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呢喃》 第一章 《温柔呢喃》 今烛/文 第一章. 长江以南的梅雨季节,雨滴密密匝匝打在窗户玻璃上,发出一串规律清脆的响。靠近窗户的一隅小方桌,上面杂乱堆放着文件纸张,风从窗户缝隙中灌进来,将页脚吹得猎猎作响。 温逢晚趴在纸张堆砌的罅隙中,额前的头发抓得乱糟糟的。一副防蓝光的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鼻梁骨被镜托压出两道浅浅的印子。 数不清多少次叹息。 温逢晚坐直身,划开手机屏幕扫了眼,因为静音,尹夏知打来的十几通电话全被屏蔽掉了。 她随手回拨过去,那端立刻接通。 尹夏知尖锐的声音从听筒传出:“你他妈出事了也不告诉我?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温逢晚把手机拿远,斟酌着说辞,“这不是看你在国外有时差么。” 尹夏知气不打一处来,闷声说:“开门。” “啊?” “——我在门外。”随即是几声高跟鞋踢踹门板的声响。 温逢晚慢半拍挂断电话,趿拉着拖鞋走到玄关,侧面的镜子映照出她此刻的模样。熬了一天一夜,眼睑下方青黑,头发蓬乱,嘴唇毫无血色,她现在很像被绿失恋惨遭劈腿的弃妇。 温逢晚叹口气打开门,门外的女人右手边放着26寸的行李箱,米黄色风衣裹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开门的一瞬,尹夏知瞪大眼,“温逢晚?!” “在。”她抬起手挥了挥,有气无力说,“拖鞋在鞋柜,想喝什么想吃什么冰箱里都有,我就不招待你了。” 说完,温逢晚迈开步子又回了书桌前。 尹夏知将行李箱往门口一撂,踩上拖鞋走到桌旁,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目光从对面女人的脸上扫视一周,停在她手里的文件上,“这是什么?” “周连清的资料。”怕她问周连清是谁,温逢晚顺道补充,“一位患者。” 尹夏知垂眸,不疑有他,“诊疗所怎么回事?小刘打电话的时候我都不敢信,从机场回来特意绕过去看了看。” 温逢晚捏着资料不紧不慢晃了晃:“因为他。” 尹夏知蹙眉,抬手拿过那张病例分析报告,中度创伤后应激障碍,其他资料一切正常。快速翻了翻脑子里有关申城姓周的大人物,没想出有谁能只手遮天把温逢晚的心理诊疗所灭了。 温逢晚靠着椅背,仰面看向头顶的吊灯。光线明晃晃刺入瞳孔,她眯起眼,放轻音量说:“他自杀了。” 尹夏知猛然抬起头。 “在我的诊疗室。”温逢晚顿了秒,平静叙述事情经过,“接受完上午的治疗,中午休息时割腕,被发现送去医院,但晚了一步。” 周连清今年四十七岁,人至中年人生的心酸苦楚尝尽,有什么事是熬不过去的。 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这条路呢。 尹夏知直接惊得站了起来。 这就麻烦了,当事人自杀身亡,而且是在心理诊疗室,不排除心理治疗师采取刺激疗法致使病情恶化。但中度的创伤后应激产生轻生念头的概率很低,心理医生也鲜少采取刺激疗法治疗。 尹夏知好一会儿没讲话。半晌,她轻拍了拍温逢晚的肩膀,“别太自责,你已经尽力了。” 温逢晚垂着头,半张脸陷进阴影,肤色白的透明,灯光一照,耳后的毛细血管都清晰可见。两人陷入沉默,窗外的雨势渐大,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被遮掩住。 温逢晚沉吸一口气,声音压得很低,“你说,他为什么非要选在诊疗室自杀呢。” “明明可以——”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她嘴唇紧闭,头埋进臂弯里,紧绷的肩线垂落,“其实还是很遗憾的,没能拯救他。” - 入梅后阴雨天连绵不断,短暂的放晴也只是小半天。 温逢晚第一次坐警车,体验称不上多美妙。旁边是个年轻女警,上车后操着东北话和驾驶座的警官聊天。 温逢晚安静坐在一旁,安静看着窗外。她的存在感太强,副驾驶上穿警服的年轻男人频频从后视镜投来打量的视线。 女人穿着白色半身a字裙,莫兰迪色调偏灰粉的衬衫,露出白皙的脖颈和锁骨,漂亮兼具气质。 在警局里绝对看不见的景色。 女警注意到同事的打量,打趣说:“小徐啊你今天眼睛不舒服,怎么老往后面瞟?” 驾驶座的警察也跟着笑,“反正不是看你,别自作多情啊。” 女人扬起拳头作势要教训他们,前面两个男人连忙收笑。 被打量的主人公全程没有动,连侧头看向窗外的视线角度也没有移动半分。 小徐同志讪讪摸了摸鼻子。 警方根据温逢晚提供的治疗记录暂且排除是治疗方式出现问题,但也只是暂时,在这段时间里,温逢晚需要配合警方找出刺激周连清轻生的原因。 线索杂乱,毫无头绪,查起来异常麻烦。 而且周连清的家属一口咬定是心理医生的治疗失误致使人死亡,对邻居乡里说的也是未经判决的自我臆想,一传十十传百的不知谁把消息散布到了网上,心理治疗室成为众多网友谴责的对象。 来自各方面的施压,令她本人焦头烂额。 旁边的女警看出她情绪不好,主动搭话,“温医生,昨晚是不是没睡好?我看你很累的样子。哦对了,我叫于晓,是负责这个案子的组员,以后有什么发现你可以直接联系我。” 温逢晚转过头,嘴角扬起适宜的笑。微微点了点头,“你好。” 举止礼貌周到,好感油然而生。 于晓宽慰她:“我们一定会查清楚真相的,你不要太有负担,虽然现在是没能摆脱嫌疑……” 副驾驶的男人突然咳嗽一声。 于晓连忙止住话,“但你一定要养足精神,要是没查清结果你自己先病倒了,那多不好。” 温逢晚笑意不减,声音轻柔,“谢谢关心,我休息的很好。” 只不过是一天一夜没合眼而已。 车厢内安静下来。 温逢晚重新转头看向窗外,嘴角的笑也瞬间消失。搁在膝盖上的手攥成拳,她现在真的好想使劲揉一揉头发。 周连清早年见义勇为伤了双腿,后来只能靠轮椅行动,膝下有一独女,三口之家全靠妻子的收入糊口。 住的房子却位于城西六位数一平的高档小区。 周连清离世突然,远在邻市的亲戚还未能赶来。空荡的房间里回荡着周连清妻子的呜咽痛哭声。 听完于晓对周连清的背景介绍,温逢晚扬眉,略显诧异:“周先生是苏市人?” 于晓同时负责温逢晚的档案登记,点头:“对,我记得你也是?” “这片小区大概是三年前交房入住的,周先生来这个地方买房,是为什么?” 温逢晚找的问题角度很微妙,于晓他们并未留意过。 就在此时,她们身后的侧卧门被人拉开,短发女孩面无表情说:“因为我要来申城上大学,爸爸才会在这里买房子。” 周落。周连清的女儿。女孩长相清秀,身材娇小,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小。 温逢晚觉得这张脸很眼熟,一定在她眼前出现过,但她暂时想不起是何时何地。 周落迈出房间,冷声道:“你们好吵,我妈妈要休息了。” 一道逐客令冷冷拍在他们脸上,于晓给其他两个同事使了个眼色,关照几句便离开了。 温逢晚走在最后,周落出来关门,她正想回头问问小姑娘是不是以前见过,那道木门贴着她的鼻尖砰地关上。 温逢晚眉梢抽搐几下,攥紧手心,嘴角的弧度僵住。 于晓走过来,“体谅她一下吧,小姑娘突然没了父亲。” 两人转身之际,身后的门再次打开,周落探出头问:“那个人联系到了吗?” 于晓点头:“已经联系上了,下午到警局,你要一起去吗?” 周落冷笑了声,“去见造成这一切的罪魁?没这个必要吧。” “还有,你一直对着我假笑,不累吗?”她看着温逢晚,撇嘴,“和高中时一样讨人厌。” 于晓汗涔涔站在一旁,敢情这是旧相识,还有点私人恩怨?她得拿笔记下来。 温逢晚被莫名攻击,抬眸淡淡睨了眼周落,什么也没说,转身径直离开了。纤细的背影裹在金灿灿的阳光中,走路姿势也优雅。 