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落九州燕卓》 第1章 灭门(一) 天正二十五年,大晋王朝最后一位皇帝驾崩,随之而来的是六位皇子的内乱与北疆巫蛮的入侵。 老人们说那是一个昏暗的世道。北疆巫蛮入侵,横扫北疆十三重镇,百姓流离失所。大好中原,六王内乱,战火自北到南、由东到西,三千里河山无一幸免。流民爨骸而炊、易子而食,惨不忍睹。 经过十二年的战乱纷争,神州大陆分裂成五个大国与数十个独立割据的军阀藩镇,这些独立的藩镇或源自于军阀割据或由江湖流民势力构成,彼此交错、纵横,山头林立。 后过了十年,江湖流民势力通过兼并、发展,演化为江湖门派,其中少林、白云山庄、金顶宫、铁线门、玉女宫、丐帮在兼并中脱颖而出,成为江湖中势力最盛的六大门派。在六大门派之下,还有青城、点苍、巨鲸、东海四大家族势力。 再过了十年,少林、丐帮号召江湖六大派、四大家每十年举行江湖大会,制定江湖规矩,并以武、德两项推举后十年的江湖盟主。江湖盟主,一令出,十门动,若有违者,群豪共灭。 自此,江湖门派成为一个不可小觑的势力。在这天下不仅有王朝,更有江湖! 一、灭门(一) 古人道人有四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虽说是四喜,但人的欢喜又哪只限于这四喜,老来得子是喜,两情相悦是喜,怀才得遇是喜,平安顺遂是喜,喜上加喜也是喜。 喜有很多种,但有一点它们是相同的,喜事总是会让人神清气爽。 京口府,燕故渊最近便是神清气爽,因为他的喜事不止一件,而且每一件都是大喜事。 燕故渊,大晋汉王燕景玄的后裔,虽出身皇族,但到他这一代也不过是小小的京口县令,勉强是个官职养活一家老小。他今年四十已六,胸中壮志已逝,唯一的遗憾便是和夫人没有一子,但无子也没有牵挂,安安稳稳做个邻家翁也是一件乐事,但哪曾想一连串的喜事猝不及防地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先是,朝廷推举孝廉,燕故渊竟然被推上了北境光禄勋中郎将,掌管京口北府兵。然后,四十六岁的他,竟然中年得子,夫人生下一对龙凤胎,一下子膝下儿女双全。再后来,北境渤海国犯境,燕故渊以身力敌,大破渤海国骑兵十万,还意外获得了渤海国秘宝“百炼玄光”。一下子,地位、儿女、威望,在四十六岁这一半老的年纪,都轻松地落到了燕故渊的手里。 燕家就这样一下子成了京口的名门,燕府也从一进的独门小院,变成了五进的大门大院。随着庭院越来越大,燕家的事也越来越大,有求于燕故渊的人也越来越多,以至于燕家一对贵子燕卓、燕双就算打个喷嚏,都能惊动京口最好的大夫。 但太出名也不是一件好事,人怕出名猪怕壮,在暗处惦记燕故渊的人也不在少数。 人嘛,总是见不惯别人过得比自己好,特别是那些以前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却天赐良机一步登天的人,更何况燕家还有一件宝物——百炼玄光。 六月初三,天光大晴,惠风和煦,着实是一个难得的好日子。 好日子当然得有喜事,今天是燕家一对贵子周岁生辰,燕府上下一片热闹。庆贺的宴席从京口府西门大街,沿着青石板路笔直地伸展出去,直通东西两门,足足摆了上千桌,燕府请了京口所有餐馆的厨子。上至达官显贵,下到平民百姓,几乎整个京口府的人都聚在了燕家的周岁宴。 燕府内,管家伙计早已忙做了一团,亲朋好友所送的礼物早就堆成了一座小山,仆人们不停地将礼物往耳房里搬,几乎是将耳房都要填满。 燕夫人看着堆成山的礼物,不禁感叹道:“富在深山有远亲啊,以前过年也不曾见过这么多人啊。” 燕夫人正感叹着,身后御史中台的邢夫人一把就拉过她的手,亲昵地摩挲着道:‘妹妹,这手真是滑啊,后头的戏马上就开演了,咱们姐妹一起去看戏吧。’ 邢夫人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将眼光放在了燕夫人的脖子上:“妹妹,这项链太过老气,我这有一串大丹国巧匠打造的砗磲珠。”邢夫人说着,就将项链拿出来了,由不得燕夫人阻拦,一串项链就像变戏法似的落在了燕夫人的脖颈。 看着不知所措的燕夫人,邢夫人扶了扶额,一双眼睛盯着燕夫人,眉眼之间尽是笑意:“我便说,这珠子和妹妹最相称,简直是天生就长在了妹妹身上。” 正厅内,燕故渊面前也是围坐了一团人,他们嘴里虽都夸着燕卓、燕双金童玉女,日后定为龙凤,可一双眼都盯着燕故渊、盼着燕故渊,希望他日后能给自己行些方便。 “老爷,门外来一帮江湖异师,说是要来献宝。”一个伙计匆匆跑到正厅。 燕故渊一听,脸上登时眉开眼笑,他倒不是真稀罕什么宝物,只是正愁无法脱身,忙说道:“吩咐账房提三百两银子送给那几位师傅。”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作揖请身旁的诸位一同去看献宝。 大门口,七位异士奇装异服,头戴玄道帽,脚踏虎皮靴,脖颈上挂着一大串密宗佛珠,那模样可以说是不伦不类。但就是如此,打头的手上拿着的一柄如意幡倒是有点宝贝的模样。那如意幡高三丈,宽一尺,自上而下,金光灿灿,幡面上还用黄金丝绒绣了一头威风凛凛、张牙舞爪的雄狮,那雄狮随风飘扬、招展,更显得威武灵动。雄狮的头顶还有一对用黑丝绒绣的春燕展翅飞翔,如意幡正顶绣着“福寿双全”四个金字,圆润秀气,金光灿烂,引得周围的宾客一众叫好。 燕故渊看着那如意幡,心中也是欢喜,忙请这七位异士进府落座。 在这七位身后,一个老乞丐也尾随着想要混进燕府,被小伙计一把揪住。 “我是和这七位一起的!”乞丐道。 小伙计一愣,转头想问,但哪曾想这老乞丐像泥鳅一般滑溜,一个转头间便混进燕府。 西门大街,下山寻道的点苍新秀张佑乾坐在宴席间正乐呵呵地吃着鸡腿,他自点苍出发下山寻道,已过了半年,师父给的盘缠早已花完了,一路饥一顿饱一顿熬到了京口,恰逢燕府摆宴可以白吃白喝一通,心里别说多爽了。他一边吃着心里一边想着,一会一定得去拜见拜见这家主人,表达一番谢意,说不定还有盘缠相赠。想到这,他不禁又从隔壁桌抓来一只鸡翅,填在自己嘴里。 喜事呀,真是真大喜事啊! 燕府内,那七位江湖异士也已引荐到燕故渊面前。那打头的异士,一见燕故渊便开始吹嘘燕老爷,天人之姿啊,舍下必有一对龙凤。贵夫人旺夫呀,燕老爷您旺家呀,您这一对龙凤,旺家、旺田、旺父母、旺兄弟,还旺财啊。 他一边吹嘘着一边把如意幡拿到燕故渊面前道:“这福寿双全的如意幡如今可算是找到正主啦,我们西域七圣要为燕府诵增福增寿经,给您诵经能积大功德。” 燕故渊与燕府上下宾客见西域七圣说得热闹,心里欢喜也好奇,都想见识见识这七圣有些什么神通! 只见个头小的两位从口袋里掏出两只飞铙,一个飞铙重十多斤,在两人手里又如同扔棉花似的,轻飘飘地扔到半空,一面飞,一面旋转。然后,又落下,接住,再抛到半空。他们一边耍着,口里还念念有词:“炉香乍——法界蒙熏——诸佛显金身……”在这两人人后,还有三人,他们一个拿丝弦,一个吹管笛,还有一个唱小调。曲声婉转,嗓音清亮,引得在场的宾客一阵拍手称好。 而手拿如意幡的人则站在正中,在他一旁,另一人从口袋中掏出粉末,他将这粉末抛到空中,那粉末竟然自己幻化成龙虎之象,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是璀璨非常。这人丢了几把粉末,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花,这烟花一点,直飞云天,直飞到云巅才爆开,说来也奇,这烟花竟能在白日闪出金光,还能浮现出两只燕子的形状。 看到这样奇景,燕故渊和燕府的宾客都是啧啧称奇,称赞这西域七圣当真有些神通。 就在燕府上下被这烟花所吸引的同时,手拿如意幡的人却在轻轻摇晃着如意幡,随着如意幡的晃动,一股异香开始在燕府蔓延! 第2章 灭门(二) 西域七圣看着栽倒在地的燕故渊与燕府上下宾客,嘴角一咧,哈哈大笑起来。 “本来还想着这燕故渊多好对付,没想到你我兄弟,略施小计,便是手到擒来呀!”打头的一边说着一边吩咐,“这迷天散只有一个时辰的药效,保不齐这些宾客里有高手,先灭口,再找东西!” “都杀了?” “都杀了!” “那小孩呢?” “也都杀了,不能留下活口。” 起初,那六人还有些犹豫,但听到大哥这么吩咐,也没有办法。他们纷纷从腰间拔出匕首,从燕故渊开始,逐个在宾客的心窝上捅上一刀。血液如柱般淌落在地,先是一支,随后一支支如江河支流汇集在一起,在偌大的厅堂汇成了一片血海。 西域七圣就这样一边杀人灭口一边在燕府上下搜寻着,他们翻箱倒柜却又对燕府的金银财宝视若无睹。 东厢房,燕卓的乳母听到大堂没了响声,胸中隐隐感到一阵心悸,她推开窗向外看去,正看到七圣中的一人在杀人灭口,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瞬间直冲脑仁,无助的眼泪瞬间汇聚在她的眼眶。她强装镇定,轻手轻脚地放下窗户,走到了燕卓身边。她抱起燕卓,挤出一个微笑,哄着怀里的燕卓,希望他安心睡去,不要哭闹。 但尚在襁褓中的燕卓,看着乳母眼泛泪花,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这哭闹如风骤雷动,声声打在乳母的心上。 “完了!”乳母心中一下子就蹦出这两个字,但转瞬间,她又沉下心来。“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她听着卓儿的哭闹,也听着门外愈来愈近的脚步,一双梨花带泪的杏眼在房间四下搜寻着。 衣柜,不行。床下,不行。帘帐,不行。 哪都不行,这可怎么办?她急得直跺脚。 忽的,她目光向上扫去,看见透光的小窗。她来不及多想,抡起椅子将那小窗整个砸了出去。她知道她这一砸一定会引来更多的杀手,但也由不得,她现在只想救她的孩子。 乳母这一砸,整个窗登时整个飞了出去。好巧不巧,正好砸到了想要到燕府道谢要盘缠的张佑乾。张佑乾刚想给这个飞窗之人讲讲江湖公德心,但一扭头,一个婴儿正被一双胳膊托在半空。 张佑乾一怔,稀里糊涂的就把婴儿抱在了自己怀里。他还想再问些什么,但刚一抬头就看到那双胳膊似被漩涡拽住一般被吸了进去,随后便是一阵女人的啼哭、哀嚎、惨叫。张佑乾知道不妙,一个提纵闪身而去,他一手抱着婴儿,一手不住地拍打着大腿,心里也是不停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燕府内,西域七圣还在搜寻着,但渐渐地他发现情况不对,这燕府内还有其他人,几人担心遇到硬点子,纷纷聚在一起。他们本名其实为迷天七圣,是渤海国流窜的绿林强盗,善用迷药,放在那如意幡里的迷天散便是他们的得意之作。他们七人,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搜寻着,直到翻到了燕故渊的卧室也是一无所获。 忽地,府外传来阵阵马蹄声。七圣跃墙一看,竟是周遭的官军赶到,他们顿感不妙,忙是风紧扯呼。而府外那些官军的头领推门看到一地的死尸也不惊讶,反而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意,他大手一挥吩咐手下的士兵进府,而他自己却悄悄地溜进了燕夫人的卧房。 那头领瞅着四下无人,推开燕夫人的卧房,轻车熟路地走到一幅画像面前,扣动了桌上的机关。在机括的推动下,一个暗格出现在了卧房正中。那人又是四下扫视了一番,确定没人后,快步走到暗格边将里面的包裹取了出来。 只见他将包裹打开,露出一本书籍模样的东西,而那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四个刚劲有力的黑字——百炼玄光。他看着那本书,眼中不禁闪出贪婪的光芒:“大哥啊,大哥啊,这东西还是让兄弟拿到了。” 这个官军头领名叫许霸先,是燕故渊手下一名偏门将,力战渤海一役曾和燕故渊一同拼死力敌,也算得上共过生死的兄弟。但也是这一战,让他也知道了这渤海秘宝——百炼玄光,贪婪的种子自那时便种在他的心里。 正当许霸先安安得意之时,墙角一个身影如鬼魅般闪到他的身后,伸手一抓就要把《百炼玄光》带走。但许霸先也是行伍出身,反应奇快,眨眼间一双手抓住了封皮。不过那黑影好像有魔法一般,手掌一翻,一股霸道的掌力便将许霸先推了出去。 眼看着到手的鸭子飞了,许霸先心里当然一百个不愿意,奋力抓取间碰到了封皮,借着那黑影的掌力,撕下了《百炼玄光》的开头两页。 那黑影看许霸先被自己内力弹开,也不想纠缠,两个眨眼便跃到了屋顶,一路向城外奔去。定睛看那黑影,竟然是先前被小伙计拦下的老叫花。 这老叫花一路跑,一路寻思,究竟是本什么东西,竟惹得燕家上下与宾客惨死,又是什么东西能让兄弟反目。 这老叫花姓周名万通,乃是丐帮前任帮主,他自卸下帮主之位后游历四海,行侠仗义,在江湖上颇有侠名,被尊称为周三太爷。这次他到这燕府也是误打误撞,他起初就想凑一个热闹,却正好在暗处看见那迷天七圣化妆打扮谈论如何抢掠燕家,他本想在暗处帮那燕故渊一把,但哪曾想那迷天香着实邪门。纵是他这般江湖泰斗,一时间也没办法破解,只能躲到暗处靠内力将毒逼出体外。等到他逼完毒,想要出门救人,这燕府上下已被迷天七圣屠了个干净…… 周万通奔出城外,看着四下无人,从怀里掏出那本《百炼玄光》。因为封面被那许霸先扯去,他也不知道这是本书是个什么东西。他翻阅了几页,眼之所至,心之所想,竟感到胸中内力一阵翻腾——这竟然是一本武林秘籍! 他细细向后看去,这本书记载的武功,饶是他在江湖中闯荡半生也是闻所未闻,但有一点他敢肯定,这秘籍绝不是寻常之物。可如何处理这秘籍,他心里一时倒没了办法,这秘籍是燕家之物,他作为前丐帮帮主怎么能偷盗别人的东西,但这秘籍里记载的武功又实在是玄妙,他可放不下自己的心思不去看它。 思索间,周万通便陷入了两难之间。 就在周万通两难的同时,不明所以的张佑乾也出了城。 张佑乾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不住拍打着大腿,脑子里情不自禁地胡思乱想。我要是把这孩子带回点苍,师父会怎么看我,师娘会怎么看我,小师妹会怎么看我。他们会不会以为我下山游历,和山下的女子做了非分之事。还有这巴掌的孩子,还得喝奶啊,我一个大男人怎么有奶。我要给他送回燕家嘛?或许燕家还有幸存的人,他这般想着,脑子里浮现出那乳母的哀嚎与惨叫。 不行,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可怎么办啊。张佑乾一下子也陷入了两难之地,一只手不住拍打着大腿,都快要把大腿打得瘀紫。 命运,是个很巧妙的东西。有时候它会让,两情相悦的男女分开,有时候也会让,素昧平生的两人相遇。 分开了,是命。 相遇了,是缘。 六月初三这一天,对于周万通与张佑乾来说是缘分的天定之日。他们一个在树梢,一个在路旁,但在不经意的回眸中,两人相遇了。 周万通一看张佑乾手里拿着孩子,立马翻身落到张佑乾面前,问道:“这孩子是燕家的孩子?” 张佑乾被这从天而降的老头搞得摸不到头脑,木讷道:“是啊!” 张佑乾话声刚落,周万通一把便将婴儿拉到自己怀里,身形之快,如飞燕归巢、狡兔奔窟。等张佑乾反应过来,怀里的孩子还有眼前的老乞丐统统都消失在了天边。他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自己的怀,空空如也,只有脑袋在嗡嗡作响。 他又开始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心中呐喊道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夕阳下,周万通随风狂奔,纵是一脸褶子,两只眼睛也是神采奕奕,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第3章 结仇 十八年后的早春,金陵城外和风熏柳,花香醉人,正是南国春光烂漫的季节。 金陵城淮香街,是金陵城最热闹的街道。天光刚亮,长街两旁的小贩已经开始忙活起来。 街头,七八家早点摊将一层层的蒸屉叠得足有一人多高,混着面香与肉香的蒸汽从蒸屉两侧溢出,一排又一排,直冲云天,将金黄的朝阳都抹上了一层雾色。往街里面走,卖药糖的伙计已坐在门槛吭哧吭哧磨着草药,做拌面的摊主也将麻酱、花生酱、辣酱从大木桶里舀出来,分别盛在大瓷碗里留作备用,当然这偌大的街道也少不了姑娘们的胭粉店,磨好的胭脂小样混着各式花香被放在店门口,招揽着寻香而至的姑娘。 面香、肉香、药香、酱香、胭脂香,这种种香气无不挑逗着寻香人的鼻腔,开市仅半个时辰,这淮香街已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这人一多,寻人而来的乞丐也就多了。 要说今天淮香街的乞丐也怪,要是往常,这老老少少的乞丐早就守在固定的摊位,敲着破碗、唱着荤词,拱手向周遭的官人、小姐讨要着点点施舍。但是今天他们三两成群,走街串巷,虽然手里还是那一只破碗,但嘴里的词不似往常猥琐,却是豪迈了许多。 “十方游龙会,五岳泰山高,江河万古流,仁义化碧涛,群雄得逐鹿,侠名登云霄。” 打头的老乞丐接着喊道:“客从何来?” 小乞丐道:“五湖四海!” 打头的老乞丐再喊道:“客到何处?” 小乞丐道:“天下英雄应到处!” 三两成群的乞丐就这样在大街上敲敲打打、一唱一和,那清脆的敲击声混着呼喊散在街道,引得无数百姓注目。 忽地,一道身影自半空中跃下,还没等人群反应过来,那身影已不偏不倚落在老丐面前。如落叶,如残花,灵动却也洒脱。 那老丐抬头看去,只见一白衣少年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那少年剑眉星目,稍稍吊起的眼尾勾住了眉梢,也勾住了五分风流、四分高傲还有一分的不可一世。 老丐看着那少年,并没有开口。他走南闯北、阅人无数,他知道像这种自恃有几分武艺又生得红头粉面的少年郎最是耐不住性子。 果不其然,那少年忍不住开口道:“老乞丐,这天下英雄应到处是哪呀?” 老丐呲着一口黄牙道:“哈哈哈,小孩子打听这个干嘛?英雄应到处自是英雄应到处。” 老丐说罢就想要带着小乞丐们离开,但那少年的剑却已横在老丐身前。 老丐又抬头看了一眼那少年,那原本弯弯笑的双眼已闪出一瞬冰冷的光。 “白云一桩仇,江湖十颗头!”少年冷冷道,“白云山庄的名号,我想你不会没听说过吧!你刚才说英雄应到处自是英雄应到处是不是看不起我,又或是你们丐帮看不起我们白云山庄?” 老丐听过少年的话,心中先是一凉,这白云山庄行事狠辣,这“白云一桩仇,江湖十颗头”正是它最好的写照。但转瞬间老丐又露出媚笑,他呲着所剩不多的几颗大黄牙笑道:“白云山庄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揉云剑法精妙绝伦,当真是能把天上的白云拍乱揉散啊!” 老丐冲着少年拱了拱手,本想好好恭维一番后,这少年也不会不卖丐帮一个面子。但哪曾想少年直言道:“好,既然你知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还没等老丐反应过来,那少年已是抽剑出鞘,只见剑光一闪,众人耳边已隐隐有风雷之声。 血,鲜红的血。随着鲜红的血一齐落下的,还有老丐的五个手指。 街道上的平民百姓哪见过这样的情景,眨眼间已作鸟兽散。 老丐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手掌,瞳孔一张,脑袋一片晕眩。这一剑好快,快到他都不曾有反应的余地,他在丐帮二十七年,这么快的剑他还是第一次见。 “涛儿!”不远处一位身穿道袍的中年男子凌空而来。 那中年男人一身鹤白道袍,仪态威严、雍容,一双眉眼同那少年一样稍稍吊起,同样也是如花似叶,轻飘飘、慢腾腾却又不偏不倚地落在老丐面前,但他却并没有理睬老丐,他那一双满是宠溺的眼睛全都落在了白衣少年的身上。 他很疼爱他的儿子,像母亲一样,疼爱他的儿子。 “涛儿又惹祸了?”中年男人的眼神仍是宠溺,“我不是让你不要惹是生非吗?” 那少年持剑入鞘,面带不屑道:“谁让这个老乞丐看不起我们白云山庄!” “哦?”那中年男人点了点头接着道,“那你也不应该削去他五个手指头啊,他言语冒犯了你,你大可将他的嘴唇切了或是割下他的舌头,怎可这般不留情面?不过你这一剑已能连削五次,武艺是大为精进啊,为父甚喜!” 听到两人的对话,老丐喉头一沉,他今年四十有六,已是帮内的六袋长老,论辈分在这金陵城里,他也是叫得上名号的丐帮弟子。可此时的他只能木然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既不敢走也不敢张口。他看向面前的两人,可这两人连眼角的余光也不曾顾及他,就仿佛他根本不在这两人面前,更或者他根本不属于这两人的世界。 就在老丐神游之时,有一朗朗男声从他身后传来。 “点苍沐云风,斗胆和白云山庄罗庄主讨教讨教!”沐云风拔剑缓缓走到几人面前。 老丐寻声看去,这沐云风跨步横剑立在三人面前,脑后一束黑发如狼尾狮鬃随风飘荡,在这朝阳、剑影下,当真是英武不凡,侠气飒飒。 “你可知道我是谁?”罗傲将眼珠向沐云风的方向稍稍移动道。 沐云风不卑不亢道:“白云山庄罗傲罗庄主,天下剑宗!” 罗傲嘴角一笑,但眼神中却丝毫没有一丝笑意:“年轻人想要打抱不平?” “是!”沐云风回答得斩钉截铁,“六大门派也要讲道理,怎么能仗势欺人!这老丐并没有无礼之举,贵公子就斩断他五只手指,这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罗傲嘴角一横,“道理”这两个词已经好久没出现在他的字典里了,纷纷乱世,人命都如草芥,这道理又值几个铜板。要想在这乱世扎根,一靠狠二靠绝,只要让人怕你畏你,你才能在这世道上保得一门周全。 罗傲冷冷道:“这道理你想怎么讲?” 沐云风朗声道:“贵公子切了这老乞丐五只手指,当然也要还老乞丐五只手指!” 沐云风此言一出,老丐、小丐、罗氏父子尽皆骇然。这江湖谁不知道招惹了白云山庄是什么下场,这沐云风怕是要给点苍惹上大祸了! “找死!”罗傲手掌一翻,聚起真气凝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手腕翻转间一道剑气已然逼向沐云风。 沐云风也不含糊,架剑横削,卸掉迎面的剑气,紧接着踏步直刺,横冲罗傲面门。两招变化间既快且稳,浩浩剑气流转在三尺长刃之间,如腾蛟起凤,亦如流火燎原。他不愧于点苍新秀,一手云雾十三式当真是炉火纯青。 罗傲一笑,蔑笑。他运起纯阳正气,眨眼间,浩浩荡荡的真气从他周身溢出,激起衣袖翻飞、须发四扬。随着他一声暴喝,无数道剑气组成密密麻麻的剑网从四面八方奔向沐云风,势要将他碎尸万段。 起初,沐云风还能仗着自己剑法灵动稍作抵挡,但罗傲的剑网一层密不过一层,仅三个眨眼间,沐云风的左臂已被齐根削断,浑身也被剑气所伤,原先那傲然飘扬的束发也散落一地。顷刻间,英武不凡的少年已是衣不蔽体、发不覆首,狼狈不堪。 但罗傲依旧不打算收手,他继续运起内力,一道由真气汇集而成的长剑已直奔向沐云风的咽喉。没错,他要杀了沐云风,他要在这江湖大会之前再一次宣威,他要这江湖知道,任何人只要得罪了白云山庄,只有死路一条! “手下留情!”这一句手下留情声如洪钟,自街头直穿街尾,“白云山庄罗庄主父子驾到,丐帮彭镇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彭镇,丐帮金陵分舵主,江湖人称丐帮金狮,掌管丐帮支出与刑司,是仅次于丐帮帮主乔镇岳的二号人物。 但彭镇的是出现并没有改变罗傲的杀心,他凝气成剑,剑气离沐云风的咽喉也仅差一寸的距离。 千钧一发之际,彭镇运起内力,以掌力破剑气。他双掌对地,强劲的内力贯穿双臂,只一击便将罗傲的剑气击退,那霸道的掌力甚至将青石板地砖震得粉碎。彭镇本想靠这霸道的掌力镇住罗傲,但那曾想那粉碎的砂石竟正好划破罗傲爱子罗涛的脸颊。 殷红的血液从罗傲嫩白的脸颊渗出,罗傲一见爱子受伤,心中愤恨骤起,指间真气瞬间环绕周身并化作千百道银线炸开,银线从四面八方袭来,犹如天上织女穿针引线缝制天衣。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好一招天衣无缝,彭花子讨教了!”彭镇一声怒喝,周身真气冲体而出,衣袖翻飞间当真如雄狮掠地,威风凛凛。 但随着真气与银线相撞,彭花子双眼怒睁,心中大道不好,那银线竟如水柱般一点一点渗入真气,纵是自己如何运起内力也无法让这千百道银线停滞,只怕用不了一刻,这些银线便会逼进自己体内,冲断自己全身筋脉。想到这,彭镇不住摇了摇头,想不到自己一生威名,竟然会栽在这,但好在自己是为了扶危救难、匡正侠道,也算是保住了自己的侠名! 正当彭镇摇头准备赴死之际,三只飞燕镖竟然直透彭镇、罗傲两大高手内力,直逼罗傲面门。罗傲见此变故,顾不得诧异,只能收劲,护住自己面门。 彭镇见三道飞燕镖从面前闪过,又见罗傲收劲,心中更是惊叹,这世间竟有如此深厚内力,能顷刻穿透两大高手的真气。 “是谁?是谁?!”罗傲顾不得宗师气度,冲周围怒吼道! “燕卓。”房檐下一位黑袍青年款款走来,“清风明月楼——燕卓。” 第4章 豪侠 “是谁!是谁!”罗傲顾不得宗师威严,向周围怒号道。 罗傲是天下剑宗,他本不至于如此,但他却又必须如此,因为那三只燕子镖让他体会到了一种久违的感觉——死。 他出道至今,世上能致他于死地的人仅有两人,少林寺的了戒大师,金顶宫的青阳真人。但就在刚刚,这世上能杀了他的人又多了一位,一个使用燕子镖的人! 燕卓从屋檐下款款走出,明亮温和的朝阳也慢慢照在他的脸上。他有着一张脱俗的脸,尖尖的下颌,脸色白腻,如果不是那一双凌厉且带着一丝愁容的眼睛,旁人或许会误认为他是一位冷艳女子。 确实,如果不看燕卓的眼睛,他实在是称得上秀丽绝俗,他有着一张几近苍白的脸,还有两片血色极淡的嘴唇,如寒梅、如残荷、如新月清辉,亦如花树堆雪。但一旦接触到他的眼神,任何人都会被他眼睛中的凌厉所震慑。这么说并不是代表他就是一个极凶的人,相反他的眉眼常常带笑,放在孩子堆里,他一定是孩子最喜欢的那一类人,但同时他也带有一种气质,一种睥睨天下的气质。 “在下清风明月楼,燕卓。”燕卓冲彭镇、老丐、罗氏父子拱了拱手,“受丐帮乔帮主所邀参加江湖大会。” 见燕卓是帮主所邀之人,彭镇是又惊又喜,一来是惊讶这青年的武艺,二来心中也是窃喜,丐帮有这样一位年轻俊杰作为强援定会在江湖大会上大放异彩,江湖盟主之位唾手可得! “燕卓兄弟好俊的功夫,彭花子佩服,请受在下一拜!” 燕卓见彭镇俯首,赶忙伸手拦住道:“彭老前辈,晚辈愧不敢当。” 就在燕、彭两人相互客气的同时,罗傲心中已是不耐烦,他对于燕卓既恨且怕,但心中思索倘若我父子齐上也未必不是他的对手。 如今彭镇大残,我父子一同上阵,优势必定在我! 说时迟那时快,罗傲拍了拍罗涛的后背,罗涛登时心领神会,父子二人一同使出揉云剑法,罗涛挺剑杀向彭镇,罗傲踏步直逼燕卓,两人一左一右,目的便是让燕卓不能兼顾。倘若燕卓以身犯险救下彭镇,那他一定会在救人时露出破绽,如果他不救,罗涛干掉彭镇之后,罗氏父子双剑合璧,谅他燕卓武功再高也是抵挡不住罗氏双剑! 罗氏父子心里算盘想得精妙,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但哪曾想,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几步便纵到罗傲身前,随之而来的,还有丐帮帮主乔镇岳雷霆之势的一鞭。 彭镇初听马蹄,再看马背上的大汉,高鼻阔目,一张四方国字脸,衣服破烂,邋里邋遢,不是本帮帮主又是何人。他深知乔镇岳武艺,这一鞭下去,纵是他罗傲内力再厚,也能伤他三分。 眼看马鞭即将砸在罗傲肩头,罗涛护父心切,忙转身,想要用自己的后背为父亲挨下这一鞭子。 罗傲、乔镇岳看到此景心中都不由一惊,罗傲爱子但马鞭已然挥下纵使自己有逆天内力也无法在眨眼间将儿子护在身下。同时,乔镇岳也没有想到罗氏父子情深至此,他不愿伤及小辈,只得强行收回内劲,任鞭力反噬自己。 再一眨眼,只见罗傲将罗涛护在身下,乔镇岳则被自己的气力反噬坠于马下。 两个眨眼间,情势再三变化,一时间燕卓、彭镇都不知如何处理,只能做好架势应对局势变化。 又一眨眼,罗傲扶起罗涛眼泛泪花,他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踉跄起身的乔镇岳,拱手道:“谢乔帮主手下留情,今日之事,咱们江湖大会再争高下。”罗傲又看向燕卓,狠狠道:“好小子,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罗傲扶起爱子几个提纵便从长街消失,只留下乔镇岳愣住原地一时摸不到头脑。 乔镇岳摸了摸脑袋,都说白云山庄行事狠辣,白云一桩仇,江湖十颗头,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他诧异得问向身边的彭镇、燕卓:“老彭、兄弟,我刚才一鞭没打到那牛鼻子老道的脑袋吧,怎么今天这牛鼻子老道还会说谢谢,想不到啊!” 彭镇被罗傲所伤不愿多言,只道:“帮主,这点苍门下沐云风还有本门门下的李老丐都被罗家父子所伤,属下先将他们送往阎王敌那里,希望两人可以无恙。” 乔镇岳忙道:“好,好,好,老彭快去,需要什么药材随意支用,一定要保两位兄弟周全。” 彭镇再道:“这沐云风是点苍门下弟子,他在本门辖地出事,起因又是维护我帮弟子,帮主还是要亲见一下点苍帮主,表达我丐帮上下心意。” “是是是。”乔镇岳糙脸一红,“老彭提醒的是,提醒的是,咱这就去找点苍张老头去。”刚一说完,乔镇岳又羞愧摆手道:“张掌门,张掌门。” 看着帮主一脸的窘态,彭镇无话可说只能扶着沐云风与李老丐离去。他这个帮主豪爽仗义、心系苍生,称得上当世万中无一的英豪,但就是为人处世粗枝大叶、不谙世故。想到这,彭镇又不由转念一想,这天下又岂有十全十美的人,帮主仗义,以扶危济困、匡扶正道为己任,问天下英雄又有几人有如此赤子之心! 看着老彭离去的背影,乔镇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转身冲着燕卓说道:“兄弟莫怪哈,大哥粗鲁了一点,粗鲁了一点。” 燕卓看着眼前这位大哥,嘴角不禁浅浅一笑,转而又哈哈大笑起来:“大哥是义气云天的豪爽汉子,这点小事又何必挂在心上,就是大哥你胡子上还有今早吃包子时留下的菜叶,还是摘掉的好。” 乔镇岳一愣,随即也是哈哈大笑:“是是是,这菜叶是该摘了,这影响我这一帮之主的威严啊。也不知道刚才那牛鼻子老道有没有看到,会不会偷偷取笑于我。” 燕卓、乔镇岳两人说罢都是放声大笑,笑声之豪迈、之热忱,浩荡长街,游于云天。 “走兄弟,大哥带你去这丐帮金陵分舵去瞅瞅,等今晚六大派、四大家到齐,咱们大家一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乔镇岳揽起燕卓昂首阔步。 燕卓看着眼前的乔镇岳,心中不禁感叹这汉子当真有燕赵慷慨悲歌之风,虽穿着破烂、邋遢,但拳拳赤子之心当真令人佩服,我和他之前仅仅见过一面、相谈数句,他便以兄弟相待,如此豪侠当世少见啊。 浊波浩浩,古今往来,一曲玉笛、一杯酒,踏翻三千里尘世俗浪。 燕卓、乔镇岳并行,两人出了金陵城,曲曲折折地走上了乡下田径。这一带都是肥沃良田,阡陌交通,河港交叉,颇有些世外桃源的景色。这战祸纷乱的年月,能看到如此情境实属不易。 再行数里,绕过一片杏子林,燕卓放眼望去,杏花开得灿烂,半天一片红花,当真是闹出一片春意。 乔镇岳看出燕卓喜欢,开口道:“兄弟喜欢啊,大哥拔一颗送你。这金陵周遭都是丐帮的产业,都是那老彭置下的,兄弟你喜欢什么尽管开口说。”说着,一张巨掌已然握住一颗杏树,内力翻腾间,催得满树杏花散落,乱了一地碎红。 燕卓见乔镇岳当真,忙说道:“大哥,算了,这杏树还是长在这的好,你看这云蒸霞蔚,拔了一颗破了景致。” “好,好,兄弟说啥是啥。”乔镇岳收劲,“过了这杏子林就是丐帮分舵了,六大派、四大家估计都已经到了,一会大哥给你引荐引荐。” 过了杏林,丐帮分舵已然映入眼帘,分舵内人影攒动,好不热闹,看样子六大派、四大家的俊杰已经是到了,今年的江湖大会定又是一场盛况! 第5章 杀手 丐帮分舵内,少林、白云山庄、玉女宫、金顶宫、铁线门,点苍、青城、巨鲸、东海,六大派四大家已悉数到齐。少林派了戒大师带领少林达摩院十八好手及众弟子到场,白云山庄罗傲、罗涛父子以及六剑侍到场,玉女宫宫主上官嫣儿携“吉祥如意”四位堂主到场,金顶宫青阳真人携“北斗七星”七大弟子到场,铁线门铁掌范震山率“金木水火土”五管家到场。点苍、青城、巨鲸、东海也各携座下弟子到场。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点苍除了掌门张佑乾外,开山祖师风道人也随之而来。风道人年过一百二,是这武林耆老,能见他老人家一面也属实难得,一时间群雄纷纷向风道人拜见。 这风道人童颜鹤发,两条银白的眉毛从眉梢直垂肩膀,两颊微红,细小的眼睛躲在褶子底下时时带笑,笑呵呵的样子不像一个门派的开山祖师,倒像是一个邻家太爷,十分讨小辈们亲近。 