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格格靠运气躺赢》 第一章 第一章 康熙三十二年。 春末夏初的时节,晚上已经闷热不堪。 云瑶在寅时刚过就准时醒来,全身已被汗水濡湿,一摸后背手指尖都是水珠,黏哒哒汗津津非常难受。 屋外已经有了动静,虽然放低了脚步,在夜里还是格外清晰。 同屋的吉祥紧跟着也坐起了身,拿起蒲扇用力地扇了几下,抱怨道:“这么早就快热死人,等到真正入夏可怎么得了。” 云瑶已经套上了外衣,下床点亮了灯,打开门提了水桶进来,试了试水温后笑着道:“送来的水不冷不热正合适,先去洗簌吧。” 屋子狭窄,里面摆了两张床一张桌子两个凳子,贴墙放着个木柜子,再隔开小小的一块做恭房,其他杂物就只能塞在床底。 就算每过一段时间就得拿出来透透气,闻起来还总是有股浓浓的霉味。 吉祥越扇越热,只得放下扇子下了床,她捂着肚子道:“我先去恭房。” 云瑶已习惯吉祥每天醒来就得先去出恭,分了她一半水,侧身让开她提去恭房,自己则靠在门后拧着帕子擦洗。 隔着帘子传出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随后屋子里弥漫开来淡淡的臭味。 云瑶怕身上有异味冲撞了主子,赶紧换上了身干爽的中衣后,又将门拉开道缝好透透气。 吉祥从恭房出来,换云瑶进去解决了拉撒问题,这下屋子里的气味更浓,她憋着气把恭桶提出来放在门边,等着小苏拉来收走。 吉祥也手脚麻利,把洗簌的脏水全部倒到桶里提了出来,顺手拿起早送来的食盒进屋。 “今天饽饽里总算没了榆钱,还有山药粥呢。” 吉祥拿奶饽饽就着粥吃得满心欢喜,转头还招呼着云瑶:“快来吃吧,等下迟到了又得挨训。” 云瑶望着远方依然黑漆漆的天空,心里已经泪流成河。 好想能单独住进宽敞的房间,好想洗个痛快澡,好想不用每天就着屎尿味吃饭! 就算再臭,云瑶还是得捏着鼻子,抓紧时间去吃早饭,宫里每天吃两餐,早饭午饭,加上晚上的一顿点心。 主子的点心花样多,宫女太监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不是豌豆黄就是沙琪玛,她早吃得想吐,晚上只吃了几口,肚子早就饿了。 云瑶满脸的苦大仇深,用上坟的心情吃完饭,又再次漱完口,与吉祥彼此闻了闻嘴里有无异味,再互相检查了仪容后一起出了门,结伴同去乾清宫当差。 吉祥在茶水房管看炉火,云瑶则在茶叶房当差,两人同属御茶房,却都不算是御前近身伺候的人。 到了乾清宫之后,两人就各自分开忙碌起来,康熙每天早上卯时初起床,起来洗簌时会用茶水漱口,御前伺候的人在他起床前备好一应洗簌用品。 魏珠来各处走动了一圈,提点着道:“都用些心,可别出了岔子。” 他敲了敲柜台,云瑶正低着头核对茶叶数量,忙抬起头来露出个甜甜的笑容:“谙达可有什么吩咐?” 云瑶今年不过年方十五岁,正是新鲜水灵的年纪,皮肤又白,一笑脸上梨涡荡漾,杏核大眼弯弯似月牙,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加上她性情宽和,从不争着在主子面前露脸出头,在宫里人缘极好,魏珠也乐得多提点她几句:“这次送来的碧螺春,皇上吃后夸赞了几句,你下次再去内务府领的时候,记着多领些。 明前明后的可得认清楚了,别被那帮孙子糊弄了去。” 云瑶极为佩服魏珠,比她才大三岁,已经混到了御前的二总管,是大总管梁九功跟前最为得力的助手。 她前辈子知道的清史有限,最多知道谁做了皇帝,拜清宫剧所赐,认识了几个清朝有名的后妃,也听过大名鼎鼎的李德全苏培盛。 可穿到这里后,根本没有李德全这么个人,她还以为自己穿错了地方。 至于梁九功魏珠结局如何,哪一年发生了什么大事她完全一头雾水,没有穿越女知晓未来运筹帷幄的本事,基本等于穿越了个寂寞。 云瑶原身在年幼时就被卖到了宫里,依着宫规宫女到了三十岁就可以放出宫,可她不知道家在哪里,家里还有没有家人,家人卖了她一次还会不会再卖一次。 出宫之后除了嫁人,或者去寻个教养嬷嬷的差使,也没有别的出路,这样还不如留在宫里养老。 再加上云瑶本身就是咸鱼性格,既然有了终生铁饭碗,她根本没想过要出人头地。 阿哥们从小接受专业教育,娘娘们心眼比藕还要多,又有天然身份优势,与他们去玩政斗宫斗,那是嫌弃自己死得不够早。 云瑶唯一羡慕的魏珠的地方,是他有单独的院子。 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不过是能混到个管事姑姑,有单独的房间就满足了。 她在柜台后福了福,笑吟吟地道:“谙达提醒得正是时候,碧螺春恰好快没了,我正想着寻个空闲去领呢。” 魏珠沉吟了下,说道:“趁着皇上午歇的时候去领回来吧,可别耽误了。” 云瑶忙应下来,魏珠见一切都有条不紊,也没多说转身去了别处,与她一同当值的姚姑姑这时走了进来,问道:“魏谙达来做什么?” 云瑶说了茶叶的事,姚姑姑笑道:“他倒是好心,等下我陪同你去。” 依着宫里的规矩,宫女前去别的地方办差,需得有人同行,一般都是同级别的宫女一同前去,姚姑姑是管事无需亲自出马。 只因她已经快满三十岁,明年这个时候就会放出宫,她待云瑶极好,也愿意在离宫之前多教她一些。 云瑶谢过姚姑姑,两人开始整理柜子里的存货,再里里外外洒扫擦了灰,她全身又被汗水浸透,只觉着鼻孔里呼出的气都快变成了蒸汽。 姚姑姑指着她红扑扑的脸,打趣道:“瞧上去跟那映山红般漂亮,哎哟年轻就是不一样。” 云瑶能想像出脸颊上顶着两坨高原红的模样,宫里人称之为喜庆,她却觉着像那门上贴的年画娃娃。 可笑极了! 魏珠这时火急火燎走进来,不由分说拉着云瑶就往外走:“云瑶,梁总管叫你呢,快跟我前去。” 云瑶愣了下,姚姑姑忙上前笑问道:“谙达可知梁总管找云瑶什么事,你瞧她忙得落了一身灰,要是被主子瞧见就该被打板子了。” 魏珠停下来打量了云瑶几眼,露出满意的神色继续往前走,抬起手对姚姑姑晃了晃:“齐整着呢,我还能害她不成,放心吧,保管将她一根发丝都不少送回来。” 云瑶才没那么天真,更不相信魏珠口中的无事,她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边理着衣服头发问道:“谙达,究竟什么事,得让我先有个心理准备呀。” 魏珠指了指站在御书房门外的梁九功,“得,梁爷爷就在前面,你自己去问吧。” 梁九功见到他们,立即大步走了过来,云瑶福身见礼,被他一把拉起身,眯缝着眼仔细打量之后,转头对身边御前奉茶的宫女春娟道:“你带着她一起进去奉茶,多提点着些,帮她也是帮你自己。” 云瑶根本来不及问,梁九功已经转身离开,她顿时有点懵,她只是管茶叶的,额外做了御前奉茶的差使,这让御前当差的怎么想,再说也没有加班费啊! 春娟与云瑶也熟,闻言忙拉着她笑道:“快跟我来,梁总管也在里面呢,你见我做什么就跟着做好了,不会有事的。” 云瑶糊里糊涂端着茶走进了御书房,眼观鼻鼻观心,垂首跟在春娟身后,眼角余光瞄到里面坐了好几人,康熙声音低沉正在发怒:“这些狗东西,拿到银子后左手进右手出,居然借了这么多,以后不许再借,就让他们光着屁股好了!” 梁九功躬着身子,接过云瑶手里的茶杯放在了康熙的右手边,又取了原来的茶杯放回了她的托盘里。 康熙这时抬起头看了一眼,见到云瑶愣了下,鼻孔里轻哼了声:“梁九功,就你会做怪,到哪里找了这么个抹了红屁股的丑丫头来凑趣!” 云瑶:“......” 梁九功忙跪下磕头道:“回皇上,这是在茶叶房当差的云瑶,奴才想着她长得喜庆,便唤了她来奉茶,也是图个乐呵。” 云瑶赶紧跟着下跪,心里将梁九功骂得半死,好端端的拿她来取乐,平时她也没有得罪他啊! 康熙吃了口茶,放下茶杯没好气地道:“起吧,又没有怪罪你。” 梁九功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才站起身,云瑶也跟着磕头,她平常见到的都是些宫女太监,穿来后还没有下跪磕过头。 听他磕得响亮,云瑶这磕头没掌握好力道,力气大了些,顿时脑子里嗡嗡作响加晕头转向,再抬起头连着额头都红了。 康熙看见后指着她哈哈大笑起来:“这下子好了,原本是脸蛋红,这下全身都红彤彤,跟那糖葫芦差不多了。” 他一笑,屋子里的人也跟着笑,云瑶晕乎乎的抬头望去,不期撞进了一双深幽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眸里。 第二章 第二章 四阿哥胤禛身着深青色祥文圆领马蹄袖右衽行服袍,神情如他的衣衫服饰一样清冷,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只有微微抿起的嘴与上扬的眉梢,能看出些许的情绪,在笑得东倒西歪的阿哥们中很是显眼。 她实在是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屋内其他阿哥们的结局云瑶不太清楚,她只知道胤禛是最后的胜者,以后她要留在宫里养老,他也就是她以后的老板,于是卯尽全力,十分狗腿地对他展颜微笑。 这一笑几乎耗费了云瑶所有的脑子,因为她怕太过热情会引起误会,太过矜持又怕被认为在主子面前装蒜,仅仅是笑一笑就让她累得够呛,对在坐诸位身在局中的人,那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胤禛见到她脸上傻呼呼的笑容,先是一愣,接着唇角的笑意愈发明显,最后垂首捂嘴咳了咳。 坐在他身边的太子胤乃笑得最为夸张,直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拍着他的肩膀指着云瑶道:“老四你看这丫头真能做怪,竟比那戏班子的丑角还要滑稽。” 云瑶:“......” 屋内气氛欢快而愉悦,她见康熙也龙颜大悦,有些明白自己被梁九功带来的目的了。 再想起先前康熙的怒骂,猜到了与前些日子宫里狠狠罚了一批赌钱的太监有关。 太监领到月例之后很快花得一文不剩,衣衫都破了都没有银子去缝补,实在是有碍观瞻。 康熙无奈之下,下令允许他们借官银拿去置办衣裳,最后银子借出去了不少,却不见什么成效,康熙只怕是因为此事在发火。 她心底深深叹息,怪不得梁九功能深得康熙信任,他根本没有想过在康熙面前耍小心眼,老老实实坦白自己在揣摩圣意,就是想拿她来逗康熙欢心。 这种不僭越又恰到好处的谄媚,她就算再活一辈子也学不会。 云瑶自忖自己连梁九功的头发丝都比不上,七窍玲珑心通了六窍,那就是一窍不通。 她见自己喜庆的红脸蛋还有点用处,干脆光棍起来,站着神色自若任由他们笑。 没准主子们一高兴,赏个管事姑姑的差使给她,明天就不用再伴着臭味吃饭了呢。 康熙放下茶杯,一句话打破了她的幻想:“好了好了快退下吧,今天就不罚你御前失仪,回去仔细当差,可别熏到了朕的茶叶!” 云瑶忙躬身退出去,到了门外她好半天才直起腰,抬手抹去了额角吓出来的细汗。 该死的梁九功,要是康熙没有被她逗开心,她全身汗津津的,冲撞了主子岂不是要挨板子! 魏珠见到她出来,忙上前悄声问道:“没事吧?” 云瑶抿了抿嘴,哭丧着脸答道:“谙达,里面都是贵得不能再贵的主子,我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哪里知道有没有惹得主子不快,也根本没听清他们在笑什么说什么,以后这种差使可别再叫我去,不然......”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有余悸地道:“阿弥陀佛,幸好还在,没准儿下次就没了。” 魏珠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她,“按理说不会啊,瞧你这小模样多喜庆,谁狠得下心要你小命。” 云瑶暗自翻了个白眼,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余光扫到那抹深青色的身影,脚底抹油溜得飞快:“谙达我先回去了,茶叶房还有好多事情呢。” 魏珠来不及搭理她,上前打了个千:“奴才给四爷请安了。” 胤禛摆了摆手斥退魏珠,对着那个匆匆离去的身影,不高不低叫了声:“糖葫芦。” 云瑶很不想认领糖葫芦这个外号,想装傻充愣继续离开,腿却没出息先动了,转过身脸上浮起得体的笑容,福身请安:“奴才见过四爷。” 胤禛见她笑得太过灿烂,连右脸颊边深深的梨涡,看上去也跟着喝醉了般犯蠢,忍俊不禁,原本清淡的声音里带上了丝笑意:“起吧。” 云瑶起身规规矩矩垂首侍立,胤禛上前两步,她瞄到那双穿着黑色绸缎面鞋子的脚离得越来越近,紧张得全身寒毛直竖。 她有个小毛病,太过紧张时,她会无端觉得耳根发痒,伸手想去抓,抬起一半又觉得不妥,忙摁下去死死贴在了身前。 胤禛见云瑶的耳根通红小动作不断,忍不住蹙了蹙眉,这个丫头也太胆小了,规矩也没有怎么学好,念在她呆的份上也就没有计较,问道:“你每月月例几两银子?” 云瑶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他是什么意思,是要给她银子还是要涨月例? 只听到他继续问道:“平时可缺银子花?” 像云瑶这等进宫快十年的宫女,每月月例差不多在五两银子左右。 听说其他地方当差的太监宫女要孝敬上峰,遇到那心黑的,基本每个月拿到手的银子屈指可数。 在御前当差不一样,云瑶不仅每个月月例能足额拿到手,时不时还会有赏赐。 这也是她佩服梁九功的另一点,他从不亏待自己跟前的人,估计也看不上他们这三瓜两枣。 云瑶这时已经明白了胤禛问话的用意,因为借银子的事,他来亲自了解宫女的吃穿用度,不过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说不缺吧,哪怕她人缘再好,那些穷得叮当响的太监宫女怕是也得恨死了她,这些人整人的手段层出不穷,若是在背后阴她一把,那真是防不胜防。 要是说缺吧,显得主子不仁慈,这又是大忌中的大忌。 云瑶觉着,胤禛才是那缺心眼儿,没事问她做什么啊,她到底是缺不缺呢? 没想到她心里这么想,嘴巴不受大脑控制先溜了出来,“究竟是缺还是不缺呢?” 胤禛怎么都没有料到她居然会反问了回来,他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奴才,一时愣在了那里。 云瑶话一出口就想去死,不过死前总要蹦哒几下,她试着补救道:“奴才是下人,主子说缺才缺,主子说不缺就不缺。” 胤禛快被她气笑了,“你头上长的是什么东西,你脑子呢,那里就没有装着自己的想法?” 云瑶垂下眼睑默了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动则砍脑袋等级森严的地方,居然跟她讲自己的想法。 也就她这条咸鱼到了这里还能苟一苟,稍微脾气急一点的就得扯旗造反,然后重新去投胎了。 她干脆至极,笑着答道:“回四爷,奴才没有,都是依着规矩办事当差。” 胤禛被她脸上的笑容晃了下,一口气噎在嗓子里,半天都提不上来,最后无力地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好好依着规矩当你的差,洗干净点再来。” 云瑶眼角抽了抽,忽略了他话里面的歧义,忙福身后退下,回到茶叶房,只觉着全身都发软瘫在了柜台上。 姚姑姑忙倒了杯茶递给她,关心地道:“犯错了?” 云瑶谢过她,拿起杯子一饮而尽,深深呼出了口气,心有余悸抚了抚胸口,哭丧着脸才要说话,梁九功大步走了进来,笑眯眯地道:“云瑶这丫头今天可立了大功,皇上因为你心情大好,该赏。” 他掏出个约莫一钱左右的金锞子递过来,云瑶心里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手却没有片刻迟疑,接过金锞子笑吟吟道:“多谢谙达。” 她脸上的笑容迅速退去,重又变回了哭丧脸:“谙达,皇上已嫌弃我身上太脏,四爷也这样骂过了我,以后我这幅模样,就不要再去主子面前丢人现眼了。” 梁九功笑得跟老狐狸一样,“能在主子面前露脸,那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福分,也就你这傻丫头想要推掉。” 云瑶知道自己的想法天真,梁九功从不用无用之人,她也就这点本事才能留在御前伺候,若是她不听话了,那也就没有了用处,御前不知多少人打破脑袋争着想来。 她退而求其次,哭兮兮地道:“可天气实在太热,这人总不能不出汗,住的屋子又没办法好好洗澡,这味道实在是......,谙达,求求你行行好,住的地方给我换间大点的屋子呗,能放下澡盆的地方就可以了。” 梁九功瞪了她一眼,虚点着她脑袋骂道:“原来跟这儿在等着我呢,就你这点小脑袋瓜也跟我玩心机。” 云瑶嘿嘿傻笑,他看得眼酸直撇开了头,想到她说的也是事实,宫里的太监宫女洗簌都不方便。 他思索片刻后道:“大的屋子暂时没有,这么着吧,茶叶房后面还有间小耳房,里面放个澡盆,差人送些热水来,你就有洗澡的地方了。 若是再御前失仪,可别跟我哭了,该打板子时我可不会心慈手软。” 云瑶虽然没有要到大的房间,因此得到了能随时洗个痛快澡的地方,已经是心满意足。 她笑得牙不见眼,真心实意地福身谢过了梁九功。 吃完午饭后,趁着康熙午睡,姚姑姑与云瑶一起前去内务府领茶叶。 到了内务府门前,姚姑姑轻轻地拉了拉云瑶,悄悄指了指前面。 她抬眼望去,掌管御茶膳房的总管赵昌,身子矮矮胖胖跟个弥勒佛似的,手里捧着紫砂壶不时对嘴啜饮,正在门前廊下来回悠闲踱步。 姚姑姑俯身过来,低声道:“赵总管在,等下可要当心些。” 第三章 第三章 赵昌与梁九功同为康熙身边的亲信大太监,云瑶以前曾听魏珠骂过赵昌此人爱财又心胸狭窄,梁九功与他关系素来不和,御前伺候的人与内务府御茶膳房的人,也因此互相看不顺眼。 以前她也曾来过内务府,所幸都没有遇到过他,她人爱笑嘴又甜,其他人也没有为难过她,领东西时还算顺利。 云瑶初次遇见赵昌,她不想成为两个派系斗争的炮灰,顿时提高了防备心,像是要点燃的小炮仗,整个人都蹦得紧紧的。 姚姑姑在旁边看得直发笑,拉着她的衣袖小声道:“哎哎哎,过了,你可不是去打仗的,收着些。” 云瑶也觉得累,提着的一口气泄了,讪笑道:“我就是有点儿怕惹祸上身。” 赵昌此人那是沾上毛之后就是孙猴子,伺候主子多年,早已练就一身眼观八方的本事。 他看似在旁边随意走动,却早已将云瑶的动作看在眼里,不由得露出了丝鄙夷的神情。 梁九功那龟孙子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人老了眼也跟着瞎了,看人尽看脸,那跟个十五的汤圆般,白白净净软软糯糯的丫环长得是好看,可怎么瞧上去尽透着股呆头鹅的蠢气。 他赵昌在这宫里几十年,什么样式的女人没有见过,装清高装温柔的应有皆有,可人再装,那眼神难以隐藏,总时不时会露出些马脚来。 他能断定,别人是装傻,这个丫头可是真傻,那跟川戏一样变来变去的脸,生动有趣这点最难得,做假就难了。 云瑶与姚姑姑走上前,规规矩矩福了福身,赵昌晾了她们片刻,才拉长声音道:“哟,二位可是稀客,可是你们那位梁爷爷又有事吩咐小的?” 姚姑姑笑着道:“赵总管,茶叶房的茶叶快没了,趁着皇上正在歇息,我们赶紧前来领回去,等他起床后正好吃到新鲜的热茶。” 赵昌马上无比恭敬朝着乾清宫的方向抱了抱拳,脸上的笑堆成了一团:“原来是替皇上办差,这可万万耽误不起,姚姑姑快进来。” 云瑶心里翻了个白眼,他们这些御前伺候的人自不用提,紫禁城里谁不是在替康熙当差,赵昌唱的这一出她都能看出来太假。 他是在故意找机会尖酸几句梁九功,看来魏珠说得没错,此人还真是心胸狭窄,她不由得更加谨慎了些。 二总管李福贵见到三人进屋,上前躬身打了个千,笑着道:“赵爷爷有何吩咐?” 另有机灵的小太监过来接过赵昌手中的紫砂壶去换茶水,他坐在旁边的椅子里,翘起二郎腿晃了晃,慢条斯理着袖子道:“瞎了狗眼的东西,没见着姚姑姑在吗,她可是来替皇上当差领茶叶,还不赶紧去把御前要用的茶叶搬出来!” 李福贵像是这才看到云瑶与姚姑姑,瞪大铜铃般的大眼,将自己的脸拍得啪啪响,夸张地道:“哟,原来姚姑姑与云瑶也在,瞧我这双招子,真是白长了,居然没有见到你们两位姑奶奶,真是该打!姑奶奶可别跟我计较,我这立马去拿茶叶。” 云瑶以前也不知道李福贵居然眼瞎到如此地步,见他们一唱一和,只觉得身心疲惫,多来一次内务府,肯定会少活几年。 她脑瓜子转得飞快,仔细回忆几位主子爷爱吃的茶,尤其是她以后的老板胤禛喜欢喝的普洱茶,忙出声道:“李总管,还有普洱也劳烦你顺带多拿些出来。” 赵昌斜了云瑶一眼,眼眯了眯道:“我看账册,上次领去的普洱可不少,这是哪位爷换了口味啊?” 普洱都是由云南进贡,陈年普洱极为难得,又路途遥远送来不易,一直以来非常珍贵。 宫里的其他阿哥们都喜欢绿茶,普洱要的倒不多。 云瑶看了眼赵昌手上色泽均匀,包浆温润的紫砂壶,一看就是养了许久的珍品。 养紫砂壶最好的茶是普洱,想来赵昌也好这一口,他这是舍不得了呢。 她笑盈盈地道:“回赵总管,茶叶房只管着拿茶叶,至于哪位爷喜欢这一口,要御前奉茶的姐姐们才知道,我也不敢随意打听。” 赵昌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见到她脸笑得比那花还要娇艳,也就没跟她计较,挤出丝笑容道:“倒是我僭越了,福贵,把那块刚送进来的普洱茶饼一并拿出来吧。” 李富贵进去后不一会,与小太监拿了好些茶出来,姚姑姑与云瑶照着规矩一一检查,尤其是瓷罐装着的碧螺春检查得特别仔细。 辨成色闻气味观其形,无不是明前上好的春茶,重又盖上盖子,在纸上画了押,两人这才抱着瓶瓶罐罐,朝赵昌福了福身走出了内务府大门。 太阳明晃晃照着,云瑶从阴凉的屋里出来,只觉得眼睛都睁不开,她垂下眼帘小心翼翼下着台阶,突然两只肥猫“喵”一声从她身前追逐着飞窜了过去。 她下意识赶紧侧身让开,手里的雨过天青瓷罐一滑,“砰”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罐子里的碧螺春也洒了一地。 云瑶欲哭无泪看着大摇大摆远去的猫,这时赵昌在屋里听到声音走出来一看,霎时变了脸,阴森森的难看至极。 他大步走上前,用脚将茶叶乱扫一气,冷冷地道:“云瑶姑娘,你对我不满扔了茶叶倒无所谓,我就怕你对替皇上大中午跑腿有意见,怎么着,这是嫌弃天热晒黑了你的小脸蛋瓜子?” 姚姑姑听到他居然扯上了康熙,脸色都吓白了,忙福身道歉:“赵总管,刚才是两只猫跑过去吓了云瑶一跳,她才不小心打碎了罐子。 李总管也在,其他几位谙达也瞧得清清楚楚,光天白日之下,我们要是敢说谎会遭天打五雷劈。” 她转头看了云瑶一眼,见她还垂头呆呆看着地上的茶叶,以为她也被吓坏了,忙叫她道:“云瑶,还不赶快跟赵总管解释清楚,跟他赔礼道个歉,赵总管为人心胸宽广,绝对不会跟你计较的。” 李富贵扫了眼云瑶,见水灵鲜活的小姑娘跟霜打了般蔫了,心里虽不落忍,却还是强狠下心来说道:“我可什么都没有瞧见,还是听到罐子声音响才知道茶叶撒了,姚姑姑可不要胡说。” 几个太监也跟着七嘴八舌道:“我在忙着呢,也没有瞧着。” “猫,哪里有猫,内务府里只发放主子的吃穿用度,可不发猫。” 太监们沆瀣一气,挤眉弄眼笑了起来。 赵昌将地上的茶叶一通乱踹之后,袖着手盯着一动不动的云瑶,那张胖脸上的肉耷拉下来,看上去格外阴狠可怖。 “咱家可不敢接受云瑶的道歉,也担不起姚姑姑的吹捧。 这碧螺春可是江南送上来的贡品,今年雨水多,又一场倒春寒,明前茶叶产量比往年少了大半,能呈到皇上跟前来的碧螺春更少之又少,这一罐子没了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们御前的规矩我不清楚,我们内务府却只依着规矩办事,胆敢损坏贡品的,依律杖责三十大板后,再撵出宫去。” 姚姑姑见赵昌动了杀意,可云瑶还是傻了般毫无反应,她双手里都是茶叶,生怕手上的再洒了惹来更大的祸事,急得软着腿就要下跪,颤巍巍连声喊道:“赵总管饶命,赵总管饶命!” 云瑶这时总算动了动,空着的手拉住了姚姑姑,抬起头大眼里泪眼汪汪,可怜巴巴地道:“赵总管,先前我就正在想御前规矩,谁损坏了东西由谁赔,可猫撞了我,它又不负责任地跑了,再说抓住了它也没有银子赔,我只得自认倒霉算啦。 我又算了下自己的存银,若是这么金贵的茶叶没了,我是否赔得起。 我笨,算来算去也没有算清楚,也不知道这罐茶叶究竟值多少银子。 赵总管,你别打我,打死我人也没了,茶叶也没了,多不划算是不是,还是让我赔银子吧,不过,我究竟要赔多少啊?” 赵昌愣了下,其他宫女闯了这么大的祸,早就吓得下跪磕头求饶,可这个蠢丫头居然还敢跟他讲条件,真是有意思。 云瑶神情忐忑,盈盈大眼紧张地看着他,似乎怕他不相信,还白着小脸继续道:“我银子不够的话,就去借,先前皇上还夸奖我看着喜庆,我还得了赏赐呢,真的,多得几次赏赐,说不定立马能存够赔偿的银子了。” 姚姑姑也跟着道:“我还存了些体己银,也可以拿出来,我们赔,我们一定赔!” 赵昌听到她说起被康熙夸赞,眼神又晦暗不明,心里转了几转,眯缝着小眼睛打量着她,一时拿不定了主意。 云瑶不待赵昌说话,蹲下身子将茶叶罐放在地上,用手飞快将赵昌没有踩到的茶叶小心拾起来,心疼地道:“好多银子咧,可不能就这样浪费了。” 赵昌快被她的自说自话气笑了,这是哪里来的棒槌!他见她小手巴巴上下翻飞,已经捡起了一大捧他没有踩到的碧螺春,心中一紧大喝道:“放肆!皇上吃的东西你一个奴才也配吃!” 他上前一步,弯腰大手刚扬起来朝挥向云瑶挥去,只听到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又是在做什么?” 第四章 第四章 赵昌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回头一看胤禛与太子两人走了过来,他忙起身打了个千,还未来得及请安,就听到“咚”地一声响,惊了跳忙斜眼看过去,心里一咯噔,脸色瞬间变了。 云瑶四仰八叉摔倒在地,手撑到普洱茶饼上一滑,上面包裹着的纸被撑破,露出了里面的黑色茶饼。 她像是才回过神般后知后觉,小脸煞白还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呆呆地道:“哎哟,痛死我了。” 此起彼伏的请安声响起,云瑶杏核大眼瞪得滚圆,也翻身爬起来跟着福身请安。 太子被她丰富多变的表情逗得大乐,胤禛则微微皱眉,看着地上的碎瓷片与茶叶,声音更冷了几分:“这地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昌心中一紧,胤禛此人心细如发,只怕会看出猫腻来,他身体胖本来就怕热,此时全身都快被汗湿透,低头恭敬地道:“回四爷,是茶叶房的人前来领茶叶,小丫头只怕是天真贪玩,把手里的茶叶罐摔了。 这茶矜贵,今年的明前茶本来出产就少,如今库房里也只剩了一两罐。 奴才心里着急,上前去询问,她还出言狡辩,说自己有的是银子,没什么大不了赔了就是。 奴才心道这可是给主子吃的茶叶,她这是大不敬,刚想依着规矩教训她,两位爷就来了。” 康熙最近因为太监借银子之事大怒,太子知道这些奴才手上都紧,没曾想这么个傻乎乎的丫头敢口出狂言赔钱,他难以置信看着云瑶道:“你可知道这罐茶叶值多少银子?” 云瑶被赵昌不要脸的春秋大法说法惊到了,在场的只有姚姑姑与她站在一边,其他的太监们就算平时面上过得去,可也绝对不会背叛上峰赵昌。 她情急之下也生出了几分急智,说道:“回太子爷,奴才不知道这罐子茶叶值多少银子,先前奴才问赵总管,他没有回答奴才,只强调说依着内务府的规矩先要打板子,再将奴才撵出宫去。 赵总管等不到拿棍棒来,就先自己动手了。” 胤禛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斜了眼赵昌,见他垂着头已经大汗淋漓,走到云瑶身前伸出手:“茶叶拿来。” 云瑶眼珠子咕噜噜转个不停,规规矩矩将手上紧紧捏着的碧螺春交到胤禛手上,生怕还不够,狗腿地将普洱茶饼也双手恭敬地递到了他面前。 胤禛:“......” 他眼神从面前的大圆茶饼上移开,见那张小脸在太阳下又晒得红彤彤,额头的湿发贴在鬓角,眼里的光芒简直比阳光还要热烈。 胤禛紧紧抿了抿嘴,努力忍住笑意,拨弄着手上的茶叶,不紧不慢地道:“你为何当差时要贪玩,出了摔碎茶叶罐这么大的差错?” 云瑶面对着以后的老板,再也不敢学赵昌先前的春秋大法,老老实实从领了茶叶出来开始说起,说到被两只肥猫吓了一跳摔碎了茶叶罐时,赵昌插嘴冷声打断了她: “内务府是库房重地,历来都不许这些长毛畜生进来,门口更是有人时时刻刻看守着,猫又是从何而来,大家可曾见到猫的影子? 你说谎前也不先去打听打听,竟然当着太子与四爷的面胡说八道。” 内务府旁边就是慈宁花园,里面有好些野猫,春天时天天晚上叫得全紫禁城都能听到。 赵昌既然睁眼说瞎话,云瑶也不辩解,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天上掉下了两只黄色大肥猫,从我腿边嗖一下窜了过去.....” 太子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指着云瑶道:“哈哈哈,孤竟然听到了天上掉猫这等奇事,你这个丫头真是......” 赵昌听到太子笑,眼神更加阴得几欲滴水,这男人就跟那偷腥的猫一样,见着这么个水灵的丫头肯定会怜惜几分,怪不得梁九功会将这么个蠢丫头当宝一样藏在茶叶房。 云瑶欲哭无泪,“现在猫也不在了,奴才也没有证据,赵总管又说猫进不了内务府,可真的有猫啊,那只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猫。” 她继续从不小心摔了茶叶罐起,说到自己拿银子赔偿时,心里又暗自叫苦,先前胤禛可问过她的月例,那时候她没有老实交代,若是他误以为自己有钱,那些借银子的太监是不是要倒大霉了? 她悄悄偷瞄了一圈身边的太监们,见他们垂手肃立,有人脸色不太好,顿时明白这里也有爱赌的。 她以后还要与这群人打交道,他们经常使绊子的话,就算这次侥幸逃过去,总不能次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 “奴才怕挨板子,更怕死,想着损坏东西照价赔偿,银子不够就去借,以后再慢慢存银子还债。” 她心念微转,双手抱在胸前,看着胤禛神色恳切又急迫:“四爷,你见多识广,可否告知奴才,这茶叶究竟值多少,奴才好去准备银子。” 胤禛眼里笑意一闪而过,转身将手里的茶叶递给太子,“太子爷,你估摸着这个值多少钱?” 太子凝视着他手上的茶叶,伸手捻了一戳在鼻尖闻了闻,冷笑了声道:“孤虽不知茶叶价钱,可这个茶叶明显是去年的陈茶!” 赵昌已汗如雨下,他所站的地上都湿了一圈,云瑶她们领到茶叶才刚走出门,又经过了前面一翻折腾,他就是不认账也已来不及。 胤禛又将掰碎的普洱茶饼顺手也递了过去,“这个呢?” 太子深深闻了闻后,就将茶饼扔到了地上,拿出帕子擦拭着自己的手,脸色沉了下来:“就这种普通寻常的茶,也值得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赵昌,先前你说茶叶是贵得不得了的明前茶,孤倒想听听,这茶究竟贵在何处?” 赵昌双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头磕得咚咚响:“太子爷四爷,都是奴才一时大意,奴才也是被糊弄了啊。 先前姚姑姑与云瑶在领茶叶的时候都先检查过,上面都是顶顶好的明前,谁知道下面的却放着陈茶。 求太子爷四爷饶命,奴才定会查清楚,给两位爷一个交代。” 太子的神情恼怒异常,赵昌是康熙的亲信心腹,太子哪敢越过康熙去罚他,他根本就是故意抬出了康熙来,拉下脸骂道:“狗东西,我们哪里敢要你的交代,你该想的是,怎么给汗阿玛一个交代!” 赵昌跪在地上面若死灰,只看得到被晒出油光的脖颈,太子黑着脸扫了他一眼,忍着怒气转身大步离开,胤禛看了眼在旁边发愣的云瑶,随之也一言不发跟着走了。 云瑶与姚姑姑面面相觑,她悄悄咽下口水,心中有些忐忑不安,胤禛有没有看出她在故意上眼药呢,她知道自己的手段不甚高明,在这些人精面前玩心眼那是自不量力。 小太监上前搀扶起赵昌,他脸色惨白,被肉挤成一团的小眼睛盯着云瑶,她觉着像是被条毒蛇缠上了一样,黏糊糊又腻心害怕,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哟,人都走了,你再做出这等模样给谁瞧,以前可是我小瞧了云瑶姑娘,没曾想倒是个深藏不露的。” 他阴森森笑了起来,露出红红的牙花子,被太阳一照,更像那毒蛇在吐着信子,“来人,给二位姑奶奶重新去库房拿茶叶,这次可一定要仔细查清楚了!” 云瑶与姚姑姑重又进屋去领了茶叶,赵昌阴着脸亲自在旁边督促,把罐子里的茶叶都倒出来,就差没一粒粒检查了,直到太阳快西斜时,她们才回到了乾清宫。 梁九功与魏珠都等在茶叶房,见到两人的身影远远地就迎了上来,“听说你们在内务府惹了祸,究竟是怎么回事?” 魏珠上前帮着云瑶拿茶叶,他神色焦急万分,“哎哟,梁爷爷可是快急死了,可御前又走不开,刚想派人来,你们就回来了。” 姚姑姑边走边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梁九功脸色变了又变,半晌后阴阴的道:“赵昌那龟孙子,贪财爱享受,哪怕他那张嘴再巧言善变,这次也够他喝一壶的!” 他看着拼命喝凉茶的云瑶,脸上重又堆满了笑:“都是我们云瑶运气好,天上那掉的不是猫,是福气,若是你把茶叶拿了回来,可就说不清楚了。 我们只能吃个大哑巴亏,赵昌还能去御前告我们一状,你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云瑶勉强笑了笑,她与梁九功才不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最多他是大蚂蚱,她是小蚂蚁。 茶叶是入口之物,断不能由人糊弄,若是出了事,她肯定是第一个倒霉的。 梁九功见她实在提不起精神,上前低声安慰她道:“姚姑姑明年可要出宫去了,这茶叶房以后还缺一个管事呢,你可要多用些心思。” 云瑶蓦然抬起头,眼里瞬间迸发出热烈的光彩,虽然梁九功是在给她画饼,可是这个饼吊在眼前,让人不得不心动啊! 她小身板挺得笔直,就差没有拍胸脯赌咒发誓保证了:“梁谙达,我好着呢,有什么差使你尽管交给我,保管办得妥妥当当的!” 第五章 第五章 茶叶房除了管事姚姑姑,共有四个宫女轮值,云瑶是年纪最小的,蔷薇与冷玉,妙香三人同年,比她都要大上两岁左右。 其中妙香在茶叶房的时间最长,长得娇俏动人,一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手脚麻利做事也勤快。 云瑶激动之后冷静下来,就有了新的担忧,不管怎么轮,这个管事的差使也落不到她头上啊。 趁着只有她与姚姑姑两人在,偷偷将梁九功给她画的饼跟姚姑姑讲了,“姑姑,我怎么觉着梁谙达是在骗我呢,妙香姐姐才会升管事吧。” 姚姑姑像是看傻子般看着她,“你这耳朵,哎哟你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妙香啊。” 她四下张望之后,压低声音道:“人家要成主子了。” “哈?” 云瑶眼睛瞪得滚圆,她居然错过了这么大的八卦,兴奋得眉毛乱飞:“谁呀谁呀,她是要嫁给哪个阿哥了吗?” 姚姑姑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白了她一眼道:“乱说什么呢,妙香家里也不过是普通的旗人,想嫁给哪个阿哥做福晋,做梦呢。” 云瑶揉了揉额头,嘿嘿傻笑,她还是有些没有回过神。 不过现在成年的阿哥也就那么几个,她摩拳擦掌起来,要是指给了胤禛,那她就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与未来老板的女人曾一起共事过,这种关系多难得。 “是皇上。” 姚姑姑小声的话瞬间打破了她的幻想。 “哈? !” 云瑶像是被雷劈中,僵住了不能动弹。 康熙今年三十九周岁整,可妙香比她大两岁,也才十八岁啊。 而且后宫的各种妃,嫔,答应常在多得数不清,大家都挤挤挨挨住在巴掌大点的地方,能出头的也只有那么几个。 不过她记得看康熙好像有无数的儿子女儿,又觉着这些后妃们实在有本事,在人堆中还能争出头生下孩子。 姚姑姑没有注意云瑶的神情,看着门口低声道:“你没发现妙香经常不在吗,她一有功夫就往茶水房那边跑,梁谙达也乐得做顺水人情,总不能挡了别人的路是不是。 你先前去洗澡的时候,魏珠就来过了,妙香被皇上传召了进去,约莫着今晚就要得宠了吧。” 梁九功动作快,只一声令下,后面的耳房就收拾了出来,放进去了个新大澡盆,小太监送来了热水,云瑶进去总算痛快洗了一次澡。 她没想到这么点功夫,就已经有人青云直上,怪不得那么多人想往御前挤。 云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脱口而出道:“你说妙香姐姐以后会住在哪个宫里,她是不是以后就不用与人挤在一屋了?” 姚姑姑无语至极,斜着她故意道:“你长得可比妙香好看多了,多去主子面前露几次脸,得宠了不是也有单独的房间,羡慕她做什么,你想要就自己去争啊。” 云瑶立即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还是算了,嘿嘿我还是等着做管事姑姑吧。 姚姑姑,你出宫以后会做什么呢?” 姚姑姑神色黯淡下来,叹息着道:“家里已经给我看了好几门亲,等着我出宫以后就好嫁人。 在御前伺候说起来是长了脸面,可我这个年纪,还不是嫁去做填房继母。 家里的侄女快到年纪也要进宫选秀了,像我们这些普通旗人家庭出生的,进宫也只是做宫女,嫁到旗人家,生的女儿以后都要进宫选秀......” 姚姑姑是镶蓝汉军旗人,她还有出宫的机会,像云瑶这种自打小被卖进宫的,出去的机会几乎微乎其微,不由得怜悯地道:“云瑶,你呢,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云瑶顿时来了劲,笑眯眯的道:“我啊,以后打算就留在宫里,有吃有穿有单独住的地方,还可以管着些小宫女,可自在威风了。” 姚姑姑愣了下,旋即笑了起来,“倒是你想得开,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以后你得多长些心眼,先前在内务府真是吓死我了,以为这次躲不过去,要挨板子了。” 云瑶心里暗自腹诽,她已经在用心机了,没想到还是会被认为蠢,看来她还是功力不够,在他们眼里真不够看。 “你别还不服气,若是赵昌真动了手,大亏已经吃了,再找补回去有什么用,这宫里可到处都是冤魂。 以后你可别硬碰硬,得机灵些,先躲过去再说。 你看你已经将赵昌得罪死了,以后内务府你就别去了,让蔷薇她们去吧。” 云瑶倏然心惊,脸色也跟着泛白,若是赵昌那巴掌落下来,自己可不是吃了大亏,就算以后杀了他,那巴掌也还是挨了,看来自己还真是太年轻。 她拍怕胸口,心有余悸地道:“姑姑,赵昌这次会不会有事,若是他以后还管着内务府,我也不能躲着一辈子啊。” 姚姑姑叹了口气,“唉,我也不知道,不过依我看,就得看太子爷与四爷的态度了,赵昌再是皇上的心腹,也比不上他自己的亲生儿子重要。” 云瑶这下更为担心了,她少有的记忆中,知道康熙的儿子很多好似结局都不太好,太子是他的嫡子,从小亲手扶养大,也曾两废太子。 在帝王家,先有君臣,再有父子,儿子也一样不顶用。 第二天,云瑶刚到茶叶房,就见妙香满脸羞涩,被茶叶房的几人围着,站在那里接受大家的恭喜。 与她同住一屋的蔷薇,抱着她的手臂依依不舍,冷玉打趣她,福了福身道:“先给主子道喜了,以后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姐妹呀。” 云瑶见妙香身上浓得化不开的春色,知道昨晚她已经承宠,也凑上前笑着道贺,“妙香姐姐,以后你住哪里呀?” 姚姑姑斜了云瑶一眼,笑骂着道:“什么妙香姐姐,以后得叫妙答应。” 妙香平时与云瑶关系也好,见到她眼睛笑成了一轮弯月,心情也跟着大好,揽住她的胳膊娇笑道:“皇上发了话,说让我住在德主子的偏殿里。 以后我们可就不能经常见着面了,若是你这么舍不得我,要不干脆跟着我一起去吧。” 云瑶又被她半真半假的话绕快晕了,她脑子又飞快转了起来,梁九功的饼有点远,妙香的饼就在眼前呢。 要是妙香真心想她跟着去伺候,那她怎么也得是个贴身大宫女,还是最最心腹的那种,跟着去总能有间单独的房间吧。 以后妙香要是生下个一子半女,她再帮着看孩子,妙香成了太妃之后,再一起去西三所养老,这辈子不就这么过去了。 可是瞬间云瑶又否定了先前的想法,德妃的永和宫好像已经住了好几个低份位的嫔妃,妙香再住进去,连着主子的地方都不会好,何况跟着伺候的下人了。 再说德妃可是未来大老板的亲娘,要是妙香不小心冲撞了她,以后的大老板秋后算账,她也得跟着倒霉。 姚姑姑瞪着云瑶剜了她一眼,“傻笑什么呢,快干活了。” 云瑶回过神,想了想之后,悄悄摸出随身携带的荷包,里面零零碎碎得到的赏赐碎银子,她一股脑塞到妙香手里,笑嘻嘻地道:“妙香姐姐,以后我要是来了德主子的宫里就来看你,我得先去理茶叶,就不送你啦。” 妙香手里握着荷包愣了下,云瑶人心眼实诚,待人也真诚,在御前这么多人里,最喜欢的就是她。 其他几人就算是恭喜她,也不见得真心,大家都曾经同为奴才,可有人突然成了半个主子,心里各种酸羡慕嫉妒,妙香在宫里这么多年早已看得明明白白。 御前伺候的人,平时见到的都是贵人,不愿意跟着去伺候她这个答应也是再正常不过,她也没有本事从御前带人走。 可蔷薇与她同住一屋这么久,也没有见到她有什么表示,只有嘴里的几句带着酸意不值钱的恭维。 妙香水里捏着荷包,只觉得硌得手都烫,心里隐隐难过起来,后宫里需要打点的地方太多,云瑶给的这些银子也是她辛苦积攒下来的。 这一去后,前朝后宫泾渭分明,再相见也难上加难,更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遇到这样真心相待的姐妹。 妙香走了后,姚姑姑将云瑶拉到一边,低声训斥道:“你这个傻子,你可别跟着她去。” 云瑶干笑了下,摇摇头道:“姑姑你放心吧,我不会的。” 姚姑姑松了口气,掀了掀眉毛道:“你给银子了?” 云瑶呆住,她又犯傻了,同伴之间送礼也有规矩,要是她比姚姑姑送得多,或者比其他同伴送得多,不是在打她们脸吗? 姚姑姑恨铁不成钢,快被她气死了:“你呀,我就知道你是个实心莲藕,蠢得透不过气。 她得了皇上一堆赏赐呢,你能有几个钱? 还不好好存着养老,成天尽乱撒。” 云瑶抱住姚姑姑的手臂撒娇乱摇:“姑姑你别生气,我还有银子呢,你出宫了,我给你包个大大的红包。” 姚姑姑被她笑得没了脾气,看着她清澈透明的双眼,心情复杂,半晌后方道:“罢了罢了,也算是结个善缘。” 魏珠这时走了进来,见到两人在笑,脸上也堆满了笑容道:“云瑶,皇上宣你进去见他,快快去收拾一下吧。” 云瑶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几乎没有哭出来。 妙香被宣进去后成了妙答应。 那她是不是也要被宠幸了? 第六章 第六章 云瑶怀着上坟的心情来到了御书房,几乎是万念俱灰。 向魏珠打听康熙叫她有什么事,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哎哟我的姑奶奶,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哪敢揣摩圣意。 再说主子吩咐下来,你能问主子,你叫他来有什么事啊,先讲给奴才听听看呗,这不是嫌弃头上脑袋顶着太重,想要松快松快?” 康熙神色寻常,看不出喜怒,他挥手斥退屋子里伺候的下人,云瑶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怕得全身都止不住簌簌发抖。 他昨晚才宠幸了妙香,身上余温都未散,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这人都还崭崭新着呢,居然这么快就抛在了脑后。 男人果真都是大猪蹄子啊! “抬起头来。” 云瑶跪在地上,听到头顶康熙威严的声音,像是被线牵动着的木偶,脑袋被扯了起来,木呆呆的生无可恋。 康熙微微拧起眉,看来这个丫头被吓得不轻,他略微放缓了声音,问道:“你在怕什么?” 云瑶脑子中一片空白,连回话的规矩都忘了,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怕痛怕死什么都怕。” 康熙有些意外,自从登基以来,还未曾见过这么坦白的回话,不由得被她逗笑了,“既然这么怕,怎么当差时那么不上心,把朕吃的茶叶都撒了?” “呃?” 云瑶瞪圆了双眼,原来康熙召她来是为了内务府前发生的事,居然不是要宠幸她。 看来她爱胡思乱想,并且瞬间能发散到十万八千里外的老毛病得改。 眼前的危机解除,她立马又活了过来,心思飞转,战斗力瞬间满级,“回皇上,奴才当差时可认真了,是被猫吓了一跳才摔了茶叶罐子。” 康熙见先前她还如丧考批,很快就如快枯萎的小草经过灌溉后,又舒展开了叶片鲜活无比。 她眼珠子咕噜噜转个不停,活灵活现学着猫窜过去的模样,“喵”了半声觉得不妥,生生吞了回去,噎得脖子都一抻一抻的,如那被掐住脖颈的鹤,又傻又好笑。 云瑶一字不漏,绘声绘色说完内务府前发生之事,末了期期艾艾地道:“皇上,奴才只小小的吹了些牛,口袋里没有几两银子,现在荷包里比脸还干净,请皇上明察。” 内务府前发生之事康熙早就听太子与胤禛回禀过,梁九功看似装不知情,一字不提赵昌,却说得特别巧妙:“奴才未曾亲眼见着,不敢乱说来糊弄皇上。 云瑶那丫头回来时奴才也问过,她重新拿了新的茶叶回来,说是倒出来全部检查过,都是明前的新茶,所以才耽搁到傍晚时分。” 赵昌来了御前一跪不起,将头都磕肿了,也不辩解,只说自己犯了差错,请他责罚。 康熙深知梁九功与赵昌不合,他也乐得见到这种不合,要是御前伺候的人都齐心协力,这才是他要担心之事。 他特意将这个呆丫头叫来,还将梁九功等伺候的人都遣出去,就想听听大实话,已经太久没有人在他面前好好说过话了。 不过他听后还是有些失望,赵昌自小伴着他长大,主仆之间的情分自是别人不能比,这些年他的野心养得也太大了点。 “所以你是说赵昌冤枉了你?” 云瑶其实不想告状,更不想得罪人,可她现在是梁九功下面的人,这人哪能两面讨好,总得选定一方阵营,当下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回皇上,是。” 康熙被她斩钉截铁的回答噎了一下,没好气的训斥道:“你的规矩呢,都学到哪里去了,哪里有你这样答话的,都不知道委婉一点?” 云瑶懵了,下意识赶紧又趴下磕头,这下她心中着急又没有掌握好力道,脑门磕在金石地面上,发出像是瓜熟了般的响声,脑子里面嗡嗡嗡的像是有苍蝇在乱飞,晕得半晌都没能抬起头来。 康熙眼角抽了抽,噗嗤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笑着道:“起来吧,本来就傻,再把头磕坏了小心变得更傻得透不过气。” 云瑶手撑着地才爬起来,她也不想这样磕头,更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傻,不过若是再来几次御前面圣,她肯定会变成十足的傻瓜。 康熙见到她额头上红红的一块,又抚掌大笑,见她耷拉着脑袋蔫蔫的小样,不忍再逗她,和颜悦色地道:“好了好了,去问梁九功领赏银,总不能让你脸比荷包还要干净,说出去丢的是御前的脸。” 云瑶听到不但没事,还有赏银可以领,蓦地抬起头眼里迸发出了热烈的光芒,嘴又比脑子快了一拍,冲口而出道;“赏多少?” 康熙扶额,这个丫头真是,哎哟,他忍俊不禁,挥着手笑骂道:“快滚,要是再多嘴一个大钱都没有,还要打你板子治你个大不敬!” 云瑶吓得忙如鹌鹑般缩起了脖子,福身施礼之后退了出去,才见到外面的阳光,她就后悔了。 为什么要问赏多少银子呢,要是能趁机讲条件,说要间单独的房间该多好啊。 云瑶懊恼至极,耷拉着脑袋神情恹恹,梁九功瞄了她几眼来不及细问,忙赶着进去御前伺候了。 魏珠上前歪着脑袋仔细地打量着她,担忧得跟什么似的,拉着她的袖子小声问道:“怎么,出什么事了,没听到传人拉你去打板子啊。” “没事,就是损失巨大。” 云瑶摇摇头,现在她清醒了过来,也不愿意多说,说出来就是大不敬。 不过她心态极好,很快就打起了精神,问道:“魏谙达,皇上一般赏我们这些奴才,会赏多少银子啊。” 魏珠提着一口气松了,他直起身恨恨地道:“我说你,唉,你要我怎么说你,这样一惊一乍的,迟早得被你吓出病来。 皇上赏了你可是得了天大的脸面,这是多少银子可以比的?” 云瑶暗自在心中翻白眼,宫中主子打赏都是天大的脸面,在她看来,这个脸面不能体现到具体的实物,都是空口白牙做不得数。 魏珠看着她神色复杂,嘴里啧啧酸道:“瞧你这运气,怎么说来着,这人呐走了狗屎运拦都拦不住,蠢人自有蠢人福。” 云瑶气得脸颊鼓鼓,她这是大智若愚好不好,白了一眼魏珠懒得理他。 回到茶叶房之后,又被姚姑姑她们围着七嘴八舌问个不停:“瞧你脸色都白了,满脑门子汗,被皇上罚了?” “没有被罚,是好事呢。” 云瑶口干舌燥,接过姚姑姑递来的茶水喝了口,茶才到喉咙处,听到蔷薇惊喜道:“你也要得宠了?” 她口中的茶喷出去,咳得惊天动地,姚姑姑忙帮着她顺气,沉下脸训斥蔷薇道:“胡说八道什么呢,仔细祸从口出!” 蔷薇也只自己失言,忙福身赔不是,云瑶自己先前也如她那般瞎想,自不会怪罪她,捡能说的说了,拍着胸脯豪情万丈地道:“皇上见我穷,所以赏了我银子,咱们有福同享,等从梁谙达拿到银子后,我出银子请客! 采办处的人说铺子里又来了好多西洋货,你们喜欢什么,我最喜欢那个南洋珠了,不过好贵我买不起.....” 茶叶房几人平时相处融洽,云瑶也是不计较的性子,出手也大方,姚姑姑见她大话既然说出了口,也懒得管她,几人凑在一起笑着说起了女人的首饰衣服。 到了午饭之后,姚姑姑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带来了个好消息,赵昌从御膳茶房调去了造办处,御膳茶房换成了在内务府多年的海拉逊直接管辖。 云瑶想不明白康熙这是什么意思,赵昌只是调了职,他究竟有没有失宠啊? 姚姑姑见云瑶茫然的模样,就知道她没有想明白,细细给她解释道:“造办处与御茶膳房听起来都是在给皇上当差,可这其中也有区别,御茶膳房的东西都是要吃到口里去的,是顶顶重要的地方。 赵昌这一调动,明眼人都知道皇上是在敲打他。 造办处那群人全身都是心眼,他这一去不知多少人等着给他下绊子,又有多少人等着看他笑话。” 云瑶对姚姑姑佩服得五体投地,她五官只能说是端正,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显眼的地方,可她就能从阿哥所的小宫女,一步步爬到御前管事姑姑的位置,还能平安出宫养老。 她自忖没有姚姑姑这种本事,而且那样也太过辛苦,想到以后再也遇不到赵昌,头上笼罩的乌云散开,又得了最大主子的赏,脸上挂着的笑只揭都揭不下来。 梁九功与魏珠两人一起走进茶叶房,她们几人头碰头正在一起嬉笑,见到两人进来,忙分开规规矩矩请安。 梁九功不但没有计较,脸上还笑成了一朵花,摆摆手道:“不用多礼,云瑶丫头,皇上特地吩咐了我,要将银子亲自送到你手上,一个大钱都不能少。” 云瑶乐得牙不见眼,忙跪下来磕头领赏,魏珠双手将盖着红布的托盘递到她手上,她手上一沉,惊呼道:“哟呵,好多钱,发了发了!” 她迫不及待揭开红布,看着那堆铜板傻了眼。 梁九功憋着笑:“两百五十个,一个都不少,你点点。” 第七章 第七章 云瑶得到了二百五十个铜板,原本因为她得到赏赐有些酸的人,酸意也一扫而空,没有人嫉妒为难她。 茶叶房的人也不好意思再让她请客,蔷薇拉着她笑着道:“云瑶,虽然说不好意思用你的御赐铜板吧,可还是有件事你能做。” 云瑶心道自己也没有什么能耐做大事,当即豪迈地道:“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你只尽管开口。” 蔷薇与冷玉对视一眼,两人一同上前,左右抱住她的手臂摇晃:“就是洗澡啊,我们也没有地方洗澡,身上成天都是馊的,耳房里允许我们也进去洗洗呗。” 与人共用一个澡盆,云瑶心里虽然有些膈应,可大家都是当奴才的,她也说不出来拒绝的话,反正都是舀水淋着洗,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其实她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举手之劳能广结善缘,说不准哪天就用到了呢。 再说,在永远只能见到四方天空的深宫里,他们这些宫女太监活着尤其不易,哪怕姚姑姑说她傻,能帮到他们一丁点,也是漫长孤寂深宫里的一点温暖。 云瑶不敢把话说死,笑着道:“别摇了别摇了,我自己肯定答应你们,不过我答应的做不了数,还是得跟梁谙达请示,要他同意了才成啊。” 她们这才放开她,蔷薇立即说道:“你说的也是,不过梁谙达肯定不会拒绝的,我们就等着你的好消息。” 云瑶在午饭之后,趁着康熙在午睡,去到御书房外,见梁九功在廊外坐着,靠在廊柱耷拉着眼皮似睡非睡。 她佩服梁九功这种睡觉等于没睡的本事,才走到他跟前福了福,果然见他早已睁开了眼睛,看了她一眼道:“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按说云瑶这时候算是当差时乱跑,梁九功该骂她了,既然他只随意问了句,说明他心情还好,于是向他说起了让蔷薇她们洗澡之事。 云瑶还念着同屋的吉祥,把她也一起加了进去:“梁谙达,大家身上都快成咸鱼了,你就行行好,准许她们一起用耳房呗。” 梁九功斜了她一眼道:“就你好心事儿多,罢了罢了,二百五十个铜钱是不够你请客摆谱的,你爱与她们一起用就一起用吧。 不过别说我没有提醒你,御前这么多伺候的宫女,你答应得过来吗?” 云瑶傻眼了,她与谁都能搭上几句话,可她不是本土人士,看似与大家都交好,毕竟隔着几百年的时空,中间有条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哪能真正与她们交心。 “梁谙达,送佛送到西,你就再做做好人,另劈个大点的地方出来,多放几个澡盆进去,让大家都能用上,这个问题不就解决了。” 梁九功见她居然打蛇随棍上,拉下脸训斥道:“你小嘴巴巴的倒说得轻巧,我又不是雷公,说劈就劈了,哪儿能用哪儿不能用都有规矩。 你把笑给我收起来,别以为笑了我就不罚你。” 云瑶这人有时一根筋,既然答应的事就一腔孤勇往前冲,她热血上头,见梁九功拂袖就要离开,脚步飞快跟了上去。 她笑得眼睛完成了月牙,偏着脑袋绕到他前面,跟念经般不停地道:“梁谙达,你最好了,就行行好吧,你行的呀,要相信自己!” 她在面前跟猴一样窜来窜去,梁九功进退不得,差点没被她烦死,要发火吧,见她笑得跟朵花一样,又实在气不起来。 他停下来无奈的瞪着她,“姑奶奶,乾清宫周围你也熟悉,你倒跟我说说看,哪里还有空房,只要你说得出来,我就亲去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云瑶心里暗自腹诽,你住的院子正屋就三间大房,还有东西厢房,还敢说没有空房。 不说其他的地方,乾清宫就有好多房屋空着,比如你当差时歇息的偏殿房屋,难道不算是空房。 不过这些话她不敢说出来,只一个劲傻笑。 突然,康熙的声音传了过来:“梁九功,你跟那二百五在那里纠缠什么?” 二百五云瑶:“......” 她垂头丧气福身请安,梁九功悄然瞪了她一眼,忙上前躬身老老实实说了她的事,康熙背着手站在门前看了她几眼,说道:“都给朕进来!” 屋中角落的冰盆散发出丝丝凉意,云瑶的满腔热血彻底退去,她跟在梁九功身后跪下,金石地面又冷又硬,她趴在地上说不出的后悔,怎么就挑了这么个时候呢。 康熙怎么没有午睡,而且听他声音,心情好像不大好,久走夜路总会遇到鬼,这次自己肯定逃不过一顿板子...... 康熙最近为了噶尔丹的事烦心,先前看到云瑶那张笑得无比灿烂的脸,真是又酸又羡慕,还是傻子心无旁骛瞎开心快活啊! 他现在见傻子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面无表情,眉头微拧,还是笑起来看上去顺眼些,说道:“你说说看,为何要那么多洗澡的地方,朕看是你懒,御前的人可都洗得干干净净。” 康熙近身伺候的人当然有地方可以洗,高份位的太监宫女们洗澡时小太监与小宫女伺候。 宫里也有统一洗澡的地方,只是地方又少又挤。 像云瑶她们一天当差时间那么长,下值以后哪里还有热水,好多人都是打些水随意擦拭一下了事。 云瑶很想让康熙去闻闻其他太监宫女身上的气味,可她怕掉脑袋,思前想后,谨慎答道:“回皇上,是奴才怕御前失仪,冲撞了主子。” 康熙眯缝起眼睛,明显不相信她的鬼话,垂下眼眸声音威严地道:“说人话。” 云瑶一惊,偷偷望向梁九功,他躬身低头跟木头人一样,看来是指望不上了,自己闯的祸只能自己当。 她脑子转得飞快,用上了在赵昌那里学来的春秋大法:“回皇上,是奴才吹了牛,说领了赏要请客,银子不够只得另外想办法。 都怪奴才太穷,想要不花一个大钱,没办法才去烦了梁谙达,请皇上万万莫与奴才计较。” “你自己有本事吹的牛,就自己去解决,缠着梁九功帮忙,出息了你。” 康熙听得心里直乐,见她抬起头欲言又止,瞪了她一眼道:“你这是嫌弃朕赏得少了,梁九功,再去拿二百五十个铜板来给她。” 梁九功躬身应是,不动声色瞄了她一眼后退了出去。 魏珠听说云瑶又被康熙叫了进去,怕她犯了事候在门外听消息,见梁九功出来神色无异,心中微微松了松,上前打了个千道:“爷爷,云瑶那丫头?” “你倒是关心那个丫头。” 梁九功阴阳怪气说道,袖着手望向前方,半晌后自己也笑了起来,“皇上有令,再赏她二百五十个铜板。” 魏珠一愣,接着噗呲笑出声,脚步如飞颠颠跑去领赏钱了。 云瑶见梁九功出去,跪着心里直七上八下,康熙既然不准梁九功帮她,又赏了个二百五给她当,那他该开口让她出去领赏赐,还留她在御书房做什么? 康熙坐在上首,跟看稀奇似的,看着她脸上神情跟那万花筒般变幻不停,心里的郁气莫名散去,声音也轻快了起来,“你为何要帮着他们,如果说得有理,说不准朕心情一好,就准了你的无理要求。” 云瑶喜得眉眼弯弯,老老实实不再撒谎,恳切地道:“奴才谢皇上。 奴才其实想的是,宫里万事都有规矩,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得有所变通是不是。 就拿冲撞了主子的事来说吧,夏天天气热,人哪能不流汗,下了值之后若不能好好洗洗,那身上肯定难闻,不小心被主子撞见,定然会落下个大不敬。 这人呢,一旦身上干净清爽,人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伺候起主子也会更加尽心尽力。” 康熙沉默不语,心里想的却是太监借银之事。 他熟悉的宫女太监屈指可数,可紫禁城里他不知道的宫女太监,不知几何。 这些人除了当差,平时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他心里自然明白,入了这个宫,想要再出去那是难上加难,就连他是九五之尊,出去一趟也不容易。 人一辈子困在一个地方,心里总得有些念想,不然这人活着还有什么滋味,估摸着这也是赌钱屡禁不止的原因。 他看着面前那双紧张中,又带着殷切期盼的清澈眼眸,故意停顿之后唔了声:“你说得还有些道理,朕准了。” 云瑶长长舒了口气,恭敬无比地磕头谢恩,只听到康熙取笑她道:“以后这些人每次洗干净时,都会惦记着你的好,那你可真是功德无量了。” “这些都是皇上的恩德,跟奴才一点关系都没有。” 云瑶顿时急了起来,她才不要这种感恩,她一个小宫女出这种大风头,简直不要命了。 康熙挑了挑眉,还真没见过不想露脸的奴才,他还想着赏了她两个二百五,再给她抬抬脸面呢,没想到她倒有自知之明。 他心中才夸赞完她,只听到她期期艾艾地道:“如果皇上真认为奴才有功,那.....” “那什么?” 云瑶笑得十分狗腿,“赏奴才一间单独的房子住吧。” 康熙心中说不出的畅快,哈哈大笑起来:“单独的房子都被你要去做洗澡间了,没啦!” 第八章 第八章 康熙一声令下,不仅仅是乾清宫,整个紫禁城都多辟出了些洗澡的地方。 他还亲自下令,不得随意私自处罚打骂宫女太监,想到先前他骂太监赌银子之事,云瑶知道他是如治河那般管着紫禁城的奴才,堵不如疏,多给他们一点念想,他们也不至于那么不惜命。 她无意间让出的房子,换来了这么多好处,还是得到了些许的安慰。 所有的功劳当然算在了康熙头上,只有少许的几个人知道是她大胆提出来的,不过她根本不在意,甚至还庆幸这些功劳没有落到她头上。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闻到宫女太监身上的气味淡了许多,觉得自己是锦衣夜行的大侠,深藏功与名,连走路都带风。 梁九功这个人精见到云瑶在康熙面前得脸,也顺水推舟做了好人,她每天能得到小半盆冰,晚上放在房间里,睡觉时虽然还是热,可总算有些凉意不至于会热得睡不着。 她得了冰,就换着花样利用,将奶饽饽奶酪沙琪玛等吃腻的点心,都拿去放在冰块上,待到冰凉之后再吃得欢快得很。 别人都是苦夏,只有她脸庞又圆了一圈,成天红扑扑的吹弹欲破。 吉祥对她无语至极,不止一次劝道:“少吃些冰的东西吧,吃多了身体寒,仔细着以后落下一身病。” 云瑶却不听,笑着振振有词地道:“早上起来冰都化了,而且屋里的臭味太重,早饭吃不好,晚饭总要吃得痛快。” 吉祥也受不了早上屋里的味道,她天气越热越没有胃口。 早上吃不下,当差时守着炉子也热得受不住,午饭也吃得少,没多久就瘦了一大圈。 绿色宫女服穿在身上晃悠悠的,远远看上起像是颗秧苗。 下了值,两人明天又都不当差,难得放松片刻,吉祥往床上一趟,无比艳羡地道:“真羡慕妙香,当了主子后就不用再吃这些苦。” 云瑶蹲在冰盆边,将脸几乎没有贴到冰上去感受凉气,闻言惊讶地看了一眼吉祥,问道:“你也想当主子啊?” 吉祥翻了个身,手撑着脑袋对着云瑶,嗤笑道:“你瞧你问的什么话,做奴才的哪有不想当主子的。 妙香现在住在永和宫,虽然也只占了偏殿的一间房,可身边有两个伺候的宫女,还有跑腿的太监。 她凑过来,挤眉弄眼低声八卦道:“哎,你知道吗,她又被翻了两次牌子,说不准很快就能诞下皇子了哦。” 云瑶不想当这样的主子,不过人各有志,在这里跟她们讲她平等一夫一妻,别人不会把她当疯子,只会直接砍了她的脑袋。 她已经有两个二百五顶在头上,不经过脑子的话还是少说为妙,专心致志的守着自己的冰点心。 吉祥撑久了觉着累,又趴下来瓮声瓮气的道:“宫里的奴才第一想当差的地方,除了御前就是阿哥所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伺候四爷的宋氏,前些日子刚指给了他做格格,以后生下一子半女再提份位,这辈子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云瑶,你长得漂亮,心里难道就没有想法,你当了主子肯定得宠,以后把我也带走,我做你的心腹大宫女好不好?” 吉祥兴致勃勃说了半天,却没有听到云瑶回答,只听到沙沙的响声,抬头一看,她正在专心致志咬奶饽饽,脸颊鼓鼓像是掉进米缸偷吃的老鼠,根本没有听她说话。 吉祥仰天长叹一声,简直是对牛弹琴,懒得理会她了。 云瑶其实听到了吉祥的话,只是她装傻充愣不想回答,姚姑姑才能理解她的真实想法,如吉祥她们这般的小宫女,只会觉得她在装。 她吃得心满意足之后,见时辰已不早了,站起来拍拍手道:“我们去洗澡吧。” 吉祥郁闷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先去吧,我再等等,这时还挤着呢。” 云瑶独享耳房,随时都可以去洗,吉祥她们的澡房却在另一边,还是得轮着来,于是不再去刺激她,从柜子里去拿换洗的里衣。 吉祥在旁边掰着手指头数道:“等入了二伏,皇上肯定会搬去畅春园,紧接着又是木兰秋狝,回京之后天气就该凉下来,这个夏天就过去啦。” “呃?” 云瑶停顿了下,睁大眼睛道:“畅春园有洗澡的地方,有单独的住处吗?” 吉祥白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吃坏了脑子,以前又不是没去过畅春园,园子里是比宫里凉快些,住处还不是跟宫里一样,洗澡的地方还不如现在方便呢。” 云瑶嘿嘿傻笑,脑子里却飞快转动起来,既然这样她才不想跟着去,最大的主子离开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她就能留在宫里舒舒服服过几日了。 直到洗完出来,她还一直在冥思苦想怎么能躲过这次差使。 最好的方式就是称病,说是怕病气过给了主子。 可这病的程度不好拿捏,要是重了,会被挪出去,以后再回来那就难了。 要是轻了又不是管用,被白白灌上几碗苦药不说,还得老老实实去当差,划不来。 云瑶脑子里灵光一现,她到时候就称自己多吃了些冰肚子痛,以前装病都是这样装,反正也很难诊断出来。 此病可大可小,等到康熙前脚一出宫,她后脚就立马可以好起来。 梁九功魏珠他们肯定会随行,偌大的乾清宫,她不说横着走,如螃蟹那般走绝对没问题。 她因自己绝妙的主意笑得眉眼弯弯,连走路都踮起脚尖几乎没有旋转两圈,又大摇大摆学着大爷般走路。 突然,“汪汪”狗叫声在夹道中回响,云瑶被吓得左脚踩着右脚差点摔一跤,抬眼借着明亮的月光看过去,一条白色京巴被胤禛抱在怀里,正冲着她呲牙。 真是见了鬼,这时候胤禛怎么会在这里!她忙垂下头,福身后恭敬退到夹道壁边等他过去。 胤禛远远就瞧见了她在那里左摇右晃,等她抬起头看过来,仿若觉着她乌溜溜的眼眸坠入了月光,晶莹闪动。 等看清楚人之后,她眼珠子先是定住不动,接着又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很快垂下了眼帘,掩去了所有的情绪。 胤禛缓步走到她面前停下,见她乌发濡湿,只松松挽在了脑后,一段时日不见,她的脸庞好像又圆润了些,此时看起来不像糖葫芦,倒像白糯的汤团。 他声音中不自觉带上了丝笑意,问道:“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云瑶心里腹诽,这时你不一样不在乾五所,就算出来遛狗,也没有见抱着狗遛的。 她福了福答道:“回四爷,奴才才洗漱完,这就马上回去。” 狗仗人势大叫了两声,盖过了云瑶的回答,胤禛拍了拍狗头,它嘴里呜咽一声安静了下来,他又道:“你先前在笑什么这么开心,怎么现在又不笑了?” 连笑与不笑要管着了? 再说她笑什么肯定不能老实交代啊。 云瑶脑子一抽,胡说八道起来:“回四爷,奴才先前在穷开心,后来见着四爷的贵狗,慑于它的威风,不敢笑了。” 胤禛:“......” 他斜着她道:“尽说些胡话,还真是对得起你得到的赏赐。” 京巴狗这时候也跟它主子一样,又冲着云瑶呲牙。 胤禛喜欢狗,养的狗不但有太监专门伺候,甚至在阿哥所还拥有单独的房间。 这就是活生生人不如狗的例子,她还是小小的酸了一把。 她仗着自己退到了暗处,以为他瞧不见,偷偷也跟狗无声呲牙回敬。 胤禛眼力好,将她所有的小动作都瞧在眼里,将狗突然凑到她面前,唬得她嗖一下紧紧贴在了墙上。 他忍着笑,慢悠悠施然而去。 云瑶拍了拍胸口,回头望了一眼胤禛远去的背影,抹了抹额头又出来的细汗,沮丧万分,又怏怏跑回耳房再洗了一次。 下次一定要谨慎,谁知道大月光下能见到鬼呢,狗不是好狗,狗主人也不是好人,心眼真小。 云瑶晚上做了一整晚被狗追的噩梦,到了早上起来觉得腰酸背疼,整个人都蔫了。 吉祥见她不对劲,忙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见没有发热才松了口气,瞪着她道:“早说了让你别吃太多冰,现在病了吧,你哪里不舒服,说给我听听,我去寻魏谙达拿点药回来。” 宫里有规矩,主子病了才有太医诊治,像他们这些奴才生病,不是自己挺过去,就是求得得脸的奴才,去太医院说得了什么病,太医根据病症开幅方子对付过去。 云瑶前辈子就最讨厌吃药,尤其是喝黑乎乎的中药,她觉得又累又困,重又躺回去闭着眼睛道:“没事,我再睡一觉就好了。” 吉祥无法,只得放轻手脚让她睡觉,等到她再睡了一觉,见到她又生龙活虎便放下了心,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打趣道:“还是胖点好,什么病都得绕开走。” 云瑶倏然心惊,若是大家都像吉祥这样想,那她以后装病会没人相信怎么办? 她揉着自己饿瘪下去的肚子,下定决心少吃点东西减减肥。 为了自在生活,她真的咬牙坚持了下来,连着好几天都只吃了一半的饭。 谁知道因为她的节食,又出了件丢人到家的事,她只恨不得能钻进地里,干脆把自己埋了做数。 第九章 第九章 天气越来越热,御前伺候的人早已准备好康熙到畅春园避暑之事。 云瑶这段时间消瘦了许多,原本圆嘟嘟的脸庞也变成了鹅蛋脸,腰瘦得掐手就能一握。 姚姑姑觑着她有些发白的脸色,不止一次担心嘱咐她要多吃些,千万莫饿坏了身子。 云瑶心里的小算盘那是打得噼里啪啦响,她现在这副模样装病看上去更有说服力,只要再坚持一两天,等到康熙一众人移驾之后,她就可以自由飞翔了。 午饭时云瑶又只吃了几口,饭后照常歇息了一会,她却觉得仍旧疲惫不堪,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 这时梁九功走进门,满脸喜色看着她道:“云瑶,皇上赏了娘娘们茶饼,你与魏珠一起给送去吧。” 云瑶顿时想干脆晕过去算了,她知道梁九功是好心,这种有油水的差使宫女太监们都抢着去做。 因为皇上给娘娘赏赐,他们这些前去送赏赐的人,娘娘们也会打赏,一圈走下来能赚不少的银子。 可现在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明晃晃的太阳照在地上,青石地面上像是有层模糊的水光荡漾,看得人都头晕眼花,几个宫殿跑下来,绝对会晒得脱一层皮。 姚姑姑见着云瑶的脸色,就知道她不想去,忙偷偷戳了戳她的腰,笑着道:“快去吧,魏谙达还在外面等着呢。” 云瑶不情愿归不情愿,她也不会傻到当面驳了梁九功的脸面,打起精神应下来走出去,魏珠已经领着两个捧着大包小包的小太监在乾清宫外等着了。 见到她过来对她招招手道:“沿着墙根走阴凉些,哎哟这天气真是热死人。” 魏珠拿手挡着额头立在墙根下,另一只手不断在跟前扇风,云瑶才不会学他,她又不是一张纸能贴到墙上去,不过小小一段路,她背后的汗已经湿透了衣衫,连搭话的心情都没有。 他们先去了惠妃的宫殿,宫里的管事姑姑除了打赏了银子,惠妃还赏了他们一人一个奶酪冰碗。 云瑶口干舌燥,将节食全部抛在了脑后,将冰碗吃了个干干净净,一碗下肚只觉着透心凉,连着五脏六腑都伏贴起来。 走出惠妃的宫殿,魏珠抬起头眯缝着眼睛,又看了一眼云瑶,神情忧虑,“要是每个主子娘娘都赏我们冰碗,这吃下去可得要老命了。” 主子有赏不吃完那是大不敬,云瑶倒没有那么大的顾虑,一冷一热最多肚子不舒服。 她捏了捏银锞子,凑过去嘿嘿笑道:“魏谙达,惠妃娘娘赏了你多少啊?” 魏珠手伸进袖子里摸了摸,撇了撇嘴道:“不过一两银子。” 他随手将银子扔给了随行的小太监,环顾四周之后,挤眉弄眼说起了后妃的八卦。 “宜妃娘娘出手最大方,惠妃娘娘与荣妃娘娘最小气,每次都一两银子打发了。 德妃娘娘不多不少,佟主子......” 云瑶听到一长串的主子娘娘,不由得咋舌感叹,康熙这次赏茶饼只赏了一宫主位,若是连着其他低份位的一起赏,她与魏珠估摸着腿都得跑细,一天下来也办不完。 果真宜妃娘娘最大方,一出手就是五两银子,荣妃娘娘也只赏了一两银子。 未曾正式册封,但是一直与四妃享受同等待遇的佟佳氏与钮祜禄氏两人,赏了他们一人二两银子。 银子是小事,万幸的是除了佟佳氏赏了他们冰碗,其他宫里倒只给了杯热茶。 最后到了德妃娘娘的永和宫,云瑶的心一下提了起来,这可是未来的太后娘娘,她不由得更加小心谨慎。 德妃娘娘今年已经三十三岁,生了几个孩子之后,身子已经微微有些发福,眼角也有了淡淡的皱纹。 五官长得柔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上去温婉可亲。 胤禛的嫡福晋乌拉那拉氏也在,她眉眼清秀,身子挺得笔直,端坐在德妃的下首不苟言笑,明明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却生生比德妃看起来还要老气几分。 德妃另一边的椅子上坐着宋格格,她生得细眉细眼,皮肤白净,只眼尾上挑,顾盼间风情十足。 云瑶跟在魏珠身后,规规矩矩福身请安,德妃语气温和,笑盈盈地道:“不用多礼,这个丫头眼生,倒没有见过。” 魏珠忙侧开身,云瑶上前一步又福了福身道:“回娘娘,奴才叫云瑶,在茶叶房当差,梁谙达吩咐奴才跟着魏谙达前来学规矩。” 德妃抬手让她起身,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笑着对四福晋道:“生得倒好,瞧着就喜气。” 四福晋随着德妃的话,也略微看了她几眼后说道:“娘娘说得是,生得天庭饱满,牙口瞧上去也好。” 云瑶无语至极,听四福晋的话似乎是在夸人,可怎么都觉着她像是在看牲口。 胤禛的性子与德妃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冷冰冰的模样倒与四福晋很般配。 加上柔媚的宋氏,娇俏可人的李氏,他那条狗仗人势的狗,乾五所还真是热闹。 德妃的眉头微不可查皱了皱,脸上不悦一闪而过,最终却只对管事姑姑道:“两位辛苦了,天气这么热,领他们前去吃杯凉茶再走。” 云瑶与魏珠行礼后退出去,管事姑姑悄然将打赏的银子塞进她手里,她暗自捏了捏,约莫三两左右,看来魏珠说得还真是没错。 两人从偏殿吃过凉茶出来,太阳已经西斜,夕阳将紫禁城渡上了层层金光,云瑶看着傍晚云层叠峦的天空,终于呼出了口气。 魏珠打趣她道:“总算当完了差,赚了银子你又可以回去请客了。” 云瑶已经累得小脸惨白,小腿肿胀酸疼不已,她白了一眼魏珠,连与他斗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魏珠经常跑腿,这点事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见云瑶走路跟吃醉了酒般左摇右晃,忙扶着她的手臂小声提醒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好好走路,当心被人瞧见又得骂你没规矩。” 宫里规矩多得云瑶都记不清,走路有走路的规矩,吃饭睡觉说话哭笑都有规矩,每个人都被圈规矩里,行差踏错半步就得挨罚。 她虽然心里抓狂,可还是咬着牙站直了走路。 “主子有主子的好,奴才也有奴才的好。” 魏珠想得开,低声开解着她:“人人都羡慕主子,其实咱家都知道,主子有时候还不如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呢。 就说先前的妙香吧,人人艳羡她飞上枝头去享受荣华富贵了,你瞧她现在......” 妙香受宠后怀孕快,流产也快,这时候正在坐小月子。 云瑶黯然片刻,突然想起坐着的宋氏,小声问道:“那宋氏不过是个格格,怎么能在主子面前坐着?” “肯定是有了身孕,德妃娘娘重规矩,否则断不会这般让四福晋没脸。” 魏珠斜了她一眼,嫌弃地道:“你连这点都看不出来,真是,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云瑶恍然大悟,怪不得四福晋脸上那等神情,说话也不够委婉,估计因为宋氏先于她有了身孕,心情正不好呢。 不过再想到四福晋稚气未脱的模样,这么小她也生不出孩子来。 魏珠啜了啜牙花子,看了眼云瑶道:“你也别羡慕,这女人总得生孩子,不过能不能生下来,生下来能不能养大,就要看个人造化了。” 云瑶懒得理会他,她才不羡慕这些。 什么叫女人总得生孩子,女人又不是母猪。 不过在宫里,女人不是靠着娘家势力,就是靠着生了孩子才提份位,成为人上人。 生个儿子还好,要是生个女儿,她记得康熙雍正很多女儿都抚了蒙古,那真是如魏珠所说,虽然贵为公主,还不如他们这些奴才呢。 回去乾清宫向梁九功交办了差使,姚姑姑见她晒得脸上都流油,原本羡慕她能得到打赏的蔷薇她们也满眼同情,忙着给她又是打扇又是倒水。 才一杯温茶下肚,康熙将云瑶传了去,原本他正弯腰在写着字,突然愣了下,停下笔打量着福身请安的她一会后才道:“起吧。 茶饼都送到了?” 云瑶恭敬回了话,康熙又问道:“她们可都喜欢,你德主子可好?” 先前她有些摸不清康熙的意思,他赐下去的各宫主子还会不喜欢? 后来听到特地问到德妃,才知道这场赏赐不过因为德妃而起,他最主要的也是想问德妃。 云瑶一字不漏回了,尤其连德妃的笑与打赏都没有漏下,只暗戳戳瞒下了银子之事。 康熙似笑非笑道:“就只有茶与冰碗?” 云瑶头皮一紧,忙佯装拍了下自己的脑子,笑得眉眼弯弯:“瞧奴才这记性,真是该打,娘娘们还赏了奴才银子,奴才就是二百五,皇上别跟奴才计较。” 康熙见她又笑得跟朵花一样,只脸上没了肉,脸上的梨涡也浅了些,看得不甚顺眼,眉心拧了拧,“梁九功,让太医给这个丫头看看,她是不是病了?” 梁九功转身出去了,云瑶怔愣住,她喜忧参半,要是现在就开始装病呢,还是等明后天再装病? 康熙瞧着她跟呆头鹅般傻乎乎的,被她逗得笑了起来,好心的道:“瞧你那是什么模样,就算中暑头疼也不是什么大事,畅春园比宫里凉快许多,养几天就好了。” 第十章 第十章 “畅春园,畅春园,畅春园......” 这几个字一直在云瑶耳边不断循环,她如被雷劈了般僵在那里。 人算不如天算,她若是一定得随御驾前行,那她这段时间饿得眼都发绿还有什么意义? 根本没有嘛! 云瑶很想大哭一场,但是她不敢。 康熙皱眉问道:“你又怎么了,不是让太医来给你看了,还担心什么?” 云瑶才没有担心自己的身体,她苦不堪言,嘴里还不忘拍马屁:“回皇上,奴才何德何能让太医来诊脉,都是皇上的仁慈,奴才就是睡着了也会时时刻刻记着皇上的好。” 康熙听得哈哈大笑,她的马屁虽然直白,可直白也有直白的好,再加上她那傻笑的呆样,令人不自觉就觉着轻松起来。 太医很快来了,云瑶一见居然是顺治朝就大名鼎鼎的太医院院判祁坤,她更加欲哭无泪,乖乖任由祁坤给她诊了脉。 祁坤说了一堆什么身子虚气血不足,云瑶直听得云里雾里,然后梁九功又添油加醋说了她最近吃得少的事,这下她听懂了,那就是她估摸着要倒大霉。 康熙神色莫名,点点头道:“就说原先比牛犊还要壮实,怎么突然就虚了,这就是吃饱了撑的。” 云瑶嘴里比吃了黄连还要苦,见祁院判就要躬身退下,不死心急着开口道:“祁大人,奴才是不是得安生养病,否则会将病气过给主子?” 祁坤抚着发白的胡须,笑眯眯温和地道:“你无需担心,每日只管多吃几碗饭即可。” 云瑶只能眼睁睁任由祁坤离开,脑子里乱成一团顿时没了主意,她呆呆回过头,见康熙掀起眼皮一眼扫来,声音平静中却带着无比的威严:“说吧,为何想要不吃饭?” 这怎么能老实说呢,可她这点小心思在康熙面前根本不够看,无奈之下她只得跪下来磕头认错道:“回皇上,奴才先前太胖了,觉着丢了御前伺候人的脸,让皇上也跟着没了面子,才下定决心少吃变美些,为御前奴才争光。” 康熙又好气又好笑,怒斥道:“真是脸皮厚而不自知,你何德何能成了御前的脸面,真是大言不惭,朕的脸面你也能丢得了!朕看你真是活腻了,还敢在这里胡说八道妄图要糊弄过去。”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奴才谁不争着往主子面前凑,只有她还想方设法逃避,厉声道:“老实交代,为何你不想随行去畅春园,敢再隐瞒朕砍了你的那颗蠢头!” 云瑶见自己的小心思被拆穿,生怕被砍了脑袋,紧张害怕得都快晕过去,嘴里脱口而出道:“回皇上,因为奴才是二百五啊。” 康熙:“......” 云瑶小脸蹦得紧紧的,着重强调道:“还是两个二百五。” 康熙想笑又强忍住了,瞪着她威胁道:“想装病偷懒,你就死了这条心,就算是你变成一具尸体,朕也会把你扔到畅春园的湖里喂鱼去!梁九功,她以后每餐饭都差人盯着,要是敢剩下就打她板子!” 云瑶从御书房出来,梁九功也跟在了身后,他恨铁不成钢,连着叹了好几口气,却不知说她什么好。 说她蠢犯了一堆错,可最后还是能侥幸逃脱;说她聪明吧,聪明人绝对做不出来她那些上不了台面之事。 云瑶嘿嘿傻笑,可怜兮兮地道:“梁谙达,皇上的命令肯定得遵守,不敢不吃完饭,可你行行好呗,以后饭菜能好些吗,我能自己点自己想吃的吗?” 梁九功见她又活了过来,还很快蹬鼻子上脸,抬起头根本不想搭理她,面无表情默不作声快步离开了。 云瑶撇撇嘴,真是不仗义没同情心,怏怏回到茶叶房,姚姑姑她们见到她满脸郁色,忙上前关心地道:“又被皇上罚了?” “不算罚吧。” 云瑶觉着丢脸,忙否认了,开始动手帮着整理茶叶罐掩饰自己的尴尬。 姚姑姑见她似乎不愿意多说,也没有再问,说道:“没事就好,蔷薇你去打些水来,冷玉帮着洒到地上,也好散散热气。” 蔷薇与冷玉散开去忙碌了,云瑶想起康熙特意问到德妃的事,凑到姚姑姑身边问道:“姑姑,德妃娘娘最近可出了什么事?” 姚姑姑愣了下小声道:“估摸着妙答应孩子没了,她受了些牵连。” 云瑶吃了一惊,嘴张得滚圆,“不会吧,德妃娘娘又不是没生,她生的四爷十四爷都这么大了,这么做又是何必呢?” 姚姑姑拿着抹布擦拭着茶叶罐,冷笑道:“按理说是不会,不说永和宫,其他宫里也生了这么多孩子,妙答应又算老几。 只其他主子,不肯放过这么好落井下石的机会罢了。” 云瑶心有戚戚然,后宫的嫔妃怀孕的多,孩子生得也多,长大的却不多,长大后能长寿的更少。 姚姑姑又补充道:“可也说不准,吃斋念佛的也不一定就是心怀慈悲之人。” 宫里的主子都信佛,云瑶才不会那么天真,认为她们吃在念佛之后就会立地成佛。 不过看来康熙还是很看重德妃,觉着她因此事受了委屈,所以赏了她。 可连赏都没有单独赏,还带着所有的嫔妃都一起赏,那点子特别的问候根本微不足道,一个帝王能做到的深情也不过如此。 既然留在紫禁城天高皇帝远的小心思没有得逞,云瑶又开始晚上蹲在冰盆边啃冰奶饽饽,甚至怀着报复性的心情还吃了许多,以至于第二天起来肚子不太舒服,腰酸背痛。 到了午饭后云瑶就觉着不对劲,小腹好像往被扯着往下坠落,然后汩汩热流涌出,她欲哭无泪,节食节得她的月事不准,再加上吃了太多的冰,这下可真是血流成河了。 她忙向姚姑姑告了假,回住处去换干净里衣。 她像只鸭子般夹着腿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动作大些会掉一地的血。 云瑶低头左右摇摆穿过夹道,往东边一拐,然后不期然撞进了一个硬邦邦热气腾腾的胸膛里。 她惊了一跳还没来得及退开,头顶的人声音带着微微的愠怒:“做什么赶这么急?” 胤禛一身浅蓝箭袖朝服,面带怒意盯着云瑶,她忙退后福身行礼,心里真是有苦说不出,这个时候怎么又遇到了冷面阎王。 她只得撒谎道:“回四爷,奴才身子不大舒适,已经告了假回去歇息。” “你受伤了?” 胤禛鼻翕煽动,闻到了丝丝的血腥味,他上下打量着她,神情疑惑,“没见着哪里有伤口啊。” 云瑶窘迫得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他的鼻子怎么跟狗鼻子般灵,偷偷掀起眼皮扫了一眼,他身后垂着脑袋的苏培盛看似一本正经,抿着嘴角在偷偷憋笑,连奴才都懂的事,他已经妻妾满堂,怎么还在装傻! 其实胤禛以前真没见过,福晋侍妾来了月事,怕污秽不祥都会自己避开。 他见云瑶紧张得舌头打结,半晌吭哧吭哧没有说出个所以然,不耐烦起来,干脆伸手拉过她,“天这么热,你想要站着晒到什么时候去,究竟哪里流血了?” 然后,他看到云瑶绿色宫装背后,染着团团暗红血迹,在阳光下特别显眼。 这时他总算明白了过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太阳太大,耳根瞬间通红,脸颊热得都烫手。 云瑶已经生无可恋,虽然她脸皮厚,可在未来大主子面前出这种丑,她还是觉着活不下去了。 不知道青石地面好不好撬,她想就这么钻进去把自己埋了算数。 胤禛缓缓放开她,手脚都没处放,也如云瑶那样半晌都没有说出话。 云瑶见他与自己一样尴尬,心里莫名其妙松快起来,脑子一抽,面色严肃地道:“回四爷,是奴才心受了伤,是奴才心里在滴血。” 胤禛:“......” 他总算回过神,恼羞成怒道:“滚蛋吧你!”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康熙的圣驾浩浩荡荡驶向畅春园,临行前梁九功还不放心,特意来等云瑶上了马车才放心离开。 她脸上带着微笑,心里却将他骂得狗血淋头,百忙之中还不忘押送她。 一路上除了大内侍卫随行,还有康熙的直属狼覃军护卫圣驾安危。 百姓挤在道路旁边看热闹,高呼万岁。 云瑶还是第一次出宫,见到这么大的阵仗,悄悄掀起帘子往外看热闹,顺便看看北京城,可一眼望去全部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又失望的放下了车帘。 姚姑姑与她同行,见状笑道:“我还未进宫前也没有出过几次门,小时候可盼着出去了。 有个货郎每天下午都会来胡同口叫卖,额涅惯着我们兄妹,经常会拿几个铜板去让哥哥买糖人回来。 做糖人的师傅手巧,舀出来的糖人栩栩如生,如今回想起来,那糖粗糙也不甜,哪能跟宫里的比。 可是就觉着美味,经常还做梦梦到,在梦里最终都没有吃上,醒来后,那个难过啊。” 云瑶也想家,与姚姑姑只隔着宫墙不一样,她隔着的不是千山万水,而是跨不过去的光年。 她不愿意去回想,这样只会让自己更难过。 凭着对生命的眷念与一腔孤勇,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时空努力活着。 马车轻微摇晃,云瑶觉得好玩,身子也跟着左摇右晃,笑嘻嘻地道:“等到你出宫之后,先去买一堆糖人吃个够,然后再去吃涮羊肉,烤鸭,燕窝烩五香鸡......” 姚姑姑见云瑶双眼放光,跟那说书的一口气念了一长串菜,原本淡淡的惆怅消失得无影无踪,笑得肚子都痛了。 她指了指云瑶的嘴角打趣道:“哎哟口水流下来了,你前些日子的节食真是瞎折腾,就这么短短几天,瞧这脸又圆了回去。” 云瑶摸了摸脸颊,无言长叹一声,脸上长肉的功劳,胤禛也功不可没。 上次被他撞见月事脏了衣服之后,他不知道脑子哪根筋抽了,居然遣苏培盛送了一堆补血的药膳来,红枣这些自然不说,居然还有阿胶。 虽说是冬藏夏补,但大夏天吃阿胶,她没有流鼻血已经阿弥陀佛,再加上她各种奶酪奶饽饽就没有停过,不长胖才怪。 姚姑姑见她怏怏不乐,又忙安慰她道:“人这一辈子不就图个吃穿二字,你还年轻着呢,太瘦了不好看,就得珠圆玉润才美。” 珠圆玉润,云瑶听到这个词又想哭了,她想做轻盈飘逸的仙女,可不想永远脸庞带着婴儿肥。 不过她想到自己吹弹可破的肌肤,又开心了起来,叽叽喳喳与姚姑姑说了会话,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大早出发,经过一大堆仪式之后,御驾又前行得不快,到了畅春园已经是中午时分。 云瑶还在等着姚姑姑分配房屋,魏珠跑来茶叶房,笑着对她道:“走,梁爷爷特地差我来,说是给你了新的住处。” 云瑶瞬间瞪圆了眼,跟姚姑姑打过招呼之后,兴奋地跟在魏珠身后,沿着石径走到离清溪书屋不远处,临近恩慕寺周围的花草树木中,房屋院落掩映其中。 到了间幽静的院子门前,推开门进去,先看见小小的天井,迎面是三间宽敞的正房,两边还带着东西厢房。 云瑶像做梦般难以置信,猛地转头看着魏珠,努力压抑住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狂喜,舌头打结声音颤抖:“这....,这......,这是给我的?” 魏珠斜着她,嫌弃地道:“真是没出息,巴掌大的地方也值得你开心成这样。 呐,先进去看看吧。” 云瑶才不理会魏珠,他哪里能体会她此刻的心情,她想临时抱一下佛脚,向各路菩萨磕头祈求,保佑康熙把她留在畅春园看园子吧。 畅春园有湖有山,尤其清溪书屋就是一个小江南,夏季树木郁郁葱葱,冬天白雪皑皑,清溪里结了冰,就可以凿冰抓鱼了。 屋里倒没什么特别之处,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放着简单的桌椅家具。 云瑶看完之后,手叉着腰,喜悦得只想仰天长笑。 她,终于不用再混着屎尿味吃饭了,也终于有正经洗澡的地方了! 魏珠见她一幅穷人乍富的模样,嘴里不断啧啧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好歹也是御前的老人了,可收着些吧,真是丢人。 还有呐,你可别忘了去皇上跟前磕头谢恩,这可是他亲口嘱咐的。” 云瑶愣了下,又紧张了起来,揪住魏珠袖子连声问道:“魏谙达,你可要老实告诉我,为什么皇上会赏我这么好的院子住。” 魏珠抬手抽出袖子,哎哎作声:“可别弄皱了,我还得当差呢。” 他一边理着衣袖,对她翻了个白眼,酸溜溜地道:“你傻呗,还能怎样,不过拿你逗个趣。” 云瑶眼冒火光瞪过去,脸颊气得鼓起来,“我才不傻,你少胡说八道啊!” 魏珠斜睨着她,“嘿,你还别不服,就你问出的这句话就蠢得透不过气。 我们这些奴才进了宫,都得先学规矩,端茶送水谁学不会。 最后主子宠幸的也就那么几人,主子图的啥,还不是图那点子舒心,光会做事可不够。” 云瑶对魏珠佩服至极,他们这些奴才在主子面前,不但要会做事,更重要的是要会做人。 说白了有的是人做事,但能逗笑让主子开心的却没几个,她就是那个能博君一笑的。 弄明白了自己的定位,云瑶也不再纠结,开始思考着自己单独得了住处,得请同在御前的姐妹们来吃吃喝喝,尤其是吉祥蔷薇几人,不能让她们心里落差太大。 两人沿着清溪往澹宁居走去,康熙在畅春园时在此听政,晚上才歇息在清溪书屋。 微风吹拂,清溪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蝉鸣声声,令人宛若置身世外桃源中。 突然,云瑶停住脚,弯下腰朝水中打量了片刻,放轻手脚惊喜的朝魏珠招手,他不明所以走过来,云瑶压低声音激动地道:“虾,好多青虾啊!” 魏珠见怪不怪,“我还当见着什么稀奇了呢,这水里虾多的是。 快走吧,别耽误了当差。” 宫女太监伺候主子时,不能吃有异味的食物,怕有异味冲撞了主子。 像鱼虾这些云瑶在宫里时一次都没吃过,平时吃的饭菜也淡得不能再淡,连葱姜蒜都没有。 现在有这么多的美食摆在她面前,不好好利用简直太可惜了。 她跟在魏珠身后,眼珠子一转瞬间有了主意,颠颠跑上去,偏着脑袋笑得眉眼弯弯:“魏谙达,你听过醉虾吗? 想不想尝尝呀?”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魏珠万万没想到,云瑶居然打起了清溪里虾的主意,赶紧加快步要甩开她,像念经般不住念叨道:“疯了疯了,也没有缺你饭吃,怎么跟那饿死鬼投胎一样,见到什么都想塞到嘴里去吃。” 云瑶却不放弃,小跑几步跟紧他,像是拐骗小孩的大骗子,不住诱惑他道:“清溪的水呀清凌凌得来,里面的虾多得来,洗干净了放在黄酒里醉过,再加上葱姜酱油醋,鲜得眉毛都要掉了,保管你吃了一次,就再也离不了这一口。” “哟呵,你还唱了起来,我看你干脆去唱戏算了。” 魏珠往左边走,她也往左边跳,他实在躲不开,朝她抱拳道:“我的姑奶奶,你行行好,就说你想做什么吧。” 云瑶见他软化了,霎时笑得跟朵花似的。 她可不是随随便便找上了魏珠,只因为他跟御膳房的人熟悉,能拿到上好的黄酒与调料。 就算有再多的虾,她总不能直接生啃了。 再说他比梁九功可好说话多了,人也仗义,也贪嘴上这一口,找他搭档准没错。 她说完了自己的计划,魏珠迟疑了半晌,见也没有什么为难之处,最终不耐烦地道:“好好好,我真是怕了你,等过两日我们都不当值的时候,寻个时间来捞吧。 不过先丑话说到前面,要是被主子罚了,可别怪我不仗义替你担着啊。” “呸呸呸。” 云瑶忙朝前后左右各淬了几口,又双手合十道:“各路菩萨当没有听到魏谙达的话,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哪能有什么事呢。” 魏珠朝天翻了个大白眼,不理会她溜得飞快。 云瑶一点都不在意魏珠的态度,有了单独的院子,畅春园在她眼里又是遍地美食,河里湖里的鱼虾蟹,莲藕莲子,还有树上的石榴果子。 她觉得自己先前为了不想跟来还特意节食,简直是傻到家,到了澹宁居向康熙磕头谢恩时,就显得格外诚恳。 康熙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嘴角不由得带上了些笑意:“看来你没有违抗朕的命令,每餐饭吃得很好。” 云瑶听康熙取笑自己又胖了,见他心情好,她脑子转得飞快,再恭敬地磕了个头,笑得眉眼弯弯:“奴才长胖都是皇上的恩德,皇上善待我们这些奴才,日理万机的同时还不忘奴才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简直比那菩萨还要仁慈。” 她的话虽然有点不靠谱,可见到她笑容明媚的模样,康熙也觉得心情大好,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你以后再敢乱动小脑袋瓜子,想躲开去木兰秋狝,朕可不会再轻饶。” 云瑶早就歇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她千算万算,康熙的一句话就将她的计谋碾得粉碎,强权当头她反抗不了,只能在边缘适当游走,让自己过得舒适些。 她当即使了个小小的心眼,像打了鸡血般,激情万丈保证道:“回皇上,奴才定会好好当差,奴才吃饱吃好了,别说木兰秋狝,就算让奴才去西天取经,奴才也断没有二话。” 康熙无语,好笑地挥挥手道:“你还西天取经,不过看你倒像那天蓬元帅,出去出去,别在朕面前碍眼。” 澹宁居里也如往年一样,御前伺候的人都来了畅春园。 吉祥与茶水房的宫女住了同一屋,她见到进来的云瑶,话语中不由得带了几分酸意:“云瑶,真是好羡慕你,新院子在什么地方呀,我空了找你去玩好不好?” 云瑶当即笑着应下来,“我来就是找你说这事呢,咱们姐妹们得赶紧聚聚,免得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茶水房其他人也围了上来,听她这么一说,笑着七嘴八舌道:“可不是,回到宫里还是得与我们挤在一起,云瑶,我也要去找你玩。” 云瑶豪爽万分来者不拒,“都来都来,只要你们不嫌弃。” 其实大家都要当差,清溪书屋又是康熙的住处,她们这些伺候的人哪里敢随意走动,不过是见她平时为人爽快,一起凑个嘴上热闹。 云瑶回到茶叶房,又照样跟蔷薇冷玉说了一通,姚姑姑在旁边见了,只不知说她什么才好。 说她圆滑聪明吧,偏偏她又不时有神来之笔;说她蠢吧,她又与人都合得来。 就算她得了赏赐,也没有真正嫉妒起了歹心要陷害她的。 云瑶住在清净的院子里,晚上屋子里再也不用摆冰盆,微风从纱绡窗吹进来,凉风阵阵,睡觉还得盖薄被。 加上蛙叫虫鸣声跟奏乐般,她在宽敞的炕上从头滚到尾,简直快活似神仙。 唯一掰着手指头心焦等待之事,就是惦记着清溪里的虾。 每天去澹宁居当值的路上,云瑶都会依依不舍看了又看,生怕溪中的虾一夕之间没了。 这天总算盼到魏珠与她都得空,她比当值时起得还要早,连早饭都来不及吃,洗漱之后将头发胡乱在脑后挽了个髻,就怕头发垂下来妨碍到了正事。 她头发又厚又长,见挽起来实在像趴了只黑乌鸦,便分成两团,在头顶左右挽了两只小乌鸦。 魏珠一大早就被她火急火燎的找上门,嫌弃的瞥了她一眼,接过小太监递来的帕子随意擦了把脸,用青盐水漱了口,呼噜噜喝了几口小米粥便挥手道:“收下去吧,没见着姑奶奶急得跟催命鬼似的吗?” 云瑶才不在乎他的嘲讽,忙着清点着小太监送上来的调料与碗,又试了试网子结不结实,见桶里的清水都是新鲜打来的山泉水,顿时满意至极,与魏珠带着两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出发了。 她早就看好了个僻静处,溪边有山石树木遮挡,周围也少有人来往,抓来虾之后可以直接在这里清洗醉了吃,再顺便将木桶与网都藏在山石后绝不会有人发现。 为了吃她脑力全开,早就考虑周全,若回到院子去做的话,路上遇到宫女太监也就算了,要是遇到主子肯定会挨板子。 岸边离溪水有些距离,虽然能见到底下的鹅暖石,魏珠与两个小太监都怕水,试了半天都没敢下去。 云瑶看得急了,干脆自己脱了鞋袜,将旗装下摆塞到腰里,卷起裤腿抓着草,跐溜滑到了水中。 清早的溪水有些凉,云瑶嘴里嘶嘶做声抖了几抖,魏珠见状忙担忧地道:“怎么了,不行的话就快上来吧。” 虽然溪中的虾又多又傻,云瑶一下水,它们听到动静已吓得四下逃散。 “嘘。” 云瑶竖起手指让魏珠闭嘴,她屏声静气,目光如电四下扫视,双手捧着网小心翼翼靠近水草边,一个猛扎下去水底往上一捞,被她捞起了半网青虾。 “嘿,还真行。” 魏珠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推开小太监亲自伸出双手来接网,里面的虾活蹦乱跳水溅了他一脸,他偏开头飞快道:“快拿捅来接着,再去洗干净了将须剪掉。” 云瑶又抓了半网虾,见几人吃足够了就上了岸。 蹲在旁边监督小太监清洗好虾,将坛子里的黄酒调料倒在大碗里再扣上盖子,听到里面的虾在蹦蹦跳,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她怕肠胃第一次吃生虾不太适应,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揭开盖子,酒香混着调料的香气就扑鼻而来。 她迫不及待直接用手抓了只虾剥起来,笑着道:“我先试试好不好吃。” 虾新鲜弹牙,带着虾肉本身清甜的味道,她吃得眉毛乱飞,指着碗道:“天咧,你们快尝尝,保管你吃了一辈子都忘不了。” 魏珠也被她的馋样逗得食指大动,也学她那样抓了只虾剥开塞到嘴里,嚼了嚼后直接吞了进去,又伸手抓了只:“没有尝到味道,我再来试试。” 云瑶笑得前仰后俯,魏珠这是猪八戒吃人参果。 小太监也伸长脖子看得眼馋,魏珠没有开口他们却不敢上前,她见状招招手道:“多着呢,你们拿碗来分些去尝尝吧吧,记得不要多吃,当心拉肚子。” 几人狼吞虎咽分吃了虾,直吃得心满意足,魏珠扯了根草根剔着牙,咂巴着嘴道:“这辈子总算吃到了一次好虾,下次寻个时机我们再来。” 云瑶却不想每次都吃醉虾,她嘿嘿笑道:“你院子里有没有炉子,抓些回去放进清水里一煮,蘸点酱油醋吃就美味无比。” 魏珠想了想,摇头道:“不成,煮虾要是气味传出去,被梁谙达知道了,肯定要被他骂。” 云瑶小脸垮了下来,不过想到没有白灼虾吃,有醉虾吃也是好的。 她看着天空渐渐升起的太阳,还思索着能不能借日头好干脆晒虾干算了。 收拾好地上的虾壳杂物,将水桶与碗等用树枝盖起来,等着晚上人少的时候再来偷拿回去,再对着河里傻乎乎乱游的虾畅享了一会,几人说说笑笑回去了。 到了分叉口,云瑶往东魏珠往西,大家分道扬镳之后,她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才走了几步,便看到胤禛背着手从恩慕寺方向走了过来。 云瑶还是在流血事件之后初次见到他,铺天盖地的尴尬席卷而来,她脑子热血上涌,嗖一下钻进了旁边的灌木丛中。 胤禛:“......”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云瑶的手被灌木丛划出一道道红痕,火辣辣的疼痛让她清醒了些,那几乎让人欲死的尴尬却仍然让她脸颊通红。 更让她想仰天大哭的是,她被卡在了两丛灌木中间,进退不得。 她为什么要吃这么胖! 胤禛看得瞠目结舌,原本他也有些尴尬,只是云瑶现在的窘样更令人想笑,见她像只绿色青虫在扭来扭去,他清了清嗓子,强忍着笑意故意道:“你继续跑啊。” 云瑶暗自用力往外拔自己的身体,急了一头的汗出来,还不忘诡辩道:“回四爷,奴才没有跑,奴才想退在路旁边让四爷过去,谁知道没把握好力道,过了点过了点,请四爷万万不要与奴才计较。” 胤禛缓缓踱步过去,背着手左右打量着她,好奇地道:“你一直都这么蠢吗?” 云瑶的旗装后摆被一根枝条勾住了,要是她再用力,衣服会被撕破一大块。 宫女太监的四季衣衫都有定数,坏了要自己出银子去买。 她不缺这几个银子,可她不能在主子面前衣衫不整,否则又是大不敬的罪。 可是地方太狭窄,她也无法弯腰下来去解开被勾住的地方,左右为难之下,她沮丧至极承认了,“奴才是挺蠢的。” 胤禛抿嘴笑起来,伸出双手托着云瑶的腋下,她最怕痒,不受控制扭了扭,咯咯笑出了声:“痒。” 他手下感觉到一片温软,心里划过一丝怪异的感觉,稳了稳神,手下用力像是拔萝卜那般往外用力一拔。 哗啦布帛撕裂声后,她出来了,旗装后摆布料留了一大块在枝头上。 空气中有片刻诡异的宁静。 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气冲得云瑶头晕目眩,双脚一落地,不知所措望着他,脸颊红彤彤的头又变成了糖葫芦。 一时间,云瑶不知道该先行礼谢他,还是该先捂住破了的地方。 她舌头打结说不出话,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又让她瞬间眼前一黑,恨不得跳进清溪被溪水冲走算了。 “好重!” “为什么你头上顶着两坨牛屎粑粑,怪里怪气,仔细着不守规矩打你板子。” 女人都爱美,云瑶也不例外,虽然不会刻意在意,可是在未来老板面前出了滔天大糗,还被嫌弃胖与难看,她觉得自己可以先去死一死。 等他登基以后,她的前途灰暗,管事姑姑的差使肯定落不到她头上了。 胤禛的鼻子动了动,拧着眉头问道:“哪里来的腥味?” 云瑶如遭雷击,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伺候主子的奴才不能吃气味重的食物,因为,主子的鼻子都是狗鼻子! 醉虾的咸香鲜甜还在口中流淌呢,她绝对不能就此投降,错过紫禁城生活的唯一享受。 云瑶呆呆地看着他,然后羞涩地低下了头,声音如蚊呐,嗫嚅着道:“回四爷,是,是奴才心流血还未干。” 胤禛怔楞住,待他明白过来之后,耳根泛红,装模作样左顾右盼之后,沉默着匆匆离开了。 云瑶长长嘘出口气,擦拭着额角的汗水,真是好险,幸好她天资聪颖又有菩萨保佑,才能处处逢凶化吉。 这次之后云瑶与魏珠都没有急着再去捞虾,而是先耐心等待,见几人吃了虾之后都没有拉肚子,周围也风平浪静,才凑在一起商议了再去捞的时间。 这天云瑶如同上次一样起了个大早,与魏珠汇合之后,领着上次的两个小太监去了清溪边。 她二话不说脱了鞋袜,挽起裤脚就下了水。 这次溪水比上次还要凉一些,她冷得一个激灵,脚下的鹅暖石打滑她一个趔趄,扑腾着溅起阵阵水花。 她双手乱挥舞试图稳住身体,好不容易才站稳,拍了拍胸口道:“哎哟还好还好,有惊无险。” 魏珠在岸上眼都看直了,也跟着干着急,片刻后犹疑的道:“要不上来吧,今儿个我们就不吃了,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慌得很。” 云瑶差点没将眼珠子翻到头顶去,“你那是早上奶酪吃多了烧心。 来都来了,冷也冷了,你跟我说回去,究竟会不会算账啊你!别吵,吓走了我的虾跟你没完。” 她的动静太大,周围的虾早都跑了个精光。 她见前面一段溪流水草茂盛,念着那里的虾没有经历过危险,还比较傻,便小心翼翼淌着水往前走。 魏珠差点没被她噎死,干脆闭上了嘴袖着手跟着她一起走,这时突然一个疑惑稚嫩的声音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云瑶吓了一大跳,慌忙将网藏在身后,抬眼看去,十三阿哥胤祥与十四阿哥胤祯哥儿俩,站在岸边,睁大眼好奇的望着她。 她心里叫苦不迭,都是魏珠那个乌鸦嘴乱说什么话,怎么引了这两个小爷来。 魏珠已经躬身请安,胤祥与胤祯两人不理他,迈着小短腿蹬蹬跑近了些,探头探脑往水里瞧得十分起劲。 云瑶见他们只有两人,一看就是淘气偷跑出来玩的,她笑着福了福,放柔声音道:“回两位爷,奴才的东西不小心掉在了水中,现在正在捞呢。 这溪水太冷,你们千万别靠近,掉进来可得着凉生病。” 她朝魏珠使了个眼色,他心神领会,忙对小太监说道:“快把两位爷护送回去,这里水多,要是出了事可不得了。” 胤祥今年不过六周岁,胤祯更小才四岁,正是贪玩的年纪,哪里肯就这么回去,当即灵活转过身想溜。 魏珠顾不得其他,探身揪住了胤祯:“十四爷,奴才得罪了。” 胤祥也被小太监联合抓住,他气得涨红了脸,嘴里大叫道:“放肆,大胆奴才,快放开本爷。” 水里太凉不宜久呆,云瑶在水中动了动脚,心里冷笑一声,祭出了大杀器,扬声道:“两位小爷,快回去吧,先生教的大字都写完了吗,皇上可是要批红的哟。” 两人瞬间焉了,不再挣扎任由小太监背着他们离开。 魏珠抹了把汗,唉声叹道:“我就说吧,今儿个出门没看黄历,就不该出门。” 云瑶双手叉腰极为不甘心,略微思索之后道:“那这样吧,咱们少捞一些,尝个味道就行。 反正那两位爷回去也不敢说,他们偷偷溜出来还怕皇上打板子呢。” 魏珠想想也是,哪里有做了贼又去告发自己的,吃了就走也耽误不了多久的功夫,便点头同意了。 云瑶不再耽搁,猫着腰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像是偷油的老鼠,手里托着网鬼鬼祟祟朝水草边移动,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沉网一捞,密密麻麻的青虾就在网中活泼乱跳了。 魏珠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朝她竖起大拇指道:“真是厉害,你前辈子怕是打渔的吧。” 云瑶爬上岸穿好鞋袜,眉毛一挑得意至极:“我上辈子可不是打渔的,我是仙女下凡,来大清渡劫了呢。” 魏珠懒得理会她的疯言疯语,也不等小太监回来,蹲下来手脚麻利清理了虾,倒了黄酒调料放在大碗里盖上盖子醉了起来。 两人支着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除了鸟鸣声再无其他,更彻底放了心,流着口水等了一会,便揭开碗盖迫不及待开吃。 云瑶剥了只虾塞到嘴里,享受得眯缝起了眼睛。 姚姑姑说人生在世不过吃穿二字,按理说人生还该有更高的追求,可以她现在不过一区区小宫女,穿她就别想了。 宫女统一服饰,平时连胭脂水粉都不能用,基本告别了美的追求,也就吃上面能动点心思。 魏珠吃得心满意足,他朝云瑶挤挤眼,凑过来嘿嘿笑道:“我们可是这宫里伺候主子的头一个。” 云瑶不解看过去,他眉飞色舞得意地笑:“梁爷爷就是在宫外,他也从不碰味道重的饭菜,说是怕吃惯了再也戒不掉。 不只是他,其他像赵昌他们都不敢,这口子一开刹不住,冲撞了主子可是不得了。 嘿嘿,你我有定力,比他们都强。” 云瑶才不会相信他们有定力,魏珠还不是被她一鼓动就颠颠跑了来,他们两个其实都没多大出息。 她突然忧心起自己的前途来,像她这样不上进的,要是到死也混不到管事姑姑,那她这辈子岂不是一直要伴着屎尿味用饭了? 她嘴里咬着半截虾,突然觉得美味无比的虾好像没了滋味,不禁拧眉沉思,她是不是该努力点,为自己前途多着想些呢? “四哥,就是他们!” 熟悉的声音传来,云瑶心一沉猛地回头,见胤禛黑着脸看着他们,十三阿哥满脸的兴奋,十四阿哥对着碗在流口水。 魏珠的两个小太监跟在身后,焦急万分朝他们挤眉弄眼,不住打手势。 十三阿哥还在旁边火上浇油,“骗子,还说东西掉到了水里,原来是在这里偷吃。” 胤禛心中说不出的恼怒,无名怒火乱窜,冷冷看着她道:“好吃吗?” 云瑶下意识将嘴里的半截虾跐溜进嘴里,见魏珠已经噗通跪下,她吓得忙也跟着跪下,颤抖着回答道:“回四爷,现在不好吃了。”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胤禛面无表情,只紧紧抿起的薄唇,能看出他此时隐忍的怒意。 他一眼扫去,地上摆着各种为吃虾准备吃的东西,桶网碗碟酱料齐全,简直像是在这里开了个小厨房。 大石头上盛放虾的碗已经快见底,蹲着的两人身边堆着大堆虾壳,看来他们为了吃一大早就出来了,比当差时还要勤劳。 尤其是云瑶,旗装下摆还掖在腰上,趿拉着鞋子,头发又挽了两顶角顶在脑袋上,嘴角还带着酱油汁,要多邋遢就多邋遢, 她大眼睛直直盯着他,好像是见了鬼一样,最后还舍不得半截虾,吸溜进去飞快嚼了吞下,还敢厚着脸皮回答他的问题。 十四阿哥还太小,不知道周围的紧张气氛,只不错眼盯着碗里色泽诱人的醉虾,终于受不住诱惑,蹬蹬跑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一把朝醉虾抓去。 胤禛气得闪身上前,揪住他衣领像是拧小狗,把他拧起来放到旁边,飞起一脚将碗踹飞了。 碗里的汤汁溅了云瑶与魏珠一头一脸,还有只虾掉在了云瑶的头上,本来张嘴要哭的十四阿哥看着她,拍着小手笑了起来,十三阿哥也被逗笑了,兄弟俩一齐傻笑个不停。 云瑶脸色惨白,脑子里只循环着一句话:“死了死了,这次死定了,为了几只虾而死,墓志铭都不好写啊……” 碗清脆的碎裂声,让她抖得愈发强烈,汤汁溅来的时候,本能地想躲,却还是没有如愿,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任由汤汁顺着脸流下来,到了嘴边的时候伸出舌头舔了舔。 好苦!这是她心底流出来的血泪啊! 胤禛怒意此时在心中翻腾,想起先前云瑶见到自己就慌忙逃串的行为,此时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上次肯定也是偷吃虾了怕他发现,他可没有忘记云瑶那句“心里流血还未干”,那时他还尴尬万分,后来回去之后冷静下来一想,女人月事不过几天,她却出了那么久的血,莫非她是生了重病,可见她活蹦乱跳的样子也不像啊! 这种事胤禛也不方便问出口,一直琢磨着见到她时再私下问问,没曾想,一切都是她的谎言! 魏珠吓得抖如筛糠,不断磕头惨声道:“四爷息怒,四爷息怒,都是奴才贪嘴,求四爷饶了奴才这一次吧!” 云瑶听魏珠声音吓得都变了样,除了害怕又增添了难过,他作为太监来说,已经前程似锦,要是折在这里也太可惜了。 她热血上头心一横,很有义气的道:“四爷,都是奴才的错,魏谙达是被奴才强拖着来的,四爷要罚就罚奴才好了。” 胤禛见她明明自己都吓得牙齿咯咯作响,还强出头替人顶罪,不知该佩服她的勇气,还是嫌弃她的蠢。 魏珠感动得眼泪汪汪,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衫,示意她不要多说。 “自己小命都不保,还出来替人强出头,我看你真是活腻了。” 胤禛见着两人眉来眼去,气更不打一处出。 偏偏十四阿哥一个错眼没有看住,小短腿迈得飞快冲到云瑶面前,小手一伸,从她头上抓下了那只掉在头上的虾。 云瑶:“......” 胤禛深吸一口气,抓住十四阿哥从他手里夺过虾,气得手一扬扔得老远,不管他撇嘴要哭的模样,沉声吩咐道:“把他们两个都带回去。” 小太监忙上前哄走了哥儿俩,胤禛用帕子擦拭着手上的汁水,凑到鼻子边闻了闻,冷笑道:“还用了上好的花雕酒,一个个真是会享受啊。 你们都是御前的人,我不会罚你们,来人,去寻梁九功来,该怎么处置由着他来定吧。” 云瑶几乎没立即晕过去,他们犯了事被交到梁九功手上,生生打了他的脸不说,再加上又是被主子亲自撞见,就是他有心包庇也不敢,这下两人小命真要不保了。 她见胤禛转身要走,为了活命,不管不顾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哀嚎道:“不要啊,四爷饶命,不能告诉梁谙达啊,奴才保证以后绝不再犯,求四爷饶了奴才这一次。” 胤禛的腿被她抱住,温软的感觉从腿上升起,蔓延到全身,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想要抬腿踢开她,又觉得腿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虽然奴才与魏谙达两人最为老实忠诚,平时更是用心当差,可毕竟不是完人,只有一丁点的缺点,就是见着美食实在是走不动路。 先前皇上还下令说,要奴才每餐饭都必须吃光光,奴才的胃口被养大了,见着什么都想吃,实在是鱼虾太诱人,不能完全怪奴才啊。” 胤禛听得又想笑又好气,这个骗子死到临头,还不忘给自己脸上抹金,他动了动腿,恼怒地道:“大胆,快放手,再不放我把你踢到溪里去。” 云瑶虽不甘心,也只得松开了手,仰起头眼巴巴看着他,难过的道:“奴才遵命,不过四爷,奴才知道我们命贱,在主子眼里一文不值。 可是,奴才与魏谙达两条活生生的人命,还比不过几只虾吗?” 胤禛怔楞住。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认真的样子,她眼底的哀伤太过真切,他心莫名发紧,抿了抿嘴终是道:“你以为这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能瞒得过皇上去,自己快去请罪吧,还在这里瞎说八道!” 云瑶听了真是悲喜交加,才从狼手里逃过,背后还有老虎呢。 她慌忙推了推魏珠,匆匆磕了个头飞快爬起来,“奴才这就去,多谢四爷。” 胤禛见两人撒开腿往澹宁居方向跑,叹了口气沉声道:“站住!” 魏珠与云瑶对视一眼,心里皆是一惊,以为胤禛反悔了要先打两人板子,只听到他没好气的道:“你们两个这幅模样,是想去了就被治个大不敬的罪吗?” 两人互相看了看,见彼此都狼狈不堪,脚步一转又朝住处跑。 胤禛看了片刻,对苏培盛道:“多看着些,要是他们挨了板子,多送些金创药去吧。” 云瑶与魏珠收拾好,就迫不及待跑到了澹宁居,两人早就在路上对过口风,那就是老老实实请罪求饶哭惨。 康熙如同胤禛所说,早就得知了他们的事,梁九功在门口见着两人耷拉着脑袋的样子,恨不得干脆将他们打死作数。 尤其是魏珠,平时多机灵谨慎的人,遇到云瑶那个不靠谱的蠢蛋,也跟着不着四六起来。 他抬起手指了他们半天,气得咬牙切齿地道:“进去吧,皇上等着呢,要是被砍了脑袋,我倒可以替你们在坟前多供些虾!” 云瑶洗簌之后冷静了许多,她虽然还是怕死,却也没有那么怕了。 反正她的脑袋不过是寄放在自己头上,紫禁城到处都是主子,到处都是规矩,大不敬的事情多如牛毛。 八旗内务府三旗秀女进宫做宫女的,到了三十岁能放出宫,云瑶不在此例,就算她走了大运能出去,在紫禁城还得呆十四年,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在宫里活得长久才是奇事。 她将梁九功的骂当耳边风,真是说得好听,什么坟前摆些虾祭奠,他们这些人死了不过扔在乱葬岗,哪里来的坟! 云瑶闷声不响,抱着英勇就义的心态走进屋,与魏珠恭敬地跪下来磕头,康熙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坐在御案后一言不发喝茶,屋里安静得诡异,只茶盖与杯子偶尔碰触的清脆声。 她趴在冰凉的青石地面上,那一声声像是砸在她心头,让她原本临时拼凑起来的骨气与勇气瞬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哭得稀里哗啦,凄凄惨惨地道:“皇上饶命,不要砍奴才的头啊!”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康熙放下茶杯揉了揉眉心,户部最近银子吃紧,造大炮需要银子,盛京宫殿年头已久,也急需银子修缮。 焦头烂额之余,竟听到如此荒谬的事,小小的宫女大胆至此,居然敢下溪里去捞虾,让他真是又气又想笑。 他打量着哭得凄凄惨惨的云瑶,实在是不明白,她都这么圆润了,居然为了那口吃食,竟然连脑袋都不要了,那虾究竟美味在什么地方,于是不经意间就问了出来:“好吃吗?” “呃?” 云瑶愣了下,还真不愧为父子,居然问的话都一模一样。 她小脑袋瓜子转得飞快,想起在主子面前大哭也是有违规矩,忙胡乱拿袖子擦了把脸。 康熙看得眼角直抽,还真是不讲究,这么不爱干净,做出来的虾亏她也吃得下去! 云瑶磕了个头,恭恭敬敬道:“回皇上,奴才谨遵圣谕,每餐饭都吃得精光,想着吃饱了才能有力气好好当差,伺候好主子,渐渐的奴才胃口被撑大了。 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奴才看到后恨不得全部吃到嘴里去。 奴才好没出息,见到清溪里的御虾御蟹都迈不开腿,觉着御下吃到嘴里,奴才此生无憾了,定会为伺候好主子鞠躬尽瘁。” “吃饱了才好有力气好好当差.....”,这句话他怎么听得有些耳熟,他略一思索,就记起了上次她来谢恩时说过的话。 康熙瞬间怒了,这个混账,原来是早就惦记上了清溪里的虾,早早就打好了伏笔! 他气得正要开骂,听到她小嘴巴巴个不停,居然连御虾御蟹都说了出来,想笑忙憋住了,不去理会她,朝跪趴在旁边的魏珠沉声问道:“魏珠,你从实招来,这事是谁的主意?” 魏珠来的路上早就与云瑶对过口风,她说到时候要是康熙问起来,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她身上去,都是她连累了他,折一个进去就够了。 此时他心里虽然害怕,还是极为仗义,颤抖着道:“回皇上,奴才平时也贪嘴,与云瑶是一拍即合,此事是我们两人的主意。” 云瑶霎时瞪圆了眼睛,仗义也别在这个时候仗义啊,要是被罚打板子,总得有个完好无损的人在旁边帮着,让行刑的人下手轻些;砍头后另一个帮着收尸,别被野狗叼了去啊。 不过她还是感动得无以复加,心里暖流涌动,活了两世,真正遇到有人愿意陪她去死,虽然是个太监,却也足够了。 云瑶时不时冒出来的热血,瞬间又上了头,当即抢着道:“回皇上,这些都与魏谙达无关,平时他是多忠心耿耿的人,御前的人都瞧在眼里。 他是见奴才可怜,才被奴才拖下了水。” 康熙见她还敢强出头,冷声道:“胆儿够大的,还互相包庇起来了。 你以为朕会听你的胡话,朕一个都不会放过,恰好你们交好,一起也好作个伴!” 魏珠跪趴在地上,浑身颤抖着不敢再说话,云瑶脑子里嗡嗡直响,乱成了一团浆糊,愣愣地问道:“去哪里作伴?” 康熙:“......” 他怒吼道:“黄泉好作伴!” 云瑶一听小命难保了,再也不记得御前失仪不失仪,哭得稀里哗啦,“皇上饶命啊,清溪里的虾好多,可如奴才与魏谙达这样忠心耿耿的人不多啊。 皇上,奴才怕死啊,为了几只虾死了,奴才根本没脸走黄泉路,只好做个孤魂野鬼在天上乱飘了。” 康熙听她哭着求饶的时候还不忘把自己夸成一朵花,不禁抬手扶额,板着脸恐吓她道:“闭嘴!你先前不是还强要把罪责揽到身上去吗,怎么这时倒知道怕了?” 云瑶吸了吸鼻子,老老实实道:“奴才虽然怕死,可也知道人总得将良心,本来就是奴才连累了魏谙达,这个罪责不该他来背。 按着律例来说,他是从犯,该罪减十等。” 康熙愣了下,最近南书房的大臣成天打嘴仗,试验大炮一次次出错,花费了无数的银子,最后他们竟然互相推诿,把自己身上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他的那些肱骨之臣,竟然还不如这么一个贪嘴的胖丫头有担当! 此时她原本红扑扑的小脸吓得惨白,永远带着笑意的大眼睛哭过之后,眼眸清清澈澈坦坦荡荡,虽然眼珠子不时灵动转来转去,像是又在打着鬼主意,却鲜活又真实。 康熙真是哭笑不得,再也气不起来,再说他们都算近身伺候信任的人,就算规矩再严,他也不会为了几只虾要他们的命。 他没好气地道:“罪减十等...,算了,朕懒得与你计较。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你以前说过损坏茶叶照价赔偿,这次抓了朕的御虾,” 他故意将御虾两字咬得特别重,好整以暇看着她呆愣愣的模样,眼中闪过丝笑意,“也照价赔偿吧,一只虾算你一两银子。 至于你吃了多少只虾,你滑头得很,肯定不会老实交待,现在也查不清楚。 这样吧,你与魏珠两人的私房钱全部交出来,另外再罚一年月俸禄。” 云瑶悲喜交加,喜的是花银子买回了命,悲的是,她存的私房钱挺多的,自己的虽然心痛,倒不是最最重要,最最最重要的是,她特地为姚姑姑准备了银子,等她出宫时要送给她的啊。 可是她的银子都在宫里,并没有带到畅春园,等到走了一圈回到京城,说不定康熙已经忘了此事。 她心里暗喜,想想要不要先打个埋伏,张了张正要说话,康熙盯着她大声道:“再讨价还价试试,朕可没那么好的耐性!退下吧,别在朕面前碍眼。” 魏珠全身已被汗水湿透,在鬼门关面前走了一遭,此刻哪里会心疼自己的银子,忙偷瞄云瑶一眼,示意她住嘴,咚咚磕了几个头道:“奴才谢皇上不杀之恩,奴才这就去拿银子。” 云瑶也跟着磕头,魏珠磕得太响,她也不敢太明目张胆混过去,只得也跟着用力了些,再抬起头,额前顶着红印,眼前像是有星星在闪。 她起身时下意识看了眼康熙,见到他正好也看过来,四目相对,她脑子一抽问道:“皇上,若是交了银子就可以抓虾了吗?” 康熙:“......” “滚!” 魏珠忙使劲拖着云瑶,麻利滚了出去。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梁九功奉命去收两人的银两,他阴沉着脸一句话都不想说,云瑶将脑袋凑到他面前,嘿嘿笑得眉眼弯弯,他扬起手作势要打下去,她嗖一下溜得飞快。 “嬉皮笑脸,真长了本事了。 我看你头上顶的不是脑袋,是榆木疙瘩!” 他斜乜向蔫头耷脑的魏珠:“出息,居然被这么个蠢丫头诓了去!” 魏珠唯唯诺诺不敢回嘴,云瑶不想得罪康熙跟前的第一大心腹总管,好话不要钱往外冒:“爱之深恨之切,我知道梁谙达都是为我们好,是刀子嘴豆腐心,是担心我们才骂的,你说是吧?” 康熙都没有罚他们,梁九功也绝对不会罚,只是手下人背着他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他这脸上面子又往哪里搁。 他心里有气,一直板着脸任由云瑶小嘴喳喳喳不断说着好话,一路听下来,又见她笑容灿烂,心里的怒气不知不觉消了大半。 云瑶在岔路口停住了脚,梁九功斜了她一眼,“怎么不走了,你还想抗旨不成?” “不是不是,我哪里敢抗旨啊。” 云瑶双手乱摇忙着否认,干笑了几声,“梁谙达,我的银子留在了宫里没有带出来,现在屋里只有二十文钱,哪里能劳你老亲自进去,我这就去替你拿出来!” 梁九功见她脚底抹油往院子方向窜,根本不相信她的话,也跟了上前。 到了院子进屋,里面空荡荡,包袱几乎原封不动放着,她坦然大方从炕头上拿出个荷包递给他:“都在这里了。” 梁九功怀疑的看了她一眼,去翻了下她的包袱,除了衣衫外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 他接过荷包打开一数,果然里面只有二十个铜板,气得拉下脸骂道:“你出门就带这么点银子?” 云瑶一脸理所当然,反而不解的问道:“吃穿住用行都不要钱,带那么多银子不重吗,要是丢了怎么办,还是放在宫里放心,谁也不敢偷到御前去啊。” 梁九功翻了个大白眼,阴阳怪气的道:“那可不一定,有那胆大偷御虾的,偷点银子也不是什么大事。 皇上下旨要收了你们全部的银子,这事我可不敢擅自做主,你自己想办法吧。” 云瑶眨动着眼珠,脸瞬间笑成了朵花,甜甜的道:“梁谙达,你先借我银子先缴罚款,我回宫就还你好不好,保管一定还你。” 梁九功深吸一口气,当即转身就走。 魏珠偷偷朝她竖起大拇指,他猛地回头瞪过来,他吓得忙低头小跑着跟上前去了。 云瑶还追出去,在背后不断提醒他:“梁谙达,你都搜过了,银子你都拿走了,一定要在皇上面前回禀清楚啊……” 梁九功的脚步更快,很快转身不见了。 云瑶这才回屋,浑身脱力瘫倒了在炕上,想就这么躺着永远不起来。 很快她听到院子外有敲门声,不得不挣扎着起身,出去开门一看,苏培盛在那探头探脑,笑着恭敬打了个千道:“云姑姑,四爷差奴才前来问姑姑可还好?” 云瑶听到苏培盛姑姑来姑姑去,心情颇为复杂。 以前他见到她,都是直呼其名,这次她不过偷吃了几只虾,就在他心里升为了英雄好汉,成了姑姑级别了。 她福了福身,客气的笑道:“劳烦苏谙达替我谢过四爷,我没事。 苏谙达还是叫我云瑶吧,我离管事姑姑差得可远了呢。” 苏培盛哪敢再唤她大名,又恭敬打了个千,笑着道:“那就不打扰云姑姑了,四爷还等着,我得赶紧去回话了。” 云瑶等苏培盛走远了,重又关上院门回去,她想起先前胤禛的好心提点,没想到他倒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一说好话就心软。 以后要是惹到了他,就好话一箩筐的往外搬,反正又不要银子。 想到银子,云瑶又心疼得无以复加,等到姚姑姑下值以后来看她,她还躺在炕上唉声叹气。 “姚姑姑。” 云瑶扑过去抱住姚姑姑,哭得跟什么似的。 姚姑姑刚想要安慰她,以为她差点儿掉脑袋还在害怕呢,只听她继续哀嚎道:“我的银子啊,都没了。” “你说你。” 姚姑姑无语至极,拉着她坐在炕上,“还惦记着你的银子,难道你的命还不值那几个银子吗?” 云瑶趴在炕桌上,有气无力的道:“不是那么算的,因为命不会丢了,所以最紧要的就成了银子。” 她抬起头,歉意至极的道:“你要出宫了,我存了银子要给你的,现在都没了。 对不起。” 姚姑姑心头一热,云瑶虽然小毛病多,可她一颗心赤诚善良,待谁都好,哪怕是最最低贱的粗使太监,她与人说话也客客气气。 不是那种表面上的敷衍,而是真正的尊重,从没有因为他们份位低而看轻过。 她的这种性子,根本不适合深宫,偏偏她又处处好运,神奇的躲过了一次次劫难,这也许就是傻人有傻福,好人有好运吧。 姚姑姑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你别自责了,有那份心就成。 银子我有呢,家里也不是揭不开锅。” 云瑶坐直了,难得正经严肃起来,“姚姑姑,我知道自己见识浅,说不出什么有道理的话。 你出去以后嫁了人,手里也一定要有私房银子,有银子才有底气,别全部拿出来贴补了家用。” 姚姑姑愣了下,笑道:“你哪是说不出有道理的话,这句话就大有道理,手中有钱心里不慌。 放心吧,我不会那么傻的。” 云瑶想着以前看的那些婆媳关系,其实古往今来也未见有什么新意,她掰着手指头道:“一来看人呢,不能只看那个男人,得看他的家庭。 要是家里乌七八糟,歹竹就算出了好笋,久而久之也受不了。 二来呢,最好男人身体要强壮,还要有正经差使。 家里小妾庶出子女太多的,就算了吧。 你这么年轻,去替人看孩子,还不如留在阿哥所做管事嬷嬷呢。” 姚姑姑抿嘴笑个不停,“瞧你说得头头是道,怎么遇到事情就糊涂了起来,你说你为了嘴上那点子享受,值不值当啊?” 云瑶神情怔怔,脸上笑意淡了下去,“这活着,总得为一样吧。” 姚姑姑也跟着伤感起来,她们这些宫女子,进宫以后活得比苦行僧还要苦,睡觉吃饭穿衣走路都有规矩。 一辈子说短也短,说长也长,如果一直这般没滋没味的活着,那日子真的是没劲透顶。 嫁人也不一定好,就算是人上人,也有自己的苦处。 姚姑姑想了想低声道:“你可知道有些妃子为何生了孩子之后,绿头牌摆在那里,皇上就再也没翻过。 有些人生了孩子之后,身上漏尿,总是有异味,皇上嫌弃着呢。 还有生多了掉茄带,治都治不好。” 云瑶知道女人因为生育带来的各种病,她凄然一笑:“这个世道,女人都苦。 所以我才不想要嫁人生孩子。” 姚姑姑也戚戚然,她却没有选择,婚嫁根本由不得她。 两人说了没一会话,到了晚饭时分,梁九功又来了。 他亲自提着食盒,说是康熙御赐给云瑶的饭菜。 她忙跪下来接了,放到桌上打开来一看,顿时有些尴尬。 康熙真是小气,简直没完没了。 里面除了宫女的定量饭食,另有只比她头都大的碗,里面是盛得满满的白煮虾。 姚姑姑看得乍舌,白水煮的虾腥,这么一大碗怎么吃得下去,她看向梁九功,替云瑶求情道:“梁谙达,云瑶毕竟只是个小姑娘,哪能吃得下这么多,肚皮都得撑破了。” 梁九功不为所动,“我这有什么法子,都是皇上亲下的旨意,还叮嘱我一定得守着她吃完。 云瑶啊,快开动吧,我还得去御前回话呢。” 姚姑姑也不能违抗圣意,心里明白这是康熙要让她吃个够,吃伤以后就不会惦记着溪里的虾了。 只得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她,思索着要去寻太医给她开些积食的药来。 云瑶猛地吸了口气,她左右扭了扭身子,洗了手后在桌前坐下,先将其他的饭菜吃得一干二净,再慢条斯理剥虾。 虾没有任何调料,拿来有些冷了,显得腥气更重。 可云瑶心里快爽翻了天,她最喜欢吃白灼虾,这里的水清澈,虾肉本身就清甜无比,哪里还用加调料。 梁九功与姚姑姑两人站在旁边,看着她小手翻飞,熟练至极的剥开虾壳去掉头尾,然后虾肉扔到嘴里去,吃得双眼都眯缝成月牙,满脸的享受。 很快云瑶跟前堆满了虾壳,拿着手里剥好的最后一只虾,她顿了下,恋恋不舍看了半晌后才放进嘴里,边抿着边含糊道:“最后一只了,要珍惜着吃呀......”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银子被收走后,云瑶虽然大方,可还是觉得好比是没有穿衣服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全身凉飕飕的,连着睡觉时做的梦都与穷困潦倒有关。 她成天跟狼一样眼放绿光,算着能从哪里赚到银子。 除了银子之外,还巴不得康熙再多惩罚她几次,让她每餐都能吃到白灼虾。 可期盼总是落空,康熙知道了她的好胃口,就再也没有罚过这种好事了。 清溪沿途僻静处,还多了些小太监小宫女守着,云瑶都快把白眼翻到头顶上去。 她都穷得叮当响了,哪里还会去捞虾,再说天气愈发凉,下水她还怕生病呢。 畅春园也在准备康熙御驾前去木兰围场,就这两天就要启程了。 要是她敢再闹出幺蛾子,估摸着康熙会将她的头砍下来,挂在城门上辟邪。 魏珠与云瑶一样穷,成天削尖脑袋想着去跑腿赚点赏银。 梁九功为了惩戒他,能捞到好处的差使统统没他的份。 等罚够了,梁九功才终于大发善心,把两人捞出了冷宫。 湖里起了新藕,御膳房用藕做出了各种新鲜吃食,康熙下令赏给了各宫主子与阿哥们。 这份肥差梁九功把他们两人也算上了,让他们能赚到一点打赏。 成年阿哥们,除了大阿哥三阿哥在外开了府,康熙来畅春园他们也住在了附近的别庄,太子与四阿哥以下的阿哥们,都还住在畅春园。 太子住在西南角的无逸斋,距离清溪书院最远,魏珠主动揽了辛苦些的差使,胤祯住在荷花池畔的东所,路途近些则让给了云瑶。 两人带着小太监捧着食盒一路同行,走出梁九功的视线之后,俩难兄难弟的脸便垮了下来,互相看着长吁短叹。 魏珠满脸心痛,哀怨地道:“这人缺啥都不能缺钱啊!” 云瑶眼神不受控制瞄向他下面,他嗖一下夹紧了垮,气得嘴都歪了,“要不是你我有过命的交情,看我不揍你!” 云瑶才不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凑过去问道:“你有多少银子啊?” 魏珠比了根手指,云瑶不屑的撇了撇嘴,“还以为多少呢,我也有你这么多啊。” “十倍!” “哟呵!” 云瑶小嘴张得滚圆,都是做奴才的,他居然这么富有!鼻子冷哼了声,斜着他道:“你傻不傻,这么多都带出来不重吗?” “全部换成了金条,不带着心里不踏实,打小穷怕了,钱就是我的命,哪里会在意这点子重量。” 魏珠神情恍惚了片刻,叹息着道:“不过都是贱命一条,主子要你三更死,你断不能活过五更天,有再多银子也无用。” 云瑶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你没有去那个吗? 就是,那个养个对食?” 魏珠愣了下,又急眼了:“你说你这脑袋瓜子,里面都装的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 咱是那等不要脸的人吗,这种过过干瘾的事,不但要钱,抓到了还要命,养来图啥?” 他打量了云瑶几眼,咂巴着嘴道:“要是你嘛,也断不成!咱眼光高着呢,得找个省心的,身上有仙气的,就是得瘦,走路婀娜多姿,那小腰扭啊扭的,哎哟!” 听到魏珠还居然嫌弃自己,云瑶气鼓鼓的要去踹他,被他灵活地跳开了,“哎哎哎,规矩规矩,打打闹闹的成何体统。” “我说瑶啊。” 魏珠整了整衣衫,一本正经地道:“哥哥瞧你印堂发红,以后有大出息呢,别眼皮子浅,被那些没卵子的人骗了去,你值得更好的。” 云瑶白了他一眼,“你还会看相算命了,怎么就没有算到你会倒大霉呢!” “不是没死么,银子没了再赚。 嘿嘿,这趟你我就能有银子进账了。” 他悄悄跟她说着阿哥们打赏的数额,听到胤禛打赏也跟德妃娘娘一样不多不少,太子出手大方得多,她又后悔了,就不该贪图近,早知道去赚多的钱。 不过她想到以后的历史,见跟着的小太监离他们不远不近,只管低头走路,并不敢听他们说话,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你以后千万不能得罪四爷,其他的爷,都不远不近看着,莫要搅进朝堂争斗之事。” 魏珠震惊的看着她,见她神色严肃,努力的咽下了口水,郑重其事的道:“瑶啊,虽然你神神叨叨的,不过哥哥看你还有几分运道,哥哥信你。 你保管放心,这些事都会烂在肚子里,哥哥记着你的好。” 云瑶当然相信他,她跟姚姑姑要好,可毕竟牵扯的生死利益太少,姚姑姑身后还有家人,她断不敢告诉姚姑姑这等重要的大事。 魏珠则不同,他能在康熙面前与她一起担着生死,就凭着这点,他都是值得她信任的第一人。 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一路,荷花池畔的东所分开,云瑶进去胤禛的院子,苏培盛早就在门口等着,见她前来忙笑着迎上来打了个千,恭恭敬敬领着他们去了正厅。 胤禛背着手大门口等着,云瑶福了福身笑着道:“四爷,皇上的湖里收了藕,做了些新鲜吃食,命奴才送来给四爷尝尝。” 身后的小太监捧着食盒上前,胤禛忙跪下来双手接过食盒,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云瑶站着一动不动,虽然这个头是代康熙领的,她心里却爽翻了天,一代帝王朝她磕头,只要想起就会笑出声来,她只盼着以后要多来几次才好。 胤禛把食盒递给苏培盛,吩咐道:“拿去交给福晋,藕吃了好,宋氏正怀着身子吃不下饭,让她送些去宋氏的院子,李氏那里也送些去吧。” 云瑶安安静静的听着他安排妻妾之事,只等着他赶紧打赏之后她好离开,谁知胤禛说完,笑着对她道:“坐吧,还站着做什么?” 云瑶有些懵,这里是胤禛的正厅,她哪里敢做他的座上宾,就算主子赏茶吃,也是去偏房下人呆的地方。 胤禛已经走到主座上坐下,太监搬了个小杌子在他跟前,云瑶看着那个矮小的凳子,偷着想乐,要是再端个木桶来,她就是妥妥的洗脚婢了。 云瑶不想对着他的臭脚丫子喝茶,福了福身道:“奴才谢四爷,只是御前茶叶房还有事,奴才还得赶回去当差,就不坐了。” 胤禛愣了下,点点头道:“当差要紧,你且稍等一下。” 他转头吩咐了小太监一句,很快小太监就捧着个鼓鼓的袋子上前,胤禛接过来递给云瑶:“拿回去慢慢吃吧。” 云瑶心里已经泪流成河,零嘴虽然也很重要,可再重要也比不过她紧缺的银子啊!手上抱着不算轻的袋子,她还得强颜欢笑跪下来磕头,有气无力道:“奴才多谢四爷赏。” 得了,好不容易得来的磕头又还了回去。 胤禛抿嘴忍着笑,拿出个荷包放到了她捧着的袋子上。 云瑶眨巴着眼睛,腾出只手拿在手里捏了捏,熟悉的硌手感觉。 是银子! 云瑶笑得牙不见眼,再次跪下来,脆生生大声道:“奴才多谢四爷打赏!” 见识了她迅速变脸的胤禛:“......”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云瑶本以为胤禛不过赏了她五个银锞子,她出了院子到了僻静角落,偷偷躲开小太监打开袋子一看,里面居然是打成豆荚模样的五个金锞子。 五两! 金子! 云瑶乐得几乎没有跳起来,她都想回去再给胤禛磕几个头了! 以前每次领到赏赐,云瑶都会分一些给给同去当差的人,可是现在她太穷,又是金锞子,她死死捂住荷包,怎么都舍不得拿出来。 她回头望了一眼东所隐约可见的院门,甚至暗戳戳异想天开,回去找胤禛把金子兑换成银子。 心中天人交战,吃独食的滋味难受,穷的滋味也难受,云瑶垂头慢吞吞的挪动着脚步,荷包都快被她拽出水来。 终于,她下定决心,还是分给两个小太监一颗金锞子时,听到头顶传来胤禛的声音:“你怎么还在这里?” 云瑶被吓了一跳,抬头飞快偷瞄去,只见胤禛神情疑惑打量着她,心中大叫不好,先前她可是说要急着回御前去当差,还拒绝了他的留茶呢。 再说她也不能说在纠结分赏赐的事,她脑子转得飞快,脱口而出道:“回四爷,上苍有好生之德,蝼蚁的性命也是命.....” 其实话一出口她就快说不下去了,头低得都快埋到了地里,硬生生小声胡扯完:“奴才怕踩到他们,避开了才走得慢了些。” 胤禛听得直想笑,低头看着光洁可鉴的青石地面:“蝼蚁在哪里?” 云瑶脸又红了,装作东张西望找了找,尴尬地道:“跑了。” 胤禛瞪着她,“你怎么不说飞了呢?” 云瑶立即补充道:“有些飞了有些跑了。” 胤禛:“......” 他手指动了动,几乎想拧一拧她跟蜜桃似红扑扑的脸蛋,看看那究竟有多厚。 拉下脸佯装训斥她道:“还不快些回去,再胡说八道下次治你的罪!” 云瑶一听下次,笑得双眼弯成了道月牙,恭敬的道:“奴才遵命。” 