然而,没人注意的正面。女人漂亮的五官拧在一起。 温逢晚咬着牙,下颌线绷得格外紧。 于晓抬步追上去,“温医生,你和周落认识?我看她对你似乎有敌意。” “我不记得了。”又恢复那种温柔的声调。 温逢晚垂眸,长睫耷落,神情平静,“可能是校友吧?我这个人一向不招人喜欢。” 于晓一愣,紧忙转移话题,“当年周连清见义勇为救得那个孩子我们联系上了,下午就到局里,你也一起去?” 温逢晚抿唇,说好。 - 回警局的路上,天边的阴云再次漫上来。才到中途,雨势瓢泼而下。 车子停在警局门口,副驾驶的男人顶着大雨跑去传达室拿来两把雨伞,一把塞进温逢晚手里,“你和于晓打一把。杨哥你过来,我们先去写归队记录。” 于晓对着男人的背影扬了扬拳头,撑开伞让开半边身子,“他那个人就这样,单身久了。” 温逢晚但笑不语。 进了警局大厅,于晓询问登记处的人员后,引着温逢晚往走廊尽头的问询室走。 天光昏暗,室外雷声大作,走廊中纷杂的脚步声细不可闻。 于晓推开问询室的门,屋里的灯全开着,暖黄色的光束包裹着整间屋子。问询室不大,只放了两张桌子,四把椅子,档案堆在桌上。 杂乱程度和她家里的书桌有一拼。 温逢晚及时拉回自己奇怪的关注点,视线一转,停在背对她的男人身上。 周连清见义勇为救下的就是这个人了。 很快,温逢晚收回目光,在于晓的示意下走到男人旁边,拉开椅子坐下。 于晓掀开桌上的资料,“原来不是小孩啊,今年21了?” 男人沉声“嗯”了句,出现在温逢晚余光中的那只手修长白皙,虎口处有颗很浅的小痣。 温逢晚嘴唇张了张,愣了秒。她并非好奇异性长相的人,但此刻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下意识朝上看去。 男人正垂着头,额前的碎发有些湿,微微遮住眉毛。水珠浸染着那双漆黑的眸子,眼神无端透出几分郁气和冷漠。 温逢晚呼吸一滞。 耳畔传来于晓确认信息的声音:“谢权,二十一岁,申城本地人,十六岁那年落水被周连清所救,没错吧?” “没错。” 于晓支着下巴问:“被救之后呢?” “被救之后——” 温逢晚没听完,站起身,顾不得礼貌周到匆匆丢下句:“抱歉,我先出去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阿烛又回来了!小温和小谢的故事很早之前就想写了,因为很珍视这个故事,所以不敢轻易动笔。 接下来的两三个月希望每天都能和大家约会嗷~笔芯爱你们。 (前三章留言发红包嗷!) 第二章 002. 于晓问的问题很多,有些陈年往事谢权需要沉思一会才能想起。 男人声线清冽,微有些鼻音,看起来精神不算多好,像是熬了两个通宵。 面对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他没表现出不耐,那些想不起的问题,他都会在应答的话语开端添一句“抱歉”。 于晓对这个成年小孩的印象非常好,两人交涉的过程也十分顺利。 最后,于晓合上档案本,“麻烦你特意跑这趟了。” 谢权颔首,侧头看了眼旁边空荡的座位。上面放着一款黑色的小方包,被主人无情地抛弃在此。 他扯动嘴角,似乎从凄惨的包包身上看出了主人落跑时的狼狈。 于晓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后知后觉道:“温医生说出去一下,这都半个小时还没回来,不像她的作风呀。” “连包都忘记带了。” 这不是很常见的事吗?这人出门如果不丢三落四才不符合她的作风。 谢权默默移开头,习惯性摸向口袋拿烟,意识到现在身处何地,那股窜至嗓子眼的烟瘾勉强压下去。 于晓起身走到档案柜前,整理出周连清案件的资料归纳在一起。三分钟的功夫,一转身桌旁安静坐着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连带着温逢晚落下的黑色方包,也一并不翼而飞。 她挠了挠头,“奇怪,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谢权出门后拉起卫衣的连帽盖在头上,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小撮,遮着小半块额头。瘦削的下巴藏进宽松的衣领中,脸上的表情很淡,看不出情绪。 经过值班室,里面的男人围成一团,被围在中间的年轻男人佯装愠怒,挥手砸了拳打趣的男同事。 男同事嬉笑说:“徐进你别装了,你对温医生的那点小九九啊,连瞎子都看得出。” 小徐同志脸红,“别乱说,让人听见不好。” 男同事直接忽略了他的话,“不过徐进你眼光挺好,温医生是我见过那么多女性里最优雅、最温柔的一个。” “你考虑清楚再追,温医生太不简单了。哥大毕业,不到二十四岁开了心理治疗室。家里没点资本背景的,教不出这样的孩子。” 徐进像被戳中痛点,任凭同事们怎么打趣调笑也不附和了。 谢权轻哂,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去。 大厅和门前的檐顶下都没有温逢晚的身影,他撑开伞迈进雨里,等在门口的助理匆匆跑来,“登记完了?半个小时,值得你大老远从宜市赶回来?” 助理注意到他手里的女士包,震惊地瞪大眼:“局子一日游还能发gi的包当纪念?” 谢权淡淡瞥他一眼,同时把手里的包下意识往身后藏,“半个小时前,有个女人走出来。” 助理对谢少爷说话说一半藏一半的习惯深恶痛绝,语重心长提醒他:“谢权,谢少爷,麻烦您说话说清、说全,不然我很难理解您的意思。” 谢权皱了皱眉,“你看见她去哪了吗?” 助理濒临暴走边缘:“这街上走了那么多女人,我他妈上哪知道你说的是哪个?而且我不可能每个人都盯着看吧,那属于变态行为!” 谢权安静了两秒,脑海中一闪而过那群男人对温逢晚的形容词。 他抿了抿唇,语调平直,宛如无情的复读机器:“最温柔、最优雅的那个。” 助理眨眨眼,“穿着白色短裙和粉色上衣?” 谢权深深看了他一眼。 “……” 操。祸从口出,自打嘴巴! 助理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指了指对面的围墙,“她往那走了。” - 雨还在下。斜顶的房型排水方便,屋檐处积聚的雨水汇成水流从檐尖滚落。 谢权走到拐角处,水流与伞面碰撞,水珠砰开,有几滴溅入了眼眶。他用手蹭了蹭眼角,有点沙眼。 “我坐车坐了一上午,妆花了,灰头土脸的。现在在局子,局子你知道吗!这么拉胯的重逢地点——你说为什么会这么巧,玩我呢。” 女人踢着墙角,白色的高跟鞋尖染上污渍。说到最令人心痛的地方,脚上的力道也加重。 这双鞋再踢下去肯定会报废掉。 谢权盯着她不规矩的脚看了半晌,视线从鞋尖到白皙的脚背,再到纤细的脚腕。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有些越界,他飞快移开眼,压低声音叫她:“喂。” 温逢晚被突如其来的男声惊得后退一步。 男人站在背光处,手中拿着她的包。 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又听了多久。 温逢晚迅速直起身,整理了下头发。如果可以,她还想蹲下擦一下鞋尖。 显而易见,此刻的气氛并不适合擦鞋。 算了。 尹夏知把温医生今天的遭遇当成笑话听,听着听着那端没声了,“hello?说个结局再挂断行不行?” 温逢晚眉心抽搐,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平静对她说:“等着。作者还没写到结尾,写完我再给你讲。” 所以她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里的内容,是书里的男女主重逢在局子。 不是他们,懂? 温逢晚挂断收线,自我安慰后面部表情正常了许多。