风道人虽是乐呵,但点苍的掌门张佑乾却是愁容满面,两个眉头紧紧锁在眉心,半刻也舒展不得。大弟子沐云风身受重伤,又和白云山庄生了嫌隙,点苍小门小派今后在江湖如何立足啊,这祖师创下的基业如何在自己手里发扬光大。他思索着,两只手掌不停拍着大腿,模样不像是一派掌门,却像是为了课业发愁的孩子。 风道人看他如此,嘴角一笑:“乾儿你今年快有五十了吧,半百的人一点长进没有,稳重一点。这江湖还是那个江湖,六大派、四大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点苍张佑乾这边发愁,白云山庄的罗傲心里也不舒服。丐帮成为此次江湖大会的盟主几乎已是板上钉钉,自己这次与丐帮结怨,恐怕日后丐帮要对白云山庄不利,更何况丐帮手下还有一个叫燕卓的小子,那小子深不可测啊。 罗傲本是一个极有贵气也极有傲气的人,他出身将门又经历乱世,深知这世道人心,不用重典厉法,怎能护一门上下周全。但此刻他的贵气与傲气上却带有一丝阴霾,他的心时不时会抽动,带动着全身经脉颤抖,他隐隐感觉此次江湖大会会有一些事情发生…… “帮主到!”门口一个小乞丐冲着大堂喊道,随后站列两道的小乞丐纷纷向内喊话,喊声越传越密,愈来愈大,颇有些憾山跨海的架势。而乔镇岳看着这一个个小乞丐脸色却有点不耐烦,他冲着燕卓发起了牢骚:“兄弟,你看看,老彭整得这些虚头巴脑的,我一个乞丐头子,搞得和皇帝上朝似的。” 燕卓微微一笑道:“大哥是一帮之主,有些威严总是好的。” 乔镇岳摆了摆手,深不以为然。 大堂口,群豪见乔镇岳回来,也纷纷站起,拱手道好。乔镇岳也一一道好,也逐一向燕卓介绍,并按规矩尊第一任江湖盟主少林派了戒大师落座首位,丐帮及其他门派依次落座。燕卓身份特殊,与彭镇两人,分别落座乔镇岳身后。 见宾客落座,乔镇岳大手一挥道:“上菜,上酒!” “帮主,寒暄几句,寒暄几句!”彭镇扯着乔镇岳的衣尾小声道。 “哦,哦。”乔镇岳答应着,“寒暄几句,那大家吃好喝好,大酒吃肉大口喝酒,不必客气。” 群豪闻言,脸上都是一笑。 了戒大师笑着道:“乔帮主当世英豪,不必在乎这番虚礼。” 乔镇岳见了戒给自己开脱,心下一喜,但转瞬又大道不好,忘了给这帮和尚准备素斋了,这可怎么办。一时手足无措,口中含糊道:‘大师,咱……咱忘……’ 没等乔镇岳说完,彭镇忙站起身:“吩咐后厨,把准备的素斋也端上来!” 乔镇岳大舒一口气,回头冲着彭镇嘿嘿一笑,而彭镇则端着一张脸,看也不看自己那位倒霉帮主。 燕卓看着乔、彭两兄弟逗乐,心中不禁想起自己的兄弟,又瞥见堂前一双燕子归巢,胸中对清风明月楼众兄弟的追念之情更甚,也不知道他们走到哪里了,进没进这金陵城。燕卓拿起酒杯,将满满一杯高粱烧一饮而尽,酒烈味冲,烧得他喉头发紧,也激得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如初荷般的红晕,明艳却也凄凉。 不同于燕卓,群豪早已在这美酒佳肴中沉醉,丐帮此次请了江南名楼聚庆斋的厨子,为此次江湖大会烹制了一百零八道好菜。打头阵的是镇江肴蹄,肴蹄瘦肉殷红,肥肉白如羊脂玉,刀一筷子放进嘴里,肉香从舌尖顺着唾液直贯肠胃,还有那油淋鸡,是用生鸡反复浇灼热油而成,油香沁骨,皮酥肉嫩,上桌片刻,便是“尸骨无存”,还有那臭鳜鱼、羊贝子、银丝牛肉种种佳肴。不光是这些,少林派的素斋也是精挑细选,素呛三丝,选了最好的干丝、胡萝卜还有黄花菜烹调而成,虎皮辣椒的辣椒也是今早刚才地里摘下,还有那热气腾腾的小馄饨,虽都是素菜,但也应了“汤清润吻休嫌淡,咽来方知滋味长”,那一个个少林和尚除了了戒大师还算斯文,其他都吃了个满头大汗。 就在群雄吃得兴起时,一位丐帮弟子匆忙跑到彭镇耳边一阵耳语,彭镇脸色一惊,又伏在乔镇岳耳边一阵细语。 乔镇岳听罢,双眉一皱,舔了舔指间的肉汤,双眼环视群雄,最后又将目光落在了燕卓身上:“兄弟,随大哥来。” 燕卓点了点头,便随乔、彭两人而去。 三人在丐帮弟子的引领下,三转五折走进了一间小木屋。小木屋内,丐帮掌武艺传度的沈通长老与掌情报暗榜的吴三省长老正查验着地上的十具尸体。见乔、彭两人及燕卓到来,两人匆匆起身,拜见乔镇岳。 乔镇岳开口道:“沈长老,吴长老,不必多礼,快说要事。” “这十人有五人是我丐帮弟子,还有三人是点苍弟子,剩下的两人是青城弟子。” 吴三省说罢,沈新接着道:“这十人都是被剑术名家所杀,十人均是颈部受致命伤,但伤口的深度刚好切开血管,不深不浅,杀人者的剑术当世无二。依我看,只有白云山庄的罗傲与金顶宫的青阳真人有此能力。但金顶宫为道教一脉,青阳真人为人正大也不嗜杀,只有白云山庄的罗傲嫌疑最大!” 吴三省再道:“这十具尸体,也符合白云一桩仇,江湖十颗头的传闻,我也觉得此事为白云山庄所为。” 彭镇点了点头,将目光又转向了燕卓,道:“燕兄弟,你有什么看法?” 彭镇并不是无心发问,他有些怀疑燕卓,他见识过燕卓的武功,那三只燕子镖可以顷刻穿过两大高手的能力,当然也能顷刻划破十人的咽喉。帮主素爱结交江湖侠士,三教九流皆称兄弟,这燕卓武艺虽高,但不知人品如何,还需防备啊。 “这些人是什么时辰遇袭的?”燕卓道。 沈通道:“大概今早日出时分。” 燕卓再道:“今早日出时分,罗庄主正和彭前辈、在下闹得不可开交呢,应该不是白云山庄下的手。” 燕卓的一句话,将自己与白云山庄的嫌疑都洗了干净。 不是白云山庄,又能是谁?一层阴影笼罩在众人头顶,江湖大会比武在即,却又在家门口杀出一个剑术非凡的刺客。这次丐帮可是打算接任少林成为下一任的江湖盟主,如果这件事查不清,那丐帮这江湖第一大帮岂不是颜面扫地,就算是真当上了江湖盟主,也会沦为江湖笑话。 乔镇岳看了看地上的尸体,一双铁拳握得嘎吱作响:“这件事先不要对外声张,江湖大会如期举行,明早就开始比武,吴长老你带暗榜弟子和我一起彻查此事。” 木屋内烛火窜动,像众人的心,也像屋外的风,躁动,喧闹。 月冷,火燥,人心不稳。 大堂内,群雄喝酒吃肉好不痛快。木屋里,十名江湖弟子惨死,尸骨未寒。 这江湖浪大,风起有波涛,风皱有涟漪,一卷一场意气风发,一卷一条年轻性命。 谁道江湖好,只是都年少。 冷月下,树影里,一名黑衣人手握利刃,站在树梢之上。他站在树梢就好像是一片叶子,天生就长在树枝上。树随风动,他随树动。风冷透骨,却也冷不过他的一双眸子,那双眼里有冰霜,有风雪,也有杀气。 这种人的出现,就像是乌鸦,总是带来恐怖与死亡…… 第6章 王朝内卫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是一句老话,但老话并不一定都是真的。鸟可能为食亡,而人不一定只为了财死。 有的人爱色,死在了石榴裙下,有的人爱权,死在了党同伐异,还有的人喜欢把人折磨死,还有的人喜欢被人折磨死。总之,人的死法有很多,人也都躲不开死,但这世上肯定没有人会想死在掌刑司手里。 因为,一旦落在了他们手里,人也就成不了人了。 金陵城内,聚福客栈的一间上房里,七个身穿黑衣的男人围在一张桌子前。他们面无表情,脸色也如凝固的铁浆般冷清。 他们似乎一模一样,一样的装束,一样的神情,一样的冷!但他们又不一样,他们各佩着七种不同的武器,刀、枪、剑、双匕、铁扇、判官笔、梨花针。 他们的武艺都不弱,但江湖上却鲜有人听说过他们,他们是王朝内卫,是掌刑司,是七杀手! “事办妥了?” “办妥了。” “几个?” “一个。” 他们就那样坐着,浑身上下一动不动,连嘴唇也没有动。他们的话就像是凭空而来,又凭空而去,就像他们的人,刚刚还坐在房间里,眨眼间又全都消失了。他们去哪了,没人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也没人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他们是王朝内卫,为王朝办事。他们杀人,一定是王朝叫他们杀人,他们到这江湖大会,也一定是王朝叫他们来江湖大会。 那这江湖大会有什么? 有江湖,有争斗,当然也有利益。 五大国连年征战,商人的贸易,达官贵人的托运,哪一个不需要镖局。而散落在各地的镖局,又有哪一个不是六大派、四大家的买卖。不光镖局,武馆、漕运、客栈、饭庄、赌场、妓院这一桩桩生意背后哪一个没有江湖势力的影子。 江湖大会是什么?说白了,就是六大家、四大派约定一个场子,大家以武论道,划分后十年的地盘、买卖,赢家多赚些银子,输家少赚些银子。 江湖是什么?是波涛诡谲,是打打杀杀,是快意恩仇,是尔虞我诈,江湖不是一成不变的,有些人的出现注定会改变这江湖。比如沐云风,比如乔镇岳,也比如燕卓,他们的出现会给这冷血的江湖带来一个新的名词——大侠! 春开几朵花好枝,牡丹丛、始浅红,百花飞尽彩云空,燕子学东风,不怜百花冷暖,难避风尘。 武林大会在丐帮如期举行,六大派和四大家的年轻俊杰们早已跃跃欲试,丝毫没有注意到自远天一块阴云正悄无声息地向着他们靠近。 会场上,首先登场的是东海帮与巨鲸帮的后辈。东海、巨鲸都是渤海国境内的帮派,都本都是靠海上抢掠起家,趁着乱世称霸一方,所走的武功路数也相当粗野,都是些地躺拳、伏地刀这类的武艺。但随着近些年金顶宫道人到渤海游历,东海、巨鲸两帮也学了些道家的武艺。这东海帮的新秀刘振豪便是集拳法、刀法、道法小成的一位,而巨鲸帮登场的这位高琛身形巨大,颇有些项羽在世、力能扛鼎的气势。 两人一登场,不等热身,都是直冲对方而去。高琛势大力沉,一套破海拳刚猛非常,一拳连着一拳,一拳带着一拳,拳风如巨鲸破浪,顷刻便将刘振豪周身笼罩。但这刘振豪也是不慌不忙,他习得金顶宫的逍遥十三诀,当即施展出“柔”字诀,以“刚不可久,柔不可守”的口诀与高琛缠斗。 但那高琛胸中气息极稳,直打了七七四十九拳也没有停歇的迹象。那一双巨拳带风,呼哧呼哧如金鼓齐鸣也如万马奔腾。刘振豪见高琛拳势平稳,面色逐渐凝重,脚下踏着八卦位,以脚带身,以身带拳,与高琛抗衡。 台下,众弟子看着两人缠斗,心中都不禁感叹。十几年过去,当初的小门小派在武艺上也有了长足的长进。两人一个刚猛,一个柔媚,一刚一柔间,此高彼低,此退彼进,互不相下。 高琛的破浪拳已打了一百零八拳,头顶已有热气一缕缕向上冒着。刘振豪瞅准时机,以逍遥十三诀中的“破”字决,融合地躺拳的身法,自下而上击打高琛的周身三十六处穴位。起初高琛仗着自己一身钢筋铁骨,并不在意,但当刘振豪打完这“破”字诀之后,高琛只觉自己周身经脉有千百万只蚂蚁在爬,自己双腿也好像不听使唤,只能任由一阵微风将自己吹倒在地。 刘振豪见高琛倒地,冲着场下各位前辈作揖,恭敬下场。场下,东海帮的掌门孙一峰捏着山羊胡,心中欢喜,此一战东海稳压巨鲸,渤海国境内大半海运、漕运已落在自己手里。 看着志得意满的孙一峰,巨鲸帮掌门徐成业却也不气愤,他双眼带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似乎心中已有了对策。 江湖大会第二场,玉女宫对战白云山庄。 玉女宫派出“吉祥如意”四堂主中的祥儿,祥儿一身素衣,她的衣服是白的,鞋子是白的,袜子、肚兜也是白的,就连她的肌肤也是白的,她就像一片雪,洁白无瑕。但就是这么雪白的一个女子,却用了一把鲜红的弯刀——红袖弯刀。 白云山庄上场的是六剑侍中的太阿,太阿入白云山庄已有十七年,这十七年间他杀了一百三十二名江湖上成名的剑客,他杀人时面无表情,既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他杀人单纯就只是杀人,江湖上称呼他无情太阿。 他的脸无情,他的剑无情,他的心也无情! 无情的太阿,偏偏遇上了令世人多情的祥儿。 祥儿拔刀,她的刀很快、很红、很艳,她的人很美、很白、很绝,就是这么快的刀、这么美的人,刀意却那么决绝。 刀光闪动间,祥儿已连出了五刀,这五刀如清风般轻柔亦如烈酒般醉人,鲜红的刀、雪白如藕的玉臂。如果不是刀意中显露的杀气,祥儿这五刀绝对可以用曼妙来形容。 太阿看着这么曼妙的刀、这么动人的女子,眼眸中依旧如死灰般暗淡。祥儿的刀很快,但他的剑却总能比祥儿的更快一点。他挥着剑,剑光璀璨、剑气四溢,任祥儿的刀再轻快也只能沾到他的剑刃。 祥儿眉头微皱,眼看连攻不下,心下一急,使出红袖刀法中的“寒山云雾”,这一招刀轻如风,刀柔如月,在风与月的交织下,刀光就如寒山的云雾般浩荡、缥缈。 “活死人,你看招!”祥儿得意地一笑,如美酒、如花开。 看着眼前醉人的祥儿,太阿眼中依旧没有波澜,他挥着剑,就好像那把剑长在自己手里,任由祥儿的刀光再浩荡再缥缈,他的剑气依旧能盖过祥儿的刀光。 刀光、剑气相如碰撞,激起阵阵风鸣。 祥儿催起内力,想要将这套红袖刀法舞得更轻、更柔、更密。但任祥儿如何催动内力,太阿总是可以应对,她的刀法密一分,太阿的剑就快一分。 顷刻间,原本的阵阵风鸣已化作风骤雷动,霸道的剑气与刀光已不受控制的四溢。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擂台下却突然发生了骚乱,一名青城派的弟子竟然倒地身亡,他的脖颈处被剑气所伤,鲜血四溅。紧接着又一名金顶宫的弟子倒地,同样,他的脖颈处也被剑气所伤,鲜血飞溅,顷刻毙命。 “住手!”乔镇岳拍桌而起,怒吼道。 祥儿听得乔镇岳的怒吼,但两人内力都已催到刀剑之上,现在他们都已被对方的内力黏住,强行撤力只会引内力反噬筋脉。本来太阿的内力要在祥儿之上,只要他发力推开祥儿,两人便可分开,但太阿就是这样僵持,迟迟不催动内力。 “住手!”乔镇岳再次吼道! 这次,乔镇岳话音刚落,一个黑影便从他身后掠过,直奔擂台。这黑影极快,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奔到祥儿与太阿面前,再一眨眼的功夫,那黑影竟径直透过两人的刀光与剑气,两只手轻轻地一推,祥儿与太阿便分了开来。再一眨眼,那黑影竟已蹲在地上,查看那两名倒地弟子的伤口。 仅仅三个眨眼,仅仅是三个眨眼。六大派、四大家的人都被这三个眨眼所惊住,如此轻功、如此内力,竟然出现在如此俊朗的少年身上。 这少年是谁?又是何门何派? 燕卓!清风明月楼——燕卓! 燕卓伏在地上,看着地上两人的伤口,眼眸一冷。这伤口与之前那十人的伤口一样,一剑封喉…… 第7章 一剑封喉 燕卓端详着两人的伤口,创口不深不浅,刚好切开血管也刚好要人性命。如果是四溢的剑气恰好划破脖颈,绝对不会如此的精准。这明显是有人混在江湖弟子之中,趁乱袭杀各派弟子。 可是什么人要杀江湖弟子呢,从点苍、丐帮、青城、金顶宫,好像也没有什么规律,不像是寻仇,而且杀手为什么要选在江湖大会动手,他们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就在燕卓在脑海中思索之时,各门派弟子已经将矛头直指白云山庄的太阿。他们义愤填膺,向擂台怒喊着:“严惩凶手!严惩凶手!江湖大会恶意伤人,天人共诛!” 擂台上,太阿看着台下的众人,眼眸中依旧没有丝毫波澜,他默默收起剑,一个提纵荡到罗傲身后,一言不发。他只杀他要杀的人,他的剑下不沾无名之血。 “为什么不用内力避开那姑娘?”罗傲低声问道。 “太阿不知,人不是我杀的。”太阿他确实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不推开那姑娘,他一向很清楚自己所想,唯独这次。 人确实不是太阿杀的,这一点看台上的掌门都瞧得清楚,虽然那刀意剑气四散,但要靠四散的剑气斩杀数十米开外的人,这绝无可能。 另一边,被燕卓内力所退的祥儿,看着燕卓的背影,定在原地。她的胸膛起伏,雪白的双颊绽放出一抹如梅花般的红,既艳且绝。她用手背抚了抚自己的两颊,很烫,是因为刚才催动内力的原因吗,还是因为那眨眼间遇到的人? 燕卓起身回眸,恰好看到定在原地的祥儿,他看着她,刚刚还紧缩的眉头转瞬便化作一汪秋水。他淡淡的一笑,飞身落在祥儿身旁,恭敬道:“在下燕卓,刚才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见谅。” 他的话很轻柔,像一朵梅花落在秋水之中,很轻却又余波不息。 祥儿看着他的脸,听着他的话,脸上更烫了一分。这烫的一分,融了梅花上的雪,让雪变成了露,也让冰霜化作了婉约。 她想说些什么,但犹豫间,燕卓已然飞身回到丐帮帮主乔镇岳身后,与众人耳语着。她看着燕卓,心中不禁想到:燕卓,他叫燕卓,他一身墨衣,确实和燕子一样,潇洒、灵动。他的轻功那么好,内力也那么厉害,恐怕和少林的了戒大师、金顶宫的青阳真人不相上下。或许他比了戒大师。青阳真人更厉害些呢,他还年轻,英俊还懂礼数…… 想到这,祥儿的脸上又红了一分,她忙摸了摸自己的脸,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仍站在擂台之上。她向周围看去,众人盯着她,脸上都是一副难以琢磨的表情。 祥儿的脸更红了,她收起刀,将红艳艳的刀敛进皓白的袖子里,刀可以藏,但那红艳艳的脸呢? 少女的羞涩就如同早上初升的朝阳,任云彩怎么遮也遮不掉的。 祥儿施展出轻功,像一只白鸽般,落到玉女宫宫主身后。她一落地,便遭受到身边三姐妹的嘲弄。那俏皮的如意两姐妹,甚至在祥儿的大腿上拧了一下,暗戳戳地说道:“祥儿姐姐,你的脸是被谁家的马蜂蛰了吗?怎么如此得红。”“才不是,我看啊祥儿姐姐的脸是被燕子香了。” 祥儿听着如意二人的言语,双颊更红,可一时心里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装狠道:“再讲,再讲撕烂你们两个的嘴巴!” 祥儿这么说,如意两个小丫头嘴上更是不饶:“祥儿姐姐现在倒是机敏,怎么刚才在擂台上站那么久啊?” 祥儿一听这话,急得直跺脚,原本那清冷的样貌在气恼中竟显得有些娇憨。 “别闹了!”玉女宫宫主上官嫣儿开口道,“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看看丐帮、金顶宫、青城、点苍这些人的脸色,江湖大会死了人,你们还在这嬉闹,一会这些人怪罪起来,我给你们都交出去!” 正如上官嫣儿所说,此刻六大派、四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在众门派掌门眼前杀了人,还没留下任何线索,没有书信告知也没有任何要求要提,他们是为了什么?他们如果只是为了杀人,何必要来江湖大会杀人,大费周章不说还要冒着与六大派、四大家为敌的风险。难道这杀手的目的就是为了江湖大会? 但上官嫣儿,话头又一转,冲着祥儿灿然一笑:“祥儿,你要是看上了那小子,回去我请父皇给你赐婚!” “嫣儿姐,怎么连你也这么说!”祥儿垂下头,一双杏眼竟已是泪汪汪,湿了一片。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哭,只感觉自己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被针扎了似的难受。 看祥儿已掉泪,几姐妹一时都哑口无言,她们姐妹都是二八年华,是爱笑爱闹的年纪,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可这情窦她们谁也没开过,谁也不知道这情是什么滋味,只是看祥儿一反常态,想和她闹些玩笑,但哪曾想祥儿却哭了。 “别哭了祥儿姐,是我们不好,我们不该和你闹这样的玩笑。”如意两姐妹,轻轻拽了拽祥儿的小手指,语气又软又糯。 上官嫣儿也在一旁说道:“肯定是燕卓那小子推你那下给你推疼了,一会姐姐给你推回来!”嫣儿说着,一双手就偷偷袭向了祥儿的咯吱窝。 祥儿连连伸手阻挡,嗔笑道:“嫣儿姐,这时候倒不怕旁人责怪啦?” 上官嫣儿嘴角微微上弯,一双丹凤眼含笑,道:“这六大家、四大派谁敢责怪我,就连父皇都不曾说过我,他们说我,我让父皇统统给他们铲平!” 要说当今这六大派、四大家大多是起源于数十年前的那场大乱,他们或者代表一方的宗教势力,亦或者是由军阀、流民帅割据自立演化。例如,少林是江南禅宗领袖,金顶宫是西北道教领袖,而白山山庄、铁线门、丐帮则是当年那些手握重兵的地方军阀,至于青城、点苍、东海、巨鲸则是当年趁乱起义的流民聚集而成。唯独这玉女宫是那场大乱后创立门户,并一跃成为六大派之一。 那这玉女宫究竟有什么背景呢?也很简单,这玉女宫背靠大丹国有大丹国皇室扶持,这上官嫣儿正是大丹皇帝上官玉林的独女,而这“吉祥如意”四堂主也是大丹国各亲王的掌上明珠。大丹国尚武,自君王至民众无一不习武,丹国的武术都是由皇族自上而下传授,全国上下只学一家武艺,自然只能由玉女宫一家独大。如此,其余各门各派想要在丹国走镖、漕运、做买卖只能依靠玉女宫的帮持,因此这玉女宫在江湖上也算是有恃无恐。 另一边,除上官嫣儿外,了戒大师、乔镇岳、罗傲、青阳真人等六大派掌门正在低声商议,他们都面带忧虑之色,而乔镇岳也将之前十人丧生的事告诉了各掌门。待一番商议后,了戒大师开口说道:“今天的比武暂延到明日,所伤弟子由白云山庄出资抚恤。” “怎么到了现在我们四大家还是没有开口的份?我们四大家是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角色?” 开口之人是巨鲸帮帮主徐成业,他目光阴沉地盯着此时仍是江湖盟主的了戒大师,丝毫不惧! 第8章 阴云密布 成业一双眼盯着了戒大师,毫不避让。 了戒大师看了看徐成业又看了看天边飘荡而来的阴云,那云层既阴且厚,顷刻便将周遭湛蓝的天空蚕食殆尽。了戒大师双手合十,想要低头念一句阿弥陀佛,但那阴云眨眼已飘荡而来,将了戒与众人覆盖在一层阴暗之中。 了戒睁眼徐徐道:“徐帮主,你有话尽可以讲,江湖大会本来就是大家商量的地方。” 徐成业冷哼一声道:“商量,我看是你们六大派商量的地方吧,我要的很简单,六大派与四大家平起平坐,以后不要提什么六大派、四大家,我们就是十大派!再者,这江湖大会也不必让弟子们比,还是咱们来吧,这些弟子年轻气盛,下手每个轻重,还是咱们比比吧!” 了戒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开口道:“徐掌门、张掌门、孙掌门、狄掌门,你们一同来听听吧。” 众人围坐一团,了戒将刚才所商议的事与徐成业等四人又说了一遍。四人听过后,神色都是一冷。十二名江湖子弟死于非命,到如今却仍不知道是谁下得手,这种事实在是匪夷所思! “传言丐帮不是有横跨五大国的情报网吗?怎么到现在什么查不出?”徐成业道。 乔镇岳听罢,看了一眼彭镇,示意彭镇开口。 “此番江湖大会,六大派、四大家共到场一百二十八人,在金陵驻扎的弟子九十二人,而到场的弟子已有十二人毙命,实到弟子应该是一百一十六人,但今天在场的人确实一百二十人!”彭镇顿了顿接着道,“金陵驻扎的弟子仍是九十二人,也就是有其他人混了进来。” “是谁混进来了?”徐成业开口接着问道。 彭镇道:“不知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混进了江湖大会,但是有一点现在很清楚,这帮人是冲着我们江湖势力来的,有人看不惯我们这帮江湖势力!” “会不会是有人看不惯丐帮啊?”徐成业讪讪道,“你们近些年把地盘都跨到了五大国,盯着你们的人可不算少,想看你们丐帮出丑的大有人在。” 彭镇狠狠道:“你徐帮主就是其中之一吧。” 徐成业闻言却也是不在乎:“你们丐帮情报那么厉害?我是不是其中之一你们不清楚?” “哼,徐成业四十七岁,渤海国巨鲸帮帮主,十六年前由海路到渤海,得巨鲸帮前任帮主徐裂天垂青,召为赘婿。武艺以撕风爪见长,右胸下有一肉瘤,约指甲盖大小,爱好喝酒、嫖妓……” “呵。”徐成业一声冷笑,“不要再说了。” 众人见徐成业反应,知道彭镇所说八九不离十,心中对丐帮的情报网都隐隐有所顾忌。但是连丐帮如此庞大的情报网都不知道是谁在江湖大会上惹事,那这些杀手究竟是些什么人呢? “会不会是近些年刚立门的小门派?”青阳真人开口说道,“近年江南霹雳堂,五虎断门刀彭家,追风剑李追风,惊梦刀董天都想在这江湖上占据一席之地,会不会是他们?” 了戒大师闻言道:“如果他们想在江湖有一席之地,那上门比武便可,为何要在这江湖大会暗箭伤人?” “会不会是王朝的人?”众人身后,燕卓开口说道。 众人听燕卓所说,心中都是一笑,这年轻人武艺虽然不错,但终究见识不足。 “王朝素来不喜欢我们这帮江湖弟子,对我们这帮江湖子弟是嗤之以鼻,他们手里有军队,不屑于我们这些散漫的江湖弟子,更何况他们还要依靠我们这些江湖子弟呢,漕运、走镖、驿站、旅店这些要靠我们,稳定一方秩序也要靠我们,有时候边疆出了问题还是得靠我们,还有那些达官贵人的不好开口的事都得依靠我们这些江湖门派处理。他们要找我们麻烦,以后谁让他们驱使,谁给他们供银啊!”众人一言一语道。 确实如众人所说,五大国之间恩怨错综复杂,各国之间的漕运只能由江湖弟子代行,而且这陆路、水路上绿林、马匪众多,这个堂口、那个寨口,五大国加起来至少有数百个。如此多的绿林、马匪想要依靠官军剿灭,简直是天方夜谭,因此只能依靠各大门派约束周遭的山寨、堂口。至于江湖如何约束,也很简单,不听话的就地剿灭,听话的,门派便将一条驰道分成几段,几家各占一段,从来往的旅人中抽取人头费,一人十几文不等,只取钱财不害性命。如遇到有六大派、四大家的通行令牌的旅人则一路畅通无阻,陆路、水路皆是如此。绿林有钱赚,自然便有供银交给门派,而门派得了好处自然要给王朝分一杯羹,王朝与江湖各取所需,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道理是这些道理,但道理是人讲,而人有人心,人心可是不讲道理的! “好了,大家不要再说了,今日比武暂延,等看看今晚的情况,咱们再做打算吧。”了戒大师双手合十,原本精光矍铄的双眼有了些许暗淡,他感觉自己的胸口有些压抑,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的原因,还是因为担心这江湖的前途…… “不成,事还没谈妥呢!”徐成业再一次跳了出来,“六大派、四大家能不能平起平坐?明天的比武能不能让咱们这些掌门较量较量?给个痛快话。” 第9章 狼子野心 阴云更密,天光全无,青色的闪电在黑云中积聚翻滚。 风如长箭,雷声隐隐,湿气在空气中漫延,一场暴风雨即将降临。 徐成业目光如炬,他紧紧盯着眼前这几位六大派的掌门,他下了很大的决心,决心今天一定要达成目的。 六大派的掌门都是沉默,谁也没有开口。自江湖六大派、四大家这一格局形成后,江湖上一直有“上六下四”的传言,但本身六大派的实力就要比四大家要强,这种说法也没什么问题。但随着四大家的势力扩张,四大家里的有些人已经不满于这“下四家”的称呼了。 “阿弥陀佛。”终是了戒大师开了口,“佛曰众生平等,老衲觉得徐掌门所说将六大派、四大家统称十大派的建议可行,这江湖大会本来就是大家商量江湖事情的地方。另外,刚才青阳道长说各地现在也有新门派创立,老衲觉得也可以将这些新门派纳入江湖大会,毕竟他们也是江湖的一分子。至于由掌门比武一事,老衲没有意见。” 几位掌门见了戒大师都这么说了,嘴上也都说了没有意见,但心里却各有各的想法。至于四大家,他们也没有意见,但心里却思索着这徐成业为何急于让掌门人比武呢? 见众人都沉默,罗傲开了口:“徐掌门,你要六大派、四大家平起平坐好说,掌门比武上赢了我,一切都好说。” “好,罗庄主,咱们一言为定。”徐成业仰面看着罗傲,一轮精光在眼中闪烁。 徐成业竟然连白云山庄的罗傲都丝毫不惧。为什么,为什么徐成业如此有决心,是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问题,好多问题,这一场江湖大会着实有好多问题。 事毕,十大派的众人也都有擂台散去,只留乔镇岳、彭镇、燕卓三人站在看台上没有离开。 乔镇岳今天穿了一身灰色的袍子,他的左臂藏在宽大的袖子里负在身后。天很阴,他的脸色也很阴暗,他看着天,黑云在他的眼睛里翻滚。 “这个天气是个适合杀人的天气啊,湿气大,晚上肯定是会下大雨的,雨一下什么踪迹就都没了。”乔镇岳道。 燕卓的眼里也飘过一阵阴云,但那阴云转瞬便被一股如刀般锋芒的精光所取代:“雨再大也会停的,做了的事一定会留下痕迹。” “燕兄弟发现了什么?”彭镇迫不及待地问。 燕卓道:“没有,不过今晚过后一定会知道些什么。” 彭镇的脸上有些失望,他起初怀疑白云山庄,后来也有点怀疑是燕卓,但这两人到现在似乎都已没有了嫌疑。气急之下,彭镇不禁骂了一句:“他奶奶的,我们丐帮当一次江湖盟主怎么这么点背呀!” 一阵风吹过,吹过乔镇岳的胡须,吹的他衣袖略略袅动着,也将彭镇的骂声吹散。耐心,仁心,侠心,这是上任丐帮帮主周万通将帮主之位传给他时,要他记住的三样东西。这么多年过去,他自认仁心与侠心上问心无愧,只有这耐心这么多年始终差了一点火候。 这世间很多事,欲速而不达。一个好的猎手,布置好陷阱,便退到一旁养精蓄锐,耐心等候。等待的这段时间,可以让猎人看清形势,调整步伐,变弱为强。 乔镇岳今天想当一名猎人,一位有耐心的猎人! “老彭,通知吴长老把夜榜的弟兄今晚上都放出去,我要今天一只蚊子飞到咱们丐帮都要给我打报告!”乔镇岳语气决绝,脸上的神色却既不亢奋也不愤恨,他的表情只是专心! “是!”彭镇领命,转身便走。他知道,当乔镇岳脸上的表情变成专心时,一定会有大事发生,而这大事容不得片刻的耽搁。 见彭镇离去,乔镇岳接着道:“兄弟,你武艺高,今晚上和大哥一起镇守大帐怎么样?” 燕卓拱了拱手道:“全听大哥吩咐!” 燕卓心里清楚今晚肯定会有事情发生,而且还是大事。这大事对于他既是挑战,也是机遇,一个名扬天下的机遇,也是一个了解真相的机遇。 夜很黑,风很急,雨很大。 但比夜还黑的是人心,比风还急的也是人心,比雨还大的仍是人心。 黑心。 巨鲸帮帮主徐成业此时正端坐在床上修习着功法,在他旁边身形硕大的高琛正小心翼翼地为他剥着葡萄。鲜美的葡萄退去紫色的外衣,一颗颗碧绿如玉,安稳地躺在银盘之上等待着徐成业的享用。 高琛身形巨大,一双手掌有蒲扇般一般大,那葡萄还没有他小拇指指甲盖大,但偏偏徐成业就让高琛来剥葡萄,美其名曰“修炼”。 一边,另一位巨鲸帮弟子胖大海正给徐掌门收拾米粒。这徐成业有一个规矩,就是每顿吃米饭一定要把米饭的两个尖削掉,他一顿吃三碗米饭,这胖大海就要把这三大碗米粒的两个尖削掉。偏偏这胖大海人如其名,身形奇胖,一只肉手塞到剪刀里几次便磨得通红。徐成业也美其名曰“修炼”。 徐成业真的是为了锻炼他们吗?当然不是,他只不过是喜欢戏耍旁人的感觉,他喜欢看别人遭罪,喜欢看别人的窘态,这是他的癖好。如果仅仅是这样,徐成业还称不上黑心,他还有一个特点,他从不教弟子们自己的功夫。无论是高琛、胖大海或是其他巨鲸帮弟子,他们所学的都是破浪拳、吞海掌、白龙刀这些巨鲸帮原有的功夫,至于他的撕风爪与鲸吞功,巨鲸帮上下近两千人无一人习得一招半式。 徐成业为什么不传授弟子这撕风爪与鲸吞功?倒不是这两门功夫有多玄奥,只是这两门功夫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黑心的秘密。 “掌门,葡萄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剥好了。”高琛毕恭毕敬地将银盘递到徐成业眼前,“九十九颗一颗不少。” 徐成业看了一眼,刚想要伸手去抓,只听“咻啪”一声,一支暗箭已透过纸窗,直插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高琛与胖大海互相看了一眼,识相地退出了屋,显然这暗箭已不是第一次送来了。 见高琛与胖大海离家,徐成业拔出暗箭,抽出困在箭上纸条,只见纸条上写着。 “风雨欲来!” 第10章 风雨欲来 雨落,风骤,雷鸣。 金陵城一处豪宅内,灯火通明。 这座宅子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亮堂了,它为什么突然变得灯火通明?是遇到了特别的事,还是来了特别的人。 这座宅子放眼看去,也没什么特别,只是大了一些、豪华了一些,像这样的宅子金陵城里没有八十也有七十。但仔细打量,这宅子却又和其他豪宅丝毫不一样,这宅子每间房、每棵树、每堵墙、每座假山前都分别站着三名披甲卫。这披甲卫是江左王朝的精锐,他们个个精神矍铄,太阳穴高高鼓起,虽身披重甲但丝毫不觉臃肿,行动起来迅捷如风,站在原地不动如山,显然都是身经百战的军人。而能驱使这些披甲卫的,自然只有江左王朝的皇亲国戚、豪门贵胄。 大门口,一辆马车缓缓停下。这马车十分豪华,光执辔者便有三人,个个锦衣华服、气宇不凡,打头的那个拢着胡髻,显然是个巫蛮族人。在这马车外,还站着四名带刀侍卫,这四人昂头挺胸,眼中精光烁烁,一看便是用刀的好手。 “下车吧。” 随着车内人说话,车内又走下了两位黑衣男子,这两名黑衣男子容貌俊秀,一双眼睛如刀劈一般凌厉,身后各背着一把好剑。他们小心翼翼地为车内人掀开那华丽柔软的车帘,打开伞,然后毕恭毕敬地等候着车内人。 车内人轻轻探出头,然后下了车。这人年纪已过四十,但浓眉俊目,面若白玉,虽身材走样,小腹凸起,但依旧难掩他身上的一股贵气。 随着这中年人的出现,阴沉的雨幕中突然显出一阵风,随着这阵风息,这中年人面前竟然已跪了七个人。没人看清他们的行踪,他们好像是随着雨滴一同落下般,突然就出现在这里。 “七杀手,恭候相爷。” 中年人看着雨幕中跪着的七人,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七人免礼,便径直走进了豪宅内。 相爷?这相爷是谁,竟然有如此大的能力,竟然让王朝内卫七杀手都如此毕恭毕敬。这相爷自然是江左王朝的赵含国,赵相爷。他可是江左王朝的实权人物,手握十万北府兵,掌管江左都城三万禁军,掌刑司、镇抚司、缉事司三司都是他一手创办,就连这江左王朝的皇帝都是他扶上位的。赵含国权利之大,甚至让江左皇帝燕玄机亲口说出了“燕与赵共天下”,可以说这赵含国在江左是一手遮天。莫说是这七杀手,就连皇帝见到赵含国都要毕恭毕敬地鞠躬喊上一声“相父”。 书房内,侍女已将沉香点上,一缕白烟携着淡淡的清香缓缓升起,将一屋子的雨腥气都驱了个干净。随着赵相国进门,一名小厮已将一双干燥温暖的布鞋擎在手里,跪伏在地上,恭候着相爷“赏脚”。 赵含国只是将脚轻轻地一抬,两只手便唤来两名侍女搀扶。这两名侍女一身穿白衣,一身穿黑衣,都是肤若凝玉、眉如墨画,一双眼睛携星带月,当真可以用活色生香来形容,最绝的是这两名侍女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嘴角一颗痣,姐姐生在右边,妹妹生在左边。也因此赵含国将这对侍女取名“阴阳”,取“阴阳相生,相克万事,周而复始”之意。 赵含国换好鞋子,又由“阴阳”将身上沾了水汽的衣服脱下,换上了一身淡青色的长袍。将周身衣物换好,赵含国终于缓缓坐下,但直到此时跟在他身后的掌刑司总卫卢道远仍是不敢说话,就连呼吸都似是夹着鼻孔,怕惊扰了他面前的赵相国。 赵含国倚在椅子上,两只手叠在一起放在大腿上,仰面看天,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相爷,茶。”阴儿托着一盏茶,送到了赵含国的手里。 赵含国接过茶,放在鼻子嗅了嗅,确定了是武夷山绝顶那棵八百年老茶树的茶叶,才将那茶递进了嘴里。只见他啜了一口,在齿间漱了三个来回,便将那茶水吐进了茶杯,紧接着他又舒了一口气——唇齿留香。 见赵相国舒了一口气,阴儿便将那盏茶收了回去,而掌刑司的总卫卢道远也终于敢开口了。 “相爷,这局都按照您的安排设好了,这点小事哪还值得您亲自来金陵一趟呀,几个小虾米我掌刑司就可以将他们全料理了。” 赵含国依旧双眼看天,只是嘴唇微动说道:“几个小虾米?这丐帮天下第一大帮,地跨五国,拥众十万,这是小虾米?白云山庄的罗傲前朝镇西将军罗威的后人,地跨三州,手里银剑卫也有一万人,铁线门前朝内务府总管范归南的后人,西北巨富,这天下的钱庄票号大半都是他产业,更别说少林、金顶分管天下佛、道,信众百万,玉女宫背靠大丹国皇室宗亲,这都是小虾米?” 卢道远站在原地,已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鼠目寸光。”赵含国拍了拍自己的手掌,气定神闲道,“你以为你靠你的掌刑司就能控制这江湖?异想天开,这江湖别说你掌握不住,我也掌握不住,五大国也没人能掌握住这江湖。敲打敲打他们,让他们互相猜忌就好了,等着六大派、四大家相互猜忌、分崩离析,那才是我们下手的时候,这次只不过找找乐子。” “相爷,那……那……那些人我们还接着杀?那乔镇岳我们也杀?”卢道远垂首低眉道。 赵含国点了点头:“除了玉女宫的人,其他都可以,只要不留下痕迹,让他们猜不准是谁下的手,就随你喜好了。至于乔镇岳,能把下一任江湖盟主杀了,当然是件好事。” 听到赵含国这么说,卢道远“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信誓旦旦道:“请相爷放心,小的定会为相爷送上一件大大的好事。” 听卢道远这么说,赵含国只是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这卢道远是个什么人,赵含国心里最是清楚。好大喜功、好吃懒做、贪赃枉法,你能想到的所有贬义词几乎都能放在他的身上,但他也有两个好处,一个是蠢,另一个是忠,而这也恰恰是赵含国最看重他的两点。 一个人忠诚,那他就会老老实实按照上面的意思做事。一个人蠢,那他的脑子就没地方想一些聪明人所想的事。 “也不知道今夜过后,又会发生一些什么事呢?”赵含国看着窗外,嘴角浅浅地一笑。 第11章 各不相同 “有常无常,双树枯荣,南北西东,非假非空。” 少林寺方丈了戒大师端坐在蒲团上,口中念着这四句偈语,这四句偈语既是了戒这几十年参悟的禅道,也是他所修炼的内功根基。 传说当年释迦牟尼佛入灭之地,东西南北,各有两株双生的娑罗树,而这两株树都是都是一荣一枯,故称之为“四枯四荣”。而这东西南北的双树,在佛经中意为:“常与无常”,“乐与非乐”,“我与无我”,“净与无净”。而释迦牟尼佛在这八境界中涅槃而生,意为非枯非荣,非假非空。 了戒参悟佛道已有三十九年,但直到此时仍到不了“非枯非荣,非假非空”的境界,而他所修的枯荣功也是到了瓶颈,再难精进。 “师父,该用斋饭了。” 说话的是了戒大师的徒弟觉常,觉常今年已有四十二岁,是了戒门下的首徒,在师兄弟间最为年长,也最有威严。 除觉常外,了戒还有七名弟子:觉乐、觉我、觉净、悟常、悟乐、悟我、悟净。觉字辈这四位徒弟入门较早,武学、禅道都为了戒亲自提点。而悟字辈的四位徒弟入门稍晚,只修禅道,不习武学。 “师父,该用斋饭了。”觉常再一次唤道。 见师父还是不出声,觉常只能说道:“师父,悟道也是讲因果的,你今天与果无缘,便得不到那果,要想悟道便得时时参悟,要想时时参悟就得活得久些。这人要活得久,就要吃饭,如果不吃饭呢,这明天的缘没到,这人便往生极乐,莲池礼佛了,这不白白浪费了明天的缘吗?” 觉常话音未落,了戒大师一双眼睛就已睁开,怒目道:“小兔崽子,什么时候轮到你给我讲佛理了,我没有达到非枯非荣,亦枯亦荣的境界,就怪你这兔崽子在我耳边给我絮叨。” 觉常眼光与师父相对,既不恼也不畏:“您呀,早些吃饭,我也就不絮叨你了。” 说罢,便将斋饭递到了师父面前。 而了戒见觉常满不在乎的样子,也卸下了脸上的怒容,道:“为师就是太宠你了,才让你有恃无恐。” 了戒说着,便将身旁的包袱打开,从里面掏出几片白糖糕丢给了觉悟。而觉悟也不见外,伸手便将白糖糕抓在手里,吃了起来。他边吃还边说道。 “我都多大了,还拿我当小孩子哄。” 了戒翻了一个白眼:“不吃,你还我。” “嘿嘿,给了人的东西,怎么还能要回去,方丈大师羞不羞啊。” “你这兔崽子。”说着,了戒已拿起筷子吃起了斋饭。 觉常是他第一个徒弟,从他三个月大被扔到少林门口,便是了戒带着他下山寻乳母,为他换尿布,等他大了也是了戒带他参禅,习武。了戒的师父空无和尚曾对了戒说,觉常与他有父子之缘。两人虽遁入空门,但确也亦师亦徒,亦父亦子。 “师父,你说巨鲸帮的徐掌门为什么一定要六大派与四大家平起平坐,还一定要掌门比武呢?” 了戒将一块豆干放在白米饭上,沉默了一会说道:“人无非就为了一个名利,四大家久在六大派之下,心中不服也是人之常情。” “那师父,这个徐成业的武功很好吗?” “哼,二流货色。”听到觉常心中这么问,了戒心生不忿道。 “那他今天怎么敢在武林大会上苦苦相逼,甚至敢和白云山庄的罗庄主一较高下。白云一桩仇,江湖十颗头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别说白云山庄,今天我都想教训教训他,要不是看今天江湖大会人多,怕有损我少林的脸面,我一定要用无相掌让他长长记性。” 听师父这么说,觉常脸上也是一笑:“师祖给师父您法号了戒,就是想让师父了去妄语之戒,你这样师祖怎么放心在莲池礼佛啊。” “什么时候轮到徒弟教训师父了?” “不过师父,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徐掌门好像丝毫不在意与少林、白云起了冲突,他好像势在必得的样子,你说那十几条人命会不会和他有关系?” 了戒大师将筷子放下,看了看屋外,叹气道:“谁知道呢?我感觉这次江湖大会有大事发生。” 白云山庄,罗傲罗涛父子,此时正对坐在一张棋盘前下棋。两人都是气定神闲,一张脸看不出丝毫情绪的起伏。 罗傲执白子,罗涛执黑子,两人落子不疾不徐,似乎都对棋局抱有极大的信心。 “涛儿,很不错,为人处世就如同下棋,无论再危急,也不能让别人看出来你心中所想。” “谢谢父亲夸奖。”虽是受了父亲夸奖,但罗涛的脸上却也没有流露出丝毫欣喜。 “不错,不错。大丈夫,胸中要能装得下事。” “是。”罗涛见父亲有了兴致便问道,“父亲,那个巨鲸帮的徐成业很厉害吗?他怎么敢和父亲您比武。” 听到这话,罗傲眉眼瞬间一冷,说道:“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等明天我就要让他知道知道咱们白云山庄的厉害!” “那父亲,你觉得这几天死得那些人,和他有关系吗?” 罗傲将手中白子缓缓落下,正好封死黑子的命门:“不提这些糟心的事,快去休息去吧。” 罗涛喉头颤动,虽然还想再问些什么,但只能点了点头,拜别父亲。 随着罗涛离开,罗傲一张脸变得更冷,而刚刚落在棋盘上的那颗白子也登时变成两截。他很恼,他的嘴唇已发白,脖子上的青筋也已暴起,心中的怒火几乎是烧到了眉毛。下四家,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猖狂,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受到了奇耻大辱,他发誓他要巨鲸帮与徐成业不得好死,他要徐成业为他的行为付出血的代价! 铁线门这边,范震山将手中的一双钢球揉搓的嘎嘎作响,他是一个极富态也极爱笑的人,因为他很有钱,一个人有钱做事便会容易许多,而事容易了人也容易变得富态,变得爱笑。但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却没有笑意,他两腮的肉几乎是横在两颊,一张大嘴被扯得水平,像一只蛤蟆,一只不开心的蛤蟆。 “师父,三师弟他还是没有踪影,这金陵与丐帮分舵,我都差人去找了,可就是没有三师弟的人影啊?” 说话的是范震山的大徒弟,萧知顾,他既是铁线门的大师兄也是“金木水火土”五堂中的金堂堂主,是范震山最为倚重的徒弟。 这萧知顾虽是天下巨富范震山的大徒弟,但一身衣物却是与保镖、小二相差无几,甚是普通。而仔细看范震山,范震山这天下巨富,衣物也很普通,自上而下,既没有金银首饰也没有绫罗绸缎,都是普通农户所织的布衣。 “小三儿还没有找到?”范震山的嘴更横了,两只小眼睛里已满是忧虑之色,“抓紧找,请人找,所用银两随意在金库里支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顿了顿,接着道:“死了···死了···死了就把凶手也给我找到,需要什么你尽可随意支取,就是一千金、一万金也都无所谓,不惜一切也要把小三儿找回来!” 范震山很有钱,天下的钱庄、票号有一大半都是他的产业,说他富可敌五国也毫不夸张,但他虽然很有钱,却也很抠门。从他与他的徒弟所穿着打扮便可以看出来,他是一个很节俭,很抠门的人。但此刻,他却不惜挥掷千金也要找到他的三徒弟。 这是一种偏爱,一种明目张胆的偏爱。 但这偏爱并没有引起萧知顾的反感,反而让他的心里更加振奋,因为他知道,如果哪一天他出了事,他的师父范震山也会如此不顾一切! 如果说在这江湖上立足,丐帮靠的是侠义,白云山庄靠的是狠辣,那铁线门靠的便是团结!范震山虽然对于吃穿住行上格外节俭,但对于徒弟的大事绝不吝啬,而徒弟们也知道师父的心性,心中对吃穿琐事的节俭也绝无怨言。 整个铁线门便像一块玄铁般,虽是朴实无华,却也坚不可摧! “师父,还有一件事。”萧知顾说道。 “说。” “我发现了几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萧知顾抬头看了一眼师父的脸色。 “有话就说,别卖关子。” “是,我发现咱们的票号与钱庄近几日有些反常,江左王朝有人在兑换大量现银,而且这些现银大都流向了金钩赌坊。” 听到金钩赌坊这四个字,范震山的脸上明显一惊,手中握着的钢球也被搓得更响:“金钩赌坊不是江左王朝赵相爷的资产吗?他和这些事有关系?” “不确定,但赵相国恰好在江湖大会这时间点,在金钩赌坊流通大量现银,怎么也不免让人遐想。” 范震山两腮的肉紧紧绷起,后槽牙已是咬得吱吱作响:“这老家伙,他插手这江湖大会就算了,如果小三儿也是他下得手,我倒是想会会他的手段。还有事吗?” “哦,有,燕卓所说的清风明月楼也在咱们的银庄兑过现银,数量也不少。” “好啊,好啊。”范震山忽然笑了起来,“这次的江湖大会还真是热闹,我倒想看看这个燕卓还有赵含国能翻出个什么花?” 丐帮大帐分舵内,燕卓突然连打了三个喷嚏,直打得大帐内的蜡烛都晃了三晃。 “兄弟这内力深厚啊,这烛火都快被兄弟你的喷嚏喷灭了啊。”乔镇岳看着燕卓不禁开起了玩笑。 燕卓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心中暗暗想到这是谁在骂我,骂的这么狠毒,竟然连打了三个喷嚏。 乔镇岳见燕卓不好意思,不由来了说话的兴致吗,问道:“兄弟,你今年多大啊?” “刚十八。” 乔镇岳点了点头,又问道:“天下英雄出少年啊,你武艺这么好,师承何处啊?” 燕卓楞了一下,开口道:“我答应过那位先生,我告诉旁人他的姓名,还望乔大哥见谅。” 乔镇岳点了点头,道:“既然答应了别人的事,就要做到,大丈夫岂能出尔反尔!” 燕卓也点了点头,大帐内又重归沉默。 沉默是今夜的赵州桥,将燕卓与乔镇岳两人的心思,一个隔在那头,一个隔在这头。 乔镇岳此刻在想着,这么好的月黑风高夜,这杀手什么时候动手啊。难道说这杀手已经动了手,周遭的丐帮兄弟已遭了毒手。想到着,他两条腿已忍不住想要走出大帐,但一看旁边燕卓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又将屁股又往椅子里埋了一埋,心中想着,耐心要有耐心,猎人要等猎物,等猎物…… 燕卓看着乔镇岳的小动作,心中暗暗觉得好笑,大哥这火爆脾气能撑到现在也不容易了。他看着乔镇岳,心中想着,周老前辈和他确实有点相似的样子,也不知道日后要不要告诉乔大哥实情。但想到自己背负的血海深仇,还有那不知所踪的妹妹,燕卓心底又是暗暗下定决心,一定在这江湖上扎根立足,好好调查一下当年的事情。 就在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一颗人头已滚到了大帐之中。 乔镇岳认得那人头,那是他丐帮暗榜弟子,邢步凡。 紧接着,外面喧嚣的风声,竟被一阵刺耳的尖啸声所取代。 霎时间,燕卓与乔镇岳的脸色都为之一变! 随着那刺耳的尖啸声同时而来的还有一片刀光,一片比寒星还冷,比骤雨还快的刀光。 那刀光从雨幕冲进大帐,又从大帐口杀向乔镇岳与燕卓。 “哈哈,终究还是来了。” 乔镇岳一声怒吼,胸中压抑依旧的斗志,顷刻被点燃。他催起内力,一双手掌登时变得鲜红。 他的掌已出,掌风阵阵,如蛟龙闹海。 但当掌劲即将透过那片刀光时,那片刀光却顷刻化作四片。 竟然来了四人,乔镇岳与燕卓不由都是一呆,但由不得两人思索。那四人一人杀向乔镇岳的咽喉,一人杀向他的后脑,一人攻他的下盘,还有一人已奔向燕卓。 这四人配合娴熟,目标明确,三人围攻乔镇岳,一人阻挡燕卓救援,顷刻之间,局势已是避无可避,救无可救。 四人的眼睛里都闪出得意的光芒,这一场死局,他们又赢了! 第12章 起死回生 围攻乔镇岳的三人,一人用剑,一人用刀,还有一人使着一支精钢铸造的判官笔。 那剑客挺剑直刺,一点寒芒如流星如闪电,已直逼乔镇岳咽喉,而那刀客脚尖一点,怀中抱刀,飞身跃起,骇人的刀光似飞瀑流雪,从他怀中散开,杀向乔镇岳的后脑。这两人虽下的都是杀手,但招式最毒辣的却是使着判官笔的那人,那人身法似鬼魅般游移不定,恍惚间竟是伏在地上,一只黑森森的判官笔已插向乔镇岳的阴囊。 狠、辣、绝,这三人的招式不光是要将乔镇岳逼入死局,也是要将乔家后人逼进死局。 燕卓想要飞身来救,但身前已有人拦住,分身乏术。来人使着一把铁骨扇,扇面一张,十七条铁骨根根带刺,在月色的映照下,闪出湛湛青光,明显是淬过毒药的,但使铁骨扇这人,也不抢攻,只是一味拖延,阻碍燕卓去救乔镇岳。 乔镇岳见这三人上来便是杀招,胸中怒气暴涨,只大喝一声,两只鲜红的手掌瞬间爆发出强大的劲力,浩荡的内力从周身喷薄而出,宽大的灰袍被真气鼓动而起,如旌旗般猎猎生风。 那三人见乔镇岳内劲如此之强,心中不由分神,手下招式突慢了一分。 但也就是一分,让乔镇岳找出机会,他一只手化掌为爪,抓住剑身,另一只手化掌为指,使出一招“如来看天”,脚尖再一点地,顷刻便从死局而出。 这一瞬的变化,让燕卓看到,心中不禁啧啧称赞。 而那三名杀手也被这变化惊到,他们七杀手出道至今,能从两人联手中逃出生天的已是屈指可数,能从三人联手逃出的更无一人。 还不等这三名杀手平复心情,乔镇岳化爪的那只手拿住剑身,竟用劲力在剑身上捏了一个麻花。 那剑客眉头深锁,一双眼睛里除了震惊别无一物。 而那名刀客见乔镇岳化掌为指使出一招“如来看天”,心下大喜,他除了刀法精湛外,指法也是一流,他五只铁指,硬如钢,锐如刀,抓透一寸厚的钢板也是摧枯拉朽,谅他乔镇岳武功再高,也能折断他两根手指,当下五指用力。 只听“咔嚓”一声,那刀客低声暗号,五根手指已是齐根断裂。 那使判官笔的杀手见同伴接连受伤,当即回身跃到最后,细细打量起当前的局势。而剩下三人见偷袭无果,也都跃到大帐口,再寻机会。 “你们是谁?何门何派?杀我江湖子弟有何目的?”看这四人停手,乔镇岳发问道。 这四名杀手也不说话,只是细细打量乔镇岳与燕卓两人,而燕卓与乔镇岳也开打量着这四名杀手。 燕卓打眼看去,这四名刺客身穿一模一样的夜行黑衣,护臂、护腕、护肩、护腰还有靴子都是一模一样,一张蒙面巾自上而下只留下两只眼睛,将四人的面部遮了个严严实实。 “你们是王朝的人?”燕卓朗声问道。 那四名杀手见燕卓这么问,眼睛瞬时一闪,眨眼间已结阵向燕卓扑来。 这一次那用铁骨扇的杀手又挡在乔镇岳面前,一面扇子在乔镇岳面前舞得虎虎生风,湛湛青光就如漫天的萤火虫般,将乔镇岳的四门八户紧紧封锁。 燕卓见那三人冲自己扑来,心下当即一笑,你们这群杂碎说中了心事竟然想要杀人灭口,真当我是一个软柿子? “大哥,不要助我,让我活动活动筋骨。” 那三名杀手见燕卓如此说道,胸中尽是不忿。那拿剑的青芒一点,当先刺来,而用判官笔的那位,身形一闪,已向燕卓下腹刺去。在这两人后面,那五指齐断的刀客,再次飞身攻向燕卓后脑。 燕卓嘴角一笑,也不急运起气力,只是向前跨了一步,学着乔镇岳的样子,伸手一抓剑身,以腰带手,将剑向自己的下腹弯去,如此一来恰好遏制偷袭下腹的判官笔。见燕卓只顾另外两人,那蒙面刀客心中感觉这次必定得手,左手运力直拍燕卓后脑。 那曾想,燕卓运起指力,将那剑几乎弯折过去,生生逼得那剑客放剑自保,那剑客放手,燕卓也紧随着放手,原本弯曲的剑刃“砰”地松开,竟如离弦之箭般径直冲向刀客。 那刀客大叫一声不好,往向后退去,若是再慢一分,那长剑便要将他刺个通透。 燕卓这几下败敌于电光火石之间,虽不比乔镇岳当时惊险,却也是灵动非常。 这四名刺客见敌不过这两人,心下也决心亮出杀手锏,几人运起气力,将浑身内劲催出,一人接着一人,杀向燕卓。 燕卓见几人使出内力,当下也催起内劲,与几人抗衡。当几人内劲与他接触的一瞬,他周身经脉瞬间为之一阵,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眉毛也随之飞扬。 他们的内劲竟然和我一模一样, ——是百炼玄光 怎么他们也会百炼玄光? 难道他们和当年的事有关? 真相,燕卓感觉当年的真相正向自己靠近。他大喝一声,运起周身内力,强劲的内力如同惊涛拍岸般冲击着那四人,连绵不绝,一浪强过一浪。 那四人顿感不妙,纷纷撤力回身跃到大帐口。 燕卓飞身要追,但那四人不知从哪甩出四颗爆弹,那爆弹一落地便爆出阵阵浓烟,迷住了燕卓双眼。 等那烟雾散去,那四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燕卓还想要追,但走出大帐,四周都是寒风雨幕,哪里还有杀手的踪迹。而大帐内,乔镇岳捧起邢步凡的头,扯下自己的灰袍,将他小心包裹了起来。 “兄弟,你刚说他们是王朝的人?” 燕卓点了点头,道:“八九不离十,他们穿着统一的服装,从上到下连靴子都是一个款式,这样的装扮我估计只有王朝的人。” “奇怪,王朝与江湖十几年来井水不犯河水,他们这次来江湖大会是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或许他们是忌惮江湖势力壮大吧。” 就在燕卓与乔镇岳谈话的间隙,一名丐帮弟子冲进了大帐,大声喊道: “帮主,点苍哪里闹了刺客,有人要杀沐云风!” 第13章 以武犯禁 点苍。 等燕卓与乔镇岳赶到时,点苍房内已挤满了人。 风道人,张佑乾,还有十几名点苍门人,但除了他们这房内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巨鲸帮帮主徐成业,另一个或许已不能称为人,因为他的头与身子已经分开,已然是个死人。 他的头直愣愣地摆在地上,头顶冲天,就像是从地里长出来似的,而他的身子却栽倒在一旁,四肢还不时扭动,显然是刚被斩了不久。 燕卓与乔镇岳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都不由一惊。身首异处的那人和刚才袭击自己的那四人的打扮一模一样,那几人虽然说不上是绝顶的高手,但武功却也是一流,还有些奇门的手段,想要杀了他们绝不是易事,更别说一剑斩首了。 “惊扰乔帮主了。”点苍掌门张佑乾拱了拱手说道。 “张掌门叨扰了,这是什么情况啊?” “啊,这刺客想要暗杀我徒弟沐云风,被风祖师一剑斩了。”张佑乾说这话的时候,很谦卑也很恭敬,但在场众人无不骇然。 众人看向风道人,而风道人却仍是慈眉善目、笑意盈盈,好似这件事情与他无关一样。 原来,这一晚风道人无事正和沐云风聊天。 “太师祖,徒儿武功低微,给点苍丢人了。” 风道人笑了笑道:“你师父当掌门已经给点苍丢了很多了,不差你这一点。” “师父他将点苍打理得井井有条,人又善良,武功也不低,江湖上很多人都称赞他的,怎么给点苍丢脸了啊。” “哈哈哈”风道人大笑起来,一双眉毛也如龙飞凤舞一般,“我说的是你师父年轻的时候,他那时候胆子小,武功也低,在江湖上闹出不少笑话。有一次啊,他下山遇到马匪劫财,他想要救人,但没想到马匪的武功比他还高,竟然被那些马匪抓住当了肉票,我足足花了十两银子才把他赎回来。” 听风道人这般说,沐云风也不由笑了起来,但转念一想是自己师父,不好笑得太明显,只能暗暗在心里发笑。 “师父他是为了救人,虽然武功不济,但心总是好的。” 风道人点了点头:“这也是我为什么选他当掌门的原因。风儿啊,这人的武艺强弱是一时的,品性却是一辈子的。我活了一百二十岁了,从前朝活到了现在,见过的人、经过的事多了去,你知道我为什么创立点苍吗?” 沐云风摇了摇头。 “你记得点苍镇山石上刻的那句话吗?” 沐云风答道:“侠之大者,以武犯禁,仍自无悔。” “没错,前朝内乱,民生凋敝,各地刀兵四起,为政者仗势欺人、祸害忠良,为兵者残杀无辜、烧杀劫掠,百姓们有的活活饿死,有的揭竿而起,揭竿而起的这些人汇集流民,被称为流民帅,但随着这些流民帅势力扩展,手中掌握了权力,感受到了权力的好处,他们竟然也做起了仗势欺人、烧杀抢掠的勾当。他们竟然说弱肉强食便是这乱世的规矩,没有权势的人生来就要任人使唤、殴打,我听不惯这些道理、规矩,就决心换换这世道,但我一人之力有限,所以便创立点苍,希望我手下的门人人人都有一颗侠义之心。虽然点苍势微,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总有一天我点苍门人可以改变这世道。” 讲到动情处,风道人两只躲在眼皮褶皱里的眼睛冒出精光——神采奕奕。 “所以说,风儿,你可没有给点苍丢脸,你是给点苍大大的长脸,白云山庄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敢仗势欺人,我们点苍就敢仗义出手,管他什么白云一桩仇,江湖十颗头,他这句话喊出来这么多年,这六大派、四大家的一颗人头也没有砍过,就算是他要砍,难道我点苍男儿脑袋上顶的都是萝卜白菜?” 沐云风看祖师一百二十岁的年纪,谈到胸中理想仍是精神矍铄、神采奕奕,他虽对前朝之事不太了解,但对祖师所说的以武犯禁、仗义出手、侠义之道颇有兴趣,胸中豪情当时荡漾,拍着胸脯道:“师祖,我一定好好练武,扶危济困,仗义出手!” 就在这祖孙两人相谈甚欢之际,一个黑影已然杀到。 那黑影手持双匕,如箭般弹射而来,那匕首闪着青光,如闪电般在夜色中划过,一刀划向沐云风的脖颈,另一刀奔向风道人。 沐云风见刀光烁目,忙急忙躲闪,但他重伤未愈,行动缓慢,这一刀仍是划破他的左肩。新伤加旧伤,一股钻心之疼渗入骨髓。 风道人见徒孙受伤,心中精光陡然一冷,浩浩白须瞬间便被怒气冲得四散,他一手抓住刺客的手腕,想要借他冲撞之力将他砸进墙里。 但那刺客一低头,背后暗器机关牵动,二三十支暗器已同时杀向风道人。那暗器的尖端,都闪着湛湛蓝光,显然是淬过奇毒,而且这暗器都是由机括牵动,劲力之大,距离又近,当真是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风道人低喝一声,将道袍袖口挡在身前,电光火石间,一兜一卷,那二三十支毒箭霎时间全没了踪影。 那刺客一惊,但还没等他反应,风道人已拔剑! 那剑一出,比风还轻,比电还急,比月还朦胧。 多么美的剑啊。 让人摄人心魄,也让人一见难忘。 那刺客还想再多看看那剑,但眨眼间他已经失去了想的能力。 他看着眼前的风道人,竟觉得风道人离他如此的远,而地面却离他如此的近。 他还想再看一看,但他的周围已被一片血雾所弥漫,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他死了,他的人头已落地。 惊讶,所有人都在惊讶,任何人都没有想到风道人的武功已高到了这种地步,就连燕卓、乔镇岳、沐云风也都在惊讶。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被视为点苍祥瑞的老人竟然有如此惊人的剑法。 看着吃惊的众人,风道人依旧是乐呵呵的,他背着手溜溜达达地走到乔镇岳身边,道:“乔帮主,这尸首就由丐帮带走吧,好好查一下这刺客是谁的人,还江湖一个安稳吧。” 说罢,风道人还用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徐成业,嘴角显露出一丝不屑。 等打发走众人,沐云风悄悄喊来风道人,问道:“师祖,你刚才用的什么招式啊,那么厉害!” 风道人眉眼一笑,望着窗外的疾风骤雨,道:“以武犯禁,神鬼莫惊。” 第14章 究竟是谁 燕卓与乔镇岳从点苍带走杀手尸体,便喊来了彭镇与吴三省两人一同查验尸体。 只见吴三省将那杀手的蒙面巾掀开,竟然露出一张俊秀非常的面容,这张脸原本就是洁白如玉,现在没了血色更是苍白。 “可惜如此一个俊秀人物,投错了门。”乔镇岳不禁感叹道。 彭镇白了一眼乔镇岳:“帮主倒是有爱才之心,怎么不可怜可怜死难的江湖子弟?” 乔镇岳被彭镇怼了一个哑口无言,只能将心思重新放在这尸体上。他左看右看,除了觉得这人生的模样不错,高鼻子、大眼睛的,除此之外也看不出其他。 倒是一旁的吴三省,由于是夜榜长老的缘故,对这尸体上上下下勘察得仔细。他翻了翻杀手的眼皮,又捏开他的嘴巴,拔出他的舌头看了咽喉,又从肩膀开始从上而下用手指摸索,随后又将衣服一件一件脱下,细细勘察。 “帮主,这人中过毒。”吴三省道,“他舌头干裂,咽喉处血管喷张,周身血气郁结,肝经、肾经都有很严重的亏损,这是长期毒药与解药相冲造成的症状。我推测这人是被豢养的死侍,再看他所穿衣物和所用兵器。两只匕首都是用精钢打造,刀刃处还使用了玄铁锻造,玄铁极难锻造,寻常铁匠铺根本没有这种工艺。衣物针眼极密,面料也都是上好的面料,这连接处的云母针像是吴州织布局的工艺,他身后的暗器像是四川近年新出现的门派唐门的手笔。” 吴三省缓了一口气,郑重道:“帮主,总之这人的背后绝不是等闲之辈,不是十大派就是五大国,除此之外,没有人有这等财力物力人力。” 听吴三省这么说,燕卓心底更加肯定,这群人是王朝派来的,但究竟是谁派来的,派他们来江湖大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难道和《百炼玄光》有关,但当今江湖知道《百炼玄光》的除了自己与周老前辈,剩下的便是当年参与燕家灭门的那伙人,难道他们已经知道我回来了?也不对啊,我隐姓埋名十八年,直到自己内功大成,周老前辈才告诉我的身世,这前后也不过半个月,他们的消息不可能这么灵通。但这些人的内功心法确实也是《百炼玄光》,是他们原先就是渤海国的人,还是他们和当年灭我满门的人有关系? 乔镇岳看燕卓锁着一双眉头,开口问道:“兄弟,咋回事?你那眉头都快挤成鲁班锁了。” “没事,没事。”燕卓忙开口道。 “兄弟,你是想到了什么?还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如果需要大哥帮忙,尽管开口。” 燕卓见乔镇岳态度恳切,又知道他为人素来仗义,心下一时拿不定主意,只能拱手说道:“谢谢大哥美意,只是兄弟现在还不想说,等到时候一定告知大哥。” 乔镇岳见他这么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彭镇与吴三省听到燕卓这么说,心下不由一齐想到,这燕兄弟城府太深,身上好像有许多秘密,不知道会不会对我丐帮有什么影响。而且他一开始便猜出背后主使是王朝的人,心思之缜密,帮主绝对比不上,日后帮主说不定要受他的算计…… 其实燕卓也不是城府深,只是对当年的事情他也不知道如何向旁人提及,只能闷在自己心里。 月明,风停,雨息。 下了大半夜的雨终于停了,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上,皎洁明朗。 月光映照下,大地白茫茫一片,闪烁着耀眼的银光。但这银光并没有将周遭照亮,反倒显得周围黑暗处更加阴暗诡谲。 金陵豪宅内,七杀手剩余的六人和掌刑司总卫卢道远已跪在地上等候赵相国的处置。 而赵相国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大腿上,一双时时含笑的眼睛看向屋外,神色很是柔和,似乎并没有因为七杀手的失利而感到恼怒。 “相国,小的该死没有给相国您送上大大的好事,反而给相国您惹了不小的麻烦!”卢道远跪在地上,背后的衣衫已被冷汗打透显露出嫩白的白肉,他一张脸紧接地面,而两只不安分的小眼睛却上挑着,观察着赵含国的神色表情。 而赵含国呢,却是神态自若,视卢道远等人如无物,自顾自的赏月饮茶,在他身后阴阳两个侍女,一个为他捏肩一个为他按摩着太阳穴。 “小的该死,相爷您罚我做牛做马,小的绝无怨言。”卢道远磕头如捣蒜,他虽是不停磕头,但每一下都是浅尝辄止,不敢用力,生怕自己的脑袋磕坏了。 赵相国皱了皱眉头,脸上显露出一丝不快:“闭嘴,别说话。” 听赵相国这么一说,卢道远立马闭嘴,他恨不得将自己七窍都闭上,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赵含国见卢道远这般反应,心中暗暗好笑,他对七杀手此次失利并不关心,无论是死了一个还是死了七个,他都不关心。对他而言,这些人只不过是他的棋子,是得是失,只要对棋局没有影响,和他都没有关系,他也不会在意。只是这次,有人死在了丐帮,那人的衣物、兵器或许会暴露些东西,但谅那些江湖人也猜不到我头上。让他们一子,说不定这棋局会更好玩些。 他这般想着,又看了一眼卢道远说道:“行了,缓几天吧,好好管管你的手下吧,下去吧。” “谢谢相国,谢谢相国,小的这就告退。”卢道远千恩万谢,一路拱着腰,带着六杀手出了门。 但随着那扇门关上,卢道远的脸上瞬间换了一副神情,他五官像是被充了气一般,瞬间膨胀起来,弓着的腰一下子挺得笔直,原本谄媚的神情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狠辣与决绝!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看着他面前的六杀手,阴冷地笑道:“这是豹变丸,你们一人一颗,舒筋活血!” 见卢道远这么说,六杀手脸上都是畏惧之色,他们看着卢道远手上的瓷瓶简直比看到阎王老爷还惊悚可怕。 “吃!不吃,这月的洗髓丹你们一粒也没有!” 听卢道远这么说,六杀手只能乖乖吞下那豹变丸。 见六人吞下,卢道远缓缓道:“过几天我打算策划一个大行动,你们表现得好,我就一次给你们半年的洗髓丹,你们知道了吗?” “是!”六杀手齐声回道。 见六杀手如此听话,卢道远心中暗暗窃喜,自己这驭人的本事也见不到比相爷差到哪去,等我这次准备妥当,一定把乔镇岳那崽子宰了,给相爷送上一个大大的好事! 