胤禛被她笑得完全没了脾气,越过她朝澹宁居方向走,过了一会没有听到身后有动静,他转身往回走,在拐过弯后假山的角落,颗脑袋与魏珠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悄声在说着什么。 他眉头皱了皱,站着看了一会,吩咐苏培盛道:“你悄悄去看看。” 魏珠去太子院子办了差使回来赶上了云瑶,她灵机一动,他有银子啊,可以先从他那里借点分给小太监,等以后再得了赏时再还给他。 她故意落后了胤禛许多,等他转身不见了,拉着魏珠远离小太监,先低声炫耀自己发了财,再去问他借银子。 魏珠无语至极,简直想淬她一口,不情不愿掏了颗银锞子出来递给她:“我一共才拿到五两,分了一两出去,再给你一两,就剩下三两了。 你可是足足有五十两,还要从我这里劫贫济富!” 云瑶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银子,白了他一眼,她拍了拍鼓鼓的荷包,神气十足:“又不是不还你,姐姐有的是钱,富得很!” 她话音刚落,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拿来!” 云瑶整个人僵住了,乖乖将手上的银锞子递了过去,胤禛拿着在手中抛了抛,盯着躬身退后见礼的两人。 尤其是她,借着福身手还不忘死死按着荷包,他心里无名怒火乱窜,向来平静的脸黑了几分,厉声道:“荷包也拿出来!” “哈? !” 云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没见过主子打赏之后还有要回去的!抬头怔怔看过去,见他明显气得不轻,心里犹如被挖了一块在滴血,还是忍着痛把装着金锞子的荷包双手奉还。 胤禛接过荷包,深深盯了她一眼,见她眼珠子还巴住自己手上的荷包不放,眼眶泛红,里面的泪珠要掉不掉的可怜样,手上拿着的荷包突然有点烫手。 他生生转开头不去看她,眼神如刀,从魏珠身上刮过,转身一言不发大步离去。 转过假山后,他还听到身后有隐隐的哀嚎声,脚步顿了顿,垂头凝视着手上的荷包,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 云瑶经历过狂喜狂悲,几乎是天堂地狱走了一遭,眼泪啪哒啪哒直掉。 魏珠拍着胸脯也一脸后怕:“哎哟吓死我了,四爷那一眼......,唉,你别哭了,我的银子不要你还,算了算了,我得到的再分你一个,两个两个,平分行了吧……” 这哪里是银子的事,这是金子的事啊!云瑶手上紧紧捏着魏珠给她的银锞子,悲伤得不能自已。 这份悲伤一直持续到康熙的御驾启程去木兰围场,开始时她还有些精神,从车帘缝隙里偷看圣驾的威风,等马车摇晃了半天后,她就倒在了车厢里,被晃得头晕眼花,再也不想动了。 茶叶房的四人只有姚姑姑与云瑶去了围场,其他两人回了宫。 她想着这个又想大哭一场,明明不用那么多人去,为什么她不是留下的那一个? 太倒霉了! 圣驾走走停停,打前锋早就选好了地方扎营,等康熙一到就能直接歇息,不过就算是康熙,晚上也大多住帐篷,他们这些伺候的下人当然也只能跟着住帐篷。 好几个人挤在一顶小帐篷里,吃不好睡不好洗簌也不方便,等圣驾终于到达木兰围场时,云瑶足足瘦了一大圈,蓬头垢面下了车,脚踩在地上后,身子还习惯性的左摇右晃。 她看着前面高处搭建出来的观围台,几乎看不到尽头的帐篷城,蒙古王公贵族声音洪亮响彻云霄,高声恭迎康熙,她心里只有两个想法。 一是,真是好大的阵仗,搭建这些得花费多少银子啊;二是这么多帐篷,她总可以分到顶单独的帐篷了吧? 康熙的主帐篷几乎就是座小型的房屋,起居室接见大臣的地方应有皆有。 他们御前伺候的下人帐篷都搭在远离主帐的边缘角落,太监与宫女分开,如梁九功这样的大总管,虽然会经常住在主帐贴身伺候,还是有单独的帐篷,魏珠与姚姑姑等管事们则是两人一顶。 至于云瑶这等级别的宫女,则是与宫女混着住,她掀开帘子走进去,见不大的帐篷里,地上铺着地毡,床不过是在草地上另多铺了几层地毡。 里面已经有三四个宫女在地上跪着铺床,听到动静回头好奇的看着她,平时打过照面也算脸熟,彼此笑着点头算是互相见了礼。 云瑶努力扯出笑,她数了数,通铺上几乎要住六人,还得侧身挨挨挤挤才能住下。 虽然草原上早晚已经要穿夹衣,挤挤也不会热,可她从单独的院子落到与人呼吸相闻的地步,心情还是非常不好。 通铺靠边的位置都有人占了,她只得选择中间的铺位,怎么都无法忍受自己成了夹心肉饼,思索片刻,放下包袱后去了主帐。 梁九功恰好走出来,她眼睛一亮忙上前,福了福笑着先拍马屁:“梁谙达一路都没有歇息过,精神头还这么足,身子骨真是硬朗啊!” 梁九功听得眉头紧锁,她这夸人的话可真是,不过他懒得与她计较,斜睨着她道:“找我什么事?” 他这也太直接了,都不带过度的。 云瑶眼珠子咕噜噜四下转动了圈,见无人靠近,小脸瞬间变得可怜兮兮,“梁谙达,分我顶单独的帐篷住呗。” 梁九功瞥了她一眼,径直拒绝道:“没有。” “有的有的,梁谙达说有肯定有!” 云瑶见他要走,立刻追了上去,不死心念道:“梁谙达,我这么胖,那丁点的地方,根本挤不下啊,晚上睡不好白天就无法一心当差,要是把龙井当成了普洱怎么办……” “梁九功!” 康熙不知何时出了帐篷,见两人一个避走,一个像是哈巴狗缠着追,眉头微拧,指着云瑶道:“你也进来!”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云瑶偷瞄着康熙不算好的脸色,她心中懊恼万分,要是能多长一只眼睛,就没那么容易被他抓住了。 康熙听梁九功回完两人的对话,他虽然对云瑶时不时出点岔子见怪不怪,但是听到她居然为了个帐篷在上窜下跳,不由得拉下脸训斥道:“出息,不是为了吃就是为了住,你脑子里莫非就装着这些不上台面的东西?” 云瑶垂首恭敬站着,她还想说康熙是何不食肉糜呢,但是她没胆。 其实她也不明白康熙的追求,比如他想要天下海晏河清,四海归顺,可最终不一样是让老百姓吃得饱穿得暖,有能遮风挡雨的屋子吗? 她想掉书袋“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又怕挨板子,只得回道:“回皇上,是奴才需要大点的地方睡觉,原来的铺睡不下。” 康熙打量着她圆乎乎的脸庞,斜着她道:“你也知道自己胖了,早知如此,嘴上就该悠着点......” 云瑶小心翼翼抬起头偷看了康熙一眼,四目相对,他楞了下,想起是自己下令让她多吃,有些恼羞成怒道:“让你吃是为你好,怎么你还怪起朕来了?” 云瑶听了马上跪了下来,她这时又埋怨自己多长了只眼睛,没事去看康熙做什么。 她磕了头后,小小的拍了一记康熙的马屁:“回皇上,奴才先前是想感谢皇上,正是因为皇上的皇恩浩荡,奴才吃得牙口倍棒,身子珠圆玉润。 好多人都还吃不饱呢,能吃饱饭是多么大的福气,奴才绝对一定坚决不会怪罪皇上,请皇上明察。” 康熙被她的一串保证逗得直想笑,指了指她道:“你呀,脸皮还真是厚,居然说自己珠圆玉润。 罢了罢了,珠圆玉润就珠圆玉润吧,朕也不跟你计较了。 不过规矩就是规矩,就是你珠圆玉润也得遵守。” 他见她小脸霎时僵住,铺天盖地的失望扑面而来,憋着笑一本正经的道:“你也说朕皇恩浩荡,那朕就特地赐给你一间单独的帐篷。 让人重新在东南角的林子边给你搭一顶,不过那里有猛兽出没,要是不怕被吃掉就去住吧。” 云瑶大喜,她才不会怕康熙的恐吓,围场几万人,别说是猛兽,就是怪物也吓跑了。 木兰围场年年打猎,里面的野兽早就被打得绝了种,只剩下人喂养的一些鹿啊麂子这些,而且还在十多里之外。 东南角也算是下人的帐篷区,就是稍微僻静些,正是她求之不得的静谧独居之处。 她笑得眼睛弯成道月牙,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响亮的答道:“奴才谢皇上赏赐御赐帐篷,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心里直感叹,还是心思单纯蠢些好啊,一点点小恩小惠就乐得找不到北,不像那些蒙古台吉,胃口太大永不知道满足。 他哈哈大笑起来,“起吧,梁九功,你着人去给她搭御赐的帐篷!” 梁九功躬身领命,与云瑶退出帐篷,先前他出帐篷时,康熙正在为蒙古之事心烦,进去的时候他还捏着把冷汗,以为她这次免不了一顿板子。 谁知她插诨打科不但逃了过去,还真混上了单独的帐篷。 他笑着对她道:“云瑶啊,你要什么样子的帐篷,我这就差人给你去搭,不过你得等会儿,我算算,约莫得等大半个时辰左右吧。” 云瑶嘿嘿直乐,“有劳梁谙达了,没事没事,等多久都行,能有帐篷我就万事大吉,哪还敢抱怨有其他要求。 哎哟,梁谙达你冷不冷? 我觉着草原上到了下午就冷得受不住。 你看,地上是不是得多铺几层地毡啊,最好地毡上面再铺一层厚厚的羊毛地毯,脚才进去就能没过脚背的那种。 角落里用帘子隔个洗漱的地方来,放个澡盆进去,我这身上都能搓泥了,必须得好好洗洗。 梁谙达,梁谙达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啊......” 梁九功装作没有听见,大步流星走得飞快,云瑶深深吐了口气,看着他飞快消失的背影,翻了个大白眼。 真是假惺惺,不是他让她提要求的吗,真提了又跑了。 “云瑶!” 这时有人叫了她一声,转过头去一看,妙答应领着个小宫女,脸上带着惊喜看着她。 两人还是妙答应受宠之后见过,这时一见,云瑶分外感概,以前的妙香娇俏可人,现在瘦了许多。 脸上虽然带着笑,却如所有的后宫妃嫔一样,笑意是随时可以拿出来贴在脸上的常备品。 “你可还好?” 云瑶福了福身,妙答应忙上前将她扶起来,上下打量着她,眼中终于浮上层泪意:“我好,怎么会不好呢。 你呢,好不好,姚姑姑冷玉蔷薇她们好不好,她们都来了吗?” 云瑶心中酸涩不已,妙答应以前心心念念要做人上人,可见这个人上人不是那么好做的,孩子没有了,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了那段日子。 这次康熙出来只带了几个低份位答应伺候,看来妙香还没有失宠,云瑶诚心期盼,她这次回去之后能怀上孩子,心想事成。 四下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云瑶低声回答着茶叶房几人的事。 妙答应激动之后,也渐渐回过神,笑着道:“看我这脑子,你忙不忙,要不去我那里坐着吃杯茶吧。” 云瑶要等着搭帐篷,茶叶房里有姚姑姑在,在外规矩也松些,走动一下也没事,她便没有拒绝,两人一起去了妙答应的帐篷。 不大的帐篷里面一目了然,左侧放着睡觉的塌,中间是案几桌凳,再旁边隔开个小小的洗漱间。 看来主子住的地方也不过如此,云瑶得到单独帐篷的快乐又多了层。 妙香招呼她坐下来,小宫女上前倒了两杯茶便退了出去。 她低头看着茶汤愣了下,然后不动声色吃了口。 “很差吧。 不知道是多久前的陈茶了。” 妙答应笑着问道,云瑶尴尬的笑了笑,妙答应以前也是茶叶房出身,她怎么会辨不出茶叶的好坏。 妙答应脸上的笑意淡下去,低声道:“我经常梦见我们当处一起当差的时候,可终是回不去了。” 见云瑶关心的看过来,摇了摇头自嘲一笑,“不说这些了,没意思。” 她站起身,深深朝云瑶福身施礼,云瑶被吓了一跳,忙跳开道:“使不得使不得,你这是怎么了啊?” 妙答应却不管,恭敬施礼完才站起身,拉着莫名其妙的云瑶重又坐下:“你担得起,我早就想谢谢你了,只一直没有机会。” 她怔怔看着前方,眼眶又渐渐泛红,“我小产后,原本那些因为我怀孕的赏赐都没了,份例也被克扣得七七八八,以前做宫女的时候早就吃惯了苦,那时身子好还能忍。 小产时流了许多血,身子虚弱得连床都下不了,我几乎以为自己熬不过来,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去换了些补品吃食,才躲过这一劫。 云瑶,你的银子可是救了我的命。” 云瑶也知道后宫生存不易,克扣份例的事屡见不鲜,捧高踩低哪里都有,妙答应也不是没有见过。 她能重新站起来出现在康熙面前,云瑶除了唏嘘之外,更多了一层敬佩。 后妃可不是人人都能做的,简直是打不趴的神兽,她的那点劝慰之话再也说不出口,只用力点头,眼神无比坚定道:“以后会好的!” 妙答应见云瑶神情跟打仗前誓师般郑重其事,噗呲笑出了声,“你的性子还是以前一样,茶叶房里就你是个真正单纯的,瞧你那脸蛋红得,还真是令人羡慕啊。 先前我听说你又被皇上叫进去训斥了,看来你是傻人有傻运道,我倒白担心了一场。” 云瑶干笑,这种出糗的事被人看到,她还是有些脸红。 再略坐了坐,说了几句体己话之后,她就起身告辞去搬家。 妙答应送云瑶出门,站在门边看着她离开,她走出很远之后回过头,还能见到妙答应立在门口的身影。 她鼻子酸了酸,回过头没有再去看。 云瑶回到原来分到的帐篷,里面其他五人都在,见到她拿了包袱要走,顿时各种眼神朝她齐齐看来,一个瘦瘦的小宫女羡慕的道:“真好啊,不用住在这里了。” 云瑶不想太过出风头,惹得大家都嫉妒,拉着她的手臂,笑盈盈地道:“小妹妹,比比咱俩的身形。” 大家打量着她们,有人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小宫女愣了下也跟着笑起来,“姐姐真是,姐姐根本不胖,你这是丰满呢。” 云瑶认真打量着她,“我特别喜欢你的小虎牙,看起来真的好可爱。” 小宫女不过十多岁出头的小姑娘,听到有人赞美她的美,开心得跟什么似的,还要主动去帮她拿包袱。 其他人见云瑶随和,也上前要帮忙,只见她弯下腰,轻轻松松抱起了比她身体都快大出一倍的包袱。 众人:“......” 云瑶抱着包袱朝新帐篷方向走去,行走的道路能供三四人并行,两边用木栅栏隔开了来,她怕视线不好撞到人,还特意贴着最右边走。 没曾想快到东南角时,突然一声娇斥响起来,“瞎了你的眼,怎么走路的呢,撞到了主子你可担待得起?”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云瑶以为自己撞到了人,忙放下包袱想要道歉,她抬眼看去,一个小宫女扶着个娇俏妩媚的年轻女子,站在前方怒瞪着她。 双方相隔差不多有一丈多距离,再说她抱着包袱这么打眼,她们肯定看到了自己,除非故意找茬或者瞎了眼才会撞上来。 年轻女子的额前没有刘海,扁方上缀着几颗松绿石,身上穿着粉缎大挽袖旗装,云瑶琢磨着她大小也个算主子,不是康熙带来的答应常在,就是哪个阿哥的侍妾。 秉着不得罪人的原则,云瑶福了福身,歉意的道:“对不住,是奴才抱着包袱没有瞧见才挡着了路,奴才这就让开。” 小宫女却不依不饶,见她一人搬着这么大的包袱,以为她不过是个粗使的小宫女,伸出手指她道:“什么叫挡了我们的道,好狗不挡道你难道不知道? 你一干粗活当差的,摆的谱比主子还要大,见到主子不早些避让到旁边,反而要主子等,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云瑶皱了皱眉,平时在御前当差,见到的人就算再恨彼此,也是背后互插刀子,面子上总得过得去,没曾想遇到这般趾高气昂直接给她下脸的。 她都快被气笑了,这个小宫女这般德性能活下来,不是主子太得宠,就是她太过势力,只欺负自己以为能欺负的人。 懒得与她计较,垂首没有吭声。 年轻主子理了理鬓边的发丝,终于娇娇的道:“罢了罢了,我们走吧,跟那没规矩的狗奴才计较什么,没得晦气。” 小宫女扶着她经过云瑶身边,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似乎觉得不够,还朝她淬了一口。 唾沫溅到云瑶嘴角,她被恶心得弯腰干吐起来,气得半死。 小宫女又被云瑶惹怒了,她气冲冲转过身,叉着腰指点着她骂道:“好你个贱蹄子,这是嫌弃我们李主子,背后不放在眼里也就算了,当面还敢看不起,看我不打死你!” 李主子? 云瑶这才知道主子原来是胤禛后宅的李氏,上次她送藕做的点心去时,他还不忘给李氏一份,看来她真是得宠,连着伺候的人也跟着吆五喝六。 小宫女手指甲尖尖的,径直朝云瑶脸上抓来,她慌忙偏头避开,要是被她抓到脸肯定破相了,她心中怒气轰一下升腾。 去他大爷的,欺负人也不是这样欺负的!云瑶眼神一沉,朝小宫女扑过去,仗着身高优势,伸出左手揪住小宫女头上的扁方头往下用力一按,右手握拳,狠狠揍向她的肚子。 宫里惩罚人自有一套,绝对不会伤在明面上,云瑶耳目濡染学到了些皮毛,她不会其他人打架你抓我挠那一套,将小宫女直接掀翻压在身下,拳拳生风招呼向她的隐秘处,打得她鬼哭狼嚎,毫无招架之力。 李氏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被吓得脸色惨白,根本不敢近身,只缩成一团在旁边手足无措尖声大叫:“杀人啦,救命啊!” 周围帐篷里的人被吵闹声吸引,纷纷跑来看热闹,有人眼尖认出了她们,忙着跑去分别搬救兵。 云瑶见到周围人越来越多,她出够了气冷静下来,先是后悔了一小会,然后开始思索着怎么善后。 她皮肤白皙,只要稍微碰到之后,就会留下淤青,她放开小宫女站起身,低下头将手蒙在脸上,肩膀抽屉着装作没脸见人,狠下心用力按下揉搓了几下,疼得暗自呲牙咧嘴。 云瑶再放开手,白皙的脸上出现了几条清晰的手指印,看上去像是被人扇过巴掌。 胤禛最先得到消息赶来,李氏见到他便娇滴滴唤了声爷,然后就身子一软就要倒下,他忙扶住了她,目光却朝云瑶看了过去,见她衣服上沾满了草根泥土,脸上明晃晃的红印,眼神晦暗莫明。 梁九功落后一步,急匆匆赶来,先上前恭敬向胤禛施礼:“奴才见过四爷,皇上差奴才来,说要把打架之人都带到御前去,他要亲自审。” 小宫女被揍得站都站不稳,扶着木栅栏在嘤嘤哭泣,这时听到打架居然惊动了康熙,吓得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 云瑶偷偷斜眼看了看,心中纠结万分,她要不要也装晕呢。 梁九功见云瑶一动不动,训斥她道:“还站着做什么,成日到处惹是生非,这时知道怕了,把你先前打架的胆子拿出来啊。” 云瑶见来不及装晕,只得慢吞吞走到包袱面前,弯腰抱起来瓮声瓮气的道:“走吧。” 众人:“......” 梁九功只觉得脸都没处放,根本不想承认她是御前伺候的人,都什么时候了她还不忘那几件破烂东西。 不过她的力气,他同情瞄了眼晕过去,被苏培盛架起来的小宫女,真是蛮横的遇到了楞的,活该! 跟着他来的小太监忙上前要去帮云瑶拿包袱,她谢过他之后,还叮嘱他别弄散了。 这包袱重要着呢,一是这里面是她的冬衣,草原上早晚很冷,她穷得叮当响又没有银子买,丢了还不得被冻死。 二是这也是她故意留了个心眼,要是对方乱告状,她也能拿出来用用。 康熙坐在御案后,胤禛垂头站在最前,李氏也没有再继续晕,垂首恭敬肃立在他左侧身后。 云瑶与被人中都掐青了的小宫女跪在地上,屋里静默了一会,他先怒气冲冲瞪了眼胤禛,才沉声道:“真是丢光了朕的脸,不,真是丢尽了大清的脸,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架! 你们想找死,朕就让你们死得明明白白,省得到了地下也是个糊涂鬼!老实招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瑶此时苦不堪言,她怎么就忘了围场不比宫里,打架之事肯定传到了蒙古台吉耳朵里,康熙觉得他们在外人面前丢了脸,这下肯定小命难保了。 李氏又是胤禛的爱妾,此次他肯定也会被康熙迁怒,她这下不仅得罪了现在的老板,连着以后老板,小老板娘一并得罪得彻彻底底,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小宫女害怕得浑身颤抖,牙齿发颤连成句的话都说不出来。 李氏最懂得察言观色,见胤禛阴沉的脸,就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可先前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谁也不知道那个宫女胆子那么大会突然动手,她忍住惧意,恭敬地道:“回皇上,奴才先前见四爷有些上火,听说外面林子边的菊花开得好,就想亲去采些来,晒干了给四爷泡茶喝。 回来的时候被她抱着包袱撞得差点摔一跤,青杏念着奴才身体弱,急眼了训斥了她几句,让她以后走路小心些。 奴才觉着反正没有被撞到,也就没有计较便要回去。 不曾想到的是,她在奴才与青杏经过时,装作被我们臭到,弯腰在一边作呕,青杏气不过,上前问她在哪里当差,怎么这么没有规矩,要拉着她去找人评理,谁知道她......” 李氏顿了下,颤抖了下更咽着道:“谁知道她突然就发狂一样将青杏扑到在地,揍得青杏遍体鳞伤。 奴才绝对没有半点谎言,梁谙达,你可以带青杏下去验伤,看她衣衫下是不是都是淤青。” 康熙冷眼看了一眼云瑶,吩咐道:“梁九功,把她拉下去检查,朕倒不知道,御前伺候的人中间,居然还藏着这等好身手之人。” 梁九功上前带着青杏出去验伤,很快他就回来禀报道:“回皇上,青杏身上有些青紫瘀痕,太医诊过脉,倒没有伤着脏器。” 康熙怒瞪着云瑶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以前小嘴巴巴说个不停,知道闯了大祸就不敢再坑声了? 朕念你在御前伺候一场,砍你脑袋前准你说个够。” 云瑶本来就担心这次小命难保,最次也得被打板子,一颗心提得紧紧的。 先前听到李氏说完,她才知道,为什么后宫的女人都这么厉害,就凭着这种半真半假的说话方式,也能杀人于无形。 这时听到康熙要砍她脑袋,也顾不上得罪不得罪胤禛,她恭敬的磕了个头,“皇上,可否由奴才起身,给你亲自演示当时的情形?” 康熙愣了下,云瑶自知闯了祸,从进屋里起就跪趴在地上,这时她抬起头,他才发现她那张脸红红白白,巴掌印在上面尤为碍眼。 他眉心微拧,她先前还笑得脸跟朵花般,出去没多大会,她就顶了张开烂了的花脸回来。 他看了眼旁边地上那巨大的包袱,眼神复杂难辨,沉声道:“准了。” 云瑶走过去弯腰抱起包袱,走动了两步,扬声问道:“皇上,奴才这样子经过,是不是像只熊瞎子?” 康熙原本满肚皮的气,此刻也快被她逗笑了,心中明白了几分,他斜了一眼旁边端坐的胤禛,训斥她道:“放下吧,你成日吃那么多饭倒也没有白费。” 云瑶应声放下了包袱,再次上前福了福身,“皇上,奴才抱着这么大的包袱经过,天也还亮着,路上也没其他人,道路可以容四个奴才这等身形的人经过,奴才还是有些不明白,怎么就偏偏撞上了李主子与青杏。 不过主子说撞上了就撞上了,都是奴才的错,奴才立刻避让一旁赔了不是。 青杏骂奴才不过是粗使小宫女,没有规矩,好狗不挡道这些奴才都没有还嘴。 在经过奴才身边时,青杏还朝奴才脸上吐口水,有些吐到了奴才嘴边,她的口水实在太臭太臭,奴才熏得受不了,根本无法控制想吐,于是她就突然开骂,扑上来给了奴才一巴掌。 打人不打脸,奴才还要在御前当差呢,脸上顶着伤怎么伺候皇上,若是奴才这时还低声下气,丢的可是御前的脸,于是奴才就与她打了起来。” 云瑶条理清楚口齿清晰,讲得绘声绘色,手还不时偷偷小小比划,让人身临其境。 她的话音刚落,李氏就嘤咛一声,似乎是体力不支,歪歪倒倒晕倒在地。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云瑶见到李氏装晕,无比后悔自己吃太多,身体结实,否则她也来出晕过去,砸在李氏身上,把她砸出屎来,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装。 不过她也只是暗爽一下,怎么说在屋子里的几人都算是一家子,她这个外人中的外人还是少说话为妙,保护好项上人头要紧。 康熙听云瑶连比带划说完事情经过,再加上也知道她平时与御前伺候的人关系很好,从未听过她与人争吵红过脸,心中就大致有了数。 见到李氏晕过去,他脸色霎时沉了下来,这种小伎俩哪能糊弄他,想要开口训斥胤禛没有管好后宅,哪舍得为了一个女人让自己的亲生儿子没脸,便强忍了下去,挥挥手不悦地道:“来人,把她搀扶下去,传太医来看看。” 小太监忙上前,将李氏扶了出去。 这时胤禛上前一步,跪下来磕了个头:“汗阿玛,都是儿臣的错,平时疏于对下人的管教,儿臣回去之后,定会严加整顿。” 康熙见胤禛知道错了,心中还算满意,脸色也缓和了些,语重心长地道:“风起于青萍之末,别只顾着外面的大事,忽略了身边的琐碎小事。” 胤禛恭敬应是,顿了顿下继续道:“汗阿玛,此事云瑶虽然有违规矩,却是青杏挑衅在先,她是被无辜牵连了进去,还望汗阿玛网开一面,留她一条性命好将功赎罪。” 云瑶万万没想到冷面胤禛居然会为她求情,她眼睛瞪得滚圆,下意识看了眼康熙,他正好也朝她看来,两人四目相对,她慌忙垂下了头。 康熙没好气哼了声,指着青杏道:“老四你退下吧,顺便把她带下去处理了。 至于这个女摔角手,你就不用管了。” 胤禛只得起身,目光复杂看了云瑶一眼,小太监上前帮着把已经吓得半死的红杏拖了出去。 云瑶看着像死猪般的青杏,知道她这是活不了,心里既害怕又难过。 一条活生生的命,主子不过轻描淡写几句,就消失在眼前。 她此时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只顾得上忧心起自己的小命来。 康熙留下她,莫非是要先打她板子,再把她赶出宫去? 她现在没有银子,又在草原上,若是赶出去她以后就得挖草根填饱肚皮了。 只想着云瑶就没出息的双腿一软,跪下来凄凄惨惨道:“皇上,饶奴才一命吧,不要打奴才板子,不要把奴才赶出去啊,要赶,也等回京城再赶啊……” 康熙被她突来的一出弄得莫名其妙,听到她的话更是哭笑不得,没好气道:“你也知道怕了,朕以为你是傻大胆天下第一呢,你不是很能打吗,留在草原上可以帮着牧民去驱赶狼群啊!” 云瑶又咚咚磕了个头,“皇上,奴才也只是能打得过青杏,还是因为她太瘦了,奴才连梁谙达都打不过啊,怎么打得过狼。” 梁九功:“......” 康熙被她逗得想笑,又觉着她胆子实在太大,一定要给她点教训,拉下脸道:“这次朕就且先留你一条小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看你是吃太多撑着了,以后罚你每餐饭食减半!” 云瑶一听不用死,心中顿时松了口气,又听到吃不饱饭,抬头偷偷瞄了一眼康熙,可怜兮兮欲言又止。 康熙登时怒道:“你看什么看,瞧你那张花脸,都快毁掉了,还敢顶着出来乱晃。 加上御前失仪,再罚一年月例,禁足三日,给朕呆着好好反省,若是下次再捅出漏子,朕定不轻饶!” 云瑶心里快爽翻了天,先前已经罚了一年月例,再多罚一年也是头上虱子多了不怕痒。 至于禁足三日这事,真的是不要太美好,不用当差可以在帐篷里睡懒觉休息。 要不是怕康熙反悔,她几乎想主动提出,她罪行深重,最好能罚禁足到御驾回京为止。 她激动地磕头谢完恩,临走之时还不忘去抱那个巨大的包袱。 康熙看得眼角直抽,斜了梁九功一眼,他忙上前道:“放着吧,我会差人给你送回去。” 云瑶一听有人帮忙,立刻松了手,笑得眉眼弯弯道了谢,躬身退了出去。 外面到处已经挂上了灯笼,高台下面的空地上已经点上篝火,到处热闹不已,忙着在为晚上宴请蒙古台吉做准备。 魏珠站在帐篷边,身边围着几个太监宫女,像是在吩咐着什么。 云瑶怕又被康熙抓到,不敢靠得太近,只往他那边挪动了几步,压低声音给他提醒:“噗呲,噗呲。” 魏珠很快就朝云瑶大步走了过来,先上下打量了她一遍,松了口气道:“阿弥陀佛,头还顶在脖子上,不过你的脸?” “脸没事。” 云瑶飞快地回答,揪住他的衣袖往暗处拖,他抬着手挣脱,“哎哎哎,慢点慢点,好歹也是个姑娘家,我在这儿就是守着你出来,眼尖着呢,以后别嘴里放屁了啊。” 云瑶作势要踹,他灵活地跳过,举起手投降求饶:“好了好了,我的姑奶奶,亏我还为你担心了半天,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你既然好好的,有什么事就快说吧,我这还有一大摊子事呢。” 她眼珠子咕噜噜扫了一圈周围,才凑过去低声道:“我想着总不对劲,李氏那般娇滴滴,走了这么久的路,她不在帐篷里好好休息,居然跑出来找什么菊花。 还有啊,听她说话绝对不是蠢人,怎么身边伺候的小宫女能蠢成那样?” 魏珠抽了抽鼻子,搓着手要多猥琐有多猥琐,伸长脖子张望了一遍后,兴致勃勃地道:“你这就问对人了,哥哥跟你说啊,如今四爷后院,宋氏有了身子不能伺候,就剩下了四福晋与李氏,四福晋迄今身子没有动静,这次木兰围场四爷也没有带她来,李氏要是怀了孕...... 四福晋这明显是急了,估摸着青杏就是她安排过去的,李氏不敢明着拒绝,只能在背后做手脚除掉了。” 云瑶惊得说不出话来,“李氏这是蠢还是聪明啊,闹出事来都是落了四爷脸面,她图啥啊,这样做她岂不是得不偿失?” 魏珠撇了撇嘴,“你呀,亏你还是御前伺候的人,听说你先前自己愚公移山了? 你吱个声谁敢不替你搭把手? 李氏肯定把你当成了最最低等的粗使宫女,不过想借机找点子事,回去在四爷面前哭诉哭诉委屈,顺便告上四福晋一状。 天晓得居然惹上了你这尊大神,又这么虎直接动了手。 不过你这一架可打出了名气来,打了架还好好活着,以后谁也不会认不出你,就是横着走也没人敢招惹你。” 云瑶拉下脸,装模作样学着螃蟹左右晃动,逗得魏珠呵呵傻笑,她觉得晃得头晕,没劲地道:“这么说我这是遭受了无妄之灾,真是见了鬼,以后我出去还是跟你一样,带着一堆人吆五喝六的好了。” 她想到这些后宅之事就头大如斗,烦躁地道:“唉,不说了不说了,我回去了,皇上罚我禁足三日,等会别忘了给我送些好吃的来啊,烤全羊烤全牛什么的,记得荤素搭配好啊。” 魏珠白了她一眼,“要求还真多,算了算了,哪能落下你一口吃的,等下我给你偷些过来。” 云瑶这才满足地离开,回到下人帐篷区,远远就看到她那顶在角落僻静处,新搭起来不大不小的帐篷,御驾在此守卫森严,也不用担心会出事。 她开心不已,迫不及待跑过去掀帘进屋,只见左下角落用帘子隔开了小小的洗漱隔间,虽然没有放大澡盆,平时洗漱也够了。 她的大包袱也已经送了回来,她还蹲下来特意掀了掀地毡,梁九功还算刀子嘴豆腐心,果真给她多铺了两层不说,被褥也铺得厚厚的,放小炕桌的地方还铺了块羊毛毯。 “哟呵!” 云瑶兴奋地欢呼一声,蹦跳过去顺势往羊毛毯上一趟,在上面滚了几滚,简直快活似神仙。 到了晚上,外面的喊声欢呼声响彻云霄,云瑶知道这是开始了比武摔跤活动,掀开帐篷帘子往外垫着脚看了又看,离得远只看得到人影绰绰与亮光。 她不禁又叹气,这么难得的场面也无缘欣赏,看来真是没有十全十美之事。 不一会魏珠派来的小太监给她送了香喷喷的烤羊腿,手抓羊肉,洒满芝麻的饼,还有一钵子羊肉汤,驱散了她些许的郁闷。 虽然没有青菜,她也勉强接受了,依靠在被褥上,翘着二郎腿啃着烤羊腿,羊肉鲜美一点都不腥膻,放了多多的孜然,上面还抹了层蜂蜜,又不像她平时吃的寡淡无味,吃得她差点没把舌头吞进去。 她甚至大胆想着,要不要让魏珠再给她送些马奶酒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这才是人生啊! “云姑姑可在?” 帐篷外传来了苏培盛的声音,云瑶愣了下,忙将羊腿扔进盘子里,胡乱一抹嘴道:“我在,进来吧。” 帐篷帘子掀开,苏培盛弓着身子走进来,瞄见她油光光的嘴,眉心上沾着的芝麻,若无其事移开了目光,双手恭敬送上个盒子,打了个千道:“云姑姑,四爷太忙走不开,就差奴才给你送了来,云姑姑你清点一下。” 云瑶有些疑惑打开匣子一看,见里面摆着瓶药膏,还有金光灿灿的金锞子与一些碎银。 她双眼嗖一下闪亮无比,迫不及待的数了数,算下来足足共计有一百一十一两银子。 这个数字有点奇怪,一般都是整数,怎么还有整有零,好像是仔细算过一样。 云瑶抬头不解朝苏培盛看去,他憨憨地笑了笑,伸手从匣子里拿走了几颗金子,“四爷还吩咐奴才,要与姑姑好好算算账,姑姑且听好了,奴才与你一一道来。”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帐篷里的家具只有一张矮炕桌与一张矮凳,炕桌上面摆满了吃了一大半的各式羊肉。 云瑶本来盘腿坐在羊毛毯上,她见苏培盛拿回了金锞子,又说胤禛要与她算账,心里就一咯噔。 她灵活地翻身爬起来,笑颜如花,指着矮凳热情地招呼苏培盛:“苏谙达请坐,哎呀我这里也没有茶水招待你,真是不好意思。” 她眼珠子咕噜噜转动一圈,捧起那钵羊肉汤递到苏培盛面前,“苏谙达,喝点羊肉汤暖暖身子呗,我只喝了一小半,你千万别嫌弃,这可好喝了,香得来!” 苏培盛眼角抽了抽,委婉地拒绝了,云瑶没有坐矮凳,他也顺势蹲下来跟她说话:“云姑姑不必客气,我不渴。 四爷还等着我回话,云姑姑,我们这就开始?” 云瑶只得放下羊肉汤,听苏培盛掰着指头细细算了起来:“四爷说,上次收走了他赏给姑姑的十两金子,加上来历不明的一两银子,四爷说赏出去了就赏出去了,岂有收回去之理,所以这次都一并还给了姑姑。” 苏培盛摊开手掌,让云瑶看清楚上面的五颗金锞子与一两碎银,然后他话锋一转,“不过,四爷说,姑姑脸上的伤乃自己造成,四爷当时心存善念,没有当场揭穿姑姑,这些赏赐就收回去作为惩戒。” 云瑶小嘴张得滚圆,胤禛眼睛也太毒了,他干脆去刑部当差算了!这欺君之罪打死也不能认下来,她夸张地道:“什么,我怎么会自己伤了自己,这...,这可有证据?” “四爷说,姑姑左右脸的红痕太过均匀对称,指印长度倒与姑姑手指长度相似,青杏手指粗短,也比姑姑矮,断不能将姑姑伤成这样。 四爷还说,姑姑若是不承认,让姑姑自己手掌贴着脸颊便一清二楚。” 云瑶飞快缩回手,装作若无其事拿起羊腿继续啃了起来,干笑了两声道:“手上太油,就不比了,再说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当奴才的哪敢反驳,是吧? 你继续继续。” 苏培盛低头咳了咳,装作若无其事继续道:“四爷说,姑姑因为无妄之灾,才被皇上罚了一年月例,这些银子四爷赔给姑姑,十二个月共计六十两,姑姑你清点一下数额对不对。” 不过几颗金锞子,云瑶哪里还用算,很快点了点头。 苏培盛又拿了一颗金锞子回去,她顿时懵了,胤禛这是要向她征税吗,可这税也太高了! “四爷说,姑姑总是爱美的小姑娘,脸上顶着红印着实不雅,这瓶药膏乃由太医院配制,清淤化肿效果奇佳,在外买不到,只收姑姑十两银子就成。” 云瑶觉着先前她想错了,胤禛不该去刑部,他该去户部!她从匣子里拿出药膏来,不由分说探身过去塞到苏培盛怀里,“我不过是伺候主子的奴才,买不起这么金贵的药膏,劳烦苏谙达把药膏拿回去,金锞子还给我吧。” 苏培盛低头看了看自己身前被蹭上的油,他手上捧着同样油乎乎的药瓶,刚要说话,这时帐篷帘子被掀开,胤禛大步走了进来。 屋子里顿时散发出淡淡的酒味,云瑶偷瞄了他一眼,见他脸色比平时要苍白些,只眼尾散发出些许的红意,明显喝得不少,她不敢惹喝了酒的冷面阎王,忙爬起来恭敬福身见礼。 苏培盛察言观色,见胤禛眼神冰冷,忙打了个千后放下金锞子与药膏,躬身溜了出去。 胤禛在外面听了一会,只听得越来越火大,苏培盛这个没出息的,就知道他办不好差事,这么晚了还在啰里八嗦,他就算是太监,也不适合再呆在年轻姑娘的帐篷里。 他凝视着云瑶的脸,慢吞吞地道:“药膏留下吧。” 云瑶脑子飞转,立即开心地道:“多谢四爷赏。” 胤禛冷哼了声,“想得美,不赏,十两!” 云瑶小脸垮了下来,敢情还强买强卖了。 胤禛微笑着道:“虽然你脸快好了用不上,留着以后挨了板子也能用。” 云瑶:“......” 胤禛见云瑶气鼓鼓的模样,心情大好,脚勾过矮凳坐下,觉着不舒服,干脆直接盘腿坐在了地毯上,他手随意摆了摆:“你也坐吧。” 云瑶无语至极,这里怎么说也是她的地盘,胤禛倒反客为主起来。 不过想到以后全大清都是他的,识相闭上了嘴。 她哪敢与他对着坐,矮身蹲下来,觉着这样实在诡异,也如他那般盘腿坐了。 胤禛看着乱糟糟的炕桌,又笑了起来:“你这挨罚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啊。” 云瑶尴尬至极,想要藏起来也晚了,她干脆光棍起来,笑着道:“都托了皇上的福,才能吃到这些美味佳肴。” 胤禛毫不客气地拆台:“皇上好像有令,你只能吃以前的一半饭食。” 云瑶:“......” 这天聊得挺费心情的,他不是在参加宴会吗,还有空来故意找她茬? 胤禛见她小脸又变了颜色,止不住嘴角上扬,“少吃些羊肉,仔细上火。” 云瑶还没吃完呢,他们主仆就先后来了,羊肉冷了腥膻也不好吃,她哪里有吃多,肚子现在还饿着,更气人的是,不得不捏着鼻子答谢他的关心。 胤禛神色严肃起来:“今天的事李氏有错,我已经罚她禁了足。 可你也有错,姑娘家岂能随便与人动手,亏你还在御前伺候,脑子呢,规矩都忘光了?” 云瑶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宫里最常用的惩罚就是禁足,好像不罚禁足就能随便乱跑一样,这样的惩罚不痛不痒,半点用都没有。 她根本不关心他后宅之事,他反正是主子,说什么她只能听着,不断附和着认错:“是,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冒失了。” 胤禛这才满意,脸上重又带上了些笑容,顺手合上了匣子,“先前皇上已经罚了你一年例银,你要再领月例也得等到一年后,这些银子我就先收起来,等一年后再给你。” 云瑶:“......” 不给她拿来做什么? 显摆吗? 馋她吗? 银子闷着了要出来走动散步吗? 云瑶心里一股子委屈乱窜,她只能死忍,还得笑,忍得脸颊酸痛,笑容都快挂不住了,终于破了功,试探着问到:“四爷,奴才能问你件事吗?” 胤禛看了她一眼,随和地道:“问吧,爷准了。” 云瑶小心翼翼地道:“四爷今晚喝了多少酒?” 胤禛脸黑了,云瑶赶紧找补:“奴才担心四爷喝太多,吹了冷风会头疼。” 胤禛的脸色缓和了些,他斜睨着她道:“算你还有些良心,知道关心爷。 你放心,爷好着呢,没喝多。” 云瑶见他说话条理清晰,不会喝醉了发脾气打她板子,这就放心了,笑眯眯地道:“四爷,奴才还有些事实在不明白,能不能请四爷为奴才解惑?” 胤禛顿了下,不耐烦地道:“怎么这么多废话,算了,爷今儿个心情好,准你再问。” 云瑶立刻佯装不解地道:“四爷,如果有人欺负奴才,奴才不能跑,周围又无人可救奴才,那奴才可不可以出手自救呢?” 胤禛呆住,旋即便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似笑非笑缓缓道:“糖葫芦,胆儿够肥啊,拐弯抹角来套爷的话,要跟爷算账是不是?” 云瑶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飞快否认道:“奴才不敢,奴才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胤禛忽低站起身,绕到她身边蹲下,她吓得上半身拼命后仰,他手臂撑在膝盖上,俯身居高临下盯着她道:“女摔跤手,你不是很能打吗,要不要跟爷也来打一架,打赢了银子就归你如何? “ 云瑶都快哭了,她不该贪这点银子的,她也不应该相信喝酒之人说自己没喝醉。 胤禛向来冷清自持,连续给她取了两次诨号不说,居然要跟她一个奴才打架。 再说,她也打不过他啊! “四爷,奴才错了,奴才发过誓,此生再也不与人动手,银子奴才也不要了,你就饶了奴才吧!” 胤禛抬了抬眉,神情得意至极,站起身拍拍衣衫下摆,“谅你也不是爷的对手,先前爷才与一个蒙古勇士比试过。” 他停顿了下,神情不可一世地道:“爷赢了。 “ 云瑶瞧他清瘦的模样,心中暗自吐槽,那是蒙古勇士瞧在你爹的面子上,让你呢。 她面上却笑得十分狗腿,恭维的话不要钱往外冒:“四爷太厉害了,四爷就是大清的巴图鲁,身手天下第一!” 胤禛垂头闷声笑了起来,斜着她笑道:“过了啊!你早些歇着吧,晚上警醒些别睡死了,仔细着被狼叼了去。” 你才是狼,豺狼猛兽!云瑶不断腹诽,起身福身恭送胤禛离开,突然他手伸到她面前,大慈大悲地道:“这两银子赏给你,拿去花吧。” 云瑶生无可恋,伸手接过银子拽在手里,她要是胆子再大些,就破口大骂了。 一两银子!好多啊,怎么花得完呢!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云瑶心宽,将银子的事情很快抛到了脑后,开始美滋滋过起了禁足的日子,每天只管翘着二郎腿,等魏珠给她偷偷摸摸送美味的吃食来。 草原上的牛羊奶酪都鲜美无比,加上猎回来的新鲜鹿肉麂子肉等,她吃得简直脸几乎又圆了些。 虽然每天睡醒后无所事事,只能偷偷掀开帐篷帘子听外面比武打猎的热闹,她还是心满意足。 姚姑姑忙着当差走不开,还特意差小宫女来看过她,只让她安心歇着。 云瑶顿时没了留下姚姑姑一人做事的歉疚,这样看别人忙着,自己却独享悠闲的日子,在比较下,她觉得又幸福了许多。 快乐的日子太短暂,云瑶就算再舍不得,日头也照常渐渐西斜,过了今晚,明早就得去茶叶房当差,她郁闷得在被褥里滚来滚去,恨不得日子重新回到她被禁足的第一天。 “云姑姑可在?” 帐篷外传来了有些熟悉的问候声,云瑶翻身爬起来,整了整衣衫头发道:“我在,进来吧。” 帐篷帘子被掀开,妙答应与提着篮子的小宫女走了进来,云瑶忙福身见礼,妙答应笑着作势要打,嗔怪地道:“尽跟我作怪,哪需要你这些虚礼。” 小宫女将篮子放在炕桌上,拿出里面的梨苹果等果子,云瑶看得双眼放光,她已经连吃了好几天肉,早就惦记着些青菜水果。 她笑得牙不见眼,“还是你最好,快坐快坐,我去给你倒杯茶,姚姑姑给我送了些普洱过来,你尝得要是好的话也带些回去。” 妙香斥退小宫女,按住l云瑶道:“就吃果子吧,这些来之前已先洗过,你就坐着只管吃吧。 茶我也不尝了,茶叶房里哪里会有差的东西,我可不管啊,等会你有的茶都要给我一份。” 云瑶听妙香这么说,便仍然盘腿坐在地上,妙香也在矮凳上坐了,仔细打量着她的脸道:“你这气色一天比一天好,听说你先前打架伤了脸,我还担心着破相呢,只是实在走不开,才没能来看你。” 云瑶摸摸脸,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她这几天吃得好睡得好,气色不好才怪。 她啃了一口梨,汁水四溅,甜得粘到手上都黏糊糊味。 还有篮子里的苹果,颜色红红诱人极了,也是上好的果子,看来妙香这几天没少被康熙翻牌子。 妙香极会察言观色,哪能不明白云瑶心中所想,坦白地道:“这些果子极为难得,我也是第一次分到。” 云瑶顿时觉得嘴里的梨有些不甜了,含着梨尴尬至极。 妙香噗呲一笑,“瞧你那傻样,吃你的吧,我就你一个朋友,拿到了想来炫耀炫耀,让你瞧瞧我也抖了起来。” 云瑶吞下梨嘿嘿傻笑,擦了擦手后,伸到枕头底下摸出个荷包递给妙香:“就这么点,你拿去吧,千万别嫌弃拒绝,你比我更需要这个。” 妙香楞了下,接过荷包紧紧拽在了手中。 得到了皇上赏赐听起来是风光,可御赐之物又不能拿出去卖,处处打点都需要银子,她月例就那么点,根本早就捉襟见肘。 她眼眶湿润起来,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自嘲地笑了起来:“你看我,哎,先前还在笑你傻,若是宫里都是你这样的傻子就好了。 其实我才是傻,还跟你扭捏作态装腔作势。” 云瑶吃完了梨,又不客气去拿苹果,边啃边随意地道:“你看我就不扭捏,你再不吃我可吃完了啊。 就是有银子,在这里也买不到这么甜的果子。” 妙香见云瑶吃得起劲,神色复杂难辨,她深深呼出口气,转头向帐篷外看去,除了小宫女四下无人。 她神色严肃起来,俯身过去,压低声音飞快地道:“我先前在皇上那里伺候,恰好郭尔罗斯部的巴音台吉来了,离开时隐约听到了几句,我蒙语不太好,只听懂了你的名字,什么打架,赏赐。 你最好不要急着去御前当差,能躲就先躲几天吧。” 云瑶一颗心霎时沉了下去,吓得脸色都白了。 蒙古各部落与大清经常联姻,就算是宗室公主,大多结局不过是抚蒙。 若是巴音台吉看上了她,眼都不带眨的,随手就被赏了出去。 康熙自己的姐妹女儿都舍得嫁到蒙古,何况她一个伺候的奴才。 此事太过重大,妙香也是思前想后,才冒着大风险告诉了云瑶这个消息。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大,打猎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归来,她也不能多留,只得干干安慰了一句:“皇上快回来了,我不能久呆,你自己且千万小心。” 妙香匆匆离去,云瑶怔怔看着外面一点点暗下来的天色,心若死灰。 公主们抚蒙,虽然最后都没有活几年,可她们至少出嫁前封了又封,是代表着大清出嫁。 而她,不过是随手送出的汤婆子。 暖床的。 外面的冷风吹进来,云瑶冷得一个激灵,这时陡然惊醒,手脚并用爬起来,奔到帐篷口探出脑袋往看去,这时她无比后悔住了清净偏僻处,外面一个影都见不到。 她急得都快哭了,若是不去当差,就只能装病,可她现在活蹦乱跳的,病来得可没那么快。 再说若郭尔罗斯部的人坚持要见她,那她病也没有用,最好丑得见不了人,让那个巴音台吉一见,就嫌弃得不行,白给他也不要。 这时远处林子边传来了一阵阵说笑声,她忙急迫伸长脖子看过去,期盼能遇到熟人,能帮着去给魏珠递个消息。 林子里的人三三两两骑马走了出来,马上挂着些野鸡等猎物,走在最前面马上的人,远远看去如头熊瞎子一样高壮,马上挂着的猎物也最多,他身前,还横着一头不断在滴血的野猪。 那人似乎特别警惕,察觉到帐篷这边的动静,转头锐利的目光直扫了过来,他身后的马突然小跑向前奔了几步,隔开了他的目光。 云瑶赶紧嗖一下缩回头,吓得拍着胸口直喘气,若是那人就是巴音台吉,那她真是在往枪口上撞,嫌弃自己死得不够早。 林子那边的动静渐渐远去,云瑶紧紧提着的一颗心才暂时落回了肚子里。 不一会儿帐篷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苏培盛的声音响了起来:“云姑姑可在?” 哪怕苏培盛是胤禛的人,云瑶听到他的声音此时也犹如天籁,急忙奔到门边,回道:“我在我在,苏谙达快进来。” 苏培盛走进屋,犹疑地打量了她几眼,“四爷先前打猎回来,见到姑姑在门边像是在找人,四爷怕姑姑有急事,就差来我问问,姑姑可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原来后面骑马上前的那人就是胤禛,云瑶当时心太急没有认出来,她忍住心里的不安,带着侥幸问道:“苏谙达,先前跟四爷一起打猎的是谁啊?” 苏培盛答道:“郭尔罗斯部的巴音台吉。” 云瑶想直接晕死过去,这也太巧了!她生无可恋,有气无力地道:“劳烦苏谙达帮着去给魏珠递个消息,就说我有急事找他,一定要让他快点来。” 苏培盛担忧地看着她:“云姑姑,我来时,皇上正与蒙古各部落的人在一起,魏谙达也在旁边忙着伺候,估摸着走不开。 四爷吩咐我来时特意叮嘱过,你若有有急事,只管吩咐一声,我任凭你差遣。” 他声音低下来:“还有,四爷说,巴音台吉最喜欢肌肤白皙水灵的姑娘,让姑姑没事别出来晃动。” 云瑶吓得半死,这时她也顾不得胤禛为何这么好心,努力压着心中的兵荒马乱,勉强道:“苏谙达,我没事,就是惦记着草原上的沙葱。 听说沙葱特别美味,你可否替我寻些来,我想卷了饼吃。” 苏培盛呆住,万万没想到云瑶居然是为了口吃食,半晌后道:“姑姑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找来。” 云瑶松了口气,苏培盛出去后,她就一直眼巴巴望着门口焦急等待。 她其实心里也没底,前世时她在草原上吃过沙葱炒蛋,香气扑鼻又美味。 可她吃了以后不久,脸就过敏长满了红疙瘩。 不知道这具身体会不会也过敏,可这时她也没别的法子,总不能在脸上划几刀。 按着宫规,自残自杀都会被治罪,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直等到天全黑,苏培盛才匆匆回来,手上拿着几颗洗净了的沙葱,抹了把汗道:“我亲自去寻了好久,才得了这么几颗,姑姑拿去吧。 时辰不早,我得回去四爷那里伺候了。” 云瑶谢过苏培盛,等他走后,等不及晚饭送来后,用沙葱就着饭吃,她深吸一口气,拿着一颗沙葱塞进嘴里,直接干巴巴嚼起来。 沙葱生吃又辣又带着苦涩,吃得她直想干呕,她拼尽全力死忍住,连吃了几颗下去后,忙奔去刷牙漱口,又啃了个苹果才压下了恶心想吐。 这时帐篷外又传来了脚步声,云瑶以为是送饭的来了,却没想到是御前熟人,专门跑腿传话的小太监上前笑着道:“云姑姑,皇上说是免了你的禁足,传你马上去御前伺候。”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云瑶仿佛坠入了冰窟里,小脸白得发青,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了高台下的广场。 层层守卫之下,空地上篝火熊熊燃烧,木桩上挂着灯盏,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热闹无比。 康熙坐在最中间,面前案几上摆着酒水瓜果各种烤肉,他身边依次坐着蒙古各部落的台吉,太子与大阿哥留在京城,成年阿哥只有三阿哥与胤禛陪坐一旁。 云瑶一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低着头不敢多看,悄悄溜到了梁九功身边,他侧头瞄了她一眼,皱眉道:“怎么规矩都忘光了,皇上解除了你的禁足,总得先去给他磕个头。 你的脸又是怎么回事,莫非还害羞,怎么这么红? 哎哟算了算了,没有功夫了,皇上看过来了,快去快去。” 云瑶只知道梁九功嘴皮子在不断翕动,她脑子里嗡嗡响,根本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全身僵直低头走到康熙的座位前,跪下来磕了个头。 她紧张得身子都发颤,不断祈祷蒙古台吉看不到她,请安之后趴在地上,想干脆将自己埋在草皮下算了。 康熙眼神狐疑扫了云瑶一眼,扬声道:“起吧。” 然后他侧头与身边的人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蒙语。 云瑶愣愣起身站着,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到笑声鼓噪声,然后,生硬的汉语传进了她耳朵:“呀,好丑!” 她神情怔怔,凭着本能看过去,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熊般壮实的巴音台吉,他脸长得与身型一样粗狂,准确的说根本看不清脸,脸全部被胡子盖住,鼻毛戳出来,与胡子比着长。 云瑶顿时在心里暗戳戳狂骂,你才丑,也不看看自己那熊样。 不对,丑? 她不由得抬手摸了摸了摸脸颊,原本光洁细腻的脸上冒出了凹凸不平的疙瘩,她心中狂喜,起效果了,感谢沙葱大神! 那只熊还在指着她哈哈大笑,“癞!” 云瑶被嫌弃丑,心里却乐翻了天,只要不被要去当暖床奴才,她什么都不在意。 不过看情况,那只熊对她兴趣颇浓,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蒙语,其他部落的台吉也跟着起哄,熊还生硬地道:“皇上,可否让她出来与我们蒙古的女人一战?” 云瑶吓得缩成一团,开玩笑,打输了丢大清的脸,打赢了出了风头,被要去做一只母熊瞎子,她宁愿当场自戳瞎双眼算了。 这时胤禛握着酒杯走到熊的跟前,举起杯子笑着对他道:“巴音台吉,看女人打架没意思,不如让大清与蒙古的勇士互相切磋一场如何?” 巴音台吉与他碰了碰杯喝完酒,拉着脸仍十分不满,指着云瑶叽里咕噜道:“她长得太难看,我不要她。 不过四爷,男人打架看多了,倒想女人们比试一场,究竟是大清的女人厉害,还是蒙古女人厉害。” 胤禛脸色也不大好,走到云瑶身边对她飞快解释了巴音台吉话里的意思。 她简直悲喜交加,喜的是她的沙葱没白吃,不用当母熊瞎子。 悲的是她知道蒙古人摔跤的厉害,满人也爱好布库,康熙自小就用布库擒住了鳌拜,现在巴音台吉把比试提到了大清与蒙古部落之间的高度,她直接被架了火上烤。 康熙面无表情,只眼神沉沉,能看出他憋着火。 云瑶一咬牙,怀着破釜沉舟的心情,上前几步慷慨激昂道:“皇上,奴才虽然不才,可也绝对不能让大清丢脸,奴才就是拼着一死,也要为大清打这一架。” 康熙神色稍微缓和了些,又听到她又哭兮兮地道:“皇上,奴才没有学过布库,要是打输了,求皇上不要怪罪奴才啊!” 康熙的脸又沉了下来,没好气指了指她,瞪着她道:“你这张脸,算了以后再收拾你,去吧,朕允了,你输了朕也不会怪你。” 云瑶得到康熙的允诺,终于放了一半心。 接下来,她才放下来的那一半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康熙说了云瑶愿意应战之后,巴音台吉高兴得抚掌大笑,很快派了部落里的勇士踏娜出来,往云瑶面前一站,比她高出大半个头不说,身型几乎抵得上两个她。 云瑶被塔娜笼罩在阴影里,欲哭无泪。 她苦中作乐的想,其实做母熊瞎子,也不是那么不能忍受,至少有蜂蜜吃对不对 塔娜低声怒吼,双错上前一步,云瑶还没有回过神,已经被狠狠摔在地上,眼冒金星与头顶的星星遥遥相望。 “好!” 叫好声响彻全场,云瑶就是再晕也知道这个掌声不是给她的,她几乎想破口大骂,还没有说规则呢,也没人叫开始,难道不是点到为止吗! 她忍住痛要爬起来,塔娜上前俯身帮了她一把,提起她举起来又一扔,她又瞬间回到了地上,与草地亲密接触,啃了一嘴的草。 “草!” 云瑶胃里直翻滚,恶心得想吐,塔娜的脸又出现在了她上方,她凭着本能一滚,手脚并用往前爬,逃得飞快。 塔娜愣了下,拔腿便追,云瑶被吓得拼了老命逃,两人在场上你追我赶,四周的笑声嘘声震天。 康熙的神色阴沉莫辨,胤禛的脸色也不好看,死死盯着场上那个跌跌撞撞逃跑的身影,手不由自主紧拽成拳。 云瑶跑得气喘吁吁,她都想跪下来磕头认输,可塔娜仍然紧追不舍,有誓要把她抓住当作沙包扔的劲头。 她心一横,将各路菩萨拜托了个遍,着重念叨了前世的格斗老师之后,似乎脚下打滑,站立不稳向前扑倒。 塔娜见机立刻飞扑上去,电光火石间,云瑶往旁边一滚,她扑了个空,摔倒在草地上,灵活地就要翻身要爬起来。 云瑶就等着这个机会,她没有继续躲,反守为攻快速翻身上前,双腿别在塔娜的颈部与胸前,双手死死抱住她的手臂,两人形成了十字形交叉。 塔娜太强壮,云瑶咬紧牙关不肯罢休,卯尽全力防止她挣脱,场上形势一下胶着起来。 蒙古部落的叫好声停了,康熙蓦地站起了身,神情微微激动,不错眼看着场上的两人。 塔娜挣脱不开,顿时怒了,挥舞着另一只手乱打,脚也往后乱踢。 拳拳如铁砸在云瑶的身上,她仿佛能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痛得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 她却仍然如八爪鱼般,毫不退缩,死死锁住了对方。 不知何时,渐渐有人不顾规矩走到场上围住了她们,魏珠浑水摸鱼趁机大喊:“云瑶,好样的!” “云瑶,好样的!” “塔娜,好样的!” 双方呐喊打气声此起彼伏,坐在看台上的康熙他们也走了下来,围在了她们周围。 御前伺候的太监宫女们挤在了人群中,梁九功神情激动站在最前,姚姑姑脸上流着泪担忧看着她,魏珠最为夸张,脸色变来变去,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哭哭笑笑跟疯了似的。 胤禛脸色沉重,低声吩咐了苏培盛几句,他连忙跑开了。 塔娜的另一只手臂,还在不断挣扎,云瑶觉得自己的力气在渐渐消失,全身痛得都快散架,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血,刺得眼睛都睁不开。 她孤注一掷,双腿全力压制住塔娜,使劲吃奶的力气一掰,只听咔擦一声,塔娜的大拇指应声而断,痛得尖呼起来,终于手脚一松,停止了动弹。 “好!到此为止,大清胜利!快快传太医来!” 康熙神色大悦,见状立刻大声喊起来,周围围着的蒙古台吉们神情悻悻,却也无话可说。 魏珠他们立即冲上来扶起了云瑶,七嘴八舌问个不停,苏培盛领着太医院院判祈坤赶了来,扒开人群挤进去为她诊脉疗伤。 云瑶耳边都是嗡嗡声,她嘴角努力扯开一丝笑意,晕过去之前,嘴里还含糊咕哝道:“我赢了,要赏赐...要银子...,不,要单独院子...”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云瑶直到凌晨才醒来,炕桌上点着豆大的灯盏,光线昏暗,姚姑姑撑着脑袋,靠着褥子在打盹。 她似乎察觉到动静,一下睁开眼睛,惊喜地道:“醒了,哎哎哎,快别动,我来我来。” 她小心翼翼扶着云瑶半坐起身,拿褥子塞在她身后,又忙去端了药来,试了试温度道:“幸好还温着,先喝药吧,祁院判说你万幸没伤到筋骨,身上的淤青过些时日便会散去。” 云瑶一动全身都牵扯着疼,口渴得不行,就着姚姑姑的手一口气喝完了整碗药,苦得五官皱成一团,呼出口气歉意地道:“姑姑辛苦了,你守着我没睡觉,当差没了精神,可别被梁谙达抓着骂。” 姚姑姑倒了杯清水让云瑶漱口,温和地道:“你呀,尽瞎操心。 是皇上下令让我守着你,等你好了再回去当差。 反正茶叶房也没事,梁谙达差了魏珠先去顶替着。” 她将杯子放在炕桌上,看着云瑶感概不已,“魏珠急得跟什么似的,抢着要留下来照顾你,其他御前的也争先恐后提了,大家都关心着你,患难见真情,你这人缘还真不错。” 云瑶回忆起比试时他们对她的鼓励,也忍不住笑了,见姚姑姑洗了手,拿了罐有些眼熟的药膏过来,疑惑地问道:“这是祁院判开的药膏吗?” 姚姑姑掀开云瑶身上的被褥,小心翼翼打开盖子,说道:“这个药膏可贵了,千金难求,祁院判也只给了一小罐,可你全身都是淤伤,哪里够,是四爷差苏培盛送来的。” 云瑶心道,原先胤禛开价十两银子一罐药,还真是没有要高价,不过这个药她可不会付银子,是他自己主动送来的。 还有康熙也忒小气,她可算得上是大清的功臣,就不能下令太医院,最贵最好的药紧着她用吗! 姚姑姑挖了药膏在手心温热之后,却犹疑着不敢下手。 云瑶手臂上都是青青紫紫,一块摞着一块,已看不出来原来肌肤的颜色。 她忙安慰道:“姑姑没事,我平时稍微磕碰一下,就会这样,你抹药吧,我不怕痛。” “怎么会不痛。” 姚姑姑声音带着哭腔,手小心翼翼贴上去,云瑶痛得全身不受控制颤抖,她又忙缩回了手。 云瑶深吸一口气,扯着嘴角道:“我不动了,来吧,早死早超生。” “呸呸呸,说什么呢。” 姚姑姑又气又想哭,一狠心覆上云瑶的手臂,快速抹了药,又如法炮制,给她身上淤青之处全部抹完,她已痛得冷汗直冒,全身都没了力气。 收拾擦拭换了身干爽衣衫之后,云瑶重新躺回被窝,姚姑姑替她盖好被褥,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怜惜地道:“好好的姑娘,怎么就这么倒霉,招惹上了巴音台吉。 幸好你脸上红疙瘩好了起来,不然淤青加上红疙瘩,真是丑得没眼看。” 云瑶咧嘴笑了起来,眨了眨眼低声道:“丑才好,不然被巴音那只熊看上,那我就该哭了。” 姚姑姑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也觉得有些后怕,她在宫里多年,见多了满蒙联姻,可那是公主们的事,如云瑶这等奴才,不过如随手赏出去的一件衣服。 她松了口气道:“你如今替皇上赢得了脸面,就再也不用担心了,说不定皇上还得重赏你呢。” 云瑶偷笑,开始幻想康熙若是出口赏她,那到时候该要什么才好呢? 最好的是免死金牌,再次是独门院落,紫禁城的终生铁饭碗已有了,那就加个一等爵位,让她以后不用见着谁都要磕头,膝盖都快跪出茧来了。 当然,若是硬要赏她个黄金万两,她也不会拒绝。 怀着美滋滋的心情,云瑶又睡了过去,直到快到午饭时被饿醒,见姚姑姑和衣而卧躺在旁边睡着了,也就忍着饿没有叫醒她。 没一会帐篷帘子被掀开,梁九功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哟,都歇着呢。” 姚姑姑惊醒过来,忙爬起来福了福身,云瑶也挣扎着想起来,梁九功忙抬手制止了她:“别动别动,皇上有口谕,念着你身体不便,礼数就先放一放,传赏时你也不用起来跪着谢恩了。” 云瑶眼睛一亮,激动得挣扎着硬要起身查看赏赐,姚姑姑帮忙扶她坐起来,只见梁九功拿出手上的卷轴递给她:“这是皇上亲笔所书,云瑶丫头啊,你可是御前头一份。” 云瑶双手恭敬接过卷轴,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御前女巴图鲁”,角落还盖上了康熙的御印。 先前所有的希冀全部落了空,她一颗心霎时冰凉冰凉。 这么个破东西,不能吃不能卖,还得供起来,不然就是大不敬的大罪。 再说了,就是巴图鲁,至少也得是大清巴图鲁,御前,御前的范围也太狭窄了! 云瑶生无可恋,僵着脸问道:“梁谙达,这个算不算御赐扁牌,我拿着能当尚方宝剑用吗? 比如上打贪官什么的?” 梁九功噎了下,他还头一遭听到这等问题,谁得到皇上嘉奖不是欢天喜地,全家烧高香告祭祖宗知晓。 他斜着云瑶道:“这可是无上荣耀,是拿来传给子子孙孙的,算了,瞧在你受了伤的份上,就不罚你没规矩了。 好好歇着吧,别吃太多羊肉,别以为我不知道魏珠那小子成天给你偷肉来,仔细着吃得上火。” 云瑶等到梁九功走后,一下瘫倒回床上,身体的痛加上心痛,立刻哭成了狗。 姚姑姑忙奔到帐篷门口打探,见外面无人才又回来,急着道:“哎哟,别哭了别哭了,先前打成那样都没有哭,得了赏赐却哭得这样凄惨,要是被有心人听到,还以为你不满皇上的赏赐呢。” 云瑶哭着想,她就是不满啊!不过她很快止住了哭,抽噎着道:“姑姑,我饿了。” 姚姑姑忍着笑,拧了帕子给她擦拭着脸:“哎哟,这哭来得快也去得快,真跟小孩子一样。 你等着啊,我去给你拿饭来。” 云瑶深深叹息,还能怎样呢,哭又不能解决问题,发泄完就过去了。 穿到这么个鬼地方,若是处处计较,还不得生生把自己憋死。 接下来的日子,云瑶优哉游哉养伤,魏珠与御前的一众伙伴们,都抽空来探望她,陪着她说笑解闷,她这伤养得快乐无比。 苏培盛也送了几次吃食药膏来,她有些担心,悄悄问姚姑姑:“你说四爷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对我这么好,我这心有点没底。” 姚姑姑思索之后道:“四爷这人我也说不准,他平时不苟言笑,对谁都冷着脸,令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不过兴许是因为李格格之事,连累你受了伤,他有些过意不去吧。 再说年后他就要出宫开府了,你们以后也难得遇上。” 云瑶自忖除了御前女巴图鲁这个虚名,没有什么值得胤禛这等大人物青眼相加的地方。 她深知很多时候以为别人喜欢你,那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错觉,顿时把这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很快康熙的御驾启程回京,云瑶的伤也养得七七八八,这一趟木兰围场之行,她除了打了两架之外,一直都呆在帐篷里,连只野鸡都没有看到。 回宫之后,她又回到了与吉祥同挤小屋,每天早上闻着屎尿味吃早饭的日子。 转了一圈之后,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比起以前,似乎又有些不同,宫里不管主子奴才,都对她客气了许多,想来她的巴图鲁称号还是有些震慑作用。 日子飞快过去,冬去春来,胤禛出了宫开府,宋氏生下了他的长女,不过只活了月余便夭折了。 那时姚姑姑还未出宫,与云瑶嘀咕唏嘘了一翻,宫里生的孩子多,养大成人的少,阿哥府里也是如是。 没多久姚姑姑年满三十岁,也被放出了宫去。 云瑶伤心难过不已,送走了她之后回过神,又开始摩拳擦掌,欢欣雀跃起来。 姚姑姑走后,她的等级也该升一升,茶叶房的管事之位,梁九功已经示意了她几次,非她莫属。 她甚至偷偷去姚姑姑的院子看过,虽然只有一间正屋连着两间不大的偏房,可总是独门独院啊。 云瑶早已暗戳戳开始收拾自己的包袱,只待梁九功去与内务府通声气,她就能走马上任,搬进她期盼许久的住处了。 这天春光明媚,天气碧蓝如洗,衬着绿瓦红墙的宫殿,连云瑶最讨厌的夹道都仿佛被渡上了层金光,美得不真实。 她心情极好,脸上不自觉就带上了笑意,仔细分拣着今年进贡上来的春茶。 梁九功走进了进来,愣了下也笑道:“乐着呢?” 云瑶笑容更甚了,福了福身,眼睛放光看过去,等着他宣布好消息。 梁九功乐呵呵地道:“皇上传你过去。” 云瑶心中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忙放下茶叶跟着他走出去,悄声道:“梁谙达,皇上可是有什么事,你给我透个底呗。” 梁九功看了她一眼,“肯定是好事,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云瑶听到好事便放了心,进去御书房后恭敬福身见礼,偷瞄了一眼康熙,他心情颇好,两人四目相对时也没有瞪她,打量着她道:“倒清减了些,好像又长高了几分,不过以后不得再减那劳什子肥,身体好才有利于生养。” 云瑶一下有些懵,康熙说这话什么意思? “你在御前当差也已有些年头,朕瞧着你平时跟弥勒佛似的,让人看了也觉着喜气。 以后你就去老四府上伺候他吧,记得多劝解着他些,不可伤心太过,你再多为朕多生几个孙子,朕自会重重赏你。” 云瑶如遭五雷轰顶,她早已安排好的人生,已经唾手可得的东西,全部成了泡影。 她眼前一黑,一口气没有提上来,直挺挺晕了过去。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云瑶像是觉得做了一场永不醒来的噩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了宫女住处小小的床上,魏珠紧张万分守在身边。 他见到她醒来,长长松了口气,连声道:“觉着怎么样,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先前你在御前昏了过去,皇上气得脸都绿了,我还以为你这次要小命不保了。 幸亏皇上最后忍了下来,还传了太医给你诊脉,太医说你只是乍然之下没缓过气,只歇息一会就好。” 原来这不是场噩梦啊,不过云瑶真想长睡不醒,她怔怔流下泪来,接着越流越多,泪流满面。 魏珠被她吓得不轻,焦急地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可别哭了,梁谙达说你摊上了好事,我觉着这也是好事,将你赐给了四爷.......” 云瑶张着嘴哇哇大哭起来,打断他抢白道:“哪里好了,好你个鬼,要是你觉着好,让给你要不要!” 魏珠吓得跳了起来,忙冲到小屋门口,对小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重又回到她身边,手足无措道:“你小声些哭啊,要是被人听了去,你真是没命了。 咱们奴才的命不值钱,现在你好不容易成了半个主子,可别还没做成,就把脑袋也亏了进去。” 他见云瑶只管闭眼大哭,也跟着想哭了,“好吧好吧,我知道你不愿意,可这也是没法子啊。 咱们往好处想,比如你可以住进单独的院子......” “我本来马上就有单独的院子!” 魏珠被噎住,这也是,眼见茶叶房的管事马上就轮到她,到嘴的鸭子瞬间飞了,任谁也会意难平。 他挠了挠脑袋,换了个角度劝解道:“咱们说说四爷吧,四爷先前对你挺好的,一直照顾着你,你看他长得又一表人才,你怎么算都不吃亏啊!” 云瑶难过得心都碎了,她边哭边道:“我说了不想嫁人,不想嫁就是不想嫁!要是有人与你共用一把牙刷,你难道不觉得恶心吗?” 说到这里她胃里酸水直冒,干呕了一阵,魏珠在旁边听得直抽气,四爷那个被当成了牙刷,他想笑又怕云瑶跟他翻脸,生生憋住了,只默默给她递着帕子。 云瑶接过帕子蒙在脸上,狠狠擤了几把鼻涕,又继续哭嚎道:“我亏啊!在御前过得好好的,还是唯一的御前女巴鲁图,前途光明,谁要去做那半个主子! 后宫的那些半个主子过的什么样的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能跟咱们这些奴才比吗?” 魏珠神色黯然下来,后宫后宅都一样,不得宠的活得可不怎样,他干巴巴地道:“要不你就去争宠吧,你长得吧,哥不是吹牛,也不是自己人看自己人才故意夸你,你这双眼睛,明眸善睐,这小脸蛋光滑水嫩,身子结实看起来又好生养......” 脏帕子蓦然飞到魏珠脸上,他识相闭了嘴。 云瑶坐起身,朝他一顿狂喷,“生你大爷,我就不想嫁人不生孩子!我有手有脚有名有姓,不想靠是谁的小老婆谁的娘得到赏赐殊荣! 我死后也不要谁来祭拜,不要什么香火!死后再也不想留在这个鬼地方,真他娘的恶心透了!” 魏珠被喷了一脸口水,抹着脸不断后退,讪讪地道:“哎,说话就说话,你别喷口水啊。 你这是大不敬,连着那些娘娘们都骂了进去..., 好吧好吧,瞧在你心情不好的份上,哥就不劝解你了,让你发泄发泄也好,省得你再气晕了过去。 还好哥有先见之明,派了人去外面守着。” 云瑶却什么话都不想说了,她觉得意兴阑珊,靠在床上说不出的落寞。 她也只是气头上骂骂,活着的人谁想寻死。 她还是得面对现实,首要的就是过了康熙那一关,去向他磕头谢恩,还得解释她为什么晕。 在康熙的眼里,儿子们自然是好的,就是一坨便便,也是镶着金边的便便,哪容得下她这个小小的奴才嫌弃。 若是解释不好,她算达成所愿,再不用去做小妾争宠。 直接转世再投胎吧。 魏珠叹了口气,侧身坐在她旁边,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放在她手边,难过地道:“瑶啊,哥知道你心里委屈难过,哥其实心里也不好受,你这一出去,此生不知道还有没有相见的时候。 你知道哥现在穷,也就只剩这么点银子了,你收下吧,给人做小不易,你以后啊,得收着些脾气,就算再不愿意,也别给四爷下脸。” 云瑶又泪盈于睫,轻轻嗯了一声,又嘱咐魏珠道:“你也别再惹事了,咱们都要好好活着。” 魏珠咧嘴笑了起来:“你放心吧,不跟你在一块儿,哥绝对不会出岔子。” 云瑶:“......” 魏珠使唤小太监打水进来,伺候云瑶洗漱,瞧着她红肿的眼睛,忧虑地道:“你眼睛这副模样,在皇上那儿怎么解释啊?” 云瑶面无表情道:“无妨,就说我祖坟开裂了,不仅开裂了还塌了,太高兴收不住,留下了喜极而泣的眼泪。” 魏珠:“......” 走出屋子,太阳已渐渐西斜,光线仍然刺眼,云瑶眯了眯眼睛,深深吐出了口气。 黑夜不久后就会来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御书房门口,梁九功见云瑶前来,先仔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恨铁不成钢指了指她,最后摇摇头道:“进去吧,别再犯傻了。” 云瑶轻轻点点头,福了福身谢过梁九功,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到了御案前恭敬跪下来磕头。 康熙抬眼看了她一眼,冷哼了声,“怎么着,身体好了?” 云瑶恭敬地答道:“都是皇上保佑,所以好得快。” “啪!” 康熙将茶杯重重掼在桌上,冷声道:“巧言令色!你以为朕会这么好糊弄,你给朕说清楚,老四究竟哪里不好,哪里配不上你了,值得你拼着掉脑袋也要抗旨不尊!” 云瑶后背冷汗淋漓,她脸色惨白,趴在地上凄然一笑,磕了个头后微微抬起头,脸上浮上了委屈与羞涩,“回皇上,奴才没有不愿意,奴才是...,是太高兴了,没曾想这天大的好事能落到奴才头上。 后来奴才又转念一想,皇上待奴才这么好,可奴才就要离开御前,不知以后能不能再见到皇上,又难过起来。 奴才没出息,上不得台面,大喜大悲之下,就晕了过去。” 康熙神色缓和了些,他沉吟片刻后道:“不管你是心甘情愿还是撒谎,朕只告诉你一件事,君无戏言,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得规规矩矩去老四身边伺候。” 云瑶心已经麻木,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脆生生应了下来:“奴才遵命。” 康熙叹息着道:“御前伺候的这些人,朕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你放心去吧,老四还曾在朕面前出口夸赞过你,他可不会平白无故夸一个奴才,以后他也会多护着你些。 再等你你生了一子半女,就能提了份位,有了进宫资格,也能常回来再看看。 梁九功,把罚她的银子拿来,让她带着去吧,就当朕给你的嫁妆。” 云瑶直想吐血,虽然康熙不用给奴才准备嫁妆,可既然给了,这么点嫁妆他也好意思拿得出手。 不过她又转念往好处去想,幸好不是御赐,不然这银子还不能动呢,得供着。 康熙又叮嘱了云瑶许多,不外乎是生孩子,逗胤禛开心。 看来胤禛没了长女,对他打击很大,所以云瑶成了那个填补遗憾,供他取乐的玩意儿。 这皇家关心孩子就是不一样,一出手就赏人,这个生不了,或生了没了,再赐给你一堆能生的,反正女人有的是,也不值几个钱。 离开御书房,云瑶全身已经没了力气,站着都冷汗直冒。 梁九功跟着她,欲言又止看了她半晌,掏出个荷包道:“这些是御前大家一起凑的,银子不多,只是大家的一片心意,我给凑成了整数共计两百两。 都给你换成了小金锞子,方便你保管。 他们要当差不能来送你,托我转告你,盼着你以后能平安喜乐,一辈子顺遂。” 云瑶接过荷包,眼睛湿润起来。 梁九功温和地看着她道:“云瑶,我也盼着你一辈子都能开开心心,去吧,你的包袱魏珠已经替你收拾好,他送你出去,四爷在宫门口等着你呢。” 云瑶恭恭敬敬朝梁九功福了福身,抹去眼泪转身离开了御前。 乾清宫门口,魏珠已经抱着她简单的包袱等在那里。 她所有的外衫都是内务府统一发放的宫女服,现在她身上还穿着半旧的绿色宫女旗装,包袱里也不过是几件旧里衣与一点子琐碎杂物。 除了那幅康熙亲笔所提的御前女巴图鲁,别无他物。 云瑶自嘲笑了笑,空荡荡来,空荡荡离去,跟生死没区别。 魏珠替她拿着包袱,两人一路沉默离开,她没有回头。 也许,以后能再回来,也许不会,她根本无所谓。 胤禛等在太和门边,云瑶远远就见到了他,停下来转身拿过包袱,对魏珠低声道:“就送到这里吧。 记着我先前跟你说过的话。” 魏珠一愣,万般不舍看着她,重重点了点头,忍着泪转身大步离开。 胤禛走了几步迎上来,云瑶福身见礼,悄然打量了他几眼,自木兰围场一别,两人就再未见过面。 他整个人清减不少,原本还有的一些稚气完全退去,脸部轮廓线条更为明显,显得更加清冷。 苏培盛机灵,上前接过了云瑶的包袱,又要去拿她手上的卷轴时,她躲开了,“这个太贵重,我自己拿着吧。” 胤禛愣了下,问道;“什么东西这般贵重?” 云瑶胆从怒边生,脸上带着微微笑意,缓缓朝胤禛打开了卷轴,他脸色变了变,忙恭敬跪下来磕了个头。 她心里顿时犹如大夏天吃了冰碗一样爽快,恨不得将卷轴来来回回多打开几次,让他膝盖都跪断,让他再多嘴乱夸她! 胤禛站起身,咳了咳道:“收起来吧,回去仔细再找个地方供好。” 正是下衙的时分,四周官员来来往往,已经有人朝他们这边看,云瑶怕太过惹怒了胤禛,虽然十分遗憾,还是不得不收起了卷轴。 胤禛自然而然伸手过来拿,云瑶抓着不肯放,与他僵持了片刻,他一瞪眼,她只得悻悻放开了手,任由他拿了去。 她恨恨跟在胤禛身后,两人一起出了午门,小太监赶着马车早已等在那里。 云瑶转头四下看了看,见就只有一辆车,心道不会他坐马车,要她跟在身后走路吧! 胤禛见她发呆,皱眉催促道:“怎么还不上车?” 云瑶回过神,想起满人马背上打天下,男人自从会走路就开始学习骑射,以为胤禛会骑马回府,便走到马车边准备上车。 小太监忙蹲了下来,她实在是踩不上去,闪开身直接抓着车辕箭步上了车。 胤禛收回要去扶她的手,眼里溢满笑意,也跟在身后上了车。 云瑶刚坐下来,还在打量马车里的陈设,眼前一暗,接着他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惊讶极了,脑子一晕脱口而出说道:“奴才还以为四爷要骑马回去呢,没想到跑来跟奴才挤一辆马车。” 胤禛坐正身体,面不改色地道:“太热,爷不耐烦骑马。” 云瑶暗自翻了个白眼,咕哝道:“两人一起挤在马车里也挺热的。” 胤禛理了理衣衫下摆,一本正经道:“银子得省着花,谁家里没事备那么多车出门,又不是开车马行的。” 云瑶干脆闭上了嘴,垂下眼眸不愿意去理会他。 她这一天经过大喜大悲,又前途未卜,实在累得很,马车晃晃悠悠,她只觉得脑仁都跟着晃动,晕乎乎直犯恶心。 胤禛凝神打量她片刻,问道:“听说你病了? 你不愿意跟爷?” 又来了。 云瑶睁开眼眸,看着他认真道:“爷说得真奇怪,爷这般好,奴才怎么会不愿意跟爷?” 胤禛冷哼一声,手指虚点着她脑袋道:“算了,爷懒得跟你计较,不过这个奴才可得改口,从现在起你不再是奴才。” 云瑶被他点得想张嘴咬断他的手指,按着规矩她该自称妾身,这个自称也好听不到哪里去,她故意微笑着问道:“爷说不能称奴才,那可以自称我吗?” 胤禛瞪她,“没规矩!” 他转过头,放缓了声音道:“在我面前倒可以,只是在其他人面前若是一时忘了改,未免会不好,你得多用些心。” 云瑶听他也改了自称,不再爷来爷去,她倒不愿意那般麻烦,不过一个称呼而已,还得来回切换,迟早她会精神分裂,她怏怏地道:“那还是算了吧。” 胤禛见她实在没有精神,伸手覆上了她额头,温热干燥的手心带着薄茧,她觉得痒又不自在,忙要偏开头,他伸手拦住她,“别动,我瞧瞧你有没有发热。” 他收回手,又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半晌后道:“还好不烫。 以后得多吃些饭,从草原上回来后你瘦了许多,这样不好,还是以前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才好看,现在不是糖葫芦,倒像那汤团般了。” 胤禛不是被称作寡言少语吗,怎么跟碎嘴子一样说个不停,还说得很没有水平。 什么叫汤团,云瑶联想到自己圆滚滚的模样,就很不开心,偏开头又默不作声闭目养神。 “回到府里后,让福晋给你多做几身新衣衫,你喜欢什么颜色样式的,尽管开口提。 福晋为人公允,你又是汗阿玛赐下来的,她也不敢为难你。” 云瑶就算再没有宫斗宅斗经验,也不会蠢到才进府就张狂到开口要这要那,她睁开眼睛盯着胤禛,他冲着她一笑,“你是御前女巴图鲁,我都不敢招惹你。” 这天彻底没法聊了! 马车总算到了,云瑶松了口气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眼后世大名鼎鼎的雍和宫,这时还是普通的皇子府,她也记不清前后世对比有什么不同。 只见黄昏下的府邸威严无比,像是潜伏着的猛兽。 这时大门缓缓朝两边打开了,云瑶讶异至极,达官贵人家极少开大门,平时出入都是走旁边的偏门,胤禛的府里要开大门,估摸着得康熙来才有资格。 胤禛抿嘴笑,虚虚揽了一下她的后背,“走啊,女巴图鲁。” 云瑶明白过来,这是她借着康熙狐假虎威,所以有了这么高规格的待遇。 她不由得看向胤禛手上的那副字画,很想去抢过来抱在手中,见谁不爽就打开,让人给她下跪求饶,最好所有的牛鬼蛇神都能逼退三舍。 胤禛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斜了她一眼,转而又低声道:“没有八抬大轿,能与你一同走进这扇门,也算是一点小小的补偿。” 云瑶心思有些复杂,她为人实际,不想接受这种面子上的虚荣,他已经有了妻妾,对她的这种好,她觉得有些讽刺。 到了正院,福晋已经在守在门口,上前对胤禛福身见礼,云瑶见她比上次在德妃宫中见到时胖了些,不再如以前一板一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心中感慨不已。 这后宅女人,真正是一夜长大。 福晋扶起见礼的云瑶,笑意盈盈道:“先前在娘娘宫中见到你,就觉着亲切,没想到竟然成了一家人,看来缘分来了,怎么都绕不开。” 云瑶听着福晋睁眼说瞎话,她真是半句话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只佯装害羞低头不语,随着她一同进了屋。 胤禛坐在上首,福晋在他下首坐了,丫鬟上前放了个矮锦凳他们跟前,这就是云瑶的座位。 按着规矩云瑶只能站着,放矮锦凳还是对她额外的恩赐。 不过这种恩赐她并不想要,她身形高挑,坐在这上面腿不能伸直,跟蜷缩成一团闻他们的臭脚没什么不同。 胤禛本在低头吃茶,这时突然开口道:“时辰不早,云氏你先回院子去洗漱一下,等会再来这里,大家晚上一起用饭。 对了,福晋你从库房里拿些布匹去让云氏挑一挑,督促针线房赶着些,给她多做几身衣衫出来。” 福晋放下茶杯,忙笑着自责道:“看妾身这眼睛,竟然没看出云妹妹还穿着宫里的衣服。 夏嬷嬷,你拿我的对牌,去库房挑最好的布匹送去云妹妹那里。” 她又看向胤禛道:“爷吩咐的院子已经给云妹妹收拾好,只是时间紧,怕收拾得不仔细,”她又看向云瑶,“云妹妹,你可别跟我客气,若是有什么缺的,打发人来跟我说一声,我好给你补上。” 她又招手道:“墨菊,你领着云妹妹去她院子,你以后就跟着云妹妹身边伺候吧,记着要认真当差,不许偷奸耍滑,定要伺候好主子。” 云瑶忙着跟着福晋的转头转来转去,还得不断福身客气道谢,她觉得自己像只陀螺转个不停,比在草原上与塔娜比试还要累。 墨菊走了出来,云瑶打起精神抬眼看去,见她长得娇俏可人,身形苗条纤细,行动间婀娜多姿,上前对福晋福身施礼:“是,奴婢定会尽心伺候好云格格。” 云瑶听着墨菊一把如翠鸟婉转清脆的声音,不过转眼间的功夫,她就多了几重身份。 虽然她比福晋大,可依着身份她还是成了妹妹。 现在她是妹妹,以后这府里还会不断进人,不管年纪大小,都会叫她一声姐姐,若是那人份位比她高,她又得再退为妹妹。 现在她又多了个叫墨菊的美貌丫鬟,称呼她为云格格,就是没有份位的侍妾。 云瑶心里自嘲笑了笑,这就是后宅生活,才开始她就想干脆死掉算了。 离开福晋正院走去她住的院子,穿过重重甬道垂花门,约莫走了小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 院子坐落在西南角,一间正屋连着两边的偏屋,还有耳房东西厢房,天井中左右放着两只圆缸,里面养着睡莲,几只金鱼在里面游来游去,有一只肚子翻了白,漂浮在水上面。 云瑶目光淡淡,从那条死鱼身上移开了,装作若无其事走了过去。 院子里除了墨菊一个丫鬟伺候,还有两个粗使的小丫鬟,一个跑腿的小太监。 此时他们都立在门口候着,见云瑶来忙上前见礼。 她这时全没有心思理会,比如墨菊这样的美貌丫鬟,究竟是何方神圣,福晋派她来伺候自己又是打着什么主意,对着他们只勉强笑了笑。 进屋后,云瑶抬眼看去,正屋里收拾得倒干净,摆放着花梨木桌椅板凳,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卧房在西边,里面是一张大炕,炕稍堆着锦缎被褥,靠窗边放着矮塌,最角落,用屏风隔开了一小块,算是洗漱之处。 墨菊放好云瑶的包袱,又出去唤粗使丫鬟打来水,指挥着她提进屏风后,上前恭敬地道:“格格,水好了,奴婢伺候你进去洗漱。” 云瑶看了眼屏风,房屋这么多,还要在同一间屋里进行睡觉五谷轮回,这点以后一定要改。 不过此时已来不及,只道:“我自己去洗吧,你在外面等着就好。” 墨菊也没有争辩,云瑶打开包袱拿起干净的里衣,进去屏风后擦洗了之后,换了里衣,又穿上绿色旗装,重新走了出来。 这时夏嬷嬷领着针线房的绣娘,捧着五颜六色的布匹盒子进来了,她笑着道:“云格格,奴婢不知你喜欢什么颜色样式,奴婢就多拿了些来,你挑一挑,让绣娘量了身,好赶着做出来。” 云瑶笑着道了谢,随手翻了翻布料,都是些夏季绸缎,赤橙黄红青蓝紫,各种红居多,颜色艳丽又耀眼。 她心里暗自叹息,真是宅斗无处不在,她才进门,福晋就给她挖坑了。 正妻才穿大红,像她们这些侍妾,最多只能穿粉。 云瑶最讨厌粉,新的时候看起来还能看,下过水之后就如焉了的咸菜。 她喜欢素净的颜色,可是里面都没有,只得选了蓝色与青色。 夏嬷嬷恭敬立着没有吭声,见云瑶选完,脸上露出了些笑容,招呼绣娘上前给云瑶量好尺寸后,带着剩下的布料与人走了。 墨菊这时从盒子里翻出花盆底鞋,走上前要伺候云瑶换鞋,她接过来拿在手中看了看,宫女当差不是穿平底的鞋,就是穿全厚底船型鞋。 云瑶还没有穿过花盆底,不想穿起来摔跤,还是等练习之后再穿,于是放回去道:“不用换了,走吧。” 来到正屋,宋氏还病着没有来,李氏已经到了,袅袅娜娜立在旁边。 福晋招呼着云瑶上前,要替两人做介绍,刚开口便笑了起来,“你看我这记性,听说你们在木兰围场时已经认识,我这介绍倒是多余了。 以后大家都是姐妹,平时有闲暇时可以走动起来说说话。” 李氏娇娇一笑,“姐姐不说以后大家都是姐妹,妹妹还在纳闷呢,不是说有新人进了府吗,怎么见着的是宫里的宫女。 云妹妹,你别怪我,主要是你这身绿色衣服,竟然跟那宫里的一模一样。” 原来这就是话里藏针,打嘴仗占些口头便宜,云瑶深深叹息,只恨自己卷轴没有在手,好仗势让李氏瞧瞧她巴图鲁的厉害。 云瑶没有福晋李氏那样有涵养,她根本笑不出来,也不想维持表面的和气。 她们彼此共享一根黄瓜,为了谁用得多,黄瓜好撒下黄瓜籽,好给自己带来荣华富贵,顺带着家族鸡犬升天,根本不可能有真正的和睦。 云瑶不过孤身一人,她不求这些,只想安静渡过以后的日子,只对福晋福了福身,连眼皮都没有抬,当李氏是空气,走到了福晋另一边站定了。 福晋略微有些惊讶看了云瑶一眼,李氏脸色已经变了,刚要张嘴说话,见胤禛已经大步走了进屋,忙将话吞了回去福身见礼。 胤禛打量了云瑶一眼,摆了摆手道:“无需多礼,传饭吧。” 福晋忙着去招呼,丫鬟捧着饭菜陆续摆到了桌上,云瑶见胤禛与福晋分别坐在上首,便捡了最下首的位置坐了,她见李氏并没有坐下,而是仍旧侍立在他们身后。 这时云瑶才回过神,原来侍妾与丫鬟一样,还要伺候人用饭,她气得想掀桌,本来身体就不舒服,又累又饿,还要站着看别人吃饭,还不如她在宫里就着屎尿味吃饭呢! 胤禛看了眼云瑶,对李氏道:“今天不用这些规矩,你也坐吧。” 李氏眼眸一转,谦逊地道:“这都是妾身该做的事,爷与福晋虽然体恤妾身,可妾身断不能张狂起来违了规矩。” 云瑶被架了上去,强压下心中的烦躁,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反正李氏是胤禛的爱妾,她愿意伺候是她的事。 福晋也不说话,垂下眼眸只看着眼前的饭菜,胤禛脸色微沉,拔高了些声音道:“爷的话就是规矩!” 李氏眼中顿时浮上了泪,咬着唇委委屈屈坐了下来。 胤禛扫了一圈几人,出声道:“都用饭吧。” 身后的丫鬟嬷嬷上前,只要主子眼睛看了某道菜,她们立刻心神领会夹到了主子碗里。 云瑶轻晒,这种断臂式的用饭方式,加上桌上都是八宝鸭,红烧肘子等一堆油腻腻的饭菜,她真的是胃口全无。 最后她只看了几眼青菜,墨菊替她夹了几根到碗里,又喝了小半碗汤,便放下了筷子。 胤禛目光意味不明,看了云瑶几眼。 李氏眼珠子咕噜噜转个不停,拿帕子擦拭了下嘴,咯咯笑道:“听说云妹妹在御前当差时胃口极好,今儿个倒没有见云妹妹吃几口,莫非是府里的饭菜不合云妹妹胃口?” 云瑶本来就满肚皮不耐烦,被李氏一再而在的挑衅,终于忍不住,盯着她冷冷地道:“不是府里的饭菜不合胃口,是看到你吃不下饭!” 福晋被惊得嘴都快合不上,偷瞄了一眼胤禛,见他神色莫名,而李氏当场被打脸,脸色惨白,眼中蓄满泪泫然欲滴,福晋心里畅快淋漓,在旁边袖手看热闹。 李氏嘤嘤才开口哭了两声,云瑶已经学着她那般作态,抢先拿帕子挡住脸,大声嘤嘤嘤哭了起来,捏着嗓子娇滴滴地道:“爷呀,妾身委屈呀,天大的委屈呀.......” 她像是唱戏一样,委屈两字声音拖得老长,把李氏的哭泣全部压了下去,接着她站起身,娇怯怯福了福身,“妾身太委屈了,恕妾身不敬,就先行告退了。” 福晋拼命忍着笑,胤禛瞪了云瑶一眼,没好气地看着她,挥了挥手道:“你既然不舒服,就先回去歇着吧。” 李氏这才真正伤心了,低着头泪流不止。 云瑶走出正屋,抬头望着屋顶的天空,上面繁星闪烁,她知道,人死了以后,是不是也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根本是谎言,她就来到了这里。 无边无际的孤寂席卷而来,她静静站了片刻,对提着灯笼在旁边立着的墨菊道:“回吧。” 回到院子洗漱之后出来,墨菊已经在炕上铺上了被褥,灯盏上也换成了大红的蜡烛。 云瑶呆了呆,才记起今晚算是她的洞房花烛夜,顿时感到先前吃下的青菜在胃里跳舞,她冲到洗漱房,对着恭桶吐得一塌糊涂。 墨菊见她呕吐不停,在旁边手忙脚乱帮着递水递帕子,慌乱地道:“格格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奴婢去找福晋,请大夫来给你瞧瞧吧。” 云瑶吐了之后舒服了些,她知道自己这是压力太大,漱完口擦了擦嘴,说道:“不用麻烦,睡一觉就没事了。” 墨菊跟在她身后,见她脱了外衫爬上了炕,着急地道:“格格,等会爷肯定会来,你不能先自己睡了呀。” 云瑶瘫倒在被褥上,无力地道:“我不行了,爷来了你就跟爷说,让他去别的院子.....” 胤禛带着怒意的声音打断了她:“你要赶爷去哪个院子?”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云瑶听出了胤禛声音里明显的不满,她全身像是被点了穴道,僵住不动了。 难道今晚真逃不过去,要盖着被褥在温床上种黄瓜籽了? 禽兽啊,没看到她都委屈得病了吗! 云瑶生无可恋,胆子也跟着肥了,不打算遵从那些规矩,装作体力不支,在被褥上动了动始终没有起身。 胤禛瞧着云瑶蛄蛹了半天,还是趴着一动不动,他脸色微变,上前几步俯身扶起她,侧身坐在炕上将她揽在手臂中,见她神情萎靡不振,急着道:“怎么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墨菊这时在旁边福了福身,插话道:“爷,格格先前肠胃不适,将晚上吃的饭食全部吐了出来。” 云瑶斜看向墨菊,她低垂着头,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侧脸在红烛隐隐的光线下,显得娇弱又秀美。 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满园春色关不住。 云瑶暗自笑了下,若无其事收回了目光。 胤禛听完皱起了眉头,对墨菊挥挥手,她眼眸盈盈似水望过来,停留片刻后,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云瑶眨了眨眼,她莫名想到一句话,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看来不想当主子的下人就好比一条不上进的咸鱼,并不是人人都如她那般,只甘愿做一条咸鱼啊。 胤禛并没有注意到墨菊,他扬声叫道:“苏培盛。” 苏培盛很快进了屋,胤禛吩咐道:“去请大夫,再去厨房催催,把燕窝粥赶紧送上来。” 苏培盛忙应声恭敬退了出去,云瑶仰躺在胤禛怀里,听他又是请大夫,又是要给她特别待遇熬燕窝粥,觉得更加难受了。 福晋当家管着府里的琐事,厨房这种地方都是她的地盘,胤禛一下命令,她那边肯定马上就会知道。 云瑶初初进府,又是请大夫,又是开小灶,这么大的阵仗,弄得跟公主下嫁一样,她一个奴才,不是纯粹找抽嘛! 虽然云瑶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可总不能到处与人干架,更不想吃苦得要死的药。 她像虫子般朝下蠕动,从胤禛怀里溜了下去,蒙住脸惨呼道:“爷,哪用得着这么夸张,妾身估摸着只是水土不服,躺着歇几天就好了。” 胤禛啼笑皆非,瞪了她一眼,“尽胡说,这么几步路哪来的水土不服,再说病了怎么能不吃药。 你晚上就吃得少,不过寻常晚间也只是用些点心,只你今天刚入府,我才吩咐福晋备了饭菜。 以后让厨房每晚都给你送碗来,晚上得少吃,吃完再走动一会儿,别再瞎折腾着节食。” 他弯腰伸手穿过她的脖颈,要把她抱到枕头上放好,被她灵活地一滚躲开了,他手空空停在半空中,顿了下低喝道:“精神还挺好的啊!” 云瑶扯着嘴角,干笑道:“不是,妾身脖子最怕痒了,一碰就像是碰到了妾身的命脉,就是死得透透的,也能挣扎着扑腾几下。” 胤禛:“......” 他眼睛眯了眯,好整以暇在她旁边坐下来,突然开口道:“我训斥了李氏,还罚她禁了足,以后她断不敢再惹你。” 云瑶听得直撇嘴,又是罚禁足,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 不过她懒得计较,只觉得李氏找她麻烦,让她觉得烦躁而已,干脆闭上眼睛装睡。 胤禛见云瑶紧紧抿着嘴不说话,脸颊鼓鼓像是只偷藏了食物的松鼠,他忍着笑,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无奈地道:“还气着呢,你这气性还真大。 不过你这直愣愣的性子得改,说话得讲究技巧,哪能想着什么就说什么,如此直白,倒跟那泼妇吵架一般。” 云瑶被他戳得脸颊发痒,憋着的一口气霎时泄了,她暗自翻了个白眼道:“是是是,爷说得是,说话要云里雾里,吵架也得文文绉绉,妾身以后要说东,绝对先从四海八荒开始说起。 比如妾身要骂爹,得先从他祖宗问候起,你祖宗可好,你曾曾祖父可好,你祖父可好,你爹可好,替我问候你祖宗八代,顺带加上你爹。” 胤禛噗呲笑了出来,他点了点云瑶的嘴,“这小嘴巴巴的,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我可没忘记,以前也吃过你这张嘴的亏,什么心在滴血,得亏你胡掰得出来。” 云瑶神色讪讪,胤禛也觉着有些尴尬,不自在地咳了咳,耳根浮上了些红意,偏开头不再去看她。 红烛摇晃,屋子里气氛莫名诡异起来。 幸亏墨菊走了进来,福身禀报道:“爷,李格格院子来了人,说李格格病得厉害,先前还晕了过去,请爷过去瞧瞧。” 云瑶趴在被子里,笑得肚子都疼,这么经典的桥段,居然让她遇上了。 胤禛瞄了抽风的云瑶一眼,拉下脸道:“病了去福晋那里禀告,差人去请大夫便是,让爷去看了就会好?” 墨菊神色复杂,忙退出去传话了。 胤禛没好气拉起云瑶,“起来,也不怕透不过气!” 云瑶强忍住笑,一本正经道:“爷,妾身有个治疗晕倒的偏方,保管一下就能治好。” 胤禛眼神狐疑,抬了抬眉。 云瑶理了理头发,正色道:“寻根针刺入手指,刺之前如实告知,先数三声,保管数到第二声,晕过去的李格格就会清醒。” 胤禛似笑非笑,斜睨着她道:“促狭,小心眼子!” 云瑶嘿嘿笑,很快苏培盛手上提着食盒,领着大夫进了正屋。 她云瑶忙披上外衫,胤禛扶着她下床起身走了出去。 大夫切脉之后问了云瑶几句,朝胤禛回禀道:“回四爷,主子有些肝火旺盛,心气郁结,待小的开些祛火疏肝的药,吃上几剂再观后效。” 苏培盛领着大夫退出去抓药,胤禛沉默了会,打开放在八仙桌上的食盒,试了试温度之后端出来放在她面前,“先吃粥吧。” 云瑶能清楚察觉到胤禛身上散发的冷意,只是他一直隐忍没发,不知道以后爆发了会不会砍掉她的头。 这时她又无比怀念她御前巴图鲁那副字,小心翼翼偷瞄了他一眼,拿起勺子舀着燕窝粥慢慢吃起来。 燕窝粥放了糖甜甜的,在嘴里蔓延开来,云瑶却无端觉得着甜到发苦。 她想起乡下百姓家里养的猪,过年前要宰杀之前,总会抓紧时机多喂一些,养肥了才好杀了吃肉。 云瑶感到她如今就是那条被养着的猪,默默吃完粥,胃里沉甸甸的又有些不舒服,她强压下恶心,勉强笑道:“爷,时辰已不早了,你明天还要早起上朝,回去早些歇着吧,妾身等药熬好之后,吃完也去睡了。” 胤禛冷冷盯了她半晌,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原来你真是不愿意跟了我,汗阿玛的旨意你不敢违抗,让你难受得都肝气淤积了,当真是苦了你! 既然你如此不情愿,我也不是那等强人所难之人,你好生歇着吧,我回前院去了。” 云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顾不得胤禛,挤过他冲出正屋大门,扶着栏杆一阵狂吐,直吐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帕子递到她面前,她也没管是谁,伸手接过来擦了脸。 她扶着栏杆又喘了几口气,好不容易直起身,发现胤禛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旁边,手掌轻轻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神色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进去歇着吧。” 墨菊在外候着,见云瑶呕吐时就机灵去倒了清水来,正要递过去伺候她漱口,这时听到胤禛的话忙上前要扶云瑶,他沉下脸喝道:“下去!” 云瑶见他将火发在了墨菊身上,只扯了扯嘴角,接过墨菊手上的清水漱了漱口,犹觉着头晕眼花,腿脚发虚,怕再惹了他便没有拒绝,由他揽着她回了卧房,脱了外衫半倚靠在炕稍歇着。 胤禛站在炕前,静默了半晌后道:“你无需如此紧张,等下把药吃了好好歇着,也不用早起去正院请安了,我会差人给福晋说一声。” 云瑶呆住,她压根儿没想到,还要早起去给正室请安之事,既然胤禛这样说,她才不会为了劳什子的贤惠懂事,没事早起自找苦吃。 她觑着胤禛黑脸,乖乖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欢呼雀跃起来,他这等人自是君子一诺,说不强她所难,肯定就不会再来管她。 开心之余,云瑶又有些后悔,先前得她可把李格格得罪狠了,要是她被放出来以后,再发疯咬人怎么办? 李格格还不算最可怕的,主要是胤禛这一番动作,福晋肯定只会把帐算到她头上。 福晋管着家,一声令下,随便克扣点吃食什么的,她就只能干瞪眼。 胤禛转身离开,云瑶不由自主伸出了手,嘴里哎了一声。 他停住脚步回过头,眼中不知道是烛光还是什么,她只瞧见闪闪亮亮的,听他声音仿佛含着无尽诱惑:“你叫我吗?” 云瑶听得头皮直发麻,横下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鼓起勇气道:“爷,皇上赐给妾身的那副字呢?” 胤禛眼中的光散去,脸色阴沉得几欲滴水,额头的青筋都冒了起来,上前几步走到炕边,云瑶以为他要揍她,唬得嗖一下滑进被窝,拉开被子蒙住了头。 “爷怎么会跟女人动手!” 云瑶紧紧拽着的被子一下被掀开,她眼睛睁开一条缝,偷偷去看他,不期然看到他凑近的脸,这下她双眼瞪得滚圆,惊恐不已。 “你给我死了这条心,你生是爷的人,死了也是爷的鬼!” 胤禛嘴里的热意喷了云瑶一脸,她抬手想去挡,被他顺手拽着握在了手中,“女巴图鲁,光有一身蛮力,那是莽夫!” 云瑶使劲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却握住不放,两人互相来回较劲,她干笑道:“爷才是巴图鲁,不不不,是智多星加上巴图鲁,妾身认输,爷可以放手了吗?” 胤禛目光沉沉,终是放过了她,大步走了出去。 墨菊也捧着药碗走了进屋,走到炕前道:“格格,药好了,奴婢试过,不冷不热刚刚好,奴婢喂你喝了吧。” 云瑶坐起身,伸手接过药碗,微笑着道:“不用,我自己吃就好。” 她才低头喝了一口,就听到屋外一阵哗啦巨响,吓得她手一抖,差点把药碗都摔了。 “怎么回事?” 云瑶忙让墨菊出去看,自己也披上外衫,下炕提着鞋走了出去,见胤禛背着手站着,只那挺直瘦削的背影,就让人惧意顿生。 原本养着睡莲的圆缸,倾倒碎裂在地,水流了满院子,金鱼在青石地面上偶尔弹跳蹦跶。 云瑶看着石阶上的那条金鱼,顿时明白了过来,世人讲究个吉利,她才进府,圆缸里就死了金鱼,胤禛定是觉着晦气了。 他眼中淬着冷意,厉色道:“苏培盛,把院子里的人都叫来!” 院子伺候的几人很快到了,连着墨菊,皆大气不敢出跪在了地上。 胤禛扫了一眼,“是谁负责看管圆缸里的金鱼?” 他声音不高不低,听到后却令人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两个粗使小丫鬟重重磕了个头,颤着声先后回道:“回爷,是长福送来以后,就由奴婢负责喂养看管,先前奴婢喂的时候,见都还游得欢快,奴婢实在不知为何突然金鱼就没了。” 跑腿的小太监长福慌忙磕了个头道:“回爷,是奴才从府里领了金鱼,再交到花儿手里,奴才交的时候,金鱼也还好好的,奴才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胤禛冷然道:“既然都互相推脱,听起来金鱼死了你们都没半点子责任,连条鱼都看不好,留着你们还有何用,都拖下去给我打,打死为止!” 地上跪着的人吓得簌簌发抖,不断磕着头求饶。 云瑶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也觉得讽刺至极。 以前她与魏珠差点为了几只虾丧了命,现在这些人又要为了一条鱼丧了命。 她心如明镜,做奴才的哪里有自己的主意,都是上面的主子吩咐下来,他们按照上意去办事而已。 出了事倒霉的是听命办事的下人,始作俑者却半点责任都不用负。 云瑶不会圣母心泛滥,除了感念自身,亦觉着这几人的命,怎么都比条鱼贵重些。 云瑶上前两步,轻轻拉了拉胤禛的衣袖。 他侧头看着她,眉头微蹙,“你别管,进去歇着吧,这些狗奴才当差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留着也无用。” 她扬起笑脸,细声细气地道:“见血也晦气呀,爷就饶了他们这一次吧。” 胤禛凝视了她半晌,终是转过头沉声道:“既然你们的主子好心为你们求情,这次就饶了你们一条狗命,滚出去一人领十板子,若是下次再不用心当差,爷拆了你们的骨头喂狗!”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云瑶平时身体非常好,就算在草原上折腾得那样厉害,连个喷嚏都没有打过。 这次她一生病,却病了许久都不见好,反反复复发热,以前的好胃口消失得无影无踪。 胤禛随着康熙去了京师周围巡畿甸,走了没几天,云瑶晚上的燕窝粥就变成了燕毛粥。 她知道燕窝这种东西,除了价钱贵之外,效果跟银耳差不多,吃与不吃都没关系。 白天的饭食是定量,早上是粥或者各式面食,中午是两荤两素,加米饭或者馒头,跟云瑶在御前吃的没多大区别。 只是以前谁也不敢得罪梁九功,御前的饭菜比府里吃的新鲜多了。 关键是府里的早晚歇息时间都跟着胤禛来,他早上在寅时初就会起床,洗漱之后用早饭出门上朝。 福晋她们比他起得还要早,在寅时不到整个府里就忙碌了起来。 云瑶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们要早起列队送胤禛出门,她因为生病一直没有出去过,她的院子比以前当差时还要早,也在寅时前亮起了灯。 墨菊送水进来伺候她洗漱,然后天不亮就开始用早饭,再渡过一天无所事事的日子。 晚上其他的点心虽然没有再被克扣,可也只有寻常不过的豌豆黄,云瑶早吃腻了。 她本身喜甜,便拿了银子出来,差使粗使的小太监长福去买了小炉子瓦罐银耳等回来,在院子廊下炖银耳红枣羹当做晚上的宵夜。 云瑶曾在无聊时,召院子里伺候的几人来问过话。 胤禛开府时,大部分下人都是内务府送来,像长福原本就在内务府做粗活,花儿朵儿两人,一人先前在坤宁宫做洒扫小宫女,一人是胤禛到乾五所阿哥所的时候就在那里伺候,开府时也跟了出来。 至于墨菊,先前在德妃宫里当差,开府时被德妃赐了下来。 云瑶明白了,福晋这是把婆婆扔来的烫手山芋转手给了她。 她也是做过奴才的人,没忘想过只要虎躯一震,讲几句恩威并重的话就能驯服几人。 只要不是蠢得透不过气,或者根本不想活命了,有了先前胤禛要打杀他们的先例,他们自会安安稳稳当差。 他们背后若是真有天大的利益或者威胁,她的那点子甜或者棍棒根本不管用,他们该做的一样会做,大家彼此相安无事就好。 中午云瑶用过饭后又喝了一碗药,外面天气热,因她病着,屋子里也没有摆冰盆,她闷热得辗转反侧许久才合上眼,就听到屋里传来了脚步声。 墨菊走了进来,眼神闪着莫名的光,欲言又止看着云瑶,眼神闪烁着期期艾艾地道:“格格,福晋差了人来,说要收拾东厢房给新进府的武格格住,说是事情赶得急,武格格现在已经进了府,正在与福晋说话,不一会就要来院子。” 云瑶愣了下,看着墨菊头上粉绿的新头绳,只淡淡地道:“去打水来吧。” 她慢慢坐起身,长长叹息,福晋这是没完没了,太欺负人了啊!府里这么多地方,连胤禛养的那群狗都有单独的院子,进了新人偏偏要挤到她的院子来。 云瑶起来稍微梳洗了下,福晋脸上带着像是黏上去甩不开的笑进了屋,身边跟着与一个与她进府时那般,身着绿色宫装的年轻姑娘,估摸着就是新格格武氏了。 武氏五官端正,身形高挑,身段极好,胸脯鼓鼓的,衬得旁边娇小的福晋像根豆芽菜。 几人彼此见了礼,墨菊送了茶来,福晋在首位上坐下,云瑶与武格格束手站立两旁。 她笑着道:“云妹妹,我给你带新妹妹来了,这是武氏。 今儿个我进宫去,娘娘亲将她交到了我手里,千叮咛万嘱咐,说要我们姐妹和睦,好早些为爷开枝散叶。” 云瑶无端觉着,福晋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声音尖细又刺耳。 德妃娘娘这是嫌弃她不能生,所以特意赐了看起来好生养的武氏,作为胤禛的正妻,她心里肯定不好过。 不过,福晋心里再不好过,也别拉着她一起啊。 这院子就这么大,再住进来个新妹妹,以后胤禛要种黄瓜籽,不是要她听现场吗。 虽然云瑶根本不在意胤禛后院有多少人,这等情形比她以前就着屎尿味吃饭还要惨,简直是直接拉在她碗里了。 云瑶有些不明白福晋的脑回路,如果胤禛生气她怠慢自己的新格格,她不是得不偿失吗? 不过云瑶又暗搓搓地想,除非福晋知道胤禛就好这一口,有人观战会更尽兴,她是投其所好呢? 福晋还在继续掐着脖子笑,“爷巡完畿甸回了宫,被皇上夸赞了,爷还领了镶蓝旗,这等于是双喜临门啊。 云妹妹,武妹妹也是从宫里出来的,我寻思着你们两人在一起有得聊。 再加上别的院子没有收拾,不如你这里方便,就把她安排了与你同住一处,你先来住正屋,武格格就住在东厢房,反正大家都是姐妹,走动起来也方便。” 镶蓝旗? 云瑶愣了下,然后不置可否笑了笑,反正福晋比她权力大,就是安排与她同一张床,她也最多揍福晋一顿,再扯根绳子吊死在胤禛的门口。 福晋笑着道:“府里还有一摊子事等着我去处理,就不多留了,你们姐妹一起先说说话,等爷回来,我请示过之后,再寻个好日子,咱们一起聚聚。” 说完她站起身,风风火火离开了。 云瑶看了眼仍旧规规矩矩站着的武格格,客气地道:“武格格,你且自便,就当作是自己的地方,有什么需要唤墨菊就是。 我仍病着,怕过了病气给你,就先回屋了,等病好了之后咱们再说话。” 武格格忙笑道:“姐姐身子不好快去歇着吧,我借地坐着等一会,等收拾好之后就回去了。” 云瑶笑了笑,她这么快就成了姐姐,照着这速度,估计武格格也很快不是妹妹,要变成姐姐了。 没多久就收拾好了东厢房,武格格也搬了进去。 云瑶靠在窗边的矮塌上,听到外面传来了动静,估计是如以前一样,福晋又差人拿了料子来给武格格做衣衫,她没有去看热闹,只管半倚靠着垫子沉思。 夜色一点点暗下来,墨菊进来点了灯,掀起眼皮偷瞄了云瑶一眼,半晌后终于道:“格格,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云瑶连头都没抬道:“既然不知道当不当说,那就不要说。” 墨菊顿了下,然后急了起来,“格格,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奴婢只是一翻好心。 格格进府得晚,又一直病着,从没去府里走动过。 格格不知道府里地方大着呢,多的是空院子。 福晋把武格格塞到这里来,明显是要打格格的脸,还有平时晚上吃的燕窝......” “墨菊。” 云瑶突然扬声打断了她,似笑非笑道:“你若是也想要做格格,自己去爷面前告诉他,我绝不会阻拦,也不会怪罪你。 但是我不会因念着你的好,就要与你结盟一同争宠,把你推到爷面前。” 墨菊的脸霎时苍白如死灰,余光瞄到地上的影子,她噗通一声跪下来,重重磕了个头,娇娇怯怯道:“格格,奴婢绝对不敢啊,奴婢怎么会与你争宠。” 胤禛站住了,疑惑地道:“什么争宠?” 云瑶斜了一眼墨菊,这是要设计陷害她啊,只是这手段也太难看了。 她从软塌上站起来,福了福身道:“爷回来了? 先前妾身在说,墨菊若是要想做你的格格,让她自己来跟你说,妾身不做那拉皮条的。” 墨菊忙嘤嘤抽泣起来,娇声辩解道:“爷,奴婢冤枉啊,奴婢只是见格格一直郁郁寡欢,这么久都病着,想要打开她的心结,奴婢从来都没有痴心妄想过啊......” 胤禛脸一沉,抬起脚狠狠朝墨菊踹去,怒骂道:“狗东西,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什么玩意儿都敢往爷面前凑,滚!” 墨菊痛得蜷缩起身体,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她连滚带爬忙退了出去,胤禛似乎气还未消,大声道:“苏培盛,把她拖出去,别让爷再看到她!” 云瑶只觉得深深的疲惫,树欲静而风不止,她不想杀人,可是也不想一次次被当成软柿子。 胤禛在矮塌上坐下来,仔细打量着云瑶的脸,以前她的圆脸变成了鹅蛋脸,整个人清瘦了许多。 那双总是扑闪着灵动的眼眸,此刻沉静无波。 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宽慰道:“别理那眼皮子浅的,以后我再给你寻个忠实可靠的丫鬟来。 你身子可好了些?” 云瑶勉强笑了笑道:“多谢爷关心,妾身无大碍。 对了,还忘了恭喜爷呢。” 她站起身福了福,胤禛忙伸手拉住她,“别理这些虚礼,你快坐吧。” 云瑶顺势坐了回去,问道:“爷,听说你领了镶蓝旗,妾身可否拜托爷一件事?” 胤禛点了点头,“你且说来听听。” “妾身在宫里当差时,茶叶房有个与妾身一同当差的姚姑姑,年初时年满三十岁放出了宫。 她是镶蓝汉军旗人,家住在菊儿胡同,妾身想打听下她回家以后过得好不好。” 胤禛笑道:“不过点小事,明天就让人领她来见你。” 云瑶松了口气,这时苏培盛站在门口探头,胤禛侧头看去,他忙躬身道:“爷,新来的武格格听说爷回来了,想进来给爷请个安。” 胤禛脸色一点点难看起来,恼怒道:“她怎么寻来了此处?” 苏培盛头埋得更低了,“爷,武格格就住在院子的东厢房。” 胤禛蹭一下站了起来,身上寒意四射,对云瑶飞快道:“等下我再来看你。” 然后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云瑶趴在矮塌上,将窗户掀开一条缝偷瞄,只见胤禛背着手站在院子中,像是一尊杀神,很快,武格格手中抱着些衣衫,从厢房慌慌张张跑了出来。 云瑶只觉得意兴阑珊,没有再去管外面发生的事。 福晋大费周章折腾,不过瞬息间,胤禛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 在这个时代,就算身为正妻,在男人面前也没有说话的份,女人只不过是附庸而已。 以前云瑶本来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有花儿与朵儿帮着跑腿,没有墨菊也没什么不便。 她洗簌完,想着胤禛先前离开时的话,便坐着百无聊赖等他,直等到亥时初他也没有来。 早上起得太早,午后也没有睡好,云瑶困得哈欠连天,实在等不住,便爬上炕先睡了。 迷迷糊糊中,云瑶想了起来,今晚是他又做新郎,要忙着去钟黄瓜籽,怎么有空来,于是她放心地睡了过去。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早上云瑶起床,朵儿已提进来了热水,她洗漱完来到正屋,花儿也提来了早饭摆好,她坐在桌前一看,眉毛抬了抬。 桌上摆着浓稠适宜的白粥,不像以前早上清得能当镜子照,今天厨子的水准似乎发挥得特别好,粥上面还浮着一层米油。 馒头雪白松软,佐粥的小菜也清淡可口,尤其是碟子里面的凉拌笋丁,不过小拇指大小,每颗都像用尺子精细量过,跟小李飞刀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云瑶刚拿起筷子,花儿忙上前拿起另一双筷子要帮她布菜,她笑着摆摆手道:“你下去吧,我自己吃就好。” 花儿呆了呆,见云瑶神色柔和,并无嫌弃之色,犹豫了半晌后道:“格格,昨晚爷来了,只是格格已经睡熟,爷没让你叫醒你,后来爷只呆了一阵便出去了。 奴婢怕格格不知道,到时候平白惹了爷生气。” 云瑶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下,她们这些做奴才的,晚上睡眠都浅,生怕主子有动静她们不知道。 只因她晚上咳嗽总是睡不好,大夫在药方中加了安神的药,吃了她才能睡个好觉。 她万万没没料到胤禛晚上还会来,不过事已至此,她也懒得理会什么敬不敬,朝花儿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花儿神色纠结,似乎还意犹未尽的模样,云瑶笑了笑问道:“可还有事?” 花儿见四下无人,靠近了低声道:“昨晚爷把武格格安排住进了福晋正院中的小跨院,一大早大夫就进了门,听说是福晋病了。 还有,以前墨菊姐姐在时,奴婢曾听她抱怨过,每次去厨房里提饭,厨房里先要紧着爷,依次是福晋,宋格格李格格,最后轮到格格时,都是一些下脚料。 今儿个奴婢去厨房,里面的人热情得很,早早就备着让奴婢提走了。” 不过是捧高踩低而已,云瑶并不觉得稀奇。 令她发笑的是胤禛居然会来这么这一手,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福晋这该是被气病了。 她笑过之后又叹息,最终这些帐福晋都会记在她头上。 不过债多不愁,再说还有武格格顶在前面,加上以后进了更多的妹妹,福晋就没有功夫来管她了。 云瑶知道花儿说这些话的意思,她身边现在还没有正经大丫鬟,先前帮着提水的朵儿也特别热情,两人暗中较劲想要升一升,好做她的贴身大丫鬟。 她都不置可否,平时帮着跑跑腿倒无妨。 他们几人,谁知道是福晋派来的,还是宫里哪位伸长的手,她不想再把麻烦往身上揽。 云瑶用过早饭后不久,姚姑姑就来了,两人甫一见面,都愣住大吃一惊。 姚姑姑看起来与先前在宫中时简直判若两人,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换下了那身惨绿的宫女服,身上穿着藕荷色的旗装,脸上施了淡淡的脂粉,让她气色看起来还过得去。 可她眼角的细纹似乎更深了,眼中那股子苍老之意,怎么都掩饰不住。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姚姑姑似乎忘了规矩,冲口而出道。 她话一出口才记得要先见礼,腿刚曲了下去,只听到云瑶脱口而出道:“姑姑你怎么变了这么多?” 一时间,彼此都相顾无言,然后两人一齐笑了起来,云瑶招呼她在矮塌上坐下,花儿上前上了茶便躬身退了下去,姚姑姑看了她一眼,眼神中透露出淡淡疑惑。 云瑶失笑道:“院子里的粗使丫鬟,规矩差了些,先前有个还过得去的,被爷处置了。” 姚姑姑神色微变,顺手打开了矮塌边的窗户,见外面无人,才微叹道:“昨晚四爷差人来到我家说你想要见我,还说你进了四爷府,当时我就吓了一大跳。 先前我可记得你说过,平生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做个管事姑姑,有自己单独的屋子就满足了。 我太过了解你,说句大不敬的话,若你真想要做主子做人上人,哪轮得到妙答应。” 她想着四福晋虽然年纪轻轻,以前在宫中时大家都夸她端庄稳重,见云瑶垂眸不吭声,似乎有隐情,斟酌着说道:“先前我依着规矩先去给福晋请安,在院子门口就被拦住了,说是福晋忙着,我直接被领着来见了你。” 云瑶抬起头,仔仔细细说了怎么被康熙赐给胤禛,以及进府以后接连发生的事情。 她神色始终平静,那双灵活的眼眸毫无波澜,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 “姚姑姑,以前在御前做奴才,虽然是提着脑袋在做事,也胸无大志,想着要出人头地,可那时的我啊,至少是靠着自己的一双手,挣得了衣食住行。 每天睁开眼,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只一眼瞧去,就能辨出茶是明前还是明后的,哪种茶叶数量少了,得去内务府补齐。 现在我不用做这些活,身边还有人伺候了,也成了别人口中的主子,不知道多少人羡慕。” 云瑶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脸上是深深的疲倦,“可这些我都不想要啊,我不想每天都掐着指头算,今天是不是该轮到被男人来宠幸,谁又有了身孕,谁生了儿子提了份位,母凭子贵了。 我是人,我叫云瑶,云朵云,美玉瑶,不是某人的生母,不是因为肚皮争气,靠着男人多睡了几次,才得了这些荣华富贵。 如果说出去,不知道多少人要骂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可这些福气,我不想要,我真不想要......” 云瑶垂下头,声音低了下去。 姚姑姑的眼眶渐渐泛红,悲伤汹涌袭卷而来,她双手蒙上脸,泪水从指缝中汩汩而出,颤声道:“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我们女人虽然当不得什么大事,可也能凭着自己的本事自食其力……” 云瑶也不劝,只神情哀哀看着姚姑姑哭,等到她终于哭畅快了,唤花儿打水来伺候她洗漱过,两人才又重新坐下来吃茶。 姚姑姑捧着茶杯,低头看着杯子里的茶水,苦笑道:“说实在的,在御前茶叶房当差久了,只要看到茶汤,便能辨别出茶叶好坏,这茶以前......” 她看向云瑶,收回了那句这茶不行的话,坦白地道:“回家我也是万般不习惯,家里更是一团糟。 咱们旗人每个月领着口粮,就算什么事都不做,也不至于饿死。 阿玛在我进宫之前,就喜欢上了熬鹰,十几年近二十年快过去,他还是没有熬过鹰,自己倒熬了一身病。 哥哥也没正经差事,成天在外晃荡,靠着帮闲赚几个闲钱,看上了百顺胡同口一个半挂灯笼的寡妇,挣得的几个银子都花在了寡妇身上,家里嚼用全靠着领的那点子口粮。 大嫂老实得三个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成天就知道像牛一样低头蛮干,额涅还看不惯她,成天骂她看不住自己的丈夫。 我看不过去帮着大嫂说几句,额涅就哭天喊地,倒在炕上称病了,要我拿银子出来买补药买这买那,我为了花钱买个清净,好不容易存的那点银子全都被她撒泼拿了去。” 姚姑姑说着眼眶又开始泛红,她努力眨回泪水,难过地道:“家里给我说了好几门亲,有一大把年纪丧了妻子的,儿子的年纪只比我小了两岁,我嫁进去以后就儿孙满堂了。 也有那年岁与我相当,与我哥哥差不多德性的鳏夫,在佐领面前拍着胸脯说,我嫁进去后保管让我当家作主,家里都一切给交给我管。 真是,家里还拖着几个半大小子,吃了上顿没下顿,家里大门敞开,连偷儿都不会多看一眼,谁稀得管那个家。” 说着她自己都觉得好笑,自嘲地道:“虽然在御前当过差说出去是风光,可他们总说女人呐,最后都得要嫁人,到了一定年纪都不值钱。 像我这个年纪的,都可以当祖母了,谁家会娶个祖宗回去,连孩子说不定都生不出来。 对了,还有一户人家,与佟家七弯八拐连了亲,做了佟家庄子的管事,家里前面媳妇连生了几个女儿,说来也奇怪,男人纳了妾,也全生的都是女儿。 老太太着急上了火,这偌大的家业没人继承,那可怎么得了,四处托人打听,谁能包生儿子,不知道怎么就打听到了我。 这前面儿媳妇还好好着呢,竟攀上了佐领到了我家来,先是跟内务府选人那般,眼光挑剔打量了我一番,最后估摸着还算满意,才留下来坐着吃茶。 明里暗里说,若是我家里能出契书保证生儿子,只要儿子一落地,就休了前面的媳妇,让我做正妻管家。 若是没有生或者又生了女儿,两年后让我还家,补偿我家里一千两银子。” 云瑶即便前世见得再多,也被老太太的无耻惊到了。 姚姑姑凄凉地道:“更让我伤心的是,额涅居然还有些心动,等人走了以后还劝我,说我这一进去就有享不完的福,以后也能拉扯一下哥哥侄儿。 我跟额涅说,若是把我拿去换银子,我就干脆一头碰死,她才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云瑶沉默片刻,再抬眼,眼睛里闪烁着急切的光芒:“姚姑姑,你可是真打定了主意,这辈子都不嫁人了?” 姚姑姑愣了下,虽不明云瑶的意思,还是重重点了点头,肃然道:“若是不用嫁人,哪怕是去收夜香我都愿意!” 云瑶松了口气,低声笑道:“倒也不用那么辛苦,我这里有个主意,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不过总得试试,总要在石头缝里抠出点花儿来。”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送走姚姑姑之后,云瑶就像只无头苍蝇,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时而凝眉沉思,时而抚掌轻笑。 最后她激动地举起拳头,给自己比了个打气的手势。 到了午饭时分,花儿提来了午饭,云瑶强忍住只尝了尝,便推说没有胃口,漱口后躺回了软塌上歇息。 她这一歇直歇到了夕阳西下,花儿进来了几次叫她起来,不然晚上该睡不着了,都被她摆摆手斥退了下去。 花儿有些担心,试探着道:“格格可是有哪儿不舒服? 奴婢去回禀福晋,给你请大夫来瞧瞧吧。” 云瑶闭着眼睛,状若无力道:“福晋也还病着,我不过是老毛病,哪能再让她烦心,你无需多管,我只歇一会就行。” 花儿迟疑着退了出去,到了掌灯时分,她悄声进屋,见云瑶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更惨白,五官皱成一团端看起来痛苦万分,唬得她忙点燃了灯,连连轻声唤道:“格格,格格醒醒。” 云瑶陡然惊醒,腿猛一瞪,然后眼睛定定看着屋顶,半晌后方悠悠长叹一声,抬手理了理鬓边的发丝,怅然道:“幸亏是个梦啊。” 花儿被她的神情吓得够呛,结结巴巴地道:“格格...,可是做了什么噩梦,别...别怕,都是梦。” 云瑶撑着塌坐起来,有气无力地嗯了声,哑着嗓子道:“去打水来吧,我想洗漱之后再去歇着,晚上就不用点心了。” 花儿见云瑶的精神实在是不好,怕若是不如实上报,最后会被胤禛责罚,忧心忡忡道:“格格,奴婢先去叫朵儿给你打水来,你先别歇着,奴婢去前面等爷。 爷是男人,身份又贵重,只需来跟你说几句话,你睡着后就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云瑶心里直乐,胤禛不过是有播种的功能,什么时候还兼具门神的作用了? 她勉强笑了笑,打趣道:“说什么呢,爷又不是那钟馗......” 突然胤禛沉沉的的声音传了来:“爷跟那钟馗又有何关系?” 两人都吓了一跳,忙上前福身请安。 云瑶腿才弯下去,身子一晃似乎站立不稳,胤禛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她,凌厉的眼神看向了花儿:“你是怎么伺候的!主子病了也不知道来回禀?” 花儿噗通一下跪地,磕了个头慌乱地道:“回爷,格格从午饭后就开始不舒服,奴婢要去寻福晋请大夫,格格怕给福晋添了麻烦,就拦着没让奴婢去,说是歇一阵自会好。 谁知道格格直昏昏沉沉睡到了现在,瞧那模样是做了噩梦,被梦魇住,脸都吓白了。 奴婢刚要来禀报给爷知晓,爷就进来了。 奴婢不是有心的,求爷饶奴婢这一次吧。” 云瑶心里暗自对花儿赞叹不已,口齿伶俐表达清楚,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还不推到主子身上去。 没枉费她一番苦心演了这一出好戏。 她见胤禛神情仍然不悦,就着他的手坐在了软塌上,细声细气劝着他道:“爷,不关花儿的事,都是妾身自己不争气,这病反反复复的总不见好。” 胤禛冷哼了一声,摆了摆手斥退花儿,仔细觑着云瑶的脸,温声道:“昨晚我来瞧你时,你还好好的,怎么一天不见,就又病得厉害了?” 云瑶悄悄使劲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痛得她一个激灵,大眼睛浮起些惊惧,幽幽道:“爷,妾身先前做了个梦。 梦里有个白胡子老翁,他说自己是掌管命运之神,他...,” 她长长抽了口气,战战兢兢继续道:“他说妾身本身福气浅薄,是天生的的劳碌命,因祖坟塌...开了裂,才得了这滔天的富贵。 人这一辈子,能享受的福气原本皆有定数,妾身享了原本不属于妾身的福,所以才一病不起,是命运对妾身的惩罚。” 胤禛嗤笑一声,瞪着她道:“胡说,不过是梦而已,你切莫当真!” 云瑶有些傻眼,她当然不会把自己的胡谄当真,但是他不信可不行啊,她急切地道:“是真的,比珍珠还真。 梦里妾身还跪下来问命运大仙,可否有解决之法。 命运大仙掐指一算,说爷的府邸,乃是由高人堪舆过风水后所建,是福邸宝地,妾身福薄镇不住,住在里面自然会被反噬。” 胤禛眯起眼睛打量着她,沉默了片刻后方道:“命运大仙说该如何解决?” 云瑶心中微松,小心翼翼地道:“命运大仙说,妾身得住得离爷的府邸远一些,最好是西边。 妾身当时就琢磨,书中写那圣僧都去西边取经,莫非西边才是神仙住的地方? 妾身住在那里,沐浴着佛音,也算是一场修行。 爷,妾身恳请爷,让妾身搬到承德的庄子里去住吧。” 她脑子里学着李格格的做派,垂着头嘤嘤抽泣,“爷,妾身不想死,妾身还想着伺候爷到老呢。” 胤禛盯了她半晌,忽地道:“承德太近了,要不干脆出了山海关,直接搬到科尔沁草原上去住如何?” “呃?” 云瑶哭泣骤停,她抬头愣愣看向胤禛,他神情似笑非笑,伸手覆上她的脸,似乎想拧她,最终只是轻轻捏了捏便放开了,拂了拂衣衫下摆,闲闲地道:“承德在京城的东边。” 云瑶很想干脆扯跟眼睫毛直接吊死,前辈子她分不清东南西北,重活一辈子还是分不清! 眼见一切都功亏一篑,她心里焦急万分,最后竟真急得泪眼汪汪,可怜巴巴看着胤禛:“爷,妾身估摸着是病得太厉害,脑子里都塞满了浆糊,记错了命运大仙说的话。 他说的是东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让妾身每天与日同在,好驱散头顶经久不散的黑雾。” 胤禛实在是忍不住,噗呲笑出了声,手虚点着她半天,方叹道:“你!成天就知道胡思乱想。 我知道你先前受了委屈,也惩罚了福晋。 以后有爷护着,任谁也不敢再轻慢欺负了你去。” 云瑶心渐渐沉下去,她在乎的不是轻慢欺负,也不是他的宠爱。 她一个格格,连说合离都没资格,更别妄想偷跑出去。 估计还没有跑出北京,就被抓了回来悄悄处置了,以免丢了爱新觉罗家的脸。 胤禛见她眼眸中是说不出的失望,心竟也跟着一酸,软了语气道:“天一天热过一天,估摸着不久汗阿玛就会搬到畅春园去,府里也要跟着搬过去。 既然如此,不如你先搬去畅春园旁边的庄子住吧,先把身子养好,瞧你脸上都瘦得只剩下一双眼睛了,等我得空了就骑马过来看你。” 云瑶一颗心又活了过来,既然出去了,再回来可就不容易了啊。 虽然她有些遗憾不能远避承德,康熙每年都会到畅春园避暑,前后也不过大约一个月时间,总比一年十二个月在府里与人斗得乌烟瘴气的好。 她喜得眉眼弯弯,不要脸乱拍胤禛的马屁,“爷真好,都是妾身先前着了相,爷才是妾身的命运大仙。” 她眼珠子一转,笑得更灿烂了,“爷,妾身还有个小小小小的请求。” 胤禛见到她脸上久未的笑容,心情跟着大好,痛快地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都替你去办。” 云瑶语气轻快,笑盈盈地道:“不是要求是请求,妾身身边没有了大丫鬟,再说妾身也没什么本事,平时吧,身边还是须得有个老成点的姑姑指点着,以防妾身总惹出乱子来,要让爷给妾身善后。 先前妾身见过了姚姑姑,妾身想这不是现成的好帮手吗,妾身想把她叫到身边来,她曾是御前的管事姑姑,定会教导好妾身的规矩。” 胤禛点点头道:“她是镶蓝汉军旗人,旗里的奴才伺候主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值得你说这么长一大通,明儿个差人去说一声便是。 你用过点心没有,饿不饿?” 云瑶自不会去与他争辩什么天经地经,中午她装病没有吃几口,她暗自懊恼,早知道他会这么爽快答应,她还装什么啊。 她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说道:“还没有用过呢,妾身让花儿去厨房里提。 爷你也饿了吧,也早些回去用些点心吧。” 胤禛脸色顿时拉了下来,斜着她道:“好啊你,河都没过呢,就急着把桥拆了,就这么不耐烦见到我,要赶我走了?” 云瑶神情讪讪,陪着小意道:“妾身不是见到爷忙着么,爷最近新得了格格,辛苦种...着呢。” 胤禛霎时气得脸都青了,怒道:“你哪里听说爷得了格格需要辛苦了,你脑子里成天都在想着什么!我看你不是脑子里塞满了浆糊,你脑子里是塞满了糠,猪脑子也比你机灵!我昨晚歇在了前院,这些日子忙着要再次去寻畿甸,哪里......” 他越说越气,觉得越描越黑,干脆闭上了嘴,脸色黑沉如锅底。 云瑶嘿嘿干笑,心中却不断腹诽,你不辛苦种黄瓜籽,那乾隆那个喜欢到处打补丁的大猪蹄子是哪里来的? “爷,都是妾身的错,你大人大量不要与妾身计较。 妾身是一心为爷着想,因为妾身这里晚上不吃燕窝粥,吃的是些银耳炖莲子或银耳红枣汤,怕爷不喜欢吃这些,才让你去别处用。” 胤禛的神色缓和了些,瞬间脸色又一沉道:“怎么不吃燕窝了,莫非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狗奴才,又阳奉阴违克扣了你的吃食?” 云瑶懒得跟他解释,只说道:“爷,没有人克扣妾身的吃食,只是妾身更喜欢银耳的味道而已。” 胤禛这才作罢,斜着她道:“爷给你好的,你还不稀得领情,也只有你成天作怪。 以后去了庄子,别只管着疯,把溪里的鱼虾都祸害光了,我差些可靠的人手去庄子里,也能看着你一二。” 云瑶心里哀嚎,这换个地方看管,牢头还是不换啊。 不过她也只能乐观地想,就当是有了得力护卫了。 她想到庄子,眼睛一亮道:“爷,庄子是叫圆明园吗?” 胤禛疑惑地看着她,“什么圆明园,哪里来的圆明园,是开府时汗阿玛赐给我的庄子绮春圆,就在畅春园附近,夏天住着也方便去澹宁居做事。” 原来这时候还没圆明园啊,云瑶先前也没在意畅春园周围庄子乱七八糟的名字。 想到那千古名园,她心中激动无比,又有了新的目标! 以后她云瑶,誓要好好活着,住进后世毁于侵略者之手,只存在画册里,恢弘壮丽的圆明园!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云瑶头天晚上就开始睡不着,开始急着收拾去绮春园的行李,说是收拾,其实她什么都没有,除了自己带来的点私房银子,最多还是几间旧里衣。 刚刚进府时候,针线房赶出来了几身衣衫,可她病了一场全部大了,空荡荡挂在身上,最后不得不拿去修改。 最后兴许是针线房太忙,只改了两身出来,好让她能换着穿。 她看着自己小小的随身包袱,这真是应了初进府的情形,空荡荡来,空荡荡去。 天才微亮,姚姑姑就上了门,云瑶看着她手里也只拿着个小小的包袱皮,不由得也抿嘴笑了起来。 两人就要这么赤手空拳闯天涯了,她心中豪情顿生。 姚姑姑眼睛亮晶晶的,笑着道:“四爷差人来给我家递消息,我当时差点儿没哭出来。 我那是乐的,额涅也差点儿哭了,不过我知道一半是害怕,一半是心疼。 哈哈哈她还在打算着把我送进佟家远房亲戚家生儿子,好换银子花呢。” 云瑶不怕姚家,有胤禛这么尊大佛镇着,他们根本不敢也不可能上门来找事,笑着道:“用过早饭没有,先坐吧,爷说今儿个他不用上朝,要跟着一起去庄子,我们等一会他。” 姚姑姑顿了下,见花儿离得远,对云瑶使了个眼色道:“这些人都要带去?” 云瑶摇了摇头,笑着眨了眨眼睛道:“还得回来呢,总得留人守着院子。” 姚姑姑心下了然,放下了包袱就开始摩拳擦掌,“我早起在胡同口买了馒头吃了,不饿。 你的东西都收拾好没有,我来帮你收拾。” 云瑶拉着她,笑着指了指矮塌上的包袱,姚姑姑顺着看过去,见那包袱比自己的也大不了多少,心中说不出的滋味,还没有她出宫时的东西多呢。 两人说了没几句,胤禛就来了,他身后跟着脸色还苍白着的福晋,云瑶心里一咯噔,不知道她上门来是为了何意,只得压着心中的疑惑,上前恭敬福了福身。 姚姑姑也忙着上前见礼,胤禛只打量了她几眼,叮嘱道:“以后得好好当差,伺候好你云主子。” 福晋倒是话多了几句,紧绷着脸对姚姑姑训话:“你以前在御前当过管事姑姑,规矩上自不用我多说,只是茶叶房的事与伺候主子有所不同,你还得虚心多学着些,别怠慢了主子。” 姚姑姑立即恭敬福身应是,云瑶听得心中十分不是滋味,趁着胤禛看不见,偷偷对姚姑姑呲牙一笑。 她忍俊不禁,忙垂头忍着笑走开了。 云瑶心里微松,以前两人可是上下级的关系,这一下调了个顺序。 虽然她们早就商议好,这下福晋又横插一脚,还板着脸先来了个下马威敲打人,心里怕姚姑姑心里会有些不舒服,还好她神情坦荡没有在意。 胤禛背着手扫视了一圈屋子,见到矮塌上的包袱愣了下,蹙眉道:“都收拾好了,怎么就这么点东西?” 福晋呆了一瞬,忙抢先跟着道:“可要仔细些,别贪图便利,拉下了再回府来拿,一来一往也费功夫。” 云瑶不想戳穿福晋,更不耐烦与她呆在一起,笑盈盈地道:“就简单收拾了下,庄子里反正什么都有呢。” 胤禛神色稍缓道:“庄子里倒是什么都不缺,若是需要什么,再差人回府来说一声,送过去也方便。 走吧,等会日头该更烈了。” 福晋的脸色变了变,却识相没有再开口。 云瑶见她吃瘪心里畅快了些,她早已按捺不住,就等着胤禛这句话呢,忙招呼姚姑姑一起出了门。 福晋也跟在后面,一路随行出了大门。 府门口停着几辆马车,马车边已经站着几个人在等。 最前面站着的年轻女子,身着丁香色旗装,身形苗条,细眉细眼,脸色苍白,看上去羸弱我见犹怜,犹如一颗小小的紫丁花。 几人见到他们前来,上前福身见礼。 胤禛看了一眼云瑶道:“宋格格也跟你一起去,她出了月子身子一直不好,屋子里不宜摆放冰盆,去了庄子里凉快些也能睡个好觉。” 云瑶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福晋撑着病体也要来相送,就是等着看她的笑话呢。 她只在最初的刹那有些难过,不过她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庄子都是胤禛的,他要安排谁住进去,她哪里有置喙的余地,忙笑道:“多些人倒热闹些,只要宋格格不嫌弃就好。” 宋格格说话声音轻柔,犹如微风拂面,“怎能嫌弃云妹妹。” 云瑶笑了笑,胤禛已经站在了前面的马车前等着,招呼她道:“快上车吧,等下太阳该出来了。” 她回头看了眼尚在晨曦中的府邸大门,如同上次黄昏进府时那般潜伏着,依旧巍峨雄壮。 云瑶没有再停留上了马车,胤禛跟着上了车后,马车就缓缓动了起来。 他掸了掸衣衫下摆,见她偏着脑袋似乎在偷瞧外面,笑着道:“就那么想看热闹?” 云瑶回头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期盼:“外面的吆喝声挺好玩,妾身还从没有见过这样子的场景呢。” 胤禛轻笑,俯身过去将车帘拉开了条缝,“看吧,不过当心些,外面人多眼杂。” 云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现在她是他后宅之人,不能随便抛头露面。 她将这些有碍心情的话抛在耳后,贪婪地看着外面鲜活的北京城。 挑着担子的小贩来回吆喝叫卖,铺子的伙计忙着招呼客人,手上提着鸟笼的旗人大爷,踱着步子走到门口,伙计忙点头哈腰迎了上去。 也有穿着短打的苦力,与身着长袍的人一同蹲在街边,一手拿着焦圈,一手捧着豆汁碗,呲溜吃得香甜无比,她瞧着鼻子里仿佛闻到了豆汁那股特别的味道,只觉得臭不可闻,忙抬手捂嘴挡住了。 云瑶看得目不转睛,寻着后世熟悉的街景,直看到眼眶酸涩,也没有看到有任何相似之处,直到出了右安门,她才收回了视线。 胤禛见她神色怏怏,以为她看不到热闹失落,笑着问道:“真这么喜欢?” 云瑶立刻打起了精神,打蛇随棍上问道:“喜欢呀,以后妾身能出来逛逛吗?” 胤禛斜着她道:“这有什么难的,等我空着了,带着你去便是。” 云瑶有些淡淡的失望,她还想着能随意走在街头,买买吃吃看看呢,不过能出来放放风,很快就心满意足起来,不再为得不到的东西去纠结。 她心头一转,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道月牙,说道:“爷,妾身寻思着吧,福晋管着府里的这么一大摊子事,平时都忙得脚不沾地,妾身哪好一次次来麻烦她。 以后的月例,干脆就一次性领个一年半载的,也替福晋省点事,爷觉得这样好不好?” 胤禛无语至极,斜睨着她道:“瞧你那点子小心思,就惦记着银子。 什么一年半载的,等天气稍微转凉就要随圣驾去木兰围场,到时候一起回府,前后不过两三个月功夫,哪能缺了你的月例。” 云瑶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她就是小人之心,福晋表面端庄大方,心眼可比她小多了,还见不得人好,她一去庄子,就跟把宋格格塞了来膈应她。 