她眨眨眼,长睫扑闪,踩着泥泞上前几步,停在了谢权面前。 几年不见,少年拔节窜长。模样和记忆中的相似,却不同。 温逢晚眉尾挑了挑,从他手里接过小方包,“谢谢你特意送过来。” 谢权心底嗤了声。看吧,就是有聪明人能听懂他的话,即便一个字都不说。 温逢晚将链条肩带展开,语气遗憾,“其实就算你不送过来,我等下也会回去取的。” 假精灵撕下了光鲜亮丽的面具,终于忍不住露出藏在面具下的恶魔犄角。 或者说这副面孔才是他最熟悉的。 谢权听着哒哒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抬眸望向女人站立过的墙角,墙面上依稀残留着浅浅的印渍。 温柔,优雅?呵,倒不见得。 - 温逢晚回到公寓,身上的衣服被雨打湿大半。 尹夏知坐在书桌前查阅资料,听见动静,走到玄关口,丢了块毛巾罩住她的脑袋,“我帮你查了周连清的就诊记录。整个申城,乃至全国,他只到过你这一家诊疗室。” 温逢晚蹙眉,“申城诊疗室的价位表呢?我出的价应该不是最便宜的。” 尹夏知伸出根手指晃了晃,“恰恰相反,中度ptsd治疗价表中,你的价位最贵。” “这么现实?” 尹夏知翻了个白眼,“这就很矛盾啊,据你说的周家的情况,他们完全可以找个便宜且靠谱的诊疗室就诊。” 温逢晚若有所思,“也可能是我曾经治疗过的病人恰好认识他,友情推荐了我?” 这个设问再次被尹夏知否认,“据我所知,温医生接诊的病人非富即贵,周连清有机会和这类人接触?” 温逢晚目光幽幽,“尹医生的情报网太可怕,这么多‘据我所知’到底是从哪听来的?” 尹夏知摸了摸鼻子,总不能说是申城心理学有个群用于行业交流,里面的未婚男人对小温医生虎视眈眈,因为怕小温同学被拐走才不拉她入群吧。 尹夏知胡诌两句糊弄过去,跟着温逢晚走进卧室,“你真不打算告诉家里?说不定温叔叔和你哥都有办法帮忙。” 温逢晚擦拭头发的动作顿了顿。良久,她叹口气,“不了,这么点小事我能解决。” 铺垫了那么久,都不见温逢晚主动提及今天碰见的那个人。尹夏知实在忍不住好奇,在卧室来来回回踱步,斟酌着说辞开口:“晚晚,你是不是还有个结局没告诉我?” 不提还好,一提好不容易冷静的脑子再次发麻。 温逢晚扭过头,漆黑的眼睛浸润着水光,“结局就是,我忘记拿包,谢权帮我送了过来。” 尹夏知“嗯嗯”两声,“看不出来呀,小谢弟弟还很善良,很好心。” “然后他听见了我和你的对话。”温逢晚面如死灰,“转身的那刻我和他对视,从业多年来的经验,让我一眼就看懂了他眼中想表达的意思。” 尹夏知异常捧场,“什么意思?” 温逢晚脑海中浮现出男人那双漆黑深邃的眼。她神色几变,咬牙攥紧拳头说:“呵呵,曾经暗戳戳喜欢我、毕业还不忘给我写情书的禽兽姐姐,竟然还忘不掉我,真开心呀。” 尹夏知哑口无言一阵。 而后认真建议道:“你的脑补能力会不会太过于丰富?只当个心理医生太屈尊了,您该去写。名字就叫《那些年我和落汤狗弟弟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温逢晚的注意力跑偏:“为什么是落汤狗?” “落汤鸡?男性从事那种职业的别称是鸭,用鸡不合适。” 温逢晚皱了皱眉,成功被尹医生带跑,“鸭也不好。”谢权那么干净的一个男孩子。 尹夏知表情意味深长,当个心理医生好难,调解朋友的情绪还要时不时想段子。 她叹口气,一本正经附和:“你说得对。鸭子落水就游走了,这不符合逻辑。所以小谢弟弟只能是落汤狗。” 温逢晚仔细回忆了下当初见到谢权的场景,自我劝服了,“别说,还真像。”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莫名当狗:)不带这样玩的。 第三章 003. 因为这个“落汤狗”的话题,思绪被回忆见缝插针的填满。 温逢晚想到了第一次见谢权时的场景。 五年前的苏市,马上入冬的季节,昨晚飘了一场夜雨,清晨路面结冰,接连三个路口因车祸封阻。 赶到医院时,已是上午十点钟。 司机将车停在路边,靠近私家车停车点的地方顺次并排着两辆警车。 她下车时没有多留意,轻车熟路绕开走向急诊大厅。 十三楼的急诊室门外,三个穿制服的警察围在一旁小声交谈,他们身边坐着一个另类。 少年低垂着头,身上的卫衣湿透,有水珠顺着发梢滴落。从瘦削凌厉的下颌流淌至脖颈,没入卫衣衣领中。 他似乎感觉不到冷。 听见脚步声,带头的警察小哥迎上来,“你是温医生的女儿?” 温逢晚点头,说是。目光短暂地移开一下,“请问,我爸爸呢?” “温医生还在手术室,得等一会儿。” 温逢晚手中提着哥哥没穿过的秋季衣服,视线重新回到男生身上,“不如,我先带他去换衣服?” 警察小哥忧心忡忡,看了眼身后的人,悄悄拉着她到一旁,“这孩子意外落水,受惊过度,不太喜欢和外界沟通。情绪也有点过激,你多担待。” 温逢晚表面平静,内心有些崩溃。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朝休息椅走去,停在男生面前,“你叫谢权对吧?我是温逢晚,你身上都湿了,我这有换洗衣服,你先去换上?” 言简意赅,温柔至极,她自我陶醉了会儿,非常满意。 然而面前的人没有丝毫反应,气氛一下子凝滞起来。 温逢晚勉强维持住自己的表情,抬手轻碰了碰他的肩膀,“你湿成这样,很容易感冒的。” 掌心碰到男生发顶的那刻,他有了动静。谢权猛地抬起头,眼中的冷漠和警惕不加掩饰。 啪的一声—— 温逢晚的手被无情挥开。手背刺痛、白皙的皮肤泛红,她大脑宕机,不可置信愣在原地。 两人的视线对上,谢权冷声道:“别碰我。” 温逢晚微微睁大眼,站直身,垂眸对上他漆黑的眼瞳,收了笑,面无表情看着他。 警察小哥走上前,欲言又止。一句“不如还是算了”绕到嘴边,不等说出口,女孩云淡风轻收回手,表情恢复起初的温和,“没关系,我理解他。” 警察小哥一步三回头离开。在这一瞬,温逢晚收敛起嘴边的笑。 她从包里掏出纸巾包,抽出一张展开,随后俯身,隔着纸巾捏住男生的脸。她手上的力道很大,像蓄意报复他刚才的动作,“不擦干净真的会感冒的。” 在别人的角度看来,女孩正体贴帮少年擦脸。 但谢权却能亲身体会到,钳制住他下巴的那只手有多么用力。 温逢晚的声音又轻又软,“跟着姐姐去换衣服,好不好呀?” 谢权直视着她,漆黑清冷的眉眼透出几分不耐。他开口正欲拒绝,女孩又倾了倾身子,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不然今天,你就和几个哥哥一起去睡局子。” 谢权记得今天做笔录的那间狭小的屋子,窗户紧闭,一盏灰扑扑的灯光倔强亮着。 走进去,多呆一秒都是逼仄难耐。 他扯动嘴角,淡漠问:“换了衣服,就能和姐姐一起睡?” 温逢晚眉心一跳,并没打算把自己搭进去:“不可以呢。” “噢,那你说什么。” 少年站起身,拎起她搁在脚边的手提包朝卫生间走去。 听他的口吻,还挺遗憾的。温逢晚咬了咬牙,现在的小男孩怎么回事,连姐姐都敢调戏。 十三层卫生间门口。温逢晚背靠着墙等在门外,往来的人不多,四下安静。 但听不见里面的响动。莫名地,她脑海中浮现出父亲电话里的话:“你谢伯伯的孩子来苏市玩,意外落水了,你找几件哥哥的衣服送到医院来。” 意外落水。又不是三岁小孩,好好站在水边还能脚滑掉进去? 温逢晚细细思考着,突然萌生了一个不好的想法。 距离谢权走进卫生间已有十五分钟,换衣服哪用得着这么久。 他该不会是! 不会是—— 温逢晚大脑有些乱,身体快一步走进了身后的卫生间。医院消毒勤快,卫生间中异味不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只有两个隔间,她试着拉了拉靠门的那间。果然,里面是锁住的。 温逢晚咽了咽口水,“谢权,我知道你没死成很遗憾,但这里是医院,有很多人经过,你大概率还是死不了。” “……” “不如下次你找好地方,我帮你放风!” 