人都看向沈漪漪。 沈漪漪的目光落在床上。 床上,魏玹面色苍白, 素来冷峻的薄唇都失尽了血色, 苍白无比。 不过短短几日,他像是大病一场, 整个人都没了生气,垂着长长的睫毛安静地沉睡着, 让见惯了他强势、无所不能,高高在上一面的沈漪漪禁不住心神一颤。 她抱着睡过去的安安,沉默地坐到了床边。 “主子, 主子,依依姑娘来看您了!”吉祥在魏玹耳旁轻轻唤了数声。 直过了好一会儿, 那双狭长的凤眼颤了颤, 缓缓睁开眼帘。 “你来了?”魏玹温柔地看着他,语声低微,“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和安安了。” 吉祥招招手,不消片刻众人都十分安静地退了出去。 沈漪漪不肯看他,僵硬地仰着头道:“我说过, 你是安安的生父, 即使我嫁给旁人,也不会阻拦你来看她。” “可除了看她, 我更想看看你, ”他看着她细白的侧脸, 忽然轻声道:“漪漪,我知道我做了许多错事,你不肯原谅我,我不怪你。” “你说的不错,我不是一个正常人,我不能像寻常丈夫一样,带给你的,只有痛苦和绝望,但有一句我从未骗过你,你在我眼中,从不卑贱,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依然会选择救你。” “这一次,我想学着去做一个正常人,关心你,疼爱你,尊重你,我们能不能再像、再像寻常夫妻一样……” 魏玹,可你也知道,一切都不能再重来。 “明天能否再来看看我?”他眼底闪烁着一丝微弱的期盼。 沈漪漪避开他的目光,直过了好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 魏玹笑了。 他身体虚弱,说了一会儿话便心力交瘁,晕了过去。 沈漪漪回了崔府,把孩子交给小翠。 深夜,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中始终回荡着魏玹说过的那些话。 等她好不容易睡着,竟续上了许久之前做过那个梦。 入东宫之后,魏玹给她换了一个新的身份,工部侍郎之女,从此之后再也无人知晓她曾是蜀王之妾。 她成了太子良媛,东宫之中仅有太子妃与两位太子良娣,但太子几乎不去后宫,三位妃嫔同样深闺寂寞,争风吃醋也吃不到对方身上。 直到她去了东宫的那一年,太子渐渐宠爱孙良娣,时常去孙良娣宫中,惹得太子妃与韦良娣的大为不满,二人经常联手欺负孙良娣。 孙良娣便仗着太子的宠爱嚣张跋扈,狠狠回击。 却无人知晓,太子深夜去了孙良娣的寝宫之后,会从孙良娣寝宫的小道走出,径直去往孙良娣寝宫后的另一座宫室。 三年之后,陈王叛乱,皇帝退位为太上皇,太子登基,封郑氏为后,韦氏为淑妃,孙氏为贤妃。 而她则成了沈美人,依旧是宫中地位最低的一位。 但她不怨,因她知晓,皇帝亦有不得已的苦衷,同时也是在保护她,她原是蜀王之妾,皇帝的弟妹,倘若一旦被人知晓她曾经的那些过往,会遭受无尽的攻讦。 登基之后,没有了先帝掣肘,皇帝开始日渐打压贵族,大兴科举,重用寒门子弟,郑氏、韦氏两大世家贵族势力日渐衰微,皇帝最为宠爱沈美人已不是后宫的稀奇事,无权无势的沈美人仅用了不到两年就成了沈婕妤,甚至一度被人误以为是狐狸精转世。 没过多久,郑氏没落,皇后郑氏因下毒谋害韦淑妃、孙贤妃与沈婕妤被废,皇帝一怒之下废后,赐死郑氏,后位空悬。 就在人人都以为最有机会成为下一任皇后的是孙贤妃之时,韦淑妃与孙贤妃却被毒死了。 皇帝为了补偿沈婕妤,晋升了沈婕妤的位分。 沈婕妤,成了沈昭仪,没过多久竟又被晋为贵妃,可谓一步登天,离后位仅有一步之遥。 他毫不掩饰地宠爱她,给她最尊贵的殊荣,居于中宫,掌管凤印,除了没有子嗣,不是皇后,形同副后。 跟着他之后,他一直没有提过要帮她寻找家人,她知他性子,也未敢提过,能活下来已是不易,更何况眼前这份来之不易的宠爱,她始终清楚自己的身份与地位,不敢逾距分毫。 直到有一日,她在太极殿外无意听见,原来并非是魏玹不愿帮她寻找亲人。 其实,他早知她幼时婚约,更知她与姨母崔夫人情同母子,可惜她最亲近的这两个人,竟早在八年前便已过世! 表哥死在寻她的客船之上,失足落水。 而得知表哥死讯之后,姨母哭干了眼泪,当年便郁郁而终。 他不说,只是不忍告知于她,并非不愿帮她寻亲。 寻不到她的亲族,他便重用崔氏、沈氏子弟,她的外甥沈耀后来官至兵部侍郎。 封后前夕,她被人揭发曾经蜀王之妾的身份,奏折犹如雪花一般飞到皇帝的龙案之上,众臣纷纷劝阻皇帝打消立沈贵妃为后的心思,一个曾经做过婢女的商户女,怎堪配得上大周朝的国母之位。 恰逢此时突厥叛乱,皇帝决定御驾亲征,离宫之前,他对沈漪漪说,等他这次打了胜仗回来,以军功堵住这群言官的嘴,从此之后再无人敢干涉他立她为后。 她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泪流满面地问他她何德何能,他却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叹息着道:“你从不卑贱,在朕心里,你是朕见过最美好最干净的女子,即使从泥土中爬出来,也能始终保持一份至真至纯的心性。” “朕后悔了,十年前初见你之时,朕便应将你早早留在身边,否则我们二人也不会白白蹉跎三年的时光,幸好现在,也不迟,我们还有无数个十年可以相守。” 可那时候他们两人不知,他们已再无第二个十年相守。 出征之后,魏玹毒发,危在旦夕,宁王则以吊民伐罪为由起兵叛乱,声称先帝退位之前曾写下遗诏,废黜太子,另立陈王为储君。 是太子提前发现遗诏,逼迫太上皇退位,逼死亲弟弟陈王,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不过短短数月,宁王攻破宫城,剑指帝位,将她俘获。 三年前宫内的中秋宴,程显夫妇通过攀附关系,得以入宫,无意遇见那时还是沈美人的沈漪漪。 面对沈婕妤酷似故人的容貌,程显夫妇大惊失色,迅速避开。 然而无巧不成书,两人无意之间的交谈,被正巧路过的宁王听了去。 宴会结束后,宁王回去查了整整一年,终于让他查到了事情的真相。 手握这样的秘密,而皇帝也一直在帮沈美人寻找家人,宁王自然不会留下程显夫妇的性命。 不过他没杀程煦,而是寻机会将程煦招到自己麾下,以待时机。 宁王将一块玉佩扔给眼前的女子,“沈贵妃,还记得这块玉佩吗,这可是你亲弟弟的玉佩。” “二十多年前,你父程邈正是死于先帝之手,而魏云卿明知真相,却隐瞒下来,阻拦你与亲弟弟相认,你与魏云卿,乃是不共戴天的抄家杀父之仇!” “只要贵妃肯拿出先帝遗诏,证明魏云卿登基乃弑父杀弟夺位,孤王不仅会令你姐弟团聚,还会给你至高无上的尊荣。” 宁王说罢,轻轻抬起女子的柔弱的下颌,对上她震惊之下盈盈似水的双眸,微微一笑道:“魏云卿能给你的宠爱,孤王也同样可以给你,十倍,百倍。” 宁王要的是一个名正言顺登基的理由,魏玹有没有弑父杀弟并不重要,先帝有没有留有遗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只要一个好名声。 宠婢难逃 第123节 宁王关了沈漪漪整整三天,三天之后,婢女为沈贵妃盛装打扮,送入已登基为帝的宁王寝宫。 即使是阅女无数的宁王,此刻见到眼前的女子也不得不感叹,他肖想了这么多年,今夜终于可以一尝所愿,本想先问遗诏,却还是急不可耐地抱起美丽的女子直往床榻而去。 然而床笫之间,衣衫褪去,宁王摸到的却是一把锋利的匕首,脸侧倏然一痛。 色字头上一把刀,宁王早有准备,柔情瞬间化作愤怒,顿时一掌将企图朝他咽喉刺来的女子扇倒在地上。 “贱人,你竟想杀我?!” “乱臣贼子,没有遗诏,我宁死不从。” 匕首失手跌落,沈漪漪倒在地上,从容抹去嘴角的血,从发间拔下发簪抵住咽喉,一字一句道:“魏绍,你狼子野心,篡位谋反,其心可诛!我程氏满门忠良,绝不助纣为虐!阿弟若死,死得其所,我程氏姐弟化为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临死之前,她凄然一笑,尖利的簪身割破她修长洁白的脖颈,白色的裙摆在空中扬起一个美丽的弧度,犹如一朵染血的玉兰花,在美到极致之时凋谢了。 她早就说过,倘若他出事,她绝不独活。 三日之后,假死的魏玹乔装改扮攻回长安,兵临城下,宁王大败。 却不知他心爱的贵妃,早已为他殉情而亡。 …… 魏玹缓缓睁开眼,看见她坐到自己的身边。 初升的日光有些刺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隐约看见她眸中有水光闪过。 “醒了。” 沈漪漪扶着他坐起来,安安刚吃饱,正是不困的时候,她把安安抱到他的怀里,他温柔地唤了女儿一声:“安安,叫阿爹。” 安安迫不及待地往阿爹身上爬,小脚丫踩在阿爹的大腿上,嘴巴里含糊不清地应和着。 不过,小女娃还不会说话。 她戳戳爹爹的手,撩开爹爹身上的被子,又趴着往爹爹的背后去看,想看看爹爹这次有没有给她带新的玩具。 魏玹看着天真烂漫的女儿,笑了,从枕下摸出一包帕子,帕子打开,里面躺着一大一小两只玉跳脱。 “这是给安安的。” 玉跳脱摸起来温润如玉,玉质轻盈透白,安安稀奇地勾在小手中,抚摸着玉身上的栩栩如生并蒂莲花瓣,爱不释手。 魏玹替女儿戴在手腕上,有些大,不过现在女儿还小,不适合戴,等她大了些爱美了,戴上去正合适。 另一只玉跳脱,他轻轻拿起,望向沈漪漪。 