她才不相信福晋以后不会克扣月例,到时候一次次回府来跟讨饭般去要钱,还不如干脆一次性领多些,也少受点气。 她出宫时康熙把罚没的银子还了回来,再加上御前众人凑的,还有魏珠身边的银子全部给了她。 就是不在府里领月例,她省着点花也能用好些年,手上有钱心里也不至于太慌。 云瑶在御前当差做奴才时,几乎没有为银子操心过,现在成了主子,反倒还得一个大钱都要算着花。 她心里郁闷不已,甚至在睡不着时,还盘算着若是缺了钱,与姚姑姑两人乔装打扮一翻,偷偷去做茶叶生意。 依着她们两人对茶叶的了解,在大清可以说是顶级辩茶高手,绝对没有人能糊弄了她们去。 不期然听到木兰围场,云瑶顿时如遭雷劈,她听到这个地方身上就开始隐隐作痛。 想扯出笑,直到脸酸疼都笑不出来,直把胤禛看得低头闷着乐,咳了咳道:“今年我不随圣驾前去,要留在京城当差。” 原来是胤禛在唬她,云瑶一下子长长舒了口气,抚着胸口道:“不瞒爷说,这辈子妾身都怕了木兰围场。 打得浑身是伤不说,好不容易得了个御前巴图鲁的封赏,可在手中还没有捂热和,就再也没有见过了,听起来好像做梦,以为那不过是场传说呢。” 胤禛又好笑又好气,瞪着她道:“你少说风凉话啊,我难道会贪了你的赏赐不成,我瞧着你倒是不安好心,拿着御赐东西想去做坏事。 真是小心眼子,李格格也禁足了这么久,出来后也没有见到再来招惹你,怎么你就又记上了?” 他停顿了片刻,神色黯淡了下来,又苦口婆心地道:“宋氏没了孩子,心里一直有心结解不开,福晋一番好心,让她出去散散心也好,再加上你活泼爽朗,见着你也能心胸开阔些。 其实我也能理解她,那毕竟也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当时我比她还要难受百倍,可我毕竟是男人,总不能一直拘泥着这些不放。” 说实在的,云瑶知道他没了孩子心情不好,可她实在无法感同身受,主要是她与宋格格不熟,也没有见过孩子,就像听到遥远的八卦,除了附和几句,嘴里表达一下自己的同情,很快就抛到了脑后。 宋格格那样柔弱,要是一不小心来个晕倒病了,她可解释不清楚,远离还来不及呢。 云瑶更觉得冤枉,她压根没有想到李格格,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被解除了禁足,不想与胤禛争辩这个问题,靠着车厢装睡。 他没有听见她叽叽喳喳的回答,回头一看她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不由得摇头失笑。 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绮春园,云瑶怀着激动的心情,早早下了马车一路逛进去,宋格格身子不好怕晒太阳,她的马车直接驶去了自己的院子。 云瑶这下逛起来更惬意了,庄子四周红花绿树成荫,院子错落有致掩映其中,与清溪书院的江南精致不同,这里的院落更为古朴,与周围的田园山水融为了一体。 更让她开心的是,一条清澈的溪流穿流而过,她加大步伐奔到溪边,胤禛在后面看得自发笑,清了清嗓子道:“这条溪流与清溪书院的相通。” 云瑶见水草里果真有青虾顺水游荡,乐得差点没有跳起来,她舔了舔嘴唇,心里暗戳戳飞快列了一长串虾的吃法。 胤禛看着她又重回了以前的灵动,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热烈,心中也跟着莫名快乐,警告着她道:“虾也不能多吃,离庄子不远的田地里种了蔬菜瓜果,每天会送进来,每天都有新鲜的东西吃,不会缺了你的饭菜。” 云瑶心里一动,偏着脑袋笑看着胤禛问道:“爷,妾身的院子里有小厨房吗? 妾身想自己学着下厨,以后也能亲手做饭给爷吃。” 胤禛眼神温柔,侧头看着她,“你有这份心就好了,厨房里烟熏火燎的,又热,可别中了暑,还是由着大厨房里做了送过来吧。 你想吃什么尽管开口,我会吩咐下去,不用按着府里的规矩定量来,多出的银子都从我的帐上走。” 云瑶心里想自己关起门来折腾的愿望落空,听他这么说也只得作罢。 一行人走走停停,来到了她住的院子前。 胤禛指了指周边道:“这处院落在庄子里的景致最好,前后三进不大不小,你一人住着也不会嫌空荡荡。 院子后面就是溪流,开了窗后屋子里很是凉爽舒适,不过你切莫贪凉开着窗户对着风吹,水边毕竟寒湿。” 他又指着东边的院落道:“宋氏住在那边,你有空时过去多走动走动,只是别拉着她下水捞虾,她的身体可不能与你比,你可是女巴图鲁呢。” 云瑶见灰墙上爬满的牵牛花,院子大门旁边种着几颗上了年头的香樟,心下就对院子满意不已,自动将胤禛不好听的话屏蔽了,他说什么她只管着忙不迭点头。 胤禛看了看空着的远门,笑着对她道:“既然你住了进来,就由你给院子取个名字可好?” 云瑶摩拳擦掌,取名有什么难的,她心里嘿嘿偷着直乐,看着院门顶繁复的重檐,大声地道:“就叫九州清晏吧。”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胤禛听到云瑶的大口气,沉默了一会没有说什么。 进了院子绕过影壁,三间宽阔的正屋连着耳房,加上旁边东西厢房,与在府里的格局差不多。 院子角落里一边种着桂花,一边种着石榴树,这个时节正好石榴快要成熟,向着阳光的一面已经红了,云瑶看着就口水泛滥,恨不得能马上摘下来吃掉。 屋子里陈设差不多,摆放着花梨木的桌椅,东屋最里面是炕,靠着窗户放着矮塌,角落里用屏风隔开,当做洗漱入厕用。 看到这样的格局云瑶就头疼,为什么这么多空房,非得要在同一间屋子里面解决洗漱与五谷轮回的问题呢? 在府里的时候她来不及改造,这里她打算常住,这个问题她非得解决掉不可。 仔细看完之后,她先笑着对胤禛拍了一通马屁:“爷,妾身太喜欢这里了,爷真是天底最最好的大善人。” 胤禛被她莫名其妙一通夸赞,虽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心里其实还是偷着乐,屏住了笑意嗯了声。 云瑶察言观色,见他心情好,立刻跟着道:“爷,妾身有个小小的想法。 就是吧,妾身想把耳房改成洗漱的地方,把恭桶浴桶搬过里去,互相隔开来。 再在耳房外面的墙上开扇门,以后丫鬟送水收拾,也不用从正屋里出入,直接从外面就能收拾了。” 胤禛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他仔细敲了敲耳房的墙壁,蹲下来看浴桶放水出去的墙脚,又绕到外面去察看了排水沟,最后道:“这个想法倒不错,可以先改出来试试看。” 云瑶笑得牙不见眼,立刻提出了最实际的问题:“多谢爷,那要劳烦爷差工匠过来了。 不过若是爷觉着麻烦,妾身也可以去牙行寻,到时候让他们直接去找爷会账。” 胤禛先前跟着康熙寻畿甸,常在工部行走,对这些房屋建造之事也学到了不少。 他笑着斜了她一眼,嫌弃地道:“敢情我就是个出力出钱的,哪用得着你亲自去找人,明儿个就给你派人来。 这点子小事,不过两三天就能办好。 我再让苏培盛选个机灵些的人留在庄子里管事,他以后就随便供你差遣,你自己也多看着些,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提出来让他们改就是。” 云瑶听到有人可以帮着做事,那自是一万个满意,回到屋里坐在矮塌上吃茶,她看着窗户,心里又有了新的主意。 “爷,你瞧这个窗户,虽然开得大屋子里也算亮堂,可遇到风雨阴天,就得全部关起来。 屋子里黑漆漆的,大白天都看不太清楚,若是窗户上全部用上琉璃那该有多好啊。” 胤禛眼睛一亮,他心里迅速算了下,最后还是否定了,“这倒是好事,不过琉璃太贵,汗阿玛最近在为银子的事烦心,还是先放着吧。” 云瑶虽有些遗憾,还是谨慎为上不去招惹康熙,便不再纠结这事。 胤禛吃了几口茶,沉吟片刻后道:“这里要改建,人来人往动静又大,你住着倒不方便了。 还是先挪个院子,其他院子以后福晋她们来要住,你就先挪到我的院子里先住着吧,等修好了之后你再搬回来。” 最多不过住几天而已,云瑶也没反对,她稍微收拾了一下,随着胤禛去了他的院子。 这里与她现在住的地方不同,他的院子大气方正许多,不过布置得也极为简洁。 进去正屋,就看到原色古木长条案几上摆着的一只纯白细颈瓶,里面插着一枝斜倚出来的枯枝,枝头上缀着红色豆子,素净中透着趣致。 胤禛带着她来到卧房,指着炕说道:“你晚上就歇在这里,被褥什么都用我的,无需再拿来拿去麻烦。” 云瑶先前不过想的是住在他院子里的厢房里,没想到他直接让她住自己的屋子,忙推辞道:“爷的好意妾身心领了,爷虽然是大好人,妾身也不敢太过逾矩。 再说不过是睡觉的地方,能躺下就行了,妾身还是住在厢房吧,不不不,就奴才歇息的耳房就好。” 胤禛斜睨着她,哼了一声道:“我的话就是规矩,我开口说让你住这里,谁敢有二话!” 云瑶讪笑,心道那是别人不敢对你有二话而已,她没再说话惹得他不开心,看着炕头的青缎被褥,心里百般滋味。 进府已经有一段时日,她还没有履行作为格格最为重要的任务,那就是以身伺候主子,然后种下一堆黄瓜苗。 这个问题不是她逃避不去想就能躲得开,大不了到时候怀着英勇就义的精神,当被敌人捅了一刀。 想到这里她又想笑,可不是被捅么。 胤禛倒没有主意到云瑶的表情,带着她来到西边的书房,指着砚台说道:“磨墨。” 云瑶不知道胤禛要写什么,见他开始铺纸,便倒了些清水在砚台里开始做起了书童。 胤禛看了她一眼,铺好纸走到她身后,她回头有些莫名其妙看去,他已俯身过来,惊得她差点儿把墨都扔了。 “一惊一乍的,冒失。” 胤禛笑骂她,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在砚台里试着转了几圈,她动来动去,头上的发丝拂到他鼻子上,他偏开了头,另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腰,“你别乱动啊。” 云瑶腰上最怕痒,她扭动腰肢咯咯笑了起来,胤禛也跟着大笑,“你还是适合用蛮力打架,磨墨要手腕用力,用力虚得均匀,磨出来的墨才浓淡适宜。” 被半环抱在怀里姿势太过羞耻,云瑶觉得这个进展太过跳跃,这是有情人之间的小情趣,不适合他们现在的状态。 她暗自翻了个白眼,这么热的天气,亏得他贴着也不嫌热。 他嘴里的热意喷在她耳边,笑起来胸腔震动传到她背上,像是哒哒哒在被按摩一样,让她全身都僵住了。 她干脆放下墨弯腰从他手下溜开,直接道:“妾身不会,还是爷自己来吧。” 胤禛心情莫名愉悦,她甩手不干也不去计较,抿嘴忍着笑自己慢悠悠磨了起来。 磨好之后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了“万方安和”几个大字。 他低头凝视了会,说道:“你院子就用这个名吧,先前起的好是好,只是用在你住的地方,口气忒大了些。” 云瑶暗自翻了个白眼,这个口气可不是最大,她最初可想取的是“勤政亲贤”呢。 不过“万方安和”她也喜欢,盯着胤禛的字左右欣赏个不停。 虽然她平时也只在画押时会写自己名字,大多时候还是按手印,她写的字不提也罢,可在御呆前久了,不妨碍她懂得欣赏啊。 她拍着手掌不要钱的夸:“爷的字写得真好,一笔一划笔锋锐利,直犹如千军万马扑面而来,瞧这气势,直捣敌军黄龙自不在话下。” 胤禛却顿住了,怔怔出神看着纸上的字。 康熙曾批过他的字,说字如其人,给了他“戒急用忍”四字评语。 那时候他还有些不服气,从此以后在人前寡言少语,也极少再笑。 这时听到云瑶这样直白的夸赞,他心绪万分,百般滋味在心中翻腾。 连墨都磨不好的人,都能看出他字的不足。 他自嘲地笑了笑,再次凝神静气,心头豁然开朗,将纸揉成一团,重新铺了纸再次写了一遍。 这次的笔锋圆润了许多,他看了半天,仍然觉着不满意,将纸又揉成了一团。 最后他沉思了片刻,放下笔道:“下次再写吧,我直接做好了匾额给你送来。” 云瑶有些不解,拿起最开始的那团纸展开,“妾身觉得这幅就很好啊。” 胤禛笑问道:“为何?” 云瑶嘿嘿笑,心道当然是可以拿来镇宅辟邪了,不过她识相不敢说出来,只含糊混了过去:“反正爷写的妾身都觉得好。” 眼见到了午饭时分,胤禛极为自律,会准时在午时初用饭,苏培盛掐着点上前躬身道:“爷,厨房里的饭食已经备好,可是要传饭?” 胤禛点点头,与云瑶走出书房洗完手,厨房里也送来了饭菜在桌上摆好。 两人坐下来正要用饭,这时姚姑姑走了进来,福身后说道:“爷,格格,宋格格院子的绿竹来了,说宋格格问爷何时过去,她还在等着与爷一起用饭。” 胤禛的脸霎时沉了下来,微怒道:“让她滚,她一个小小的格格,居然安排起爷在何处用饭了!” 姚姑姑忙福身退了出去,云瑶低头不语,装作没有听到,只管吃着自己的饭。 桌上一道清蒸鲈鱼鲜美极了,这都得靠胤禛的面子才能吃到。 平时厨房里很少做鱼虾蟹,只是因为福晋不喜欢吃这些,嫌腥气重,连着她们其他人也没得吃。 胤禛骂完,下意识看了一眼云瑶,见她只管努力吃鱼,也不需要人布菜伺候,也挥手斥退了要上前伺候的丫鬟。 他将装鱼的盘子放到了她面前,笑着道:“你就喜欢鱼啊虾的,庄子里湖里多的是,你只管吩咐厨房一声,以后餐餐都给你做,让你吃个够。 小心些,别被刺卡住了。” 云瑶沉默,不是食不言寝不语么,他说这么多才会让她被卡住。 他既然这么说,她也不客气,几乎一人吃完了整条鱼,又喝了一碗鸡汤,吃得自是心满意足。 胤禛吃完饭漱完口,坐下来吃了一杯茶,也没有歇息,便起身道:“你歇着吧,我要回京去了。” 云瑶见外面日头正烈,想要劝他歇一会等凉快一些再赶路,她要开口时又忙收了回去。 她想起今天恰好是十五,照着规矩,今晚该轮到他去福晋院子里睡觉了。 胤禛还不忘谆谆叮嘱道:“我要与太子爷再去寻畿甸,估摸着要三四天才会回京。 你别再下水去抓虾,要吃吩咐人下去捞就是,仔细着凉再病了。” 云瑶只管连声应下,将他送到门口,等他上了马车走了才回屋,一去一回热得她满头大汗。 姚姑姑打水进了屋伺候她洗漱,低声道:“格格,先前宋格格院子里绿竹来,是奴婢自作主张没按着绿竹的意思传话。 绿竹说的是宋格格问爷有没有用饭,她吩咐厨房特意做了杂蔬汤,清淡可口,这个天气吃起来正好,想请爷去尝尝。” 云瑶楞了下,姚姑姑的称呼从我换成了奴婢,不过换了就换吧,省得以后说顺了口,被人抓着了把柄训斥她没有规矩。 随即她又开始佩服起姚姑姑说话的方式,不过同样一件事,都是宋格格想请胤禛去用饭,说法不同得到的效果却完全不一样。 怪不得说是文人的笔堪比刀锋,这后宅女人的嘴也一样,比刀锋还要厉害,她还只是学到了点皮毛而已。 云瑶笑了起来,“姑姑真是厉害,如果换了我,也就只是丢下不管,随爷自己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姚姑姑仔细觑着云瑶的脸色,细声细气地解释道:“这争不争是另外一回事,被人欺负到头上又是另外一回事。 宋格格明明知道爷与格格在一起,要是爷会去她院子里用饭,自然会先差人过去传句话,她还故意差人来问,这跟明晃晃拿着刀枪进屋抢劫有什么两样。 府里不比御前,先前吧,咱们能争的有数,争到头也不还是个奴才。 这做了主子之后可争的就多了,争了脂粉争衣衫首饰,争儿子家人前程,满人可不怎么看重嫡庶。” 云瑶何尝不明白,她嘿嘿笑起来,“我说话哪里能跟姑姑比,就直冲冲来直冲冲去,你是大帅,我就是那急先锋。 以后我要可要跟你多学学,最好一句话就能把她们顶到天边去,省得以后成天晃到面前来,眼睛受不住。 不过吧,爷回了京城,她要争也没处争去,咱们总能清净一段日子。” 姚姑姑被她逗笑了,“格格真是,不过格格天生运气好,一路都有人护着,这人呐,算来算去,最终反倒算了个空,这就是命,没得选。” 云瑶笑嘻嘻,摇头晃脑得意至极,与姚姑姑嘀嘀咕咕说了一会庄子里的话,歇息之后起来,苏培盛留下来的徒弟长兴就上门来了。 他一进屋就先跪下来磕了个响头,云瑶被他的大阵仗吓了一跳,忙叫他起来,“哪用得着这样大礼,以后还得多劳烦你呢。” 长兴长得脸圆眼睛圆鼻子嘴都圆,只是像被人拍了一巴掌有些平,笑起来看上去特别喜气,他听云瑶说完,打了个千笑道:“格格这是折煞奴才了,苏谙达吩咐奴留在庄子里管事,让奴才万事都听格格的,命都是格格的。” 云瑶对苏培盛也佩服至极,他哪里寻来这么个有意思的人,她笑着道:“不要你的命,不过先要麻烦你去准备水桶网子,等到太阳小些,咱们去溪里捞虾。” 长兴恭敬应下退出去准备了,云瑶与姚姑姑相似而笑,她感叹道:“先前在御前伺候时还不觉得,如今看起来,我别说跟你们比,就是跟长兴都无法比。” 姚姑姑偷笑,“那时候你看起来憨憨的,梁谙达把你提到茶叶房,大家还不明白为什么呢。 不过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也不忍心欺负你这么个憨人。 再后来熟悉起来之后吧,大家都真正喜欢上了你,这聪明人遍地都是,能爬到御前的心眼谁不是比那藕节还要多,实诚心地善良的人太少了。” 她说着说着又想笑,“就说魏珠对你吧,你与魏珠交好,成天都在斗嘴说笑,还不觉着他厉害之处。 奴婢倒觉着吧,他比梁谙达还要聪明。 梁谙达严于律己,在他身上寻不到半点错处,这人太完美无缺,别人无法与其交心,烂鱼烂虾还有几个伙伴呢。” 云瑶听到姚姑姑提起魏珠,也十分想念他,尤其是两人一起偷抓虾吃虾,一起仗义彼此争着为对方开脱的日子。 她怅然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唉,等会捞到虾后,咱们得多吃些,把他那份也吃进去。” 到了日头没那么烈的时候,长兴也备好了抓虾的东西,几人一起走出院子去了溪边,寻了个水草繁茂阴凉的地方,准备从这里下水打捞。 长兴不像魏珠那样怕水,嗖一下捞起衣衫下摆,怕在主子面前失规矩,连鞋袜都没有脱,沿着斜坡滑下了溪中。 他的动静太大,甫一下水虾早跑得无影无踪了。 云瑶在岸上看得焦急万分,怕吓走了虾又不敢太大声教长兴。 他没有什么经验,走动起来拖泥带水滴滴答答,所到之处虾影子都没了。 她将胤禛的话抛到脑后,招手让长兴上来,自己跃跃欲试要下水。 姚姑姑劝道:“水里凉,你可别生病了。” 云瑶扎好衣衫脱下鞋袜,不在乎地道:“我身子好着呢,没事。” 长兴满心的紧张害怕,临走前苏培盛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仅把云格格当成主子伺候,还得当成祖宗那样伺候。 他不敢去看云瑶的光脚,背过身将网递给她的时候,手都在发抖,带着哭腔道:“格格,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没出息不会抓虾,格格罚奴才吧。” 云瑶低声道:“我罚你做什么,你只是以前没有抓过而已,嘿嘿不过你可魏珠强多了,他连水都不敢下呢。 快别出声,别把虾吓跑了。” 长兴松了口气,借着余光,见这个新祖宗手脚灵活滑下水,猫着腰手托着网,猛地沉到水底飞快一捞,网里就有虾在活蹦乱跳了。 姚姑姑双手紧握屏住呼吸,瞪大眼睛又紧张又期待,等到看到网里的虾时,她忍不住惊呼欢笑出声,招呼着长兴忙拿桶去接着了。 云瑶也开心不已,竖起手指对他们两人嘘了声,又静静站着,眼珠子灵活转动,眼观八方找水草底下哪处虾多。 到了夕阳西斜时,姚姑姑怕水里冷,一直急着唤云瑶上来,她才意犹未尽爬上岸穿上鞋袜。 奔到桶边一看,里面小半桶青虾活蹦乱跳,喜得她笑弯了眼,豪气万分大手一挥,“走,咱们晚上吃全虾宴。” 几人说说笑笑回院子,晚风吹来,凉意阵阵,风中夹杂着各种草木花香,小径边的野花争相开放。 云瑶边走边采了来,胡乱扎成一个花环顶在扁方上,不管好不好看,她自己先美得无边,惹得姚姑姑也跟着笑。 庄子的另一边小径上,宋格格与绿竹站在那里,看着从夕阳中走过来兴高采烈的几人,她目光停留在了云瑶身上,最后垂下了眼皮,轻声道:“走吧。” 绿竹忙上前要搀扶,宋格格甩开了手臂,“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说完她的步子加得快了些,绿竹楞了楞,抬腿追上去,眼珠子一转道:“格格,爷让云格格住进了他的正院,爷真是宠云格格,连福晋都没有这份脸面呢。” 宋格格蓦地回过头,眼神说不出的阴狠,“贱蹄子,你想死就自己去寻跟绳子吊死,主子的事也是你能胡乱编排的!” 绿竹脸色惨白,吓得后背直冒冷汗,蠕动着嘴唇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所幸宋格格只骂了一句,便没有再理会她,继续加快步伐走了。 胤禛派来改建洗漱间的人第二天早上便到了,云瑶差了长兴去与他们交涉,她在师傅们将修的方式报了上来之后,她去耳房里再仔细看过。 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与他们细细商议,最后保住了她干湿分离的想法,拍板让他们开始动工。 云瑶这几天鱼虾蟹随便敞开了吃,不时亲自去监督修建进度,有没有不满意之处,及时提出调整意见,简直前所未有的忙。 她人晒黑了些,整个人神采飞扬,连走路都带风。 姚姑姑不止一次看着她感叹,“这人呐,还是得动起来,手上有事做,不然成天呆在屋子里胡思乱想,没病也得憋出病来。” 云瑶过得是前所未有的快活,晚上睡得特别香,连梦都没有一个。 早上她还未起床,想在床上赖会,姚姑姑急匆匆走了进来,神情中带着些许的凝重:“格格,长兴进来说,宋格格昨晚病了。 听说好似白天遇到了来庄子修洗漱间的人,她见了陌生男人在庄子里出入,受了些惊吓精神不好。 晚上又不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直上吐下泻,到了现在已经快下不了床了,绿竹吓得半死,一边央求长兴去请大夫,还给府里递了消息回去,说要请爷过来。”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云瑶本来还在迷迷糊糊中,听到姚姑姑的话后瞬间清醒了过来,觉着肚子里无名怒火乱窜。 她嗖地翻身跳下炕,怒冲冲道:“照着她话里的意思,成心是要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扣了,真当我好欺负是不是,这贱人就是矫情!” 姚姑姑还从未见过云瑶发这么大的火,听她居然说起了脏话骂人,抿着嘴想笑,又得劝她,生怕她气坏了,边伺候她穿衣边宽慰道:“格格你先消消气,咱们没做亏心事,也不怕她话里话外怪罪咱们。” 云瑶理好衣衫,汲拉着鞋子去洗漱,边走还边骂道:“真拿拿自己当根菜了,我若是要对她下手,干脆毒死她算数,毒哑也行,不,毒哑不好,最好得打断她的腿! 省得她成天一幅病怏怏的狗德性,就那么捧着心望着你,好似你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欠了她一园子黄瓜!” 她猛地转过身,微微弯腰捧心,耷拉下嘴角扮幽怨,把宋格格平时的模样学得活灵活现,看得姚姑姑直笑个不停。 “啊呸! ”云瑶挺起身,双手叉腰用力淬了一口。 姚姑姑断没有料到云瑶今天的火气如此大,惊笑后退,又忙上前半推着她去洗漱,不断劝慰着她消气。 云瑶从洗漱间出来,火气总算稍微去了些,这时长兴又来了。 “格格。” 长兴哭丧着脸上前打了个千,他觉着自己这次小命难保了。 府里的两个格格,一个是祖宗,一个是爷的第一个女人,他都没有伺候好。 “奴才请大夫给宋格格看过,大夫说是宋格格本就体弱,约莫着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先前又受了惊吓,两两相加,才会病得如此厉害。” 长兴话在舌尖转了转,还是老实道:“奴才查了晚上厨房送去的吃食,说是格格吃了小半碗虾粥,还捡了几只醉虾吃了。 大夫说醉虾乃是生食,寻常肠胃弱的人不宜食用。” 云瑶的火气又升腾起来,差点儿没跳起来骂,“虾上加虾,她瞎啊!还有,老子辛辛苦苦抓来的虾,谁说要给她吃了! ” 长兴心里苦啊,这几天他见到的云瑶,都平易近人又随和大方,此刻被她的怒火吓得双腿发软,噗通一下跪了下来。 他重重磕了个头,害怕地道:“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多了句嘴,叮嘱厨房里伺候的下人不要怠慢了宋格格,格格的院子里用什么,只要她要,也给她送什么去。” 云瑶听明白了,这是死无对证。 再说了,就是没有送,宋格格也能撒谎,总不能剖开她的肚子,看看她到底吃了什么才会病倒。 她抚了抚胸口,眼睛望天不断吹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长兴抽了抽鼻子,继续道:“奴才递了消息回府,照着脚程,爷昨晚就应该回了府。 今儿个若是来了庄子,奴才...,”他哭了起来,“奴才只怕以后再也不能伺候格格了啊!” 云瑶冷冷盯着他,“她还没死,我也没死呢!你哭什么哭!” 长兴蓦地收住了眼泪,眼巴巴地看着她。 云瑶深吸口气,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 姚姑姑,我饿了,昨晚吩咐厨房里做了虾饺,先去吃早饭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姚姑姑听到又是虾,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看着杀气腾腾犹如要冲去打仗往桌边走的云瑶,叹了口气,跟上去细声细气劝道:“格格,等下若是爷来了,可别这么大的火气啊。 你想啊,这男人对伺候自己多年的女人,不管是真是假吧,总有几分情意在。 你现今.....” 她收回了还没有圆房那句话,将醋碟子放到云瑶面前,方便她夹了虾饺蘸着吃能顺手些,“都说吧,男人有情也无情,咱们现在,不过靠着那点子男人的恻隐之心在活。 宋格格这般作态,宫里见得太多了。 你想那男人成天面对的都是些人中龙凤,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的端倪。 谁对谁错都不重要,端看爷的那点子情意,谁在他心中孰轻孰重罢了。” 云瑶慢慢嚼着嘴里的虾饺,先前还鲜美无比的虾饺,突然就没滋没味起来。 伤心涌上心头,眼泪啪嗒啪嗒直掉。 姚姑姑愣了下,慌忙拿出帕子递到她面前,连连福身道歉:“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说这些话惹了格格伤心。” 云瑶就着帕子重重擤了擤鼻涕,抽噎着道:“不怪你,都是我自己觉得没劲。 你说我都远远避开了,这些烂事还跟着缠上来,就跟那冤魂野鬼,还没完没了的。” 我也知道这些事根本说不清楚,就是说得清楚也没意思,成天跟斗鸡一样,这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姚姑姑也跟着心酸不已,也不再劝,只任由云瑶哭。 待她哭完,打来热水重新伺候云瑶洗漱过,撤掉桌上冷掉的早饭。 她待再要去吩咐厨房重新做一份上来时,云瑶拦住了,“不用了,没有胃口,不想吃了。” 姚姑姑便倒了杯热水递给她,觑着她的脸色道:“奴婢估摸着爷会来庄子,要不你再去睡一会,等爷来了奴婢再叫你。” 云瑶哭过后也觉得困乏,就在窗边的矮塌上歇着了。 她以为自己会难过得睡不着,谁知道闭上眼没一会,就沉沉睡了过去。 到了巳时初,姚姑姑进来轻轻将她唤醒:“格格,快起来洗漱收拾一下,长兴说爷来了庄子,福晋也一并跟着来了。” 云瑶睡了一觉精神十足,心情也不再如先前那般急躁,冷静了许多。 她垂眸沉思后道:“姚姑姑,我估摸着吧,这事没有那么简单,庄子里伺候的人,是人是鬼咱们也弄不清楚。 你我只有两人,加上长兴算是半个,远远不够。 这小厨房一定要弄起来,得寻些趁手的人来,这里面一定要是咱们自己的人。 外面的事咱们不去管,可是自己的小院里一定不能起火都是乱子。” 姚姑姑眼睛一亮,赞叹道:“格格这个想法好,先前奴婢就在琢磨这事,只格格进府不久,就大动干戈,没得让人说你张狂。 现在爷对你还算新鲜着,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先寻些可靠的人手在身边。” 云瑶算了下自己的银子,说道:“咱们不如去牙行买几个人进来,也不用公中的钱,咱们自己付。” 姚姑姑笑着道:“哪用得着去牙行买,你忘了爷领了镶蓝旗,整个旗的人都是爷的奴才。 奴婢认识几个可靠忠厚的,最为可靠的还是奴婢的大嫂,她做得一手好茶饭。 虽然大哥是亲大哥,可他太不争气,奴婢也是女人,见不得大嫂那般受苦。 这也是奴婢的一点私心,想拉她一把,到了这里伺候,总比她在家里做牛做马,还总是挨骂受气的好。” 云瑶当然一百个愿意,她急着道:“那敢情好,还有没有什么能干却在家里受气的女人,都一并叫来,不不不,也不能叫太多,我养不起。” 姚姑姑掐指算了算,笑道:“奴婢觉着,还是就先叫大嫂来厨房做事吧,再多咱们那点银子的确养不起。 其他人我多年未见,现在心性究竟如何,也不敢断定,还是谨慎着些,别最后惹出了祸事来。” 云瑶想想也是,阿哥府不比别的地方,尤其是胤禛,他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若是最后反倒添了乱,那她就是历史的罪人了。 没一会,胤禛就大步走了进屋,他身着薄绸常服,走了几步路后,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密密的细汗。 他人看上去黑瘦了些,板着脸神情冷然。 福晋几乎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停下来后胸脯还在不断起伏喘着粗气。 云瑶上前福身见礼,胤禛深深打量了她几眼,抬手让她起身。 福晋眼神转了几转,在她身上屋子里掠过,说不出的复杂。 “瞧云妹妹这幅模样,可见这些日子过得还不错,看来住在爷的院子里,有了爷的保佑,这病一下就好了起来。” 云瑶忙又福了福身,“都全靠爷心善,这都是妾身的福气。” 胤禛闷声用力扇着扇子,不耐烦斜了一眼福晋,她似乎还要说什么,神色讪讪忙住了口。 这时姚姑姑与长兴打来了水,他一语不发进了洗漱间去洗漱。 福晋留在正屋里,尴尬在脸上一闪而已,随即青红交加,难看至极。 现在正院云瑶在此暂时住着,她就算是嫡妻,没有胤禛的开口,也无法在这里洗漱。 再说洗漱间现在算是由云瑶与胤禛在用,这种地方她进去,总是说不出的滋味。 胤禛自有苏培盛伺候,姚姑姑又拧了帕子来,恭恭敬敬递给福晋。 她冷冷看着帕子好一阵,才伸手接了过去。 云瑶眼眼观鼻鼻观心,只规规矩矩站立一旁。 福晋囫囵擦拭之后,便坐着吃茶。 只听她的呼吸越来越重,手里的茶杯盖刮着茶杯,叮叮当当直响。 胤禛很快走了出来,他重新换过了一身干爽衣衫,人也看上去随和了些,出声道:“走吧,先去看看宋氏。” 福晋呼一下站起来,越过云瑶跟了上去,带起的热风与汗味扑在她脸上,让她连忙屏住了呼吸。 她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看着福晋背心衣衫都被汗湿透,紧紧贴在身上,不由得深深叹息。 她这是何必呢? 宋格格住的院子,格局比正院与云瑶的“万方安和”都要小一些,不过是中规中矩的四合院。 院子角落里摆着些花盆,里面种着的栀子花在太阳下晒得有些焉,白花瓣卷起来微微泛黄,还有细小的虫在上面爬来爬去。 绿竹在门口候着,见到几人前来,忙上前几步福身见礼,眼眶一红正要哭时,胤禛连看也未看她,大步进了屋。 福晋只瞄了她一眼也紧跟着走了进去,云瑶神色平静走在了最后。 才一进到宋格格卧房里,云瑶就觉得眼前一黑,接着差点儿没被直接熏死。 她用尽力气才定住了神,抬眼望去,里面门窗紧闭密不透风,香炉里燃着香,夹在着药味与酸臭味交织在一起。 福晋已经拿起帕子装着拭汗,顺便捂住了口鼻。 胤禛眉头紧拧,四下打量之后没有说话。 宋格格脸色蜡黄,病恹恹半靠在炕上,见到他挣扎着要下床见礼,他抬手道:“你病着就不用管这些虚礼。 大夫说你因何而病,现在可觉得好了些?” 绿竹忙上前扶住宋格格,她重又躺了回去,看了几眼旁边立着的云瑶,半晌后垂下头,神色凄苦,“爷,都是妾身自己不争气,身子弱。 云妹妹也是好心,她抓了虾送进厨房里,也不忘送给妾身尝尝。 只是......,” 宋格格嘤嘤哭泣起来,抬头泪眼朦胧望向胤禛,哀哀地道:“爷,妾身对不起你啊!妾身...妾身被外男看了去,妾身这点子病不算得什么,只恨不得没当场病死。 妾身本没脸见你,可妾身想着爷,想再见见爷一面……” 说完,宋格格掀开被褥翻身下床,软着腿跌跌撞撞往屋柱子边奔去,绿竹大哭着追上去抱住她,“格格你别做傻事啊!” 胤禛脸黑沉如墨,看着抱成一团拉扯的主仆两人,厉声道:“扶她上炕歇着,不过些许小事寻死寻活作甚!” 屋子里气息太难闻,云瑶只敢憋着小口小口呼吸。 宋格格这般说法作态,她心中的邪火又开始乱窜,死死掐住手心才强忍住了。 宋格格痛哭着,被绿竹拖抱回了炕上。 福晋看向云瑶,冷冷道:“云妹妹,宋妹妹先前差人来说,她起初是受了外男惊吓。 爷将差使交给你,你就要负起看管之责。 再说宋妹妹不比你,她身子本来就弱,又恪守妇道,有那性子烈的,只怕扯了跟绳子单场就吊死了。” 云瑶努力压抑的火气,这时再也压不住,破天而出。 她屏住呼吸,几个箭步上前爬上矮塌,猛地伸手推开窗户,伸出头去深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又砰一声合上了。 福晋脸色更难看了,怒道:“云妹妹,你不是不知道宋妹妹还病着不能见风,你这样不管不顾开窗,岂不是要宋妹妹病情更加严重!” 云瑶脸上浮起嘲讽的笑,“福晋说得是,宋格格就是那豆腐做的,不能见风也不能见人。 自从宋格格住进庄子的日次起,外男就开始进来做工,宋格格可是天天出来散步见风,也没有见风把她刮走,没见外男吃了她!” 屋子里霎时沉静了下来。 宋格格愣了会,很快就哭道:“云妹妹何必这样说,我又没有说是你的错。 都是我自己的错,是我自己想着好早点养好病,早点能伺候爷。 我是听了大夫的话,才每天出来在庄子上走动片刻啊。” 云瑶嗤笑一声,冷冷盯着宋格格,连珠炮地道:“你当谁傻呢,你这话里话外都是我的错,是我修建洗漱间的错,是我的虾害了你。 宋格格,我与你无冤无仇,连话都没有说几句,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大家都是格格,你哪点值得我出手? 还有,我的虾可没有要给你吃,你别自作多情!我辛辛苦苦捞的虾,更不是你的下人,凭什么给你吃,凭你会装无辜,凭你脸大? 再说虾送来,你又不是三五岁的年纪,自己能不能吃还不知道? 你偏偏就贪嘴吃了,吃了偏偏还病倒了,偏偏病倒前还被外男吓住了。 这一长串的巧合,哎哟你还真是倒霉,像你这么霉运缠身的人,我觉着啊,你以后还是离远点,别近爷的身了,没得把霉运带给了爷!” 宋格格羞愧欲死,已经哭得快透不过气来,绿竹也抱着她一起哭,不断祈求道:“云格格,求求你别说了,放过格格吧,她身子不好,再这样下去就没命了呀!” 胤禛听得直皱眉,看着云瑶气鼓鼓的模样,瞪着她道:“云氏,你少说几句!” 福晋夸张得手脚乱舞,仿佛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尖声道:“反了反了,想不到云妹妹竟然这般没规矩!宋妹妹你可别难过,有爷给你做主呢!快来人去传大夫,快去!” 屋子里乱了起来,云瑶眼中犹带着火,看着忙成一团的下人,她只觉得烦躁不已,看着福晋认真地道:“福晋,咱们都是女人,人说心中有佛,眼里看去的都是佛。 心中有鬼,看出去的都是鬼。 我天天与师傅们商议,也没见少一块肉。 他们都是正经靠着手艺吃饭的人,忙着赚银子养家糊口,哪有空来看你。 旗人还在关外时,无论男女都能骑马射箭,女子半点可不输给男人! 只可惜,后人养尊处优,倒养回去了,女人居然还自发给自己立起了贞节牌坊,我看都是吃饱了撑的!” 福晋瞪大眼,气得捂住胸口几乎连呼吸都困难,摇摇欲坠快要昏过去。 胤禛见状,冷着脸,干脆上前一把扯起云瑶的胳膊,将她用力拖了出去。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一路两人暗自较劲,谁也没有开口,诡异的沉默。 云瑶像是只小鸡崽般,被胤禛挟裹在腋下,他粗重的呼吸喷在她发稍,胸膛咚咚咚跳动声,无一不在昭示着他此刻的愤怒。 姚姑姑神色焦急,惨白着脸跟在身后,不断朝云瑶打手势使眼色,她却装作没有看见,满肚皮的邪火烧得她几乎头发都要立了起来。 若是在以前,云瑶早就吓得腿脚发软,今天她特别勇猛,眼睛里火光四溅,气得脸颊鼓鼓,一心叫嚣着要与他大战一场,大不了死就死。 人固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 她云瑶就算不能与先贤司马迁比,就算轻于杂毛,今儿个她就偏偏不会屈服! 到了正院进了屋,胤禛放开云瑶,将她按在圈椅上坐下,转头对跟进来的苏培盛与姚姑姑一声怒吼:“滚出去!” 苏培盛与姚姑姑忙躬身退了出去,云瑶见他盛怒,心中委屈滔天,眼眶红红,使劲憋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她撑着椅背站起身要跟着一起滚,胤禛眼疾手快将她又按了下去,气得他几乎仰倒,见到她泪眼朦胧的倔强模样,心没来由一软。 他原本到了嘴边的惩戒也轻了几分,耐心跟她讲着道理:“先前我不是跟你说过,哪有人像你这样说话的,就算你是要讲道理,也得讲究个方式方法,你当你是那无知泼妇在与人骂街?” 云瑶生气之下,只听进去了泼妇两字。 她梗着脖子,冷笑道:“爷这话说得真是,人尽不做人事,还不许人说人话了不成,莫非妾身就得生生受着这些冤枉! 她们口口声声诬陷妾身害了人,宋格格说妾身害她被人看了去,失了清白差点儿命都没了,这是要把杀人淫妇的屎盆子扣在妾身头上,大家都是女人,这是人干得出来的事吗?” 胤禛本来就气得不轻,先前还软化了试着与她讲道理,见她还不领情,气得太阳穴都青筋直冒,怒道:“你还敢顶嘴,看来是我平时太纵容着你了,一直由着你胡说八道! 她们说什么,难道我是傻子就信什么,这事我自会查清楚,背后有敢捣鬼的,一个也不会放过!我让你去宋氏院子,是要你说几句好话,赔个不是这事也就过去了,你跟那吃了炮仗一般大骂一通,有理也变成了无理!” “赔不是,凭什么要妾身赔不是?” 云瑶气得嗖一下站起来,眼泪啪嗒啪嗒直掉,尖声道:“妾身哪点说错了,屎尿用黄金包裹起来就不是屎尿了? 是,爷是会查清楚,然后一切水落石出之后,爷可舍得罚她们? 那妾身受的委屈呢,又要怎么弥补?” 胤禛自小到大,从未有过人敢与他这样顶着吵架。 就算是太子兄弟之间,虽然有时也会有口角,可都是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就过去了。 至于康熙,更不会将话说得这样直白。 他生平第一次,在后宅的小小格格身上,感到了无力,与深深的挫败感。 瞧她那跟斗鸡般的模样,生机勃勃犹如路边的杂草。 那双眼睛被泪水洗刷过,明亮如天上的星辰,几天不见她黑了些,原本瘦削的脸庞似乎又圆了些。 看来这些日子在庄子上,她日子过得太快活了,成天上山下河,将规矩通通丢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胤禛强忍着偏开头没再看她,怕自己一看就会心软,这次一定要好好教她,让她学着委婉些,沉声道:“我不跟你计较,下去给我好好给我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放你出来!” 云瑶蹭地站起来,抬手抹去眼泪,如插葱那般福了福身,然后冲进了卧房。 里面传来叮叮咚咚的响声之后,她手上捧着个包袱走了出来,又插葱那般福了福身,僵着小脸道:“回爷,妾身自己的院子修葺好了,妾身现在就搬回去。” 胤禛板着脸不出声,云瑶冲到门口,旋即又转过身来,“爷,是不是妾身一辈子想不明白,妾身一辈子就不用出万方安和,然后别人也不能进来?” 胤禛:“......” 面对胤禛的冷眼,云瑶还在老虎头上捋了一把虎须,低声嘲讽道:“每次都是禁足,一点新意都没有!” 胤禛抬脚,将椅子踹得飞了起来,砸到地上发出砰的巨响,云瑶顿了下,却没有回头。 姚姑姑小跑着跟在云瑶身后,抹去额头不知是吓出来还是热出来的汗,接过她手上的包袱。 见她仍然气不过的模样,叹息了一声。 怕越劝她越气,干脆也闭上了嘴不做声了。 回到万方安和,姚姑姑打来了水伺候云瑶洗漱,她进到新的洗漱间,看着洗脸洗澡入厕,各部分分开功能齐全的新地方,憋着的气消散了许多,得意地道:“就算禁足也不怕,现在院子里住着可舒服了。” 姚姑姑神色复杂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 按说她与胤禛福晋吵,早就把规矩违了个遍,最后也只是被罚禁足,这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洗漱完之后,已到了午饭时辰,小丫鬟提来了食盒,云瑶才恍然想起,先前还说要在院子里设置小厨房,这下她与胤禛一吵架,估计这个想法彻底泡了汤,不由得又有些沮丧。 天气热,厨房里的午饭也做得清淡,因为福晋的到来,鱼虾又不见了踪影,云瑶心底的郁闷更深了。 她戳着碗里的东坡肉,嫌弃肥腻怎么都下不了口,卤子面也看上去黏糊糊的,最后只夹了几筷子炒笋子吃了,漱了口之后便趴在了矮塌上歇午觉。 姚姑姑见到桌上几乎没动的饭菜,轻步走进屋,将窗户挡上了些光,再在她腰上搭了条薄被再退了出去。 她招来小丫鬟翠儿把桌上剩饭菜拿下去分了,轻声吩咐道:“去看看长兴在不在,就说我这里找他。” 翠儿收拾好桌子后退了出去,过了好一阵她才蹬蹬跑了回来,惊恐地道:“姑姑,长兴谙达不在,他与厨房里的人都被爷叫了去,听说爷在亲自审问,好多人都挨了板子,厨房里的管事都打得快断了气。” 姚姑姑愣住,心道爷这次真是被气狠了,不止厨房,估摸着整个庄子乃至府里都要大变天。 她眼神瞄向卧房,放低声音道:“长兴呢,他可有挨板子?” 翠儿道:“长兴谙达也挨了板子,还一撅一拐在当差,在前面帮着套马,送福晋与宋格格回府去。” 姚姑姑诧然,宋格格先前那副作态,病得这么重居然还得顶着日头回京去,爷这次也没护着她,可比罚禁足严重多了。 她心里长长松了口气,整个人松快了不少。 云瑶冲锋陷阵了一上午,松懈下来觉着全身都没了力气,在矮塌上睡得沉沉的。 到了时辰姚姑姑进来叫她起床,她翻了个身喃喃道:“我困,再睡一会。 不过姑姑,我肚子有些饿,要是能吃一碗甜甜的汤圆就好了。” 姚姑姑失笑,轻声劝解道:“又不是元宵,哪有汤圆吃。 等下我去厨房....,”她顿住,厨房里这时候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有没有人当值还不清楚呢。 “格格快起来,等下晚上该睡不着了。” 姚姑姑再叫了几声,见她干脆扯起被子蒙住了头,笑着没再唤她,由着她再多睡一阵。 不一会,苏培盛顶着日头来了,姚姑姑忙起身福身相迎,他躬身客气地道:“云格格还睡着呢?” 姚姑姑不明白苏培盛的意思,迟疑了片刻后道:“她今儿个受了惊吓,又累着了,就比平时多歇息了片刻。 苏谙达可是有事?” 苏培盛呲牙,吵架那般厉害,可不是累着了么。 他陪着笑,连连道:“没事,就是随便问问。” 姚姑姑看着苏培盛急匆匆离去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苏培盛连着来了两趟,第一次多问了句,“云格格身子可还好?” 姚姑姑谨慎小心地答了:“既然苏谙达问,我也就不瞒你,遇到这等子事,任谁也会心气不顺,格格也一样,有些气闷,早饭午饭都没用几口。” 第二次苏培盛又多加了句:“云格格可还在哭?” 姚姑姑脑子一动,干笑道:“瞧苏谙达一趟趟跑,天气又热实在是辛苦,唉,我就干脆托了底吧,这人伤心到了极点,是再也哭不出来的。” 云瑶再睡了小半个时辰,肚子饿得实在难受,再也睡不着便起了床。 洗漱之后,姚姑姑给她端上来了萨其马与绿豆糕,仔仔细细说了她睡着之后的事。 听到长兴挨打,云瑶又见桌上只有最讨厌的萨其马与绿豆糕,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就知道,犯事的主谋安然无恙,最后遭罪倒霉的,不过是下面听命办事的奴才。 姚姑姑,去把大门关了,眼不见心不烦!” 姚姑姑骇笑,劝着道:“格格,做奴才的哪能跟主子比,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是戏曲里才有的事。 再说哪有大白天关门的,等爷见到了又得生气。” 云瑶嫌弃地将萨其马扔回盘子里,擦拭着油腻的手指道:“我现在被罚禁足,又不见他,他能生什么气。 就说院子里蚊虫多,关门防着虫子乱飞。” 苏培盛再来,万方安和大门紧闭,他眯缝着小眼盯了大门半晌,回去正院跟胤禛回话了。 胤禛用完饭没有歇息,审问下人又审出了满肚皮的火,他不是不清楚这些人背后肯定不会老实,可知道福晋将手伸到庄子里来,他还是有些难过。 福晋对于他来说,是结发之妻,他对她更多的是敬重,他念着她年纪轻,也愿意多教她几分,就算他想生嫡子,也从未在她面前表露过,只劝她不急,孩子肯定会有的。 可她总不听,去外面找一大堆偏方乱吃不说,见到他去了别的院子,总会惊慌许久,生怕别人第二天肚皮就鼓了起来。 还有宋格格,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又给他生了第一个孩子,他自然会多怜惜着她,孩子没了她难过,他也难过,后来却极少再见她。 每次去她都病怏怏,总是在哭。 胤禛自小见多了失去孩子的宫妃,她们伤心是伤心,可更多的绝对不是因为孩子。 以前他装着糊涂,这次却被云瑶撕开了脸皮,他想无视也不能了,一审之下,果然是宋格格想要栽赃云瑶,福晋借机在里面加了把火。 她们狡辩哭泣,不知为何,他这次更加厌烦,看到她们就想起了那些官员们。 开春以来,胤禛已经去巡了两次畿甸,河工上的问题颇多,官员们互相扯皮推诿,争论不休,最后也没有得出结果,更彼此将身上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苏培盛进了屋,躬身禀报道:“回爷,云格格院子关上了大门,奴才没能够再进得门去。” 胤禛练字的笔停在了半空,良久,鼻尖的墨汁滴到纸上,晕开成了团黑影,让他想起了云瑶流泪的模样,心牵着紧了紧。 他放下笔,盯着纸上的字看了会,字随心动,纸上的字也仿佛浮躁了许多,一笔一划都偏离了原意。 他慢慢将纸揉成一团,吩咐道:“去让长兴将抓虾的网拿来。” 苏培盛倏地抬头看去,见胤禛正在低头沉思,又忙垂下头退了出去,不一会领着长兴带着网与水桶来了。 胤禛看了几眼,然后背着手走了出门。 苏培盛给长兴使了个眼色,两人拿上东西紧紧跟在了身后。 外面日头高照,四下无人。 胤禛沿着溪边小径走了一段,在树荫下停下脚步后,看向长兴道:“平时你云主子都在何处捞虾?” 长兴躬身道:“回爷,平时云格格捞虾没有固定地方,都是捞一次就换一个地方,云格格说这次捞了之后下次就不能再来,一是要给虾留些种,二是虾也会变得聪明,再来就跑掉了。” 他抬手一指,“云格格在这片地都几乎捞过。” 胤禛抬眼望去,神色复杂,她敢情是把这段溪流都一扫而空了。 他探身往溪水里望去,见水草下偶尔有几只虾在游荡。 沉思片刻后,他将长衫下摆塞进腰带,看了看裤腿与脚下的鞋,没有再动,抓着草顺着岸滑了下去。 苏培盛大惊,急着道:“爷,让小的下水去捞,爷怎能亲自动手啊!” 长兴也跟着道:“爷,小的看了云格格捞了几次,已经会捞了,让奴才下去吧。” 溪水凉凉的,下去后好像吃了碗冰一样畅快。 他瞪了一眼岸上的两人,伸出了手,“闭嘴,网!” 长兴忙双手把网递给了他,眼神闪了闪,爷这副模样与自己第一次捞差不多,跟云格格比可差远了。 苏培盛也没有经验,站在岸边看着水里的胤禛四下乱扑腾,溅起水花阵阵,一时有些傻眼,他就算是再不会,也知道这样子肯定捞不到虾的。 他眼神朝万方安和飘去,又收了回来,看着溪水里乱窜的主子爷。 胤禛全身已经湿透,上半部分是在烈日炙烤下被汗湿,下半部分是被水打湿。 岸边的桶里,稀稀拉拉几只虾在游,其中几只小虾米弓着身子扑腾德得最为欢快。 直到了夕阳西下,胤禛终于上了岸,脸被晒得通红,全身湿哒哒的。 小太监早已托着布巾干爽衣衫等候在旁,苏培盛要上前伺候他更衣,他看着水桶里的虾,伸手推开了,“去万方安和。” 苏培盛忙拉过小太监低声吩咐:“快去备姜汤热水,爷的换洗衣衫,都送去万方安和,要快。” 院子里,云瑶躺在矮塌上百无聊赖,姚姑姑在一旁做着针线,将手上的衣衫尺寸在她身上左右比了比,商量道:“夏季就再做两套换着穿,再多做几身秋冬的衣衫,格格你看可好?” 云瑶到现在共有三四身衣衫,其中还有两身是姚姑姑来了之后给她赶出来的。 夏季每天得换洗,到现在都已经半旧。 不过她不在意这些,在她看来,反正旗装也没什么花样,穿来穿去不过颜色花式不同而已。 此刻她肚子又饿了,摸了摸肚皮,本来她昨日计划今天去湖里钓鱼,然后用新鲜荷叶裹了做荷香烤鱼,现在她被禁足,计划就完全泡了汤。 她晃动着脚,眼珠子一转,问姚姑姑道:“爷回京没有?” 姚姑姑看着云瑶眼角的狡黠,就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忍笑道:“还没呢。” 云瑶霎时又懊恼万分,满脸的生无可恋。 这时翠儿急匆匆进来道:“格格,爷来了。” 云瑶蓦地翻身爬起来,怪叫道:“他来做什么,没看到关门闭客吗?” 姚姑姑忙放下手上的针线活,帮着她理了里衣衫头发,急着劝道:“格格,可不要再跟爷急了啊,他毕竟是主子爷,吵得他下不了台,真要惩罚你可就得不偿失了。” 云瑶嘟起嘴胡乱应了声,才走出屋子便看到胤禛头发散乱,全身湿淋淋的狼狈模样,目光再移到后面跟着提桶托着衣衫包袱的苏培盛长兴几人,惊愕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胤禛神色闪过丝尴尬,板着脸吩咐道:“东西放下后都下去吧。” 云瑶跟着胤禛进屋,满肚皮的疑惑怎么都挡不住,看着他被晒得黑红的脸,又奔过去看水桶里的几只虾,惊声道:“爷亲自下水去捞虾了?” 胤禛不自在地唔了声,只听到她又跟着道:“就捞了这么几只?” 他的脸瞬间黑了,伸长手臂然后瞪着她,等待着她上前帮着更衣。 谁知道她一头雾水看着自己,半晌也没有动,心里郁闷不已,只得收回手,转身走进了洗漱间。 他打量着四周,眼睛里渐渐溢满了笑意,她还真是会享受,也有一些本事,把这里布置得合理又舒适。 耳房朝外开的门上,传来了轻轻敲门声,他清了清嗓子道:“进来吧。” 苏培盛领着人提来了热水,伺候着他洗漱完,再换上干爽的衣衫后,他顿觉得神清气爽。 走去正屋,见云瑶端着凳子坐在木桶前,拿了根棍子在戳着里面的虾玩。 他欣赏了片刻自己来之不易的成果,咳了咳道:“拿去厨房做了吧,你不是喜欢吃醉虾吗,就让他们做成了醉虾晚上吃。” 云瑶见他又晒黑了些的脸,干干笑了声,咽回了就这么几只还不够塞牙缝的话。 厨房里当然不会只做这么几只,肯定还会多弄些上来,便唤人提走了桶。 胤禛扬声道:“我亲自抓的,不可与别的混在一起。” 云瑶:“......” 姚姑姑送了姜汤进来,悄悄给云瑶使了个眼色,她眨眨眼回了个放心。 主要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胤禛都已经拉下身段亲自捞虾送来了,她虽然觉得那个场面难以想象,还是会忍住不去笑话他,假装白天的一切争吵都没有发生过。 她主动接过姜汤递上去,放柔了声音道:“爷,你怎么还没有回京城去,明天早上赶得及上朝吗?” 胤禛从碗里抬起头,只觉得姜汤仿佛不仅辣,还有些苦。 他走了这几天,她估摸着只顾着自己疯玩撒野,半点都没有想起过他。 他不由得没好气斜了她一眼道:“我才寻了畿甸回来,可以歇息两天。” 云瑶脸上的笑慢慢石化。 心里在咆哮。 亲娘老子咧,他可以歇息两天! 他没有回京城! 他歇在庄子里! 他拿了虾来道歉! 他赖在万方安和不走! 他这是想要睡她了啊!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云瑶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胤禛。 虽然先前告诉了自己很多次,也给自己做了很多次心里准备,与他睡觉不过是迟早的事,再纠结就成了做作,没事找事了。 可事到临头的时候,还是会止不住的紧张,加上不知所措慌乱难过,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抓在桶里的虾。 困坐愁城无谓蹦跶。 胤禛对云瑶的反应有些莫名其妙,他以为她还在生气,叹了口气道:“我已让她们回了府,以后就你一人住在庄子里,不会有人再找你麻烦了。” 云瑶扯开嘴角,努力干笑了一下,这都哪儿跟哪呢。 她们在,还可以帮她挡刀。 胤禛年纪轻轻,正是火力旺盛的时候,这一天不拔刀,估计就得带刀走。 御前带刀侍卫有没有? “咳咳。” 云瑶差点儿被自己呛死,拉回了跑远跑偏的思绪。 胤禛放下碗,关心地道:“怎么了,着了凉吗?” 云瑶想笑,又极力忍住了,轻描淡写地道:“妾身没事,不过被口水呛了下。” 她脑子清明了些,总算恢复了正常,眼珠子咕噜噜转个不停,问道:“爷,先前你说以后庄子就我一个人住,其他人都不会再住进来了吗?” 胤禛斜着她,“这么多院子你住得过来? 过几天汗阿玛会到畅春园避暑,我也会到庄子里常住,有我在,谁还敢欺负你?” 云瑶暗自撇嘴,心道就因为有你在才有争斗好不好? 不过她也知道这一切不过是痴心妄想,转而叹息着道:“妾身只不过是杯弓蛇影而已。” 她低头不经意拉着自己的衣衫,“妾身不爱锦衣华服,不爱珠宝首饰,最主要的是,妾身以前不过是御前伺候的奴才,这些东西都离妾身太过遥远。 妾身从没敢去奢望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再说就算穿上了,别人还以为妾身是偷来的呢。 爷也知道,妾身就喜欢吃,这在吃上一出事,等于就要了妾身的半条命去。” 胤禛盯着她身上半旧的衣衫,她从头到尾更无任何佩饰,素净质朴到了极点,眉头不由得拧紧。 这身衣裳他已见她穿过多次,平常他不太在意女人的穿戴打扮,可府里其他格格包括福晋,每次见到她们时,身上的衣衫配饰好似从没有过重样。 她抬头看向他,目光里是殷殷的期盼:“爷,妾身想在院子里弄个小厨房,一是省事方便,二么也就满足妾身这点小小爱好。” 她似乎怕他反对,还掰着手指跟他算账:“一年四季下来,爷总是要赏给姐妹们翡翠玉镯东珠锦缎好多好多东西,这些东西太过贵重,妾身不要也罢。 以后妾身穿粗布衣衫,头上用根草绳系一下就可以了,拿这些换一个小厨房,可以替爷省好多银子呢。” 胤禛觉得脸有些烫,他不自在地左顾右盼,干干地道:“你是我的格格,穿布衫像什么话,让人看到了还以为府里虐待你呢。” 云瑶笑眯眯地道:“我在罚禁足呢,又不出门,没有人能看得见。” 胤禛的脸不但烫,还像被打了一巴掌,有些疼了。 他有些恼羞成怒,瞪着她冷笑道:“你少说些风凉话。 本身先前就是你的错,我没有责罚你,你现在倒故意拿来戳我的心肺。” 云瑶垂下眼帘,慢慢折着自己的衣袖,将洗得泛白的袖口卷折进去,绸缎料子有些硬,卷进去后又再弹出来。 她就耐心地一直卷,不但一点都不生气,还淡笑着玩得不亦说乎。 胤禛看得脸疼肺疼,这下连着心肝都疼起来,他看不下去了,蓦地俯身过去握住她的手,惊得她身子后仰,抬头盯着他。 “不要再卷了。” 胤禛看着眼前那双盈盈带着些许惊惶的大眼睛,声音不由自主软了下来,“明儿个就给你做新衣衫,给你补上首饰珠宝。 以前都是我没有在意这些,从今后断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云瑶脸上浮起虚虚的笑,抽回手满不在乎地道:“瞧爷说的这些话,好像妾身在讨这些一样,妾身根本不是这样子的人,爷可别想左了啊。 先前在草原上吧,爷差苏培盛前来给妾身好大好大一包银子,把妾身高兴得跟吃了十斤蜜糖一样,心想着爷真是这世上最最好的人。 最后爷来了,跟妾身噼里啪啦算了好一阵,最后将银子拿了回去。 妾身虽然最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高兴了一场,可妾身还是无比感激,爷知道为何么?” 胤禛心中一紧,不过还是顺着她问道:“为何?” 云瑶笑得更欢快了,“因为幸好最后,爷还是善良的,没有算成妾身得倒欠爷的银子啊。” 胤禛:“......” 他慢慢坐直身子,似笑非笑斜了她一眼,这下他总算听明白了,感情她这是在翻旧账呢,真是小心眼子。 “都还给你,我不过逗你玩玩,亏你还记了这么久,这女人......,”胤禛见她眼睛瞪得更圆了,下意识收回了到嘴边的话,哄劝道:“好了好了,你想设小厨房就设去,你想吃什么自由着你去,院子里伺候的人我替你安排好, 以后万方安和里面用的银子,我都差苏培盛给你送来,走我的私账,不从公中出,一个大钱都不少你的。 以前得罪了姑奶奶,算作我的赔礼道歉了。” 他笑起来,装模作样对她做了一揖。 云瑶见好就收,躲开了笑嘻嘻地道:“爷这是折煞妾身了。 不过妾身怕爷始终放在心上,就大胆接受爷的歉意吧。 妾身想了想,院子里用厨娘就好了,这人呢也不用特意去寻,还是用爷旗下的人吧。” 她瞪大眼睛,一拍脑袋道:“呀,妾身这才想起来,姚姑姑的大嫂马氏厨艺就不错啊,也不用爷费心去选了,让她进来伺候就好。” 胤禛没好气瞪了她一眼,见她笑颜如花,完全不如白天那般浑身带刺,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敢情早在这等着我了呢。 不过算了,我也不跟你计较。 厨房里怎么还没有将虾送来?” 他扬声道:“苏培盛,去瞧瞧怎么回事!” 云瑶见他还惦记着那几只小虾米,想笑又忍住了,主要是她也饿。 小厨房的愿望达成,又从他手中将以前算去银子要了回来,荷包鼓鼓,头顶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 她还舔了舔嘴唇道:“要是有酒就好了,这个天气喝上一杯冰冰凉凉的酒,简直是神仙日子啊。” 胤禛笑道:“就你会享受,女人得忌着少食些生冷的东西。 我院子里还有两坛太子爷送的茅台烧,拿来给你尝尝就是。” 云瑶不知道茅台烧是不是茅台,她听后还是激动不已。 很快厨房送来了醉虾,桂花糕,卤子面等小菜点心,琳琅满目摆满了桌子。 等到苏培盛取来茅台烧,打开坛封,那熟悉的酱香味飘散出来时,云瑶几乎没有哭出来。 她待苏培盛倒了酒,抓起杯子胡乱朝胤禛举了举,便迫不及待尝了口。 她也尝不出与后世的有多大区别,觉着还更醇厚绵软些,一口下喉,她觉得五脏六腑都得到了抚慰。 胤禛见她眯缝着眼睛享受的模样,剥了只虾放到她的碗里,禁不住笑道:“真是个小酒鬼,你少喝些,这酒后劲十足,别吃醉了。 尝尝这个虾。” 云瑶见他满含期待,十分给面子立刻放下酒杯,夹起虾送到嘴里,接着双眼一亮,不要钱夸赞道:“好甜好香太好吃了,爷亲手抓的虾就是不一样,原来这才是虾啊!” 胤禛听得直笑个不停,拿帕子擦了插手,又夹了只虾剥了起来。 云瑶也毫不客气,一边喝酒一边吃着他剥的虾。 不一会,他捞的那几只醉虾都进了她的肚子,酒也不知不觉喝了好几杯,喝得她脸颊连着眼尾都泛起了红意。 “别再喝了。” 胤禛夺过她手中的酒坛,见她嘟着嘴不开心,心软又给她倒了小半杯,哄着她道:“最后半杯了,酒等会都留给你,以后你再慢慢喝,不过可不能贪杯。” 云瑶已经有了几分酒意,也不说话只管着傻笑,拿起酒杯又小口小口抿起来。 她以前从不贪杯,可今晚不一样。 喝醉了最好,那样等于半麻醉,一觉醒来事情就过去了。 酒足饭饱之后,胤禛见云瑶吃得多了些,又拉着她去散步消食。 在院子里走动了几圈,云瑶转得头晕,便耍赖站着不肯再走,胤禛拖不动她,笑着摇了摇头,只得作罢。 此刻外面凉风习习,吹到身上很是舒服,他便吩咐摆了两把摇椅在屋檐下纳凉。 夜晚的庄子里万籁俱寂,只余虫叫蛙鸣。 云瑶半躺在摇椅上,望着头顶的星河,只觉得惬意之极。 胤禛习惯挺直坐着,半躺了会后不太舒服,起身坐正了身子,偏头过去,见云瑶正满脸享受,望着星星出神,那双眼睛似乎比星辰还要闪亮,不由得放轻了声音道:“看什么这么开心?” 云瑶轻晃着摇椅,懒洋洋地道:“看星星呀。” 康熙通天文地里,胤禛他们这些阿哥们也跟着学习了不少。 他笑着道:“既然你喜欢观星,我那里有本南怀仁编撰的《灵台仪象志》,你拿去读读吧。 里面有不少关于星星的学问。 瞧你西屋的书房里面空荡荡的,摆上几本书后,看上去也就不那么寒酸了。” 西屋的书房形同虚设,里面连本《三字经》都没有。 以前本来摆着《女戒》《女训》,都被云瑶暗戳戳扔掉了。 她撇了撇嘴,她看星星,就单纯是看星星。 胤禛这样的大男人,哪里会懂小女人的矫情与情趣。 他指着星空,给她解说着何为北斗七星,又仔细盯着星空看了一会,惋惜地道:“可惜观星仪都在观象台,不然可以看到更多的星星,也看得更为清楚。” 说着说着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想起了从前在上书房读书的那些日子。 他有次写的字被康熙夸赞了,惹得了大阿哥的嫉妒,阴阳怪气地说什么佟家人就不一样。 德妃出身低,没有亲自抚育皇子的资格,自小胤禛就被抱给了孝懿仁皇后佟佳氏养育。 说是养育,他身边有奶嬷嬷宫女太监一大堆人伺候,平时佟佳氏也不过是远远问一句,吃得可好,睡得可好。 可他自此身上就被烙下了佟家人的印子,时不时被大阿哥拿出来嘲笑一番。 后来德妃提了份位,那时她身边已经有了六阿哥,对这个自小不在身边的儿子,也跟佟佳氏差不多,只不过客气问候几句。 那时他以为母子之间关系都如此,可他见过了六阿哥去世之后,德妃痛不欲生的模样,才知道只是他与生母关系疏离而已。 后来长大了,虽然心里还是有遗憾,却也淡了。 也许是此时喝了酒,小时候受的那些怨气,这时莫名其妙又冒了出来。 他意兴阑珊,站起身道:“天已经晚了,进去洗漱歇息吧。” 云瑶心一抖,终是慢吞吞起了身。 麻醉无用,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胤禛先去洗漱,不大会,他身上只穿着里衣走了出来,看着尚坐在矮塌上发呆的云瑶笑道:“真醉了?” 云瑶抬起头勉强笑了笑,目光在他半敞的胸前停了会,嗯,白皙光滑没有多体毛,还算在她的审美范围之内。 她也很快去了洗漱间,姚姑姑打了水在里面等着,见到她浑身不自在的模样,细声细气劝道:“格格,迟早得有这么一遭,奴婢见爷待你还算好。 再往好处去想,府里的那些人谁不盼着他去宠幸,你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就当成是捡了大便宜吧。” 云瑶头还有些晕,她将头埋进水里让自己清醒了些,接过姚姑姑递来的布巾擦干了脸,深深呼出口气道:“姑姑,这些道理我都懂。 只是跟那上刑场的人一样,等待着砍头前的时候最难挨,等这一刀真正砍下来了,也就没事了。” 姚姑姑失笑,“格格真是,哪有这样比的。 不过格格也是通透之人,也不用奴婢多说了。” 云瑶洗漱完去到卧房,胤禛正半靠在炕稍,一只腿曲起来,手指轻轻敲打着膝盖在出神想着什么,见到她走出来,盯着她看了片刻后道:“过来歇了吧。” 云瑶轻轻嗯了声,走过去将屋子里的灯全部吹熄,屋子里黑了下来,只余窗户边微弱的光。 她摸索着走到炕尾爬上去,离了他个身的距离,直挺挺躺在了最里面,手搭在小腹上,闭上眼睛装睡。 胤禛也直直躺着,黑暗中,只听他呼吸渐渐沉重,然后他侧过身,手伸向她的腰。 似乎觉得距离有些远,手上用力霸气一捞,将她扣在了怀里。 云瑶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心咚咚跳得飞快,全身更是僵硬无比。 他手抚摸着她的背,嘴唇贴在了她的额头,呢喃道:“糖葫芦,别怕,放松快些。” 你才是糖葫芦! 云瑶想哭,又想骂回去,这时候还居然没忘她的绰号,让她好不容易升起来的那点绮丽瞬间没了影。 胤禛的嘴唇慢慢往下,手也跟着一寸寸往下。 在黑暗中,云瑶只觉得所有的东西都被放大,他的手好像太烫,呼吸也太重,令她无措得又想哭了。 突然,胤禛停住了,翻身躺了回去。 云瑶身上一轻,先是懵住,接着就是深深的愤怒。 虽然不想与他睡觉是一回事,可他半途而废睡不下去,才是对女人最大的侮辱! 云瑶怒火滔天,正想发飙,身下汹涌的热流,让她一下僵住不敢动了。 胤禛说不出的郁闷,深深吐气试图平息着那股子乱窜的燥火,无效后他气得猛地将她紧紧一搂,接着又放开了她,无奈大笑。 他的声音中,又是调侃又是怨气,“可真巧,又碰到你的心流血了!”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胤禛心情非常不好,起床后一直黑着脸。 昨晚云瑶让他回自己的院子里去歇息,他断然拒绝了,还振振有词道:“炕这么宽,你又不是发洪水,难道还能把我淹了不成?” 云瑶:“......” 然后,他整晚都在炕上翻来覆去,跟需要下火爆炒一样,翻个不停。 害得云瑶也被吵得没能睡好,早上起床时眼下都是淡淡的青色。 洗漱后用早饭时,胤禛看了一眼桌上的粥饭点心,唤来苏培盛扬声吩咐道:“去让厨房做些补血的呈上来。” 云瑶无语至极,谁一大早就在补血,她忙拦住道:“爷,等到中午的时候再说吧,等到做好都快吃午饭了。” 她说完故意停顿了下,忍着笑道:“苏谙达,吩咐厨房,中午再给爷备份清火的汤。” 胤禛抬眼看了云瑶一眼,眼神幽怨发着绿光,似一头没吃饱的饿狼。 苏培盛快把头低到了地里去,应下后悄然退了出去。 吃完早饭胤禛回了正院,云瑶总算松了口气。 再被他看下去,她怀疑他会不管不顾扑上来。 直接碧血洗银枪。 姚姑姑却从昨晚就一直开始担忧,见胤禛不在忙进屋急着道:“奴婢就说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这么久都没有见到来月事,昨晚怎么突然就来了,可是日子不正常?” 云瑶自从被康熙赐给胤禛之后,月事就开始紊乱。 她知道自己是因为心情原因,在庄子上过得舒心了些之后,许久未来的月事终于来了。 她笑着道:“倒不用着急,只要过得顺心就无妨。” 姚姑姑松了口气,“怪不得这几日你总是无缘无故生气发怒。 记得还在宫里时,到了这几天,你总跟那焉了的小白菜一样,没精打采的,见谁都看不顺眼。” 云瑶以前来月事前,心情也非常不好,觉着天都是灰的。 那时没人招惹她,也不能平白无故对人发火,只能自己闷在心中,可不就焉了么。 “嘿嘿,这次还多靠这月事,不知道有没有月事大神,我真想去拜拜。” 姚姑姑听得直笑,毫不犹豫戳穿她的侥幸:“格格真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总不能每次都这么走运。 爷不过几日之后,就会来庄子长住了。” 云瑶这人很有眼不见心不烦的精神,得意地道:“下次的事下次再说,明日烦忧且留待明日。 再说了,他下次再来庄子,带上一堆妻妾,忙得很,到了我这里,估计也有心无力了。” 姚姑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与她商议了一会小厨房之事,见四周无人,低声道:“庄子里换了好些人,听说厨房里的管事本是福晋娘家人,他挨了打,抬回去没一会就断了气。 那天给宋格格的醉虾,在厨房当差的其他人招供说,虾是他亲自处理的,只在水里晃了晃就算洗了。 他掐着宋格格院子里的绿竹去拿食盒的时辰,加进去酒酱料后搅晕了虾,便让绿竹提了回去。 宋格格肠胃弱,吃了没收拾好的虾,可不得上吐下泻。” 云瑶神情怔怔,这人命不值钱,奴才被打死了也就死了。 虽然背后指使的是福晋,宋格格正好有心,双方算是不谋而合,可她们却依然好好的。 她只觉得深深的无力,世道如此,她能做的,就是关起门来过日子。 群处守住嘴,独居守住心。 到了午饭时分,胤禛又来了万方安和,他的脸色看上去缓和了许多,用饭时见到那盅清火的汤,也闷头不响喝完了,还不忘督促云瑶喝完补血的汤。 午饭过后,他也没有急着回京,换了身衣衫爬到了炕上准备歇息,还让出身拍着炕道:“上这来睡吧。” 屋里本来摆着冰盆,胤禛中午一进门就下令把冰盆撤了,说是怕云瑶受寒。 她觉得他像是只护着桃的猴儿,费尽心思守着桃子成熟好采摘。 云瑶站在矮塌边,默了片刻道:“屋子里没有冰盆,妾身怕挤着爷太热。” 胤禛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话里有话道:“心静自然凉,我已经喝了清火的汤,就是三味真火也不怕。” 云瑶:“......” 她只得上炕,滚到了最里面,几乎贴着墙壁侧身躺了下来。 很快她就听见炕席被摩擦出嚓嚓的声音,后背也渐渐发热,然后一只手臂搭了上来。 胤禛将她整个人圈在了怀里,头抵着她脖子咕哝道:“你用什么香料,好香。” 云瑶觉得自己像是躺在了铁板上被炙烤的肉,她深深吸气,努力掰开他的手臂,没好气地道:“皂角。” 那只手臂又很快圈了上来,还示威般搂得更紧了些,“别动,睡吧。” 大热天的抱在一起,谁能睡得着!云瑶气得想打他,挣扎着坐起身要下炕,虚虚笑道:“妾身不困,爷自己睡吧。” 胤禛眼疾手快抓住她,将她一把又拉了回去,吭哧吭哧笑了起来,“我一个人睡不着,你得陪着我。” 云瑶不相信他不热,反正受折磨的又不是她一人,一咬牙老老实实躺在他怀里,忍住热闭上了眼睛装睡。 谁知道她昨晚睡得太少,没一会真睡了过去。 胤禛听着怀里人清浅的呼吸,腿稍稍往后退了退,朝自己的下面望了一眼,郁闷得只能放轻手脚下炕,转身去了洗漱间。 午歇之后,胤禛就要回京了。 云瑶还睡意朦胧,听着他说个不停。 不许下河,不许用冰吃冰,这样不许那样不许嘱咐了一大堆。 她急着送走他想再继续睡觉,他说什么就答应什么。 “你院子里的洗漱间做得不错,也顺便替我正院里的也改了吧。 你已有了经验,平时去盯着些,见着不适合之处,好及时提出来改正。” 云瑶瞬间清醒了,她这是摊上了监工的差使,那她要不要收取一定的费用呢? “唔,其他的几间院子也一并改了吧,等到大家都来庄子时正好能用。” 本来云瑶起先对收钱之事还有些犹豫,毕竟胤禛是给她发放月例之人,替他做事也是应当的。 可是替他的福晋格格们做事,这又是另外的价钱了。 云瑶一一应了下来,秉着先小人后君子的原则,笑着道:“爷竟然交办给妾身这么重要的差使,妾身肯定会全力以赴去做好。 爷又这么大方,妾身办好了差,爷肯定会重重有赏。” 胤禛斜睨了她一眼,笑道:“你就知道银子,唉,算了算了,既然请了你做事,我就大方点,按照工部郎中的年俸付你银子。” 云瑶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有银子赚她肯定不会拒绝,就差没有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不辱使命了。 送走胤禛,云瑶才觉得彻底轻松起来,很快吩咐姚姑姑在屋里摆上了冰盆,大喇喇躺在炕上。 屋子里渐渐凉快下来,她一觉直睡到天漆黑,才被姚姑姑唤醒了起来用点心。 她看着桌上的糕点,又有了新的计划,以后就按照前世的作息,一天吃三餐。 与姚姑姑细细商议了,她也觉得这样不错,免得夜里经常饿得难受。 第二天胤禛差了苏培盛前来,带来了修建洗漱间的师傅,还给云瑶送上了足足一大马车的东西。 车里面塞满了绫罗绸缎,垒着一摞摞的珠宝匣子,大包小包的名贵药材补品,其中最多的就是补气血所用。 除了这些,胤禛换回了他在草原上收走的银子,更额外补了她整整一年的月例。 待苏培盛一走,云瑶与姚姑姑就忙不迭挤在矮塌上,兴奋地清点收拾。 她拿起个绿得晃眼的翡翠镯子,对着光看了许久。 云瑶轻轻放回匣子里,生怕摔碎了,笑嘻嘻地道:“这些东西都没有印记,以后咱们就算被发落到了偏僻冷清庄子,府里哪怕不给月例,也不愁没饭吃了。” 姚姑姑不知说什么才好,将这些东西全部整理在册收拾好,捡了云瑶喜欢的素净布料留下来,比划着给她做秋天的衣衫。 两人比划着商议了没一会,姚姑姑的大嫂马氏也到了。 马氏五官长得还算清秀,只不过比姚姑姑大上三四岁,看上去却像姚姑姑的额涅。 她眼角都是深深的皱纹,头发已过半白,佝偻着身子,深深低着头,看上去拘束又局促不安。 进屋后僵硬地朝云瑶福了福身,嗫嚅着嘴唇连话都说不清楚。 云瑶看得长长叹息,也不再多留她,笑着温和地道:“你且放宽心,以后只管尽心当差就是,姚姑姑你领大嫂先下去安置歇息吧。” 姚姑姑忙领着马氏出去,与她说了一会话后就回了屋。 云瑶见她眼眶红红的,笑着道:“这里也没有事,大嫂太紧张,又人生地不熟,你留下来多跟她说说话,别把她吓坏了。” “说多了奴婢也跟着堵心。 不过短短时日没见,大嫂又老了许多。” 姚姑姑神色黯淡,“奴婢来了庄子以后,内务府开始选宫女,大侄女大妮被选上进宫去当差了。 她性子跟大嫂差不多,长得还没有大嫂好看,留下来顶了天能做个粗使洒扫的小宫女。” 云瑶沉默片刻,说道:“这次魏珠肯定也会来畅春园,我到时候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见他一面,到时候托他照看着些大妮。” 姚姑姑忙道了谢,梁九功轻易不能去求,有了魏珠一句话,大妮也不至于在宫里受欺负。 “以前大妮还能替大嫂搭把手,她进宫之后,就只能大嫂一人忙里忙外了。 额涅是家里的老祖宗,万事不管,成天只袖着手等着儿媳妇伺候。 家里还有三个淘气的小子,张嘴等着要吃饭,替他们新换上衣服,转眼间就滚得一身泥,大嫂忙着换都来不及,别说洗了。” 姚姑姑眼里冒着火,看上去生气极了,“额涅爱干净,一天到晚指着大嫂骂她没长眼睛,做事不利索,嫌弃她脏。 大妮进宫去,大嫂心里不知道多难过,这一走母女小二十年不能见,出来后她还在不在还两说呢,这个家里也只有她为女儿背地里哭一哭了。 大哥这个做人阿玛的,没心没肺不知道多开心,成天手舞足蹈,盼着女儿在宫里一步登天,做了那人上人,好让他享福,羞得奴婢都没脸说。” 云瑶听得也跟着心酸,不过她想到姚姑姑家里的情形,忙道:“我要了大嫂来,那你家里不是没有人做事,你额涅阿玛还有几个侄儿谁照看啊?” 姚姑姑冷笑,“额涅身子好着呢,大嫂走了以后她不想做事,自然会拘着大哥去做。 她嘴里成天叫着她的乖孙孙,宝贝得不得了。 说他们是姚家的根,既然是根子,她哪能半点心都不操,也不怕人把根子都挖了去。” 云瑶想着马氏木讷苍老的模样,微蹙眉道:“这做人母亲的又不一样,就算你侄儿们再淘气,大嫂只怕还是对他们放心不下。” 姚姑姑也愁眉苦脸,“可不是,大嫂一直在说几个儿子没人管,奴婢劝了她好一会方好了些。 说句难听的话,再这样下去,不过几年她就折腾得没了,也看不到他们长大。 她在家时也管不住几个小子,顶多做他们的老妈子洗衣做饭,她走了以后家里也不会缺他们吃穿,哪能真有事。” 云瑶想想也是,马氏在家里时,有这么个做牛做马又老实的人在,当然会可尽着使唤她。 等到她不在了,其他人饿了自会自己动手,总不会懒到让自己饿死。 女人不易,能拉她一把就拉一把吧,她能不能立起来,端看她的造化了。 云瑶又开始了悠游自在的生活,各处院子修建自有长兴领着人看管,她只是每天去察看一圈。 师傅们都已经相熟,她提出的意见,他们能很快领会她话里的意思,沟通起来又快又顺畅。 闲暇时她也没有再下河去捞虾,重新有了新的爱好,每天坐在湖边的树荫下,支着杆子钓鱼。 湖里的鱼又多又傻,只需小半天功夫,云瑶这个新手都能钓上来好几条。 拿去厨房后跟马氏交待几句,她做上来的味道就能差不离,在厨房事情上,比她做人机灵百倍。 有了姚姑姑平时的劝慰,马氏见云瑶又随和爱笑,经常夸赞她饭菜做得好,也渐渐放开了些,脸上多了些神采。 日子晃眼间就过去了,各处院子里的洗漱间改建好之后,府里的一大串人也来了庄子。 早上云瑶起来时,就觉得心情不爽。 姚姑姑拿来了一堆衣服,伺候着她穿了一层又一层。 这些还不算,姚姑姑还拿来了久违的花盆底让云瑶穿。 平时她在庄子里都穿平底布鞋,只闲暇时穿着练习了几次走路,等到不摔跤了,就扔到了一旁。 云瑶都快哭了,惨叫道:“姚姑姑,能不能不去迎接啊,还有这个花盆底,又重又难看,穿起来走路跟那踩高跷一样,人得如这般走动。” 她学着僵尸一顿一顿,逗得姚姑姑直笑,劝着她道:“忍一忍就好了,咱们总不能先失了规矩。 只迎这一次,以后就关起门来过日子,大家互不相干,你又能自在了。” 云瑶只是嘴上抱怨一下,康熙他们都来了畅春园,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总不能让人说胤禛府里没规矩。 早早去了大门口等着,直等到巳时中,胤禛一行的马车才姗姗到来。 这次宋格格没来仍留在府里静养,福晋与武格格,还有久未见面的李格格也一并来了。 云瑶规规矩矩站着,太阳炙烤下,地面都好像在泛着波光,她虽然站在阴凉之处,还是被热得脸都发烫,鼻孔里喷出来的都是热气。 马车依次停下来,胤禛的马车在最前,他跳下马车,额头也微微冒着细汗,见到云瑶脸都热得通红,忙心疼地道:“回去吧,外面太热了,可别顾着这些虚礼。” 后面车上福晋已经下了车,云瑶忙又对她福身见礼,她盯着云瑶打量了好一会,才不咸不淡地道:“起吧,云妹妹这些时日辛苦了,这气色看起来倒比从前好。” 云瑶其实有些想拆开福晋脑子看看,里面究竟装的什么东西。 她言语间总是含枪夹棍,而且总喜欢跟在胤禛后面说上两句,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正妻。 除去让人觉着阴阳怪气的语气,她话也总说不到点子上。 比如现在云瑶明白她说忙,指的是庄子里修洗漱间之事,可听到别人耳朵里就完全不一样了。 后面马车下来的李格格,就很快接上了话道:“可不是,好些日子不见,云妹妹这些时日住在庄子里,忙前忙后,竟比福晋管家还要忙碌。 可瞧上去以前在府里时,身子可好多了,看来还是爷的庄子养人。” 云瑶热得根本没心思理会李格格,只管装傻充楞笑了笑,跟最后面的武格格见了礼,便转身往回走。 前面的岔道分去不同的院子,云瑶自朝万方安和走去,听到后面李格格尖声夸张道:“爷待云妹妹真好,这处院子妾身想了好久,可爷连妾身进去看看都没允许。 云妹妹,以后我来找你玩,也能沾沾你的光,享受下院子的神仙景色,也好开开眼。” 云瑶死死按住了自己的火气,没有发作。 太阳这么大,怎么没有把李格格的那张嘴晒化呢!她充耳不闻,只管加快步伐走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回去好好洗了个痛快,又换了身舒适的衣衫,云瑶才缓过口气。 午饭时胤禛也没有来,他回院子安置洗漱之后,又赶去了澹宁居。 直到晚上时才回了庄子,他这一回,就直接来了万方安和。 云瑶明白胤禛这是来摘桃了,他那双眼睛,一进屋就没有从她身上挪开过,看得她好像身上的衣服都被他全部撕掉。 虽然她心里也早就做好了准备,被看得心里还是直发毛。 听着他慢条斯理关心着她在庄子里的吃得可好,睡得可好,她答得干巴巴的,直想他的嘴也被太阳晒化。 胤禛嘴角上翘,状若不经意地道:“这些时候可有想着我?” 云瑶:“......” 她脸都笑得快僵掉了,暗自翻了个白眼:“爷是妾身的天,妾身不吃饭不睡觉,也得时时刻刻想着爷。” 胤禛斜了她一眼,似乎不太满意这个敷衍的回答。 他低头吃着茶,片刻后又抬起了头。 他眼里重又溢满了笑意,话锋不经意一转,问道:“心还在流血吗?” 云瑶重重咳了起来,差点儿没被呛死。 胤禛闷声大笑,总算心满意足去了洗漱间。 云瑶翻出留下来的半坛子茅台烧,咕咚咚灌了一气,先做挨刀前的麻醉准备。 等他从洗漱间出来,她也进去洗漱,躲开了他那意味深长盯着她笑的眼神。 云瑶在洗漱间磨蹭了许久,酒意渐渐上涌,带着她的勇气一并上涌,她总算回到了卧房。 胤禛如同先前那次,曲起腿拍着身边的炕,柔声道:“快上来。” 云瑶吹熄灯上了炕,今晚又不比上次,天空挂着弯月,月光透过窗棂,能见到胤禛脸上朦胧的笑意。 他那双眼特别亮,云瑶觉着他此刻好比满月时的狼,下一刻就会变身扑过来,将她撕扯吃进肚子里。 胤禛也不负这么久翘首期盼,云瑶这颗桃才上了炕,便被他一把扯到了怀里,她低声惊呼,声音刚出便被堵住了。 暗夜里,只听见他愈发沉重的呼吸,眼见箭在弦上,弓已拉满正离弦,欲破门而入。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姚姑姑的声音响了起来:“爷,格格,李格格来了,说有紧急要事要见格格。”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云瑶被胤禛身上瞬间爆发出的凛冽杀意惊呆了,她感到他出鞘的利刃,弹跳之后发出震耳欲聋的啸叫。 他脸扭曲着,到嘴边的那声怒吼还未出口,李格格娇俏的声音接着响起来:“云妹妹,你可歇息了? 对不住,我实在是有急事要找你帮忙。” 胤禛额头上的汗珠滴落,掉在云瑶的脸上,溅到眼睛里,让她不由自主眯了眯眼。 他的冲锋陷阵变成了偃旗息鼓,犹如原本极有韧性的刀削面,软成了一碗烂糊面。 整个人一下哑了火,无力趴在了她身上。 云瑶挣扎着从他身下滚出去,清了清嗓子道:“进来吧,姚姑姑你让李格格稍等。” 她摸索着穿上衣衫,透过依稀月光,她能见到胤禛白皙的背,在炕上重重起伏。 然后他猛地翻身坐起,闷声不响摸到衣衫,飞快穿了起来。 云瑶低头忍笑,若李格格不是生死大事,估计会碰一鼻子灰。 她倒不生气,拜前世所赐,这种桥段她也不觉得有什么新鲜之处。 胤禛歇在万方安和,大家都心知肚明,李格格不会不清楚,却故意挑在了这个时候,还亲自找上门来。 也真是够拼的。 云瑶摸着火折子点亮灯,屋里一下亮堂起来,她将胤禛脸色看得更清楚。 他此刻看上去面无表情,眼中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样才更可怕,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云瑶扣衣衫的手禁不住抖了抖。 胤禛沉默着上前,帮她理了理衣领,平静地道:“你且不用多管。”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云瑶有些莫名其妙。 跟在他身后走到正屋,李格格忙站起来福了福身。 她一双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转,脸上堆满了笑,“原来爷也在,妾身还以为爷歇在福晋院子里呢。” 胤禛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李格格脸上的笑意再也挂不住,神色也变得慌乱起来,她看向了云瑶,干干地道:“云妹妹,原本想差个丫鬟前来,又怕你会觉着我太过张狂,还是亲自上门来的好。 我院子里洗漱间的浴桶,水不能放下去了。 我想着是你管着修葺的,就想前来问问,你能不能帮想个法子解决。” 云瑶在每间院子的洗漱间完工后,都放水试过,每个洗漱间的浴桶都能正常使用。 偏偏李格格院子里的下水坏掉了。 什么东西能将下水道这么快堵死,她不禁有些好奇起来,为了将办砸了差使的脏水泼在她身上,这人的本领也太高了,估计是地鼠转世。 云瑶还未说话,胤禛已经开了口,“李氏,以前你怎么洗,现在还是怎么洗吧。 这里的洗漱间你不会用,以后也别用便是,不用在庄子里住着了,爷马上送你离开。” 李格格立刻拿帕子捂住脸,嘤嘤哭泣起来,“爷,妾身也是没了办法,水堵着下不去,这么热的天气,妾身怕水会生虫子。 爷啊,都是妾身不好,不该这么晚来找云妹妹,爷你就原谅妾身这一次吧。” 她哭着扭着纤细的腰肢,往胤禛面前挪动,仰起头泪眼蒙蒙看着她,端的是我见犹怜。 云瑶简直是大开眼界,心头也怒意顿生。 李格格这副作态,想得到胤禛的怜惜,云瑶自不会在意。 这男女之间,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才没那闲心去管两人之间的虐恋情深。 可李格格不该话里话外,怪她没管好事不说,还不忘处处把她牵扯进去。 最主要的是,她做了这么久的监工,还没有收到钱呢。 这不是在甲方在使用时故意找茬,好扣剩下余款,不要脸的常规操作吗! 胤禛冷冷看了一眼李格格,并未理会她,径直扬声喊道:“苏培盛!备车送李氏迁去承德的庄子!” 李格格嘤咛一声,哭得那是肝肠寸断,软软倒在了椅子里。 云瑶斜了她一眼,心里嫉妒得快要发疯。 哭,哭个鬼啊!这哪是什么惩罚,她想去还没得去呢! 怀着愤愤的心情,云瑶决定更不能善了,转头对胤禛道:“爷,这么晚了赶路也不方便,李格格院子里的洗漱间,又是妾身看着修的。 虽然先前都检查过一切都正常,可现在她说出了问题,还是先去看看吧。 若真是妾身没有看好,那李格格岂不是白白被冤枉了?” 云瑶现在还是颗没有被吃到嘴里的蜜桃,她说什么,胤禛当然听什么,于是一行人杀去了李格格的院子。 洗漱间的浴桶里,下水的木塞已经取了下来,浴桶里还留下了大半桶水。 云瑶唤来长兴,吩咐他将里面的水舀出去倒掉,再将浴桶合力抬开,露出的痕迹太过明显,像是力气小的人搬不开,用力拖拽后留下。 她扫了一眼李格格惨白的脸色,淡淡地道:“长兴,去弄个长些的钩子来,估计下水道里塞着东西呢。” 云瑶敢断定,里面塞的不是棉花就是布料,这两样东西最为唾手可得。 若是其他东西,也难塞得这么严丝合缝。 长兴很快拿来了钩子,这些天他也在现场看管,对下水管道的构造也有一定了解。 他拿着钩子顺着陶罐壁往下钩,只进去了一部分就再也动不了。 确定了位置之后,他全神贯注将钩子往下探,勾住之后往外拉拽,很快,里面的布团被钩了出来。 他再拿水瓢舀了一瓢水灌进去,咕隆声之后,水顺着陶罐流了出去。 胤禛用脚尖翻看着那团粉色布料,打开之后,能看得出还是全新的布料。 他眼里寒意闪动,厉声道:“李氏,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李格格哭得双眼红肿,她仍旧不承认,还在叫着冤,“爷啊,妾身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妾身冤枉啊,这么热的天气,妾身还要用来洗澡呢,怎么会堵住自己的浴桶。” 她眼珠暗自一转,哭声暂停,片刻之后道:“妾身也不知道这块布从何而来。 院子里的姐妹们都有分到,爷也不能因为一块来历不明的布,就判了妾身的不是啊。” 云瑶好笑地看着李格格,她这是要将所有人都拖下水了? 胤禛盯着她,一字一顿道:“李氏,爷念着你也跟了我几年,所以一直给你留着情面,谁知倒让你不知好歹起来,到处惹是生非。 这种颜色的布,云氏从来不用。 其他人也与你一同到的庄子,里面也没有混进飞贼,专门潜入你的洗漱间,堵住你的下水管道。” 他厌恶地看着她,“今晚就先算了,苏培盛,明早一早出发,将她送去承德,没经过爷的允许,不许离开庄子半步!其他伺候的下人,没有尽到劝慰之责,全部换掉,重找教养嬷嬷去身边看着,教她好好学学什么是规矩!” 出了院子,云瑶还能听到李格格呜咽的哭声。 她抬头看着头顶悬着的月亮,月光倾泻而下,树影婆娑,这么美的景象,都压不住她心里的烦躁。 云瑶知道,胤禛将李氏打发得远远的,已经是他的极限,总不能直接打死。 毕竟李氏是陪伴了他许久的枕边人,若是真这样翻脸无情,她也怕。 想着这些人没有一个省心的,她怒从胆边生,大家都干脆别睡觉了,全部起来玩啊! 她转头对胤禛道:“爷,其他院子也查查吧,别等着到时再上门来告状,冤枉妾身没有办好差。” 胤禛无奈极了,眼神里充满歉意:“这时她们肯定都洗漱过了,没人前来找你,就肯定没事。 我们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若是再找来,我将她们全部都连夜送走。” 云瑶心道又不是送上西天,还不是会再狠狠杀回来,从甘露寺回宫的熹贵妃最可怕了! 她自不乐意,下午又睡得多,这时候根本不困。 再说回去也不是纯睡觉,她是一点都不想回院子,灵机一动,干脆垂下头学着李格格的作态扮楚楚可怜。 胤禛见状,忙宠溺地道:“好好好,都依你,查就查吧。” 绮春园里,几乎灯火通明。 福晋与武格格先后被叫了起来,胤禛与云瑶,去她们的洗漱间检查,见一切完好之后,又大摇大摆离开。 云瑶犹不尽兴,还要去胤禛的正院察看。 他脸色一变,夹在手臂中,连拖带拽,揪着她回万方安和:“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以后我保管李氏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他见云瑶身上杀气腾腾,忙又安抚道:“我是怕你累着,我的院子别说没事,就算被你拆掉了,也是院子的不是,跟你半点干系都没有。 明早我就下令,其他人没经过你的同意,不许再上万方安和来,谁敢不听全部打断腿! 哎,你别瞪我啊,反了...,啊,看月亮,今晚月色真美。” 走进院门,胤禛还特地吩咐:“不是杀人放火死了人,谁敢放人进来,爷剥了他的皮!” 云瑶见胤禛明显此地无银三百两,就差没有在脑门儿上贴个本爷要睡小妾,所有人迅速识趣退下了。 凭什么呀! 就算是妖精打架,也要讲究个一气呵成,既然反抗不了就好好享受。 关键是她现在完全无心享受了。 云瑶气鼓鼓躺在炕上,按住胤禛伸过来的手,指着窗外的月亮娇滴滴地道:“爷,你瞧,月光真的好美。” 胤禛手翻过来,握住了她的手,紧紧固在她身侧,俯身亲吻她的脸,敷衍地唔了声。 云瑶扭着身子躲开,继续道:“爷,你喜欢月亮还是星星呀?” 她前世听过周围的男人说过这样的话:睡觉,分为两种,一种就是字面意思,另外一种是不可言说的踉踉跄跄。 最怕的就是女人找他们聊天,谈人生谈理想,里面坑太多,一不留意就会掉进去。 促膝夜谈那是女人们的聚会,男人们就是单纯在一起喝酒吹牛。 她现在跟胤禛躺在一起,聊月亮聊星星聊人生理想,啰哩啰嗦,不相信他还有心思种黄瓜。 果然,古今的男人都一样,胤禛停下来,还小小地打了个呵欠,随口答道:“星星。” 说完他还贼心不死,又靠了过来。 云瑶暗自冷笑,佯作天真烂漫:“爷,为什么天上繁星满天时,就没有月亮了呢?” 胤禛头靠了过来,简单粗暴地道:“都在一起天空挤不下。” 云瑶:“......” 她只聊了星星月亮,还没有到人生理想这一步,胤禛就又重振旗鼓,领军直捣黄龙了。 暗夜里,只余沉重的呼吸。 云瑶麻木的身体一点点恢复正常,她全身黏哒哒非常不舒服,撑着起身摸到里衣披上,挪动着下炕去洗漱。 胤禛长喘了口气,就那么大剌剌跳下炕,摸到火折子点亮灯,深深凝视着她,关心地道:“你别动,我抱你去吧。” 云瑶下炕的刹那腿软了软,很快撑住炕沿。 她眼前晃动着余威犹在的杀器,忙转过头不敢去看,暗自翻了个白眼,“不用,妾身自己能走。” 洗漱间里,姚姑姑见着屋子里亮起了灯,早就送进来了热水。 她悄悄打量着云瑶,见到她雪白肌肤上的青红痕迹,倒抽了口冷气:“竟然跟在草原上打架差不离了。” 洗漱间里云瑶放了面巨大的西洋镜,她见镜子里自己脖子下,甚至耳后都留下了印记,脸跟着红了红。 胤禛喜欢狗,人也染上了几分狗脾气,喜欢到处撒尿占地。 姚姑姑将水倒进浴桶里,扶着她坐进去,半晌后终是问道:“可还好?” 泡进热水里,云瑶觉着舒服了些。 事前各种不安紧张,等到最后一只鞋子落地,也就彻底放开了。 她笑了笑道:“不过如被蚂蚁蛰了口,没事。” 姚姑姑松了口气,舀着水轻轻淋在她后背上,低声道:“先前李格格来院子,奴婢本来可以拦住她,可今天她不来,下次还是会来,挡不住。” 云瑶嘲讽地道:“都是爷的心肝,你拦着反倒是你的不是了。 以后她们要来就来,你别与她们硬碰硬。” 姚姑姑沉默片刻,说道:“奴婢隔壁那户人家养了条狗,有天那只狗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了一条母狗,骑上去正在兴头上,那家的人觉着好玩,上前去驱赶,那条从小养到大的狗扑过来,疯了般追着他咬。” 云瑶愣住,然后噗嗤笑出来,想不到姚姑姑也这么促狭。 姚姑姑跟着笑起来:“这句话就是奴婢大不敬了,奴婢想着吧,其实万物都差不多。 李格格这一来搅合了爷的好事,她可算是旧人了,没得到的,格格总有几分新鲜,能让她长长记性也好。 你先前去别的院子里查看,这一手就做得很不错,杀鸡给猴看,她们以后要再找你麻烦,总得先掂量掂量。” 云瑶倒没有想那么多,就纯粹是不爽,干脆拉着大家一起不爽。 姚姑姑思索了之后,试探着问道:“格格,爷肯定还在兴头上,没那么快丢下,你若是有了身子……” 云瑶听到这个黄瓜秧的问题,她心又沉落了谷底。 不是因为福晋格格们虎视眈眈,而是她单纯不想生孩子。 不想有了孩子后就能提升份位,生一个升一级,靠着肚皮打通关。 至于老了怎么办,那些太过遥远,她现在最多能把握住的,就是明天吃什么。 云瑶黯然问道:“姚姑姑,可有不生的法子?” 姚姑姑清楚云瑶的心思,想了想道:“有避子汤,奴婢想想法子,去抓一副来。” 云瑶眼神一亮,忙问道:“避子汤里面都有些什么药啊?” 姚姑姑努力回想:“大致有麝香,红花这些,奴婢也记不完整了。” 云瑶瞬间泄了气,麝香红花这些纯属扯淡,她闷闷不乐地道:“算了,还不如去庙里拜拜避子菩萨比较有用,再想想别的法子吧,一切只看天意了。” 姚姑姑想到宫里好些人用过避子汤,最后还是有了身孕,便没有再提,帮她擦干身子换上了干爽里衣。 云瑶去到卧房,胤禛腰上搭着薄被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睁开眼,不错眼盯着她瞧,笑着道:“洗完啦,快上来躺着。” 云瑶见他仍然精神奕奕,心顿时一紧,他不会想再战一场吧? 她从炕尾爬上去,躲过他躺在了最里面,闭上眼飞快地道:“爷去洗洗吧,妾身好困,就先睡觉了。” 胤禛忍着笑,用力搂了搂她,跳下炕去洗漱,很快他洗完回屋,又贴着她躺下了。 云瑶感觉到刀又有重新扬起之势,欲哭无泪退了又退,努力离开他远一些,人都差点没巴在墙壁上变成了只壁虎。 胤禛将她揭下来,拥在怀里,在她耳边柔声道:“咱们说说话,你先前不是问星星月亮吗,有句话叫月明星稀.....” 云瑶无语至极,他居然真给她讲起了学问,他绝对是在报先前她拉着他谈天之仇。 胤禛说完星星月亮,又亲了亲她的脸,手往下慢慢移,问道:“先前很痛吗?” 云瑶不耐烦了,不都说男人事后都只想睡觉吗,他怎么还没完没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道:“爷,你若是真想知道妾身痛不痛,就用手指试着去挖鼻孔,然后用力捅进去,就知道痛不痛了。” 胤禛总算安静了下来,紧搂着她的手臂松了松,云瑶呼出口气,闭上眼睛睡觉。 突然,她听到他懒洋洋地道:“我捅过。” 云瑶诧异睁开眼,他将她翻过去面对着她,额头抵着她的,吭呲吭呲笑起来。 “小时候我淘气,背着伺候的下人们,经常偷偷挖鼻孔。 后来有次在上书房,歇息的时候又不自觉挖了起来。 老大正好冲过来想要吓我,把我扑倒了,然后手指捅了进去,顿时血流不止。” 云瑶听得有趣,没想到他那副冷面孔下,还有这么奇葩的爱好。 胤禛脸上是意味深长的笑:“就跟你先前差不多。” 云瑶气鼓鼓翻过了身,没好气地道:“爷真是爱说笑,睡吧。” 胤禛靠过来,在她耳边呢喃道:“其实,挖的时候挺快活的,你快不快活?” 云瑶:“......” 胤禛笑得更欢,然后停下来一本正经地道:“肯定还是你痛些,毕竟尺寸不一样,我的比手指头大太多了,你不信摸摸比一比.....”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寅时初,云瑶觉得才刚合上眼,卧房里就已经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很快,她的耳垂被轻咬了下,痒得她不由自主缩起了脖子,接着胤禛在耳边呢喃:“糖葫芦,该起床了。” 云瑶费力地半睁开眼,胤禛的笑脸出现在了她面前。 他伸出手将她拉起来,微凉的手指捏起她的脸,故作正经道:“帮你醒神。” 脸上吃痛,云瑶稍微清醒了些,她偏开头,怔怔看着外面还黑着的天。 这时她总算懂得以前听过的说法,就算再恩爱的两人,也有曾想掐死对方的时候。 现在她看着胤禛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就有股想掐死他的冲动。 他就是见不得她能多睡一会,自己起了也把她一并拖了起来。 自从胤禛摘桃成功之后,他就食髓知味,每晚都歇在了万方安和。 起初,他念着云瑶初经人事,暂时放过了她两晚。 说是放过,也只是没有走全套而已。 其他有关摘桃周边之事,该做的一件也没有拉下。 阿哥们自小学习骑射,胤禛也不例外,手上留下了一层薄茧。 他尤其喜欢古琴,经常会没事弹奏几曲,手指十分灵活。 云瑶也算是他灵活手指的受益者,不过一块地,被人翻来覆去的耕,地虽然不能跑掉,但也会不耐烦的。 胤禛正当年轻,精力十分旺盛。 就算折腾到半夜,他也能在寅时初准时起床。 他起来,云瑶也只能跟着起来,最主要的是被他强行拖拽起来,美其名曰要督促着她用早饭。 虽然能午睡,早上也可以睡个回笼觉,可云瑶晚上睡得太少,早上吃饭时根本没有胃口。 半闭着眼睛去洗漱之后,云瑶总算清醒了些,出来闻到屋子里的豆汁味,差点没被熏得仰倒。 胤禛闷笑,招呼她坐下来用早饭。 他不声不响喝完碗里的豆汁,又吃了小半个馒头,就放下了碗。 他看着眼睛仍然在发直的云瑶,忍笑道:“厨房这豆汁做得还不错,你替我赏了吧。” 云瑶一半是困,一半就是被豆汁臭的。 她试过几次都喝不下,胤禛却十分好这口,隔两天就会喝一次,还十分热情劝她也喝,说喝了对身子好。 听到他提起厨房,她顿时打起了些精神,说道:“这豆汁就是姚姑姑大嫂马氏做的,她的厨艺不错,南北吃食都做得很地道。” 胤禛才不管马氏什么氏,他不紧不慢漱着口,笑道:“只要你喜欢,做出来的饭菜合你胃口就行,反正你吃什么我也吃什么。” 云瑶暗自白了他一眼,将豆汁碗推开了些,站起来装模作样要帮他整理箭袖。 胤禛抬眉,意外地看着她,轻笑道:“今儿个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了。” 按着规矩,云瑶得早起伺候他起床,再恭送他出门。 她这些天早上起来连眼睛都睁不开,他的朝服又太麻烦,她根本不会穿,从来都没有照着规矩做过。 云瑶当没有听到他的取笑,细声细气商量着道:“爷,马氏的女儿大妮进了宫,她人老实,我想托魏珠多看着她一些。 等下我想差长兴去寻他,这么久未见,还挺想念御前那些同伴。” 胤禛抽回半天都没有被她理好的袖子,轻哼道:“原来是想见到魏珠那贼眉鼠眼的小子,才这么积极。 你少跟他来往,上次就是被他撺掇着闯了大祸,幸得汗阿玛慈悲,饶了你一条小命。 不过照看个小宫女,用得着托到他那里去? 既然大妮人老实,待她学好了规矩,就让额涅要到宫里去伺候就行了。” 云瑶无语,魏珠五官长得端正堪称清秀,在胤禛口中就变成了贼眉鼠眼,上次明明是她撺掇了魏珠,他这是纯粹的迁怒。 再说大妮跟马氏一样老实,去到都是女人的后宫,哪还有她的活路。 下面奴才心里的小九九,女人们的真正心思,哪里是胤禛这等高高在上的男人能明白。 她依着先前与姚姑姑的商议,忙道:“大妮才进宫,就不去麻烦娘娘了,以免她规矩没有学好,倒让娘娘为难。 她在坤宁宫这些清闲地方,做个洒扫宫女就足够了。” 胤禛不置可否,临走时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得多动动,别成天只管躺着,半点力气都没有,晚上还没尽兴,就不停叫唤着让我停。” 云瑶:“......” 胤禛笑了出声,愉快地道:“我走了,等下我见着魏珠帮你说一声,你们就甭见面了。” 云瑶郁闷不已,早知道他这么小心眼,就不告诉他,悄悄差长兴去寻魏珠。 可想到长兴也是他的人,又顿时没了脾气。 早饭后发了一会呆,想再回去睡觉,可困极累极又睡不着了。 她见外面天一点点亮起来,想着外面这时还不算热,便换了身半旧衣衫,带着姚姑姑与长兴,一起去玉米地里摘玉米。 云瑶早就看上了庄子附近地里的玉米,恰好这块地也划给了胤禛,自己府的随便摘。 她没事时常会在田间地头转,瞧瞧玉米有没有成熟,想趁着还嫩时掰下来好煮了吃。 太阳还没升起,风吹过时带着些许的凉,玉米叶沙沙作响,放眼望去整片整片的绿意,令云瑶心情大好,一挥手臂道:“咱们开始吧,午饭就吃玉米大餐!” 姚姑姑与长兴跟着笑起来,学着云瑶那样到了地里,剥开玉米外面的叶子,用手指掐了掐,带着清香的玉米汁一下溅出来,不老不嫩正合适,便手上用力一拧,掰了下来放在了篮子里。 几人在地里穿梭,云瑶虽然极力小心避开玉米叶,脸还是被划拉出了几道红痕,沾上汗水又刺又痒。 她看了眼篮子里的玉米,觉着足够了,才扬声招呼着几人回去。 这时玉米地旁边的大道上,一辆马车驶了过来,云瑶眯着眼睛遥遥望去,接着眼睛一亮,挥舞双臂喊了起来,“魏珠!” 驾车的小太监忙拉了缰绳,不待马车停稳,魏珠就迫不及待从车辕上跳下来,迈开大步朝云瑶奔过去。 他笑得牙不见眼,绕着云瑶转了两圈仔细打量,她也笑着随他转动,任由他看。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云瑶后悔万分,早知道早上就不告诉胤禛了,白受了他一通教训。 看着看着,魏珠的脸色就变了,哭丧着嚎道:“瑶...格格啊!奴才真是想死你了!” 不过一墙之隔,再见就是咫尺天涯。 分开这么久再见到生死与共的伙伴,云瑶也跟着有些难过。 她正在被他的热情感动时,听他又嚎道:“格格啊,你又胖了啊!” 云瑶感动消失得无影无踪,抬起就踢,魏珠嘿嘿笑着灵活躲了过去,又与姚姑姑见了礼。 他打量几人的打扮,又看了眼篮子里的玉米,啧啧道:“格格啊,你还真是没变,就好着吃。” 云瑶白了他一眼,“人不吃就死了。 你这么早去哪里?” 魏珠说道:“梁谙达吩咐我去京城办点事,远远我就瞧见了地里的人有些眼熟,寻思着这块地是四爷府里的,拜托老天爷能是你呢,没想到老天还真巧听见了。” 云瑶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可真不是巧,你急不急,咱们坐着说说话。” 魏珠转头四下看了看,两人找了阴凉干净的草地上坐下来,他这才认真盯着她道:“见你气色还好,可见在四爷府里过得还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以前遇到苏培盛那小子,我问了他好几次,他都敷衍地答说你过得很好,那小子嘴忒严,半点也不肯多透露,气得我真想给他穿小鞋。 可想着他是四爷的人,你与四爷又是一家,给他穿小鞋就等于给你下绊子,只得罢了,硬生生吞下了那口鸟气。” 云瑶思及胤禛对他的不待见,笑着道:“你可别去找苏培盛麻烦,仔细着他主子找你算账。 我没事,好着呢,你呢,最近过得好不好?” 魏珠想起见到胤禛时他那冰冷的眼神,也嘶了口气,叹息着道:“我还不是老样子,只管闷头当差。 你走了可没劲了,没个能真正说话的人,其他人吧,说话总隔着层纱,不能痛快说人话。” 云瑶抱着膝盖,看着眼前太阳渐渐升起的天空,感慨道:“我也想念以前当差的日子,可回不去了。 只能这么着吧。 对了,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她说了大妮的事,魏珠当即应了下来:“姚姑姑的侄女,那也是咱的侄女,不过多看几眼而已。 去别的地方咱不敢打包票,去坤宁宫这等没有油水的地方,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只要大妮不心比天高,想着往上爬去做主子,踏踏实实做人,总能熬到平平安安出宫。 你还记得妙答应吗,她又有了身子,可没多久孩子又没了。 前些日子我去德主子那里传话时,瞧见了她,人瘦得变了形,眼里那股子怨气,我见着都害怕。 这人呐,福祸可难说。” 云瑶愣了下,小声道:“孩子怎么没的?” 魏珠嗤笑,“太医诊断之后,说是妙答应身子弱,母子情分没到,就这么莫名其妙没了。 宫里这样的事情多了去,皇上儿子一大堆,连孙子都有了,哪里会在意一个小答应肚子里没成型的孩子。” 康熙的长孙弘皙是太子的侍妾李佳氏所出,太子长子生下来没多久就夭折,弘皙顺势变成了长子。 如今太子妃还没有选定,太子的儿子就生了出来,再想着他以后的结局,云瑶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这泼天的富贵,真不是寻常人能享受的。 云瑶念着妙答应以前的恩情,又拜托魏珠道:“以前妙答应在木兰围场可帮了我大忙,要是你方便,能帮一把就顺带帮着些吧。” “就你好心!” 魏珠斜着她,斜着斜着就笑了起来:“反正你一直这样,念旧情,又爽朗心善,大家都记着你这点好,你走了他们还经常念着你呢。 不过啊,妙答应好不好,得看她自己的造化,端看她想不想得通了。 想通了就能爬起来,想不通的,郁郁寡欢没了的也不鲜见。” 他眼神从云瑶肚皮上飘过,“你呢,可有消息?” 云瑶不想说进府发生的这些糟心事,平白惹得大家不开心,她白了他一眼,“我不生,福晋都没有生呢。” 魏珠抓了抓脑袋,附和道:“也是,女人生孩子就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等养得再好些生也不迟。 说起四福晋,昨儿个我还遇到过,她那张脸板着跟菩萨似的,与四爷的冷情冷心,恰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在她手下讨饭吃,可得小心着些。” 云瑶笑道:“我醒得,福晋又不能吃人。” 魏珠担忧地看着她,“主要是你那点心眼,拿出来真是令人没眼看。 唉,就盼着傻人有傻福吧。” 云瑶抬手要揍他,魏珠笑着躲开了,从怀里摸出个荷包抛到她怀里。 她拿着一捏,便知道里面是银子,鼻子一酸忙还给他:“我现在不缺银子,真的,你收回去。” 魏珠躲开,气得直瞪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出息,银子还有嫌多的!留着吧,我一直都带在身上,就盼着哪天能遇到你。 今儿个好不容易一见,再见又不知道猴年马月了,你再推来推去就跟我生份了啊!走啦,我还得赶去京城,迟了梁谙达又得急眼。” 云瑶心里各种滋味翻腾,捏着银子难过得眼眶泛红,跟在他身后不停叮嘱道:“你在宫里也小心些,等着你老了以后出宫,我接你来庄子里,咱们一起养老吧。” 魏珠差点没落下泪来,不敢回头看,摆了摆手更咽着道:“知道啦,你回去吧。” 云瑶望着远去的马车,直到看不见了,才怏怏地回了庄子。 午间太阳高照,苏培盛跟在胤禛身后,却莫名觉着全身发寒。 他见前面就是岔道,使劲咽了口唾沫,上前两步躬身道:“爷,听说云格格上午去了玉米地,掰了许多玉米回去做吃食。” 胤禛脚步停了下,冷冷斜了一眼苏培盛,“这么热的天气让她去下地,其他伺候的人呢!” 苏培盛悄然松了口气,赔笑道:“爷,云格格人和善,又活泼爽朗,见着了事总想去自己试试。 她早就发了话,说等到玉米一成熟,她要亲自去摘,伺候的人也不敢扫了她的兴。 姚姑姑与长兴都跟了去,对了爷,云格格还遇到了魏珠,两人说了好一会话。” 胤禛知道云瑶从玉米一开始抽穗就眼巴巴盼着,已经听她叨念了许多次。 他听到魏珠,心中恼怒顿生,脚下一转,大步去了万方万和。 云瑶正在啃水煮玉米,见到胤禛热气腾腾走进来,忙放下玉米迎上去,诧异地道:“爷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用过饭没有?” 胤禛看了一眼炕桌上啃了大半的玉米,脱下身上的衣衫,沉着脸道:“我的话当耳边风了,说了让你不要这么热去田间转,既然你这么喜欢,不如干脆去种地算了!” 云瑶见他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这时回来就黑了脸,想是在康熙那里受了气。 她也不敢去触他霉头,估摸着他也还未用饭,等他进去洗漱,忙吩咐姚姑姑去让厨房,再重新做些他喜欢吃的菜上来。 胤禛进了洗漱间,四下慢慢打量,脸又沉了下来。 前些天大阿哥胤禔来了庄子,进去过他的洗漱间,大赞里面的摆设。 问这问那之后,回去就在自己的庄子里也开始动手改,还差人做出了图纸,敬献到了康熙面前,得了好大一通夸赞。 胤禛其实早就想过,不过他打算着将这份功劳送给太子,由他敬献给康熙。 谁知却被胤禔抢了这份功劳,让他吃了好大个哑巴亏。 前些日子康熙下令诏修《渊鉴类函》,三阿哥胤祉因为学问好,被指了差使帮着修撰,康熙夸了他好几次,他跟着也大出风头。 阿哥们长大后先后出宫开府,小时候兄弟之间有的那些情分越来越淡。 现在除了太子,其他阿哥们都还未得到封爵,各自暗中较劲想拔得头筹。 胤禛沉默着洗漱完出去,桌上已摆满了饭菜,他见到满当当的各种玉米吃食,看了一眼候在旁边的云瑶:“你今儿个跟玉米较上劲了?” 云瑶随他坐下来,笑着道:“新鲜的玉米最好吃,怎么吃都不会腻,爷你也尝尝看吧。” 胤禛见玉米饼煎得金黄,夹了一块咬了一小口尝了,咸中带着玉米自有的甜,吃上去清香可口。 他不由得连吃了两块,又夹了块没有煎过,只做成饼蒸熟的尝起来。 与煎过的玉米饼不同,只蒸熟的饼里面似乎加过了糖,倒适合拿来当点心吃。 他其他菜几乎没动,就着玉米浓汤,几乎将桌上玉米做的菜扫荡了一大半,余下的都被云瑶包圆了。 吃饱喝足之后,胤禛见云瑶也吃得一脸满足,心头的气莫名顺了。 他拉着云瑶去西屋书房写字消食,闲闲地道:“吃饱了别先顾着睡,对肠胃不好。 上午没睡觉,去见魏珠了?” 云瑶心里将长兴骂了一遍,肯定是他告的密!不过她与魏珠也没什么不能见人之事,答道:“正巧遇到了,就说了几句话,把大妮的事托付给了了他。” 胤禛冷哼了声,没再追问。 进了书房之后,也不使唤人,自己开始铺纸磨墨。 现在西屋的书房,不再是以前空荡荡名不副实的时候,胤禛陆陆续续搬来了许多书,将书架塞得都快满了,大有将正院书房挪到这里来的架势。 云瑶吃饱之后就犯困,看到那些书更犯困,尤其是胤禛给她看的《灵台仪象志》,她看上没几个字就能睡死。 云瑶小心思转得飞快,干脆推自己只不过只识得几个大字,用读不懂推得一干二净。 宫里能到御前伺候的,几乎都能识字写字。 起初胤禛以为云瑶不过是想偷懒,等他看到她那笔惨不忍睹的大字后,相信了她不识字的说法。 胤禛极有耐心,居然还当起了她的老师,拿了本《千字文》让她从头学起,更手把手一笔一划教她写字。 说来惭愧,云瑶现在写到“黄”这个字时,字的结构仍然散乱不说,比起“天地玄”几个字来,不知大了几倍,看上去很是显眼。 胤禛看得直摇头,走到她身后俯身过去,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细心教着她:“下笔时利落些,收笔时也别拖沓。 嗯,就这样,唉!你别动啊,又写成了团黑。” 云瑶凝神屏气,坚决不动不说话。 他越贴越紧,呼吸也重了起来,刀又扬在了半空中,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胤禛环抱着云瑶,从她手里抽出笔往砚台里一扔,亲吻着她的脸颊,呢喃道:“消完食了,不写了,咱们歇着去......”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没羞没躁纯粹的快乐之后,云瑶还得面对怀孕的问题。 在紧张不安之后,万幸的是,月事终于来了。 她紧绷着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胤禛心情却不那么愉快,不过他也没有怎么表现出来,只是初听到时皱了皱眉。 在她月事过后,胤禛又更加勤奋耕地,撒下更多的黄瓜种子,期盼着长出一片黄瓜秧。 云瑶的月事再次来时,胤禛有些坐不住了,总时不时盯着她的肚皮看。 这天胤禛没有去澹宁居,用过早饭之后就在书房里写字。 苏培盛领着祁坤走了进来,云瑶见到他们一头雾水,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知道太医院的太医们,都会准时去给宫里的娘娘们请平安脉。 可是祁坤是太医院院判,来给她一个阿哥的小格格请平安脉,会不会太隆重了些? 胤禛听到声音走出书房,祁坤朝他见礼,他抬了抬手道:“劳烦祁院判给云氏把把脉,瞧她身子可有不适之处。” 云瑶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不过当着外人的面她也不能驳了胤禛的面子,只得老老实实让祁坤把脉。 祁坤诊得很是用心,诊完左手诊右手,诊完后他笑呵呵地道:“回四爷,云格格身体康健,倒无大碍,只有些许妇人小日子上的常见小病。 可吃药,也可不吃药,只放宽心胸即可。” 云瑶也松了口气,她吃得下睡得香,平时连个喷嚏都不打,怎么会有病。 祁坤因着她的身份,说得有些委婉,他话里的意思,她不过是月事上的常见问题,放松心态就能正常。 再说她现在的月事差不多已经正常了,所以根本不用吃药。 对于生孩子这件事来说,她压根没有想着生。 能不能生,涉及到许多问题,胤禛能生孩子,不代表她就能生孩子,或者他们两人在一起就是不能生。 就好比播种的种子本身发芽困难,再加上地里的土壤不适合播种,所以就算撒再多的种,也结不出果来。 胤禛听了祁坤的话之后,拧眉沉思片刻,开口道:“还是开个方子吧,小病也不能疏忽。” 祁坤称是,苏培盛领他下去开方子抓药了,云瑶站着恭送他出去,心里虽然有气,却隐忍着没发。 她其实明白胤禛想要孩子的心情,与福晋大婚快两年,她一点音信皆无。 后宅的格格们,也只有宋氏生了个女儿,还没有养大。 胤禛见她沉默不语,温声安慰她道:“你不要担心,孩子该来的时候就会来,先吃些药调理,有病总得治病,不能讳疾忌医。” 云瑶觉得哭笑不得,她哪是在为这件事担心。 不过他们之间的观念差异,不说隔着天堑,也至少隔得比清溪还要宽。 苏培盛抓好药交给姚姑姑,她亲自盯着熬好之后端了上来。 胤禛守在旁边,不时去摸摸药碗,待到凉了之后,他还亲自舀了点尝了尝,大有一幅要亲手喂她的架势,哄着她道:“一点都不苦,不冷不热正好,快喝了吧。” 云瑶见到胤禛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还没有喝药嘴里都已经开始发苦,说道:“妾身自己喝吧。” 她接过药碗,闷声不响一口气将药喝得一滴不剩。 姚姑姑马上递上了清水,云瑶漱了漱口,微微呼出了口气,总算喝掉了第一碗。 一副药是远远不够,一吃就得连着吃好几副,每天至少喝三碗,喝到第二天,云瑶就想掀桌。 她本来就不喜欢喝中药,苦是其次,实在是受不了那怪异的气味。 再加上一天喝下来,肚子都是药水在咣当咣当晃荡,连饭都吃不下。 等去了洗漱间解决之后,肚子又开始发饿。 再伴着胤禛幽幽的眼神,她觉得自己身上不但散发着一股子药味,像个行走的小药人,还承担着替大清繁衍生息的重担,压得她都快踹不过气了。 在胤禛去了澹宁居之后,姚姑姑再端上来药,云瑶眼皮都不抬,直接道:“姑姑拿去倒掉吧,我没病,不喝。” 姚姑姑见着云瑶跟喝毒药一样难受,也跟着于心不忍,迟疑着道:“格格,你若是不喝被爷知道了,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不说,伤了彼此之间的情分可就麻烦了。” 云瑶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偷偷倒到排水沟里去,反正院子里都成天一股子药味。 伤了情分更不至于,打哪来那么多的情分。” 她早就看得透彻明白,胤禛正当精力旺盛的年纪,人说新人总有三分香,现在他们尚在新鲜期,在床上那点子事比较和谐,所以他才会显得深情款款。 就算是再正经的男人,到了床笫之间也会变得不一样。 那些圣人大儒,圣贤之说一大堆,儿子女儿还不是接二连三往外蹦。 虽然胤禛每天都会来万方安和看看她,可到了初一十五,他还是会依着规矩歇到福晋的院子里去。 因为他不仅仅是个男人,还是以后的九五之尊,能有的深情也有限。 姚姑姑笑着劝慰道:“格格,这些天奴婢也看到了,爷对格格还算不错。 这女人跟男人不一样,得糊涂着些好,不然这一辈子真难熬过去。” 云瑶根本不用靠装糊涂去熬日子,她只要不吃药就很开心了,笑嘻嘻地道:“姑姑,你知道苏东坡吧,那可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他的诗词写得好,为官之路也坎坷精彩,对吃更有一套。 可我觉着吧,最最厉害的,还得是他的痴情,缠绵悱恻的诗词写了一箩筐。 他最初娶了王弗,夫妻恩恩爱爱多年,王弗去世后又娶了她堂妹王闰之,夫妻又和和美美。 除了继室,他身边还另有红颜知己朝云相伴,又时刻不忘原配,还写出了:“料得来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听起来是不是很深情,简直令人肝肠欲断,哎,只是不知道当时他写这首诗,替他磨墨的,是王润之,还是朝云。 朝云早逝之后,东坡先生又写了悼念朝云的诗:“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 对了,朝云陪着他贬谪岭南时,他身边还有碧桃,榴花其他两个小妾,为榴花写的诗也不少。” 云瑶始终笑眯眯的模样,平静地道:“世情如此,照着现在来看,苏东坡也算得上是情深义重的好男人。” 姚姑姑神情怔怔,沉默半晌后放道:“是啊,世情如此,我们女人又有什么办法,还是格格想得开,倒是我着相了。 不喝就不喝吧,咱也不求那荣华富贵,这辈子只管着自己痛痛快快活一场。” 云瑶垂下眼帘,挑拣着碟子里的点心,不紧不慢地道:“管那些作甚,咱们有得吃有得喝,荣华富贵也要能有那个命能享受,拿生孩子去换还是算了。 生了儿子也不跟咱们姓,继承的也不是咱们的香火。 生个女儿,大多拿去抚蒙,辛辛苦苦养大,一辈子都见不到一面,想想就没意思透了!” 姚姑姑跟着难过不已,去把药倒了,两人唏嘘几句后,又开始凑在一起商议晚上吃什么。 最近早晚凉了些,康熙很快就要启程去木兰围场,胤禛也比平时忙了许多,没有那么多功夫来万方安和。 百忙之中,还不忘给给云瑶布置功课,下令她每天必须写五十篇大字,说是练字能静心,适合她现在的身体状况。 云瑶不喜欢写字,一写就心烦意乱,写字根本不能让她心静下来。 她喜欢读书,准确说是那些难登大雅之堂的香艳狗血话本,看这些书她会乐得打滚儿。 可惜胤禛不能明白,心情好身体就能好,也见不得她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趣味。 午睡起来后,姚姑姑见云瑶一直捧着话本看得津津有味,提醒她道:“格格,大字你还没有写呢,爷回来检查又得生气了。” 云瑶瞄了眼自鸣钟,一动不动闲闲地道:“还早着呢,大字大字,就是写很大的字,等我看完了再写也来得及。” 姚姑姑不断催,云瑶不断拖延:“早着呢,等到未时末就去写。” 这一拖,她就从未时末,差不多拖到了申时末,急着翻身爬起来往书房里奔去,一边奔一边惨叫:“怎么时间就过这么快呢,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姚姑姑也见怪不怪了,每天她都会拖到最后一刻才会动,然后急急忙忙赶着写。 幸好胤禛最近忙,差不多要酉时末才会回来,她胡乱写一通还勉强来得及,便帮着在旁边磨墨铺纸。 谁知道墨才磨到一半,胤禛就大步走进了书房。 姚姑姑立刻慌乱起来,忙福了福身,不由得看了一眼云瑶,她也有些傻眼,干笑道:“爷回来啦?” 胤禛挥手让姚姑姑退下,走到书案前一看,眉心拧得能夹死蚊子,难以置信看着云瑶:“你今天都做什么了?” 云瑶总不能说吃饭睡觉看话本,只得硬着头皮撒谎:“妾身一直在思索怎么下笔,谁知一想就到了现在。” 胤禛看了她一会,问道:“想好了?” 这想好还是没有想好呢,说没想好,想了一天也太长了。 说想好了写得还是那么烂,那也说不过去。 于是云瑶选了个折中的说法,答道:“还没有完全想好。” 胤禛没有说话,随手理着宣纸,哗哗啦啦的响声让云瑶顿时有些紧张,小心觑着他的脸色,只是他垂着眼帘,看不清眼里的情绪。 “回府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云瑶这时不敢直说都收了,因为她压根没动,也不想回去,还在苦苦思索留下的法子,只敷衍道:“还在收拾。” “药喝了?” “喝了。” 云瑶答完有些心虚,偷偷去瞄胤禛,不期然撞上他深邃的眼神,两人四目相对,让她心里更加没底,朝着他讪讪笑了笑。 胤禛慢慢朝云瑶走来,在她身边站定,她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往后退,被他伸手揪住了,然后俯身下来,嘴唇贴在了她的唇边,还伸舌舔了舔。 云瑶瞪圆了眼,这走向也太诡异了,她霎时呆在了那里。 胤禛舌尖尝了之后,似乎是在回味,然后又如小狗那般,伸出鼻子在她脸上嘴边嗅来嗅去,渐渐地,他的呼吸沉重起来。 云瑶眼珠子随着他的动作转个不停,她脸被他嗅得痒痒的,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胤禛神色一沉,厉声道:“还敢笑,你敢说你喝药了!” 云瑶笑容僵在了脸上,原来他是起了疑心,居然用这样的法子检查她有没有吃药。 她结结巴巴辩解道:“妾身...,妾身洗漱过了啊。” “还敢撒谎!” 胤禛放开她,板着脸训斥:“写字吃药,哪一样不是为你好,偏偏你就觉着跟上刑场一样,真是拿好心当驴肝肺!” 云瑶很想说那是你的好,不是我的好,可是在他盛怒之下,她还是识相闭了嘴,只规规矩矩站着听训。 胤禛气得半死,见她耷拉着脑袋不吭声,又软了些语气,“我一心为你打算,盼着你能生个孩子,也好提升你的份位。 不管你生的是男是女,只要你生了,我马上去向汗阿玛请旨,升你为侧福晋。” 云瑶心里百般滋味,她抬起头定定看着胤禛,问道:“爷,若是妾身不能生呢?” 胤禛脸又拉了下来,厉声道:“胡说!谁说你不能生,你身子好好的,我身子也好好的,怎么就生不出孩子了!” 云瑶仍然不为所动,固执地道:“爷,你能生出孩子,不能代表妾身就能生啊。 妾身知道爷想要孩子,可其他的福晋格格都能生啊。” 胤禛气得差点仰倒,怒道:“我天天歇在你院子里,看重你,宠着你,就盼着你能怀孕,你竟然说出这等话来戳我的心,你的良心呢,都被狗吃了!” 云瑶觉得有些好笑,她从没有拦着他去别的院子,再说他也依着规矩去了福晋的院子,哪里有天天歇在万方安和。 不过算这些没意思,好像她在吃醋一样,她一个格格哪里来的资格吃醋? 云瑶笑了笑,不咸不淡地道:“爷,你看重妾身,宠着妾身,这都是妾身的福分。 可是爷,你看重的,宠着的,是妾身本身,还是妾身能生孩子?” 胤禛愣住,静静看了她片刻,声音冷得似冰:“竟然没想到你如此看我,处处敷衍,为你好的事都阳奉阴违,东西也不见你收拾。 原来你根本没有心,不想跟着我,那你就留在这里吧。” 说完没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 云瑶长呼出口气,无力靠在了书案上。 姚姑姑匆匆走了进来,扶着她担心地道:“格格,你没事吧?” “没事。” 云瑶撑着书案站起身,神色平淡,还微笑着安慰姚姑姑:“迟早会提到这个问题,再说以后不用写字吃药了,倒省了事。” 姚姑姑拍着胸口,仍然余悸未消:“先前可真是吓死奴婢了,爷那模样好像要吃人一样,以为格格会被拖出去打板子呢。” 云瑶嘲讽地道:“那哪能,他的那些格格犯了那么大的错,都不过是不痛不痒罚禁足,没道理到了我这里就得挨板子。” 她又想起了现实问题,很快振奋起来:“我现在也算是被发配留在了庄子里,姑姑我们快去清点下银子,嘿嘿,那么多珠宝,拿去当了,肯定这辈子都不愁没银子花了。” 姚姑姑无语至极,跟在她身后回到卧房,帮着她去抱来匣子,清点着里面的金银珠宝。 云瑶数得喜笑颜开,还颇为遗憾地道:“唉,只可惜发配得近了些,要是把我赶出山海关就好了。 不不不,山海关那边太冷了,还是江南好。 最好是杭州龙井的庄子,咱们就可以拿出本事来,做茶叶买卖。 最好能买下座茶山,种茶采茶,吃龙井虾仁,茶泡饭。 西湖里的六月黄,哎哟简直鲜掉眉毛。 还有说到虾,清溪里的虾好吃是好吃,可还是有股泥腥味。 龙井虾仁一定得用江南的虾,太湖里的白虾也鲜美,还有太湖螃蟹......” 云瑶说着口水都差点流下来,姚姑姑看得直发笑,“瞧格格说得这么活灵活现,好像你吃过一样。” “唉。” 云瑶长长叹息,她当然吃过啊,还是吃这些长大的,不过那已是遥不可及的前世。 往事莫再追,她很快将这些抛在了脑后,与姚姑姑嘀嘀咕咕算起了每月的花销。 没过两天,康熙就启程去了木兰围场,胤禛与福晋她们也跟着回了京城,直到离开都没再来过万方安和,云瑶也顺势留在了绮春园。 她听到胤禛他们的马车一出庄子大门,就立刻跳起来欢呼:“哎哟,现在这里才真正是属于我的地盘了,姚姑姑。 走,去湖里摘莲子去,顺便再摘些荷叶回来,咱们晚上吃荷叶鸡。” “长兴!” 长兴依旧被留在了云瑶身边,她扯着嗓子一叫唤,他立刻奔了进来。 他见到她没有半点伤心,反而兴高采烈的模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暗自感叹,云格格怪不得比其他福晋格格们身体结实,就凭她这份心宽,她们也远远比不上。 云瑶又接连吩咐:“找人去湖里再挖些鲜藕出来,现在的藕吃起来又脆又甜,等到天气冷一些,就可以拿来做糯米藕了。” 长兴忙应下,待要退出去忙,云瑶又唤住了他,眯缝着眼威胁他道:“你要是敢去告密,以后就休想再留在这里,不行你试试!” 长兴吓得打了个冷颤,别的不敢说,她要收拾他这么一个奴才,还是不在话下。 他急忙赌咒发誓道:“格格,只要爷不问,奴才绝对不会主动去说。 爷问的话,奴才也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格格吩咐的事,奴才莫敢不从。” 云瑶这才放过他,很快庄子里就热闹起来,又是挖藕又是采莲蓬采荷叶,还顺带从湖里捞了鱼虾起来,几乎没有把湖祸害个遍。 晚上的饭菜也特别丰盛,湖里新鲜弄起来的菜摆满了桌子,云瑶戏称这是湖宴,她还去把胤禛留在这里的香雪酒拿了一坛出来。 这个天气黄酒也不用加热,她只加了几颗话梅进去,原本就甜的香雪酒仿佛更甜了,她当成糖水几乎喝下去了小半坛。 黄酒后劲足,喝完后云瑶已经有些晕晕乎乎,强撑着洗漱完就倒在了炕上,瞬间睡得香甜无比。 不知睡了多久,云瑶身子觉得在晃,姚姑姑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格格,格格醒醒。” 她吃力地睁开眼,见姚姑姑正俯身在推着她,朝她挤了挤眼,“爷来了。” “你下去吧。” 胤禛的声音从姚姑姑身后传来,云瑶循声看去,他背着手站着,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 云瑶有些懵,转头看向窗外,天依旧黑着,她一时不知道今夕何夕。 她撑着坐起身,呆呆地问道:“爷怎么来了?” 胤禛凝视着她红扑扑的脸颊与迷茫的眼神,空荡荡没有着落了好几天的心,突然就松懈下来,像是寻到了归处。 他不错眼看着她,软声道:“你不回去,我只有来了啊。”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胤禛话一说出口,发现这几天的纠结,心神不宁,忐忑不安,若有所失,全部消失无踪。 从绮春园出发时,他回头望了一眼,车马齐备,与来时一样,却似乎总觉着少了些什么。 等回到府里时,他下了马车,见后面马车上下来的福晋与武格格,他才明白过来是因为什么。 去时,是相聚。 此时,是离别。 云瑶的脸不停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笑得眉眼弯弯的,眼珠子咕噜噜转个不停的,倔强不肯认输的,在他身下娇娇抱怨的,争执时冷静疏离又带着隐隐失望的。 胤禛心潮起伏,牵扯着隐隐作痛。 他见过她在木兰围场拼命的样子,执着勇猛。 知道她坚持认定的事,就是死也不会屈服。 其实云瑶不过一个格格,仰仗着他而活,只要他一句话,她就能被打下深渊。 可是他舍不得,虽然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在意。 云瑶怔怔看着胤禛,他的话让她更加傻眼,她以为自己的酒还没有醒,或者是在做梦。 胤禛瞧着云瑶跟呆头鹅般,闷声笑起来,走到炕边瘫倒下去,抱住她的腰埋进去,懒洋洋地道:“我累了,让我歇一会。” 他身上都是灰尘汗味,云瑶醒过神,忙推着他道:“快去洗洗,都成泥人了,爷骑马来的?” “是啊,差点儿城门就关了,没有来得及赶上出城,骑马能快些。” 胤禛不肯松手,咕哝道:“我不洗,除非你去帮我洗。” 云瑶低头打量着他,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晚上赶路遇到了鬼,怎么突然完全变了一个人。 胤禛鼻子动了动,脸色一变怒道:“好啊,我走了你一点都不伤心,还喝酒庆祝了。 亏得我拼死拼活赶来,以为你在伤心呢,没想到没了我,你过得比谁都快活!” 云瑶见他喜怒无常,神神叨叨的样子,几乎能断定他的确见鬼了。 他翻身坐起来,生气瞪着她,“还不跟来伺候我洗漱!” 瞪着瞪着他自己先憋不住笑起来,把尚在迷糊中的云瑶拖下炕,半拥着她去洗漱间。 他身上一股浓浓的汗味加上马身上的气味,熏得她不停躲,使劲屏住呼吸:“妾身已经洗过了,爷还没有用饭吧,妾身去让厨房给你做些吃食上来。 晚上做了些藕夹,再煮碗鸡汤面好不好?” “再洗一次,不急,洗完再吃。” 胤禛嘴贴在她的耳后,深深吸气,“都两天没有见你了,你摸摸,它也想了.....” 云瑶无语朝天翻了个白眼,没几句话他就扯到了这些事,怪不得圣人说食色性也,为了妖精打架,他就算是忍饥挨饿也没关系。 她还是先去吩咐了姚姑姑去让厨房准备饭食,再认命去洗漱间伺候他。 才走到浴桶边,就被他迫不及待拖了进去,水花四溅,吓得她惊呼出声,他便低下头堵住了。 浴桶里水波荡漾,在地上蔓延流淌,她一时分不清是水的温热,还是他身上的。 西洋镜上蒙上了层雾气,朦胧间,她依稀能看到重叠晃动的人影。 这一场澡洗得跟打仗一样,的却也能算做在打仗,他冲锋陷阵,她溃不成军。 最后浴桶里的水都凉了,大半都溅到了地上。 胤禛吃饱餍足,慢慢自己穿着衣衫,意味深长对她笑道:“以前你用这么大的浴桶,我还寻思着就算是头牛也够用了。 现在看来,你是早有预谋,就等着这一天呢,唉,又被你算计了。” 云瑶快被他的不要脸惊呆了,斜了他一眼,催促着道:“快出来用饭,再下去天都亮了,爷还得赶回京城去当差呢。” 胤禛冷哼一声,“你既然知道我还要回京城去当差,你就忍心看着我来回奔波?” 云瑶干脆闭上了嘴,省得又再提起先前的问题。 胤禛也觉着此时说这些有些煞风景,便没有再多说。 他们洗得太久,先前做好的鸡汤面已经糊掉,又重做了新的上来。 胤禛拉着云瑶,要她陪着一起吃,她摸了摸软软的小腹,犹豫着道:“不了吧?” 胤禛瞧见她手上的动作,脸上带着不怀好意地笑:“肤若凝脂,就跟那奶饽饽一样。 不胖不瘦正好,吃一点也没事,吃完再多动动,消消食就好了。” 云瑶本来还想再吃一点,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打消了念头,看了眼自鸣钟,故意道:“快到寅时初了。” 胤禛抬了抬下巴,“汗阿玛不在,朝堂之上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是去迟了,谁又能奈我何?” 这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云瑶能体会这种感觉,她现在就是这样。 只是胤禛这只老虎在,她这个猴大王只能暂时退位。 胤禛就着藕夹,加上酥炸小鱼干,凉拌三丝等小菜,将一大碗鸡汤面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之后他又要消食,拉着云瑶再酣战了一场,累得她几乎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在她几乎快要睡着时,他手抚上她的小腹,歉意地道:“先前是我急了,才几个月而已,咱们不急,以后总会有的。” 云瑶没有吭声,他肯定不会放弃想要孩子的想法,她现在也不想与他争辩,争也争不出个结果。 胤禛靠过来,将她抱在怀里,蹭了蹭她的脖子,咕哝抱怨道:“你跟我一起回府去好不好,我想天天见到你。” 云瑶想了想,温声解释道:“爷,妾身没什么大出息,就喜欢山水田园,在这里才觉得过得自在。 远香近臭,你天天见到我,不久之后就该烦了。” 胤禛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反驳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你我认识这么久,何时见到过我烦了你? 就算是以前,也没有真正恼了你。 见到你被汗阿玛罚,还替你担心求情。 你倒好,没心没肺的,照常吃吃喝喝。” 他越说越委屈,“你说说看,若是我真不来看你,你就打算一辈子不理我了?” 云瑶好笑,耐心地道:“爷不是来了吗,所以你说的这些都不作数。 再说了,妾身一直都在庄子里,又不能跑掉。 是爷可以一辈子不来看妾身,妾身不能一辈子不理爷。” 胤禛又不笨,并没有被云瑶绕进去,不依不饶道:“你这是姜太公钓鱼之态,端着是愿者上钩。 所以都得我主动,否则你绝不肯前进一步。 我可明白了,你被汗阿玛赐给我时,是真正不情愿的。 你说说看,我有哪里不好?” 云瑶哪敢说他不好,笑着道:“爷哪里都好,是妾身不好,配不上你。” 胤禛默然片刻,握住她手的往下探去,一本正经道:“配得上的,不是量过了很多次了吗,不信你再量量。” 云瑶抽挥手,翻了个大白眼,臭流氓!见到他又有再起之势,忙往前挪了挪,岔开话题道:“爷,妾身也想知道,妾身有什么好呢。” 胤禛咳了咳,忍笑道:“因为尺寸合适刚刚好。” 云瑶:“......” 这天再也无法聊下去了,她察觉到身后的异样,赶紧闭上眼睛装睡,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飞快道:“妾身好困,睡了。” 胤禛手轻抚而下,含糊着道:“我不困,再量量尺寸,里面再量量......” 窗户上已经透出青光,云瑶像条小舟,在被晃动得迷迷糊糊,正要睡着时,又被一个猛冲惊醒。 她眼睁睁看着青光渐渐变白,屋子里也亮堂起来。 浓重而满足的长叹之后,她总算平稳落地,他却没有动,久久抱着她。 云瑶身上被汗湿,黏糊糊很不舒服,她动了动,身后的人轻笑起来:“还想要量吗?” 云瑶已经没了跟他计较的力气,搬开他搭在腰上的手,坐起身拿起外衫裹起来,从炕尾绕开下炕去洗漱。 他伸手拉住她,耍赖道:“我们一起。” 这一天云瑶不知道洗了几次了,她已经困得眼皮都睁不开,胤禛却神清气爽。 用完早饭他就要启程回京城,她见他一身骑马装扮,忙拉住他叮嘱:“爷都整晚没睡,又来回奔波,骑马太危险了,还是坐马车回去吧。” 胤禛见云瑶第一次主动关心他,心里美得不行,脸上却尽力绷着,佯装嫌弃道:“真是啰嗦。 我的骑术出神入化,哪里用得着你担心。 罢了罢了,既然你这么说,我这次就且听你的。” 云瑶想笑又忍住了,送他上马车又费了好一番功夫,他磨磨蹭蹭啰嗦个不停,吩咐她这也不行,那也不许。 她好说歹说总算将他送上马车,等到马车消失不见,才回去睡了个天昏地暗。 胤禛只要一有功夫就往绮春园跑,不仅自己来,还带上了他的狗,那只狗仗人势的京巴。 任由它在庄子里撒欢乱跑,看管狗的小太监在后面撒着脚丫子追。 云瑶看得无语至极,这是遛狗还是遛小太监呢。 胤禛最爱狗,自己看得乐此不彼,还拉着云瑶亲自去遛,她对那只见着她就会呲牙的狗没好感,说什么都不肯去,他只得遗憾作罢。 天气一天天变凉,康熙回了京,胤禛来庄子的时间就少了,不过云瑶仍然过得很悠游自在。 到了秋天,板栗成熟了,她做了各种板栗吃食,板栗烧鸡,板栗糕,糖炒板栗,还做了板栗肉粽。 胤禛这天来,午饭时见到桌上有粽子,惊讶地道:“又不是端午节,吃什么粽子。” 云瑶拆开一个递给他:“谁规定一定要端午才能吃粽子啊,这个时节正好是吃板栗的时候,爷尝尝看好不好吃?” 胤禛接过粽子闻了闻,咬了一口尝了尝便放下了,“咸的不好吃,还是得吃甜的。” 云瑶暗自翻了个白眼,不过她不想做无谓的咸甜之争,自己吃得不亦说乎。 然后等到厨房上来鲜肉汤圆时,胤禛更坐不住了,瞪着她道:“这时这怎么会吃汤团,而且还是咸的?” 云瑶笑着道:“新收上来的糯米,吃起来有股特别的清香。 汤团有甜的,也有咸的啊。 算了,你不吃咸的,就吃猪油馅的吧。” 重新给胤禛换了一碗猪油芝麻馅的汤团,猪油切成丁,里面加了桂花芝麻,他尝了一口,眉毛一抬,赞不绝口道:“这个还不错。 不过你也不能多吃,仔细着吃了积食。” 两人的喜好口味观念有许多的不同,在彼此的相处之中也逐渐显露出来。 不过不重要的,他都能迁就她,她更不敢也不会把自己的喜好强加在他身上,他不喜欢的口味,她绝不二话,立刻换成他喜欢的。 云瑶也不管他,不声不响吃自己的。 她平时吃得可不算少,可走动得多,一点也没有见胖,比以前看上去还瘦了些。 吃完饭胤禛拉着云瑶在院子里走动消食,风吹来已经很冷,他帮她拉紧披风,柔声道:“中秋我就没能来,年底的事愈发多,到了冬至估摸着也得你独自过。 你随我回府去好不好,我不忍心过年过节的时候,你却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每到节庆之日,就是胤禛最繁忙的时候,要进宫磕头领宴,各种琐事缠身。 云瑶也压根没有盼着他能来,她在庄子里把每天都过成了节庆之日。 中秋更是举行了螃蟹大宴,与姚姑姑长兴给他们吃酒赏月,该有的乐子一点都不少。 云瑶慢慢走着,低头沉思没有说话。 胤禛侧头觑着她的脸色,叹息着道:“可是在为李氏的事生气? 