温逢晚少见的慌了。 像是被她的真情实感打动,门板发出嘎吱一声响。温逢晚连忙拉动面前的门板,发现依旧是锁着的。 那刚才的声音是—— 她转过头,对上男生漆黑深邃的眼。他侧目凝视她,眼皮懒散耷落,不仅没死,换上她哥哥的干净衣服,反倒更光鲜亮丽了。 空气中的尴尬在无声无息流动。 谢权静静看向她,眼神清明,“你在干什么?” 温逢晚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轻生失败的证据来解释她的尴尬。 然而,少年眉目干净,湿漉漉耷垂在额前的碎发被他撩上去,露出眉毛,眉峰高而凌厉,给他温柔多情的眼型添上了几分不易接近的冷感。 卫生间就这么大,她说的话对方肯定一字不漏全听见了。 于是,温逢晚实话实说:“我以为你想再死一死。” “看到我没事,你挺遗憾?” 温逢晚挺直脊背,弯了弯唇,“怎么可能。” 女孩脸上的笑容姣好,让人挑不出差错。像反复练习了千万遍,嘴角形成了肌肉记忆,这乖顺温柔的笑常被她用来当伪装的面具。 谢权半信半疑:“是么。” 他一动不动看着她,视线直白不加收敛,带着审视的意味。 温逢晚对着镜子整理了下发顶翘起的几根头发。再转身时,已然调整好情绪。她弯起眉眼,很轻地笑了声:“没事就好,不然我会很愧疚的。” - 那时候的温逢晚不曾想过,五年前的那场落水案,会成为她和谢权重逢的契机。高中毕业后,她直接出国念书,只知道谢权在苏市一中念到高二便转学去了别处。 他们没有联系方式。所以,他现在还念不念书,在做些什么,她都一概不知。 因为脑中思绪繁杂,温逢晚没有睡好,第二天被手机铃声吵醒,她微有些起床气。 于晓听到听筒里传出的那声“喂”,怀疑拨错了电话,反复确认后,“是温医生吗?” 温逢晚捏了捏眉心,“嗯,是我。” 于晓说:“经过局里商量,我们打算走协商路线,今天上午我们会把周先生的家属约出来详谈,希望您能到场。” 温逢晚没意见,“我会准时到场。” 挂断收线后,她打开天气预报查看今日天气。梅雨季久违的晴天,终于可以把潮湿的雨伞放到阳台好好晾晒了。 于晓发来地点。一家警局附近的咖啡厅。 温逢晚乘地铁提前到达约定地点,进门时,发现于晓他们更早。 来得人很多,除了负责周连清案子的于晓组,还有心理医疗机构的监管人员。 温逢晚打过招呼,安静坐在一旁。 不久后,迎客铃又响。她低头看手底下的协商文件,并未留意到由远及近的人。 直到,旁边的椅子被拉开,“抱歉,我来迟了。” 温逢晚仰头,意识到来人是谢权,出于礼貌,她跟着众人打了招呼。 谢权坐在了她身侧。 咖啡厅的小方桌很窄,他那双长腿委屈地曲起。温逢晚默不作声往右侧移动,给他留出足够宽敞的空间。 周连清的亲属还未到场。桌上的气氛暂时还算轻松。 于晓拨了拨头发,忽然想起来,“谢先生,下午你是有工作的对吧?我们争取快一点。” 工作?他已经不上学了吗。 温逢晚支着下巴漫不经心想。 “嗯,下午回宜城。如果后续还有需要配合的地方,我会再回来。” 宜城,那么远的地方。 于晓了然,目光在对面两人身上打转。总觉得他们之前有种莫名的气氛,“你和温医生认识?” 话锋猝不及防转到她身上,温逢晚下意识道:“不认识。” 先撇清关系,才能确保周连清的意外死亡不会牵涉到他。 于晓也没多问,低下头去核对资料了。 温逢晚不确定谢权能不能领悟她的意思,习惯性扭头去看。 男人斜靠着椅背,侧头直直地盯着她。那眼神,就像看始乱终弃的渣男贱女。 好的,他没能领悟到。 温逢晚慢腾腾回过头,出于心虚,推了推他的玻璃杯:“您喝水。” 谢权扯动唇角,轻嗤了声,也恭恭敬敬的,“谢谢,我不渴呢。” 细数五年前他们经历的尴尬,这点小场面温逢晚还是应付得来。只要当什么都没发生就对了。 但谢权却不想她如意。 当着众人的面,他慢条斯理掏出手机,似笑非笑地,“不如,就借此机会认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想要个姐姐的联系方式。卑微.jpg 今烛:想要留言.超级卑微.jpg 第四章 004. 桌上的其他人投来意兴盎然的目光。被异性索要联系方式,温逢晚不是第一次经历。 按照往常,她会直接拒绝,但这次拒绝的话绕到嘴边,却吞吞吐吐,说不出口。 也许因为对方是谢权。 内心萌生出一种想要再次走进他世界的想法,哪怕只是以朋友的身份。 温逢晚的手指按住手机背面,就要翻开时,耳畔响起一道低哑的女声:“不是说叫我来协商的么?怎么公共场合,也有人——**呢。” 周落面无表情扫过谢权紧挨着温逢晚的胳膊,不留情面讽刺道:“店里的恒温空调很暖,你们用不着抱在一起吧?” 周落今天的态度更差。温逢晚想起昨天贴着鼻尖砸上的门板,眉目冷了下来。 就算她和周连清的自杀事件有关,但也只是有关,警方尚且未有定论,周落不礼貌的指责和评价,凭什么她就要心甘情愿受着。 温逢晚沉了脸,“周小姐,请注意你的言辞。” 气氛陷入僵持,于晓左顾右看,不知该劝哪一方。旁边的小徐警察拉了拉她,默默摇头。 周落嗤笑:“温学姐还怕丢人不成?” 女人间的矛盾解决方式很简单,要么上手撕头发,大不了彼此都变秃子。要么争个口角胜利,好不容易维持的形象必定崩塌。 温逢晚瞥了眼于晓他们,当着警官们的面私下斗殴,似乎不太好。 就只剩下第二种选择。 周落来开椅子自顾自坐下,“你们两个,一个让我爸失去了双腿,另一个直接让他丢了命。温学姐,你俩是不是串通好,专门来克我们一家的。” 温逢晚实在忍不了她轻慢的态度,“你怎么能歪曲事实呢?” 周落:“我说的就是事实——” 两人的争论被一声刺耳的“兹拉”响声打断。声音从身旁发出,温逢晚听得更真切。下一秒,她的手腕被轻轻拉住,男人指腹微凉的温度将她的理智拉回。 谢权靠着椅背,将椅子往后撤了步,“抱歉,下次我们会注意。” 大家都以为他是为发出杂音道歉,但“我们”从何而来。 温逢晚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产生不过三秒,就成真了。 谢权敛起唇角,往她的方向看了眼。漆黑清冷的眉眼,经过室内灯光一照,驱散了大部分的冷,剩下几分玩味,“下次,我们会挑个没有人的地方。” 生怕周落听不懂,他缓缓补充上后两个字,“调、情。” 周落登时怒了,推开桌子站起来。桌面上的玻璃杯洒出水,沾湿了文件。 于晓手边的杯子离得近,滚烫的热水洒在手背上,“嘶——这水太烫了。” 温逢晚好不容易堆砌出的镇定,因为谢权这句话,尽数崩盘。 桌上几个心理学机构的监管人员站起身,“看来今天是协商不成了,等哪天双方都冷静了,我们再来。” 说完,他们便匆匆离开了。 于晓慌忙收拾桌上的文件,被徐进拉住手,“别管文件了,你这手都肿了。” 于晓只顾着文件,偏头看见手背上浮起的水泡:“哎呀,你快跟我去卫生间冲一下。” 周落神情阴郁,颤抖着声线喊:“你们永远别想和解!我要告你们!” 女生的声线尖细,回荡在咖啡厅中,四周的顾客纷纷望过来。 谢权冷淡道:“好啊,告之前先把当年的账算清楚了,不管是房子还是钱,都是报答周叔叔的,而不是报答你。” 大抵承受不住众人的打量,周落胸膛起伏着。咖啡店长上前劝阻,被她挥开手,“都是因为你们,我爸爸才会死的!” 周落转身离开后,温逢晚觉得哪里不对劲,“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谢权单手支着下巴,清淡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散漫道:“你没看出来?” 温逢晚蹙眉,“看出什么?” “看出,”他拖长音调,话锋恶劣地一转,“温医生,你的技术不到位呢。” 温逢晚:“……” 谢权摆出一副大发慈悲的姿态,语气却认真,“你没发现周落比平常人更易怒吗?” 温逢晚了解了他的用意,“你在故意激怒她?” 谢权垂眸,长睫在下眼睑扫出一片淡淡的影。似乎有些困倦了,眼皮也耷拉下来。 