沈漪漪视线落在他的手中,眸光微凝。 他竟还留着。 离开之前,她分明将这只镯子留在了齐王府…… 四目相对,她垂下眼眸,扭过了头去。 魏玹眼神黯了黯。 少顷,吉祥领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女孩儿走进来,女孩儿走到魏玹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行了个大礼,磕头道:“媛娘见过恩人。” 而后起身,再次跪倒在沈漪漪面前,“媛娘见过娘子和小主子。” 沈漪漪蹙眉看着魏玹,不懂他这又是何意。 “起来吧。” 魏玹扶着安安的小短腿站在他的腿上,对沈漪漪缓声道:“媛娘是我在战场上所救,父母皆亡,她为报我的救命之恩,愿追随我做奴仆,今日,我便将媛娘送给安安,从今往后,安安便是你的主子,不论何时何地,你都要以安安的安危为重,必要之时,甚至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媛娘,你可愿意?” 最后一句话,是对媛娘所说。 媛娘看着恩人苍白的脸色,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头,哽咽道:“媛娘起誓,从今往后,媛娘以小主子为天,媛娘的性命是恩人拼了命救回,日后媛娘必定也会拼了性命护住小主子,绝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交代完媛娘,魏玹便让媛娘将小翠叫进来,把已经有几分困倦的安安抱了下去。 当所有人都离开了,魏玹才看着沈漪漪道:“漪漪,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中你我白头偕老,寿终正寝。” 这句话,正令沈漪漪心中一痛。 他继续道:“你愿意和安安来陪我走着最后一程,我心中已是十分欢喜。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看着安安长大成人,不能看着你……” “你若嫁人,便嫁给崔桓玉吧,别的男人,我不放心,他与你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嫁给他,你这一生都不会吃苦受累,不会像留在我身边时,那样痛苦……” 冠冕堂皇,既然你早知道,当初又为何要强迫我! 沈漪漪忍无可忍地打断他,“魏云卿,你死了,安安再也没有父亲了,你这样不负责任,当初又为何要哄骗我生下她?” 魏玹默了片刻,苦涩地道:“若能活下来,这次,我也想做一个好父亲,再做一个……好丈夫。” “可上天不会给我这个机会了。” 沈漪漪交叠在床上的手背忽被人握住,却是魏玹将掌心都覆了上去,他的手掌还是那样的温暖用力,将她的纤纤柔荑握在手中,哑着声音道:“漪漪,原谅我好吗?” 沈漪漪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即使我原谅你又能怎样,一切都已经晚了。”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即使这些时日深受病痛折磨,双颊凹陷下去,神情憔悴,这张脸依旧清隽俊美,漆黑的凤眸隐忍深情。 她的手颤抖着抚上他消瘦的脸庞,突然声音极轻地道:“我说谎了,魏云卿,我不想要你死。” “为什么别的将军保家卫国,封侯拜相,你却要丢了性命……”她泣不成声,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脸,泪流满面。 她记起了一切,这个前世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他愿意为她挡箭,交托性命,不顾名声礼法,冲破一切阻碍娶她为妻,后宫三千独宠她一人。 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想到的全是他的好,他的温柔,他的体贴。 今生今世,她爱过他,也恨过他,本以为可以就此放下,形同陌路,可依旧逃不过前世的命运,两个人之中,一定要有一个先走。 为什么不能相守,一定要有这么多的艰难坎坷? 魏玹将她拥入怀中,她闷声哭着,伤心欲绝,他嘴角微微颤抖,眼中亦有泪光闪动。 不必再去试探,这一刻,他确信她心中一定只有他一人。 他便吻住她,苦涩的泪水各自吞入腹中,除了悲恸,不舍,绝望,还有那些刻骨铭心又甜蜜的回忆,这一切都犹如昙花一现,绽放到极致之后迅速地凋零,枯萎。 那也是一种美,一种心碎到极致,错过便会抱憾终身的美。 作者有话说: 前世的误会到这一章就完全解开啦,女鹅也想起了前世,狗子虽然说是强取豪夺,但表哥也不是大冤种,前世表哥没有被狗子救下落水英年早逝,这一世作者也会给表哥一个好的结局~ ps:前世的女鹅拿的是心机美人的剧本,喜欢这个类型的小天使可以去戳闲专栏的预收《惑君》,心机美人和她的权臣姐夫的故事~ 第85章 入夜, 月华如水, 静静地流淌在璀璨的星河中。 漪漪枕在他的胸口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连日来的咳嗽导致他的嗓音变得愈发沙哑,他回忆着, 遗憾地道:“漪漪, 你还记得两年前我们南下苏州去看你姨母吗?那一路风光甚好,倘若有机会, 真想与你再去一次。” 两年前,他愿意陪着她亲自去探望姨母, 为她寻回“亲人”,并亲口允诺娶她为妻。 这段时光,是两人最快乐, 最纯粹,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你想去吗?”沈漪漪从他胸口抬起头, 一双杏眸深深地望着她。 魏玹捧着她的脸, 摇了摇头,“日后,还是让他陪你……” “你若想去,我陪你去。”沈漪漪打断他,顿了顿,又轻声补充道:“只有我们两个人。” 魏玹笑了, 凤眼温柔似水。 “好, 只有我们两人。” 沈漪漪回去收拾包裹。 她问过郭奉御,郭奉御说来时他亲自制了两颗解毒丸, 原先是想着能再为魏玹续半年的命, 这半年的时间他再去找能彻底解毒的法子。 可解毒丸服下, 没有用,也就是说,魏玹没有半年的时间,也许就在这些时日了,至于究竟是哪一日,他也说不准,许是一个月,又许是三个月,只能听天由命。 沈漪漪带上了几件衣服,去同崔夫人说了这件事,“就在附近待几天,可能会去扬州,金陵,很快就会回来。” 崔桓玉默默地看着她。 “安安呢?”崔夫人迟疑着问。 “就我们……两个人。”沈漪漪垂眸。 崔夫人愣了一下,眼中闪过心疼,旋即还是笑着道:“好,既然你决定了,姨母帮你带着安安,你放心去玩便是。” 至于安安,她现在是离不开娘亲,但没有办法,安安年纪还小,沈漪漪不放心大热的天带她去远处,还坐着船一路颠簸,就将她交给了小翠,好在安安现在能吃一些辅食了,趁这时候再找个乳娘让女儿适应适应,以后不用时时刻刻都黏在她身上。 安顿好一切,第二日一早,两人便坐着马车出发了。 到了渡口,吉祥安排了一条客船,这条船似乎是要往东北方向的云州去的,船上还有其他的乘客,不过没人认识他们。 这样就很好,两人换上百姓的衣袍、衫裙,便如同这世间最普通平凡的一对夫妻。 白天,那位病弱郎君的妻子会扶着他在甲板上散步,晒太阳,她靠在他的肩膀上,静静地看着眼前蔚蓝的海子,听他娓娓道来战场上那些惊险,退敌之术,他的夫君如何从容指挥,令一只军队起死回生,击退劲敌,只是他的妻子胆小,丈夫会很贴心地省去一些血腥之处。 这样快活闲适的一天很快过去。 晚上,她给他将药端过来,他竟然皱着眉头,把脸偏过去,怎么都不肯喝。 “太苦。” 沈漪漪只好哄他:“你听话些,良药苦口。” 魏玹抬眼,“那你喂我。” 沈漪漪瞪他,却还是一口一口喂给他。 他格外地听话,她喂一勺,他便喝一勺,眉头都不皱一下,一双凤目温柔地凝视着灯光下细致耐心的她。 她的耳旁落下一缕发,他替她绾到耳后,她抬起头,他便捏捏她的耳垂,指腹顺着她颈间细腻白皙的肌肤慢慢流连。 她脸一红,拂落他的手道:“别乱动。” 他笑意愈深,看着她放下药碗,用纤纤十指认真地拨开一颗晶莹剔透葡萄,喂进他的嘴里,问:“还苦不苦?” 他吃了葡萄,舌尖却抵在她葱根般白皙的指尖之上,轻轻舔了舔。 她一慌,立刻要将手抽走,他便顺势又握住她的手,凑到唇畔,竟将她指间尚剩余的汁水都吮干净了。这过程中,他漆黑的凤眼始终眨也不眨直勾勾地望着她,而后一本正经地回答她道:“甜,你剥的,比饴糖还甜。” 她的耳尖迅速红到滚烫,懊恼地抽回自己的手用帕子擦干净,心中既甜蜜又羞涩,低声道:“你惯会甜言蜜语哄我。” 宠婢难逃 第124节 “你不喜欢?”他抱住她,纵她坐在他的腿上,在她耳旁哑声问。 “别胡闹。”漪漪心便跳得飞快,面上却矜持地按住他不老实的手,一双水波荡漾的盈盈杏眼没甚威慑地嗔视了他一眼。 都什么时候了,还总想着占她的便宜…… 想到此处,沈漪漪眼神微黯,脸上的红晕也尽数褪去。 她在他唇边轻轻印下一吻,犹如蜻蜓点水一般,算是给他一点甜头,“好了,我给你换药。” 虽不知还能不能在他离开之前把身上的伤口养好,但总好过坐以待毙,即使是伤口结痂,也比行动休息时伤口流脓溃烂要好受许多。 她熟练地解开他的腰封,慢慢褪下他的衣服。 