她在承德病重不起,回府之后到现在都还下不得床。 我把她院子迁到最远的地方去,保管不会来打扰你。” 云瑶诧然,她根本不知道李格格又回了府。 心中感慨万千,后宅之中真是人人都是熹贵妃,这才多久的功夫,李格格又杀回了府里。 她眨了眨眼,笑着道:“爷,真不关李格格的事,是妾身就喜欢住在庄子里。 再说她也是爷的女人,爷哪能一辈子不见呢,以前爷对她的那些惩戒,不过是气头上而已,气消了也就过去了。” 胤禛脸色变了变,不自在转开了头。 她不禁想到了宋格格,好奇地道:“爷,宋格格的禁足解除了吗?” 胤禛呆愣住,盯着她看了半晌,讪讪地道:“都这么久了,你还问来做什么。” 云瑶笑了起来,她就知道定会如此。 不过她离得远,不跟她们搅合在一起,这些事根本不会困扰到她。 她见胤禛有些难堪,不再去故意奚落他,转而跟他商议起庄子里的一些琐事:“爷,早晚实在有些冷了,妾身打算不等开炉节,过几天就开始烧炕,你看这样会不会不合规矩?” 胤禛心里微松,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不过是多费些柴,你怕冷就先烧起来吧,这又有什么不合规矩之处。 外面太冷了,我们回屋里去。” 屋里摆了炭盆,一进去就暖和了起来,云瑶解下披风挂在架子上,胤禛也自己脱了披风跟着挂了上去。 他跟她在一起时间长了,也逐渐适应了她的某些习惯。 比如穿衣吃饭这些小事都自己动手,不再张手等着奴才前来伺候,屋里也没有人随时守着,两人呆在一起清净又自在。 胤禛拉着云瑶去了书房,笑着道:“我瞧瞧你的大字最近有没有进步。” 云瑶没有被他逼着写字,她在看话本小说之余,兴致来了的时候也会写上几笔。 因为成了自己的兴趣,她写得极为认真。 不说写得好,至少能写完整,不会笔划多的字,最后都变成了一团墨。 胤禛见她提笔落笔有莫有样起来,看着纸上的字,违心赞道:“不错,很有大将之风,假以时日必成气候。” 云瑶知道她自己的斤两,根本不把他的取笑放在心上,放下笔左右欣赏之后,意有所指地道:“妾身最近找到了写字的乐趣,就是爷不说,妾身也会心甘情愿勤加练习。 都说字随心动,因为妾身最近心情好,所以才能写出这么好的大字啊。” 胤禛沉默半晌,失笑道:“就知道你不想回府,拐弯抹角说这么一大堆话来搪塞我。 罢了,我也不逼你,不然你心不甘情不愿,倒没什么意思。” 云瑶笑眯眯的,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胤禛极为聪明,她说的话他岂有不明白之理。 胤禛收起她写的纸,重又铺上了纸,拿起笔蘸足了墨,在纸上挥笔泼墨,一气呵成,几个飘逸潇洒,又不失风骨的字跃然纸上。 云瑶一看,脸红了红,差点儿没把墨泼到他那还故作深沉的脸上去。 纸上赫然写着:“如坠云端。” 这分明是上次事后,他不停追问她的感受,她胡掐出来应付他的话。 胤禛还没有停,重又铺上了纸,挥笔写道:“吾亦是如此,快哉!”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天气一天冷过一天,早上起来时外面天阴沉沉的,寒风呼啸,将人的皮几乎都能刮下一层去。 姚姑姑提着食盒掀开门帘进屋,屋子里暖意融融,她被冷成一团的五官舒展开来,长长呼出了口气。 云瑶看到她肩上的雪花,惊喜地道:“外面下雪了吗?” “只飘着零星小雪,估摸着一会就下大了。” 姚姑姑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摆在炕桌上,笑着道:“大嫂试着晒了酱扁鱼干,打算着中午蒸来格格尝尝。 谁知道早上起来一看,竟然被老鼠偷吃了好几口,就不敢再呈上来了。” 马氏在厨艺上很有天分,且一点就通。 她听姚姑姑说云瑶托了人在宫里照顾大妮,感激之余,在厨房当差时更加上心了,还得了好几次胤禛的赏赐。 云瑶喜欢吃白菜炖豆腐,里面加了五花肉一起煮,装在砂锅里的端上来时,香气扑鼻,令人食欲大开。 她配着米饭吃得赞不绝口,连吃两碗饭之后才放下碗,满足地长叹:“大嫂这手艺愈发的好,再吃下去我真得胖了。” 姚姑姑边收拾碗筷边笑,“可不是,最近她活泛了不少,大哥找上门来要银子,她以前可是会老老实实全部给他,这次只给了一点点。 还记得礼数周全,不让人说了嘴去,给额捏阿玛侄儿买了些点心带回家,说是比直接拿银子好。 大哥虽然不满,倒不敢像以前那样直接开口就骂,可见这人能赚到钱,就能挺直腰板做人。” 云瑶手里捧着茶杯,里面泡着浓浓的普洱,在屋里走动着喝茶消食,她笑道:“大嫂挺厉害的,上次你大哥来,我故意没有出面,想让她自己处理。 可还是暗自替她捏着把劲,怕她又被欺压了去,幸好她没那么懦弱,她总算是半立了起来。” 姚姑姑收拾完,说道:“大嫂说冻了羊肉,问格格晚上要不要吃羊肉锅子。” 云瑶哈哈笑了起来,“这午饭还在喉咙里还没完全下肚呢,又开始计划晚上吃什么,不过我喜欢!这个天气吃锅子正好,让大嫂多备些萝卜,现在萝卜吃起来特别甜。” 姚姑姑应了,正要下去时,云瑶想到闹老鼠的事,她灵机一动,说道:“姑姑,咱们在庄子里养几只猫吧,就算不能抓老鼠,吓吓老鼠也好。” 姚姑姑迟疑着问道:“爷喜欢狗,可好似不喜欢猫,要不要跟他请示之后再养?” 云瑶想到他那几只狗,翻了个白眼,“我养猫是为了抓老鼠,他的狗却是狗大爷,半点用都没有,还得要人伺候。 要是他的狗能抓老鼠也行啊,我正求之不得呢。” 姚姑姑想着反正最后云瑶决定的事,胤禛最后都会依了她,便没有再劝,说道:“等会奴婢去让长兴去寻几只猫来,格格喜欢什么颜色品种的?” 云瑶笑道:“哪用得着特意去寻,先前在宫里时慈宁花园那边有不少野猫,托魏珠寻两只带来就可以了。” 宫里的猫最多,主子娘娘们无聊时养猫养狗,最后有些养着养着不喜欢又弃了。 小太监们经常往外赶,猫溜得快爬得高,最后宫里还是留下了许多。 给魏珠递了消息之后没两天,云瑶就收到了他差小太监送来的两个笼子,里面赫然装着两只洗得干干净净的黄狸猫。 云瑶一看那肥肥的身子就乐了,对问姚姑姑道:“姑姑,你看它们像不像我们上次去内务府领茶叶时,被它们撞翻了茶叶罐的那两只?” 姚姑姑定睛仔细打量,一只纯黄色,一只腹部夹杂着白毛。 她伸手试图抚摸纯黄色那胖猫的背,胖猫立即弓起身子,身上的毛都炸开了,喉咙呼噜噜作响,伸出爪子就挠了过来。 姚姑姑吓得忙缩回手,惊道:“奴婢觉着就是它们,瞧它们胖的,又凶,真难为魏谙达能抓到它们俩。” 云瑶只是想随意养两只流浪猫,没想到魏珠抓了这么两只大猫大爷来。 不过猫是自己要养的,就算是再厉害也得接着。 接下来云瑶与姚姑姑两人,快变成了两个猫奴才,替它们做窝,猫的屎尿盆。 因为它们野性难驯,怕庄子太大放出去就跑不见了,又得经常追在它们后面看着。 云瑶总算知道,以前胤禛遛狗时是什么心情,那是痛并快乐着。 没几天后,两只被云瑶取名大橘与小橙的猫,总算与她们熟悉了些,至少抚摸它们时不会再被挠一爪子。 到了冬至时已经下了两场雪,外面滴水成冰,湖面都被冻了起来。 云瑶成天带着大橘小橙,怀里抱着它们,坐在木板上,被长兴拖着在冰上滑来滑去。 两只猫大爷躲在云瑶的披风里,胖脸严肃,简直如两只威风凛凛的巡游将军,逗得旁边的姚姑姑直乐。 玩够了冰嬉,云瑶还是最爱好吃,让长兴叫了几个人来,凿开冰窟窿抓鱼。 猫大爷围在云瑶身边,见到冰凿开之后,好几条鱼争先恐后游了过来,惊得弓起身子喵喵直叫唤。 这时有只鱼跃起来,崩到了冰上,平时耀武扬威的猫大爷夹起尾巴就要逃,在冰上滑出去收势不住,冲得老远。 云瑶笑得前俯后仰,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又忙着抓鱼,现场热闹极了。 突然,“汪汪汪”的狗叫声响起来,一只裹着红色喜字花纹的京巴,呲牙咧嘴冲着猫大爷扑过来,一幅恶狗霸的模样要与它们打架。 猫大爷们一反先前的没出息,瞬间炸毛低吼着冲上去,京巴一顿,转过身夹着尾巴逃得飞快。 云瑶笑得肚子都痛了,跟在京巴后面的胤禛气得瞪着逃窜的狗低骂了句,又再威胁地看了猫大爷一眼。 “爷来了?” 云瑶好不容易止住笑,胡乱福了福身。 胤禛迎上来握住她的手,拉起她的风帽戴上,责备地道:“瞧你手都凉了,别笑得那么欢,仔细吃一肚子寒风又得生病。” 胤禛伸手就要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她披上,云瑶已经快裹成了个球,根本不冷,忙拒绝了:“爷,妾身不冷,你穿得少,先回去屋里歇着吧,妾身再看会抓鱼就回来。” 胤禛见她玩得正起劲,不忍心将她强带回去,转头看向冰窟窿,也跃跃欲试起来,伸出手道:“把网给我。” 长兴忙躬身将网双手奉上,胤禛拿着长把手往窟窿里一捞,一条大青鱼被网住了,在网兜里活蹦乱跳。 他手上一沉几乎握不住,忙用双手握住了把手,大呼道:“快拿桶来。” 小太监早机灵将桶捧在他的面前,他手腕翻转,将网兜里的鱼倒进了桶里。 云瑶围到桶边,不要钱拍着他的马屁:“爷真厉害,一下就能抓到这么大一条鱼,晚上妾身有口福啦。” 胤禛脸上带着隐隐的得意,嘴里却谦虚地道:“不过是抓鱼而已,你等着,我再去给你多抓几条。” 云瑶见他穿得少,怕他若是受凉生病,那就是她的大罪过,上前拉住他道:“爷,回去吧,妾身觉着有些冷了,下次再来抓好不好?” 胤禛一听云瑶冷,立刻回转身道:“冷了吗,那不抓了,我们回去。” 两人回到屋子里,狗与猫都跟着进了屋,狗叫猫跳,热闹不已。 胤禛解下披风挂在架子上,看着两只猫大爷,嫌弃地道:“怎么养了这么两只丑猫!你若喜欢,我差人给你送好的来。” 云瑶看着被猫大爷吓得拼命往角落里缩的狗,忍笑道:“妾身觉着挺好看的,关键是厉害。” 胤禛看不下去了,大步上前站在狗的旁边,背着手怒瞪着猫大爷,它们根本不怕他,还跳起来乱挥舞前爪子,挑衅着要与他对打。 云瑶暗自笑翻了肚皮,见胤禛护着他那只外强中干的狗,心道真是小心眼。 她怕胤禛一怒之下将猫大爷扔出去,忙上前轻抚它们的背,炸毛的猫大爷得到了安抚,闭着眼睛很是享受。 她顺势把它们抱起来,带出去交给了姚姑姑看着。 胤禛失笑,斜睨着云瑶道:“这猫随主人,凶得很。” 云瑶不依道:“冤枉啊,妾身哪里凶了?” 洗完手,胤禛拥着她在矮塌上坐下,笑道:“你还不凶,女巴图鲁,我都得处处让着你。” 云瑶听他话里有话,不接话只管傻笑,倒了杯茶放到他面前,问道:“爷怎么来了?” 胤禛吃着茶,仔细觑着她的脸打量,说道:“冬至也没能来,眼见就要过年了,想着你一人过心里就不得劲,总觉着缺了一块。 可瞧你这气色好得很,让我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了。” 云瑶摸着自己的脸,讪笑道:“妾身努力过得好,就是为了不让爷担心。” 胤禛冷哼一声,指着她道:“狡辩!” 随之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我也拿你没办法,都依着你吧。” 他眼神若无若无停留在云瑶的肚皮上,最终却还是没有问出口。 云瑶岂能不知道他的心思,笑着转开了话题:“爷,晚上我们吃鱼丸好不好,就用爷抓的大青鱼做。 再上个锅子,吃起来又美味又暖和。” 胤禛自然没有意见,云瑶便起身去吩咐了姚姑姑。 两人又去书房写字,她写他看,他顺便再出言指点两句,赞道:“进步得很快,看来这些日子没有只顾着疯玩。” 云瑶立即笑嘻嘻地道:“那是,有了爷如此高明的先生,妾身又能差到哪里去,一手字很快就能写得出神入化。” 胤禛听她拍马屁之余,还不忘夸赞自己,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凑过去在她嘴角用力亲了一口,“我尝尝,嘴这么甜,是不是偷吃蜜了?” 这一亲就没有再停下来,从嘴角到眼角。 她听到他的呼吸愈发沉重,眼见就不能收住了,忙用手抵着他的胸,挣扎开来,喘息着道:“爷,该去用晚饭了。” 胤禛垂眸看着眼前脸颊粉红的云瑶,此时她双眼带着水意,明亮如星辰,忍不住又俯身下去,呢喃道:“先尝点甜头......” 尝甜头尝到最后收势不住,最后先吃上了大餐。 等到两人洗漱出来,晚饭又推迟了许久。 炕桌上的铜锅里,盛着熬得浓浓的骨头汤,再加上片得薄薄的羊肉卷,白菜豆腐粉丝,荤素搭配适宜。 胤禛抓来的那条青鱼,被做成鱼丸煮了也端了上来。 雪白的鱼丸装在碧青的碗里,上面洒了几颗葱花,看上去清淡又可口。 云瑶开了坛善酿酒倒在铜壶里,再加了姜丝与些许的糖进去煮。 等到酒微沸腾,她倒了两杯,递给胤禛一杯,笑着道:“爷你尝尝,这样你可吃得习惯?” 胤禛拿起酒尝了一口,酒吃起来甜丝丝的,喝下去五脏六腑都暖了起来,他笑道:“还不错,不过你喜欢喝甜的,直接喝香雪酒就是。” “那不一样,香雪酒的甜,与加了糖后善酿的甜吃起来又不同。 爷不喜欢太甜,妾身就少加点糖。” 云瑶放下酒杯,又拿起勺子道:“先尝尝爷抓的鱼做出来的鱼丸,冷了腥味重就不好吃了。” 胤禛也拿勺子舀起来吃了,清汤里加了胡椒粉,冲淡了鱼的腥味,吃起来鲜嫩又弹牙,他直将碗里的几颗鱼丸一口气吃得干干净净。 云瑶也吃得开心,就着酒吃到最后,额头都冒出了细汗。 再加上羊肉锅子,两人最后都吃得出了一身汗,浑身暖呼呼的,走动几圈后,又坐在矮塌上喝着浓普洱消食。 胤禛看着一脸满足的云瑶,笑着伸手过去捏她的脸,“还是你懂得享受,成日吃吃喝喝,倒也吃出了与众不同。” 云瑶笑着偏头躲开,“妾身比不得爷,爷是要做大事之人,妾身也只能做这些了。” 胤禛收回手,脸色淡下来,沉默不语。 最近康熙设了虎枪营,又重新分隶上三旗,朝堂上热闹无比,他能做的却有限。 上面有老大在,还有太子老三,轮到他这里可做的事就少了。 不过看康熙的动作,设立虎枪营,并亲自督查,只怕准备着打噶尔丹,说不定还会御驾亲征。 胤禛又有些微微激动起来,若是康熙御驾亲征,他也能跟着去一起打仗就好了。 激动之后,他心又冷了下来,老大骁勇,上战场康熙肯定会带上他,还有太子也会被带去开眼界。 康熙对太子可谓是操尽了心,光是太子妃人选,选了多年还没能看得上眼的,其他年幼的兄弟都成亲了,太子的嫡妻之位还空悬。 不过从最近的情形来看,最后太子妃之位只怕会落到石家。 石家战功卓著,石文炳又被封为三等伯,太子有了妻族相助,更是如虎添翼。 胤禛酒意上涌,只觉得有些烦躁。 他转了个身对着云瑶,见她闭目养神,手指还轻轻敲打着膝盖,惬意自在的模样。 他又苦笑了起来,看来还是无欲无求一身轻来得好。 云瑶察觉到胤禛的动静,睁眼看去,见他脸色似乎有些不好,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问道:“爷,怎么了?” 胤禛笑了笑道:“没事,只是想到一些烦心事而已。 我估摸着到新年都没有空再来了,等到年后我空了带你去岫云寺拜拜菩萨,在庙里歇一晚再回来。” 云瑶听说过岫云寺这个千年古刹,离得也不算远,不用舟车劳顿。 虽然她不太信佛,还是开心极了,忙不迭点头道:“好呀好呀,爷对妾身真是好。” 胤禛笑得意味深长,“既然知道我好,等下你可不能那么懒,得积极主动些。 就算你不主动,我动的时候你别一个劲叫停也行。” 云瑶将帕子蒙在脸上,不愿意理他了。 到新年时又下了几场雪,天气虽然寒冷,云瑶与姚姑姑他们却过了个热闹又暖和的年。 贴春联桃符,放爆竹烟花,该有的喜庆一点都没有拉下。 等到元宵之后,胤禛再次来了庄子,带着云瑶坐上马车去了岫云寺。 一大早出发,到了岫云寺已经是午后。 胤禛早差人来打点过,方丈大师等在了门口,将他们迎进了禅房,洗漱之后先用了素斋,再去大殿拜菩萨。 云瑶跟在胤禛身后,打量着这座自晋朝留下来的寺庙。 里面古木森森,一瓦一木都带着岁月的痕迹,不知道看过多少风云变幻,朝代更迭。 她的心也莫名跟着沉淀下来,跪在胤禛身后,恭敬地磕头,双手合十许愿。 胤禛站起身,见云瑶仍然跪在地上,平时她都笑意盈盈,此刻她看上去神色肃穆无比庄重。 他愣在那里,怔怔看着与寻常时大为不同的她。 她此刻在祈祷什么呢? 平时她笑闹之余,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为何她不与其他女人一样,急着想着要生孩子。 女人没有孩子傍身,她就不担心以后若是自己厌倦了,她以后的日子没有着落吗? 云瑶拜完站起来,见胤禛直直打量着自己,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爷看什么呢,可是妾身的脸花了?” 胤禛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抬腿往外走去,说道:“走吧,我们去周围转转。” 寺庙周围清净至极,古松之间偶尔有松鼠穿过,带起树上未化完的积雪簌簌掉落。 胤禛将风帽替她戴上,拂去了她肩膀上的雪花,终是问道:“先前在求什么那么郑重其事?” 云瑶所求的,不过是顺心遂意,一辈子按照自己的意愿而活,不是被动选择,而是能有选择说不的机会。 不过这些她也无法说出口,笑着道:“许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啦。” 胤禛宠溺地点了点她鼻子,笑着道:“就你理由多。” 云瑶跳着躲开,他忙抓住她的手,“小心些,地上滑,可别摔倒了。” 虽然已经立春,外面仍然很冷,两人走了一会便沿着小径往回走。 云瑶凝视着庄严的庙宇,轻声道:“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 爷你看,庙仍然是以前的庙,菩萨仍然是那些菩萨,只是人却已经不是以前的人。” 胤禛凝视着翘起来的飞檐,心神一震。 他竟然还没有她能看得明白,他如今在这里所求的,也不过是妄念。 世事无常,说不定明天留下的,就剩下了这些物,俯瞰着他们这些曾蝇营狗苟的人。 胤禛觉着这段时日的郁郁不得志一扫而空,不再强求之后,浑身都轻松起来。 他握住她的手,侧头看着她微笑道:“回去吧,禅房里暖和,我们一起吃茶看书去。”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花草树木都绽放出了新芽。 田间地头长满了野菜,云瑶吃了一冬的萝卜白菜,终于又能大饱口福了。 荠菜马兰头婆婆丁,春笋春韭笋,她每天三餐换着花样吃。 胤禛前来庄子,看到满满一桌的野菜,顿时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道:“你是缺银子花了吗,怎么开始吃起草来?” 云瑶笑个不停,指着酱爆螺丝道:“清明螺,赛过鹅,这里面有肉啊。” 她又舀了一勺切得细细,用香油拌了的香干马兰头放在他的碗里,期盼地看着他道:“爷你尝尝,真的是又香又爽口。” 胤禛给她面子尝了尝,果真如她所说,清香扑鼻,他连着吃了好几口,又挑了肥美的螺丝吃了几只。 他抿了口花雕酒,笑叹道:“我存着的黄酒都快被你喝光了,就剩下了这么几坛花雕你也不放过。” 云瑶傻笑,提壶又将他杯子满上了,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慢吃起来。 不一会姚姑姑又上了几盘饺子,胤禛见识过云瑶在秋天吃粽子的事,不在过年时吃饺子,他也没有太惊讶,指着盘子道:“不过几只饺子,为何要分这么多盘子装?” 云瑶分别指着盘子里的饺子道:“不同盘子对应不同的饺子,这里面是韭菜鸡蛋馅的,这里面是荠菜猪肉馅的,这里面是酸菜猪肉馅的。 不过爷先不要多吃,后面还有馄饨呢。” 胤禛听她介绍得热闹,各自挑了一个尝了,每样味道都鲜美无比,听她的话也不再多吃,等着她特别强调的馄饨。 等到鸡汤馄饨上来,云瑶迫不及待吃了一只,抬起头一脸满足说道:“这是春笋虾仁馄饨,简直鲜掉眉毛。” 胤禛听她形容得有趣,也跟着吃了一个,虾仁的新鲜弹牙加上笋丁的鲜,果真如她形容的那样,吃得眉飞色舞,不就是眉毛都快被鲜掉了么。 他一口气将小碗馄饨吃得干干净净,还意犹未尽地道:“吩咐厨房多做些,晚上再煮来吃。” 云瑶笑着道:“虾就那么一点点,被大橘小橙偷吃了一些,再剥开来就没几只了。 剩下的晚上拿来做成龙井虾仁,用明前的龙井做出来,味道也不输馄饨。” 胤禛看向躺在窝里悠闲刷着自己脸的猫大爷,怒瞪着它们道:“这两只丑肥猫,又凶又贪吃,早就该把它们赶出去了。” 云瑶暗自腹诽,还真是小心眼,居然跟猫置起了气,再说他那几只狗又好得到哪里去。 不过他最近都不带狗来了,主要是狗在猫大爷面前讨不了好,被欺负得四下逃窜,实在是有损他的面子。 吃完饭两人走动着消食,云瑶抚摸着肚子,颇为遗憾地道:“要是饭后能再吃些鲜果子吃就好了。” 胤禛侧头了她一眼,“不是给你送了些来吗?” 几个苹果梨贡柑,早就被云瑶解决光了。 她想到庄子里大片的地,脑子里瞬间冒出了个主意。 她笑盈盈看着胤禛道:“爷,妾身要不自己动手种一些瓜果吧,现在恰好是播种的季节,种下去等到夏天,就能敞开肚皮吃了。” 胤禛好笑地道:“你哪会种地,尤其是瓜果,得有经验的瓜农才会种。” 云瑶暗自翻了个白眼,她是不会,但是她看过啊。 她不服气地道:“有经验的瓜农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经验,等妾身种过之后不就有经验了。 反正就几分地,今年种不好,也只是耽误一季的收成,也没多大损失。” 胤禛被她缠得没法,无奈应允道:“好好好,依你依你。 你要种什么就种吧,只是到时候别叫苦叫累就成。” 云瑶摩拳擦掌,笑得牙不见眼,一幅牛气哄哄的模样:“妾身定要种出瓜果满园,到时候请爷来赴丰收庆典。” 胤禛被她的大口气逗得直发笑,见她又皱起眉头嘀咕:“让妾身想想啊,这个时节该种什么瓜呢? 西瓜,黄瓜,嗯,丝瓜...,不对,这个不是能吃的水果,不过顺便也种了吧,能当菜吃。” 胤禛笑得更欢快了,取笑她道:“你连这个时节种什么瓜都不知道,口气还恁大。 我那里有《农政全书》,你先读过之后再播种吧。” 等到午睡起来,苏培盛搬来整整六十卷的书,云瑶顿时傻了眼,“这得读到猴年马月去!” 胤禛悠闲地吃着茶,在一旁看笑话不说,还说着风凉话:“快的话,真正读懂吃透也得三五年吧。” 云瑶撇了撇嘴,很快反驳道:“种地的老百姓又有几个识字,他们不看书靠着自己摸索,还不是照样能种好地。 妾身就不信邪了,依着妾身的聪明才智,还种不好了!” 胤禛拿云瑶没有办法,无奈只得随了她去。 还陪着她去地里走了了一趟,圈了几分地给她。 长兴很快寻来了一大堆种子,里面有云瑶要的各种瓜。 她思索着前世见到的方法,想着先得育苗,便拿了温水先浸泡起来,将浮在上面瘪了的去掉,留下了好的种子。 胤禛见到之后忙阻止道:“种子都是直接种在地里的,哪里能泡水,你当是发豆芽呢。” 云瑶不依辩驳道:“妾身自有妾身的法子,等种子长大成苗以后再栽种到地里不也一样。 再说现在地里还冷着呢,种子扔进去被冻住了,哪里有心情发芽。” 胤禛快被她的诡辩气笑了,斜着她道:“种子被泡在水里更没心情发芽,得忙着游水去呼救。” 云瑶见胤禛板着脸说笑话,忍着笑道:“爷,你别担心妾身种子的心情了好不好,若是爷不相信,咱们可以比试比试,看谁种得好啊。” 胤禛被她激起了斗智,顺便也想给她一个教训,看她以后还要不要一意孤行不听劝。 于是那几分地被划成了两半,一半属于胤禛,一般属于云瑶。 并且还约定,地里的活得亲力亲为,不能差使下人去做,最多找贴身伺候的搭把手。 云瑶开始了自己的育苗大计,努力回忆着前世见到的方法。 因为不是地里的活,她钻了个空子,将庄子里的下人指挥得团团转,又是做格子,又是弄土。 怀着紧张焦灼的心情等了几个时辰之后,西瓜种终于发芽了,她松了一口大气,将种子小心翼翼一颗颗放到了格子里,再用用喷壶浇透水。 白天气温高的时候放在外面,早晚气温低的时候,则搬到烧了炕的厢房里。 胤禛则钻在书房苦读农书,然后按照书上所写,带着苏培盛与小太监先翻地。 赶着牛好不容易犁完自己那半边地,见云瑶眼巴巴在旁边看着,心一软顺带将她那半边也一并犁了。 犁完的地还是大块的土,得用锄头钉耙弄细,胤禛将手都磨出了水泡,才勉强将西瓜种子种在了地里。 云瑶也换了身利落的骑装,带着姚姑姑与长兴,扛着锄头钉耙,亲自下地去平地再堆垄。 胤禛这段时间都留在庄子里,自己的种子种下去之后,便在一旁跟着观察云瑶弄出的那些花样。 见到她的种子居然发芽后还长得不错,一天三次跑去自己的那半片地看,蹲在地旁边一看就半天。 他还不死心翻开土来找出西瓜种子查看,见仍然没有发芽的迹象,脸色越来越臭了。 胤禛见云瑶扛着锄头下了地,他些也换了身布衫,悠哉悠哉跟在身后去看热闹。 他就不信了,他的力气总比她大,翻地都吃了大苦头,她虽然平时能吃能睡能顶嘴,她还能锄地不成。 云瑶见胤禛脸上看笑话的样子太明显,小心思转得飞快。 下地之后,她扬起锄头锄下去,再用力一拉,然后站立不稳脚步踉跄,嘴里一声惊呼,被锄头带着差点没有翻出个跟头。 接连几次之后,胤禛实在看不过眼,挽起袖子下了地。 他拿过她手里的锄头,嫌弃地道:“一边歇着去,别把你的脚锄到了。” 云瑶就等着他这句话,故作沮丧地垂头,然后施施然走到树荫下去歇着了。 春天的太阳虽然不大,在地里干活还是很热,胤禛挖得满头大汗,苏培盛见状也拿了锄头下去帮忙。 几人在地里挥汗如雨,云瑶则悠闲坐在树荫下喝茶,偶尔拿着布巾茶水到胤禛身边,给他擦汗,再递上茶水。 她满脸崇拜看着他:“爷真厉害,妾身现在就后悔了,先前不该跟爷打赌的,妾身哪能跟爷比啊。” 胤禛就着她的手大口喝着温茶,脸上晒得通红,手里上次被磨出泡的地方长出了厚茧,今天厚茧的地方又磨破了,火辣辣的痛。 他想着云瑶那些已经长势良好的西瓜苗,觉得脸更红了,斜睨着她道:“快去歇着吧,少在这说风凉话。 不过天气一热,我的瓜苗就该长出来了,谁胜谁负还难说呢。” 云瑶现在虽然暂时领先,但是她也没有种过西瓜,以后谁胜谁负的确难说,现在她也不敢把话说死了。 她只管不断拍胤禛马屁,把他哄得开开心心的,还带着另外一个免费劳力苏培盛,替她做完了最辛苦的活。 从地里回来,云瑶主动伺候胤禛去洗漱,他那张晒得黑红黑红的脸,才露出了些喜色:“还算你有点良心。” 云瑶见他手掌都是血泡,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垂着头不作声,帮他用白酒在血泡周围擦拭过,再用干净的针头挑破血泡,挤出里面的血后,再抹上太医院的药膏。 胤禛见先前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人,突然哑了火,侧头去看她的脸。 他见她皱着眉头小脸上都是心疼,心里涌上股甜蜜,柔声安慰她道:“不过几个血泡而已,以前我学骑射的时候,手可比这伤得厉害多了。 你不要担心,我没事。” 云瑶正在全神贯注抹药,听到他声音突然放低,暧昧了起来:“等手心结了厚茧,你才会觉着好呢。” 云瑶手一抖,按到他破了的地方,他吃疼手猛地一缩,嘴里长吸了口气。 她无语看着他,“爷,这时候就别说这些了不行吗?” 痛过之后,胤禛又把手伸到了她的面前,抬着下巴道:“怎么就不能说了,难不成我还撒谎了,抚摸在你身上,快活的可是你。” 胤禛经常说一语双关的话,以前云瑶都没有回击,主要是怕吓着了他。 怎么说她也是见过无数不可言说之人,想了想一边卷着纱布,一边慢条斯理地道:“爷,附近村子里老王家养的公牛倒下了,听说快不行了呢。” 胤禛有些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说起了头牛,满脸不解。 云瑶抬头看着他笑问道:“爷知道为何吗?” “为何?” 胤禛很快问道。 云瑶一本正经地道:“听说牛犁地犁太狠了,可见只有累坏的牛,没有耕坏的地啊。” 胤禛愣住,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冷哼了一声道:“还不是因为母牛太懒,都让公牛使劲了,可不是会被累倒么。” 云瑶心道,母牛太多了,忙着要下小牛犊呢。 不过她没有说出口,合上药膏瓶,转开了话题道:“爷,苏培盛他们的手估摸着也伤了,这些药膏妾身拿去让他们也用用好不好?” 胤禛笑了起来:“这西瓜种出来,可得卖十两金一个才行。 我知道你好心,去吧,下地的都抹抹,别耽误了以后的功夫。” 云瑶就等着他这句话,自动忽略了他后面地主奴役长工的嘴脸,先去把药膏拿给了姚姑姑。 云瑶不理她的拒绝,又亲自帮着她手心的血泡,用烧酒重新清理过周围,再抹上药膏包扎起来。 又嘱咐她好好歇息,提水这些重活就让别的丫鬟来做。 长兴苏培盛她就没有亲自动手了,只在旁边他们自己动手,再出言指点几句,等到他们都抹了药之后才回了屋。 胤禛已经等得不耐烦,“怎么去这么久?” 云瑶笑道:“爷先前不是说还得让他们下地吗,用狠了总得好好养着,不然以后使唤谁去呀?” 胤禛被她噎了一下,伸开手臂道:“我也用狠了,快来好好养着我。” 云瑶笑着一拧身就走,“妾身去催催厨房,让他们赶紧拿饭菜上来,让爷多吃几碗养身子。” 胤禛悻悻收回手,抬眉大声道:“吃完饭就上炕犁地!” 云瑶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一跤,扶住门框回头无语斜了他一眼。 看来这头牛还挺壮的,亏得她先前还那么愧疚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地里的西瓜苗长势良好,准确说是一半长得好,另外一半在衬托下,就不那么好看了。 胤禛背着手在田坎上,看着自己那半边明显弱了许多的西瓜苗,心里无限感慨。 看来尽信书不如无书,还是没学问的老农会种地啊! 没学问的老农云瑶戴着斗笠,蹲在地里看着拳头大的西瓜,心里说不出的喜悦。 她用树胶将剪成云朵状的布黏在西瓜上,准备来个独家标记,以后她种的瓜都刻上了她的大名! 胤禛慢吞吞走到云瑶身边,看了半晌后也蹲了下来,开始动手帮忙,嘲讽地道:“真是小心眼子,难不成以后你种出来的,我还会强行占了去,说是我种的么。” 云瑶嘿嘿笑,“爷,以后等你的瓜长出来了,妾身也帮你剪头牛......” 见胤禛瞪她,忙改口道:“爷喜欢什么,妾身好帮你剪,等西瓜长大以后就留下了一道印记,看上去可有成就感了。” 胤禛沉默不语,云瑶以为他嫌弃不理会呢,没想到听他突然出声道:“就剪成小狗的模样吧。” 云瑶差点儿没笑出声,小狗还不如牛呢,他还真是十足的狗痴。 不过西瓜上长出条小狗来,可爱是可爱,跟他的形象怎么也不搭啊。 她想了想还是建议道:“爷,以后若是你种出来的瓜,肯定要送去给皇上娘娘们尝是不是,他们看到西瓜上的小狗,会不会笑话爷啊?” 胤禛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稀稀拉拉的西瓜苗,平静地道:“也得要能先长出西瓜来,长大成熟后才送得出去。” 云瑶死死忍着没有嘲笑他,算他有自知之明。 早上虽然太阳不大,可下地干活还是热出了一身汗。 胤禛最近学着云瑶穿起棉布衣衫。 两人都戴着斗笠,如同寻常的老农那样沿着田间小径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对周围指指点点,这里可以种什么,那里可种什么。 云瑶以前见西瓜育苗长势良好,又用同样的方法育了丝瓜冬瓜南瓜苗。 并且见缝插针,种得到处都是,如今都快如她先前吹嘘的那样瓜果满园了。 她甚至还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种了颗丝瓜,如今藤蔓沿着石榴树往上爬,大有将石榴树都缠满的趋势,胤禛不知道嫌弃了多少次,怪她的丝瓜都害得石榴都长小了许多。 洗漱完换了身干爽的衣衫,胤禛喝了一大杯温茶,感叹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粮食得来不易啊。” 云瑶慢慢捶着自己的腰,跟着长叹:“可不是,不过见到自己亲手种出来的开花结果,心里真是高兴。” 胤禛斜靠在矮塌上,怔怔出神,思绪渐渐飘去了别处。 最近康熙正式定下了太子妃人选,果真如他先前所想,是三等伯石文炳的嫡女。 老大先前憋着劲在家里准备生嫡子,也没有个动静,倒是老三的福晋与老五的侧室先后有了身孕。 他成天黑着脸不高兴,被康熙训斥了一通不友爱兄弟,下令他回府反省。 胤禛觉得有些幸运,若不是自己一心扑在了地里那几颗癞痢苗上,他估摸着也会如老大那样,见府里还没有儿子,也会沉不住气。 云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见他突然眼神柔和看着自己,怔怔摸了摸自己的脸,脑子转得飞快。 天气要热起来了,康熙又要来畅春园避暑,他那串女人们也要跟着来了,他是又要以情理说动她,让她不要跟她们生气吵嘴吗? “你的地种得很好,先前都是我想左了,我认输。 这种方法我们再多试试,以后若是能成,就献出去交给汗阿玛,再给你请封好不好?” 云瑶登时张大了嘴,这些都是后世积累出来的经验,这么大的功劳她可不敢冒领。 再说请封有什么用,有了身份之后,得出去应酬,节庆时得进宫领宴,得进宫给德妃请安,听她训斥得伺候好胤禛,为爱新觉罗家开枝散叶。 以前在宫里当差时,云瑶可没有少见那些命妇们,起得比鸡还早,不管天冷天热,都穿着重重的命妇朝服,进宫依着规矩,不断下跪,再不断磕头。 然后筵席上的饭菜就不用说了,估计给到现在的猫大爷,它们都不稀得看。 要是她想在女人堆中打交道,她还种什么地啊,直接杀回府与福晋她们斗个你死我活好了。 当然有了诰命也有好处,如果封了个侧福晋什么,在福晋面前就更有底气些,毕竟满人福晋侧福晋的地位相差可不大。 还有月例这些会随之增长,老了死了以后,刻在墓碑上的字也会长许多。 若是再来个追封,说不定一块墓碑还写不下,得换块大的来。 可她现在有钱有闲,也不用见福晋,这些好处对她来说,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云瑶忙笑道:“爷,妾身实在受之有愧,没有爷的帮忙,妾身哪里能做成事。 爷将这些法子献出去当然好,能让老百姓多些收成妾身求之不得。 只是这功劳万万不可安在妾身的头上,妾身头虽然大,还戴不起朝冠啊!” 胤禛见她拒绝,眉头又拧起,“这是天大的好事,谁不盼着......” 说到这里他没再说下去,她心大得很,这么久没有孩子还一直乐呵呵,从没有见她发愁去找偏方。 完全如她自己所说,胸无大志,只想吃好喝好睡好。 胤禛非常谨慎,育苗之法虽然好,可因地制宜,关乎着老百姓的收成,断不能轻易就四下推广。 还得多试几次,等完全没问题之后再呈给康熙,反正也不急着一时,便没有再劝云瑶。 中午天气热,厨房做了清淡的饭菜上来,摘了云瑶种出来的丝瓜清炒了,她就着米饭吃得无比欢快,笑着道:“这丝瓜好似比以前吃到的要甜许多,嘿嘿自己种的就是好。 不过吃带汤的丝瓜,得配上硬一些的饭才好吃,最好是粒粒分明的,下次让厨房去采买些东北大米吧。” 胤禛笑着道:“你真是,先前还夸你聪明,这一下就露怯了,东北那地方那么冷,那里能种水稻?” 云瑶彻底惊呆了。 东北那片肥沃的黑土地,不仅仅只有人参鹿茸貂与烧烤! 东北还有宇宙的尽头! 东北大米做出来的米饭,完全不用菜。 她云瑶也能干掉两碗! 东北怎么能没有大米!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作为自封的老饕,云瑶对东北居然还没有广泛种植水稻之事耿耿于怀,向胤禛提出了一百八十问。 “又不是一年四季都寒冷,为什么不能种呢?” “以前都没有种过吗?” “那本来该种水稻的季节,地里种的是什么啊?” “能去买块地,咱们试试自己种吗?” 胤禛一是被她念得耳朵生茧,二是他自己也好奇,并且心中有隐隐的激动。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如果能够成功,对大清江山的稳固,甚至对康熙对噶尔丹,对蒙古的政策都有所影响。 不过此事关系重大,不能轻举妄动。 若是没有成功,会被有心人参奏他为了争名夺利,无所不尽其极。 若是成功,也会被人认为他是在争名夺利,想抢了太子的风头。 胤禛回到京城之后,去寻了东北当地的县志与地理志来读,又经常去工部走动,与农桑,水利的官员闲谈,有意无意问一些种植的问题。 他还从户部钓找出当地的粮食赋税,每年缴纳多少粮食赋税,如果种了水稻之后,要达到多少亩产,才能抵得上现今的赋税。 云瑶不过是为了吃,胤禛却想得很远,很多。 她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见他忙着帮她找原因,在京城与绮春园来回奔波,人都黑瘦了一圈。 她为了投桃报李,虽然不是按照他的意愿自己动起来,还是尽心尽力,换着花样让厨房做了许多美食犒劳他。 胤禛最后整理了厚厚一卷卷宗,在书房里逐一给云瑶解释,哪年种了水稻,最后收成如何,对赋税人口有何影响等等。 她听到最后头都大了一圈,也没听太明白,便简单粗暴总结道:“妾身明白了,是因为种出来的产量少,所以怕浪费地,就没有再种了。” 胤禛:“......” 他这段时间真是白忙活了,讲了这么一大通,真是白白浪费了口水。 云瑶不解地道:“为什么不多试试,别一开始就大面积种啊,就像我们种西瓜一样,先拿出块地来种着试试看。” 她只要为了吃,脑子就转得特别快,而且特别用功,不然以前也不会去偷康熙的“御虾”。 胤禛只见到她掰着手指,踱步走动侃侃而谈:“妾身是这样想的,一,从南方种植水稻的地方,找有经验的老农去到东北,种过水稻的人懂得水稻怎么防治病虫害,怎么耕地犁地,怎么除草等等。 二呢,再从东北当地寻找种地的能手,他对当地气候,以及脚下的那片土地熟悉,大家在一起多多沟通种地经验,因地制宜嘛。 最后选种育苗,用不同的种子,做出对比,看哪种适合当地的气候。 就算一年不成,就再试一年。 以前神龙尝百草,也尝试了多次,怎么能一下就放弃了,永不放弃的精神去了哪里?” 胤禛见她神采飞扬,整个人都灵动无比,心也跟着她的走动而动。 此时听到她振臂高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极为配合地道:“嗯,你说得对,为了一碗拿来配你亲手所种丝瓜的米饭,一定不能放弃!” 云瑶神情讪讪,嘿嘿笑道:“激动了激动了。” 她神色又严肃起来,认真地道:“爷,妾身觉着,像我们现在的育苗法,也可以用在种子水稻上。 妾身想吧,橘生南淮,其实就像是南方人迁到了北方,水土不服而已。 可久而久之之后,还不是一样在当地扎下了根。 只要选坚强些的种子,肯定能扛过去。” 她为了强调,还特别用力点了点头。 胤禛看得心中直痒,上前捧着她的头,也用力亲了口,一本正经地道:“嗯,我相信你。” 要说别的事云瑶绝不敢乱出主意,东北在后世可是有名的水稻产区,所以她才敢这么肯定,一心撺掇着胤禛去种了。 胤禛怀里抱着她,正色道:“此事我们不宜声张,等我去安排之后再从长计议。 以后育苗也别大张旗鼓了,聪明人多着呢。” 他迟疑片刻,与她走到矮塌上坐下,把她揽在怀里,细细跟她说起了朝堂之事。 云瑶听得又是一头雾水,她不懂也不能乱出主意,不过她就像知道东北能产水稻一样,知道胤禛最后能登大位。 可以前她只是旁观者,看到的是史书上冰冷的文字,现在她身在其中,一不小心就会跟着掉脑袋,只能慎之又慎地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且由他去吧,再过几年,十年......” 康熙在何年驾崩,她根本不知道,便随口道:“甚至几十年,爷再回头看也不迟,还没有到盖棺定论的时候呢。” 胤禛心中畅快不已,被她逗得直乐,手指点着她的鼻尖,宠溺地道:“说的话还算有几分道理,不过眼珠子转得太快,太过郑重其事,说服力打了折扣。” 云瑶暗自翻了个白眼,她又不是他,在外面是七情六欲都不上脸的面瘫。 她舔了舔唇,说了这么一大堆东北,她现在疯狂想吃铁锅炖大鹅了。 她从他怀里溜出来,笑嘻嘻地道:“爷,妾身去厨房一下,晚上咱们吃炖鹅肉好不好?” 胤禛知道她成天为了吃喝玩乐操碎了心,自由着她去了。 午饭时,胤禛便看到桌上摆了个大铜盆,里面装着大块的鹅肉与土芋块,上面冒着热气,香味直钻鼻尖。 他无语凝视了片刻,问道:“这么多你吃得完?” 按着规矩,平时主子吃剩下的饭食,才分给下人去吃。 云瑶这里不一样,她吃之前,就先把菜分了下去,让伺候的人吃新鲜的。 胤禛开始还不习惯,曾提醒她慈不掌兵,不过被她当做了耳边风。 最后他见姚姑姑他们懂进退又守礼,把她伺候得好好的,便随了她去。 云瑶肯定地道:“当然能吃完啊,只是看起来多而已骨头撑起来,中间还有很多空隙呢,啃着啃着就没了。 唉,可惜现在太热,不能边炖边吃,旁边再贴上几个锅边馍就完美了。” 胤禛被她满脸的谗样逗得开怀大笑,坐下来夹了一小块鹅肉尝了。 鹅肉炖得酥软又入味,吃起来唇齿生香。 里面的土芋块也不输鹅肉,吸取了鹅肉的香味,蘸着汤汁吃更是一绝。 再配着冰过的石榴汁,吃得他大呼爽快。 两人闷头将盆子里的鹅肉连着土芋块吃得干干净净,末了他还意犹未尽看了一眼空盆,说道:“等我下次来了,你再让厨房炖来吃吃。” 云瑶点头应下,遗憾地道:“可惜没有辣椒,要是加点进去就更有滋味了。” 胤禛不解地道:“辣椒,莫非你说的是海椒?” 云瑶睁大了眼睛,猛点头道:“对对对,就是海椒,妾身听过这种椒辛辣,就叫做辣椒了。 爷你能找到种子?” 胤禛失笑,“贵州一地已经早就广泛栽种,有什么可稀奇的。 只是那东西太辛辣,没几人敢吃,种的人便少了。 你要这个还不简单,我去给你寻些来。” 云瑶听得直口舌生津,有了辣椒,冬天时就可以吃热辣辣的火锅了。 不不不,不仅仅是冬天,她恨不得现在开始三餐都吃火锅。 胤禛下午就要回京城去,再来时就是康熙来畅春园避暑的时候了。 今年随行去木兰围场的阿哥们还没有定下来,不过云瑶打定主意,不管胤禛去不去,她都坚决不去凑热闹,还是留在庄子里过她闲云野鹤的生活。 没几天后,胤禛就到了庄子,这次他的马车后没有跟着一长串,只带了福晋与一直老老实实的武格格,把两个与云瑶不对眼的宋格格与李格格都留在了府里。 云瑶也不管福晋武格格她们,将胤禛带来的一筐子辣椒全部送到了厨房里,让马氏做各种辣的吃食。 到了午饭时分,胤禛照常留在了万方安和用饭,桌上的饭菜,除了丝瓜毛豆与山药排骨汤,其他菜里都加了或多或少的青红辣椒。 他尝了尝觉得也不算辣,尚在能接受的程度之内,觉得味口大开,不知不觉吃了不少,最后流了一身汗,只觉得通体舒泰。 不过怕云瑶吃太辣伤了肠胃,还是叮嘱了又叮嘱:“这海椒吃起来是刺激,比食茱萸劲道足,可你万万不能多吃,仔细着吃坏了身子。” 云瑶知道他一片好心,他说什么她就答应什么。 主要是这具身体还没有吃过辣,要是一下就吃坏了,她肯定以后辣椒影都见不到。 虽然福晋她们来了庄子,云瑶还是如同寻常那样生活,早起去地里走动一圈,再顺手摘些瓜果回来。 她种的南瓜长势特别喜人,爬得到处都是,却没有见结几个南瓜。 她也不懂如何让南瓜结果,一气之下掐了许多尖与花回去,南瓜尖清炒着吃,南瓜花用鸡蛋面粉裹了炸着吃。 没想到被她变着花样吃了几次之后,意外见到藤上居然结了许多小南瓜出来,她才顿悟道:“原来枝叶繁茂,也不是好事啊。” 胤禛听在耳朵里,心潮起伏,说不出的滋味。 康熙的儿子们越来越多,照着他现在的年纪,只怕以后还会生出更多的儿子。 寻常百姓家兄弟多了,争产打得头破血流之事也不鲜见。 他们虽然贵为阿哥,也好不到哪里去。 康熙继位这些年,平三藩收复台湾,与雅克萨打了两次仗,签订了《中俄尼布楚条约》,总算遏制了沙俄入侵。 可现在噶尔丹又在作乱,与他也已经打了两次仗,还是没能解决漠北地区的问题。 这么多年仗打下来,大清国库实在缺银子,康熙的内库更缺。 儿子们长大了要成亲开府,得花大笔的银子。 太子五月大婚,他先前不止一次见到康熙为了银子发愁,幸好太子住在毓庆宫,省了一大笔出宫开府的钱。 云瑶不知道她随口的一句话,惹来胤禛那么大反应。 她想到自己的西瓜虽然看起来茂盛,可结的果也跟南瓜差不多。 她灵机一动,跑去地里将西瓜周围的藤掐了一气,只留下结西瓜的主藤。 很快,她那发育迟缓的西瓜,也蹭蹭蹭如吹了气一般长大了。 云瑶每天都要去地里看上几遍,一个个清点数数,生怕被别人偷摘了。 等到西瓜像皮球那般大,瓜皮颜色变深时,终于忍不住选了个最大的摘回去。 她还郑重其事写了帖子,邀请胤禛前来赏西瓜。 胤禛接到她的帖子笑个不停,为了给她捧场,特意换了身新衣衫,前去万方安和赏瓜。 天色已经暗下来,云瑶的院子挂着灯笼,风吹过轻轻晃动,光影也跟着在地上晃动,四下安宁静谧,美好得如同梦境。 云瑶也难得换上了身藕荷色旗装,还穿了花盆底,更衬得她身形修长,她站在门口笑盈盈福了福,抬手打起帘子道:“爷来啦,快请进来吧。” 胤禛忍俊不禁,抱着她的腰进屋,“今儿个可是借了西瓜的光了。” 云瑶抿了抿嘴,笑着道:“妾身也等着能借爷西瓜的光呢。” 说完她一扭身,灵活地从他手下跑开了。 胤禛那半边的瓜地他没有动,完全按着书上所写种植,现在结下的几个瓜,还不过拳头大小。 他佯装恼怒哼了一声,随即又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哪有对客人如此无礼的,也只有我这样的客人,心胸宽广不跟你计较罢了。” 屋中间八仙桌上的圆盘里,赫然放着那只洗得干干净净碧绿的西瓜,瓜上面泛白的地方,是淡淡的云朵印记。 胤禛看得也心生欢喜,轻轻抚摸着那片云,云瑶拿起盘子里切西瓜的刀,微微弯腰右手一伸,恭敬递上道:“爷的手气旺,还是由你来开吧。” 胤禛也不推迟,上前拿起刀在西瓜上比了比,迟迟没能下手切下去。 云瑶地里的瓜他出力可不少,也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现在是见真章的时候了。 见她握着双拳神情激动,他心里竟然也有些紧张起来。 胤禛深吸一口气,手下用力,刀切入西瓜皮,微微碎裂声后,能看到里面的红色。 他再也忍不住,一刀切到底,西瓜破开成了两半,露出鲜红的瓤。 云瑶高兴得拍掌大呼:“开门大吉,开门大吉,这瓜肯定甜!” 胤禛笑着先用刀挑了一块瓜瓤,放在盘子里递给她:“庆贺你旗开得胜。” 云瑶接过盘子,闻了闻瓜的清香,却没有先开吃,拿银叉叉了递到胤禛嘴边,十分狗腿地道:“爷翻地挖地辛苦了,这头一块肯定得给爷。” 胤禛咬了一小口,偏开头抬了抬眉看着她:“咱们分着吃。” 云瑶脸上的笑裂开了,她才不想吃他吃过的,嫌弃看了会,在胤禛威胁的目光下,将余下的吃了进去。 瓜其实有些淡,也没有以前吃到的那种沙沙的口感。 不过这是她亲手种的第一个瓜,她还是觉得无比满足,心几乎都快要飞了起来。 胤禛把瓜全部切成了小块,云瑶将瓜装了几块在盘子里,笑着道:“爷,苏培盛他们以前可没少出力,妾身拿去让他们也尝尝。 吃了爷赏的瓜,以后下地干活,他们肯定是拼了老命的使力。” “去吧去吧,反正一个瓜我们也吃不完。” 胤禛对她分下人吃东西早已见怪不怪,笑着同意了。 随即他顿了下,说道:“西瓜还剩下了这许多,给福晋与武格格院子里也送些去吧。” 云瑶停下来,转身看着他笑道:“那敢情好,瓜地里的草见天长,妾身正愁没人去拔呢。 吃西瓜的人都是出力干活的人,福晋与武格格吃了西瓜,明儿个肯定会下地拔草去了。” 胤禛的脸色难看起来,云瑶却装作没有看到,转身出去送西瓜了。 不是云瑶小气,地里的摘下来第一个西瓜,她只想出力的人一起分享。 其余想吃白食的,一边呆着去吧。 以后再成熟的西瓜,她不会主动送,胤禛要送她也不会拦着,毕竟他是出了大力的人。 当然他要拿出主子的架子来,非得逼着她送,她也没有办法,只能朝西瓜吐口水,再送去让她们吃个够好了。 云瑶把西瓜给了姚姑姑去分,回到屋子里胤禛板着脸,一言不发坐着。 她垂下眼帘当没看见,将桌子上的西瓜用刀削掉皮,切成小块摆在盘子里。 胤禛看了一会,站起身冷冷地道:“你早些歇着吧,我回前院去了。” 云瑶放下刀,忙福身相送。 胤禛死死看了她一会,然后怒气冲冲大步离开了。 姚姑姑很快进了屋,仔细打量着云瑶的脸色,关心地问道:“格格,又与爷吵架了?” 云瑶叉起西瓜吃着,慢悠悠地道:“没有吵架,立规矩呢。” 姚姑姑虽然不解,见云瑶气定神闲的模样也没多问,帮着收拾桌上的汁水瓜皮。 她正要拿去扔掉时,云瑶拦住道:“姑姑别扔了,瓜皮有用着呢,拿去厨房凉拌了吃,可爽口了。” 姚姑姑笑着道:“格格吃的花样真多,什么都能拿来吃。” 人身在大清,也不过吃吃喝喝睡睡这些事了。 云瑶如常过她的日子,闲时就去地里打转。 至于胤禛一天都没来,她根本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下午等太阳下山之后,云瑶又去西瓜地里照看西瓜,顺便拔拔草。 她数着里面的瓜,笑着对姚姑姑道:“咱们摘一个送给魏珠吧。” 说完她自己又否认了,“不行,送给魏珠后就不能不送给梁谙达,送给梁谙达,就等于皇上也会知道。 唉,算了,给皇上敬献吃食的事还是算了吧,忒麻烦。” 以前云瑶在宫里见过,哪怕是贡品,也得经过最最复杂的检查之后,才能送到康熙面前。 不是内务府直接送去的,其他人孝敬的东西,等下面的人查完,她的西瓜只怕都变成傻瓜了。 姚姑姑也觉着送吃食担的责任大,两人说着话拔了杂草,又挑了个大西瓜,抱着往回走。 前面的小径上,胤禛身后跟着十三十四两个人,正恰也走了过来。 云瑶忙上前福身见礼,胤禛背着手神色有些不自然,咳了咳道:“外面热,早些回去吧。” 小胖墩十四看到西瓜,跳着脚扯着胤禛的衣衫下摆,直叫唤道:“四哥,我要西瓜,我要!” 胤禛被他缠得不行,对姚姑姑道:“给他抱着吧。” 姚姑姑上前恭敬将西瓜放到十四摊开的小短手里,他身子顿时一沉手一松,西瓜摔到了地上咔擦裂了开来。 他怔怔看着地上摔碎的西瓜,裂开嘴就大哭了起来,冲着姚姑姑哭嚷道:“摔坏了,你赔,你赔给爷!” 十四可是德妃的心肝宝贝,一直宠得不行。 姚姑姑神情紧张就要下跪,云瑶上前不动声色拉住了,挡在了她的前面。 云瑶蹲下身,捡了块干净的西瓜,送到嘴里吃了起来,夸张地道:“好甜啊,十四爷真厉害,这一摔正正好,比切开来吃还要美味呢。” 十四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云瑶,顿时不哭了,蹲下来学着云瑶那样,随便抓了一块西瓜就要往嘴里塞。 云瑶忙拉住他,捡了块干净的递给他:“十四爷,吃这块,这块甜。” 十四听她这么一说,立刻扔掉手里的,接过云瑶的那块啃了起来。 她又挑了块干净的递给旁边安静站着的十三:“十三爷,你也尝尝吧。” 十三笑了一下,又忙闭上了嘴伸手接过去,吃时还用手挡着,吃得很是斯文。 云瑶见到他缺了的门牙,心里暗笑,怪不得这次见到时他这么懂事,原来是换牙害羞了。 胤禛看了半晌,也一撩下摆,蹲下来与他们一起吃起了西瓜,见十三吃完了一块,招呼他道:“十三快来一起吃,不然都被十四吃光了。” 十四吃得满脸都是,嘴边还蘸着一颗西瓜籽,他咯咯咯笑个不停,“十三哥缺牙,没我啃得快。” 胤禛替他擦了擦脸,没好气地道:“吃你的吧,再过两年你也一样要缺牙。” 十三见他们吃得热闹,也不管缺牙不缺牙了,蹲下来加进去吃得欢快无比。 胤禛由着他们吃了两三块后,便揪着他们起身,“其他的脏了,不能再吃。 快回去洗洗吧,十四瞧你这一身,真是......” 十四哪会在意胤禛的嫌弃,笑着又与十三抱成一团追打起来。 胤禛与云瑶跟在身后,不时侧头看着她。 云瑶由着他看,神色始终平静,他嘴边的话转了几转,终是干巴巴地道:“我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他们两个,十四淘气,一定要缠着跟我来玩。” 云瑶见他主动开口聊天,也顺着他的话道:“你们是亲兄弟,十三十四爷来庄子里玩也是应该的。” 胤禛见她言语间客气又疏离,心里不得劲,转过头也没再说了。 到了前方岔道口,云瑶要回万方安和,便福身道别。 胤禛愣了下道:“我带他们回去洗漱之后,再一起来你院子用饭。” 云瑶也不拒绝,恭敬应下了。 胤禛站了一会,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重又大步跟了上去,左顾右盼之后道:“反正他们两个还小,在你院子里洗漱也没事。” 云瑶看着满头大汗的哥俩,尤其是十四胖身子上的一身灰,她将话咽了回去,只得应下了。 到了万方安和门口,福晋院子的夏嬷嬷急匆匆赶了过来,福了福笑着道:“爷,福晋听说十三爷与十四爷两位爷来了,想问问爷晚上可是要留饭,她好吩咐厨房做些两位爷爱吃的。” 云瑶目不斜视,还避开了些。 十三与十四两人已经进了门,十四阿哥吸了吸鼻子,大叫道:“好香好香啊,做什么好吃的了?” 中午的时候云瑶就想吃红烧肉,便吩咐厨房晚上做来吃。 她按照以前看来的方法,五花肉先切成块过油,里面不加一滴水,加了整坛的黄酒进去小火慢炖,最后加糖上糖色。 这时只怕厨房已经做好,香气弥漫开来,引得佛跳脚云瑶不敢说,引得十四这个小胖子跳脚还是没问题的。 胤禛见云瑶避到了旁边,忙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道:“晚上在万方安和用饭,让福晋不用管了。” 夏嬷嬷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偷瞄了一眼仍旧神情淡淡的云瑶,福了福身退下了。 云瑶依着规矩,落后两步跟在了胤禛身后进了门,他站在门里等着,转过身来朝她伸出手。 他无奈地道:“还在置气呢,以前是我考虑不周,给你赔不是了,你别再生气了好不好?”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云瑶不是爱吵架之人,既然胤禛示了弱,她顺着梯子就爬了下来,两人又恢复了以前说说笑笑的日子。 自从上次十三十四来庄子吃过红烧肉之后,十四就惦记上了,经常缠着胤禛带他来,每次都吵着要吃肉。 轮到他们兄弟俩歇息,一大清早,太监嬷嬷拥簇着两人就来到了庄子里。 十四最喜欢去西瓜地,像个积年老农,摸着地里躺着的一个个西瓜,笑得嘴都合不上,脸上全是丰收的喜悦。 看完之后就轮到吃瓜了,云瑶摘了一个他指定的瓜,准备带回万方安和切了吃。 谁知十四迫不及待,哭丧着脸缠着要马上吃。 胤禛拉下脸来吓唬他,谁知他机灵得很,被吓的次数多了,脸皮也厚了,根本不怕,还有跑去缠着云瑶:“云格格,就在这里吃,像上次那样吃!” 云瑶笑了起来,敢情十四还惦记着在地上捡西瓜吃的那次。 她觉得那样摔碎了吃,颇有梁山好汉的豪爽之气,可若碎得到处都是,又有些浪费。 她看了一眼篮子里垫着的干净粗布,心里有了主意,吩咐长兴去旁边溪沟里洗干净了瓜皮,再拿布裹住了西瓜,扬起手往石板上一砸。 “喀嚓”之后,西瓜碎裂开来。 云瑶这一手彻底震住了兄弟仨,十三十四张着嘴傻了眼,胤禛则无语看着她。 “吃瓜啊,还愣着做什么?” 云瑶打开布巾,笑吟吟招呼。 十四回过神,率先跑过来,谁知早间地上有露水,他踩在草上一滑,人“啪唧”摔了个跟头。 胤禛忙上前将他拧起来,见他眼里含着眼泪,张嘴就要大哭,脑袋都大了。 十四爱哭又爱笑,哭起来就没完没了,云瑶也见过他一个不顺心就哭得哄不住,灵机一动,拿起西瓜啃了一口,舌头在嘴里一卷,然后叫道:“十四爷。” 十四饱含热泪朝她看去,只见她朝他一笑,露出门牙上粘着的黑色西瓜籽,他瞬间就被逗笑了,指着她笑得前仰后合。 十三与胤禛也笑了起来,笑笑闹闹中,蹲在一起吃了大半个碎瓜,其余的都分给了下人们。 中午十四还没忘记要吃红烧肉,云瑶怕他吃多了积食,只让厨房上了小小的两块,他见碗里空了也没再要,跑去追猫大爷玩了。 十三大了两岁,云瑶趁着十四下了桌,让厨房重新端上了红烧肉,多分了他两块。 其实最主要是为了胤禛,他也好这一口,因为十四不能多吃,早就看他不顺眼,想把他拎起来扔出去好吃个痛快了。 十四对胤禛的狗没有兴趣,最喜欢的还是猫,每次都要强行与猫大爷们玩。 猫大爷很是不给十四面子,根本不想理睬他。 尤其是体型更胖一些的大橘,见他又笑呵呵地奔来,才伸手摸过去,抬起前爪就给了他一巴掌。 十四一时不察,往后摔坐了个屁墩,整个人懵住了。 云瑶见状吓了一跳,要是抓伤了他,或者他回去告状,那她的猫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忙奔过去,上下打量着他,把他扶起来急着问道:“十四爷,摔痛了没有?” 十四瘪着嘴,云瑶以为他要哭,谁知瘪着瘪着他又咯咯笑了起来,“不痛。” 然后,又蹬蹬瞪迈着小短腿去追小橙。 云瑶看得想笑,十四的哭笑真是来得莫名其妙。 按说照着十四这个年岁,早就该懂事知礼了,只是德妃一直宠着,他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屁孩。 胤禛见状拧着眉,说道:“以后十四来了,把那两只丑猫关起来,别让他看到,跑来跑去简直跟人来疯一样,吵死了。” 十三与十四完全不不同,生母章佳氏没有份位又不得宠,再加上底下还有两个妹妹,懂事得比较早,只规规矩矩坐在桌上吃饭。 云瑶对乖巧听话的自然会偏爱一些,见十三吃完多分到的两块红烧肉之后,虽然眼睛不时飘向盛肉的罐子,始终没有张口要。 她被十三那小眼神弄得心软软的,拿了干净筷子,又夹了一块放在他的碗里。 十三抬起头,面上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笑着道:“再多吃一块吧,主要是吃多了不但会腻,还会长胖。” 十三抿嘴偷笑,十四就是吃太多,虽然他没一刻停下来过,可身子还是圆滚滚的。 吃了很多红烧肉的胤禛,伸出筷子的手停顿了下,还是坦然夹了一块吃了下去,反正他又不胖。 他还意味深长瞄了一眼云瑶,虽然他不像十四那样成天到处跑,可他一动起来就停不下来。 常常半宿半宿不睡觉,跟老牛一样在努力耕地,谁见过牛胖的。 云瑶早就熟悉他的各种眼神,只当没有看见,低头吃着自己的饭。 用完饭走动消食之后,胤禛带着他们兄弟去歇息。 十四觉着还没有玩够,不想睡午觉,一直躲开耍赖,胤禛板着脸拖着他到一旁去教训了。 这时,十三磨磨蹭蹭走到云瑶身边,神色纠结,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云瑶见状,忙温声问道:“怎么了?” 十三低着头,吭哧吭哧了半天,才难为情地道:“云格格,我的牙为什么还没有长出来? 我听伺候的小太监说,以前八哥九哥他们,很早就换好牙了。 我问额涅,额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去问太医,汗阿玛又会知道,我怕他......,云格格,你最厉害懂得又多,你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云瑶见十三神情低落,难过得都快哭了,心也跟着一酸。 她以前曾听说十三飞扬爽朗,可她现在见到的,是那个谨小慎微的十三。 她努力回想前世见过的一些知识,小孩子换牙有早有晚,乳牙掉了以后,一年再长出门牙来也算正常。 她忙笑着安慰十三道:“这人换牙有早晚,像你今年才九岁,算是换得比较晚的,不过还有人十岁才换牙呢。 只要你平时多注意些,用了饭食点心之后,尤其是甜的之后,记得漱干净口,以后保管长一口好牙,吃嘛嘛嘛香。” 十三眼睛一亮,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开心地追问道:“真的吗?” 云瑶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你看十四,他也没有开始换牙,估摸着他也跟你一样,换得也比较晚。” 十三顿时笑了起来,“我知道了,多谢云格格。” 胤禛等兄弟俩睡了之后,回来问云瑶:“先前你跟十三聊什么了?” 云瑶说了十三的问题,胤禛不禁回想起小时候,他也跟十三差不多。 生母份位低,养母离得远又不亲近。 见到其他生母得宠又份位高的兄弟,心里总是会莫名失落。 他默了片刻后道:“十三以前人开朗许多,不像现在快成了锯嘴葫芦。 几个年岁相当的兄弟,也玩不到一起去,只与十四玩得好一些。 既然他亲近你,就多开解他一些,他也是汗阿玛的儿子。” 云瑶自然一口应下,心中也感慨不已。 章佳氏从粗使宫女做起,做到了御前行走,一年后就得了宠,生了儿子后又连生了两个女儿。 以前还在御前时,还偶尔有人提起过这位厉害的前辈,只是很快就再也没人提过了,因为康熙后来再也没有去过她那里。 她跟生了八阿哥,同样出身宫女子的卫氏一样,曾经得宠过,后来又被康熙彻底遗忘,连答应格格封号都没有一个。 云瑶暗戳戳地猜测,康熙后宫的女人们,得到封号的少之又少,估计是人太多了,都给了封号之后,内务府出不起这么多银子。 想到她们的命运,再加上妙答应的事情,云瑶心情又沉重了些。 后宫风云变幻,帝王深情也只能相信眼前,过了就烟消云散了。 在她看来,大清后宫之中,最最聪明厉害的,还是现在与皇太后并驾齐驱,另外一尊大神苏茉儿,即后人尊称的苏麻喇姑。 同样作为伺候人的奴才,她却活成了云瑶最最想要的样子。 云瑶睁着眼睛出神了许久,发现胤禛也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回转身问道:“爷怎么了?” 胤禛顺手将她抱在怀里,说道:“没事,只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吵醒你了?” 云瑶见他有些闷闷不乐,只怕是看到十四又想起了德妃,虽说母子连心,可还是有远疏亲近之分。 六阿哥去世之后,德妃隔了几年才重又得了十四,自然是捧在手心宠着。 胤禛深深呼吸,手抚摸上她的小腹,低低地道:“若是以后我们有了孩子,我一定要亲手把他带在身边,与你一起把他养大。 你不在意名份,可孩子生母若是份位低,连着孩子也没有了依仗。” 云瑶沉默不语,太子也是康熙亲手养大,还不是说废了就废了。 都说康熙与赫舍里氏夫妻情深,若是她不那么早逝,太子能不能成为太子还难说。 胤禛见云瑶不答话,以为她又在生气了,亲了亲她的额头,嘴里都是艰涩:“睡吧,不然十四醒了之后就没得睡了。” 云瑶也不想说话,合上眼养神,谁知只片刻后,她就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后胤禛已经不在炕上,姚姑姑进来伺候她洗漱,说道:“刚才爷还差奴婢来叫醒格格,担心格格会睡过头了。” 云瑶见四下安静,没有听到十四叽叽喳喳的声音,问道:“爷他们呢?” 姚姑姑笑道:“爷领着十三爷十四爷去了后面湖边,在那里采莲蓬荷叶,还差人捞了虾起来送回厨房,吩咐大嫂做虾仁馄饨。” 这个时节笋已经老了不好吃,做全虾仁的馄饨吃起来倒也鲜美。 云瑶想了想道:“再去摘几个嫩南瓜,切了丁再加上些肉末,拿来做南瓜包子,做得小一些,比十四拳头小一点即可。” 姚姑姑笑了起来:“也只有格格才晚上吃包子。” 云瑶也笑,她才不管什么早中晚,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前些天,她无意发现在玉米地里,居然生出了颗番茄苗,上面还结了几个青番茄,简直如获至宝。 现在番茄还只是种起来观赏,云瑶左看右看,也没觉得番茄有什么好观赏的,还是吃到肚子里比较实在。 云瑶跟胤禛提了一嘴后,不知道他从哪里寻了半框子熟了的番茄回来。 她用来做了番茄炒蛋,番茄蛋汤,糖拌番茄,做成了全番茄宴。 胤禛倒没有觉得番茄有什么特别之处,尝了尝之后,笑着道:“你倒是见着什么都想吃,还跟蛋较上了劲,不过这玩意吃起来,味道也稀松寻常,又略微酸了些。” 云瑶觉得人的口味有差异很正常,也没有与胤禛辩解,她以前对番茄也是可有可无。 可现在好不容易吃到,就觉得特别美味了。 尤其是糖拌番茄用冰镇过之后,她一人就可以吃一大碗。 她想到厨房里还剩下两个番茄,十三十四都喜欢吃甜食,便说道:“把剩下的番茄拿来用糖腌渍了,不过不要用冰镇,就吊在井里凉一下。 两个爷在外面跑了一圈,回来再吃了冰的只怕会拉肚子。” 姚姑姑应下去了厨房,云瑶洗漱完出来,坐了没一会,三人就回了院子。 胤禛黑着脸,揪着像泥鳅一样扭来扭去的十四,训斥他道:“老实些,以后再淘气,看我还带不带你来玩。” 十四半截身子湿淋淋的,不服气梗着脖子还嘴:“我又不是找你玩,我是找云格格玩。” 胤禛被气得仰倒,云瑶见状忙笑着打圆场,吩咐道:“快去打热水来伺候十四爷洗漱,再熬一碗姜汤上来,可别着了凉。” 十四一听姜汤,顿时扯着嗓子直嚎叫:“我不要喝姜汤,辣辣的一点都不好喝。” 云瑶被他嫌弃的模样逗乐了,哄着他道:“十四爷,你若是喝了姜汤,等会我给你好吃的。” 十四立刻不叫了,喜得大声道:“真的? 不过你先得告诉我,究竟是什么好吃的东西才行。” 云瑶见他挺聪明,还记得讲条件,故作高深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说有好吃的便是好吃的,信不信由你。” 十四恨不得天天住在万方安和的厨房里,没有再质疑云瑶,乖乖跟着小太监去洗漱了。 胤禛气不打一处来,说道:“真是个不省心的,走着走着就滑进了湖里,幸得我眼疾手快把他提了起来,以后再也不能让他靠近水边了。” 畅春园到处都是水,哪能不让十四靠近水边。 不过他身边跟着伺候的太监,只怕比胤禛要上心百倍,自然不用担心他再会掉进水里去了。 云瑶还是有些担心,十四身边伺候的太监肯定不敢瞒着,会把他掉进湖里这么大的事如实告诉德妃,到时候她要是一生气,当然不会怪罪胤禛。 至于她,就不在德妃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云瑶说了自己的担心,胤禛安慰她道:“到时候我亲去把十四交给额涅,你且放心吧。” 反正他们怎么都算是亲母子,一家子的事由着他们自己去解决,云瑶很快就把这事丢到了一旁。 十四洗漱了出来,厨房也熬好了姜汤,待凉了之后,他为了吃到云瑶说的神秘美食,自己端起碗,咕噜噜一口气把姜汤喝了下去。 他辣得像小狗般直吐舌头,还含糊着道:“好吃的呢? 快拿来!” 云瑶笑得肚子都痛,让姚姑姑端来了糖拌番茄。 十四伸头一看,虽然不认识碗里红红的究竟是什么,他还是拿起勺子舀了飞快送进了嘴里。 只见他愣了一下,然后眼睛透亮,扑过去头都快埋进了碗里,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碗里的番茄肉眼可见迅速少了下去,云瑶忙推着十三,“你也去尝尝,不然被十四吃光了。” 十三见十四吃得到处都是,满脸的嫌弃,不过见他吃得连头都不肯抬,实在有些好奇,拿着勺子挤进去舀了一勺。 如同十四那般,他也眯起了眼睛,看着云瑶笑了笑:“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云瑶见他喜欢,觉得有了同好之人,也跟着高兴不已,还特意吩咐厨房,晚上再多加道糖醋排骨。 明天十三十四又要上书房,见他们晚上吃得肚皮都鼓了起来,饭后胤禛领着他们走路当消食,把他们送回了畅春园。 没两天之后,胤禛身后跟着来的,就只有十三一人了。 云瑶疑惑地看向胤禛,他神色平静,说道:“额涅说十四晒得跟黑炭一样,又玩野了耽误了功课,拘着他在屋子里写大字。” 估摸着德妃还是心疼十四磕了碰了,胤禛大了也不好直接责备,就寻了个借口委婉拒绝了。 云瑶明白德妃这种老母鸡护崽的心理,只是不敢苟同,德妃忘了大的那个崽也是她亲生的。 胤禛与十四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连隔了一层的十三都能照看好,又怎么会让十四有事。 不过十四没来,云瑶也省了许多心,带着十三玩了一个夏季,最后他人晒黑了许多,却长高了一大截,门牙也冒了出来,人更开朗爱笑了不少。 康熙圣驾又要去木兰围场,去年胤禛没去,与今年太子一并被点了随行,下面小些的还有八阿哥九阿哥,连着十三都一起带了去。 十四见十三去了,去康熙面前吵着也要去。 康熙也宠这个儿子,赖不住他的软磨硬泡,也把他拎上了。 十四得到允许后,跪下来开心地磕头谢恩,爬起来就要往外跑,“儿子去寻四哥,让他一定要带着云格格去。” 康熙一怔,知道这个儿子与十三经常去胤禛的庄子玩,他自乐意见到兄弟之间和和睦睦,不过没想到他居然心心念念的是云瑶那个丫头。 他叫住了十四,好奇地问了原因。 十四理所当然地道:“云格格那里有很多好吃的啊。” 康熙回忆起云瑶偷捞虾被罚的时候,不禁失笑,指着十四道:“你也是个贪嘴的,难怪你们会合得来。 去吧,仔细看着路,别摔了跟头。” 云瑶本来不想去,与胤禛都已经说好了,他虽然心里不情愿,想着舟车劳顿,也答应了她的要求。 谁知道十四一多嘴,让康熙又记起了她,一声令下,她又只得收拾行李,连着自己一同被打包去了木兰围场。 最开心的还是胤禛,他这次连福晋都没有带,只带了云瑶一人随行。 在路上时怕她马车颠簸,长途跋涉又无聊,只要一有机会,就从马上下来钻进车里,陪着她说话聊天。 马车虽然摇晃,可她备了一大堆零嘴,又有姚姑姑在一起聊天说话,吃吃睡睡也没多难受。 倒是胤禛一来,姚姑姑就得下车。 云瑶与姚姑姑聊天痛快多了,两人说那些女人之间的私密话,与胤禛却不能说,来来回回几次之后,她就开始不赖烦起来。 “爷,别的阿哥都在骑马,你却坐车,他们会不会笑话你啊?” 胤禛斜靠在软垫上,摸着她匣子里的桃干慢慢嚼着,斜了她一眼道:“怎么,嫌弃我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外面又热灰尘又大,你只管着自己在马车里舒舒服服,都不心疼我一下?” 云瑶讪笑,狡辩道:“妾身也是为你着想,再说别的阿哥们不说,皇上知道了也不好啊,说不定以为妾身是那媚主的妲己,勾得爷不思进取了呢。” 胤禛哈哈大笑起来,拧了一把她的脸,“别的不说,这脸皮还真够厚的。 在御前这么多年,汗阿玛难道还不知你的德性,你顶多就是女巴图鲁。” 云瑶用力擦了擦脸,气呼呼地道:“爷是嫌弃妾身丑了,爷再擦亮眼睛仔细看个清楚,妾身丑吗,丑吗!” 她的头凑过去,胤禛被她喷得身子直往后仰,退无可退之后,干脆伸手将她揽在怀里,贴上她的唇,把她咄咄逼人的话堵了回去。 再出去骑马时,胤禛嘴角含笑,整个人神清气爽。 八阿哥与九阿哥自小关系就好,两人并肩骑在马上,见到胤禛之后,两人对视着鬼鬼祟祟一笑,打马上前。 九阿哥挤眉弄眼地道:“四哥,听十四说,你府里有很会吃的格格,这次是不是也一并带了来?” 八阿哥也拉着缰绳,马在胤禛面前转来转去,脸上带着斯文温和的笑,看着他不语。 胤禛恼怒不已,十四从出发开始,他就差人来要了许多次吃食,那个大嘴巴,有了吃的也堵不上他的嘴。 云瑶又不是厨子,老八老九两个阴阳怪气的家伙,哪里配吃她做的东西! 兄弟们中,胤禛最讨厌的就是八阿哥,就算嚣张跋扈的老大也得排在后面。 两人的生母出身都差不多,八阿哥自小被抱到惠妃那抚养,最开始是跟在老大后面的跟屁虫。 后来宜妃比惠妃受宠,他又与老九好了起来。 见风使舵装腔作势,城府极深,也只有老九那个蠢蛋会跟他混在一起。 仗着几分才情学识,处处露脸,康熙为他指婚时,选了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郭络罗氏,为了忙碌他的大婚,内务府的奏折起码都能堆满一箩筐。 胤禛冷着脸,瞪了一眼九阿哥:“你多大了,也要与十四那个馋嘴的比?” 他又看向八阿哥,抬了抬下巴道:“不去上书房读书,你的大字可别又拉下了。” 八阿哥的字写得不好,曾被康熙亲自罚过,下令书法大家何焯做他的侍读,每天让他必须写十遍大字交上去。 胤禛就是从这件事上看出了八阿哥的城府。 他其他学识骑射俱佳,又不缺手断脚,没可能单单总写不好大字。 何焯出自书香门第,在江南甚至大清的学子中极有声望,老八看起来被康熙罚了,其实捡了个大大的便宜。 听了胤禛的话,八阿哥神色有些难堪,老九则直接上了脸,不悦地扭开头,两人一打马往前跑了。 云瑶放下车帘,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只知道九龙夺嫡,简简单单几个字,里面包含了多少暗流涌动,风波诡异。 以前她没有察觉,现在仔细想想,原来胤禛他们兄弟之间的争斗,其实早就无处不在。 胤禛那般心思细腻,爱恨分明之人,兄弟阋墙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最主要的是,胤禛倒下,她也会跟着倒霉。 于是,当胤禛再回到马车上时,云瑶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对他嘘寒问暖起来,让他又喜又惊,还摸了摸她的额头,神情疑惑:“也不见烫手啊!” 云瑶见自己一番好心,反倒被他认为是有病,气得拨开他的手,扭身不理他了。 胤禛见她生气,又笑着贴上来,握着她的手往他身下探去,“逗你玩呢,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先前还没尽兴...”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在云瑶眼里看来,木兰围场与上次来,完全没有什么区别,仍然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帐篷,各种打猎比武篝火喝酒摔跤。 当然对康熙来说,木兰秋狝有更深远的意义,最终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巩固大清的江山。 这次不用她去缠着梁九功,因为胤禛的关系,她也分到了单独的帐篷。 胤禛的帐篷几乎比她大上两倍,只比康熙的小一些。 帐篷里面,用帘子分割成了睡觉洗漱见客的地方,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踩上去连脚背都没入了进去。 胤禛理所当然让云瑶住进了他的帐篷,他那里来往的客人多,平时白天时,她还是住在自己的小帐篷里。 想睡就睡,想吃就吃,自由自在极了。 云瑶上次来木兰围场受了伤,几乎都在帐篷里躺着没有出去过。 这天早上胤禛起来,洗漱用完饭准备出门时,笑着对她道:“等过两天我有了空闲,就骑马带你去周围转转。” 云瑶对出去可有可无,她见胤禛一身利落骑装,问道:“爷,今天又要去打猎吗?” 胤禛点点头,“今天有比试,不过都是自家兄弟比。 你喜欢吃什么,我亲手给你猎回来。” 云瑶冲着他假假一笑,吃来吃去都是各种烤肉,她早就吃腻了。 她已经让长兴去备了好东西,准备自己动手,开发新的吃法。 不过她当然不能拂了胤禛的一片好意,说道:“爷猎什么妾身就吃什么,只要是爷带回来的,妾身都喜欢吃。 爷今天一定能旗开得胜,夺得头筹!” 胤禛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弯腰亲了亲她的唇角,“小嘴可真甜,我走了,等着我凯旋归来。” 云瑶送他出去后,就急急忙忙回了自己的帐篷。 长兴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找来了一块比盘子稍微大些的铁片,她拿在手里比了比厚度,觉得勉强能行。 于是姚姑姑与长兴开始忙碌起来,在地毯上铺了一层砖石,上面摆了炭盆,把铁片放到炭盆上试了试,大小正好。 恰好铁片缺了一角落,留出了通风的地方,不会让炭火熄灭。 用肥猪肉涂在铁片上,除去了铁腥味清洗干净,在炭盆里加满了炭,把铁片放上去加热。 云瑶已经摆好她的调料,手靠近铁片试了试温度,等热气上来后,她用刷子在铁片上刷了一层油,夹了腌渍好的新鲜鹿肉放上去。 没一会鲜红的鹿肉开始呲啦变色,香味随即飘散了出来,馋得守着的几人都暗自咽口水。 云瑶细心翻面,等到两边都熟了之后,她拿出辣椒面出来稍微洒了些在上面,搓搓手激动地道:“开动,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了。” 姚姑姑与长兴围在旁边,早就被香味勾得受不住了,等云瑶夹了一块先吃了以后,他们两人也跟着伸出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铁片上炙烤出来的肉,比直接在火上烤的,少了烟火味。 尤其是鹿肉用黄酒葱段姜片酱油等腌渍过,吃起来一点腥味都没有,又鲜又香。 几人闷不做声,吃了鹿肉吃羊肉,炭盆里的炭火都连着加了好几次,各种肉换着吃。 野猪肉腥膻,云瑶多加了些孜然与辣椒,吃起来又香又辣,三人吃得满头大汗,几乎都快走不动路了。 云瑶吃完靠在在塌几上,抚摸着肚子喃喃地道:“尽吃肉也不行。” 她眼睛看到炭盆,脑子里顿时又生出了个主意,手比了比道:“长兴,你去厨房找几个小瓦罐来。” 长兴听她细细吩咐完,跑出去很快就抱着一大包回来了。 云瑶将鸡肉红枣姜片放进瓦罐里,再开了坛胤禛的花雕酒,倒了进去掩盖住鸡块。 其他的两个瓦罐,一个放了排骨干菌,一个放了梨块与百合进去,罐子里只加了清水,没有再全部放酒。 云瑶指挥着长兴把干净的布打湿,将瓦罐盖子围了一圈,再小心把瓦罐埋在炭火里煨了起来。 她站起来拍了拍手道:“好了,先等着吧,我也不知道要用多久才能煨熟。” 姚姑姑与长兴收拾好帐篷,让云瑶躺下来睡了一觉。 她起来洗漱后才坐下,魏珠又来了。 云瑶见他拄着根棍子一撅一拐,大吃了一惊,“你的脚怎么了?” 小太监搀扶着魏珠在凳子上坐下后,躬身退了出去。 他笑着安慰云瑶道:“没事,只不小心被马蹄子撅了一下,梁谙达嫌弃我走起来别扭,怕在蒙古人面前丢了大清的脸面,便让我歇着了。 嘿,不是这样,我还没工夫来看你呢。” 云瑶松了一口气,倒了杯茶递给他,还是有些担心:“看过太医没有? 对了,我拿些药膏给你。” 她翻身站起来,急匆匆去拿了太医院配制的药膏,说道:“要不现在先擦些上去,这个药膏还挺管用的。” 魏珠见她要撩他的裤腿,忙缩回了脚用手挡住她,“哎哎哎,干嘛呢,别动别动,找太医看过了,就破了些皮流了点子血而已。 我自己回去擦,哪有姑娘家家上来就脱人鞋袜的。” 云瑶白了他一眼,她不是姑娘,他倒成了姑娘,跟她还害羞起来了。 见他一脸紧张,她也没有为难他,把药膏扔到了他怀里,“好好好,大姑娘你自己回去擦。” 魏珠嘿嘿笑,“主要是我脚臭着呢,脱了怕熏到你。 咦,”他吸了吸鼻子,“又做什么好吃的了,真香。” 云瑶得意指着炭盆里煨着的瓦罐,“那儿呢,里面炖着汤,等好了以后你也尝尝。” 魏珠伸长脖子瞧去,对她竖起个大拇指,“说到吃,还真是得服你,机灵劲全用这上面了。” 云瑶嫌弃凳子坐着不舒服,直接坐在地毯上靠着炕桌。 魏珠也学她那样坐了,把伤脚舒舒服服摆好,笑着道:“以前年年到围场,从没有歇息过片刻,今年受了伤,倒成了福气,能坐下来吃吃茶歇口气。” 云瑶想法与他却不相同,说道:“我倒想出去走动走动,可想着上次来平白无故招了一堆麻烦,还是安心呆在了帐篷里,哪里都不去。 对了,妙答应今年可来了?” 魏珠摇摇头,放低声音道:“唉,上次我就说过,她得靠自己站起来,最后她一直病恹恹,绿头牌子一撤,皇上早就把她忘了。 不过这样也好,不受宠就不招人嫉恨,她若从此看开了,倒也能苟到一条命。” 云瑶难过不已,她还记得在茶叶房时,妙答应年轻娇俏的脸。 那么一个鲜活的生命,又要枯萎在在后宫的某个角落里。 魏珠见云瑶神情低落,啧啧了两声,“妙答应这样的,在宫里多着了,那是她自己选的路,又没人逼她。 这富贵险中求,这险她没有躺过去,也怪不得别人。” 云瑶瞪了他一眼,“别人是别人,别人我又不认识。” 魏珠见她生气,忙顺着她的话道:“是是是,是我想左了。” 他朝帐篷外看了一眼后,小声道:“那卫氏,就是八爷的生母,你知道吧? 那才是这个!” 他做了个佩服的手势,“虽说她生了八爷也没提份位,可八爷抱在惠妃跟前养着,还安安稳稳长大了。” 云瑶不解地道:“难道惠妃还敢不好好养着不成? 四爷不是也抱到别人膝下养着,照常长得好好的?” 魏珠轻嗤了声,“那养与养又不一样了,当年佟贵妃可是无子,连着几个佟家女子进了宫都无子,养一个在身边,佟家人总挂了个舅家的名号。 惠妃有了大阿哥,又早早提了妃位,可不用替别人养儿子来固宠。” 云瑶只听得头晕脑胀,康熙后宫最热闹,孝庄的娘家,科尔沁草原来的蒙妃那是一个接一个来, 还有康熙外家佟家也是,连着他好几个表姐们先后进宫,虽然她们都没能活多久,也没诞下个一子半女,但都无一例外身居高位。 不过说来也奇怪,蒙古来的后妃也全部没生孩子。 生下儿子的,除了赫舍里皇后出自高门,就剩下太师果毅公遏必隆之女,生下十阿哥的钮祜禄氏出身好些。 可惜她也没能长寿,已在去年十一月去世。 但钮祜禄氏前有孝昭仁皇后姐姐,又生了儿子,她生前也没有得到封赏,死后才被追封成温僖贵妃。 现在后宫四妃,娘家都不显赫,几乎都出自五品包衣佐领之家。 云瑶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康熙的后宫,谁受宠谁生孩子,完全与人无关,端看你的姓氏以及娘家父兄是何人。 魏珠说得口干,呼噜噜喝下了半杯茶后,沉思了一会,垂下眼帘低声道:“皇上年后要御驾亲征,前去攻打噶尔丹,随行的人定下了大阿哥。” 云瑶震惊地看着魏珠,呐呐着说不出话来。 他在御前当差,这些秘密透露出来,就是掉脑袋诛九族的大罪。 魏珠白了她一眼,嫌弃地道:“快把嘴合上,瞧你那傻样!这也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人呐,哪能全无私心,心本来就长在了偏左边,千金难买我愿意。” 云瑶努力咽下口水,认真地道:“以后再也不要把御前的消息递给我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若是你没了,我一样会不好过。” 魏珠见她那快哭的样子,忙应允道:“我知道了,以后我嘴一定严严实实,打死也不说。 瑶啊,你吃喝玩乐样样在行,我还盼着以后能平安出宫,能跟着你见识见识呢,所以你一定得活得好好的。” 云瑶刚要说话,外面传来了阵阵笑闹声,魏珠忙撑着炕桌站起来,说道:“只怕是皇上他们已经打猎回来,我也得回去了,有功夫再来寻你说话。” 姚姑姑掀帘走了进来,说道:“格格,爷他们回来了。” 云瑶拉着魏珠啰嗦叮嘱了几句,放他离开后又忙赶去了胤禛的帐篷。 没一会,胤禛就满头大汗走了来,苏培盛左右肩膀两边,搭满了野兔野鸡跟在后面,人都快被淹没不见, 云瑶看得直抽气,上前笑着道:“爷真是厉害,打了这么多猎物回来,肯定是拔得头筹了。” 胤禛神色不变,竖起了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云瑶愣了下,试探着猜到:“第一名?” 胤禛脱着外衫,一本正经地道:“差不多吧,顺数倒数都一样。” 云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他得了倒数第一还这么淡定,这得多厚的脸才能这样啊。 胤禛斜睨着她道:“莽夫才靠力气取胜,以前我也会不高兴,可见着你没心没肺的样子,倒想开了,力气这些都是天注定的,求不得。” 云瑶没好气瞪了他一眼,自己骑射上拼不过其他阿哥,还把她也一起拉了进去嘲笑。 胤禛笑着道:“生气啦? 哈哈我逗你玩呢。 若是真认真比试,我也不至于落在最后面。 今天十四也吵着跟去了,那混小子打猎还带上了你送的肉干等零嘴,一边骑马一边啃着吃。 汗阿玛看到了,直笑他是去踏青,他还厚着脸皮舔着笑,说是吃饱了才有力气拉弓。 谁知没一会他就哭了起来,我与老大当时在他旁边,还以为他出什么大事了呢,忙赶上去一看,他满嘴都是血,得,换牙了,咬肉干把门牙扯了下来。” 胤禛想起那场面还笑个不停,“十四哭得惊天动地,那牙还粘在肉干上呢。 老大取笑了他一通就走了,我只得把十四送回帐篷去,又安慰了他一番才重新出发,拣着他们漏下的打了几只回来。” 云瑶听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肉干是她在出发之前,急匆匆烤出来的,放了蜜腌渍过,吃起来有些甜丝丝,但是不好咬断。 她嫌塞牙不大爱吃,倒是十四吃了一次就爱上了,经常差人来找她要。 她干脆把剩下的全部给了他,这下倒好,他的门牙折在了那些肉干上。 他们兄弟间发生的事,肯定很快就会传到康熙耳朵里,大阿哥的举动,估计会在康熙面前讨不了好。 胤禛那么聪明,他定是也想到了这些,才得了倒数第一,还能笑得这么欢快。 云瑶迟疑着,正想把魏珠说的事告诉他,见小太监已经提了热水进来,便忙又打住了。 胤禛洗漱完出来,苏培盛上前提醒道:“爷,宴会快开始了。” 胤禛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转身对云瑶说道:“晚上汗阿玛要与蒙古台吉吃酒,我估摸着要晚些回来,你困了就先自己歇息吧。” 每次宴请蒙古台吉都会喝很多酒,云瑶想到胤禛刚打猎回来,肚子还空着,若是空腹喝酒不但伤身,醉得还快。 她忙拉住他道:“爷你先等等,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去。” 胤禛看着案桌上的点心,摇摇头道:“都是些甜的,不想吃。 算了没事,等下我自己会注意些。” 云瑶想到她那些瓦罐,飞快吩咐苏培盛过去取,得意地道:“保管不让你吃甜的,妾身煲了汤,你喝上些再去。” 苏培盛拿布巾垫着瓦罐捧了回来,云瑶揭开盖子,浓郁的香味立即飘出来,引得胤禛也抬头看去,吸了口气细品之后道:“这鸡汤与平时的香味好似不一样。” 云瑶戳了下鸡肉,见煨了大半天的鸡肉已经酥软,便舀了小半碗出来,用勺子搅动着让汤不那么烫,笑着道:“里面加的是花雕,与加水的自然不同,爷你尝尝看可还好喝?” 胤禛舀了一口尝了,笑着赞道:“真是唇齿生香,以后鸡汤都这么炖了。” 云瑶也尝了尝,比起清鸡汤来,酒味完全盖住了鸡本身的腥味,再加上红枣的甜,比起清鸡汤吃起来更香甜些。 里面酒精已经散发出去,喝了也不会醉,正适合他现在拿来填肚子。 她又重新盛了小半碗出来,放在一边搅动放凉,等胤禛吃完前面小半碗,她这边碗里的鸡汤温度也正好适宜。 他一连吃了大半罐才停了下来,漱口后擦了擦嘴,凑上前响亮地亲了一口她的脸,意味深长地笑道:“今儿个真是太快活了,我先走了,等下回来再让你快活。” 云瑶无语至极,见胤禛背着手,抿嘴笑着离开,她这才记起忘了说先前的正事。 她转念一想,倒不急着一时,收拾了之后,又回到自己帐篷,去吃剩下的瓦罐汤了。 吃完饭云瑶走出帐篷,在周围走动着消食,外面已经繁星满天,远处看台下灯火通明,不时有欢呼笑闹声传过来。 年年木兰秋狝都是这些节目,一成不变。 变的不过是那些前来的人,不仅仅是大清随行的,还有蒙古各部落的王公台吉。 云瑶觉得没劲透了,站着看了一会便没兴趣转身离开。 这时看台那边似乎突然安静了一瞬,接着有人高声在吆喝吵闹。 她心一沉,忙唤来长兴,吩咐道:“你快去瞧瞧那边出了什么事。” 长兴应下,一溜烟飞快朝看台跑去。 云瑶怕胤禛出事,一直站在原处等着。 晚上风已经有些凉,姚姑姑也不敢劝,拿了披风出来披在她身上,陪着她一起等。 等了好一阵,长兴才满头大汗跑了回来。 他正要说话,云瑶忙制止住他,进了帐篷让姚姑姑守在门外,才急着问道:“爷有没有事?” 长兴忙道:“回格格,爷没有事。” 云瑶松了口气,虽然她知道胤禛的结局,可她不知道自己的结局。 史书上可能只是简单的一笔,胤禛坐上那个位置,不说是尸山血海,也有许多人填了进去,没准她就是那个运气不好填进去的呢。 长兴低声道:“是大阿哥,奴才打听了下,好像大阿哥与蒙古巴音台吉比试摔跤,他输给了巴音台吉,嘴里不服输指着巴音台吉说他下黑手。 巴音台吉不承认,与他对吵了起来。 谁知没吵两句,大阿哥好像酒多了,一下收不住,吐了巴音台吉一身。 先前巴音台吉本来先找爷拼酒,是大阿哥见着热闹,主动凑过去,还灌了爷好几碗酒。 他自己也喝了许多,话赶着话,就与巴音台吉跳下去比了起来。 皇上脸当时就黑了,见大阿哥吐完倒下去呼呼大睡,吩咐人用凉水将他泼醒,把他与巴音台吉一起叫到了御前,筵席现在也散了。” 云瑶想到巴音台吉那只熊的体型,能摔跤赢过他的只怕没几人,他哪用得着对大阿哥下黑手。 现在是康熙需要安抚拉拢蒙古部落的重要时机,大阿哥这一出,只怕康熙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云瑶沉思了一会,起身去了胤禛的帐篷等着他回来。 洗漱完等得都快睡着了,他才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还没有睡呢?” 胤禛见她睁开眼有些迷迷糊糊,心里一暖走上前去想抱抱她,手一伸出去又忙缩了回来,笑着道:“我身上冷,别冻着了你。” 他脱下外衫,去洗漱了出来钻进被窝里,用力抱着云瑶,在她脖子边深深吸了口气,“怪不得人都说温柔乡,英雄冢,还是这里舒适。” 云瑶见他手又开始不安分,抵着他的胸脯挣扎开,急着问道:“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听说前面出事了?” 胤禛不断亲着她的脸,又用力搂了她一下,低低地道:“是老大出了事。” 他仔仔细细说了筵席上发生的事:“巴音台吉的部落实力最强,汗阿玛见他都得客客气气。 老大见我们喝酒喝得高兴,他想在汗阿玛面前表功,也强行加了进来。 老大虽然在我们兄弟中酒量最好,可马奶酒太烈,架不住他一直喝水那样喝。 还是你有先见之明,让我吃了些东西再去,不然我也肯定早喝醉了。” 胤禛愣了下,又亲了亲云瑶的额头,低声道:“老大酒还没醒呢,汗阿玛只得先让他回去,关上门来与巴音台吉单独商议了半天。 巴音台吉走时脸上带着笑,定是在汗阿玛这边得到了什么好处。 后来汗阿玛又把我们兄弟叫了进去,一一问我们对此事的看法,该怎么惩罚老大。” 云瑶紧张地问道:“那爷是怎么答的?” 胤禛轻笑了起来,“我与老大是兄弟,当然要兄弟友恭,老大只是吃多了酒一时糊涂而已。” 云瑶顿住,又追问道:“那别的阿哥们是怎么回答的呀?” 胤禛将手臂伸到她脖子下,让她躺得舒舒服服,才懒洋洋地道:“别的啊,说什么的都有。 太子要严惩,老八打太极,说了一堆又等于什么都没说。 其他人吧,也只是敷衍附和了几句。 汗阿玛最后什么都没说,让我们回来歇息了。” 云瑶还在努力动脑思考其中的深意呢,胤禛已经一个翻身上来,喃喃地道:“我晚上喝了鹿血酒,你摸摸,是不是都全身发烫了,这里尤其烫,要着火了......” 扑灭了胤禛的火,云瑶累得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胤禛却神清气爽,还搂着她精神奕奕地道:“明天我有空,你想不想骑马,你会骑马吗,不会我教你。” 云瑶当作没听见,她才不想骑马,只想躺在床上不起来。 胤禛自己兴致勃勃计划了起来,到了第二天由着她多睡了一个时辰之后,便不由分说把她拖起床,带着她去草原上寻了个僻静处教她骑马。 云瑶前世会骑马,虽然骑术一般,上马下马还是没有问题。 胤禛给她寻来了匹棕红色小母马,说道:“这匹马性子温顺,以后就归你了,你先给它起个名字吧。” 云瑶看着马,乐了,清了清嗓子道:“就叫爱马仕吧。” 胤禛怔住,瞪着她道:“大胆,少胡说八道。” 云瑶回过神,与爱新觉罗重了一个字,又得避讳。 她暗自翻了个白眼,这也避讳那也避讳,把千字文上须得避讳的字,全都抠下来不用好了,那样千字文只怕得成为一个筛子,什么字都不会剩下。 她顿觉无趣,敷衍地道:“就叫棕马吧。” 胤禛见识过她照着颜色取名的本事,肥猫叫大橙小橘,这匹马被她叫做棕马也不为怪。 他自随了她去,扶着她上了马,在一旁说着要领,牵着缰绳慢慢走动起来。 云瑶不喜欢骑马的原因是觉着颠簸,不过坐在马上慢悠悠转圈,还有个未来帝王做她马僮,天高云淡,微风习习,她觉得这样骑起马来,比策马奔腾爽快百倍。 于是她总是装着学不会,胤禛牵着马一圈圈走动,耐心至极教她,半点都没有不耐烦:“你看我多认真,晚上回去你记得投桃报李就行了。” 云瑶手放在耳边,侧着脑袋大声问道:“什么,爷你说什么,妾身没有听见。” 胤禛被她逗得大笑,“你就装吧,反正等到晚上回去你跑不掉的。” 两人笑笑闹闹,胤禛走了两圈之后,把缰绳交给云瑶,让她自己拿着试着自己驭马。 云瑶拿着缰绳也不怕,仍然照着先前的速度晃着,她觉得这样最舒服,马轻微晃动,跟摇篮一样,拿来催眠正好。 突然,不远处传来了阵阵动静,随即一个大嗓门吵嚷了起来。 云瑶觉得有些耳熟,惊得忙回头看去。 她顿时想跳下去把自己埋在草堆里,这是出门没看黄历,还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康熙与巴音台吉正骑在马上朝他们奔来,巴音台吉那只熊指着她,在马上笑得前仰后俯,生硬地道:“女巴图鲁,不会骑马,丢脸!”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云瑶心里那个气啊,很想回一句“关你屁事”,可巴音台吉是康熙的贵宾,她很怂,不敢。 胤禛脸色沉了沉,将缰绳交给苏培盛,低声吩咐道:“带她回去。” 说完他自己迎了上去。 苏培盛还没有走出两步,就听到那只熊一阵吼叫:“女巴图鲁,别走,比试比试!” 康熙他们转瞬间已经到了跟前,紧跟在他们身后一同过来的,还有太子八阿哥九阿哥,最小的十三十四落在最后面。 云瑶见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想装着没听见都不行。 苏培盛停下来,为难地看向云瑶,她脸上的笑也快挂不住,抱着马脖子滑下来,福身见礼。 “咦,脸好了长得还真俊,先前皇上说你就是女巴图鲁,我还不信呢,可惜成了四阿哥的女人!” 草原上的儿女爽朗没有那么多忌讳,巴音台吉将这点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左右摇摆,围着云瑶转圈圈,上下打量着她,随即嫌弃地皱眉,“不行不行,骑马不好,不行!” 胤禛冷着脸,上前不动声色将云瑶挡在身后,“巴音台吉,她才刚学骑马而已。 若你要比试,咱们来赛一场如何?” 巴音台吉寻常见惯了胤禛的面瘫脸,并不放在心上,连连摆手,“咱们比试就没意思了,先前你的女人赢了我们的塔娜,她迄今还不服气。 今天让她们再试一场,看看究竟是草原上的女人厉害,还是大清的女人厉害!” 云瑶直想骂娘,巴音台吉简直跟那见着蜂蜜的熊瞎子,就巴住她不放了! 康熙脸色也不大好,他沉沉望向云瑶,令她心里顿时一咯噔。 昨晚康熙因为大阿哥之事,面子里子都丢尽,现在又被巴音台吉当场找茬,他肯定忍不下这口气。 若不是为了稳住蒙古部落,让他们不跟着噶尔丹起哄闹事,他估计会直接御驾亲征,亲手灭掉巴音台吉。 云瑶猜测,要是她敢拒绝或者跑掉,估计会被康熙扔进猎场中,当作猎物射杀掉。 巴音台吉的挑衅太明显,手搭着胤禛的肩膀将他带到一边,声若洪钟地道:“四阿哥,女人们的比试,咱们男人不要去掺合,就在旁边看热闹就好。” 他汉语蒙语夹杂着说,云瑶虽然听不太懂,可从胤禛的神色看来,他说的话很不招人待见。 云瑶可以喷他一本《农政全书》那么厚,但是她却什么都不能说。 现在她陷入两难的境地中,赢是不可能赢的。 虽然她才初学骑马,输了的话康熙肯定没有好脸。 涉及到大清的脸面,她又不是康熙的亲生儿子,他没有那么多道理对不相干的小虾米讲。 偏偏十四虽然门牙漏风,话都讲不清还在旁边瞎叫起哄:“她不会骑马,我来与你比试!” 八阿哥无奈地摇头,将十四拖了过去,说道:“十四弟,你还小呢,大人的事你别乱掺合。” 云瑶瞄了一眼八阿哥,很想淬他一口。 十四都能骑马去打猎了,骑术怎么都比她这个才上马的好,他这是要故意盼着她出丑,让胤禛没脸。 再见到巴音台吉那张被埋在胡子里的脸,上面写满的张狂得意,前后左右夹击之下,云瑶的火气,轰一下就直冲脑门。 要死也要拉上你垫背,巴音台吉就算是勇士,骑马若是赢了一个初学者,而且还是女人,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好自豪的事。 若是巴音台吉输了,那对不起了,他那张熊脸,还是埋在胡子里面,一辈子都没脸再出来丢人现眼了。 “巴音台吉,草原上的儿女自打会走路就会骑马,而我不过初学,连高一些的马背都爬不上去,跟谁比肯定都比不过。” 巴音台吉得意地抬起了下巴,不可一世的德性,让人看了想把他揍成猪头。 云瑶继续噼里啪啦道:“久闻巴音台吉不仅摔跤厉害,骑马射箭更不在话下,是勇士,大大的勇士。 若跟谁比都是输,我斗胆想与巴音台吉比试一场,输了我也能去吹嘘一下,我与勇士交过手。” 康熙脸色微微变了变,胤禛大骇,忙朝巴音台吉施礼,用蒙语道:“是她莽撞了,我这就带她回去,等下亲自上门来陪你喝酒赔不是。” 巴音台吉还从未被女人当面挑战过,既觉得新奇,又觉得没了面子,决定要好好给她一个教训。 他拍着胤禛的肩膀道:“四阿哥,你这就不对了,女巴图鲁亲自开了口,我怎么能不应战呢。 她是女人,我也不欺负她,马由着她随便挑,我挑一匹最温顺的母马与她比试,这样也公平些。” 胤禛还要说话,康熙低喝道:“老四!” 他的话被堵在了嘴边,脸色苍白,神情是说不出的懊悔。 云瑶朝胤禛勉强笑了笑,其实现在她见到他那样焦灼不安,原本的勇气也消失得一干二净,早就后悔了。 马已经被牵了过来,巴音台吉轻松自在,如同他先前所说,随意挑了一匹温顺听话的母马。 胤禛走到云瑶身边,将担忧后悔心疼愤怒各种情绪先压了下去,一边给她强调骑马的要领,一边帮她挑马:“你别去管输赢,先保护好自己为首要。 这匹母马也温顺,你初学,就骑这匹吧。” 云瑶哭丧着脸,努力转动着仅剩的脑子,咬牙切齿地道:“选一匹爆发力好些的吧,总得拼一把,省得以后他再找麻烦。” 胤禛急得低吼道:“不行,这不是你逞强的时候,哪有拿自己的命来堵气的。” 云瑶很想哭,她也不想啊,可她现在又有什么办法。 上次她就不该打那一架的,现在她决定趁机多捞点好处,不然也太亏了。 “爷,假如,妾身说是假如,若妾身赢了,得到的赏赐你能不能交给妾身亲自保管?” 胤禛真是又难受又想生气,都这个节骨眼上了,她还不忘讲条件,瞪着她道:“好好好,都答应你,我保管碰都不碰。” 云瑶打蛇随棍上,“那副御赐的字也还给妾身吧,妾身觉有了真龙之气护着,供在屋子里牛鬼蛇神都不敢再近身。” 胤禛无语,深吸一口气道:“都依你。” 云瑶稍微好过了点,这才走上前,福了福身,脸上挂着虚虚的笑:“巴音台吉,我实在是不会骑马,就不用那么复杂的规则了。 我们就比试跑一段路程,谁先到终点谁赢,你觉着这样如何?” 巴音台吉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见不过几十尺的距离,他哈哈笑起来:“这点距离,马一张腿就到了,不过也没有关系,都依你。” 云瑶已没有他法,只得孤注一掷了。 她走到选好的白马旁边,仰起头对它扯出个笑脸,双手合十朝它拜了拜:“白马大神,等下请多多包涵,你可以生气,但是不要太生气,我也是没法子了。” 胤禛:“......” 默了默之后,他拿了块糖递到云瑶面前,她接过去顺手塞进了自己嘴里。 胤禛:“......” 白马朝云瑶打了个大大的响鼻。 胤禛亲自牵着马走到画出来的道前,万千关心只化作了一句:“要保护好自己,我在旁边跟着你。” 云瑶点了点头,不去管围着观战人群的各种复杂眼神,她一只脚踩着马蹬,另外一只脚想往上翻。 谁知马动了动,她一下滑了下来,吊在了马身侧,看上去滑稽极了。 巴音台吉忍不住哈哈大笑,还有道熟悉的笑声也特别刺耳。 云瑶发誓,以后缺牙又缺心眼的十四,休想再吃到她任何东西! 胤禛冷着脸大步上前,双手一用力,将她举到了马背上。 云瑶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长长呼出口气,说道:“开始吧。” 小太监手一举,巴音台吉一夹马腹,低吼一声,母马立即撒腿狂奔起来。 康熙背着手,面无表情看向了云瑶。 她着急忙慌左右拉着缰绳,马还在原地转圈圈。 十四急得跳脚,挥着胖胳膊,喊道:“快跑啊,别磨蹭了!” 云瑶神色凝重,充耳不闻周围一切,等马一转过来身,她用力一夹马腹,马总算抬腿奔跑起来。 巴音台吉跑出一段路之后,回头一看,云瑶的马已经慢腾腾追了上来。 她直挺挺骑在马上,随着马的跑动前仰后俯,看起来像极了扳不倒。 两匹马的距离已经隔了十多尺,巴音台吉也不急了,故意慢了下来,等到云瑶追上一些,再故意加快些速度。 四周欢呼声不断,蒙古人的笑声最响亮,给云瑶打气的喊声也不示弱。 十四跳得尤其高,胖腿迈得飞快,边跑边喊,嗓子都快喊哑了。 云瑶没有管巴音台吉的戏弄,眼睛死死盯着前面立了杆子的终点。 近了,再近了。 她心里砰砰直跳,心一横,猛地伏下身贴着马背,然后,扬手将金钗狠狠刺入了马背。 周围的人还没有回过神,只听到白马狂嘶一声,快如闪电,率先冲过了终点。 “好!” 以十四为首,带头欢呼起来。 康熙原本沉下来的脸,终于浮上了隐隐的笑意。 巴音台吉完全没反应过来,只听到风驰电掣般的声音从身边呼啸而过。 他暗叫不好,可已经来不及。 他母马的脚力有限,对手选的又是冲进十足的好马,他就是骑术再好,只能眼睁睁看着白马冲过终点,越跑越远,最后只留下一道白影。 他愣了下,都比完了,她还跑什么? 胤禛一直紧张关注着云瑶,从她一俯身就开始觉得不对,等到她刺马时,整颗心煞时揪成一团,急着抓了匹马翻身骑上追了过去。 康熙也察觉到不对,沉声下令道:“快去追,把他们完好给朕带回来!” 十四跳脚也要去追,被十三死死抱住了,“四哥已经去了,你再去出了事,四哥还得顾着你。” 十四听后,难得讲了一次道理,哭丧着小脸道:“好吧,云格格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还想吃她的铁片烤肉呢,十三哥,你吃过没有,听说她烤得可好吃了……” 那边马背上的云瑶,死死抱着马脖子,被惊马癫得像是颗在锅里蹦跶的炒豆子。 她五脏六腑都在翻滚,脑子里一片空白,将那些驭马的要领,通通抛在了脑后,只知道张嘴大哭,想到哪里哭诉到哪里。 “马大爷啊,我给你磕头了,都是奴才的错啊,不该拿钗扎你啊!” “我虽然扎扎扎,但我不是容嬷嬷啊!” “各方菩萨,临时求你们一件事,给马下个定身术呗!” “啊啊啊,死定了!” “摔下去别摔到脸,明明可以靠脸吃饭的,为什么偏偏要靠骑术呢!” 云瑶的白马像是疯了般无头狂奔,留下一串血迹。 胤禛目眦欲裂,死命打马紧追不放,大声吼着骑马的要领。 云瑶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还有她砰砰快跳出来的心跳,她只有一个念头:“这次死定了。” 白马长嘶一声,累得口里呼哧呼哧直喘粗气,眼见前面就是小滦河,白马还是没有停的迹象。 胤禛心神俱碎,嘶吼道:“云瑶!” 缰绳死死缠在云瑶的手上,勒得双手火辣辣的痛。 她胃里酸水上涌,再也受不住侧头狂吐起来。 吐了一阵之后,她总算清醒了些,听到胤禛的喊叫,她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他骑在马上,神情慌乱无措,像个疯子一样对她乱挥舞着双手。 她的理智渐渐回来,试着慢慢直起上身,放松了身体,忍着痛轻轻拉了下缰绳,白马惯性地慢了下来,却很快又撒开蹄子乱蹦。 云瑶揪准这个时机,迅速放开缰绳,抱着脑袋闭眼往旁边草地上一跃而下,白马一下冲进了小滦河,溅起阵阵水花。 胤禛已经到了云瑶的侧后边,见她跳马,脑子嗡嗡作响,他毫不犹豫,纵身从奔马上也跟着跳下,朝她狂扑过去,一下被她砸中,两人在草地上滚成了一团。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胤禛顾不得胸口的痛,翻身爬起来抱着云瑶,见她双眼紧闭,手轻轻抚上她脸,颤抖着唤道:“云瑶?” 云瑶眼睫颤动,终于睁开了眼,呐呐地道:“我还活着吗?” 胤禛松了口气,连声道:“你还活着,还活着。 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云瑶身上的骨头都像被拆开了,又酸又痛。 尤其是双手,她拿到眼前一看,手被勒破了皮,血糊满了手,看上去触目惊心。 “别动。” 胤禛看得心痛不已,他的马与云瑶的马都已经跑得不见了,回头一看,见侍卫们已经追了上来,说道:“我们先回去。” 他从侍卫手中接过匹马,吩咐了几句,又对她说道:“别动,我抱你上去。” 云瑶见到高大的马还心有余悸,目露惊恐,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紧紧闭着眼睛,不看就假装没有马。 胤禛抱着她一举,她借着力爬上马背,却听到他闷哼了声,忙睁眼回头看去,见他脸色苍白,神情痛苦,她忙关心问道:“怎么了?” 胤禛吐出口气,挤出一丝笑,“你太重了。” 云瑶翻了个白眼,狗男人这时候还不忘取笑她!因为胤禛的插科打诨,她的心情放松了些,终于不那么害怕,两人骑着马一起回了帐篷。 祁坤院判又被请了来,给云瑶诊断之后,万幸她身体底子好,没有伤到内腑,只身上有些淤青。 手上也只是小伤,搽些药膏包扎静养两天便没事。 姚姑姑伺候云瑶进去洗漱完出来,扶着她在床榻上半靠着,叹息着道:“格格真是跟草原相冲相克,次次都遇到那个巴音台吉,次次都受了一身的伤。” 云瑶想想也是,顿时欲哭无泪。 转头四下看了看,见胤禛不在,她问道:“爷呢?” 姚姑姑说道:“先前奴婢见爷回来手一直抚摸着胸口,好像身体有些不适,祈院判走时他跟了上去,奴婢猜想爷是去找祈院判看诊了。” 云瑶愣了下,她记得跳马的时候,自己直接砸到了他的怀里,恐怕就在那时他被自己砸伤了。 怪不得先前她抱他上马时会痛得闷哼,估计是扯到了伤处。 她又内疚又生气,这也是个傻的,地上是草丛,她掉进去也不会有事,他却自己巴巴凑了上来。 长兴送来熬好的安神汤,云瑶怕自己喝完就睡着了,让姚姑姑先放着,想等到胤禛回来,确定他没事她才喝。 不一会,胤禛掀帘走进帐篷,见云瑶眼巴巴看过来,忙走上前,见到炕桌上的药,顿了下问道:“怎么还没喝药?” 云瑶上下打量着他,“等爷呢,你可还好?” 胤禛挥手让姚姑姑退下,坐到她旁边端起药,拿勺子舀了喂到她嘴边,“我没事,药都凉了,快喝吧。” 云瑶别开头,说道:“爷先给妾身看看你胸口,伤得很严重吗?” 胤禛抬眉,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晚上给你看,不过你这副模样,晚上我就大慈大悲放你一马。” 云瑶翻了个白眼,抱怨道:“都这个时候了,爷还不忘胡说八道。 不用一勺一勺喝,直接一口气喝完吧,早死早超生!” 胤禛瞪着她道:“口无遮拦,什么死不死的!” 云瑶不吭声,憋着气将整碗的药喝得一滴不剩。 胤禛又递了清水让她漱口,再喂了她一个蜜饯,温柔看着她道:“还难受吗?” “还有些难受,不过没有先前那么厉害了。” 云瑶顺着被褥滑下去躺下,看着他道:“爷真没事吗?” 胤禛斜躺在她身边,手搭在她的脑后,安慰着她道:“没事,只胸前青了一块。 你可没吓死我,以后再也不能这样莽撞了。” 云瑶安稳下来后,这时委屈难受后怕,各种情绪才齐齐涌上心头,不服气地道:“妾身也不想比试,更不想拼命啊。 当时就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豪气,这股气过了就后悔了,可妾身也不能撒手不干,皇上还不得砍掉妾身的脑袋。” 胤禛道:“你还有理了,不是跟你说过,让你不要那么拼,输了就输了,汗阿玛哪会真要了你的小命。” 云瑶撇了撇嘴,抽泣了起来,“马后炮。 这些道理妾身都懂,妾身又不是运筹帷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高人。 赶着当时那么个情形,脑子就不听使唤了,根本反应不过来。” 她抽出被裹成粽子的双手,在胤禛面前晃动,边哭边狂喷:“妾身这手都成这样了,吃饭可以让人喂,那若是要抠鼻孔呢,要入厕呢,总不能让人帮忙吧,那多丢脸,妾身还不如直接跳进小滦河算了。 爷还忍心责备妾身,再说妾身先前就说了,不想来木兰围场,不想来木兰围场,每次来准没好事。” 胤禛无语至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咳了咳憋着笑,“那个,抠鼻孔入厕,我可以帮你。” “呃?” 云瑶彻底呆住,然后她脸难得发烫,蛄蛹着缩到了被褥里,把自己埋了起来。 胤禛闷笑,扯开盖在她头上的被褥,“别把自己憋坏了,再说你身上哪处我没有见过......,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别再瞪了,睡吧。 好好养着,估摸着明天汗阿玛会召你去御前觐见,别怕,你立了大功,昨晚丢了面子,今天你终于扳回了一城,汗阿玛不会为难你。” 云瑶眼睛一亮,康熙这是又要赏赐她了吧,这次一定要点实在的东西,不要再要什么字画匾额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云瑶全身上下没一处不酸痛,她喝完药又吃不下饭,哼哼唧唧靠在软塌上,只盼着最难捱的两天先过去。 巴音台吉差奴才送来了大包小包的礼物,还送了她一匹皮毛油光水滑的黑色母马,说是贺她有勇有谋,等到她养好伤学好骑术,以后再跟她比试一场。 云瑶看着一张张上好的毛皮,人参等珍贵礼物,大大翻了个白眼。 巴音台吉还算坦荡,只是,以后她打死都不会再来木兰围场。 如胤禛猜测的那样,梁九功在半晌午时分亲自上了门,他笑眯眯地看着云瑶,“云格格身子可好些了,皇上差我来瞧瞧格格,说格格若是无事,让格格去御前一趟。” 云瑶努力撑起身,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就是不好也得好啊,不然康熙一忙就忘了这档子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她深吸口气道:“梁谙达,我没事,等我梳洗一下就随你前去。” 姚姑姑搀扶起云瑶,伺候她去洗漱间清理过,又换了身衣衫出来,慢慢挪动着去到了康熙的御帐里。 走进去一看,胤禛也在,见她进屋,面上虽无表情,眼里却含着笑意看了过来。 云瑶福身施礼,康熙摆了摆手道:“起来吧,听说你跳了马,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是适还是不适呢,云瑶小心思转得飞快。 若是说一点事都没有,突显不了她的功劳,说是受了重伤,祁坤那里有脉案在。 她斟酌之后道:“回皇上,主要是先前在马上颠簸狠了,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现在还没有全部落到原处去。 再加上骨头像是被拆了一遍,酸痛难忍,不过有了皇上保佑,过几天便会好。” 康熙被她的形容逗得哈哈大笑,“这么些时日未见,这嘴上功夫还是没有退步。 不过朕不明白,你都不会骑马,究竟是何处来的勇气,敢与巴音台吉比骑马?” 云瑶垂下眼帘,暗自狷狂一笑,这是把拍马屁的绝好时机递到了眼前来。 她根本不用想,依着前世提炼政治中心思想的方法,抬起头正气凛然道:“回皇上,奴才是大清儿女,以大清之荣而荣,以大清之耻而耻。 奴才见到皇上后,想到在御前时皇上待奴才万般的好,奴才虽然才学会骑马,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定不会让皇上失了脸面。 奴才又一琢磨,有皇上在旁边看着,就等于有了真龙保护,先前又有爷这么好的先生悉心教导过,奴才顿时有了勇气,坚信只要全力以赴,奴才肯定不会输的。” 胤禛听得眼角直抽,忙低下了头不去看她。 康熙讶然,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半晌后方停住,眼神在她与胤禛之间转了转,似笑非笑道:“既然你一心都是为了朕的大清,怎么没有替朕的大清开枝散叶啊?” 这么好的氛围下突然提出这种扫兴的事,云瑶觉得康熙很擅长泼冷水。 真正暗戳戳起了疑心,他是不是要借着她没有身孕之事,治她个不孕不育之罪,好把该给她的奖赏收回去。 “回皇上,那个,就是送子娘娘太忙了,还没有轮到爷的府上呢。” “哈哈哈。” 康熙又被逗得开怀大笑,说道:“你是大清的女勇士,为大清立了功,送子娘娘就算再忙,也会抽出功夫来。 朕等着你给朕带来一堆孙子,个个都如其母般骁勇!” 云瑶心中郁闷至极,偷瞄了胤禛一眼,见他始终面无表情扮石像,暗自白了他一眼。 康熙的话她根本不想听,她又不是石榴,一崩开就一堆籽,他自己生得还少吗,那么多儿子再生孙子,子子孙孙加上八旗子弟,他都那么穷了,也不想想养不养得起。 云瑶学着胤禛那样,装作害羞垂头不语,只管着听训。 康熙训完,又说道:“你此次立了功,朕得好好赏你。” 云瑶见康熙终于说起了正事,她耳朵伸得老长,只待他话音稍落,怕他又要赏赐一幅女勇士的字,急得飞快接到:“皇上,赏什么?” 康熙一顿,除了十四那个脸皮厚的,他还没遇到过这么急赤白赖要赏的人,不由得好笑地问道:“朕倒想听听你的主意,你想要什么赏赐?” 云瑶心中忐忑不安,直接张口要,她怕康熙一怒之下不但不给,还会打她板子。 她偷瞄着康熙的脸色,见他神色还算缓和,终于期期艾艾地道:“回皇上,奴才没出息,一心就想要个自己的庄子,再有几亩地种种。 大清在皇上的治理下,海晏河清,四方来朝。 老百姓有地有房,生有所养,老有所依,奴才也想体会下大清寻常百姓的美满日子。” 康熙没想到她居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顿时心潮起伏。 海晏河清,四方来朝一直是他心中所盼,让百姓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方能显出他做为帝王的真本事。 他心中畅快,笑道:“好!既然你有如此心境,朕就干脆再多赏你一个,把万春园,圆明园都赏给你!” 云瑶幸福得直抽抽,差点儿没晕过去。 圆明园! 她,云瑶的!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康熙三十五年二月春,虽然路边偶有小草已经冒出新芽,天气还是十分寒冷。 八旗劲旅整装待发,在康熙的亲自带领下,浩浩荡荡启程出征噶尔丹。 大阿哥因为在木兰围场酒后失态之事,康熙所选的随行阿哥中并没有他,只带上了太子与胤禛随行。 云瑶先前思量了许久,最后仍然未将魏珠告诉她的事转告给胤禛。 她始终觉得,万事万物自有自己的规律,那些看似普通寻常的小事,才累积出了最终的结果。 比如大阿哥,在康熙的儿子中是长子,骑射俱佳骁勇善战,这次带他随军出征,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可他在木兰围场的两点表现让他失了君心,一是对十四的态度,二是酒后失态,最终板上钉钉的事情泡了汤。 胤禛出征之前,云瑶也不会打仗,就没乱瞎出主意。 想着行军打仗大多都吃干粮,虽然康熙有土火炮,那玩意儿威力也不大,主要还是靠真刀真枪人肉厮杀。 胤禛虽然不会亲自上阵杀敌,可军纪严明,他还是得随大军走。 云瑶觉得,就是不用打仗,光行路这么一圈跑下来,人也累得够呛,吃好才是首要之事。 衣物药材这些福晋肯定会准备,于是云瑶只给他打包了一些吃食与瓦罐。 有干菌菇,不易腐坏变质的腊肉制品,米等,再加上各种佐料。 她准备得最多的就是胡椒粉,有个着凉鼻塞,喝上一碗浓浓的胡椒汤,身体暖和不说,打几个喷嚏鼻子就通了。 她有了先前在木兰围场煨汤的经验,教会了苏培盛怎么用炭盆煨瓦罐汤。 晚上睡觉之前煨上,在瓦罐里面放肉放菌菇,或者加些米,早上起来就能吃上热乎乎香喷喷的粥饭肉汤了。 胤禛走后,云瑶自己也忙得不可开交,忙着育苗播种。 胤禛行动很快,去年自木兰围场回京之后,就差人去了盛京统辖下的黑龙江买地。 另一边,又去江南暗自买了几户种水稻有经验的老农,送来跟云瑶一起研究怎么育苗,准备今年就开始在东北试着种植水稻。 其实关于育苗之事,云瑶也还在摸索之中。 康熙赐给她的两个园子,万春园空着,就先拿来育苗,既隐蔽,离绮春园又近,也方便她来回。 对于水稻育苗,云瑶起初还是按着西瓜育苗的方法来。 其中有个叫老胡的中年汉子,人长得老实巴交,心眼却很灵活。 老胡不动声色,守在旁边看着云瑶一步步泡种下种,等到一遍全部下来,他觉着这样育苗的方法是好,可不适合种水稻。 他见云瑶人温和又平易近人,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道:“主子,水稻跟别的东西不一样,种在地里需要的水得多一些,照着你做西瓜苗的底,肥是足够肥,可水份不足。” 云瑶对这些只是一知半解,不过借着后世看到的皮毛,鼓捣出了些东西来。 对老胡的建议自然采纳了,并且奖励了他一两银子。 老胡拿到银子后更加积极了,其他人见到他得了赏赐,也开始踊跃提出自己的看法。 云瑶听得满头雾水,不过仍然微笑着,装着听得十分认真,末了道:“大家都是种地的能手,以前给自家种地,有好的法子都藏着掖着。 现在不一样,那块地要大家互相帮助,配合着完成,所以你们要团结起来,一起商议着去种。 这样吧,老胡你暂时充作管事的,把你们商议出来需要的东西,都去问长兴领,只要能找得到的,我都支持你们。” 老胡神情隐隐激动起来,以前他穷得根本没自己的地,只得赁了地主家几亩地种。 不过乡间的地主,平时见着眼睛都长在了头顶,根本没拿正眼看过他们这些穷人。 京城里这样顶顶的贵人,却这般随和,说话细声细气,你说她也认真听着,等你说完,先夸赞你之后,再委婉提出她的意见。 老胡从来没有得到过如此的尊重,他觉得自己的好运道来了,一定得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干出一番大事来。 云瑶不知道老胡心里的想法,完全放手由着他们去折腾。 所有的进步都不是一蹴而就,需要不断试错,失败了再来就是。 另一边,圆明园她也开始着手慢慢修葺,没有那么多银子一口气全部修好,只能先一点点来。 胤禛走前去园子里转悠过,画了图册留下来,还给她找了内务府包衣旗的雷金玉做统领。 云瑶不认识雷金玉,只听胤禛提起他紫禁城火灾之后,领过修复的差使,还修过畅春园,领了楠木作工程。 直到云瑶见过他做的烫样之后,整个人才恍然大悟,喜得差点当场高呼一声“久仰大名”。 雷金玉,就是大名鼎鼎的样式雷最出色的人物,她居然有眼不识泰山! 胤禛自不会知道雷金玉的厉害,但是云瑶知道,得了他这么个大宝藏之后,她就放心将圆明园的修建交给了他。 只管在闲暇时,偶尔去转一圈,跟他说说胤禛的想法,图纸上有不完备之处,再做修改。 雷金玉每天都要小酌几杯,不过他很有节制,每次必不超过三杯,配上些小菜吃食就心满意足了。 云瑶每次都会给他带一些酒与下酒小菜,他最喜欢她带去的卤味,称拿来下酒简直是天作之合。 雷金玉听说云瑶来了,忙提着长衫下摆,小跑着远远迎上来,笑得牙不见眼打了个千见礼,然后目光粘着她身后长兴手上提着的食盒,再也走不动道了。 厨房里做了卤下水,胤禛在时,怕他嫌弃脏臭,这种下脚料哪敢送进万方安和。 现在趁他出去打仗,云瑶吩咐马氏去买了很多肥肠回来卤,再加上卤蛋,卤豆干,卤鸭翅膀鸭脚等,装了满满一食盒带了过来。 雷金玉把食盒当作宝贝抱在怀里,努力吸了吸鼻子,眼前一亮,嘿嘿笑道:“今儿个奴才又有口福了。 格格,烫样做好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云瑶早就对烫样充满了好奇,又能见到样式雷亲手所做,当即笑着应了下来。 长兴要上前替雷金玉拿食盒,却被他扭身躲开,笑着道:“没事,也没多重,我抱着也不碍事。” 云瑶忍着笑,装作没有看见,才走到屋门口,脚步一顿,目光完全被放在桌上的烫样吸引住。 她如同雷金玉见到食盒那样,也跑着奔了上去,看得目不转睛,惊叹不已。 整个圆明园庄子都缩小在了桌上,用纸张,木材,秫秸做出来的烫样,园子里的亭台楼阁,重重院落,甚至屋子的窗户都清晰可见,不但手艺巧夺天工,布局也巧妙至极。 雷金玉站在旁边一一解释,他有时要伸出手去指点某处,觉得抱着食盒实在是不方便,才依依不舍将食盒放在了旁边的案几上。 “格格,四爷留下的图纸非常完善,奴才只做了小小的调整,比如这座院子往后退了几尺。 奴才前去看过,这里的土地比较松软潮湿,屋子新建还好,久了后对屋基不利,廊檐柱子会腐朽得快。” 云瑶当然听信专业人士的意见,她见烫样几乎与原来园子的模样大相庭径,根本就等于全部拆掉重建,她暗自咋舌,这得要花多少银子啊! 她把银子的事按了下去,又问道:“雷先生,如果全部建好,大致需要多长功夫?” 雷金玉笑呵呵地道:“奴才不敢担格格一声先生的称呼。 回格格,如果能立即开工,约莫三五年便能建好。 屋子不费事,费事的是里面的景致,比如这里的溪流要拓宽,这里要起一条水道,把水引到这里来。” 云瑶对所有的专业人士都心怀敬意,不管是雷金玉还是祁坤。 她觉得就是这些人,有了他们做出来方方面面的实事,才推动了历史的真正前进,让后人生活得更为舒适。 所以每次她都会尊称雷金玉一声先生,在这时工匠大夫等地位都低下,他也总是笑着称不敢当,但做起事来,更为细致绝不敷衍。 云瑶曾听说,他平时除了吃饭睡觉,整天都在园子里走动,圆明园里每一处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后来开始动手时,几乎一做就一整天,连叫他都听不见,心无旁骛,完全陷入了那堆烫样中。 这时云瑶听到他那句三五年,又暗自咽了口口水,怪不得史书上记载的昏君,大多都有修建陵墓,或者享乐的行宫别院等这一罪名。 工事太耗费银子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云瑶便准备离开,笑着道:“先生,食盒里有猪大肠,洗干净拿来卤,味道极好,不知道先生能不能吃得惯。 若是先生不喜欢也不要勉强,下次我再换别的来。 对了,还有从山东那边来的长寿果,拿来下酒也极好,以后再送来给先生。” 雷金玉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条缝,连连道:“奴才多谢格格,格格做出来的,肯定是极为美味之物。 长寿果贵重,格格还是留着自己吃吧,可别给奴才糟蹋喽。” 长寿果就是花生,这时的花生还是小品种,一般种植在山东等沿海地带,还算是顶顶矜贵的东西,寻常百姓家几乎很难见到。 云瑶打算选一些好的花生出来,也试着种种。 反正她有地有庄子,阔气得很! 到了三月间,大清与准噶尔的战事消息也传回来京城,与敌方零星打了几次,完胜敌方,大军已经准备与对方主力开战。 胤禛的信也递到了云瑶手里,摸了摸厚厚的信封,她抽出来一看,上面细细写了他一路的吃穿住行,以及周围见到有趣的景致。 尤其是她的瓦罐汤,被太子撞到尝过一次之后,每天都不请自来。 最后康熙也知道他们兄弟在开小灶,他虽然没有来,也很感兴趣,吩咐梁九功亲自来学了回去做来吃。 现在天气变暖,路边野菜很多,他以前在万方安和时,随着她吃了太多的草,也大致认识了些马兰头,蒲公英等。 苏培盛无事就去采野菜,洗干净了放到瓦罐里随着粥一起煮,或者随便拌一下就美味无比。 她给他备的菌菇腊味因为有了太子蹭饭x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十分心疼,不仅仅是物,更因为她的一片心意。 觉着太子脸皮太厚,不过想着是亲哥哥,也就没有与他计较。 “战场上下,只满目疮痍,不再赘述。 我时常会在梦间见到你,醒来之时颇为惆怅。 只恨你不在枕边,通身发软,惟余一处硬如铁矣。” 云瑶看完信,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虽然没有亲历过打仗,但是知道其残酷,看到满目疮痍,他肯定是不想让她担心,才一笔带过了。 她心还在酸涩难安中,谁知他笔锋一转,又提到了不可言说之事,顿时就让她把伤心抛到了脑后。 云瑶看完信,思索后说道:“姚姑姑,再去备些菌菇腊味,随给皇上的补给一起送去。” 姚姑姑应了,问道:“格格,你不给爷回信吗?” 云瑶笑了笑,磨了墨,写下了几个大字:“知道了。” 姚姑姑看得笑个不停,摇头道:“格格还真是。” 云瑶笑着道:“庄子里都是些琐碎之事,老胡他们鼓捣出来了育秧苗之事,已经去了黑龙江,圆明园已经在慢着修葺,但需要很多银子。 这些写上去不但累着送信的,等信交到爷手里,说不定他已经打了胜仗回京了。” 最后云瑶预计错误,信很快送到了胤禛手里,他又连着回了好几封厚厚的信,对她的敷衍十分不满。 她只得多写了些,一来一回就到了五月。 五月十三日,康熙率领的八旗大军,与噶尔丹在昭莫多一战中,大获全胜。 噶尔丹仅率数十骑,突围远遁至喀尔喀西部流窜。 虽然这康熙打了胜仗,然噶尔丹的存在,依旧是大清的潜在威胁。 康熙没有再追,已班师回朝,不日之后便会到达京城。 天气炎热起来,云瑶种的蔬菜瓜果也开始成熟。 黑龙江老胡那边也递了消息来,田间秧苗的长势虽然不如江南,但勉强还算过得去。 她知道长势一般,不表示收成也能一般,关键得看抽穗,还有成熟时,不要大半都是空壳。 云瑶每天在圆明园与田间地头来往,人虽然晒得黑了些,但是人的精神却极好。 这天她正准备摘几个嫩南瓜回去清炒,长兴匆匆赶了来,说道:“格格,福晋来了。” 云瑶有些诧异,胤禛又不在,福晋来庄子做什么? 她想了想将南瓜交给长兴,问道:“福晋可说有急事要寻我?” 长兴道:“福晋把奴才叫去后,也没有多说,只问了格格在哪里。 奴才瞧着福晋好似精神不大好,放在案几上的茶也没有动,只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好像很焦急的样子。” 云瑶仔细思索,最近一切安好,连在打仗的胤禛也平平安安,已在回京的路上。 她更为不解了,不过怕福晋有别的急事,还是匆匆赶了回去,连洗漱都顾不上,直接去了她的院子。 福晋见到云瑶前来,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住脚,上下打量着她道:“云妹妹还是这么风风火火。” 云瑶福了福身,抬眼看去,福晋果真如长兴所说,比她上次见到时又瘦了些,脸色苍白眼眶发青,好似没有睡好。 她笑着道:“前去地里摘了几个瓜,外面天气热,晒得出了些汗。 怕福晋有急事,就没敢耽搁就来了,福晋不要嫌弃我失礼才好。” 福晋抿了抿嘴,勉强笑道:“云妹妹请坐吧。” 云瑶依着福晋的指点,坐在了她的下首,吴嬷嬷来上茶,暗自打量了她好几眼才退下。 云瑶只装作没有看到,端着茶杯拿茶盖拂着茶叶,见到里面的陈年明前茶,拂了拂之后又放下了茶杯。 福晋盯着她,目光焦灼,开口道:“云妹妹,爷可给你来了信,里面可有说他现在可安好?” 云瑶一愣,莫非胤禛没有给福晋去信? 她想了想斟酌着说道:“先前爷来过信,说他一切平安,大军也已在回京的路上,定会没事。” 福晋松了口气,喃喃地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不瞒云妹妹,自从爷一说要随皇上出战,我这一天都没有睡安稳过,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怕他有了闪失。” 云瑶嘴角抽了抽,福晋这也太夸张,康熙都御驾亲征了。 这次战事阿哥们都在暗中较劲,削尖了脑袋想随御驾前行,不仅仅是在康熙面前露脸,更是一种政治资历。 福晋抹了抹眼角的泪,长叹一声道:“爷写的信回来,都只有三五个报平安的字。 我总想着,爷那等男人,就算是受了伤也肯定不会说。 在战场上吃也吃不好,穿也穿不好,这一趟下来,人得遭多大的罪。 爷是府里的天,要是他这片天塌了,我们这些人又该怎么办呐。” 云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胤禛在后方坐镇,若是要轮到他下阵杀敌,那就说明他的兵力全军覆没,康熙御驾亲征也宣告失败。 明明福晋人在京城,又不聋不瞎,战事情况如何,她又不是不知道,还成天杞人忧天。 云瑶坚定认为,福晋纯粹就是闲的。 胤禛是她与后宅那些女人的天,不是她云瑶的天。 现在她有房有地,还有康熙的御赐女巴图鲁称号。 说句最最难听的话,就算胤禛牺牲在了战场上,她的日子也会过得很好。 云瑶只得随着福晋附和了几句,听她又话锋一转道:“云妹妹,爷如今还没有后,我身为他的嫡妻福晋,当有替爷开枝散叶的责任。 在这点上我完全失职、也多亏爷不计较。 可爷不计较,我也不能不当成一回事。 这次爷去打仗,我不免也想得更多了些。 云妹妹,爷宠着你,你也得多为他着想,等爷回来之后,你也劝劝他,多去别的院子走动走动,怎么着府里也得有孩子。” 云瑶听得无语至极,简直想对福晋翻个大大的白眼。 她从来没有管过胤禛去哪里歇着,而且她自出府之后,就一直没有回去过,常年住在郊外的庄子里。 胤禛虽然常来庄子,他总得上朝当差,一年大半时间都留在了府里。 福晋来她面前哭诉胤禛不去睡她,不去睡别的人,简直是纯粹是来恶心她的,不知道她大热天跑来说这么一通,究竟有什么好处。 云瑶忍着心里的火气,微笑着道:“福晋说这些话,我还真不敢接下来。 我远在庄子,爷在府里,我还得远远管着他去看别的姐妹,只怕爷会生气砍断我乱伸的手。 福晋你自与我们这些格格不一样,你是嫡妻,担着劝解爷,替爷的府里开枝散叶的大任。 我不过一个小小的格格,说出这等话就僭越了,那不知道的,得骂我抢了福晋的差使,平白无故落了个猖狂的名声。” 福晋神色变了变,眼神也冷了下来,死死盯了云瑶一会,半晌后终没说什么,挥手让她退了出去。 云瑶顶回去之后,也懒理她究竟打着什么主意,她身上汗湿后很不舒服,只管着回去院子洗漱了。 中午厨房把嫩南瓜炒了,吃起来清爽可口,加上干菜河虾汤,喝一碗下肚,解暑又畅快。 云瑶饭才吃了一半,姚姑姑走了进来,面露怪异,说道:“格格,守着西瓜地的串儿说,福晋差人去地里摘西瓜了,他也不敢拦。 可地里就那么几个成熟的西瓜,都被福晋全部摘了去,他怕格格怪罪,哭着跑回来报信,说福晋的人,抬着箩筐又去摘南瓜丝瓜了。” 云瑶倒抽了口气,福晋这是土匪进村大扫荡了。 她沉吟片刻,放下碗道:“随我出去看看,看在爷的面子上,几个瓜果摘了也就摘了,别连根给我拔起来就好。” 等到走近时,她见吴嬷嬷打着伞替福晋挡住太阳,在一旁手舞足蹈指挥着下人摘瓜,旁边地上的箩筐里,已经装满了各种瓜。 云瑶擦了擦汗,真是不知道怎么形容福晋这个人。 这么热的天气,亏得她穿得一丝不苟,不怕热也不怕晒,饭也不吃,跑来祸害这么几个瓜。 丝瓜藤蔓爬得高,吴嬷嬷指着树梢上垂下来的丝瓜,对小太监颐指气使道:“那里,你眼睛瞎了吗,这么大一根丝瓜你都瞧不见。 够不着,够不着把腾扯下来不就行了!又不是什么矜贵的东西,不过是拿来吃着玩的菜,也值得你犹豫? 没见识的狗东西!” 云瑶听吴嬷嬷指桑骂槐,脸色也沉下来,走上前福了福身,似笑非笑道:“福晋亲自来摘瓜呢?” 福晋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说道:“既然来了庄子,就顺道摘些回去,让府里的姐妹们好尝尝鲜。 她们都还不知道,爷的地里种了蔬菜瓜果,都是爷的格格,总不能让爷落了个偏心的名声。” 云瑶看了她一会,蓦地笑了起来,满腔的怒火瞬时消失无踪。 得,跟她这么一个脑子不太灵清的计较,真是白费了功夫。 说来也是云瑶心眼小,有了地想嘚瑟,暗戳戳想显摆,没有胤禛的地,她也能种瓜。 所有蔬菜瓜果,全部种在了康熙赐给她的地里。 她看着吴嬷嬷,耐心地道:“上面的丝瓜,用竹竿绑上镰刀一割就能摘下来,不要把瓜疼扯断,不然你们下次来,就不能大框小框往府里搬了。” 吴嬷嬷板着脸,尖声道:“云格格,福晋想要摘几个瓜,倒被你推仨阻四拦着,传出去还以为爷的府里没了规矩,变成了云格格当家做主,福晋想吃几个瓜都要看云格格的脸色。 这地是爷的,整个府都是爷的,福晋是爷八抬大轿迎娶的正妻。 不要以为爷给你修庄子,你就当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了。 这人呐,可不能忘本,别忘了,你从宫里出来时,连身换洗的衣服都拿不出来,如今总算穿上了衣服,倒耀武扬威抖了起来!” 云瑶哑然失笑,得,这个奴才也是个脑子不灵光的。 大热天她也不会与一个狗腿子吵架,缓缓走到福晋跟前站住了。 她身高比福晋要高一个头,现在她穿着平底布鞋,福晋穿着花盆底,还是得稍微抬头,才能与她对视。 福晋见云瑶突然逼近,居高临下看着她,神色顿时恼怒起来,尖厉声刺耳:“你想要干什么!” 云瑶微微弯腰,嘴角带着些许的微笑,压低了声音道:“福晋,我是为了给你留面子,不然让下人听了去,你的脸才要真正没处搁了。” 福晋见云瑶如此嚣张,气得脸涨得通红,脚下一绊往后差点仰倒,吴嬷嬷把伞一扔,忙眼疾手快撑住了她。 云瑶冷笑着道:“这些瓜都是我的地里长出来的,你且听好了,是皇上亲自赐给我的地,是我拿命搏来的地! 是我亲自下种灌溉施肥种出来的瓜,与府里半点干系都没有,你摘几个去吃,我根本不会与你计较,不过几个瓜而已。 你却分明是来找事,想把我的瓜苗都拔掉。 福晋,是不是太阳太大,把你晒晕了,让你脑子糊涂了,还是你平时吃太饱撑着了,没事做来损坏庄稼粮食! 我是女巴图鲁,还是战胜了巴音台吉的女勇士,你今天是不是想挨打?” 福晋靠在吴嬷嬷怀里,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浑身都不断发抖。 云瑶眼神一寒,凑到她耳边,低声吼道:“滚!”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五月底,康熙班师回朝,一行人浩浩荡荡又回到了京城。 胤禛忙于朝堂之事,回京好几天之后,才终于挤出一天空闲,马不停蹄赶来了庄子。 云瑶见他骑马前来,风尘仆仆,人瘦了一大圈,也黑了许多,脸被太阳晒过之后,黑中透着红。 不是那双深幽锐利了许多的眼睛,他此刻看起来倒与种地的老胡没了两样。 他上来就将云瑶死死抱在了怀里,姚姑姑与苏培盛等见状,忙垂下头悄声招呼伺候的人全部退了下去,各自放轻脚步忙碌,打了热水送进洗漱间。 云瑶被他身上的汗味冲得呼吸一窒,手抵着他的胸膛,挣扎着仰起头,说道:“爷怎么这么瘦了,可有哪里受了伤?” 胤禛说道:“我这么厉害怎么会受伤,瘦了还不是因为想你想的。” 云瑶见他吹牛,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他根本只在后方,刀箭都只是他挂在身上的装饰物而已。 胤禛顿了下,笑道:“太子爷倒受了伤,哈哈他自己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块石子扭伤了脚。 大家在平坦的道上走着说话,突然我与汗阿玛眼前一花,太子爷不见了,再一看,他在地上躺着呢,哈哈哈他真是够倒霉的。” 云瑶想想那个场景也觉得好笑,见胤禛笑得欢快,估计太子爷真是自己不小心摔的,不是有人要害他或者康熙。 胤禛穿了一层又一层,身上的汗味实在太浓,云瑶忍不住偏开了头,憋着呼吸说道:“天气这么热,爷怎么骑马来了。 快进去洗洗吧,换身汗爽衣衫,你身上都被汗浸透了,仔细着别着凉。” 胤禛怀抱着她往屋里走,俯身不断亲吻着她的脸,低喃道:“骑马能早些见着你,好些日子不见,已相思成疾,不信你摸摸。”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胸口,他那里咚咚跳个不停。 云瑶很想笑,若是这里不跳就该着急了,不过她不忍泼他冷水,只笑着推他去洗漱间。 胤禛拉着她不放,“不行,你得陪着我洗。” 云瑶用脚趾头也知道他的想法,见他三下五除二扯下衣衫,同样很勤快将她的也扯掉,一起进了浴桶打水仗了。 等洗完出来,两人才坐下来歇息说话。 胤禛吃了一口茶,满足长叹:“真是舒服畅快,还是回到你这里好。” 云瑶微微拧眉,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胤禛惬意吃了口茶,与她说起了一些战场上不打紧的事,末了叹道:“我去户部走了一趟,见户部尚书马齐胡子都快全白了,都是为了银子愁的。” 云瑶知道打仗打的就是银子,康熙又御驾亲征,所行花费只会更多。 最主要的是,耗费巨大的人力财力,还没有抓到噶尔丹。 两人说了没一会就到了午饭时分,厨房里送来了各种时令鲜蔬,还特意为胤禛做了道他爱吃的红烧肉。 他见到红烧肉,果然眼前一亮,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送到嘴里,享受至极,说道:“好久没有吃上这道菜了,府里的厨房做出来总不是那个味。” 同样一道菜,就算做法步骤调料都一样,不同厨师做出来,细品也有不同。 云瑶正要说话,只听他意味深长笑道:“秀色可餐,就着你吃才更有滋味。” 云瑶:“......” 她翻了个白眼,舀了些花生米与猪蹄到碗里,递给他道:“食不言寝不语。” 花生挑选出了些饱满的做种子,余下部分她分了一些给雷金玉,现在剩下的也不多,今天厨房剥了花生米,在瓦罐里与猪蹄一起炖,软烂鲜香又不腻。 他们吃饭并没有这个规矩,胤禛知道她是在嫌弃自己,不以为意地笑,顺口尝了尝花生米,只一品就赞不绝口。 等到吃完饭,两人坐下来吃茶消食,他说道:“今天猪蹄炖长寿果这道菜也好,下次可以呈给汗阿玛,他这段时日很是辛苦,天气又热,都没有什么胃口吃饭。” 云瑶点头应下,暗自思索这次胤禛出去一趟,似乎与康熙亲近了许多。 以前送康熙吃食这种忌讳的事,他绝对不会去做,表孝心也只送些中规中矩的金玉字画。 不过一切还是谨慎的好,她思索片刻后道:“还是把方子呈给皇上吧,反正也很简单,跟瓦罐汤一样的做法而已。” 胤禛含笑看着她,赞许不已:“如今你反倒想得更为全面。 这个方子我也不白拿,说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这口气也忒大了点,云瑶心里一动,笑得眉眼弯弯,说道:“既然爷这么大方,那妾身就不客气了。 别的妾身也不想要,爷就把绮春园给妾身吧。” 胤禛一愣,随之笑了起来,“小心眼子,福晋来找你,被你骂了回去。 你要了这个庄子,是不是以后我来了,你看不顺眼也会一并撵了?” 