安静了两秒,他反问:“不然呢?” 温逢晚没吭声,拿出包里的纸巾清理桌面上的狼藉。 谢权俯身,左手放在桌上,下巴枕着胳膊,用上目线仰视她,好一会儿,他从她默不吭声的沉默中品出了深意。 谢权勾了下唇,傲慢又不正经道:“真想和我**?” 温逢晚唇线拉直,警告性地瞪他。 假装看不懂她眼神中的意思,谢权有恃无恐,依然是欠揍又冷冰冰的语气,“可是我这个人,一向不太喜欢和陌、生、女、人——调野情。” **,调野情。 温逢晚满脑子都被这几个字占据。她差点忍不住把手里擦桌子的纸巾堵进他嘴里。 好在谢权及时闭了嘴。 温逢晚调整情绪的半分钟,旁边奇异的安静下来。 她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谢权乖巧合着眼皮睡觉的样子。暖黄色的灯光落在他清瘦的侧脸上,光线越过睫毛织成的罅隙投射在下眼睑处,眼周的乌黑更为明显。 温逢晚下意识地低下身。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宛若中了某种蛊,被引诱着主动上前。 谢权的睫毛颤了一下。 温逢晚立刻回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颊不可控地发烫。 她轻手轻脚移动到离谢权最远的卡座,掌心慢慢收紧。过去了五年,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包括,她曾经喜欢过他的这件事。 既然没有结果,既然不曾得到回应。 不如,就顺着陌生人的轨迹,继续走下去。 于晓处理完手上的伤口回来,看见温逢晚在发呆,用那只包成熊掌的爪子在她面前晃了晃,“温医生,回神了。” 温逢晚眨眨眼,心生愧疚,“抱歉,今天的协商被搅黄了。” 于晓不甚在意摇头,“也不能怪你们,关键是周落的态度哟,太恼人了,我要是被她这么怼,早上去手动掰头了!” 嘴上发泄完,于晓四处望望,趴下脑袋小声说:“只不过我的职业不允许我这么做。” 她指了指制服的袖标,笑得骄傲:“为了它的荣光,我能忍。” 天边的乌云不知何时漫上天际,等温逢晚发现时,已有细密的雨滴坠落。 于晓在咖啡厅整理完湿透的文件,抬头看了眼时间,“徐进还没回来,马上得回去交差了。” 温逢晚垂头看着手机屏幕,打车app显示前面有189位乘客在等。她又没带雨伞,去马路对面乘地铁的想法行不通。 于晓百无聊赖四处打量,目光最后停在对面的女人脸上。 温逢晚长了张任何人都挑不出错的脸。和她给人的感觉不同,这张脸并没有那么温和,内勾外翘的眼型、线条分明的脸部轮廓,让她的长相漂亮中带有攻击性。 也怪不得,徐进会喜欢。 于晓眼中闪过一丝失落,讷讷开口:“温医生,追你的人一定很多吧?” 温逢晚抬头:“怎么突然想问这个了?” 于晓挠了挠脸颊,轻声解释:“我从小到大没有交过像你这么漂亮的朋友,就有点好奇,你们这些人的情感生活。” 温逢晚失笑:“我自己的话,情感生活挺单调的。” 单调到,生来二十四年,只在十七岁那年怦然心动过。 于晓听她的语气,猜测到了大半,“你该不会没谈过恋爱吧?那你喜欢过别人吗?” 温逢晚停顿了半秒。目光短暂地,落在了趴在桌上沉睡的男人身上。 于晓自顾自说:“你这么优秀,有颜有学历还有事业,反正我挑不出错。就算你喜欢一个人,也不会被拒绝吧……哪像我,连说都不敢。” 像普遍被认为的惯性思维。 所有人都觉得,像她这样的人,喜欢什么就一定会得到。 于晓没得到她的回应,捂嘴噤了声。半晌,她问:“是不是我说的太多了?” 温逢晚低眼自嘲,抿动嘴唇,声音很轻,“喜欢过。” 于晓愣了秒。 接替她回答的却是谢权,刚睡醒,男人声音低哑,“喜欢谁?” 温逢晚的脑子像生了锈的齿轮,嘎吱转动着,她迟钝抬起头,对上谢权略显迷茫的双眼。他嘴唇动了动,又重复一遍:“你喜欢过谁?” 温逢晚第一反应是,他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样的思维一旦形成,他的明知故问,就让她产生了一种羞耻感。 她在那封信里,明明写得很清楚了。为什么要,时隔那么久,再让她亲口承认一遍。 温逢晚不置一词。 谢权默了须臾,扯回原来的话题,“于警官,下次的协商定在什么时候?” 于晓苦恼皱起眉:“我再和周落那边商量一下吧,怕是不太好办。” 话音刚落,徐进抱着一包外用药跑进咖啡厅,眼见到了该回警局交差的时间,他没多说,“于晓,我们该走了。” “早就该走了,谁让你跑那么远。”于晓埋怨归埋怨,接过徐进手中的外敷药,嘴角上扬,尾音也洋溢着甜。 雨势不见转缓的势头。 温逢晚望向窗外,决定在咖啡厅等到打车app排到她的号。于晓他们离开后,桌上只剩下她和谢权。 谢权抬眼扫过她的手机界面,“打车回?” “今天限号,没法开车来。” 谢权意味不明的哂笑了声,慢悠悠站起身,“心挺大,连伞也不带。” 温逢晚倍感窘迫,嘴上逞强道:“没事,我可以打车。” 谢权走了两步,回头发现温逢晚气定神闲坐在原位,似乎从开始就没打算向他求助。一想到这,他皱起眉头,冷冰冰丢下两个字:“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其实,那个,调个野情,也不是不行:) 第五章 005. 咖啡厅门前延伸出的檐顶遮住坠落的雨滴,一阵凉风吹过,裹着雨点拂面。 温逢晚抬手遮了遮脸,忽然感觉一道阴影压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的,谢权右移一步,宽阔的脊背挡在了她面前。 好像不会有雨点再飘进来了。 她放下手,温声问:“你要送我回去吗?” 谢权淡淡睨她,发现女人纤长的睫毛上还坠着水珠。他皱紧的眉心一直未松,神情平静到无波无澜。 定格两秒。 他面无表情抬起手,高度大概至她的发顶,距离靠得太近,温逢晚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抬头就蹭过男人的掌心,造成一种摸头的亲昵假象。 谢权缓缓移动手掌,确定不会有雨点飘到她那,才收回手。 简单的动作在温逢晚眼中仿佛放慢了无数倍,盯着他落在身侧的那只手,她还没弄清楚他的意图。 雨天湿重的气息弥漫在各个角落。 注意到她的目光,谢权歪头,眼眸染着光,口吻带了几分理所当然,“知道我好心送你,但也没必要感动到落泪吧。” 温逢晚恍然:“嗯?” 谢权侧身,伸出根手指,原本指尖朝向她,忽地想起什么,手腕一转,指了指自己的睫毛。 他的眉眼太过精致,少年时未脱稚气常带有一股中性化的艳丽,长大后倒变得凌厉不少。 谢权扯动唇角,玩世不恭道:“证据还在呢。” 温逢晚立刻反应过来,蹭了两下睫毛,“别胡说,这是雨水。” “那你还怪有吸引力。”谢权收回视线,摸不清情绪说,“我这么长的睫毛,也不见有雨水来找我。” 温逢晚没对他的话发表评价,当个玩笑一样,坦然道:“你不信的话,就当我感动得哭了吧。” 谢权懒散回应:“嗯,我不信。” “……” 一辆白色商务车停在路边,车前灯亮起双闪。 咖啡厅前不是停车道,谢权顺着檐顶走到离车五米远的地方,温逢晚亦步亦趋跟上,他突然顿住,“你站在这。” 温逢晚眨眨眼,“不过去吗?门前不让停车。” “我先和助理说一声。”他随口掰扯了个理由,“毕竟,随便带一个陌生女人上车,有损我的名节。” 温逢晚差点噎到,“你很介意我刚才说不认识你?” 谢权冷哼一声,抬步走进雨幕。 今天的雨滴细密,不像往常豆大的雨点,谢权身上没淋湿太多。他拉开车门坐进车厢,没呆一会儿,撑开伞下车。 脸上的表情不太满意,唇线拉的平直。顾及到今天的场合,他没穿卫衣,白衬衫和黑色长裤,衬衫布料被雨水打湿,身前似乎比后背淋湿地严重。 因为刚才站得太靠前了吗。 温逢晚抿唇,看着他走过来,四目相对,彼此都没有主动开口。 气氛僵持着,咖啡厅来来往往许多人,耳畔的脚步声杂乱,混杂着雨水打在屋顶的声响。 