他的身上,大大小小好多好多的伤口,尤其是左肋下一处,伤口长达两指,从左肋下一直蔓延到胸口,伤口没有完全恢复,深可见骨,足以想象那把刀扎进身体时,他该会有多痛。 她突然没有动静了,魏玹回过头去,她偏过头偷偷地抹着眼泪,他将伤药扔到一旁,吻去她脸上的泪水,温柔地道:“是我的错,让吉祥来换吧。” 沈漪漪却坚持,忍着不适给他换完。 “怀安安的时候,尤其是到了快要临盆的时候,我浑身那儿都不舒服,整宿整宿睡不着。” “生安安的时候,我一度以为我要死了,那个时候,我心里真的无比怨恨你。” 可是今日看着他身上的这些伤口,她心里的那一点怨恨也随风而逝了。 他不是好丈夫,先是算计她有了身孕,在她有孕之时却又未曾守在她的身旁,见证女儿的出生。 但他是个合格的将军,保家卫国,冲锋陷阵,从来没有片刻的犹豫害怕,她听媛娘说过,左肋下这伤便是为了救她所致,因为她,延力险些将他捅死。 差一点,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如果不是他,突厥的铁骑很快便会踏破幽州城,关中遭难,战乱四起,朝廷岌岌可危。 今日她所能有的安稳生活,都是他们这些边关的将士拿性命来换的。 魏玹紧紧地拥着她,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都是我的错,不能陪在你的身边……” 沈漪漪眼泪便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很美,就连哭起来亦是如此,杏眼微微泛红,瞳仁犹如水洗过一般清澈见底,那双明亮的杏眼中,满是柔情蜜意的哀伤。 仿佛两人又回到了前世,他为她挡下废后郑氏的那一箭,她哭得一塌糊涂,甚至愿意用自己余下的生命仅换他平安醒来。 魏玹看着她,心中既心疼,又欢喜。 他厌恶女子哭泣,因年幼时母亲总爱在他面前哭诉,烦不胜烦。 可是每当她哭,他眼里心里便只有心疼与怜惜。 两人相拥而眠。 …… 仪庆五年,宁王谋反失败,城破当日贵妃亦自尽。 追随贵妃而去的,除了身边数位忠心的奴仆,还有一位年仅二十余岁的青年将军。 那青年将军原本便在宁王麾下,却孤身行刺宁王,最终也死在了宁王的手中,直到他死后许久许久,都无人知晓他行刺的缘由。 太极殿中,宁王自知大势已去,亲自了结身边所有的亲近之人,对杀进来的皇帝破口大骂,据传闻言语间不仅侮辱皇帝,更涉及贵妃。 皇帝失去理智,将宁王亲手屠戮做成人彘,烹杀于瓮中。 大乱初定,贵妃殉国,人人都以为依照皇帝对贵妃的宠爱会追封贵妃为后。 然而没有,贵妃的尸体,没有知道运去了何处。 从此之后,后宫再没了妃嫔,帝王的脾气也愈发阴晴不定,再也没有人见到皇帝展露过一次笑颜。 两年之后,皇帝将皇位传给了一位宗室子,退位离开了皇宫。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何处,有内廷的禁军看见,君王似乎是与一位白发飘飘的青衣道长离开。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你想做些什么?”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愿用余生的生命换能够再遇见她。” 那人轻轻叹息:“可惜人生没有后悔药,不能重来。” …… 夜深了,沈漪漪望着魏玹苍白而日渐消瘦的睡颜,睡不着,披衣悄声离开船舱,走到船舷边默默流泪。 枯立许久,待天边露出浅浅一线鱼肚白,她擦干净眼泪,确保自己的脸上没有泪痕之时,正要转身回船舱,忽听耳旁传来一阵波浪翻涌之声。 只见远处无垠的海面上缓缓飘来一叶孤舟,那舟上立着一位身着道袍,鹤发童颜的老人,背光而立,犹如天上的仙人降落凡尘。 见她望过来,老道人似乎还对她招手笑了一笑。 沈漪漪一怔,揉揉眼睛。 这道人,怎生得这么眼熟? 作者有话说: 这章还是有点甜的吧嘿嘿, 猜猜谁来了! 第86章 慧远笑着打量了沈漪漪一眼, 温声问:“在外面站了一整夜没睡, 一定困倦了罢,不如小娘子先去歇歇,贫道在这边给他看病?” 魏玹闻言才知她竟在外头站了一宿,沉声道:“一夜没睡, 海风大, 你身上穿的又少,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沈漪漪低下头, 绞着腰间的系带,像做错事的小媳妇。 慧远瞅瞅魏玹, 又瞅瞅沈漪漪,轻咳一声。 魏玹其实也不是想责怪,只是担心她生病, 缓了面色低声道:“听话,你先回去歇息, 我暂且没事。” 沈漪漪欲言又止, 泪光盈盈地看向慧远,“仙师,我……” 慧远最见不得小姑娘哭,赶紧说:“你放心,他命硬,旁人克他还差不多, 你看延力都死了, 他不还活的好好的!” 延力死了?这沈漪漪还真不知道。 不过她之前就听说慧远是终南山有名的神医,不少人求医求到慧远面前, 但慧远性情不爱拘束, 喜欢游山玩水, 之前魏玹向圣人引荐,开完药之后没多久慧远便又离开了。 人家有不向皇权低头的资本,或许……或许他真的可以救他呢? “娘子不必多言,他是我的得意弟子,我自然不会让他命丧黄泉,”慧远和颜悦色道:“回去罢。” 沈漪漪一步三回头,走出了船舱。 “我看你是不要命了!”沈漪漪一走,慧远立即变了脸色,直接骂。 魏玹掩面咳嗽两声,“仙师的相算之术,当真是准。” 慧远叹了口气,上前替他把脉,“你这又是何必?倘若这次没有凑巧遇上我,你岂不是真要命丧黄泉?” 魏玹的语气无波无澜,静静道:“许是我命好,就凑巧遇上了。” 命好? 的确是命好。怕是天命所归,不过如此吧? 慧远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赌上一条命,值得吗?” 魏玹望着舱门,仿佛可以透过舱门看到外面站着的女子,“值不值得,总要试过才知。” 他微微一笑,眼中透出几分骄傲与自负,“况且,我赌赢了。” 慧远无可奈何地摇头,“早就同你说过,你这性子,要不得,可你偏偏不听,现在吃苦了吧?” 魏玹笑容一滞,默然。 慧远从腰间掏出纸笔,写了个方子。 “要彻底解毒并不难,照着这个方子去抓药,再和水服下我炼制的这枚丹药,吃上三个月,药到毒除,不过你这身子可得好好将养将养,瞧瞧这折腾的一身伤,你可知你那皇伯父为何上了年纪这也疼那儿也疼,非得折寿十年不可!” 慧远唠唠叨叨了一通,吹干纸上笔墨,准备出去,忽有人拉住他的衣摆。 魏玹看向他的眼中竟带了几分乞求,“师祖,别告诉她。” 现在倒是知道攀关系叫师祖了。慧远轻哼一声,“放心,我自有分寸。” 出去之后,沈漪漪果然没有回房休息,见到慧远出来,赶紧走过来,一双红肿的杏眼十分紧张地看着他,“仙师……” 慧远将方子交给她,说道:“别担心,服下这方子与贫道炼制的丹药,想来三个月左右云卿体内这毒便可以解了。” 沈漪漪喜极而泣,但她怕弄湿药方,赶紧又去抹眼泪,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的药方。 这药方上大部分药她竟都认识,没想到配出来竟能解那连郭奉御都无解的毒,这位道长,莫不真是误入凡间的仙人!想着,她的当真是诚挚无比地说了许多感激慧远的话。 慧远含笑看着眼前的情真意切的女子,心里又微微叹了口气,只觉魏玹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才遇见这么好姑娘。 回眸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里间的男人,但愿他日后能改改这性子,莫要再做那负心之人了! 前面的渡口停船后,沈漪漪与魏玹暂且寻了一处宅院落脚。 这宅子是吉祥临时卖下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新置办的东西如流水一般送进了这宅子中。 沈漪漪先让人去买药,再亲自去煎药,给魏玹端来。 将药吹得温了些,慢慢喂入他的口中。 “看我做什么?”喂药时,他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她。 魏玹握住她的手腕,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她手背上娇嫩的肌肤,在她耳旁轻声道:“娘子甚美,看了多少次都不会腻。” 他的声音惯来低沉清润,若刻意调情,可怜单纯的沈漪漪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脸颊微烫,沈漪漪嗔视他一眼。病成这样还有心思调戏她,这男人真不愧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她拍开他滚烫的手掌,“别说些有的没有,快些把药喝了。” 魏玹把药一饮而尽,许是饮得太急,他忍不住蹙起眉来,咳嗽了几声。 沈漪漪赶紧给他递来水,他咳嗽的声音反而更大了,沈漪漪轻拍着他的背自责道:“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我喂的太用力,呛到你了?” 魏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药渍,定定盯着她娇嫩欲滴的红唇道:“有些,药也太苦。” 