第15章 云淡风轻 卢道远能杀乔镇岳? 赵含国当然不相信,卢道远几斤几两重,他还是能掂量清的,对卢道远他并不抱什么希望,能让这些江湖门派疑神疑鬼也就够了,逼得太急了,反倒让这些江湖门派聚在一起。 分寸,这才是赵含国最擅长的。 他为官近三十年,从一个幕僚,到权倾朝野的相国,靠的就是拿捏分寸。缰绳勒得紧了,连畜生都要尥个蹶子,更何况是人呢。 让他们缓一缓,给个喘息机会,让他们心思放开点,想点别的事情。这十个门派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各有各的小心思,就像是水缸上的裂纹,等日子长了,不砸也自然垮了,更何况这江湖里还有自己藏的针! 赵含国看着窗外皎洁的月色,两条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露出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月色总是美的,美得令人怜惜。 人怜惜月色,那月色也会怜惜人吗? 花好月圆,人间团圆。月亮听过那么多相思、乡愁,是否也会被这些相思、乡愁所感呢? 不知道,谁也不知道。这世上让人费解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人为什么会相遇,又为什么会分离,兄弟为什么反目,至亲血肉又为什么成仇,是缘,是命,还是运? 燕卓负手望月,他的眼睛很大、很亮、很有光彩,就是在这黑夜里也如明灯一般闪亮,但此刻他的面色却并不明朗,甚至可以说带着一分哀伤。 他的眉紧缩,眉头凑在一块,将他整个人的寂寞、孤独、忧愁、神秘都锁在那两指宽的眉心之中。 他有野心吗?有,他有睥睨天下的野心! 他有本事吗?有,这普天之下能胜过他的人屈指可数。 他有智谋吗?有,他心思缜密,智力超群,不说是武侯转世,也是万里挑一。 但他能担负起乱世,扶危济困、匡扶正道的道义吗? 他不知道,他想起了沐云风也想起了乔镇岳。如果说他没有了这一身盖世神功,他会像沐云风一样为了一个乞丐挺身而出吗?如果说他成了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他会像乔镇岳一样结交四海、义薄云天吗? 沐云风持剑挺身的样子出现在他脑海里,乔镇岳撤下衣衫裹起弟子头颅的景象也出现在他脑海里。 他来这江湖大会本来是想扬名天下,积累人脉,为日后寻求真相、报仇做打算,但几日来的所见所闻所感,不仅让他看到了一丝真相的影子,也改变了他的心,他也想成为沐云风和乔镇岳那样的人。 或许他们本来就是一类人,才会在这相遇? “喂,燕公子你也在这看月亮啊,好巧啊。” 正当燕卓想得出神时,如银铃般清灵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他回头看去,只见来人面若玲珑,正是玉女宫的祥儿。 祥儿一袭白衣,肤色净白,在皎洁的月色映衬下更显出三分的柔媚。 “祥儿姑娘也有兴致来赏月啊。”燕卓躬身做了一揖。 祥儿眼波流转,两颊生出淡淡笑意,道:“我睡不着,索性出来走走,只是好巧,燕公子也在啊。” 祥儿当然睡不着,且不说刚才风骤雨急,就算是月明星稀,适合睡觉的大好天气,她也是睡不着的。 她的心里装了心事,装了独属于少女的心事。她虽然只见过燕卓一面,也谈不上爱或喜欢,但仍是想多见他几面,仿佛多见他一面,心里便能多生出一些欢喜。 “很巧。”燕卓浅浅笑着道,“这晚间湿气重,姑娘还是早点回去,免得着了凉。燕某累了,先回房休息了。” 听燕卓这么说,祥儿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直看到燕卓转身要走,才结巴着开口道:“等···等等···燕公子我看你似乎有心事,不如对我说说,我特别会安慰人的!” 祥儿眨巴着一双眼睛,期待地看着燕卓的背影。 “姑娘早些回房休息吧,这几天周围不安全,咱们改日再聊吧。” 说罢,燕卓便径直离开了,只留下祥儿一人站在原地。 孤月当空,树影摇曳,不时响起的一声虫鸣更显得周围寂静。祥儿呆站在原地,晚风吹过她的发丝,眼波流转间尽是失落…… “啊,蛇,有蛇,啊!”祥儿突然大喊道。 只见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蛇卧在祥儿脚边,吐着信子,嘶嘶作响。祥儿武艺不低,但对蛇却是打心里害怕,这世上很少有女人不害怕蛇,就像这世上很少有人不讨厌多管闲事的三姑六姨。 祥儿一通大喊,心里又惊,登时觉得脑袋晕乎乎,喘不上气来。就在她即将晕倒之际,一道黑影闪来。 那黑影一把扶起祥儿,又一剑斩了卧在祥儿脚边的大蛇。 祥儿隐隐感觉有人扶住自己,心里想着莫不是燕卓,当即睁开了眼睛,但映入的眼帘的竟是一张灰色的脸,一双无情的眼睛。 ——是太阿! ——失落,这一瞬间的失落竟比燕卓负手离开时还要沉重。 祥儿见扶住自己的是太阿,赶忙直起身子,恭敬地说道:“谢谢太阿师兄,天色不早了,我要回房休息了,天冷湿气重,太阿师兄也早点休息。” 祥儿这般说着,已是一步一步向后撤去,眨眼间便消失在月色里。 而太阿看着祥儿的背影,双眼仍是无情,皎洁的月色洒在他灰白的脸上竟是说不出的孤寂、清冷。 人有情,月是否有情,月有情,人是否也有情? 自古多情空余恨,那无情便没了恨吗? 第16章 天光大好 日头已升起,天光大好。昨夜里存下的水汽,被微风吹着,拂在脸上清爽非常。草地里的地龙也爬了出来,享受起雨后天晴的惬意。 雨过天晴,多么美好的一个词语。 人经历了风雨还能看到天晴,那么他对于幸福肯定有着全新的理解。一个人如果打生下来便一帆风顺,那他的快乐绝对不丰富也不深刻。 此时此刻,十大派的江湖子弟便感受到了雨过天晴的快乐,因为刺客的尸体已经悬在了擂台之上,笼罩在他们头顶与心里的阴云终于消散了一些。 “这就是那个神秘的杀手?” “不过如此的样子,听说是让风道人一剑削了脑袋!” “被风道人那个一百二十岁的老头斩了?不过如此,我就说这帮人只能在暗处伤人,见不得光!” “别瞎说,十个老头九个好汉,风老前辈高寿一百二十,武功修为深不可测啊。” “不说风道人,这十大派掌门都在这,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谁敢在江湖大会撒野!” “现在刺客已经死了,终于可以安心了,你们说今天的掌门比武有没有看头?” 江湖子弟们你一言我一语在擂台前谈论着,几天来的担忧与焦虑似乎都随着言语倾诉而出,渐渐的他们的脸上出现了笑意,有的甚至拉起来盘口,准备押上几两银子赌上一场。 “猜胜负,猜胜负,一场一个盘口,开局的正是在下,江湖兄弟们有要清钱的,就往我这一聚,招子都亮着呢,童叟无欺。”说话的人叫白不愁,青城弟子,一身粗布衣裳,细手细脚,浑身上下都是普普通通,唯独一双眼睛左右游移,冒着那么一丝灵光。 “青城派的,怎么个赌法?”一旁有其他门派弟子问道。 “简单,就猜输赢,赢了的一方就从输的一方抽人头,倘若是平局就不赚不亏。不过赌亦有道,超过三两银子不收,借款欠条不收只收现银。” 众人听白不愁甩出“赌亦有道”的噱头,心中对这人有了些许好感,顷刻间便将他围在了正中。 白不愁见人都围了过来,扯着嗓子喊道:“掌门比武一开始,咱们就开始,买定离手,愿赌服输!” 擂台前,门派众弟子已经在一片热闹中忘记了之前的事,他们好像是没有记忆,随着众人的情绪早已将过去抛到了脑后。 而擂台后乔镇岳、燕卓等十大派掌门仍是忧心忡忡,因为他们知道昨天晚上一共来了五个人,而且那五人的武功都不算低,称不上一派宗师但也绝对是一流的高手。 “几个死士的武功就到了这种地步?这背后主使的实力怕是深不可测啊。”了戒大师忧心忡忡地说道。 燕卓拱手,谦恭道:“晚辈还是认为此事背后是王朝主使,只是不知道是江左、北齐、南汉还是渤海。” 他知道玉女宫与大丹国的关系,所以故意没有讲大丹国。但哪曾想祥儿将昨晚的遭遇早已说给了上官嫣儿,上官嫣儿正一肚子气没处找燕卓撒,正好逮到口实,便开始了一顿酸言酸语。 “燕公子故意不说我大丹国是有什么特殊用意吗?”上官嫣儿一双红唇美艳动人,一只小拇指扶在膝上高高翘起,一股不可一世的气息傲然全场。 燕卓看了一眼上官嫣儿又看了看在她身后的祥儿,祥儿一双小鹿眼微微肿着,还带了一抹桃红,十分惹人怜惜。燕卓想起昨晚自己的所作所为,又看到祥儿可怜的模样,不由对着上官嫣儿长长作了一揖。 上官嫣儿见燕卓如此,心下更气,那感觉就像是火山口要喷发突然被人捂住了似的,但他已然如此,自己又不能再说些什么,只得冷哼一声不再看他。 而一旁的了戒大师不明其中男女之道,老实说道:“玉女宫向有清名,大丹国也以仁义为国本,断然不至于做如此之事,背后主使还是可能在其他四国之中。” 范震山手中揉搓的钢球越揉越快,忽地,又突然停止,他咳嗽了一声,说道:“江左的赵相国近日在我票号兑换了大量现银,并流入了金钩赌坊,不知道和他有没有关系?” 听到赵相国的名字,徐成业忙跳了出来道:“江左的赵相国,渤海拓跋无畏,北齐蓝成玉,西蜀刘邦之都是实权人物,这些人的实力都不容小觑。” 燕卓回忆着众人所说的话与说话时的神情,一时竟也没不出什么,只能走到乔镇岳身后低声道:“大哥,还是先进行掌门比武吧,早点结束这次江湖大会。” 乔镇岳点了点头,冲着少林寺的了戒大师使了一个眼色。 了戒大师心领神会道:“这件事一时也查不清楚,江湖大会事关重大,各位掌门我们还是尽快决出下一任江湖盟主吧。” “决怎么决,怎么个比武法?谁和谁比?”徐成业再一次跳了出来道。 众人看到再一次跳出来的徐成业,心中都隐隐有些厌恶,什么时候巨鲸帮之流也敢如此大放厥词,范震山、罗傲与孙一峰甚至当面冷哼,以表不忿。 了戒大师双手合十,浅浅道:“徐掌门想怎么比就怎么比,老衲也想活动活动筋骨了!”了戒虽是一脸慈悲相,但说话时的语气已是极霸道。 徐成业先是一愣,随后脸上又露出了那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他似乎并没有了戒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淡淡道:“方丈大师想要赐教,徐某自当奉陪,只是大师说徐某想怎么比就怎么比,那徐某当仁不让了!” “我要和东海帮帮主孙一峰比,如果孙帮主输了,渤海国所有海运、漕运都要归我!”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只有孙一峰哈哈一笑,笑着道:“我说徐帮主为什么咄咄逼人,原来是为了漕运啊。” “少啰嗦,比还是不比?”徐成业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但就是这一条缝却阴毒得令人毛骨悚然! “比,我孙某还怕你不成!” 第17章 掌门比武 “下注啦,下注啦,东海帮帮主孙一峰对巨鲸帮帮主徐成业,买定离手,愿赌服输!”擂台之下白不愁小声在人群中穿梭,他手中拿着红蓝两色纸条,红方代表孙一峰,蓝方代表徐成业,一两一张,三张为限。 买卖清楚,赌亦有道! “我买孙帮主!” “我买徐帮主!” 顷刻间,白不愁手中的蓝纸条已被抢购一空。 孙一峰、徐成业两人站上了擂台,细风微微吹拂起两人的鬓发,迷住了两人的眼睛。颤抖,两人的眼睛几乎在同一时间颤抖,就在这一刻两人出手。 出手即杀手,谁也没有留情。 孙一峰单足点地,以腰带身,一记重拳已然轰出。孙一峰以破浪掌相抗,上跨一步,想要用手肘顶住孙一峰这一拳,然后在使出擎天掌,由下而上击打孙一峰的下巴。 但孙一峰这一拳看似是一记重拳,但其中巧化内劲,是指东打西、避实就虚。徐成业的手肘刚顶上,孙一峰这一拳却换了方向,直逼徐成业的腰腹而去。 徐成业大喝一声,匆忙向后撤去,额头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心中暗暗说道:“想不到这徐成业还有这一手,小瞧了他。” 孙一峰看着徐成业向后退去,嘴角显露出一抹笑意,这“逍遥拳”可是从金顶宫的逍遥十三诀演化而来,不说是当世顶尖武学,也是一流。 徐成业看着孙一峰嘴角那一抹笑意,心下怒气骤起,他凝起内力聚在指尖,心中狠狠道:“今天不卸你一个胳膊,老子就不姓徐!” 徐成业飞身而起,两手成虎爪,一近身便抢出三招,挖眼、锁喉、袭胸,都是极狠辣的招式。而孙一峰见徐成业如此狠辣,心中也激起恨意,这人在江湖大会上三番五次地大放厥词,一定要狠狠收拾他。 孙一峰脚下步伐翻飞,双手交错而出如双龙出海,这一招“双龙破浪”威猛却不失灵活,正是他的得意之作。 徐成业看孙一峰攻来,撕风爪霎时杀出。孙一峰只觉双拳之力,在与徐成业接触的一瞬间便被化开,纵是使出内劲,徐成业的内劲也能轻而易举的透过他的内劲。 诧异,极大的诧异。孙一峰从没遇到过如此邪门的内劲,正当他心下彷徨之际,徐成业瞅准时机一爪抓住孙一峰右臂,撕风爪从肩直下,两道血河破衣而出,伤口之深可见白骨! 孙一峰一声低吼,飞身向后退去,他紧咬着牙关,右臂已黯然垂下,再也用不上气力。 看着孙一峰垂下的右臂,徐成业冷冷笑着,他的眼睛再一次眯了起来,弯弯笑的眉眼像一双剔骨刀,顷刻便要将孙一峰削成一具白骨。 “徐帮主,我输了,渤海的漕运都是你的了,孙某愿赌服输。”孙一峰这么说着,左手已聚气内力,想要给自己一个了断。 燕卓看出孙一峰意图,一把飞燕镖已然刺向孙一峰手背。 镖起手落,孙一峰的手背已被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他手中吃痛,内力顷刻散去。 “孙帮主,不必气恼,燕某来会一会徐帮主的高招。” 燕卓话音还未落,罗傲已飞身跃上擂台,手中青锋脱鞘而出,剑光潋滟,当真有一剑霜寒十四州的气势。 “我最近新创了一套淳风剑法,向徐帮主讨教讨教。” 徐成业一声冷哼,双手已从口袋里掏出一对幼虎爪,说道:“罗庄主赐教,徐某不胜惶恐,也请罗庄主看看我这虎爪练得如何!” 他竟然不害怕,面对白云山庄的天下剑宗罗傲,他竟然丝毫不惧。 “找死!”罗傲怒喝,剑招已出。 剑招如风,声声入耳。 一式动叶,剑风破空,剑身摇曳如香山红叶。 二式鸣条,剑声凌凌,剑鸣如箫笛破晓。 三式摇枝,剑光四溢,剑锋翻飞似风摇嫩枝。 四式折枝,剑意暴涨,剑风所至破衣入骨。 五式折木飞砂,剑招霸道,剑气纵横八方。 罗傲使出淳风五式,剑招由徐到疾,剑意由弱及强,一剑胜过一剑,一式强过一式,五式使罢,剑气如真气凝结,肉眼已能可见。 众江湖弟子见罗傲周身如蛛丝般密布的剑气,心中不由都是一冷,六大派终究是六大派,武功绝非四大家能比的。 罗傲一手剑法耍得超逸绝俗,白不愁的生意也是如火如荼。 “白云山庄罗庄主对巨鲸帮徐成业,徐成业黄条,罗庄主白条,一两一张,三张为限!” 眨眼间,白不愁书中的白条已是兜售一空,一只布口袋已被散碎银子塞得满满当当。 罗傲的剑气逼人,但徐成业眼中仍然是丝毫不惧,他凝起虎爪,径直冲向罗傲的周身剑气。 “找死!”罗傲心中不屑,他对他的剑气很有信心,他绝不信这世上有第四个人可以穿过这剑气。 徐成业也很自信,他的幼虎爪是玄铁所造,坚硬非常,寻常兵器触之即断,更何况他还有内力加持! 徐成业已冲来。 罗傲露出笑容,胜利的笑容,此时此刻,在他眼中徐成业就是一只即将落入蛛网的飞虫,已然是在劫难逃! 但是,再密的网总有空隙,更何况徐成业也不是一只飞虫,而是一只长了翅膀的老虎。 徐成业的虎爪轻而易举地穿过了罗傲的周身剑气,就像是一只箭穿透窗纸般轻易。 罗傲见剑气已破,忙挥剑抵挡。他的剑挡住了徐成业的虎爪,但挡不住徐成业阴险的笑。 罗傲不明白徐成业为什么会笑。 但是徐成业明白,他明白自己已经赢了,因为罗傲周身剑气已破,剑也用来挡住自己的虎爪,他的胸膛已是空荡荡露在自己面前。 罗傲输了,输得很惨,他栽倒在地上,胸前已有两道血柱喷涌而出。 惊讶,他们的下巴都已掉在了地上,没人想到天下剑宗罗傲会败在巨鲸帮手里,所有人都被这场比试的结果惊呆了,除了一个人。 ——燕卓 因为他已看透了徐成业,他明白徐成业为什么会笑,也明白徐成业一定会败在他的手上! 第18章 迷雾重重 白不愁见燕卓飞身跃上擂台,当即从口袋中掏出黑、紫两色布条,叫喊道:“清风明月楼寒山燕——燕卓对战巨鲸帮帮主徐成业,燕卓黑条,徐帮主紫条,一两银子一条,买定离手,愿赌服输,赌亦有道。” 燕卓并没有寒山燕这一称呼,这称呼纯是白不愁为了增加噱头自己编出来的,但尽管如此,擂台下的众人还是将紫条抢购一空。 “徐帮主把天下剑宗的罗傲都打成了重伤,就那么一个嫩雏恐怕撑不了一分钟。” “没错,没错,就算他有些武艺,经验上也没有徐帮主老道,掀不起风浪。” “徐帮主下手狠辣,年轻的娃娃怕是遭不住啊。” 擂台下的众人或是不屑或是叹息,手里纷纷攥着紫条,暗暗笑道:“唉,大家都买了紫条,看来这一场没得钱赚了。” 白不愁看着手中无人问津的黑条,心中正感叹,这一局我这庄家怕是抽不到油水了。 “我买三个黑条!” 白不愁闻言只觉一阵芳香扑鼻,忙抬头看去,迎面而来的竟是一个姑娘,这姑娘双眼微微肿着,眼边带着一抹桃红,嫩白的双颊卷起浅浅的酒窝,只是一笑,便带起了江南十里的春风。 “姑娘是……”白不愁看傻了眼,嘴上不禁问道,“玉女宫的祥儿?” 祥儿的酒窝深了一分,脸上的笑意已如三月桃花明艳动人:“嗯,是我。” “祥儿姑娘你买一个就可以了,没人买黑条的,你买了一个和三个没区别的。”白不愁见祥儿是个姑娘不知道规矩,细心说着。 祥儿点了点头,掏出一两银子换了一个黑条,浅笑着道:“赌亦有道,买定离手,愿赌服输,对不对?” 白不愁见祥儿将自己的台词说出,脸上一红,一张伶俐的嘴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擂台上,燕卓与徐成业已交手。 徐成业双爪凝气,只眨眼的功夫已连出了六招,这六招每一招都是狠辣决绝,不将燕卓挫骨断筋势不回转。 而燕卓也不还手,只是施展身法,左右避让游走。徐成业的手指头将要勾住燕卓,便被燕卓纵身躲开。 徐成业心下恼怒,催起内力,将撕风爪舞得更盛。爪风之骇人,近身一寸,便可撕衣破皮。 但燕卓几番游走,别说破皮撕衣,浑身上下的衣物连一个口子都没留下。徐成业的内劲靠近他一分,燕卓便离内劲远一分,虽是惊险非常却也是游刃有余。 徐成业怒气更盛,催起全部内劲,誓要给燕卓致命一击。 燕卓见徐成业爪中内劲已聚气成形,嘴角微微一笑,竟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静候徐成业杀招到来。 “臭小子,吓傻了吧!” 徐成业一声怒喝,双爪已逼向燕卓面门,这一招撕风裂雨,劲力之强、气势之大,纵是三寸厚的铁板也能一击而破。 徐成业已杀来,燕卓依旧站在原地,脸上笑意盈盈。 是吓傻了?是他一心求死?还是他根本不清楚这一招的厉害? 徐成业的心底已生了许多疑问,但仅仅过了一个眨眼的时间,他心里的疑问便被震惊与恐惧所取代。 他惊得瞳孔颤抖,他惧的肠胃已打结。 “吐了,徐成业竟然吐了!”擂台下的众人已哗然,谁也不知道擂台上发生了什么,他们都没看到燕卓出手,而徐成业却已僵在原地,双眼瞪着燕卓,口中不时涌出污物。 燕卓将徐成业僵住的手臂轻轻放下,伏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徐帮主,你的百炼玄光练到第几层了?是不是只练了凝气成形这一层?” 徐成业僵住的身体开始颤抖:“你是谁?你怎么知道百炼玄光?你怎么知道凝气成形?” “许霸先是你什么人?”燕卓接着问道。 徐成业已不止身体在打颤,他的牙齿也开始颤抖:“你怎么知道许霸先,你是谁?” 燕卓的目光已变得冰冷,俊秀明朗的脸上已透露出杀气,他学着徐成业的样子将内劲凝在手指,捏在徐成业的肩头,道:“你应该很清楚,被内劲穿过,会是什么下场!” 徐成业浑身上下已抖成了一个筛子,他的脸已扭曲,气息急促如风箱:“不要···不要···我不想,我不想。” “许霸先是你什么人?你怎么会百炼玄光?” 徐成业几乎是嘶哑着道:“许总卫是三司……” 没等徐成业说完,一道剑气已划破徐成业的脖颈,鲜血混着气泡喷涌而出。 “三司?三司是什么?总卫,许霸先他还在北府卫?” 燕卓还在问着,但是徐成业已回答不了,他的眼里已没了神,鼻腔里也没了气息,他死了,和之前那几个江湖子弟死得一模一样 ——一剑封喉 那个杀手还活着,一剑封喉的杀手还活着,死亡的阴影再一次笼罩江湖大会。 “不要慌,各门派清点自己门派弟子,遇到陌生面孔格杀勿论!”了戒大师运起内力,向擂台内外传达口令。他声音洪亮,犹如洪钟,一道号令清清楚楚传到江湖子弟们的耳中。 “少林列队!白云山庄列队!金顶列队……” 一声声号令传下,混乱的会场霎时变得井然有序,一门一派纵列排布,清晰分明。 众门派首徒还在清点人数,而十大派掌门除了已死的徐成业外也在紧锣密鼓地商议着对策。 了戒大师双眉凌然,开口道:“燕公子,刚才你与徐成业在擂台小声说了些什么,可否告知在座的诸位掌门?” 燕卓看了看周围人的眼神,开口道:“了戒大师,你可听说过十八年前京口燕家灭门一案?” “你是?” “没错,我就是燕故渊的儿子,说起来你们当中还有一人是我的救命恩人。” 听到这,张佑乾不禁又拍起了大腿,道:“我早该想到是你,燕卓,燕卓,想不到你都这么大了!” 了戒大师咳嗽了一声,接着道:“徐成业和你们燕家灭门一事有关?” “这徐成业所用的武功路数就是许霸先的路数,还有那些刺客应该都是许霸先调教出来的。”燕卓这么说着,故意将百炼玄光的事隐瞒不说,周老太爷和他说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此事一出,江湖上不知道又要掀起什么血雨腥风。 “那他们是为了你来的?”了戒再问道。 燕卓答道:“江湖大会之前,知道我燕卓的应该屈指可数。” 了戒还想再问,但门外闯来的丐帮弟子打断了问话。 “帮主,玉女宫的祥儿姑娘还有自称是青城弟子的白不愁不见了!” “什么叫自称?”乔镇岳问道。 那丐帮弟子支支吾吾道:“问过了青城派门人,他们说青城没有白不愁这一号人。” 一旁的上官嫣儿闻言,带着剩下的三位堂主当即冲出大门寻人。 第19章 不一样的长街 祥儿的失踪对于丐帮是一件大事,对于乔镇岳更是一件大事。 江湖大会已经是稀碎,如果祥儿再找不到,丐帮这天下第一大帮也不用争什么江湖盟主了,自己家地盘上都能被人钻了空子,脸面都丢光了! “发五湖四海令,给我在金陵城周边一家一户地搜,哪个人家也不能放过,进不去托眼线,总之就一个目的,找到祥儿姑娘!” 乔镇岳这般说着,了戒大师却开了口。 “等等!老衲有一句话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老衲想将江湖盟主之位交给丐帮帮主乔镇岳,此间江湖大会事毕,各帮撤回途中也方便寻找祥儿姑娘,谁赞同谁反对?” 几位掌门面面相觑,心下都是沉默。 咯吱、咯吱,范震山掌中的钢球嗤嗤作响:“乔帮主做盟主我无话可说。只是,诸位,我的三弟子也失踪了,谁能找到我家老三和祥儿姑娘,我就把一半票号分给他!” 范震山的话像一个引子,其他掌门也纷纷开口。 “乔帮主仁义,我金顶没有意见。各门各派之间相互协助理所应该,范掌门的票号金顶宫无意染指。” “我东海帮也没意见。大家帮忙,谈了好处就见外了。” “我点苍也没意见,票号的事我点苍也无意。” 随着金顶、东海、点苍说罢,剩下几位掌门却是不语,不知道是为了江湖盟主之位,还是为了范震山的票号。 “沉默就是默许,老衲宣布丐帮接任少林成为江湖盟主,现在大家即刻启程,向四周搜寻范帮主的三徒弟与祥儿姑娘。” 了戒大师快刀斩乱麻将江湖大会的事情处理结束,完成了新旧两任江湖盟主交接,一时间震住了场面,免得各派内耗被贼人趁虚而入,但了戒大师的快刀斩乱麻也为日后留下了不小的祸患。 众人散去,了戒大师扯住燕卓与乔镇岳的衣衫示意两人留步。 “乔帮主,老衲仓促推举你为江湖盟主,实在是下策,巨鲸帮徐成业已死,怎么处置巨鲸帮弟子是件大事,还望乔帮主好生斟酌。” 了戒说罢又将话头转向燕卓,道:“燕公子武艺当世无双,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只是你背负灭门之仇,此间利害老衲也不好多说,只盼公子慈悲为怀,少生血债。” 了戒大师说罢,双手合十,施了一礼,黯然离开。他做少林方丈已有十六年,当江湖盟主也有十年。作为少林方丈,这十六年他置良田、开水渠、传佛理、兴武学,少林已有沃土千里,僧舍三千间,所传佛理之广已有天下主持尽出少林之说,但也就是在他任方丈这些年,少林正俗之分日盛,已有愈演愈烈之势。作为江湖盟主,这十年他修驰道、通漕运、广来往、多扶持,十大派之间联络渐密,几家联姻已成常事,江湖仇杀渐少,浩浩江湖似乎风平浪静,但也就是这十年,江湖势力膨胀,几家联姻纵横一片,所拥势力甚至胜过一方诸侯。 “有常无常,双树枯荣,南北西东,非假非空。” 了戒又念起这段偈语,这枯荣二字好似已不仅是他所悟之道,更是他所历人生。 丐帮金陵分舵已变得十分冷清,虽然仅仅是过去了一刻钟,但这里却冷清得好似十几年没住过人一样。 人都走了,所有人都走。 来做客的客人当然要走,但现在主人也要走,而且走得一人不剩。 金陵的丐帮已是倾巢而出,所有弟子都在街上巡游。功夫差一点的或在三五成群穿梭在胡同,或蹲在门缝、墙角向深宅大院偷瞄,而功夫好一点的已窜到屋顶、城墙四处翻飞。 霎时间,整个金陵就如被爬满跳蚤的毛毯,无数的丐帮弟子在其中翻腾、跳跃。 燕卓与乔镇岳也催马在金陵大道上疾驰。 马蹄阵阵犹如雷鸣。 忽的,这雷鸣更急更大,竟好像是从天边传来。 燕卓抬头望去,日头已被乌云遮蔽,雨幕倾刻而出,像夺命的剑、像杀人的刀、像绝世尤物的笑,不给人丝毫准备。 乔镇岳与燕卓忽的勒马。 他们勒马倒不是因为雨急雷响,而是因为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条集市。在金陵出现一条集市并不奇怪,况且这条集市燕卓与乔镇岳都来过,正是那日与罗家父子交手的集市。 奇怪的是这条集市的人! 这集市打头的还是那七八家早点摊,他们的蒸屉依旧摆得很好,飘荡而出的面香还是很好闻,再往里去,胭脂店、药房、酱菜摊依旧人声鼎沸,恍惚间,竟和前几日没有一丝差别。 集市还是那个集市,一如往常。 这本不值得奇怪,但它实在不应该出现在雨中。 那些商贩、那些游人,就站在雨中相互攀谈,就只当没有下雨,就只当仍是风和日丽。 雨滴渗入笼屉,他们不管。 雨水浸透药材,他们也不管。 雨水落入酱缸,他们还是不管。 雨水将他们浑身湿透,他们依旧不管。 他们只管一件事——杀了两个骑马的人! 雨水已将燕卓与乔镇岳两人浸透,他们坐在马上,双眼向集市打量着。这集市里足足有七十人,不多不少正好七十个。 七的十倍,七杀手的十倍! 第20章 生死疲劳 雨很急,人心也很急。 燕卓与乔镇岳的心已跳得飞快,他们呼吸急促,双手已发凉,口中哈出的热气聚在面前挥散不去。 紧张,燕卓与乔镇岳都在紧张。 他们本都是天下绝顶的高手,他们本也很少紧张,但现在他们却实实在在听到了自己狂躁的心跳,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血脉中的紧张。 燕卓的眼珠不停扫视着长街,他在想如何才能从这集市全身而退。 不,全身而退已是不可能,他现在只能思考如何能和乔镇岳一同活着走出去。 没错,他要和乔镇岳一同离开,两个人,而不是一个人,他要和他的大哥一起活着离开。 想到这,燕卓竟感到双手正渐渐温暖,胸膛中似燃起一座火炉,将周身血脉烧得火热。 乔镇岳呢,他也紧张,他握着缰绳的手在颤抖,满腮的胡子在颤抖,一双眼睛也在颤抖。 七十个,七十个一流高手,这对于他来说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挑战。 挑战,想到这两个字,他颤抖的双眼中竟好似燃起了跳动的火苗。有些人生来便喜欢挑战,他想喝最烈的酒,想学最强的武功,想挥最锋利的刀,想骑最野的马,想做最不可能的事! 有兄弟,还有挑战,这是天底下何等的乐事。乔镇岳的双眼的火苗已变成火焰,迸发而出! 他们或许还紧张,但他们已不再害怕,他们不怕这疾风骤雨,也不怕七倍的七杀手。 而集市里的人,他们依旧在攀谈,在吆喝,在雨中攀谈,在雨中吆喝。 他们好像不知道下雨,也好像不知道街口已站着两个骑马的人。 他们不是傻子,也不是疯子,他们有感觉,也有视力,他们只是在等,等着那两个骑马的人走到街中央。 他们为什么觉得燕卓与乔镇岳一定会走进这市集,走进陷阱的最中央? 因为他们知道这条街是通往城门的必经之路,要找祥儿就一定要走这条路,也因为他们知道来的人是燕卓与乔镇岳,他们一个是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一个是天下第一大帮帮主的兄弟,他们都是这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英雄。 而英雄选择一条路,决不会半途而废,决不会放弃,也决不会停止! 雨依旧很急,细密的雨丝从云中坠下,似是从天边扯起一道雨幕,将浩浩长街铺满、覆盖。 燕卓与乔镇岳已走进集市,细密的雨丝打在他们的脸上,将他们的眼皮打得低垂。 他们的视线已模糊,须发、衣物也紧紧贴在皮肤,整个人都蔫了,就像是两只掉进河里的大公鸡。 狼狈,狼狈不堪。任何人看到现在的燕卓与乔镇岳都会这么觉得,集市里的杀手也一样。一个人狼狈的时候,极有可能是他最虚弱的时候,所以他们选择出手,一齐出手! 一瞬间,集市里的人都跳到了半空,他们高高跃起将衣袖中的暗器都甩了出去。霎时间,梨花针、飞蝗石、铁蒺藜、孔雀翎竟比雨丝还密,数千发暗器生生将雨幕撕开,如乌云盖顶般杀向燕卓与乔镇岳。 燕卓与乔镇岳的视线还是模糊,恍惚中,两人只觉有风从他们身边划过。 跃起的杀手们已落地,他们看着燕卓、乔镇岳两人刚才站立的位置,心下都是骇然。因为那个除了两匹马外,再无人影。 那两匹马已倒在地上,每一匹的身上都插着数不尽的暗器,它们就好像是两只膨胀了好几倍的刺猬,蜷缩着趴在地上。 人呢?七十个杀手的头顶都探出了一个问号。 人呢,人去哪了?好端端的人决不会凭空消失,如果没有死,那他一定就是活着,这是最浅显的道理。 燕卓与乔镇岳从马肚子底下爬了出来,他们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那数千枚暗器一枚也没有落在他俩身上,只是可惜了两匹马。 “你们是什么人?祥儿姑娘在哪?”乔镇岳已发问。 但这七十位杀手都是沉默,一言不发。 “大哥,不用问了。”燕卓道。 乔镇岳看向燕卓道:“为什么?” 燕卓道:“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他们已经是死人了。” 乔镇岳闻言,哈哈大笑,他一把扯下被雨水浸透的长袍,结实的肌肉随着他的笑,凝结、凸起,像山岳,也像巨石。 杀手听到了也看到了,他们发出一声冷哼,七十声冷哼! “原来他们现在还不是死人,他们还会生气,还会冷哼。”燕卓笑着道。 乔镇岳没有笑,他的神色很冷,满腮的胡子已炸开,眼眸已竖起:“那就让他们躺在地上哼哼吧!” 乔镇岳已出手,他的内力催在掌上,双掌鲜红如红叶。 杀手们也出手,他们手里刀枪棍棒各色武器应有尽有,铺开架势,五人一队,分别向燕卓和乔镇岳杀去。他们配合娴熟,五人在前,五人在后,在这不宽敞的长街间闪转、交错自如,颇有龙蛇之姿。 乔镇岳双掌翻飞,鲜红的手掌聚气内力在空中炸开,掌风呼啸犹如巨浪拍岸、疾风掠地。一持枪杀手杀来,枪上红缨吃饱雨水,只一甩便将一串水珠甩向乔镇岳双眼,紧接着又是一刺,亮白的枪头紧跟着甩出的水珠而出,一招“白蛟出水”使得干净利落。 那杀手本想靠这一招,不杀也能伤了乔镇岳,但哪曾想乔镇岳掌风破开迎面而来的水珠,点足发力已迫身压到杀手面前,如红叶般鲜红的手掌砸在杀手胸膛,登时炸出一片血花。 一双红掌,一片血花,在漫漫雨中,如雨过枫林,美绝,也艳绝。 乔镇岳还在冲杀,一对巨掌爆出气力,使得周遭杀手只能退却,但那些杀手单打独斗虽不是乔镇岳对手,但配合娴熟,七十人虽是表面散作一团,但内里颇有阵法,五人力竭,另五人再上,相生相息,循环往复。 乔镇岳还欲冲杀,燕卓已发现端倪,他一个燕子三抄水,掠过众人奔到乔镇岳身旁低声道:“大哥,他们打算耗死咱们,不能蛮上,得想办法。” 燕卓还想再说,但一队杀手立刻杀来,剑影刀光纵横,已迫得燕、乔两人分开。 燕卓无奈想掏出飞燕镖,但哪知飞燕镖刚一掏出,两杆长枪已封住自己手腕,那两杆长枪一横一竖,交错变化间,两条红缨竟如钢丝扫过燕卓手腕,燕卓吃痛,飞燕镖登时脱手。见飞燕镖脱手,燕卓一足猛地发力想要近身催发内劲,但哪曾想刚一近身,刀光剑影已如蛛网般封住燕卓面门,一旁的乔镇岳也是如此,近身不可,脱身无望。 这些杀手打算拖死燕卓与乔镇岳,“拖”字诀一出便是拖再拖,直拖到燕、乔两人无力为止。 雨越来越大,喘息也越来越重。 燕卓与乔镇岳都在大口地喘着气,脚下已是越来越重,燕卓的长袍已被划出豁口,乔镇岳赤裸的上身也有几道血痕。 但那七十名杀手,除了一开始被乔镇岳击杀的枪兵外,其他都活着,好好的活着。 “杀!” 一声杀声已迫来,燕卓与乔镇岳仰天看去,粗大的雨滴落下,砸在两人脸上碎成水花。 