他见云瑶已经紧绷起了小脸,跟那要跟人打架的猫大爷一样竖起了毛,忙陪着笑脸道:“好好好,都是我说错了话,这个庄子你要就拿去,反正这里早就是你的地盘,只是我来了你不能赶我走......, 好好好,我又说错话了。 别说一个庄子,圆明园你想怎么修就怎么修,银子都我出。 你个小没良心的,先前我还想着你去帐上支银子,担心福晋会为难你,还特意写信去叮嘱过她,让她不能插手此事。” 云瑶瞪大眼睛看着胤禛,想把他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究竟进了多少水。 怪不得福晋会来庄子里发疯,他这份好心可用错了地方,典型的好心办了坏事。 福晋接到他的信时,估计快被气晕了过去,又不能拿他怎样,才顶着大太阳前来找她麻烦。 云瑶快被气笑了,说道:“爷,妾身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只是以后你不要这样帮妾身了,妾身真的多谢你呐!” 胤禛也不高兴了,斜睨着她道:“一心念着你,还落不到你一句好,你这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云瑶瞪着他,气鼓鼓地道:“爷,妾身也要跟你说说圆明园之事。 首先呢,妾身觉得圆明园慢慢修就好,一下耗费太大,只怕会引来别人嫉妒眼红。 也不能因为没了银子,就胡乱对付一下,以后再重修重改,更耗银耗力。 其次,妾身请爷好好想想,每次爷偏颇妾身一些,最后妾身结果又如何? 胤禛愣住,眼神复杂看着她,半晌都没有说话。 云瑶却不打算放过他,言语间更为尖锐起来:“妾身知道爷心善,大家都是你的女人,你也不能太厚此薄彼,所以每次也都是高拿轻放。 可妾身该受的气该吃的亏可一点都没少,也幸亏妾身心宽,不是那计较之人,否则妾身也该躺在床上称病不起了。” 胤禛脸色变了变,沉思片刻,说道:“你还心宽,每次受了气要还到我头上来。 还说我不偏颇你,真不偏着你,就冲你对福晋说的那些话,就该治你......” 他见云瑶已经瞪圆双眼,忙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拉起她笑着安抚她:“好了好了,都是我的不是,以后我定会换位思考。 你别生气了,去歇着吧,我可盼了好久,要好好抱着你睡个好觉。” 云瑶不知道胤禛以后会不会换位思考,只是她能做到的也只能这样了。 他是大清的阿哥,能做到反思道歉已算难得,她也不能再要求更多。 歇息好起床之后,待太阳不那么烈,云瑶与胤禛如以前一样,换了身粗布衣衫,去田间地头走动。 他连走了几块地下来,斜着她冷笑道:“今年把蔬菜瓜果都种在了自己的地里,真是......,有了巴掌大块的地,要急着拿出来显摆了?” 云瑶当没听到他的嘲讽,指着地里浓绿的花生苗,笑着问道:“爷,你认识这是什么吗?” 胤禛还真不认识花生,他蹲下来看了半天,又拔了一株起来,看着根上结出的小果,半天后方迟疑地道:“这是长寿果?” “是呀,爷给的长寿果,妾身选了些种,也不知道以后收成如何。” 云瑶接过花生苗来回翻看,数了数上面的小花生,不过才结七八颗,她顿时有些丧气,“结得太少,只光顾着长藤蔓了。” 胤禛忙安慰她道:“没事,以前长寿果都种在山东沿海地区,估摸着京城气候土壤不一样,能结果就已经很不错了。” 云瑶说道:“估计跟种子也有关系。 东北那边老胡递了消息过来,说今年的水稻已经抽穗了,只稻穗比较短,估计产量也不会高。” 胤禛牵着她继续走,笑道:“能在这个时候就开始抽穗,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我记得县志上记载,等到地化冻之后再种,秧苗出得比较慢不说,还没有等稻子长成熟,天又冷了。” 云瑶认真思索之后,斟酌着说道:“爷,关于种稻之事,妾身觉着种子一定要能抗寒,等到适应了当地的气候之后,估计才会慢慢好转。 一年两年肯定没有成效,以后这件事就算成了,咱们也不会瞒着掖着,肯定会献给皇上,拿来惠及百姓。 不如爷等秋收之后,把水稻的种植情况禀报给皇上,让朝廷出面去解决这个问题。” 胤禛背着手慢慢走着,眉头拧了起来:“此事我得再好好想想,断不能乱交出去,不然最后反倒会被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弄没了。” 云瑶不懂朝堂上那些官员之间的勾心斗角,胤禛这么说肯定有他自己的考量,她也就不再乱建议,拉着他去到了圆明园。 雷金玉得到胤禛要去的消息,早等在外面迎接,见到他们前来,忙小跑着上前恭敬请安。 胤禛听云瑶提过他几次,言语间对他颇多赞赏,以前他倒没察觉,此时不免多看了他几眼,见他外貌不过普通寻常,也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等到进屋去见了烫样,对整个圆明园的布局与安排,胤禛才连连赞叹,最后不由得看了一眼云瑶,得意地想:“我的女人就是与众不同,眼光那是一等一的好。” 云瑶不知道胤禛心中所想,在一旁与雷金玉细细商量着着修建的琐事。 “现在天气热,让工匠们在早晚凉一些的时候开工,别顶着大太阳干活中了暑。 我会让厨房熬些绿豆粥送过来,解暑的药汤也熬一些,每天大家都喝上两碗。 还有我种在地里的西瓜,劳烦雷先生每天派人自己去摘,拿回来冰到井水里,等到大家歇息的时候,也能吃上一口解渴。” 雷金玉对她的建议自是完全听从,尤其是她以前待下面做活的人也极好,笑着说道:“云格格,你待他们好,他们心里也清楚,做事也会更加上心。 大家都也念着你的好,先前还跟奴才说,想来给你磕个头呢。” 云瑶骇笑,忙双手乱舞拒绝道:“别别别,我真不敢当。 这些都是爷的主意,我不过是照吩咐办事而已,让他们只用心做事就好。” 胤禛含笑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拆穿她。 雷金玉也嘿嘿笑着,顺着她的话又要跪下来给胤禛磕头。 他也身手拦住了,如云瑶那般说道:“起来吧,无须这些虚礼,只管好好当差,爷也不会亏待你们。” 在园子里转了一会,与雷金玉商议了一些修葺细节,两人便离开了。 胤禛边走边侧头看着云瑶,笑着问道:“明明是你的主意,为何要安在我的头上来?” 云瑶从来不要这些虚名,善待工匠们,不过是举手之劳,也是她做为一个人的本分。 虽然她现在也会时常被称为主子,可那些主子的威风,在这些地方就不用拿出来了。 再者,这些事传出去之后,她肯定会落下一个贤惠的名声。 一个格格被夸赞贤惠,这种名声对她来说,不但没有实际好处,估计福晋又会杀来找她麻烦。 云瑶笑着比了比自己的脑袋,说道:“妾身的头也不大,戴不了这么大的帽子。 夸多了妾身也脸红,大家都是人,妾身做这些,也不过是人之常情而已。” 胤禛愣了下,斜着她道:“经你这么一说,我戴了这顶帽子,好像头也开始发痒了。” 云瑶被逗得大笑,拍着他马屁道:“爷不一样,爷是要做大事之人,现在这些让你头痒的帽子就先存着,等以后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胤禛心中一动,看着天边的夕阳,陷入了沉思中。 如同云瑶所说,做大事的胤禛第二天就赶回了京城。 康熙今年也没有搬到畅春园来避暑,直准备忙到九月,率领大军出发去了呼和浩特,再次御驾亲征噶尔丹。 伤筋动骨一百天,太子因为脚还不方便,这次留在了京城。 康熙带上了大阿哥三阿哥胤禛八阿哥,把成年皇子几乎全部捎上了。 康熙对噶尔丹的残余势力,采取了围剿与劝降双管齐下的措施,写了劝降书大肆宣扬,又设置关卡,堵住噶尔丹潜逃的路。 围剿还好,劝降对于噶尔丹来说根本不痛不痒,但对于噶尔丹的部下来说却十分有用。 尤其他们被清军追着四下逃窜,人心就渐渐开始动摇了。 康熙一直驻跸在呼和浩特,等着噶尔丹的投降,后来顺道又转去了鄂尔多斯,一边行猎一边胸有成竹等着。 直到十一月底,康熙才等到了噶尔丹的亲笔手书,上面只提及了清,藏,喀尔喀之间过去的历史关系,并没有半点投降的意思。 京城今年的雪来得晚了一些,到了十一月中旬才开始纷纷扬扬下起了初雪,一夜起来,整个庄子里都被积雪覆盖住了,天地万物白茫茫一片。 到了冬天地里的庄稼只有还没有长出来的小麦,云瑶也彻底闲了下来,每天只管变着花样吃。 老胡那边也递了消息回来,水稻的亩产,只有江南的一半。 最后他还给云瑶捎了一小袋回京,让她尝尝种出来的新米。 前世的东北大米,米粒细长,煮出饭来也颗颗分明,揭开锅盖就清香扑鼻。 现在种出来的东北大米,与寻常江南米也差不多,云瑶更能断定,是稻种的问题。 不过依照现在的水平,首先要考虑的是填饱肚子,而不是好不好吃的问题。 云瑶决定把先前收起来的稻谷,筛选后全部留下来做种,等明年再对比下收成。 她也盼着胤禛早点禀报给康熙,让康熙拿出银子来做这件事。 不过云瑶看到了胤禛来的信之后,又打消了先前的念头。 康熙只怕跟噶尔丹杠上了,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也在所不惜,最近肯定是拿不出银子来做别的事情。 下雪气温更低,她去厢房里溜达了一圈,见种在盒子里的青菜小白菜等苗还好,屋里烧了炕没有被冻坏。 她小心翼翼掐了些送出去厨房煮汤,总算不用再一个冬天只能吃萝卜白菜。 姚姑姑掀帘走进来,见到云瑶正斜靠在软垫上,吃着热茶零嘴看信,犹豫了一会上前坐在她旁边,拿起针线做了起来,闲聊着道:“格格,长兴去给魏谙达送东西,已经回来了。” 云瑶抬头看了姚姑姑一眼,问道:“魏珠可还好?” 姚姑姑说道:“长兴说魏谙达好着呢,这次他临行前拉了肚子,没能随御驾去呼和浩特,成日也没什么事做,最后反倒养胖了些。” 云瑶听着笑了起来,“他这肚子拉得真是时候。” 姚姑姑附和道,“可不是。 魏谙达还问格格今年回不回京城过年呢,说府里福晋有了身孕,府里有了喜事,总该聚在一起庆贺庆贺。” 云瑶顿住,目光从信纸上扫过:“汗阿玛最近颇为着急上火。 穷寇莫追,实为谬论也。 再回到京城,还须待一些时日。 寒冬已至,每尝到热和的瓦罐汤,思念成疾。” 胤禛对上次击败噶尔丹侄子之后,没有再继续追去围剿噶尔丹之事,一直颇多抱怨。 她不懂打仗,知道那是康熙的主意,谁也无法更改,他的一腔雄心壮志只得化为了泡影。 只是乍一听见福晋怀孕的消息,再对比最后几行字,云瑶无端觉着有些讽刺。 她只笑了笑,只随意将信放到了匣子里去,说道:“府里的铁树总算有开花的了,爷不会再成天目光在我肚皮上扫来扫去。” 她学着胤禛,把他深沉若有所思的模样学得活龙活现,逗得姚姑姑噗呲笑出了声。 姚姑姑仔细觑着云瑶的脸色,见她神色并没半点不快,轻叹道:“府里总不能一直没有孩子,爷也不能一直没后。 不说皇上,德主子那关也过不了。” 云瑶真不在意谁有孕谁受宠,她呼出口气,轻松笑道:“福晋有了孩子,没了一直困着她的心病,估计以后也不会成日那么紧张,跟个斗鸡一样来找我麻烦了。” 姚姑姑想想也是,她们在庄子里过得自由自在,有房有地,还有皇上的御笔亲封,就算没有孩子,一辈子也无忧。 她见云瑶把放信的匣子合上了,问道:“格格要不要回信,奴婢去给你铺纸。” 云瑶摇了摇头,拿了花生放在小炉子边上烤,说道:“不用回,都快到年底了,皇上他们应该也很快回京过年。 唉,今年地里的长寿果收成不好,还得数着吃,早知道就不该给魏珠送那么多了。” 姚姑姑笑了起来,也没有劝她,也放下针线帮着她一起烤起了花生。 过了没多久,胤禛随着康熙回了京城。 到了年底,他忙得不可开交,一直忙到过年的时候,也没抽出功夫来庄子。 快到年三十的时候,胤禛差了苏培盛前来,让他请云瑶回府去过年。 苏培盛恭敬地道:“格格,爷等到这时候才差奴才前来,主要是爷一直盼着能歇下来,亲自来庄子请。 爷天天被皇上召进宫,眼见实在是没有空,便差奴才来了,说让奴才一定要把格格请回去。” 云瑶笑着对苏培盛说道:“你回去跟爷说,让他自管着去忙,我每天没事,只管着吃吃喝喝,哪还能让他操心。 我在庄子里住习惯了,也就不挪来挪去了,庄子里这么多人,过年也很热闹,不会冷清的。” 苏培盛见云瑶没有半点回府的意思,他只好留下一大车的年礼,灰溜溜又回了京城。 姚姑姑收拾着胤禛送来的东西,一件件登记在册,再收拾好放到库房里去。 她笑着道:“库房里都快堆不下了,格格,奴婢拿些补品去厨房里去炖了吧,放久了倒不好。” 云瑶想了想,笑着道:“补品这种东西也不能多吃,补过头总不好。 这样吧,你把补品分一分,备上一份送给雷先生,再准备一份送给你额涅,算是你与大嫂孝敬的。 这些东西他们老人家肯定喜欢,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你的亲人长辈,你额涅现在也辛苦,总算把你那两个淘气侄儿养听话了。” 姚姑姑想起她额涅现在的情形,也忍不住笑道:“总算是一物降一物,额涅以前万事不管,现在没了人使唤,自己的儿子也指使不动,只得自己动手了。 听大嫂说,上次回去见到额涅瘦了,可精神好得很,说话中气十足,嗡嗡嗡都震耳朵。” 她沉吟了片刻,终是道:“格格,你不回府,爷会不会生气?” 云瑶哈哈大笑,“我回去了他估计才会生气呢。 你说这个节骨眼回去,若是惹得福晋动了胎气,大过年的那不是晦气吗,我还是不要回去添乱了。” 福晋现在估计肚子已经大了,在三月左右就会生产,那自然得万事小心。 姚姑姑心中感叹不已,云瑶自从知道福晋有身孕之事之后,日常过着自己的日子,半点伤心都没有。 以前姚姑姑还以为她有所掩饰,可一段时日下来,见她是真不在意,也从没为自己仍旧没有身孕着急过,完全心无挂碍。 胤禛来,她笑着相迎,只有他顺着她,随她的习惯生活,她从没有为他改变过自己的生活方式。 胤禛不在,她更是照常生活,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别提日子过得有多快活了。 新年很快到来,庄子里依旧热热闹闹,带着猫大爷,去湖里滑冰,再凿冰抓鱼。 云瑶甚至还吩咐去买了两头猪来杀了,大家围在一起,吃了她念念已久的杀猪汤。 剩下来的内脏,猪头等,全部放在大锅里,用老卤一锅卤了,庄子上空成天炊烟袅袅,香气经久不散。 过完年直到元宵后,胤禛还是没有空闲,二月初就随着康启程赶去了宁夏,追赶逃窜至此的噶尔丹。 云瑶只有深深的佩服与感叹,康熙算是最在宫里坐不住的皇帝了。 每年都往畅春园塞外跑,京城周围还不够,他还几次下江南。 现在,他更是亲自不远万里追去了宁夏。 云瑶不懂他的宏图伟略,她只知道,他每走一步,那就是在往地上哗哗掉银子。 转瞬间到了三月,福晋经过千辛万苦之后,终于诞下了胤禛的嫡长子。 噶尔丹被康熙追着到处逃亡,最后病死在了宁夏的旷野。 康熙确认噶尔丹病死之后,拔掉这根眼中钉,总算了却了他一桩大心事,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漠北问题,他又心满意足回了京城。 此时已经进入了六月,天气炎热不堪,康熙又兴师动众,领着大群人来到了畅春园避暑。 分隔大半年,云瑶总算再次见到了胤禛,与他身后的妻儿。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胤禛虽然早递了消息来,告诉云瑶今天他会到庄子。 但她上次与福晋已经撕破了脸,还是依着自己平时的作息。 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该去田间地头转就去田间地头转,根本没有打算依着规矩前去迎接。 云瑶午睡之后起来,胤禛他们还没有到庄子。 今天外面是阴天,天气阴沉沉的,闷热不堪,看上去仿佛要下雨。 中午厨房炸了新鲜的小鱼干,她怕下雨耽搁了,恰好雷金玉说圆明园那边有事,需要她去现场看一看再做出决定,便让姚姑姑去厨房装了些,两人一起前去圆明园。 猫大爷闻到小鱼干的味道就走不动路,一直绕着姚姑姑的腿转来转去,“喵喵”叫着,跳起来伸出前爪去扒拉食盒。 云瑶笑着拎起它们的胖脖子,大橘小橙在空中打着转,喉咙呼噜噜作响,眼见毛又炸起来,一幅要与她干架的架势。 姚姑姑指着猫大爷笑个不停,“这俩胖猫,还真是贪吃。 大嫂说它们比老鼠还要厉害,根本防不住。 尤其是只要一做鱼虾,它俩那鼻子灵得很,鱼还没有下锅,就在灶边围着打转了。” 猫大爷实在太胖,转来转去云瑶拧得手都发软,只好干脆将它们放在了地上。 她沉下脸来,教训它们道:“都吃这么胖了,还成天只顾着吃。 不行,猫也不能太胖,以后得少喂一些,厨房那边也多防着,让它俩减减肥。” “它们可聪明得很,哪里防得住。” 姚姑姑将食盒提高了些,防着它们跳起来抓翻了食盒,看着它们笑着道:“别抢了,仔细着踩到你们,到时候踩痛了我可不管啊!” 两人说说笑笑,边走边数落猫大爷,快走到庄子门口时,见到前面几辆马车驶了过来。 云瑶知道定是胤禛来了,她不想见到福晋,便想着要想避开。 这时最前面的马车已经停下,随后胤禛从马车上钻出来,眼含微笑看着她,“你怎么来了,外面闷热,快回去吧,不用前来迎接了。” 云瑶很想说你想多了,但她见到后面马车也跟着停住,福晋与乌泱泱的一群下人也下了车。 站在福晋身边的吴嬷嬷,手里抱着个襁褓,估计里面就是大阿哥弘晖了。 吴嬷嬷见到云瑶,立刻微微侧开了身,神色警惕看了过来。 很快旁边的丫鬟打开了伞,撑在她的头顶,不知道是遮阴还是遮挡云瑶。 她只淡淡笑了笑,也没放在心上去,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上前对着胤禛与福晋分别福身见礼。 胤禛虽然在外来回奔波,兴许是府内朝上的事都解决了,这次反倒比上次气色好,人也丝毫不见瘦。 他见云瑶一矮身,立刻伸出手扶住了她,笑道:“你我不用这些虚礼,快起来吧。” 云瑶顺着他的手站起身,把脸一抹,当作无事发生,又上前对着福晋恭敬请安。 福晋夫唱妇随,生生胖了一大圈,原本的容长脸变成了被拉扯过的发面馒头,怀孕长的肉还没有减下去,腰身也粗了一大圈。 她现在有了儿子撑腰,人也不像以前那样紧绷。 先前还有些尴尬,见到云瑶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也只略微防备看了云瑶一眼,又微笑着叫了起。 “长毛畜生快滚开,吓到了大阿哥可怎么是好。” 吴嬷嬷这时突然闪开了几步,对着走到她旁边的大橘低声呵斥。 她话音刚落,襁褓里就传来了婴儿咿咿呀呀的哭声。 福晋忙不迭奔过去,着急地道:“才刚哄好,怎么又哭了,估摸着又饿了,咱们快回去,张妈妈,你也快准备好喂奶。” 吴嬷嬷手臂不断轻晃,慈爱无比哄着弘晖。 胤禛在旁边看着,也皱眉道:“都哭了一路,怎么还是哄不好?” 云瑶看得直咋舌,见猫大爷虽然离吴嬷嬷还有些距离,还是忙上前把它们全部抓住抱在怀里。 生怕它们再跑来跑去,要是撞到了吴嬷嬷惊到弘晖那就麻烦了。 福晋一行人拥簇着弘晖离开,胤禛停下来看着云瑶,对她伸出手,笑道:“这么肥的两只丑猫,抱在怀里也不嫌热,快放下来吧。” 云瑶将猫大爷递给了迎上来的长兴,嘱咐他把它们抱回去关好后,又笑着对胤禛道:“爷你且先回吧,妾身还得去一趟圆明园。” 胤禛愣了下,随后瞪着她佯装恼怒道:“好啊,感情你不是来迎接我的,亏得我自作多情了。” 云瑶嘻嘻笑,“不是啊,妾身是特意前来迎接爷,接到之后再顺便去趟圆明园。” 胤禛噗呲笑了出声,“这么些时日不见,你倒比先前还要能胡说八道。 罢了罢了,本来我们早就能到的,只路上弘晖一直哭,马车走得慢了些,你来迎也迎不到。” 他伸手过来牵着她的手,“走吧,不是要去圆明园吗,我陪你去。” 这时福晋她们已经停下,站在原处等着胤禛,弘晖还在扯着嗓子哭个不停。 云瑶听弘晖哭得嗓子都有些哑了,听起来实在是揪心,忙道:“爷你快回去吧,福晋等着呢,大阿哥一直哭下去对身子也不好。” 胤禛犹豫了一下,对云瑶说道:“那你快些回来,我等会过来你院子里用饭。” 云瑶笑着应了,与姚姑姑去了圆明园。 与雷金玉解决了几个现场的问题之后,怕胤禛等久了,与他道了个别,就准备回万方安和。 雷金玉忙道:“格格,奴才先前去过万春园那边的院子,见水沟有些地方被堵住了,恐怕下雨会积水。 院子的房屋没人住,也有些腐朽之处。 奴才想着现在外面做工也热,干脆去帮格格那边的院子修整一下。 夏天雨水多,屋顶的碎瓦也得换一换,省得到时候里面发霉。” 云瑶知道屋子里得有人气,虽然有人经常去打扫,但一段时日没人住,院子就死气沉沉的不成样子了。 她忙谢过了雷金玉,思索之后说道:“就算修好了不去住,过一段时间又会变成原样。 这样吧,劳烦雷先生顺便把洗漱间也改了,我偶尔搬过去住几天,那边也不至于太冷清。” 雷金玉知道云瑶的洗漱间要求,这点小事当即一口应了下来,说道:“反正现在也没了什么事,奴才马上就带人过去,只两三天的功夫就能全部弄好。” 万春园的景致也不输绮春园,而且住在那里离她的地还近,她打算等胤禛他们回府,就搬过去住一段时日。 于是她笑着道:“倒也不用太着急,等到天凉下来之前修好就行。 爷与福晋都来了庄子,那些卤大肠下水什么的,可得等一段时日再吃得上了。 食盒里是酥炸小鱼干,里面加了些海椒,吃起来特别有劲儿,你快去尝尝吧。” 雷金玉喜欢吃辣,听得自是口舌生津。 等云瑶走后,他干脆将小鱼干装在油纸包里,一边走一边吃,领着人去了万春园。 云瑶从圆明园回来,路过花生地,想着胤禛还没有吃过新花生,便再顺道拔了些新鲜花生回去,准备拿来磨花生浆喝。 去年的花生收成不好,她种子少了些,今年干脆种得稀了许多,不再如去年的那般密密麻麻。 谁知最后一株花生苗结的花生,反而比去年结下的多上了一倍左右。 老胡从东北那边也递了消息回来,说今年的秧苗长势也比去年要好。 她算了下日子,估计现在秧苗也已经开始抽穗,照着先前老胡所说,今年稻谷的收成应该会好上许多。 云瑶不知道是种子的适应性,还是她种地的水平在提高,反正能见到地里吃的越来越多,没了饿肚子的后顾之忧,她就心满意足了。 回到万方安和,胤禛还没有来,直等到她平时用饭的时辰,他仍然未到。 云瑶估计是弘晖那边有事,就耐着性子再等了他小半个时辰,仍然没有见到他的踪影。 她肚子饿得受不住,便吩咐厨房先上了菜。 姚姑姑才把饭菜在桌上摆好,苏培盛满头大汗走了进来,远远地就打了个千请安:“云格格,爷差奴才前来跟格格说一声,大阿哥生病了,请了太医在诊治。 爷现在走不开,让格格别等爷饿着了,先自己用饭,爷一得空就会过来。” 云瑶一听之后忙道:“我知道了,你回去跟爷说,让他不必管我这边,大阿哥的身体最要紧。” 苏培盛传完话又匆匆离开了,云瑶将桌上的饭菜分了大半下去,给胤禛特意做的红烧肉她只留了一两块。 她笑着对姚姑姑说道:“拿去给长兴吧,他最喜欢吃这个,今儿个就让他吃个饱。” 姚姑姑觑着云瑶的神色,见她没有生气难过,也笑着道:“长兴那小子,平时也没有亏待过他,可这肉怎么都吃不够。 瞧他那双眼睛,胖得都挤成了一条缝,该让他与大橘小橙一起减肥才是。” 云瑶想起猫大爷,又叮嘱道:“一定要将那两只不省心的看紧了,别让它们溜出去吓到大阿哥。 唉,那么小的婴儿,哪里不舒服又不能说,只是苦了父母。” 姚姑姑也附和着道:“可不是。 不过奴婢瞧着,这么闷热的天气,大阿哥还穿得那么厚实,吴嬷嬷又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生怕见风着凉。 再加之马车颠簸,里面又热又闷,这一路过来可不得哭个不停。” 云瑶也不懂怎么养孩子,想着福晋与吴嬷嬷防她跟防贼的样子,只笑着道:“大阿哥身边的奶嬷嬷丫鬟一大堆,吴嬷嬷也是养过孩子的,自比你我有经验。 我们还是不要多嘴了,省得大阿哥有丁点不好,反而怪罪到你我头上。” 姚姑姑忙应了,“奴婢断不会自作主张,只是跟格格私下说说而已。” 云瑶也不去管福晋那边的热闹,等到快歇息的时辰,胤禛还没有来。 她困意上涌,没再等他,爬上炕倒头睡去。 她睡得正沉之时,突然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吓得她一个激灵,下意识手肘往后用力一击。 “哎哟!” 胤禛猝不及防被她在肚子上来了一拐,痛得他轻呼出声,捉住她的手臂抱怨:“你这力气还真够大的,下死手想要谋害亲夫啊!” 云瑶一听是胤禛,瞬间清醒了,忙翻过身问道:“可伤着爷哪里了?” 胤禛揉了揉肚子,勉强道:“还好,没伤着。” 云瑶松了口气,讪笑道:“对不住,妾身睡着了,以为爷是歹人呢,妾身绝对不是故意的。” 屋里只有角落处小宫灯散发出来的点点微光,云瑶看不清胤禛的神色,却听到他咬牙切齿地道:“幸好没打到要害之处,不然你就该守寡了。 我见你睡得正香,才没有叫醒你。 庄子里哪敢来歹人,除了你这个打人的恶霸,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云瑶听他还能胡说八道,可见他挨这一下的确没事。 她困意再次袭来,翻过身去打了个呵欠道:“时辰已不早,爷这一天也辛苦了,还是早些睡吧。” 胤禛的手又探了过来,顺便把她翻了过去,嘴凑上来不依地道:“那可不行,都快一年没见着,怎么也得先香个嘴儿。” 云瑶连翻了三次,觉着就快成锅边烤的馍,再来一次就能熟了出锅。 黑灯瞎火的他也没找着地儿,直接一下撞到了她鼻尖,害得她鼻子一痒,想打喷嚏,半天又打不出来。 她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酝酿难受了半天,准备着打个惊天动地的响儿,最后却像受了朝的爆竹一下哑了火。 胤禛却还不依不饶,嘴唇在她脸上点来点去,烦得她就势打了个滚儿,离得他远远的。 胤禛正在兴头上,突然怀里一空,顿觉不满。 以为她没有等到自己在使小性子,又忙凑过去小意安抚她:“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实在是没有功夫来。 先前弘晖一直哭闹,太医来看了也没瞧出个所以然,喂奶喂药全部都吐了个一干二净。 哭到最后声音都哑了,可没把我吓死,幸好先前才肯吃上一口奶,又跟没事人儿一样睡着了。” 胤禛抱着她,叹息着道:“本来开始打算不带他到庄子,就怕着车马颠簸,挪来挪去怕他会哭闹。 府里又实在是太热,他那么小,屋子里也不能用冰,热得小身子上都长满了痱子。 福晋生产时很是吃了些苦头,坐了双月子,还是没有恢复元气,屋子里更不敢用冰。 我想着庄子里总凉快些,最后干脆都一并来了。” 云瑶哪里会跟一个小婴儿置气,她细声细气解释道:“爷,妾身哪有怪没来,更不会生气福晋大阿哥他们来庄子。 再说大阿哥那么小的孩子,当然要紧着他,妾身这么大一个人,哪里会与他置气。 妾身是被你弄得鼻子发痒,喷嚏没打出来难受。” 胤禛没想到她是因为这个在使小性子,哭笑不得地道:“这么点小事就跟我下脸子,瞧你这气性可真够大的。 这么长时日没有见着,你都一点不想我,自顾自倒睡得香。” 他说着愈发委屈起来,拉起她的手搁在他的胸口上,“你瞧着这处,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 他又把手搁在她的胸前,“你再瞧瞧这处,凉的。 咦,好似又丰盈了些。” 摸着摸着心跳,那双手就开始不老实起来,从她里衣缝隙处钻了进去。 等到去洗漱出来,已到了寅时起床的时辰。 云瑶困得眼皮都睁不开,胤禛却精神头十足,穿好衣衫用完早饭,再去澹宁居办差使。 云瑶陪着他食不知味用完了早饭,送走他之后又倒回了炕上睡回笼觉。 困到了极点合上眼迷了一阵,就再也睡不着,烦躁地在炕上翻滚折腾。 姚姑姑听到卧房里的动静,探头进来一看,对着云瑶睁开的双眼,愣了下笑起来道:“格格可是睡不着?” 云瑶干脆起身下了炕,姚姑姑上前伺候她穿上外衫,说道:“外面已经开始在下零星小雨,先前雷先生差人过来说,万春园屋顶的碎瓦片,今天一大早就差人上去换好,水沟也清理过。 让格格尽管放心,就算下雨那边也没事。” 雷金玉做事勤快又细致,交待的事根本不用她费心,他保管做得超出你的预期。 云瑶穿好衣服,想着他也只好点吃喝,便说道:“趁着雨还没有下大,咱们再下地里去拔些花生,顺带摘点毛豆回来,一起煮花生毛豆。 送一些给雷先生下酒,正好让爷也尝尝鲜。” 等到姚姑姑与云瑶下地去拔了花生毛豆,才走到万方安和门口,原本的零星小雨就变成了豆大的雨点,闪电过后,随即闷雷滚滚。 福晋的正院里。 屋子里闷热不堪,福晋也热得受不住。 等守着奶嬷嬷喂完弘晖吃奶,再把他哄睡着放到床上,她的衣衫都已经全部被汗湿。 她去洗漱之后换了身干爽衣衫,只没一会又是一身汗,吴嬷嬷在旁边不断给她打扇子扇风,也累得全身都被汗水湿透。 外面的天仿佛一瞬间就阴沉下来,等到雷声之后,沉睡的弘晖一下惊醒,跟着大哭不止。 福晋忙奔过去,把他抱在怀里,轻声哄了起来。 吴嬷嬷在旁边扎着手,听着弘晖哭个不停,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心疼地道:“这该死的雷,早不打晚不打,咱们大阿哥才睡着就落了下来。 就是奴婢也被吓了好一大跳,别说是大阿哥这么小的人了,只怕是吓得够呛。” 打雷下雨谁也没法子,福晋身子虚,抱了弘晖一会手臂就酸软不已。 吴嬷嬷接过他,抱着继续哄了起来。 雷声过后,弘晖虽然哭声小了些,等到再次打雷时,他又会被惊得大哭不止。 一时间,满屋子的人,都围着大哭的弘晖团团转,直到雷雨停歇之后,他哭累了,又吃了几口奶后,总算又睡着了。 吴嬷嬷伺候福晋再次去洗漱,出来后扶着她坐在矮塌上,见她靠在软垫上,已经累得手都抬不起来,忙坐在塌边的杌子上,细细替她捏着手臂。 她见福晋脸上又开始在冒虚汗,眼珠子一转道:“福晋,屋子里实在是太热,这天还没有到最热的时候呢,以后可怎么受得了。” 福晋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嗯了声,“忍着吧,大阿哥可受不得凉。” 吴嬷嬷立即应声称是,又说道:“昨晚爷回去之后,最后还是去了云格格院子。 今儿个奴婢早上见着爷了,他是从万方安和里出来的。” 福晋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闭上了,说道:“爷要去哪里,谁也拦不住。 再说现在我身子不好,也不能伺候他,哪能让他忍着。” 吴嬷嬷挥手斥退屋里伺候的丫鬟,低声道:“福晋,那云格格可不比别的人,爷天天歇在她那里,怀孕是迟早的事。 虽说福晋现在有了大阿哥,咱们旗人嫡庶可没有那么重要。 那弘皙不是从太子妃的肚皮里出来,在皇上面前一样受宠。” 福晋楞住,良久之后才低声说道:“爷不是那样的人,再宠着云格格,弘晖可是他的嫡长子,也不会偏到哪里去。” 吴嬷嬷满脸焦急,连声道:“这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会没有偏颇,五根指头还有长短呢。 别的不说,就说近的,瞧那李四儿,那府里的嫡福晋还有活路吗?” 李四儿行事张扬,从没有瞒着掖着,逼死隆科多的小妾,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亲自跪着侍奉李四儿喝药。 数不尽的荒唐事闹出来,她的大名在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福晋想起云瑶的脾气,上次她那似乎要吃人的眼神,悚然而惊,抽回手臂,整个人都惶惶然。 吴嬷嬷觑着福晋的神色,心头一松,继续趁热打铁道:“云格格那万方安和,可是这庄子里景致最好,最凉快的院子。 爷就算再疼大阿哥,也没见着他让云格格搬出来,好让大阿哥住进去,不用再受那么多苦。” 福晋自己倒无所谓,听到提及大阿哥,她心中怨恨顿生,咒骂道:“她就算住了最好的院子又如何,爷也没少去她的院子,她还不是照样连蛋都下不出一只来。” 吴嬷嬷顺着福晋骂了几句云瑶,说道:“奴婢一直在想,以前在府里时,大阿哥在打雷时可没哭得这么厉害,就觉得有些奇怪。 奴婢便仔细再想了想,昨儿个到庄子时,本来大阿哥睡得好好的,偏偏她故意走了过来。 爷一见到她,就马上停车去见她。 福晋也只得依着爷的规矩跟着下车,大阿哥才会被她养的那猫吓醒,然后哭得一直没有停过。 猫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阴森森的,让人见着就害怕,大阿哥估计就是被猫吓着了。” 福晋仔细一回想,想起昨天来庄子时,她见胤禛没有跟来,回头看去时见到的那一幕。 细碎的阳光下,胤禛低头看着云瑶,嘴角含笑,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喜悦与温柔。 福晋的心似乎被一只手狠狠拧住,痛不可抑,热泪冲得她鼻子发酸。 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出了话来,低声吩咐了吴嬷嬷几句,神情狠戾:“就算拿她没有法子,也定不会让她好过!” 吴嬷嬷眼珠子转得飞快,跟福晋嘀嘀咕咕商议了几句,就急匆匆出了门。 雨越下越大,一直陆陆续续下到午饭之后。 云瑶吃完饭后一觉快睡到半下午,起床之后见到外面天空碧蓝如洗,空气通透了许多,太阳虽然又挂在了头顶,却不再如以前般闷热。 云瑶正站在廊檐下伸展身体,见姚姑姑脸色不大好,急匆匆走了过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姚姑姑走近了才低声说道:“先前打雷,大阿哥受了惊吓,福晋那边院子去请了爷,不知还从哪里找了个婆子回来,说要替大阿哥收惊。” 云瑶以前也听过小儿啼哭不止,大人没了法子,拿民间偏方替小儿收惊的事。 不过大多都是在墙上或者树上贴红纸,念一些“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的口诀。 福晋请神婆回来,就是说弘晖撞了邪,需要驱邪除魔了。 云瑶眨了眨眼,四下转动打量之后,恍然大悟笑了起来,长叹道:“我们才是那个她要除去的邪魔啊!” 姚姑姑无语至极,无奈道:“格格真是,这时候还笑得出来......” “格格,格格......” 姚姑姑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大步奔来的长兴打断了,他哭丧着脸,颤声道:“大橘小橙跑了出去,被吴嬷嬷遇到了,说它们是邪祟,要抓住它们打杀了啊!” 云瑶被说成邪祟没关系,只要神婆子能驱得了她,让弘晖不再哭也算是功德一件。 不过她的猫大爷可不行,她每天辛辛苦苦替它们铲屎,逗它们玩,做它们的猫奴,她自己都舍不得动它们一根手指头! 她脸色大变,迈开大步往外跑去,边跑边厉声喝道:“长兴在前面带路,我倒要会会这个老虔婆!” 长兴在前面跑得飞快,云瑶与姚姑姑拔腿追上,几人很快赶到了。 离万方安和不远的西侧处,有溪流缓缓而过,水草里面经常有小虾蹦出来。 猫大爷们最爱的就是守在溪边,伸出爪子跃跃越试去抓虾。 此时,小橙不见了踪影,吴嬷嬷神色扭曲,双手死死掐着大橘的脖子。 一个年约四五十左右的陌生婆子,手上拿着黄符贴纸,围着吴嬷嬷嘴里念念有词。 突然,婆子睁开了双眼,将黄符猛地往大橘头上一贴,大声道:“邪祟现身来!” 大橘肥胖的身子垂下来,只轻微摆动,已经无力挣扎。 云瑶心疼得目眦欲裂,大叫一声扑上前,使劲全力一拳挥向吴嬷嬷,狂吼道:“老子杀了你!”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吴嬷嬷被云瑶一拳揍翻在地,痛得大声嚎叫起来,嘴里鼻子鲜血直流,她伸手一摸定睛看去,顿时嚎得更大声:“杀人啦,云格格杀人啦!” 云瑶气得半死,跨步上前,膝盖跪在吴嬷嬷胸口上,怒斥道:“就是要杀了你这个黑心肝的老虔婆!” 吴嬷嬷拼命挣扎,双脚乱踢,挥舞着手去抓云瑶的脸,一股淡淡的鱼腥味钻进她的鼻子里,令她怒火更甚。 原来这个老虔婆一心要抓住猫大爷,连小鱼干都准备好了。 云瑶神色狠戾,抓住吴嬷嬷伸过来的手,手巧妙用力顺势一翻。 谁也没看清怎么回事,只听“喀嚓”一声之后,吴嬷嬷如杀猪般惨叫连连:“哎哟,杀人啦,手被云格格打断啦!” 吴嬷嬷哭喊着,还不忘眼神怨毒盯着云瑶,使劲全力挣扎,一副要与她拼命的架势。 别的不说,就是比平时所走的路,云瑶一人也能抵上十个吴嬷嬷,她根本不用使出十字固的手段,吴嬷嬷也远远不是她的对手。 况且,云瑶从未像现在这样愤怒过,大橘那软软垂着的身子,仿佛还无助在她眼前晃动。 云瑶红着眼,刹那间杀了吴嬷嬷的心都有了,膝盖更加用力抵在了她心脏部位。 只要云瑶再多使上几分力,吴嬷嬷的肋骨就会即刻断掉。 吴嬷嬷被云瑶死死压住动弹不得,被折断手指的右手无力垂在身边她只觉得全身都痛,胸口似乎被压了千斤巨石,闷得快透不过气来。 这时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像水被煮开时,茶壶发出的蜂鸣声,偶尔尖利断断续续嚎叫抽搐两嗓子。 一切变故来得太快,周围的人都还一脸呆滞看着她们。 最先回过神的是姚姑姑,她见吴嬷嬷远远不是云瑶的对手,忙朝被吴嬷嬷抛到一旁的大橘奔去。 她蹲跪在大橘身边,颤颤巍巍伸出手抚上它的身子,见还有微弱的反应,心里微松,眼泪夺眶而出,将它小心翼翼抱在了怀里。 长兴在一旁吓白了脸,颤声问道:“姚姑姑,大橘它还好吗?” 姚姑姑又想起了小橙,大声喝道:“还不快去找小橙!” 长兴连滚带爬跑了,其他人也渐渐回过了神,偷偷溜去报信的报信,上前去拉云瑶的拉云瑶。 胤禛接到福晋的传话,从澹宁居赶回来,见到眼前的乱成一锅粥,他难以置信瞪大眼,一声怒喝:“住手!反了天了你们,居然敢在爷的庄子里打架!” 跟在他身后准备来看弘晖的十三,也双目圆瞪,见云瑶英勇无敌以一敌十,将那些拉她的丫鬟婆子一一掀翻在地,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我的个乖乖,这女巴图鲁可不是浪得虚名啊! 他见旁边一个畏畏缩缩的婆子准备溜走,平时他跟云瑶关系要好,心里自然偏向了云瑶,断定她是被人欺负了。 十三心中顿时对婆子起了疑心,以为她想要使坏,悄然一个箭步上前,揪住婆子将她推搡在地,然后装作若无其事退到了一旁。 胤禛上前先把云瑶拉了起来,见她头上的扁方歪在了一旁,脸庞红扑扑的,眼睛也红通通的,身上衣衫沾满了泥土灰尘,人像是根快点燃的炮仗,整个人都在盛怒的边缘。 他瞄了一眼摊在地上的吴嬷嬷,眉心微拧,替她正了正扁方,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值得你般这么大动肝火?” 云瑶见到胤禛,心中稍微冷静了些,却顾不得回答他,忙转头四下寻找大橘,见到它被姚姑姑抱着,几步奔了过去。 大橘的胖肚子,此刻还在微微起伏,云瑶眼泪瞬时流了下来,轻轻抚摸着它的胖脑袋,更咽着道:“都说猫有九条命,你一定要活过来啊。 以后我再也不逼着你减肥了,你想吃小鱼干就吃小鱼干,想吃虾就吃虾,以后再也不把你关起来了......” 胤禛听得一愣,他知道云瑶有多宝贝她的那两只丑肥猫,平时就算他嫌弃两句,她也会朝他没规矩的翻白眼。 他心里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顿时恼怒起来。 弘晖身体不好,吴嬷嬷不在旁边伺候,却有闲心跑来杀云瑶的猫。 他神色厌恶,斜了一眼地上如摊烂泥样的吴嬷嬷。 听云瑶哭得凄凄惨惨,心疼之余,又更加厌恶吴嬷嬷了,厉声下令道:“苏培盛,把她带回去先关起来,狗东西,爷等会再找你算账!” 福晋得到了消息,此时也着急忙慌赶到了,她见到吴嬷嬷满脸是血,被小太监架着胳膊半拖着走,立刻大声哭喊道:“吴嬷嬷!放开,你们快给我放开!” 吴嬷嬷本来全身痛得死去活来,见胤禛不分青红皂白就护着云瑶,心下更加绝望,以为这次肯定难逃一死。 她听到福晋的哭喊声,又强打起精神,哀哀哭诉道:“福晋啊,奴婢再也不能伺候你了,你与大阿哥一定要好好的啊!” 吴嬷嬷是福晋的奶嬷嬷,自小伴着她长大,情分非同一般,这时见到吴嬷嬷浑身鲜血托付着遗言,哭得更加厉害了。 她泪眼婆娑看着胤禛,双腿一软,跪下来磕了个头,凄厉地道:“爷,妾身求求你,放过吴嬷嬷这一次吧。 都是妾身不好,妾身是担心着弘晖,才让吴嬷嬷去请了仙人回来,替弘晖驱邪收惊啊!” 胤禛一把拉起她,怒道:“糊涂!青天白日之下,哪里来的邪祟,吴嬷嬷人老昏庸没有见识,难道你也跟着没有见识! 弘晖身体不好,你不好好守着,跑来这里哭什么哭,这么一个刁奴,也值得你为她要死要活的!” 吴嬷嬷拼命从小太监手里挣脱出来,跌跌撞撞冲到福晋脚边跪下,朝胤禛磕了个头,哭道:“爷,奴婢是见着大阿哥一直哭,总觉得不大对头。 奴婢仔细回想起来,大阿哥是从下了马车,被猫惊吓之后,才哭得停不下来啊。 奴婢也是没了法子,请了仙人回来瞧了大阿哥,仙人指路说,是猫身上有脏东西,吓着了大阿哥。” 吴嬷嬷连喘了几口粗气,强忍着痛继续说道:“奴婢想着要把猫身上的脏东西赶走,断不能让大阿哥再继续不好下去。 奴婢带着仙人一起去寻找猫,恰好在万方安和门口碰到了它们。 奴婢知道云格格的院子,等闲人进去不得,就算是大阿哥也不管用,奴婢也只得暂时忍了。 奴婢正准备离开时,猫却追了过来,缠着奴婢不放,还跳起来咬奴婢,普通寻常猫哪有这般厉害的,定是被邪祟附了体。 奴婢才刚捉住了猫,谁知道云格格上前,二话不说就给了奴婢一拳,还扬言要杀了奴婢,爷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大家奴婢有没有撒谎。 奴婢连解释都来不及,就被云格格折断了手指。” 她抬起右手,展示着扭曲的手指,福晋见了,心疼得拿着帕子捂住嘴,呜呜哭得肝肠寸断。 吴嬷嬷神色更加凄凉,“奴婢知道云格格脾气不好,别说是奴婢,就算是福晋在,也免不了这场打。 奴婢挨了打,实也算不得什么,可奴婢心疼的却是大阿哥,他还那么小呢。 奴婢更心疼福晋,她常常整宿整宿不睡觉照顾大阿哥。 屋子里热得透不过气,她却没有半点子怨言,说为了大阿哥,当额涅的什么苦吃不得。 云格格住在凉爽的屋子里,更没有生育过,哪里能理解为人母的一片心。” 福晋与吴嬷嬷抱在一起,两人哭成了一团,简直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旁边福晋院子的下人们也纷纷说道:“爷,云格格是一直在说要杀了吴嬷嬷,奴婢们都听到了。” “云格格冲上来就打了吴嬷嬷,实在是没有见过一言不发就对人动手的,奴婢都没有反应过来。” 吴嬷嬷眼底阴狠一闪而过,跟着说道:“福晋一直念着云格格是皇上赐给爷的人,有自己的过人之处,一直处处忍让。 哪怕是云格格住了最好的院子,福晋每天热得不知要换多少身汗湿的衣衫,连着大阿哥也热得全身长满了痱子,也从未有过任何怨言。 爷,福晋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病急乱投医,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大阿哥的身体着想啊。” 胤禛又热又烦躁,听到她们三句不离弘晖,脸色已难看到极点。 宫中女人最爱拿孩子做筏子,他以前也被人拿来当作过筏子,如今他的儿子也没逃过这命运。 云瑶冷眼旁边,见吴嬷嬷与福晋好一通唱念做打,心里总算有了些端倪,走到胤禛面前福了福,淡淡地道:“爷,既然吴嬷嬷都快被打死了,还能撑着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句句都不离大阿哥,一切都是为了大阿哥,那也烦请爷听妾身说说吧。” 胤禛看着她,神色总算缓和了些,点了点头应了,“你别生气,我心中什么都明白,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云瑶只笑了笑,她看着吴嬷嬷,啧啧出声:“吴嬷嬷,你要撒谎,也好歹得把手上的鱼腥味洗干净了再开口啊! 我的猫好好的在万方安和呆着,不是你拿小鱼干引诱,它会理你? 说了这么多,嘴里却仍然没吐出半句人话来,可见我还出手轻了些!” 她指着地上瘫成一团的婆子,嘲讽地道:“这就是你口中的仙人? 吴嬷嬷,你怎么着也请个像样的人回来,你当这是在耍猴呢! 我知道你来不及,这里是绮春园,附近就是皇上驻跸的别苑,容不得那些装神弄鬼的人在周围出没,能让你抓到一个,也算是极为难得了。” 福晋脸色变了变,厉声道:“云格格,背地里也就算了,没曾想你当着爷的面,也嚣张到了如此地步!” 云瑶对她缓缓笑了起来,凉凉地道:“福晋,你也不用处处指责我不懂规矩。 你倒是懂规矩,表面一套,背后尽做些不上台面的事。 我不是不懂你那套处处挖坑埋陷阱,拿着规矩做幌子,却始终不干人事的方法,只是我不屑得去做而已。 好家伙,你与吴嬷嬷这一通闹,让我给你理理啊,不过就是为了这么几件小事,你就拿着你的规矩要打要杀了。 爷你也顺便听听,看我说得对不对。” 云瑶掰着手指头,一件件数了起来:“首先呢,就是为了我们以前的诸多恩怨。 我是骂过你,你跑到我的地里,跟那土匪进村一样,把我种的庄稼好一通祸害。 庄稼是老百姓的命,若是真正的老百姓,你这就是在断人口粮,是在谋财害命。 幸好我知道福晋从小不知人间疾苦,不知道自己每天吃饱了有力气寻事的粮食,是从地里种出来的,所以没有拉你去见官,只不痛不痒骂了你一句而已。” 福晋又难堪又愤怒,一口气憋在胸口,晃晃悠悠站立不稳,小丫鬟忙上去扶住了她,才没有让她倒下去。 云瑶笑了起来,“福晋,我就纳闷了,为什么像你这般的贵人,怎么会动不动就晕倒,这也太弱了吧,活到今天真是不容易啊。” 她看着胤禛,诚恳地道:“爷,这个问题,你也可以去太医院好好问问,或者私下打听一下,里面可有意思了。” 胤禛无语至极,警告地瞪了她一眼,让她别太过。 云瑶当没看懂,继续掰着手指头说道:“再次,你们找来的神婆仙人,想要除掉的邪祟是我吧,我的猫也只是倒霉,被牵连做了添头。 反正你们这一出,拿着府里不能说话,又最最尊贵的大阿哥来说事,就算不能把我打倒,也会拔下我一层皮,总会在爷心里留下些不好。 现在就算爷不发作,以后若是哪天不好了,这些就是让我死的罪证之一。 最后,你们不就是眼馋万方安和的院子吗,觉得这里景色好又凉快。 你想要就说啊,你直接说大阿哥热得全身都是痱子,能不能与我换个院子,我会与大阿哥这么小的婴儿计较? 别打着一心为大阿哥好的借口了,真的,你真要是为了他好,做个人吧,算是为他积点德。” 福晋嘴唇哆嗦着,已经说不出话来,可云瑶嘲讽在先,她甚至连晕都不能晕。 云瑶虽然不惹事,但是她喜欢这种直来直去,把人背后那张脸皮撕下来的快感。 她看着胤禛,轻快地道:“爷,妾身话说完了,想必你也听明白了。 院子妾身让给大阿哥住,妾身搬到万春园去。 不过妾身不是因为福晋这一通闹,也不是什么心虚,只是因为妾身是个人,看不得大阿哥那么小的婴儿吃苦,被大人拿来做筏子害人。” 她说完福了福身,招呼着姚姑姑抱着大橘扬长而去。 十三四下看了看,也跟在了她们身后。 福晋这才唉哟一声,呜呜哭了起来。 胤禛看着她哭,神情复杂至极,片刻后平静地道:“你身子不好就别再哭了,带吴嬷嬷带回去吧。 我念着你跟她相识一场,允许你把她收拾干净,再送回你娘家去,我寻个真正懂事守规矩的嬷嬷来伺候你。” 福晋抬起哭得红肿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胤禛,吴嬷嬷被送回娘家,断会没了活路,他真是好狠的心! 他淡淡地道:“你既然一心为了弘晖好,就替他多积点德,别光吃斋念佛,佛也要真正念到心里去。”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腿不受控制,下意识走到了万方万和门前。 他停下来,神情怔怔看着院门上的匾额,还记得亲手写这几个字的情形。 现在他的字更为不显山露水,康熙已经夸了他多次字愈发的好。 胤禛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与失望,福晋是他的嫡妻,弘晖是他的儿子,他自认为从未亏待过他们,她却始终不满。 他心里明白,她是不满他对云瑶的好。 可是他是人,他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他见多了面目模糊的女人,就喜欢云瑶的灵动鲜活,这是无法控制也毫无办法的事。 胤禛在门口站了许久,腿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觉着无颜进去面对她。 云瑶与姚姑姑回去后,把大橘放在了它的窝里。 十三以前与十四没少跟两只猫玩,也眼巴巴看着它,神色担忧,问道:“大橘好些了没有?” 云瑶抚摸着它的背,说道:“好似呼吸平缓了些,十三爷不用担心,它一定会没事的。” 十三才略微放下了些心,正转头寻找小橙,见长兴垂头丧气,抱着小橙走了进来,哭丧着脸说道:“格格,小橙跑到了厨房躲起来。” 他把小橙也放进它的窝里,噗通跪地重重磕了个头,然后哭了起来:“格格,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没有看好它们,才让大橘遭了大罪。 格格,你罚奴才吧,奴才心甘情愿领罚,都是奴才欠了大橘的啊!” 云瑶见长兴那大脑门都磕得红肿起来,看得她简直不忍猝视。 他现在算是她的人,院子里的消息,也从来没有再主动往苏培盛跟前递过。 苏培盛套他话,他知道自己脑子没有苏培盛灵光,会不小心说漏嘴,干脆转身撒腿就跑。 她不允许说的,他半个字都不会透露。 再说这两只猫野得很,他哪里看得住。 它们也没有走出院子,吴嬷嬷成心拿了鱼干引诱,它们能抵住这种诱惑才怪。 得亏小橙机灵,跑得快没有被抓住。 云瑶斜了他一眼,嫌弃地道,“快起来,真是,谁要你的命了,没得让十三爷笑话。 不过惩罚还是得有,以后就罚你半年不能吃肉,就当顺便减肥吧。 你快去给它们拿些羊乳来,不知道大橘能不能喂进去。” 长兴一愣,又重重磕了个头谢过云瑶,一抹脸上的泪,转身跑了出去。 十三沉吟了片刻,才问道:“云格格,你真要搬去万春园吗?” 云瑶点点头,笑着说道:“万春园那边景色也不错,等我安置好以后,请你来喝乔迁喜酒呀。” 十三笑着应了,迟疑了半晌,他终是低低开口道:“额涅住在德母妃的偏殿里,我从小也被抱给了德母妃抚养,经常会遇到四哥来给德母妃请安。 德母妃对四哥很客气,来来回回都是那么几句话,吃好了没有,穿好了没有。 后来四哥大婚之后,又多了一句,福晋有身孕没有,格格有身孕没有。 问久了,德母妃的客气也少了许多,有次赐了四哥一些男人用的补药。 当时四哥没有说什么,从德母妃那里出来,我快被四哥吓死了。 我从来没有见到他那般伤心,就是那种虽然没有哭,但你就是知道他非常非常难过。 听额涅说,四嫂更是惨,德母妃总是觉着她没有管好四哥的后院,是她善妒又没本事,不让其他女人生孩子,对四嫂从来没有过好脸色。” 云瑶抬头看了一眼十三,说道:“福晋不是出身高贵吗,有了娘家撑腰,德妃娘娘怎么着也得给她些面子吧。” 十三苦笑了下,说道:“四嫂的出身,说高贵吧,在京城里还真排不上号。 她阿玛官职不显,额涅虽然叫觉罗氏,可旗人就那么些人,祖上谁不能攀点亲? 德母妃又是婆婆,四嫂在她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 他停顿了下,极为认真地道:“云格格,四哥挺不容易的,真的。” 云瑶心中直感叹,那个缺门牙儿的十三,转瞬间就长大了,不禁笑着问道:“十三爷,你知道爷与福晋这叫什么吗?” 十三不解地问道:“叫什么?” 云瑶对十三眨了眨眼,笑道:“这就是享受齐人之福,左拥右抱,富贵荣华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十三怔住,他有些不明白,男人.妻妾成群是自古以来的规矩,怎么就需要付出代价了? 云瑶只没有多说,只淡笑不语,十三是皇子阿哥,他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长兴送进来了羊乳,她拿着小银勺舀了些,小心翼翼喂到大橘的嘴边,不错眼看着它,心都快跳出来嗓子眼。 良久之后,大橘嘴唇似乎动了动,然后伸出舌头来舔了舔。 云瑶手一颤抖,差点儿没再哭出声来。 十三与姚姑姑长兴在旁边紧张看着,此刻也禁不住欢呼出声:“大橘没事了!” 胤禛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欢呼热闹,突然觉得自己离他们很远,有些多余。 静呆了片刻,悄然转身落寞离开。 猫大爷没事,云瑶彻底放下了心,十三见天色已晚,也告辞离开去了胤禛的正院。 云瑶洗漱完出来,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让姚姑姑传了饭,笑着道:“姑姑,吃饱了以后就开始收拾打包吧。 明儿个我跟雷先生说一声,让他赶赶工,不出一两天估计我们就可以搬过去了。” 姚姑姑因福晋她们做得实在过分,此刻余怒未消,说道:“格格,爷都说把这个庄子给你了,再说你又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要让给他们啊!” 云瑶惬意地靠在矮塌上,还翘着二郎腿晃了晃,微笑道:“凭她们没脸没皮呗。 哈哈哈,爷说把庄子给我,也只听听算数,当真你就输了。 他要带妻儿来,你难道还能拦着不成? 再说吧,万春园可是我自己的,我想住哪个院子就住哪个院子,早上住一个,晚上住一个。 我就不信邪了,爷还能好意思再把她们带到万春园来。” 她笑靥如花,拉长了声音道:“能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飞,谁要深陷在泥潭里与人搅合啊!” 胤禛晚上没有来用饭,直等到云瑶洗漱过后准备歇息时,他才一身倦意走了进来。 云瑶见他还穿着下午见到时的那身衣衫,惊讶地问道:“爷,你用过饭没有?” 胤禛摇了摇头,说道:“我去看了会弘晖,又去寻给弘晖看诊的太医问过了。 太医最后才肯吐露实话,说弘晖只是身体稍微有些弱,是给他穿得太厚,又照看得太过精细,反倒适得其反。” 云瑶听他说弘晖,只静静听着并不插嘴。 太医给贵人看病,本来就是说一半留一半,哪敢说得太死。 他最后能说出这点子真话,算是在指责挑剔福晋不会养孩子,已经实属不易了。 她倒了杯茶递给他,又吩咐厨房做了鸡汤面,再配些小菜给他当晚饭。 胤禛吃了口茶,歉意之极看着她道:“都是我不好,让你受尽了委屈。 吴嬷嬷我已经让她回了那拉氏家,福晋那边我也寻了知礼又会照看孩子的嬷嬷在她身边,以后会行劝诫之职,让她别再寻事生非。” 他眼神黯淡下来,眼含祈求:“你不要搬去万春园好不好,就算一定要搬,也搬到我的院子,我们以后住在一起,我也能多护着你些。” 云瑶不会也不想搬去他的正院,她见他低声下气,也不好直说,只细声细气解释道:“爷,妾身真不是生气,万春园那边的屋子没人住,会很快腐烂掉,好好的院子多可惜啊。 再说万春园绮春园离得这么近,几步路就到了,跟搬到你的院子去住,也没什么两样。” 胤禛见她去意已决,觉得心里闷闷的堵得慌,疲惫不堪地靠在软垫上,沉默不语。 云瑶见他神色落寞,笑着道:“爷,妾身还有个小小的请求,我院子取好了名字,你的字好,再帮我写几块扁挂上去好不好?” 胤禛勉强扯出个笑容,说道:“好,你都取了什么名字?” 云瑶嘻嘻一笑,一口气说道:“镂月开云,上下天光,坦坦荡荡,山高水长,月地云居,杏花春馆......”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雷金玉的行动非常快,不过三天的功夫,领着工匠们就将万春园修葺一新。 云瑶前去看了,惊喜那是一出接一出。 其他如正屋卧房还算中规中矩,独洗漱间里的木材装饰,雷金玉全部用了楠木! 云瑶不由得想起前世的一句话,低调有内涵,还得加一句衣锦夜行。 虽然说财不外露,但云瑶属于那种没多大出息的,既怕钱财被人惦记,但是完全藏着掖着,好似又有些心痒意难平。 雷金玉在这种不起眼之处挥金如土的方式,简直太合她的胃口了。 除了洗漱间之外,更让她惊喜的地方是,卧房与书房的窗户,他都镶嵌上了琉璃。 虽然只有几小格,比起先前只糊满窗纸的窗户,屋里不知道亮堂了多少倍。 在厢房里,雷金玉也按照云瑶的要求,做出了她一直惦记着,可以用来吃地锅鸡与铁锅炖大鹅的那种灶。 她想到待天气冷下来,围坐在灶旁边煮边吃暖呼呼又美味的各种铁锅炖,心中就喜悦得直冒泡。 除了工匠们的工钱,像是楠木与琉璃等,都是雷金玉免费送给了云瑶,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肯收银子, 雷金玉笑呵呵地道:“云格格,若是你给银子,就与奴才生份了。 以后奴才也不好意思再吃你的饭菜,那奴才可是亏大发了。” 云瑶也是仗义豪爽的性情,既然大家是朋友,彼此之间有来有往,也就没有坚持,想着以后有机会,她再报答回去就是。 看完万春园回到万方安和,虽然已经是半下午,云瑶却一刻都不肯等,急着指挥动手搬家。 姚姑姑骇笑,劝着她道:“格格,搬家前总得看看黄历,哪能一时兴起说搬就搬的。” 云瑶牛气冲天一挥手,“我今天搬家,黄历也得因为我改写!” 姚姑姑无语,看了下天色劝道:“要不等爷回来,与他商议之后再搬?” 云瑶心急得很,恨不得马上躺到完全属于自己的床上去。 她斜了姚姑姑一眼,嫌弃地道:“恁地啰嗦,商议来商议去,要不要再去请钦天监算一算,又不是.....” 她还是没有被激情完全冲坏头脑,将登基两字咽了回去。 姚姑姑见她打定了主意,只得去叫来长兴,领着下人拉着板车马车来,忙忙碌碌开始搬家。 云瑶从宫里出来时,只有一个小包袱,过了几年再搬家,加上被褥衣衫与库房里的等东西,也只装了两辆马车与三架板车。 不过她满足得很,有房有地有猫有马,身边还有三五好友,地里庄稼长势喜人。 在她看来,只要不去想有些糟心事,她云瑶,简直就是咸鱼翻身,成了人生的大赢家, 胤禛从澹宁居回到庄子,便看到几辆板车中间,云瑶威风凛凛骑在她那匹巴音台吉赠送的黑马上,怀里亲自抱着一幅卷轴,在夕阳下缓缓而行。 他莫名觉着这个场景有些熟悉,不由得回忆起了她初次出宫的那天。 他心里有些空荡荡的,她虽然神采飞扬笑意盈盈,他却知道,这些都不是因为他。 好像,她每次的笑,都与他没多大的关系。 随后胤禛有些恼怒起来,她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搬走,连招呼都不跟他不打一个,都不耐烦等到明天再搬。 云瑶远远就看到了胤禛的马车,见他从车上下来之后,神色仿佛不大好。 不过她半点都不在意,笑着对他挥了挥手,笑嘻嘻地道:“爷,上马来,妾身带你飞啊!” 胤禛的那股子气,在她主动的招呼下,或者又是她的笑容太过灿烂,他这几天憋着的别扭,又莫名其妙的全散了。 车夫把车赶到一边,恭敬等着胤禛过去之后,才又缓缓行驶起来。 他走到云瑶马旁,对着她伸出来的手,咳了咳道:“坐前面去些,我骑马带你。” 云瑶呲牙笑,顺带扬了扬手中的卷轴,暗戳戳又明目张胆地威胁他。 胤禛瞪了她一眼,然后四下左右打量之后,装作若无其事上了马,斜坐在了她的身前。 他身体完全挡住了云瑶的视线,她郁闷至极,想嘚瑟一下的想法被现实打败,只得作罢:“还是爷坐后面吧。” 胤禛闷笑,又下了马,重新坐在了她身后。 他握着缰绳将她揽在怀里,趁人不备偷亲了下她的脸颊,冷哼道:“怎么这么晚了还要急着搬走?” 云瑶就知道他会问,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太阳落山之后才凉快。” 胤禛不买账,反驳道:“歪理,早上起来不是更凉快?” 云瑶振振有词地道:“晚上搬好,早上就可以睡懒觉了啊。” 她的歪理胤禛听起来又有些道理,主要是她早上总是赖着不想起,就算睡不着,也会在炕上磨蹭许久才肯下来。 胤禛知道她的理由一箩筐,笑着道:“院子都收拾规整了? 我还说什么时候陪你去看看呢。” 云瑶叽叽喳喳说了,胤禛听到是雷金玉带着工匠们替她赶工,心里又说不出的滋味。 本来是他派去的人,却被她混成了莫逆之交。 他想起她身边那些人,从姚姑姑马氏她们,到他派去的长兴,最后都成了她的死忠。 近的不算,还有一个远在宫里的魏珠,两人那是有过命的交情,连着梁九功与御前的那堆人,与她关系也非常不错。 好像除了他后宅的几人,她与其他人相处得都挺好。 云瑶故意卖了个关子,先没有跟胤禛说窗户上装了琉璃的事。 等到他们到了之后,她带着他进去,在他面前炫耀道:“怎么样,妾身这里不错吧?” 胤禛四下打量,见屋里的摆设都不算显眼,不过是些寻常的花梨木桌椅案几。 待进了卧房一看,靠近窗户边的矮塌,换成了小叶紫檀,仿佛在对应特别明亮的琉璃窗格。 尤其是他看到洗漱间金丝楠木特有的纹理质地,虽然只用了小条的下脚料镶嵌,也不算什么逾矩,不过还是得值不少银子。 她还真是有本事,胤禛心中不由得泛起阵阵的酸意,冷笑着说道:“这些银子我没有见到账上有支出,你都是白得来的吧。 无功不受禄,我让苏培盛把银子送来,你去还给雷金玉。” 云瑶笑着道:“我拿自己的人情抵啊。 嘿嘿爷,过两天妾身准备大宴宾客,你替妾身下个帖子请十三爷来吃酒席好不好,十四爷要是有空,也可以一并来。” 胤禛见她生硬地转来了话题,也没再扫她的兴坚持要付雷金玉银子,取笑她道:“就你面子大,我瞧着你那是脸厚。 十四就算了,就只叫上十三吧。 不过你说要大宴宾客,请十三一个就叫大宴了,其他的客人呢?” 云瑶听他拒绝请十四,心里直叹息,德妃生生把亲兄弟俩弄得生份了。 不过她也不便多发表意见,笑道:“除了十三爷之外,还有雷先生啊。 其他修建万春园的工匠们,妾身准备一些吃食果子酒水,让他们每人领一份回去,也花不了几个银子,算是妾身对他们的小小心意吧。” 屋子里姚姑姑领着下人在忙着收拾摆放东西,怕冲撞到两人,还得绕着他们走。 云瑶见他们呆在里面实在碍事,招呼着他一起走出院子,沿着花丛小径散步到西侧的湖边。 靠近湖边有座小宅子,窗户临着湖,掩映在花丛中,看上去特别美。 云瑶最喜欢这座小宅子,不过她打算自己独享此处,胤禛来的时候,他们还是住在正院里。 胤禛也看到了那座小院,说道:“我们去那里看看。” 云瑶有些不情愿,不过这么大的地方也藏不住,便跟着他一起去了。 甫一进屋,胤禛就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这里本来先前是赏花招呼客人的花厅,与别的分成左右两间房加一间正屋不同,只独有一大间宽敞的屋子。 屋里面雷金玉用屏风隔开,卧房洗漱间与歇息吃茶之处样样俱全,看起来却犹其通透。 屋子的窗户特别大,从琉璃窗中望出去,不远处就是波光粼粼的湖面。 此刻湖中荷叶荷花涟涟,随着微风荡漾,美不胜收。 胤禛干脆地道:“我们今晚就住这里吧。” 云瑶不乐意了,又不好直接拒绝,干笑道:“爷,这里太小了,还是住在正院方便。” 她想转移他的注意力,拉着他往外走,说道:“爷,外面的湖里清理过淤泥,水特别清澈。 里面还放了小舟,到时候泛舟莲叶间,可别提多美了。” 胤禛看出了她明显的敷衍,心中又起了疙瘩,质问道:“你是不是不想与我住在一起?” 云瑶真想仰天长叹,你既然知道还明知故问。 不过她还是得细心解释道:“爷,妾身问你啊,是不是很多时候,其实爷也很讨厌妾身,想干脆掐死妾身算了?” 胤禛愣住,然后斩钉截铁回答道:“没有!” 云瑶被噎住,可是她有很多时候,都在暴跳如雷的边缘,恨不得把他扫地出门啊。 她不死心,笑着继续说道:“爷真是厉害,说谎都不眨眼。 其实这里呢,是妾身给自己留下来的修行之处。 每次只要妾身不小心惹爷不开心了,冒犯到爷了,妾身就自发滚到这里来自我反省,不留在爷面前碍着爷的眼。 也省得爷得自己怒气冲冲离开,回去自己的院子。 爷你想啊,要是天气不冷不热还好,那下雨下雪的天气呢,滴水成冰的天气呢,还有一出门就一身臭汗的天气呢? 爷可是这府里的天,却好像是被扫地出门了一样,那得多没面子啊。” 胤禛被她的诡辩逗笑了,没好气地道:“就你的理由多,这些话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明明是你自己嫌弃我,还如此冠冕堂皇,亏得我不跟你计较。 算了,我不跟你抢,你想自己住就自己住吧。 不过有一点,我在的时候,你必须得跟我住在一起,不能跟我提那劳什子的反省不反省。 你肯定不会反省,我也没有真正生你气的时候。” 云瑶听他这样不许那样不许,白眼暗自都快翻到了天际。 不过她也不会傻得梗着脖子跟他顶嘴,两人在夜幕中散了一会步,便回去了院子。 过了两天,云瑶办了暖屋酒席,杀猪宰羊,好几口大锅同时煮着猪头下水等美食。 卤香味远远飘散出去,惹得十四一进庄子大门,就跟那小狗寻食般,撒腿跑得飞快,顺着香味找到了地方。 云瑶见十四也来了,抬眼望去,胤禛与十三跟在后面,他背着手看着十四的背影,满脸是掩饰不住的嫌弃。 她暗自发笑,估计这是被十四缠上了,他拒绝不在生闷气呢。 十四一下窜高了大半个头,抽条后不再像以前那样圆滚滚,人瘦了许多,脸部轮廓清晰起来,乍一看与胤禛还有几分相似。 不过他一张嘴,就觉得两人是半点都不像了。 “哎哟我的乖乖,好香好香,云格格,锅里煮的什么,快拿些出来尝尝。” 他一边围着锅转,一边还跃跃欲试伸手去揭锅盖。 云瑶怕他烫着了,忙出声阻止道:“十四爷别碰,仔细烫着,里面煮的猪头肉猪大肠,还没有煮熟呢。 这些下脚料怎么敢端上十四爷的桌子,等会请你吃别的。” 十四还从没有吃过猪大肠这些东西,他才不管上不上得了桌,只管着香不香,立刻说道:“那可不行,这么香的东西我一定得尝尝。” 他转身朝十三大声道:“十三哥,你吃过猪大肠没有?” 十三每次都跟着胤禛来,云瑶不会把这些端上胤禛的桌子,所以他也没有吃过。 他顿时也有些好奇,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曾吃过,云格格,等会能给我们尝尝吗?” 云瑶含笑看向胤禛,见他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笑着应了。 到了中午吃饭时,云瑶让厨房切了卤猪头肉与卤肥肠等上桌,再配上调制的蒜泥辣油蘸料。 十四最先忍不住夹了一块猪头肉尝了,他先是一呆,然后囫囵吞下,筷子又迫不及待伸向了卤肥肠。 云瑶紧盯着十四的反应,见他含在嘴里细品了一会,然后筷子又再次伸向了卤肥肠,心里松了口气。 她就怕十四口无遮拦,说出什么屎臭之类的话。 以着胤禛的挑剔,他听了之后,这餐饭也别吃了。 十三是两样都喜欢,不过不像十四口味重,只猛吃卤肥肠,还特地蘸足了酱料再吃,其他的鱼虾蟹瞧都不瞧一眼。 胤禛夹起小块肥肠,放在鼻尖闻了闻,便不动声色放在了一旁,又另换了双干净的筷子,再去夹猪头肉。 不过他倒不嫌弃猪头肉,连着吃了好几块。 吃饱喝足之后,十三规规矩矩坐下来陪着胤禛吃茶消食,十四又去逗猫大爷了。 大橘小橙经过上次的惊吓,小橙还好,大橘虽然后来好了起来,性格却更加易怒暴躁。 只要有不太熟悉的人一近身,就立刻炸毛,二话不说先跳起来挠一爪子,再转身爬到高处藏起来。 十四毫无防备,大橘扑过来的时候,他人倒机灵闪开了,不过却被它吓了好一大跳,怔怔看着云瑶:“云格格,大橘这是怎么了?” 云瑶笑了笑,也不说先前大橘被人伤过之事,只道:“大橘怕生,估摸着十四爷一段时日没有来,它眼生所以害怕了。” 十四听后,看着胤禛抱怨道:“都是四哥,每次我要跟他来找大橘小橙玩,他都推三阻四的不让我来。 今天还是我缠着十三哥,他带上了我,不然还不知道你搬家了呢。 云格格,你为什么要搬到这里来啊?” 胤禛已经微微变了脸,云瑶觑着他的神色,笑着反问十四道:“十四爷觉着这边不好玩吗?” 十四咧嘴一笑,“那倒是,万春园这边也不输绮春园,尤其是肥肠特别好吃。 说实在的,吃之前我心里还有些膈应,肠里面装的都是屎,还怕吃到一嘴屎味呢。 不过还好还好,只有那么一丁点臭味而已,吃起来反倒更增添了别的风味。” 胤禛猛地放下茶杯,偏开头捂住嘴一阵干呕。 十三好些,只有些无语看着十四。 云瑶哈哈大笑起来,吃完了还是没能逃过十四的那张大嘴巴。 云瑶当时还乐得很,等德妃身边伺候的嬷嬷亲自前来传话,说德妃要见她时,她顿时笑不出来了。 肯定是十四那个大嘴巴去德妃跟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不然凭着她云瑶一个小格格,何德何能让德妃记得她。 云瑶送走嬷嬷,就开始坐立难安起来,根驴拉磨一样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连声道:“怎么办,怎么办,要是德妃娘娘怪罪我给十四爷吃了不上台面的猪大肠,要是怪罪大橘对十四爷不敬,要打杀大橘怎么办!” 姚姑姑眼神也跟着云瑶打转,不一会就头晕起来,拉住她劝道:“格格,你快别转了。 德主子也不是那不讲理之人,可别自己吓着自己了。 再说还有爷呢,爷肯定会护着你的。” 云瑶都快哭了,“姚姑姑啊,我还没有说完呢,德妃娘娘肯定要提孩子的事。 要是以后天天把我叫去训斥一通,说什么你迄今未有身孕,就是因为你与老四聚少离多,你住在庄子里怎么能怀孕,搬回府里去住吧。 人家有理有据的,软刀子割肉,且都是为了你好,你还不能拒绝,不然就是不识抬举。” 她学着先前见到德妃时的神色与口气,“你身为老四府里的格格,当以伺候老四为重,替老四开枝散叶。 女人不生孩子,那还能算作女人吗,简直就等于废物!” 姚姑姑惊得猛扯云瑶的衣袖,差点没上去直接捂住她的嘴。 幸好平时屋里从来不留下人伺候,只有两人在,所以她打胡乱说也不大要紧。 云瑶发泄了一通冷静了许多,瞬间又给自己打气:“靠天靠地靠爷,都不如自己来得可靠。 姑姑你说得对,只要德妃娘娘不直接拉下脸要打要杀,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胤禛晚上从澹宁居回来,听云瑶说了德妃要见她之事,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你不用担心,明天我没事,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见额涅,她不会拿你怎样的。” 云瑶扯出一个虚虚的笑容,他自己都搞不定他亲娘,就少在她面前乱作保证了。 第二天,云瑶不用胤禛三催四请,自己就跟着他在寅时起了床,洗漱打扮出来,胤禛眼前一亮,赞许道:“这一身选得不错,喜庆得不夸张,也不过于素净。” 云瑶低头看着自己一身杏色旗装,她的衣衫是不夸张,不过胤禛为了安慰她,他的表情过于夸张了。 都是直筒不显腰身的旗装,只颜色绣花大同小异,能好看到哪里去,不过是花盆底把她又拔高了一截而已。 用过早饭之后他们一起出了门,胤禛本来要陪她去德妃住的院子,才进畅春园没一会,御前的小太监就把胤禛叫了去,说是康熙有事传召。 胤禛又温声安慰了云瑶几句,还不忘叮嘱姚姑姑与长兴,让他们机灵些,有事就到澹宁居来找他。 云瑶有个特点,紧张到头之后,反倒干脆豁出去了。 见他如此郑重其事,让她原本的紧张倒少了许多。 德妃住在离清溪书屋最近的院子里,里面宽敞清幽,院子里只住了她一人,没有再塞进别的低份位嫔妃进来,可见她现在还是很得康熙的宠爱。 云瑶进去之后,眼观鼻鼻观心,也不东张西望,垂下眼帘恭恭敬敬请安。 德妃饶有兴致打量了她几眼,温和地道:“起来吧,许久未见,你倒如十四说的那样,仍然红光满面。” 云瑶心里暗自又将十四骂了一通,吃饱了也不能堵上他的嘴。 哪有这样形容年轻貌美女子的,他怎么不干脆说她身体还硬朗着呢。 德妃赐了坐,嬷嬷搬来了小杌子,云瑶谢过之后,只斜着身子坐了一小半,目光平视过去,能看到德妃娘娘的大腿根。 这样坐着非常不舒服,但是德妃没有在她福身请安时故意不叫起,还赐了坐,至少表示现在一切顺利,云瑶暂且放下了大半的心。 坐下来之后德妃就开始问话,大半都围绕着胤禛吃没吃好,睡没睡好,热不热冷不冷。 云瑶对这些可以说了若指掌,都一一流利回答了,德妃满意地点点头:“倒是个不错的,懂得伺候人。” 云瑶垂头羞涩地笑,连着谦虚了几句。 她想起十三说德妃与胤禛之间那些问话,心道十三说得还真是不错,德妃关于胤禛的,来来回回还真是只有这一套。 不过提到十四,德妃的话就多了起来:“十四经常回来说,云格格院子的饭食有多好吃,红烧肉有多香。 昨儿个他还在跟我吵,说要吃什么卤肥肠,那东西真有那么好吃?” 云瑶抬眼悄然偷看过去,见德妃一脸好奇,小心思转得飞快。 德妃有个叔叔曾在宫里做御厨,民间吃下脚料的多了去,宫里御厨就算不做,也会私下去学一两手。 她居然好奇卤肥肠,看来人一旦身居高位,连着以前的记忆都改变了。 云瑶斟酌了之后,笑着道:“回娘娘,其实卤肥肠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反复清洗干净,再加卤料煮熟就行。 十四爷喜欢吃,那是因着十四爷正在蹭蹭蹭长个子,所以饿得快,吃什么都觉着香。 奴才许久未曾见到十四爷,这次见到十四爷长高了许多,不出两年,肯定就能长成个高个子。” 德妃听云瑶说十四的身高,也颇感慨地道:“可不是,做出来的新衣服,没穿一两次就短了一截,又得重新做新的。” 云瑶算是摸清了点德妃的命脉,顺着她的话把十四好一通夸,什么机灵聪明,善良勇敢,吹得她自己都快相信了。 德妃见云瑶笑得眉眼弯弯,看着喜庆又有朝气,对比着福晋每次木愣愣的脸,心里就对她满意了几分。 听她又神情真诚夸赞十四,再加上十四回来每次提到云瑶就说她的好话,也跟着笑得合不拢嘴。 笑完之后德妃又冷不丁来了一句:“听说你搬了地方,怎么不住在绮春园了?” 云瑶心里一咯噔,总算是见着高手了,在你放松警惕之后,猛地来了这么一句。 她哪能将胤禛后宅的妻妾不合摆到德妃面前去,只得捡了怕万春园宅字没气会腐烂那套说法应付了过去。 德妃只微笑听着,她听十四说了之后,心里早就明白了大半。 不过见云瑶口风紧,也不趁机诉苦告状,心里对她倒满意了几分。 云瑶绞尽脑汁应和着德妃,两人说得其乐融融。 笑过之后,德妃话锋一转,还是提到了她最不想听的重点上来。 “现今老四府里还只有弘晖一个儿子,你得多抓紧些,早些替他开枝散叶才是。 瞧着你身体很不错,怎么就没能怀上呢,可有找太医诊过脉?” 云瑶暗自叫苦不迭,面上却还得笑:“回娘娘,每个月都请太医诊过脉,太医说奴才的身体没事,只是缘分未到,自管放宽心思,缘分到了孩子也就来了。 记得那年在木兰秋狝时,十四爷还说,他以后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以后生一堆小英雄......” 她把话题又转到了夸十四身上,德妃也顺着她的话说起了十四。 两人絮絮叨叨又说了一堆,见时辰不早,才意味尤尽放她离开:“以后你多进宫来,陪着我说说话。” 德妃转头吩咐嬷嬷,赐给了云瑶一大堆补身子的东西,嘱咐道:“都是些女人吃了好的东西,里面还有个生儿子的偏方。 当年我吃了不久之后,就怀上了十四。 你拿回去抓了药来吃,可不要偷懒忘记了。” 嬷嬷拿着大包小包的出来,云瑶感恩戴德谢了恩,领着姚姑姑退了出来。 一走出德妃院子,云瑶的肩膀就垮了下去,手伸到背后揉着腰,低声惨叫道:“好累啊,蜷缩着坐在那里,腿伸不直,腰都快挺断了。 还不如干脆站着呢,简直比那下地耕地的牛还要辛苦。” 长兴迎上来,姚姑姑把手中的东西交给了他抱着,笑着搀扶起云瑶:“哪有那么夸张,奴婢见格格可能说了,把德主子逗得开怀大笑。” 云瑶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了丝笑意。 身体的累还好,关键是心累。 德妃可不蠢,哪有那么容易被糊弄,她这是投其所好,不过见着十四是德妃的心肝肝,卯尽全力夸他。 德妃也顺着她的话说起了十四,两人算是在互相顺着找话说。 十四以前是狗嫌猫憎,哪有那么多可夸奖的地方。 她都已经快翻来覆去的说了,要是德妃再多留一会,估计她只能坐在那里干笑。 不过她再一次深刻认识到,德妃与胤禛母子之间关系的疏离,心里对胤禛多了一点儿的同情,都是亲生的儿子,这差别待遇也太大了点。 云瑶看着长兴手里的大包小包,又苦笑起来。 德妃还是有一碗水端平的时候,赐给了胤禛男人的补品,也赐给了她女人的补品。 几人沿着清溪往外走,云瑶四下环顾,见到熟悉的景致,心里黯然,却很快就释然了。 往事不可再追,追了只能把自己埋进去。 没走一段路,云瑶就被皇太后身边伺候的嬷嬷叫了去,说是皇太后要见她。 云瑶已经生无可恋,皇太后汉语生硬,她不会蒙语。 她还是在御前当差时,远远见过皇太后几次面,两人之间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 在她见过德妃精疲力竭之后,还要去见后宫的这尊大佛。 真是要了她老命了。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皇太后坐在溪边的凉亭里,身着蒙古长袍,全身上下戴着许多绿松石饰品,琳琅满目显眼极了。 她今年已近六十岁,头发花白,眼角布满皱纹,一双眼睛却仍清亮无比。 她如以前云瑶见到时那般,脸上总是带着笑容。 若不是她身边围着一堆伺候的下人,看上去与普通寻常的蒙古老太太没什么区别。 云瑶走上前,跪下来恭敬磕头请安:“奴才见过太后娘娘。” 皇太后身体微微前倾,伸出手虚抬了抬,生硬地道:“起来起来。” 云瑶谢了恩,顺势站起了身。 皇太后上下打量了她好几遍,道了几个好,又指着身边的石凳,说道:“坐吧。” 云瑶不知道皇太后的好是什么意思,谢过恩之后,顺从斜坐在了石凳上。 如同在德妃那里一样,依着规矩只敢坐了半边。 她深深觉得,再来几次赐座,她的屁股肯定会分成四瓣,继左右分开之后,横着再切上一刀。 皇太后快速说了几句蒙语,她身边伺候的贴身嬷嬷见云瑶满头雾水,笑着解释道:“太后娘娘说,四爷敬献给皇上的红烧肉方子很好,太后娘娘很喜欢吃。 现在见到格格了,便找格格来说说话,问四爷可还好?” 云瑶恭敬地答了,皇太后的汉语说得生硬,听却没有问题,不用嬷嬷在旁边解释。 她神色和蔼,笑眯眯听着云瑶答话,像是聊家常般,又问了一堆。 “多大啦?” “什么时候进宫,什么时候出宫的啊?” “现在可有孩子啦?” 云瑶一一恭敬回答,皇太后听到她回答还没有孩子之时,也只笑笑并没有追问,让她暂时松了一口气。 至少陪皇太后聊天,比陪德妃聊天轻松许多。 尤其是皇太后还在问话闲聊间隙,指着石桌上的点心道:“吃吧。” 桌上摆着奶饽饽奶酪奶皮子奶豆腐等点心,嬷嬷又倒了杯奶茶放到云瑶面前。 她闻着各种奶香气,顿觉得肚子饿起来,谢过恩之后,捧着奶茶喝了一口。 奶茶里面加了炒米,特别润滑香浓,比她在草原上喝过的还要好喝,她忍不住几口将一杯奶茶喝得精光。 喝完奶茶又拿了块奶饽饽吃起来,一口咬下去,云瑶觉得以前吃过的奶饽饽,根本是水做的奶饽饽。 不知不觉中,桌上的点心肉眼可见少了下去,奶茶也续了好几杯。 皇太后见她吃得欢快,脸上笑意更浓,问道:“好吃吗?” 云瑶觉得自己吃得有点多,别人都是浅尝辄止,只有她傻乎乎的在真吃,好似被叫来就是在表演吃东西。 不过秉着对食物的敬意,吃得干干净净才是对主人招待最大的赞美。 她笑得眉眼弯弯,重重点了下头,说道:“特别香特别好吃。 托太后娘娘娘的福,奴才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了,这才知道世上竟然有这么好喝的奶茶,这么好吃的奶饽饽奶豆腐。” 皇太后转头对嬷嬷说了几句蒙语,云瑶见嬷嬷福身应下之后,唤来小太监吩咐了几句,小太监听后躬身退下,一溜烟儿跑了。 云瑶陪着皇太后又说了几句家常,她说的云瑶听得很吃力,大致能听出都是些草原骑马的趣事。 皇太后说到草原时,眼里都含着笑,神采奕奕。 云瑶微笑着听得极为认真,心中却不由得泛起了阵阵酸楚。 皇太后不满十三周岁就入了宫,离开生她养她的那片科尔沁草原已经四十多年。 前一个博尔济吉特皇后被顺治废掉之后,孝庄又将另一个博尔吉特氏带进了紫禁城。 虽然有孝庄撑腰,皇太后并不得顺治的宠爱,终生未生育。 云瑶不知道是政治考量还是顺治真只爱董鄂妃,她也不懂皇太后的真实想法。 不过见到皇太后的打扮与桌上的饮食,她虽然离开了科尔沁几十年,她的心却还留在了那片草原上。 没多时,小太监抱着个包袱走了过来,嬷嬷接过包袱交给云瑶,笑道:“太后娘娘见云格格喜欢这些点心,特意去包上了一些,让格格带回去吃。” 云瑶喜得牙不见眼,立刻要跪下来谢恩,皇太后抬手拦住她,说道:“不用,拿回去吃吧。 以后多陪哀家说说话。” 等见完皇太后离开,云瑶已经得了一堆赏赐,姚姑姑与长兴都快拿不下了。 云瑶怕再被贵人遇上要传她去说话,加快了脚步往外走去,没走几步就遇到了匆匆赶来的胤禛。 他额头冒出了细汗,赶得太急还微微喘着气,急着问道:“没事吧?” 云瑶暗自发笑,看来胤禛对他亲娘还真是不放心,她笑着道:“爷不用担心,妾身没事。” 胤禛舒了口气,说道:“汗阿玛那边的事一完,我就连着赶了过来,额涅问你什么了?” 云瑶说道:“娘娘问爷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穿得好不好,还赏了妾身补品与偏方。” 她话音一落,胤禛脸色就微微变色,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云瑶见他变脸,顿时想到到了那张生儿子的偏方,也跟着深深抽了口气。 先前她吃了一肚子奶,此刻呼吸间都是奶味。 她又笑了起来:“妾身还见了太后娘娘,她赏了妾身很多好吃的,爷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些垫垫肚子?” 胤禛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脸上浮起些回忆的神情,说道:“在小时候,我也最爱吃皇祖母宫里的点心,总觉得比别处要香甜些。 教养嬷嬷不许我多吃,每次只给一点点,最后那些点心不知道放坏了,还是被她们自己吃掉了。” 云瑶笑着道:“那等下爷可以多吃一些。” 她又对着胤禛眨眨眼:“还有补品妾身也让给爷吃。” 胤禛瞪着她道:“少作怪。 额涅赏给你的,当然要你自己吃掉。” 两人说笑着上马车回去了万春园,洗漱之后坐下来吃茶,拆开皇太后的赏赐,里面都是各种奶酪奶饽饽等,两人就着茶吃了一些,最后连午饭都吃不下了。 德妃的补品都是给女人补气血用,那张生子偏方,其他药材云瑶看不懂,只一味紫河车,就令她愁肠百结。 云瑶打死也不相信那些生儿子的偏方,她以前甚至还听说有什么女转男的秘方,孕妇肚子里本来怀的是女儿,服用秘方之后女儿就变成了儿子。 这种扯得无边无际的事,还有很多人相信,花了大价钱去买了方子,最后一尸两命,对簿公堂的事也屡见不鲜。 云瑶哭丧着脸道:“爷,妾身吃不下啊,一提到胎盘这玩意儿就快吐了。” 胤禛接过方子看了许久,眼神又不断往她肚子上飘,说道:“这么久都没有音信,再传太医来瞧瞧吧。” 云瑶皱眉道:“爷,太医每个月都有给妾身诊脉,说妾身身体好好的。 是药三分毒,没事谁吃药啊。 妾身知道爷与娘娘都是一片好心,可好心......” 她想了想,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站在德妃的角来说,她的确是出自一片好心。 作为一个出身不显的宫女子,最后靠着生儿子之后才提了份位。 如同她那般出身的人,康熙后宫不知道有多少,大多都在宫里的某个角落,寂寂无名孤独老去。 胤禛拿着方子看来看去,他也不相信桑葚党参核桃等服用下去之后,能生出儿子来。 思索之后说道:“也不能辜负额涅的一片好心,还是去抓了药来熬吧。” 云瑶一愣,听到他只说熬,并没有说要喝,立刻笑了起来,这种阳奉阴违的事她最擅长了。 胤禛见她笑得牙不见眼,无奈摇了摇头,细细跟她说起了今天去见康熙的情形。 “今儿个汗阿玛传我去,是平定了漠北之后,过两天让我与老大老三,领着官员去告祭郊庙,陵寝与先师。 后来我把种植水稻的事禀告给了汗阿玛,他听了连声夸赞好,非常重视,拉着我仔细询问了许久。 汗阿玛斟酌之后,让我先按兵不动,等今年秋天水稻收了上来,看看亩产再从长计议。” 云瑶不懂平定漠北与胤禛告诉康熙种植水稻之间的关系,她只知道今年种植的水稻,比去年收成要好些,若是能有能人志士出来改进稻种,收成肯定是一年比一年好。 胤禛吃着茶怔怔出神,这几次仗打下来,他也算是对康熙有了更多了解。 上次康熙训斥惩罚过老大,这次又把他推了出来。 康熙为了平衡朝中势力,绝对不允许某个阿哥特别冒出头。 若是东北的事捂得越久,恐怕好事都会变成坏事。 不但会引起康熙他另有居心,太子对此也会不满,彼此之间生出龃龉。 云瑶以为康熙解决了心腹大患噶尔丹,用不着再拉拢蒙古台吉王公,今年会不去木兰秋狝。 谁知道没过几天,他的圣驾又准时启程,浩浩荡荡去了木兰围场。 今年东北的水稻收成比去年好了三成左右,胤禛禀告给康熙之后,他下令由胤禛统领此事,选了工部负责农桑的官员,赶赴到东北去,重重赏赐了老胡等人。 一时间,胤禛大出风头,他却闭门谢客,没有随康熙去木兰围场,而是留在了万春园每天与云瑶吃吃喝喝,过着悠哉闲散的生活。 这天两人见到庄子外面枣树上的枣已经红了,领着人去摘枣回来做枣糕。 姚姑姑在枣树下铺了层油布,长兴与苏培盛分别拿了根长竹竿,对着枣树一阵猛敲。 犹如下雨般,枣子纷纷掉落下来,落在他们的头上,两人痛得“哎哟”直叫唤。 云瑶笑得肚子都痛,这两个傻蛋,开始让他们戴斗笠,说斗笠会碍眼不方便,还信誓旦旦说头是铁皮做的不怕痛。 胤禛也被逗笑了,说道:“这都是他们自作自受,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就知道了。” 姚姑姑等枣子雨停了之后,再将油布上的枣拾到竹篮里,没多久就拾了大半篮。 云瑶一看足够了,招呼着大家回去,没走几步,就碰到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三人骑马过来。 三人见到胤禛,翻身下了马,把缰绳递给小太监,纷纷上前见了礼。 云瑶远远福了福身,她与几人不熟悉,也不便久留。 她正要转身离开,只听到十阿哥说道:“四哥,十四一直跟我们吹嘘,你庄子上的饭特别好吃,弟弟们刚才在附近,就想着来你府上蹭一口饭吃呢。 咦,竹篮里装着枣,这是要拿回去做什么好吃的啊?” 胤禛说道:“枣能做什么好吃的东西,你喜欢吃就全拿去吧。” 九阿哥白了一眼十阿哥,嘲笑他道:“你又不是跟十四一样,与四哥是一个额涅肚皮里钻出来,凭什么要拿好吃的招待你?” 十阿哥扯着脖子反驳道:“那十三也跟我们一样,不是经常来四哥这里吃饭,九哥你这么说,好似四哥不待见我们兄弟,厚此薄彼一样。” 八阿哥微笑着说道:“四哥,你别听老九老十胡说八道,我们恰好路过这里,见到你在就上来打声招呼,不敢耽误四哥躲清闲,我们这就走。” 胤禛神色自若,指着竹篮道:“既然来了,哪能让你们空手而回,把这些枣都带回去吃吧,正好补血养脑。 苏培盛,再去地里摘几个南瓜冬瓜来,让几位爷一并带走。” 十阿哥气呼呼地翻身上马,“我才不要。” 说完他打马跑得飞快,九阿哥也学他那样上马跑了。 倒是八阿哥斯文有礼谢过了胤禛,带上他送的枣与冬瓜南瓜,追着九阿哥十阿哥去了。 胤禛静静地看了一会,对云瑶说道:“真是哪里都有他们。 我们也不吃枣膏了,中午还是吃猪头肉吧。” 云瑶听得噗嗤笑出了声,胤禛还真是骂人不带脏字。 不过连她都能听出来,几人的话里有话,难怪他会不给几人好脸。 秋去冬来,一年很快到头,到了正月十五之后,康熙圣驾又出发去了五台山。 云瑶看得直咋舌,康熙还真是闲不住,堪当最爱往外跑的皇帝第一名,不过这次胤禛也被点着随了御驾前去。 以前云瑶从不喜欢跟着胤禛出行,这次康熙没有带后妃前去,其他人也不好带,她却抓心挠肝想跟去了。 主要是坊间传闻顺治没有驾崩,而是在五台山出了家。 她好想知道真假,康熙究竟是去巡幸五台山,还是去见顺治。 待到胤禛二月底从五台山回来后,他一来庄子,云瑶热情无比迎上前,迫不及待问了这个问题。 胤禛怒瞪着她:“这么久没见,不见着你问我一声好,倒让那些没影的传言占了你全部心思。” 云瑶见胤禛的神情,心里哦了一声,原来还真是传言啊。 她还真以为顺治为了董鄂妃情伤太重,所以万念皆空遁入空门了呢。 胤禛拉着她在矮塌上坐下,斜着她道:“就那么喜欢那些流言猎奇?” 云瑶嘻嘻笑,说道:“爷,妾身听大家都这么说,所以才想听听是不是真啊。” 胤禛喝了口茶,叹息着道:“皇玛法一直郁郁不得志,先前有摄政王,后来有科尔沁草原,一直不能展开手脚,实施他的抱负。 最后留给世人的,却只有这些八卦传言,想想也替他不值。” 云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抱负,也不懂什么朝堂内外政治手腕。 她只觉得,孝庄一个个往顺治的后宫塞博尔济吉特氏,恨不得把娘家姑娘都搬到紫禁城的后宫来,吃相有点儿难看。 孝庄也许是为了加深满蒙之间的联系,巩固大清统治,可是她忘了顺治也是个人,有自己七情六欲的人,人心最不可控。 最后弄得母子生份,博尔济吉特氏的姑娘,虽然身居高位,却一辈子都远离家乡,在后宫蹉跎了一生。 转眼间就到了三月,康熙大封阿哥们,大阿哥封为直郡王,三阿哥封为诚郡王,连着胤禛到八阿哥,都被封成了贝勒。 云瑶得知之后,心里十分为难,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胤禛。 说实在话,她觉着康熙想要一碗水端平,可最后还是倾倒了。 如同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他们,云瑶实在没有见到他们有什么建树,却与胤禛一同被封为了贝勒,好似在狠狠打他的脸。 胤禛到了万春园之后,云瑶再见到他时,不免就有些小心翼翼起来,说话也没有那么爽快了,总得斟酌又斟酌之后才能开口。 胤禛连着打量了好几眼云瑶,笑着道:“你怎么这般不爽快,说话也吞吞吐吐的,莫非是又做了什么坏事?” 云瑶忙笑道:“哪有呢,妾身是在想中午吃什么呢,爷你呢,中午想吃什么,妾身好吩咐厨房去做。” 胤禛想了想道:“吃铁锅炖大鹅吧,太子爷给了我几坛茅台烧,你不是最喜欢吗,我都给你带了来,中午正好拿来喝。” 云瑶忙吩咐了下去,又坐着陪胤禛说起了话:“东北那边的秧苗应该快下地了,爷这些时日没有在工部盯着吗?” 胤禛倚靠在软垫上吃着茶,懒洋洋地道:“盯着作甚,消息一来一回也要花上许多功夫。 再说我不过是担了个虚名,又不要我亲自下地去种。 留在京城老大他们成天请吃酒,烦得很,干脆来庄子里躲躲闲。” 云瑶知道肯定是直郡王他们得了封赏,所以忙着请客庆贺,一个是郡王,一个是贝勒。 胤禛就算是再不满,也得捏着鼻子请客,不然被康熙得知,他又得落一个不满康熙的罪名。 她从来没有觉得说话如此艰难,只得干脆拉着他去了地里。 两人在田间地头走着,四周的田埂上野花盛开,春风拂面,空气中都是隐隐的花草香味。 云瑶微闭着眼睛,使劲呼吸了几口,转头看着胤禛道:“妾身以前最喜欢春天,现在妾身就变成最喜欢秋天了。 春天是播种的季节,到了秋天就能收成。 妾身没出息,还是喜欢收获时的喜悦。” 胤禛对她笑了笑,沉吟着没有说话。 两人在地头走了一圈,看了她种下的那些瓜苗菜苗,见姚姑姑已经出来寻他们回去用午饭,便一同往回走。 厢房大灶的铁锅里,咕咕炖着大鹅,揭开锅盖之后,一股子香味就飘散了出来。 云瑶也不用人伺候,拿着铲子翻了翻,笑着道:“吃了一冬的铁锅炖,总是吃不厌。” 胤禛打开茅台烧,倒了一杯放在她的面前,说道:“眼见天气就要热起来,以后就在灶边坐不住了,你多吃一些。” 云瑶舀了几块鹅肉放在他碗里,拿起杯子举起来,说道:“这杯妾身敬爷,不对,以后不能叫爷,得叫贝勒爷。 妾身祝贝勒爷步步高升,心想事成。” 胤禛举起杯子与她碰了碰,也不说话,扬首将一杯酒喝得干干净净,然后埋下头吃起了鹅肉。 他吃一口鹅肉又连着喝上一杯酒,还不断招呼着云瑶道:“你也吃啊,今天的鹅肉做得很好,厨房里的人手艺又见长了,等会记得赏他们。” 云瑶笑着应下,见胤禛一杯杯酒喝个不停,心里直叹息。 怕他这样喝下去很快就会醉倒,拿了个炕在锅边的玉米面馍馍,从锅里蘸足了汁水放到他碗里,他也闷声不响拿起来吃了个干干净净。 云瑶见胤禛的脸渐渐泛起了红意,使了个眼色让苏培盛把酒坛拿下去。 胤禛见了,皱眉道:“放下,不过才一坛酒而已,我还清醒着呢。” 苏培盛看了云瑶一眼,将将酒坛放下灰溜溜出去了。 云瑶无法,只得任由他喝,想着醉一场也好,省得憋在心里难受。 胤禛连着喝了两坛茅台烧,脸颊泛着红晕,看人的眼神都有些发直。 他愣愣看着云瑶,半晌后笑着道:“我竟认不出来了,这是打哪来的仙女?” 云瑶忍着笑,看来胤禛是真醉得不轻。 她还没有见他醉过,没曾想喝醉之后他是这幅模样,怕他又说出什么胡话来,忙招了招手道:“苏培盛,快来扶贝勒爷回屋去歇息。” 苏培盛上前要要去扶胤禛,他手臂一挥,沉声道:“滚开,我不要你扶,又不是七老八十,我自己会走!” 他撑着桌子站起身,然后往正屋方向走去。 云瑶跟在他身后,见他虽然努力挺直脊背,脚却不太听使唤,左右绊来绊去,看得她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摔倒了。 所幸他虽然摇摇晃晃,最后还是平安走了回屋。 云瑶怕他酒后头疼,又吩咐姚姑姑兑了蜂蜜水进来,说道:“贝勒爷,喝些蜂蜜水吧,酒醒之后会不那么难受。” 胤禛也不多说,端起碗一饮而尽,然后将碗随手一扔,碗在炕桌上滚了几滚,掉到地上“喀嚓”摔成了两半。 云瑶怕他一不小心踩上去划伤了脚,弯下要正要去捡碎片,猛地被他拦腰抱了起来,厉声道:“你别动,小心伤了手。 伺候的下人呢,都死了吗!” 苏培盛与姚姑姑忙着进了屋收拾,胤禛冷冷盯着他们,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要你们有何用,自己下去领罚!” 云瑶见他发怒,忙悄悄挥手让两人退了下去,小意劝道;“贝勒爷,他们是还来不及进来收拾,这次就算了吧,你别生气了,气坏了身体可不值当。” 胤禛冷哼一声,仍然余怒未消:“都是一些瞎了狗眼的东西,见到我虽然毕恭毕敬,可私下里都在看笑话呢。” 他胸脯剧烈起伏,然后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 半晌后,他拉着云瑶,一起倒在了矮塌上,怀抱着她,将头埋在她的脑后,疲惫至极地道:“让我抱抱,抱一抱就好。” 云瑶手覆上他的,轻轻拍了拍道:“好。” 胤禛呼吸慢慢平缓下来,不一会就沉沉睡了过去。 云瑶被他抱得太紧,又闻着他呼吸间的酒味,睁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怔怔看着窗外出神。 突然,胤禛猛然起身冲进了洗漱间,云瑶吓了一跳,听到里面传来他惊天动地的呕吐声。 她回过神之后忙去唤人打热水进来,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他已经极力掩饰,如果这时她再进去,看到他的狼狈不堪,估计会令他更加不好过。 胤禛吐完之后洗漱了出来,人似乎清醒了许多。 云瑶迎上去,说道:“贝勒爷,时辰还早呢,我们再去歇一会。” “嗯。” 他点点头,拉着她一起上了炕,拿被子将两人盖住,把她抱在怀里,抵着她的额头,低低说了起来。 “这次封赏下来,我见了心里的确不好受。 老七腿脚不便,汗阿玛是出于一片怜惜封了贝勒,我倒觉着情有可原。 老大老三那个郡王,他们也有脸得。 老大上次在木兰围场被罚了之后,去汗阿玛跟前大哭了一场。 听说老大从御书房出来时,眼睛都肿得睁不开了。 后来汗阿玛去宁夏,才又把他带了去。 我知道汗阿玛有自己的考量,也知道圣心难测,可见着老八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总是气不过。” 云瑶只静静听着,并不插话。 胤禛深深呼出口气,自嘲笑了笑道:“小时候,我见着汗阿玛手把手教太子爷读书习字,当时我曾想过,若是我的额涅也不在了,是不是汗阿玛也会这样对我。 后来长大了就不那么天真,汗阿玛先是皇上,再是我们所有人的阿玛。 我明白的,什么都明白。 所以我低调谨慎,不处处出头。 封赏下来之前,我就得到了消息,可真正得知之后,还是觉着意难平。” 云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虽然知道以后他会荣登大典,可其中这漫长的时光,多少风云变幻,每一天都要生生熬过去。 并不是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时光飞逝,直接转到他继位的那一天。 “幸好有你,也只能在你这里说说。 我知道你平时不管这些事,可我就觉得你能懂。” 胤禛想起府里福晋高兴的模样,她也跟着升成了贝勒福晋,忙着请娘家人来吃酒,从早到晚都没有停过。 他压下心里的那股厌烦,看着怀里安静乖巧的云瑶,想到她先前忐忑不安的模样。 她因为懂他,所以才知道他不好过,连着庆贺的话都说不出口。 胤禛的心柔软成了一汪水,他轻轻亲吻着她的眼角眉梢,然后慢慢往下,低声呢喃。 “我想与你生个孩子,不管儿子女儿都行,以后我一定会亲手把他养大,不会让他受半点委屈......”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时间倏忽而过,转眼间就到了七月。 胤禛辛苦耕耘,云瑶的月事每月依旧准时到来。 面对胤禛掩饰不住的失望,她照常悠哉悠哉过着自己的日子,根本不放在心上。 她现在过得好好的,从来不为吃穿住行之外的事烦心。 有了孩子之后,她能想到最好最幸运的结局,不过是靠着儿子荣升为太后,然后还是颐养天年,过吃吃喝喝的悠闲生活。 可等到那时她已经老了,吃也吃不下,走也走不动,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一圈下来又回到了原点。 康熙又闲不住,七月初奉皇太后东巡,顺便取道塞外。 随行阿哥人员中,本来没有胤禛,因皇太后钦点云瑶随行,所以他又被加了进去,顺便把直郡王换了下来。 云瑶不知道直郡王的心情,她的心情倒挺郁闷的。 首先她与皇太后不熟,也就上次在畅春园见到闲聊过几句。 其次康熙对皇太后既孝顺又尊敬,要是她一个不察惹得老人家不快,谁也保不住她的项上人头。 虽然不情不愿,但是云瑶还是很快就振奋起来,她觉得不管事情有多糟糕,也得想法让自己过舒服点。 于是她每天都在忙着准备在路上的吃食,胤禛见了,无语地道:“路上供给充足,又不会少你一口。 塞外比京城冷,你该多备些衣衫药材,别到时候冻病了。” 云瑶笑着道:“御寒衣物姚姑姑会准备,只要人吃得好,身体就会好,自然没病没灾。” 胤禛拿她没有办法,亲自跑去督促姚姑姑收拾,又差苏培盛回府,去从库房里拿了上好的皮毛,让针线房给她赶了几件斗篷出来。 云瑶带着大包小包吃食登上了东巡队伍的马车,甫一上车没多久,她就拿出油纸包着的卤猪头肉,配着杨梅烧吃了起来。 姚姑姑笑着劝道:“格格,这时候就开始吃,只怕准备的半路就能吃没了。” 云瑶笑嘻嘻地道:“马车摇摇晃晃,喝得微醺才正好睡觉。” 她早上天还未亮就起了床,等到一大堆的仪式之后,正式启程时太阳已经快挂到了头顶,此刻早已又困又累。 云瑶吃完了一小油纸包的卤肉,杨梅烧后劲足,她才喝了半壶,眼皮都已睁不开,倒下直接睡了过去。 她这一觉直睡到了整个队伍停下来歇息的时候,她见马车内已经暗下来,探头出去一看,外面已近黄昏。 随行的护卫加上伺候的太监宫女太多,所有的人像是以前到木兰围场时,都在外面扎帐篷居住。 云瑶只感叹,这一场东巡,康熙下令工部户部等负责,严令不得扰民。 几部联合起来在前面打先锋,算好歇脚点搭建帐篷,准备吃食,那是花钱如流水。 其实就算只有康熙一人出行,所花费的也不菲,仅仅是保护他的安危,就是一大笔费用。 胤禛骑着马到了她的马车边,见她要跳下马车,忙抬手拦住她道:“仔细着些脚下,你鞋底高。” 云瑶忘了她穿着的是花盆底,才愣了下,长兴已经机灵上前,弯下腰趴在地上。 她哪能踩着他的背下车,笑骂了句:“滚开吧你。” 长兴只得滚开,云瑶扶着车门下了马车,胤禛也下了马上迎上前,他鼻子动了动,问道:“你喝酒了?” 云瑶见胤禛风尘仆仆,衣衫不知道湿了几次,后背都快长盐了,她却在车里好吃好喝好睡,顿时觉着不好意思,含糊道:“就浅尝了几口。” 胤禛哪能不知道她,斜着她道:“少喝些,别还没到塞外,你就喝成了个酒鬼。” 云瑶只傻笑,进了帐篷一看,胤禛的帐篷与她在木兰围场上分到的大小差不多。 苏培盛去打了些水来,路上不方便,有的热水也不多。 他只能在帘子后随便擦洗一下,再换了身干爽衣衫出来,总算舒服了些。 云瑶已经在炕桌上摆满了吃食,有卤的各种肉,还有盐水花生毛豆藕片等。 她正拿着小刀,在盘子里切着番茄,胤禛怕她切到手,忙上前道:“让我来。” 云瑶顺手就将刀递了过去,胤禛切着番茄,瞪着她道:“以后这些事让伺候的人做,你切到手怎么办?” 其实先前姚姑姑要帮着动手,只是帐篷里太小,胤禛又隔着帘子在洗漱,她觉得不便就退了出去。 云瑶笑道:“哪有那么夸张,再说贝勒爷也切得很好啊。” 胤禛愣了下,冷哼道:“好啊你,原来是故意在等着我呢。” 云瑶只冲着他笑,又不是她一个人吃,他切一下手也不会断掉。 虽然伺候的奴才一大堆,可是她不喜欢屋子里随时候着人,两人在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伺候他。 久而久之,她开始故意出一些小乱子,然后胤禛总是会先责备她不小心,再顺手把事情接了过去。 云瑶很乐意见到这样的情形,有未来的君王伺候她,心里爽快度直翻倍。 她叉了一片番茄吃了,问道:“贝勒爷,明天你还得骑马吗?” 胤禛惬意地饮了口杨梅烧,又捡了片卤肉吃了,才舒服长叹道:“不骑了,明儿个我也要学着你,只管坐在马车里吃肉喝酒。” 云瑶也觉得这个天气骑马太辛苦,点头道:“好吧,明天我再多拿些卤肉出来,再不吃也坏了。” 卤肉都放在了冰里,外面再用棉被裹起来,一大块冰也只能放一两天,不过她随身带着卤料,等吃完了再卤就是。 谁知到了第二天启程之前,云瑶就被皇太后叫了过去,只留下了胤禛一人坐车。 云瑶看着他郁闷的样子,笑着把卤味与酒都留给了他,自己只带走了炒花生番茄等吃食。 皇太后的马车比云瑶的宽敞许多,她一上车,就闻到了浓浓的奶香味,炕桌上摆满了奶豆腐等小食。 嬷嬷坐在角落的小杌子上冲着奶茶,她笑着见了礼,喜道:“太后娘娘,奴才这下可有口福了。” “快来坐。” 皇太后对她招招手,看着她怀里的包裹,好奇地问道:“你拿的是什么?” 云瑶坐下来,打开包裹拿出里面的零嘴,说道:“奴才总不能一直吃太后娘娘的,就带了这些来献丑,不知道太后娘娘喜不喜欢。” 皇太后拿着红红的番茄来回看了好半天,不解问道:“这个都种出来看,能吃吗?” 云瑶点点头,笑着道:“奴才吃过,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太后娘娘你也可以尝尝,就像寻常吃苹果梨那样,可以当成果子吃。” 嬷嬷接过去拿小刀切开,放在碟子里递给太后娘娘,她拿了一小块尝了,眉头皱了皱,说道:“有些酸,不过好吃。” 云瑶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其他重口的卤味,她也不敢带来给皇太后吃,像番茄花生这些寻常的东西倒没多大关系。 皇太后牙齿还行,又剥了颗炒花生吃了,赞道:“长寿果很香,娜木钟你也尝尝。” 云瑶忙将牛皮纸包递到嬷嬷面前,说道:“嬷嬷你多拿些,我带得多保管够。” 嬷嬷将奶茶放到炕桌上后,伸手又抓了几颗花生,剥开尝了一颗后道:“这个炒得特别香,以前吃的都没有这么脆。” 云瑶也是前世无意看到的炒制方法,用干净河沙与花生一起炒,吃起来特别香脆。 她也不知道其中的原理,这次炒花生的时候想了起来,让长兴跑得老远去寻了河沙,炒了之后一尝,比不加河沙炒出来了的,果真要好吃许多。 云瑶边说方法,手上不停剥着花生,细心去掉花生衣再放到两人中间的小碟子里。 皇太后连连感叹神奇,拿起云瑶剥好的花生嚼了,再喝了一口奶茶,点头道:“很香。” 云瑶笑盈盈地道:“太后娘娘吃了长寿果,保证长寿百岁。” 皇太后转头看向车窗外,神情惆怅,转而又笑叹道:“活太长了啊。” 云瑶一愣,这下可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她努力转开话题,笑着说起了自己种花生的一些趣事:“现在地里长寿果还未完全成熟,但是奴才贪嘴,早早就拔了出来煮了吃。 新鲜的长寿果可好吃了,就是生吃也是甜的。 带着壳加点盐煮熟,或者加卤料煮,怎么吃都好吃。 要不是还要留一些做种,地里的长寿果早就被奴才吃光了。” 皇太后诧异地睁大了眼,没有想到云瑶还有种地,连声问道:“你还会种地,都种了些什么啊?” 因为胤禛领着东北水稻种植差使的事早已人尽皆知,云瑶干脆借机把一切功劳全部推到了他身上,笑着答道:“奴才哪里会种地,都是从贝勒爷从农书里看来后,再把方法教给了奴才。 平时奴才闲着没事就去地里拔拔草,嘿嘿奴才也就厚着脸皮,充作是自己种的了。” 皇太后与嬷嬷都听得一同笑起来,云瑶也不客气,见杯子里的奶茶喝光了,双手捧着杯子递到嬷嬷面前,舔了下嘴唇可怜巴巴地说道:“嬷嬷,没啦,再给我一杯好不好?” 嬷嬷忙提起壶给云瑶的杯子满上,皇太后伸长脖子看着,关心道:“不够就再泡一壶来。” 嬷嬷晃了晃铜壶,说道:“里面还有半壶,等喝完了奴才再去泡。” 皇太后看着云瑶,遗憾地说道:“可惜不能现煮,奶茶不太香。 等歇下来让娜木钟煮,你再来喝,她煮得最好。” 云瑶极享受小口小口抿着奶茶,笑得眉眼弯弯,“太后娘娘,奴才真是太有口福了。 谢太后娘娘,也要谢嬷嬷。” 马车里其乐融融,停车方便的间隙,梁九功走了过来,见到云瑶也在,顿了下又笑着对皇太后请安:“太后娘娘,皇上差奴才前来,问太后娘娘身坐车这么久,身体可还吃得消?” 皇太后笑着道:“你回去跟皇上说,哀家没事。 让皇上也要注意歇息,别太辛苦了。” 梁九功躬身称是,又笑着对云瑶说道:“许久未曾见到云格格,格格还是未曾变样。” 云瑶笑着道:“梁谙达也没有变,还是这么精神。” 她将花生分了一小包递过去,“梁谙达,这个长寿果可香了,你尝尝看。” 梁九功伸手接过,躬身谢道:“那奴才却之不恭了,格格能夸赞一声的必定是好。” 云瑶待梁九功走了之后就去方便,待她回来,梁九功也回来了。 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对云瑶客气地道:“云格格,这个长寿果可还有,皇上尝了觉得不错,差遣奴才再来问格格拿一些。” 云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过坐车无聊时,嗑瓜子吃花生这种事,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也难怪康熙也会喜欢。 她将剩下的所有炒花生全部交给了梁九功,说道:“全部在这里了,今年地里的还没有成熟,得等到收上来之后才能吃到。 若是御膳房有生的长寿果,谙达也可以让他们去炒。” 她说了炒制的方法,梁九功认真记下来,又说道:“云格格,皇上听说你在太后娘娘处伺候,让你得尽心尽力伺候好太后娘娘,不能只顾着贪嘴吃喝。” 云瑶心塞,真是吃了她的还得教训她。 她怏怏应下,梁九功笑呵呵碰着花生回了康熙处。 这下云瑶再也顾不得只吃吃喝喝,绞尽脑汁陪着皇太后说一些趣事。 见她精神头不太好准备歇息时,也准备告辞下车,却被她留着了,说道:“这里宽敞,你也歇歇。” 云瑶不由得看了嬷嬷一眼,她只眼含笑意点了点头,说道:“格格就在这里歇息吧,太后娘娘在马车上睡不沉,顶多只能眯上一阵。” 于是云瑶就留在了马车上,一直等到晚上到了过夜的地方,皇太后还记得先前的事。 吩咐云瑶去了她住的帐篷,让娜木钟煮了一壶奶茶出来,云瑶喝得肚皮滚圆后,才放她回去胤禛那里。 嬷嬷送云瑶出来,对着她福了福身,云瑶一惊忙躲开了还礼,连声道:“嬷嬷真是折煞我了。” 嬷嬷打量着她,慈爱地道:“格格当得起。 奴才多谢云格格陪着娘娘聊天说话,明天还得请格格早些来,奴才再给你煮奶茶喝。” 云瑶也不客气,笑着提要求:“那就有劳嬷嬷再多准备些奶豆腐。” 嬷嬷应了,目送着云瑶离开后,才转身回去帐篷,蹲下来边煮着奶茶,边笑着道:“太后娘娘,奴才得再多备些奶豆腐,云格格说明天还来吃。” 皇太后笑了起来:“也难为她年纪轻轻,能耐下性子陪哀家这个老太婆说古话。 她那双眼睛啊,特别干净,像那草原晴朗时天空一样,哀家很久没有见过了,看着就喜欢。 你去吧,她既然喜欢吃就多准备些,奶茶里再多加点糖,哀家瞧着她喜欢吃甜......” 云瑶回到帐篷里,胤禛已经洗漱好正在歇息,见她回来伸手拉着她在身边坐下,说道:“回来啦,先来歇一会再去洗漱。” 云瑶累得快说不出话来,不是坐马车累,而是心累。 陪着大清最尊贵的女人说话,再有大清最有权势的男人特别关照要她好好说,一天下来可苦了这张嘴。 为了不说错话,她只得拼命吃了。 歇了一会再去洗漱出来,炕桌上已经摆好了饭食,云瑶早已没了胃口,说道:“贝勒爷你自己吃吧,妾身吃了一整天,肚子还撑着呢。” 胤禛见她神色疲惫,以为她病了,忙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没有发烫,才松了口气劝道:“好歹用一些,夜里长,等会又该饿得睡不着了。” 云瑶吃了一肚子各种奶,这种东西吃下去特别顶饿,她实在吃不下,坚决摇头拒绝。 胤禛也没有多劝,只自己用了饭。 两人吃了几口茶之后便躺下来歇息,胤禛一下没一下替她顺着胃,低声问道:“听说皇上差梁九功来寻你了?” 云瑶嗯了声,低声说了白日之事,与皇太后的对话也细细告诉了他。 胤禛沉默半晌,压低声音说道:“虽说皇祖母儿孙满堂,子孙也孝顺,毕竟隔了一层。 她喜欢谁,不喜欢谁,对谁多说一句话,都得斟酌又斟酌。 久而久之,就干脆不怎么见我们这些孙辈。 皇祖母娘家科尔沁草原上来的人,先前还与慧妃娘娘走动得多一些。 慧妃娘娘去了之后,估计是伤了心,与咸福宫的那位格格,也只在平时请安时见一见,没有什么来往。 现在年纪大了,倒肯多出来走动见见人,只还是不大与人多说话,肯与你亲近,也是极为难得。 你也别有什么顾忌,就像寻常晚辈那样陪着长辈说话就行,太过刻意反倒失去了真诚。” 哪有寻常晚辈与长辈说话,若是一句话说不好就有掉脑袋的危险。 云瑶虽然郁闷,但也拒绝不了,只能凭着本心做事。 胤禛拥着她,笑着说道:“伺候长辈就不能偷懒了,明儿个你早些起来,洗漱后就去皇祖母那边伺候。 这里早饭不好,去皇祖母那里混好吃的去。” 云瑶闷闷地说道:“知道了,妾身其实也是这么想的,早上起来喝一杯热热香香的奶茶,保管一天精神百倍。” 第二天云瑶起来洗漱之后,就赶去了皇太后的帐篷。 嬷嬷见到云瑶前来,笑着招呼她道:“格格快进来,太后娘娘正准备用早饭呢。” 嬷嬷领着云瑶进去帐篷,皇太后见到她,拍了拍身边的毡垫道:“来啦,别管虚礼了,用过饭没有,坐这里来,再多吃一些。” 云瑶应声上前坐在了皇太后身边,嬷嬷拿了套新的碗筷摆上,又倒了杯奶茶放到她面前。 炕桌上摆着馅包,稍美,蒙古糕等美食。 稍美与南方的烧麦相似,她夹起来咬了一口,里面是羊肉大葱馅,吃起来羊肉不仅不腥膻,再混着葱香味,简直唇齿生香,她连着吃了两只才去夹别的吃。 皇太后吃得并不多,炕桌上的早饭大半都进了云瑶的肚子。 她见到还剩下两个稍美,还让嬷嬷拿油纸包了起来,说要去马车上吃。 皇太后看着她一直乐得合不拢嘴,连声道:“带上带上,娜木钟,奶茶里多加些茶叶,让她消消食。” 一路走来,云瑶白天混在皇太后的马车上吃吃喝喝,晚上再回胤禛帐篷歇息。 等到御驾到了喀喇沁,云瑶的脸又圆了一圈,白里透红几吹弹可破,看得胤禛直笑:“你再多陪着皇祖母一些时日,就得长成个大胖子了。” 云瑶白了他一眼,等回到京城,平时多动一些就能很快瘦下来,再说她也只是脸稍微圆润了些,离大胖子还远着呢。 康熙最宠爱的和硕端静公主府建在喀喇沁,她在七年前嫁给乌梁罕氏噶尔臧,十八岁出嫁,今年不过年方二十五岁。 云瑶见到她时,却被吓了一大跳。 眼前的人脸色蜡黄,容颜苍老,头发中已经有隐隐白发,看上去像是四五十的老妪。 不是她唤康熙为汗阿玛,怎么都不敢相信她就是以前那个玉雪动人,聪明伶俐的三格格。 额驸噶尔臧与端静的年岁相近,看上去却比她年轻许多,人长得好大结实,红光满面精神奕奕。 端静公主依着规矩下跪磕头,抬起头已经泪流满面,嘴唇蠕动着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云瑶立在皇太后身后,见康熙也明显愣了下,良久才说道:“起吧,你可是病了?” 端静擦拭去眼泪,说道:“回汗阿玛,儿臣身体一直这样,看了许多大夫也不见好,是老毛病了,汗阿玛不用替儿臣担心。” 康熙又传来太医给端静诊脉,太医也只含糊说端静公主肝气郁结,开了疏肝理气的药方,便退了下去。 端静公主自嫁过来,连着小产了两个孩子。 云瑶心里无限唏嘘,估计是她流产加上远嫁出土不服,身体肯定好不起来。 照着这个情形下去,她如同大清的诸多公主一样,寿命不会太长。 天家父女见面,能说的也不过那么几句话,吃得可好,身体可好。 再问额驸,喀喇沁百姓可好,牛羊可好,冬季大雪,牛羊可有损失。 康熙与皇太后一行,约莫在公主府逗留了一盏茶的功夫。 康熙赐给了端静公主与额驸金币,又说了几句话后,便大阵仗前来,又大阵仗离开。 回到驿馆之后,康熙又接见了固伦端敏公主及其额驸班第。 端敏公主是顺治养女,是顺治兄弟简纯亲王的嫡女,算是康熙的堂姐。 她额涅本就来自博尔吉特氏,再嫁回了外家,比起病怏怏的端静公主,她适应得比较好,人看上去也精神头十足。 康熙照常只问了些场面上的话,再赐了二人金币,便算见过了亲人面。 云瑶总算住进了有屋顶的屋子,痛痛快快洗漱了一通之后爬上炕。 她本以为能好好睡一觉,可白天见到端静的那一幕始终在眼前浮现,睁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 胤禛也没有睡着,察觉道她的动静,问道:“怎么还不睡?” 云瑶翻身面对着他,轻声问道:“贝勒爷,你说皇上那么宠爱端静公主,怎么舍得她嫁这么远呢。” 胤禛沉默了会,低低答道:“三姐姐比我大几岁,在她小的时候,布贵人还很受宠,三姐姐也跟着受汗阿玛宠爱。 后来其他的公主阿哥多了,布贵人也失了宠,三姐姐也就很少再见到汗阿玛。 三姐姐是大清的公主,享受过荣华富贵,自然也要为大清江山出一份力。” 云瑶撇嘴,宫里公主过的日子也就那样,不受宠的公主日子更好不到哪里去,不但享不到福,还得被拉去和亲。 云瑶还在御前时就知道,如果某个公主突然被加封,那肯定就是又得抚蒙了。 她始终想不通,嫁到蒙古的公主也不算少,蒙古进到宫的后妃也不少,有没有用明眼可见,为什么还得一次次的联姻。 她不由得疑惑地问道:“贝勒爷,你说联姻真有用吗?” 胤禛这次沉默得久了些,久得云瑶以为他睡着了,才听到他答道:“没有用。 女人算不得什么,没了一个还有另外一个,无法富贵权势相比。 天家里也不讲究这些亲情。 你别多想了,睡吧。” 云瑶怔楞了许久,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兴许是深夜里,他才说出了这么掏心掏肺的话,虽然残酷,却是血淋淋的现实。 第二天,云瑶一大早起床之后,仍然去了皇太后的住处伺候。 用过早饭不久,皇太后的娘家来了一堆人后辈给她请安。 彼此之间寒暄之后,这些子侄后辈们,再奉着皇太后于发库山遥遥祭拜其父母。 连着几天的热闹之后,皇太后在行路时精神还极好,与云瑶一路上说说笑笑也不见累。 兴许是在祭拜父母时大哭过一场,天气又比京城冷上许多,如今歇息下来,反而有些精神恹恹了。 嬷嬷急得不得了,忙要去找太医来诊脉。 皇太后却唤住了她:“娜木钟,不用去,哀家没事,就是有点累,歇息一会就好。” 云瑶也劝道:“娘娘,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天气愈发寒冷,眼见就要下大雪,还要连着赶路呢。 若是在路上有个头疼发热的,就得苦了太后娘娘了。 “ 皇太后拍了拍云瑶的手背,说道:“哀家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就不耐烦吃那劳什子的苦药水。 天气冷,你也要多穿些,别冻着了。 以前哀家小的时候,根本不怕冷,大雪天还能跑出去跟哥哥们在雪地里狩猎。 现在不行啦,离开了太久,觉得这个时节都已冻得受不住,寒气好像直往骨头缝里钻。 哀家这几天见了好多科尔沁草原的娘家人,不是他们说自己是谁,哀家一个也认不出来了。” 皇太后愣住,然后脸上浮起凄凉的笑意,说道:“是哀家活得太长,如哀家这等岁数的,早已不在人世了。 明儿个我们就要离开科尔沁,离开了也好,以后再也不回来。 以前做梦都盼着回来,昨晚还梦到额涅抱着哀家哭,责怪哀家怎么不早点儿回来看她,她都快认不出哀家来了。 走吧走吧,早些离开这里,哀家如今只盼着早点走,回不来了......” 云瑶心酸难忍,使劲忍着才没有哭出声来。 皇太后看了她片刻,突然说道:“你别哭啦,没有孩子也挺好的,一辈子无忧无挂碍,别为难自己去犯傻……”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塞外一行之后,云瑶与皇太后关系亲密了许多。 最不爱呆在紫禁城的康熙,二月初三在大通桥登船南下,奉皇太后进行第三次南巡,云瑶自然也被一同带了去。 登船之后,云瑶先收拾了一下,见船里湿气重,又点了薰笼除湿,再理了一大包袱的东西,准备前去皇太后的船舱。 皇太后住在最顶层,云瑶与胤禛,十三十四住在下面一层,最底下的船舱则住着伺候的下人。 胤禛见她要去抱快与自己一般大的包裹,忙拦住道:“让苏培盛帮你拿,他不晕船。” 长兴留在了京城庄子里管着地里的春耕播种,姚姑姑上船后就开始晕晕沉沉,云瑶便让她先下去歇着了。 她掂了掂包裹,说道:“也没有多重,贝勒爷还是去看看十三爷吧,有苏培盛在,有事也能给你跑跑腿。” 章佳氏最近病得厉害,十三忧心过重,上船之后身体就不大舒服。 胤禛已经去看了一回,云瑶拿了些吃食让他送去,却被跟着去看十三的十四顺了大半走。 胤禛唤苏培盛进来拿包裹,说道:“我陪你一起去,正好顺道给皇祖母请安。” 云瑶笑着应了,由苏培盛抱着包袱去了皇太后的船舱。 嬷嬷见到他们忙迎上来福身给胤禛见礼,又伸手去苏培盛手上的包裹。 苏培盛忙闪身让开,说道:“嬷嬷我自己来,包裹有些沉,仔细着闪到你的腰。” 两人上前见礼请安,胤禛仔细觑着皇太后的神色,关心地道:“皇祖母,水里不比陆上,坐船可有头晕不适之处?” 皇太后招呼他们坐下,说道:“哀家没事,你们可还好,还有那两个小的,老四你是哥哥,替哀家多看顾着些。” 胤禛忙应是,端起嬷嬷送上来的奶茶喝了一口,笑道:“皇祖母这里的奶茶还是这么香,只喝一口就难以忘记。 怪不得云氏天天来蹭皇祖母的奶茶喝,孙儿也得天天来才是。” 皇太后看了云瑶一眼,说道:“让云丫头从嬷嬷这里学了去,以后天天煮给你喝。” 云瑶笑道:“奴才可学不会嬷嬷的手艺,学也只学到了皮毛。 先前奴才自己回去鼓捣过,煮出来的茶连养的猫都嫌弃,躲得远远的不肯出来。” 大家哄堂大笑,胤禛与皇太后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退,留下云瑶在此伺候。 她走过去解开包裹,把东西一样样从里面拿出来。 “太后娘娘,奴才得了几个佛手,摆在屋子里比点香炉还要好闻。 奴才身边伺候的姑姑一上船就有些头晕,奴才给了她一个,让她觉着恶心的时候就闻闻,如今她已经不再如先前那样晕了。” 皇太后接过佛手,拿着看来看去,又凑在鼻子前闻了闻,笑着道:“这名取得好,还真像一只手,香味也好闻。” “船舱里总比屋子里住起来潮湿,嬷嬷,劳烦你把熏笼点了,被褥船舱里都熏一熏,熏的时候把这个橘皮扔进去,特别解闷,也能防止晕船。” 云瑶拿着一荷包晒干的橘皮递给嬷嬷,又道:“炖肉的时候加些橘皮进去,还能去腥呢。” 嬷嬷接过荷包,连声夸赞道:“还是格格想得周到,奴才先前都没有想到这些。” 说完她忙去吩咐宫女拿熏笼装炭火,云瑶顺道说道:“再劳烦提些清水,拿几片干净的生姜来。” 下人们穿梭忙碌,很快取回了东西。 不一会橘子皮在炭火里燃烧起来,等火熄灭之后,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橘子皮的香气,嬷嬷再将被褥搭在了熏笼上熏烤。 云瑶则忙着在船舱走廊外的小炉子上炖起了干菌菇鸡汤,皇太后走到门边,好奇地看着她忙碌,说道:“你还会下厨?” 炖汤的食材起先早准备好,云瑶只不过是放到瓦罐里去而已。 她洗干净手,也不敢居功,笑着道:“奴才只是会吃会说,真让奴才动手,那简直得笑掉御膳房师傅的大牙。 这都是奴才的一片心意,想亲手炖汤让太后娘娘尝尝。 现在天气还冷着,喝一碗热汤下肚才舒服呢。” 皇太后也笑,伸手招呼着她道:“快些进来,河里比岸上还要冷呢。” 屋子里已经暖意融融,云瑶脱下夹袄,又将在庄子里炕上种出来的小青菜交给嬷嬷:“屋子里热,放在里面不一会就枯萎掉了,拿到船舱外可以放久一些。 还有这个卤猪头肉,等吃的时候再热一热。” 皇太后已经看得眼花缭乱,叹道:“你这是把家当都搬来了。 老四那里你得给他留一些,省得他抱怨哀家这个皇祖母不体恤孙子,把他的吃食都抢走了。” 云瑶坐在皇太后身边,舒舒服服喝着奶茶,说道:“贝勒爷那里还有呢,奴才走的时候,贝勒爷担心奴才拿得不够,还让奴才全部拿来敬献给太后娘娘。” 皇太后笑眯了眼,赞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 云瑶手里捧着奶茶,笑嘻嘻地道:“那也是太后娘娘教导得好。 先前贝勒爷还特地嘱咐奴才,说回去时记得从太后娘娘这里讨些奶酪带回去,他也惦记着太后娘娘的这一口。” 皇太后连声道:“好好好,都有都有。 娜木钟,你去备一些,等会让瑶丫头带回去。” 等到了中午的时候,瓦罐鸡汤也已经炖好,云瑶再用鸡汤烫了一把小青菜,热了些卤猪头肉一齐摆在了炕桌上。 皇太后喝了一口鸡汤后,说道:“竟然有股子淡淡的甜味,比寻常喝到不甜的倒美味些。” 冬日里不易吃到新鲜的蔬菜,在船上吃到热腾腾的鸡汤青菜,比吃山珍海味还要难得。 皇太后又尝了卤猪头肉,她上了年纪口味较重,只一吃就赞不绝口,说道:“软糯入味,这个也好吃。” 她连着喝了一碗鸡汤,小半碗青菜,吃了好几块卤猪头肉,不是嬷嬷劝,她还得多吃几块。 厨房里送来的蒙古馅包等吃食,云瑶就着鸡汤,也吃了一大半。 吃完漱口之后坐着吃茶消食,皇太后笑着问道:“咱们晚上吃什么呀?” 云瑶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午饭还没下肚呢,又开始想着晚饭吃什么了。 不过她以前也是这样,在船舱上的日子更加无聊,能做的也就是吃吃喝喝。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云瑶就下去歇息,见苏培盛守在门口,又问了他姚姑姑可好,听他说已经没事,明天就可以照常当差才放下心进了船舱。 胤禛还没有睡,靠在床上一边翻看着手里的文书,一边等着她。 “贝勒爷怎么还没有睡?” 云瑶脱了衣服钻进被窝,胤禛收起文书说道:“等你呢,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云瑶小小的打了个呵欠,说道:“与太后娘娘多说了会话。 对了,十三爷可还好?” 胤禛叹了口气说道:“十三是心里郁结。 他额涅病了好些年,以前他还小,照顾不到他额涅,现在长大了能多看顾些时,章佳氏又一直病着,享不到他的福。” 十三心思细腻又重感情,一直对章佳氏与两个妹妹很好。 云瑶也替他不好受,只怕十三想到的不只是章佳氏,他的两个妹妹也已经渐渐长大,担心康熙把她们远嫁蒙古。 云瑶说了自己的想法,胤禛听后轻叹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生在皇家,谁没有一身的无可奈何。” 云瑶也只得沉默,午间的时候一直没有歇好,她再去皇太后那里时,神色就有些疲惫。 皇太后忙把她拉在身边,问道:“你怎么了,可是晕船?” 云瑶忙强打起精神,说道:“奴才没事,先前睡觉之前跟贝勒爷说了几句话,没有睡踏实,歇一阵子就好了。” 皇太后愣了下,问道:“说什么话让你觉都睡不好了?” 云瑶四下看了一眼,皇太后见状轻轻抬了抬手,嬷嬷就忙领着人退了出去。 她这才低声说道:“太后娘娘,你可记得住在德妃娘娘宫里的章佳氏?” 皇太后想了半晌,才记起有这么一个人,问道:“她可是十三的生母?” 云瑶说道:“就是她,听说病得厉害,估计熬不过这个冬天去。” 皇太后叹息了一声,说道:“哀家活了这么多年,在宫里不知看到了多少人走。 开始见着还会难过,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哀家记得好多年前见过章佳氏,那时候多鲜活水灵的姑娘,只没几年就没再见着了。 后宫里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哀家还没认清楚脸的时候,先前的那些人就不见了,又换了新的一批。 唉,可怜的就是孩子,老四既然与十三亲近,你们熟悉就多劝解他一些。” 云瑶只静静听着喝,断不敢说康熙的不是。 他这次南巡,后宫高位嫔妃一个没带,全带的是三十七年选秀出来的新人。 其中有个叫瓜尔佳氏的,长得特别娇俏动人,尤其受康熙宠爱。 东巡塞外的时候云瑶见他带上了,这次南巡其他新人都换了,瓜尔佳氏却仍然在。 皇太后吃了口茶,垂下眼帘说道:“在这个宫里啊,心就得宽,不宽就过不下去。 那些想不开的,像佟家的那些先皇后皇贵妃,都不在啦。 云丫头,你跟哀家一样,也是个心宽的,这样最好。 哀家以前曾劝过慧妃,可那丫头自小养在宫里,已经养傻了。 咸福宫的那位就不一样,只管着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她顶着博尔济吉特的名号,像哀家一样,只要不贪心,就能一辈子平平安安。” 云瑶心中一惊,抬眼看向皇太后,她笑眯眯地道:“瞧你那是什么神情,哀家心里透亮着呢。 不过该装糊涂的时候就装糊涂,万事不管。 皇上定下来的事,递到哀家跟前来,哀家只管点头同意。” 好半晌,云瑶才低低地道:“太后娘娘才是真睿智,奴才心性还差得远呢。” 皇太后笑起来:“若是哀家嫁在了草原,性子可不是这样,以前哀家厉害着呢。 进宫以后吃过大亏,四四方方的天看多了,人也就被圈在了那个四方圆圈里,再也不敢依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你一直住在庄子里就很好,回到府里,没多久也会变成哀家这样。 不过云丫头啊,不要羡慕哀家,能让人长记性的事,都太苦了。” 云瑶神情怔怔,捧着茶杯若有所思。 皇太后也没有去管她,只笑着吃自己的茶。 晚上船停在码头边歇息,康熙下了船要来皇太后处请安,云瑶便先告退回了自己的船舱。 胤禛正从十三处回来,她忙问道:“十三爷可还好?” 胤禛替她脱下身上的风帽挂在架子上,“十四在他那里闹了一下午后,他人倒被十四带得有精神了些。” 云瑶沉吟片刻道:“这人就不能多想,还是得有人陪着说说话,十四爷活泛好动,有他陪着正好解闷。 妾身想明天一大早让苏培盛下船,去镇子上买些猪蹄鸡腿等回来,妾身带去太后娘娘那里卤。” 胤禛失笑,“船里有厨房,你要做什么吩咐一声厨房就是。 在皇祖母那里弄得乌烟瘴气,仔细熏着她。” 云瑶暗自白了他一眼,说道:“贝勒爷这就不懂了吧,就是这些细碎的琐事才热闹温馨。 在走廊上用小炉子煮,还有窗户呢,哪能熏着人,等那香气一飘散开,估计全船的人闻着都得流口水。” 胤禛顿了下,斜着她道:“十四还用得着你特意去馋他,不是汗阿玛叮嘱过他不得去吵到皇祖母,他早就上来混吃混喝了。” 云瑶恍然大悟,就说十四怎么没有来她这里蹭饭吃,原来是康熙知道他的德性,已经提前警告过他了。 她推着胤禛去洗漱,笑着道:“贝勒爷你就别管那么多了,你记得吩咐苏培盛一声,让他得跑快些,别船开走了丢下他一人。” 第二天苏培盛跑得飞快,下船去镇上买了云瑶吩咐的东西回来。 姚姑姑歇了一天适应了船的摇晃,身体没事之后也回来当差,把所有要卤的食材全部收拾干净之后,再一起拿上了顶层。 皇太后见着云瑶又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笑着道:“今天又要做什么新花样?” 云瑶福了福身,笑嘻嘻地道:“太后娘娘,今天我们吃新鲜的卤味好不好,现在卤上,恰好午饭时就能吃。” 皇太后点头道:“都依你,去吧。 只外面冷,你吩咐一声让他们去做就行了,你快进来歇着。” 云瑶应了一声,留在走廊上把猪蹄鸡腿等先放进了大砂锅里,加了酱油葱段姜片卤料包后,又倒了黄酒加了橘皮去腥,最后再洒了些糖进去,盖上锅盖在炉子上炖了起来。 两人说着话吃了几杯茶,锅里已经有香味飘散出来。 云瑶起身出去看了下,听到砂锅里咕咕咕的声音,再等了会她揭开锅盖,拿筷子翻了翻,又将爪子翅膀全部加进了锅里。 皇太后闻着香气已经坐不住,走到门边探头看得目不转睛,见云瑶重又盖上了锅盖,问道:“还得煮多久啊?” 云瑶忍着笑,说道:“约莫着还得小半个时辰,等下再把香干等素菜放进去煮,煮好之后歇火,让菜在卤汤里浸泡一会才更入味好吃。” 等到再揭开锅盖放素菜进去时,十四终于受不了馋虫的引诱,拖着十三上来了。 他几步上前跪下给皇太后磕了头请安,笑着说道:“皇祖母这里真是香,孙儿实在受不住,也来凑凑热闹,还请皇祖母不要嫌弃。” 皇太后抬手让两人起身,笑着道:“你汗阿玛说你跟那猴儿一样,还真是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钻。 快过来坐吧,十三,你身体可好些了?” 十三在椅子上坐下,忙恭敬地道:“谢皇祖母关心,孙儿已经没事。” 皇太后点点头道:“好就好,你就该学学十四,没事的话就出来多走动走动。” 十四坐不住,跟皇太后打了声招呼,迫不及待冲到走廊上,对着砂锅使劲地吸了口气,问道:“云格格,还得等多久才能吃啊?” 云瑶忍笑道:“十四爷别急啊,且耐心再等等,总得先煮熟吧。” 十四郁闷地道:“昨儿个我就闻到了上面飘下来的香气,你真是不够朋友,也不知道给我送一些下来。 厨房里都是蒸煮出来的饭菜,一点都不好吃。” 船舱厨房不能用大火炒菜,现在天气冷大多都是吃锅子,方便又省事,跟在宫里时差不多。 云瑶见他嫌弃,不客气戳穿他道:“卤猪头肉还不够十四爷吃吗,那么多肉都吃光的话,可得撑破肚皮。” 十四嘿嘿笑道:“那些只够我塞牙缝,四哥小气不许我多拿,还是十三哥大方,分了我一大半才勉强够。” 云瑶懒得理会他,明明是他硬生生从十三那里抢去的。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她料想着他会来,还特意多煮了些,不然还真怕不够他一人吃。 等到了中午的时候,皇太后见十三十四都在,干脆差人去将胤禛也叫了上来,大家一起用午饭。 皇太后兴致颇高,还让嬷嬷拿了马奶酒出来喝,十四见嬷嬷只给他倒了小半杯,不依地道:“太少了,嬷嬷再多倒些,我酒量好着呢。” 胤禛只淡淡一眼扫过去,十四便讪讪放下了杯子,转过头不服气撇了撇嘴。 云瑶看得直想笑,十四虽然私底下跳得高,真在胤禛面前还是不敢乱放肆。 十三倒懂事,嬷嬷倒多少他喝多少,吃饭时也斯斯文文。 倒是十四没有酒喝,就埋头猛吃,卤的荤菜大半进了他的肚子。 皇太后最喜欢的是卤猪蹄,香糯可口,连着吃了两只。 她见云瑶只吃了少许,马奶酒倒喝得不少,打趣着她道:“这也是个能喝的。” 胤禛知道云瑶的酒量,见嬷嬷给她满上之后,说道:“最后一杯,再吃可就得醉了。” 云瑶不是在自己的地方喝酒,怕喝醉了之后惹出事来,也并不贪杯,喝完便放下了杯子。 她见十三喝了酒,脸上也多了些笑意,想着以后得多让他出来跟着大家一起热闹,他自己关在船舱里迟早得憋坏。 自此以后,云瑶经常炖汤卤肉,加上她的各种炒零嘴,大家凑在皇太后处吃吃喝喝。 船行至桑园时,十三已经恢复了原先的活泼,开始会与十四打趣说书笑笑了。 康熙停船以后,亲自巡查了周围河道,并给直隶巡抚李光地下旨,令其开通漳河故道,将河水引入大运河,以免漳河与滹沱河水合流在一起,水流不通引起水患。 此事康熙十分重视,觉得圣旨还不够清楚,又差了八贝勒亲自前去,陪同李光地巡视河道。 云瑶不知道御前发生的事,晚上见到胤禛从康熙的船上回来,似乎神色有些反常。 朝中的大事她也不懂,为了避讳也没有多问。 等他洗漱出来两人上床歇息时,他抱着她叹了口气,无比郁闷地道:“汗阿玛派老八去了直隶。” 康熙现在成年的阿哥越来越多,僧多粥少,能被他派去当差,也算是一种重视。 云瑶以为胤禛是为自己没有能领到差使而郁闷,又听他说道:“李光地学问渊博,是不可多得的能臣。 这次直隶巡抚任后,估计汗阿玛会把他调入京城,进南书房行走。” 云瑶也听过李光地的鼎鼎大名,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是直隶巡抚,也不知道他以后会当什么官。 胤禛深深呼出口气,恨恨地道:“老八那个人,在谁面前都是一幅斯文和善,彬彬有礼的德性。 哼,前有何焯,他再见到李光地,还不得跟水蛭一样吸上去。” 云瑶想了想,细声安慰着他道:“贝勒爷,李大人又不是傻子。 再说还有太子爷呢,八贝勒再厉害,总不能越过太子爷去。” 胤禛愣了下,才低低说道:“能臣难得。” 云瑶呆了呆,他这是爱才之心,怕李光地以后折在了八贝勒手里。 康熙现在虽然还健在,可儿子们一个个都逐渐长大,看来私底下的动作愈发多。 彼此之间争斗也越来越明显,都暗自与朝臣接触,急着建立自己的势力了。 没过几日,康熙觉得仍然不放心河道,干脆独自乘船,减少随行人员,只带了胤禛随行,昼夜不停一同前往黄河以前高家堰巡视河道。 直过了几天之后,再乘船回来与皇太后的船汇合,继续南下。 这一路下来,康熙截留漕粮,以比市价低的价钱,赈济受灾百姓。 免去受灾之地未完成的赋税钱粮,责令两江总督张鹏翮修建疏通河道,以防水灾。 胤禛跟在康熙身后忙碌,他却愈发沉默,云瑶经常见他陷入沉思,一坐就是半天。 直到了江宁曹家,云瑶从船到无锡时,就开始坐不住了,心潮澎湃,曹寅啊,那就是后世曹雪芹笔下《红楼梦”的场景啊! 等云瑶亲眼所见眼前的盛况,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看傻了眼。 她觉得自己走的不是青石路,而是踩在了金子上前进。 她犹如刘姥姥般,随行在皇太后身后。 江宁织造府的后宅,处处三步一景,五步一画。 光是各种奇石做成的假山,就数不过来。 她看得直咋舌,奇石难寻,尤其是得花大力气从各地运来,所要花的银子只怕比奇石本身还要贵。 晚上她伺候皇太后歇息下之后,回到屋里洗漱完,胤禛也回来了,她见到他脸色通红,浑身都散发着酒气,忙迎上前关心地道:“贝勒爷可还好,头疼不疼?” 胤禛笑了笑说道:“没事,我只吃了几杯酒,没有喝多。” 云瑶见他眼神清明,略微放下了心。 苏培盛领着小太监已经打来热水,他进去洗漱之后出来,躺在床上才舒心长叹:“还是歇在床上踏实,在船上总是晃晃悠悠睡不安稳。” 云瑶倒习惯了坐船,下了船到陆地上开始走路是时,还会下意识左摇右晃。 她摸了摸织锦缎的被褥,十分小家子气地道:“真不愧是曹家,这被褥的缎子拿来做衣衫,就是出去见贵客也使得。” 胤禛沉默了下来,好半晌才低低地说道:“汗阿玛南巡,已经点了两次曹家接驾,曹家自是富贵不可言。” 云瑶知道曹家接驾自然是花银子如流水,可是这些银子肯定不能自己掏腰包,康熙心里定也会明白,肯定要从别处补给曹家。 胤禛声音说不出的低沉:“这一路汗阿玛免去了数不清的赋税,全是为民之心。 为君者,定不会忍心见到百姓子民吃苦受罪。 只赋税收不上来,国库吃紧,又得拆东墙补西墙。 可这银子,又有多少用在了河道上,又有多少用在了百姓身上,只怕谁也说不清楚。 光我先前看到的各种部费,就数十万两计,汗阿玛不是不清楚,只牵扯太大,他又仁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云瑶知道部费,等于某些专项活动费用,里面有数不清的闲杂支出。 她想到以后曹家的结局,心里不忍,片刻后低声问道:“贝勒爷,若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胤禛抱着她的手明显一紧,然后,她听到他清楚果断地道:“清查亏空,钱粮才是一个国家长治久安的大事。” 云瑶心里暗自叹息,历史河流滚滚向前,终是会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进。 胤禛听她没有说话,以为她困了,又亲了亲她说道:“睡吧,很快就会回去京城了。 京城里传来了信,说是十三额涅病得很重,不知道十三能不能赶回去见上一面。” 幸亏老天没有赶尽杀绝,十三回到京城总算见上了章佳氏最后一面,她留下了十三与两个女儿溘然长逝。 在她死后,康熙总算提了她的份位,赐谥号敏妃。 诚郡王在敏妃逝世百日内剔头,康熙得知勃然大怒,治了他不敬之罪,夺回了郡王封号。 云瑶重新回到庄子里,看着康熙迟到的恩宠,不知道敏妃若是地下有灵,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却觉得挺讽刺的,尤其是康熙三十九年,他大封后宫,瓜尔佳氏被封为了和嫔。 生了八贝勒,已经熬了多年,仍旧没有封号的卫氏,这次也顺带被封成了良嫔。 胤禛这段日子心情莫名其妙的很好,云瑶不解,他却闲闲地道:“风水轮流转,现今这情形,像不像以前我封贝勒的时候? 哈哈哈哈,料他老八这次再也抖不起来,估计脸都要绿了吧……”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天气连着阴沉了好几天,寒风伴着小雪,嗖嗖直往人骨头缝里钻,冻得人全身都隐隐作痛。 到了皇太后六旬万寿节这日,难得是个大好的晴天。 云瑶一大早就坐上马车,进宫去给皇太后贺寿。 