宠婢难逃 第125节 沈漪漪没想到魏玹是真的怕药苦,上次还以为他是有意撒娇,听他这么说,她便寻思着得让人出去买两块蜜饯饴糖,可是刚一起身,魏玹就揽过她的腰肢将她带入了怀中。 她轻呼一声,“你做” 一句未说完的话被男人堵进喉咙里。 吉祥端着热水走过来,一进门便看见主子怀里搂着气喘吁吁的沈漪漪,吻得难舍难分,那大手还颇不规矩地吃着人家小姑娘的豆腐……不禁老脸一红,赶紧转过了身去,心想主子这性子也不知是跟谁学的,表面上看起来人是再正经不过,这还病着呢就做这种事情…… 沈漪漪羞恼得小脸通红,发散了,钗溜了,衣衫也乱了,在魏玹肩膀上拧了一把,一把推开他。 魏玹顺势躺倒在床上,再咳嗽几声,人像是被她推得太重,都起不来了。 沈漪漪果然被吓到了,忙去扶他,“你,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魏玹这才睁开眼,靠在她身上慢慢坐起来,喘.息着,略带责备地看了她一眼,“心口疼。” “那,那怎么办,我去找慧远仙师!” “不用,你多陪陪我就好。” 魏玹闭着眼握住她香软白皙的柔荑,在她看不见之时,嘴角微微勾了勾。 …… 在云州别院住了几日,魏玹的身子竟当真好了许多,心口不疼了,身上的伤口愈合的也特别快。 沈漪漪担心安安,魏玹看得出来,因此身子好得差不多之后,两人便准备打道回府。 慧远也要走了。 沈漪漪不放心,收拾包裹时魏玹靠在一侧的美人榻上,她坐下来,对魏玹道:“你师祖喜欢什么,咱们能不能把他留下来?” 魏玹一笑,将她耳边的碎发轻轻撩过去,“他那样的人,留不住。他既说我能好,我便高枕无忧了。” 沈漪漪只好点了点头。 心中却庆幸,幸好这次能遇见慧远仙师,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魏玹看着她秀美的侧脸,轻声说:“漪漪,这次解毒伤好之后,随我回长安可好?” 沈漪漪一怔,旋即沉默了下来。 “漪漪,你在想什么?”男人的声音无比温柔,“告诉我好不好?” 沈漪漪抬眸,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其实,直到现在她也不知自己当初做的决定究竟对不对。 她很清楚,她心里有他。 也很清楚,她只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所以当初选择离开,因为她知道,喜欢是一回事,在一起,又是另外一回事。 即使他做出许诺,她也必须要提前准备好承受第二次被他欺骗的痛苦。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想起前世。 只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梦,她却确信那就是她的前世,因为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梦中那个“沈贵妃”的喜怒哀乐。 在听到魏玹死时,心中撕心裂肺地悲恸,哀莫大于心死,竟是那样的刻骨铭心,锥心刺骨。 倘若她再选择狠心离开,前世两人本已是情深不寿,今生今世,两人将不是死别,而是生离。 “我真的可以……再相信你吗?”她茫然,杏眼中噙着泪水。 魏玹将她用力带入怀中,恳求道:“相信我,漪漪,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漪漪,从遇见你开始,我知道我给你带来了太多的伤害,以后,你教我做一个正常人,我也会学着去做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好不好?” 沈漪漪闭上眼,泪水顺着脸缓缓滚落。 许久之后,她哽咽道:“好。” 说完又恨恨地捶打了魏玹一下,负气道:“魏云卿,你别以为我原谅你了,就可以随便再欺负我,你知道我的性子,倘若你再负我一次,我绝不回头!” 魏玹心中动容,笑着给她擦眼泪,揉着她的脸颊道:“别说傻话,我娘子这样漂亮,去哪里都有人抢着娶回家,我怎么舍得负你?” 回到苏州已是两日之后,一进门沈漪漪便听到安安那嚎啕的哭声,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两三步便走上前去将女儿从崔夫人手里接过紧紧地抱在怀里,口中不住地哄着道:“阿娘回来了,阿娘回来了,安安不哭,安安不哭。” 安安看到阿娘回来,小嘴一瘪,顿时哭得更凶了,嘴巴直往她胸口拱。 沈漪漪有些尴尬地护在胸口,崔夫人忙解围道:“你不在安安可想你了,漪漪先回房去哄安安吧!” 回了房间刚要关门,发现魏玹也跟来了,魏玹走得急咳了两声,一只手挡住门道:“我担心安安,她没事吧,会不会把嗓子哭坏了?” 吃了将十几日的药,他现在可以下床走动了,只是心脉仍有些虚弱,不过有郭奉御照看着,问题应该不大。 安安张牙舞爪,此刻比起爹爹,自然更想娘亲,不知道为什么阿娘回来了还要饿着她,嘴巴突然咬在她的胸口上,沈漪漪忙满面羞窘地转过身去,嗔道:“女儿饿了,你还没看出来!” 魏玹怔了一下,旋即失笑。 “那你快些进去,别饿着安安。”他柔声道,并贴心地掩上门。 沈漪漪赶紧抱着孩子去了内室,走到屏风后将安安放到摇床上,而后解开衣衫与小衣。 安安迫不及待地吮吸着琼浆玉液,沈漪漪却感觉疼得不行,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安安吃不到奶,咬得就更急了,可她愈急切,就是喝不到奶,安安急得嗷嗷叫。 沈漪漪也出了一额头的汗,糟糕,肯定是太久没喂安安,这段时间心情又总是起伏不定,堵奶了。 正慌乱着,耳旁忽响起一阵脚步声,脚步声停在屏风后,沈漪漪以为是小翠,忙说:“小翠,你快去将姨母请过来,我堵奶了,安安喝不到奶。” 崔夫人会一些按摩手法,生下安安之后她堵奶过一次,便是崔夫人替她疏通的经络。 那人递过一张帕子来,沈漪漪拿过来先给安安擦了擦嘴角,才转过身去,却是唬了一跳,不是小翠,竟是魏玹! “你,你,谁要你进来的!”她手忙脚乱地掩着衣襟,气恼地瞪他。 魏玹无意瞥了一眼,喉咙禁不住滚了滚,心口一阵燥热,移开目光哑声道:“我听到安安哭,你仿佛也疼得叫,便想进来看看……” “我没事,我就是……就是,反正你也不懂,你快去给我请姨母。” 这会儿感觉有些涨奶了,可是奶水不出来,胸口疼得很。 魏玹转身走了两步,走到门口却又大步走回来,站到沈漪漪面前。 “你做什么?”沈漪漪瞪大双眼,看着半蹲下来目光灼灼的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 “魏、云、卿!” 一盏茶后,安安终于心满意足地喝上了阿娘的琼浆玉液。 魏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在孩子她娘羞怒窘迫的目光下,施施然走了出去。 崔府门口,周晗一见里面有人出来,立即就要溜走。 “站住。”魏玹叫住他。 周晗一僵,转过身来紧张地盯着魏玹。 上次就是这人,险些把他另一条腿也给打断,至今周晗仍然心有余悸。 且他位高权重,若是自己两条腿都断了,恐怕哭都没地方说理去。 想着,周晗脸色都白了许多。 魏玹挑了挑眉,走到周晗身边,冷冷地盯着他。 周晗不敢动,却又被盯得浑身发毛,冷汗如瀑。 说来也怪,这人生得俊美无俦,矜贵高冷,可每次被他盯着,周晗都有种毒蛇吐着蛇信子往他脸上端详的毛骨悚然之感,就在他险些撑不住要晕过去了之时,却听那人微微笑道:“周郎君许久不见,身子可还硬朗?” “呃……还,还,还好,还好。”周晗结结巴巴。 “嗯,那便后会无期了。” 魏玹转过身,摆摆手离开了。 周晗瞪大双眼。 这就……走了? 吉祥也觉得诧异,不禁多看了这位周郎君一眼,按照主子的性子,这位周郎君另一条腿不断,都对不住他瘸的那一条腿。 只是被主子用刀背狠狠打骂了一顿,这位周郎君当真是福大命大! 魏玹适才,的确是对周晗动了杀心。 不过知道沈漪漪不喜他徒增杀戮,思来想去,一般人报复,打骂一顿都很正常,倘若真把人给弄残或弄死了,周家又与崔家隔得这么近,不好交代。 崔家怎么想他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沈漪漪怎么想,他想成为她眼中的正常人。 是以周晗这条狗命,就当是他发善心留下的吧! 又连着吃了几日慧远开的药,魏玹忽然陷入昏迷,并一连昏了三日,把沈漪漪和一众人都给吓坏了,吉祥派人赶紧再去找已经离开的慧远,而沈漪漪则没日没夜的守在魏玹身边,一边照顾女儿,一边照顾魏玹,熬得短短三天人都瘦了一圈。 终于,三日之后,魏玹醒了,并吐出一大口黑血。 这是体内积攒的毒素,郭奉御给魏玹把脉过后,惊喜道:“太好了,世子,毒已经解了大半,想必再过不久,您定当痊愈!” 这句话,令沈漪漪也松了一口气。 不过,魏玹昏迷期间,宫中发生了几件大事。 虽然知道魏玹此时还不适合长途奔波跋涉,但是暗卫快马加鞭从长安赶过来,沈漪漪能猜到此事或许非同小可,因此不必过多迟疑,她将信交给了魏玹。 魏玹看完之后,神色十分果然凝重。 “是不是长安出什么大事了?”她紧张地问。 “陛下病重。” 魏玹长眉紧锁。 比起齐王,圣人对魏玹来说更像是不可割舍的亲人,虽然早就做好了圣人会离开的准备,可骤然惊闻此噩耗,心里一时仍是难以接受。 