第21章 及时雨 燕卓已闭眼,他仰着头,任由雨滴砸在自己脸上。 雨滴落下,碎成水花。 杀声渐近,血花也将飞溅。 杀手们看着仰面看天的燕卓与乔镇岳,嘴角一笑,终于他们的任务就要结束了,他们可以获得一大笔赏钱,可以去买房,去买地,去买醉,还可以去买春。 他们的心里已在幻想,幻想那些美好的令人快乐的事情。 一个人幻想的时候,总是容易出神,而人一出神,总是会忽略一些东西,一些重要的东西。比如,燕卓已睁开了眼! 燕卓睁开了眼,因为他已想到了办法。他由衷地感谢这场雨,虽然这场雨让他很狼狈,但也让他想到了破敌之法。 他凝聚内力,鼓动起周身内劲,将细密的雨丝汇集在周身内劲之上。随着他一声大喝,周身内劲爆发,那雨水渗入内劲化作星星点点的水刃射向四方,顷刻间已有四人栽倒在地。一旁的乔镇岳看到燕卓的样子,当即明了,也催起内力向周遭迸射雨滴,但他内劲虽然刚猛但没有凝气成形的法门,所射雨滴只能阻挡却不能伤人。 杀手见状,无奈只能重整阵型,施展“拖”字诀,再一次将燕卓与乔镇岳两人围住。 “兄弟,你接着射啊!”乔镇岳见众人又围了起来,冲着燕卓喊道。 燕卓看了乔镇岳一眼,手中凝气,冲着乔镇岳面门一甩,一发水刃已向他面门杀去。 乔镇岳一愣,随后只觉脸上一丝冰凉,用手一抹,仍是一丝冰凉,用眼再看,手上除了雨水还是雨水。 “哎呀,原来你这水刃打不了那么远啊!” 燕卓虽然有凝气成形的本事,但水珠毕竟不同于利刃,他的水刃最多只能击八尺,超过八尺便和落雨无异。 “点子邪乎,拿弓弩!”领头的杀手喊道。 随着杀手头子一声令下,六十多只弓弩已齐刷刷对准燕卓与乔镇岳。这群杀手所持的乃是神机弩,这弩上装有箭匣,能连续击发二十只弩箭,这一千多支弩箭下去,就是插翅虎也难逃! 说时迟那时快,燕卓一脚将地上尸体踢给乔镇岳,自己抄起一把长剑迎箭而去。 乔镇岳抓起尸体,如舞大刀般将那尸体挡在身前,而燕卓想要提剑冲杀,但箭雨之密,如一堵箭墙将他钉在原地,只能舞起剑花苦苦抵挡。 一轮箭雨过后,乔镇岳手中的尸体已如刺猬,而他自己也身中两箭,而燕卓全凭一把长剑再无遮拦,身上已中五箭,其中一箭更直穿小腿。 “装箭,再射!” 那杀手头目再一次下令,杀手们纷纷将弩箭塞进箭匣,准备第二轮箭雨。 箭雨,这当真是箭雨。 没完没了的箭,没完没了的雨。 燕卓的眼睛里已流露出绝望的神色,他看了看乔镇岳,乔镇岳也看了看他。 两人一笑,穷途末路的笑,英雄落难的笑,同生共死的笑。 乔镇岳已将手中的尸体放下,燕卓也扔掉了手中的长剑,他们缓缓走到了一起,准备用肉体迎接最后一轮箭雨。 但就在杀手们即将放箭的时候,他们却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随后又重重坠下,一声声尖叫声,此起彼伏,由远及近,那六十多名杀手竟一个一个相继被丢到天上。 燕卓与乔镇岳都看得愣了,但旋即燕卓的脸上便露出了笑容。 “兄弟,你们终于来了!” 来人正是燕卓的兄弟,清风明月楼的兄弟,柳清风、关明月。 这两人头戴斗笠,一个着青衣,一个着黄袍,虽看不见容貌,但身姿挺括、灵动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那些杀手本都是好手,但此刻只顾着前面的燕卓与乔镇岳,丝毫没有在意身后已突然杀出两人,偏偏那两人身形还奇快,这六十多人不是已飞在天上,便是顷刻后就要飞到天上。几个眨眼间,这六十多名杀手只能躺在地上,不住哀嚎…… “兄弟,你们可真是及时雨啊,来得可太及时了!”燕卓顾不得小腿上的箭伤,径直冲向了两人怀里。 而柳清风、关明月两人也将燕卓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是三个阔别多年的兄弟,无言、无语只有满胸的牵挂。 “大哥,你身上的箭伤。”柳清风看到了燕卓小腿上的箭,心里仿佛也挨了一箭。 关明月也看到了燕卓小腿上的箭,瞬间,他的心里也挨了一箭。 他们的眼里已有急色,他们的手已在口袋里翻找着金疮药。但燕卓只是一笑,淡然地笑,就好像他根本没有中箭一般,他拉起两人的人,缓缓向乔镇岳走去。 “以后要叫二哥了,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哥,乔镇岳。”燕卓这么说道,柳清风、关明月已齐声喊道:“大哥!” 他们并没有问,他们的脸上也没有疑惑,一声“大哥”已从心底喊出。因为他们相信燕卓,能让燕卓喊大哥的人,无论是人品、武功一定是天下无双的人,他们相信燕卓也相信乔镇岳! 乔镇岳一笑,哈哈一笑,随后又变成大笑,他将燕卓、柳清风、关明月都揽了起来。 “一下子,能多两位兄弟,怎么能不痛饮一大白!” “可我们身上现在没有酒啊?”关明月疑问道。 乔镇岳笑了笑,指了指天上,道:“这不就是世上最好的酒吗?” 闻言,四人都是哈哈大笑,仰头怒饮天上酒,胸中激荡万古情! “痛快!痛快!痛快!痛快!” 就在这痛快之余,燕卓突然想到,这兄弟到了,祥儿姑娘还没找到呢! “三弟,四弟,你们来的路上可看到形迹可疑之人,带着一男一女。” 柳清风、关明月面面相觑,道:“来的路上看到一个奇人,肩上扛了两个麻袋,一路向东奔去,身形奇快,就好像他根本没扛两个麻袋似的。” 第22章 不愁 一个人可以扛着两个人健步如飞,那这个人的轻功与内力一定都很好。 一个人轻功好,又有内力加持,日行千里绝不是难事。 而燕卓一行四人没有日行千里的神驹,又在集市里耽搁了一个时辰,想追上那个人已是不可能。 除非那个人在等燕卓四人,等着燕卓将自己肩上的两个麻袋夺去。 没错,他就在等燕卓,而且是站在大道的中央等着燕卓。他的轻功很好,内力也极佳,更重要的是,他很有自信。 一个有本事,还有自信的人,一定是人中龙凤,而对付这种人,也一定不会太容易。 燕卓已追来,他的视力很好,已能将路中央那人看得清清楚楚。 那人细手细脚,一双眼睛里有精光,更有杀气。他肩上的麻袋已卸下,用一条麻绳悬在离地面十几米的树杈上。 “你在等我?”燕卓问道。 “没错。” “你为什么要等我?”燕卓又问道。 “等着杀你。” “可我们有四个人,而你只有一个人,你为什么那么确定是你杀我,而不是我们杀你。” 那人笑了,他的笑很奇怪。他的眼没有笑,他的嘴也没有笑,但他确实笑了,因为他的法令纹已深了一分。 “你错了,我不止一个人。”他说着手指向上指了指,“这两个人可比你们四个人加在一起还要厉害,而且我也比你们四个人加在一起还要厉害,所以肯定是我杀你。” 此话一出,谁也没有笑,谁都知道能说出这样话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疯子,顶尖的疯子,但有一个人却笑了。 关明月已笑出了声,他的笑很动听,也很好看,就像是庐山飞瀑、中秋明月:“说大话的,留个姓名啊,日后在江湖上我吹嘘一下,我曾见过天下第一的吹牛大王。” 那人也笑了,但他笑得很冰冷、很无情:“白不愁,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你已没有机会吹嘘了。” “为什么?”关明月不解地问道。 “因为你马上就是一个死人了!” 白不愁说完已出手,他的手中没有武器,因为他的手指就是武器,十把惊世骇俗的武器。他给他每一个手指都起了名字:大拇指惊天、食指动地、中指泣鬼神、无名指失魂、小手指夺魄。 他催起惊天指,飞身直掠向关明月。 关明月拔刀,皓月刀,他的刀一出,柔媚的月色已从刀鞘倾泻而出。 这一刀很柔很媚,简直不像是男人拔的刀。但也就是这一刀带着三分妩媚、三分俏丽、三分风情还有一分的不可一世扑向了白不愁。 就在刀锋与指尖相触的一瞬间,白不愁倒转身形,避过皓月刀,惊天指换成动地指,直插关明月咽喉。 这一招,很快、很疾、很强。 关明月想要收刀已来不及,他的脑海中已出现白不愁的食指贯穿自己咽喉,血沫飞溅的样子。 没错,他已想到了死。 但他并没有死,因为柳清风已拔剑,燕卓与乔镇岳也出手。 柳清风的衣服是青色的,他的剑也是青色,因此他的剑光也是青色的,青色的衣服、青色的剑、青色的剑光,像一片竹林也像一壶上好的竹叶青。 竹林清幽、酒香凌冽,正像他的剑招,一招便让人陶醉,让人醉生梦死。 剑锋已至,白不愁身形又是一转,躲过剑招,手中动地已变成失魂、夺魄,他不击关明月也不打柳清风,两指竟直逼向燕卓、乔镇岳。 燕卓、乔镇岳一手用拳,一人用掌。他们的拳掌都很厉害,燕卓曾一拳打得徐成业呕吐,乔镇岳也一掌斩断七杀手五只手指,但当他们与白不愁的无名指与小指接触的一瞬间,一股强大的气浪便如滔天巨浪般拍打着他们的肉身。 “砰”的一声,似惊雷炸响,燕、乔与白不愁三人都是飞身向后急退。 燕卓黑袍衣袖已被炸得裂开,乔镇岳的双臂也被内劲咧得通红,而白不愁呢,他只是向后急退了三步,只退了三步。 白不愁在笑,他的眼与嘴依旧没动,只是他的法令纹又深了一分。 “我说过,我比你们四个加在一起还要厉害。” 这一次关明月已没有笑,他已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并没有吹牛,他确实比他们四个人加在一起还要厉害。 白不愁脚下一踩,飞身抓住距离地面十几米的绳索,来到一个麻袋旁。他的手已伸出,握在麻袋的凸起处,轻拢慢揉。 谁都看不清麻袋里面,但谁都知道白不愁在揉捏着什么东西。 愧疚、自责、悔恨像一条条细小的红虫,在燕卓脸上与眼里蠕动,他的脸已涨红,双眼满是血丝。 “住手!”燕卓喊道,恨意拉扯着他的声带,他的声音已嘶哑。 白不愁一笑:“只有强者才有资格提要求!”他说着,揉捏的手掌更用了一分气力。 燕卓四人只感到,白不愁揉捏的根本就不是祥儿,而是他们的心,他们的侠义之心。 “连一个女人都救不了,我还枉称什么江湖盟主,我还要什么侠名?”乔镇岳已发怒,他呲着的胡子仿佛变成了一团火焰,熊熊燃烧。 “大哥,二哥,我们拖住他,你们去救人!”柳清风说道。 柳清风说罢,已出手,关明月也已出手。他们一刀一剑,黄色的刀、青色的剑,刀光剑影闪烁,如月撒竹林,也如柳拂明月。 他们的招式简直不像武功,而像是华丽的青绿山水画。 美绝,亦艳绝。 白不愁也出手,他双手连出四指,惊天、动地、失魂、夺魄。 招如其名,惊天动地,失魂夺魄。四指翻飞,劈碎了竹林,折断了柳树,斩尽了月色,将那柔媚的黄、幽静的青都染成了一种颜色——血红! 柳清风与关明月已受伤,他们的手臂、胸口已被戳了四个窟窿,他们的青衣与黄衣都已被嵌上几缕鲜红,惨惨亦艳艳。 但他们的血也换来了机会,换来了燕卓、乔镇岳去救人的机会。 燕卓已划破了麻袋,麻袋中的女人一脸娇红散着一头流瀑似的头发瘫在他怀里,像一滩水,也像一团火。 燕卓已愣住,但就是这一愣,他怀里的女人,甩开浓密的长发,三支夺命钉已迎面而来。 “你不是祥儿!” 第23章 困兽之斗 “你不是祥儿!” 燕卓这一声惊呼,像一个信号,一个动手的信号。 乔镇岳面前的麻袋突然炸开,一个手持匕首的大汉从口袋中杀了出来,骇人的刀尖已顶在乔镇岳的胸前。 白不愁背过身,笑了,他的法令纹更深,深深的法令纹里塞满了志得意满。他现在感觉,不论是武功还是计谋他都可以算得上天下第一,他故意选在大路上暴露行踪,故意让关明月、柳清风两人看到自己,故意在这路中央等着乔镇岳与燕卓,故意揉捏麻袋里女人的胸脯,故意刺激他们让他们心绪不宁,故意放乔镇岳与燕卓两人去救人。 这一切都是他事先设计好的,事情也顺着他的设计一点一点实现,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此刻他感觉自己是神,可以安排别人生死的神。 三支夺命钉已射出,锋利的刀尖也顶在胸前,好像一切都是尘埃落定,一切都已到了结局。江湖盟主乔镇岳,清风明月楼楼主燕卓与他的手下关明月、柳清风在金陵城外惨死,凶手如鬼魅般全身而退,没有人知道凶手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这件事会成为江湖上最诡秘的传说,从此以后江湖子弟的心上都会种下一粒魔鬼的种子,他们会互相猜忌、怀疑,江湖同盟会分崩离析,属于王朝的时代终会到来。 白不愁的双眼中闪烁出光芒,仿佛他已感受到了万人的崇拜,仿佛他已到达了他的人生巅峰,他的理想已经实现,他终于摆脱了当年的自己,摆脱了他低贱的命运。 “白不愁,醒醒,我们还没死!” 白不愁一愣,转身看向燕卓与乔镇岳,他们两人站在地上,好好地站在地上,在他们脚边已躺着两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男人。 那女人卧在地上,浓密乌黑的头发披散着盖在她身上,风一吹,秀发已乱了。她本来最不能忍受她的头发被风吹乱,她很爱惜自己的头发,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不爱惜自己的头发,但此刻她却不能用梳子给自己梳梳头。 因为她已死了,而死人是不会给自己梳头的。 那男人仰面栽在地上,他本有着一身结实的腱子肉,他以前恨不得时时刻刻将自己的肌肉绷紧展示给别人,但此刻他的肌肉已散,他像是一个平摊的煎饼,瘪瘪地躺在地上,一把利刃穿胸而过,放尽了他所有的男儿气概。 “祥儿与范震山的徒弟在哪?”燕卓发问道。 白不愁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人,又看了看正和自己说话的燕卓,竟突然笑了。他的嘴动了,他的眼睛也动了,原来他除了法令纹,他的眼、他的嘴也会笑。 “我低估了你们两个。”白不愁道。 燕卓点了点头,道:“没错。” “我也高估了那两个笨蛋。”白不愁再道。 “如果是我,我不会这么辱骂自己的下属,他们尽了力,虽死却也没有辜负你。” 白不愁笑了,但他笑得简直比哭还要难看:“死人是不会在意活人如何评价他们的,因为他们已经死了,我如何评价他们,他们都不会还口的,死人总是比活人要大度一点,这就是死人的好处。” “那死着要比活着好喽?”燕卓问道。 白不愁还在笑,他的嘴与眼已扭曲,皮肤竟然脱落,露出一道自眼角贯穿嘴角的猩红伤疤。那疤痕像一条粗壮的蜈蚣般盘踞在他脸上,密密麻麻的细足覆盖了他小半个脸颊,甚是恐怖。 “那当然,死了当然比活着好,所以就让我送你们去死!” 白不愁这次十指散开,竟要将惊天、动地、泣鬼神、失魂、夺魄一齐使出,他的指风凌厉,杀气旺盛,猩红的伤疤在怒气的催发下更红更艳。 燕卓、乔镇岳、柳清风、关明月看着白不愁这番架势,心中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能挡下这一招嘛,他们谁也不知道。 但他们还是上了,几乎是一齐出手。 冲天的内力骤起,将道路上黄沙,路两旁的树叶也催得腾空、飞舞。 一瞬间,黄沙漫天,树木萧索,原本还在树上的树叶已一片片被内劲生生扯下,随着黄沙一齐盘旋在天边。 白不愁与燕卓几人已看不到蓝天,也见不到天光,他们已被自己的内力牢牢钉在风暴正中。 忽听“砰”的一声,冲天的内劲突然消失,黄沙、落叶如细雨般缓缓落下。 大路上,已躺着七个人。 这七人形态各异,有人平躺、有人侧卧、有人坐在地上、有人仰面看天、有人屈膝跪地也有人撅腚朝天。 他们虽是形态各异,但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他们都已一动不动。 他们死了吗? 不一定,因为那躺着的七人中已传来了咳嗽声。 白不愁咳嗽着,已站了起来,他的头发披散着,脸上的疤痕也退去鲜红,变得黯淡。他看着周围躺下的众人,笑了,笑得还是那么难看。 “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白不愁笑着,唱着,晃悠着离开了大路,向着远方走去,明晃晃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安静也安详。 随着白不愁渐行渐远,大路上的燕卓也缓缓起身,紧接着乔镇岳与关明月、柳清风都挣扎着起身,他们都还活着。他们相互搀扶着起身,阳光也毫不吝啬地洒在他们身上,和煦、温暖。 “祥儿姑娘和范震山的徒弟在哪?”乔镇岳晃了晃脑袋,问道。 “不知道。”燕卓与柳清风、关明月都是摇了摇头。 四人相互看了看,他们都已很狼狈,衣衫褴褛、头发披散,就按他们现在的样子走进金陵城,当铺的掌柜、赌坊的荷官、妓院的妓女都要扔给他们几个铜板。但旋即,他们都笑了,因为他们还活着,人活着总是要多笑笑,笑一笑才有希望。 “我们还活着,我们一定可以找到祥儿姑娘与范掌门的徒弟的。” “没错,我们还活着。” 第24章 不愁也曾愁 白不愁本不叫白不愁,这是他后来改的名字,至于他原先叫什么,很少有人知道,但肯定不叫不愁。 临安人把无父无母的小孩叫做“天来子”,意思他们是从天上来的,要受老天爷多一分照顾。但这也只是临安人的一个称呼罢了,雨雪不都是天上来的,落在地上还不是任人踩踏,清白的身子白白就变得污秽。 白不愁就是一个“天来子”,那时候他不叫白不愁,人们都唤他“狗儿”。 没人知道狗儿什么时候来到临安城的,也没人知道狗儿从哪里来的。毕竟临安那么大,城里的天来子没有八千也有五千,他们几乎都一个样,蓬头垢面、身材瘦小,扎堆在这城里最阴暗、潮湿、僻静的角落。 他们好像见不得光,或者说光也从来没想过照见他们。 他们靠着饭馆里的泔水,妓院里姑娘的施舍,寺院里和尚的布施勉强活着。 但就是这些泔水,施舍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人都一样,无论你处在什么地位,你要活下去就要去抢、去夺,去巧取豪夺。 例如,饭店里那些倒泔水的,他们遇到这些天来子总是喜欢戏耍一番,他们拎着木桶挥舞勺子,向那些天来子喊道:“今天大爷想看狗,谁学的狗最像,大爷这一勺就赏给他!” “汪汪汪,汪汪汪……”那些天来子们围着倒泔水的叫到,叫得急切,叫得热烈。 他们并不在意这些人羞辱自己,毕竟在活命面前,人与狗也差不多。 就在那群天来子叫得热烈时,其中一个孩子已伏在地上,他手脚撑地,上半身贴在地面,干瘪的屁股撅在天上来回摆动,将一只乞食的饿狗表现得活灵活现。 “这小子学得真他妈的像,像他妈的一只好狗。”倒泔水的说着,一勺泔水就浇到了他面前。 那将狗学得活灵活现的人就是狗儿,他看见面前的泔水,就像狗看见了屎,一下子就扑了上去。 而他周围那些天来子看见只有他有泔水,心里又恨又妒,他们纷纷走到狗儿面前,用自己的臭脚将那些泔水踩得更臭更烂。 他们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但狗儿好像并不在意他们的臭脚,他依旧将地上的那些泔水吃了个干净。他知道把这些泔水吃了他就能活到明天,而那些没有吃到泔水的,今晚可能就会饿死。 在生还是死面前,狗儿永远选择活着。 日头渐落,天色欲晚。 狗儿回到他住的地方,这地方是一家妓院的后街,靠着一面墙,是一个死胡同。狗儿住的地方就在这面墙的一角,一个用木头堆起的四四方方的木匣子。 说是个木匣子,但其实更像一个棺材,一个破败的棺材。 狗儿住的地方旁边是妓院姑娘们住的小楼,那栋小楼修得阔气,红色的砖、灰色的瓦还有结实不透风的窗。 狗儿时常会盯着那栋小楼出神,倒不是因为那楼里的姑娘,而是因为那不透风的窗。他想有朝一日,他也要住进有红砖、有灰瓦还结实不透风的屋子。 但这种想法对于他这样一个天来子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但狗儿不想认命,他开始向其他年纪稍大的天来子打听,他想知道他们这些人后来都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我记得有个叫大狗的,差不多十五了吧,饿死在路边,被衙门抬走烧了堆肥去了。” “哦,你说这个啊,我知道一个混的好的,叫黑猫子,是个小偷,偷东西阔绰了一阵,不过前几个月被人抓住了,乱棍打死了,我们这些人没法出头……” “我们这群人能活过二十都算大寿星,小的时候有断手断脚送给杂耍班子的,大的一些没本事偷鸡摸狗被人打死也常见,当乞丐这临安城严禁沿街乞讨,想进丐帮临安也没丐帮,当个店小二、龟公,人家嫌咱们是天来子,不安稳。天来子,天来子,天上来,天上去,随天吧。” 天来子,天来子,天上来,天上去。 这一句话扎进狗儿的心里,在他瘦小孱弱的躯体里翻滚、涌动。难道真的一切都随天,我的生死就一定要凭天定,我不服,我要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我要活得久,我要做大寿星。 狗儿一阵发愿,可能真的是感动了上天,隔天便下了一整天的倾盆大雨。 雨很大,雨也很冷,浇在人身上冰冷刺骨。 狗儿卷缩在他的木匣子里,冰冷的雨水已将他全身打透,他浑身发抖,被雨水浸湿的头发挡在他眼前,让他的视线一片模糊。他看了看天,嘴唇动了动,像是在骂天,但冰冷的雨水已浸进血脉,他有力张嘴却也没气出声。 “小楼,小楼!”他看着妓院姑娘们的那栋小楼在心里默默喊着。 不知道从那节骨头里迸发出的力量,他竟从他那个木匣子里爬了出来,爬到了妓院后门,他要去看那栋小楼,他要走进那栋小楼。当他爬到妓院后门的一瞬间,他感到仿佛有一道光将他照亮,一束明亮温暖的光。 “是天上吗?我来到了天上?那栋小楼就是天上?” 狗儿来到了那栋小楼,但那栋小楼却不在天上,而在妓院,也因此他身边的姑娘不是仙女,而是妓女。 狗儿睁眼便看到了他旁边趴着一个姑娘,这姑娘圆圆的脸、圆圆的眼、圆圆的鼻头、圆圆的酒窝,再一打量,她浑身上下都是圆鼓鼓的,活像一个白面馒头。 “这是哪?我死了吗?你是天上的仙女?” 狗儿突如其来的一连串问题惊醒了那姑娘,那姑娘一愣,随即笑了,她一笑就好像全身都跟着笑似的,每一处都卷起笑涡,像风吹海棠,好看极了。 “你没死,这也不是天上,我也不是仙女,我叫燕儿,燕瘦环肥的燕儿。你叫什么?” 狗儿看了看燕儿,道:“我叫狗儿,你说燕瘦环肥,可你却都一点都不瘦啊。” 狗儿这话一出,燕儿白白嫩嫩的小脸当即红了,道:“你这人,不识好歹,你不是人呢,你是小狗!” “我就是狗儿。”狗儿这么说着,嘴里也学着狗叫。 看着狗儿滑稽的模样,燕儿笑了,但她的一张脸却更红了:“你很白,简直跟我一样白,看你这样子一定是个小白狗。” 狗儿看了看自己的身子,果真很白,他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白,他愣住了,点了点头道:“嗯,我是很白。” “诶,狗儿,我和妈妈说了,我想要个龟公,你给我当龟公吧。”燕儿这么说着,眉眼间已尽是笑意。 “龟公是什么?”狗儿问道。 燕儿拄着下巴,道:“就是我的跟班,你每天跟着我,给我叠被子、洗衣服、端茶送饭,好不好?” 燕儿问好不好的时候,一双圆圆的眼睛眨巴着,红晕也爬上的她的脸颊,像一个寿桃。 很少有男人能对这么一双眼睛说不,狗儿也不例外,他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他如愿以偿的住进了小楼,也有了他人生中第一个主子,燕儿。 “既然你已是本小姐的跟班,那你就不能叫狗儿了?” “那我叫什么?” “你本姓什么?” “不知道。” 燕儿一愣,道:“你是天来子?” 狗儿点了点头。 “巧了,我也是。看你那么白,你就姓白吧,以后我就叫你小白,放心以后你跟着我一定会不愁吃不愁穿的。” 狗儿点了点头:“好,我就叫小白。” 燕儿笑了,小白也笑了,他们两个人都笑了,他们两个人笑得都很好看,像两朵初放的桃花,白白的、小小的。 燕儿确实是一个好主子,她性情好,心也好。妈妈赏的松子糖、桂花糕,她都会省下一点留给小白打牙祭,她知道小白还要长身体,盛和斋的烤羊腿每月也是要点一个的。 而小白也很喜欢他这个主子,燕儿的衣服永远是妓院姑娘里最干净最香的,她的房间也永远是一尘不染的,早上银耳羹、晚上洗脚水更是一天不落。 燕儿有一双好嗓子,客人们常点她唱曲儿,而她也时常唱给小白听。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信、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燕儿一笑,“小白好听吗?” “好听!” “你能听懂吗?就说好听。”燕儿眉毛一横,一张小圆脸已凑到小白面前。 “听不懂,但就是觉得好听,燕儿唱得什么都好听。” 听了这话,燕儿眉毛弯了,眼睛也弯了,笑意已从她的眉眼中涌了出来。 “油嘴滑舌的小白。”她虽是这么说,但眉眼中的笑意却丝毫不减,她清楚这世上或许所有男人都会油嘴滑舌,但唯独小白不会。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去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中庭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燕儿又唱了一段,这一段是《霸王别姬》里的唱词,小白依旧听不懂,但他知道“月色清明”这四个字是形容好看、漂亮。此时此刻,在她眼中燕儿便是“月色清明”。 “这一段是什么意思?”小白问道。 “这是楚霸王项羽和虞姬的故事,我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意思,总之就是楚霸王保护虞姬。” 燕儿说完,小白呆了一会,开口道:“我也想做楚霸王,我想保护你。” 燕儿整个人都愣住了,一束红晕由两颊伸向耳根,随后又马上从耳根升腾到了耳尖。红,通红,燕儿整个人都通红。 “这话你以后不要再说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一双圆圆的眼睛已湿润,她扭过头用手帕擦了擦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这话你以后不要再说了。” 小白看着燕儿沉默许久才点了点头,他有一点明白,却也有很多不明白,但他并没有问个明白,因为燕儿已说了不要再说。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这件事好像并没有影响燕儿与小白的关系。燕儿还是像往常一样给小白带好吃的、好玩的,而小白也一如既往让燕儿成为妓院里最干净最香的姑娘。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但却又有一点不一样。燕儿的笑越来越少,她还是时常给小白唱戏,但声音里总带着一丝凄凉与哀婉。 小白问过燕儿怎么了,而燕儿只是笑了笑,道:“等你长大你就知道了。” 小白看了看自己,他觉得自己已长得很大了,他已比燕儿高出一个头,肩膀也比燕儿的肩膀要宽上一倍,但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燕儿突然变得不爱笑了。 直到有一天,燕儿哭着跑回屋。 燕儿的一边脸高高肿胀着,头发散乱如稻草,胸前的衣衫已被撕烂,她半捂着胸,跑到了小白的面前。 小白看着跑来的燕儿,一股血气涌上心头,他细细看着燕儿,硕大的巴掌如印章般印在她的脸上,被薅下的头发还散在肩上,嘴角也裂开,两片嘴唇都破了皮、也流了血。 小白的心也破了皮,流了血。 “你带我走吧,小白,带我走,做我的楚霸王!”燕儿竟然跪在了自己面前,她哭了,哭得让小白心碎。 “好,我们走。”小白说得干脆,就像是楚霸王挥出的刀、射出的箭般干脆。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说的那么干脆,那么不顾后果,但他已知道燕儿是因为什么变得不爱笑了。 忽的,燕儿笑了,又像从前一样笑了,她的一边脸虽然已高高肿起,头发也乱如杂草,但在小白眼里笑得依旧“月色清明”。 小白轻轻将燕儿的头发抚顺,也轻轻抚了抚她肿起的脸颊,他感觉燕儿的脸在发烫,他的心也在发烫。 他爱她,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清楚,或许从他开始看这座小楼开始。 她也爱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说不清楚,或许从他说要当楚霸王那时,也或许更早。 但他们两人的爱会有结果吗? 一个龟公和妓女相恋,传说里也见不到一对。 第25章 白不愁 “我们怎么走?” 燕儿已换好了衣服,散乱的头发也梳理得齐整,只是一边脸仍红肿着。 “今天晚上不能走,我们还得在这多待些日子,你的脸还肿着,出去太引人耳目。妓院里的人知道你被打了,这几天也一定会更关注你,这个时候跑,一定会被抓回来。” 燕儿看着说话的小白,心里竟觉得有一丝陌生,他没想到她的小白心思会如此周详。 小白还在说:“过几天,这几天你一切照常,和妈妈哭诉一阵,讨一点医药费,让她放松警惕。然后对外说十天后我过生日,你要去定盛和斋的好菜,要去勤福布庄给我量衣服,还要去城郊爬山,咱们就在去城郊的时候跑。” 燕儿已楞了,她被小白说楞了。她虽已愣了,但一颗心却跳得火热:“你好厉害啊,小白,你想得好清楚,我听你的。” 小白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就好像是小孩生下来就会喝奶、鸟生下来就会飞一样,他一思考,这些算计便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接下来的这几天,燕儿听着小白的话,去和妈妈哭诉了好一阵,说自己的脸毁了再也接不了客人了,而妈妈也和小白意料的一样,给了燕儿十两银子当做医药费。而小白要过生日的消息,也随着这十两银子在妓院上下传开了。 “妓女给龟公过生日,这也是老和尚拜天地——头一遭。” “就是就是,还和妈妈要了十两银子,说是脸上疼得紧,心里怕是还想再挨这么一回吧。” 妓院里其他姑娘这么说她,燕儿心里一点不恼,竟还冲着她们笑,她笑得很得意,笑得很招人烦。 这也是小白告诉她的,小白说这是做给妈妈看的,要妈妈知道这十两银子已不光医了她的脸,还拴住了她的心。 小白的计划很成功,妈妈确实相信燕儿已被自己的十两银子收买。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小白的计划进行,但人算不如天算,就在第十天,小白与燕儿出门去盛和斋的时候,妈妈竟叫了一个杂役和她们一起,说是燕儿伤刚好,需要个下人照看。 那杂役唤作李二,面色黢黑,一脸的横肉,两腮呲着粗黑的胡子,简直就和画本里的黑旋风李逵一模一样。 燕儿右眼皮一抽,愣在原地,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但好在小白早有打算,冲着妈妈恭恭敬敬地说道:“谢谢妈妈。” 妓院的妈妈、镖局的镖头、赌坊的掌柜,都是这江湖上的狠角色,他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张嘴、一双眼、一颗心,如刀似箭若镜,寻常人哪能算计过他们。 妈妈看出燕儿的神色有点奇怪,但心里也没有多想,两个小娃,李二一只手就拎起来了,怕个锤子。 “燕儿我们走。” 小白拉过燕儿的手,和没事人似的,朝盛和斋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小白与燕儿在前面走,李二就在他们身后跟着。他们在盛和斋吃饭,李二就在旁边看着,也不上桌,他们去布庄量衣服,李二就在店门口阴凉处躲太阳。 说实话,李二绝对是一个好杂役,办事认真,将小白和燕儿看得紧紧的,一刻也没离眼。 “还去爬山吗?”燕儿小声问道。 小白见燕儿的眼睛里已失去神采,知道她没了信心,道:“去,一切有我,信我。” 小白握起燕儿的手,她的手心已湿透。她摸过的布,已留了一个又一个印子,惹得布店老板一阵白眼。 “这天实在是太热了。”小白讪讪道。 没错,这天实在是很热,而这么热的天去爬山一定会更热。 热,热气已逼人。 灼灼烈日挂在天上,将原本绿的树,绿的草,都照得闪出刺目的白光。山路上没有一个行人,空旷却也没有一丝丝凉意。燕儿、小白还有李二,他们都低着头,身上已起了一层粘汗。 小白掏出自己带的水囊递给了燕儿,燕儿喝过以后,他将水囊里的水一饮而尽。 “少喝点,你都喝光了,回去我们要渴着了。”燕儿的眼眸已黯淡,她已想到了回去。 小白一笑,转头冲着李二道:“李大叔,我们没水了,你能给我们点水喝吗?” 小白说的话很客气,他的声音也让人觉得很舒服。 李二也没有理由不给他们水,他将水囊递给了小白。 小白接过水囊,十分客气地道谢,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随后他没有将水囊盖上,而是直接递给了李二。 他在暗示李二。 李二也接受了暗示,他接过水囊喝了一口。 水很清凉,特别是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清凉的水从嘴里溢出,顺着下颌流到脖子,就仿佛置身于清澈冰凉的小溪,李二没有忍住又喝了一大口。 就在他喝第二口的时候,他发现小白正在盯着自己。他在笑,眼睛、眉毛、嘴巴,都在笑,他笑得很好看,简直比妓院里很多姑娘笑得都好看。 他为什么笑得那么好看?