但他们这,安静地过分。 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温逢晚作势朝商务车看了眼,“你的助理,同意让我上车吗?” 谢权言简意赅:“我是老板。” “噢,那你——”那么顾及会被助理误会,她想不出个理由,“是决定对员工下手了?” 闻言,谢权眉心跳了下,握住伞柄的力道加重,“温逢晚。” 女人静静凝视他,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脊背挺直,一套公式化的举止。 他以前最见不得温逢晚这副故作疏离的模样,非要逗弄得她咬牙切齿,外表的温柔礼貌全抛光,露出真实的面目才肯罢休。 谢权舌顶上颚,越看她这张脸越气,鬼迷心窍地抬起手,将手中的鸭舌帽盖上去。 随着他的举动,温逢晚的视野陷入黑暗。眼睛看不清外界,其他感官变得格外灵敏。 鸭舌帽上沾染了淡淡的洗发水味,和女生常用的花香味不同。 不等她伸手调整,谢权的动作更快,他稍倾下身,挑起帽檐。 距离被一瞬间拉近。 男人的眼瞳是纯粹深邃的黑,像过滤掉一切的玻璃珠,干净清明。温逢晚一动不动盯着他,忘记了后退。 谢权屈指弹了下帽檐,“别乱说。” 就,他刚才的眼神,温逢晚以为下一秒会挨揍。结果不是,三个字被他咬的很轻,似乎真的怕别人听了去。 更像低声诉说两人的秘密。 在这一秒钟,温逢晚恍然有种回到五年前的感觉。她用力抿了抿嘴唇,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的举动没有丝毫避嫌的意思。 面对自己不喜欢却曾经喜欢过自己的异性,不应该更为谨慎地保持距离吗。 不远处的商务车再次亮起双闪。刺眼的光线穿透雨幕,拉回温逢晚绵长的思绪。 她后退一步,淡声说:“抱歉。不如先上车吧,让你的员工久等,也不好。” 谢权扬起眉梢,莫名冒出了句:“温逢晚,我小看你了。” - 等走进雨幕,温逢晚仰头快速扫了眼头上的伞顶。单人的定制伞,伞柄上刻着logo,伞面很窄,一个人撑刚好,两个人共撑就略显拥挤。 她心里默默估算着角度,伞柄和地面呈六十度夹角,伞面大部分倾斜至她这。 那谢权的右半边肩膀一定暴露在雨中。 但他一言不发,她也不好多问。 两人来到车门前,商务车后座宽敞,座椅中间摆放着小型饮水机和折叠置物架。谢权的外套扔在里侧的椅子上,温逢晚靠边让他先上。 谢权不为所动,下巴抬起,“上车。” “你不坐里面吗?”温逢晚问,“你的衣服和水杯都在那。” 谢权的心情因为温逢晚的刻意疏离被推向最坏的程度。他眼皮掀了下,悠悠道:“整个车都是我的。”言下之意,我爱坐哪坐哪。 温逢晚领悟到这层意思,很快爬上车:“好的,您请。” 车厢中漂浮着清淡的柑橘味,这款车载香水她正巧也在用。 清新的香气驱散了雨天特有的潮闷,闻着熟悉的气息,温逢晚起伏了一下午的情绪得到疏解。 谢权坐上车,左腿别扭地抵着前面的椅背,坐得很不舒服。 这时,温逢晚才看见副驾驶座底塞着箱子。 她抬头,恰好对上助理通过后视镜打量他们的视线。 谢权将车窗稍微落下一道缝隙,对助理说:“小白,开车。” 驾驶座的年轻男人讪笑:“少爷,你不是常坐左边么,你坐这盯着我开车,我太紧张。” 助理边说,边打开前面的置物架,抽出两块干净的毛巾递到后面,“我他妈就奇怪了,你看人姑娘干干净净的,您怎么就像穿着衣服游泳回来呢。” 谢权没伸手接,小白的手在空中挥了下。 温逢晚迟疑两秒,接过毛巾,转头认真看着他:“擦擦吧,你这里都湿了。” 谢权右半边肩膀淋得透,几乎能看清皮肤肌理。他将伞往她那倾斜,不是幻觉,也不是手抖。被小白一提,温逢晚心中有些许动容。 动容不出三秒,就听旁边的人似笑非笑问:“想销毁证据?没门——” 温逢晚愣了下,“什么证据?” 谢权伸出两根手指,捻起湿哒哒的布料,“多看几眼,你就能多点愧疚。” 温逢晚本来没这种想法,被他提及,下意识多看了两眼他湿透的衣袖,脱口而出道:“我赔你这件衣服,多少钱?” 谢权鲜少露出怔然的神情。 他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也分辨不出温逢晚是开玩笑,还是真心实意想赔他淋湿的衣服。反正她认真的表情,不掺杂一丝客套和虚假。 嗯,没错。 她真的只是,愧疚地想赔他一件衣服。 温逢晚展开毛巾披在了他的肩膀处,动作十分虔诚,“你经常穿什么牌子的,到时候我买了,寄到你家。” 谢权深深吸了口气,敷衍地嗯了声。 “你过几天,就回宜城吗?” 小白猛地转过头:“还要过几天?我的少爷啊,下午的机票我都订好了!” 谢权懒得多说话,“我有说下午不回么?” 小白松了口气:“那就行。《moon》那边实在调不动刊期。” 温逢晚放在腿面的手攥成拳,手部的紧绷感能使她同样绷紧的神经稍微缓解几分。她笑了笑,很有诚意说:“没关系,我可以寄到宜城。” 谢权:“都行。” 本以为他会晚几天走,宜城和申城一来一回费时太久。和周家的事情未解决,于晓随时可能再召集人聚起协商。 不过和他的关系不大,不来也完全可以。 温逢晚脑中一瞬间闪过“会不会这一生就不会再见”的疑问,紧接着许多念头浮现出来。比如,就简单询问一下他的近况,弥补记忆中的空缺。 默默权衡了一番,她转回头去,“你在宜城,过得好吗?” 话一出口,温逢晚自己都觉得干瘪无味,对方若是说“过得很好”,话题就此卡住。若说“不好”,她也不能追问。 就像走进了死胡同。 听见温逢晚的主动问询,谢权抬眼,和她视线交汇。 嘴角微微上挑,这细微弧度便将他寡淡的神情撕碎。 温逢晚莫名想到了,家里一岁的小表妹嚎啕大哭,因得到一块糖就破涕为笑。 简单又轻易。但她却无法看穿引得谢权心情转变的契机是什么。 须臾,谢权敛起笑,语气也不再恶劣,“你想了解一下,我这四年过得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真的太好了呜呜呜呜,默默给晚晚撑伞,怕她坐得不舒服主动换到右边!!! - 对不起今天晚了一个小时,给大家发100个红包。 先到先得,啾咪。 第六章 006. 温逢晚仔细品了品他的口吻,应该是想讲述一下过去的那四年。 结合此时车厢内的气氛以及不久前发生的“陌生女人”事件,她又不太确定自己的判断。于是挑了个不会出错的回答方式:“如果你愿意的话。” 谢权轻嗯了声,“行,那我勉强给你了解一下。” 谢权的表情太不像话中所说的那样“勉强”,温逢晚甚至在他脸上看出了一丢丢“求之不得”的欣喜。 她小幅度弯了弯唇,从他这口不对心的举动中,隐约看见了五年前那个少年的影子。 谢权沉默调整了下坐姿。曲起双腿,拉出前面座椅低下的箱子,打开后里面装着一沓崭新的杂志。他随手拎起最上面的两本,放在了温逢晚面前。 温逢晚福至心灵:“你拍的杂志吗?还是说里面有你的专访。” 谢权有些别扭地转过头,拿漆黑的后脑勺对着她,“自己看。” “噢,”温逢晚拿起第一本,扉页印着幅美男出浴图,她飞快移开视线,有点抗拒,“有没有,稍微暖和一点的?” 没必要,一上来就给她看这么凉快的照片。 谢权依旧歪头看向窗外,车内的光线比车外亮了几度,暖色的灯光铺洒在他身上,削弱了几分带有锋芒的气场。 他往后靠了靠,低沉着声线说:“你说要了解我,怎么还挑拣起来了。” 温逢晚自觉理亏,她的确没有挑拣的权利。缓缓叹了口气,做好心理建设后低下头。就当欣赏人体艺术,模特本人都不介意,她怕什么。 扉页上的模特藏在半隐半露的红纱之下,镜头做过艺术处理,漏在外面的部分很清晰,只能看清半张脸,温逢晚觉得脸盲的毛病又犯了。 她抬头,正大光明打量起旁边的真人。又垂下脑袋,拿露出的半张脸和他做对比。 说不出哪里像,难道硬照都是这样不似真人的调调? 温逢晚良久不吭声,谢权拿不准她的心理。经过下一个路口的红绿灯前,他佯装窗外景色非常乏味,慢慢回过头。 