缓了片刻,魏玹抚上沈漪漪的脸,安抚道:“别担心漪漪,一切都有我。” “我会命人立即准备离开苏州,先回长安,但此行前路未知,所以我不能带你和安安离开。” “我害怕,你是不是又想丢下我一个人?”沈漪漪立时红了眼。 权位交迭,最是凶险不过,前世齐王继位后就十分不满魏玹这个嫡长子,过分宠爱陈王、蜀王,后来竟还让陈王生了谋逆之心,险些废太子。 宠婢难逃 第126节 坊间都传魏玹是逼迫太上皇退位,太上皇更是死因不明,有弑君杀弟之嫌,但沈漪漪知道,陈王狼子野心,死有余辜,而倘若不是齐王步步紧逼,意图废黜东宫,另立陈王为太子,魏玹也不会提前逼宫,逼迫太上皇退位。 “我不是想丢下你,”魏玹紧紧地拥着她,这来之不易的幸福,他怎么可能轻言放弃,郑重许诺道:“我答应你漪漪,无论何时,我都以我的性命为重,我不会再丢下你和安安,相信我。” 当夜,魏玹便离开了苏州,离开之前他怕沈漪漪会担心,便没有叫醒她,等沈漪漪醒来的时候,身旁早去人去床空。 * 长安,齐王府。 宫中安插的眼线匆匆过府,告知齐王一事,“王爷,陛下秘密急召二郎君入京!” “慎远?”皇兄召见慎远作甚? 齐王想不明白。 近些时日,朝中就立储之事沸沸扬扬,有人提出立五皇子为太子,有人则支持齐王,朝中渐渐分为了五皇子派与齐王派,两派争论不休,各有千秋与利弊。 一个是圣人亲子,然到底年幼体弱,不堪大任。 一个是圣人的亲弟弟,年富力强,功勋卓著,但到底不如血浓于水的亲儿子,众臣们争不出个高下,主要还是圣人没有表态,不过大多数人还是以为,五皇子的胜算会更大些,故而对齐王保持中立的态度。 自然,齐王也想当皇帝。 不过比起弟弟宁王,他这个想法更多的保持在一个“争取”之上,能当皇帝最好,毕竟如果不是太子自己作妖给圣人下毒,这皇位怎么可能落到他的头上? 当不成皇帝,那也是天命所归,有亲儿子在跟前守着,就是真正的圣人恐怕也不会舍得传给弟弟。 况且这几年,齐王基本不问世事,在王府中赋闲许久,骤然让他去当皇帝,他心里还不适应呢。 因此这段时日,自圣人称病不朝以来,齐王心里的打的鼓就没敲停过。 圣人与魏琅平素并无交集,更甭提亲厚,三年前魏琅突然称病辞官离开长安,后去了山东一带游学读书,这几年广交名士才子,在山东一带颇有几分才名,却也不至于名气大到连圣人临走之前都非得见上一面的地步。 齐王苦思冥想,除了皇位那件事,他是真不知道圣人见二儿子是何用意。 可若要立他为皇太弟,和他儿子仿佛也没关系啊? 长子除了气得他中风每天跟他对着干以外就没让他省心过,如今人战死沙场,也算是死得其所。 至于三儿子魏琏,齐王倒是想把儿子弄回来也弄不回来了,一年前岭南就传信过来,说三郎君得了当地的急病去了据说死得还不是很光彩,不用想都知道又是为了男女那档子事,张氏听说这消息后当夜就吊死在了佛堂的房梁上。 是以这三个儿子之中,齐王最珍重宝贝的只剩下二儿子魏琅了。 即使想不明白圣人何意他也不能坐以待毙去,圣人是急召,人马上就要入宫,齐王赶紧叫人备马赶去了大明宫。 到了寝殿门口,给齐王传信的一个宦官就站在梁文的身后,神态十分焦急地给齐王使了个眼色。 齐王一惊,立马就要往大殿之内闯去。 与此同时,寝殿内。 魏琅手中端着一杯茶水,战战兢兢地跪坐在圣人的下首。 “不多说了,路途遥远,你想必也累了,先将这盏茶水饮下罢。”圣人靠在榻上淡淡道。 “多谢陛下垂询!” 魏琅诚惶诚恐,不疑有他。 眼看就要将茶水饮下,忽听殿外传来一阵慌乱之声,只听梁文喊道:“殿下不可!” 旋即齐王的身影大步朝着殿内奔来,还没等魏琅反应过来,手中的茶盏就被父王一脚踢了下去,伴随着齐王暴怒的声音一巴掌狠狠落了下来。 “孽畜!你竟敢对陛下不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滚?!” 作者有话说: 竟然有姐妹说我短小,我短小吗,我今天是不是很粗长!! 今天有周末红包~ 第87章 魏琅狼狈地倒在地上, 齐王手劲儿太大, 他的半边脸瞬间就肿了,整个人却仍旧是茫茫然的,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口中喃喃:“父、父王, 儿, 儿子做错了什么……” 齐王心疼不已,这是他的亲儿子, 他刚才下手怎么这么恨!一狠心,齐王拎起儿子的胳膊, 将他从地上连拖带拽地扔到了殿外去,“砰”的一声关上殿门,回到圣人身边跪下不住地磕头道:“陛下, 求您绕过慎远,求您, 求您!” 圣人既痛心且愤怒, 指着齐王破口大骂,“混账!你这没规矩的东西,谁准你闯进来的!仗着朕对你的纵容在宫中横行霸道,你滚,滚出去!把你儿子叫过来,朕有话要问他!” 齐王抱着圣人的大腿哭道:“陛下, 臣弟就慎远这么一个儿子了, 倘若您今日非要赐死慎远,子不教父之过, 那臣弟唯有以死谢罪!” 圣人冷笑道:“谁告诉你你就一个儿子了, 又是谁告诉你朕要赐死慎远?四郎, 你莫要当朕是傻子!朕是有赏赐单独赐给慎远,你把他叫进来!” 齐王身子颤抖了一下,不说话,就是跪在地上边磕头边哭。 如果说先前他尚不知圣人用意,眼下却是后背冒了一层冷汗,只怕圣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前线战报传来长子战死之时,圣人悲恸地当场吐血。 可没过多久他再入宫侍疾,圣人的脸色却是好了许多,再加上诸多的猜测汇集到一处,齐王再傻也猜到了 长子只怕没死,不仅没死,圣人还要立他当皇太弟,为了保住云卿的太子之位,故而要赐死他的次子慎远! 圣人神色阴沉不定,原本便极为孱弱的身体更是气得起伏不定,怒极反笑道:“好好好,既然你打定了主意要忤逆朕,朕便成全你!四郎,你莫怪朕没有警告过你,倘若你再执迷不悟,不将毒酒给你的好儿子灌下去,这皇太弟之位你便想也别想!” 齐王猛然抬头,凤目怔怔地望着圣人。 圣人冷冷道:“自己选,说,你要皇位还是要儿子!” 齐王挣扎不已,汗水从额头冒出来。 最终,他在地上用力磕了个响头,梗着脖子铮铮铁骨地道:“要儿子!” 圣人浑身的精气神儿随着这句话一下就被抽走了,眼角流下浑浊的泪。 要儿子,好啊,要儿子…… 圣人想到自己的几个儿子,太子,景王,老四,老五,每一个儿子他都不曾薄待,可每一个儿子却都不争气,尤其是太子与景王。 他深深知晓齐王这个弟弟看似嫉恶如仇,实则在家事之上最易优柔寡断且识人不清,所以才在立储君的前夕将魏琅召入宫中,意欲彻底了结魏琅以绝后患。 如今看来,他终究是老了,有心无力。 圣人长叹了口气,对齐王道:“孽畜,扶朕起来。” 齐王将圣人扶起来,眼巴巴地看着兄长。 圣人威严地道:“朕可以不杀他,但你现在必须做两件事。其一,把偷偷向你告密之人杀了,其二,发毒誓,来日你百年之后,绝不会废太子,继位为帝之人只是你魏聿的嫡长子魏云卿!” 齐王傻眼了,这…… 不过危急时刻,他也来不及多想,一咬牙三指指天作誓道:“臣弟发誓,倘若有朝一日更弦易辙,动摇云卿太子之位,必定众叛亲离,肠穿肚烂,全身溃烂而亡!” 圣人阖上眼。 “墙上有一把横刀,速战速决。” 齐王无可奈何,提了墙上的刀就出去,只听外面一声凄厉的尖叫,不一会儿齐王提着适才在殿外向他使眼色的一名内侍的首级大步走了进来。 圣人瞥了那血淋淋的脑袋一眼,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 再见弟弟齐王那副小心翼翼又满含期盼的双眼,心中不住叹息。 今日他一盏毒酒毒杀魏琅,说不准已是他最好的结局。 可惜弟弟却并不明白这个道理,枉他与云卿做了这么多年的父子…… “多说无益,四郎,你这般性子,且好自为之罢!” 齐王满面羞愧。 …… 魏玹马不停蹄往京城赶,终于在半个月之后的凌晨到达了长安。 圣人已经日薄西山,只不过吊着一口气,他还有许多话要交代魏玹。 宫门大开,伴随着一声嘹亮高昂的马啸,一匹汗血宝马径直朝着圣人的寝宫蓬莱殿赶去。 蓬莱殿中,圣人早先听说了齐王世子回京的消息,梁文将他刚扶起来,便见殿门外飞快地闪进来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 那人龙行虎步,三两步就走到眼前跪倒在了下去,圣人勉强睁开眼,对着眼前几乎是瘦了一大圈的魏玹,眼泪一下子就掉落了下来:“你瘦了这么多,朕劝过你多少次,不必在战场上拼的性命不要,你为何就是不肯定听!” 魏玹亦是凤眸含泪,笑着道:“不会了,云卿有了妻儿,日后必定惜命。” 圣人破涕为笑,“你那小婢女,终于肯原谅你了?朕那小侄孙女,起了什么名字?” 早在打完仗去苏州之前,魏玹就给远在长安的圣人写一封信,里面陈述原委,圣人怜惜他半生孤苦,应许他可迟三个月返回长安。 “小名叫安安,大名尚未取,”魏玹眼中闪过惊人的温柔之色,“鼻子嘴巴和脸都像她,很漂亮,眼睛像咱们魏家人,您可要赐名?” 看见圣人的眼睛往身后看去,便轻声道:“路途遥远,还未曾将她们带来,陛下好好将养身子,我现在就要她们启程。” 转身欲要去安排,圣人却拉住他手,略有几分疲惫地道:“先莫去了,我还有许多事要交代你,交代完了你再去也不迟。” 魏玹便只好重新坐下来。 圣人略作思索,想到自家那糊涂弟弟,低声叹道:“昭,便名魏昭吧,希望这孩子,从小便聪慧敏绝,心如明镜。” 魏玹应下。 圣人已有些疲惫,梁文根据圣人先前的嘱托,当着魏玹的面,将朝臣一位一位地叫进来,再请出去。 外殿中的大臣们神色肃穆,心底却十分地惴惴不安,没有一人敢交头接耳。 