可能是因为他很白吧。 那他为什么要笑? 李二想不明白,他也不能想了,因为他已栽倒在地。 “啊。”燕儿惊到,“李大叔他怎么了?” 小白笑着淡淡道:“他可能喝水喝得太急,呛炸了肺,死了。” “死了?”燕儿的神色很复杂,她害怕、畏惧、无措、激动。 而小白呢,他只是在笑:“燕儿,你往前走一走,去找棵树避避暑,我看看李大叔。” 燕儿很听话,她乖乖地向前走,也乖乖地坐在一棵树下。而小白呢,他走到了李二身旁,蹲下。 李二死了吗?当然没死,他只是中了迷药,一种妓院为了迷晕那些贞洁烈女的迷药。李二对这种迷药很熟悉,他对很多女人都下过这种药,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栽在这迷药上。 “李二叔,走好。” 现在,李二死了,死在了小白的刀下。小白一刀刺穿了李二的心脏,但他并没有把刀拔下了,他知道他拔下,血就会溅到他身上。 拔刀,血溅。这本是江湖上的侠客、大盗才知道的事情,而小白既不是侠客也不是大盗,他怎么知道这事情? 但他就是知道,就像是他渴了会喝水、饿了会吃饭一样,他天生就知道这些事情。 “好了,燕儿我们可以走了,不会有人知道我们去哪了。”小白笑着,伸出了手,他的笑很单纯,他的手很白。 但燕儿握住他的手,竟觉得他的手冰冷,冰冷就像是握住了一块冰。 “我们去哪?”燕儿问道。 “顺江而下,找一个不愁吃不愁穿的地方。”小白答道。 “嗯,小白,得给你起个名了,以后不能叫你小白了,你想要个什么名字。” “不愁吃不愁穿。”小白想了一会道,“我想叫白不愁,你呢?” 燕儿一笑,道:“那我就叫白燕,白不愁的白,白不愁的燕儿。” 白不愁和白燕一路顺江而下,到了一个叫望川的小镇,靠着白燕带的银子、首饰,两人买下了一个小房子,支起了一个馒头摊。 小房子虽没有小楼红砖、灰瓦般阔气,但也算结实,能避寒暑。 馒头摊也不是盛和斋那样的大饭庄,但两人勤俭,也算足吃足用。 日子一天一天变好,有时候白家两口子也会觉得天来子或许真的受老天照顾吧,但白燕好看,白不愁又生得俊俏,加上又是外地来的生人,流言蜚语总是免不了的。 “老板娘,你们这馒头挺白啊,是你白还是馒头白啊?”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男人一脸猥琐道。 白燕也不多说:“三文一个馒头。” “这三文一个的馒头是锅里的还是?”那猥琐男说着眼光上下飘动着。 每到这时候,白不愁便站了出来,将白燕挡在身后,满脸带笑地道:“大爷,内人不会说话,你要几个馒头呀,我们这馒头是软又好吃,我这里面可加了不少鸡蛋呢,您要几个?” 那猥琐男见白不愁出来,心里吃瘪,冷哼一声没好脸地扭头就走。 白不愁将脸上的笑意卸下,转身给白燕揉了揉肩膀,这样的事虽不是每天都能遇到,但七天里少说能碰见三天,两人也都习惯了。 街头,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牵着一条虎纹大狗巡街,在他身后还跟着七八个跟班、打手。 那中年人一路牵着狗,一路晃荡,周围的人看见是他都赶快加紧了步伐,躲远了一点。他们怕那大狗,也怕那人。 被狗咬了,最多掉块肉,而被那人咬了,得脱层皮。 但就在那人经过白家馒头摊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兴许是大狗见狗儿,狗见狗亲又或许是被他们家的馒头迷住了,那大狗竟直挺挺地窜进了白家的馒头摊,狼吞虎咽似的将一笼馒头吃了个干净。 白燕哪见过这场景,当即吓得眼圈含泪。 白不愁盯着那条狗,将白燕护在身后,只盼着这大狗吃完了,连着主人一同赶快离开。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比这条狗更不好惹。 那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看着自己的大狗吃别人家的馒头非但不拦,还站在一旁哈哈大笑。忽地,他眼角瞥见白燕,只觉自己的魂都被勾走了似的,笑也停了,只是痴痴地站着。 “去,去把狗拉回来!”那人像身后的打手吩咐道。 “啊?”打手一愣。 但还没等他愣完,那人飞起就是一脚。 “让你去你就去,你啊什么啊?” 那打手灰溜溜地去将大狗拉了回来。 那中年人不看狗也不看打手,两只眼睛只是盯着白燕。 “给那老板娘送上十两银子,就说望川董天霸多有得罪。” 手下打手,又是一啊一愣,董天霸飞起又是一脚,将那打手踢了出去。 那打手摸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走到白燕面前,一脸不情愿地说道:“我们主子说了,望川董天霸多有得罪。” 说罢,他把银子一扔就走了,而董天霸看见小弟将银子扔给白燕,便牵着狗也走了。他还是一路牵着狗,一路晃荡着,路上的行人看见他依旧是敬而远之、退避三舍。 看着董天霸离开的背影,白不愁一双眸子似是降下了一层雾、披上了一层霜,灰蒙蒙、冷冰冰。 “那人好像还不坏,这十两银子赔我们绰绰有余。”白燕掂量着银子,脸上已有了笑意。 “那银子不要动,一会我去还给董天霸。” “为什么?” 白燕发问,白不愁却也不答。看白不愁不做声,白燕将那十两银子,老老实实放在了白不愁手上。 她虽是不理解,但还是很听白不愁的话,因为小白永远不会害她,这是她无比坚信的。 虽是坚信,可她的嘴还是撅了老高,她在等小白的安慰,等他温暖的嘴唇抚平这一天的辛劳。 但她并没有等来小白的吻,反而等来了董天霸的那一群打手。 快,太快了,白不愁根本就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快,他本想着一会就把银子送回去,但现在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白不愁堆着笑道:“各位大爷来得正好,小的正向把这十两银子送还给董大爷呢。” 那几个打手一听便乐了:“退,董天霸下的聘礼你也敢退,退了打断你的腿!” 冷,如坠冰窟般的冷。 白不愁还想再说,但那几个打手一人抓头一人提脚,已将白燕整个人抬了起来。 白不愁上前去拦,那打手挥起就一拳。 但那曾想白不愁身形一闪,手腕一抓,一拳已打在他的小腹,竟将那打手放倒在地。 白不愁从未学过武功,他的一闪、一抓、一打都似条件反射般自然。天生如此,就和他天生就会算计,天生就狠辣一样,他天生就会这么打人! 那打手吃了一亏,忙喊道:“小子有点东西,一起办他。” 一时间,五六个打手将白不愁团团围住,他们从四面八方围攻白不愁,但白不愁身形百变,他们竟一拳也碰不到白不愁。 “把白燕放下,我把钱还给你们董大爷。” 但那几个打手哪管白不愁说的,他挨了白不愁一拳,还受他一阵戏弄,心里恶气早就不是主子吩咐抢人那么简单。 “少啰嗦,扑腿抓胳膊,一起上。” 打头的这么说着,那几个打手立马跃起向着白不愁扑去。 白不愁虽是天生灵敏,但终究不是五六个打手的对手,几次扑腾间已被打手们抓住手脚。那打手一脚踢断白不愁小腿,将他叉倒在地。 “老老实实把姑娘交出去得了,让老爷们废这一顿力气。” “我不去,我不去!”白燕高声喊道。 那打手将头一扭,一把匕首已掏了出来,冲着白燕说道:“你不去,我就把这小白脸宰了。” 见打手拿出了刀,白燕不在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哭。 “你们这样强抢民女就不怕我告官吗?”白不愁喊道。 “呵呵,在这望川城,我们董大爷就是官。再说我强抢民女,我没有啊,你媳妇自愿的啊。”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白燕再一次喊道。 但随着她这一声叫喊,一把刀已塞到了白不愁嘴里,那刀快人狠,火辣的刀口已从嘴角划到了眼角。 血流如柱,泪也如柱。 “你愿不愿意?”那打手问道。 白燕只是一个劲地哭。 “你愿不愿意?”那打手再问道,“不愿意这小子今天就得死在这。” 血依旧如柱,但哭声已渐停。 “我愿意。” 听到这三个字,白不愁如被雷击,他嘴角的伤口已不疼了,因为他的心更疼。 “活着,活着,活着!”白不愁不住说着这两个字,仿佛除了这两个字他已说不出其他字了,也仿佛他此时的生命也仅剩下这两个字。 “妈的,狗畜生,活个鸡毛。”那打手飞起一脚,正踢在白不愁脑门。 白不愁眼前一黑,已是晕了过去。 等他在醒来,他已身在一个破庙里,他的小腿已被接好,脸上也被敷了草药,在他身旁坐着一人。 ——一个男人。 ——一个带着刀的男人。 那男人见他睁开了眼,先开口道:“想不想报仇?” 白不愁一愣,道:“想。” 这一个想字,如离弦之箭,脱口而出。 “那你先告诉,你怎么闪过那些人拳脚的,你练过武?” 白不愁摇了摇头,道:“我没有练过武,天生的,我天生就会。” 那男人点了点头:“看来我猜得没错,你天生就是个练武的材料,我教你武功,你去报仇,报完仇,你要能活着回来你,你以后就得听我的,我管你吃喝不愁。” 白不愁点了点头,就这样他遇见了他人生第二个主子——许霸先。 三天,仅仅三天,仅仅三天后,白不愁就去报了仇,他杀了董天霸全家二十七口人,救回了白燕。 许霸先建议他换一个女人,但被白不愁拒绝了,他说。 “以前我在临安城吃了被很多人踩过的泔水才活下了下去,现在我得有这个很多人碰过的女人我才能接着活着。” 第26章 此间事毕 燕卓、乔镇岳还有关明月、柳清风四人回到了丐帮金陵分舵。 金陵分舵本是乔镇岳的家,回家本应该是一件很快乐的事,但乔镇岳的脸上非但没有笑容,反而更显得十分苦闷。 燕卓、关明月、柳清风的脸上也是一样,一样的苦闷。 从大战中活下去的喜悦已经退去,对现实的怅然涌上了心头。 祥儿与范震山的三徒弟还是下落不明,他们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不见了踪影。 江湖大会的杀人的凶手究竟受什么人指示也尚未可知,他们出于什么目的来江湖大会杀人行凶也不知道。 江湖大会已经尘埃落定,丐帮接任少林寺成为新一任江湖盟主。江湖大会事毕,但江湖事还没有了结。 麻烦连着麻烦,好像从不会了结。 “兄弟,你说祥儿姑娘与范震山的三徒弟是被白不愁带走的吗?是被他带走的,他又把他们带去哪了呀?”乔镇岳捋着胡子,沉思道。 燕卓道:“祥儿姑娘与范三徒弟应该是被白不愁掳走的,要不是他带走的,他也不会扛着两个麻袋。” 乔镇岳眉毛一拧,脸上的忧思之色渐渐凝重,道:“白不愁那小子,阴险毒辣,就在布口袋里放杀手这毒计谁能想到,还有他武功着实不弱,比起咱们联手,还强上半分。” “大哥,你在江湖阅历比我们多,你以前听说过白不愁这个人嘛?” 乔镇岳眉毛拧得更紧,几乎是凑到了一块:“没听说过,还有那些杀手武功都不弱,也不知道都是从哪蹦出来的,跟吃了仙丹似的。” 燕卓的神色也渐渐凝重,似是在脸上下了一层霜,落了一层雾,灰蒙蒙也冷冰冰。他本以为这十大派的掌门便是当今武林最强的十人,但哪曾想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世上还有白不愁这样的人物。 “大哥,白不愁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这人内力之高竟在我们四人之上,恐怖至极啊。” 乔镇岳往燕卓凑了凑,悄声问道:“你和大哥说,你全力也打不过他?” “我不是他的对手。” 虽然燕卓不想承认,但他还是不得不这么说。他的武功、内力在十大派里已是绝顶的存在,恐怕只有风道人一人能与他一战,若是了戒大师练成了枯荣功,青阳真人玄虚无极功练到大方无隅的境界或也可一战,其他例如天下剑宗罗傲之流,都是一招之敌。而对付白不愁,怕是要三个燕卓加在一起才有胜算。 “连你都不是他的对手,大哥更不是他的对手了。”乔镇岳虽是笑了,但是忧思之色丝毫未减。 “大哥,你的气冲斗牛什么时候让兄弟领教领教?” 乔镇岳一愣道:“谁和你说的,老彭是不是,这老彭嘴上没个把门的,我这压箱底的东西都给我抖出来了。” 燕卓笑了,脸上卸去了几分雾色,道:“别冤枉彭叔了,我自己打听的、对了,大哥咱们也该谈些正事了,丐帮接任江湖盟主,这江湖上的事,大哥还得早做打算。” “兄弟,你有什么高招?” “高招谈不上,倒是有一些建议。”燕卓淡淡道,“这次江湖大会仓促,十大派里难说没有不服的,白云山庄、青城就没有表态,他们万一用得位不正弹劾大哥,大哥还是得早做打算。” 乔镇岳点了点头。 燕卓接着道:“王朝能收买巨鲸帮的徐成业,保不住还能收买其他人,这十大派里王朝的奸细可能不在少数,他们或许会在暗地里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有就是巨鲸帮现在群龙无首,大哥也要早做打算,妥善安置巨鲸帮,免得让人抓到话柄。” “兄弟说的在理,还有吗?” 燕卓一愣,旋即脸上显露出明朗的笑意,道:“大哥事事都让兄弟说,丐帮里的长老怕是要说闲话了。” 乔镇岳一笑,脸上神色颇不在意,道:“这有啥说闲话的,兄弟脑子灵光,自当是多出一些主意。” “我倒是有个好主意,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乔镇岳拍了拍胸脯道:“兄弟,你随便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乔镇岳忙道:“难追,难追。” 听乔镇岳这么说,燕卓神色虽是依旧淡然,但眉眼里已露出一丝狡黠,道:“大哥,我想要一块地,最好是靠近江左都城建康的。” “兄弟,你要地干什么?” “建门立派。” 闻言,乔镇岳哈哈大笑起来,道:“原来,兄弟你的清梦明月楼还没建起来啊。要地好说,丐帮在建康边上的天泉山正好有个山庄,就给兄弟了。” 燕卓也是一笑,他嘴角轻轻扬起,两颊隐约露出两个酒窝,明朗却也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感觉:“大哥,爽快,我这个主意绝对不会让大哥吃亏的。” 说着,燕卓便俯身贴在乔镇岳耳旁细语着,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就连关明月与柳清风都没有听到。 “好主意,好主意,好主意!”乔镇岳连说了三个好主意,“那兄弟你接下来准备干什么呀?” “我打算先让三弟、四弟先去天泉山筹备建门立派的事,我想再四处逛逛,找一下祥儿姑娘的下落。” 燕卓对祥儿是有愧的,他时常在想,如果那天晚上自己没有走得那么急,留下来陪她聊一会天,看一会月亮,或许祥儿就不会失踪。他的心里有一些说不出的感觉,难受、愧疚、自责,种种情绪交杂在一起。祥儿是个好姑娘,自己当时为什么不留下呢?是有什么事吗?他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走得那么急,这可能就是命吧。 金陵,豪宅。 卢道远跪在地上,这已是他第三次跪在那块地砖上了,他依旧冒着汗,白肉依旧透过衣衫清晰可见,他的鼻孔也依旧紧闭着,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在他身边,站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带刀的男人。 ——许霸先 卢道远跪着,许霸先站着,赵含国呢? 赵含国坐着,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喝着茶,享受着“阴阳”如嫩葱般手指的揉捏。 “卢道远,喘口气,别真把自己憋死了。”赵含国说话时并不看人,他只看天。 “是,相爷。”卢道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但也就是吸了一口气,只吸了一口气,因为赵含国只说让他喘口气,没说让他喘两口气。 听见卢道远的吸气声,赵含国笑了,他笑得很浅,只是嘴角稍稍翘起:“好了,你起来吧,别在我面前做样子了。” “是,相爷。”卢道远起身,站了起来,神色谦恭至极。 “许霸先,白云山庄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许霸先的神色很冷淡,他不谦恭不谄媚也不厌烦,他只是那样站着,道:“相爷,一切都准备好了。” 赵含国点了点头,道:“准备好了就去做吧。” “是。”说完,他只是拱了拱手,便推门离开了。 随着许霸先的离开,卢道远上前了一步,道:“许霸先也太不把相爷您放在眼里了,他狂的什么呀?”他这么说着,一张嘴一双眼已撅上了天。 赵含国依旧看着天,笑意浅浅道:“好了,别说了,你江湖大会的事,做得不好,这次白云山庄的事别再搞砸了。” “是,这次保证给相爷您办得妥妥帖帖。” 第27章 密云不语(1) 晨。 露气未消,长夜残留的凉意还笼罩着大地,丝丝缕缕的雾浮在半空,将这山林小道遮得朦胧。 沐云风嘴角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身后负着长剑,自顾自地走在小路上。他身上的伤已好了大半,断臂也被“阎王敌”接好,只是被罗傲削去的头发一时长不回来,索性,直接剃了个光头。 那模样不像是个点苍少侠,倒像是犯了戒律被少林驱逐的小花和尚。 沐云风将嘴里的狗尾巴草一吐,一只手搓了搓自己“贫瘠”的脑袋——扎手。 “师父这手艺也太差了,这剃得也不平啊。”他这般想着脸上已显露出单纯的笑容,“不光手艺不行,还抠门,亲徒弟下趟山就给五两银子,勉强够上一个月的伙食。” 他虽是这么想但心里清楚,师父是担心自己身上伤,银子早花完了早回家。但自己可是和太师祖吹下海口,要到江湖上好好历练一番,要让江湖上知道点苍有沐云风这一号行侠仗义的人物,为此他还讹了太师祖半套“神鬼莫惊”。 本来他是想讹一套的,但风道人毕竟老江湖,说剩下的半套等他海口吹成了再传给他。 “哼,小气。” 说着,沐云风抽出背后长剑,剑气如虹,神鬼莫惊,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斩,路旁十几株狗尾巴草已没了脑袋。他剑锋又是一挑,斩断的狗尾巴草还没落地便跳到了他的嘴里。 “卖身葬父,卖身葬父。只求一个薄棺材,只求一个薄棺材。一个薄棺材,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宛如清泉般的女音透着朦胧的雾色袅袅而来,凄凉、哀婉,听了让人不由生出几分怜惜。 沐云风听到那女声快步寻声而去,见一披孝女子正跪在树下。那女子双眼已哭肿似一对小杏儿,两条深深的泪痕从眼底直贯下颌,双唇似被血染般鲜红,任谁见了心里也得一动。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沐云风见那姑娘可怜,忙问道。 “小女子命苦啊,奴家母亲过世得早,就靠一个老父亲拉扯我长大成人,但哪曾想厄运专找苦命人啊,我的老父亲突发恶疾,撒手人寰了。现如今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可我们家室家徒四壁,我连一个薄棺材都不能给老父亲置下,我命苦啊,只能想出卖身葬父这个办法了。”说着,那女人的泪已是喷涌而出,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 沐云风天性纯良,又见那女人哭得厉害,当即问道:“一个薄棺材多少银子啊?” 那女人擦了擦眼泪,呜咽道:“一两银子。” “好,我给你一两银子。”沐云风说着已从口袋里摸出一两银子塞到那女人手里。 那女人见沐云风如此爽快,忙用衣角擦去眼中泪水,起身行了个福礼,道:“相公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侍奉相公。” “不用,不用。我只是见你可怜,想帮你,你把父亲好生安葬好,就自己寻个营生吧。” 那女人又哭道:“相公,你是嫌小女子是个农家妹子,相貌丑陋,称不得相公的心?” 沐云风一愣,他此前便听师父说过,这山下的女人嘴上功夫了不得,现在终于是体会到了。 “姑娘,你误会了,我只是见你可怜,想帮帮你,不用你以身相许,这一两银子你收好,安葬好父亲,我这就离开。” 沐云风说罢,拔腿就要离开。 但哪曾想,身后那女人又开了口。这一次她哭声中带了一丝妩媚,可怜却也风情万种。 “相公,就是不要奴家,您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帮奴家把父亲安葬了,奴家也备些酒菜,尽一些心意。”她这么说着,忽地,话头一冷,“如相公这也不肯,那奴家就把这一两银子还给相公,奴家虽穷,但也是要脸面的。” 厉害,山下的女人果然厉害。 沐云风停下脚步,回头道:“我可以帮你将父亲安葬,但安葬完之后我立马就走,你不要再拦着我了。” “好,恩公请随我来。”那女人答应得爽快,又行了一福礼后,便带着沐云风向山上茅屋走去。 沐云风跟着那女人一路向山上爬去,这山路陡峭,四周人迹罕至,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地方。但那女人一路走,沐云风也只能一路跟着。 既然答应了别人,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走了几里山路,终于看到一个小茅屋。那小茅屋一屋分做三间,都是由黄土制成,门前用石块垒起三面围墙,不大的院子收拾的还算规整,但是院子里既没有喂养家畜也没开地种菜,显得十分冷清。 “或许家畜都已经变卖了吧。”沐云风心里想着。 那女人推开门,将沐云飞迎到家里,道:“小女子翠兰,还没请教恩公高姓大名。” “你别老是恩公恩公的叫我,我叫沐云风,你叫我沐云风就好。” “沐相公,您请进。” 沐云风进门,在里屋果真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躺在炕上,一张脸苍白至极,就像是抹了一层白灰,没有半点血色。 “还望姑娘节哀。”沐云风神色沉重道。 翠兰点了点头,眼眸中依稀又闪出点点泪光,道:“沐相公心善,父亲在天之灵一点会保佑恩公平安顺遂的。” 沐云风点了点头,道:“你家里可有铁锨之类的物件,墓穴可选好了,老人家在炕上躺着总归不好,还是得入土为安的好。” “已找好了,就在屋外面冲着山坳的那棵松树底下,那是父亲生前就选好的地方。” 说到父亲,翠兰眼里又已含泪。 沐云风见翠兰又要哭,心道不好,和翠兰要了铁锨便走出了屋子,刨坑去了。 这一刨便直刨到太阳落山,翠兰出门吆喝才回去。翠兰问他为什么刨了这么久,沐云风尴尬一笑只道刨得深一些对先人好。 “不刨得深点,你回去又说什么以身相许,我怎么应对。”沐云风心中暗暗想着。 回到茅屋,翠兰已点了蜡烛,烫了一碗水酒,准备四个热菜,七八个馒头,虽都是素菜但烹调得也算有滋有味。 “姑娘好手艺。”沐云风夸道。 翠兰只是笑,却也不再说话。沐云风感觉她有点怪怪的,脸上的泪痕都已没了,在一点烛火的映照下面色却如桃花般柔媚,最奇的是那双眼睛,就好似长了钩子似的。 翠兰看着沐云风,沐云风也看着翠兰,四目相对,竟是良久无言。 “我替相公宽衣。”翠兰柔声说着,手指已放到沐云风肩上。 沐云风“啊”的一声,当即窜了起来。也就在他“啊”的同时,屋内的蜡烛突然熄灭,门外竟传来阵阵敲门声。 那敲门声越来越急,渐渐地竟还有带着凄厉的叫喊声,似是鬼哭。 翠兰吓得也是“啊”了一声,一下子窜到沐云风怀里。 “这是怎么回事?”沐云风问道。 翠兰一脸惧色答道:“怕是我带了陌生男人到家里,冲撞了父亲,父亲的鬼魂找上门,怪罪咱们。” 沐云风一听心下大吃一惊,心道这老爷子也太不讲道理了,自己又送银子又挖坑,一番好心竟然还要被怪罪。 正当,沐云风心里这么想着,里屋忽地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本躺在炕上的老爷子竟然蹦了起来,一跳一跳地蹦向沐云风,他边跳还边喊道:“沐云风你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敢欺辱我女儿,我要你偿命。” 沐云风见那老爷子竟然知道自己的姓名,心里对翠兰所说的话不由信了一分,忙拱身道:“晚辈,突然造访,多有得罪,但晚辈并没有玷污小姐的清白。” 见沐云风拱身,那老人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匕,刹那间,已刺向沐云风的后心。 第28章 密云不语(2) “砰”。 只听“砰”的一声,大门已被撞开,一大群蝙蝠顷刻冲进房内,它们在屋内横冲直撞,翅膀拍打之声,如阴风低鸣,吓得沐云风不敢抬头。 沐云风不敢抬头,那老人和翠兰呢? 老人和翠兰瞪圆了眼睛,上下牙床已在打颤,脸色青了一半、白了一半,显然是受到了强烈的惊吓。 翠兰是个女子,害怕自然,而那老人已是一个死人,难道死人也会害怕? 死人当然不会害怕,会害怕的必定不是死人。 “叮当”一声,老人手中的匕首已掉在地上,随着匕首一同落地的,还有两个脑袋,老人的脑袋和翠兰的脑袋。 老人与翠兰磕头如捣蒜,脑门上已渗出丝丝鲜血。 “大仙,您饶命,我们父女俩也为了混口饭吃,我们这才第一次下手就遇到大仙了,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沐云风见匕首落地,又见老人与翠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心下疑惑,忙抬头向屋外看去。只见一人一袭黑衣,身姿挺拔,头上长了一对六寸多长的犄角,两只眼睛高高吊起,像是长在额头之上,闪出瘆人的血光,猩红可怖。 “这是鬼头子吗?怎么翠兰的父亲也在磕头。”沐云风心里疑惑间,看到那老人额头渗出的鲜血,瞬间明白自己这是遭人骗了。 “你是个骗子!”他大喊道。 他这么一喊,老人和翠兰都是一愣,然后不住磕头,嘴里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们这样做,难道就不怕遭天谴嘛?”沐云风已站起了身,脸色颇为不甘。但也由不得他多说,门口那黑衣人一展衣袖,宽大的衣袖如匹练般将沐云风缠住,只一拉便将沐云风扯到怀里,并抓住他的脉门让他一动也不能动。 “这次黑蝠仙帝就绕过你们,如果你们还在这为非作歹,本仙帝就将你们碎尸万段,这沐云风和我有缘,我救走了,你们好自为之!” 说罢,那黑蝠仙帝卷起衣袖,像一阵晚风般消失在漆黑的夜里,无声无息。 见黑蝠仙帝离开,老人和翠兰都是松一口气,他们一屁股坐在地上,互相倚靠着,冷汗从脑门流到脚心。老人那一张被油漆抹得煞白的脸,也被汗水冲开七八道口子,露出微红的双颊,倒真有那么一点起死回生的感觉。 “吓死爹了。” “爹,你说刚才那个真是神仙?” “那可不,不是神仙,能忽地一下子来,又忽的一下子走,窜那老高。” 老汉翠兰这一对江湖骗子是松了一口气,沐云风呢,沐云风此时怎么样? 沐云风此刻的脸上是五颜六色,有青有红有紫有白,已说不清他是害怕、生气还是激动。 “你放我下来。”沐云风大喊道。 那黑蝠仙帝闻言,当真停下脚步将沐云风放了下来。 “你是谁?” “我是黑蝠仙帝啊。”那黑衣人笑着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 “别装神弄鬼,神仙怎么会出汗。”沐云风冷冷道,手已握住剑柄。 “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机敏,刚才是被翠兰迷住了吗?” 说着,黑蝠仙帝将脸上的面具卸下,一张苍白的脸在月色的笼罩下,如寒梅、如残荷、亦如新月清辉。 这世间除了燕卓谁还能有这么一张脸,除了燕卓,谁还配得上这么一张脸。 “燕大哥。”沐云风一双眼眸已闪出点点精光,他的眼睛很亮,午日、夜月犹有不及。 “燕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在哪?” 燕卓笑了,他笑得很好看,两片血色极淡的嘴唇轻轻扬起,就连月色也要逊色三分。 “我本是出来寻找祥儿姑娘的,恰巧在山路上看到翠兰以卖身葬父的理由引你上山,我猜那翠兰是个江湖骗子,担心你安全,就一路跟你们到了茅屋。” 沐云风惊讶道:“燕大哥,你一开始就知道翠兰是个骗子?” 燕卓点点头道:“嗯,江湖上常有人雇佣些肤白貌美的女子,打上卖身葬父之类的幌子,诱骗过往路人夺财害命。” “夺财害命!”听到这个四个字,又想到掉落在自己身旁的匕首,沐云风心神都是一愣,只觉自己心口重重挨了一拳。 “不行,我要回去,我要抓他们去见官!” 闻言,燕卓一愣,道:“沐兄弟,你带他们去见官,他们也不过是挨一顿板子,罚几两银子,等他们出来还是要重操旧业的。” “难道,难道就不管他们,我不理解!”沐云风眼眶中怒火似要喷薄而出,“我给他们银子,我身上就五两银子,我给他们一两,我还给他们刨坑,到头来他们还要杀我,他们杀的可都是好人,他们今天杀一个,明天杀一个,这世上的好人怕是都要被他们杀光了!” 燕卓当然懂沐云风的感受。当年,燕家上下也是被一帮江湖异士灭门,他对那些江湖骗子自然是恨之入骨。在他到江湖历练之前,周老前辈便将他数十年在江湖上听到的奇闻秘事都告诉了燕卓,并告诉他,这些骗子和要饭一样都是江湖上一个行当,这行当里,有好人也有坏人,好一点的只谋果腹之财,坏一点的就是既谋财也害命。对谋财害命的,你遇到可救但不可杀。 这江湖上干这行的多了去了,你要把他们都杀光了,你也就变成一个满手血腥的杀人狂魔了,杀心一起,想停下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沐兄弟,我刚才说自己是黑蝠仙帝,就是要让他们心生畏惧,对于他们,神比官好用。” “不行,我要抓他们去见官!”说着,沐云风已施展出轻功,向茅屋奔去。 “等等。”燕卓喊道,未果,只能与沐云风一同奔向茅屋。 但当他们奔到茅屋,那老人与翠兰早就没了踪迹,孤零零的一座茅屋堆在山里,冷清至极。 “还是让他们跑了。”沐云风垂下头,眼眸中的神采也黯淡下去。他狠狠一拳锤在自己心口,似是在懊悔也像是在自责。他埋怨自己为什么那么蠢,没有一早就发现这是一个骗局,早点揭穿他们,早点抓他们见官,不知道他们以后又要残害多少好人,希望像燕大哥说的,他们会有所敬畏吧。 “燕大哥,你能和我说说这些江湖骗术吗?还要那个蝙蝠撞门是怎么做的?我知道以后就能早点拆穿他们,早点抓他们见官。” “那个蝙蝠撞门其实就是江湖骗术的一种,那些人提前把鳝鱼血抹在门上,这鳝鱼血最招蚊虫,而蝙蝠就是蚊虫为食,大群蝙蝠在门边上捕食蚊虫难免会撞到,就给人一种鬼撞门的错觉。”燕卓细心解释道,“另外,沐兄弟,你侠肝义胆,有一腔热血,但有些事并不是一腔热血可以解决。仓禀足而知礼节,只有让天下的老百姓都吃饱饭、过得富足,那些骗子过得没有老百姓好,这世道自己就好了,这天下也就能海清河晏了。” 沐云风点了点头,对燕卓所说的似懂非懂。 “燕大哥,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呀?我和你一起吧,路上你多和我说说那些江湖骗术。” 燕卓一笑,心道这沐兄弟以后怕是和那些江湖骗术过不去了。 “我打算去趟白云山庄,我想问问太阿,知不知道祥儿的下落。” 第29章 密云不语(3) 路且直,道仍远。 燕卓与沐云风两人并排走着,他们的步履很轻快,脸上带着独属于少年人的笑,这笑如红日初升,泄了天地一片火红。 少年的侠客不需要烈酒,他们的心早比酒烈。 少年的侠客不需要骏马,他们的心自能驰骋千里。 少年的侠客不需要红袖,天下的红花已为他们开遍。 沐云风的眼睛很亮,他的笑也很明朗,虽然他的穿着很普通,他的靴子已满是泥泞,但他这个人却绝不普通,他的心也绝没有沾上半点泥泞。 但就是这样一个明朗无暇的人,有时也会被一些突如其来的思绪困扰。 “燕大哥,你再给我讲一些江湖骗子的事吧,我还想再知道一些。” 燕卓的右眼角已抽搐,嘴唇已干裂,火热的喉头猛地吸下一口唾沫,原本灵动的眼神已因为他的这一句话木讷了三分。 这已是沐云风第五次向燕卓说他还想再知道一些江湖骗术,而此时离他们离开茅屋也不过三个时辰。 “沐兄弟还真是求知若渴啊。”燕卓想笑,却已笑不出来了,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脑袋、嘴唇、舌头已和他的笑一同消失了。 “知道得多些,就不会上当受骗了,就能及时拆穿他们,抓他们见官。” 一样,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说辞。燕卓的灵魂已在沉吟,他再也不想听到“受骗”“见官”这两个词了。 “好了,沐兄弟,我再给你说最后一个,这也是我知道的最后一个了,我真的也不知道其他的江湖骗术了,你把我这些听去,你都可以自己开个盘口骗人去了。” 沐云风的眼睛又亮了起来,道:“好,最后一个。” 燕卓强打起精神,道:“江湖上有一种行医的骗子,叫圆粘子,就是用一些三尺针灸、手摘恶瘤之类的弄虚作假的把戏骗人,你只要记得但凡说一药治百病、药到病除的这类都是骗子就好了。” “三尺的针灸,那不把人戳死了,他们怎么做的啊?” “都是些手上功夫,和变戏法差不多。” 