目光落在女人腿上那本未翻开的杂志封面上—— 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半裸的出浴男模,握住杂志右下角的手指轻轻摩挲。摩挲的部位,正好是,男人的臀部。 谢权喉结滚动,闷出句:“看够了吗?” 温逢晚沉吟片刻,决定先客套一下:“这张照片拍的挺好的——” 说到这,她注意到谢权渐渐沉下的脸色,硬着头皮补充上:“就是,不太像你本人。” 谢权仰起头,面无表情望着白色的车顶,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告诉他中途将女人丢下车是很不礼貌的行为。而且这个女人还叫温逢晚,理智提醒他更不能那么做。 几秒钟的时间,温逢晚目睹谢权的脸色一变再变。等她意识到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和内涵他是“照骗”相同时,已经没有补救的机会。 但她还是想再弥补一下,“每个人上镜都和本人有差别,你不用太在意。” 谢权舌顶上颚,尽量保持平和的语调,“谢谢你安慰我呢。” 他伸长手臂,捏着杂志的侧面,将书反转到另一面,“现在,你再看看有差别吗?” 温逢晚顺着他的手臂往下看,这张照片比她看得那张暖和很多,更重要的是,有一张和谢权重合度百分百的脸。 温逢晚庆幸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够大,当着本人的面认错脸的窘况发生之后,还能面不改色称赞说:“很好看。” 谢权收回手,扯动嘴角笑了声,“好看?那你就多看会儿。” 有些人表面不动声色,背地里已经用脚趾抠出了座两千亩的大城堡。 温逢晚忍着抓头发的**,僵硬地勾出一个笑:“嗯,好的。” 谢权抬起下巴点了点箱子里,“不够的话,这里还有。” “……” 车子开到小区门口,正等保安确定户主身份时,温逢晚瞥见后面缓慢停下的车,尹夏知的车。她迅速合上杂志,提议道:“我下车吧,朋友刚好在后面。” 谢权掀起眼帘,“谁?” “尹夏知。”温逢晚怕他忘记是谁,顺道提醒了句,“高中经常和我走一起的那个女生。” 谢权抬起的眼皮又垂下,随口答:“我知道。” 他示意小白将车开进小区,随后靠边停。 尹夏知和温逢晚住对门,自然也是这的户主,出入方便得多。不过片刻,她的车从旁驶过,小白连忙摁响喇叭。 尹夏知的敏锐程度比一般人高出许多。喇叭按响后没几秒,她便缓缓靠边停下。 温逢晚把杂志放在旁边的折叠桌上,立刻告辞:“谢谢你送我回来。” 谢权:“不谢。” 言简意赅,摸不透情绪。 温逢晚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斟酌道别:“再见,路上小心。” 她推开门,不等弯腰出去,旁边递过来一把雨伞。伞面是毫无感情的冷色调,和它主人此刻的表情一样冷淡。 谢权直勾勾看着她,不咸不淡说:“送了你一路,也没让你淋湿,最后功亏一篑,我不喜欢这样。” 温逢晚迟疑半秒,最后接过伞:“会和衣服一起寄给你。” 前面,尹夏知探出头,按捺不住好奇望过来。 温逢晚不想朋友久等,撑开伞走下车。 车里,谢权换到左侧的位置,“温逢晚,你忘了东西。” 温逢晚顿住步子,转过身,“什么?” 迎面而来的三本杂志准确无误扔进怀里,她抬起头,对上谢权漆黑的眼瞳,听见他理所当然说:“了解我的机会。” 温逢晚抱着怀里的杂志,全部注意力放在了这句话上。 她忽然想起四年前,高三模拟考后,因为承载了太大的压力,来自周围人的,来自老师的,和自己暗示的。她没能考好,成绩跌出年级前十。 班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谈话,冗长的心理交流过程,温逢晚记不清多少,唯有一句:“你哥哥上学的时候,一直都是第一名的。” 温逢晚说,抱歉,下次会细心一些。 班主任的眼神失望又遗憾,还有一些意味深长。在温逢晚看来,同样教过哥哥和她的老师,已经在心里对比出了高下。 温逢晚,不如温寒声。 离开之前,班主任若有所思提到:“是不是学生会的事太忙了,不如先交给其他人,学习要紧。” 温逢晚愣了秒,“不是因为事情太多——” 话未说完,班主任自作主张拨通学校内线,对负责学生会事务的老师陈述了事情经过。 第二天,整个学校都知道,学生会会长因为成绩不好,被“罢免”了。 温逢晚回到教室,听见有人小声议论:“因为成绩下滑被免职,也太那啥了吧。” “哪啥?你不说清楚我上哪猜去。” 女生捂嘴,小心翼翼扫过当事人的背影,低声说:“就、挺丢人的啊。” 整个班级,甚至整个学校,都形成了惯性思维。温逢晚的爸爸二十四岁医学博士毕业,哥哥是最年轻的外交官,所以温逢晚一定也很优秀。 温逢晚就应该在那个位置上,一旦被人赶超,那就是她的问题。 她必须站的足够高,才能不丢人。 久而久之,外界的想法形成了一张网,将她密密麻麻包裹起来,密不透风的,压抑又难以喘息。 放学回家的路上,温逢晚坐在街边的长椅里。想起出成绩当晚,父亲看了她的成绩,并未多说便匆匆赶回医院。 好像,是全然放弃的态度。 温逢晚茫然地看着手中的成绩条,年级第十,也不算很差吧。她的自我满足心理,并不被大家认同,刚开始是和她不相关的同学,这次,连父亲也露出那样的神情。 临近日落,昏黄的阳光却刺眼的很。 她揉了揉眼眶,又使劲眨眨眼,鼻尖开始酸。 然后,眼泪就猝不及防掉了下来。 这时,谢权的声音响起,经历过变声期,少年的声线微沉,“温逢晚,你在哭吗?” “……”她不说话,他也不介意,继续问:“因为考差了,被免职了?” 手中的成绩条被抽走,谢权随意瞥了眼总分和排名,“年级第十,不就和第一差了十几分么。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一样,随便学学就能考第一。” 温逢晚嘴唇动了动,低着头擦干净眼泪,闷声说:“给我。” 谢权明知故问:“给你什么?” 他拖长音调,敛起不正经,很认真地说:“给你一个被安慰的机会?行,满足你。” 下一秒,谢权抬手放到了她的发顶上。力道很轻,顺着这股向后的力,将她的头抬了起来。温逢晚看清了他的脸。 少年低垂着眼睫,认真地,在哄她。 “第十已经很好了。”他说,“不管第几,你都是最好的。” …… 温逢晚收回思绪,突然觉得怀里的“机会”太过沉重。以至于捧着三本杂志回到公寓,整个脑袋还是晕沉沉的。 尹夏知顺路捎了晚饭回来,推门走进客厅,发现沙发上的人没动静。 来回踱步几趟,温逢晚盯着杂志一动不动。 尹医生纳闷了,“到底是谁送你回来的,至于这么——失魂落魄吗?” 温逢晚回神,把杂志塞进书架的底层,“你就当是个慈悲心肠泛滥的菩萨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后台一直打不开!!!(垃圾**小声bb) 还有就是,宝贝们,呢喃马上要上榜单了,为了能数据好看一点,还是希望大噶多多留言。 救救阿烛吧!!!! 第七章 007. 隔日,梅雨季眼见到了尽头。阴雨初收,太阳便急不可耐从云层中探出头。 温逢晚先去了趟诊疗室,确保长期无人的房子没有发霉长斑,墙面一如既往白净后,绕到旁边的世贸给救苦救难的谢菩萨买袈裟。 她不常光顾男装区,但对一些品牌还算了解。 印象中有几家店的设计风格挺符合谢权的气质,在大厅设有的导购机上找到店面所在的位置,温逢晚径直上了楼。 扶梯向上移动,她拿出手机查看微信消息,于晓十分钟前发来一条:【温医生,你做好准备,周家那边想走诉讼途径。】 温逢晚反复将消息条看了许多遍,脑海中浮现出谢权当时说的那句话:“你没发现,周落比平常人更易怒吗?” 易怒、冲动、偏激,心理疾病的几样症状在她身上都有迹可循。 没有具体询问和观察过,温逢晚不好下定论。单就协商当日周落的举动来看,就算她和谢权真的是在**,周落的反应也未免太过激烈了。 关于周家想要寻求其他途径解决周连清自杀事件,温逢晚可以理解。