突然,自殿内传来一声女子哀戚的悲鸣,只听梁文大声哭道:“陛下龙御归天了!陛下!” 宫内的丧钟不无悲壮地鸣响着,众臣与众妃嫔纷纷掩面泣哭,裴相、韦相与陆太傅三人捧着遗诏召集群臣于蓬莱殿前宣读,圣人临去前册封弟弟齐王魏聿为皇太弟,并将传位与皇太弟,著继登基,即皇帝位。 一代雄主于蓬莱殿中因病崩逝,享年五十九岁。 圣人驾崩当日,得知消息的废太子庐陵郡王吐血昏死。 皇太弟登基后,立长子魏玹为储君,次子为陈王,三子因过世追赠蜀王加授太尉,长女魏鸾册为楚国公主,潜邸妃嫔亦各自封妃。 ………………………………… 十一月,秋风萧瑟,寒风凛冽,满地枯叶中,一辆华丽的马车沿着平整的官道即将驶入雄伟恢弘的长安城。 大行皇帝的丧仪依照旧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之后即可除服,如今二十七日已过,民间音乐嫁娶各不相关,是以长安城很快便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只是因今日风太大,两侧夹道上出入城门的人烟稀少,一路走来许多路人都是脚步匆匆,头也不抬地往家中走去。 马车中,沈漪漪刚挑开棉帘,便觉一股冷风吹进来,卷起地上的落叶“嘎吱”作响。 安安的小手扒着窗沿,大眼睛滴溜溜地往外面瞅着,稀罕地挪不开眼。 宠婢难逃 第127节 沈漪漪把安安抱回来,放下棉帘,安安不情愿地哼唧着去够那道棉帘,还想往外面看。 崔夫人用拨浪鼓哄安安,很快安安的注意力便又到了拨浪鼓上,乖乖地由阿娘抱着。 快要进城了,沈漪漪看着女儿,内心却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走了没一会儿,马车突然一停,纪乾匆忙从车辕上跳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 沈漪漪一边问,一边防止安安再去扒车窗,好奇地将棉帘拉了一小截。 这时,一个骑马的高大身影在马车前一晃而过。 沈漪漪将棉帘全部拉开,果然对上车外魏玹含笑的俊脸。 “你怎么出城了?”她又惊又喜,莹润的杏眸都焕发了光彩。 隔着马车,魏玹伸出滚烫的大掌摸了摸她冻得红彤彤的小脸,怜惜地道:“瘦了些,想赶快来见你和女儿,”说着看向车里,对崔夫人点头致意,又问:“安安呢?” 安安像只毛毛虫正费力地从母亲的胸口钻出来,一抬眼却看见一个“陌生人”,顿时吓得扭过了头去抱住阿娘的脖子,再也不敢抬起头来。 沈漪漪有些好笑,揉揉女儿的小脑袋道:“三个多月没见,安安都不认识你了。” 只能回去再培养感情了,魏玹怕漪漪和女儿吹风冷着,将棉帘放了下去,叮嘱道:“别出来了,回宫再说。” 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车队到达东宫。 崔夫人将安安包严实了,随着沈漪漪下了车,后面还有一辆马车,里面坐着崔桓玉,崔桓玉过来扶着崔夫人下车。 这一路走了一个多月,路上除了魏玹离开前留下的两队侍卫,便是崔桓玉一路照拂着,如今到了东宫,崔桓玉也该离开了。 “姨母,表哥,住几日再走吧!”漪漪不舍得,拉着崔夫人。 崔夫人就有些犹豫,她也舍不得漪漪和安安,从出生开始安安就是她和孩子她娘一起照看着,她是真把安安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女。 “既然漪漪都这么说了,便让崔君过几日来接您。”魏玹说完,看了吉祥一眼。 吉祥立马会意,笑眯眯地上前去帮忙拿崔夫人的行李,“老夫人快请进,来人啊,还不快来扶着老夫人!” 盛情难却,崔夫人便笑着应了,和儿子商议好三日后他来接,崔桓玉则去了他先前就在长安城托人租赁好的一座宅子。 沈漪漪进过王府,皇宫,东宫她还是第一次见,比起齐王府不知大了多少。 从大宫门重福门一直往前走着,又过了许多道殿门,过程中魏玹一直给她耐心介绍,不过她一个也没记住名字。坐着辇车走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辇车停在一处碧瓦飞甍、富丽堂皇的宫殿面前。 魏玹将沈漪漪扶下来,崔夫人则有吉祥搀扶着暂时安排到了别的宫殿去,安安在小翠身后昏昏欲睡。 入了殿便立时七八个婢女眼花缭乱地围上来,先簇拥着沈漪漪去镜台前重新换了一身干净的裙衫,替她重新净面匀妆,沈漪漪不知所措地由她们摆弄着,“安安呢?小翠在哪儿?” 她想起来,一名婢女将她按下去笑道:“依依别急,小郡主去了里间,跑不了。” 沈漪漪仔细一辨,原来是朱樱!她欣喜地看着两人,朱樱后面还跟着春杏,二婢皆是百感交集,春杏边笑边擦着眼角的泪道:“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姑娘了!” 三人说笑寒暄了一会儿,漪漪心里的忐忑不安不知不觉就去了大半,仿佛又回到了齐王府的时候 其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早就将齐王府湛露榭当成了自己的家。 待梳妆完毕,那厢魏玹也从净房出来了。 众婢们见状,纷纷有眼力见儿地退了下去。 单独相处,漪漪本来有些紧张,可魏玹迫不及待将她抱进怀里,滚烫的大掌在她脸上来回揉捏轻抚,“我等你很久了。” 她便带着一丝怜惜看着他,踮起脚尖,他体贴地俯身,令她能够亲吻在他紧锁不展的眉宇之上。 “是我来晚了,先帝过世,你一定很难过,是我来晚了,没有及时陪在你的身边。” 她回抱住他,笨拙地安慰他,“以后,我和安安都会陪在你的身边,你永远都不是孤家寡人。” 魏玹心头暖得像是要化开,深深动容。 孝心已尽,再无遗憾,其实他远没有漪漪想的那么脆弱,也早就做好了圣人会随时离去的准备。 可她轻语柔声,宛如春水潺潺,冰融雪化,他的一颗心都被填得满满当当,仿佛逆风暴雨中的旅人终于寻到了桃花源的归宿。 她便是他的归宿。 他贪婪地嗅着她身上清幽的甜香,现在还有股奶香,粗粝的指腹眷恋无比地抚着她细白的面庞,温柔呢喃,此刻只想与她亲吻纠缠一诉相思之苦。 “漪漪,漪漪……” 漪漪也暂时忘记了眼前之人不是那高高在上尊贵绝伦的太子殿下,而是她的夫君,是她女儿的父亲,大胆地踩上他的脚,圈住他的脖颈热情回应。 她的唇瓣还是那样的娇嫩柔软,香甜可口,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更加急促,紧紧箍住她纤细的腰肢,犹如疾风骤雨袭来,单弱的小花儿在滋润的春雨中簌簌怯怯地开着,舒展开洁白美丽的花瓣。 魏玹停了下来,两人额头相抵,她甜得像蜜一样,水润的杏眸也楚楚动人地望着他,大胆中带着一点羞涩。 魏玹情不自禁地又吻住她,用湿润的舌描摹她的唇形。 这一次便温柔缱绻了许多,不带半分情.欲,更多的是一种温存与抚慰。 沈漪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只能跟随他的脚步亦步亦趋,像在云端漫步,又像是鱼儿在水中欢畅遨游。 与他在一处,在这种事情上她多半都是享受居多,很欢喜,很放松,亦很愉悦。 欢喜得她心砰砰直跳,脸也红透,娇吁微微地趴在他的胸口上平复着。 两人便这般亲密相拥着,谁也不愿动一下破坏这难得的安静,突然漪漪想起魏玹的旧伤,赶紧起身问他,“你身上的伤、毒怎么样了?” “伤都好了,毒也清理得差不多了。”魏玹握住她的纤纤柔荑,知她不放心,便亲自将衣袍揭开,直到露出那处长出新肉,疤痕几乎淡得瞧不见的腰腹,漪漪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抬手,在上面摸了也就两下,感觉他好像比两个多月前又强壮了许多,腰腹间的肌理还是那样的紧实,便忍不住又摸了一下。 抬眼时却被他含笑的凤眼捉了个正着,漪漪窘迫极了,飞快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想我吗?”魏玹索性将她打横抱起,两人坐在榻上,她则坐在他的腿上。他靠近了问,炽热的呼吸喷在她的侧脸上。 “想,想你。”她耳根滚烫。 虽然已经做了许久的夫妻,可面对他这般灼目直白的眼神却还是忍不住垂下了眼帘,不敢乱看。 他离开的三个月,在路上两人其实也一直通信。 不过在信中,多半是说安安,说这几日、这一路发生了什么事,再者报平安罢了。 尺素如何能有当面传情更慰藉相思。 “有多想,嗯?”他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羞窘,就是想呗,怎么还非得分子卯寅丑? “我每晚都在想你……”魏玹满足地轻叹着,吻上她的额头。 夫妻两人的唇才刚刚碰上,就听耳旁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声,彻底打断这来之不易的脉脉温情。 “许是安安醒了,找不到我。”沈漪漪挡住他,无奈道。 “一起去看女儿。”魏玹拉起她的手。 安安许久不见爹爹,认生了,不过魏玹再接再厉,靠着小玩具再度赢得了女儿的芳心。 没过多久安安就亲亲热热地坐在爹爹的怀里玩拨浪鼓,玩爹爹新捏的小泥人、小泥哨,连娘亲也不搭理了。 魏玹抱着安安,告诉漪漪圣人临终前还不忘给安安取了大名。 “昭昭,这个名字真好听。” 沈漪漪摸摸女儿光溜溜的小脸蛋儿,女儿也有大名了。 