到了城门口,苏培盛已经远远等着,见到她的马车前来,忙迎上来打了个千,恭敬地道:“云格格,贝勒爷已经先进了宫,差奴才前来这里等着格格,说让格格等会随着福晋一起去慈宁宫太后娘娘处磕头。” 前两天胤禛就差苏培盛来过,说要接她回府,到时候早上好与福晋一起进宫磕头,不过却被云瑶搪塞了过去。 她从没有打算回府去,皇太后寿辰康熙准备了一堆庆贺仪式,她没有品级无需去跟着命妇磕头,皇太后也不会怪罪她。 胤禛这份不想让人见到他妻妾不合的心情云瑶能理解,只是她与福晋之间,隔着吴嬷嬷的生死,这份心结估计难以解开,两人见面也是面和心不和。 不过既然胤禛又派了苏培盛前来,她也就没有多说,点点头问道:“福晋现在何处?” 苏培盛回道:“贝勒爷让福晋在府里等着,等奴才迎到格格时,再差人回去告知福晋一声,坐马车出来好与格格在午门处汇合进宫。” 云瑶说道:“那走吧,这么冷的天,可不敢让福晋等着。” 苏培盛应是,他身边跟着的小太监已经一溜烟儿赶回去报信了。 马车继续行驶,姚姑姑放下车帘,笑着道:“许久未回京城,外面看着竟眼生起来。” 云瑶倒不怀念,不是皇太后寿辰,她也不会回来。 今年是皇太后的整寿,康熙非常重视,宫里举办了筵席庆贺,进宫贺寿的马车已经排起了长龙。 云瑶坐在马车里,等着马车一步步往前挪动。 苏培盛又跑了来,大冷天居然跑得额头微微冒出了细汗,神色也微微有些焦急:“格格,福晋的马车已经排到了最前面等着,外面天寒地冻,站在外面等会冻得受不住。 奴才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让福晋站在外面等着,格格你看......” 云瑶当然没那本事让福晋等着她,也做不出让人在大冷天里干站着等她的事。 她见苏培盛一脸懊恼自责,微笑着说道:“你让福晋先去慈宁宫吧,等下我自己进去就是。” 苏培盛松了口气,又跑回去给福晋回信。 云瑶下了车之后,太阳虽明晃晃耀眼,一股子寒气却扑面而来,还是差点儿没把她脸都冻僵了,忙把风帽又裹紧了些。 前面道上丫鬟嬷嬷搀扶着主子,三三两两走在一起,看来大多都是赶着进宫磕头的命妇贵人们。 云瑶看了看许久未见的绿瓦红墙,即刻愣住了。 福晋直挺挺站在那里,不知道是被冻僵了,还是本身就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看着她。 苏培盛耷拉着脑袋站在她身后,另外一个眼生的嬷嬷与丫鬟也垂头丧气站在另外一边。 云瑶心里长叹一声,福晋对别人严苛,对自己更严苛。 她上前福了福身见礼,“对不住,让福晋久等了。” 福晋神色冰冷,说道:“贝勒爷千叮咛万嘱咐,说你与其他妯娌们都不熟,得在旁边提点着你一声,断不能丢了贝勒府的脸面,我又岂敢不等你。 你从庄子里一大早辛辛苦苦赶来,迟了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今儿个是太后娘娘的六十整寿,还是别站在道上,快些走吧,让人见到未免觉得轻狂。” 福晋夹枪带棒说了一通,转身由嬷嬷与丫鬟搀扶着往前走。 云瑶看了一眼满脸郁闷的苏培盛,似笑非笑没有说话,抬腿跟了上去。 长兴抱着包袱与贺礼,姚姑姑也要上前搀扶云瑶,她低头笑了起来,推开姚姑姑的手臂,说道:“姑姑,可别,还没有到那个岁数呢。” 这时,一个小太监小跑着迎上来打了个千,他冻得鼻头都红了,恭敬递上个热乎乎的暖手炉,扯出满脸的笑说道:“奴才在慈宁宫当差,嬷嬷特意差奴才前来等着云格格,格格冷着了吧,这个手炉嬷嬷嘱咐奴才给你带了来,还热乎着呢,你拿好了。” 福晋停下脚步看着他们,脸不知是被冻的还是本就如此,此刻已经像是尊没有人气的石像。 她静静看了他们片刻,然后猛一转身,脚步踉跄了两下,被嬷嬷与丫鬟忙扶住了才没有摔倒。 苏培盛松了口气,忙上前道:“格格,这儿已经没事,奴才这就回去贝勒爷跟前伺候。” 云瑶跟小太监也打过几个照面,笑着点头让苏培盛躲开了。 姚姑姑上前掏出个荷包塞到他手里,笑着说道:“这么冷的天,辛苦谙达等了这么久。” 小太监捏了捏荷包,随手塞进了袖子里,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连声道:“不敢当姑姑的一声谢,嬷嬷特意嘱咐了又嘱咐,说云格格是贵客中的贵客,让奴才一定不能怠慢。” 云瑶笑了起来,今天京城里叫得上名号的贵妇人只怕都来给皇太后磕头了。 可真正能到皇太后跟前磕头的,不是福晋侧福晋就是宗室近亲,再加上康熙亲信大臣的夫人们,她算得上哪门子的贵客。 小太监弓着身子在前,本就是嬷嬷特意叮嘱要迎接的贵客,又得了丰厚的赏银,自然万般乐意卖她一个好。 “格格,先前奴才见到格格府里的福晋已经先去了慈宁宫,当时奴才见福晋下了马车,却没有见着后面的格格,当时奴才还在纳闷儿呢,怎么福晋没有等着格格。 福晋的马车本来跟格格中间不过隔了一两架马车,当值的侍卫见是贝勒爷府上的马车,就直接让马车到最前面去了。” 云瑶愣了下,怪不得苏培盛脸上会有懊恼,估计他安排好了她与福晋恰好前后脚到午门前,谁知被热心肠的侍卫走了后门,让福晋到了前面,两人就一下隔开了。 不过她也不放在心上,小太监也有意思,故意等着迟些出现让福晋没脸。 慈宁宫里到处都透着喜气,皇太后还在前面等着大家磕头没有回来,小太监将她领到了偏殿歇着,又是上茶又是上点心,热情周到将她伺候得妥妥帖帖。 云瑶坐下来舒舒服服吃着热茶点心,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外面一阵脚步声。 她忙起身看去,嬷嬷搀扶着皇太后在前,身后跟着一堆身着朝服的命妇走到向了正殿。 小太监躬身上前说道:“格格,太后娘娘在与贵人们吃茶聊天,你可要过去瞧瞧?” 云瑶想着大殿里都是些有头有脸的贵妇人,她去了反倒奇怪,摇头道:“太后娘娘忙,我就先不去打扰她老人家了。” 小太监称是,又躬身退了出去。 云瑶坐下来吃了会茶,有些内急,便走出去到角落的耳房里方便。 “四嫂可在?” 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云瑶转回头看去,一个明艳动人身着朝服的年轻女子站在廊檐下。 原本她脸上带着笑,见到云瑶之后愣了下,然后笑又重回了脸上。 “对不住,我见着四嫂的丫鬟在旁边,一时看错了以为是四嫂呢。 我是八贝勒府上的郭络罗氏,瞧着你眼生没有见过,你是打哪家来的?” 原来这就是八福晋,云瑶心里暗忖,她不但眼生,还眼瞎。 今天自己外面披的是藕荷色素面缎子风帽,福晋是大红团花纹织锦缎风帽,这个都能看错还真是难得。 云瑶对八福晋福了福身,大大方方地说道:“见过八福晋,我姓云,是四贝勒府上的格格。 以前没有出来走动过,八福晋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八福晋脸上笑意更甚,哦了一声后说道:“原来是云格格,怪我怪我,先前没在四嫂身后见到你,所以没能认出你来,你可别放在心里去。” 云瑶听她话里有话,心里猜想胤禛与八贝勒之间的关系估计也好不到那里去。 八福晋急着妇唱夫随,真当得起贤内助的好名声。 不过云瑶不会去理胤禛外面的事,也不愿在皇太后大好的日子里给她添堵,只笑着福了福身告退,转身去了恭房。 云瑶方便完回去偏殿,约莫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大殿里的命妇们终于陆陆续续离开。 小太监上前道:“格格,太后娘娘传你过去。” 云瑶忙站起身跟在小太监身后,他把云瑶领到门口就躬身退下了。 嬷嬷站在门前,亲自给她打着帘子,笑着对她招手道:“快进来,外面冷。” “多谢嬷嬷。” 云瑶笑嘻嘻福了福身,也不跟嬷嬷客气,从她身边进了屋。 抬眼望去,皇太后斜靠在塌上,手撑着额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倦意。 云瑶上前几步,正要跪下来磕头,皇太后开口道:“坐吧,别管这些虚礼,今天哀家看人头顶都看得眼花缭乱了。” 云瑶还是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才起身,笑着说道:“若是平时,奴才也就不跟太后娘娘客气了,今天不同往常,奴才一定要好好磕头,也让奴才尽尽孝心。” 她伸手接过姚姑姑递过来的匣子,双手恭敬递过去,说道:“奴才祝太后娘娘寿与天齐,平安顺遂,万事无忧。” 皇太后被云瑶的祝贺逗笑了,嬷嬷正要伸手去接匣子,她却亲自伸手拿了过去,指着身边的塌说道:“等久了吧,快过来坐,娜木钟,你去煮些奶茶来。” 嬷嬷笑着应声退下,云瑶道了谢坐在了皇太后身边,凑过去看着她打开了匣子。 皇太后拿出里面的寿礼,好奇地道:“咦,是个镜子,这个东西可有特别之处?” 云瑶曾见过皇太后看东西都得拿远了些,眯缝着眼睛才能看清,这明显是上了年纪得了老花眼。 她四处打听,终于打听到京城有个老手艺人能做老花镜,只是有人嫌戴上去怪异,用的人极少。 云瑶也怕皇太后戴着不习惯,做成了可折叠手柄式,拿着手柄将镜子举在眼前看,不用戴在耳朵上,她也能习惯些。 “奴才教你。” 云瑶接过老花镜演示了一遍方法,再把老花镜递给皇太后,“太后娘娘,你再来试试看。” 皇太后见不过是普通寻常的西洋镜,云瑶却满神秘莫测的样子。 她接过去将信将疑凑到眼前一看,怔愣片刻之后,随即惊呼了声:“蒙在哀家眼睛上的膜好似被揭走,看什么都清楚了!” 云瑶与皇太后热热闹闹玩起了老花镜,嬷嬷也煮好奶茶端了上来。 她喝了一口,舒服得直长叹:“好久没有吃到这一口了,还真是想念得紧,多谢嬷嬷。” 皇太后将老花镜放在匣子里,交给嬷嬷嘱咐她仔细收好,说道:“还是云丫头有心,这个镜子可太有用了,以后哀家读经文,再也不用人远远举着。 娜木钟亲手煮的奶茶,可不是人人都能喝到,难得喝到你就多喝一些。” 她抬眼看向嬷嬷,嬷嬷忙轻轻挥手,屋子里伺候的人立刻退了个干干净净。 皇太后这才无力靠在软垫上,嬷嬷忙上前坐在小杌子上,轻轻替她捶腿。 她叹息着道:“唉,人老喽,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就这样坐着吃口热茶才舒舒服服,根本不想过这劳什子的寿辰。” 云瑶知道宫里的规矩繁琐,皇太后只怕天没亮就得起床洗漱,光是顶着头上的朝冠,半天下来脖子都得断掉。 “这都是皇上的一片孝心,儿孙们孝顺是老人家的福气,哀家也不能辜负了他们的心意。 只是这天寒地冻的,年轻的还好,上了年纪的跪在地上磕头,哀家看着心里也不得劲。 再说有些人表面上恭恭敬敬,心里指不定怎么咒骂哀家呢。” 皇太后抱怨了一通,又转头看向云瑶:“听说你被福晋骂了?” 云瑶干笑,老老实实说了在午门前发生的事,“福晋也是想左了,贝勒爷是怕奴才落单,被别人看轻了去,可听到福晋耳朵里却又不一样了。 这人头上顶着的,是自己的脑袋,哪能处处与人想到一块去,就同样的一句话,一百个人听能有一百种意思。 也怪不得他们,只能说人在自己的位置,想法不同而已。” 皇太后笑了起来,说道:“你倒是能替他们找补,这男人与女人呀,可不是想得不一样。 你能想得开就好,不与你府里那团子人搅合在一起,保管以后比哀家活得还要长寿。” 云瑶也跟着笑,“那可不能够,太后娘娘是真正睿智,奴才是人怂只求平安。” 皇太后笑着虚点了她几下,随后眼神一凛,眯缝起眼睛说道:“你自己府里的事哀家就不管了,说出去老四也没脸,倒让你左右为难。 可先前那个老八福晋找你麻烦,哀家就不得不管。” 云瑶愣住,见皇太后略微一沉思,吩咐嬷嬷道:“娜木钟,老八府上迄今没有动静,过两天你寻上两个看上去好生养的,送到老八府里去。” 嬷嬷笑着应是,云瑶吃惊地看着皇太后,好半晌都合不拢嘴。 皇太后嗔怪地道:“你那是什么模样,哀家这是给你出气呢,省得以后谁都能爬到你头上来作威作福。 你明明是哀家亲点名叫来的,却在哀家的地方被人下了脸面。 简直是不把哀家放在眼里,明目张胆欺负到了家门前,哀家这还是看在安亲王的面子上,还手得轻了些。” 云瑶怏怏闭上了嘴,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么多,看来她还是得多修炼。 皇太后吃了口茶,说道:“等下还有赐宴,哀家也不虚留你,你早些出宫回庄子里去吧,省得晚了你得回府里去住。 如今老四府上又进了新人,你回去府里住着也挤得慌。” 大名鼎鼎的年氏进了胤禛的后宅,长兴回府里办差回来说,年氏人长不仅得娇艳美丽,还才情过人,很得胤禛宠爱。 云瑶想起长兴忧心忡忡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这才到哪里呢,以后还有更多的新人进府,她若是在意,只怕得吐血早死。 现在她有地有房有钱,日子过得好好的,没有功夫伤春悲秋,也从不希冀那些得不到的东西。 不争不抢,也不去求那些封赏虚名,只安心做一条胸无大志吃吃喝喝的咸鱼。 云瑶笑得眉眼弯弯,说道:“还是太后娘娘待奴才好,奴才这就出宫回庄子里去。 等天气热了太后娘娘来畅春园,奴才天天上门混吃混喝,到时太后娘娘不要嫌弃奴才烦才好。” 皇太后斜着她道:“只怕你没工夫来。 娜木钟,你去把哀家的那个红色匣子拿来给云丫头。” 嬷嬷忙应下,起身去抱了个红色雕花匣子出来,又用包袱皮裹了才递给云瑶。 她双手恭敬接过去,顿觉手上一沉,心里暗自吃了一惊,忙急着说道:“太后娘娘,若是吃食的话奴才就收下了,如果是太贵重的东西,奴才真的不能收。 平时太后娘娘待奴才这么好,上门来又吃又拿,让奴才这脸往哪儿搁,以后可不敢再来了。” 皇太后伸出手去,嬷嬷忙扶着她起了身,她摆了摆手道:“拿去吧,哀家拿着这些没有用,你拿出来逾距的哀家也不会乱给,省得害了你。 这些都是没登记在册的东西,是哀家的私房,你拿去放在身边,也算是多了份底气。” 云瑶说不出的感动,皇太后是见胤禛府里进了新人,给她这些东西,也算是暗中在给她撑腰。 说着皇太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生在大年三十,这个日子真是,哎哟让人说什么好。 大家都在热热闹闹的过年,想给你庆贺生辰也没那功夫。 可怜见的,只怕这生辰都连着年一起过了。 你放心,今年哀家定会给你独一份的寿礼。” 云瑶在这个世上的确没有过一次生辰,以前当宫女的时候新年是大家最忙碌的时候,她也没有什么心思过。 进了胤禛的府里,她搬到了庄子里住,过年的时候都在庄子里,忙着杀猪宰羊做过年的美食,生辰这种事就排到了后面去。 不过反正都是为了喜庆,庆新年与庆生辰,都是一个喜字,她也从来没特意想过要过生辰。 云瑶却听皇太后提起了连胤禛都忽略掉的日子,过不过是一回事,有没有人记得又是另一回事。 她心里暖暖的,想笑又泪盈于睫,忙用力眨回了眼泪。 她跪下来,又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皇太后眼神慈爱,看着她道:“回去吧,娜木钟,让人送云丫头出去。” 小太监又领着云瑶出了慈宁宫,一直将她送到了午门处才转身离开。 她出去后正准备上马车时,苏培盛又像屁股着了火,着急忙慌跑了来:“格格......” 他连着踹了好几口粗气,才说道:“贝勒爷听说格格出了宫,让奴才赶来请格格回府去,这个时候出宫太赶,天一黑就路滑不好走,仔细着马蹄打滑翻了车。” 云瑶看着可怜的苏培盛,笑着道:“可真是辛苦了你,再劳烦你回去跟贝勒爷回句话。 就说现在时辰还早,回去庄子的路,也都是宽敞的官道,早上我就平平安安到了京城,晚上回去也不会有事的。 让贝勒爷忙自己的去吧,无需替我担心。” 说完她转身上了马车,苏培盛只得让开身,蔫着脑袋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姚姑姑偷偷将车帘掀开了条缝朝后看去,忍笑道:“格格,苏谙达这大冷天的跑了这么多次,这一冷一热的,估摸着得受寒大病一场。” 云瑶笑着道:“他不是我们的人,跑来跑去的可不关我们的事,自有他主子管去。” 她拿过红木匣子,兴致勃勃解开包袱皮,打开匣子盖子一看,饶是现在见多识广,也着实被吓了一跳。 匣子底下,整整齐齐码放着几层金块。 最上面一层,放着几个巴掌大的小匣子。 她逐一打开看去,面面装着绿得似要滴水的翡翠首饰,还有比拇指还要大的两颗东珠。 每一样单独拿出来,都价值千金。 云瑶努力平息着心中翻腾的情绪,猛地合上匣子,转头看着姚姑姑,认真地说道:“姑姑,我们拿着这些跑路吧。 光是匣子里面的东西,这辈子就是躺着什么都不做,成天吃香的喝辣的也花不完。” 姚姑姑也被匣子里的东西晃得头晕眼花,努力咽了口唾沫,干笑道:“瞧格格这话说的,咱们能跑到哪里去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抓回来可就惨了。” 云瑶肩膀塌了下来,嘟囔着道:“我也就是想想,还不是得老老实实回去。” 不过很快她就振作起来,眉飞色舞说道:“圆明园已修建得差不多,明年说不定我们就可以搬进去。” 姚姑姑也是眼见着圆明园一点点重新修葺起来的,笑着附和道:“雷先生真厉害,巧妙利用里面的山山水水,做出来不同的景致来,又不夸张显眼招人嫉恨,奴婢真恨不得马上就能搬进去。” 云瑶靠在垫子上,翘起二郎腿悠闲自在晃悠着,得意地抬了抬眉,哈哈大笑道:“圆明园可是我的!” 两人在车里说说笑笑,不一会马车渐渐靠边停下了,云瑶诧异起来,才出城门不一会,离庄子还远着呢。 姚姑姑也忙拉开车门看出去,长兴从车辕上跳下,跑上前道:“格格,贝勒爷跟了来。” 云瑶惊了一跳,今天宫里有筵席,胤禛哪里来的功夫出来? 她探出头去一看,胤禛骑在马上,已打马到了她的车前。 他翻身跳下马,几个箭步走了过来,然后拉住车辕俯身钻进了马车,沉声呵斥道:“下去!” 姚姑姑掩饰不住地担忧,不由得看向了云瑶,她见胤禛明显一身怒意,轻轻点了点头,把暖手炉递过去,说道:“姑姑你先下去等我一会。” 胤禛板着脸坐在她身边,等姚姑姑下了马车之后,才怒道:“你就这么不愿意回府看看,三过家门而不入,苏培盛请不动,得我亲自来请你才愿意?” 云瑶瞠目结舌看着他,大冬天的骑马,他嘴唇都冻得有些发紫,莫非是连脑子也一并冻坏了,才无缘无故发起了脾气。 她话到嘴边转了一圈,还是忍着没有跟他争辩,只笑着说道:“贝勒爷,你怎么出来了,宫里不是还有筵席吗?” 胤禛冷冷地道:“你还知道有筵席,你都能离席,我怎么不能有样学样。” 云瑶简直啼笑非非,她耐心地道:“是太后娘娘特意让妾身早些离开,怕晚了关了城门妾身出不去。 那些筵席妾身身份低微,也没有妾身的席位,所以就不用参加了。 贝勒爷不一样,你离席只怕会惹得皇上生气,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胤禛心中的那团无名怒火更甚,他觉着又难过又失望。 他早早就算着她要回京城给皇太后贺寿,又早早差了苏培盛去请她回府住着,好不用早起赶路回京。 她却不领情,情愿一大早起床,冒着严寒赶路也不愿意踏进府里一步。 进了宫之后,又匆匆离开,连个招呼都不给他打,不是他差苏培盛前去慈宁宫看她过得好不好,只怕她已经到了庄子,他还在前面替她瞎操心。 听她提起份位之事,胤禛更觉得满肚皮委屈,他死死盯着她,说道:“这么久以来,我一直盼着我们能生个孩子,好提你的份位,你却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一直都是我剃头担子一头热,云氏,我倒想看看,你这心肝究竟是不是肉长的!” 云瑶微微笑了起来,看着他认真地道:“云瑶,云朵云,美玉瑶,不只是某个云氏,妾身有名字的。” 胤禛愣了下,一时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云瑶想到那红木匣子的财宝,又生生将怒意压了下去,反正她有钱有闲,这些莫名招来的怨气就不要有了。 她努力绽开了小脸,细声细气劝道:“贝勒爷,你快回去吧,天色不早了,否则城门关了你就回不去。 皇上孝顺,很重视太后娘娘的整寿,你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了皇上生气,落得个不好的名声。 妾身一直住惯了庄子,连太后娘娘都知道,所以早早就让妾身出了宫。 妾身以为贝勒爷也知道的,就没有前来打扰你。 想着反正贝勒爷得空了来庄子,再跟你说一声就是了,我们之间用不着那些虚礼。 都是妾身的不是,以后妾身一定会改正。” 胤禛神色缓和了些,这才觉得寒冷疲惫一起袭来,他仰靠在垫子上,落寞地说道:“你不用替我担心,汗阿玛那边没事,我走之前跟他告过假,说是身子有些不舒服。 我也不留你了,你回去吧,等我得空了再来看你,不过又得等到年后了。” 云瑶忙体贴地道:“妾身知道贝勒爷忙,断不会怪罪贝勒爷,你快回去吧,骑马当心些,天气冷别跑太快,仔细吃一肚子寒风会生病。” 胤禛却一直没有动,良久之后,他坐起身,侧头看着她问道:“你有没有生气?” 云瑶不解,“生什么气?” 胤禛抬手覆上了脸,然后再拿开,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没事。 我走了,你路上也小心些。” 他跳下马车,走到马旁拉住缰绳翻身骑上马背,然后双腿一夹马肚,骑着马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知了在树上吱吱鸣叫不停,云瑶才睡了没多久便被吵醒了。 姚姑姑在外面碧纱橱内做针线活,听到里面翻身的动静,忙起身放轻脚步,走过去探头一看,笑着道:“格格醒啦,奴婢去给你打水来洗漱。” 云瑶嗯了声,将团扇盖在脸上,抱怨道:“树木太多也不好,以前住在万春园的院子里就没有这么吵。” 圆明园庄子在年后修葺完,云瑶迫不及待在三月份就搬了进来。 又托了雷金玉去规划万春园的修建,她计划将圆明园与万春园连起来,修建成一个大的圆明园。 现在园子里绿树成荫,山水如画,景色浑然天成。 云瑶每到一处都能呆上许久,除了知了蚊虫多了些。 后来,她在院子花坛里种了许多驱蚊草,又燃了艾灸驱蚊,解决了蚊虫的问题,就是知了与晚上的蛙鸣声就没法子了。 不过听习惯之后,这些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能住在人间仙境里,她觉得人生已完美,再别无他求。 云瑶坐起来打了个呵欠,下炕汲拉着鞋去洗漱了出来,姚姑姑端来碗糖莲子,又倒了杯热茶放在她面前,说道:“现在湖里的莲子还嫩,就得老了的莲子做糖莲子才好吃。” 云瑶尝了颗觉得还不错,招呼着姚姑姑一起吃,说道:“等今天太后娘娘在畅春园安置好,明天就能上门去,喝到嬷嬷亲手煮的奶茶了。” 姚姑姑拿糖莲子的手停顿了下,说道:“今天贝勒爷也来了庄子,等安置好估计会来圆明园。 奴婢要不要去吩咐厨房一声,晚饭备些贝勒爷喜欢吃的菜。” 云瑶慢慢吃着糖莲子,眼皮都没有抬,说道:“不用,贝勒爷没有空来。” 姚姑姑心里叹息,自从去年在京城外一别,胤禛再也没有来过庄子。 连圆明园修建好以及搬家,云瑶照着规矩差长兴去知会过,他也称忙没空前来。 不过她见云瑶半点都不上心,照常过得无忧无虑,也就没有再劝说。 其实她也清楚,按着两人才在一起的那时候,胤禛别说平时再忙,哪怕只有吃一杯茶的功夫,他也会马不停蹄赶了来。 每年夏季,他到了庄子后,马车还没停稳就急着来寻云瑶,哪会等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出现。 到了外面太阳不那么烈的时候,云瑶照常走到田间地头去转一转。 地里的花生一年比一年收成好,为了花生瓜子这个绝配,她还寻到了向日葵种子,种了几分地。 这个时节向日葵花开得正好,再等上一个月,就能吃到香喷喷的炒瓜子。 待走到地边,云瑶看到好几根被摘走花朵,只剩下光秃秃杆的向日葵,她脸迅速沉了下来。 狗东西,偷花偷到她地里来了! 除了向日葵,还有花生秧也被拔了好几株起来,然后随手又扔在了原地。 她眼神一扫,附近的西瓜地里,一个身着淡绿色旗装的女子,正俯身在看着什么。 她手上,赫然抱着一束向日葵。 旁边两个下人模样的人,在她的指点下,捧着个大西瓜一扯,然后连瓜带腾一并扯断了。 云瑶心里已经大致有数,深深呼吸之后,压下了心底的怒意,走到西瓜地边,几人也正好摘完瓜从瓜地里走出来。 绿衫女子身形纤细,凤眼柳眉,行如弱柳扶风,衬着怀里的向日葵,更显得人比花俏。 她见到云瑶先愣了下,然后略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她,问道:“你是管这些地的管事吗?” 云瑶呆住,然后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随意穿着的布衫,笑着道:“是啊,你又是哪位贵人?” 绿衫女子还未答话,她身边的丫鬟已经大声训斥道:“既然知道我们主子是贵人,你还敢如此不敬,是谁教你的规矩?” 绿衫女子只淡淡看了一眼云瑶,说道:“绿秾,算了,种地的不比在府里伺候,哪能记得这些规矩。 咱们走吧,贝勒爷该回来了。” 她才转过身,便看到大步走来的胤禛,脸上浮起一抹笑意,然后小跑着迎上前几步,捧着花福了福身,欢快地唤了声:“贝勒爷!” 云瑶只微笑着远远福身见礼,不愿意打扰他们,转身招呼着姚姑姑离开,吩咐道:“姚姑姑,从明天起,早晚凉快的时候,让人在地里来守着。 想要吃西瓜的,也大方送他们一两个。 告诉他们向日葵是种了拿来吃的,不是拿来看的。 地里还没有成熟的长寿果这些,就劝他们不要再拔了。” 姚姑姑应是,两人没走几步,就听到后面的脚步声。 云瑶回头一看,胤禛已经大步追了上来,她便站住了,又福了福身:“贝勒爷。” 许久未见,胤禛比以前消瘦了些,眼神更为沉着,配着棱角分明面无表情的脸,令他整个人都冷冰冰的,看起来拒人千里之外难以接近。 他点了点头,眼神在她身上扫了一圈,问道:“最近可好?” 云瑶微笑着答道:“多谢贝勒爷关心,妾身挺好的。” 绿衫女子已经走过来,不解地问道:“贝勒爷,她是谁呀?” 胤禛看着她,说道:“这是云...”他似乎回忆了什么,话在嘴边转了转,终是说道:“她是云瑶。” 然后他又指着绿衫女子,对云瑶说道:“这是年氏,新进府的格格,你们先前见过了?” 年氏咬了咬嘴唇,眼眶渐渐红了,然后对云瑶福了福身,垂着头道:“见过云姐姐,先前都是我不好,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姐姐。” 云瑶见到年氏我见犹怜的模样,也觉得比画上的仙子还要美,哪忍见她委屈,忙温和地道:“没事没事,都是我不好,没有跟你解释清楚。” 胤禛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微皱起眉头,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年氏螓首低垂,眼尾泛红,看起来羞愧难当,“贝勒爷,都是妾身的错,妾身没有认出云姐姐来,便没有向她见礼。 云姐姐先进府这么久,没得让她以为妾身托大,没了规矩。” 胤禛忙哄着她道:“你们先前没有见过面,没认出来也不是你的错。 她心胸宽广,不会与你计较这些小事。” 年氏举起那束向日葵,怯怯地道:“贝勒爷,这些花是妾身见着开得好看,想采来插到你书房的花瓶里。 可这些花都是云姐姐种的,妾身还没有问过她,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 云瑶抬了抬眉,原来年氏知道这些花是她种的,不问而取,不先问她这个主人介不介意,却先问胤禛。 这是不把她放在眼里,还是借着胤禛来压她呢? 胤禛笑了起来,拿起向日葵看了看,对着云瑶说道:“这花开得倒热烈,难得见你种除了吃以外的东西。” 云瑶面带笑意,说道:“贝勒爷,这不是拿来观赏的花。 再过一个月左右里面的种子便可成熟,晒干炒了以后,就变成了香喷喷的瓜子。” 胤禛被噎住,年氏看上去更尴尬了,拿着那束花不知如何是好,窘迫得都快哭了出来,对云瑶说道:“云姐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赔给你吧。” 云瑶只觉得这美人儿就是水做的,她是花岗石做的。 再说下去惹得美人儿大哭,那她就哄不住了。 她于是干脆地道:“我不生气也不介意,以后不要再采就是了。 还有地里的长寿果,也没有长成熟,也不要再去拔。 要吃西瓜,差下人来说一声,摘的时候不要连着瓜腾也扯掉,其他瓜果蔬菜也是如此。 地里种的都是庄稼,是拿来吃的,拿来赏玩的都种在花园子里。 好了,妾身就不打扰贝勒爷与年妹妹的雅兴,你们慢慢逛。” 云瑶朝胤禛福了福身,转身悠闲离开。 年氏小脸泛白,美眸渐渐浮起了泪水,不知所措看向胤禛。 他眉心微拧,最终只是道:“回吧。” 姚姑姑跟在云瑶身后,走了一段路,不由得回头望了一眼。 年氏与胤禛与他们背道而驰,两人似乎在边走边聊着什么。 年氏仰头看着胤禛,然后笑得娇艳如花。 胤禛也侧头看着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这一幕,以前在云瑶与胤禛之间再也寻常不过,只是现在换了个人而已。 她回转头,身前云瑶仍旧悠闲自在,随手从架子上摘了根嫩黄瓜,拿帕子擦了擦刺,掰了一半递过来:“晚上咱们吃凉面吧,再加一份糖渍番茄。 我想想啊,厨房里还有半只白切鸡,这次的鸡肥,干脆让大嫂把鸡肉撕成丝,做成鸡丝凉面吃。” 姚姑姑听着云瑶说起这些吃吃喝喝,堵着的心一下通透起来,几口吃掉半截黄瓜,笑着说道:“奴婢再摘几根黄瓜回去,晚上拿来切了敷脸。” 夏季的时候,云瑶晚饭一般吃得比较晚。 她凉面才刚吃了几口,姚姑姑就进来说道:“格格,贝勒爷与年格格来了圆明园,现在他们去了杏花春馆那边。” 云瑶头也不抬地吃着自己的面,说道:“随他们去逛吧,面不吃很快就会糊成一团,不好吃。” 姚姑姑拿起桌上的冰镇酸梅汤,把云瑶空了的杯子满上,劝说道:“格格,你吃完了还是出去迎一迎,总不能让人说你没了规矩礼数。” 云瑶拿起酸梅汤喝了一口,酸酸甜甜又冰冰凉凉下肚,顿时驱散了夏季的炎热。 她舒服长叹,随口应道:“等我把面吃完了再去。” 谁知面才吃到一半,胤禛与年氏就来到了她居住的院子。 他一进门,闻着空气里的蒜味,转头对年氏说道:“你不喜欢吃蒜,闻不得蒜味,让人先陪着你去外面逛逛。” 年氏皱了皱鼻子,说道:“贝勒爷,云姐姐喜欢吃,妾身少闻一些也没事。 既然来了,妾身总得跟云姐姐说说话。” 云瑶心里长叹,这面是吃不下去了。 她推开碗,站起身福了福,说道:“贝勒爷与年格格来了,请这边坐吧。” 胤禛背着手,瞧了瞧桌上的晚饭,问道:“你晚上就吃这些?” 云瑶笑了笑道:“夏天晚上吃凉面倒爽口,这些也够了。” 年氏也凑上前,羡慕地道:“云姐姐身体真好,我肠胃弱,沾都不能沾凉的东西。” 云瑶微笑着道:“那可得好好调理。 姚姑姑,给年格格与贝勒爷都上热茶来。” 姚姑姑应是,胤禛却说道:“不用上茶了,这园子修好之后我一直还没得空来看,现在外面不算热,我们出去逛逛。 在月下看去,园子里的景致又别有一番韵味。” 云瑶也不多说,福了福身道:“那贝勒爷与年格格随便逛。” 她扬声唤来长兴:“长兴,你园子里熟,伺候贝勒爷与年格格出去好好转转。” 胤禛眉头微拧,说道:“你也一起去吧,吃完饭也好顺道消消食。” 云瑶顿了下,说道:“是,妾身也陪着贝勒爷与年格格一起去逛逛。 长兴,你前面带路。” 一行人走出了正院,长兴走在最前面,侧着身子一一介绍。 胤禛背着手边走边随口问几句,年氏落后他一步,不断小声惊叹。 云瑶手上提着个小灯笼跟在最后面,她一言不发只看着手上的灯笼,盼着灯光能引来一些萤火虫,捉起来放在软纸折成的灯笼里,又好玩又美。 胤禛走了一段路,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一看,云瑶正认真看着手上的灯笼,不禁出声提醒道:“你且仔细看着些路,别摔倒了。” 好不容易飞来的几只萤火虫又飞走了,云瑶心里懊恼,抬起头不咸不淡地道:“妾身知道了,多谢贝勒爷。” 年氏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转,指着前面的月地云居,说道:“贝勒爷,这处院子的景致真美,月地云居这个名字,也恰与月色相互辉映。 可若是没有月亮时,倒不怎么相衬了。” 胤禛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嘴里“唔”了声,说道:“你可有更好的名字?” 云瑶慢慢睁大了眼,好整以暇等着年氏取名。 反正是她的园子,这些名字可是来自著名的圆明园四十景,她只当笑话听听,断不会改的。 年氏沉吟了会,说道:“此处院落临水,又背靠山,就叫山水一色怎么样?” 胤禛念了几遍,转头看着云瑶,问道:“你觉着这个名字可好?” 云瑶笑眯眯地答道:“年格格才情过人,又饱读诗书,取的名肯定是好。 只是妾身读书少,听不懂好坏。 这些院子的名字妾身叫习惯了,而且重新做匾额又要浪费银子,还是用原来的吧。” 胤禛斜了她一眼,笑着道:“原来都是为了几个银子。 算了依你,不改就不改吧。” 年氏咬着嘴唇,又连连道歉:“云姐姐,对不起,都是我造次了,不该随便改你的院子名字。” 云瑶又忙安慰她道:“没事没事,年格格书读得多,是我没有见识欣赏不了。” 一小段插曲过去,几人又顺着溪流往曲院风荷方向走。 年氏看着胤禛,娇娇地问道:“贝勒爷,你住在哪座院子啊,妾身能选你旁边的院子吗?” 云瑶只当没有听到,提着灯孔晃来晃去,把围上来的萤火虫赶走,决心大慈大悲,今晚且放它们一条生路。 胤禛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云瑶,说道:“这里没有正院,每座院子都各有各的好。” 年氏更开心了,欢呼雀跃道:“妾身见到每处院落,也都觉得特别别致,那妾身可以自己选一处住吗?” 胤禛愣住,转过头说道:“那你得要问问主人了。” 年氏抬手捂住嘴,咯咯笑了起来:“贝勒爷真是爱说笑话,这园子的主人当是贝勒爷啊。 你就是这个府里的天,府里的一切都是你的啊,妾身不问你,还能去问谁?” 胤禛不由得瞄了一眼云瑶,见她脸上笑容不变,提着灯笼,在轻轻左右挥舞着玩。 年氏顺着他的眼神看去,顿时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道:“贝勒爷,你说这园子是云姐姐的吗?” 胤禛心中莫名气结,闷闷地嗯了一声。 年氏小声惊呼,“妾身也曾听过,不过当时妾身还以为是开玩笑呢。 贝勒爷出钱修的园子,又是当家做主之人......” 她说到这里住了口,歉意地看着云瑶:“云姐姐,对不住,都是我多话了。 不过云姐姐,我真的好喜欢这里,我以后也能住进来吗?” 云瑶抬起头,看着她笑了起来,干脆利落拒绝道:“不能呢。 你若喜欢的话,也去皇上面前挣几座庄子来,然后让贝勒爷出银子给你修吧。” 年氏定定看着她,眼眸里渐渐浮起了水雾,难堪地垂下了头,更咽着道:“对不住,是我造次了。 贝勒爷,妾身身体有些不舒服,我们回去好不好?” 胤禛脸色也变了变,看了一眼云瑶,只满嘴的苦意,她还是一点都没变。 自从上次皇太后寿辰之后,他故意冷着她,一直没有去庄子,她却如常过着自己的日子,半点都不见着急。 久而久之,他心也有些冷了。 就这么一直拖着,想着她低头。 其实也曾盼着两人再见面的时候,她是什么样的神情。 白天马车行到绮春园附近,他就开始心神不宁。 想着她会不会又在外面的田间地头里,或突然从玉米地里冒出来,手上抱着几根玉米,笑着对他说,贝勒爷来了,等会我们吃玉米饼好不好。 直到马车进了园子,他也没有见到那个熟悉又已有些陌生的身影。 下午本来想打着去看园子的借口,上门去见见她。 澹宁居那边却来人让他过去,他只得先去见了康熙。 等到下午迫不及待赶了回来,总算见到了她,没曾想她不咸不淡,像是见着许久未见的熟人一般,只对他打了个普通寻常的招呼。 她不远不近地站着,带着些笑看着他与年氏,那一刻他总觉着,她好似在看笑话。 胤禛心里怒意夹杂着酸涩,得他难受至极,冷冷地道:“苏培盛,你送年氏回去。” 年氏抽抽搭搭哭着,想要说话,却被胤禛的脸色吓住了,忙跟在苏培盛身后离开。 胤禛背着手,胸脯不断起伏着,伸手抢过她手中早就看不顺眼的灯笼一扔,拽着她的手臂,黑着脸一言不发猛地往她院子里冲。 云瑶被他扯着跌跌撞撞跟在身后,回到院子后,他对紧张跟在身后的姚姑姑一声怒吼:“滚!” 姚姑姑吓得脸色大变,云瑶强忍着怒火,对她说道:“姑姑我没事,你下去吧。” 胤禛怒不可遏,在屋子里转来转去,鼻子不断冷哼,厉声道:“好啊你,你的心莫非是冰做的,就是块冰,也该焐热了吧! 你且说说看,我待你哪里不好了,处处向着你,护着你,就算是福晋,我也没给她这么大的脸面!” 云瑶转了转被拽疼的手臂,不疾不徐地道:“贝勒爷这些话,妾身怎么听不懂呢?” 胤禛猛地转过身,死死看着她道:“这么久以来,你可曾有半点把我放在心上。 我不来,你就一辈子打算不见我是不是!我待你的好,你都当成笑话是不是!” 云瑶被他话里的酸意逗得笑了起来,她没有看笑话,不过他倒真是在说笑话。 她耐着性子,细声细气地说道:“贝勒爷,年格格说你是这府里的天。 你想想啊,你这片天罩着府里的众多姐妹们,你一开心就是阳光普照,你一生气就是乌云罩顶。 妾身哪里敢不把你放在心上,都是妾身不好,不该让年格格难堪,又落了你的面子。 这个园子修建是你出的银子,你想要谁住进来,妾身不敢拦着你。 这样吧,万春园也不修了,妾身搬回去住,这个园子妾身让出来,再去给年格格赔个不是,你看这样好不好?” 胤禛神色哀哀,定定看着她道:“你都明白的,你知道我不是说的这个。 你可曾知道我这段时间有多难熬,心中有多难过。” 云瑶静静看着他,开口问道:“有多难过?” 胤禛怔住。 云瑶神色平静,说道:“真正的难过根本说不出口。 就像是你做了一场根本醒不来的噩梦,像是眼看着自己一点点碎成了碎片,你还得亲手一点点把自己粘起来。 贝勒爷,你自小金尊玉贵长大,只有你对别人说不的时候。 你想要什么,只要一个眼神,自有人给你送到手边,所以你根本不会懂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这段时间,贝勒爷不一样过得好好的,有没有妾身也没什么区别。 你对妾身的好,妾身自然明白,也感激贝勒爷。 只是贝勒爷,妾身不过是孤身一人,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更没有家人需要你提携照顾。 你的那些好,想要给妾身的封赏,贝勒爷还是留着给需要的姐妹吧。” 胤禛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死死看着她,然后转身一言不发大步离去。 姚姑姑见到胤禛离开,忙不迭进了屋,见到云瑶垂着眼帘站在那里,低低地叫了声:“格格,你没事吧?” 云瑶回过神,摇了摇头笑着道:“没事。 姑姑,你去打水来,我洗漱了早些睡。 明天一大早我们就去皇太后那里混早饭吃,好久都没有吃到嬷嬷煮的奶茶了,这个夏天我一定要学会煮奶茶,还要学会蒙语!” 姚姑姑松了口气,下去招呼丫鬟打来了热水,云瑶洗漱之后就上床歇息了,次日天不亮起身去了畅春园。 胤禛回去绮春园正院,在屋子里呆坐了许久,云瑶那些话,始终在耳边回荡。 他回忆起两人相识的点点滴滴,曾经耳鬓厮磨的美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悄然远去。 丝丝痛楚从他心底蔓延开,心仿佛缺了一大个口,空荡荡没有着落。 苏培盛躬身进来,低声禀报道:“贝勒爷,年格格差人来问,贝勒爷晚上可还过去万方安和歇息?” 胤禛听到万方安和这个名字,突然觉得尖利又刺耳。 万方安和曾经是她住的院子,里面的屋子都是她亲手布置改建的,后来她被逼着让给了弘晖。 好似自那次她搬走之后,她就远走高飞,再也没有回头过了。 现在弘晖长大了喜欢到处乱跑,万方安和靠近水边,福晋怕他掉进水里,夏天来畅春园,就没有再住那里。 年氏第一次来庄子避暑,瞧见了这处院子景致好,央求撒娇要住在万方安和,他便让她住了进去。 他都已经快忘了,那曾经是她的地方,是她让了出来,她一次次退让,甚至今晚还差点逼得她再让一次。 胤禛努力压着心里的痛楚,沉声道:“苏培盛,让年氏搬去别的院子,连夜搬!以后谁也不准再住进万方安和!” 苏培盛悚然一惊,抬头看了胤禛一眼,见他浑身都散发着冷意,忙低下头应声退了出去。 第二天胤禛几乎魂不守舍,从澹宁居出来之后,马不停蹄赶去了圆明园。 可是,园子里空荡荡的。 长兴留在庄子里,见到他来,头都快埋到了地里,小心翼翼地说道:“回贝勒爷,云格格去了太后娘娘那里。 太后娘娘见到云格格伺候得好,人又孝顺,就把云格格留在了身边伺候,以后她都不回来了。” 胤禛突然想起云瑶昨晚说过的那句话:“真正的难过是说不出口的。” 他现在理解了那种感受。 明明全身上下都没一处安生,却又说不出那里难过,无法诉诸于口,一提就会崩溃。 长兴突然觉得胤禛看上去有些可怜,他忙垂下头,硬着头皮说道:“云格格说,若是贝勒爷来,就让奴才把万春园与圆明园都交给贝勒爷。 奴才已经理好了契书,请贝勒爷清点。” 胤禛心已经麻木,看着长兴突然问道:“你呢?” 长兴愣住,“回贝勒爷,请恕奴才愚钝,听不懂贝勒爷所问是什么意思。” 胤禛面色惨白,问道:“你呢,她带你走了吗? 厨房的马氏她也带走了吗?” 长兴咧开嘴,觉得不对又很快收起了笑,恭敬地道:“回贝勒爷,马大嫂已经随格格去了太后娘娘那里。 格格吩咐奴才交接好之后,也赶快去畅春园,说太后娘娘那边还缺人伺候。” 他把匣子交到苏培盛手上,说道:“贝勒爷,钥匙契书都在里面。 贝勒爷若是清点无误,奴才这就告退。” 胤禛目眦欲裂,抬脚将苏培盛手上的匣子踢得飞出老远,狂吼道:“滚!”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天际还泛着青光,皇太后院子的下人已经开始忙碌起来,提水的提水,换恭桶的换恭桶。 宫女太监们早已练就一身本领,就算走路再快,也几乎听不见什么脚步声。 皇太后睡眠少,早早就起了床。 嬷嬷伺候着她洗簌完出来,她照常坐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手拿着佛珠闭目诵经。 嬷嬷站在后面帮她梳发,小宫女手上托着梳妆匣立在一旁,以便嬷嬷顺手取用。 当一卷《般若心经》念到三分之一时,嬷嬷便会将皇太后的头发梳到一百遍,然后挽好再戴上扁方。 今天嬷嬷才把头发皇太后的头发梳通,她就睁开了眼睛。 嬷嬷从镜子里瞧见了,立刻停住了手,忙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后娘娘,可是奴婢手重了些?” 皇太后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外面,问道:“云丫头昨晚睡得可好?” 嬷嬷忙答道:“先前奴才去外面看了一眼,云格格屋子里安安静静的,还没有点灯。 奴才想着云格格还睡着,就没有前去打扰。” 皇太后嗯了声,又说道:“让外面的人小心些,她初来乍到,换了个新地方晚上只怕睡不好。 年轻人觉多,别吵着了她,让她多睡一会。” 嬷嬷忙称是,快步走出去张望了一下,然后又很快走了回来,笑着说道:“太后娘娘,云格格屋子里亮起了灯,小宫女送了热水进去,只怕她也已经起床了。” 皇太后跟着转头往门外看了一眼,说道:“娜木钟,你赶紧把哀家的头梳好,快快去去煮奶茶,云丫头就喜欢喝这个。” 嬷嬷应下,手下轻柔,飞快梳理着皇太后的头发。 不一会,皇太后停下了念经,又开了口:“大橙小橘呢? 可得看好喽,别让它们乱跑,院子里人多眼杂,别一下跑丢了。” 她想了想,继续吩咐道:“云丫头说它们只能喝羊奶,娜木钟,你等下再拿些羊奶来喂它们。 可怜见的两只猫,到了新地方跟它们主子一样,缩成一团都不敢动了。” 嬷嬷笑着应下,皇太后的头发很快梳好,她对着镜子左右看了几眼,余光之处见俩只肥猫弓着身子走了过来,说道:“太后娘娘,大橙小橘来了。” 皇太后从镜子里也看到了猫大爷的身影,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哎哟,它们肯定是饿了,自己还知道出来找早饭吃,快去拿羊奶来。” 屋子里的人被皇太后差遣得团团转,伺候着猫大爷喝奶吃水煮鸡胸肉。 厢房里。 姚姑姑提了热水进屋,面露焦急,飞快说道:“格格,你可得快一些,太后娘娘那边已经忙碌了起来,咱们可别晚了让太后娘娘等。” 云瑶将热毛巾覆在脸上,半晌后清醒了些,说道:“无妨,太后娘娘昨晚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多睡一会,太过客气反而失了亲近。” 姚姑姑一想也是,便没有再催。 云瑶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姑姑,在外面转了一圈,又回去宫里你会不会不习惯了啊?” 姚姑姑沉吟了下,笑着道:“先前奴婢也没有想过,不过回去也没什么不好。 大嫂想着能与大妮常见面,倒最开心不过了。” 云瑶想了想说道:“等秋天回宫的时候再看看情形,若是方便的话,我跟太后娘娘再提一嘴,看能不能让大妮也来慈宁宫伺候。” 姚姑姑顿时喜道:“那敢情好,大妮别的奴婢不敢说,虽然她闷声不响不会说话,可做事那是一等一的肯吃苦,也不会惹是生非,老实得很。” 云瑶笑着长叹,“太老实就是吃亏。” 姚姑姑附和着道:“也是,不过傻人有傻福。 唉,奴婢心里还惦记着那园子,还有地里种的那么些蔬菜瓜果,心里总是有些不得劲,多可惜啊。” 云瑶笑笑没有说话。 圆明园仅仅凭着她一己之力,肯定修建不好。 以前是清朝几代帝王,从国库拿出银子,花了大力气修建,才有了最后的规模。 圆明园不会属于她个人,现在是属于大清的,以后也是属于国家的。 她曾经拥有过,也就足够了。 云瑶洗漱穿戴好来到正屋,见到猫大爷蹲在两只雪白的细瓷碗前,胖脑袋都扎进了碗里吃得正欢。 她不由得抿嘴笑了起来,上前福身见礼,说道:“太后娘娘,奴才睡过了头,居然比两只肥猫起得还要晚,早饭都被它们抢没了。” 皇太后满脸笑容,伸出手拍了拍身边的塌几,说道:“你睡得可好? 先前哀家还让娜木钟别叫你,让你好多睡一会呢。” 云瑶顺势在她身边坐下,笑着道:“多谢太后娘娘关心,奴才就跟回了家一样,一觉睡到大天亮,就是睡得太好,所以才起晚了些。” 大橙吃得快,吃完了自己碗里的鸡肉,又跑去抢小橘碗里的。 小橘虽然瘦小些,却比大橙还要凶,抬起爪子就给了大橙脑袋一巴掌。 大橙挨了一下还是不肯让开,自顾自吃得专心致志,小橘看了几眼,也不再打它,伸出胖脑袋挤进碗里,一起抢着吃得欢快无比。 皇太后看得目不转睛,见碗里快空了,又招呼嬷嬷再给它们添饭。 云瑶忙道:“太后娘娘,你瞧它们都这么胖了,可不能吃太多,再胖下去都走不动路,对身体也不好。” “也是,太胖也不好。” 皇太后转过头打量着云瑶,说道:“你倒瘦了许多,得多吃些补补。 娜木钟,快去传早饭,尽看着猫吃饭,倒忘了人还未用饭呢。” 嬷嬷很快指挥着宫女送来了早饭,桌上除了奶茶奶酪,还有马氏做出来的烙饼包子小菜白粥等饭菜。 云瑶舀了小半碗白粥放在皇太后面前,说道:“太后娘娘,这些都是姚姑姑大嫂马氏做的,她手艺还不错,你尝尝看可吃得习惯?” 皇太后看向烙得金黄的饼,嬷嬷马上拿筷子夹了一块放在她面前。 她再夹起来尝了一口,烙饼外酥里软,加上芝麻与葱花的香气,再配上熬得浓稠适宜的白粥,清淡又爽口。 皇太后吃得连连点头,夸赞道:“你这个厨娘选得不错,得好。” 云瑶见皇太后喜欢,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她这一来可是拖家带口,连着猫与马都一起跟着来了。 就怕她这些人没了用处,虽然皇太后身边养几个闲人不是什么大事,可闲人养久了也就养废了。 用完早饭漱完口,外面才天光微亮,此时外面天气还不热,皇太后招呼着云瑶去外面走动消食,说道:“等太阳出来,咱们就回来让娜木钟教你蒙语。” 云瑶笑嘻嘻地道:“奴才已经会了好几句呢。” 她洋洋得意,摇头晃脑炫耀着一口气说了出来。 “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了,太后娘娘身体可好?” “嬷嬷,奶茶多加些糖。” “嬷嬷,劳烦再来一碗奶酪。” “烤羊肉多加孜然。” “救命啊!好汉饶命!” “这个能不能便宜些?” 皇太后听得哈哈大笑起来,手虚指着嬷嬷,好半天才说道:“肯定是她让你教的这些,你得要好好教,不然说出去丢的是你这个先生的脸。” 嬷嬷也笑个不停,刚要扶着皇太后出去,这时小宫女进来禀报,康熙前来给皇太后请安,皇太后又忙坐了回去。 云瑶正要避开,康熙已经大步进了门,便只得规规矩矩立在了皇太后身后。 康熙进门后见了礼,在皇太后身边坐下,笑着问道:“皇额涅最近身子可好?” 皇太后脸上带着笑意,连声道:“好好好。 皇上最近可好?” 康熙吃了口茶,说道:“朕也好,皇额涅无需替朕担心。” 两人一问一答说了起来,他们说的是蒙语,云瑶在旁边只听得懂吃这个字。 她见到皇太后脸上一直挂着笑,话也不多,康熙说什么她都只管神色和蔼,笑着频频点头。 不知说到什么,康熙看了她一眼,云瑶也下意识笑得眉眼弯弯。 康熙愣了一下,瞪着她道:“你如今到了皇额涅身边伺候,一定得用心,可别再像以前那样莽撞,成天惦记着朕清溪里的虾。” 这句话康熙说的是汉语,云瑶听懂了,她暗自腹诽,康熙还真是小气,不过几只虾而已,亏他能记这么久,何况这些年她早就吃腻了。 她心里虽然这么想,却还是规矩福了福身,响亮地答道:“是。” 康熙顿了下,又摇头说道:“得,还是跟以前差不离。 罢了罢了,你到了皇额涅这里,也能热闹些。” 皇太后笑眯眯地道:“哀家看着她长得喜气,也就图个热闹,便要了她来伺候。” 康熙笑着答道:“子孙在皇额涅面前尽孝道,是应有之事,皇额涅想要谁来,只管开口便是。 小一辈们都长大了,也该说媳妇了,朕看了好些人,皇额涅你帮着掌掌眼。” 他接过梁九功递来的一叠纸,放在皇太后面前。 她拿出老花镜一张张看了看,又笑着说道:“哀家都觉着好,十三十四都已长大成人,要看媳妇了,好苗不愁长,日子过得真快啊。” 康熙收起纸,也跟着感叹道:“是啊,儿子们都已长大成人,朕都常常觉着自己老了。 皇额涅你一定也要多注意着身子,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差人来跟朕说一声。” 皇太后笑着一一点头,连声夸赞康熙的孝心。 康熙坐着吃完了一杯茶,便起身道:“朕就不多打扰皇额涅了,待朕得空时再来陪你说说话。” 康熙站起身,皇太后也跟着站起来,不顾他的阻拦,亲自将他送到了门口,等他走远之后再回来坐下,说道:“外面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等下外我们去凉亭边歇着,那里凉快。” 云瑶见到皇太后跟换了个人一般,她在康熙面前,只管笑得如弥勒佛,诸事自管说好。 她心里直感叹,这宫里还真是没有简单的人。 几人还没有走出门,门外的宫女又进来,走到嬷嬷身边说道:“嬷嬷,四贝勒爷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嬷嬷忙回给了皇太后,她愣了下笑道:“今天不是初一十五,这请安的人倒一个接一个。 云丫头,你且先去避一避。” 云瑶想着两人也没什么好见的,这时候若是他还在气头上,大家急赤白脸红了脸,倒没什么意思,忙走到隔壁偏屋里去避开了。 胤禛进了屋,眼睛不由自主瞄了一圈屋子里立着的人,见云瑶并不在其中,虽有心里准备,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如今她竟然连见都不肯见他了。 他上前下跪磕了头请安,皇太后笑着道:“快起来快起来。 老四啊,哀家对不住你,见云丫头孝顺知礼,便要了她到身边伺候,倒让你们分开了,你可别埋怨哀家。” 胤禛站起身,忙又躬身说道:“孙儿不敢,皇祖母能看上云瑶,倒是她的福分。 只是孙儿怕云瑶伺候不好皇祖母,想多提点她几句,不知道她现在何处,孙儿可方便跟她说上几句话?” 皇太后见胤禛眼底周围淡淡的青色,只怕是整晚都没睡好。 她笑容不变,说道:“云丫头在替哀家抄经书,现在不得空。 她伺候得很好,哀家很满意,都是你教得好啊,哀家还得谢谢你呢。” 她转头对嬷嬷说道:“娜木钟,你去把哀家那卷在佛前供过的《金刚经》拿来。” 嬷嬷应下很快去捧了经书来,皇太后笑容温和,说道:“老四,哀家也没什么好东西,这卷经书你拿回去念吧,也当是哀家的一点子心意。” 胤禛双手恭敬从嬷嬷手里接过经书,心中说不出的滋味,跪下来谢了恩,说道:“孙儿多谢皇祖母赏赐。” 皇太后笑着让他起了身,笑吟吟说道:“你外面事情多,府里也有一大摊子事等着你去忙。 你的孝心哀家都知道,也不多留你了,你回去吧,以后好好的啊。” 胤禛沉默一瞬,从苏培盛手上接过一个匣子,捧着递到皇太后面前,说道:“皇祖母,孙儿还有件事拜托你,这个匣子有劳皇祖母交给云瑶。 就说园子是她的,孙儿会给她修好看好,连着地里种植的庄稼,孙儿也会亲自下地拔草,收起来的瓜果蔬菜到时候孙儿送到皇祖母这里来,一草一木都不会让人动她的。” 皇太后眼里含笑,让嬷嬷接过了匣子,说道:“好好好,哀家替你转交给云丫头。” 胤禛见皇太后不愿多说,只得怏怏告退。 等胤禛一走,皇太后就叫来了云瑶,把匣子交给她,说道:“老四既然送了来,哀家就做主替你收了,你也拿去收好吧。 不管最后是不是你的,这几张纸在手,心里也有个念想。” 云瑶打开匣子,翻看着里面的地契田契,笑着道:“也正就是几张纸,在谁手里还不是都一样。” 皇太后看了嬷嬷一眼,她忙招呼屋子里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 这时皇太后才语重心长开口说道:“云丫头啊,你能想清楚明白最好。 昨儿个哀家见着你那情形,好似地里被霜打过的小草,可怜巴巴那样。 唉,女人苦,若是没有哀家这里,你又当如何,还不是得呆在那个庄子里,与人斗来斗去。” 云瑶想起昨天来时,皇太后这种人精中的人精,虽然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显露,却还是被她看出了端倪,最后她只得老老实实把那些糟心事告诉了皇太后。 皇太后听完后思索了片刻,说道:“你以后就跟在哀家身边吧,不用回去跟那些人置气,哀家没儿没女,你来了也正好有个伴能说说话。 等哀家去之前,再给你求份殊荣,你以后也不至于没了着落。” 云瑶虽然不喜欢紫禁城,但是能有皇太后这尊大佛的庇护,只要她本本分分不主动招惹是非,谁也不会拿她怎样。 她想到皇太后对她这么好,心里一暖,眼睛也湿润起来,二话不说当即应了。 皇太后立即行动起来,指挥着嬷嬷收拾屋子,又把姚姑姑差回去收拾东西,怕她一人不够,还派了好几个帮手过去,很快就将云瑶的东西全部搬了来。 云瑶合上匣子,闷闷地道:“其实吧,不管以前李氏宋氏福晋她们使出什么手段,奴才都能看得明白,她们的本意奴才都懂。 可是事到临头,脑子就懵了,不管不顾直接顶了回去。 年氏也是,奴才本想不理会的,可实在看不惯她那一套。 等到冷静下来一想,又得再生一次气。 明明有那么多好的法子,当时怎么偏偏就想不到呢。 唉,奴才这就是事后诸葛亮。” 皇太后叹息着拍拍她的手,安慰着她道:“这人呐,站在旁边看别人,看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轮到自己时,那就糊涂了。 看别人那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反正好坏都不是自己受着。 不管是谁,乍然之下遇到这些事,起初都是懵的,等回过神来已经晚了。” 她的眼神冷了下来,“这种娇娇滴滴又长得美的人,你我都不是对手。 当年太皇太后在南苑生了重病,董鄂氏天天在太皇太后病床前,衣不解带伺候,直到太皇太后好了起来,她也累得病了一场。 哀家却被先皇斥责,说哀家不孝,太皇太后重病,哀家连去看都没有看一眼。” 云瑶也听过这段顺治吵着要废后的事,当时她还觉着不解。 太皇太后是皇太后在宫里的唯一倚靠,她就是再蠢,也不会蠢到这个时候赌气,不去探望生病的太皇太后一眼。 这时听到皇太后亲口说出这段密辛,不由得神情一凛,眼观鼻鼻观心,听得万分认真。 皇太后嘴角浮上些嘲讽的笑意,“真是好一对有情人。 先帝为了给他心爱的妃子博得贤名,哀家可是上吐下泻,半条命都没了。 当时亏得娜木钟机灵瞧出了不对劲,见哀家吃了药能好上一阵子,可没多久病情就反复发作。 她多了个心眼,每样进哀家口的吃食,都得先亲自尝过,等没事了再会送到哀家面前,这一来一去可不找出了不对之处。 还有孝章康也帮了哀家一把,让佟家从外面送了吃食进来给哀家吃,哀家才保住了一条命。 你猜是给哀家下药的是谁?” 云瑶努力咽了咽口水,孝章康先皇后是康熙的生母,她当时虽然生了康熙,却还只是一个妃子,却并不得宠。 没想到她却能出手搭救皇太后,看来宫里只有利益相近的人,才是真正可靠之人。 皇太后掀了掀眼皮,说道:“哀家也万万没想到,下药的人却是天天来探望哀家的好妹妹。 我们一同从科尔沁来,我为后她为妃,她心里不服着呢。 表面姐姐姐姐,背后却被人给一点子好处甜处就收买了去。 其实仔细想想,也不是一点子好处,若是哀家没了,这后位不就落到另外一个博尔济吉特氏头上去了么。 太皇太后不会让别的人做皇后,董鄂氏明白,孝章康明白,哀家那好妹妹也明白,只有哀家当时蠢笨不堪,看不明白。” 云瑶听得瞠目结舌,怪不得皇太后与淑慧太妃同为姐妹,却彼此没有来往,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后来哀家明白了吧,也为时已晚。 看得虽然清楚,还是没什么办法。 董鄂氏有先帝护着,才情过人,对外称读书过目不忘,又天天在哀家面前姐姐来姐姐去,恪尽谦和侍奉哀家。 先帝要废掉哀家立她为后,她又长跪不起请辞,最后先帝才收回了旨意。 哀家那段日子,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天天见着仇人在眼前立着,还得笑脸相对,夸赞她仁慈谦逊。 呸!博尔济吉特氏再不济,也万万不能让人接连打脸,连着两个姑娘成了废后,这戏做给谁看呢!有本事就不要与蒙古联姻,别说先帝不敢,现在的皇上也不敢! 你看,这些手段不过司空常见,可男人就是吃这一套。 若是董鄂生的四阿哥没有去得那么早,现在谁坐在那个位置上,可不一定呢。” 云瑶听得心惊胆战,纳闷地道:“太皇太后都不管吗?” 皇太后拿着茶盖缓缓刮着茶叶,嗤笑道:“管,怎么不管,只要皇后是博尔济吉特氏,是哀家还是哀家的好妹妹,又有什么紧要之处, 再说先帝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总不会为了一个娘家侄孙女,真跟儿子过不去。” 她抬眼看着云瑶,语重心长地道:“云丫头啊,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在后宅都一样。 人身在那个位置,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总得求着些什么。 真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不是尸身已做了古,就是人已经进了皇家寺庙。 哀家吃过大亏,差点命都没了,才明白了这些道理。 这些都太辛苦了,哀家不忍见着你也要这么苦。 先前皇上来跟哀家说,十三十四也快要成亲了,拿了福晋的人选给哀家看。 哀家都说好,除了这些还能说什么呢,阿哥们大婚前,屋子里都已经有了侍妾格格,有些孩子都有了,正妻嫁进去只管当现成的额涅,这些都是祖宗规矩,谁也不能违背。” 云瑶心里也说不出的滋味,满人规矩如此,大家都早习以为常。 皇太后又讲了许多宫里的密事,两人嘀嘀咕咕,一直说道午饭时分还意犹未尽,饭后歇息了起来,又说了好一阵的话,直到外面太阳西斜,才起身出外面走动散步。 沿着溪边走动了一段路,外面还是有些闷热,皇太后也累了,云瑶又伺候着她往回走。 这时她看到魏珠身后领着两个小太监,从旁边小径上经过,眼前一亮,忙跟皇太后说道:“太后娘娘,奴才看到了个朋友,想去跟他说几句话。” 皇太后挥挥手道:“去吧,哀家就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来用点心。” 云瑶福了福身,朝着魏珠的方向小跑过去,挥手大声喊道:“魏珠!” 魏珠听到熟悉的声音,忙站住脚往后退了几步,定睛一看是云瑶,笑得牙不见眼,也忙着小跑迎了过来,喜道:“我听说你来了畅春园,正想着什么时候去找你说说话呢。 怎么样,你可过得还好?” 云瑶叉腰站着,笑盈盈任由他打量:“你看我好不好,我当然好着呢。 我云瑶,又杀回来了!” 魏珠看得直牙酸,忙挥手斥退小太监,上前两步低声道:“可是跟四贝勒爷不好了? 你休想瞒过我,若是好端端的,怎么会躲到皇太后跟前来?” 云瑶气鼓鼓瞪着他,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我那能叫躲? 多少人想到皇太后跟前伺候,还没那个福气呢。” 魏珠虚掌了自己一嘴,连声道:“是是是,是我说错话了,你不是躲,是不战而败。” 云瑶气得抬脚踹过去,却被他跳着躲开了。 她见他笑嘻嘻的模样,顿时也泄了气,撇了撇嘴说道:“好吧,也算是躲,是眼不见为净,不去跟人搅合。 不过不是我害怕了,只是觉着烦,跟那一堆狗抢一根骨头似的,没意思。” 魏珠笑容退去,说道:“唉,我也知道你那脾气,能挨过这么些年也不容易。 如今能躲开就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像你以前说的那样,明天都不知道怎样呢,想那么远容易折寿。 再说宫里还有我呢,总能看顾着你几分。” 像魏珠这样的御前二总管,比有些嫔妃可厉害多了。 云瑶笑弯了眉眼,故意弯腰作揖朝他一拜,拉长声音道:“那以后就得劳烦魏二总管,小的就靠你罩着了。” 魏珠白了她一眼,笑道:“你少作怪。 有什么事差人来说一声,别总自己憋着闷着。” 云瑶笑着应是,说道:“我得回去了,太后娘娘还等着我呢,等我空了我们再好好说说话。” 魏珠要赶着去办差,也不能久留,摸出身上的荷包,强行塞到云瑶手中,说道:“拿去吧,到了太后娘娘那里,虽然有太后娘娘护着,还是得多长几个心眼,下面的人也得打点好。 小鬼难缠,别被人阴了去。” 云瑶握着荷包,眼眶发热,忙仰头眨回眼泪,又咯咯笑了起来,“那我就不跟你客气啦。 走了,回见。” 她说完转过身,怕自己会哭出来,忙小跑着朝皇太后的院子跑去。 魏珠等她转过弯,看不见了,才招呼小太监匆匆离开。 不远处的岔道上,胤禛静静站着,只觉得难过悲哀席卷而来,快要将他淹溺其中。 他不知道已有多久未曾见到她如此灿烂的笑容,看到她如此轻快的模样。 以前他曾经拥有过,却不知不觉丢失了。 当时习以为常,等到再看不见的时候,才发觉如同刻进骨血里的东西,被生生挖了出来,痛不可抑。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早晚有风的时候,吹到身上已经有些凉,秋天不知不觉就到来了。 大家已经在忙着收拾整理,过几天康熙去木兰围场,皇太后一行将会回慈宁宫。 云瑶现在早上起床的时辰,与皇太后差不多,她洗漱完来到正屋,皇太后也恰穿戴好走出来。 她打量着云瑶,笑眯眯地说道:“云丫头,厨房又送来了几大框子的新鲜豆角黄瓜南瓜,就是咱们天天吃素,也得吃上十天半个月才吃得完啊。” 云瑶顿时无语,胤禛每天早上比街头收夜香的还要早,赶在去澹宁居之前去地里摘了这些蔬菜送来。 她想到他打着灯笼在地里摘菜的模样,忍不住也跟着抱怨道:“那么早不像去摘菜,倒像是去地里偷菜的。 不过趁着这两日天气好,把豆角黄瓜切了晒干,做成干菜存起来,到冬天的时候炖肉吃也香得很。” 皇太后听她有处置办法,取笑她道:“你那脑子就只在吃上面灵光得很,就是那手字写得不好。” 云瑶也干笑,她的汉字写得非常不错,蒙语在她手上不听话,写起来不是歪歪扭扭,就是连成了一道乱线。 两人说说笑笑,吃完早饭之后,小宫女进来禀报,德妃娘娘求见。 皇太后喜欢清净,只在初一十五的时候,让几个妃子前来请安。 众妃怕扰了她的清净,也只是问候几句身体好不好,睡得香不香就告退。 其他阿哥福晋曾孙辈们,偶尔也会前来,皇太后大多数时候都不偏不倚,留他们吃一杯茶,说上几句家常便打发了。 德妃与其他妃子共同掌管宫务,平时忙个不停,肯定是有正事才会前来。 果真她进来见礼之后,没说两句话,便引到了十三的亲事上。 现在皇太后见人,都把云瑶留在身边伺候,也让她能涨涨见识,学到些东西。 她上次听到康熙说十三的亲事,就觉得时光如梭,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没想到在记忆里始终缺门牙的十三,说不定马上就要当爹了。 十三自小抱给德妃抚养,他的亲事康熙大致圈定几家之后,就交由到了德妃手里。 按着规矩德妃又得来请示皇太后,她恭敬地道:“皇上先前看了几家,最后有意兆佳氏,不过皇上疼爱十三,说还是得等明年选秀的时候再看看。 十三在十月份就要出孝,依着规矩,得先选两个人去他身边伺候。 我看了两个,一个是瓜尔佳氏,一个是石佳氏,都谨慎知礼,规矩也学得好。 皇额涅你看这样可妥当?” 皇太后一切只管说好,笑眯眯地道:“你管着宫务,比哀家看认识人眼光好,十三又是你看着长大的,自会为他看顾周全。” 德妃谦虚了一翻,吃了口茶,看了身后立着的云瑶一眼,又微叹道:“十三的亲事一定下来,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可这老四的府里,我还是放心不下,如今就弘晖一个孩子,其他人肚皮都没有动静。 不瞒皇额涅,我只要一想起来,就急得睡不着觉。 明年选秀,我也正好从中选几个好生养的给老四,唉,只盼着老四府里也能早些热闹些。” 云瑶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有听见,学着皇太后那样面带微笑安静肃立一旁。 皇太后照常连声说好,“老四府里只一个孩子是冷清了些,多子多孙才能多福。 哀家也是有了这么多孝子孝孙,才能有今天的福气啊。 你也是个有福的,生养了一堆争气的好孩子,以后老四,十三,十四给你生一大堆孙子孙女,让你也能好好享受儿孙们的孝敬。” 德妃笑着自谦了几句后便告退离开,皇太后似笑非笑,看了云瑶一眼,说道:“你可听到了,你这婆婆对你不满了呢。” 云瑶在皇太后身边坐下来,不以为意笑嘻嘻地道:“德妃是主子娘娘,奴才可不敢高攀叫她一声婆婆。 有太后娘娘罩着,她就是有再多不满,嘿嘿,她也得吞回去。” 皇太后长叹道:“德妃人也不坏,就是性子拧。 你说她跟你置什么气,老四府里又不是没有女人,也不是你拦着她们不让生孩子,朝你撒气可就是不讲理了。 也是,她也不能直接朝老四撒气,俩人之间离得远着呢,她也不好意思开那个口。 老四是她的第一个孩子,被抱走之后,说不看一眼就不看一眼。 如今这母子之间,唉,哀家看过几次,老四也是个可怜的,还不如十三受宠呢。” 云瑶想到德妃给她的生子秘方,她凑过去嘀嘀咕咕小声说了,“可神奇了,德妃娘娘说,她就是吃了这个秘方才生了儿子。 估计她是见把方子给了奴才,奴才却一点音信都没有,她觉得浪费了她一片好心,所以才生奴才的气吧。” 皇太后被逗得哈哈大笑,说道:“哀家也不相信这些东西,真有这么神奇的方子,那女人就该绝种喽。 老四倒有些见识,那时候待你也还好。” 云瑶仔细想了想与胤禛的这几年,叹了口气,细声细气地说道:“太后娘娘,奴才曾听到过一个说法,说这男女之间吧,有个七年之痒之说。 男女在一起七年就是个坎,大家从新奇到熟悉,最后熟透了,就跟那左手摸右手一样没了感觉。” 云瑶回忆起与胤禛最初时候的激情,到后来激情退去后的平静时光,生活琐碎糟心接踵而来,加上分开两地,那点平静都没留下,最后就到了今天这样。 他也没有错,站在他的角度去看事情,他待云瑶的好,可以让后世史学家评为盛宠也不为过。 如果云瑶是土生土长的大清人,没有那些记忆,胤禛对她的这一切,她只怕做梦都会笑醒。 可是没有如果,她已经退到了很远之外,还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如果就这么随波逐流,说好听点的叫既来之则安之,那她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人的意义究竟何在。 哪怕是条咸鱼,也还是该有底线的。 云瑶抠着杯子,垂下眼眸万般无奈,“七年这个坎啊,过去了也就能相敬如宾,过不去也就同床异梦了。 奴才说句大不敬的话,七年之后,男女都一样,躺在同一个被窝里,能愿意再多看对方一眼,那都是上天保佑的缘分。 奴才与贝勒爷,就恰好没能过去这个坎,掉坎儿里被埋了。” 皇太后听她说得新奇,沉吟了下后道:“你是个能想明白的,能从坎儿里爬起来,好多女人掉在里面被埋了,一辈子不得翻身。” 云瑶放下茶杯,吭哧吭哧挪动着身子,贴过去挽着皇太后的手臂,亲昵地道:“那还不是因为有太后娘娘,别的女人可没有奴才这么幸运,被埋了女人也没办法反抗呀,规矩礼法如此。” 皇太后笑吟吟地道:“就凭着老四天天去地里偷菜这个尽头,你硬心肠想要去争一争,你还是很有胜算能争赢,不用就这么无声无息埋了。 争到了最后,你能从血泪中站起来,也能像哀家这样,虽然没有生养,照常能享受白来的子孙孝敬。” 云瑶骇笑,将皇太后手臂抱得更紧了,飞快摇着头,“不行不行,奴才太蠢了,连太后娘娘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既没有才情,也不温柔,去争只能是被灭掉的份。 奴才还是呆在太后娘娘身边好,靠着太后娘娘吃香的喝辣的,多少舒适啊。 太后娘娘最好了,一定不能嫌弃奴才啊。” 皇太后笑着挣脱她,嫌弃地道:“少来拍哀家的马屁,天还热着呢,别离哀家这么近。” 云瑶哀嚎,“太后娘娘,那俩只肥猫成天都躺在你怀里,太后娘娘从来没有叫过一声热,看来奴才还不如那两只肥猫啊。” 皇太后被她逗得大乐,听她说到猫大爷,立刻转头四下寻找,见到它们正躺在窗边呼噜噜睡得正沉,松了一口气道:“这一眼没看到就不行,生怕它们走丢不见了。 竟跟那父母养儿子一样,不过养女儿就没有这么尽心了,女儿不值钱。” 云瑶想起十三的两个妹妹,一个养在宜妃跟前,小的跟大的关系好,也算是半养在宜妃那里。 现在她们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不算小,早到了说亲的时候,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只怕康熙养着又要拿去抚蒙。 她觉得康熙算是个好君主,可不管为夫为父,他都是十足的大渣男。 很快就到了康熙启程去塞外的时候,十三还在孝期中没有随行,被康熙派来皇太后处照看回宫的一应行程。 云瑶见十三又长高了许多,脸上青涩退去,已经是高大帅气的青年。 她站在他身边抬手比了比,郁闷地道:“以前我见着十三爷时,你才到我这里这么高呢。” 十三眼睛瞄向了她脚下的花盆底,然后笑着别开了头。 云瑶气结,“十三爷也太不够朋友了,打人不打脸啊。” 十三忙说道:“不是云格格你长得矮,是我长得太高。 不过十四长得更快,他比我还高了一头。” 云瑶心道十四那个吃干饭的,能长得高倒不奇怪。 她去皇太后身边坐下,朝他挤挤眼,说道:“十三爷,再过些时候,就该要恭贺你了吧?” 十三愣了下,然后脸开始发烧,最后连耳根都跟着烧得通红,看起来跟那红脸关公一样了。 他不好意思垂下头,忙把十四也拉下了水:“十四也快了,还有四哥呢,明年选秀大家都有份。” 他说完方觉得不对,抬眼偷瞄了一眼云瑶,见她神色自若,心里才微微松了口气。 不过他想着胤禛这段时间以来的模样,心里又不落忍,趁着皇太后不在时,期期艾艾地道:“云格格,你跟四哥怎么了?” 云瑶笑着答道:“我与贝勒爷很好啊。” 十三才不相信,犹豫之后还是说道:“云格格,你别骗我,你好不好我不敢断定,可是四哥真的很不好。 以前他在人前就不怎爱说话,现在话就更少了,那张脸就跟冰块一样,半点笑容都没有。 十四说是看到他就得离远点,省得着凉。” 云瑶被十四的促狭逗得哈哈大笑,看来兄弟之间关系不亲近,德妃有一部分原因,主要还是两人性格不合。 十三急了,“真的,云格格,四哥特别在意你,以前我就看出来了。 现在你在皇祖母身边伺候,他身边没了个可心人,不知道有多孤单。 四哥也不容易,朝堂之上的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亲兄弟十四又与八哥九哥他们玩在一起,也不耐烦跟他说话。 云格格,有什么误会,你跟四哥摊开来说清楚吧。 四哥这个人看上去冷冰冰的,其实他心特别软,对好的人巴不得什么都给他。” 云瑶也不想把两人之间的事拿到十三面前说,只应付道:“好好好,多谢十三爷关心。 十三爷,劳烦你再去查看一下太后娘娘的马车,车辕这些有没有松动。” 十三见她转开了话题,明显不想多说的样子,也只得闭上了嘴,悻悻离开去检查马车了。 胤禛也要随行康熙前去木兰围场,在离开前一天亲自又来给皇太后请安。 皇太后笑着对云瑶说道:“你今天就见见他吧,省得他一次次跑,哀家本来好好的,都快被他请得不安喽。” 云瑶听得直笑,想到两人几个月没有见面说话,他应该已经心平气和了,便点头应了下来。 胤禛进屋见云瑶今天立在皇太后身后,眼神顿时一亮,痴痴看了她片刻,才记得给皇太后见礼。 皇太后笑吟吟拉过云瑶,说道:“老四啊,哀家今儿个还有几卷经没念完,就不留你说话了,有事你就跟云丫头去说吧。” 胤禛屏住喜气,忙恭敬称是。 云瑶福了福身,客气地说道:“贝勒爷若是得空,去妾身那里吃杯茶可好?” “好。” 胤禛激动地回答了声,云瑶被他的猴急吓了一跳,眼角抽了抽,领着他到了厢房。 厢房里陈设简单,一间屋子中间用屏风隔了开,里面是张大炕,外面靠窗的地方放着张矮塌。 榻上放着炕桌,桌上的矮胖圆瓷瓶里,插着一捧五颜六色的野花,给屋子增添了些许的生机。 姚姑姑上了茶之后便退下了,胤禛扫视了一圈屋子,闷闷不乐在矮塌上坐下来,深深凝视着她,说道:“这里没有你用惯的洗漱间,窗户也没有琉璃,住着还习惯吗?” 云瑶微笑着回答:“妾身皮实,以前当宫女时,与人挤在那么小的屋子里也过来了。 这里能有单独的屋子,还有这么多人伺候,没什么不习惯的。” 胤禛半晌后方低低地道:“这么小的地方,苦了你了。” 云瑶笑容不变,说道:“心安处即吾乡,贝勒爷请吃茶。” 胤禛难过至极,她的心安之处,就是远离他,让他鞭长莫及的地方。 明明成天盼着念着想要见上一面,有无数的话要对她说,真见到的时候,却发现很多话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默默拿起杯子吃了一口茶,然后将杯子握在手里转来转去,思量又思量之后才说道:“我明天要随汗阿玛去木兰围场,得要一个多月才能回京城。 地里的蔬菜瓜果我会吩咐人照看好,能成熟了就采摘下来,到时候会给你到慈宁宫,你无需担心。” 云瑶笑了笑道:“这些都已经是贝勒爷的,随贝勒爷怎么处置。 先前贝勒爷给妾身送了那么多蔬菜瓜果来,妾身还没有感谢贝勒爷呢。 只是贝勒爷送太多啦,妾身与太后娘娘吃不完,浪费掉倒可惜了。 府里人多,贝勒爷以后还是送回府里去吧。” 胤禛想起以前,福晋动了她的瓜果,她敢直接将福晋臭骂一通。 现在她却一点都不在意,甚至主动让他把瓜果送回府中。 她这样懂事知礼,客气到疏离的样子,让他的心反而更加闷得慌。 “不用了,你的就是你的,我说了连根草都不许人动你的,就绝对不会让人动。” 云瑶不置可否,只微笑不语。 胤禛看着她,神情渐渐陷入了恍惚中。 她没有成天在田间地头走动,人白皙了许多,肌肤透亮,显得气色格外好,整个人鲜活又水灵,看来这段时日她真的过得非常不错。 他以前总说她没有心,不把他放在心上,那时候她还在他身边,说出来的话大半是带着怨气,其实心里并不当真。 她一直是他的女人,不把他放在心上,她又能怎样呢。 现在看来,她的的确确没有把他放在心里。 思及此,丝丝痛意又开始从他心底蔓延,他神情痛楚,呐呐问道:“为什么?” 云瑶抬眼不解看着他,“贝勒爷说的什么,妾身听不懂。” 胤禛脸色已经渐渐变青,拔高了声音说道:“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云瑶是真的诧异了,她忙解释道:“没有没有,贝勒爷真的冤枉妾身了,你我无冤无仇,妾身怎么会恨你?” 胤禛脸色铁青,俯过身逼近她,几乎咬牙切齿地道:“我做了这么多事,你却毫不犹豫离开,你不是恨我是什么。 如果我做错了,你总得跟我说,我错在哪里,以后我也能改。 可是你什么都不说,就这么掉头就走。 云瑶,你我不是仇人是什么,只有仇人,才会不教而诛!” 云瑶只觉得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根本没有说话的必要,这是一个永远难解的问题。 两人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认知的差异,还有彼此所处的位置与环境。 他是皇子阿哥,以后还会是真正开创大清盛世的明君。 他的后宫虽然比不上康熙佳丽三千,也绝对不会少。 她不在意他后宫有多少人,生了多少孩子。 她在意的是那些后宫之人,就算她避得再远,也会想方设法上门来找她的麻烦。 要说他那些女人对他有多爱,那倒得两说了。 都是名利场中打滚儿的人,站在了那么高的位置,再拿感情出来说事未免太天真,还有些可笑。 再往小了说,前世同等级同事之间,谁涨了多几十块钱的月薪,大家心里还会不舒服呢,各种小话小鞋都少不了。 要是职级低的,跟上司特别亲近,那流言蜚语还不得满天飞,表面上和和气气,其实早成了大家的公敌被排挤在外。 因为她的存在,让她们,甚至她们的家族利益受损,才是最大的问题症结所在。 可能绝大部分的人都会认为,如她这般的普通人,能被这样的一个帝王如此深情对待,就应该感恩戴德,否则就是不知好歹。 可她就是不知好歹,她根本就不想要这些啊。 她双手空空地来,又带不走什么,活着的时候好好过日子,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 云瑶与皇太后呆久了,心态也变得越来越好,她温声细语解释道:“贝勒爷,妾身真的没有这般想过。 你想啊,若是妾身真恨你,哪还会坐在这里跟你好好说话聊天。 妾身真是没有出息,没多大志向,就想平平淡淡过日子。 以前贝勒爷与妾身也不是经常能见着面,现在妾身与贝勒爷还不是跟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区别呀。 贝勒爷身边有那么多人伺候,妾身也不能为贝勒爷做些什么,只能替贝勒爷尽尽孝心。 留在太后娘娘身边陪陪她老人家,给她解解闷,也算妾身有那么点用处吧。” 胤禛只觉得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无力感扑面而来。 她就这么不远不近站着,像是游离在外,冷冷看着他的挣扎痛苦。 他语气凝涩,好半天才低低说道:“不,不是这样的,我们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云瑶,我每天都想着你,梦里也总是你。 我知道自己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好,可我已经尽力了,许多事都不是我能掌控。 我只能力所能及地对你好,哪怕你不在意,我也不会变。” 云瑶只微笑安静听着,并不发表意见。 胤禛想起她与魏珠谈笑风生的神情,既嫉妒又生气,说道:“以后你少与魏珠往来,汗阿玛准备下令,禁止宫女太监跟其他人互相称兄道弟认亲戚,你可别撞在了刀口上。” 云瑶听他酸不溜秋的口气,暗自翻了个白眼,说道:“我与魏珠没有认亲戚,也没有做那些拜把子的事情,贝勒爷就无需操心了。” 胤禛知道自己在故意找茬儿,心里的那点嫉妒之火又一下熄灭了下去,唤来来苏培盛,从他手里拿出个卷轴递给她,神情严肃:“我会还你一个万方安和,全新的万方安和。 只是,你以后别再避开我了好不好,让我能经常见到你,说上几句话,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我也能安心些。” 云瑶打开卷轴,里面是万方安和的修建图纸。 整个建筑群位于后湖西侧,用汉白玉做基底,全部建在了水面上。 这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小庭院,殿宇连着殿宇,几乎是座小型的园林花园。 她看得震撼至极,脱口而出道:“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胤禛纵然惆怅万分,也被她逗道笑了起来。 她就是有这个本事,能让他开怀大笑,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既轻松又惬意。 “不管花多少银子都没关系,我会量力而行,先慢慢修,你以前说得对,不能只顾着省银子就草草了事。 修好了觉得不满意再推了重建,反而会花更多的银子。” 云瑶倒不觉得万方安和是她的,这曾经是留给后世昙花一现的瑰宝,她也没有多说,只建议道:“妾身觉着,贝勒爷还是与雷先生商议一下。 他是这方面的奇才,等他先做出烫样来看看是否合适,再考虑着手修建吧。” 胤禛听她轻言细语与他商议,心里也慢慢平静下来,仿佛回到了以前两人有商有量做事的时光。 他的脸上也终于浮上了些笑意,点点头说道:“好。 你既然如此推崇雷金玉,此事我还是会交给他去做。 只汗阿玛在计划建热河行宫,以后去木兰围场的路上也方便些,可以驻跸在行宫里,雷金玉约莫要忙去忙修建行宫的事。” 云瑶说道:“这个也不急,贝勒爷且慢慢来。” 胤禛顿了下,一错不错注视着她的双眼,说道:“可是我急啊,我怕再拖下去,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云瑶沉默片刻,蓦然笑了起来:“贝勒爷真爱说笑话,妾身又不能长翅膀飞了,好好的在太后娘娘身边呆着呢,贝勒爷哪能找不到妾身。” 胤禛神色又焦灼不安,急迫地道:“可是我想能天天与你这样说话,想拥着你睡觉,想一睁眼醒来,就能看到你。” 云瑶差点儿没笑出声来,他这个人还真是有意思。 她笑盈盈看着他,冲着他眨了眨眼,说道:“贝勒爷,每天睁眼看到不同的美人儿,环肥燕瘦应有皆有,才不枉费此生啊。” 胤禛怔住,脸色渐渐涨红,想要辩解却又实在是说不出口。 各种难堪尴尬齐齐涌上来,他自觉无颜再面对她,蹭一下站起身,含糊地道:“我先走了,以后再来看你。” 云瑶也跟着站起来,将他送到门口,福了福身送他离开。 胤禛往前冲了几步,始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又停下来急急转身,看着她目露哀求:“云瑶,你能不能跟我回去?” 云瑶对他展颜一笑,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不能。”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嘭”地一声之后,伴随着皇太后连连的惊呼声,云瑶眼前一花,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四脚朝天,望着了头上花纹繁复的藻井。 大妮忙伸手把她拉起来,神色紧张,问道:“格格,你没事吧?” 云瑶揉了揉腰,满脸郁闷回答道:“没事。” 她伸出手捏了捏大妮手臂,“大妮,你这不是人的手,简直就是铁钳。” 大妮怕痒,害羞地侧开身躲开了,问道:“格格,还要练习吗?” 云瑶捂住脸,顺势倒在了厚厚的地毯上,“不练啦,为师已经远不是你的对手,再练下去这把老骨头都要被你拆了。” 皇太后伸长脖子,正看得静静有味,闻言也笑了起来:“云丫头,当时是你兴致勃勃要教大妮摔跤的,可不能耍赖啊。 “ 云瑶双手捂住耳朵,“太后娘娘,你可怜可怜奴才吧,大妮天生就该吃这碗饭,奴才可得重新投一次胎才能打过她了。” 当年回到慈宁宫的时候,云瑶就跟皇太后提起了大妮。 马氏饭菜做得可口,皇太后对她印象颇好,不过要一个粗使小宫女过来,当即就随口应了。 于是大妮被从坤宁宫扫灰,调到了慈宁宫做粗使活,总算与马氏姚姑姑团聚在了一起。 云瑶无意间发现大妮提起满满的两桶水,还能健步如飞,脸不红气不喘,当时就惊为天人。 云瑶尝试着与她掰手腕,她为人实诚,根本没有想过谦让,云瑶瞬间被她放倒了。 宫里无聊没什么事可做,云瑶便想起了摔跤,本想纠缠一番皇太后让她跟大妮玩。 谁知她才一开口,皇太后却比她还要积极,当即就吩咐嬷嬷去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里面铺上了厚厚的地毯,让云瑶教大妮。 云瑶后知后觉想起,皇太后来自蒙古,摔跤这种事就是刻在她骨子里的游戏,就是老了也还是喜欢得不行。 大妮人虽然木讷不善言辞,做事却极为专注,是那种心无旁骛一根筋的人。 姚姑姑提点她好好跟着云瑶学习,她就卯足了劲学。 其实云瑶对摔跤也只略懂皮毛,主要她是揉合了柔术,教大妮一些防身的动作。 以后若是大妮嫁人了,寻常男人想要跟她动手时,总得先掂量掂量。 谁知道没多久,大妮就将云瑶记得的那点动作学得有模有样,借着天生力气大的优势,云瑶已经远远不是她的对手。 云瑶转头看着大妮,打趣道:“大妮,等你以后出宫嫁人了,要是你男人敢对你不客气,你也对他不客气,打得他满地找牙。” 平时不管云瑶说什么,都只会害羞垂头的大妮,这次难得没有脸红,而是垂头沉默不语。 云瑶愣了下,见姚姑姑手上拿着信走了进来,便没有再追问。 皇太后看见姚姑姑手上的信,笑呵呵地道:“哎哟,又有鸿雁传书,老四这才走多久啊,送信的腿只怕都跑细了。” 云瑶爬起来,满不在乎地说道:“姚姑姑,你先拿去放着吧,等我洗簌完了再看。” 说完又转头对大妮说道:“你也去洗洗,记得多穿一些,别着凉了。” 虽然已经立春,外面还春寒料峭,前不久才下过一次春雪。 康熙在四十二年新年一过,就迫不及待带着一群人南巡,再次巡视黄河去了。 胤禛也被带了去,这两年他离京不管远近,总会给她来信,写一些路途上的趣事,以及他的感悟与思念。 云瑶也只是看看了事,他出去行踪不定,回信到他手上,不知已经到了什么时候。 再说,她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东西,天冷的时候呆在慈宁宫,天气热起来就随着皇太后去畅春园避暑。 日子过得简单又自在,连伤春悲秋的时候都没有。 云瑶洗簌了出来,头发随意挽在了脑后,只用一根翠绿的玉簪固定。 身上穿着宽松深青近乎黑色的细布旗装,上面无任何绣花装饰,素净到了极致。 拜大妮的摔打之故,她现在身形清瘦,这样穿起来,远远看去颇有几分飘逸出尘的味道。 姚姑姑也见惯了云瑶私下里的随意自在,这两年她愈发返璞归真,只要不见外人时,就是这种随意的装扮。 皇太后见了夸赞了好几次,她觉得花团锦簇有花团锦簇的美,素淡有素淡的美。 云瑶现在性情越来越豁达,这种装扮反而适合她。 她还吩咐嬷嬷特意去内务府要了上好的松江细布,给云瑶做了好多套换着穿。 云瑶坐在矮塌上,姚姑姑刚递上拆信纸的银刀,她已抬手随手一撕,便撕开了信封,拿出信纸一目十行看了过去。 姚姑姑笑着收回银刀,提起茶壶给云瑶倒了杯茶。 云瑶一手拿着信,一手伸过来拿起茶杯吃了一口,还不忘说道:“姚姑姑,先前我与大妮说到亲事,她反应好似不对劲,你要不要私下去问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姚姑姑吃了一惊,连忙道:“奴婢这就去,这小妮子,可别惹出什么祸事来。” 云瑶忙笑着劝道:“你先不要急,大妮的性情你还不清楚,能惹出什么事来,你得耐心跟她好好谈谈。” 姚姑姑想想也是,试着平息了下心情,却还是脚下生风,忙不迭去找大妮了。 云瑶继续看着信,上面胤禛写了一些南巡的见闻,最后几行写道:“深夜醒来,惟有一轮弯月悬于窗棂,你离开几载有余,惆怅苦闷难解,甚为思念,盼归。” 她看完面色寻常,只思索康熙这次南巡带的人少,船舱房屋也多了起来,胤禛带去的格格们,也有了单独的住处。 她看完之后,刚将信折起来顺手放到了一旁,这时姚姑姑一脸的忧色,带着垂头不语的大妮进了屋。 云瑶愣了下,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姚姑姑福了福身,推了一下大妮,生气地道:“你自己去跟格格说。” 大妮身子微微往后缩了缩,嘴唇都快被她咬出血来,最后见她仿佛下定决心般往前一步,福了福身道:“格格,姑姑说奴才出宫以后,家里肯定会给奴才相看亲事,可奴才不想嫁人。” 云瑶松了口气,只要大妮不是喜欢了不该喜欢的人就好。 她笑着说道:“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你们都坐吧,姚姑姑你也先别着急上火,先听听大妮具体的想法。” 姚姑姑与大妮在凳子上坐下,云瑶神色柔和,看着大妮问道:“大妮,你得仔细说说,为什么不想嫁人。 你进宫也近十年了,再过几年就会出宫,你额涅前些日子还在操心你的亲事呢。” 说到这里云瑶心里感概万千,十年的光影弹指挥过,她出去转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了原地。 好似什么都没改变,生活又好似已经天翻地覆。 大妮手指抠着衣衫下摆,低着头说道:“格格,奴才不想嫁人。 姑姑没有嫁人过得很好,额涅嫁人了过得一点都不好,还是离开了家来到格格身边,才过得好一些。 以前奴才不懂,后来奴才懂了,不是额涅不好,是阿玛不好,弟弟们也不好。” 姚姑姑愣住,云瑶则认真听着,频频点头肯定她的说法,然后轻言细语地问道:“你的想法也有一定道理。 可是大妮,你想过没有,姚姑姑与你额涅,是因为有事情可以做,能凭本事养活自己。 你呢,到老了该怎么办,你说弟弟们不好,也别想着侄儿侄女们能给你养老,待到你老了的时候,无家可归,连饭都吃不起该怎么办?” 大妮抬起头看着云瑶,鼓起勇气说道:“格格,奴才以前也经常帮着额涅在灶间煮饭,也学会了做很多菜。 奴才现在煮得没有额涅好吃,但是奴才可以学,什么苦都不怕。 格格,以后奴才可不可以像姑姑与额涅这样,有了手艺本事,也能跟在你身边伺候。 奴才不想出宫以后就嫁人,也不想伺候男人。” 云瑶与姚姑姑对视一眼,她暗自叹了口气,说道:“大妮,你喜欢做饭,你也可以跟着你额涅去到厨房当差。 不过太后娘娘的饭食不能随便让人动手,你只能从烧火这些最辛苦的事做起,你若是有心,也可以在旁边看着慢慢学。 反正你还有几年出宫,不管如何先学一门手艺吧。 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所以现在不敢答应你。 等到那时若我还在,你也仍然打定主意不成亲,我保证会帮你一把,你看这样好不好?” 大妮脸上浮上了喜意,猛地点头道:“嗯,多谢格格,奴才这就下去学。” 姚姑姑见大妮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不由得哎哟一声,愁眉苦脸地道:“大嫂只怕也要愁死了。” 云瑶笑着安慰她道:“还早呢,再过几年说不定她想法就变了。 再说你我原本就不想成亲,你的愿望实现了,我的没成。 现在你怎么倒逼迫起大妮来了?” 姚姑姑也叹了口气,说道:“说实话,奴婢也不想强逼迫大妮。 但是奴婢知道格格心软,肯定会出手帮大妮一把。 就是有了我们这些人拖着,格格很多时候做事才畏手畏脚。 若只是你一人,早就干干脆脆,不用憋屈着自己了。” 云瑶失笑,“你这就想左了,我若是没有你们,那不成了孤家寡人,平时也没个能帮忙的,哪能有了今日。 你呀,就是思虑过重。 你我都得学着大妮,一根筋从来不胡思乱想。” 姚姑姑想到大妮的性子,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云瑶站起身,探头往外看了一眼,说道:“我去太后娘娘那里,这摔跤手变成了烧火丫头,肯定得跟她说一声。” 皇太后坐在矮塌上,怀里抱着大花小花两只猫,正侧头教训着大橘:“你怎么能跟自己的孩子抢饭吃,瞧你都胖成什么样了。” 慈宁宫旁边就是慈宁花园,俩肥猫回到了原本自己的地盘,虽然不像以前那样野,还是会经常溜出去。 不久以后渣猫大橘就领着一只大肚子母猫回来,母猫生下了两只小花猫。 云瑶准备给两只小花猫取名大城小事,想到小橙与大城会不小心叫混,庶子跟嫡母的名字也得避讳些,便随意叫了它们大花小花。 大橘躺在熏炉边,悠闲自在舔着自己的爪子,半点都没将皇太后的话放在耳里。 云瑶走上去将它搬开,顺便将远远躺着的小橙搬到了熏炉旁,瞪着它道:“就你怕冷,每次都霸占最好的地方。 小橙,你抢不过就揍它啊。” 皇太后看着笑个不停,说道:“大橘到处都不受人待见,这可怜见的。” 大橘弓着身子,喵喵叫了两声,走上前绕着云瑶的腿转圈撒娇。 她一时心软,又蹲下来抚摸着它的胖脑袋,安抚它道:“好了好了,我们都不嫌弃你,你自己去玩吧。” 皇太后看着她笑道:“快过来坐,信都看完啦,不回封信给老四?” 云瑶坐下来,揪过大花抱在怀里,大大方方地道:“看完了,都是老生常谈那些事,奴才也没有什么好回的。” 皇太后笑个不停,揶揄她道:“怎么没写的,老四这又做了新郎官,你还没有写信去道声喜呢。” 德妃千挑万选,最终选了个体貌端健的耿氏送给了胤禛。 魏珠得到消息后就来找了云瑶,用他的话说,耿氏不管从身形,还是性格,活脱脱就是一个赝品云瑶。 魏珠当时还上下打量着她,纠正道:“现今看来,赝品还说错了,就是一个拙劣的仿品。 你现在这模样,哎哟,你是要升仙?” 云瑶当时笑骂了他一通,现在她想到魏珠的毒嘴还忍不住想笑,说道:“祝贺还得送礼,奴才穷得很,还是不要劫贫济富了。” 皇太后斜了她一眼,“啧啧,说得好似哀家亏待了你一样。 你要送的话,哀家给你。 哀家那里经书多的是,你拿一卷去,那可是天大的体面。” 云瑶笑得肚子都快痛了,皇太后每次赏人,都是赏经书,而且全部是在佛前供过的。 前些日子十三的格格瓜尔佳氏诞下了他的长女,十三进宫请安时报信时,皇太后也如常赏了他一卷经书。 云瑶与十三关系还算好,私下里送了一只小金锁,十三捧着那卷经书,笑说道:“小时候我大字都不认得几个时,皇祖母赏赐的就是经书。 现在我当了阿玛,皇祖母又赏了我女儿经书,这么多年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啊。” 云瑶笑了好半天才停下来,抬手拭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把大妮的事跟皇太后说了,“太后娘娘,奴才也觉得犯愁,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想成亲。 可奴才又觉着吧,这是她们自己的想法,也不好多加干涉。 只是奴才愁的是,她们以后看到别人儿孙绕膝,会不会后悔。 做自梳女,难呐。” 皇太后一下下抚摸着小花的背,头也不抬说道:“大妮看起来闷声不响,可主意正着呢。 自己的事想好了就成,你也别瞎管那么多。 女人这一辈子,长的有,短的也有,活到五六十岁就已不易了,想要儿孙绕膝也要能活到那一天去。 像哀家这样子的,可是少之又少。 还不是因为哀家男人去得早,不然呐,哀家也活不到这个岁数。” 大花在云瑶怀里跳了起来,她把它放在了地上,拍了拍衣衫上的猫毛,笑着道:“也是,奴才就让大妮去厨房跟着她额涅学做饭。 女人有一门手艺,以后总不至于饿死。” 皇太后挥挥手,说道:“去吧,这天又快黑了,日子一天天的,过得还真是快。” 日子静静流淌,康熙庆贺了五旬万寿,六月巡幸塞外,十月又坐不住,跑出去巡幸了山西陕西等地方。 胤禛一路随行,除了给云瑶写了无数封信回来,还有一箱箱当地的特产送到慈宁宫。 转瞬间就到了康熙四十三年,胤禛外面忙碌,府里也没有闲着。 二月份李氏诞下了弘时,同时弘晖病重。 到了六月初,年仅十三岁的钮祜禄氏被赐给了胤禛做格格,六月初六,弘晖病死,年仅八岁。 胤禛将自己几乎彻底变成了种田的老农,不知道是因为发泄还是逃避,在田间地头种满了蔬菜瓜果。 然后一大早就下地去摘下来,差人送进慈宁宫时,新鲜瓜果上面还带着露珠。 胤禛再次来到慈宁宫请安,已经到了深冬的时候。 京城里今年雪下得晚,前两天第一场雪才纷纷扬扬飘下来,没有下多久就停了。 这一场雪之后,天气就冷得刺骨,人也成天窝在屋子里,几乎不敢走出门去。 云瑶见胤禛外面披着件斗篷,身上也只穿着薄薄的夹衫,脸都冻青了。 他眼眶深凹进去,神色憔悴,整个人瘦了好大一圈。 皇太后打量了他半晌,也只叹息着说道:“老四,哀家也没有别的能劝你,只盼着你且想开些,你还有弘时呢。 你去吧,让云丫头陪着你说说话,别憋坏了。” 胤禛谢过皇太后,随云瑶来到了她住的偏殿。 云瑶现在能煮一手好奶茶,招呼胤禛坐下后,她亲自坐在小炉子边,慢慢往铁锅里加茶砖牛奶炒米。 待到奶茶煮好时,她倒了一杯送到胤禛面前,说道:“贝勒爷喝杯热奶茶驱驱寒。” 胤禛一直坐在旁边目不转睛看着,见她动作熟练,想必已经煮过多次。 他起奶茶尝了一小口,说道:“你手艺不错,与草原上喝到的也没什么区别。” 随即又问道:“已大半年未见,你最近过得可好?” 云瑶也倒了杯奶茶捧在手里暖手,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过,怕刺激到他,思索之后才答道:“妾身还是老样子,平时也没有什么事做,就成天跟着嬷嬷学习煮奶茶。 最后也就学到了嬷嬷七八成的手艺,嬷嬷煮的奶茶里面含有乡愁,妾身学不来。” 胤禛听得愣了下,半晌后低低地道:“乡愁。 你说弘晖也是因为乡愁,才离了我而去吗?” 说实在的,不是云瑶心肠冷硬,她只隔着襁褓远远见过弘晖一次,连他的面都不算真正见过。 要说因为他的去世,她有多难过,那真是太假。 大致就是听到某人没了,感叹一下生命无常,然后自己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面对胤禛的痛苦,她只得干巴巴地说道:“兴许是大阿哥与贝勒爷这辈子父子缘分已尽,等到下辈子时,你们才会再续前缘,重新做回父子吧。” 胤禛脸上浮起些许的恍惚,神情困惑,“下辈子,那太遥远了啊,我只怕盼不到。 虽说弘晖打小身子就弱,可也没有什么大碍。 我以为他这次生病,也不过如以前那样,吃几天药便会好,谁知道这一病竟然是永别。 福晋哭得不成人形,她好似在怨我,仿佛是我没有照看好弘晖。 弘晖没了,虽然有了弘时,可我的痛不比福晋少一分一毫。 弘晖是她的儿子,又何尝不是我的儿子。 自小我就亲自教导他,握着他的手教他写第一个大字。”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云瑶也只得捧着奶茶猛喝,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搭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他的痛她理解,却无法感同身受。 胤禛又喝了几口奶茶,苦笑道:“这些时日十三经常来府里陪着我,开导我劝解我。 我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也只得对他笑脸相迎。 十三去年才做了阿玛,还不能体会我现在的心情。 现在年长的兄弟们中间,只有我与老八孩子最少,汗阿玛不知道关心了多少次,可这些也不是我想的。” 胤禛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她道:“这些时日我时常想,要是你能在身边就好了,我也能跟你好好说说话,其他人我都不能说,也总是说不出口。” 八贝勒府里迄今还没有任何动静,云瑶也多多少少听到了些流言。 说是八福晋善妒,自己生不出孩子,也使了手段霸道不让别的女人生。 云瑶好像记得八贝勒最后有儿子,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八福晋不让其他女人生,还是八贝勒现在自己有些问题,因为他的种子不好,所以很难有孩子。 不过若真是因为八福晋善妒,八贝勒现在才没有孩子,云瑶倒挺佩服她的手段与大胆。 先让自己好过了,其他的见鬼去吧。 云瑶放下杯子,也不多发表意见,只提壶给胤禛杯子添了些热奶茶,说道:“贝勒爷你说吧,妾身听着呢,把闷在心里的那些话通通说出来,说出来也就畅快了。” 不知道为何,胤禛突然想起了了以前云瑶说过的,真正的难过根本无法诉诸于口。 她好似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诉过苦,那她究竟是过得很好,还是难过却说不出来? 他从年初就没有再见过她的面,好似这些年,她的面容一直没有改变过,变的只是眉眼间的气度,从以前的灵动,变成了现在的沉静。 此刻她低眉敛眼,认真往他杯子里倒着奶茶。 她身上穿着厚厚的冬衫,宽袍大袖,却不见臃肿。 如同雪中的青松般,笔直挺拔。 胤禛眼神渐渐暗淡下来,转而又浮上些希冀的光芒,有些急迫地说道:“云瑶,四年了,你我分别整整四年了,你还不肯原谅我吗,你能不能跟我回府去,别再惩罚我了好不好?” 云瑶抬起眼,放下铜壶静静看着他,说道:“贝勒爷,妾身知道你因为大阿哥的离开难过,所以会想多了些,可是妾身真没有怪你。 你别太难过,妾身曾听过一个说法,说人生生不息,人死不是结束,只是转入了下一个轮回里去。 太后娘娘先前也说过,你还有弘时阿哥呢。 府里的其他格格们,也会生下更多的孩子,以后你会子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 事情已经发生,妾身也不能替贝勒爷做些什么,只能劝贝勒爷一句,往事莫追,且放下朝前看吧。” 胤禛眼里的那点光芒又消散无踪,他凄然一笑,“我就知道这些只是我的痴心妄想。 前些日子我去了岫云寺,里面的一切都没有变,素斋还是做得跟以前口味一样, 记得你以前跟我说,世事变迁,寺庙仍在,物不会变,只是里面的人变了。 云瑶,我心如匪石不可转也,你知道我永远不会放弃你,也根本割舍不下你。 这么些年,我依旧如从前,你却变了。 胤禛神情是无尽的痛楚,他深深闭上眼,再睁开时,原本就充满血丝的眼睛,此刻连眼眶都有些泛红。 他深深凝视着她,“云瑶,你为什么不肯回头看看,只要你一回头,就能看到我在原地等着你,我想回到我们在万方安和的日子。” 云瑶叹了口气,她真没有变,只是他根本看不明白而已。 历史在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进,她不过大千世界渺小的一粒尘埃,只能被挟裹着向前,从来没有妄想过自己能改变什么。 她心里的真实想法,过了这么些年,她无法说出口,也根本不想说。 说出来不会有任何改变,还是自不量力,徒惹人发笑而已。 他府里现在已经有妻妾儿子,以后还会有乾隆与别的儿子。 两人分开这么几年,他兴许深夜难眠的时候,偶尔会想到她。 可是他的生活一样在继续,并没有因为她而有半点停歇。 云瑶微微笑了起来,看着他神色坦然,“妾身真没有变,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康熙四五十年,十三的大妹妹受封和硕温恪公主,嫁给博尔济吉特氏杜凌郡王仓津。 康熙非常宠爱这个自小养在宜妃跟前的女儿,她远嫁蒙古,还依依不舍亲自送她出嫁,在他众多女儿中可是独一份的殊荣。 云瑶见十三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的心情可想而知得有难过。 他一直努力上进,康熙对他也很赏识喜爱,他却还是没能护住妹妹。 对于康熙的做法,云瑶只深深觉得,他挺分裂的,不愧为千古一帝。 一边做足了慈父的样子,一边为了江山,却毫不手软将女儿送去抚蒙。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云瑶随皇太后也搬到了畅春园避暑。 热河行宫修建好之后,康熙又准备奉皇太后木兰秋猎,驻跸热河行宫。 云瑶每次去木兰围场都没有好事,她实在不想去这个鬼地方。 不过为了陪伴皇太后,她还是强打起精神收拾包袱,打算随皇太后一同前去。 一早一晚的时候,云瑶与皇太后都会在畅春园沿着溪边散步。 周围流水淙淙,树木葱茏茂密,走在青石小径上,说不出的安宁舒适。 皇太后缓缓走着,轻叹道:“还是在宫外好,天都宽广许多。” 太阳刚刚下山,天际五颜六色的云翻卷流淌,最深处那团像是着了火般通红,瑰丽壮阔。 云瑶抬头远眺,久久凝视着天空,微笑着说道:“明天又将是一个晴天。 太后娘娘,你看天边的晚霞,奴才有时候想,自己要是一片云该多好。” 皇太后随着她的眼神看去,斜了她一眼,“怎么着,想飞啦?” 云瑶笑眯眯的故作高深,“非也非也,奴才只是想像云朵那样美。” 皇太后被她逗得直乐,然后取笑她道:“还有那乌云呢。 你再多晒晒太阳,保管跟那乌云一样黑了。” 她眼神看向前方,嘴里啧啧道:“喏,乌云飘来了。 咦,老四成日下地,晒得跟乌云一样黑倒正常。 难道十三也下地干活了不成,怎么看上去快跟老四快差不多黑。” 皇太后顿住,然后叹道:“哎,原来是十三脸上有怨气。 哀家散好了,回去啦,你去跟十三好好说说话,瞧他都比蔫巴巴的干菜还要可怜。” 胤禛与十三迎面走来,远远就向皇太后请安,随后云瑶也跟着福身见礼。 十三与胤禛的黑瘦但精神尚可不同,他脸色蜡黄,看上去像是大病了一场般憔悴。 皇太后神情和蔼,关心地问道:“你们怎么这时候还在园子里?” 胤禛回答道:“回皇祖母,我们陪汗阿玛用过点心,吃了几杯茶才走。 皇祖母最近可好?” 皇太后连连答道:“好好好,哀家一切都好,你们忙了一天,快回去歇着吧。” 十三始终没有没有什么精神,默默站在一旁。 云瑶心中暗自叹息,这次他只怕是伤透了心。 她想起前世看到金庸先生笔下的两句话:“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十三就是太重感情,他现在这种情况,康熙看到之后只怕会心生不喜。 胤禛注视着云瑶,说道:“我准备陪着十三弟走走消消食,你陪好皇祖母之后,要不要一起来,我们等你。” 先前皇太后吩咐时,云瑶见到胤禛在还有些犹豫,他们还是前两年弘晖没了时,两人单独在一起说过话。 这两年胤禛除了忙着当差,随着康熙到处跑,闲暇时间都呆在庄子里种地。 虽然还是经常送瓜果蔬菜来皇太后处,出去也会写信带些礼品给她。 但是他再来给皇太后请安时,两人只是不远不近隔着人说上几句家常,从没有在人少的时候说过话。 云瑶看着十三闷闷不乐的样子,从前那个缺牙又小心翼翼的小孩子顿时浮现在了眼前。 她把与胤禛之间的关系抛在了一旁,心里一软点点头道:“好,我们也准备回去了,妾身把太后娘娘送回院子去就出来,劳烦贝勒爷与十三爷稍微等一下。” 皇太后挥挥手道:“云丫头,你去吧,哀家自己回去,有一大堆人跟着呢,这么几步路哀家不会走丢。” 云瑶见前面就是皇太后住的院子,也没有再坚持,与胤禛十三一起沿清溪随意走着。 十三除了跟皇太后请安说过几句话,一直默不作声走在前面。 胤禛与云瑶落后两步,她低声问道:“贝勒爷,十三爷可是病了?” 胤禛侧头看着她,见她边走头边往后仰,一只飞虫嗡嗡在她面前飞来飞去,顺便抬起手一挥,将飞虫赶走了。 “他前些日子生了病,这两日才刚刚好。 天气炎热容易生病,你也要注意着些。” 云瑶点点头,十三步伐沉重,听他们两人说起自己,也只是回头看着他们笑笑,并不答话。 “今年我们都不去木兰围场,你陪着皇太后去,路上也多加小心。 前些年巴音台吉还经常问起你,不过这两年他身体不好,估计今年他来不了,倒替你省了一桩心事。” 云瑶想起巴音台吉,在草原上的那些事仿佛就在昨天,却已经近十年光阴过去。 想必巴音台吉也老了,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下一任巴音台吉。 “前些日子听说你的猫没了,你还难过吗?” 小橙先走,后来是大橘。 大花小花也生了三只小猫,不过跑掉了一只加入了慈宁花园的野猫群,现在还剩下四只猫陪着她与皇太后。 生命就是这样生生不息,到了年岁就该去到它该去的地方。 云瑶起初很难过,可见到大橘小橙连最爱的小鱼干都吃不下去,老得毛都快掉光,她后来也就释怀了。 “妾身觉着还好吧,它们老了,算是寿终正寝。” 胤禛沉默片刻,忽然说道:“以前经常对你乱叫的那只京巴犬,前些日子也没了。 我倒难过了许久,最后把它埋在了圆明园里。” 云瑶想起那只被猫大爷欺负的京巴犬,也微微笑起来:“它们倒能下去做个伴,以后继续被大橘小橙欺负。” 胤禛想起没出息的京巴犬,眼里也溢满了笑意,问道:“你为什么喜欢猫?” 云瑶想了想,说道:“倒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吧,猫狗对我来说都一样,都是一条生命。 恰好又养得起就随手养了下来,养着养着就有了感情。” 她见十三始终不发一言,上前两步追上他,问道:“十三爷,你喜欢猫还是狗啊?” 十三凝神沉思,片刻后答道:“狗。” 云瑶以为他是见到了胤禛喜欢养狗,受了胤禛的影响才会喜欢狗,接下来他却难得多说了几句。 “狗忠诚,你对它好,它绝对不会离开你,背叛你。 猫不一样,猫你待它再好,它还是那样没良心,说翻脸就翻脸。” 云瑶听十三仿佛意有所指,心里一惊。 这里是畅春园,若是被人听见传到了康熙耳朵里去,那就是得掉脑袋的大事,她忙不敢再问了。 胤禛见十三也实在不对劲,对她说道:“我们去园子外走走,等下我会把你送回来。” 姚姑姑与长兴都远远跟在身后,云瑶也没什么担心的。 她轻声应了,一行人出了畅春园,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她以前的西瓜地旁边。 今年胤禛还是在地里种了西瓜,这个时节正是瓜成熟的时候。 天光已暗,半月升起来,照着西瓜地里仿佛蒙了层轻纱。 胤禛看着云瑶说道:“今年的雨水少,西瓜比往年要甜。 你渴不渴,我去摘个瓜上来吃。” 云瑶不禁回想起了以前,几人一起蹲在地上围成一团吃西瓜的时光。 可惜十四已现在与八贝勒他们玩在一起,也只有在过年过节时,能在宫里远远见到他一面。 胤禛好似也陷入了回忆,嘴角浮起了微微的笑意。 他走进瓜地里,熟练拍着西瓜,然后选了一个摘起来捧在手里,拿着西瓜在石块上一磕,西瓜喀嚓裂成了许多瓣。 “吃吧。” 他笑起来,一撩长衫下摆顺势坐在了地上,率先捡了块瓜吃起来。 云瑶也跟着直接往地上一坐,仰头笑着招呼十三:“十三爷,快一起来啊。” 十三脸上也露出恍惚的笑容,他终于随着他们一起坐下,捡起一块西瓜闷头猛吃。 西瓜很甜,云瑶夏天吃太多已经不大感兴趣,小口小口咬着,只担忧的看着十三。 他在康熙面前应该不会这种表现,否则就算他是康熙的亲生儿子,也会被康熙削掉一层皮。 胤禛目光一直注视着云瑶,此刻轻声说道:“你且放心,十三只是一时没有想开。 在汗阿玛面前他还算懂事,说是病了没力气,汗阿玛还关心让他好好歇着,” 云瑶松了口气,等时间过去之后,所有的爱恨情仇都会化作尘埃。 就像那年胤禛因为弘晖的死难过得无以复加,恨不得干脆随着弘晖一起去。 时间一过,最后他照样恢复了正常的日子。 胤禛见十三始终郁郁寡欢,吩咐苏培盛回庄子了去拿了酒菜来,又劝着他道:“你别只管闷头吃西瓜,我陪你好好喝一杯,咱们大醉一场。” 苏培盛忙着将油布铺在地上,摆好酒水小菜,就招呼下人远远退到一边守着去了。 胤禛倒了三杯酒,递给他们一人一杯,说道:“月下喝酒别有一番风味,咱们可好多年都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十三扔掉瓜皮,呆呆地点了点头,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双手撑着地身子往后仰,看着头顶的月亮,长长呼出了口气,勉强笑着说道:“让你们担心了,真是对不住。” 月色如水,风吹过已有些微微凉意,云瑶抿着茅台烧,觉得恍若隔世。 这些年她很少喝酒,只偶尔陪着皇太后吃上一杯马奶酒,再喝到酱香扑鼻的茅台烧,不知不觉就喝完了一杯。 酒一下肚,她觉得浑身都暖了起来,侧头看着十三说道:“十三爷,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总得找个法子,让自己好过一点。” 十三凄凉笑了笑,撑起身子盘腿坐好,胤禛又倒了杯酒递过来,他接过喝了半杯,闷闷不乐地说道:“其实四哥也劝了我很多次,自打看着大妹妹一直没有定亲,我心里就已经早有准备。 只是事到临到头那天,还是有些受不住。 大妹妹出嫁的头晚,我梦见了额涅,在梦中她对我哭,让我一定要好好照顾小妹妹。 大妹妹没有保住,小妹妹我也保不住。 在梦里我明白得很,在额涅面前也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陪着她一起哭。” 云瑶说不出嫁到蒙古也不会那么惨的话。 公主们平时连京城都没有出过,大多数不仅仅是京城,连紫禁城都没有走出过。 长大后一遭远嫁异乡,彼此之间连语言都不通,更别说其他水土不服生活习性的不同了。 就算在她以前的世界,来往那么方便,远嫁之后一年到头也难再回去一次娘家。 家里婆媳之间关系,远离家乡的种种不适应,各种矛盾也层出不穷,夫妻最后形同陌路,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 十三几杯酒下肚,就已经开始有了醉意,他红着眼,声音也更咽起来:“额涅算是死不瞑目,她生了三个孩子,我与大妹妹被抱了出去给别人抚养。 到了死后,才得到了份封赏的尊荣,这些她要来何用!太迟了,太迟了啊!” 他怨恨康熙,也好似在怨恨自己。 嫌弃酒杯太小,干脆拿起酒坛,仰头咕咕大罐了好几口。 他一抹嘴角流出来的酒水,将酒坛重重掼在地上,脸庞扭曲起来,“这样喝酒才爽!” 胤禛也不多劝,把小菜推到他面前,只说道:“你吃些菜吧,这样喝酒伤身。” 十三垂着头,自嘲一笑,“四哥,你说我们这些阿哥们,看起来尊贵无比,可是哪一样事情,是我们能做主的? 亲事不能做主,连吃什么,吃多少,都做不了主。 自小就有教导嬷嬷规劝,十三阿哥,这个你可不能多吃,那个你也不能碰。 到了年纪,各种女人一个个往府里塞,要开枝散叶,生儿育女。 不管香的臭的都塞进来,咱们跟那配种的猪有什么不同?” 他手猛地拍在地上,神色狰狞,大声吼道:“有什么不同!” 夜里安静,十三的声音远远传开,胤禛忙制止道:“你且小声些。” 十三苦笑不停,发泄一通心情算是顺畅了些。 他转头看着默默喝酒的云瑶,问道:“云格格,你也是女人,如果是你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你连面都见不了几眼,你会怎么样?” 云瑶顿了下,这个问题她以前想过,后来就很少想了。 不过她还是认真思索了之后,反问十三道:“十三爷,你可有解决的办法?” 十三一愣,颓然摇了摇头。 云瑶这才细声细气回答了他先前的问题:“我开始肯定也会难过,但是不能改变的事情,就只能接受下来。 然后再寻方法,让自己好过一些。 比如说你的大妹妹嫁到了蒙古,我觉得事情已经发生,你只能尽力补救。 平时你多写信去关怀问候她一声,逢年过节,或者只要看到有些喜欢的东西,都差人给她送去。 你大妹妹的夫家,看到你这个娘家哥哥这么关心她,自然也会对她客气一些。 不求夫妻恩爱甜美,有敬着她这一条就足够了。 十三爷,所以你得振作起来,你才是你妹妹最大的倚靠。” 胤禛眼神温柔无比,一直含笑看着云瑶,劝着十三道:“十三,我也是妹妹的哥哥,以后送东西写信时,也算上我的一份。” 十三垂着脑袋细细思量,然后将头蒙在手心,呜呜哭泣起来。 凄厉的呜咽声回荡在夜空中,云瑶心情也跟着沉重无比。 她只是嘴上无力的安慰,这些事情只能慢慢煎熬过去,哪能说好就好。 等到十三的小妹妹再被嫁到蒙古,他又得大伤一场。 十三哭过之后心里总算舒服了许多,夜里愈发凉,胤禛见云瑶穿得薄,怕她生病忙招呼着大家一起回去。 十三吃多了酒,此时发散出来,有小太监左右搀扶着他,他还是走得东倒西歪。 胤禛要送云瑶回去,她担心喝多了酒的十三,忙说道:“贝勒爷,你去送十三爷吧,妾身自己回去就行。” 十三听了,在旁边大着舌头说道:“四哥,你送云格格,我没事。” 胤禛又吩咐苏培盛:“你也跟着十三爷去。” 他又对云瑶说道:“有苏培盛陪着,他的庄子离得也近,没事的。 走吧,我送你回去。” 云瑶只得目送十三离开了,才随着胤禛一起回畅春园。 风吹过来,云瑶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胤禛见状忙侧身挡着了些风,关心地道:“冷吗?” 云瑶说道:“没事,走快些就热和了。” 胤禛难得与她两人独处,想着这段路好好说说话,却怕她生病,又不得不加快了步伐。 他心里万般滋味,侧头看着云瑶,终是开口说道:“我们好久没有像今晚这样走在一起过了。” 云瑶只笑了笑,说道:“这个时候还在外面走动,侍卫别以为我们是刺客才好。” 胤禛也随着她笑,眼神始终紧紧看着她,“这些年都没有见到你有什么变化,好似还是以前的模样,反而更加年轻了。 还记得有一次我在夜里遇到你,你说你的心在流血那一次,你就像回到了那个时候。” 云瑶摸了摸脸颊,笑着道:“这就是越活越回去,半点长进都没有。” 胤禛见她语气轻松开着玩笑,也难得轻快起来,说道:“今晚多得靠你一席话,十三是聪明人,只待回去再仔细想想,很快就会没事了。” 云瑶忙谦虚地道:“哪里,妾身不过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都得靠十三爷自己才能好起来。 再说他府里还有一大家子人,总不能只顾着妹妹,不顾着妻妾儿女们。” 胤禛摇摇头,轻声道:“十三不同,他就是一腔子赤诚。 以前敏妃娘娘在世时,经常对他说,你要照看好妹妹们,这些话他早就刻在他骨子里。 你说的那些,不仅仅是空泛的安慰,还提出了补救的方法,这样子才是劝人之道。 否则只讲一通大道理,半点子用都没有。” 云瑶前世看过一句话,有些人明白了许多大道理,却始终没能过好这一生。 其实她也是如此,看别人时那是诸葛亮在世,轮到自己时,该糊涂照样得糊涂。 两人随意说着话,很快就到了皇太后的院子前。 胤禛站在院门外,万般不舍看着她道:“你进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进去后就走。” 云瑶福了福身,转身走进了院子。 胤禛站在门外,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影壁之后,才慢慢转身离去。 兴许是昨晚喝了酒又吹了凉风,云瑶早上起来时觉着头昏昏沉沉的,鼻子也塞住不通气,说话都瓮声瓮气起来。 她怕把病气过给皇太后,起来后没有去请安,让姚姑姑去告了个假。 又让厨房榨了石榴汁来喝,还拼命喝热水,灌了一肚子水后,靠在软垫上歇着闭目养神。 皇太后听说她身体不适,不顾嬷嬷的劝阻,急匆匆赶了来。 云瑶忙起身离远了些,干笑道:“太后娘娘,奴才没事,就是着了凉。” “没事你躲什么!瞧你那小脸都白了,快去请太医来瞧瞧。” 皇太后心疼得团团转,“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你有个头疼发热的时候,哀家知道,这不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来,可就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 你快去炕上躺着,别起来到处走动了。” 屋子里的下人被皇太后支使得团团转,很快祁坤就被叫了来,诊脉之后说道:“回太后娘娘,云格格有些发热,下官开上一剂退热的药,等格格吃了以后再看。” 云瑶吃了药之后,暂时退了热,可到了傍晚间又开始反复,再吃完药之后,热度又慢慢退去。 吃多了药没有胃口吃饭,她晕乎乎躺在床上,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皇太后即将启程去木兰围场,见云瑶这个模样也无法再随行。 她不放心将云瑶独自送回慈宁宫,迁怒之下,将胤禛叫来骂了一通:“你是怎么照顾人的,将人好好的交给你,却送回来个病着了的!” 胤禛听到云瑶生病,也跟着担忧心疼,忙说道:“皇祖母,孙儿这就去看看她。 这次孙儿留在京城,保管把她照顾得好好的。” 皇太后想着有胤禛照看,总比其他人能让她放心些,冷哼一声道:“还算你有点良心,等哀家回来,可要见到以前活蹦乱跳的云丫头,否则唯你是问!” 胤禛来到云瑶的屋子,闻到里面淡淡的药味,见窗户开着,忙说道:“仔细着见风病得更加厉害,快去把窗户关上。” 云瑶本来靠在炕头打瞌睡,听到胤禛的声音睁开了眼睛,忙笑着说道:“贝勒爷快别关,妾身又不是对着风直吹,屋子里就得通风透气,否则病菌都关在里面,人哪里好得起来。” 胤禛一想也有道理,走到炕前见她脸色苍白,嘴唇因为发热起皮,说不出的内疚,“都是我不好,没有照看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大的罪。” 云瑶说道:“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换季的时候天气一下变凉,人就更容易生病了,又怎能能怪贝勒爷。 你出去吧,妾身没事,别把病气过给了你。” 胤禛在炕前的凳子上坐下,这时姚姑姑端着药进来,他伸出手道:“给我吧。” 姚姑姑看了一眼云瑶,把药递給了胤禛。 他端着药碗拿起汤匙尝了尝,说道:“不太苦,温度也正合适,我喂你吃吧。” 云瑶忙说道:“妾身自己喝,这样一口口的反倒遭罪。” 胤禛知道她最讨厌喝药,将药碗小心翼翼递给她,又转头对姚姑姑道:“拿些蜜饯来。” 姚姑姑沉默了一下方回道:“回贝勒爷,格格现在不吃蜜饯,奴婢已准备了奶块。” 胤禛心里难过起来,时间过去,他竟然不知道,她连着口味都开始变了。 云瑶一口气喝完药,用清水漱完口,将奶块塞在嘴里。 奶香萦绕鼻尖,冲淡了胃里扑上来的药味,她舒了口气,又躺回去靠着。 胤禛一瞬不瞬看着她,眼中露出莫名的哀伤,站起身帮她掖了掖被褥,说道:“明天皇祖母就要启程,到时候我来送你回宫去。” 云瑶本想拒绝,想到皇太后这几天一直担心着她的身子,为了不让她操心,谢过他之后答应了下来。 又见他满脸的歉疚,笑着转开话题,问道:“贝勒爷,十三爷现在可还好?” 胤禛勉强露出了丝笑意,说道:“十三好了许多,这几天在四下张罗皮子送给温恪。 我劝他草原上多的是皮子,他不听。 说蒙古天寒地冻的,再多些也无妨。 除了皮草,他还准备送一车银霜炭去,生怕温恪冷着了。” 云瑶叹道:“可怜十三一片做哥哥的心,既然他能振作起来,就随着他去吧。 不过贝勒爷,十三爷还有个小妹妹呢,真一点法子都没有了吗?” 胤禛思索片刻,方无力摇了摇头,低低说道:“汗阿玛都是为了大清江山。 蒙古牵扯到沙俄,那边一定不能乱。” 云瑶也知道,只是有些意难平。 凭什么稳定大清江山,非得牺牲掉女人。 康熙的儿子这么多,送去蒙古做上门女婿,不照常也可以抚蒙么。 不过这些话,她知道也只是气话,只能想想而已。 药方里有安神的药,云瑶已经开始打呵欠犯困。 胤禛看着她,轻声说道:“你睡吧,我在这儿守着你。” 云瑶拒绝了几次,见他满脸坚持不为所动,也只得随了他,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她这一病,直到皇太后从木兰草原上回来,她才堪堪好了起来。 胤禛也每天到慈宁宫,延医问药,每换了新药方熬了药上来,都得先自己尝尝苦不苦。 知道她喜欢吃奶块后,差人去寻到蒙古人的家里,讨要了奶香浓郁的奶块给她。 他将姚姑姑他们的活全部接了过去,不是怕她翻脸,否则连入厕洗簌这些事都会亲自上阵,事无巨细将她照顾得妥妥贴贴。 虽然两人之间还是没有回到最初的日子,却重新找到了新的平衡点。 他不再谈让她回府之事,她也没有再避着他,两人相处起来,比以前融洽自在了许多。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京城自从春天下了几场小雨之后,就一直天气晴好。 太阳火辣辣照着,空气中一丝风都没有,地上已经快被晒得开裂。 知了在树上有气无力鸣叫,让人烦躁不安,恨不得将它们抓住,把嘴全部缝起来。 屋子角落摆放的冰盆,原本可以用整整一上午,现在只用到半上午时便化成了水。 再添上一大块,用完午饭等不到睡完午觉起来,冰又得重新再换过。 幸好皇太后院子里从来不会缺这些东西,云瑶迷迷糊糊睡了没多久就被知了吵醒,被吵得心烦心乱再也睡不着,干脆起身下了炕。 小宫女打开门帘,姚姑姑手里抱着冰块进了屋。 她身前的冰冒着寒气,脸却热得通红。 云瑶手上拿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摇着,看着外面晃眼的太阳,叹了口气说道:“京城周围干旱,江南一地却发了洪水,这真是汗的旱死,涝的涝死。” 姚姑姑放好冰盆,也拿起扇子猛地扇了扇,才觉得没那么热了。 她呼出口气说道:“可不是,魏谙达就是因为家乡遭了灾害,才被卖进了宫里。 这天一天天旱下去,地上裂了缝,下大雨的话山石可会保不住塌荒。” 胤禛被派去了江南巡查水灾,他递了信给云瑶,虽没有具体描述灾情,可“满目苍夷”这几个字,却力透纸背,她可以想象当时他写字的心情。 他信中说本来会早些回京,随后又被康熙派去了河南黄河边指挥决堤堵口。 该黄河地段有很长一段没有河堤,常年泥沙淤积堵塞,水流迁徙不定。 若是决口,沿河百姓所受的损伤难以预计。 更为危险的是,洪水经河流入海,会直逼京津,到时京畿之地若是乱了,那后果更难估量。 云瑶虽然不懂朝政,但她长居后宫,算是处于大清的权利中心,眼前看到的虽然是花团锦簇,还是能感受到其中的风云变幻。 就好比是一条缓缓流淌的长河,虽然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早已暗流涌动。 这次胤禛前去江南,他来信多次提及张廷玉的名字,对他颇为推崇。 除了张廷玉之外,云瑶还见到了鄂尔泰的名字,胤禛信中对这个康熙派去随行保护的侍卫也着墨颇多。 云瑶后知后觉猜想,这些人,兴许就是胤禛以后登基会受到重用的大臣吧。 除此之外,胤禛百忙之中,还不忘关心云瑶的身体。 说是天气炎热不堪,让她千万得多加注意。 去年她才生过一场重病,身体还很虚弱,别再贪凉病倒。 云瑶去年生病,病好之后瘦了许多,皇太后回宫之后,见了心疼得不行,吩咐太医开了补品方子,每天亲自盯着她吃各种补品补身体。 一冬下来,云瑶总算被补品催着长了一些肉。 到了今年夏天,天气太热没了胃口,她好不容易养的那点肉又还了回去。 皇太后这几天也没什么精神,早晚的时候外面依旧热浪滚滚,出去走动几步全身就得出一身臭汗,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院子,成天关在屋子里,早就闷得发慌。 云瑶放下扇子,走到门边掀开条缝,钻出头去朝正屋打量,脸上居然感到了一丝风吹过来,她眯起眼,惊喜地道:“有风了,莫非要变天下雨了?” 正屋前的小宫女原本被热得有气无力靠在栏杆上,似乎也被瞬间惊醒,她抬头四下张望,难以置信伸出手探了探,接着脸上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正屋门帘被掀开,嬷嬷出来吩咐了几句,小宫女忙走动忙碌起来。 姚姑姑也放下扇子走到云瑶身后,跟着探身出去一瞧,见原本还明晃晃的天地,一下像是被罩子盖住,瞬间变得黑暗。 她喜得叫嚷道:“要下雨了,哎哟终于变天了!” 云瑶见到变天,也开心不已,再这样干旱下去,清溪都得断流了。 风刮得越来越厉害,门帘被带着吹得啪啪直响。 云瑶走出去小跑着来到正屋,不过短短几步路,她头上的扁方都被刮歪了。 皇太后也起了身,正站在窗边看着地上翻卷的树叶。 她见云瑶前来,走回矮塌上坐下,仔细上下打量着云瑶的脸色,伸手把她头上的扁方扶正,温言问道:“今儿个又没有睡好?” 云瑶笑着回道:“等这场雨一下就会凉爽许多,以后就能好好歇个午觉了。” 皇太后也跟着笑起来:“也是,下雨后天就会变得凉快些。 不过在园子里总比在宫里好,宫里一棵树都没有,那地看上去就跟要烤化了似的。” 云瑶想起胤禛的信,心情又变得格外沉重。 不知道京城下雨,别的地方会不会也下暴雨,尤其是江南本就遭过一次洪水,要是再来一次可就受不住了。 还有黄河若是决口,不知道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外面已经狂风大作,随即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降落下来,不过须臾间便暴雨倾盆。 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一片灰色雨雾。 这一场暴雨直下了两天才渐渐停歇,原本大家都期盼着下雨,可见到水沟里的水已经来不及往外排放,直接从下水口往外翻滚。 所有人都开始从下雨的喜悦,变成了对发洪水的担忧。 幸好雨中终是停了,太阳重新挂在了头顶。 皇太后站在廊檐下,眯起眼睛看着庭院中的忙碌景象。 雨小了之后,原本积起来的水退了下去,在青石板上留下一层泥沙,洒扫粗使宫女们忙着提水冲刷清扫。 云瑶也望着前面怔怔出神,这次下暴雨,康熙关心着皇太后院子这边的情形,不时派小太监过来请安问好,说是他政事繁忙,没空亲自来。 下大雨的天气还忙于政事,大臣们也一个个被召进澹宁居,除了洪灾水患,云瑶想不到康熙能忙什么。 皇太后侧转身,看着云瑶皱起眉头,“云丫头,上次你说老四去了哪里?” 云瑶回过神忙回道:“贝勒爷说他去了河南,好似巡查黄河去了。” 皇太后哦了一声,随后叹息道:“黄河水患几乎年年都有,今年可别再出大事了。 外面天气凉爽,咱们出去走走吧。” 云瑶跟在皇太后身边,照着以前两人散步的小径,顺着清溪走动。 雨后天气凉快了许多,空气也清新怡人,树上偶尔滴落下水珠,掉进脖子里都能感到一阵阵凉意。 只路上到处都是被刮断的树枝,太监宫女们在忙着清理,见到她们来,立刻停下手上的活,恭敬退到一旁躬身避让。 向来清澈见底的清溪,里面水也变得浑浊,上面漂浮着树枝枯木随着水浪翻滚。 只走了没一段,皇太后便没了心情,叹息着说道:“咱们回吧,省得这些人要忙着差使,还得忙着让咱们过去。” 云瑶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已经变得陌生,也没了走动的兴致,闷声不响随着皇太后回去了。 过了没两日,康熙来给皇太后请安,他看上去心情颇好,进来之后问候了几句,就龙颜大悦说道:“此次老四的差使办得好,堵住了黄河洪水,朕这几天担忧吃不好睡不香,现在可能放下心了。” 皇太后也跟着高兴,笑眯眯地道:“老四倒厉害,也都是皇上洪福齐天,保佑着大清的百姓。” 康熙谦虚了两句,随后又说道:“皇额涅,朕打算巡幸塞外,皇额涅可要随朕一起出去散散心?” 皇太后忙说道:“皇上一片孝心,哀家心里自然明白。 可皇上都是为了正事,还要一路上分神照顾哀家,这次哀家就不去了。” 康熙也没有再劝,又叮嘱一旁立着的云瑶要伺候好皇太后,便起身回了清溪书屋。 皇太后送走康熙,算是松了口气,笑着说道:“老四这次可是长了脸。 他的信递到了皇上跟前,给你的肯定也快到了,估计又要来找你表功了吧。” 云瑶忍不住笑着说道:“贝勒爷给奴才表功,奴才也没有什么可以奖赏他的。” 皇太后抬手虚指了指她,“就你促狭。 去年哀家就生气他没能照看好你,幸好最后他将功赎罪,把你完好无损还给了哀家。 唉,瞧你这几天又瘦了,天气凉快恰好可以进补,娜木钟。” 云瑶听到皇太后话锋一转突然吩咐起了嬷嬷补药的事,她想起去年喝的那些黑乎乎的补汤,立刻骇笑起来。 她上前缠住皇太后的手臂,又侧身挡住嬷嬷,扬起笑脸说道:“太后娘娘,奴才身体好得很,再补就得补成个大胖子,要流鼻血啦。 嬷嬷,奶茶才是最好的补品,你多煮点奶茶来喝就可以了......” 虽然云瑶万般耍赖,还是没能逃脱每天喝一盅补汤的命运。 不过从畅春园回到慈宁宫,她也没有再收到胤禛的任何消息。 云瑶以为胤禛忙,他来不来信也从没有放到心上去。 直到这天十三来给皇太后请安,她才得知胤禛生了重病。 十三神色担忧,看着云瑶眼含祈求:“云格格,你去看看四哥吧,我昨天才到他府里去看过,四哥已经快病得不成人样了。” 云瑶也吓了一跳,忙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十三见皇太后也在身边,本来还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一咬牙说了:“黄河那边水患危险,眼见就要决口了。 雨又下得太大,四哥没了办法,一直在岸边指挥。 多亏着有他在现场,其他人才不敢有丝毫懈怠,总算堵住了决口。 四哥这一躺出去太辛苦劳累,从江南起就开始一天只能歇上一两个时辰。 后来他又马不停蹄赶到了河南,这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当天回去后便晕了过去。 当时苏培盛就吓得半死,忙递了消息回京城,汗阿玛得知之后,差了太医院的人往河南赶,四哥那边也慢慢返回京城。 我跟着太医一同前去了,见到四哥时他尚能与我说上几句话,可回到京城之后,就病得更厉害,连下床的力气都没了。 本来四哥嘱咐我,他怕你担心,让我不要跟你透露他生病的事,说是等病好之后才来见你。 可是四哥都病成那样了,云格格,你还是去看看吧。” 云瑶心情十分复杂,她知道胤禛不会真正有事,但是这一场大病,他肯定会吃足了苦头。 她离开府里已经足足十三年,如今又要重新踏回去,她实在是不知怎么面对那座府邸。 皇太后看了云瑶一眼,笑着对十三说道:“好好好,你下去吧,哀家让云丫头收拾收拾,明儿个就回府去。” 十三一喜,忙不迭告退了。 皇太后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云瑶的手背说道:“云丫头啊,哀家知道你为难。 可人生在世,总得有些抹不下的面子。 就算是哀家,也得遵守着一些规矩礼法,哪能有真正的自在随心呢。 老四如今病成这样,他又是为了老百姓防治洪水,你都不回去瞧瞧,就跟哀家当年没有去探望太皇太后一样,若是被人说起来,你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再说老四去年照顾了你,你回去照顾照顾他,也算是还了他这份恩情。” 云瑶默默点了点头,说道:“太后娘娘,奴才都懂得,贝勒爷生病,奴才也替他担忧。 可回去了以后,实在不知该怎么自处。” 皇太后笑了起来:“你只管伺疾,其他的丢给老四去操心。 等老四病一好转,你就递个消息回来。 哀家老了,身体常年这里病着,那里痛着,急着需要你回来身边伺候呢。” 云瑶心里一暖,忙说道:“太后娘娘真是,知道你为奴才着想,可哪有说自己不好的。 你一定得长命百岁,奴才还得跟着你养老呢。” 皇太后笑道:“你放心吧,哀家保管活得比那千年的龟还要长寿。 这次回去,你把大妮也带上,眼前亏不能吃,有事哀家再给你撑腰......” 慈宁宫里的下人被皇太后指挥得团团转,收拾了整整两马车的东西让她带去胤禛府。 云瑶第二天一早就出了宫,来到了现在的四贝勒府。 她下了马车后,看着立在门前依旧威严无比的石狮子,稳了稳神,对着迎上来的苏培盛,说道:“走吧。” 胤禛的正院居于中轴线上,云瑶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抬眼看去,前后五进的院落,与她以前住的院子小巧精致完全不同,房屋轩敞又大气。 才走到院子门前,突然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个小童,直直对着云瑶撞过来。 她还没有回过神,身旁的大妮已经手疾眼快捉住了小童的肩膀,堪堪稳住了他。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别跑啊。” 一大堆人呼啦啦围了上来,以前的李格格,现今的李侧福晋被丫鬟搀扶着,跑得气喘吁吁。 云瑶看过去,她比以前胖了许多,显得身材更为玲珑丰满。 她见小童被大妮抓住,立刻柳眉倒竖,厉声喝道:“大胆!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丫头,居然敢对主子不敬!” 小童裂开嘴咯咯笑,扭动着肩膀躲开扑进了李氏怀里,跟她撒娇道:“额涅,我要吃糖,我要出去玩。” 云瑶面色平淡站在旁边,大妮也闷头不响闪身躲到了她身后。 李氏仿佛这才看到云瑶,她咯咯笑了起来,“远远就瞧着有些熟悉,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云妹妹。 多年未见,云妹妹还是没有变啊。” 云瑶看了眼一刻不停跳着的小童,想必这就是弘时了。 她对李氏福了福身,淡淡说道:“见过侧福晋,侧福晋也没有变。 我还得去看贝勒爷,就先进去了。” 李氏牵着弘时的手,理了理鬓边的发丝,说道:“我正好也要去看贝勒爷,咱们一起进去吧。 弘时孝顺,一直吵着要去看阿玛呢。” 云瑶不置可否笑笑,侧身让过李氏。 