沐云风点了点头,手扶着下巴,神情严肃,似是在思索着什么,道:“看来这也是门手艺,得练很久吧。” 燕卓叹了口气,道:“这行和练武差不多,除了有天分的,其他大都是打小就练,子承父业,家传。” 沐云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一时却开不了口,只能问道:“燕大哥,这离白云山庄还有多远啊?” “要说到白云山庄的地盘,出了这山路,找地方买匹马,有个一天的路程也就到了,但要说到白云山庄少说还有三天。” 沐云风吃了一惊,道:“以前就听师父说白云山庄大门大派,没想到竟然如此之大,进了白云山庄的地界还得走两天。” 也怪不得沐云风吃惊,像点苍这样的门派,虽然在江湖上叫得上名,但辖下也不过三城,而白云山庄辖下却有三州,除了本门弟子,手里还掌握着上万人的银剑卫,这银剑卫当年可是与江左北府兵齐名的精锐。白云山庄虽然名义上是江湖门派,但其势力丝毫不逊于一方诸侯。 燕卓负手看着天上流动的白云,道:“这白云山庄仅次于丐帮的天下第二大帮,如果说丐帮势力横跨五大国的话,白云山庄则是专注经营司州、并州、交州三州。沐兄弟,你如果当时知道罗傲有如此实力,集市上你还敢为那乞丐出头吗?” 沐云风一愣,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心中暗暗叫苦:“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只是觉得罗家父子欺负一个乞丐太过分了,没想到自己会被打成现在这样。” 燕卓将目光移向沐云风,他的眼睛很亮很有神,眉毛、眼睛、鼻子、双颊都似被剑削过似的,坚毅,凌厉,比他手中的剑还有坚毅,还要凌厉。 “你还是会冲上去的,因为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宁愿自己受苦,见不得别人受苦。” 燕卓与沐云风就这么交谈着,出了山路,进了镇子。在镇子上,燕卓买了两匹马,买了些干粮、肉干,两人两马就这样开始向白云山庄。 这两匹马虽然不是什么骏马良驹,但比起两双脚自然是快了许多。 马上,沐云风明朗的眼眸中又闪出一丝阴霾,道:“燕大哥,你还知道什么江湖骗术……” 这一次,燕卓没等他说完,就催马奔驰而去。 在他身后,沐云风催马追上燕卓,他一边骑马一边大笑,道:“谁说我见不得别人受苦的,我刚才不就是让燕大哥受苦了吗?” 燕卓一愣,竟是没想到沐云风这样浓眉大眼的也会戏弄人。 马嘶风鸣,天阔云清。 燕卓与沐云风乘着马,不急不缓,一路上聊天谈地,虽是昼夜颠簸,但有一好友作伴,时间也过得快些。不知不觉,白云山庄的门户应龙城已出现在两人面前。 应龙城与江左王朝的望龙城接壤,是著名的鱼米之乡,百姓富足,又处两城之交要地,往来的商贾、游贩络绎不绝。 “燕大哥,你看进城的商队排了能有三里地了吧?”沐云风指着城外的商旅向燕卓喊道。 燕卓顺着沐云风的手指看去,牛车、马车、商号、游贩、镖局、乞丐、各式摊贩是应有尽有,所排长队绵延曲折,当真是三里有余啊。 燕卓、沐云风两人不敢耽搁,匆匆驾马赶去排队,万一错过宵禁,怕是得露宿城头了。两人一路疾驰,但等到了排队的地方,绵长的队伍已是一眼看不到头。 沐云风见身前一个老伯架着牛车,车上放着大大小小的数十个口袋,心中不解,问道:“老伯,你这是要去城里做些什么呀?拿这么多口袋。” 那老伯打量着燕卓与沐云风,抽了一口烟锅子,烟雾没过他暗黄的眼睛,将他的神色映得迷离也神秘:“你们是江湖子弟?” 沐云风见老伯一脸神秘,愣愣地点了点头。 那老伯见沐云风点头,又抽了一口烟锅子,才说道:“你们是江湖弟子告诉你们也无妨,这应龙城的稻米要比外面的稻米都好,价钱也更贵些,所以常有人在两城之间倒运些稻米赚些银子。” “所以老伯,你准备这些口袋就是去装稻米的?” “那可不,你以为什么时候都有这买卖啊。”那老伯将烟锅子在自己鞋底敲得干净,“应龙城的人又不是傻子,这么赚钱的买卖他们自己不会干啊,这买卖只有每年白云山庄有喜事的时候才有得做,说是与民同乐,乐及四方。” “那今天这是白云山庄有什么喜事?”沐云风忙问道。 那老伯向左右看了看,伏到了沐云风耳边,故作神秘道:“你可别告诉别人啊,我儿子是应龙城的副统领,有些关系才打听到的。” 沐云风忙点了点头。 见沐云风一脸单纯,那老伯淡淡开口道:“江左王朝要和白云山庄联姻了,说要嫁一个公主来白云山庄。” 第30章 密云不语(4) 江左王朝要和白云山庄联姻! 燕卓的鼻子一皱,鼻梁处皱起丝丝细纹,像是一颗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惊起一片涟漪。他的鼻腔有点些痒,一股发了霉且潮湿的气息,正在他的鼻腔内游荡。 ——阴谋的味道。 白云山庄的罗傲刚在江湖大会上被徐成业重伤,而这徐成业很有可能就是江左王朝安插在江湖里的针,他们两家选在这个时候联姻,是王朝想要拉拢白云山庄,还是白云山庄看到王朝的实力后想要投靠王朝?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白云山庄与王朝这么做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利益? 燕卓开始思考,王朝拉拢白云山庄的好处显而易见,白云山庄地跨三州,是江左王朝与西蜀王朝连接的门户,掌握了白云山庄就是掌握了与西蜀外交上的主动权,他日战端一开,由白云入西蜀,一统江南也不是不无可能。 那白云山庄能从联姻里得到什么好处呢?罗家能在江左与西蜀两大王朝之间发展,靠的就是“中道”,既不偏向于江左,也不偏向西蜀,与两方交好,也让两方忌惮。但白云一旦和江左联姻,三方的平衡就会被打破,白云山庄将会成为江左的桥头堡,承受着第一线的战火,也面临着战后兔死狗烹的风险。可以说白云山庄与江左联姻,百害而无一利,那为什么罗傲还要答应这门婚事呢? 燕卓还想不明白,只能与沐云风老老实实排队,等着进了城找到白云山庄的人问问再说。 和燕卓不一样,沐云风的脑子里根本不想这些,他刚听了那老伯一阵吹嘘,对应龙城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他生在点苍,这辈子也就去过山下的安城与康城,没见过八百里的大湖,没听过江南的脂粉小调,更没吃过那老伯说的荔枝白腰子、鸳鸯炸肚、鹌鹑水晶脍、南炒鳝、洗手蟹。 “老伯,这应龙城还有什么好玩的呀?” 那老人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道:“估计最近应龙城里的火神庙,要有庙会,你感兴趣可以去看看呀。” “还有什么呀,有什么应龙城独有的东西呀?” “哦哦,应龙湖里的鱼特别鲜美,还有蟠龙山的一棵大松树据说很有灵气,好多人对着他许愿呢,还有……” 沐云风就和那老伯一直说着,直到进了应龙城两人才依依惜别。 老人狠狠地咽了口唾沫,道:“我儿子是应龙城的副都统,叫赵大虎,我是他爹赵大锤,你在这应龙城遇到什么事,报他名字好使!” “好嘞,老伯。”沐云风冲着那老人挥了挥手,与燕卓往另一边走去。 燕卓看着沐云风,看他嘴唇一点不见干涩,道:“沐兄弟,你说了那么久的话,嘴唇一点也不干啊。” “嘿嘿,天生的,师父说我是个天生的话痨,说话的天赋比练剑的天赋高。”沐云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了,燕大哥,咱们到应龙城是住几天还是直接走啊?” “住两天吧,既然白云山庄要和江左王朝联姻,估计这几天就要有王朝的使者来应龙城了。咱们先等等,打探些情况。” “白云山庄结婚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啊,他们嫁的是江左王朝的公主,肯定不能是祥儿姑娘啊,咱们在这等着喝喜酒吗?” “我觉得这……”燕卓刚想把自己心中怀疑的事情说出来,但又怕沐云风问个没完。 “我觉得这个地方不错,沐兄弟也没来过这,可以四处逛逛,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咱们在这多看看,也能涨涨见识。” 沐云风两眼放光,神采之夺目,烈日犹有不及:“好啊,好啊,我想去吃老伯说的那些东西,燕大哥,救命之恩不以为报,我请你吃饭吧。” 燕卓浅浅笑道:“只请吃饭,不请喝酒吗?” “吃,喝,大口吃,大口喝!” 两人牵马,在长街挑选着合适的馆子。沐云风打量着路过的每一家馆子的门脸装潢,他手头现在只有四两银子,珍馐美馔肯定是请不起,但街边路角的小铺小摊又实在寒酸,感觉怠慢了燕大哥,只能细细挑选,找一个人头兴旺又看得过去的馆子。 悦宾酒楼。 沐云风抬头看去,金字的招牌、乌木的牌匾,低调沉稳却又不失那一点气派,打眼往里面瞧,店小二里外忙活着,所坐的宾客有穿绸缎的,也有穿布衣的,再往大门那一靠,饭香、酒香扑鼻而来。 “燕大哥,这的饭菜闻起来不错,咱们就在这吃吧。” 燕卓点了点头,跟着沐云风见了大堂。 店小二眼尖手快,见有人上门,赶忙迎了上来,道:“两位客官,吃饭还是住店呀,我们店里有上好的花雕,还有新鲜的螃蟹、鲈鱼,您二位挑个地方,想要安静点的二楼也有雅座。” 小二一边说着就引着燕卓、沐云风往二楼走去。 两人落了座,点了三个热菜、两个冷盘还有一壶花雕,花了三钱银子,不贵但着实也不便宜。按照这应龙城的物价,一个鸡蛋也不过五文钱,而一钱银子可以换一百文,他们两人一顿饭花了足足六十个鸡蛋的钱。这在往常,沐云风一个人是怎么也舍不得的。 不过好在这饭菜实在是不错,材料扎实、火候到位。特别是那南炒鳝,新鲜的小暑鳝鱼切片,辅以蛋清、绍酒,热油下锅后,放入金华火腿、鲜笋、香菇提香。这菜一呈上来,肉鲜汤亮,看一眼,闻一闻,已是口舌生津。 沐云风看着这好菜已是忍不住动筷:“燕大哥,咱就别客套了,尝尝,我还从没吃过呢。” 说着,已刀起一大块鳝鱼塞进嘴里,吃得满嘴油光。 燕卓也没吃过这南炒鳝,心里也好奇是个什么滋味,拾起筷子,轻轻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小口小口品尝。 “好吃,好吃!” 沐云风感叹着已准备再刀一块。 但他刚下筷子,楼梯口已传来一阵吵闹声,一队持剑青年已打打闹闹上了二楼,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嬉戏打闹,在经过燕、沐两人桌子时,好巧不巧,啐了一口吐沫,而那唾沫也好巧不巧,正好落进那份南炒鳝里。 那吐沫先是在菜上堆成一个白点,然后缓缓散开,像一种毒药,专毒馋虫的药。 那青年吐了一口吐沫,非但没有道歉,反而继续在嬉闹,根本就不把刚才那口吐沫放在心上,这可把沐云风气了个半死。 “喂,你把吐沫吐在我们的饭里,你让我们怎么吃啊。”沐云风冲着那人喊道。 那人一愣,露出一副得意的样子,不屑道:“小爷给你菜里加了点作料,还没和你要钱呢,我那一口唾沫,一两银子,你给我一两银子,我赔你菜钱。” “蛮不讲理,你赔我菜钱,你不赔我菜钱,我抓你去见官!”沐云风指着那人鼻子,狠狠说道。 “见官,小爷让你见棺材!”那人说着,举起拳头就打向沐云风面门。 那人一拳冲来,沐云风出掌将那人拳头整个握住,一拧一拉一推,将那人整个推飞了出去。 那人吃瘪,揉了揉自己的屁股,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他妈的打我,你等死吧你。” “我管你是谁,你不赔我菜钱,还想打人,应龙城难道没有王法吗?”沐云风一颗心已火热,他平生最看不起两种人,一种是浪费粮食的人,另一种就是仗势欺人的人。 “王法,去他妈的王法,老子手里的家伙就是王法,师兄弟们拔剑帮场子,让这小子知道知道咱们青城的厉害。”说话间,剑光四闪,十几个青年已拔剑将燕卓与沐云风围住。 青城? 燕卓皱了皱眉头,你皱眉头并不是害怕这十几个青城弟子,而是不知道在江湖大会上那么低调的青城,为什么会有十几个弟子在白云山庄的地盘。 他们是为了什么? 第31章 密云不语(5) 青城的弟子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到白云山庄的地盘。 能让青城弟子到白云山庄的只有一个人,一个在江湖大会并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人。 ——狄惊风。 一个人没有什么存在感,可能并不是因为他的实力不行,而是因为他懂得隐藏。隐藏自己的实力,也隐藏自己的欲望。 俗话讲,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个人能自己隐藏起来的人,总会做出一些一鸣惊人的举动。 但显然,这群青城弟子并不清楚他们掌门的意思,他们已喊出青城的名号,而且还想利用这个名号在白云山庄的地盘行凶。 他们向着沐云风、燕卓冲杀而来,眨眼间,又面对着沐云风、燕卓飞身而回。 他们的姿势都很统一,两手双脚舒展着,倒着向后飞去,利用大腿根部肥肉最丰实的部位摩擦着陆。一阵微风吹过,吹散了看台上几朵菊花,也吹红了那几位青城弟子的脸颊。 “谁···动的手,报···上名来!”打头的青年揉着花心,涨红着脸,结巴道。 沐云风并没有动手,因为他的剑还没有出鞘,剑没出鞘当然也就不能伤人。那是谁将这些人逼退的呢?沐云风看了看面前的燕卓,燕卓只是在笑,淡淡的笑,狡黠的笑,得意的笑。 沐云风也笑了,开怀的笑,舒心的笑,坦荡的笑。 见沐云风在笑,那几个青城弟子心中更气,道:“笑什么笑,这是我们青城的绝技,平沙落雁,再笑要你好看。” 他们仍是嘴硬,但身体却很诚实地收剑入鞘向后退去。 “今天就放过你们,银子小爷不要了,你们别自讨苦吃,小心我让你们好看。” 听着青城弟子说的话,燕卓与沐云风脸上的笑更明朗了,他们实在是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还笑,好小子,报个名号,他日江湖上再见,让你好看!”青城弟子一个个蹲在椅子上,揉着屁股,嘴上仍是不依不饶。 “让谁好看啊?”楼梯转角,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传来,“我赵大虎倒是要看看,是谁敢在应龙城撒野!” 赵大虎?赵老伯的儿子,应龙城副统领? 沐云风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精壮大汉,穿着一身短打劲装,一张大黑脸像是从乌钢上抠出来似的,棱角分明、刚劲有力。在他身后,赵老伯抽着旱烟,佝偻着背,扶着栏杆一点一点挪着步子。 “赵老伯,这么巧啊!”沐云风一看是赵老伯当即扬起手向着赵老伯打招呼。 赵老伯看见沐云风,佝偻的背直了直,道:“小伙子又是你啊,来来来,这就是我儿子,应龙城副统领赵大虎,有人欺负你们没有啊,有人欺负你我让我儿子给你们出头。” 那几个青城弟子见沐云风和应龙城副统领的父亲认识,当即心下都是一凉,一个个都低下了头,自顾自说着方言,不再看沐云风与燕卓。 赵大虎瞪了一眼那些青城弟子,然后就想找个座位坐下,但哪知自己的老父亲已和沐云风坐在了一块,相谈甚欢。 赵大虎虽心里无奈,但脸上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和沐云风、燕卓凑了一张桌子。 “在下,应龙城副都统赵大虎,见过二位。” “点苍沐云风,见过赵大哥。” “清风明月楼燕卓。” 赵大虎还想打听下燕卓与沐云风的来历,但那曾想自己的老父亲根本不给自己机会,已和沐云风聊得火热。 “小伙子,你这样子没有我家大虎壮实啊,你这样在外面游历遇到了欺负怎么办啊,你在这白云山庄的地界游荡,遇到什么事,就报我儿子的名号就好,好使!” 沐云风一个劲地点头,道:“赵大哥威名在外,着实给赵老伯您长脸啊。” 赵老伯拿烟袋轻轻扎了一下赵大虎,冷哼道:“长什么脸啊,就当个副都统就给我长脸了,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从小就不给我省心,好好的地不种,就去练武,你说那个大刀长剑的,在身上割个口子不怪疼的?还有啊,他都二十一了,还没找到媳妇,还不让我抱孙子,隔壁老孙头,都俩孙子了,我看见他我都直不起腰。我都六十二了,还有几年活头,还不快点让我抱孙子。对了,小伙子,你有媳妇了没有啊,要我说别练武了,在这应龙城种地多好啊,我收你当干儿子,隔壁王婆女儿,香兰,人可好了,我给你说媒准成。” “啊。” 沐云风闻言一惊,本来一直点着的脑袋忽地停了,道:“我还年轻,香兰姐那么好的姑娘,老伯,您还是先介绍给赵大哥吧。” 赵老伯斜眼瞪了一眼赵大虎,道:“不争气的东西,我原本就想把香兰介绍给我们家大虎,可她嫌香兰是个农村姑娘,还嫌人家屁股大,说要找个应龙城里的小鸟依人的小姐。要我说,农村姑娘怎么了,安分踏实,屁股大还好生养,能让我多抱上几个孙子呢。” 赵大虎见父亲这么在外人面前数落自己,心下当即不悦,猛地一牌桌子,震得桌上茶水四溅。 赵老伯见儿子当着外人忤逆自己,心里更是不悦,道:“怎么,当了副都统了,连我这个老子都不放在眼里了是吗?有没有规矩?” 赵大虎见父亲生气,乌钢似的脸一下子软了下来,道:“爹,别光说了,点菜,点菜。” 赵老伯白了儿子一眼,喊来小二,吩咐着点了四个菜,道:“这桌你请客,尽一下地主之谊。” “再加一份酱牛肉,一份羊肉羹,一份三套汤。”赵大虎吩咐着又加了两菜一汤,但扭头一看老父亲,眼中似有钢针般看着自己。 “得,又嫌点得多,浪费银子了。”赵大虎心道,“哎,都说孙子不好当,这儿子也不好当啊。” 沐云风见赵老伯与赵大虎情绪有些奇怪,忙说道:“一路上,赵老伯都说赵大哥武功如何如何厉害,赵大哥是在白云山庄练的武吗?” “嗯,我是白云山庄青云堂的弟子。” “这白云山庄不是以剑法闻名吗,我看赵大哥的样子不像是练剑的啊。” 赵大虎尴尬地笑了笑,道:“是,我剑法上的天赋不高,所以就没有练剑,但好在我师父见我拳脚不错,将剑法化在拳掌里教给了我,我这才能出得了师,只是进不了银剑卫了,只能来这应龙城当个副都统。” 几人说着,菜已上齐。赵老伯给燕、沐两人简单介绍了下几道特色菜的来头,便自顾自的吃了起来,他的吃相和沐云风一样,都是大口吃喝,几筷子下肚就是满嘴油光,赵大虎与这两人的吃相相比,反倒细致得多。 “赵兄。”燕卓开口道,“听说近日江左的公主就要来白云山庄联姻了?” 赵大虎看了父亲一眼,道:“没错,是江左是要和咱们白云山庄联姻了。” “敢问,赵兄,这次联姻白云山庄的护卫都是自己人,还是请了其他门派的帮手?” 赵大虎一愣,道:“我们白云山庄需要其他门派的帮手?” 燕卓笑了笑,道:“确实,白云山庄的银剑卫天下无双,谁敢在白云山庄的地盘造次。” 如果不是白云山庄请了青城派的人,那么青城派的人为什么会到应龙城呢,他们有什么企图?正当燕卓思索间,一个白衣人从他身边走过。 燕卓只觉浑身一冷,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已竖起。 ——好强的杀气。 ——好熟悉的杀气。 第32章 密云不语(6) 燕卓的心忽地一紧,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猛地回头,身后 ——却并没有人。 那白衣人不见了,连着那透骨的杀气也消失了。 燕卓自认为是一个极敏锐的人,他的眼睛很少出错,他的精神也很好,绝不可能出现幻觉。那么那个白衣人只是短暂地出现,告诉燕卓他在这里,然后就在眨眼回头间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燕卓看了看眼前的沐云风、赵大虎还有赵老伯,他们吃着、说着、笑着,好像根本没有看到一个白衣人从他们身旁走过。 难道真的是他的错觉? 燕卓决定不想这件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对于这些事他一向想得很开。 与其思考一些得不到答案的问题,还不如将心思放在眼前要做的事上。 “怎么了?燕兄弟,好像有心事。”赵大虎举了一杯酒,问道。 “没什么,刚才感觉身边走过一个人,可能是我昨天没睡好,精神不太好。”燕卓解释道。 “哦,可能是银剑卫,他们时常在城里巡逻,他们的轻功都很好。”赵大虎的脸上露出一丝愁容,“另外,到了白云山庄的地界,我得嘱咐你们一句,白云山庄不比别处,银剑卫的权利很大,遇到他们办事,两位兄弟还是躲远一点的好。” “怎么讲?” 赵大虎将酒杯中的酒倒进嘴里,压着眉龇着嘴,道:“阻银剑卫办事者——杀无赦。” “哼。”赵老伯的脸上已有醉意,“小伙子,别害怕,我儿子赵大虎,应龙城副统领,报他名好使。对了,那个香兰你见不见呀,香兰可是个好姑娘,好生养的。” 沐云风见赵老伯有了醉意,忙说道:“老伯,您上年纪了,少喝点。” 沐云风对老伯的关心并非客气,而是发自真心担心赵老伯的身体,一来赵老伯一路走来与自己聊得投缘,二来这老伯虽是想借机显摆自己儿子有个官职,但心思朴实,对他也很照顾。因此,沐云风心里也不由对这老伯多了一分关心。 “不碍事,不碍事,我年轻的时候可以喝三斤花雕呢。”老伯摆了摆手。 “爹,别吹牛了,你这喝了还没有三杯,脚就离地了,你要和三斤花雕,还不得飞到天上啊。”赵大虎道。 “嘿,你个小兔崽子,你敢说你老子。” “咋,老子,儿子,都是子,咋不能说。” “反天了!” …… 沐云风看着眼前父子两人吵闹,脸上显出淡淡的笑意,他在点苍也常见师父与师祖相互拌嘴,知道这天底下哪有不吵架的父子,这父子吵得越凶,越证明彼此在对方的心里越重要。 而燕卓呢,他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一点开心也有一点失落,如果他的父亲还活着的话,他们也会这么吵架吗?父亲也会想要抱孙子吗? 赵家父子还在争吵,燕卓的一双眼睛看向楼外,他的嘴角仍是稍稍翘起,但眼睛已被孤寂空阔的天空填满。 天很蓝,蓝得很纯粹,一只飞鸟飞过,在无边无际的天蓝里,划出一道淡淡的黑。 白云山庄。 聚云殿,数十盏长明灯,灯火摇曳,将大殿内供奉的神像照映得雄壮却也神秘。 白云山庄的庄主罗傲,面色凝重,一身素白的道袍,在长鸣灯火的照耀下白得并不纯粹。他年纪已过四十,皮肤也不像年轻时那般紧致,一皱起眉头,额头上便会出现密密麻麻的皱纹。 他抚了抚自己的额头,似乎是想将自己的皮肤抚平。他是个很在意自己仪表的人,他知道他每皱一次眉,脸上的细纹便会更深一分,因此他很少会皱眉,就算是皱了眉也会很快放松,但这一次他的眉头已锁了很久,久得足都织网落灰。 “你真要这么做?” 罗傲开口,但他的眉头仍皱成一团。 “嗯,是的,没错。” 三个词,五个字,每一个字来人说得都很干脆,像风一样干脆。 天底下像他这么说话的人不多,或许只有一个人——青城掌门狄惊风。 狄惊风的人,就像他所说的话一样——干脆。 他很瘦。 一个人很瘦,那他的骨头一定就很突出。 狄惊风也一样,他的头骨、额骨、鼻梁骨、下颚骨都很突出,像奇山峻岭般突出,他的鼻子简直就像是溶洞里堆积的钟乳石,高耸得出奇。 莫说是风了,风、雨、雷、电、雪、霜、露谁见了都要吃上一惊。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罗傲冷冷地问道。 “不是帮我,而是帮你自己。”狄惊风也是冷冷地回答,“罗庄主将门之后,就安心守在这三州,就安心守着一个江湖庄主的虚名?” 狄惊风很会说话,一个会说话的人,求你办事,绝不会说求你帮忙,而是说他要帮你。 “你帮我,你帮我做什么?” “白云与江左联姻,势必会威胁到西蜀,而青城的根基就在西蜀。”狄惊风停了口没有再说,而是静静地看着罗涛,观察着他的神情。 “你觉得我白云山庄会害怕西蜀?” “不是害怕,而是想不想给西蜀换个名号,比如说白云王朝怎么样?” 惊,吃惊。 狄惊风的这一句话,不光惊了风,还惊了白云山庄的罗傲。 “白云与江左平分西蜀,这份忙我青城还是可以帮的。”狄惊风说得波澜不惊。 “你帮我这么大的忙,你需要我做什么?”罗傲冷笑道。 天上不会掉馅饼,这点道理罗傲还是知道的。如果一个人肯帮你这么大的忙,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那人是一个大善人,另一个是那人有着极大的野心。 而狄惊风明显不是一个大善人。 狄惊风笑着,他的笑很冷,就是满殿的长明灯都亮着,也温暖不了他笑里的冰冷:“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要按照江左的要求做就好了。” 惊,又吃了一惊。 罗傲眉头的锁被惊得撑开,他瞪圆了眼睛看着狄惊风,问道:“你是江左的人?” 狄惊风点了点头。 “江湖大会上的事是你做的?” 狄惊风摇了摇头。 “你摇头代表你不是?” 狄惊风又摇了摇头。 “你什么意思?”罗傲已带着怒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怒容里掺着三分的焦虑与一分的畏惧。 狄惊风道:“我摇头只是代表我不知道。我知道我该知道,我不想知道,我不该知道。” 罗傲看着眼前的狄惊风,他怎么也想不到,王朝的势力已在江湖里扎得这么牢固,十大派里已有两人有王朝的背景。那我白云山庄里,是不是也有王朝的探子,想到这罗傲的背后不禁渗出一层冷汗。 “还有事吗?”罗傲想要静一静,他已不想和这个狄惊风再谈下去了,他要自己想一想,而不是被这个狄惊风牵着鼻子走。 “有,青城想要尊白云山庄为江湖盟主!” 第33章 密云不语(7) 惊,惊讶。这已经是罗傲第三次被狄惊风说的话惊到。 他被撑开的额头似乎又被针扎破了似的,再一次变得干瘪,细密的皱纹也再一次趁机攻了他的额头。青城要尊白云山庄当江湖盟主,这不是明摆着要和丐帮翻面,而丐帮盘踞五大国,势力错综复杂,要和丐帮翻脸,那白云山庄在这江湖上的日子可不会好过。 其实罗傲也并不是没有当江湖盟主的野心,他自信在这当今江湖,能问鼎江湖盟主的也不过是丐帮与白云山庄,就是这十年让给了丐帮,那十年过后,江湖盟主也一定似白云的,他并不想因为争这一时之利,而让白云山庄在江湖上落得个背信弃义的骂名。 “呵呵,我白云山庄想当江湖盟主,需要你青城?这十年的江湖盟主是丐帮,十年过后,江湖盟主一定会是我白云山庄,我为什么要为你了,和其他六大派撕破脸。” 狄惊风依旧在笑,笑得依旧很冷,仿佛他已经猜到罗傲会这么说:“十年过后,罗庄主您当然是江湖盟主,但是罗涛小公子呢,说句不好听的话,您迟早是要让位的,您不应该为自己的儿子考虑考虑?十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罗涛,无疑是罗傲最大的心病,而狄惊风也无疑抓住了罗傲最大的心病。望子成龙,这无疑是所有父亲的共同愿望,那罗涛真的可以成为龙吗? 这次白云山庄与江左联姻,罗傲本来是不同意的。白云山庄能在西蜀与江左两大王朝夹缝间生存,靠的就是“中道”,让双方都忌惮白云山庄,才能让白云山庄发展得更久,但自己这个儿子不知道怎么了,就像是被江左那个长乐公主迷住了似的,就是要娶她。 他还是太溺爱涛儿了,这一点罗傲已不得不承认。自己如此溺爱的涛儿,能不能承担起白云山庄这份基业,他心里也实在没有底气。 “罗庄主,罗涛公子娶了江左公主,就是江左的驸马,而您也成了江左皇帝的亲家。有江左做后台,您还怕其他六大派?等江左灭了西蜀,您也可以称王,到时候您白云王与江湖盟主的称号与一身,王朝江湖不都要听听您的意见。” 狄惊风不光会说话,这烙大饼的功夫也是一流,这张烙的色香味无一不全。 “怕是到那个时候,我这个江湖盟主,怕是只是个虚名了吧。我的话能使唤得动谁呢?”罗傲反问道。 他罗傲不是傻子,几十年来,王朝与江湖,井水不犯河水,一旦开了白云入王朝的头,其他江湖势力也与王朝势力勾连,那江湖不成了王朝的江湖?到时候,这江湖盟主也不过一顶纸糊的高帽罢了。 罗傲接着问道:“且不说以后,就如今江南武林,不光有白云山庄与青城,少林、丐帮、点苍可都在江南,你的主子是不是想得太好了,十大派能有几派支持我白云山庄与丐帮分庭抗礼。” 狄惊风负手看着罗傲,神色甚是自如,好像罗傲这些问题都不值得放在他心上:“巨鲸群龙无首,东海帮帮主孙一峰废了一臂,金顶宫一心修道,玉女宫背靠大丹国本就对其他江湖势力不放心上,如此天下只剩六大派,而我可以保证青城与铁线门都会支持白云山庄成为江湖盟主,如此势均力敌,罗庄主还不敢一试?” 长明灯,灯火摇曳,映着大殿的神像阴晴不定。 罗傲只感觉后背的冷汗已凝结成一根根尖锐的银针,扎着他的后背,又麻又酸又疼。 他心里清楚狄惊风还有他背后的江左是想让江湖上爆发一场内斗,而且最好这一场内斗内波及天下所有的江湖势力,那么到时候江左灭了西蜀,统一江南,再顺手灭了江南的江湖势力,江南大定,与北方三国的斗争便更有底气。 江左的目的是一统天下! 看着闭口不语的罗傲,狄惊风接着道:“罗庄主,少庄主与公主成亲,您就是皇亲国戚,孰轻孰重您应该掂量的清吧,您不也是为了让白云山庄发扬光大吗?” 罗傲背在身后的手掌心已满是汗水,滴滴汗水从在掌心的缝隙渗出,砸在地上,碎成一地水花。他当然知道这背后的利益,但这人活在世上不仅仅需要利益,还需要脸面与名声。特别是在这江湖上,名声比性命还要重要,他能承担得起,背信弃义这四个字吗? “罗庄主是在担心您白云山庄的名声?” 狄惊风简直就像是一只鬼,一只能看透人心的鬼,罗傲只觉自己在狄惊风的眼里,已是全身赤裸一般,藏不住一丝一毫的秘密。 “罗庄主,丐帮在这次江湖大会上算得上服众吗?他乔镇岳能算是技压群雄吗?少林了戒大师一句话就把江湖盟主之位给了乔镇岳,这是不是得位不正?再说,等江南一统,江左帝让一些文人儒士给您写上一册白云王纪,写上您的丰功伟绩,到时候您可是青史留名啊。” 密,缜密,缜密至极。 罗傲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放下,他环顾着大殿上的诸尊神像,呼了一口气,沉声道:“那就听你的。” 说完这句话,罗傲一个人就像是被抽出灵魂般,瘫坐在身后的宝座上。 利益与道义,这尊天平已发生了倾斜。 第34章 风云激荡(1) 黄沙飞扬,红旆猎猎。 数百匹骏马撒开了马蹄奔驰在应龙城郊的驰道上,带起黄沙如云滚、蹄声如雷鸣。 应龙城上的旗令兵眯着眼远眺黄沙,手中令旗高高举起,令旗遇风飞扬,带起一片雄浑的号角之声。 “江左公主到,开城门,列队!” 应龙城大门应声大开,由数百名银剑卫组成的仪仗队分开两队,一左一右,从城门内向外铺开。他们身披银甲,骑白马,执长剑,在日光的照耀下,像一条璀璨的星河从应龙城里缓缓流淌而出。 银剑卫不愧是白云精锐,白马银剑相得益彰。 他们每人间隔一米,一站一定间都保持着相同的节奏与韵律,就像是一首押韵的五言诗,简洁、坚毅、明朗。 驰道。 马蹄渐息,黄沙散去。 骑兵们勒马挺戟,并将北府兵的军旗高高扬起,朔朔北风中,一个大大的北字在风中舒展飞扬。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响起,一张红似火的大鼓在卫兵的簇拥下缓缓推出。这张大鼓,鼓面绘有龙、凤、鹿、龟四大祥瑞,周身则辅以祥云图案。鼓手敲击鼓心,鼓声如龙啸凤啼,敲击鼓心边缘,鼓声则如龟呼鹿哟。 鼓手敲击由外及里,力度由弱到强,鼓声也由沉闷徐徐变得清亮。 在清亮的鼓声中,公主的车辇拨开层层由红旆组成的赤云,如皓月临空般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奢华,极致的奢华。 雕梁画栋也不足以形容的奢华。 由一整块天然水晶雕刻而成的车辇,这世间有谁能想过,有谁敢想过,这简直是把龙王的水晶宫,嫦娥的广寒宫给搬了过来。而车辇外,一百二十一名羽林郎,身穿赤铁甲,面戴红铁面,站似烈日,动似野火。 水晶的清冷,野火的炙热。 一冷一热中,是世人不敢侵犯的权威。 鼓声息,号角声突起。 这号角声,短促、尖锐。 不似白云的雄浑,也不似江左的悠扬。 是不同于白云与江左的号角,是第三方的号角,是进攻的号角。 有人要截杀江左公主?有人要在银剑卫、北府兵、羽林郎面前截杀江左公主? 漫天黄沙再起,但是这一次不是从驰道扬起,而是从田野、从孤山、从天边,四面八方的黄沙顷刻而起,遮天蔽日,无法无天。 ——黄沙遮天蔽日。 ——杀气无法无天。 “北府兵列阵,保护公主。”北府兵牙将张博闵抽出腰间长刀,策马奔到阵前。 北府兵闻令,盾兵持盾护在张牙将身前,长戟卫架戟直刺,长戟卫身后弓兵与弩兵已搭箭上弦。 只一声令下,北府兵已做好了战斗准备。 敏捷、迅速,这是北府兵在千百次战斗中锤炼出的素质。 应龙城门前,银剑卫也发现了那遮天蔽天的黄沙,还有那无法无天的杀气。 银剑出鞘。 白马奔腾。 银白的剑芒交错,在褐色的大地上泼洒出如月色般的剑气。 月冷,剑冷,杀气冷。 冷得透骨,冷得逼人。 三队人马像三条奔腾怒号的大江,一触便如雷霆聚首,惊得天地异色。 城内,燕卓与沐云风也察觉到了异样,此时正是已近正午,天色本不应该如此黯淡,次日本是江左公主驾临应龙城的日子,应龙城里不应该如此萧瑟。 