圣人自继位以来,除奸相李辅、权宦高炯,架空意图祸乱朝纲的太后与外戚,任人唯贤,政治清明,年轻时更是南征北战,功勋卓著,为了保卫国家时常亲临战场,身先士卒,若非如此,又怎会在晚年落下一身的伤病,早早亡故。 因此圣人能给女儿亲自取名,沈漪漪惊喜之余,还带着几分遗憾与钦佩。 毕竟这世上,有几位帝王能在尚有两子的情况下仍坚持将皇位传给更适合继位的亲弟弟? 沈漪漪感叹一回,又想起自己的亲弟弟程煦,赶紧问:“殿下,阿煦现在怎么样了?我有些担心他。” 魏玹摇着拨浪鼓的手就顿了一下。 过了片刻低声道:“别担心,明天孤便安排你和他见一面。” 作者有话说: 还有明天一章啦 第88章 太子大婚的婚期经上报皇帝与礼部后定在了半个月之后的一个黄道吉日, 十二月十八。因这场婚事太子自被册封之后礼部与东宫就一直在筹备, 因此婚期倒不算太仓促。 这段时间沈漪漪和安安就一直住在东宫,魏玹继位东宫后没多久就肃清了当年程家长房的冤案,查出当年泄漏圣人行动秘闻的正是程邈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礼部侍郎程显。 程显下狱之前将程氏族中所有有名望的长老及大部分族人都召了回来, 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了儿子程煦的真实身份程家先家主, 程氏嫡长孙程邈与其夫人萧氏的亲儿子。 当初是他一时鬼迷心窍,将嫂子刚刚生下的孩子据为己有, 害得长嫂含恨而终,族人们震惊不已, 在族会上议论纷纷,程显羞愧地抬不起头来。 程府。 程煦使劲地拍打着门窗,怒声道:“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长随在门外为难道:“小郎君,求求您别白费力气了, 郎君和夫人都吩咐过, 小人实是不能放你出去啊!” “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爹娘要把我关起来?!” 长随除了知道今日有族会之外,其他一概不知,又怎么来告诉程煦。 但不知为何,程煦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今日爹娘会出大事! 他从床底下找出了一把自己藏的长刀, 用力地将窗户砍断跳了出去。 “阿娘” 屋里,等程煦赶过来的时候, 程夫人已经吊死在了房梁上。 程煦双目赤红, 大哭着把程夫人从白绫上抱下来, 程夫人已经没有了脉搏呼吸,身体僵硬,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程煦颤抖地拆开程夫人放在案几上的绝笔信。 “煦儿吾儿,见字如晤,爹娘误你多时! 你生父乃程氏先家主,大伯程邈,生母乃程邈之妻萧氏,昔年程氏遭难,萧氏生产,你尚在襁褓之中,你父与我将你从萧氏手中夺下,萧氏含恨忍气吞声,与年长你四岁的阿姊逃出生天。 宠婢难逃 第128节 如今真相大白,爹娘已没脸再见你!多年养育之恩,天伦之情,今日永诀!阿娘此生愧对苍天,愧对你生父生母,愧对于你! 煦儿吾儿,此事之错全在爹娘,你不必心生愧疚,更勿要怨恨太子与先帝,吾儿乃程氏之幸,阿娘死亦瞑目,若有来生,爹娘愿意为你做牛做马,弥补今生之憾,望珍重,珍重!” 程煦目呲欲裂,完全不能接受信中所写的事实。这么多年爹娘的疼爱、关怀怎么就是假的?他怎么就是大伯和大伯母的儿子了! 他把信撕了个粉碎,跪在地上捂着头痛哭不已,“不可能,不可能!谁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身后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很快,那淡淡的幽香就飘来到他的身侧,将他从地上温柔地抱了起来。 “阿煦。”她唤他。 程煦迷茫地抬起头,落入一双清澈的杏眸里。 她慢慢蹲下来,怜惜地望着他,为他擦去眼角的泪,泪眼朦胧地说:“阿煦,我是你的阿姊!” 程煦顿时像个孩子一样,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你真是我阿姊?阿姊,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阿娘为何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沈漪漪难过地将程煦抱进怀里,紧紧地抱着。 程显夫妇作恶多端,但是他们只有程煦一个孩子,程煦从小聪颖懂事,程夫人把程煦视如己出,多年来不知浇灌了多少心血,如今程夫人羞愧自尽,程煦一时不能接受也是人之常情。 “程煦,站起来。”头顶上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程煦身子一缩,缩进沈漪漪怀里不肯动。 “站起来!”这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 沈漪漪就略带责备地看了魏玹一眼,“云卿……” 魏玹对她摇摇头,示意她松开程煦。 沈漪漪看看怀里可怜委屈的阿弟,再想到惨死的爹娘,挣扎许久,一狠心松开了程煦。 程煦没了依靠,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阿姊离开他,眼角的泪还在往下掉。 魏玹面无表情地将程煦从地上拎起来,竟直接拎到了程夫人吊死的那间屋子里,把程煦往程夫人的尸身上一丢,命人将房门关起来! 连沈漪漪都吓得面色一白,吉祥赶紧拦着她劝道:“太子妃万不可妇人之仁,小郎君年纪虽小,但他倘若不能自己迈过今日这个槛去,只怕一辈子都会活在此事阴影之下,一生难得出头之日啊!” 沈漪漪无力地看着那间紧闭的大门,闭了闭眼,转身离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大门忽从里被人推开,魏玹率先走出来,后面跟着沉默不语的程煦。 两人走进隔壁的厢房,一进屋,程煦就双膝跪倒在地上,重重地给沈漪漪磕了个响头。 “程煦不孝,认贼作父!程煦不孝,蒙昧无知!程煦不孝,软弱不能!” 他每说一个字,沈漪漪的心都在滴血。 他才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啊…… 程煦抬眸望着她,一双漆黑的眸子闪着点点泪光,像头迷途知返的麋鹿,小心翼翼,委屈又羞愧地问:“阿姊,你还会原谅我吗?” 沈漪漪终于忍不住,上前紧紧抱住他,泣不成声,“傻孩子,阿姊从来都没怪过你!” 魏玹见状,及时地退了出去,给姐弟两人叙话的时间。 “阿姊,能为我讲讲我们的阿娘吗?” 沈漪漪抚着他的发,含泪笑道:“阿娘,是一个极温柔的人,她做得一手好绣活……” 沈漪漪柔声娓娓道来,只隐去这几年的种种心酸苦痛。 可程煦早就从魏玹口中得知,在他被程显夫妇呵护着无忧无虑长大的时候,他的亲姐姐却在随着他们的亲生母亲四处颠沛流离,为了养大体弱年幼的女儿,贵族出身的阿娘竟然去给人做了妾委曲求全多年后郁郁而终。 他今日所得到的这一切,都是踩着阿娘和阿姊的痛苦与血肉。 亏他还曾无数次地顾影自怜,愤愤不平自己空有才能却不得志,不满先帝对程家的打压漠视。 “比起你,你阿姊从小到大不知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委屈,孤却从未见过她有一次自怨自艾,自暴自弃。” “便是不说你阿姊,说你的生父程邈,他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已誉满整个长安,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无数大儒交口称赞,看你堂堂七尺男儿,遇到磨难便哭得犹如七岁稚童,畏畏缩缩在姐姐的怀中不肯接受现实。” “程煦,你今日即使死了,也无颜面去地下面对你惨死的爹娘!” 不,他不要那样死! “阿姊,太子殿下,对你好吗?”程煦忽然问。 “怎么了?”沈漪漪柔声问。 “阿姊,我记得两年前曾在西市见你,你坐在马车里哭得异常难过,我去追你,你却很快便离开了,没有理会我。” “还有这一年多的时间,你都去了哪里?那之后我再去齐王府找过你,他们都说你已经离开长安了,也不知回了哪里,阿姊,到底了发生了什么?” 对上他分外关切的目光,沈漪漪一时竟不知从何处说起。 过去的那些事情于她来说,又何尝不是痛苦,不愿回忆的回忆。 沉默片刻,她低声道:“不论过去发生过什么,从今往后他是我的夫君,我会信任他,爱他,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女儿,我为她取名安安,傻孩子,你已经做舅舅了……” “我做舅舅了!”程煦眼中终于露出几分惊喜之意。 不过今日沈漪漪并未将安安带出来,程煦许诺料理完程家的后事之后便会亲去东宫看安安。 第二日,程煦在狱中见到了程显。 程显无颜再面对程煦,扭过了头去不肯见他。 程煦告知了程显程夫人的死讯,男人宽阔的肩膀听后猛然一震,佝偻了下来,捂脸痛哭。 程煦从腰间取出匕首,对着右手两指没有丝毫犹疑地斩断,伏拜于地行了三个大礼,“养育之恩,程煦已还,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从今往后,你我十七年的父子之情恩断义绝!” 