但致使周落放弃协商、走上诉讼途径的原因,竟单纯是几句口角争执。 这让她矛盾又难以接受。 温逢晚重重吐出一口气,沉下脸回复:【收到,谢谢。】 店铺在四层,工作日中世贸人流不多,店内的导购员百无聊赖凑在一起聊天。壁橱里有件和谢权所穿款式相似的衬衫,温逢晚不多犹豫便叫导购员包起来。 付款的时候,那群导购员继续刚才的话题,“你们聊到哪了,结局那个心理医生被抓起来了吗?” “没有哦,警方说没有证据,心理医生就脱罪了。但治疗过程中只有他和病人在一块。不都说学心理的人十个里有八个是变态么。催眠病人后诱导跳楼,也有可能吧?” 温逢晚静静垂着眼皮,置若未闻。 导购员慢吞吞包装衣服,脸上的表情嫌弃意味很浓,“我前几天还想去找个心理医生疏解心情的,你们这么一说,我都不敢去了。” 电影情节上升至实际,学心理的一众学子被无辜囊括进变态的范畴里。 温逢晚莫名躺枪,依旧心不在焉听着她们对结局的讨论。 导购员连带小票和购物袋一并递到她面前,“欢迎下次光临。” 温逢晚轻点了下头,接过购物袋转身离开。走出两步,就听后面传出一声惊讶的尖叫:“我的天,真有心理医生诱导病人自杀的事件哎。都上热搜了,你们快看!” 温逢晚脚步顿住,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肯定发生了更加不好的事。 离开商城,拉开车门坐进车厢,心中那股烦躁却找不到突破口,一直在胸腔内四处乱窜。 尹夏知的电话来得及时,大概也看见了网上的推送,“晚晚,你看热搜了吗?” 温逢晚闷声说:“还没来得及看。” 尹夏知勉强维持住平静的语气,“电视台一档为民办事的节目,记者采访了周落,那小姑娘说得话也太难听了吧?电视台cut的剪辑标题也有问题。” 温逢晚扯动嘴角,“是不是说‘心理医生涉嫌诱导病人自杀’之类的。” “……差不多,你快回来吧。我们想想办法。” 温逢晚说好,然后挂断收线。她启动车子,没主动去看热搜,免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 回到小区,温逢晚将车停进地下车库。负一层通往楼上的电梯在维修,她只好返身去走楼梯。 经过安全通道,一道黑色的身影急促闪过。 温逢晚短暂地停下,转过身看了眼拐角,是没有人的。 她皱眉,怀疑自己压力太大出现了幻觉。小区门口的安保严格,户主都有登记,陌生人进出需要报上具体户主的名字和单元号才能放行。 温逢晚没再多想,快步走进电梯,紧绷的神经得到暂时的疏解。 上到十七层,电梯门缓缓打开。尹夏知住东户,房门半开着,听见电梯到达的叮咚响声,尹夏知踩着拖鞋走至门前,“晚晚,你来一下。” 温逢晚不疑有他,进门后踢掉脚上的高跟鞋,有气无力靠在尹夏知肩膀上。 尹医生没有像往常如同老父亲安慰儿子那样慈祥。 温逢晚的脑袋被无情推开,“还有别人在呢。” 温逢晚抬眼看向客厅,和沙发上的年轻男人四目相对。男人生得清隽,一袭灰色西装,鼻梁上架着副金丝边眼镜。 她立刻站直,默默后退几步,从鞋柜低下扒拉出拖鞋。 尹夏知先走进客厅,在男人对面坐下,“祝恒,祝大律师,我们把你请来实属迫不得已。” 祝恒是她们的高中同学,大学攻读法律专业。毕业后与朋友合资开了家律所,处理过几桩棘手的案子,从而在申城法律圈打响了名声。 温逢晚出国留学,和许多同学断了联系。回国的时间又短,忙着诊疗室的工作,也没空约人出来吃饭。 猝不及防的重逢,和那日见到谢权时的心情却大不相同。 温逢晚挨着尹夏知坐下,用眼神询问她闹哪般。 祝恒眼一瞥,观察了一下两位女士那边的情况。注意到温逢晚疑惑的表情,他微挑起眉,淡笑道:“是我主动要来的。你现在很需要一个懂法的朋友帮助,不是吗?” 温逢晚哑然,“你也知道了?” 祝恒摊手,神情莫名诚恳:“我也不想太关注,但你的消息总是不自觉影响着我。” 尹夏知啧声,“没想到几年不见更土了吧唧。” 祝恒不介意笑开,“开玩笑的,看你们绷得太紧。” 温逢晚心情有些沉重,只礼貌性地附和着笑了笑,“那你觉得,我应该主动出击吗?” 祝恒反问:“你指的是哪件事?” 温逢晚抿唇,淡声道:“针对周落放弃协商,走诉讼途径试图为自杀的周连清先生寻一个真相的案子。” 祝恒思忖片刻,实话实说:“坦白说,这案子并不好办,因为主导权在对方手中。” 尹夏知不满地说:“所以,晚晚只能被动接受、坐以待毙?” “不至于这么惨。”祝恒推了推眼镜,温和笑着,“我今天来,就是帮你争取一些主导权。” 祝恒拿出提前拟好的律师函,摊开递到温逢晚面前。她垂眸,看完主标题,细密的睫毛颤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让我告申城电视台?” - 宜城的气温比申城稍高些。天色暗下,晚风吹拂,沿江的主干道即便全亮起灯光,也没有申城半分繁华。 年轻男人靠着栏杆,歪头看了眼正吸烟的好友,“你就简单告诉我,能不能告。” 余杭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也预料到破口大骂的后果,拖长音调求饶:“我说亲爱的谢少爷,您能不能别为难我一个转行二流法学生了?” 谢权抬眼:“你大学怎么毕业的?” 余杭笑嘻嘻的:“对啊,我连大学毕业证还没拿到手呢,连续挂科三次的业余法学院败类,就不搁你面前误人子弟了。” 谢权漫不经心打量余杭须臾,似乎对他本人不抱希望了,“行,那你有没有靠谱的律师朋友,帮我问问。” 余杭纳闷了,“小谢,你老实告诉我,那位心理医生和你什么关系,用得着你这么上心。” “没关系。”谢权仰头,神色说不清道不明的,“也没有多上心。” 余杭:“你他妈就给老子嘴硬吧——” 他骂骂咧咧打开手机通讯录,“看在多年的友情上,我帮你问问我那天上有地上无、钟馗转世的小表哥。” 余杭出身法律世家,太爷爷那辈就从事法律相关事务。家里人全是律师,到他们这孙子辈,只有余杭的表哥承祖制。 谢权偶尔听余杭念叨起表哥,但对他表哥本人没有多少了解,连姓名都懒得问。 余杭给表哥发的微信消息,等待对方回复的空隙,余杭问:“小谢,我后天去申城剪彩,你跟我一块?” 谢权兴致缺缺:“你的儿童乐园建完了?” 余杭觉得荒唐:“拥有申城最刺激的垂直过山车的欢乐世界,你说它是儿童乐园?” 话音刚落,余杭的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我表哥。” 谢权压下眉梢,收起那副轻慢懒散的神色。 余杭将通话设置成外放,“表哥,你看我发的消息了吗?” 那端传来低沉温和的男声,“你打算回归正道了?” 余杭无语凝噎,手机扔给谢权示意他自己说,“哥你等下,我让我朋友和你说。” 谢权开门见山道:“您好,我想咨询几个有关名誉权的问题。” 余杭表哥:“嗯,请说。” “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被电视台记者——” 那端忽然插入一道低缓悦耳的女声:“祝恒,你看这样写可以吗?” 余杭瞪大眼,双手抓在谢权的肩上不停摇晃,用嘴型疯狂呐喊“女人”、“是个女人”,晚上七点钟见的女人能是什么关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谢权觉得眉毛皱的发痛。他应该没有耳聋,刚才那确确实实是温逢晚的声音。之后,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低声问:“你表哥叫祝恒?” 余杭“嗯嗯”两声,“你听说过?” 谢权阴阳怪气说:“如雷贯耳。” 余杭没听出他话中的敌意,“那你快问吧,别耽误我哥谈恋爱。” 作者有话要说:  小余同志:前方等待我的总是通向死亡的险境。 谢权: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