这时苏培盛上前一步,躬身笑着说道:“侧福晋,贝勒爷有令,说是阿哥太小,进去恐过了病气给他。 让侧福晋好生看着,就在院子里不要出来。” 李氏脸色变了变,却最终没敢说什么,冷哼着一扭身,拉着弘时的手说道:“阿玛这是关心咱们弘时呢,咱们回去,等阿玛好了之后再来看他。” 云瑶当做没有看到,抬腿往院子里走去。 沿着抄手游廊走到了正屋门前,这时门帘被掀起,福晋身后跟着一个身形高挑的年轻女子,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云瑶福身见礼,福晋眼神复杂打量了她好半晌,最后不咸不淡地说道:“你回来了,进去吧,贝勒爷在里面等你,可得用心伺候了。” 福晋身后的年轻女子好奇打量着云瑶,福了福身道:“原来这就是云姐姐。 云姐姐,我姓耿,才进府没几年,一直听见云姐姐的大名,也没能见过云姐姐,原来云姐姐长得这么好看呀。” 云瑶这才知道,虽然她不在江湖,江湖却有她的传说,只是不知这份传说是好是坏了。 耿氏五官端正,笑起来看上去颇有几分爽朗之意。 福晋苍老了许多,眼角已经有细细的皱纹,本就瘦弱娇小,站在耿氏身边,生生被她衬托成了干瘪的小白菜。 云瑶笑着福身回了回礼,说道:“多谢耿妹妹夸奖,你也很好看。” 耿氏听得笑容满面,福晋扫了一眼她,说道:“走吧。” 耿氏忙朝云瑶福了福身,跟在福晋身后离开了,云瑶这才总算进了屋。 胤禛住在正屋东边的卧房里,她甫一进去,眼前便一暗,浓浓的药味与酸臭味夹杂着香炉里的香味,一齐扑面而来。 她不由自主皱了皱眉,好一阵才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屏气走到了炕前。 胤禛正不错眼看着她,眼里明显带着欣喜之色。 他努力抬了抬手,想要坐起来,却无力倒了下去,虚弱不堪地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人不要告诉你吗?” 云瑶见他脸色蜡黄,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忙说道:“贝勒爷你快别动,你都病得这样厉害,哪能瞒得住。” 胤禛喘了几口气,手撑着炕想要坐起身,苏培盛忙上前搀扶着他坐起来。 云瑶帮着在他腰后垫好软垫,让他坐得舒服了些,才问苏培盛道:“太医怎么说,贝勒爷究竟是何病?” 苏培盛躬身回道:“太医正祁大人先前刚走,说是贝勒爷劳累过度,又淋雨着了凉,先前忙着没有察觉,等一口气松懈下来,这病就气势汹汹跟着来了。 祁大人说贝勒爷得好生养着,等到身子恢复好,这病也就好起来了。” 云瑶松了口气,既然来了,她也没有想过只置身事外万事不管,连身吩咐道:“这屋里的香炉撤了吧,贝勒爷只怕也闻不到。 窗户打开散散气,窗边的挡光的帘子也全拉来,屋子里黑漆漆的,好的人看着也憋得慌,更别说病着的贝勒爷了。” 苏培盛迟疑着看了一眼胤禛,他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去吧。” 云瑶又接连吩咐,“去烧滚水来,把屋子里的桌椅板凳全部擦拭一遍,拿几盘果子摆在屋子里,等到焉了再换新的来。” 苏培盛领着下人轻手轻脚忙个不停,云瑶站在旁边不时轻声指点几句。 胤禛一直痴痴看着她,嘴角浮起微微的笑意,人仿佛也精神许多。 等到一切忙好,屋子里亮亮堂堂,原本难闻的气味散去,果子的清香淡淡萦绕其中,让人心情也觉着舒畅不少。 云瑶这才在炕前的凳子上坐下来,笑着说道:“贝勒爷,妾身自作主张了。 妾身觉着,只有人心情好了,这病才能快点好起来。” 胤禛长长喘了一口气,说道:“我以前昏昏沉沉都没有察觉,如今总算闻到了些果子的香气,眼前明亮看东西也清楚了。” 他顿了下,低声呢喃道:“你来了真好。” 云瑶笑着道:“以前妾身生病时,贝勒爷也是这样照顾妾身的。 你累不累,快别说话了,好好躺着歇一会吧。” 胤禛轻轻摇摇头,说道:“我不累,成天在床上躺着,十二时辰都在歇息,早躺得浑身上下都痛。 我想好好看看你。 那晚在黄河边,雨好大,气死风等只照得见眼前的一点地方。 我不小心掉进了河中,水又脏又臭,风浪又大,我连气都透不过来,以为从此再也见不着你了。 那时我想,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完成,还有好多遗憾,如果就这么走了,我就是死也不会瞑目。 被人救起来以后,我成天躺着,也想了许多事。 我发疯般想见到你,可又怕这幅模样太吓人,你本来就不待见我,再让你嫌弃了该怎么办。” 云瑶没想到还有如此的凶险,她听着他故作轻松,说起一路的凶险与救灾的事,听得她心情复杂,说不出的滋味。 后世对雍正的评价,她记得有一条是勤政务实,还有心狠手辣。 此刻在她看来,他倒符合史书的记载。 只凭着这一次救灾,他言语中对百姓的体恤怜悯,对官员尸位素餐的憎恨,他上位以后痛下杀手,那些人是死得是一点都不冤。 末了,他定定看着她,朝她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又迟疑着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宫?” 云瑶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一酸,伸手搭在他手上,将他的手掖在被窝里,细声细气说道:“等贝勒爷身体好起来以后,妾身才回去太后娘娘身边伺候。 你睡吧,妾身在呢。” 胤禛长长舒了口气,说了这么久,早就疲惫不堪。 他手又从被褥里拿出来,将她的手紧紧拽在了手中,才闭上眼睛,合上眼皮沉沉睡了过去。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寅时处,外面天还黑漆漆的一片。 正院里已经灯火通明,院子里虽然伺候的下人比不上慈宁宫多,动静却比在宫里时要大。 下人们来回忙碌着送水送药,大妮也提了热水进屋,姚姑姑手里提着食盒跟在后面,她见云瑶还坐在炕上发呆,笑着说道:“格格,贝勒爷已经醒了,已经差遣苏谙达来看过你呢。” 云瑶昨晚歇在了正院东厢房里,本来胤禛安排她住在正房西屋,她见西屋是他的书房与平时小歇的地方,便婉言拒绝了。 为了省事,也不去管合不合规矩,最终她选择住在了正院厢房。 本来她以前换到其他任何地方,都从不择床能睡得很香,谁知道昨晚却一直迷迷糊糊失眠。 到了早上醒来时,更是半天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云瑶听到胤禛也这么早醒来,皱了皱眉,却什么都没说,下炕去洗簌了出来,苏培盛又来了。 “云格格,贝勒爷差奴才前来问格格,早饭可用得习惯,若是想吃什么,就吩咐奴才,奴才去厨房给格格亲自取来。” 云瑶看了眼桌上摆着的粥饭小菜,与她初到府里时用的差不多。 现在虽然她跟皇太后身边,早上都喝牛乳或羊乳,再加一些点心,不过她不想麻烦,说道:“就吃这些吧。 贝勒爷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他昨晚歇得可好,身体好些了吗?” 苏培盛仔细回答道:“奴才昨晚值夜,贝勒爷昨晚睡得很好,半夜醒来方便过一次,回到床上又很快睡着了。 贝勒爷几乎每天都在这个时辰醒来,早起之后也已经喝过了药,正准备用早饭。” 云瑶想着生病的人就该多歇息,不过既然他睡不着,也就随了他去。 她又问道:“贝勒爷早饭吃什么?” 苏培盛又恭敬答道:“贝勒爷一日三餐都是清粥小食,说是生病不能吃油腻的东西。 福晋也特地吩咐厨房用新锅给贝勒爷熬粥,说是半点油腥都沾不得。” 云瑶简直无语,每次生病都是清粥,好似清粥能包治百病。 他怪不得现在都还躺着,天天喝白粥,有力气下床才怪。 她也懒得解释,干脆地吩咐道:“你去问贝勒爷想吃什么,就让厨房去做,别成天只吃白粥了。” 苏培盛一愣,不过还是没有多言,忙退了出去。 云瑶才吃了两口粥,他又回来了,说道:“云格格,贝勒爷说想吃鸡汤面,问云格格要不要吃,好让厨房做了一并送来。” 这样来来回回折腾,苏培盛腿会跑细不说,早饭也吃不清净。 云瑶干脆放下筷子,说道:“你去厨房要两碗来吧,我也去跟着贝勒爷一起用早饭。” 苏培盛神色一喜,忙不迭退下了。 云瑶起身来到上房,刚走到屋门口就愣住了。 她忘了胤禛还病着,后宅的人肯定会来给他请安探病。 屋子里除了李氏,福晋领着其他格格们,围着胤禛正在嘘寒问暖:“贝勒爷晚上睡得可香? 妾身先前问苏培盛,他只什么都说好。 妾身今晚还是歇在这里吧,总得亲自看着才能放心。” 最外面站着一个面生的年轻女子,人长得秀秀气气,云瑶估计她就是钮祜禄氏。 听到动静她看了过来,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然后福了福身。 云瑶也还了一礼,这时年氏也看到了她,眼珠在她身上转了一圈,随意福了福身,然后笑了起来:“云姐姐,好久不见了。” 其他人听到声音都回过头,云瑶也不说话,淡笑着福了福身算是一齐见了礼。 福晋目光从她身上移过,又回头对胤禛劝说道:“贝勒爷,你如今身子没有力气,还是躺着吧,别急着下床走动。 耿妹妹机灵,钮祜禄妹妹也细致,妾身把她们留在这里伺候你,也能替云妹妹分分忧,让让云妹妹早上能多睡一会。” 云瑶只当什么都没有听懂,面色平静站着不说话。 胤禛靠在炕头,脸上已经带着隐隐的不耐烦,他只看向云瑶,说道:“你们都下去吧,留云瑶在这里伺候就好。” 福晋脸色微变,紧紧抿了抿嘴,又细心劝说道:“贝勒爷,云妹妹一直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规矩自是好的。 可是人毕竟年轻不知道轻重,生病的人哪能见风,这天气愈发凉,就是没病的也得冻病了。” 云瑶就说屋子里怎么这么憋气,她看向窗户,原本打开了条缝透气的窗户又关得严严实实。 混着女人们身上的脂粉味,还有旁边炕桌上药碗里散发出来的药味,屋子里又快回到了她初来时的模样。 胤禛胸脯上下起伏,像是在极力隐忍,冷淡地道:“你们都先回去,福晋你且留下。” 云瑶见胤禛的神色已经非常不好,知道他要给福晋留面子,转身便往外走去。 “云姐姐。” 年氏在身后喊道,她加快步伐追上了两步,“你别走这么快啊,妹妹难得见你一面,还想好好跟你说说话呢。” 云瑶当年氏是空气,头都没有回仍然不紧不慢走着。 年氏咬了咬嘴唇,脸上难堪不平之色闪过,见耿氏与钮祜禄氏只管低头一言不发往院子外走去,这让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这时,李氏从影壁外闪身出来,见着她们愣了一下,然后咯咯笑起来,说道:“哎哟我来晚了,早上弘时最离不开我,一睁开眼见不着就得到处找,得把他伺候好了才有功夫来。” 云瑶连眼皮都没抬,绕着游廊回去了厢房。 姚姑姑才收拾好桌子,见到她这么快回来了,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走到门边往外看去,立刻明白了。 她又转身走了回来,低声劝着云瑶道:“格格,你再忍一忍,等贝勒爷身体好了就可以回宫了。” 云瑶才不会生这些闲气,失笑道:“我又没有生气,早就料到府里会很热闹,哪有什么忍不忍的。” 姚姑姑觑着她的脸色还好,看着已收好的食盒,心里叹息一声,说道:“奴婢再去厨房给你重拿一份早饭来。” 云瑶摇摇头道:“不用了,等会就吃鸡汤面,苏培盛估计也快送来了。” 姚姑姑点点头道:“那奴婢再去催一催苏谙达。” 她给云瑶倒了杯茶,提起食盒才走到门边,就见到李氏白着一张脸从正屋走了出来,见到她之后,立刻狠狠一眼剜过来,然后抬着下巴往院外走了去。 姚姑姑看着她妖娆的背影,又回头对闲闲坐在椅子上吃茶的云瑶笑着说道:“格格,李侧福晋好似被贝勒爷赶了出来,朝着奴婢生气翻白眼呢。” 云瑶头也不抬哦了声,放下茶杯感叹道:“还是想喝奶茶。 姚姑姑,等下去厨房要个小炉过来,我自己煮来喝。 虽然赶不上嬷嬷的手艺,解解馋也行啊。” 姚姑姑抿着嘴笑,提着食盒去了厨房。 云瑶喝了两口茶,听到外面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她以为是苏培盛来了,抬头看去,只见福晋静静站在门口。 她愣了下,朝福晋笑了笑,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福晋也不说话,走进来站在她的面前,直愣愣看着她说道:“贝勒爷说我不懂就别乱出主意,说屋子里太闷,开着窗户会觉得舒服许多,这些都是你的主意吧。” 云瑶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点了点头:“福晋不觉得贝勒爷的屋子里都快透不过气来,又气味难闻吗?” 福晋板着脸,继续说道:“我是没有什么见识,生病了不能见风,病人得吃清淡的饮食,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可贝勒爷听了你的主意,开窗吹凉风,又吃沾荤腥的饭食。 贝勒爷是这个府里的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是福晋,是他的正妻,见到不对之处,自当规劝,否则就是我的失职。 你离府多年,回来就大动干戈,然后站在一旁看我的笑话。” 云瑶不知说什么才好,这么多年过去,福晋看上去变了,其实她还是没有变,像是又回到了初次在德妃宫里见到的样子。 福晋肩膀突然塌下来,自嘲地道:“看吧,你一直都这样,好似一脸谁都瞧不起的神情。 以前我不懂,后来我才总算明白,你才是这个府里最聪明厉害的人,干脆走得远远的,跟谁都不沾边。 吴嬷嬷在世的时候说,女人进了男人后院,都得一心一意靠着男人的宠爱过活,不管是福晋还是侍妾都是如此。 那时我也以为就是如此,可是后来见你走了,我才知道,你不是。 以前我认错了敌人,才处处针对你。 贝勒爷说,让我看着其他姐妹,以后不用再来正院请安问候,就留着你一人伺候就好。 可论会伺候人,你远远不如耿氏钮祜禄氏,论有勾人的本事,你远远不是李氏的对手,论才情,年氏远胜于你。 你凭什么呢,凭什么这些年都是扎在府里女人心中的一根刺,谁都不敢去碰,谁见着你都得远远避开! 我不知道这些话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跟你说,现在就一并说个清楚。 既然你已经走得远远的,就不要回来了。 你这些年都不在,这个府里都是我在辛苦操持。 可你一回来之后,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处处衬得我好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蠢货,衬得府里的这些女人都成了蠢货! 兴许你你没有任何坏心,没有任何争宠的心思,本意也不是如此,可我还是讨厌你,讨厌你这幅置身事外,隔岸观火的嘴脸!” 福晋一口气说完,她长长舒了口气,觉得心中这些年憋着的那口气总算出了些,不想见到云瑶,当即转身就走。 “福晋。” 云瑶出声叫住了她。 福晋停下脚步,回转头冷眼看了过来。 云瑶看着福晋挺得笔直的脊背,心里直叹息。 她不过十岁出头就嫁了人,就算家里教得再好再多,也不过十来年的时光,又能真正学懂多少呢。 经历了失子之痛,她兴许成长了许多,其实还是没有真正看透。 因为她身后还有那拉氏一大家子,她阿玛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步兵统领,还得依着胤禛而活。 还有年氏,李氏等所有的女人,谁背后没有一大家子靠着他而活。 人说无欲无求品自高,她们要得太多,自然会有所顾忌,会变得面目狰狞。 云瑶微笑着福了福身:“以后,你且多保重。” 福晋定定看了她半晌,然后猛地回过头匆匆离去。 云瑶见她明明红了的眼角,只轻轻笑了笑。 人与人本就不同,以后大家且都各自相安天涯,自求多福吧。 苏培盛从厨房提回来了鸡汤面,云瑶也回去正屋,见屋子的窗户重新被打开,里面的气味也清新了许多。 胤禛被扶着坐在了矮塌上,对她伸出手,微笑着问道:“晚上歇息得可好?” “妾身睡得挺好的。” 云瑶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拿起炕桌上的筷子递给他,问道:“贝勒爷这样坐着可吃力?” 胤禛说道:“没事。 快吃吧,仔细面糊了。 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吃太软的面,说是不能放久糊了就假装自己是烂糊面。” 云瑶已经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她只微微笑着低头吃面。 胤禛见她不说话,也低头吃起了面。 兴许是吃了太久清淡的食物,他一口气将一大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面漱完口,胤禛靠在软垫上,笑着说道:“你说得对,还是得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吃了面我好像比先前有劲多了。” 云瑶也笑,问道:“那贝勒爷午饭想吃什么,现在想好,妾身好吩咐厨房去做。” 胤禛竟认真思考起来,良久之后说道:“我想吃红烧肉,还想吃铁锅炖大鹅。” 云瑶想了想之后说道:“吃上一两块倒无妨,只是一下不能吃太多。 妾身去跟苏培盛说一声,中午让厨房给你做来。” 胤禛叫住了她,“先别急,午饭还早着呢,咱们坐着说说话。” 云瑶重又坐下来,他看着她歉意地道:“先前都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以后她们不会再来了。” 云瑶微笑着说道:“没事,她们也是担心贝勒爷的身体,来请安是应有之事。” 胤禛眼神黯淡下来,怔怔看着她,突然说道:“前些天隆科多来看过我,只坐了没一会便急着要回去。 他说家里还有人等着他,回去晚了只怕会又得吃挂落。 当时我不解,问他,为什么能忍受一个女人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他说,哪有什么忍不忍的,他那是心甘情愿。 他只要想着没了这么个女人,心跳都没了,命也没了,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 云瑶知道他说的是李四儿,在宫里与皇太后闲聊的时候,她们也曾说起过她。 当时云瑶认为,李四儿不是真傻,就是不想活了。 皇太后却说,李四儿这样的人,百年难遇。 她恰好遇到了隆科多,能不顾一切护着她,两人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换一个男人李四儿就没有这样的好下场了。 胤禛没有说接下来的话。 当时他还笑话隆科多,说女人真喜欢你,哪会与你拈风吃醋,就该事无巨细为对方着想。 隆科多像看傻瓜似的看着他,“贝勒爷,你这就是不懂女人了,女人就没有不拈酸吃醋的,真正事无巨细为你着想的,那是伺候你的贴身奴才。 不在意你,才不会理你做什么想什么,管你喜欢谁宠谁。 唉,说了你也不懂。” 胤禛深深凝视着她,说道:“我也是,只要一想到没有你,兵荒马乱手脚发抖,连气都喘不过来。” 云瑶沉默,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思索良久之后,见四下无人,才轻声问道:“贝勒爷,你可有想过待皇上百年之后的事?” 胤禛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看着她,接着嘴角上扬,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神情说不出的松快,坦然道:“想过。 我没有想到的是,你也能懂我。 也只有你能懂我啊。” 他放下茶杯,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眼里光芒闪动,“我想做很多事,想大展拳脚,不受束缚,为大清,为大清百姓做一些事。” 云瑶见到他整个人刹那间就容光泛发,虽然不忍心在这时候泼他冷水,可她还是狠着心肠说道:“贝勒爷心中自有沟壑,志存高远。 可真到了那一天,你会发现,其实还是有很多身不由己。 比如你的子嗣,你的左膀右臂们的想法,前朝后宫的平衡,你要受到的束缚只会多不会少。 如今这些你看重的东西,让你无法呼吸的人,那时候早就被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取代。” 胤禛沉默片刻,看着她认真说道:“这些我都想过,万事两难全,哪能全部都顾忌到,只能选择最重要的人与事。 我知道你不愿意与她们搅合在一起,你说过你不想荣华富贵,只想平平淡淡过日子,这些我都记得,永远不会忘记。 只是,你不要离开我太远,让我能看到你,只要你好好的在旁边,我也能心无旁骛,去放手一搏。 虽然如你先前所言,就算有了那么一天也不会完全自由自在,可总比现在会好许多。” 云瑶知道他现在都是真心之言,只是不知他这份真心,在享受过绝对的权力之后,还能剩下多少。 胤禛还想说什么,这时苏培盛躬身上前,说道:“贝勒爷,李侧福晋领着阿哥在外面,说是阿哥吵着要见你。” 云瑶听到李氏又带着弘时来了,忙起身道:“妾身先告退,等下再来看贝勒爷。” 胤禛深吸口气,说道:“你不用避开。 去把弘时领进来,让李氏回去,去收拾个院子,让弘时马上搬进去,你去选几个妥帖的奴才拿来我过过眼,以后就放在弘时身边伺候。 既然她看不好孩子,就不用她照看,弘时也早该启蒙读书了。” 苏培盛见胤禛生气发火,忙应声退了出去。 很快院子外隐隐传来李氏凄厉的尖声大哭,不一会哭得满头大汗的弘时也被苏培盛带了进来。 胤禛看着弘时,神色缓和了些,温声说道:“怎么又哭了?” 弘时好似害怕胤禛,小胖身子不由得朝后躲了躲,想起什么又跪下来笨拙地磕了个头,带着哭腔道:“见过阿玛,阿玛我要额涅。” 胤禛看得直皱眉,说道:“快些起来,男子汉成天哭鼻子,也不怕被人笑话。” 弘时被胤禛一说,哭得更厉害了,他撅着屁股半天都没有爬起来,苏培盛忙上前一步搀扶起了他。 弘时站起来扭动着身体,打开苏培盛的手,急着哭道:“我要额涅,我要回去,坏人,快放开我,我不要离开额涅。” 云瑶只管眼观鼻鼻观心吃茶,胤禛脸色铁青,却隐忍着没发,试图讲道理安抚他:“你已经长大了,不能成天守在额涅身边。 额涅也不会离开你,你每天去给她请安时还是能见到。” 弘时自小被李氏捧在手心里宠着,从来没离开她半步,哪里听得进胤禛的话。 他看见坐在胤禛身边的云瑶,突然指着她奶声奶气骂道:“贱人,狐狸精,都是你,你一来就抢走了阿玛!” “混账!” 胤禛气得血气上涌,只觉得眼前发黑,身子晃了几晃,撑着塌才没有一头栽倒在地。 云瑶吓了一跳,见弘时吓得小脸惨白,连哭都忘了,暗自叹了口气,吩咐苏培盛道:“把他带下去好好照看着,去请祁大人来。” 苏培盛忙抱起弘时跑了出去,云瑶拿了软垫塞在胤禛的身后,让他靠得舒服了些,又劝道:“贝勒爷,你别生气了,小孩子不懂事,不过随口胡乱说几句话,哪值得你这么大动肝火,等以后再好好教就是。” 云瑶知道李氏不会蠢得会教弘时说这些话,他又哪里懂得什么是狐狸精。 只怕是平时李氏说话时,不小心被弘时听了去,他现在一急,见着云瑶了之后,又跟鹦鹉学舌一样骂了出来。 胤禛何尝不明白,他深深喘着气,神色灰败,又歉意至极,颓然道:“对不住,都是我没有教好这个混账,一直只顾想着自己小时候没有亲娘的苦,让他养在了李氏跟前长大,没想到他却被养成了这么副德行!” 他闭了闭眼,无力地道:“以前福晋养着弘晖,虽然也宠着他,可弘晖从来都懂事,规矩上从来没有错过。 每次都听到李氏来面前说,弘时怎么懂事,怎么想念阿玛,会背了那首诗,以为他被教得很好,也就放了心。 都是我的疏忽,这些年太忙,弘晖又没了,眼前就这么一个儿子,也不忍心见他被管得太过,谁知道......” 云瑶只静静听着,他府里的这些事她不予置评,也不会真与一个四岁的孩子去计较。 苏培盛领着祁坤走了进来,他看到云瑶愣了下,她起身福了福,笑着道:“劳烦祈大人了。” 祁坤忙还了礼,“不敢不敢,都是下官份类之事。” 他上前凝神诊脉之后,语重心长地道:“贝勒爷,下官先前曾劝过你,要放宽心才能养好身体,更不宜动怒大动肝火。 贝勒爷一直劳心劳神,这样身体耗费过度,只怕就算暂时好了,以后也会再复发。” 云瑶知道胤禛这就是后世所说的疲劳过度,这次他还算好,说不定下次就是猝死了。 祁坤走后,云瑶又劝了他几句,他看着她眼含哀求:“我们去庄子里住好不好,什么都不管了,只我们两个人,安安静静住一段时日。” 云瑶心一软,答道:“好。”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深秋的庄子特别美,虽然今年干旱,下过雨之后,生命力旺盛的花草重新又活了过来,到处是姹紫嫣红的美景。 万春园在修葺,云瑶与胤禛住在了圆明园。 兴许是没有烦扰心情变得舒畅,他的病也好得很快,已经能不用人搀扶就能走上一小段路,枯瘦的脸庞也长了些肉,看上去不像以前那样吓人。 云瑶其实不管住在哪里都无所谓,也没有去注意庄子里的变化。 胤禛却坚持坐上马车,带她去看过万春园尚在修建中的万方安和。 下了马车胤禛拒绝苏培盛的搀扶,拄着拐杖自己慢慢往前走。 云瑶知道他在人前要强,也没有劝,只给苏培盛递了个眼色,让他跟在了胤禛身后。 雷金玉大步匆匆赶来,见到云瑶也在,眼前一亮忙着见礼:“奴才见过贝勒爷,云格格。” 云瑶打量着雷金玉,几年没见,他的辫子更稀疏了些,里面已经夹杂着银丝,笑起来眼角皱纹更深,只看上去气色还不错。 时光流逝而过,大家都老了。 云瑶心里叹息,也福了福身还礼,“好久不见,雷先生还是这么精神。” 雷金玉嘿嘿笑,摸了摸脸庞说道:“奴才得多感谢贝勒爷,格格去了太后娘娘身边伺候,贝勒爷也没忘记奴才,总是给奴才送吃食过来,奴才这可不就又长胖了。” 云瑶有些诧异看了胤禛一眼,没想到他也会这么细心。 他眼神温和,只笑着与她回望,却什么都没说。 万方安和现在还在打水中的地基,四下有些乱糟糟,他们也只得遥遥望了一眼。 雷金玉在旁边讲解着布局,又领着他们去看了烫样。 云瑶对比着以前看到的图册,这次对万方安和更有了直观的印象。 她看着重重叠叠的殿宇房屋,心里震撼之余,莫名的苍凉随之涌上心头。 在历史的变迁中,最后这些都化为了断壁残垣。 好比她周围这些活生生的人,无论贫穷贵贱,哪怕现在他们在欢笑,在痛苦,在挣扎,曾经一个个在她身边真实存在着的鲜活生命,以后都只余一段冷冰冰的文字记录。 云瑶随即又豁然开朗,争取活着的每一天过得舒服自在,才是对生命最大的报答与敬意吧。 胤禛一直坚持自己拄拐杖站着,云瑶见他身体开始斜倾,似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在往拐杖一边靠,额头也已经有冷汗冒出来,手本来就瘦得青筋可见,这时太过用力更是青筋凸起。 云瑶知道他站不住了,不动声色上前搀扶着他,笑着说道:“贝勒爷,妾身也看完了。 这天愈发的冷,咱们回去吧,煮一杯热热的奶茶喝下去才舒服呢。” 胤禛很久没有见到她主动靠近,虽然不想累着她,还是不由自主离她更近了些,笑着嗯了一声。 云瑶又对雷金玉说道:“雷先生,等会我给你送一壶奶茶过来,也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雷金玉连连说好,亲自将云瑶送上了马车,看着他们的车不见了,脸上的伤感怎么都掩饰不住。 他亲眼见证了园子里的反复变化,见到她突然到了皇太后身边,虽然不清楚其中的细节,心中其实也大致明白,定是因为贵人后宅之中的那些争风吃醋。 他见她看到烫样时的神情,对比着以前的全心投入,也能估摸到,这个能欣赏与尊重他的人,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两人回到圆明园,胤禛坐下来歇了许久,方恢复了些力气。 云瑶在认真煮着奶茶,姚姑姑帮着她把茶倒进铜壶里,再用厚厚的布包裹起来,差长兴给雷金玉送去。 他笑着说道:“你说雷金玉喜欢吃卤味,再做些以前你喜欢吃的卤大肠与猪头肉一并送去吧,我也想吃猪头肉了。” 云瑶是伺候病人的,胤禛每天想吃什么,她也陪着他一起吃,态度前所未有的好。 只等到他再恢复一些,她就准备回去慈宁宫。 虽然卤味最重要的是卤料,以前她有常年熬着的老卤底,做出来的卤味才特别香。 她还是应了下来,让厨房重新加香料进去卤也是一样。 其实她能看出来,胤禛一路上不时指着园子里的点点滴滴说个不停,都是在重温以前两人有过的那些日子。 其实有很多事云瑶已经不大记得了,兴许是当时她就没有在意过。 能让他记忆深刻的,她根本没有注意。 能让她记忆深刻的,他却没有什么感觉。 云瑶只能感慨,人与人的悲欢,并不能共通。 京城到了秋冬季节就极少下雨,这天早上起来,外面难得下起了蒙蒙细雨。 风吹起雨直往人脖子里钻,冷得人不由得缩起脖子躲避。 屋子里早就烧了炕,云瑶掀开帘子暖意就扑面而来。 她不喜欢用熏香,早让苏培盛在香炉里烧了干薄荷,屋子里飘散着薄荷清凉的味道,闻起来十分醒神。 胤禛已经洗簌好,正坐在桌前等着她一起用早饭,见她进来,打量了一下她身上的穿着,说道:“外面冷,你多穿些,等进屋了再脱下外面的厚袄子,可别着凉了。” 她仍旧歇住在厢房,离上房也不过几步路,图省事就只在外面披了件厚的披风。 进屋后解了下来,姚姑姑伸手接过去挂好,又手脚麻利给她倒了杯热乎乎的牛乳。 云瑶也看了看胤禛的神色,说道:“妾身不冷,贝勒爷今天精神还不错。” 胤禛的神色似乎有些紧张,不过随即就又笑了起来:“这么久也该好些了。 对了今天十三会来,咱们中午就吃铁锅炖大鹅吧,这个天气围坐在一起也暖和些。” 云瑶倒无所谓,厨房做过各种铁锅炖,炖鱼炖酸菜五花肉,胤禛似乎最喜欢炖大鹅,来庄子里已经连着吃了好几次。 她想了想又拧起了眉头,问道:“十三爷不是前天才来过吗,他可是出了什么事?” 胤禛眼神暗了暗,拿起一个白煮蛋磕了,剥开后细心剔除她不喜欢的蛋黄,留下蛋白放在她面前,方低低说道:“是十五格格的事,我们先吃饭吧,等他来了再说。” 十五格格是十三的亲妹妹,云瑶顿了下,立刻猜到了肯定是康熙又准备把她嫁到蒙古去。 云瑶觉得康熙也忒不厚道,敏妃去世时,他也伤心了好一阵,可怎么说也给她留下一个女儿吧,居然能狠心两个都拿去抚蒙。 胤禛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低声道:“也没有别的格格了。” 云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后宫格格们出生得也不少,光是德妃就生了两个女儿,可长大成人也没有几个,所以十五格格肯定逃脱不了抚蒙的命运。 十三在他们用过早饭后不久就骑马来到了庄子,云瑶见他虽然穿着油衣,身上还是被雨水淋湿。 脸更被冻得清白发紫,忙让人打了热水让他去洗簌,再换一身干爽的衣裳。 等十三从洗漱间出来后,脸色好了许多,只看上去仍然郁郁寡欢。 他勉强挤出个笑容与他们打了个招呼,坐在了胤禛下首的椅子上,又沉默了起来。 姚姑姑从厨房端了浓浓的姜汤进屋,云瑶起身上前接过放在他面前,说道:“十三爷,喝碗姜汤驱驱寒。” 十三谢过云瑶,把姜汤一口气喝完,见她又坐回旁边小炉子上认真煮起了奶茶。 他愣愣看了会,问道:“云格格,你怎么喜欢喝奶茶的,温恪来信说,她至今都没有学会喝这个东西,总觉着奶腥臭,味道又太重。” 云瑶缓缓搅动着锅里的牛奶,想起了以前做宫女的时候,一日两餐加一顿点心所吃的东西,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以前做宫女的时候,每天最记挂的一件事就是吃,到现在也没有变,天南地北的饭菜都想尝一尝,算得上是唯一的爱好吧。” 十三也回忆起与十四撞到她偷偷从清溪里偷捞虾吃的时候,不禁也跟着笑道:“那次我与十四见到你偷吃虾,你还撒谎说是东西掉进了河里,在去打捞呢。 亏得我与十四小,不知道你在捞虾吃,不然早就缠着也要吃了。” 云瑶想起最后还是被胤禛抓住了,他没有惩罚她与魏珠,还帮着她出主意,最后康熙也放过了他们。 不过那时候真是以为死定了,现在回想起那时的凶险,也还心有余悸。 “那时候饭菜寡淡无味,连稍微有点气味的都不能吃,怕气味不好闻冲撞到了主子。 饭菜样式又少,所以成天就念着能吃上一餐有盐有味的饭。 跟在太后娘娘身边之后,太后娘娘喜欢吃蒙古的饭食,嬷嬷奶茶又煮得好,比起以前做宫女的时候,能吃到的东西不知道好多少倍,哪里还会挑剔啊。 其实就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温恪习惯了宫里的饮食,再去蒙古要适应就比较难。” 云瑶见火候差不多,拿着勺子舀到了杯子里,姚姑姑上前端起放到了胤禛与十三的手边。 “如果十三爷方便的话,送一个擅长做她以前吃惯口味的厨子过去,能吃到熟悉的家常饭菜,温恪公主肯定会特别开心。” 十三嗯了一声,说道:“先前她出嫁的时候,带了一个厨子过去,那个厨子水土不服,生了一场病,没多久就没了。 我也问过温恪,她只管报喜不报忧,说是不用了,她肯定是怕十五妹妹担心。 十五妹妹自小跟在她身后长大,两人感情最好。 温恪自小还算还有些主见。 十五妹妹性格才软和,跟面团一样,她这样的嫁出去,我只怕.....” 胤禛看着渐渐红了眼眶的十三,问道:“可已经定了嫁到哪个部落?” 十三凄然而笑,“已经在拟定封号了。 嫁到什么部落还没有定下来,估计也就是年后的事。” 云瑶知道公主们突然被封赏,肯定是没有什么好事。 她喝了口奶茶,说道:“十三爷,奶茶现在不那么烫了,你也尝尝吧,嬷嬷说我的手艺可以与蒙古主妇相比了。” 胤禛也跟着喝了两口,笑着对十三说道:“她煮的奶茶特别香,还说草原上的牛羊特别鲜美,吃多了也能长得与蒙古人一样壮实。” 十三低头喝了一口奶茶,确实香浓可口,禁不住夸了几句。 他经常去围场,吃多了蒙古的饭菜,所以并不觉得与京城有什么不同。 他也知道他们都是在安慰他,只是心里始终有股郁气,怎么都不能消散。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三人围坐在灶边,大铁锅里汩汩炖煮着大鹅,不等揭开锅盖就香气四溢。 云瑶又煮了善酿酒,里面加了姜丝与些许的糖,吃起来热乎乎又甜丝丝。 十三连着喝了几杯,胤禛不能喝酒,云瑶也陪着他喝了几杯。 胤禛想着上次云瑶与他们一起喝酒后生了一场重病,便拦着她不许多喝。 十三只吃了几小块鹅肉,就开始一个人喝着闷酒。 云瑶也不知道怎么劝,只小口抿着杯子里的酒,想着十三喝醉一场,再发泄一通,兴许就能好很多。 黄酒后劲足,十三喝了一小坛,就已经有些醉意,他往后倒向椅背,手蒙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流了下来。 云瑶很久没有喝酒,喝了几杯之后,这时头也开始有些昏沉,她与胤禛对视一眼,他神情沉重,紧紧皱起了眉。 十三半外歪在椅子里,喃喃地说道:“四哥,他怎么能这么狠心,怎么能这么狠心啊!” 胤禛扫了一眼苏培盛,他立刻走出去悄然守在了门口。 十三说着说着,猛地一拍灶台,红着眼神情凄厉,伤心低吼:“江山重要,儿女们都不算什么了吗,坐在那个位置上的,真正就成了孤家寡人了,那又把我们生出来做什么!” 胤禛沉下脸,低喝道:“十三!这些话就是你在我面前,也不能多说。 不然说习惯了,以后在别人面前说起来,就是掉脑袋的大罪! 你心里就算有天大的怨气,也得给我守住嘴,不能只凭着一腔热血上头,天地间就你最大了! 你府里还有一大家子,你只管着你自己逞英雄,你可曾有替他们想过!” 十三也自觉失言,颓然倒在灶台上,呜呜哭得伤心不已。 云瑶觉得十三倒骂得很痛快,她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手指敲打着椅子扶手,轻轻用蒙语哼唱了起来。 胤禛听着她哼着没听过的调子,来来回回就那么两句:“库伦之夜,宁静安详,憧憬未来美好生活。” 再见到她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睛,不由得失笑,两个人都喝醉了。 他起身走到门边唤来苏培盛:“你扶着十三爷下去歇息,再让厨房煮碗醒酒汤伺候他喝下。 记得你要亲自守着,别让人靠近了他。” 苏培盛忙应下,进门搀扶起十三,他甩开苏培盛的手臂,跌跌撞撞往外走,“爷能自己走,不用你扶。” 胤禛只看得摇头叹息,又招呼姚姑姑拿来云瑶的厚披风,紧紧把她裹起来,说道:“十三这副模样,总有天会惹出大祸。 走吧,你也喝多了,赶紧回去歇息,不然等下着了凉,又得生病。” 云瑶觉得自己没有醉,见胤禛要来搀扶她,还记得躲开说道:“贝勒爷,妾身能自己走,你是病人,妾身不用你扶。” 她说完就往外走,步伐迈得直直的,脑子里还能想着十三的事。 十三不喝酒,一直憋着也会受不住。 喝了酒又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只盼着他不康熙面前喝酒,不然还真是会如胤禛所说,总有天,他的重情重义,反倒会害了他。 胤禛跟在她身后,见她一本正经要站稳走路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又怕她摔倒,张着手臂跟在了她身后进了厢房。 云瑶一进去,就歪歪倒在了矮塌上,胤禛忙从炕上拿了被褥来给她盖上,又笨拙把她头上的扁方摘下来,不小心一下扯到了她的头发,她娇嗔一声,推开他的手道:“怎么这么笨,姚姑姑呢?” 胤禛神色柔和,忙笑着说道:“她去厨房了,你快别动,我再轻些,马上就好了。” 等到胤禛手忙脚乱解下她头上的扁方,姚姑姑也端着醒酒汤进了屋,他伸手接过去,说道:“我来,你出去吧。” 姚姑姑迟疑着退到了门边,回头见胤禛低头温柔哄着云瑶:“喝一些吧,只喝几口好不好,等会起来该头痛了。” 云瑶转开头,说什么都不肯喝,嫌弃地道:“什么玩意儿,跟那生化武器一样难闻,快拿开,拿走拿走,臭死了。” 胤禛不知道什么是生化武器,只当她醉了在说胡话。 见她实在不肯喝,也只得随了她,连声道:“好好好,不喝就不喝。 姚姑姑,把醒酒汤端出去。” 姚姑姑忙上前上前把醒酒汤端了出去,交给大妮之后,又守在了门外。 胤禛几乎忙出了一身汗,见云瑶又半闭着眼睛在哼那两句蒙古调子,不由得笑问道:“你憧憬的未来美好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啊?” 云瑶脸上浮起些傻笑,很快就流利地答道:“农夫山泉有点田,牙好胃口好,自由自在没人管束。 最好有无数美男子环伺左右,每天想方设法逗着我开心。” 胤禛脸一黑,没好气瞪了她半晌,又无法与醉鬼计较,沉思片刻问道:“你就那么不想跟在我身边吗?” 云瑶飞快摇着头,“不想。” 胤禛被噎住,几乎想伸手干脆掐死她算了,“我有什么不好?” 云瑶翻了个白眼,“你好得很,就是太烦了,府里也吵哄哄的,闹得人脑仁都疼。 这个要吵着要你去多睡几次,好多生几个孩子。 那个吵着要给家人官做,一人得道好鸡犬升天。 你以后还要三宫六院呢,哎呀更不得了,这个多生了一个,赏你贵妃做,那个娘家兄弟得力,赏你个皇贵妃做。 跟那打劫分赃一样,可有意思了。 我自己能养活自己,才不要去......” 云瑶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胤禛眼神复杂至极,盯着看了她许久。 她已经沉沉睡了过去,白皙的脸颊上印着红晕,胤禛拉着被褥给她盖好,俯身下去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 “睡吧,只要你以后不美男环伺,不远走高飞,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十三睡了一觉起来,人总算清醒了些,胤禛与他在书房关起来谈了许久。 他们再出来时,云瑶也睡醒了洗簌好出来,抬眼看去,他神情倒还平静,比上午时缓和了不少。 “云格格,对不住,每次都在你面前吃醉酒,让你看笑话了。” 云瑶不好意思说自己也喝醉了,问了姚姑姑醉后的事,她也听到了胤禛劝喝醒酒汤,被她推开了,后面他们说的话也没有听清楚。 云瑶也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干脆抛在了脑后没有去想。 她笑着说道:“十三爷你这么说就见外了。 外面一直在下雨,你今晚还是歇在园子里,等明天再回京去吧。” 十三点头应下,“四哥也劝我别走,我已经差人回京去府里递了消息,咱们晚上不喝酒,只在一起好好吃吃饭,说说话。” 云瑶不知道胤禛与十三聊了什么,接下来的日子,他身体虽然好得差不多,却一副长期居住在庄子里的打算,并没有想着回京去当差。 眼见已经临近冬至,皇太后已经差人来看过云瑶几次,她也打算回慈宁宫去了。 这天早上起床,外面寒风刺骨,地上结了冰,一不小心走在路上就会打滑。 云瑶洗漱完裹得厚厚的来到上房,胤禛也已经早就起床去了书房。 他听到动静来到正屋,笑着说道:“天气冷,怎么不多睡一会?” “习惯了,太后娘娘也是这个时辰起,要是睡惯了懒觉,回到宫里去还得调整。” 云瑶笑着解下斗篷,他脸色变了变,顺手接过去再递给了姚姑姑,沉默了下说道:“先用早饭吧。” 云瑶用饭一直安静,胤禛以前还会说几句劝着她多吃些,今天早上却一反常态沉默不语。 两人悄无声息用完饭,漱完口后没有如以前一样坐在矮塌上吃茶歇息。 他叫着她一起去了书房,铺开纸磨了墨,说道:“许久没有见到你写的大字,现在写得如何了?” 云瑶笑着说道:“还不是那样,我也已经很久没有练习过。” 胤禛蘸足了墨汁,在纸上随意写了起来。 云瑶看过去,他的字现在仿佛又更进了一层,笔锋更加柔和。 “贝勒爷的字写得真好,用来抄写佛经最合适不过。” 胤禛愣了下,被她的话逗得笑了起来,说道:“字随心动,如今我万事不管,自然心境开阔。” 云瑶不懂朝政局势,也不便多问,想了想干脆坦白说道:“贝勒爷如今身体已经大好,我也该回去慈宁宫,正好陪着太后娘娘一起过冬至。” 胤禛把笔放在砚台上,勉强笑了笑道:“坐吧,我也猜到你该提出来了。” 云瑶坐在案桌前的椅子上,胤禛也坐在案桌后,手搭在胸前,背靠椅背仰头望着藻井。 他好一会才坐直了身体,定定望着她的脸,像是要把她看得更清楚些,刻在心里。 “我知道你不愿意留下来,不愿意面对府里的人与事,我也不能装作视而不见就能回避掉。 这段时日与你在一起,虽然生着病,却是我一生中最惬意闲适的时光,有你陪我这么一段,我也应该满足了。” 这段时间两人住在一起,两人分房而居,他不止一次暗示哀求云瑶留下来,到最后到底没有为难她,仍旧让她回了自己的厢房。 云瑶觉得他能给到这份尊重,心里也已经满足,只笑着道:“贝勒爷你回京之后,以后进宫来给太后娘娘请安,我们也能常见面。” 胤禛神色郑重起来,说道:“朝堂局势乱,我也不打算现在回去趟这趟浑水,打算借口养病,就在庄子里住着,且等以后再说吧。 你回去宫里后,自己也主意着些,只管呆在皇祖母身边伺候,万事都不要去管。” 云瑶心里一沉,忙点头说道:“我醒得,你也多保重。” 胤禛极力忍住心里的难过,仍旧笑着说道:“我会的,你也保重。 以后再接你回来。” 云瑶笑着随口应了,第二天一早就坐上马车离开了圆明园。 她一直没有回头,没有看到胤禛一直注视着她远去的马车,立在寒风中的身影,说不出的孤单。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康熙四十七年,皇十五女被正式封为和硕敦恪公主,指婚于蒙古博尔济吉特氏多尔济。 天气又一天天炎热起来,康熙御驾先搬去畅春园,六月驻跸热河。 胤禛仍然借着身体不适居住在庄子里,随行御驾前往塞外的有太子,直郡王,十三十四十五十八等几个小阿哥们。 云瑶随着皇太后住在畅春园,本来准备等到天气转凉才回慈宁宫,塞外却递来了十八阿哥患了急症没了的消息,康熙御驾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她们又赶紧启程回宫,没多久康熙御驾也回到了京城。 这一次,康熙回宫后却没有及时来皇太后处请安,前朝后宫暗流涌动,整个紫禁城都被阴云笼罩。 皇太后经历过大风大浪,对此无比敏锐,严厉约束着慈宁宫的所有下人,甚至连猫都不许再走出宫殿的大门。 这天半晚的时候下起了雨,一层秋雨一层凉,早上起来时已经能感觉到秋天的寒意。 姚姑姑进来伺候云瑶洗簌,她脸色苍白,低声道:“格格,前面杖毙了很多人,宫里的一个粗使小宫女与一个跑腿的小太监,早上一大早,就被太后娘娘下令捆起来堵住了嘴。 奴婢先前偷偷瞧见,用旧被褥裹了两具人形样的东西抬了出去,只怕他们已经没了。” 云瑶这些年她在宫里见到被打死的宫女太监也不少,还是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这两人肯定犯了事,皇太后才直接处置了他们。 宫里杀人手段很有一套,杀人不见血的,让人痛不欲生的,死了往枯井里一扔,什么样的手段没有。 说是主子不能随意处置宫女太监,这简直就是笑话,要是不能随意处置,宫里的奴才比主子多出多少倍,要是没有震慑力,只怕康熙也睡不安稳。 云瑶把手放进热水里,暖意传来才觉得好过了些,说道:“你再多跟大嫂长兴他们都多说说,一定要安分守己,否则到时候犯了事,就是我也保不住他们。” 姚姑姑在御前多年,哪能不知道轻重,当即应了下来。 云瑶边洗簌边沉思,又想起胤禛先前的提醒,她虽然不清楚具体的历史,大致也能猜出来,此次风声鹤唳,绝对不是因为十八阿哥的死。 康熙没长成年的儿子多了去,十八阿哥还没有这么重要,她几乎能肯定是因为争那个位子出的大事。 以前她看到那些因为争皇位掉了脑袋的事,也觉得不值得,当个富贵闲王难道不好吗? 现在她身处其中,也就能理解了。 大家都是康熙的亲儿子,别说兄弟们本就互相看不上眼,更别说要给人磕头当奴才了。 她觉得根本没有不想当皇帝的皇子,说想当富贵王爷的,那是因为他不是皇帝的亲生儿子,或者当不上才说出来的酸话。 康熙虽然早早立了太子,但是他的儿子们太多,恰好长成年的几个年岁都相当,已经在朝中当差多年,都有了自己势力。 太子虽然是嫡出,在不注重嫡庶的满人这里,太子的出身根本没有任何优势。 尤其是太子的最大助力索额图在四十二年被幽禁赐死之后,康熙的其他儿子们更是蠢蠢欲动,为了把太子拉下马,小动作层出不穷。 云瑶洗簌完,定了定神,才来到正屋去给皇太后请安,再陪着她一起用早饭。 外面凉风大作,刮得雨到处飘,云瑶进去身上已经带上了些凉意。 她福身后坐下来,皇太后就摸了摸她的手,皱眉看着她:“怎么穿这么少,瞧你手都冷得跟冰块似的。” 云瑶摸了摸身上的夹衫,在她身边坐下来,笑着掀了掀袖口,一一数道:“里衣,夹衫,衬衣,褂襕,再多穿的话,就跟大花一样,动不了啦。” 大花胖成了一团球,窝在皇太后脚下呼呼大睡。 她低头看着大花胖呼呼的脑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大花身上有肉不怕冷,你这么瘦哪能跟它一样。 老四真是,生了一场病倒让你跟着也瘦了,这么久都养不回来。” 云瑶干笑,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都喜欢看到孩子们长胖一些,皇太后也一样,总是念叨她太瘦。 皇太后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既然穿这么多还全身发寒,可是被吓着了?” 云瑶顿了顿,老老实实说道:“有点儿害怕,不过奴才也见过许多,等吃饱了就不怕了。” 皇太后神色淡淡,“世人都知道富贵险中求,可也得有那个命去享受才行。 他们这个时候敢冒出来到处递消息,连御前也敢去偷窥,既然不怕死就如了他们的愿好了。” 云瑶就知道他们肯定是犯了大事,康熙经常来慈宁宫请安,有些朝中大事也会与皇太后提上几句,她不知道是哪个妃子宫里的手伸得长了些,被皇太后直接砍了。 见嬷嬷摆好了早饭,云瑶也没有再多问,知道得太多反而不是好事。 皇太后招呼着云瑶一起去用了早饭,吃好之后刚漱完口,康熙就差遣魏珠来给皇太后来请安了。 “太后娘娘,皇上早起见天气变冷,只因前面政务繁忙,没法亲自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皇上差遣奴才前来给太后娘娘磕头,让太后娘娘一定要注意多穿一些,保重凤体安康。” 皇太后笑着连声说好,招呼魏珠起身,与从前那样随口问道:“皇上身体可好? 吃得可好,睡得可香?” 魏珠恭敬地答道:“这些时日都是梁谙达在亲自值夜,奴才在外伺候。 见着皇上与从前一样,按着时辰起床,只晚上忙着看折子,才歇息得晚了些。” 皇太后忙关心地说道:“你跟皇上说,就说哀家说的,就是再忙也要注意自个儿的身体,可别忙坏了。 你们伺候的人也要多尽些心才是。” 魏珠忙躬身应下告退,嬷嬷送了他出去,皇太后四下看了看,看着云瑶问道:“小花呢,外面这么冷可别跑丢了,你快去找一找。” 云瑶心里一动,忙应下来起身往外走去,四下轻声叫唤着小花的名字。 魏珠上前两步,从摆在廊檐下角落花盆后面缝隙里揪出它来,抱着上前递给云瑶,笑着说道:“格格这只猫养得真好,眼见就要大变天,可别让它出来到处跑,没得冻坏了。” 云瑶接过小花抱在怀里,只听魏珠飞快低声地道:“皇上要废太子,十三爷被关了起来。” 她脸色微微一变,忙垂下眼眸,手一下没一下抚摸着小花,说道:“多谢你眼尖抓住了它,不然我还真是难以发现呢。” 魏珠没再说什么,转身匆匆离去了。 云瑶回到屋子里,把小花放到大花身边,两只猫头碰头睡在了一起。 皇太后看了她一眼,说道:“在哪里找到了这个不省心的?” 云瑶在她身边坐下,笑着说道:“又跑到花盆后面躲着了,是魏珠看到帮奴才抓住的,不然又得追好一阵子。” 皇太后顿了下,说道:“抓着了就好,来写字吧,哀家亲自看着你写,可不能再偷懒。 娜木钟,你煮壶奶茶来。” 嬷嬷应了,招呼屋子里伺候的其他宫女都退了下去,坐在屋子门边煮起了奶茶。 云瑶慢慢铺着笔墨纸砚,神色凝重起来,低声用蒙语道:“皇上要废太子了。” 皇太后明显也吃了一惊,不过她很快就缓和过来,凝神沉思了片刻,笑了笑:“儿子们都大了,老子想管就没那么容易。 当年索尔图被赐死,哀家以为太子还能安稳一段时日,没曾想到来得这么快。” 云瑶垂头磨着墨,心道这次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被牵连其中。 四十二年的时候康熙还算正当盛年,太子没有了得力的辅佐之人,康熙自然可以表现父子情深。 若是索尼或者索额图还仍然健在,这份父子情只怕早就不复存在。 其实康熙也不是没有父子亲情,对着一群还能承欢膝下的小儿子们,这个时候他才是父亲。 对着已经如狼似虎的一大群儿子们,康熙就变成了君王,儿子们不过是臣而已。 胤禛生病一直住在庄子里,正好远离风波之外,这次他肯定没事。 不过她想起了十三,顿时脸色一白,低声说道:“十三爷也被关了起来,奴才猜想,不管这次太子能不能活下来,十三肯定没那么容易逃脱。” 皇太后手撑着案桌在椅子上坐下来,思索之后才叹了口气,“太子是储君,就算是关起来也得与朝臣商议,再昭告天下废太子。 皇上本来正在气头上,十三这是自己闯到了刀锋上去。 皇上总得找个出气的,严不严重,端要看十三做了什么事。” 云瑶惨然一笑,说起了与十三在胤禛庄子里吃酒的事,“奴才估摸着,他把以前曾说的那些气话,当着皇上的面说了出来。 十三爷自从敏妃娘娘去世之后就一直有心结,连着两个妹妹被远嫁,他与太子关系还算亲近,见到太子出事,定会仗义执言。” 皇太后说道:“这次的事,咱们虽不知道内里,可要说其他人没有在其中推波助澜,哀家万万不会相信。 老大一直仗着自己是长子,向来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对太子也从没客气过。 还有老八,自小跟着他一起长大,兄弟之间关系颇好,长大之后两人都有野心,彼此才生分了。 若是两人能联手,就算是皇上也得有所顾忌,估摸着太子早就被拉了下来。 十三太过重情,在皇家可不是什么好事。 唉,他倒是一腔热血,只是苦了府里的女人们,还有他的儿女,那么大一家子,他就不能长长脑子,多替他们想想。” 十三福晋兆佳氏阿玛马尔汉曾任太子太傅,云瑶猜想就仅仅凭着这层关系,十三也不会在此次事情中安稳脱身。 她知道十三不喜欢兆佳氏,最宠的还是最早跟着他的瓜尔佳氏。 也曾多次听他提起这个侧室,每次在她这里吃到什么好吃的,都会讨一些回去,说要带给瓜尔佳氏尝尝。 只怕这次之后,兆佳氏会在十三府里过得更为艰难。 她在史书上也从没有见到过,权贵犯事后,对后宅女眷的记录。 男人荣华富贵,女人能不能享福还难说,若是男人倒霉,女人肯定跑不掉。 皇太后沉默片刻,又仔细打量着云瑶的神色,问道:“云丫头,你老实告诉我,老四这次避居在外,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也参与了其中?” 云瑶摇摇头,坦白答道:“太后娘娘,奴才听到贝勒爷说起过朝堂局势复杂,不想来趟这趟浑水,正好借着身体不好避居在庄子里。 他有没有参与奴才不知道,也没有问。” 皇太后松了口气,蓦地笑了起来:“老四才算是真正聪明之人,能避开的话就避远些。 太子被废了,总得立储,可立谁呢? 皇上忌讳着他那些儿子们,只怕立谁都不愿意,会跳出来的可得倒大霉了。 哀家倒盼着老四这次能躲开,笑到最后。” 云瑶诧异看过去,皇太后一直对胤禛颇多嫌弃,没想到她倒能支持他。 皇太后失笑,“你傻不傻,哀家还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你名份上还是老四的格格,他倒了霉,你能有什么好处?” 云瑶拿着毛笔一下没一下蘸着墨汁,闷闷不乐地道:“若是他最后赢了,奴才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啊。” 皇太后笑眯眯看着她,取笑她道:“老四对你那可是没话说,你怎么会没好处了? 云丫头,你且说说看,若是哀家没了,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云瑶哀哀看着皇太后,“太后娘娘,以后别说什么没了的话,你还要长命百岁呢。” 皇太后眼神柔和无比,随着她说道:“好好好,就算哀家能长命百岁吧。 可百年以后呢,你总得自己过日子吧。” 云瑶蘸好墨汁,在纸上写下了“怎能不忆江南”几个大字,脸上浮起些神往之色:“奴才想带着姚姑姑魏珠他们,还有猫与马一起去江南。 在龙井村旁边有个庄子,再有一片茶园,种茶吃茶,逗猫弄狗,闲暇时去灵隐寺听经,就这么自由自在到老。 等到死了以后,一把火烧了,等钱塘江大潮的时候,把骨灰撒进去,下辈子投胎做个弄潮儿。” 皇太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说道:“这等神仙日子,哀家也想啊,不过哀家是过不上喽,你倒能想想。” 几天之后,康熙斥责太子不顾手足同胞之情,纵容下属贪赃枉法,将太子囚禁于咸福宫中,废黜太子储君封号。 十三也被悄无声息圈禁在府中,一时间,朝中的局势突变。 有大臣上书康熙,大清不能一日没有储君,逼迫着康熙重立太子。 许久未见的康熙,终于又来给皇太后请安了。 云瑶立在皇太后身后,悄悄打量了康熙了几眼,不过几个月没见到,康熙看上去老了不止十年,脸庞浮肿,再也不复以前的意气风发。 皇太后也神色担忧看着他,关心地道:“皇上可是没有歇好? 前面闹那么大的动静,究竟是怎么回事?” 康熙深深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屋内云瑶等屋内伺候之人,说道:“你们下去吧,朕要陪着皇额涅好好说说话。” 云瑶福身后退了下去,康熙与皇太后关在屋里说了大半个时辰才离开。 等康熙走后,云瑶进去屋子,见皇太后正在怔怔出神,悄然上去将她手边冷掉的茶撤走,让嬷嬷换了杯热的上来。 皇太后抬起眼,看着她说道:“坐吧,可是好奇了?” 云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有那么点儿。” 嬷嬷上了茶,将要进屋伺候的下人全部拦在了外面。 皇太后端起茶杯吃了一口茶,这才开口说道:“果不其然,太子那些罪责,都是老大告发的。 老大这些手段看上去可不怎么高明,可架不住有用。 若是皇上没有那个心思,又怎么会轻易相信老大的话,他不过时借此机会故意废了太子罢了。” 云瑶也瞪大了眼,康熙怎么会轻易相信直郡王的那些告密之言,何况太子那些罪责,对于一个储君来说,实在不算得了不起的大事。 谁家旗下没有些腌臜事,能保证下面的人都能清清白白。 就拿康熙说太子不顾手足同胞之情,十八阿哥病亡,他没有半点同情之心。 说这话太子就冤枉了,他的儿子都比十八阿哥大,估计连十八阿哥的面都没有见过几次。 何况兄弟们那么多,他能认出康熙的那些小儿子们就很不错了,又何处来的兄弟情深? 云瑶急着问道:“那十三爷呢?” 皇太后冷哼了声,“十三果真是个莽撞的蠢货,当时听到皇上斥责太子,他多吃了几口马尿,居然急赤白脸地跟皇上吵起来。 他还吃了熊心豹子胆直言顶撞,就差没指着皇上的鼻子骂了。 说是皇上只知道大清江山,拿儿女们换江山稳固,半点不讲父子亲情。 你说他是不是患了失心疯,皇上没有当场砍了他的头,就算是对得起他了。” 云瑶倒吸了口冷气,颓然道:“果然,奴才就知道会这样。 当时贝勒爷也骂过他,可他还是没有听进去。” 皇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关起来也好,也算是皇上在保护他,省得他出来横冲直撞,皇上最后收不了场,只能砍了他的头。 朝中热闹着呢。 皇上这一废了太子,可是骑虎难下,立谁他都不愿意,可又不得不给大臣们一个交代。” 云瑶心里虽然难过,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得安慰自己,十三经过这一劫,也能真正成长起来。 日子飞快过去,很快就到了新年,宫里今年虽然也如以前般洒扫一新,四处洋溢着过年的气氛,可大家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了脑袋。 胤禛因为宫里有庆典,也被康熙召回了京城。 到了过年时顺道来给皇太后请安,云瑶见他虽然身体恢复了过来,神情中还是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 皇太后关心了几句他的身体,见他眼珠子黏在云瑶身上都快揭不下来,嫌弃地看着他,挥挥手把他赶到了云瑶的屋里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姚姑姑上了茶之后就退了出去,屋子里两人彼此看了一眼,同时脱口而出道:“十三爷可还好?” “你最近可好?” 胤禛愣了下,听她先问起了十三,苦笑了下还是说道:“十三被圈进在府里,他开府时分到的庄子田产不多,平时又出手大方,手中本就没存下几个银子。 现在内务府那群人看到他失势,连着俸禄都开始克扣,府里生活已经愈发艰难。 我也见不着他的面,只得悄悄给他送些东西进去,只盼着他能逃过这一劫吧。” 云瑶叹息,说道:“大人还好,就是孩子们还小,只怕是得吃足了苦头。” 胤禛安慰着她道:“十三府里被圈禁之后,闹了一段时日。 十三福晋还算坚强,用手段把她们压了下去,把孩子们都放在一起养,省得她们为了一口饭争来抢去。” 云瑶想到不过短短时日,十三府里竟然连为了口饭菜都要争抢,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胤禛觑着她的脸色,又关心地问道:“你呢,你过得好不好,别只顾着为别人操心,你得多保重好自己的身子才是。” 云瑶勉强笑了笑,说道:“妾身身体很好,倒是贝勒爷你才要多注意才是。 年后你是不是得回京来当差了,妾身虽然不懂朝中那些大事,可也知道现在前朝不那么安稳,你回来又得花更多的心血,别又累病着了。” 胤禛听她关心着自己,眼神不由得一软,温声道:“我年后不会回来,也打算以后就在庄子里住着,就捡一些闲差当当。 要想寻好差使不易,不想当差那还是没问题的。” 他见云瑶目露不解,脸上露出嘲讽之色,低声道:“老大跟老八跳得很是欢快,最可笑的是老大说他是长子,立嫡立长,本来储君之位就该属于他。 还有老八,被汗阿玛任命管着内务府,现在外面都在传他礼贤下士,在读书人中颇有清名,尤其是在江南读书人中呼声最高。 老八有这些,何焯可是为他费尽了心思,他那笔故意写得烂的字,真是功不可没。 阿灵阿他们也成天上折子,要拥立老八为太子。 只不知道老八这次是福,还是祸了。” 于公于私,云瑶都不认为直郡王与八贝勒配得上太子之位。 就凭着直郡王告发太子的这种腌臜手段,为君虽然德行要求不太高,可他这样做也太下作。 而且直郡王为人鲁莽,除了他运气好,是康熙第一个长大成人的儿子,实在想不出他哪里配被立为太子。 至于八贝勒,传出他礼贤下士这些消息,她在后世看过很多,随便吹嘘几句,三人成虎,要立起一个人的名声不过轻易而举之事。 就拿文采来说,她也没有见到八贝勒有什么惊才绝艳的作品。 何况,靠着写诗就能治国,就算是她这样不懂朝政之人,也知道是天大的笑话。 最重要的是,在政事上,八贝勒迄今也没做出什么政绩来,值得让人称赞。 大清现在虽然称得上海晏河清,可是云瑶同皇太后聊天之中,早就得知康熙的国库私库早都捉襟见肘。 其实不用去户部查看,稍微动些脑筋就会知道。 大清打了这么多年仗,康熙又喜欢到处跑,每次出行都得拿银子堆路。 他以后留给继承人的,不过是个穷得叮当响的大清。 从诸多皇子阿哥们看过去,除了胤禛这样实干之人,谁都没有这个魄力与能力,能填补这个大窟窿。 胤禛吃着茶,闲闲地掸了掸衣衫,微笑着说道:“汗阿玛问我谁堪为储君。” 云瑶定定看了过去,他瞧见她眼睛嘴都张得滚圆,忍俊不禁笑了起来,低低地道:“我说太子不过一时糊涂,人哪有不犯错误的时候,大家都是同胞兄弟,看到谁不好我都会不好过。” 末了,他见她神色仍然有些不解,补充道:“汗阿玛后悔了。” 云瑶这才恍然大悟,同时又佩服起了胤禛在朝政上的敏锐,以后他能胜出,倒是情理之中之事。 胤禛嘴角又浮起了隐隐的笑意,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以前说,不要给你送钟,说是不吉利。 过年时,我给老大老八他们的年礼中,每个府里都加了一座西洋钟表。” 云瑶:“......”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康熙四十八年伊始,朝臣拥立八贝勒之事被康熙重新提了出来。 重罚佟国维,马齐等八贝勒一系的党羽,雷霆万钧来了个秋后算账。 到了三月,正式宣告天下复立太子,封胤禛,胤祉、胤祺为亲王,十阿哥等为郡王。 已成年阿哥们,连十四都被封为了贝子。 除了已被圈禁的直郡王,以及因为争储事件没有被晋封的八贝勒,只有十三还是个光头阿哥。 轰轰烈烈的废太子事件表面暂时结束,朝堂局势却仍然不明朗,各方势力依旧在暗中较劲,其中八贝勒一党最为活跃。 连着李光地,阿灵阿等人,虽然见到佟国维等人被责罚,还是一直在为八贝勒争相奔走,没有放弃拥立他为储君的野心。 云瑶听到康熙将佟国维,马齐等人交由八贝勒看管之时,不知道该评价康熙是小心眼,还是夸赞他让八贝勒自己打自己脸这一手干得漂亮。 有其父必有其子,其实胤禛也是个十足的小心眼。 他这次完全置身事外,一心窝在圆明园里,除种地修建园子之外,又忙着研究各种西洋玩意儿,做他的富贵王爷。 夏天到了,云瑶又随皇太后去了畅春园避暑,再次见到胤禛时,她几乎不敢相认。 眼前的人差不多快被晒成了块黑炭,他没有穿亲王的蓝色或石青色朝服,而是随意穿着细布衣衫。 像是家里有几亩薄田的庄稼汉,黑不溜秋的,一笑露出口白牙,看上去十分显眼。 不只是云瑶看直了眼,连着皇太后也盯着他问道:“老四,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胤禛神色坦然,微笑着答道:“皇祖母,孙儿这些时日忙着在地里捉虫。 青菜叶子上都是虫眼,看着不甚雅观,细心捉了之后好上了许多。 这次送了一大筐子到皇祖母这里来,保管叶片完好无损,吃起来也更为清甜可口。” 皇太后顿了下,笑吟吟地道:“老四啊,哀家不喜欢吃青菜,云丫头才吃这些东西。 一大筐子青菜,她可得餐餐都吃,吃完估计眼都得绿了。” 胤禛面不改色,笑着答道:“可以挑拣青菜心中间最嫩的部分食用,用清鸡汤煮起来特别美味。 以前云瑶经常吩咐厨房做这道菜,只是孙儿已经许久未曾吃到,边抓虫的时候就边在想念这道菜,皇祖母也可以尝尝看。” 皇太后斜了一眼旁边的云瑶,见她也恰好在旁边悄悄翻白眼,不由得噗嗤一笑,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哀家累了,想歇息一会。” 胤禛神色一喜,忙朝云瑶看过去,一本正经地道:“既然皇祖母要歇息,我们就不打扰了,这就马上告退。” 云瑶随着他走出正房,不住打量着他的脸。 他侧过头,还忽地凑近了些,让她看得更清楚。 她被他唬得后退一步,惹得他闷头笑个不停。 “小心看着路,”胤禛伸手拉了她一把,义正严辞地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云瑶挣脱他,心里暗骂真是幼稚。 胤禛背着手,慢吞吞跟在她身后走进屋。 等姚姑姑上完茶出去,屋子里只有两人时,他才慢条斯理说道:“不知高人看到我这副样子,能不能看出我有大富大贵之相。” 云瑶:“......” 原来他是在身体力行,晒黑自己用来嘲笑江湖术士张明德,他以前直言八贝勒的面相是帝王之相,被康熙一怒之下砍了头。 其实云瑶很想说大可不必,想想他的小心眼又算了,不让他出出气,他只怕会憋得更慌。 胤禛端起盖碗,拿在手中看来看去。 云瑶不解看着他,不过是官窑烧制的青花釉里红,不知道他能看出个什么花样来。 “我在看这款青花瓷有什么特别之处,怕自己看走了眼,倒错过了升官发财的好时机。” 云瑶:“......” 他还真是没完没了,她忍不住说道:“那王爷可曾看了出来?” 胤禛摇摇头,拿起盖子拨了拨上面的茶叶,嘴角露出淡淡的嘲讽:“不过是盛茶之物,始终是个器物也。 如果以面相取之,那是选花魁行首。” 云瑶:“......” 胤禛放下茶杯,冲着无语至极的她笑了笑,随即脸色淡了下来:“老八领着内务府总管的差使,十三府里领到手的东西,花团锦簇,一无是处。” 云瑶也叹息,内务府的那群人,干这种表面光行为的克扣之事,那简直如家常便饭。 她知道并不一定是八贝勒要故意克扣十三府上的供奉,是下面的人都喜欢揣摩上意。 他就算是不开口,惯会见风使舵的那些人,也会做出这种事来讨好他。 胤禛却并不这么想,他笑笑说道:“老大是目中无人,坏也坏得明明白白。 老八却是十足的真小人,自小就心机深沉。 老大以前与他要好,要是他真友爱兄弟,两人自小一块长大,他怎么不一直支持老大。 为了他心中的野心,与老大翻了脸,又拉拢了老九老十他们,还有十四那个没脑子的。” 说起十四,胤禛目光暗了暗,“他自小与十三一起长大,这次没有十三说过一句话,做过一点事。 他倒是为了老八上蹿下跳很是起劲,居然拿命威胁汗阿玛,去为他那个好哥哥求情。” 云瑶也不知道怎么劝,十四与胤禛是亲兄弟,与十三自小好得穿一条裤子,如今关系疏远成这样,德妃也功不可没。 八贝勒联合朝中大臣官员,直郡王见自己势力已去,转而站出来支持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想挣得一份从龙之功,逼迫康熙立八贝勒为太子。 子壮父弱,如今八贝勒咄咄逼人,这已经犯了康熙的大忌。 不是老九老十还有十四几人拿命去威胁,康熙为了朝政稳定,八贝勒才没有被革去爵位,侥幸逃过了这次。 云瑶其实也想不明白八贝勒为什么会这么着急,若是他能按耐住不动,最后他与胤禛之间,谁胜谁败还真是难说。 “老三也迫不及待,他一直自诩为读书人,却一点风骨都不要了,状告老大行巫蛊之事。 老大就是再蠢,也知道巫蛊之事纯属无稽之谈。 以他的脾气,肯定早就试过巫蛊之事了,见兄弟们都好好的,他哪还会再做无用功。 不过都是些捕风捉影之事,牛鬼蛇神全部冒了出来,现在朝堂上热闹得很。” 云瑶想到太子复立,不由得问道:“那王爷以后打算怎么办?” 胤禛懒洋洋地依靠在软垫上,偏过头看着她笑:“种地修庄子,画画弹琴,还有想你。” 云瑶无语,睁大眼睛面无表情瞪着他。 胤禛笑得有些无赖,嫌头转得有些累,干脆翻了个身侧对着她,低声道:“猜忌一旦开始,就再也收不住。 太子也没了以前的理智,汗阿玛也老了,太子只是臣而已,不再是自小亲手教他写字的那个慈父。” 云瑶见他一点都不担心,她担心也没用。 起身去抱了她的小匣子过来,从里面拿出一小袋金锞子递给他:“这些劳烦王爷帮我转交给十三爷吧,妾身也替他做不了什么事,只盼着他能好好的。 拿钱去打发看守之人,让他们行个方便,他也能过得舒适些。” 胤禛接过钱袋,说道:“现在风头紧,十三写的请安折子,汗阿玛都没有接,我也不方便做得太过。 等过一阵子我再帮你交给他。 你的银子自己存着,在皇祖母身边你也需要银子打点,我会照看着他的。” 云瑶在皇太后身边的确花费得多,但是皇太后给了她无数没有记录在册的金玉珠宝,她现在也不能随便送给十三。 他现在的情形,给了他反而替他招来祸事,说不定还会连累皇太后。 云瑶收起匣子,胤禛起身坐直身体,笑着说道:“我也有好玩的给你。” 他唤来苏培盛,拿过一个小木盒递给她,神神秘秘地道:“你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云瑶见他一脸期待,不知道盒子里是什么宝物,也好奇打开一看,《高山》的曲子叮叮咚咚响了起来。 她看着这个犹如后世音乐盒的东西,惊喜地道:“多谢王爷,这也是西洋来的吗?” 胤禛斜了她一眼,说道:“这是我亲手设计的自行虎,让人在鼓内安装了能凑曲子的弦。 本想早就送给你的,可以前一直没能做好,前后足足花了我一年多的功夫,先前才刚刚做好,让苏培盛快马加鞭去取了来好送给你。” 曲子停了,云瑶又重新拧了上面的发条,自行虎又开始奏曲子。 胤禛笑吟吟看着她:“你喜欢吗?” 云瑶笑着猛地点头:“喜欢,多谢王爷。” 胤禛笑得更欢快了,“知音难觅。 这一曲是《高山》,我再做一曲《流水》出来,咱们一人一个。” 云瑶知道胤禛喜欢古琴,也听过他弹奏《高山》《流水》。 他把她当成了知己知音,虽然被拔得这么高她着实有些汗颜,但总比被他当成后宅侍妾来得好。 胤禛爱好广泛,除了西洋器物之外,还喜欢鼻烟壶,送给云瑶了几个,她对这东西实在不感兴趣,他便没有再送了。 除此之外,他不但自己喜欢狗,还极力怂恿她也养狗。 这天下过雨,原本炎热的天一下凉快不少。 一大早胤禛就来到了畅春园,怀里抱着个用布包着鼓鼓的东西,前来给皇太后请安。 皇太后瞪大眼,指着他道:“老四,你怀里是什么,还在动来动去的呜呜叫个不停?” 胤禛托起布包,掀开上面围着的布,露出了一只小奶狗的狗头,笑着说道:“皇祖母,这是京巴幼犬。 别看它现在灰扑扑的不好看,等到再长几个月换了毛之后,就会通体雪白,又忠诚又听话,不像猫不理会人。 皇祖母看看可喜欢,若是喜欢孙儿就把它留下来,送给皇祖母逗逗趣解解闷。” 云瑶看了一眼地上躺得姿态各异,正呼呼大睡的几只肥猫,眼角抽了抽,胤禛只差没有直接开口嫌嫌弃她的猫没有用了。 皇太后见小奶狗睁着眼睛湿漉漉的眼睛,头转来转去的左右张望,不时奶声奶气呜呜叫唤,心立刻软成一团,伸手接过来,“哎哟,真是软,可比猫轻多了。” 胤禛笑看着云瑶问道:“你呢,你可曾喜欢?” 云瑶心里翻了个白眼,她的猫就是再丑再懒,也是她的宝贝,又不要他养,哪轮得着他来嫌弃。 她也冲他笑了回去,说道:“只怕会与猫打架,就是不知道打不打得过大花小花它们了。” 胤禛呆了一瞬,神色郁闷看着她道:“以前的那两只丑猫是厉害,不过这几只总不会那么凶了吧。” 皇太后在一旁听得好笑,把小奶狗放在地上,脚轻轻踢了踢小花:“快起来来瞧瞧你的新玩伴,以后可不能欺负它呀。” 小花四脚朝天,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余光瞄到了小奶狗,嗖一下翻身爬坐起身。 它伸长脖子蹬大眼睛打量着眼前的陌生闯入者,慢慢弓起背踱步到小奶狗跟前,伸出爪子一下拍到了它头上。 胤禛:“......” 云瑶忍俊不禁笑出了声,皇太后大乐,忙制止小花:“怎么这么凶,快过来,不许欺负人家啊!” 小花谁也不理会,绕着小奶狗身边打转,爪子不时伸出来给小奶狗一巴掌,可怜的小奶狗被揍得只会呜呜直叫唤。 胤禛看不下去了,走上前俯身抱起小奶狗,还狠狠地瞪了小花一眼。 小花仰起头看着胤禛怀里的小奶狗,立起身伸出前爪,跳起来试图去把小奶狗扒拉下来。 云瑶见到胤禛的脸都黑了,忙上前抱起小花,点着它的胖脑袋道:“快去睡你的觉吧,怎么能以大欺小呢,惹怒了王爷,当心他砍了你的脑袋。” 胤禛斜了她一眼,依然不死心,将云瑶拉了出去,吩咐苏培盛去把他养的狗全部带了出来。 几个太监牵着狗绳,被扯着跌跌撞撞跟在撒欢狂奔的狗后面跑,看得她直想翻白眼。 “怎么样,威风吧?” 胤禛蹲下来放下小奶狗,轻轻抚摸着它的背,还不忘诱惑云瑶:“过几个月等它长大了,也能跑这么快,不过你一唤它就回来了。” 他朝撒丫子跑的狗狗们打了一个呼哨,然后云瑶看到那些狗像是被急急勒住的奔马,先后停下来之后,又朝着他撒腿跑过来,吐着舌头欢快地围着他打转。 胤禛一一抚摸着他那些宝贝狗的狗头,对她笑得得意极了,“你叫你的猫,它们会理你吗?” 云瑶被拉出来看他炫耀狗,虽然雨后天气凉爽,她走了一段路还是出了一身汗。 她用帕子扇了扇风,似笑非笑地道:“妾身已经有了猫就很满足,就不养狗了,多谢王爷的好心。 其实猫猫也很聪明,妾身不想辜负它们,免得它们以为妾身见异思迁,伤了它们的心。” 胤禛愣了下,慢慢站起身,凝视着她道:“我知道你在指桑骂槐,可是我没有办法辩解。 来日方长,一辈子还远着呢。” 其实云瑶说完就有些后悔,也觉得这话酸气太重。 她神情讪讪,只尴尬笑了笑,没有再搭话。 时光倏忽而过,转眼间到了康熙五十年。 胤禛今年运势大好,旗开得胜连得两子。 九月份,钮祜禄氏诞下了未来的乾隆弘历,十一月,耿氏诞下了弘昼。 今年京城的雪下得比较早,到了十一月份时,已经下起了第三场大雪。 皇太后过了七旬大寿,身体再也比不得从前,天气刚一转凉,就开始时好时病。 康熙亲自来探望过她许多次,下令太医几乎守在了慈宁宫。 云瑶也担心皇太后的身体,每天守着她,晚上就歇在了她炕外面的暖阁里。 任她怎么劝,整个冬天都没有搬回去。 屋子里太干,云瑶隔一会就差人换一盆清水进来摆在墙脚,早上起来时她鼻子还是会干得出血。 皇太后关心她,洗漱出来就看着她问道:“云丫头,鼻子可有再流血?” 云瑶笑着道:“奴才没事,太后娘娘,早上咱们吃青菜鸡汤粥好不好?” 皇太后扶着嬷嬷的手顺势坐在矮塌上,笑着道:“好好好,早上就用些清淡的饮食,也不吃那些奶酪了。” 姚姑姑端了药进来,云瑶接过去要喂皇太后喝,她皱起眉头,说道:“给哀家吧,一口口的喝反倒受罪。” 云瑶忍不住笑,皇太后习惯也跟她差不多,不喜欢吃药,更不喜欢慢吞吞喝,干脆一口气喝完省得受那份罪。 皇太后吃完药用完早饭,云瑶怕她腿受寒,又拿了锦被来盖在了她的膝盖上。 她眼神慈祥,温和地说道:“歇一会吧,咱们坐着说会话。” 云瑶依偎在她身边坐下,把小花拖过来让它躺在脚背上,笑道:“小花盖上去暖呼呼的,也总算有点用处了。” 皇太后也跟着笑,说道:“老四可好些时日没来请安了,听说前些天他让苏培盛给你送了一幅很大的画来,上面画的是什么啊?” 云瑶想起那副足足有一米高的美人图,胤禛十分看重,还在角落里特意盖上了破尘居士的私印。 她笑着说道:“王爷画的是美人,奴才也不知道画的是谁。 姚姑姑,你去把画拿来给太后娘娘瞧瞧。” 姚姑姑去取了画来,与嬷嬷两人才将画全部打开。 皇太后拿着老花镜,眯缝着眼睛打量了半晌,说道:“这美人儿看上去倒有些你的神韵。” 云瑶让姚姑姑把画收拾好,哀嚎道:“太后娘娘,奴才哪里长成这样。 你看那细眉小眼睛的,奴才不但没有那么胖,长得可比画上的人好看多了。” 皇太后笑而不语,温声道:“云丫头,你老实说,你近些时日可有难受?” 云瑶知道皇太后指的是胤禛连得两子之事,她坦白地道:“奴才除了为太后娘娘的身体担忧之外,其他再也没有什么事能让奴才烦心了。” 皇太后叹息一声,“你能想开就好,哀家还怕你看不明白。 毕竟先前老四一直对你很好,只差没有将心掏出来送到你手上,转眼间就与别的女人生了两个儿子。 哀家虽然在宫里见多了,先帝.....,算了不说他,哀家也以为老四会有所不同,可哀家还是看走了眼,可见这男人都一样。 云丫头,哀家劝你一句,难得糊涂,有时看得太明白,心里头也不好过。” 云瑶不关心胤禛府里妻妾生了多少孩子,她只是听到弘历这个名字时,想到了乾隆那个喜欢跟小狗撒尿一样,到处留墨宝的败家子时有些感慨,心中连半点涟漪都没起。 “太后娘娘,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奴才哪里还会去在意这些情情爱爱的。 说出来不怕太后娘娘笑话,起初奴才就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更没有什么出息。 就想着能有个大点的地方睡觉,能吃上好吃的饭菜,也不求荣华富贵,能靠自己这双手做点事,养活自己就足够了。 如今奴才这些愿望都已经达成,托太后娘娘的福,奴才荷包也鼓鼓的,嘿嘿,吃得好睡得好,哪里还会心生妄想,去想着那些没影儿的事。” 皇太后笑吟吟拍拍她的手,“这样看你倒是难得的明白人。” 云瑶被夸得不好意思,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聪明,“奴才性子急,虽然看得明白,但是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的,其实说起来吧,奴才也与十三爷差不多。 只是幸亏奴才运气好,脑子如今还好好的顶在头上。 奴才要是还留在府里,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了,肯定与她们成天吵得脸红脖子粗。 以前王爷生病,奴才去伺候了他一段时日,不满太后娘娘说,虽然奴才一再告诉自己要不在意,可是看到有些人不断来你眼前晃,还是会不时感到烦躁。 王爷就是再待奴才好,也不能一味护着奴才啊,久而久之他也会厌倦。 奴才离得远,他才觉得可惜,若是天天在他跟前,他也就不当回事了。 奴才听到一句话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其实奴才不那么想。 得不到的有什么好,得到的才是实在的东西。 奴才能得到太后娘娘的庇护,这份好真真实实,奴才得好好珍惜。 太后娘娘,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个儿的身子,奴才还要再陪你一百年呢。” 皇太后看着她撇撇嘴,“没出息,能吃好睡好就满足了。 既然你跟了哀家一场,怎么着也得敢想些,哀家说不定就能帮着你心想事成呢。”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越到年末天气愈发寒冷,虽然有时白天阳光明媚,但照在身上没有半点热气。 地上只要不小心泼上了水,没多时就会结下一层冰渣子。 人在外面走一圈,裹得严严实实还是会连呼气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吃进一肚子寒风。 这两天原本的太阳不见了踪影,又开始下起了雪,不多时天地间就白茫茫一片。 太监宫女们冻得缩头缩脑,却不敢偷懒,忙着在廊檐下洒扫粉刷,宫里各处按着习俗,要焕然一新迎接新年的到来。 云瑶手上抱着暖手炉,只在廊檐下站着看了一会便觉着鼻子都冻得有些难受。 她忙加快脚步来到上房,进到暖和的屋子里,才缓过了气。 皇太后这几天精神好了许多,正把大花抱在腿上,一下没一下抚摸着它的胖脑袋。 她见到云瑶打着哆嗦进门,不由得问道:“这是去哪儿了这么冷?” 云瑶把暖手炉递给姚姑姑,让她去加些热炭,顺便把小花捞起来抱在怀里取暖,笑着道:“奴才看他们洒扫,只站了一会儿就冻得不行,今年可真冷啊。” 皇太后抬头朝窗户外看去,说道:“可不是,以前是下雪不冷化雪冷,瞧这天气,下了雪也难化掉。 外面冷,可别出去冻着了。 晚上咱们早些要个热锅子来吃,里面多加你喜欢的豆腐白菜。 老四送了一小筐子小白菜苗,拿去用鸡汤煨了,哀家觉着吃上去也挺清淡可口。” 云瑶一直笑眯眯听着,末了说道:“太后娘娘如今对吃愈发有心得,以前都是奴才安排,现在还得跟太后娘娘学才行。” 皇太后斜着她,“就许你会吃,哀家就不能学了? 娜木钟,你快去吩咐,顺道再多拿些炭来。” 嬷嬷是皇太后的心腹,去厨房这等粗活应当由小宫女跑腿。 只以前皇太后生病吃过大亏之后,她就习惯了亲力亲为,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变过。 她应下正转身往外走,云瑶急急叫住了她:“嬷嬷你等等,你得再穿厚点,等下出去可别冻着了。” 皇太后一愣,见到这个陪伴了自己多年老奴,背也驼了头发已然花白,鼻子一酸忙说道:“听云丫头的。” 云瑶把姚姑姑拿来的暖手炉塞给她,笑着道:“嬷嬷你拿着,去厨房时叫上大妮,她气力大劲没处使,正好帮着你打下手。” 嬷嬷笑着哎了一声,再转身往外走去。 皇太后望着她的背影,半晌后才说道:“娜木钟也老了。 哀家走后,从科尔沁跟着哀家来的,就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了。” 云瑶心中也颇感概,忙又笑道:“太后娘娘真是,成天说什么走不走的,再说还有奴才呢,以后奴才给嬷嬷养老。” 皇太后笑吟吟看着她,说道:“哀家给你数数,你这阵仗可不小。 要养的人一大堆,加上这几只肥猫,你那匹在养在上驷院快老得掉牙的马。 哎哟可不得了,你得赶紧存银子,不然以后大家连饭都吃不上,只能成日吃小白菜苗。” 云瑶听皇太后取笑她,毫不在意也跟着笑道:“其他时节小白菜苗留着自己吃,到了寒冬腊月这小白菜苗可精贵得很,得拿到街上去换银子。” 皇太后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指着她道:“你倒是个促狭的,不过你倒想得美。 老四只送小白菜来,人面都不敢露,这白菜苗能送多久还难说呢,你以为能一直给你送下去。” 云瑶随即苦着脸,“也是。 不过能吃多久就吃多久,咱不贪心。 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皇太后与她说说笑笑,没一会嬷嬷便拿着炭进了屋,除了她之外,种小白菜的庄稼汉也一起来了。 现在不能叫胤禛庄稼汉,经过一个冬天没有下地晒太阳,他脸又养白了回来。 身上穿着石青色亲王绣五爪金龙补服,头戴饰薰貂东珠红宝石朝冠,又回到了以前那个矜贵的雍亲王。 他进来先恭敬地请安,皇太后眯缝着眼睛打量了他好一阵,说道:“哎哟,哀家道这是谁,原来是老四啊。 哀家人老眼花了,一时没有认出你来。 老四啊,外面下雪了,你这时来做什么,朝堂上差使办完了,就快回府里去吧。 阿哥们还小,天气这么冷,你这当阿玛的也得多上些心。” 胤禛看了云瑶一眼,见她面色寻常,忙收回目光,赔笑道:“前些日子一直忙,没能来给皇祖母请安,今天见天气又转寒,便来瞧瞧皇祖母身体可好。” 皇太后似笑非笑道:“哀家身体很好,云丫头身体也很好,哀家瞧你的身体也很好,大家都很好。 你快回吧,等下路上积厚了雪,马车可不好行走。” 胤禛神色闪过一丝尴尬,愣了下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孙儿多谢皇祖母关心,孙儿想跟云瑶说几句话,说完孙儿就回去。” 皇太后看向云瑶,沉默了片刻后方笑道:“那你去吧,云丫头,你陪着老四好好说几句话,这么久没见,不管好的坏的,是也该好好说说。” 云瑶无可无不可,她也大致能猜到胤禛能说什么,反正都无所谓,应下来与他一起回了偏殿。 姚姑姑上了茶就立在一旁,胤禛连着看了她好几眼,她只垂首肃立。 云瑶见状,笑着说道:“姑姑你去太后娘娘那边伺候吧,顺便帮着嬷嬷打打下手。” 姚姑姑这才退了出去,胤禛端起茶碗吃了一口,以掩饰浑身的不自在。 云瑶也不说话,只慢慢喝着自己的茶。 良久的沉默之后,胤禛终于没话找话,问道:“你最近可好?” 云瑶放下茶碗,微笑着答道:“回王爷,妾身很好。” 胤禛拿着茶碗的手顿住,脸色黯淡了一瞬,也将茶碗放了下来,似乎鼓足了全部的勇气,凝视着她神情无比严肃认真。 “这句话我想了很久才问出口,从没有觉着一句简单的问候竟然这么难。 我怕听到你说不好,也怕听到你说自己很好。” 云瑶被他的话绕得有点晕,好一阵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过装作没有听懂,说道:“王爷这话说得真是拗口,妾身愚钝一时倒没有听明白。” 胤禛深深呼出口气,盯着她执拗地道:“你听得懂的。 这些时日前面很忙,年初江宁科举舞弊之事,最后查出来牵扯到的大臣不计其数,其中还有封疆大吏,朝廷重臣。 汗阿玛大怒,科举选士乃国之重事,却被这些蠹虫当做了发财的好时机。 案子一直审到最近才勉强算完结,先前我也被汗阿玛召了回来,想躲懒也躲不掉。 每次到乾清宫,我都下意识会往慈宁宫这边看一眼,盼着能见你一面。 又回想起以前在乾清宫附近遇到你的时候,经常会在那边转一转,想想以前的日子。” 云瑶隐约知道朝堂科举舞弊的事,康熙来给皇太后请安时提过,他当时神情灰败,又怒又伤心。 想要把这些官员全部砍头,却又怕引起朝廷动荡。 只因上下牵扯到的官员实在太多,不但有两江总督嘎礼,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大学士张鹏翮等朝廷重臣,连着他的心腹苏州织造,江宁织造曹寅也有份。 “前两天有人参揍刑部尚书连着兵部尚书结党营私,这些人都是太子一系,参揍之人直指太子居心不良,想要逼宫。 汗阿玛震怒,下令将几人锁拿起来投入了大狱,太子这次元气大伤,我估计他这次再也翻不了身。” 云瑶愣愣听着,胤禛只简单的几句描述,她也能听出其中的险象丛生。 几个重臣在年底时被投进大狱,今年这个年,估计又是一个惨淡的新年。 “至此只剩下了老八一系势力最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我现今也说不出好与不好,且等着以后再定论吧。 老八府里迄今只有弘旺一人,我以前也只有弘时,可弘时......,都说三岁看到老,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就能成为那副模样,无论我再怎么教,还是让我失望透顶。 你知道我的打算,我也从来没有瞒过你什么。 可不论是朝臣,还是汗阿玛,都会考虑到大清将来储君的问题。 云瑶,说这些话,我觉着也难以启齿。 可是我不得不说,不管你懂不懂,我都得说出来,坦坦荡荡让你看到我全部的心,不管是好的坏的。” 云瑶懂他的纠结与无奈,就是因为懂,所以她才觉着一切都让人无力。 成王败寇,一夕之间多少高楼门楣,变成了废墟。 她若是哭着喊着要至死不渝的深情,也太可笑至极了。 可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奢望过的东西,他为什么会要一再提及。 他走他的称王称帝之路,她只要独守一隅,安稳度日就够了啊。 这时门帘被猛地掀开,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卷进来,姚姑姑脸色惨白,顾不得礼数,着急说道:“格格,魏谙达出事了!” 云瑶神色大变,立刻连声着问道:“怎么回事,他人在哪儿?” 姚姑姑也不知道具体情形,只说道:“他身边的小太监悄悄来报了信,说是他人被抬回了住处,被打得全身是血人事不省。 皇上盛怒之下,慎刑司的人也不敢放水。” 云瑶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她凭着本能抬腿往外奔去。 胤禛神色也微微变了变,伸手要拉住她的手臂,她头也不回用力挣开了。 姚姑姑忙跑去把她的风帽拿来,胤禛一把夺过追上去披在她身上,说道:“你别急,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慈宁宫离乾清宫近,云瑶对周围的夹道非常熟悉,她只管闷头奔跑。 青石地面上积满了雪,花盆底踩在雪上一滑,她整个人往前一扑。 胤禛吓得脸色大变,忙跟着扑去伸手去拉她,只来得及抓住她风帽的一角,她人重重摔到了地上。 胤禛心痛不已,上前弯腰拉起她,拍打着她身上的雪,焦急地问道:“痛不痛,快让我看看摔伤了没有。” 云瑶神情麻木,一言不发又开始奔跑起来。 她记不得什么规矩,也不知道什么痛不痛,风雪扑在脸上也不觉得冷。 她只见到胤禛嘴一张一合,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觉着自己心在咚咚猛烈跳动,似乎要从胸腔中挣脱出来。 魏珠的小院子里,平时跟在他身边的两个小太监,一个偷偷来给云瑶报了信,一个哭丧着脸守在门口,见到云瑶与胤禛进来,忙上前打千请安。 云瑶看也没看他们一眼,直接掠过他们冲进了屋里。 魏珠俯身趴在炕上一动不动,眼睛紧紧闭着,脸色惨白没有半点血色,一时看不出死活。 屋子里萦绕着浓浓的药味与血腥味,她在他炕前慢下了脚步,短短的几步路,她觉着自己好像走了许多年,才挪到了他的炕前,颤抖着伸出手,她却不敢碰他。 “魏珠。” 云瑶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叫出了声。 魏珠没有如往常那般,总是笑着回应她。 小太监哭了起来,“格格,魏谙达被抬回来时就已人事不省,奴才给谙达换了身衣服,洒了些止血的金疮药,可血还是止不住。 奴才又去了太医院,那些太医说是没有上面的旨意,都不敢来给魏谙达瞧伤。 祁大人看不过眼,给奴才塞了些纱布药膏,教奴才怎么上药再纱布把魏谙达裹起来止血。” 胤禛皱起眉头,问道:“他究竟为何被责罚?” 小太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哭着说道:“回王爷,奴才只能远远在外守着,不能到御前去。 奴才先前得知皇上把梁谙达叫进了御书房,不久后魏谙达也被叫了进去,然后梁谙达就出来唤人,把魏谙达送到了内务府。” 一般犯了重事的太监,才会被送到内务府慎刑司受罚,像魏珠这样的御前二总管被送来,料想到是涉及到机密之事,慎刑司的人为了明哲保身,断无人敢开口多问。 胤禛知道小太监也不会知道太多,便没有再问,挥手斥退了他,抬眼看向了云瑶。 她面无表情,眼泪却流了一脸,手抖如筛糠,伸到魏珠的面前,却不敢去碰他。 似乎用尽了全部力气,咬牙忍住抬手掀开了盖在魏珠腰上的被褥。 更浓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胤禛顺眼看去,魏珠身上的衣衫已经被血湿透,身下的炕上也血迹斑斑。 云瑶的眼泪簌簌直流,慎刑司的人下手狠,若是只有皮外伤流血还不可怕,她怕的是伤到了五脏六腑内里出血。 她声音止不住的发颤,嗓子也暗哑,唤着他道:“魏珠,你能听到吗,快别睡啦,我来看你了,咱们说说话啊。” 胤禛听着云瑶伤心欲绝的哭喊,心痛如绞。 他以前见到的云瑶,不管生气还是难过,都隐忍而克制。 直到她听到魏珠出事,她跟发疯一样跑来,什么都顾不上的样子,他才知道,原来她不是什么都不在意,只是不在意他而已。 胤禛神情落寞,吩咐苏培盛道:“你回府去拿药膏来。” 苏培盛应下,刚走到门边,与正好进屋的梁九功差点撞了个满怀。 他忙退到一边打了个千道歉,梁九功也没多说,侧身走进屋,朝胤禛躬身请安:“原来王爷与格格也来了。” 胤禛抬了抬手让梁九功起身,说道:“本王先前在慈宁宫,听到魏珠出了事,便一起赶了来。 魏珠究竟犯了什么大事,连命都快没了?” 梁九功只轻生叹息,说道:“王爷,恕奴才不能多说。 奴才也是想着与魏珠相识多年,前来送他一程。 奴才已经去内务府打点过,放了他出宫去,这次他能活过来就算他命大,也是他的福分。” 他拿出一个竹筒,走上前放在魏珠的手边,俯下身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神色怜悯,然后摇了摇头,对站在旁边失魂落魄的云瑶说道:“云格格,奴才知道你一直重情重义,与魏珠又有过命的交情。 只咱们这些伺候主子的奴才,不知哪天就犯了事没了命,你且莫太过伤心,奴才在外面等着你与魏珠再说几句话吧。” 云瑶神情恍惚,她抬起头,怔怔看着梁九功,好一会才认出他来。 梁九功见她人似乎傻了,轻叹一声,没有再多说,躬身又退了出去。 胤禛见梁九功出去之后,才缓步走上前,伸手在魏珠鼻子底下探了探,他已气若游丝,随时可能断气。 他沉吟片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低声安慰着云瑶道:“你别难过,魏珠能出去也好。 现在他还活着,我会在外面竭尽全力找大夫给他医治。” 云瑶脑子里一直嗡嗡嗡乱响,像是有团乱糟糟的线塞在里面,根本理不出任何的头绪。 她眼里只有魏珠身上不断渗出的血,刺得她眼睛都快痛得张不开。 她以前总想着,等他告老出宫的时候,她与他再一起去抓虾,让他能吃遍以前想吃却不敢吃的美食,可是现在他却奄奄一息躺在了她面前。 两人在宫里时也不是时常能见到面,有时候她陪着皇太后,在筵席上能远远见着一眼。 他总是裂开嘴冲她一笑,然后不久之后就会有小太监来到她身边,塞给她一个钱袋。 魏珠其实小气得很,宫里康熙虽然一再下死令,宫女太监连认亲戚都不可以,更别说对食了。 可是深宫寂寞,哪里能禁得住,底下还是有偷偷摸摸找对食搭伙过日子的。 他却从来不找,说是找对食要花钱,要省下银子存在她这里,以后好出去养老。 他也从不跟着太监们赌钱,偶尔拉不下脸与他们玩几把,输了半钱银子就得下桌,久而久之就有个魏半钱的诨号在私底下传了开。 可是他从来没有对云瑶小气过,只要一见面总是给她银子,每次她都有种错觉,她在他眼里究竟是多穷啊。 云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不想告别,如果没有告别,他就不会死吧。 小太监进来哭着替魏珠收拾,云瑶呆呆站在一旁,见到收拾出来的,不过一个小小的行囊,与她以前出宫时差不多穷。 她只怔怔看着,眼睛干干的,见到小太监要去抬魏珠,她猛地往外冲去。 胤禛回过神,知道她估计会冲到御前去找康熙,眼疾手快抱住了她,呵斥道:“站住!你不要命了!” 梁九功上前,见到云瑶还红着眼使命挣扎,对她也算了解,只低声道:“格格,别再节外生枝了。” 云瑶眼睁睁看着魏珠用被褥一裹,然后被小太监抬了出去。 她知道他会被扔到东吉祥胡同,那里聚集着年老体弱,生了重病的太监。 平常宫里的太监们私下诅咒人,都是骂对方以后走不出东吉祥胡同。 胤禛让苏培盛跟了上前,他将她风帽穿戴好,安抚着她道:“魏珠命大,你不要太伤心了。 我送你回慈宁宫,皇祖母该要为你担心了。” 云瑶听到皇太后脑子总算清醒了些,她只嗯了声,然后沉默着回慈宁宫。 胤禛走在她身边,不断侧头看她,见她脚一晃差点儿又摔了,忙伸手把她抱在了怀里,“小心些,地上雪厚不好走,别再摔了。” 云瑶稳了稳神,推开他说道:“多谢王爷,妾身会注意,不会再摔了。” 胤禛怀里一空,见她已经倔强着往前走,眼神晦暗不明,只说道:“我说过会照看好他,答应你的事就会做到做到,你且信我一次。” 云瑶只觉得疲惫不堪,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 魏珠危在旦夕,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在皇权面前她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赶出宫。 “不要说吉人自有天相这些话,也不要轻易许诺,这些都是假的啊。 就好比大家都跪在菩萨面前,许愿自己能升官发财,在菩萨眼里众生平等,菩萨该满足谁的愿望呢。 你说着最真挚的话,做着最真实的事,言语上忠于妾身,身体上忠于自己。” 云瑶甚至有些想笑,以前说生儿子生儿子,你家有皇位要继承啊。 现在人家真有皇位要继承,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觉得现在说这些话都是多余,可是还是得说清楚。 她知道他以后的路,但不知道自己以后的结局,兴许是天气太冷,也兴许是魏珠的重伤,让她心灰意冷。 她胸口堵得透不过气,又觉着心里空荡荡的,寒风在里面呜咽啸叫,四下横冲直撞想寻找出口,撞得她的心一阵阵麻木地疼。 对紫禁城深深的厌倦又重新翻了出来,夹道红墙刚上过颜色,衬着雪更红得刺眼,让她又想了魏珠身上流出的鲜血。 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冻得发僵的脸,没有半点表情,声音也毫无情绪,波澜不惊,只盯着他说道:“妾身感谢王爷出手搭救魏珠,只是这么冷的天气,咱们还是省点儿力气吧。 真的,以免说多了以后,自己都认为是真的了。 谁说过每段感情都要有始有终啊,神仙也不敢保证,就这么着吧,挺好的。” 胤禛也死死盯着她,眼神比天气还要冷,“你呢,你又做过什么。 除了不断拒绝不断后退,你连承诺都不敢说一句,你什么都不相信,遇到事情就躲起来,逃得远远的。 你为了救魏珠命都不要了,为了你的两只丑猫都可以与人打架。 那你为我做过什么,你可曾为了我去争取一星半点? 我想与你生孩子,可是你不愿意。 这些我都依着你。 可是我是阿哥,是大清的皇子,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我的为难之处,你可曾替我想过? 你不过是仗着我在意你,把我的心踩在脚下狠狠践踏,云瑶,你的心呢,为你的朋友你在意的东西,愿意赴汤蹈火的心,能不能分一丁点在我身上!” 夹道四下寂静,只有风卷着雪花,伴着他冷然的声音回荡在其中。 胤禛看着云瑶红肿的眼眶,突然觉得没劲透顶,惨然笑了笑,回转身大步离去。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云瑶回到慈宁宫,皇太后见她脸色惨白,快被冻成了个冰块,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也没心思去管魏珠的情形如何,把伺候的人指挥得团团转。 嬷嬷与姚姑姑领着人,忙着给云瑶更换好干爽的衣衫,端来姜汤让她喝下,又打热水让她洗漱,灌了几个汤婆子来塞进被褥里,让她躺倒了炕上去,再给她盖了好几床厚被褥。 皇太后见着一连串的事做完,才总算舒了一口气,见云瑶一直木呆呆像是个木偶般,叹了口气道:“娜木钟,先摆饭吧。” 嬷嬷端上来了锅子,在炕下面与姚姑姑两人忙着煮好了,才舀到碗里放到炕桌上。 皇太后也在炕桌边坐下,劝说道:“快吃吧,吃饱了身上也会热乎些。” 云瑶见皇太后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的疲惫,心里歉意至极,眼泪啪嗒啪嗒止不住地流,抽噎着说道:“都是奴才冲动,让太后娘娘担心了。” 皇太后笑着安慰她道:“你这性子哀家早就清楚,魏珠与你向来要好,若是他出了大事,你还有心思考虑这考虑那,衡量利弊得失,这算哪门子的关系好。 别哭啦,哀家知道你难过,可你总得好好的,哀家才病好没有多久,你可不能再病了。 快吃饭吧,别想东想西,哀家也饿了。” 云瑶想到魏珠血肉模糊的样子,根本没有任何胃口,可为了不让皇太后操心,还是食不知味勉强吃了半碗饭才放下筷子。 吃完饭皇太后见云瑶仍然提不起精神,也没有多问,只吩咐她赶紧歇着。 等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喉咙就开始发痒,不时咳嗽几声,发起了低烧。 皇太后急得不行,忙着吩咐请了太医来给她诊脉,听太医说她只是着凉并无大碍,才略微放下了心,转而又将胤禛骂了个半死。 “老四那混账东西,跟出去也不知道把你送回来,每次好好的人交到他手上,不是这里出了差错,就是那里没有照看好。 娜木钟,去把老四给哀家叫来!” 云瑶忙叫住嬷嬷,又朝皇太后撒娇:“太后娘娘,魏珠还在宫外由王爷照看着呢。 他心眼比那针尖都要小,要是他一生气把气撒在魏珠身上,那魏珠可就得惨了。” 皇太后想起胤禛那张面瘫脸就来气,不忍让云瑶为难,也只得暂时把气又咽了回去,说道:“以后哀家再也不放你跟他出去,娜木钟,以后他再来慈宁宫,别放他进来,哀家当不起他的请安。” 云瑶虽然知道胤禛是被皇太后迁怒,心里还是爽得不行,她嘿嘿一笑,悄声说道:“奴才跟王爷吵架了,他约莫着最近都不会再来请安。” 皇太后抬了抬眉,哦了一声,“这倒是稀奇事,他那眼珠子都巴不得长在你身上,舍得与你吵架?” 云瑶想了想,将前面与胤禛的争执全部说了,“太后娘娘,奴才是不是特别不知好歹? 可奴才真的觉得烦,只想清清静静过自己的日子啊。” 皇太后冷笑了声,说道:“你想得对,别被这点子好处迷了眼。 他对你再好,能越得过自己的亲生骨肉去? 现在他的儿子还小,以后长大懂事了,见他们生母受冷落,他们不敢对老四有怨言,你就是罪魁祸首,这些烂帐都得全部算到你的头上。 若是你走在老四前面还好,要是你走在老四后面,人老了又无依无靠。 年轻时吃点苦受点罪没事,还能扛过去,等到老了晚景凄凉,那才是真正的惨。” 皇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更冷了几分,声音也低了下来:“就因为哀家当年不得宠,若是哀家得宠,今天哀家还能好好安坐在这里?” 云瑶愕然,瞬间明白了皇太后话里的意思。 康熙也不是什么大度之人,胤禛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那败家子儿子乾隆,一心与其父唱反调,不管是审美,还是政事上,都与他南辕北辙。 不然雍正呕心沥血充实的国库,他不会败得那么快。 皇太后又低声问道:“魏珠一直机灵谨慎,他怎么会惹得皇上发那么大的火,一心想要了他的命?” 云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想起胤禛与她起有太子党羽被投下大狱之事,悄声告诉了皇太后。 “先前奴才去的时候,就见到魏珠半死不活躺在那里。 事情来得太突然,他身边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梁谙达来了,把魏珠遣送出了宫。” 皇太后思索之后,轻声道:“只怕与前朝的事有关,太子经过这一次,彻底大势已去了。 魏珠只怕也是被牵连了进去,惹得皇上大怒。 不过既然他已经被了送出去,只要能熬过这一关,以后就不用再担心被追着砍头,无需提心吊胆过日子,也算是件好事。” 接下来的几天,胤禛果真没有再来慈宁宫请安,倒是每天派人来递了消息,说是魏珠醒了过来。 只是他才脱了险,身体还弱着,不宜让人去探望。 云瑶一听心急如焚,不顾自己也在生病发烧,哪里管得宜不宜让人探望,只想亲眼见到他安好才能放心。 她忙着要出宫去看魏珠,却被皇太后摁住了:“你这丫头,瞧你这小脸都瘦得只剩下双大眼睛了,还要逞强跑出去。 再说魏珠身体正弱,要是被你过了病气,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云瑶见皇太后断不会放她出去,她也怕魏珠身体弱被她传染,便只得按耐住一心养病。 等到退烧之后,见外面天气晴好,便再次跟皇太后央求,要出宫去看魏珠。 皇太后见她这几天如坐针毡,也只得答应了她。 吩咐姚姑姑拿了厚皮裘来把她裹成了一个粽子,手脸全部捂得严严实实的,才放了她出宫。 苏培盛早备了马车在宫门口候着,云瑶没有见到胤禛,只见到不远处停着辆马车。 她上了车之后,苏培盛也跑向了那辆车,猜想胤禛应该是在那辆车上。 她见他不愿意见自己,心里也松了口气,不见也好,倒省得彼此尴尬。 雪后阳光明媚,房檐上滴下来的冰凌被照得晶莹剔透。 马车在胡同里的小院前停了下来,云瑶与姚姑姑一下车,苏培盛急着便奔上前,挥舞着手臂连声叫道:“格格,不要站在下面,仔细着冰锥掉下来。” 云瑶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见冰凌正悬在自己头顶,忙躲开了几步,看了一眼前面停着的马车,笑着谢过了他。 苏培盛躬身道:“王爷吩咐奴才特意提醒格格,已经出过人被冰锥子戳伤过的事情,出门的时候一定得仔细些。 格格要与魏珠叙旧,王爷就不进去了,他在外面等着格格,等格格出来后再送你回宫。” 云瑶见外面天寒地冻,本想让胤禛先回去,不过想着他从在宫门口等着她起就没说过话,也不去惹他厌烦,带着姚姑姑转身走进了院子。 小巧的四合院里,正房门口立着个小太监,远远就请安见礼。 打起了门帘恭敬把她们迎了进屋,又去倒了两杯热茶进来,悄无声息退到了外面守着。 魏珠住在东屋的厢房里,云瑶一进去就闻到了浓浓的药味。 她看着俯趴在褥子上的人,声音中不由自主带着了一丝颤抖,开口唤道:“魏珠。 半晌后,魏珠终于动了动,吃力地转头看过来,惨白的一张脸上,扯出了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瑶啊,姚姑姑,你们来啦?” 云瑶猛地点头,眼泪不受控制流了满脸,她疾步奔到炕前,喉咙又开始发痒,侧头捂住嘴咳嗽起来。 姚姑姑忙不断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不容易等咳完之后,她再回过头看着魏珠,一迭声问道:“是不是很痛,有没有吃过药,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魏珠喘了口气,虚弱地道:“你别哭啊,快坐下来说话,你怎么了,也生病了吗?” 云瑶端起茶喝了几口,勉强压住了喉咙间的痒意。 她不愿意让魏珠担心,在炕前凳子上坐下来,说道:“跑急了几步,见你醒了过来有些激动,不小心被呛到了,没事。 你呢,觉着怎么样了?” 魏珠无奈地道:“你还是这么急躁,我也没事,王爷呢?” 云瑶抬手胡乱抹去眼泪,说道:“他在外面不进来了,你别管他。 你怎么会没事,当时我以为......大夫怎么说?” 魏珠白了她一眼,说道:“这次多靠王爷请来了祁大人,有了他给我诊治才救了我一命,怎么能让王爷在外面等。 瑶啊,我知道他是看在你面子上才救了我,要是你一惹他生气,他又要了我的小命该怎么办?” 云瑶看了一眼姚姑姑,她立刻退到门外去守着了。 云瑶这才忧心忡忡问道:“你可别瞒着我,你肯定是犯了什么大事。 祁大人来给你看病,若是被皇上知道了,你会不会再次被罚,你得老老实实告诉我。” 她越说越觉得不妥,着急了起来:“不行,这里也不安全,我们想个法子躲到别的地方去。” 魏珠动了动身子,痛得五官都皱成了一朵苦菊花样,“哎哟,你别急啊,你一急我也跟着你急。 我没事,祁大人宅心仁厚,出了宫也给穷苦百姓治病疗伤,他来给我治病的时候什么都没问,只把我当成普通寻常的病人而已。 这次听说是梁谙达亲自来看着我出宫的,他既然放了我出来,任我生死自负,不管我生还是死,都不会再追究了。” 他停了片刻,压低声音道:“瑶啊,不是我不告诉你,只不能细说,这次我挨打,是跟前次太子偷窥御帐有关。 我当时做了个顺水人情,皇上事后追究起来,我咬紧牙关一人扛了下来,谁都没有供出去。 多亏我好人有好命,没有被直接杖毙。 其他细枝末节就不多说了,你知道太多反而对你不好。 梁谙达,唉,梁谙达这个人吧,对自己苛刻得很,对我们这些跟随他多年的人,还是有一两分仁慈。 哪有真正一点私心都没有的人,那不是人,得是神。” 云瑶听到与争储有关,梁九功肯定也牵扯到了其中,便不再细问了。 她在御前多年,对梁九功也有所了解。 他这个人,说他好吧,有时候做事也六亲不认。 说他冷酷无情吧,他对他们这些御前的奴才也还算宽和, 平时他们犯些无关紧要的差错,只骂一通就算了,并不会像其他管事那样拉下脸来打板子。 人哪有不是黑就是白的,魏珠跟着他多年,怎么着也有些感情在里面,既然他不会追究,云瑶也就放下了心。 她见魏珠累得气喘吁吁,还在绞尽脑汁使小心眼瞒着她,没好气瞪着他说道:“你看你都喘成了这样,少说些废话好不好,我问你答,没问你的就闭嘴。 祁大人给你诊治过,他说你身体究竟怎么样了,有没有伤到五脏六腑?” 魏珠见她生气了,只得老老实实回答道:“祁大人说我运气好,内里流血不严重,吃药之后血止住了些。 皮肉上是伤得严重了些,得亏得天不热,不然化脓就麻烦了。 你别担心,我也觉着好多了,不再像以前那般痛得死去活来。” 云瑶见他不过说了几句话,冷汗就从额头往下滚,忙说道:“我不问了,你也别说话。 还是先好好养伤吧,等伤养好了我们再仔细说,我去给你拿药来。” 魏珠大喘了几口气,终于又恢复了些精神,叫住她道:“先前我才吃过药,王爷派了可靠妥帖的人来照看我,你别担心,快回宫去吧,太后娘娘那边要紧,外面冷,也别让王爷久等了。” 云瑶往窗外看了一眼,见到太阳下明晃晃的积雪,若是让胤禛等久冻病了,倒是她的不是。 她拿出钱袋塞在他手边,“你留着吧,我知道你这次出来身上没了几个银子,这些你留着拿去打点伺候你的人。 我先前进来见他还算懂规矩,再有了银子行路,让他伺候你我也能更放心。 这些银子都是你以前存在我那里的,你现在还不能动弹,放多了在你这里也不好,等我下次来看你时再给你送来。” 魏珠急了,拼命抬起手把钱袋子要还给云瑶,“我还有银子呢,给了你的就是你的,哪有送出去了再要回来的道理!” 云瑶忙按住他的手臂,瞪着他生气地道:“快别动了,仔细扯到伤口再出血。 你还跟我客气,现在你没有了进项,以后要喝西北风不成!” 她站起身,说道:“我先回宫了,你好好养伤,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魏珠握着钱袋,神色说不出的难过,只闷闷点了点头,“去吧,只是下次别再给我银子,过年了宫里你打点的地方多,我知道那地方,手头紧做事就难。 我好起来就能赚到钱,你别再把钱花在我身上了。” 云瑶鼻子又忍不住发酸,她嗯了声,转身走了出去。 姚姑姑见着她眼眶泛红,脸色也有些苍白,忙关心地道:“格格,可是喉咙又不舒服了?” 云瑶捂住嘴闷声咳了几声,吸了吸不通气的鼻子,说道:“没事,走吧。” 小院外,胤禛的马车还静静停在原处,苏培盛正伸着脖子往门口打量。 见到她们出来,转头回去低声说了几句。 云瑶扶着姚姑姑的手正要上车,见胤禛大步走到了车前,她诧异看了他一眼,他掀起眼皮看着姚姑姑,冷声吩咐道:“你去坐别的车。” 姚姑姑忙看向云瑶,她念着他救了魏珠,也没有争辩,点了点头道:“去吧。” 两人坐在马车狭小的空间里,彼此都有些尴尬。 云瑶只眼观鼻鼻观心直愣愣坐着。 胤禛也端坐在一旁,不知从哪里摸出个暖手炉塞到了她手中,面无表情地道:“都生病了还哭?” 云瑶手上握着热乎乎的暖手炉,一时弄不清生病与哭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看出自己生病了,瓮声瓮气答道:“多谢王爷,妾身没有生病。” 胤禛侧头打量着她,抬起手来似乎要摸她的额头,手抬到半空中又放了回去,神色有些许的不自在,“你先前咳得那么厉害,怎么会没病。 听你这声音,都跟闷在罐子里说话一样,可是上次冷着了? 这么冷的天你还出来,不怕病情再加重......” 他说了一半,自嘲冷笑一声,“就算是你病得起不了床,听到魏珠醒来也会挣扎着爬起来看他。 我虽然不待见他,可说过会帮你看顾着他,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不过你不会相信,总得亲自看了才能放心。” 云瑶听着他酸气冲天的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才好,半晌后说道:“多谢王爷,麻烦你了。” 胤禛听到她客气生疏的道谢,本就积着的一肚皮无名怒火顿时乱窜,冷哼一声道:“见着可放心了,该回去好好养病了吧。 他犯了这么大的事,这次能昏迷几天后还能活下来,算是他小子祖宗保佑,再来一次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云瑶瞪圆了眼睛,问道:“昏迷了几天,以前你不是递了消息来,说他早就醒了吗,他究竟犯了什么大事?” 胤禛愣了下,别开头不去看她,“那是我没有告诉你实话,不然怕你脑子一冲动,又要跑去御前为他拼命。 惹怒了汗阿玛,就是皇祖母也保不住你。” 魏珠把发生的事可是老老实实交待给了胤禛,他挨打是与太子窥视圣驾有关,被皇上想起来了秋后算账。 这事胤禛先前就觉着有可疑之处,按说康熙的主账前,有重重侍卫把守自不用说。 平时御前伺候的这些奴才,就算是天上掉下片羽毛的动静,他们也能察觉到,断没道理太子能进到御帐前偷窥,他们还没能发现。 魏珠其实早就发现了太子,只是他当做没有看见。 一是他想着太子能悄无声息进到御帐前,肯定前面有人放了水,能有这个本事的,除了梁九功别无他人。 二是他干脆顺水推舟,在御前伺候多年,就揣摩圣意来说,梁九功也不能与他比。 魏珠极为坦白,让太子倒大霉,能让胤禛得到好处,也是为了云瑶。 她与他有过命的生死交情,虽然逾距,可他早就在心里把她当成了真正的家人。 胤禛听到魏珠这样大胆猜测出了他的想法,当时他就想直接杀了魏珠。 可又想到这小子与自己的那个傻大胆是一块的,就是为了对方死也在所不惜。 要是知道他对魏珠动手,那个傻大胆绝对会找他拼命。 魏珠又算是无意中帮了自己一把,胤禛当时又郁闷又酸水直冒,万般不甘才留了魏珠一条命。 胤禛连多一眼都不想看魏珠,所以才没有跟着她一起进去。 怕看到两人抱头痛哭,会忍不住将两人一起掐死。 不过胤禛想到魏珠没有在云瑶面前去表功,他心里总算好过了些,才不会那么傻告诉她实情,不然她肯定得对魏珠更为感激。 胤禛冲着她一笑,“他不告诉你,我也不会告诉你。” 云瑶见他笑得满脸得意,只觉得莫名其妙又无语至极,别开眼不去看他。 胤禛尴尬退去,说话也自在了起来,上下打量着她问道:“你除了咳嗽之外,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 云瑶不太想与他说话,只飞快回答道:“没有,妾身很好。” 胤禛见她爱理不理的样子,想起魏珠说她的那些好,说她记恩不记仇,御前那些人对她哪怕有一点好,她也会想着还回去。 妙答应帮过她,后来失宠之后,多得靠着云瑶的不时接济,在宫里才能过得好一些。 只要对她好,她都会记在心里,再真心实意还回来。 她这样的性子,在宫里少之又少,有些人总觉得她傻,会吃大亏。 可她正因为这份性情,他们这些御前的伙伴反倒格外珍惜。 见多了聪明七巧玲珑心的人,她这样的才更珍贵难得。 胤禛不禁又有些咬牙切齿起来,她怎么记了他这么久的仇,一直都不肯原谅他。 他闷声道:“先前都是我的错,你这气性比我还要大,究竟要气到什么时候去?” 云瑶本来病着提不起精神,她只想让他闭嘴,认真地看着他道:“妾身真没有生气。” 胤禛气闷更甚,终于抬起手抚上她的额头,她忙侧头躲开,他手不甘心追上去,瞪着她道:“看看你有没有发热,又不会吃了你,你躲什么躲。” 云瑶只得让他摸了,很快就又偏开了头,说道:“妾身说了,没有发热。” 胤禛收回手,好整以暇理了理衣衫,点头说道:“嗯,是没有发热,就是心里火气有点儿重。” 云瑶垂头沉默不语,懒得理会他。 胤禛觑着她的神色,突然道:“你先前说我身体忠于自己,这句话其实也有些错,我并不是全忠于自己。 除了要孩子那段日子,不管你在不在,我都自己独自歇在了前院。 有了弘历他们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她们的院子,一直为你守身如玉。” 霎时间,云瑶如被雷劈,被口水呛住,她顿时弯腰咳得惊天动地。 胤禛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嘴角却不自主上扬,“小心些,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云瑶实在无力辩解,胤禛没伺候过人,手上轻一下重一下,拍得她背咚咚响,她一边躲着一边喘气,“王爷,求你别拍了,再拍妾身快要被你拍出内伤来!” 胤禛忙放轻了力道,改为一下下轻抚着她的背,“我让人给你送些川贝枇杷来,熬了吃对咳嗽最好。” 云瑶好不容易才总算止住了咳,胤禛眼里含笑,拿了帕子要给她擦脸,她忙避开拿了自己的帕子,擦拭了几下之后,干脆拿帕子蒙住了脸。 胤禛静静看了她片刻,伸手扯开她的帕子,凝视着眼睛,慢吞吞地说道:“先前我说的事半点都没有骗你,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去问府里的人,也可以回府来守着,看看我说的有没有假。 以后都会为你一直守着,再也不会碰别的女人,你不在,我就跟那守着清规戒律的和尚一样只吃素。 弱水三千,只为你一人破戒。” 云瑶:“......” 她很想淬他一脸,烦躁得心里直咆哮:“我可谢谢你呐,谁在乎你睡不睡谁,简直有病!” 正文完结 正文完结 魏珠总算慢慢好了起来,但他这次伤得实在太重,外伤虽然好了,人被折腾得骨瘦如柴,身体也虚弱不堪。 云瑶经常出宫去看他,皇太后也给了无数的补品让她带给他补身体。 云瑶还塞给了他银子,让他买座宅子安然养老,却被他拒绝了。 “这座宅子王爷已经送给了我,我要是拒绝,岂不是对他不敬。 我身边还有体己银子呢,养活自己绰绰有余,你就别替我瞎操心了。 唉,咱们们俩还真是,你出去了我在宫里,我出来了你进宫了,这就是造化弄人啊。” 云瑶听他这么说也不再强求,不然反倒伤了他的自尊心。 只经常让长兴给他送一些吃食衣衫过去,见他衣食无忧便暂时放下了心。 胤禛如以前一样,还是经常送各种东西到慈宁宫。 前来请安被皇太后挡住为难了几次,他也不气馁,仍然坚持一次次来。 皇太后最后也没了办法,若是一直拦着他,若是被康熙得知,会以为胤禛对皇太后不敬,这又是得牵扯到前朝的大事,只得放了他进来。 云瑶病好了之后,也比生病时有了耐心。 本就对他没有那么深的爱恨,也能耐下性子与他心平气和说话聊天。 后宫的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去,前朝康熙与太子这对父子之间,产生的裂痕却再也无法弥补。 五十一年九月,康熙巡视塞外回京之后,正式告祭天下,社稷,太庙,第二次废除了太子。 自此朝中的局势愈发复杂起来,胤禛也无法再置身事外,变得更加谨慎,绝对不强冒头出来争功劳,一时间八贝勒又出尽了风头。 直到康熙五十三年,八贝勒因为送给康熙的海东青,到了康熙手里变得奄奄一息,犯了康熙的大忌,惹得他勃然大怒,认为八贝勒诅咒他早死。 在良妃去世两周年忌日之时,康熙骂八贝勒是“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 ,并扬言与他断绝父子关系,停发俸禄粮米,绝了他争储的后路。 快到了新年时节,天气又冷得人受不住。 胤禛来请安时,大氅里裹着个襁褓,皇太后吃惊地看着他:“老四,你又送小狗来了?” 胤禛小心翼翼揭开大氅,蹲下身子把襁褓托到皇太后跟前,“皇祖母,你看看。” 这下不止是皇太后,连着云瑶都惊呆了。 襁褓里赫然包着的,是一个闭着眼睛睡得正香的小婴儿。 皇太后一声惊呼:“老四,你府里又添丁啦?” 胤禛忙看了一眼云瑶,郁闷地道:“皇祖母,这不是孙儿府里的,这是十三弟的女儿。 他福晋生了她之后身体一直不好,也没有奶水喂她。 十三弟狠心把她送了出来,托付我照看。” 皇太后神色这才缓和过来,想到十三被关起来这些年,心里怜惜,伸出手去想要摸摸小婴儿的脸,又怕指甲套伤着了她。 胤禛忙说道:“皇祖母,我把她放在你怀里,你抱抱她吧,很轻的,一点都不重。” 皇太后一辈子都没有抱过小孩子,她听胤禛说完,手就不由自主抬了起来。 胤禛把襁褓放进她臂弯里,引得她惊叫一声,怕吵醒小婴儿,又忙压低了声音,“哎哟,这么软这么轻的小东西,哀家不行了,云丫头,你快来抱走。” 云瑶也没有抱过这么小的孩子,她与皇太后一样手足无措。 胤禛见状让她坐下来,把襁褓从皇太后手里接过去,再放到了云瑶手中。 “就这样,托着她的头就行了。” 胤禛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把挡住小婴儿脸的衣衫往旁边拨了拨,露出她的小脸来。 云瑶抱着软软带着奶香味的孩子,手上根本感觉不到重量,却觉得她似乎又有千斤重,全身僵直根本不敢动弹。 小婴儿被吵醒,睁开了乌溜溜的眼睛,小手从襁褓里抬起来,凑到嘴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皇太后看得目不转睛,“哎哟,你瞧她又困了,嘴巴还动个不停,她可是饿了,奶娘呢,快叫过来喂喂她。” 胤禛说道:“皇祖母,奶娘先前才喂饱过她,等过一阵子再喂吧。 她出生以后身体就弱,这几天才稍微养好了些。 不过她乖得很,饿了会咿咿呀呀叫几声,吃饱了就会自己睡觉,一点都不吵。” 皇太后愣了下,笑吟吟看着他道:“老四,你老实说,你带她进宫来究竟是有何意?” 胤禛笑着道:“一切都瞒不过皇祖母,孙儿带来是想让云瑶养。 她没有孩子,养一个在身边也能陪陪她。” 云瑶吃惊看着他,孩子又不是猫狗,她根本不会养孩子。 虽然这是十三的女儿,她可以帮着请奶娘照看,可让她亲手养,也实在是太为难她了。 皇太后也顿住了,如今她上了年岁,身体愈发不好,能看顾云瑶多久还难说。 孩子养久了就有感情,以着云瑶的性情,肯定舍不得再送走,她岂不是又多了份牵挂。 胤禛的那点小心思昭然若揭,皇太后转过头冷冷盯着他,正要开骂时,放在襁褓上的手指,被小婴儿抓在了手中。 小婴儿肌肤特有的软软绵绵,一下把皇太后嘴里的话堵了回去。 她心软得一塌糊涂,连手都不敢动了,只怜爱无比看着小婴儿,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胤禛觑着皇太后的神色,趁机说道:“平时有奶娘奴才伺候,皇祖母也只是闲暇时逗着她玩玩,比养猫还要省事。” 皇太后叹了口气,看了眼一直未出声的云瑶,说道:“你带了她出来,你汗阿玛那边可知道了?” 胤禛低声说道:“汗阿玛虽然没有明说什么,这也是他的亲孙女,算是默许了吧。” 皇太后皱眉,“那十三他怎么愈发倔强,听说连个请安折子都不上了,跟他老子也能置这么久的气?” 胤禛沉默了片刻,方低声说道:“温恪与敦恪连着去世,对十三弟打击太大,他只一时还没有想开而已。” 云瑶想着四十八年同时去世的两姐妹,十三接连失去了最亲的几个亲人,换做是她,也无法原谅康熙。 她看着小婴儿粉嫩的脸颊,心里说不出的酸涩,除了对十三,还有对这个时代女子的命运。 长大不易,长大成人后更不易,尤其是她们这些格格们。 皇太后实在是无法拒绝这么软乎乎的小婴儿,她迟疑着问道:“云丫头,你要是养着的话,我虽然老了,还是能帮你搭把手。” 云瑶知道皇太后也舍不得,她调整了下姿势,总算抱得轻松了些。 她低头看着襁褓里的孩子,轻言细语道:“你叫什么名字呀,以后就跟着我好不好? 咱们一起生活,有猫猫,以后再寻条听话的小狗陪伴你。 等你长大了呀,愿意嫁人就嫁人,不愿意就一辈子不嫁。 若是嫌弃对方家里乱糟糟太烦,咱就给你招个赘婿上门,要是他不好就再换一个。 咱不去求那荣华富贵,只求一辈子开心顺意好不好?” 皇太后听得忍不住笑了起来,胤禛神色有些尴尬,听云瑶话里的意思愿意养,知趣地没有反驳,说道:“她还没有名字,皇祖母有什么好名字,就给她赐个名吧。” 皇太后笑道:“哀家取不好,还是留着云丫头来吧。” 云瑶也忍不住笑,“太后娘娘,奴才取名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过奴才倒不喜欢花花草草娇啊宝的名字。 奴才盼着她能长成一颗大树,大名叫幸福,现在她还小,小名就叫小树好不好?” 皇太后被逗得直乐,“好,就叫小树,总比那几只猫叫二花三花四花五花的好。” 小树睁着双眼,双手在襁褓里动来动去,小嘴一张一合,像是在与人打招呼,直把皇太后笑得也合不拢嘴。 前朝的局势仍然混乱不明,八贝勒见自己争储失败,转而支持起了十四。 云瑶算是对十四从小看到大,虽然外面传他“虚贤下士”,但那句“颇有所图”的话也没有冤枉他。 按照云瑶看来,十四争储,就跟他拿着自己的命去保八贝勒一样鲁莽,康熙这般强势的帝王,受了威胁岂能善罢甘休。 不是她太了解十四,她几乎都怀疑他是八贝勒的仇家,故意以身犯险要去害八贝勒。 不过这些云瑶都不怎么关心,心思全部用在了抚养小树上。 养孩子与养猫狗完全不同,虽然奶娘奴才一大堆,可还是得事事关心,怕伺候的人不尽心。 或者小树生病了,小小的身子躺在那里,难受得只能哭,又不能说话,她也跟着揪心得一整夜一整夜都睡不着。 皇太后也经常感叹:“幸亏当年没有孩子,不然哀家早就没了命了。” 转而她又问云瑶:“云丫头,你可后悔没有亲生的孩子?” 云瑶笑着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后悔。” 对于莫须有的事情她从不会去后悔,抚养小树也是偶然,养她一个就觉得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精力。 若是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她肯定出不来,还困在胤禛的后宅,与他的妻妾们打得鼻青脸肿。 皇太后的身体每况愈下,病痛缠身。 到了康熙五十六年,入秋之后天气一变凉时,她就已经下不了炕,成天大半时间都迷迷糊糊昏睡着。 康熙每天几乎都来请安,云瑶见着他也老了,身体虚弱浮肿,经常坐在皇太后的炕前,与她说一会话,就开始流泪。 云瑶不知道康熙是后悔,还是看到皇太后的身体状况,感念自身。 儿子们正当壮年,他这个帝王已经垂垂老矣,就算万般不甘心,也只得屈从于身体的现状。 小树乖巧得让人心疼,平时皇太后睡着的时候,她就安静地坐在炕前的小杌子上。 手上捏着装小零嘴的荷包,偶尔打开拿一颗出来放在嘴里细细抿,等吃完之后,就再拿一颗。 等到皇太后醒来后,她站起身,不慌不忙把小杌子挪到炕前站上去。 小身子扑到炕上,也不说话,只盯着皇太后露出个羞涩的笑,直笑得皇太后心都化了。 云瑶一进屋,就见到小树如往常般坐在小杌子上。 听到声音她回过头,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起身走上来抱住云瑶的腰,小脑袋在她怀里蹭来蹭去。 “张开嘴让我瞧瞧,小树今天又吃了几颗糖,吃完有没有漱口呀?” 云瑶笑着摸了摸小树的头,她乖巧地仰头张开嘴,细声细气答道:“只吃了两颗,嬷嬷给我水漱过了口。” 皇太后半靠在炕头打盹,这时也睁开了双眼,眯缝起眼睛笑着看着她们。 云瑶见皇太后醒过来,揽着小树走过去,把她抱起来放在炕上,她立刻爬过去紧紧依偎到了皇太后怀里。 “云丫头,你也坐吧。” 皇太后抱着小树,又对嬷嬷说道:“娜木钟,你也过来。” 云瑶心微微一沉,在炕前的凳子上坐下。 嬷嬷挥手斥退屋子里其他的下人,走过来恭敬立在了炕前。 皇太后扫视了一圈屋子,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哀家老了,万幸到老还有你们陪在身边,这一辈子也没算白活。” 云瑶说不出的慌乱,她忙说道:“太后娘娘,小树还小呢......” 皇太后打断她,“云丫头,哀家清醒的时日不多,你先听哀家说完。” 云瑶见皇太后像是在交待后事,悲怆冲得她鼻子发酸,忙垂下头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云丫头啊,你到哀家身边也已经许多年,这些年哀家没有你陪着,只怕早就去了。 如今哀家已经活得够长,再活下去就没意思。” 皇太后看着哭成一团的云瑶与嬷嬷,又拍了拍把头钻进她怀里的小树,微笑着道:“你们都别哭,人到老了都有这么一遭。 如今哀家躺在这里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被病痛折磨着,不是有你们在,哀家早就不想活了。 云丫头,哀家看了你这么多年,说你聪明,你又没有任何野心。 说你笨吧,那这宫里就没有聪明人了。 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样,这不一样的人注定要吃苦受罪。 哀家这段时日一直在琢磨,怎么才能让你少吃一些苦。 给你求个封号吧,你还是得回到老四的府里去,顶着个封号困在那里,一辈子只能望着院子里巴掌大的天。 以前哀家听你说,想去江南过悠闲自在的日子,哀家想着这倒是个好主意。 云丫头,你领着小树去江南吧,即日就走。 别等着哀家去了,哀家见过了太多的死,死一点都不好看,哀家不想让你们看到。 等哀家去了以后,让娜木钟也来你身边,以后你给她养老,哀家相信你,断不会亏待她。” 嬷嬷哭得泣不成声,跪下来趴在炕稍,“太后娘娘,奴才要随你一起走,奴才哪里都不去。” 皇太后也湿了眼眶,伸出手抚摸着陪伴了自己多年的老奴,颤声道:“去吧,娜木钟,别犯傻了。 草原上咱们回不去了,去江南,那里有山有水,就当重新活一遍,替哀家好好再活一遍。” 云瑶哭得说不出话来,皇太后深深喘了几口气,将小树的小脑袋从怀里挪出来,抬手抹着她小脸上的泪水,脸上露出个欣慰的笑容:“你们都别哭,你们都过得好好的,哀家也才能放心离开。” 日次,康熙来向皇太后请安,两人细细说了一番话之后,康熙很快就下旨令云瑶即日出京,前去杭州灵隐寺为皇太后祈福。 旨意一下,胤禛立刻就冲到了慈宁宫。 云瑶看着他阴沉着的脸,挥手让姚姑姑出去,也不拐弯抹角,说道:“王爷坐吧,妾身走之前也想见见王爷。” 胤禛没有坐,就站着直直看着她,顷刻间眼泪就流了出来。 他狼狈地转过头,拿出帕子擦了擦脸,好半晌才回转过来,红着眼看着她:“你就真的这么狠心,你走了让我该怎么过? 这些年我的许诺可有半点假,你始终都不肯原谅我,始终都是!” 云瑶心里也不好过,在这个时代,他能做到的,也算是难得。 可是啊,她要的从来就不是这些。 “王爷,妾身在做宫女时,就从没有要嫁人的打算,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能升为管事姑姑,能有间单独的屋子就满足了。 后来阴差阳错,妾身被指给了你,那时候妾身真觉着天都塌了。 不知道王爷能不能理解,好比你盼望的某样东西触手可及时,那件东西却突然被夺走时的绝望。 后来吧,妾身进了府,王爷也对妾身很好。 那时候妾身只想着,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于是打算老老实实呆在王爷身边。 以前妾身听说,生活就是一地鸡毛,哪能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王爷有王爷的雄心壮志,这些妾身都够不着。 妾身只是居于后宅的女人,能看到的也只是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当妾身这一亩三分地都不能安宁的时候,妾身也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思。 王爷的承诺妾身也都看到了,不管是对魏珠,还是别的。 可是王爷,妾身现在身边有了小树,就不得不为她多打算一些。 说句晦气的话,若是王爷走在了妾身前面,妾身与小树,还能在王爷的后宅安稳度日吗?” 胤禛只觉得心被堵得透不过气来,他胸脯上下剧烈起伏,她说的字字句句,都像是一把刀狠狠刺在了他心上。 他们这些儿子们在康熙尚在世时,私下就小动作不断。 他不会天真到会以为自己的儿子,在他百年之后还能听他的。 他没有护住她,虽然自认为宠爱,可她在他身边的日子,从来就没得到片刻安宁。 不管在府里时,还是后来搬到了庄子上去。 直到退无可退,最后她只得远走了事。 胤禛上前,猛地把云瑶紧紧抱在了怀里,喃喃地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你等着我,以后要等着我。” 他的泪水流下来,滴在她的脖颈里,烫得她的心也跟着牵扯着痛。 寒风呼啸,刮得人都快脱下一层皮,太阳却明晃晃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河边比城里气温更低上许多,云瑶把小树裹得只剩下了眼睛鼻子,亲自把她从岸边抱上了甲板。 姚姑姑指挥下人将行囊箱笼放好走出来,忙上前要接过小树,云瑶说道:“小树轻得很,我抱着进去吧,没事。” 小树手臂紧紧揽着云瑶的脖子,怎么都不肯放手。 云瑶知道她离开了皇太后心里难过,拍了拍她的背道:“咱们上船了,小树想不想看看船里面是什么样子呀?” 小树轻言细语地道:“好。” 说完她往下滑,云瑶也顺势把她放在甲板上,牵着她的手正准备往船舱里走。 这时岸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转头看去,胤禛骑在马上,正疯狂朝岸边奔来。 到了甲板前他翻身下马,晃眼间就冲到了她们面前。 云瑶看着气喘吁吁的胤禛,把小树交给姚姑姑,说道:“小树你跟着姚姑姑进去,外面冷,我等下就进来。” 平时极为听话的小树扭着小身子,紧紧抓住云瑶不肯走。 她见状也没有勉强,对姚姑姑说道:“你先进去吧,小树就跟着我。” 胤禛脸色惨白如纸,兴许骑马太冷,冻得眼尾鼻子都通红。 他一直死死盯着云瑶,好半晌才说道:“我在府里坐立难安,做不到不看着你走。 我来送你一程,想再看看你。” 云瑶勉强露出了个笑意,说道:“好。” 胤禛仰起头,眨了眨眼睛,重又低下头,如上次见到时,仔细叮嘱着她,再次安排着她的行程, 他嘴里苦意蔓延,问道:“魏珠他们都跟了你去?” 云瑶答道:“都带上了,姚姑姑马氏长兴大妮,还有猫,老马,皇太后都让妾身一并带走了,嬷嬷随后也会来杭州。” 风太大,吹得胤禛眼睛又开始酸涩,他看着安静依偎在云瑶身边的小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十三说,他与福晋都很感激你把小树养得很好,她跟在你身边,他们也能安心了。” 云瑶侧头看着小树,微笑着道:“小树很乖,多谢王爷把她送到了我身边。” 胤禛上前轻轻抱了抱云瑶,揉了揉僵掉的脸,努力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走吧,外面风太大。” 他深深凝视着她,像是要把她刻在心中。 然后回转身,大步下了船。 云瑶牵着小树,站在甲板上远远对他福了福身,然后往船舱里走去。 船收起瞄,船帆升起来,顺水而下离开了码头。 胤禛站在岸边,看着船沿着运河渐渐远去,直到船看不见身影,他还一直久久立着。 孤零零的身影,在寒风中说不出的孤寂。 番外一 番外一 康熙五十六年十一月初,仁宪皇太后走完了她的一生,享年七十七岁,谥号孝惠仁宪端懿纯德顺天翊圣章皇后。 康熙悲痛万分,自皇太后薨逝前两日,到一个月之后,都未回寝宫,亲自割辫守灵。 雍王府正院内。 冬日天气寒冷,天黑得早,屋内只点了一盏小灯,光线昏暗。 胤禛连着在灵前跪了许多日,神色疲惫不堪,正靠在椅子里闭目养神。 苏培盛悄悄往屋内探头,见胤禛歇着迟疑了一下,正准备退出,屋内传来一声:“进来吧。” 苏培盛见胤禛醒了,忙躬身进屋,将屋子里其他的灯盏次第点起来,屋内顿时亮堂了许多。 胤禛仍然一动未动半倚靠在椅子里,苏培盛觑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上前恭敬地道:“王爷,奴才去问过了,奉太后娘娘遗命,娜木钟嬷嬷过两日便会启程去杭州。” 片刻之后,胤禛缓缓坐直了身体,他睁开眼睛,伤感一闪而过,哑声问道:“皇祖母如今还未安葬,不过才七七四十九日,她就要走了吗?” 苏培盛说道:“娜木钟嬷嬷说,太后娘娘生前千叮咛万嘱咐,逝者已矣,生者无需太悲痛。” 胤禛盯着角落的灯盏怔怔出神,这也是皇太后能说出来的话。 她从科尔沁草原到紫禁城,在后宫生活近六十五年,历经多少风浪,早已看透一切。 也只有云瑶这样与众不同的人,才能入了她的眼。 想起远在杭州的云瑶,他的心又被牵扯着隐隐作痛。 “苏培盛,你去收拾东西,亲自把娜木钟嬷嬷送到杭州。” 苏培盛讶异地看向他,神色忧虑:“王爷,奴才去了,你身边缺了使唤的人手......” 最近青海准噶尔部出兵进攻西藏,拉藏汗上书请求发兵救援,只怕康熙会同意。 京城离青海路途遥远,就算康熙应了拉藏汗的请求,也不可能从京城提供粮草,会为了方便从周边调剂补给。 在四川的年羹尧有打仗经验,就算不被派去平判,也会管着后方的粮草军需。 胤禛想到跳得跟跳蚤一样高,闹着要领兵前去打仗的十四,冷哼一声道:“你且去吧,无妨。 去的时候看仔细了,任何细节都不能拉下。” 苏培盛当即明白,他这是去当胤禛的眼睛去了。 