程煦转身就走,程显跪倒在他的身后,老泪纵横,懊悔不已,“煦儿,杀了我吧,是我对不住你啊!” “不,你对不住的从来不是我,而是几十年来对你如兄如父的亲兄长。” “你的罪行,自有有司惩处,杀你,我怕脏了自己的手。” 离开之前,程煦再也没有多看程显一眼。 程显绝望地看着养了十七年的儿子离去。 心如死灰,写些认罪书后,当夜便撞墙自尽于狱中。 程家冤案终于得以昭雪,然身为中书舍人,程邈本应对圣人秘行与叮嘱守口如瓶,却因一时大意泄露出去,这一点无论如何都没法更改,只不过此祸事程显当得首罪,程邈罪不至死罢了。 由太子监察,大理寺与刑部联合会审,判了祸首程显与其夫人程氏绞刑,两人均于刑前便羞愧自尽,至于从犯,当时负责为程显偷传消息、收受贿赂的管事在缉拿后则被流放到了岭南的蛮夷之境充军,其余无辜之人概不责罚。 在族老与众族人的见证下程煦认祖归宗,由于种种原因,沈漪漪却不能如弟弟一般回归本宗。 程煦是男人,男人可以凭借军功老洗刷家族罪名,一个柔弱女子罪臣之女的名声却会跟随她的一生。 前世因她蜀王之妾的出身被有心人利用,不仅封后时受到前所未有的阻碍,甚至民间有传闻说贵妃做蜀王妾时引诱今上害死皇弟,落了一个红颜祸水的骂名。 魏玹若想要沈漪漪长长久久风平浪静地做太子妃,便暂时不能让她回归本宗,这世道原本就不公平极了。 他所能做的,只能给程煦和程家更多的补偿。 圣人薨后,淑妃位分高又因生育过一女并未被遣送出宫,而是继续留在了宫中,晋为淑太妃。 淑太妃正是沈漪漪的生母萧氏的亲姑姑,萧氏家族显赫,乃是前朝皇族,淑太妃与萧氏这一支皆是嫡出,在淑太妃的牵线下,沈漪漪成为了淑太妃的弟弟,也是萧家这一代家主的嫡孙女。 去东宫看望安安那日,程煦原本还有几分婴儿肥的面庞迅速消瘦,看着坚毅沉静了许多。 安安虽认生,不过看着舅舅生得怪俊俏好看的,逗了没一会儿就高高兴兴地趴在舅舅头上嚷嚷着骑大马了,舅甥两人玩的不亦乐乎。 临走之前,程煦告诉沈漪漪,他要离开长安了。 “阿姊,我准备和陈穆将军去西州历练几年。” 沈漪漪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乍听亲弟弟如此说,还是忍不住泪水模糊了双眼。 想到魏玹身上的伤,病逝的陈老将军,她的心仿佛都被揪了起来。 她舍不得啊,可再舍不得,雄鹰终将翱翔于天空,不会一辈囿于狭小的牢笼与井底。 “什么时候离开?”她强忍着泪水问。 “还没定,”程煦看着沈漪漪,看了许久,低声说:“阿姊,此去不知何时能归来,但你放心,我一定会建功立业,不会给你,给爹娘,给程家丢脸。” “太子殿下于我虽有提拔、教诲之恩,但若他来日有负于你,我也一定会为阿姊讨回公道,绝不会让阿姊再受半分委屈!” 少年眼神坚定,一字一句却掷地有声,铿锵有力,沈漪漪泪光盈盈地望着他,却忍不住欣慰地笑了出来。 “我们阿煦,终于长大了。” “好,阿姊在长安,等你回来的那一日。” 程煦离开之后,沈漪漪还在镜台前擦着泪,魏玹便走了进来,从身后轻轻抱住她,“放心,有陈穆在,孤不会让他有事。” “嗯。”沈漪漪靠在他坚实的胸口上,闷闷地应了一声。 魏玹想到程煦离去之前的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沉默了片刻,又问:“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沈漪漪推开魏玹,眼波流转地横了他一眼道:“你说呢?” 说着背过身去擦干净眼泪,往脸上扑了点香粉遮盖红肿的眼圈。 魏玹靠近她,一本正经地道:“孤说什么,孤是君子,岂会做那等非礼勿听之事?” 沈漪漪真想白他一眼,讥讽道:“你是君子?”你也算君子? 伪君子还差不多。 魏玹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道:“适才尚衣局送来了婚服,一起去看看。” 婚服是按照沈漪漪从前在齐王府的身量提前裁剪的,生了安安之后没多久她就恢复到了生产前的体重,并没有胖或是瘦多少。 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沈漪漪低头瞄了自己的胸口,又默默对照了一下婚服的胸围,在魏玹询问的眼神望过来之时,红着脸瞪了他一眼。 魏玹难得愣了一下。 最近沈漪漪好像越来越喜欢瞪他了。 以前她自然也敢瞪他,不过多半是偷偷瞪他,现在是愈发恃宠而骄,都敢光明正大瞪他了。 眼中浮现出笑意,魏玹没有计较,笑着问她喜不喜欢。 沈漪漪换上女子嫁衣,那厢魏玹也换上了绯红色的男子婚服,由朱樱分别记下需要修改之处,商讨各种细节。 大婚前三日沈漪漪带着安安暂时搬到了萧家在长安的宅院。 大周婚俗是婚前三日女方家人需要到男方家中铺床、布置新房,淑太妃亲自命抱玉姑姑带着人和萧、沈两家的陪嫁去了东宫,并将跟了自己多年的老嬷嬷应嬷嬷送给了沈漪漪充当陪房和铺母。 所谓铺母便是新妇子出嫁时的陪房,且必须是福寿双全的有福之人,帮忙料理婚礼与出嫁示意,寻常人家的妇人可是做不到如此周全。 宠婢难逃 第129节 到了十二月十八这一日的吉时,太子骑马从东宫带领着多达百余人的亲迎队伍浩浩荡荡地前往萧府所在的永宁坊,可谓声势浩大,十里红妆。 太子殿下生得龙章凤姿,气宇轩昂,是以人人都想看看这萧家之女该是何等得仙姿玉貌,国色天香,竟能清心寡欲多年的太子殿下一见倾心,登门求娶。 先前两次婚事两次被毁,一次郑氏女,一次陈氏女,传闻皆是因那曾令还是齐王世子的太子殿下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宠婢而起,也不知这次萧氏女是否也会重蹈前两位姊妹的覆辙? 可惜他们等啊等,等到的却是太子殿下顺顺利利地将那萧氏女亲自从辇车上抱了下来,两人跨过火盆,礼扇滑落之时,露出萧氏女一张羞红的美人面。 好事者后来传,这萧氏女似乎与原先齐王府的宠婢十分相似! 不管传言是真是假,高贵的太子殿下竟能跨越阶级独宠一名身份卑微的婢女,且还在多年之后冲破一切反对与礼法成功娶她为妻,不论是放在哪朝哪代,都是一段极为动人的爱情故事。 至于这段故事背后的各种辛酸苦楚,无人问津与在意。 入宫之后,太极殿之上,两人牵手同礼面见皇帝,再由赞者延引,接受文武百官朝贺拜见。 这一番流程之后,已是黄昏。 小翠与应嬷嬷将沈漪漪搀扶到青庐之中。 本朝婚俗,新婚夫妻的新婚之夜需在新房之外搭建的青庐之中度过。 小翠把安安抱过来给她哄了一会儿,打发时间,哄睡了女儿后沈漪漪举着礼扇坐在婚床上等夫君。 魏玹没让她等太久,在她忐忑紧张的心跳之中,外面终于响起了婢女的请安声,“太子殿下!” 魏玹高兴,喝了一些酒,不太多,但他走得很稳。 他缓缓地向着她走过来,眼睛紧紧盯着榻上那个窈窕的身影。 看着并不着急,但没有人知道,这短短的几步,他已经走了许久。 甚至早在从两年前,他就一直在准备这场婚礼。 整整两年,他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日。 她心甘情愿的这一日。 魏玹挥手令宫婢先退下去,而后上前,握住沈漪漪雪白的柔荑,轻轻推开她手中的礼扇。 礼扇落下,露出新妇子螓首蛾眉,白里透红的一张小脸。 凤冠博鬓,花钿覆笄,翟衣青质,眉如远黛,杏眼盈盈。 她美得像误入凡间的瑶池仙子,那双清澈动人的杏眼,略带一丝羞涩和紧张,却又勇敢地抬起,望入一双同样含情的狭长凤眸。 同牢而食,合卺交颈,夫妻一体。 剪发一缕,绾成同心,置于香囊。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春宵苦短,魏玹拥着漪漪,怜惜地,深深地吻在了她的唇上,与她唇齿交融,无限缱绻。 漪漪流下泪来,同样炽热地回应他。 礼仪终成。 正如这一世,两人历尽千辛万苦,终得圆满,她也终能再问出那句一直藏在心口许久的话,“你会对我好吗?会一辈子对我好吗?” “这一辈子太长,我会慢慢回答你,”魏玹轻柔地吻去她眼角的泪,“但不管是这辈子,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你逃到哪里,我都要把你找到,抢回来。” “漪漪,你注定是我魏玹的妻。”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来晚了,改了很久才满意,发的就晚了些 姐妹们一直以来的喜欢和订阅,因为有你们才有了我的坚持~ 接下来会更番外,会休息一两天再更,看我的时间,可能是周四,如果周四不更就周五晚上,时间不变, 因为正文里埋了一些伏笔,番外里我会把伏笔都填上,比如说魏琅会造反,一直写到狗子登基,漪漪当皇后,然后养崽崽日常,还想写一个狗子和女鹅青梅竹马的平行时空,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总之都很甜哦~ 下一本不出意外开《惑君》,欢迎大家来收藏! 注: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选自苏武《留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