他应声退下走出门,柱子冻得鼻子通红,缩头缩脑跑了来:“苏爷爷,这是王爷的信,刚递到,还热乎着呢。” 苏培盛接过信,笑骂了句:“什么爷爷不爷爷的,你小子要害我被打板子是不是,以后可别再乱叫了。” 柱子嘻嘻笑,能攀上苏培盛,别说是叫声爷爷,叫祖宗他都愿意。 他眼珠子一转,低声道:“苏爷爷,年侧福晋那边的菊儿给我塞了一个荷包。 菊儿说年侧福晋担心王爷跪久了腿不舒服,她有个药汤方子,对泡脚解乏特别好,想亲自给王爷送来,不知道王爷什么时候方便。” “你小子可别乱拿人东西!” 苏培盛瞪了他一眼,却没有真正发怒。 总要给底下当差的人一些油水,水至清则无鱼,不然一点盼头都没有,谁还会尽心尽力卖命。 不过苏培盛觉着这件事有点棘手,平时卖个方便也就随便卖了。 又想到先前胤禛的吩咐,远在杭州的那个姑奶奶,可是他的死穴,谁碰谁倒大霉。 他啜着牙花子,看着手上年羹尧从四川递来的信。 胤禛胸怀大志,他这等近身伺候的奴才当然知晓得一清二楚。 就是不知道在胤禛的心中,究竟孰轻孰重。 苏培盛心想不管如何,得先把手上的信送到,看看胤禛的反应再随机应变。 他转身又进了屋,把信恭敬地递到胤禛面前,说道:“王爷,年大人来信。” 胤禛神色一凛,接过信仔细看了起来,沉思片刻之后,嘴角露出了些许的笑意。 苏培盛觑着胤禛的神色,话在嘴边一转,说道:“王爷这些日子跪得腿不舒服,年侧福晋说有个很好的祛寒方子要献给王爷,可要奴才替你传她进来?” 胤禛慢慢收起信,脸色淡了下来,目光从苏培盛脸上扫过,令他的心蓦然一沉。 该死的柱子,等下就去打断他的手,害得他这个伺候多年的老奴也跟着吃挂落! “本王倒没想到,年氏竟抢了太医院的差使,懂得治病救人了。 你们这些狗东西私下那点把戏,平时无伤大雅,本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念着你伺候本王多年的份上,这次就不多加追究,自己下去领十板子吧!” 苏培盛背后冷汗直冒,半点都不敢叫屈,还得跪下来磕头谢胤禛不杀之恩。 胤禛见苏培盛退了门口,又叫住了他:“去库房里选几匹面料,送到年氏院子去。” “等等,”胤禛又叫住了苏培盛,“多选一些,给每个院子都送些去。” 苏培盛这才走出了门,抹去了额头上的冷汗。 柱子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跑出来,凑上前脸笑成了一朵花:“苏爷爷,可成了?” “滚你娘的蛋!” 苏培盛气得一脚踢在柱子身上,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骂:“你以后再敢自作主张,乱收后宅院子送的银子,休怪我不讲情面!” 天气冷,苏培盛这一脚可没有留力气,踢到柱子腿上,像是被锤子砸得他骨头缝都快撕裂一般疼。 他呲牙咧嘴抱着腿乱跳,却大气都不敢出。 这次的银子拿得烫手,下次断不敢再随意伸手,否则小命都快没了。 苏培盛懊恼万分,黑着脸大步往外走去领罚。 院子门口,弘时冷着脸在前,弘历与弘昼哥俩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打闹着跟在后面,三人一起往正屋走去。 苏培盛忙退到一旁请安,弘时目不斜视打他身边经过,弘历与弘昼停下来,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 弘时停下脚,转过身不耐烦看着两人,“还不赶快些,尽知道打闹,让阿玛久等你们,真是好大的胆!” 弘历与弘昼对视之后,互相暗自翻了个白眼,还是加快步伐赶了上去。 胤禛只要在府里,每天都要叫上三人,考教他们他们的功课。 见到三人进来恭敬请安,说道:“起吧,弘历弘昼把大字拿上来。 弘时,你且把《大学》背诵一遍。” 弘时面露难色,这些日子忙着进宫哭灵,早就把以前学的快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却不敢多说,吭哧吭哧背了起来:“大学之道......” 弘历听着弘时结结巴巴的背诵,不由得偷笑出了声。 弘昼还没有学到《大学》,见弘历笑,他也跟着一起笑。 胤禛听到笑声,抬起头看向哥俩,两人忙垂下头恭敬肃立。 弘时脸色涨红,悄然恨恨剜了一眼两人。 胤禛把弘时的小动作瞧得一清二楚,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他都快成亲了,也不是笨得无可救药,就是自视清高,常常以长子大哥自居,对两个小的呼来喝去。 偏偏他自己又不争气,今天学的东西,明天就能忘掉一大半,只知道成日与弘旺他们混在一起玩。 胤禛不由得想起了被圈禁的老大,弘时现在这副德行,倒像是老大的亲儿子。 胤禛看着弘历写的大字,拿着笔连圈了几个出来,厉声道:“你还有脸笑,你是在画花还是在写字,下笔轻浮,半点风骨都没有。 听先生说,你把课本涂抹得一塌糊涂,还在旁边写上你的注释。 真是有出息,走都没有学会,倒先学会跑了!” 弘历耷拉着脑袋不敢出声,胤禛又看向弘昼,他来不及躲开自己的目光,咧开嘴傻笑了起来。 胤禛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弘时。 他已经长大成人,还是给他在两个小的面前留了些面子,温和地问道:“这些日子你也跟着在哭灵,回来多注意着些,别落下个腿寒的毛病。” 弘时松了口气,忙应了声,掀起眼皮打量着胤禛,见他神色缓和了下来,于是大胆说道:“阿玛,弘旺说,八叔在家也没忘给皇曾祖母祭拜。 儿子认为,八叔有此番孝心,皇玛法应当酌情体谅,放他出来在皇曾祖母灵前上一炷香。” 胤禛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口气血翻涌,他再也忍不住,抄起手边的书砸向弘时:“好你个混账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讲起了你皇玛法的不是! 滚!滚回去院子里好好反省,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什么时候再出院子大门!你胆敢往外走一步,老子打断你的腿!” 弘时额头被书砸红了一块,他虽然吓得不敢说话,心里却仍然有些不服气,转过身一溜烟往外面跑了。 胤禛见两个小的也吓得不轻,顿觉得心灰意冷,他挥了挥手道:“你们也回去吧,弘历记得每天再多加五篇大字,弘昼多加三篇。”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孤寂凄清得令人心慌意乱。 他颓然倒向椅背,对云瑶的思念如潮水般汹涌。 他无比羡慕她的自在,又嫉恨她的心狠。 她竟然忍心远去,留下他孤零零一个人,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有。 杭州码头上。 阳春三月,春风拂面,吹到人身上说不出的舒适。 船缓缓靠岸停下,苏培盛搀扶着嬷嬷走上甲板。 她抬眼往岸边看去,热意冲得鼻子直发酸,泪水顷刻流了一脸。 岸上,云瑶手里牵着小树,左右立着魏珠姚姑姑,马氏大妮在后一步,长兴手里提着猫笼子伸长脖子往船上看,还有匹老马栓在了旁边的下马石上。 她来到陌生的地方,心里本来还有些忐忑,见到云瑶倾家而出来迎接她,心里的不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嬷嬷心涨得鼓鼓的,想起了皇太后临走前的话:“云丫头心善,定能好好待你,跟着她你也能过几天舒心顺意的日子。 哀家把你托付给她,也能安心走了。” 嬷嬷一上岸,刚要福身请安,云瑶就一个箭步上去拥住了她,小树也扑过来抱住她的腿,脸贴着她亲昵地唤道:“嬷嬷。” 其他人七嘴八舌问好,嬷嬷被他们围在中间,又哭又笑,忙着说道:“好好好,我很好,你们都好不好?” 被冷落在一旁,似乎无人看到他的苏培盛:“......” 云瑶抱着嬷嬷的手臂,小树抓住云瑶的衣衫下摆,站在旁边看下人往下面搬着箱笼。 她看着大箱小箱,惊讶地看向了嬷嬷:“嬷嬷你怎么带这么多行礼,杭州这里什么都不缺,得到你要来的消息,我早就给你备好了。” 嬷嬷说道:“奴婢不过就几件衣服,这些都是王爷带给你的。” 云瑶像是这时才看到苏培盛,侧头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 苏培盛躬身请安,说道:“王爷走不开,特意差奴才前来送嬷嬷一程,顺道来给格格请安。” 云瑶抬了抬眉,说道:“倒辛苦了你。 长兴,你与苏培盛坐一辆车,仔细着伺候好了。” 长兴手上提着猫笼子上前,笑着道:“苏谙达,这边请。” 苏培盛斜了一眼他手里的猫笼子,郁闷地跟着他上了马车。 坐下来之后,见长兴要把笼子打开放几只猫出来,忙抬手道:“哎哎哎,可别,我就怕这几只猫,以前来慈宁宫的时候,它们就凶得很。” 长兴脸上陪着笑,手上却没有停,打开猫笼,几只猫嗖一下钻了出来,弓着身子喵喵乱叫唤。 苏培盛抬手敲在了长兴头上,恨恨地道:“你小子骨头长硬了啊!” 长兴揉了揉脑袋,咧着嘴笑道:“猫乖得很,格格说不能经常关着,不然都关傻了,得多放出来跑动。” 苏培盛气闷,抬起腿避开几只乱转的猫,无语瞪了他半天,问道:“云格格到了杭州可还好,有没有人欺负她?” 长兴像看傻子似的看着苏培盛:“欺负,谁那么不长眼赶欺负云主子。 对了,云主子说以后不要叫格格,要低调,省得大家不知道她是从宫里出来的。” 他解释完,又把话扯了回来:“皇上的口谕可是先到达了杭州,云主子一下船,巡抚朱大人早亲自在岸边候着。 嘿,不是总督大人巡海去了,他也得在这里候着呢。” 苏培盛见长兴满脸的骄傲,撇着嘴斜着他,斜得眼睛都酸了,这小子还是没半点眼见力,滔滔不绝吹嘘个不停:“云主子低调啊,不愿意惊动当地官员民众,让朱大人回去了,领着咱们去灵隐寺禅房住了下来。 可云主子天生运气好,才住了没两日,方丈大师就告诉云主子,附近有个南洋生意人要回南洋,连着刚建好的宅子与置下的茶园,全部都要脱手卖出来。 这茶庄连着庄子可不小,南洋人走得急,杭州有钱人虽然多,但一下拿出那么多银子,怕是个圈套,须得谨慎又谨慎。 云主子倒不怕,去看了茶庄与宅子,当即就拍板买了下来。 我跟你说啊,江南春天可美了,风景旧成谙,怎能不忆江南。” 苏培盛差点被噎死,几日不见,大字不识几个的长兴,居然能吟起诗来。 长兴舔了舔嘴唇,滔滔不绝地道:“江南的美食数不胜数,云主子说就得吃时令的东西。 清明螺赛过鹅,这个时节的螺丝啊,又肥又鲜。 还有笋,油焖笋,腌笃鲜,笋烧肉,换着花样吃,怎么都吃不腻。 随便路边都能采来荠菜马兰头,回去包饺子吃,拌着香干吃,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还有河里的鱼虾,甜得来,比起以前在京城里吃的那些,唉,那也能叫鱼虾,那叫吃一嘴泥腥!” 苏培盛已经无语至极,对比着胤禛在京城的辛苦操劳,不由得替他掬一把辛酸泪。 “那庄子可美了,山上这时的映山红开得跟着了火似的,等下我指给你看,保证看得你眼睛都挪不开。 我猜你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景致,那些靠着人工修建开凿出来的景色,跟天然丽质的风景,远远没得比!” 苏培盛面无表情,已经没有力气理会长兴,只由得他吹嘘得唾沫横飞。 “宅子又大,七进的院子,我也分得了单独的院子住。 院子坐落在茶山下面,离灵隐寺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车程,佛光也能照拂到。 每天闻着茶香,根本不须得再饮茶。 云主子说,茶能驻容养颜,你瞧瞧,我的脸看上去是不是都年轻了许多?” 苏培盛一把拍开长兴凑在眼前的大脸,怒骂道:“滚你娘的!” 番外二 番外二 康熙六十一年十月初,他的身体就愈发不好,嫌弃紫禁城住着憋气,御驾又奔向了畅春园。 胤禛受康熙命令代为祭天,这一出立刻引起朝中诸臣的注意。 在储君未定,康熙又病重的时刻,也算是康熙选定继承人的一个征兆。 十一月,康熙病逝畅春园,当天搬到大内发丧,遗诏皇四子胤禛继位。 胤禛立刻放出了十三,让他与八贝勒,大学士马齐、尚书隆科多共为总理事务大臣,并召回远在青海的十四回京奔丧。 十四接到康熙驾崩,胤禛继位的消息,整个人都懵了。 他出京之前,还一再叮嘱八贝勒要随时与他保持联络,告诉康熙的身体状况,以免中途有变。 但青海与京城路途遥远,就算消息递到他手里,也来不及及时做出反应。 在十四心中,康熙有意传位于他,否则怎么会封他为抚远大将军,还亲自出宫送他他领军远赴西北。 并且康熙为了提高他在西北军中的威望,严令西北蒙古王公首领一切都要听从他的指挥。 加之他在朝中又有八贝勒等人的支持,以为有了军功之后,皇位已经板上钉钉,非他莫属。 十四失魂落魄回到了京城,同样受了打击一病不起的,还有德妃。 从康熙驾崩传位于胤禛之后,德妃就开始不吃不喝,决意寻死。 按照新帝登基大典流程,新帝须得先向皇太后行礼,再去接受大臣的朝拜,但德妃一并拒绝了。 她的这些行为,让八贝勒一党质疑胤禛皇位得来不正的质疑愈演愈烈。 永和宫里,原本灯火通明的宫殿,德妃只吩咐点了几盏小灯,远远看上去暗黑一片。 胤禛伫立在宫门前,看着殿前的匾额,久久未动。 春天到了,一场倒春寒,到了晚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令人觉着气温反倒比寒冬时还要冷上几分。 伺候的小太监宫女躬身肃立在旁,半点都不敢发出声音来。 十三神色更是忧心忡忡,这对母子怎么就走到了今天,在德妃宫里长大的他,心里十分清楚。 他不由得轻轻叫了声:“皇上,太后娘娘她......” 余下的话十三实在是说不出口,德妃怎么样,他们彼此都明白。 在胤禛饱受质疑的时候,她这样的举动等于再狠狠捅了他一刀。 十三其实也有些想不通,德妃为什么如此待胤禛,对这个亲生儿子,甚至还没有对他这个养子好。 胤禛仿佛才醒过神,说道:“朕没事,十三弟,你回去吧。 天气冷,你身子不好,回去早些歇着。” 十三只能躬身应是,目送着胤禛远去孤单的身影,想起他挂在养心殿上“为君难”三个字。 他除了为君难,为子也难,不过过几个月的功夫,他的身形似乎又清瘦了几分。 德妃半躺在榻上昏昏欲睡,伺候的宫女正端了药上来,见到胤禛突然进门,忙放下药请安。 胤禛走到德妃榻前站住,说道:“都下去吧。” 德妃听到动静睁开眼,见眼前背着光站着一人,她神思一时有些恍惚,迟疑着叫道:“十四?” 胤禛缓缓在榻前的凳子上坐下,平静地道:“让皇额涅失望了,十四还在路上,是朕。” 德妃毫不掩饰眼中的失望,冷冷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胤禛端起药碗,说道:“皇额涅生病,朕怎么能不在病床前尽孝。 药温正合适,皇额涅请吃药吧。” 德妃耷拉着眼皮瞄着递到嘴边的勺子,她猛地一抬手掀翻了药碗,碗掉在地毯上滚了几滚,药汤洒了胤禛一身。 她厉声道:“你少假惺惺,你心里只巴不得我早死,好没人拆穿你的狼子野心!” 胤禛也不生气,扯起衣衫抖了抖,看着神色狰狞的德妃,一时有些恍惚。 他记得云瑶有次说过一句话:“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现在他心里的确想德妃死。 其实真要算起来,他早就没有了母亲,现在活着的,是十四的母亲。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德妃如此恨他。 胤禛问了出来。 德妃一愣。 她也不知道,自从这个长子被抱走之后,她很快有了老六,连着生了三个女儿,后来又有了老来子十四。 这么多年来,她生了三男三女,最后活下来长大成人的,也只有两子一女。 可是她始终觉得自己只有长大成人的一子一女,对胤禛这个长子,她好似觉着从没有生过他。 “皇额涅,你觉得朕有什么狼子野心呢? 是你要以死要挟,为十四抢了皇位去,还是要让你的死,让天下的人都来骂朕的皇位得来名不正言不顺?” 胤禛神色平静,声音却冷得似冰,“皇额涅还真是爱子如命的好母亲,只是朕实在是不明白,皇额涅当年为什么生了朕出来。” 德妃只觉得恼羞成怒,喉咙积着的痰,让她的呼吸像是破锣的风箱般抽动。 她脸色紫涨,尖声道:“我倒宁愿没有生下你来,没有生下你这等不忠不孝,弑父篡位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倒要看看,我死后,你的皇位坐得安不安心!我更要看看,你死了以后,有何脸面见爱新觉罗家的列祖列宗!” 胤禛看着几近癫狂的德妃,心早已经麻木,他站起身,淡淡地说道:“你去吧,朕问心无愧。 你死后,朕还是会封你为太后,让你享受无限尊荣。 朕做这些,只因朕在你肚皮里呆了十个月,算是给天下人看,也是还了你生育之恩。 只是啊,朕也想知道,到时候你有什么脸接受。” 胤禛走了出去,他站在门口,回望着这个自小熟悉又陌生的宫殿,他不知道来了多少次,每多来一次,心中的失望就更深一层。 德妃既然不愿意搬到太后住的慈宁宫去,她不搬就不搬吧,反正她也不配。 兴许,这也是他最后一次来了。 黑暗中的宫殿,像是张口血盆大口的猛兽,要把他吞噬进去。 而这只猛兽,却是他的亲身母亲。 胤禛眼眶酸涩,他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十四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康熙驾崩,德妃病重不起,他出京不到一年的功夫,一切都已经大变样。 他回去永和宫,在德妃病床前母子俩抱头痛哭之后,两人嘀嘀咕咕又说了许久。 在景山跪拜康熙的灵柩时,十四见到胤禛也在,只远远叩头,并不上前参拜。 旁边的侍卫见到之后,觉得他这样实在不像话,上前拉着他低声劝道:“十四爷,皇上就在前面,你还是上去给皇上磕个头吧。” 十四用力甩开侍卫的手臂,大声斥骂道:“狗东西,爷的事你也管得到。 要是爷有失礼之处,且由皇上随便责罚,哪由得你这只狗来多嘴!” 胤禛听到动静看过去,见到十四神色扭曲,他嘴角浮起嘲讽的笑容,不禁又想起了德妃,两人还真是亲生母子。 十三心里叹气,忙上前拉着十四,皱眉道:“十四,你且冷静些,在汗阿玛灵前吵来吵去,成何体统。” 十四冷哼一声,“好你个十三哥,不对,现在要叫你怡亲王爷了。 关这么多年看来也不是没有好处,以前是光头阿哥又如何,一出来就成了亲王,弟弟就是拍马也追不上你啊!” 十三又气又难过,他怔怔看着十四,十几年未见,大家都早已不是当年的兄弟。 他自觉没有什么对不起十四之处,以前也总是处处让着他,两人也曾经亲密无间过。 他失势落魄的这些年,除了胤禛与云瑶,从没有见十四来看过他,哪怕一句问候都没有。 十三心中难过至极,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胤禛对自己说,对德妃的行为一点都不失望,甚至早在预料之中。 胤禛只怕是早已看透,德妃与十四一样,都是只顾着自己的人,一样性情凉薄。 十四本就有天大的委屈,又在气头上,说话也不过脑子,只管口不择言乱发泄一气。 他见十三神色不大好,再仔细看去,原本神采飞扬样样出色的十三,佝偻着身体,鬓边已经白发丛生,苍老又憔悴,半点都找不到当年的影子。 十四鼻子发酸,他再也看不下去,猛地转过头大步离开了。 雍正元年五月,德妃薨逝于永和宫。 初秋的江南,秋老虎虽然还有些热,但已不像夏天时,晒得人都能脱一层皮。 十三站在小桥上,眼前是阡陌交错的田野,青瓦白墙掩映其中,屋顶炊烟袅袅。 再举目远眺,成片成片绿得醉人的茶山印入眼帘,采茶的人在中间忙碌穿梭采摘着秋茶。 他深深吸了口气,钻进鼻尖的,不知道是荷塘里荷叶莲子的气息,还是周围炒茶传出来的茶香。 前面,迎上来了一个看上去略微有些熟悉的人影,十三定睛看去,半晌后迟疑着道:“魏珠?” 魏珠笑着抱拳请安,“正是奴才,奴才见过王爷。” 十三与魏珠也十几年未见,见他也已经老了,眼角皱纹横生,只精神极好,脸笑成了一朵花。 “奴才远远就见到了有人前来,先前我们还在猜是不是来收茶的茶商。 奴才便赶上来看看,没曾想是王爷,王爷这边请。” 魏珠侧身让过十三,亲自在前面领路:“王爷前来怎么也不递个消息,也正好你赶得巧,若是晚上一两天,就得扑一个空。” 十三心里一愣,说道:“此次我也是得了皇上吩咐,不得声张,所以就没有先打声招呼。 怎么,你们要去哪里?” 魏珠笑道:“每年收过秋茶之后,大家都会出门,先去看钱塘潮,然后去普陀山拜拜菩萨,在海边住上几晚,吃吃海鲜什么的。 这两天正好秋茶采摘炒完,只等着茶商来收走就了事,主子也还在山上。” 他抬手指向茶山:“那里,往山下走来的那一行人就是他们了。” 十三眼睛已经不大好,顺着魏珠的手指看去,看得到几个人走下山,并不能认清谁是谁。 他们到了庄子门口,恰与云瑶一行人遇上。 云瑶头上戴着斗笠,脸颊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清亮如昔,见到他怔楞了片刻,随即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福了福身轻快地道:“原来是王爷,好久不见了啊。” 十三看着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云瑶,心里感慨万千。 他并不敢受云瑶的礼,忙侧身让开了,微微躬身,那句问候的话梗在喉边,好半天才说道:“好久不见。” “五花,你别乱跑。” 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姑娘笑着跑上前,追着一只往前窜过去的肥猫。 她见到有生人前来,忙规规矩矩站在了云瑶身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他,然后福了福身见礼。 十三看着秀气知礼的小姑娘,眼眶蓦地湿润了起来。 云瑶见状,拉过小姑娘说道:“小树,这是你阿玛怡亲王爷。” 小树又再次福身见礼,清脆地说道:“小树见过阿玛。” 十三凝视着她半晌,见到她缺了的门牙,回想起当然跟在胤禛身后,在庄子里混吃混喝那些缺牙的时光。 他心里百感交集,只连声更咽着说道:“好好好,小树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小树抿着嘴垂头低笑,云瑶拉着她,笑着道:“咱们别光顾着在外面说话,快进去坐坐吧。” 十三跟着云瑶走进院子,浓浓的茶香味立刻扑面而来。 左手边院子里搭起来的棚子下,几个妇人坐在锅边,双手忙个不停,茶叶也顺着她们手上动作上下翻飞。 妇人们见到他来,并未好奇打量,也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又忙着低头做事。 正屋宽敞,里面的案几上摆着各种形状的花瓶,里面插着五颜六色的野花。 一只肥猫躺在一只白狗身上,狗与猫正在呼呼大睡。 听到动静白狗翻身立起来,把肥猫掀了下去,肥猫拱了拱身子,抬起爪子舔了舔,慢慢踱着步子离开了。 白狗伸着脖子正要冲十三吼叫,云瑶低声呵斥一声,它呜咽一下又缩了回去,乖巧地趴在了地上。 小树走上前蹲在它身边,它立刻在地上打了个滚,尾巴摇得飞快。 小树摸了摸它的脑袋,说道:“小白跟我来,咱们出去玩。” 白狗立刻站起来跟在了小树身后,她福了福身说道:“阿玛,婶婶,我带小白出去玩了。” 云瑶摆摆手道:“先让姚姑姑帮你换身干爽的衣裳再出去玩。” 小树乖乖随着送茶水进来的姚姑姑走了出去,十三悄悄抹了抹眼角,挤出个笑容道:“多谢你,这些年你把她养得很好。” 云瑶笑着道:“我也得谢谢你,把小树送到了我身边。 这些年有她陪着,生活又得了很多快乐。 王爷请喝茶,虽然不是明前,但是秋茶也不错,都是自己茶山里出的,要是喝着还喜欢,等你回京城的时候带些回去。” 十三低头吃了一口茶,这些年他生活几近清贫,已经吃不出来明前明后,只觉得绿茶清香,连着喝了好几口。 他放下茶碗赞道:“不错,听皇上说你买了茶山,每年都会送一些茶叶回京城。 皇上从来都舍不得给别人尝,都留着自己吃,连我也难得喝到一杯。” 云瑶忍不住笑,直言道:“给皇上的茶也只是普通寻常的绿茶,明前茶也得看天气,收成不多的时候自己吃都不够。 比如今年清明前雨水多,采来的茶很少,给皇上送去的是明后的茶叶。 不过皇上有贡茶,自然不会在意我这点进贡的了。” 十三也被她逗笑了,说道:“皇上吃了出来,不过他说了,肯定是今年雨水多,你的茶山收成不好,还担心你赚不到银子,亏了本呢。” 云瑶知道十三忙得不可开交,可不是来跟她说茶叶收成的事。 她笑着道:“皇上日理万机,倒让他操心了。” 十三迟疑了一会,终是坦白说道:“现在皇上的确忙得焦头烂额。 汗阿玛与太后娘娘前后脚离去,朝中争议颇多。 尤其是十四与八哥,两人一直不让人消停。 唉,皇上每天几乎没有睡觉的功夫,人都累得已经不成形。 除了我之外,皇上也没有个能说话的人,所以才差了我来,说要想接你回京城去。” 云瑶放下茶碗,微微笑了起来,干脆直白地拒绝:“我不回去。 王爷,你别令我为难,也别让我回去为难皇上。” 十三想起临行前,胤禛脸上的期盼,以及忐忑。 他也问过,若是她不愿意回去,他该如何做。 胤禛沉默之后,拿出信交给他:“她不愿意回来,朕哪敢为难她。 这些只是朕的痴心妄想,想着万一有那么一丝可能,朕就不会放弃。” 十三叹息着,拿出信封放到她面前,说道:“皇上说,他要习惯做孤家寡人,也知道你会拒绝,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云瑶每次接到胤禛的信,几乎都与书一样厚,这次也不例外。 她笑着拿起信,颔首道:“多谢王爷。 王爷路途辛苦,先去歇息一会,等到中午吃饭时再叫你,吃完后我带你去茶山转转。” 魏珠进来领着十三去客院歇息,云瑶回去自己的院子,将信拆开大体看了一遍。 胤禛事无巨细写了他登基以来遇到的事,尤其是对德妃与十四的困惑,她看后也只能长长叹息。 德妃能升为四妃之一,在云瑶看来,真的是因为肚皮争气能生,与她的脑子半点都搭不上边。 十四被养成了今天的性情,与亲兄弟形同陌路,康熙若是要负大部分责任,德妃也功不可没。 就是云瑶再不懂朝政,也知道十四从未上阵打过仗,年纪轻轻却被指为大将军,作为一军主帅奔赴青海,简直有如儿戏。 打仗可不是只是中锋陷阵,重中之重还是后方的粮草。 不是胤禛念着他是亲兄弟,还有不忍白白牺牲大清将士,青海地形险要,甘肃与四川等地进青海的路线,就是在她以后的世界仍然是天堑。 加之青海天气又变化无常,只要让年羹尧在后方粮草上动点手脚,十四就得长眠在青海那片土地上。 哪里还能回到京城来与廉亲王上蹿下跳,处处给胤禛找麻烦。 德妃真有脑子,真想要护着十四,只有好好活着,她在世时还能压住胤禛一些,她却偏偏选择了以死抗争。 云瑶觉得她不仅仅是蠢,已经蠢到了一定地步。 在康熙后宫能活下来长居高位,一是她太蠢,其他人都不稀得动她;二是其他人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比如宜妃,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底气,为了给老九出气,见胤禛时居然还趾高气昂,居然借口身体不好,让人用软塌抬着去面圣。 胤禛信中写得很好笑,他说以前在庄子上见到云瑶吃杀猪汤,猪被捆来杀时,也是那样抬着的。 见到宜妃时,他又回想起了以前在庄子上的快活日子。 信上出现了一个墨团,胤禛在后面解释,是不小心滴了墨水上去,绝不是因为其他,让她一定不要多想。 云瑶看着后面跟着的我字,抬了抬眉。 估计他称朕习惯了,习惯性写上了朕字,觉得不妥又忙涂抹了,此地无银三百两解释了一堆。 “我如今才深刻得知什么叫孤家寡人,每每回到养心殿,周围都冷冷清清。 虽天气炎热,仍觉着心底发凉。 思念成疾,痴盼你能出现在身边,却惟有在梦中时,能见你一面,醒来更怅然涕下。” 云瑶看完,将信用火折子点了,扔在了香炉里。 小树进了屋,闻到纸张烧起来的味道,小鼻子不由得皱了皱。 云瑶笑着对她招招手,“换过衣衫啦?” “换过了。” 小树乖巧依偎在云瑶怀里,随后说道:“婶婶,你要回京去吗?” 云瑶理了理她的发丝,温声问道:“小树想不想回京?” 小树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想回去。 不过若是婶婶回去,我也跟着你回去。” 云瑶从没有隐瞒过小树的身世,自从她开始懂事起,云瑶就将她父母的事慢慢告诉了她。 小树也能理解一些,不过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听着,并不多问。 云瑶笑着问道:“那里有没有想你阿玛额涅?” 小树这次沉默得久了些,说道:“见到阿玛时,我没有多开心,也没有不开心。 我知道阿玛与额涅都有自己的难处,可是我见着阿玛只是觉得陌生,我都不认识他。 婶婶,能与你在一起,还有姚姑姑嬷嬷他们,我觉着这样才是我最最开心的日子。” 云瑶搂了搂她,亲昵地道:“你别担心,咱们不回,过两天咱们还得出门呢。 你快去看看厨房里做好饭没有,吃完饭好早点打发你阿玛回京,咱们出去痛痛快快玩一圈!” 番外三 番外三 “混帐东西!” 胤禛将手中的茶碗掷向跪着的弘时,他犹觉得不解气,顺手抓起砚台又砸了过去。 十三大骇,手忙脚乱拉了一把弘时,砚台擦着他脸颊飞过,墨汁泼了他一脸。 弘时手一抬,挣脱开十三,仍旧梗着脖子哭道:“汗阿玛,朝野之上议论纷纷,皆言八叔九叔十四叔冤枉,只因汗阿玛排斥异己! 儿臣不过与弘旺他们交好,仰慕八叔文采,儿臣何错之有!汗阿玛宠幸弘历弘昼,不过是想借机惩罚儿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胤禛心中剧痛,他冷冷看着弘时,一字一顿道:“既然你如此仰慕他,以后朕就没有你这个儿子!滚出去!” 弘时一抹脸,爬起身跑了出去。 十三追了两步见追不上,停下脚步回转身,叹了口气劝道:“皇上,弘时他被有心人教唆,一时想左了,皇上可不能让不安好心之人得逞啊。” 胤禛脸色铁青,手下奋笔疾书,说道:“你无需多说,朕自小看他看到大,早就将他的秉性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他本是坚定之人,又怎会受人挑拨。” 他写好旨意,十三接过来一看,神色大变,手一抖几乎没有把圣旨掉在地上。 “弘时为人断不可留于宫廷,是以令为允禩之子。 今允禩缘罪撤去黄带,玉牒内已除其名,弘时岂可不撤黄带。 著即撤去黄带,交与允祹,令其约束养赡。 钦此。” 十三眼睛都红了,胤禛只有三个儿子,如今他旨意一下,等于绝了断绝了弘时的生路。 虽然胤禛说得容易,十三心里清楚,弘晖去得早,弘时等于他的长子,他在弘时小时候,也曾对他寄予很大的厚望。 希望越大,失望也越深。 十三也不想不清楚,弘时的脑子怎么就不能转过弯来。 别说看不清楚朝中局势,公开与亲爹政敌为伍,连起码的孝道都没有了。 胤禛心里不是不难过,只是太多的失望难过累积多了之后,也就变得麻木起来。 他想起云瑶离开府里回来的那次,弘时小小年纪,被教唆着说出来骂云瑶的那些话。 “没有这么个儿子,也省得以后同室操戈。” 胤禛靠向椅背,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十四怎样了,晚上还在嚎吗?” 前些日子十四脑子又犯了傻,在府里搭木塔。 被人上报给了胤禛,派人去拆除之后,他在住处状若癫狂,跟疯了般狂吼狂叫了一整晚。 十三想起十四这几年的折腾,对他也心灰意冷,只说道:“他一直被宠着长大,小时候要不到东西,就跟现在一样跳着脚哭,想要的东西一定要拿到手才能满足。 现在他也一样,只是没有人理会宠着他,闹一阵子自己也会没劲了。” 胤禛神色讥讽,“朕倒要看看他能闹到什么时候,你且不用去管,要寻死朕也成全他!” 十三应是,半晌后没有听到声音,他抬头看去,胤禛正望着藻井怔怔出神。 良久之后,他喃喃地道:“朕竟然耽误了这么些年与他们周旋,想做的事如今一事无成,真当可恶至极! 朕尚且念着手足兄弟之情,他们却半点都不体恤朕的一片苦心。 朕再也耽误不起,也休怪朕不客气了!” 十三瞧着胤禛神情愈发冷酷,被他神色浓烈的杀意惊得半晌都不敢出声。 胤禛在早朝上,重新强调了自己的想法:“《鲁论》有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朕受皇考鞠育教诲恩四十五年,今承大统,惟思永永无改,何止三年。 朕仰体皇考圣心仁爱欲保全尔等之意,实出于至诚。” 安抚了宗室皇亲的不安之后,下旨将老八交于宗人府严加看管,没几日老八便病亡。 与此同时,老九被革去黄带子,消除宗籍。 高墙囚禁不到三个月,便郁郁而终,连带其儿子一同被获罪关押。 胤禛雷霆手段之后,连同阿灵阿等被处死,老十也同样被囚禁,老八一党几乎全军覆没,已经掀不起任何风浪。 朝堂之上血雨腥风,云瑶远在江南,依旧如寻常般,过着自己悠哉悠哉的日子。 江南冬天与京城不一样,经常阴雨连绵,前些天晴了几天,太阳只冒出了头,还没有感觉到热气,气温又直转而下,下了一场小雪。 等到日次起来,地上的雪已经化掉,水洼里结了冰,田间地头结了一层白霜,又湿又冷。 天气变冷之后,院子里的人都爱往厨房里钻。 云瑶见状后,干脆将厨房改建得特别宽敞,灶间隔壁收拾了间房屋出来,平时都改在了这里吃饭。 今天厨房里送来了一只湖羊,锅里炖煮着大块的羊肉,香气扑鼻,惹得小白围在炖煮的炉子边摇着尾巴直转圈。 嬷嬷脚下放着熏笼,腿上摆着装毛豆的筛子,将里面不好的毛豆选出来,留下饱满的好泡了磨豆浆。 小树乖巧地坐在一旁,帮着选豆子。 马氏从锅里端出蒸好的酱鸭酱鱼干,魏珠手里提着个笼子窜进屋,笑得合不拢嘴,提着笼子说道:“从太湖里抓来的蟹,都没有歇脚直接送来卖。 我好不容易抢到了这么几只,拆了做秃黄油,直接蒸了吃也美味。” 姚姑姑看了跟在魏珠身后的长兴一眼,笑道:“长兴手里又提着什么好东西?” 大妮还是不爱说话,直接走上前朝木桶看去,顺手轻松接过来提着,说道:“里面是大黄鱼,拿来烧年糕正好。” 云瑶恰好走了进来,听到后笑道:“这么多菜,晚上又得吃撑了。 长兴,你再去拿两坛香雪酒过来煮上,多加些姜丝,吃了正好驱寒。” 长兴眼睛一亮,忙不迭跑去拿酒了。 小树站起来去端了把椅子过来放在嬷嬷旁边,云瑶走过去坐下,顺手也帮着挑起了豆子,说道:“嬷嬷,你歇会吧,选久了仔细眼睛疼。” 嬷嬷笑道:“大半都是小树选的,我眼睛还算灵光,等以后看不见,想做也做不了。” 云瑶见嬷嬷一双眼睛依然清亮,也就没有再多管。 虽然又找了些粗使的下人帮着做粗活,可是她闲不住,平时见到院子里落了几片叶子,都会拿扫帚亲自打扫。 大家到了杭州之后,除了云瑶之外,其他人最不习惯的就是饭菜太甜。 云瑶让大妮做了调整,后来住久了吃惯之后,当地人口味也差不多,习惯了江南甜口。 云瑶看着闷声忙碌的大妮,凑到嬷嬷身边嘀咕道:“嬷嬷,刚才隔壁村的张婆子,亲自上门来给她大儿子提亲,说想要求娶大妮。 我还没有想好怎么跟大嫂说呢,还有大妮也要先通气,她主意正,要是她不同意,一切都是白搭。” 嬷嬷也来了兴致,邻里之间她也熟悉,张婆子家也有座茶山,日子过得还算富裕。 不过想到大妮的年纪,又担忧起来:“那张婆子的儿子多大岁数了?” 云瑶说道:“张婆子她大儿子今年恰好四十岁出头,前面娶过一个,儿媳妇难产去了,一直就没有再娶,说是谁都看不上。 秋天采茶的时候遇到了大妮,就一直惦记上了,软磨硬泡要他娘前来求亲。 嘿嘿,张婆子也算有眼见力,哪里敢随便上门来。 不过被她儿子逼得急了,才硬着头来了。 张婆子这人虽然嘴碎,倒也还算爽快,也不敢隐瞒,坦白说了也不求大妮生孩子,她还有个小儿子生了三个孙子,只想着两人成亲之后和和美美过日子就成。” 嬷嬷琢磨半晌,摇了摇头道:“我看呐,大妮不会答应。” 云瑶觉得也有些玄,早先马氏也提过几次她的亲事,都被她毫不犹豫拒绝了,打定主意不成亲。 有次一堆人在厨房说笑,马氏如今上了年纪,比初到云瑶身边开朗了不知几何。 她也跟着大家一起说起了当年的辛苦:“如今回想起当年,那哪是人过的日子。 嫁的人不省心,儿子们也不省心,上头有公婆要孝顺伺候,简直就是在做牛做马。 来杭州的时候我回去过一趟,儿子们娶了亲,孙子也有了。 照说我就该回去好好享福,可见到大妮她阿玛,打死我也不想回去了。 糟老头子如今倒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也不去外面鬼混。 可要我回去面对着他,真是要了我的老命。 他老得脸上的褶子跟那老树皮一样不说,又抽旱烟,一张嘴臭气熏天,跟那粪坑差不多,臭得只把我没有熏晕过去。” 大家听得直瞪大了眼,想笑又怕大妮与姚姑姑不高兴,不由得向她们看去。 姚姑姑翻了个白眼,“你们看我做什么,大哥那德性,我以前都看不顺眼,大嫂又没冤枉他。” 大妮根本没有听,她在认真和面学着做葱包烩。 不过有人赏识大妮,云瑶也觉得高兴。 大妮多好啊,跟着马氏学了一手好厨艺,收了几个小丫头在身边教着,又懂得摔跤,现在还是小树的摔跤师父。 虽然她今年也已经四十岁出头,可是腰板仍然挺直,身体健壮,看上去也不过才三十出头的模样。 晚饭大家吃得早,热热闹闹吃完饭之后,外面天还亮着,都围坐在一起说笑聊天。 云瑶说了张婆子来提亲的事,大妮听了当即干脆拒绝了,给的理由也让人无法反驳:“不嫁,男人到了这个年岁大多不中用了,我不想再给自己找个阿玛。” 半男人魏珠与长兴缩在角落不说话,马氏神色有些尴尬,姚姑姑噗呲笑出了声,嬷嬷也笑眯了双眼。 小树在旁边认真地道:“大妮师傅,以后我赚了银子,买几个小倌伺候你,等你老了后我也给你养老。” 云瑶:“......” 屋子里瞬间笑成一团。 这时小丫鬟走进来,禀报道:“主子,外面来了两个人,穿得破破烂烂的,说是从京城来,做主的那个说自己叫完颜氏,一直哭着说定要见你一面。” 完颜氏? 云瑶皱眉一想,大吃一惊,十四的嫡福晋就叫完颜氏,她怎么到了杭州? 她忙道:“快去请进来。” 说完云瑶与姚姑姑忙起身去了正屋,不一会丫鬟领着两个衣着破旧,蓬头垢面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以前在宫宴时见过几次完颜氏的面,虽然眼前的女人苍老又憔悴,脸上脏乎乎的,她还是认了出来。 完颜氏远远就扑通跪下,姚姑姑赶紧上前一步扶起了她,说道:“福晋快请起来,主子不兴这一套。” 云瑶想起胤禛递来的那些信,见到完颜氏的做派,心里大致明白了些,她叹了口气道:“姚姑姑,先请福晋下去洗漱收拾一下,你们还没有用饭吧,吃饱了再说也不迟。” 完颜氏见到自己浑身的脏臭,也觉得有失礼数。 忙福了福身道:“倒是我心急了,还请你别介意。” 等到完颜氏跟着姚姑姑洗漱换了身衣服出来,看上去精神好了些,云瑶见她眼眶又红了,忙道:“先用饭吧,吃饱了再说。” 桌上已摆着羊肉酱鸭等吃食,完颜氏肚子正饿,也顾不得其他,与丫鬟狼吞虎咽吃了一大碗羊肉,把桌上的酱鸭等菜吃得干干净净,又喝了一大碗青菜鱼丸汤才放下筷子。 吃完饭完颜氏抚摸着肚子,松了口气道:“也不怕你笑话,我好久都没有吃过一餐饱饭了。 看管之人只管着男人们,对我们这些女眷看得不严。 我带着丫鬟偷偷溜出了京城,搭船到了杭州,一路上都提心吊胆。 虽然身上有银子,可是不敢现出来,不敢吃也不敢睡,跟乞儿一样好不容易找到了这里。” 说着说着完颜氏脸上泪流满面,从椅子上滑到地上跪下来,重重磕了个头:“求云主子救救十四爷吧!我实在是走投无路,只能来求你了。” 云瑶眉头拧得更紧,忙上前道:“福晋你快起来,我哪担得起你的大礼。 先起来好好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丫鬟搀扶着完颜氏起身,她哭着说道:“我也不是为了自己,只为了我的儿子。 前面的爷们闹出什么事,后宅的女人哪里知道。 可是前面八哥八嫂......” 八福晋也被胤禛斥责飞扬跋扈,一并处死了。 他的信中也说过,八福晋仗着自己有几分聪明,经常冲在前面抛头露面,为老八出谋划策,他一怒之下干脆一锅端了。 十四如今被囚禁于景山,见胤禛下了狠手,估计也吓破了胆,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惹是生非。 “我以前经常听到爷说起你,说云格格怎么怎么待他好。 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舔着脸来了杭州。 只求云主子帮帮我,我不求皇上能放过爷,只求不牵连到我的儿子。 哪怕他被革去黄带子也没事,做个普通寻常的百姓,能平平安安活着就成。” 云瑶心里不是滋味,平时大门都不出的女人,能不远千里摸到杭州来,不过都是做母亲的一片慈母心。 十四枉为人夫人父,自己儿子女儿妻妾一大堆,从来没有想过要是他没了,这些人会是什么下场。 他真是被德妃真是宠得昏了头,死不足惜。 胤禛虽然是他的亲哥哥,可不是他亲爹亲娘,连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弘时都能放弃,过继给“阿其那”,岂能容忍他一再的作死。 云瑶当然不会干涉胤禛的朝政,只念着完颜氏做母亲的不易,说道:“我也不能跟你保证什么,不过你既然到了这里,我也不会随口说些话来搪塞你。 你辛苦了一路,先下去歇着吧,等过两天我派人送你回京,带封书信给皇上,能不能帮得了你的忙,只得看天意了。” 完颜氏有了云瑶这番话,心里就放下了一大半的心。 她自呆在皇太后身边起,虽然一直深居简出,她们这些妯娌之间,谁不知道她这么一个人。 当年张扬的八福晋,在慈宁宫刺了她几句,皇太后很快就赏了几个侍妾给老八,后来八福晋再也不敢去招惹她。 就算皇上登基以后封后封了皇贵妃,可是皇上一直住在养心殿,从未踏足过后宫。 天热的时候圣驾到了圆明园,其他不管是皇贵妃还是皇后,全部都被赶去住在了畅春园。 今年选秀皇上也没有留人,只是给宗室指了亲。 谁不知远在杭州祈福的这位,才是皇上真正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云瑶留着完颜氏养了两日,见她心急如焚等着回京,念着她担心儿子,也不多留。 收拾了一些杭州的特产,派长兴亲自送他们回京。 长兴临走前哭兮兮地道:“主子,若是苏培盛强留了我下来,你一定要写信把我要回杭州啊,一定啊!” 云瑶没好气骂他:“美得你,人家苏大总管可看不上你,只管放心去吧。” 苏培盛看不上长兴,可是胤禛对他青眼有加,抓着他几乎一宿没睡,根本没有理会十四的事,将他在杭州的生活点点滴滴问得一清二楚。 长兴知道胤禛问的是云瑶的生活,他也事无巨细,自动隐瞒了她出去听戏捧小生的事,从早上几点起开始说起,直讲到夜里上床睡觉为止。 胤禛头天听过,第二天长兴还没有睡醒,又被抓着再去问了一遍。 直到十多天之后,长兴都快被问得快哭了,趁着十三进宫,偷偷缠住他央求道:“王爷,你帮着奴才跟皇上说说吧,奴才要回杭州去了啊,主子还等着奴才回去伺候呢。” 十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真是在杭州过得太舒服,皇上又不要你伺候,只让你说说话就叫苦不迭。 小树如今多高啦,她喜欢算学,如今学得可好了? 我也有好多事情要问你呢,你等着啊,我去见了皇上之后,咱们好好吃酒说说话。” 长兴差点儿没晕过去,苏培盛冷眼看着,还阴阳怪气在旁边说着风凉话:“哎哟,可对不住了,京城没了茶香,不能驻颜养容,我瞧着你的脸皮可苍老了好几岁呢。” 长兴转过身,拿背对着小心眼的苏培盛,神色忧伤凝望着南方。 十三走进养心殿,胤禛从奏折里抬起头,笑着说道:“朕真要让苏培盛去叫你呢,中午咱们一起用饭,吃杭州送来的湖羊。 这个羊肉特别鲜美,吃起来也不腥膻,完全不输草原上的羊。” 完颜氏去了杭州,也只有他们几个心腹知晓。 不过十三有些想笑,云瑶送给完颜氏带回来的东西,全部被胤禛收缴了。 胤禛说着脸色也淡了下来,冷哼了一声:“完颜氏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找上了杭州去。 若是先例一开,大家都找到她,不是得把她烦死。 不行,传朕旨意给浙江总督李卫,让他睁大眼睛看好了,以后有那不长眼的,立刻给朕抓起来。” 以前是闽浙两省总督,年初胤禛刚将两地拆分开,调了心腹李卫前去出任浙江总督。 十三忙应是,自从老八他们死后,有许多人上折子奏请处死十四。 完颜氏跑这一趟,云瑶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派了长兴亲自送她回京,看来十四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果然胤禛说道:“算十四命大,她的信写了当年在草原上与巴音台吉比试时,十四跳着脚给她助威。 她念旧,朕没法子,不敢......不能拂了她的意,你亲去警告十四,以后老老实实呆着,朕也不会要了他的狗命。 要是还敢再闹事,以后可没人能跑去杭州搬救兵了!” 番外四 番外四 雍正三年,弹劾年羹尧的奏折越来越多。 原本自从胤禛尚在潜邸之时,就倚重宠幸的重臣,终于被胤禛下旨械系到京,更将其子年富以及亲近师爷斩首示众。 十二月,朝廷议政大臣向雍正提交审议结果,年羹尧被列出九十二条大罪,每一条都足以被判极刑。 年氏本来就身体弱,一直在生病,听到哥哥年希尧被罢官,年羹尧被押送回京之事,当即重病不起。 十一月初三,正是一年中的大雪节气,外面滴水成冰。 屋子里虽然暖意融融,年氏还是感觉不到半点儿温度,全身冷得似冰一样。 她半倚靠在炕头,眼神无力望向屋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似乎又什么都没有看。 在她眼里的光逐渐黯淡下去时,终于看到一道明黄的身影向她走了来。 她目光紧紧粘在他的身上,不错眼追随着他,仰视着他,脸上浮起朦胧的笑意。 “爷。” 她好似还在潜邸,那年初次进府时,见到了那个年轻英伟的男人,心底的忐忑变成了无尽的喜悦。 哥哥们没有骗她,四爷不仅贵气逼人,还年轻有为,满足了她心中对未来夫君所有的想象与期盼。 “娘娘,这是皇上,皇上来看娘娘了。” 身边的嬷嬷急着小声提醒她。 胤禛站在炕前,只面无表情看着面色灰败的年氏。 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没有真正看她几眼,现在她面容枯槁躺在这里,他更觉着陌生。 她遣了伺候的奴才,一次次来报要请求见他最后一眼。 他念着她进府多年,虽然知道她是为了年家,也还是前来见她最后一次。 胤禛听到她宛如少女般娇俏的声音,眼神炽热盯着自己,眉心微微拧了起来。 她这等做派,还妄想着要为年羹尧求情,真当是天大的笑话。 苏培盛觑着胤禛的神色,忙斥退了屋子里伺候的人。 年氏笑容退去,呼吸也渐渐沉重起来,泪水从眼角滑落,顷刻间就泪流满面。 是啊,他现在已经是九五之尊的皇上,不是那个以前会对她笑,夸赞她才情的四爷。 其实也不是经常夸她,自圆明园那晚之后,他就没有再对她笑过。 以前她不甘心,哥哥们告诉她,男人没有不爱新鲜的。 那个女人已经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也没有见他怎么宠爱,甚至都没有在府里陪伴他左右。 不是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他们并没有常见面,他怎么会如府里其他人议论那样,其实他最宠的还是圆明园的那位? 直到那个女人离开府里,进宫去了皇太后身边。 他提拔她的家人,哥哥们先后出仕,并且身居要职,她也被封为侧福晋。 后来他登基为帝,她更是成了尊贵的皇贵妃,连着父亲被封爵,哥哥更是成为封疆大吏,一时风头无俩。 而那个女人,远远去了杭州,与他相隔两地。 如果,他没有把她放在心上,那这些赏赐看重都是假的吗? 年氏心里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 父亲说她性子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她一直不服气。 没有到最后见分晓的时候,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年氏想问,这些年他究竟有没有在意过她。 她嘴唇蠕动半晌,多年的孤单凄凉,终是再也压制不住,如杜鹃啼血般哀哀地道:“皇上,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呐!” 胤禛神情嘲讽,像是看疯子一般看着她:“你年家本是朕旗下家奴,你家人送你进府,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你自幼有才情过人的美名,朕以为你看得很明白,却没有想到却是沽名钓誉。 朕封你为皇贵妃,你哥哥年希尧写折子谢恩,朕的旨意早就写得清楚明白,希冀不该有的东西,最后未免竹篮打水一场空。” 年氏想起她被封为皇贵妃,大哥年希尧写的谢恩折子,胤禛回的朱批:“知道了,一切总仗不得,大丈夫汉自己挣出来的方是真体面,勉之。” 那时年家正当盛宠,完全没有当一回事,不过以为是胤禛对年希尧的鼓励。 原来年家落败早有有了端倪,这个男人的心机太过深沉,年家上下都没有能看明白。 年氏只觉得心堵得快透不过气,她捂着着胸口,不甘心地哭道:“为什么,为什么,年家有哪里对不起你,如今你要赶尽杀绝!” 胤禛看了她半晌,眼神冰冷,“朕还以为你会一直装傻呢,原来你都知道啊。 年羹尧滥杀山西郃阳堡七八百无辜百姓性命,朕已经是念着旧情按折没发,就凭这一点,诛你年氏九族都不为过! 你年家要求的不过是荣华富贵,这些朕都给了。 只是你们仍然不满足,还想要更多,可别忘了,这天下可不姓年! 朕也不牵连无辜,看在你跟了朕一场,你要的无限尊荣,朕都会给你。” 年氏见着胤禛身上浓浓的杀意,除了心痛之外,更觉着万念俱灰。 她这一生心系与他,不过是场笑话。 她仍然不死心,拼尽全力嘶声力竭问道:“她呢,如果是她呢?” 胤禛本来已转身往外走,闻言他回转身,嘴角是掩饰不住的轻蔑;“你凭什么与她比? 你也配?” 年氏望着胤禛毫无留恋离去的背影,她的手慢慢垂下去,眼神空洞,心中一片死寂。 年氏薨逝的消息传到杭州,云瑶看到后倒没有觉得特别惊讶。 她仔细回想着年氏的模样,发现这么些年过去,她不仅不记得年氏长相,连着福晋李氏,甚至胤禛,都快记不清具体的模样了。 看来她的日子过得太快活,京城的那些你争我夺,离她越来越远。 曾经的争吵爱恨,都已经掩埋在时光的长河里。 年家的轰然倒塌,君臣离心,烈火油烹,盛极而衰,这是恒古不变的真理。 自从胤禛来信中,频频提及对对年羹尧的不满时,她心中就有了预判。 尤其是他提到山西郃阳堡一案时,对年羹尧的恨意几乎跃然纸上。 他本就是个小气又爱记仇的人,年羹尧打着剿匪的旗号,让七八百无辜百姓枉死其刀下,早就埋下了今天被诛杀的祸根。 别说一个年氏,十个年氏也救不了他。 不过云瑶才没心思理会胤禛的狗血烦恼,她在包房里看戏,只看到一半就看不下去了,心里郁闷得很。 胤禛下令解除贱籍乐籍,同时严禁女伶登台,是他认为此时风气不好,女伶大多数都供给达官贵人寻欢作乐,干脆明令禁止。 他却没有禁止戏曲的发展,也没有急迫一刀切。 甚至在鄂尔泰上折子,说苏州一带风气不好,要遵旨关闭酒船,驱除戏子时,还给鄂尔泰传了密旨。 “移风易俗非数十年功夫不能,岂是急迫得的,苏州风气虚华,只好慢慢去劝谕。 如造了酒船,他一家衣食全靠它,从小学了唱戏,舍此无以营生,若一旦全禁止了,这些人必致失所。” 禁了女伶之后,原本唱女声的,戏班子里也开始男扮女装,由男声唱女声。 郑家班的台柱子琴挑尤为唱得好,长得又美,简直雌雄莫辨,云瑶最为喜欢,经常砸银子包场捧琴挑。 台上唱戏的琴挑身段依旧柔软,唱腔婉转空灵,颦顾之间风情万种,云瑶却觉得索然无味,干脆起身离开了戏楼。 小树正看得津津有味,虽然不解云瑶为何离开,还是乖巧跟在她身后上了马车。 云瑶见小树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自己,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了?” 小树老实地问道:“婶婶,你不是最喜欢郑家班的琴挑吗,他好不容易到了杭州登台演出,你怎么不看完就走了?” 云瑶向来开明,认为见多识广之后,才不会被一些乱象迷了眼。 平时除了带小树去铺子里采买,让她知道柴米油盐等生活所需的价钱,以后她自己当家时,不会轻易被下人糊弄了去。 就算戏曲多唱的是男欢女爱,也没有拦住小树不让她听,早些知道世情也好。 “唉,琴挑唱是唱得好,就是戏曲本身写得傻得很。 那穷书生上京赶考,遇到了管家小姐不嫌弃,想与他私奔。 咱们姑且算是官家小姐成天居住在后宅,没有见过男人,所以没什么见识,被他三言两语,说些好话哄遍了去倒也有可能。 后来这穷书生在野外遇到了狐仙,修炼成仙可得要多年的修为吧。 狐仙什么没见识过,她究竟是傻还是瞎啊,就死心塌地爱上了穷书生。 得知他与管家小姐私定终身之后,还甘愿为小跟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不过一介穷书生,哪里来的这么大魅力?” “啊?” 小树瞪大着眼睛,也觉着实在是难解。 云瑶笑嘻嘻地道:“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这穷书生是王孙公子,二是写这戏曲本子的,本来就是穷书生,在那里做梦呢。” 小树愣了下,抱着云瑶的手臂与她笑成了一团:“如果是阿玛与皇伯父扮做穷书生,肯定会有人对他们死心塌地啦。 阿玛除了额涅之外,还有侧福晋,侍妾。 皇伯父也是,有皇后贵妃娘娘齐妃熹妃好多女人再多一个官家小姐与狐仙,也不算什么大事,又不是养不起。” 云瑶见小树笑得小脸红扑扑可爱极了,忍不住拧了拧她的脸,问道:“那小树呢,若你是官家小姐与狐仙,又会怎么选?” 小树学着云瑶那样,牛气哄哄地道:“他倒想得美,我管他去死呢。” 云瑶:“......” 看来以后她说话要注意些,别让小树跟着她学到满嘴的粗话。 这时马车慢慢靠在巷子边停了下来,赶车的长兴敲了敲车门,探进个头说道:“主子,琴挑追来了,说见你半道离开,以为你有什么不满意之处,想问问你以后好改正。” 云瑶可是大手笔包了场,捧琴挑也花了无数的银子。 他见到金主半道离场,是该来问问。 她微微笑了起来:“你去转告他,说我没有什么不满之处,就是不想听了。 走吧。” 长兴应下跑了过去,很快马车就又动了起来。 小树又不解地问道:“婶婶,琴挑一直对你千依百顺,长得好看又听话,你为什么不见他了呢?” 云瑶笑眯眯地道:“这世上有无数的琴挑,不一定都得要再见啊。 只是我觉得腻歪了,烦了,就不想见了呗。 还有啊,琴挑也不过是为了银子,千万不要以为他有多在意咱们,这种一厢情愿的错觉断不能有,得认清自己,方能好好离场。 云瑶搂住小树,豪气十足地道:“听说新冒出头的沈家班也不错,等有空了再来听听看。 哈哈哈,若是好,咱们有的是银子,再捧出个琴挑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番外五 番外五 钱贵顶着绿头牌进来时,苏培盛只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便袖着手在一旁打盹儿。 最近钱贵风头劲得很,攀上了后宫某个主子,被主子串掇着他可劲的往皇上跟前凑。 天气寒冷,苏培盛心里也像吃了冰块一样爽得一激灵。 他就喜欢看钱贵这般找死也找不着道,瞎咧咧乱闯的蠢蛋倒霉样。 胤禛刚用完晚膳,尝了口新沏上来的绿茶,半是无奈半是生气。 云瑶那小气劲儿,每年的明前茶只肯分他一点。 还有秋茶,选给他的,叶片老得他以为是在吃树叶。 可他实在是拿她没办法,本来指定她的茶庄直接供给内务府,也好让她赚点银子,却被她一口拒绝了。 她嫌弃与官员打交道麻烦,再说她茶庄的茶叶又不是卖不出去。 这份尊荣虚得很,她又不需要光宗耀祖,而且她说得非常直白。 现在仗着他的势,能得到皇商的封号,等以后改朝换代,她就该被抄家了。 胤禛知道她指的是曹家被抄家之事,可两者岂能混为一谈。 他对曹家也仁至义尽,只让曹家将贪污亏空的银两补齐,而曹頫却偷偷转移银子家产,他才一怒之下家抄了曹家。 不过她离得远,他就是想生气也鞭长莫及。 等到吃了两口茶,他的气也消了大半。 罢了罢了,她还记得他就好,不然她一颗茶叶都不送,他也只得干瞪眼。 胤禛听到屋门口的动静,抬眼看去,钱贵脸上忙堆满笑,躬着身子请安。 胤禛看向他手里捧着的绿头牌,脸色一沉,冷声唤道:“苏培盛!” 苏培盛忙滚了进来。 胤禛神色冰冷,眼中杀意闪动:“拖出去处理了!” 钱贵见自己还没有开口就小命不保,害怕得双腿发抖,冷汗津津而下。 苏培盛抬手唤来小太监,将几乎没吓尿裤子的钱贵拖了下去。 胤禛觉着说不出的恼怒,每隔一段时日总是有人如蚂蚱般乱蹦,为了前程这些狗东西连命都不要了。 既然如此,他也就干脆成全了他们。 外面窸窸窣窣,一阵低低的呜咽声之后便没了动静。 胤禛吐出口浊气,顺手拿了本密折看了起来。 他一遍扫过,脸色已变得铁青,难以置信再看了一遍,差点没昏过去,怒吼道:“苏培盛,传怡亲王爷即刻进宫!” 苏培盛心中大惊,眼下宫门已经落钥,这个时刻传十三进宫,肯定是发生了天大的事。 他半点都不敢耽误,亲自出宫去传旨。 十三忙着连朝服都没有来得及穿,便与苏培盛快马加鞭入了宫。 一进养心殿,见胤禛手里紧紧捏着一本奏折,如困兽般在屋子里走动,气得七窍生烟。 “你看看,看看,这像什么话!” 胤禛盛怒之下,将折子朝十三扔了过来。 他手忙脚乱接住了一看,这是浙江总督李卫递上来的密折,上面措词谨慎,写了云瑶最近捧戏班的小生之事。 十三神色变幻不定,他也无法形容自己心里此刻的感觉。 云瑶远在杭州,还能把胤禛气得半死,实在是对她佩服至极。 “你去杭州,把她给朕带回京!真是在外反了天了!” 胤禛扭曲着一张脸,绕到御案后坐下,提笔飞快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说道:“这个快马加鞭送到李卫手上去!” 苏培盛躬身上前,将旨意密封起来。 他转身正要走出去,十三忙给他使了个眼色,劝道:“皇上,云格格断不是这样的人,还是等臣去杭州调查明白之后,皇上再做打算也不迟。” 胤禛想到自己在京城辛辛苦苦操劳,她却在外面花天酒地,一想到就气不打一处来。 “李卫递来的消息还能有假不成,她向来胆子大,朕又离得远,她什么事干不出来!朕一直忍着让着她,倒把她养成了这副狗脾气!” 十三不知为何有点想笑,不过拼老命忍住了,只小心翼翼劝道:“皇上,云格格脾气是大,可也不是不知分寸之人。 如果就这样强把她带回京,只怕她也会过得不畅快,这突然一挪地方,身体有个什么头痛发热的......” 胤禛听到十三提到云瑶身体之事,脑子就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不生病则已,一生病就得几个月,一提到他就心疼。 只是想着她对别的男人笑,她不再属于自己,他心里就闷得透不过气。 胤禛从来没有觉得这般难受过,他颓然坐在椅子里,喃喃地道:“朕被困在这里,放了她在外,没有一天不想起她。 朕以前对不住她,如今也是朕的报应。 十三弟,你去吧,一定要看清楚了,有敢往她身边凑的,有多少杀多少,朕不怕背负这些骂名。” 眼见快要过年,趁着这几天出了太阳,厨房外的院子里晒了许多酱鸭鱼干,一进院子就一股子酱香味扑面而来。 几只猫与小白在架子下面打转,不时想要跳起来去啃一口。 为了防着它们偷吃,架子特意搭高了些。 云瑶站在廊檐下,看着它们那副谗样,笑得肚子都痛了。 姚姑姑匆匆走了过来,着急地道:“沈班主家里的常氏来了,说沈家班全部被衙门抓了去。” 常氏以前也登台唱戏,只是胤禛下令不许女伶登台之后,她才退了下来。 云瑶也见过她,还私下听她唱过一次。 她除了戏唱得不错,为人也豪爽仗义,与沈班主两人夫妻感情很好。 云瑶听沈家班突然出了事,忙大步往外走,“带我去看看。” 常氏在屋里正六神无主转圈,见云瑶进屋,几步奔过去扑通跪了下来:“主子啊,你救救老沈他们吧,戏班子里的人都被衙门抓了啊!” 云瑶忙俯身扶起常氏,说道:“你先别急,坐下来好好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常氏依言坐在椅子上,拿帕子擦了擦泪水,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见年底了,戏班子也正是忙的时候,今天本来定好了要去陈乡绅家里唱戏。 谁知道一大清早,衙门就来了人,不分青红皂白把人全部抓走了。 我得到消息忙追上去问,来抓人的根本不跟我说原因,只说是奉了上面的命令抓人。 咱们不过是做着下九流的活讨口饭吃,同行之间也客客气气的,从来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我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托了相熟有些门道的人前去衙门打听,那里却没人敢多说一句话,只说咱们是得罪了了不得的大官,是总督衙门亲自下令抓的人。” 常氏白着脸,害怕得嘴唇几乎都打哆嗦:“如今他们全部被关在里面,也不许人前去探望,生死不明。 我也知道前来找你太冒失,可我实在是没了主意。 咱们这些人,不过都是被达官贵人捧着逗个乐的玩意儿,如今一出事,连个能求救的人都没有。 我也只能舔着脸上门来,只求求你能带我看看他们,不管生死,见见他们一面也好啊。” 云瑶听到总督衙门时,心里就大致有了数。 能指使李卫的,也只有远在京城那个小心眼的男人了。 云瑶先前其实也担心过,自己出来玩会不会惹怒胤禛。 开始时她还小心翼翼,后来见到没什么事发生,才放开了去玩。 再说她只是听听戏,见人唱得好多打赏捧了几场,越上了年纪,心就越发坚硬,哪里真会放在心上。 云瑶沉吟片刻,安慰常氏道:“你且先回去,我去总督衙门走一趟,得了消息马上差人来跟你说。” 常氏听到她的话,心里也微微松了口气。 这些年走南闯北,虽然身份低下,也还是长了些见识。 见她一个女人独居在此,又拥有偌大家业,却从没人敢觊觎半分,虽然不知道她具体来历,也能断定她肯定有深厚的背景。 云瑶送走常氏,半点都没有耽搁,写好了帖子,让长兴驾车直接去了总督衙门,然后投了帖子进去。 很快李卫的师爷就亲自出门来,上前一抱拳对着车门说道:“对不住对不住,东家现在公务缠身实在走不开,差遣小的前来迎主子进去,夫人已经在后面等着,好陪主子吃茶歇息。” 云瑶见李卫不出面,只派了个师爷出来不说,还准备把她打发给女眷接待。 她也没有多说,只坐在车里笑了笑客气地道:“茶我就不吃了,既然李卫在忙,那劳烦师爷转告他一声也行。 他抓了沈家班的人,还请他在牢里好好看着,到时候可得须发无伤放出来呢。 长兴,我们走。” 师爷愣住了,云瑶听起来语气客气,话中意思却没有半点客气。 长兴阴着一张脸,只冷冷看了他一眼,手一甩鞭子驾着马车离开。 他心中彻底没了底,慌忙提着长衫奔回书房,李卫抬起头,看着他道:“送走了?” “走了。 不过大人,小的总觉得不对劲。” 师爷事无巨细说了:“小的从头到尾都没有见上她的面,可听她说话,好像总有股无形的压力。 大人,她在御前与皇太后身边都呆了多年,还有皇上他......,大人,小的觉着,咱们是不是看走了眼?” 李卫神色也变了变,他一直在外为官,对后宫的女人不甚熟悉,只偶然听了几耳朵。 他知道有云瑶这么个人在他的地界上,也只如常吩咐了几句看顾着些,不生出事来就成。 到了杭州为官几年,也没听到她有什么出格之处。 直到前些时间,无意听说新冒出头的沈家班,后面出大钱捧的人是她的时候,才觉得无比的烦恼。 不上报吧,她曾经是皇上后宅的女人,这要是皇上追究起来,他得吃不了兜着走。 上报吧,她在他的地界上,出了事也是他办事不力,同样要被上面责罚。 李卫左思右想,还是写了密折给胤禛。 他作为男人,想着的是一个女人离开了这么多年,就算是以前多宠了几分,等时日一过,那点子情分早就没了。 要是皇上怪罪,也不会拿他这个亲信开刀,顶多斥责几句。 最好能把她召回京城或者处置掉,也省得他以后麻烦。 李卫为人本就小心谨慎,听师爷这么一说,沉思之后说道:“牢里的那些人别动他们,等我再写封折子上去,打探一下皇上的旨意再做打算。” 李卫的折子还没有递出去,十三就风尘仆仆来到了杭州。 李卫心中大骇,快要过年了怡亲王爷亲临杭州,凭着为官多年的本能,他立刻知道自己惹了大祸。 十三没有先到总督衙门,而是即刻奔赴了云瑶的庄子。 李卫如丧考批,忙不迭跟在了十三身后赶去了庄子。 这里他还是第一次来,见到普通寻常的青瓦白墙,心中说不出的忐忑。 云瑶在李卫那里吃了个闭门羹,思量再三之后,打定主意从源头去解决问题。 李卫算是爱民如子的好官,能成为胤禛的心腹大臣,肯定也是极为聪明之人。 再加上她还安稳无忧,表明胤禛对她还留有情面。 加上她狐假虎威的威胁,李卫肯定不会对沈家班的人乱用私刑,只要他们在牢里平安呆着就无需着急。 云瑶回去之后,立刻磨墨提笔给胤禛写了信。 她第一次写这么长的信给胤禛,几乎整整写了两大张纸。 信中解释了自己不过是喜欢听戏,就像看到美景美食多看了几眼,绝对没有其他想法。 为了显示诚恳,她思量之下,还取了晒好的酱鸭酱鱼干等一并送上。 她又给常氏递了消息,也只让她安心等待。 等云瑶见十三到来时,着实惊呆住了。 十三有多忙,胤禛有多看重他,在平时的信里面他可是写得一清二楚。 云瑶这时蓦然发觉,好像她在胤禛心中,比她想象的要重要那么一点点。 杭州晴了几天又开始下起了小雨,十三觉得又潮又冷,湿答答的非常不舒服。 待进了屋,看着这些年几乎没有变样的云瑶,他仿佛能体会到胤禛的怒气了。 这人跟人不能比,他自己如今头发都白了大半,她大他好几年,还年轻得跟小娘子一样,她这日子过得也太悠闲了。 云瑶亲自煮了奶茶招待十三,歉意地道:“本来些许的小事,还让王爷亲自跑一趟,都是我的不是。” 十三热热的奶茶吃下肚,身子总算暖和了些,他长叹一口气道:“我不来皇上就得亲自来了。 只是国库空虚,皇上也实在走不开,在宫里又气又急,只得差遣我来走一趟。” 他一字不差说了皇上在宫里召见时的情形,“我劝说了好久,皇上才打消了先前的念头。 我知道你不愿意回京,回去了肯定又会跟皇上怄气。 如今皇上每天忙得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实在是经不起这样折腾了。” 云瑶心虚不接话,只笑着谢过了十三。 这时姚姑姑进来,说道:“主子,李卫李大人求见。” 云瑶想起李卫先前的做派,心中虽然恼怒,却也没有为难他,说道:“王爷正好在,你去请李大人进来陪着王爷吃茶。 王爷也好把旨意传给他,让他早些放人。” 姚姑姑忙出去了,十三看了云瑶一眼,闷闷地道:“你能为不相干的人这般上心,怎么都不多关心些皇上。” 云瑶翻了个白眼,“几年没见,你如今怎么跟那碎嘴子的媒婆一样了? 我在杭州一直老老实实,过的是未亡人的生活。 皇上在宫里三宫六院,哪里就缺人关心,真是!” 她站起身,斜着他道:“你们好好聊着吧,我去厨房看看饭菜做好没有,你吃完也好早点回京复命。” 十三快没被她给噎死,见到长兴领着李卫到了门口,只得怏怏闭上了嘴。 李卫远远就瞄到了云瑶,只见她身形高挑,衣着素净,肌肤白皙五官清秀,看上去大约三十岁出头,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只她看到他,只淡淡扫了一眼,他就觉得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心中陡然发紧。 李卫上前下跪请安,云瑶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径直离去。 李卫只觉得头顶的压力骤然退去,心头也跟着一松。 十三招呼着李卫起身,烦躁无比看着他:“你先下令把那些唱戏的人放了,赶紧去。” 李卫见十三第一句话就是先让他放人,也不敢多问,忙躬身退下去交待了几句。 “王爷,你给下官透个底,下官这次没事吧?” 十三吃着茶,慢吞吞地道:“只要你没有惹到她就没事。” 李卫顿时想哭了,他忙坦白说了先前云瑶来见他之事,听得十三直斜睨着他,嫌弃地道:“你说你,怎么也算是皇上看重之人,跟着官家走,却不知道官家姓啥! 这么大尊菩萨在你的地界,你还敢装腔作势,把官场那一套拿出来对她,真是,唉!” 十三见李卫脸色惨白,平时两人关系还算好,也不忍心再吓他:“幸亏她心胸开阔,不会跟你计较,遇到那小心眼的告你一状,你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李卫这心,自从十三到了就七上八下的,这时方落回了肚子里。 他抹着额头的冷汗说道:“都是下官看走了眼啊,下官怎么都想不到,她......” 十三见李卫的惨样,心中方舒服了些。 何止他想不明白,其实很多人也照常想不明白,皇上怎么就对她死心塌地,一颗心完全掉在了她身上。 只能说一物降一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 十三匆匆地来,微服去沈家班听过一场戏,私下走访询问之后,见不过是普通寻常的戏班子,没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才又匆匆赶回了京城。 宫里已经粉刷一新,四下都是喜气洋洋过年的景象。 十三到了养心殿,见胤禛难得没有忙碌,而是坐在桌前饮着小酒吃酱鸭酱鱼干。 “十三弟,快来尝尝,杭州送来的年货,这东西佐酒最好不过了,不过已经不多,只剩下最后的两只。” 十三知道酱货肯定是云瑶送来的,不然胤禛结对不会这么宝贝。 他上前恭敬地坐下,仔细回禀了云瑶在杭州的点点滴滴。 胤禛一直静静听着,半晌后放下酒杯,神情无限唏嘘。 “朕收到了她的信,其实你一走,朕就想通了。 这么些年,朕一直在想着要做出一番成就出来,也不枉费在这尘世走了一遭。 可自从朕做了皇上,一天舒服日子都没有过上,累得跟那耕地的牛一般,还落不到半句好,编排出来骂朕的,比比皆是。 朕也想通了,以后该歇息的时候,就得好好歇息,否则长期以往,朕也活不了几年。 朕不能丢下她一人孤零零地在这世间,朕要活得比她长,要走在她后面才能安心啊。” 番外六 番外六 雍正元年起,十三就奉胤禛旨意,查清康熙年间户部留下来几百万两银子的亏损。 这一查就查了许多年,原本当初总理事务大臣的一共有四人,隆科多与十三是胤禛的亲信,马齐已年长爱和稀泥,老八纯粹是被胤禛拉出来做友爱兄弟的摆设。 隆科多与胤禛的关系自然不能与十三比,大部分的重任全部落在了十三身上。 本来十三总理事务大臣,许多大臣私下就有意见,一是认为十三太年轻,二是认为他缺乏当政的经验。 尤其是西北军中的宗札布最为活跃,到处散布胤禛重用十三,大清迟早会遭受不测的谣言。 宗札布原本安亲王岳乐的长史被老八举荐给十四,随他出征西北升为了将军。 胤禛听到后气得不行,安亲王是老八福晋的外家,与老八的那些过往恩怨全部被翻了出来,发了长折子斥责宗札布。 “今天今天凡是交付事情,竭尽血诚,王本无所经历之人,而厘清户部弊端,井井有条。 以朕之见,王实为行大义,明事理,尽忠诚,利国家,多知识之人。” 胤禛将此案交给当时的年羹尧处理,很快宗札布被砍了头。 流过血之后,质疑十三的声音总算小了许多。 十三当年一边要给大行的康熙与太后守孝哭灵,到了晚上一头扎进户部,从积灰的账册中清点当年的旧账。 虽然有胤禛的支持,只因年成实在太久,又涉及到许多满尚书,连十二贝勒允祹,诚亲王的世子弘晟也牵连到了其中。 允祹一直被苏麻喇姑抚养,难得没有被牵连进夺嫡之中,在胤禛初登基时,被派了主管内务府的差事。 谁知最后在胤禛反贪腐之中,被查出来内务府的亏空。 本来胤禛念着兄弟情面,勒令他补上便不追究。 谁知允祹脑子不太好使,居然有天拉着一车东西亲自上街去吆喝叫卖,说是变卖家当还债。 胤禛气得把允祹的贝勒之位掳掉,把他变成了贝子。 至于弘晟胤禛的惩戒更为严厉,他想起当年诚亲王的小人行径,怒将弘晟交给了宗人府处置。 这些本来就是康熙年间留下来的烂账,有些涉及其中的官员甚至已经过世,十三呕心沥血,最后也只追回了一部分。 十三这些年受到的阻碍与攻讦数不胜数,圈禁的十多年,他身体已经非常不好,加上几年忙碌下来,他现在几乎已是油尽灯枯。 直到雍正七年末,十三病重,胤禛才同意先前十三的奏请,尚余留的一百多万两,用户部的平余银两逐年弥补。 十三一生病,胤禛就恨不得天天去探望他。 原本他住在胤禛赐给他临近圆明园的园子里,见胤禛每天不仅要忙于朝政,皇上出行又得兴师动众,十三为了替胤禛省心省事,干脆躲到了山西去养病。 十三知道胤禛一直关心着自己,可他的身体也不大好,每次奏折都说自己的病已在恢复之中,只报喜不报忧。 直到雍正八年三月,十三实在病重,见瞒不住了,他才回到了怡亲王府养病。 胤禛得知之后,不顾臣子的劝阻,一定要前去探望已经病重不起的十三。 不过短短时日不见,胤禛只一进屋见到十三,热泪便汩汩而出。 原本正值盛年的十三,面色蜡黄,眼眶脸颊深深凹陷进去,病得几乎脱了形。 他见到胤禛前来,硬撑着身体想要起来请安,却实在全身无力动弹不得。 十三只得虚弱地靠在床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胸脯上下起伏,喘息着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胤禛忙上前几步,侧身坐在十三的床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各种悔不当初,他更咽着道:“十三弟,你快别动。 你骗得朕好苦,不是说病好了吗,怎么又这般厉害了。 都是朕不好,让你没有过上一天舒服日子,一直为了朕,为了大清辛苦操劳,把身体折腾成了今天这般模样。” 十三见胤禛流泪,眼眶也跟着湿润起来。 这一生,他也就在胤禛处,得到了些兄弟家人的温暖。 他深深喘息了口气,没有再如以前那般时刻守着君臣分寸,如同年轻时,蠕动着嘴唇道:“四哥,不怪你,这一辈子,我也算值得了。 总算做了个有用的人,没有成为一辈子被圈禁起来的废物。” 十三想起康熙年间十多年的圈禁生涯,眼泪顺着枯瘦的脸庞滑落:“四哥,对不住,弟弟不能陪你了。 弟弟记得你一直说为君难,皇上都是孤家寡人。 这以后的路,只剩下你一人走下去,完成你心中的宏图壮志。” 胤禛心痛如绞,以前康熙让他教十三算术,两人自幼相伴,比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十四还要亲近许多。 他们这些皇子阿哥们,看似尊贵无比,整个大清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可是他们又没有家。 自小不长在父母双亲身前,先有国礼才有家礼,兄弟又众多,能得到的亲人关爱实在少之又少。 后来兄弟们争夺大位,兄弟之间彼此反目成仇。 虽然十三没能参与,他却始终站在自己这边。 这些年也是他呕心沥血,领着总理大臣的差事,陪伴着他渡过了登基之后三四年的政权动荡。 胤禛热泪纵横,心痛至极地道:“十三弟,前几年我四面楚歌,没有你,大清不会有今天,我也不一定能挺过来。” 十三不仅仅是他的兄弟,更是国之基石,是他孤寂帝王生涯中的一点安慰。 其他近臣如张廷玉,鄂尔泰永远不能与他相比。 “四哥,以前我不懂,小时候总想着做出一番成绩,读书好骑射好,汗阿玛就能对我另眼相待。 等到汗阿玛把我关起来的那时候起,我才真正明白汗阿玛不是普通寻常家的阿玛,他是大清的帝王。 要想做一番事何其艰难,四哥,是你支持我,相信我,我才没有虚度此生啊。” 十三说几句话就停下来喘气,胤禛亲自拿了水喂了他喝,连声安慰他道:“你歇歇,等好些了再说给我听,我不走。”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再不说怕来不及了。 四哥,这些年都是你一直在照顾我,自小都是。 以前我冲动不懂事,吃了大亏受了大罪之后,才看出了谁是最亲近值得托付之人。 你,还有云格格,是你们救了我,连小树也被照顾得很好。 小树现在快长成了颗参天大树,她的算术比我当年学得好多了,她说要成为算学大家。” 十三枯瘦的脸上扬起一丝笑意,“四哥,这些年弟弟都看着你,为了大清殚精竭虑,从来没有真正歇息过。 可是你一定要保重身体,该放下的时候就放下吧,总得为自己活上几天。 要操心的事别说一辈子,就是十辈子也忙不完。” 胤禛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他紧紧握着十三冰冷的手,泪水又溢出眼角,脸上勉力扯出丝笑意点了点头。 “我醒得,太医每天都在请平安脉,也不像以前那样没日没夜拼命了。 我是哥哥,照顾弟弟是应有之义。 我没有照看好你,是我的失误,侄子们你尽管放心,我定会把他们照顾得妥妥贴贴。” 胤禛停顿片刻,只略作沉吟便说道:“弘昌也已关了这些年,又已娶妻生子,应当该懂事了,等下就放他出来在你床前侍疾。 你也要赶快好起来,以后不用那么辛苦,你是不是也喜欢羡慕云瑶那样的生活? 她与小树已经在回京城来看你的路上,等你病好以后,也坐船随她们去杭州,好好玩上一段时日。” 十三的长子弘昌在雍正初年,因被卷进弘旺他们的朋党之争中。 他吓得赶紧上了奏折,自行请奏把弘昌圈禁在府里反省,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放出来过。 弘时是胤禛的亲子,他都没有心慈手软放过,前两年已经郁郁寡欢而亡。 弘昌留下了一条性命,又被放了出来,这完全是因为胤禛对十三的看重。 十三想起早逝的嫡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锥心之痛,胤禛也体会过。 弘时去时,他连着许久都没能睡个好觉,后来病了许久才好起来。 他听胤禛许诺会照顾好怡亲王府,心中彻底没有了后顾之忧,听到云瑶她们回京,又放心了不少。 至少他走后,有云瑶在,胤禛不会太难过孤单。 他脸上浮起虚弱无力的笑容,“她们回来了吗? 四哥,她一直都这么热心肠,始终没有变过啊。 我以为她不会回来看我,以前去杭州的时候,她总是嫌弃我烦,说我越老越没趣,跟个老气横秋的老头子一样。 小树被她教得很好,我经常感概身前的儿女们,最对不起的就是小树了。 有次在杭州,我又在她面前说了出来,被她骂了一通,说我拿不起又放不下。 父母心父母心,当父母的不就是盼着儿女们过得好吗? 如今小树不仅脑子聪明,身体还很好。 骑马射箭摔跤样样都会,不像闺阁女子那般柔弱,肯定能长命百岁。 小树以后又会不缺银子,无生活后顾之忧,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若是小树长在了王府......” 十三自觉失言,忙住口没有再说下去。 胤禛本来认真听着,见十三突然停下来,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云瑶肯定是骂他收养宗室的女儿为公主,嫁到蒙古去抚蒙之事。 胤禛无奈地道:“我知道她定又在骂背后我,无妨,她的性子就那样,我也不会与她生气。” 十三回想起年轻时跟在胤禛身后,去庄子里混吃混喝的时光,他唏嘘不已,“那时候我还很小,总盼着长大成人,好能为额涅妹妹们撑腰。 长大成人不易,最为快活无忧无虑的时光,还是年幼的那些年。 那时候我喜欢红烧肉,也喜欢西瓜。 可我不好意思像十四那样直接张口要,云格格都能察觉到,会背着十四会多给我几块。” 他舔了舔嘴唇,“可惜现在这个时节西瓜还没有成熟,好想再吃到以前的红烧肉啊。” 胤禛强忍住伤心,温言安慰他道:“我有她做红烧肉的方子,这就让人去给你做。 等云瑶回到了京城,她做的只会更好吃,你别急,她很快就会到了。” 十三吃到了胤禛亲自督促炖煮的红烧肉,却没有能等到云瑶回到京城,再品尝一次当年在庄子里吃到的味道。 他也没能与小树见上最后一面,就如当年他亲手把她送出来一样,父女缘分终是太浅。 雍正八年五月四日,怡亲王十三去世,走完了他短短四十八年的一生。 番外七 番外七 十三从开始生病时,胤禛就写信告诉了云瑶。 一来她以前也经常听胤禛提起十三的身体还不如自己的好,以为他这次不过也如从前一样,只是小痛小病而已,很快就会恢复。 二是十三搬到山西后,也给云瑶去了信,说自己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想歇息清净一段时间,搬到了山西去修养。 云瑶知道若是十三有事,胤禛肯定会告诉她,就没怎么把十三的病放在心上。 不过仍然带着小树去了趟灵隐寺,给十三烧香祈福。 菩萨宝相庄严,小树磕完头烧完香,见云瑶仍然跪在菩团上,双收合十神色虔诚,不知道在乞求着什么,便安静站在旁边等待。 云瑶跪完起身,点了香插在香炉里,静静凝视了一会菩萨,低声说道:“我们走吧。” 小树陪着云瑶走出大殿,沿着寺庙往一线天走去。 每次来云瑶都会来这里走动一圈,这令小树十分不解。 她始终不太喜欢一线天,那块飞来峰巨石虽然看起来巧夺天工,总觉着只能看到一条缝隙的天空,未免太过憋屈。 看完一线天又吃完素面,两人上了马车往回走。 小树坐进车里,乖巧地把软垫放在云瑶身后,伺候她坐舒服了,自己才在她身边坐下。 云瑶瞧着小树年轻光洁的脸庞,她脸圆嘟嘟的,还没有退去婴儿肥,跪了大半天仍然精神奕奕,不由得笑了起来:“年轻就是好。” 小树抿嘴笑,说道:“婶婶也还年轻啊,许多人见到了婶婶,都猜婶婶不过是刚成亲的小娘子呢。” 云瑶噗哧笑出声,“若真有那么年轻,那不是人得是妖怪了。 人就得服老,现在走这么一趟,就觉着全身都快散架了似的,得好几天才能养回来。” 小树想起年初去世的嬷嬷,心里难过,神色也不由得暗淡下来。 她不愿意长大,长大之后发现身边的人都在变老,甚至离她而去。 云瑶察觉到小树心情的低落,拍了拍她的手,温和地问道:“怎么啦? 担心你阿玛了? 他还年轻着呢,不会有事的。” 小树摇摇头,思索片刻之后,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云瑶,认真地说道:“婶婶,我知道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后,肯定会被骂不孝。 每次京城王府写信来,不管是阿玛还是额涅哥哥弟弟妹妹们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觉着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 包括阿玛生病......,婶婶,我知道发生这一切都有特殊的原因,照着规矩理法,就别说什么原谅不原谅了,我压根就不该恨他们。 我自小生活得很好,有这么多人宠着关心着,也的确没有怪过他们,可是也无法把他们真正当作自己的父母双亲。” 云瑶从未听过小树提及自己的父母,一直以来她都很乖巧懂事,也不大爱说话。 不管是见到十三来杭州,还是怡亲王府来信,都在一旁默默看着,从不抱怨也从不曾议论。 今天还是初次听到她主动提及父母,一时间有些诧异,不过没有发表看法,只是微笑着认真聆听。 小树年轻稚嫩的脸庞上,满是无奈又茫然:“可他们的确是我的父母啊,我的亲事也需得他们点头同意。 额涅从没有自己的意思,她的意思都是阿玛的意思。 皇伯父就算指婚,也会先问问阿玛的想法。 现在阿玛一生病,估计他们又更得为我的亲事着急了。” 小树现在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在她这个年岁,大部分姑娘都已经成了亲,就算没成亲也至少定下了亲事。 兆佳氏也来了几次信,在信里面每次都提到了京城还未定亲的年轻男子,虽然她没有明说是位小树相看的人家,但字里行间都透露着着急。 云瑶也不能说他们有错,父母操心儿女亲事再正常不过。 照着十三与兆佳氏的态度,在这个时代其实已经算是非常克制了,没有直接给小树定下亲事,然后强令她出嫁。 尤其是十三,因为两个妹妹远嫁蒙古后早早就没了,一直是他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 他虽然没有能养小树,却始终关心着这个女儿,经常从京城给小树送东西来。 他更希望小树能嫁得近一些,最好能嫁到京城,他能亲自看着她出嫁,以后也好为她保驾护航。 云瑶完全尊重小树的想法,她笑着问道:“那你怎么想,以后打算嫁人成亲吗,或者有没有想过要嫁什么样的人?” 小树提到自己的亲事,完全没有小姑娘的羞涩,凝神想了想,坦白地道:“我完全不想成亲,大妮姚姑姑嬷嬷她们都没有嫁过人,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至于嫁什么样的人,其实我仔细观察过男人,想来想去都觉得不是我想要的。 拿阿玛来说吧,他算不算好夫君,这个需要额涅去评判。 在我的眼中,阿玛是个好官,却不是一个好夫君,甚至连好父亲都算不上。 我知道规矩理法如此,就因为这些规矩理法,所以才更令人无奈。” 云瑶微微拧起了眉。 她自己身边带的姚姑姑她们,虽然没有嫁人,算是过得还不错,但是她们的身份不一样。 虽然云瑶拿她们当家人看待,可是在世人眼里,她们仍然是奴才,一辈子伺候主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小树却不同,她现在是金枝玉叶的郡主,以后说不定还会被胤禛封为公主。 在这个时代,她想不嫁人,简直无异于痴人说梦。 云瑶想了想,轻言细语说道:“小树,和光同尘,要异于常人,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比如我以前也不想成亲,可是造化弄人,我只是个小小的奴才,大行皇上把我赐给了皇上,我又不想死,只得遵旨老老实实去做了格格。 这一路走来,其中的辛酸苦楚自不用说。 现在我过得好,只因为我还在规矩之内,再加上皇上的宽容,能偏安一隅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但是就算有这些,也免不了风言风语,他们因有皇上压着,不敢拿到台面上来说而已。 可等皇上去了以后呢,我就不敢保证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说不定等到老了,我一样得回京城去。 那时候没人护着你,上面随便给你赐婚,甚至拿你去抚蒙,你又当如何?” 小树愣住了,她先前根本没有想这么长远。 云瑶也一直尊重她的想法,她想学什么都依着她,从来没有勉强她过。 想到必须得嫁人这件事,小树垂下头,难过得眼眶都红了。 云瑶叹息一声,握着她的手轻声道:“不要泄气啊,这世上还是有好男人。 比如就有江南很多的诗书之家,家里教养出来的后生,人品都还不错。” 她顿了下,然后笑了起来,“再说了女人不能不嫁人,但是总不能不许守寡吧,比如望门寡这些。” 小树蓦地抬起头,眼里是难以掩饰的惊喜激动,笑着猛地点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 云瑶斜着她,说道:“瞧你这小样,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我还是希望你能少吃些苦,快快活活过一辈子。” 小树笑倒在云瑶怀里,亲昵地蹭了蹭她,问道:“婶婶,你真相信菩萨吗,我见着你先前祈祷时好认真啊。” 云瑶以前也不信鬼神之说,现在她仍然也不相信,不过想到自己的来历,斟酌着说道:“白日见鬼这些事当然不信。 但这人啊,总得信一些什么,不然全无约束,自由自在过了头,也不好。” 小树神色若有所思,然后又不解地问道:“婶婶,可是你一直是喜欢自由自在的人,为什么会喜欢一线天啊,我很不喜欢,只看着就觉得憋闷。” 云瑶哈哈大笑,“憋闷吗,其实跟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也差不多,就只能看到头顶那一片天。 世上有多少人连那一线天都看不到呢,我看了权当是在提醒自己,不能太得意忘形,得居安思危。” 小树离开紫禁城时虽然还小,还是有在慈宁宫的一些记忆,她想起宫里长长的甬道与宫墙,人从那里望出去,也不过只能看到一线天而已。 她嘻嘻笑起来:“所以皇玛法不喜欢住在宫中,总是到处跑来跑去。 皇伯父没有银子,最多只能跑到圆明园去住着。” 云瑶念着小树已经长大,也该跟她多说一些朝堂之事,虽然她不在官场,可也不能什么都不懂。 她解释道:“你皇玛法的想法岂是你能理解的,江南历来就是朝廷的钱袋子与粮仓,文气浓厚,又沿海。 加上是前朝的旧都所在,这些日子“江南案”闹得沸沸扬扬,甘凤池虽然被抓,前明势力虽然遭到了重创,但是小规模的反清复明组织仍然存在。 江南万万不能乱,两江与闽浙之地的封疆大吏,一直都是皇上的心腹重臣。 比如先前的浙江总督李卫,如今因他母亲去世才暂时回去守孝。 说起来,李卫还是你阿玛举荐的呢。 你先前说你阿玛不是好丈夫好父亲,其实看一个人,端看你站在什么角度去看。 当年你阿玛把你送出来,也是在是无奈之举。 人总有多面性,你阿玛当年为他的年轻气盛付出了代价,十几年的圈禁日子,可不是一般人能熬过来的。 如今你大哥......,唉,你阿玛才是最难的,他曾经历过圈禁时看不到尽头的苦日子,却不得不让你大哥再过一遍。 你说他作为父亲,心里得该有多痛。 小树,这就是皇权,一道旨意,就能让百年家族顷刻间灰飞烟灭。” 云瑶给她讲当年的年氏以及年家,还有隆科多的佟家,以及兆佳氏当年的迫不得已。 尤其是十三在胤禛登基后,虽然他有胤禛的全然信任,却仍然历经艰险,几次差点被反对的官员联合起来算计进去。 “小树,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让你一定要去原谅他们。 只是让你更多一些了解,在生死面前,心中的那点爱恨情仇,不过是再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小树对朝堂大事只了解个大概,知晓某家又被判刑斩首了。 今天听云瑶说起其中的细节与其中的惊险,禁不住心潮起伏,第一次察觉自己离那些生死大事如此之近。 “婶婶,我知道了。 以后就算对额涅她们不认同,但也会试着站在她的角度去理解她,这样彼此都会好过一些。” 云瑶见小树满脸自责,笑着安慰她道:“我也是到了现在这一大把年纪,才勉强活得明白了一些,以前甚至还不如你呢。” 十三从山西回来之后,云瑶就接到他病入膏肓的消息。 如果按照以前,小树肯定不愿意回京去看他,其实现在她也有点犹豫要不要回去。 云瑶理解她见到一大府陌生人的不适感,不过她自己本身也要回去。 自从上了年纪之后,她的心变得柔软了许多。 世上熟悉亲近的人越来越少,哪怕会面对京城的复杂关系,她也想回去见见十三最后一面。 小树见云瑶要回京城,立刻也下定了决心跟着她一起回,说道:“婶婶,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云瑶顿了一下,说道:“小树,就算你这次不回去,我也会劝你回去。 他不仅仅是你阿玛,还是值得敬重的忠良之臣,当得起你的一跪。 我现在无比后悔,当年没有留在京城送太后娘娘最后一程,可后悔是最没用的东西,与其以后怀念,不如珍惜当下。” 接到胤禛消息的次日,姚姑姑与魏珠他们上了年纪,云瑶与小树只带了随行伺候的小丫鬟,从杭州登船回了京。 只她们紧赶慢赶,在离京城还有一天水路时,便得知了怡亲王去世的消息。 小树甫一得知,整个人就僵住了,小脸渐渐苍白,然后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一脸。 云瑶心里也说不出的难受,十三对她来说,是弟弟也是朋友。 他才四十八岁,真正能实施他心中为国为民的理想与抱负,不过才短短八年时间。 她也没有去劝小树,任由着她痛哭,哭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过些。 晚上船停下来歇息,小树仍然神色哀哀,红肿着双眼望着船舱外怔怔出神。 云瑶怕她伤心太过,叹了一口气,劝道:“天气冷,早些去歇着吧。 你阿玛肯定早就得知了我们回京的消息,他知道你回来看他,不但不会怪你,肯定还特别开心呢。” 小树轻轻嗯了声,云瑶常常对她说,不能改变现实,就得试着先去接受。 她心里后悔伤心交织,更多的还是歉疚。 她从来没有好好去了解过许多人交相称赞的阿玛,在他几次来杭州时,她也没有想过要去与他相处,只是觉着他很陌生,便不由自主躲避开了。 等她准备试着去弥补时,他已经离她而去,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也算是对她不孝的一种变相惩罚吧。 云瑶又叮嘱了伺候的丫鬟照顾好小树,她连着在船上摇晃了多日,也疲倦不堪,洗漱之后也上床歇息了。 现在云瑶很少失眠,只要一沾床就能睡着,今晚她脑海里一直回想着以前与十三的点点滴滴,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突然,她连人带着被褥,一起被人紧紧抱在了怀中。 她大吃一惊,下意识刚要出手还击,耳边又传来了温热的气息。 胤禛似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更咽低喃:“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十二年,足足十二年了,我终于再见到了你......” 番外八 番外八 云瑶愣愣地看着胤禛,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月色朦胧,透过窗棂照在胤禛胡子拉碴的脸上,眼角都是深深的皱纹,神色疲惫不堪。 若不是依稀能辨出脸部轮廓,她几乎真会把他当成打家劫舍的强盗。 胤禛凝视着云瑶,手颤抖着在她眉眼上拂过,“你一点都没有变,一直是我梦里的样子。 我现在就觉着是在做梦一样,不敢相信你真的又回到了我身边,” 云瑶抓住他的手,脱口而出道:“你怎么变这么多?” 胤禛呼吸一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闷闷不乐地道:“我已经连续几天几乎都没有睡觉,听着你快到了,连夜赶了来接你,都没有来得及休整收拾一下。” 说着说着他就感到委屈至极,话也变得酸气四溢:“你一点都没有变,我却变得越来越苍老,倒惹了你嫌弃。 我可都是因为思念成疾,每天想你想的。” 云瑶忍不住想笑,她可没有那么大的脸与他的大清江山比。 她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忙拿火折子点亮灯,拿起外衫披上,说道:“妾身去叫人给你打些热水进来洗簌一下。” 胤禛片刻都不舍得与她分开,忙伸手拉住她,说道:“不用,马上天就要亮了,我们先坐着好好说说话。” 他几下脱掉外衫往床上一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快上来吧,别累着了。” 云瑶:“......” 他还真是不见外。 十多年的光阴,虽然他经常来信,云瑶还是感觉到了强烈的陌生感。 那种沧海桑田的感觉,让她无法如他那样,别说亲密无间,就是随便说说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连句这些年你好吗,都问不出口。 问一个皇帝好不好,好像有点儿冒犯,还有些矫情。 胤禛见云瑶站在那里不动了,神色为难,也察觉到了她的疏离。 原本见到她的狂喜与激动退去,只剩下无尽的无奈与难过。 在路上他想了很多话想要对她说,这些年他对她的思念,他的江山,他遇到的困难,解决后的轻松愉悦,他对十三去世的悲痛。 他有好多好多的话,所以他不顾鄂尔泰与张廷玉的反对,特意赶了来。 他想重温那次南巡路上,两人对着清冷的月光,相拥而眠窃窃私语的情形。 最后他嘴唇动了动,嘴里涌上阵阵苦意,从来不知道,说话也会变得如此的难。 “放心,你不愿意的话我绝对不会强迫你,这些年都忍过来了,再多忍忍也不算什么大事。 你上来歇着吧,我先去收拾一下,等下用早饭的时候再来找你。” 胤禛下床穿好衣衫往外走,云瑶根本没有往男女之事去想,见他误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她见着他低落的神情,心里其实也挺过意不去。 他累成这样还特意跑出宫来接她,再加上他现在是皇帝,出宫有多麻烦她也清楚。 他就这么满怀激动满怀喜悦地来,她却泼了一盆冷水过去,将他的一腔热忱瞬间变成了难以言说的尴尬。 云瑶手抬到了半空中,又无力垂落。 留下来相顾无言,也只是徒增烦恼。 胤禛出去之后,云瑶和衣躺在床上,却再也睡不着了。 这一世的那些人那些事,在眼前一一闪现。 云瑶发现,许多以前的纷争烦恼,现在已经渐渐变得模糊。 光阴是把刀,刀刀催人老,又剔去了不重要的细枝末节,只留下最重要的主枝干。 那些能相守相伴到老的人。 云瑶睁着眼睛想了许多,直到了天蒙蒙亮时,她干脆起身下了床。 丫鬟梅溪听到动静走进来,手脚麻利拿了素净的衣衫来伺候云瑶穿上,心有余悸地道:“主子,昨晚有许多护卫上了船,现在厨房都被人接手了过去。 先前奴婢要去打水,都查问了半天没能进去,说是有人会送上来。” 云瑶知道这些都是因为胤禛,他现在是皇帝,排场自然不一样,厨房这些地方都是重地,自然不允许其他人靠近。 她想到昨晚的事,心里歉疚更甚。 胤禛对十三有多重视,她最清楚不过。 不管两人有多少的隔阂,她在这个时候也该多安慰他一下,而不是在他正悲痛的时候,还雪上加霜。 云瑶想清楚了,神色也松快起来,说道:“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也无需害怕,只依着规矩当差就可以了。 我这里没事,你去看看小树起来没有。” 梅溪应下走了出去,很快苏培盛领着小太监打了热水送进来。 云瑶见苏培盛亲自前来,她笑着道:“劳烦苏大总管了。 你怎么没在皇上跟前伺候?” 苏培盛恭恭敬敬地请安,笑容满面地道:“奴才当不起主子的谢。 皇上见到主子这次没有带惯用的姚姑姑她们来,怕其他人伺候不好,特地差奴才前来伺候。” 云瑶愣了下,没想到胤禛如此心细如发。 她忙道:“你还是回去皇上身边吧,他那边缺不得人。 丫鬟们我也早用惯了,这边也没什事。” 苏培盛见云瑶坚持,只得躬身退了出去。 云瑶洗漱完出来,胤禛也走了进屋。 云瑶见他收拾修整过,虽然脸色还是不大好,眼里仍然充满血丝,精神却好了许多,不再如昨晚那样颓败。 她忙迎上去要见礼,胤禛一把拉住她,说道:“快起来。 我先过来看看,就怕你等饿了。” 苏培盛领着太监送来了早饭,这时小树也走到了门口,见到胤禛顿了下。 她还是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一时间没有认出来他是谁。 不过见着屋子里的阵仗,小树也猜出来了胤禛是谁,忙上前跪下来磕头请安。 胤禛打量着小树,眼眶又渐渐发泛红,俯身抬了抬手:“快起来快起来,小树都长这么大了。” 小树起身恭敬立着,胤禛叹息了一声,“先前你阿玛听说你要回来,一直很高兴地盼着等着。 要是他能见到你最后一面,也能走得更安心了。” 小树本来就为十三的离开感到愧疚,这时更是眼泪止不住啪嗒啪嗒地掉,她更咽着说道:“都是我不孝,没能赶回来见到阿玛最后一面。” 云瑶见状忙拉着她道:“山高路远,你又不能长翅膀飞回来。 快来用早饭吧,下午就能回到京城,到时去你阿玛灵前多磕几个头,他不会怪你的。” 胤禛也觉得话说重了些,知道云瑶护短,生怕她生气,忙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才放了心。 对云瑶他可以低头,对着小树他可不会道歉,说道:“快来用早饭吧,你额涅也在盼着见你一面,回去的时候多在她面前尽尽孝。” 小树忙点头应下,不过她见着胤禛在,忙说道:“皇伯父你与婶婶一起用早饭吧,我回去船舱里用就行。” 胤禛见小树不留下来打扰他们,心里对她又满意了几分,点点头道:“也行,用完饭你再歇歇,等船到京城的时候自会有人叫你。” 小树聪明,她知道自己被嫌弃了。 胤禛可是皇上,她心不由得有些慌,忙向云瑶看去。 云瑶暗自白了胤禛一眼,这么多年这小心眼的毛病还是没有改,反而愈发厉害了。 她对小树笑了笑,温和地道:“去吧,没事。 睡不着就写写字,在甲板上走走,别在屋子里闷着。” 小树见云瑶安抚的眼神,心里松了口气,忙福身后退了出去。 胤禛坐在桌前,习惯性等着太监前来伺候。 他见云瑶自己动手夹了个锅贴,他才恍然回过神,斥退太监,也自己动起手来。 云瑶当作没有看见,只管低头不声不响用饭。 胤禛夹了只锅贴放在她面前,说道:“我出来前想着你习惯江南口味,特意带了擅长做江南点心的厨子。 不知道他们做得地不地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云瑶顿了下,她没想到胤禛连这点都考虑到了,一看桌上都是些江南口味的点心粥饭。 她心里百般滋味,抬头对他笑笑,说道:“妾身在江南也是南北的饭食都吃,哪里的都能吃习惯。 倒是皇上你不用迁就妾身,你事物繁忙,得吃饱吃好才行。” 胤禛听云瑶关心自己,原本昨晚的不快与郁闷顿消,连声道:“我也吃得习惯,这些年特意让御膳房都做江南口味的饭食,就盼着以后能与你吃到一起去。” 云瑶心中暗自叹息,原本鲜美的锅贴吃在嘴里如同嚼蜡,他对她这样好,可是她却无以为报。 吃完饭,胤禛也没有回去忙,坐在椅子上陪着她吃茶。 茶叶是云瑶自己带来的龙井,他只吃了一口就忍不住笑了:“这茶不错,难得吃到你的好茶。” 云瑶以前小气不肯给他好茶,现在被他当面指出来,虽然脸皮厚,还是忍不住老脸一红。 胤禛怕她翻脸,左右看了看,又咳了咳找补道:“不过只要是你送来的,我都觉着好,就是十三弟我都舍不得给他吃。” 说道十三,他神色又黯淡下来,自责地道:“都是我不好,这些年十三弟辛苦操劳,没有一天歇息的时候。 不是因为太忙太累,他不会这么早就去了。” 云瑶叹息一声,安慰着他道:“王爷一直有报效大清之心,你给了他这个施展的机会,他能实现自己的抱负与愿望,自然是无怨无悔。” 胤禛愣住,然后眼睛一亮,“十三弟临走前也这么说,没想到你与他倒投契。 不过我还是觉得对不住十三弟,他去得早,现在他的陵墓规格远远不够。 要是从户部拿银子出来修,那些大臣们又得出来反对,我懒得听他们的废话,干脆拿了私房银子出来给他修陵墓。 他的亲王封号,再加封为世袭罔替,也能照拂到他的子孙后代们。 小树我也打算封她为和硕公主……” 他见云瑶的脸色沉下来,慌忙解释道:“我绝对不会把她拿去抚蒙,你放心。” 云瑶有了他的保证,瞬间松了口气,胤禛其实与康熙差不多,在大清面前,其他的人与事都得让位。 胤禛瞄了她一眼,心道好险。 对小树他其实也考虑过抚蒙的事情,只是念着云瑶,他又把这个想法压了下去。 要是他敢下让小树抚蒙的旨意,云瑶估计会跟他拼命。 “回去后你与我一起住在养心殿,等到十三的丧事过去,咱们就住到圆明园去。 万方安和修好了,你还没有看过呢,我以前在园子里时就总是想,要是你能看到,与我一起泛舟湖上该多好啊。 你放心,皇后她们都住在畅春园。 万方安和我没有让其他人住进去过,我说过只有你能住,就绝对信守承诺。” 云瑶越听下去,眉毛拧得越紧。 她只是回来给十三吊丧,听着胤禛的意思,好似把她以后的生活都安排妥当了? 番外九 番外九 怡亲王府。 门前挂着白幡,连灯笼也用白布蒙了起来,一片肃穆。 侍卫禁军将王府围了个严严实实,门前先后停了几辆朱漆马车。 胤禛先下了车,他转过身,伸手去扶云瑶。 她哪用得着他扶,微微侧身避开,利落地下了马车。 胤禛想起以前她一直是这样的脾性,禁不住关心地道:“仔细些,你如今上了年纪,可不能再这般冒失,要是摔着了可怎么办?” 云瑶斜了他一眼,她哪里老了,才是老头子好不好!她气得不去看他,探头去看身后跟着的小树。 小树已经下了马车,正抬头看着怡亲王府的匾额怔怔出神。 十三的世子弘晓与长子弘昌,弘皎已在门外恭迎,眼神不时偷偷瞄向云瑶与小树,好奇地打量。 他们见着胤禛前来,忙收回目光,恭敬跪下来磕头请安。 胤禛抬手道:“起吧。” 弘晓在前,躬身迎着胤禛从大门进去,云瑶拉了拉小树,轻声道:“走吧。” 小树回过神,看着眼前陌生的哥哥们,轻轻嗯了一声跟在后面一起进了正屋。 因胤禛前来,其他吊唁的宾客已被支开,只剩下兆佳氏领着侧福晋们在守灵,此刻都跪了一地恭迎圣驾。 胤禛叫了起,前去在十三的灵前亲自上了柱香。 云瑶随后上前去拜祭,她红着眼,定定看着金丝楠木的棺椁,与十三这些年相识的点点滴滴又冒了出来。 清溪边那个尚只有她大腿高的小孩子,如今已经永远躺在了那里。 小树则跪在地上磕头,再起身时,她眼眶已经通红。 云瑶见兆佳氏已经头发花白,人憔悴不堪,眼睛红肿,此刻正不错眼看着小树,泪流满面。 小树跪完十三,又过来给兆佳氏下跪,她只一声“额涅”唤出口,兆佳氏已经哭得立不住,一旁的弘晓忙上前扶住了她。 云瑶见着兆佳氏母女哭成一团,她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人间最难割舍的就是亲情了,可惜皇家这些偏偏淡漠。 其他的妻妾们也跟着一起蒙着脸哭,眼神却不时看向云瑶。 她们都听过她的大名,今日终于得以一见,好奇的,探究的,思索的,鄙夷的,各种眼神都有。 云瑶早就察觉到了大家的打量,不过她并未放在心上,大大方方任由她们看。 她眼神扫过弘昌,他面无表情垂着眼睑不知在想写什么。 弘晓与弘皎都是兆佳氏所出,两兄弟正围着她不停低声劝说,同时也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妹妹。 拜祭完胤禛把弘晓三兄弟叫到一旁去吃茶说话,兆佳氏也领着云瑶与小树,去了女眷的歇息处。 丫鬟上了茶,兆佳氏就迫不及待斥退了她们,然后朝云瑶跪下来,重重地磕了个头。 云瑶吓了一跳,忙上前搀扶起她,急着连声道:“快起来快起来,福晋你这是,你不是折煞我了么。” 兆佳氏抹去眼泪,携着云瑶的手说道:“你当得起,先皇在的那些年,你对我与王爷帮扶甚多,我早就想着能亲自给你磕头,只是一直没有这个机会。 你离开京城这么多年,不是为了王爷,也不会再回来。 王爷一直在说拿你当姐姐看待,就是亲姐姐,也做不了更多了。” 云瑶不过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她觉得受之有愧,忙扶着兆佳氏坐下,说道:“福晋你快别这样说,王爷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他先走了,我......” 她说着忍不住更咽起来,兆佳氏也陪着她一起流泪,“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 我娘家的兄弟姐妹们,在我们落难时,一个都不见了。 多亏有了你与皇上,还有把小树照顾得这么好,不是你们,小树估计活不下来。” 她抬头看向小树,眼里露出欣慰的神情,“我做了无数次的梦,想象了无数次,都没有想象出小树的模样,只因她实在与我想象的太不同了。 王爷以前从杭州回来时,跟我说了无数次,让我不要担心小树,说小树与京城的闺秀小姐不一样,小树是一棵树,其他女子是一朵花。 我当时就在想,女人是得长成一棵树,我若是能像小树这样,遇到那些困苦,就不会过得如此艰难了。” 小树神情一震,她看着兆佳氏,心中百般滋味蔓延。 以前兆佳氏的催婚,她觉得厌烦。 见到兆佳氏被她搂在怀里哭,虽然有心里准备,还是觉得不适应。 在她的成长中,好像从来没有见到云瑶这样当面痛哭过,她的哭笑都克制。 久而久之,小树也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 小树一直认为兆佳氏就如那些普通的后宅妇人,只知道顺从,相夫教子。 何况她陪着十三一起吃苦多年,照样有侧室小妾的孩子生出来。 听到兆佳氏的话,她才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她这般幸运,自小家里就把她当一棵树,而不是当一朵娇花般养着。 兆佳氏慈爱地看着小树,“你阿玛虽然这么说,其实我知道,他就是嘴硬,其实自己一样关心着你。 每次看到什么好东西,都念叨着说,要给小树送一份去。 就是刮风了下雨了,他也常常自言自语念叨,不知道杭州天气怎么样。” 小树泪水又流了出来,忙拿帕子掩住了脸拭去泪水,歉疚地道:“额涅,都是我不好,然后你们操心了。” 兆佳氏心疼不已,忙安慰她道:“你快别哭了,当父母的哪里舍得见着自己的孩子吃苦受罪。” 她侧头看向云瑶,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先前十四家里的完颜氏来吊唁过,她听说你要回来,说想来给你磕个头。 她说当年鼓起了勇气去杭州,心里根本也没底,只是为了孩子,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多亏得有你,她说现在虽然十四出不去,可皇上没有禁着女眷们,日子过得比以前舒心多了,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平平安安才是最大的福气。” 云瑶想起以前十三十四在一起打闹的时光,如今一个已远去,一个被圈禁多年。 世事变迁如沧海桑田,再也回不去原来的模样。 她想了想之后说道:“不用,不过是举手之劳,她与十四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兆佳氏忙道:“那等她下次来,我再跟她说一声,你如今忙,也难得回来一次,许多人削尖脑袋想要见你,关系拖到了我这里来,都被我推了出去。” 云瑶愣住,她不知道自己还有这般厉害,在杭州最开始时也有帖子递进来,不过她都没有理会,久而久之也就没了。 没想到回了京城,她又变成了香饽饽。 她就算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人不过是要通过她巴结胤禛,她现在快变成李四儿第二了,想到这里云瑶更觉得世事荒唐可笑。 “多谢福晋帮我拦下来,以后还有再来的,你尽管帮我回绝了,我还要去仁宪皇太后陵前祭拜,没有空见人。” 兆佳氏忙应下,胤禛不能在府里久留,这时差了苏培盛前来提醒云瑶回宫。 她才刚来没多久,还想留下来陪陪小树,说道:“我留下来再说会话,皇上忙就先自己回宫去吧,无需管我。” 苏培盛应下退了出去,不一会又来了,打蜡着脑袋说道:“主子,皇上说要与你一起回宫。” 云瑶见胤禛一副她不走,他也不走的架势,只得跟兆佳氏打了声招呼,对小树说道:“我先走了,你有事就差人递消息进宫来。” 小树忙应下,一屋子人又恭送圣驾离开。 云瑶正要上马车,胤禛有自己的步辇,他拉住她道:“你随我一起。” 反正已不是第一次不合规矩,云瑶也懒得再管,上车之后坐下来,胤禛看着她红肿的眼眶,心疼得直不断嘀咕抱怨。 “明天我再陪你来就是,只不能再哭了,哭多了伤肝。 再说这里也是小树的家,一屋子都是她的亲人们,又不会吃了她。 留下她自己一人,也能让她与额涅哥哥们熟悉起来,再说她已经这么大了,你就少操些心吧。” 他话锋一转,委屈地道:“都没有见你为我这么操心过。” 云瑶简直哭笑不得,斜着他皱起了眉头,“明天妾身自己去王府,皇上你可别跟着去,否则规矩一大堆,倒耽误了功夫。 再说妾身总不能这样舟车劳顿赶回来,只匆匆忙忙上一炷香,然后就又回了杭州去。” 胤禛脸色变了变,虽然不大高兴的样子,但始终未说什么。 回到养心殿,他陪着她去到后殿,说道:“我在宫里时,大多数的时候都住在东稍间,你与我住一起,就在西稍间住吧。” 东西稍间本来都是胤禛的住处,窗棂全部用琉璃镶嵌。 里面的炕上铺着明黄锦被,南窗下摆着矮塌,西边设置净房,里面一用物品应有尽有。 云瑶不由得看向胤禛,这里连皇后都住不得,她住进来也实在是太过显眼。 “妾身还是住在别的地方吧,皇上,你的好意妾身心领了。” 她指着看上晃眼的明黄被褥,苦笑道:“妾身更怕晚上睡不着。” 胤禛毫不在意,唤来苏培盛吩咐道:“把被褥换成素净的蓝色。” 云瑶以前就喜欢蓝色的被褥,她曾说过蓝色容易安眠,没想到他还记得。 胤禛哪能不知道她的顾虑,脸色一沉,厉声说道:“如今我已经是皇上,连你的住处都安排不得,那这个皇上做得也未免太憋屈了。 你尽管放心,断没人敢多言半句,有那敢嚼舌根的,我扒了他的皮!” 云瑶被他的狠戾惊了一跳,这时仿佛才后知后觉,这个男人已经是杀伐果断的九五至尊, 她想反正也住不了多久,等到十三出殡之后就会回杭州,以前跟她有过节的,只有齐妃李氏,懋嫔宋氏,皇后乌那拉氏。 其他人都是点头之交,只这么一段时间,也扯不上什么关系。 云瑶不再反对,胤禛脸上重新又浮上了笑意,带着她在养心殿转了一圈,他指着东暖阁的明窗说道:“以前你说喜欢亮堂的地方,我把这里全部换成了琉璃。 就算是天气阴沉,屋里也不用需得点灯才能看清楚,如今我都在这里批奏折见臣子。” 云瑶跟着他,听他介绍着在养心殿的点点滴滴:“汗阿玛去后,我觉着自己没有与之相比的能力,便没有搬进乾清宫。 这里原本是造办处所在,我下令造办处陆陆续续迁了出去,后来一直居住在了此处。” 云瑶对乾清宫也熟悉,养心殿与乾清宫相比,简朴了许多,远不如其奢华,也符合胤禛简约雅致的审美。 不过她发现他除了为政事操劳,几乎没有其他的休息享乐,生活也如他的审美,单调简单到了极点。 在前殿转了一圈正准备回后殿,这时苏培盛上前低声禀报道:“皇上,太子爷求见。” 胤禛顿了下,说道:“你让他先去等着。” 云瑶见他有事要忙,忙说道:“妾身自己回去吧,皇上你先去忙,不用管妾身。” 胤禛虚虚揽着她,脚下不停,说道:“我送你回去,弘历来也没什么事,每天他都会来,我要考教抽查他的功课。” 云瑶骇然,弘历也已经成亲生子,现在还要每天被胤禛检查学业。 怪不得乾隆爱与雍正唱反调,甚至审美都与他南辕北辙。 胤禛陪着云瑶回到寝宫,他又亲自过问了一遍屋子里的陈设,见一切妥当后才离开。 到了晚膳时,胤禛抽空回来陪云瑶用了饭,又匆匆回到了东暖阁。 云瑶洗漱完上床歇息,躺在陌生炕上,本来她昨晚就没有睡好,连续多日的奔波辛苦,以为会一觉睡到天亮。 谁知只睡到后半夜,她却蓦地惊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她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她侧头看着窗外隐隐的光,起身走到窗边,探头往外看了一眼,见东侧的屋子黑着,估计胤禛还在歇息,便又悄悄转身回去。 “叩叩叩。” 门上传来轻轻叩击声之后,一个小太监轻声道:“主子可是需要些什么?” 云瑶吓了一跳,她在杭州多年,从来不用下人值夜,到了宫里也让梅溪自己回去睡觉了,没想到胤禛还是留了小太监在外伺候。 “不用,我这里没事。” 她不由得想起了魏珠,念着小太监辛苦,温声道:“你下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 小太监停了片刻后,恭敬地答道:“奴才谢主子恩典,只是皇上还没有回来歇息呢,奴才已经习惯了。 奴才就在外守着,主子有事吩咐一声便是。” 云瑶更吃惊了,胤禛昨晚就已经劳累到了极点,现在都已经丑时过了一大半,他居然还没有睡觉,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啊。 她想了想,穿上外衫走出屋子,问道:“皇上可还在前面东暖阁?” 小太监躬身答道:“是,皇上每天都在东暖阁处理政事,每天大致只歇息两个时辰左右。” 云瑶轻叹一声,说道:“我前去看看。” 小太监忙提着灯笼在前面领路,云瑶到了前殿,东暖阁窗帘拉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只光透出来,能看到里面还灯火通明。 守在外面的苏培盛见到她来,忙迎上前说道:“主子怎么还没有睡觉?” 云瑶说道:“我来看看皇上,他还在忙着吗?” 苏培盛答道:“皇上与太子爷还在里面,主子请稍等,奴才这就进去禀报一声。” 云瑶听弘历也在里面,思索了一下说道:“不用了,我这就回去,你提醒皇上早些去歇着。” 苏培盛忙恭敬应下,云瑶转身走了一步,听到胤禛在里面扬声道:“苏培盛,外面何人?” 苏培盛忙进了屋,很快胤禛就急步走了出来,不住打量着云瑶,关心地道:“你怎么还没有睡,可是睡不着吗?” 云瑶看着他眼角眉梢难掩的疲惫,说道:“妾身已经睡了一觉起来,见到皇上还没有歇息便来看看。 妾身这就回去了,皇上也先回去忙吧,不过切记早些回去歇息,别累坏了身子。” 胤禛听她关心自己,眼里溢满了笑意,说道:“我这就与你一同回去。” 他又吩咐苏培盛:“你让太子也回去歇着吧,明天再早些来。” 云瑶下意识往屋内看了一眼,窗户的帘子拉开了,窗边站着个青年,面容与胤禛有几分相似。 他神情若有所思,也正抬眼看着他们,见到她看来,似乎怔楞了下,然后朝她微微颔首,转身走开了。 云瑶猜他应该就是未来的乾隆,她对乾隆的最大印象,主要是他热闹与欢天喜地的审美,喜欢下江南,四处留笔墨题词。 还有他被后人封为爱新觉罗.牛皮癣,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敢把自己的字写上去,连《快雪晴时帖》,都有勇气在旁边添上了他那笔不算好的字。 更甚的是,《富春山居图》上,被他写满了密密麻麻臭不可闻的诗与感悟,几乎快把原画都淹没了。 而他又活得太长,到了嘉庆时期,大清江山几乎急转直下,一直衰败了下去。 由盛而衰是必然的过程,她没有本事评价一个帝王的功过,她也不清楚谁是嘉庆。 可自古有句老话,富不过三代,到了乾隆这里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胤禛没有注意到屋内的动静,只揽着云瑶往后殿走,一并回到了西稍间。 “平时我也这么晚睡觉,先前我回来看过你,见你睡着了才回到了前面去忙。 时辰还早,你再去睡吧,我看着你睡,明天你也别急,等睡够了再起来。” 云瑶皱眉,“皇上,你这样长期以往,身子肯定吃不消。” 她顿了下,还是直接说道:“你先前还在自责,说怡亲王爷是因为太过劳累才英年早逝,怎么轮到了自己,反而愈发变本加厉了?” 胤禛在矮塌上坐下来,背靠在软垫上,抬手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我睡不着,一闭眼就总能瞧见十三活着的样子,他陪着我熬夜忙碌的时光。” 云瑶心里跟着一酸,她见苏培盛上了茶,说道:“可有温牛乳,还是换这个来吧,否则吃了茶更睡不着了。” 苏培盛看了胤禛一眼,见他点点头,忙答道:“是,奴才这就去换。” 苏培盛很快换了热牛乳上来,云瑶陪着胤禛喝了一盅。 他喝完热牛乳,脸色缓和了许多,深深呼出口气,说道:“我平时晚上也不怎么喝茶,自从十三弟走后,晚上睡不着就会喝上几杯。 我怕自己也这么快去了,可我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做完呢。 我知道这些年自己太过严厉,臣子们们私下也在抱怨,骂我不近人情的也有。 这些大清的蠹虫,他们只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全然不顾老百姓的死活,就算是灭他九族也不为过。” 胤禛去年年底设立了军机处,现在几乎是大权独揽,皇帝权力几乎达到了顶峰,但是这样同样也有弊端,比如说事事得亲力亲为。 现在十三又没了,只剩下张廷玉与鄂尔泰两个最亲近的大臣,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云瑶劝说道:“事情永远也做不完,只有活着的时候才有可能。 妾身不懂政事,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只是皇上,你觉着以自己的身体,还能撑几年?” 胤禛沉默不语,半晌后低低地道:“皇后也病重了,怕是熬不了几个月。 她听说你回了京,递了消息来说想见见你。” 云瑶想到那些年与皇后的交锋,具体细节在脑海里已经模糊,连为什么争斗都已经忘记了,印象最深刻的,反倒是第一次在德妃宫里见到她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穿着福晋端庄富贵的朝服,板着脸做出端庄的大人模样。 云瑶没想到她居然也不行了,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过了一会后方轻声道:“好。” 胤禛伸手过来,将她的手紧紧握住,眼里是无尽的哀伤。 “身边的人都一个个都离开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自己。 等十三下葬之后,我陪你一起去看看皇后。” 他停顿一下,又低低问道:“你说这些失去亲人的痛,要多久才能消失?” 云瑶想起离开的皇太后,娜木钟嬷嬷,还有已经苍老不堪的马氏与姚姑姑,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她沉吟之后,坦白地道:“日子照常得过,但是心中永远会有缺失的一角,永远都会有遗憾,永远都不会消失。” 全文完 全文完 十三停灵在永福寺,云瑶又带着小树去孝东陵拜祭过仁宪太后。 连着多日辛苦守灵哭灵,就算是小树还年轻,也累得眼底出现了淡淡的青色。 云瑶更是累瘦了一圈,上了马车后就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小树乖巧地将靠垫塞在她身后,又轻轻帮她捶着腿。 云瑶睁开眼,握住小树的手温和地道:“别忙了,你也歇一会吧。” 小树忙道:“我不累,婶婶,你要不要喝水?” 云瑶摇摇头,“这些天忙着也没有机会问,你在府里过得还习惯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小树抿嘴微笑,“没有,有皇伯父与你在,还有额涅看着,哪里有人敢惹我。” 她伸出手臂晃了晃,得意地道:“我自己也厉害着呢。 大哥弘昌就被我收拾了一顿,再也不敢在额涅面前阴阳怪气了。” 云瑶想到每次见到弘昌,他都几乎耷拉着一张脸,好像别人都欠了他银子没还一样。 听到向来温和斯文的小树居然与他打架,云瑶忙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树轻蔑地撇了撇嘴,说道:“还不是那样呗,他总觉得阿玛生前偏心,他被关了这么多年,本来被封了世子,最后却落到了七哥弘晓的头上。 现在皇伯父又加封了世袭罔替的亲王爵位,他就更加眼红了。 就是在守灵时,也不时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不过额涅不愿意在灵前闹起来,就没有理会他,怕阿玛在天有灵,知道了也会难过。 那天派给他的差使,让他看着些长明灯别熄了。 说是让他看着,有下面伺候的奴才在,他不过去督促过问一下而已。 说这事小吧,也就是偶尔去看看的事。 说大吧,灵前的长明灯熄灭了,可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硬是没有去看过一次,下面的奴才上行下效,也偷奸耍滑没有管。 最后七哥去看到了,及时添了灯油。 七哥气得不行,额涅气不过也说了他几句。 这可不得了,他的委屈一下上来了。 说他是长子,捧盆摔盆的事轮不到他,倒派他做这些下人做的差使,把他当成了灶间的那偷油婆。 说额涅仗着儿子多,又送了女儿出去博富贵,所以处处欺负他这个庶子。 我气不过,上前扯着他一摔,一下就把他撂倒在地。 威胁他说要是再敢嘴里不干净,就见他一次揍一次,反正他也知道我有人护着,他只能吃哑巴亏。” 小树神色黯淡下来,挽着云瑶的胳膊靠在她身上,闷闷不乐地道:“大哥现在老实了许多,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得劲。 我在府里只住了这么些时日,就觉得憋得慌,不知道额涅是怎么过来的。 哥哥们妻妾成群,还有阿玛留下来的侧福晋小妾,乌泱泱的一群人,成天扯皮拌嘴。 婶婶,你以前是不是也因为这样,所以才去了仁宪太后身边?” 云瑶不会轻易评价去争宠的人,毕竟诱惑太大。 王权富贵不是人人可得,生在皇家进了皇家,还想独身事外有点难。 可她觉得,人还是该有底线。 就她自己来说,不是她曾经历过,女人还可以过不一样的日子,可以有不同的选择,不用靠生孩子争宠。 也许她也一头扎进了这个名利场,至今是死是活也还难说。 不过这些已经是过往云烟,她想起了明天还要与胤禛去看皇后。 不管是仇人恩人,都已经渐渐离开人世,就更没有提的必要了。 只是云瑶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回来的这段时间,虽然有胤禛在撑腰,可她也不能仗势就不讲规矩。 她除了去怡亲王府,在宫里时,养心殿前殿是胤禛批阅奏折,见大臣的地方。 在白天时她呆在后殿,连屋门都不会出去。 现在她也已经快憋得透不过气,恨不得立刻回到杭州。 “年轻的时候,觉着一点点委屈,就是天大的事。 现在老了,回头去看看还真可笑。 不过我老啦,现在倒不用看这些脸色。 你还年轻着呢,多看看吃吃苦也好,也算是难得的经验,反正过不久我们就回去了。” 马车渐渐停下来,小树忙掀开帘子朝外看去,然后站起了身,说道:“婶婶,皇伯父来了,我下去坐别的车。” 云瑶来孝东陵,胤禛本来要陪她来。 可他实在走不开,要是来了的话,拉下的正事又得熬夜去做。 她最后拉下脸,他才勉强答应。 没想到不过才分别一天,他又追了来。 小树下去没一会,胤禛就上了马车。 云瑶见他风尘仆仆,忙拿出帕子递给他:“快擦擦,你怎么来了?” 胤禛没有接帕子,而是打蛇随棍上把脸凑了过去,“我来接你,今天我们顺道一起去圆明园。” 云瑶本想把帕子直接糊到他脸上,看到他额角留下来的汗水,他怕热还在大太阳下在外赶路,忍了忍顺势帮他擦了擦。 胤禛的脸都快笑成了朵花,云瑶看得直眼酸,倒了杯茶递给他,问道:“不是明天再去圆明园吗?” 胤禛本来还想就着她手喝,见她瞪了过来,忙伸手接过去喝了口,说道:“在宫里你一直在屋子里呆着,我怕你闷得慌,早去一天你也能早些出来透气。” 云瑶愣了下,她这段时间什么都没有说,没想到胤禛那么忙,还是注意到了她的情绪。 “我知道你不愿意呆在宫里,在江南这么多年,你早就习惯了那里无忧无虑的生活。 这次你回来,面对宫里宫外的规矩,你好似手脚都被绑起来了,走路说话都小心翼翼。” 胤禛深深凝视着她,眼里写满了不舍,但是仍然说道:“这次多亏你回来,有你陪我这一段,我已经好过了许多,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挨过这段日子。 我知道你想要回杭州,所以趁着你还在,我要多珍惜与你相处的日子。” 云瑶心里一暖,眼睛也跟着湿润起来,她狼狈地转过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她其实一直在想怎么向胤禛提,在京城的这段日子,他对她关怀备至,对她千依百顺,所有的好她都看在眼里。 他是帝王,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唾手可得,可是他还是没有忘记初心。 年轻的时候兴许不懂感情,但是他后来对她的承诺,都从来没有变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君子一诺,承诺比相守相爱还要难。 就算是在她前世,能一辈子守着承诺的,也少之又少。 胤禛也万般不舍,能开口说出让她走的话,已经费劲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伸手揽住她,勉强笑道;“我也想过过你江南闲云野鹤的生活,你等等我啊,等我放下了这一切,就随着你来。” 云瑶一震,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胤禛看着她笑,“怎么,你嫌弃我老,不想收留我?” 云瑶摇摇头,她实在是太过吃惊,不由得结结巴巴地道:“你可是......,不是,你怎么能来?” 胤禛叹口气,闷声道:“我现在来不了,再过些年吧,要是能活到那天,我就来找你。” 云瑶松了口气,原来他只是有这个想法。 他能放下大清江山来跟她在一起,说起来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 马车到了圆明园,一路行进去,云瑶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不禁心潮起伏。 现在的圆明园景象,与她以前见到的,几乎只有未改道的河流与湖还能看出原样,尤其是万方万和。 她以前看到的是一片在建乱糟糟的景象,现在呈现在眼前的,是以汉白玉为基底的建筑群。 建在汉白玉上面的重重亭台楼阁,几十间房屋殿宇相连起来,气势恢宏,连着假山流水,景致美得不似人间。 从东南角的码头登上宝船,到对岸的十字型亭子下船。 亭子周边种着奇花异草,这时正争相开放,云瑶觉着空气中都是香甜的气息。 胤禛一路上跟她讲解着各处的景致,携着她的手来到正殿,上面匾额是他亲笔手书的“万方安和”四个大字。 他笑着道:“以前的字太过青涩,不过字随心动,现在再写,看上去又不一样了。 这些年奏折批得多,字迹愈发潦草,反而不如开始时的工整。” 云瑶这些年也没有放弃写字,在她看来,胤禛开始登基时写的字,笔锋太过锐利。 这几年写的反而愈发洒脱恣意,她更喜欢他现在的字。 胤禛顾不上歇息,带着云瑶到了万字房的瀑布处,拿起挂在柱子上的千里眼,笑着道:“你且来看看。” 云瑶睁大了眼,这不是后世的望远镜吗? 她兴致勃勃走上前,胤禛细心地教她使用,“看得清楚吗?” 虽然这时的千里眼还不够清晰,看得也不太远,但是透过千里眼,整个“万方安和”的风景一一呈现在了云瑶的眼前。 夕阳西下,四下都被渡上了一层金光,在镜头下更为恍惚。 不知为何,云瑶有些想哭,这些一切都太过虚幻。 如梦如幻,譬如朝露。 胤禛接过千里眼,慢慢欣赏着园内的景致,“以前我心烦意乱时,就自己一个人静静来看风景。 万方安和看不够,就去九州清晏,杏花馆,一路看下来,也就心平气和了。” 云瑶听得鼻子发酸,她仿佛看到了巨大的天地间,他独自一人的身影。 “汪汪汪”,几只小狗撒欢地朝他们跑来。 云瑶看着狗狗们头上扎花的扎花,梳小辫子的梳小辫子,眼角不由得抽了抽,心中的落寞瞬间一扫而空。 他还是这么爱狗,哪里像她的猫狗都是随便放养。 他的狗狗们不但打扮得精致,还有一大群奴才伺候,简直就是狗生赢家。 晚上到了晚膳时,胤禛还安排了戏班子来西北殿唱戏,他们坐在正西殿内,隔水相望,一边吃饭一边欣赏。 他不住打量着她,终是问道:“你觉着他们唱得能与沈家班的琴窕相比吗?” 云瑶愣住,接着噗呲笑出了声。 不管怎么变,他的小心眼始终如一,她都快忘记了,亏他这么多年还记得。 云瑶咳了咳,好整以暇地道:“嗯,还不错,就是少了些野趣,太过工整匠气了。” 胤禛瞪了她一眼,也忍俊不禁,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胤禛就陪着云瑶一起去了畅春园探望皇后。 畅春园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清溪缓缓流淌,仍旧清澈透明,花草树木也郁郁葱葱。 不知为何,云瑶总无端觉着,畅春园好似处处都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凄清。 皇后住在清溪书屋,云瑶对这里太过熟悉,故地重游,她心里说不出的感慨。 沿着廊檐走进正屋,除了半躺在床上的皇后,多年未见的李氏与钮祜禄氏,耿氏等都在屋内。 大家见到云瑶,各种眼光齐刷刷的扫了过来。 她扯了扯嘴角,真是久违的感觉。 虽然大家都老了,可是这种氛围还真是始终如一,半点都没有变啊。 因为有胤禛在,几人忙收回视线,紧接着福身请安,皇后也挣扎着要起身,胤禛忙道:“你还病着,不用管这些虚礼。” 他又对屋内的嫔妃们摆了摆手,说道:“你们且先出去吧。” 几人又忙鱼贯而出,李氏边走还边打量着云瑶。 她看着李氏瘦削苍老的脸,只微微笑了笑,福身对她们见礼,又上前朝皇后福身请安。 皇后躺在锦被中,只剩下了瘦瘦小小的一团,脸色蜡黄中透着灰败之气,说话都有些吃力。 胤禛问了几句太医的诊断,用过何种药,伺候的嬷嬷都一一仔细回答了。 他对皇后关心地道:“你且安心养病,不用操心太多。 你们先说说话吧,等下朕再来看你。” 胤禛走后,皇后斥退屋子里的下人,指着床边的锦凳说道:“坐吧,抬头看你太累了。” 云瑶顿了下,依言在锦凳上坐下,任由皇后打量。 半晌后,皇后长长呼出口气,说道:“世道真不公平啊,你一点都没有变。 真是太讨厌了,若是你过得不好,我还能开心点。” 云瑶没想到皇后如此坦白,一时愣在了那里。 皇后笑了起来,“瞧着你的模样,没心没肺地过得才好,可惜我到了临死之前才懂得了这个道理。 这些年你不在京城,可是你却处处都在。 我经常都在琢磨,你究竟有什么好。 可惜琢磨得都快死了,才琢磨透这个道理。” 云瑶看着她,也跟着笑起来,两人相视一笑泯恩仇,年少过往都已是昨日烟云。 她干脆直接说道:“是,我一直都这样,自己天下第一,谁都比不过。 自己过好了,才有闲暇顾及别人。 有人说这是自私,自私就自私吧。 女人太难了,自己都不爱自己,那谁还稀罕你啊,是吧? 人一辈子就这么几十年,怎么痛快怎么来。 你看我连孩子都没有,以前没有想过要生孩子,到现在也没有后悔。 若是有孩子,那操的心又得更多了。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说我本又自私,我还留在这里争什么啊。 再说死后就占那么点儿地,说句难听的话,陵墓修那么豪华,倒便宜了以后的盗墓贼。” 皇后神情有刹那间的错愕,接着也嘲讽地笑了笑,“我倒想与顺治帝他们一样火葬,一把火烧掉一了百了,可惜我做不了主。 说起来真可笑,我们明明是仇人,可对着你我还能说几句心里话,知道你懂。” 云瑶说道:“最了解你的,还得是自己的仇人。” 皇后神情恍惚,说了一段话后,累得又得歇息一阵,她喘息着喃喃道:“下辈子我不再这样了,但愿还有下辈子。” 云瑶看着她,心里说不出的悲凉。 想了想低声道:“下辈子去别的世界吧,那里虽然没有十全十美,可是女人不会过得这样苦。 女人也能自食其力,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皇后眼中蓦然迸发出热烈的光芒,激动地问道:“真的吗?” 云瑶微笑着点点头,“肯定有那样的世界。” 皇后手搭在胸前,神色向往,不知道在痴痴想着什么。 云瑶从正屋出来,见李氏也从偏房探出头,看到她顿了下,然后眼神怨毒,恨恨地看了过来。 云瑶被李氏的眼神看得一顿,见她已经走了过来,便停下脚步等着她。 “你回来做什么,大家本来都好好的,你一回来就弄得所有人如临大敌!” 李氏的头发已经花白,年轻时娇俏红润的脸,此时嘴角下拉,不笑时显得有些刻薄。 现在她眼里淬满恨意,看起来尤为狰狞可怖。 云瑶觉得好笑,李氏居然这样恨她,还恨了这么多年。 “皇上又不在,你这幅假惺惺的模样给谁看呢,真是可惜了。 得宠又怎么样,还是照样生不出来孩子,以后连个供奉的香火都没有。” 李氏的神情愈发激动,嘴皮子上下翻飞:“你见不着我好,嫉妒我儿弘时,在皇上面前进谗言让他厌恶了我儿。 如今我儿去了,你可高兴了,可惜啊,皇位还是没你的份,谁叫你是下不出来蛋的老母鸡!” 云瑶静静看着已经半癫狂的李氏,一言不发走开了。 胤禛这时从书房走出来,疑惑地看了一眼李氏,对云瑶笑着伸出手,牵住她问道:“李氏跟你说什么了?” 云瑶笑着说道:“没说什么,只是一些旧话。” 胤禛哦了声,没有再去管李氏,“我们回去吧,从地里顺便带个西瓜回去,吊在井里冰着。 午饭吃铁锅炖大鹅,吃口渴了正好拿来解渴。”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雍正暴毙圆明园。 大臣鄂尔泰与张廷玉捧雍正御笔亲书密旨,宣布弘历继位,并指张廷玉为辅政大臣,同时昭告天下。 杭州的秋季特别美,正是板栗与山核桃成熟的季节,云瑶捧着新炒的糖炒栗子,椒盐山核桃,站在码头上边吃边朝远处看。 不远处已经隐隐能看到一艘大船缓缓驶来,她拿着板栗的手一顿,将栗子塞进荷包里,顺手递给一旁的小树,自己朝前狂奔了几步迎了上去。 小树笑意盈盈看着云瑶,站在原处没有动。 大船渐渐靠岸,最前面走下来的,是一个清瘦雍容的男人。 原本凌厉的脸见到云瑶,瞬间柔和了下来。 他笑着张开双臂,不顾一切把奔上甲板的她紧紧拥在了怀里。 小树笑着笑着眼睛就湿润了,她仰头看着天高云淡的天空,一朵云长得像是一副带笑的脸,也在笑看着人间的悲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