大概只有一件事,能让天色如此黯淡,能让应龙城如此萧瑟 ——江左的公主已出事。 想到这,燕卓与沐云风一同掠身冲出客栈,飞身爬上屋檐。 “燕大哥,救不救?”沐云风问道。 “你说呢?”燕卓反问道。 “救,公主是个女人,男人救女人天经地义。”沐云风答道。 “好,那就救。” 说罢,两人已飞身跃过城墙,像两只海燕扎进了一场暴风雨中。 第35章 风云激荡(2) 燕卓与沐云风的面前是千军万马,而燕卓与沐云风只有两个人。 两个人对战千军万马,这就好似鸡蛋碰石头,小鸡斗老鹰,毫无胜算。 毫无胜算为什么还要去战斗呢? 是有莫大的勇气,还是赴死的决心? “我们这么杀进去怕是要被乱刀砍死,乱箭射死?”沐云风这么说着,剑已在手。 “害怕了?刚才没想到有这么多人?”燕卓在笑,他的笑很好看。 苍白的脸上激起笑意,就像是鸡鸣寺里的樱花,开错了时间,错开了季节,将凋谢化成了盛放,将死亡变成生机。 “不害怕,我知道你总有办法?”沐云风也笑,笑得虽不如燕卓好看,但灿烂亲人。 “你觉得我有办法?” 沐云风点了点头。 “为什么?” “因为你在笑。”沐云风答道。 能笑至少不是一件坏事,一个人还能笑,就证明这件事还没有那么糟糕。还没有那么糟糕就代表着,这件事还有办法解决。 燕卓又笑了,笑得更明朗,两颊的酒窝也显现出来:“看来你已经很了解我了,我确实有办法,那就是擒贼先擒王。”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把银剑卫、王朝还有那些刺客的头抓住?” 燕卓摇了摇头:“你知道这些人的头儿是谁?” 沐云风也摇了摇头道:“那我们擒谁的王?” “当然是擒所有人的王!”燕卓说着,眼睛已看向那晶莹剔透的水晶宫。 沐云风顺着燕卓目光看去,道:“你要抓公主!” 燕卓当然是要去抓公主,那伙杀手摆明了就是为了公主来的,而银剑卫与北府兵则是为了保护公主,只要他把公主带走,那三派的纷争即刻便能结束。 “敢不敢抓公主?”燕卓挑了挑眉毛,冲着沐云风邪魅地一笑。 “有什么不敢,英雄救美,天经地义。”沐云风道。 “只是这次救的美,已名花有主,怕是不能和沐兄弟以身相许了。” “大侠救人可是不求回报的,燕大哥你落了俗。”沐云风道。 “哈哈哈。”两人都是一笑,掠身向着公主的车辇奔去。 乱阵中,三方人马已杀做一团,银剑卫一身银甲还好辨别,而北府兵外穿黑布甲内衬锁子甲里衬,与那群黑衣杀手乱战一团,一时也不好区分。 “北府兵脱布甲。”北府牙将张勃闵喊道。 北府兵听令,一队掩护一队交替换甲。燕卓与沐云风几个起落间,北府兵全队就已换甲上阵。 上阵后,敌我双方分明,北府兵顷刻士气大振。 燕卓看着北府兵令行禁止,心中也不由感叹,如果燕家当年没有被灭门,自己或许也已成了这北府兵的一员了吧。 “燕大哥,阵型太密,咱们冲不进去了啊。”沐云风喊道。 “蜻蜓点水。”燕卓看着面前银剑卫一颗颗闪亮的头盔道,“踩着他们的头盔冲过去。” “这不好吧?” 燕卓笑嘻嘻道:“有什么不好,罗傲断你一个胳膊,你踩踩他手下的脑袋有什么问题。” 说罢,燕卓施展轻功,一个纵身已点着银剑卫的脑袋奔向公主车辇。 沐云风见燕卓如此,心下也无顾虑,学着燕卓的燕子也奔了过去,只是他一边奔着还要低头对身下的老兄道一声“对不起”,那模样甚是滑稽。 见公主车辇已在面前,燕卓对着身后沐云风说道:“看我的。” 只见燕卓向上猛地一跳,竟在空中连跃三次,就靠着一跳三跃,他已拉开沐云风,先一步跃进水晶宫。 这是燕卓的轻功绝技“三步赶蝉”,身形之快只需三步便能追上,从树枝飞走的鸣蝉。这绝技这是燕卓自小在玩耍中练成,对此甚是得意。 但还没等他得意,他便被水晶宫这惊了一机灵。 倒不是因为这水晶宫的奢华,也不是因为那长乐公主倾国倾城的美貌,而是因为这水晶宫里竟然坐了两个女人。 一个当然是江左与白云联姻的长乐公主,另一个竟然是 ——祥儿姑娘。 第36章 风云激荡(3) 惊,惊讶。 一齐惊讶,燕卓、祥儿、长乐公主还有后一步跃进水晶宫的沐云风都在惊讶。 谁能想到祥儿姑娘竟然在江左公主的车辇里。 “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们走。”燕卓说着,一个纵身点了祥儿与公主的穴道。 沐云风一愣,显然是不知道燕卓为什么要点两人的穴道。 燕卓也不解释,也来不及解释,他将公主丢给沐云风,自己则小心将祥儿抗在肩上。 “沐兄弟,跟紧我。” 燕卓聚起真气,一个踏步,已如箭一般窜了出去。这一次并没有选择点着银剑卫的头盔跑路,而是大踏步直起直落,他凝起真气,一落便将周身真气向外爆开。 爆裂的真气如火药般在燕卓的每一个落脚地炸开,周遭的人马无论是杀手、银剑卫、北府兵还是羽林郎都被无差别地轰飞倒地。 虽然不致死,但昏迷个几天是必不可免的。 几个羽林郎见有人劫走公主,飞身要追,但燕卓一边足下暴气,一边向身后甩出飞燕镖。 对于这几个羽林郎燕卓没有留情,飞燕镖划过他们脖颈,鲜红的血将他们的红甲染得更加鲜艳。 沐云风看着的燕卓,心神一颤,他不知道他的燕大哥为什么要下如此重的手,为什么突然要夺人性命。来得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进了那公主的车辇后就变了一个人,难道那个车辇有诡异? 沐云风不知道燕卓的心情,因为他一直跟在他身后,他看不见燕卓那一张已怒极了的脸。 燕卓已怒极,那一张苍白的脸上极少有血色,但此时此刻,他的脸竟红得像火。 他的怒气已上涌,火气已攻心,两片血色极淡的嘴唇,也已发紫。 他究竟发现了什么?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生气? 燕卓发现了两件事:一、如果这群杀手的目标是公主,那什么人可以组织起这么庞大的势力来挑衅江左王朝与白云山庄,只有一种人——江湖势力,而在众多江湖势力里也只有一个帮派能有如此势力,那就是丐帮!二、如果说这群的目标不是公主,而是公主车辇里的祥儿,那么玉女宫“吉祥如意”四堂主之一的祥儿死在了江左与白云山庄联姻公主的车辇里,那么白云与玉女,江左与大丹必定会有纷乱,倒时候白云肯定会倒向王朝,十大派之间的江湖盟约也将成为一纸空文,江湖必定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不对! 丐帮如果没有乔大哥的命令,绝对不会动用如此大的势力,而乔大哥也绝不会做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祥儿在江左的马车里,那江湖大会上出现的杀手也很可能就是江左王朝的人,还有那个白不愁,他既然知道祥儿失踪,这件事和他也脱不了干系。 最大的可能就是,江左的人想要在应龙城除掉祥儿,让白云山庄与玉女宫心生嫌隙,然后再通过联姻控制白云山庄。 那直接在应龙城出现的青城弟子,是不是在与白云山庄密谋些什么东西,范震山的三徒弟是不是在江左手里,他们是不是想用徒弟逼范震山就范。 燕卓的心乱极,也怒极。 现在还都是猜测,等一会要好好盘问一下祥儿与那个公主。 想着,燕卓目光已搜寻到一片树林,他扛着祥儿飞身直掠向树林。 在他身后,沐云风苦苦追着燕卓的脚步,他不知道是自己内力不行,还是自己怀里这个公主太重,他纵是使出了全力还是和燕卓差一大截。 想着,他的眼角不由向怀里的公主飘去。 一眼,她的皮肤好白啊,就像是刚剥皮的鸡蛋。 两眼,她的头发好香啊,是玉兰香? 三眼,她的眼睛好好看啊,像是我们后山的那潭湖,水汪汪。 四眼,她的鼻子也好看啊,那个小鼻子像是师娘做得白米糕。 正当他想看第五眼的时候,他怀里的公主,突然开了口。 “臭小子,再看我给你眼珠子挖出来!” 凶,好凶。山下的女人都好凶。 沐云风定了定神,决心再也不看她,但他只觉得他怀里是抱了一块云,十个手指还有一方胸膛都似落在云上,他又觉得那玉兰香在他鼻头环绕,由鼻腔流进胸膛又溜进十个指缝。 “臭小子,你竟然还捏我!” 泪,泪水已扑扑从她如潭水般的眼睛中溢出。 “啊?我捏她了?”沐云风一愣,双手一松,怀里的公主登时落地。 哭,大哭。先前溢出的泪水似乎已为这大哭探好了道路,一连串的泪水顺着两颊奔涌而出,肆无忌惮。 怎么办?怎么办?沐云风要怎么办? 第37章 风云激荡(4) 怎么办? 能怎么办,这金枝玉叶的公主一哭起来,当真是雨打芭蕉、风吹芍药,乱绿碎红,哭散了一地。 沐云风呆站在原地,是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只能傻傻地看着那公主两颊的胭脂被泪水冲开。 “像一朵含着露珠的桃花。”沐云风心里这般想着,不觉又是心猿意马,仿佛有一双轻柔的手正轻轻推开他的心门,迎着面前的桃花香,想闹出一番春意。 但这双手还没来得及将沐云风的心门推开,一只燕子便飞到树梢,一口将那桃花衔了去。 沐云风的春飞了,他满心的春色也迎来了他人生中第一场风雪,唉 ——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 “快走!这公主马上就要嫁人了!” 燕卓抱起公主,向身后的沐云风喊道,他知道他这个小兄弟已被这江左公主迷住了、困住了,但她已许配给了白云山庄的少庄主罗傲,沐云风这时候和她闹得不清不楚,以后倒霉的只有他自己,更何况他看这公主绝不是一般角色。 这公主虽是哭得梨花带雨,呜呜咽咽的啜泣也是我见犹怜,但燕卓总觉得她哭得有些怪异。 因为她的脸并没有红,除了那一点胭脂,她的整张脸仍像是一块玉石般冰冷透彻。或许这公主天生就是如此,皮肤如冰魄透不出半点血色,也或许……燕卓不想想下去,如果真像他所想的那样,那这个女人绝对不简单,嫁到白云山庄也不知道对罗家是福还是祸啊。 红颜祸水,这句话说得也不无道理。 英雄难过美人关,好汉受不起枕边风。古往今来有多少赫赫有名的盖世英雄,因为这儿女情长,最终落了个英雄气短、身败名裂的下场。 燕卓至今还记得,周万通老前辈给自己的第一条江湖建议便是:少近女色。 色字头上一把刀,刮得英雄骨,去得英雄胆。当然这世间也不无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但这些奇女子可比英雄还要稀有,若是遇到还是…… 周老前辈没在说下去,燕卓不知道他的无言是什么意思,但“少近女色”这四个字他还是记下的。 燕卓将公主也带到那片树林,让她与祥儿姑娘并排坐下。这祥儿姑娘虽依旧是一身白衣似雪,但双颊绯红,如雪中一剪寒梅,明艳动人。而那江左公主,虽是衣衫华丽、胭粉脂红,但神情冷若冰山,怕是碰一下就要得了冻疮。 燕卓不想看那公主,开口向祥儿问道:“祥儿姑娘,你怎么会在江左公主的车辇里?” 祥儿双颊更红,她对自己在江湖大会上如何下注又如何被白不愁擒去等事羞于启齿,只得低声道:“当日江湖大会,我不小心被白不愁迷晕,等醒来我就被关在一个小黑屋了,等他们给我放出来我就在这燕妹妹的车辇里了,燕妹妹是个好人并没有伤害我,燕大哥你不要欺负她啊。” “燕妹妹。”燕卓心里寻思祥儿这一称呼,好似她俩关系还不错? “先不要说这个,你知道你被困在什么地方,被困了多少时间吗?”燕卓接着问道。 祥儿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醒来就在黑屋子里,而且没过多久我就被带进燕妹妹的车辇里。” 燕卓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转向江左公主。 “你是江左公主,你姓燕?” 那公主眉眼一横,黛染的娥眉似刀,直逼燕卓眉心,一言不发。 “还有点公主脾气。”燕卓将衣襟理顺,“我也姓燕,也是皇室宗亲,我爹是已故的北境光禄勋中郎将燕故渊。我不会伤害你,但是你得告诉我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 一听是皇室宗亲,那公主露着锋芒的蛾眉似被套上一层刀鞘,软下来许多:“你真是皇室宗亲?” “大晋汉王燕景玄第二十一代玄孙,燕卓。” 那公主打量了打量燕卓,缓缓开口道:“江左王朝长乐公主,燕晓雨。我们这一脉是大晋琅琊王的后裔,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你知道祥儿是被什么人带走的吗?” 燕晓雨点了点头,道:“江左相国赵含国。” 她说“赵含国”这三个字时,脸上带着七分不屑三分畏惧,她对这个江左相国是又恨又惧,恨他跋扈专权、滥杀宗亲,惧他阴狠诡谲、势力庞大。 “我这次和亲也是被他所逼,我皇兄本来并不同意这门婚事,但他竟带甲见驾,武迫皇兄下诏。” 燕卓一愣,心中并不相信这赵含国有如此势力,问道:“这赵含国是什么人,竟然敢以武胁迫皇帝,江左满朝文武就对此无动于衷?” 燕晓雨眉眼更软,两潭秋水已泛起忧伤的波澜,道:“谁敢说他,他手下有三司,有暗卫,还有北府兵,朝堂上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逃不开他的耳目。司天监监正黄天乐上奏说天狼犯紫薇,朝中将有奸佞乱权,便被赵含国派人挖去双眼,流放南境密幽林。” 燕卓、沐云风一惊,都是没想到江左王朝内竟还有这事。 说着,燕晓雨竟从腰间抽出一道血带。这血带一尺见长,正面有密密麻麻一排血字,背面是九道龙纹乃皇权专属。 上书:朕闻人伦之大,父子为先;尊卑之殊,君臣至重。近者权臣赵含国,出自阁门,滥叨辅佐之阶,实有欺罔之罪。连结党伍,败坏朝纲,敕赏封罚,皆非朕意。夙夜忧思,恐天下将危。妹乃朕之至亲,可念高祖创业之艰难,纠合忠义两全之烈士,殄灭奸党,复安社稷,除暴于未萌,祖宗幸甚!怆惶破指,书诏付妹,再四慎之,勿令有负。 衣带诏!燕卓双眼圆瞪,看着这衣带诏上密密麻麻的血字,心潮翻涌难平,他虽已不是江左王朝之人,但心念父亲,对江左国事也难以释怀。 燕卓嘴唇微颤问道:“那现在京口北府兵是……” “赵含国的。”燕晓雨冷哼一声,“这江左境内所有军队的将领都是赵含国的人,就连皇宫禁军也都是他的亲信。” “那这次联姻白云?” “没错,我这次联姻虽是被赵含国虽逼,但也因此皇兄才把这等重任托付给我,让我拉拢白云山庄希望他日借白云山庄匡扶朝纲。” 燕卓负手望天,叹出一口气,道:“你皇兄可能低估了赵含国,我估计这白云山庄已被他收买了。” 第38章 风云激荡(5) 赵含国要想控制白云山庄,必定不会只有联姻这一个办法,像他这种人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动手的。应龙城内之所以有青城的人,祥儿姑娘之所以在燕晓雨的车辇里,这些都是赵含国落下的棋子,他的心里不知道还藏了多少杀招没有落下。 “为什么?”燕晓雨听到燕卓如此看轻自己的皇兄,心中不悦道。 燕卓负手看天,脸上俱是忧虑之色:“你皇兄拉拢白云山庄只有你一招,而赵含国却有千招万招。” 燕晓雨一笑,道:“看来你看不起我这一招,那你也太小看女人了。” 她说着已将发上凤簪取下,满头青丝如瀑,风儿一吹,已将明眸红唇半掩,是说不出的千娇百媚。 一旁的沐云风已看痴,看呆,看傻。 他实在是不应该遇见她,她太过惊艳,已乱了他余生安宁。 燕晓雨看着沐云风的反应,含笑低眉道:“白云山庄的少庄主罗傲初见我时和他的神情一模一样。” 她虽是一个处女,但她已很明白男人的心。 含羞待放、欲迎还拒。 她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她的优势是世间所有武学名家都无法比拟与企及的。 再快的剑客,要杀人,仍要拔剑。 而她杀人,只需一眼,只一眼便能将铁骨铮铮的硬汉化成一滩脏水。 燕卓看着她的笑也笑了,道:“如果你的对手是个瞎子呢?” 燕晓雨仍在笑,她笑着将自己手腕处的衣衫稍稍拉起,露出如藕一般的腕子,在燕卓眼前一晃,像一阵春风,吹起了整个江南的姹紫嫣红:“一个人瞎了但他肯定还有鼻子还有皮肤,听说瞎子的皮肤特别敏感,你说呢……” 燕卓一怔,他的心神也乱,那吹弹可破的皮肤,就像炎炎烈日里的一块冰,让人欲罢不能。但转瞬他又压制住他的起伏的心绪,开口道:“你确实很厉害,罗涛不是你的对手,我会把你安全送到应龙城的。” 燕晓雨收起媚态,问道:“你会帮我吗?” 她媚态一收,吹皱江南的风情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江左公主。 “我从前只知道高手的内力可以收放自如,却没想到女人的媚态也可以,我实在是不应该救你。” “如果你不救我,祥儿姑娘说不定已死在乱军之中。” 听到祥儿这两个字,燕卓不禁心头一颤,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自己的自责和愧疚?他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他从未有过的,说不清是舒服还是不舒服,就是感觉心口有点麻有点酥。 燕晓雨见燕卓这般样子,眼珠子一转,精怪非常,道:“你喜欢她啊?” 红,醉人的红,迷人的红。 燕卓与祥儿脸上都已飞上一片红霞,赤红红一张脸烧得两人喉头干涸,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们两人在江湖上虽然都是一顶一的好手,但也不过十七八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于男女之情似懂非懂,就像是新婚时蒙着盖头的新娘子,蒙着盖头想,掀了盖头羞。 “喜欢就喜欢嘛,这有啥害羞的,男欢女爱再正常不过了。”燕晓雨看着两人以一副过来人的神色说道。 祥儿怯着脸,低声问道:“燕妹妹喜欢罗家少庄主吗?” 沐云风听祥儿这么问,一双眼紧紧盯着燕晓雨的红唇,不知道在期盼着什么。 “不喜欢。”燕晓雨回答得很干脆,“喜不喜欢又有什么用呢,我这种人是没办法自己选择的,王朝公主除了联姻与和亲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沐云风心口一坠,心里的滋味也是说不明道不白,他盼着燕晓雨说出“不喜欢”这三个字,但又不知道他可以为她做些什么。他本以为自己是有大勇之人,只要是认定的事,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丝毫不惧,但现在他明明想做,却也怯了,惧了。 在燕晓雨面前,他软得就像是一滩烂泥。 “我知道的也都说了,送我去应龙城吧,现在把我送过去你们说不定还能领白云山庄的赏。”燕晓雨这般说着神情冰冷,“那个臭小子,还是你扶我回城吧,这次可别捏我了,再捏把你爪子砍了。” “哦。”沐云风讷讷地点了点头。 燕晓雨缓缓走向沐云风,步态轻盈,等到了他身旁,小声说道:“对不起,你我不是一路人,不要枉费心神了。” “哦。”沐云风双眼凝出泪光,“风有些大,我迷了眼。” 沐云风带着燕晓雨去了应龙城,并将她交给了赵大虎,赵大虎因为找到公主有功,被升为应龙城都统,而赵大虎的父亲赵老伯也将采购的稻米倒卖给了望龙城的米店,赚了不小一笔银子。 燕卓与祥儿仍是一见面便脸红,但两人渐渐熟络,也能共赏一片月色。 只有沐云风一人,时常怅然若失,望着一轮明月,只觉心里清冷。 月下。 一人。 拔剑。 沐云风拔出长剑,在一片夜色中,使出那半套“神鬼莫惊”。这套剑法是风道人得道之日所创,剑法刚纯、朴素,不追求剑之灵动,也不同于白云山庄以气御剑的法门,只单凭剑势破敌。全套九式二十七招,全是一剑之招,一剑一击,一击毙命,只攻不守,只进不退,剑气动天,神鬼莫惊。 风道人创招之时,年近一百,心中早如静水,但沐云风刚刚被情字所伤,所发剑招皆为斩断相思。他越斩越疾,剑招如流水倾泻而出,但心中相思也如流水连绵不断。幽幽夜色中,只见点点剑光如飞萤流火,在沐云风周身环绕,九式使毕,周遭野草尽无,碎石遍地,土中蚯蚓也被斩成数断。 “一剑断情丝,一剑斩相思。” 第39章 风云激荡(6) “这就是你们办的事?” 赵含国端坐在书房,手中正握着一册《左传》,他身穿素色长衫,眉眼含笑,往常侍候左右的“阴阳”两位侍女也不在身边。 看上去少了些往日的雍容华贵,多了几分温润淡雅的文人气质。 “相爷,这祥儿被燕卓救走我们也没想到,谁能想到有人能从千军万马中抢走两个娘们。”卢道远跪在地上,怯怯道。 “无礼,那是我们江左的公主,没有规矩。霸先,不是说白不愁已经把燕卓他们清理干净了吗?”赵含国说话时并不看着他的两位下属,他只看书。他的神色依然温和,但言语中已有敲打之意。 像赵含国这种人,他的脸上绝不会出现怒容,他自诩修养极佳,很注意自己的“君子”之风。作为一个君子,怎么能忍受江湖俗世的混泥脏水,溅到自己道德的白衣之上。 许霸先站着道:“白不愁是说当时燕卓、白不愁等人都已倒地,他没检查几人气息。相爷,我这个手下有些毛病,他不杀无力还手之人,所以可能那几人当时只是昏了过去。” 赵含国翻了一页手中的左传,缓缓开口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他说这句话时,语音很轻柔,就是一位老师在给他的爱徒授业解惑。 “卑职明白。” 许霸先的鼻头已有汗珠渗出,相国这句话虽是说得轻柔,但落在许霸先心上却是重如泰山。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这句话的意思是:庆父不死,鲁国的祸乱就不会停止。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有人要死。但问题是谁是庆父,是燕卓,是祥儿,还是白不愁? 这就需要许霸先自己领悟了,在赵含国这种人手下做事,除了要忠心办事,还要时刻揣测他的心思,事情不一定要做对,但一定得要他满意。 “霸先,你先下去吧。” “是相国。” 见许霸先走出房门,卢道远开口道:“这许霸先办事不力,不向相爷您请罪,实在是不把相爷您放在眼里。” 赵含国又翻了一页手中的左传,开口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 敲打,和许霸先一样的敲打。 卢道远旋即笑道:“相爷,老许他就是脾气直,但对相爷的忠心和我那是不相上下。” 赵含国看着书,对卢道远刚才所说的好似充耳不闻:“狄惊风办的事怎么样了?罗傲答应了吗?” 卢道远拽拽了裤腰,兴奋道:“相爷英明,狄惊风已经把事办妥了,罗傲已经答应了。罗傲这一答应,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嗯,这些天再派人去趟西蜀,就说江左帝久闻西蜀帝姬贤良淑德,想和贵国和亲,结同心之好,江南两国同气连枝,共御江北。” “是,相爷英明。”卢道远冲着赵含国深深鞠了一躬。 “你也下去吧,我忘了我说的。” 卢道远一愣,恭敬道:“是,相爷。” 相爷别让我忘了啥?卢道远一出门心里就开始寻思,这相爷也就说了两句话啊,我这脑子两句话还是能记住的啊,相爷点拨我什么呢? “辅车相依,唇亡齿寒。”难道这句话里话里有话,不是让我和许霸先搞好关系?相爷和许霸先说“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又是想除掉谁? 难道是除掉白不愁?如果说是除掉白不愁,那唇亡齿寒的意思岂不是相爷想让我除掉许霸先。想到这,卢道远的脸色已变得极为阴沉。 ※※※ 应龙城,赵老伯已将倒卖的稻米高价卖了出去,口袋里装着十多两银子,阔气得紧。有了钱,儿子还升上正都统,这应龙城今天还有比他还幸福的人吗?一想起这事啊,赵老伯走起路来腰杆不禁也直了,就连抽旱烟,气量也比平常大了不知多少倍。 “也不知道沐云风那小伙子怎么样了,得找他说说,香兰可是一个好姑娘,许了别人可亏了,特别是沐云风旁边那个燕什么卓的,脸色苍白成那样,没几年活头。哎,这么一说我可得记住,到时候得让沐云风单独去见香兰,要是带上那个小白脸,还不知道出什么事呢?” 赵老伯想着,把烟锅子在鞋底敲了敲,灭了火,麻利地向着客栈走去。 客栈内,赵大虎却先一步敲开了燕卓与沐云风的房门,他一进门,二话不说就帮着两人收拾行李,还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塞进沐云风手里。 “赵大哥,这是怎么了?”沐云风拿着银子一脸疑惑,显然是不知道这个是怎么回事。 “别问了,带上你们救回来的那个妹子赶快走!” 燕卓问道:“是银剑卫下了令要通缉我们吗?” 赵大虎点了点头,道:“不好意思了,两位兄弟,我帮不了你们什么。” 沐云风更是摸不着头脑,问道:“啊,我们帮你们带回了公主,你们还要抓我,这是什么道理?” “沐兄弟,别说了,白云山庄已经倒向王朝了。”燕卓这么说着,手里已有条不紊地拾掇起东西,“赵大哥,大恩不言谢,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燕卓拉起沐云风和祥儿,便要离开。 三人刚走到街口,一队银剑卫纵马已迎面杀来。那一队银剑卫见燕卓一行两男一女,和通缉令上的描述相近,便要盘查。 “快跑!” 燕卓向身后的沐云风、祥儿说着,手中一道飞燕镖已脱手而出。 biu~ 镖去,人亡。 打头的银剑卫应声捂着脖子跌落马下,热闹的街市顷刻乱作一团。 燕卓等人趁乱向后狂奔。 而那队一队银剑卫也不顾身前百姓纵马追赶。 燕卓等人一路狂奔,竟没想竟在长街另一头遇到赵老伯。 赵老伯一见沐云风向自己奔来,还以为这孩子是几日不见挂念自己,心中一阵感动,暗下决心要收他做干儿子,给他谋上一桩婚事。但顷刻,他又见沐云风身后一队银剑卫纵马而来,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也看出来这银剑卫是奔着沐云风几人来的。 “赵老伯快闪开。”沐云风冲着赵老伯喊道,身形已如离弦之箭掠过赵老伯。 赵老伯见沐云风逃得慌张,又见银剑卫纵马而来,二话不说,抄起身边小贩的菜筐子就往那群银剑卫身上砸去。 “我儿子是应龙城正都统赵大虎,这个菜一会我赔你。” 赵老伯一边说着,一大框萝卜、白菜已噼里啪啦地砸向那队银剑卫,银甲卫一时间不明所以,还以为有高人施展暗器偷袭。 赵老伯见那群银剑卫慌乱,心中暗暗得意,转身又要抄起手边的菜筐子,道:“那胡萝卜也拿给我,我赔你钱,我儿子应龙城正都统赵大……” 这次,还没等赵老伯把话说完,一柄长剑已从他背后直贯胸口。 猩红的血滴在新鲜的胡萝卜上,一股血腥气混着胡萝卜的清香,弥散在整个街市。 第40章 风云激荡(7)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要想在这江湖上活下去,一靠规矩,二靠本事。 规矩排第一,本事排第二。 这再有本事的人,要是坏了规矩,难免要背上一个离经叛道的帽子,最终也难逃一个天下共诛的下场。 在白云山庄,阻银剑卫办事者——杀无赦,就是规矩,一条白云三州人人都得守的规矩。 “大虎啊,你爹死得不冤。” 这就是应龙城主对赵大虎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句话像根刺一样扎在赵大虎心头最柔软的部位,他是应龙城的都统,他当然知道白云山庄的那些规矩,照规矩他爹死得一点也不冤,阻碍了银剑卫办事,确实该死,但那是他爹啊,一个耳顺之年的老头,一个养了他二十多年盼着抱孙子的老头。 这就像是一场梦,赵大虎的脑袋里还是一片迷茫,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他却不知道这仇向谁报。老爹是被银剑卫杀的,他能去找银剑卫报仇?不能去找银剑卫报仇,那他能去找沐云风报仇?更不能,老爹是为了保护沐云风被杀的,他去找沐云风报仇,老爹在天之灵也不能安息。 自己为白云山庄守了十多年的城门,到头来亲爹被银剑卫杀了。 “笑话啊,笑话!”赵大虎看着应龙城坚固的城墙,嘴里喃喃道。 赵老伯的尸体是赵大虎用牛车拉回望龙城的,那老牛赵老伯喂了七年,或是知道主人已不在,两只硕大的牛眼睛一路上都泛着一层泪光 赵大虎的眼睛里也有泪,不多不少,刚刚好把眼眶填满,流也流不出,咽也咽不下 ——就像是他心头的恨。 “痴儿不知父子礼,叫怒索饭啼门东。” 北风呜咽,像极了小孩的啼哭。 他想起小时候,每当自己哭闹,老爹便吐烟圈逗自己,一行泪终于落下。 燕卓、沐云风、祥儿是第二天夜里赶到望龙城的,他们虽不知道赵老伯家住在哪里,但好在这望龙城不大,挂白灯洒纸钱的人家也不多。 赵老伯家算不上宽敞,独门小院,院里种了一棵枣树,枝叶繁茂,门前挂着的两盏白灯暗示着这家人家刚遇到了变故。 沐云风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敲了几声门。见院内没有应答,门也没锁,便推门进了院子。 “我猜也是你们。”赵大虎守在棺木旁,正在火盆里丢着纸钱。 沐云风踌躇道:“赵大哥,对不起,是我害了赵老伯。” 赵大虎抬头看了一眼沐云风,眼神中有一瞬的凶光,但这凶光转瞬便被无奈所取代:“哎,对不起什么呀,这都是我爹自找的。” “让我们给赵老伯烧几张纸钱吧。”沐云风开口道。 “没了,烧没了,你们去买一些吧,顺便买点酒肉,我想吃点东西。” 沐云风点了点头,转身便要走,而燕卓在原地愣了一会,看了眼赵大虎,隐隐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但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 晚风吹起赵家门口的白灯笼,轻飘飘浮在半空,像一只幽灵。 等沐云风等人买了纸钱带了烧鸡、馒头、烧酒回来,一推门,正看到赵大虎吊在房梁上,就像赵家门口的那对白灯笼,轻飘飘浮在半空。沐云风圆瞪双眼,喘着粗气走到赵大虎面前。他看得真切,赵大虎一张脸涨得像块猪肝,但脸上并没有怨恨,只是有一些迷茫与不甘。 “赵大哥,他为什么?”沐云风扑通一声跪倒在赵老伯与赵大虎两人面前。 “赵大哥,为应龙城兢兢业业守了十几年的城门,为的就是能出人头地,让赵老伯过上好日子,现在赵老伯没了,还是被他忠于的白云山庄……哎,心里这层结解不开……” 燕卓拍了拍沐云风肩膀,将赵大虎的尸身抱了下来,他吩咐祥儿去买了副棺材,又将买了的酒菜摆在灵前,和沐云风一起将买来的纸钱丢进火盆里。 “燕大哥,我想去给赵老伯报仇。” “怎么报?” “我要去杀光应龙城里的银剑卫。” 火盆里,火苗摇曳、跳动,映着沐云风一张脸扭曲不定。 燕卓看着沐云风,眼神中显露出一丝怜悯,他知道沐云风心思单纯、疾恶如仇,但这疾恶如仇的性格如果不加管制,走上以杀止杀的邪路,难免会走火入魔。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赵老伯为了咱们被银剑卫杀了,赵大哥因此自尽,但只杀这一城里的银剑卫有什么用,白云山庄有上万名银剑卫,我们杀得完吗?你知道赵大哥为什么会自尽吗,因为他知道这仇他报不了,杀人的不是人,而是这白云山庄的规矩,你想报仇就得让白云山庄把规矩改了。” “规矩!”沐云风盯着眼前跳动的火焰,“太师祖说,现在世道乱就是因为这狗屁规矩太多,我们点苍的规矩就是以武犯禁,锄强扶弱,捍卫正道,他白云山庄这规矩不好,我就要犯一犯。” “你只杀人对这世道有什么用,你杀了这百余个银剑卫,这世道不会更好,你只会让这世间多一个杀人魔头,你会上被白云山庄通缉的你知道吗?” “燕大哥,我脑子愚笨,我不懂你说的这些,我只知道有仇必报,赵老伯和赵大哥的仇我一定要报!如果杀这几百个银剑卫没有用,我就是去杀银剑卫的统领,如果杀银剑卫统领还不行,我就去杀罗傲!!!” 第41章 少年侠气(1) 沐云风是一个很有意气的少年,他心里的火很盛,做事难免冲动了一些。 若是普通人,人们大多会认为这个人,很轴。 但沐云风不是一个普通人,他是江湖人,是江湖里未成名的少侠,他的“轴”有另一种称呼 ——少年侠气。 ——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的少年侠气。 沐云风决心为赵家父子报仇他就一定会报仇,他一定要去杀银剑卫统领,如果找不到银甲卫统领他就去杀罗傲,就算是自己死在白云山庄,他也要天下知道,这少年的不忿,足以血溅白云。 “你一定要去?”燕卓问道。 “一定。” “那好,我陪你去。”燕卓道,“在白云山庄行凶,杀的还是银甲卫,沐兄弟你可要做好被通缉的准备,这件事是会连累师门的,到时候点苍如果硬保你,两派难免开战。” “连累师门。”听到这四个字,沐云风手指不由一抽,随火光跳动的眼眸也一沉,黯淡了许多。 “燕大哥,你有没有既能报仇,又不连累师门的法子?” “沐兄弟,世间安有两全法,你照顾得了这头,就照顾不了那头,除非你能让白云山庄不知道是你下的手。但赵老伯是为救咱们被银甲卫杀了,现在报仇谁都能想到是我们下的手,想不牵连师门根本不可能。” “可……燕大哥,你不是说白云山庄已倒向江左王朝,他倒向江左王朝也迟早会和其他门派开战的。” 燕卓叹了一口气,道:“那你这么做正好给白云山庄把柄,让他们师出有名,到时候其他门派想要偏袒也没有理由,白云一滴血,江湖十颗头,这句话也是白云山庄的规矩。” “规矩,规矩,去他娘的规矩!”沐云风双拳紧紧握住,一嘴牙已咬得吱吱作响:“如果我退出点苍呢?” “如果你退去点苍,你就无门无派,没有顾虑也没有庇护,到时候白云山庄一张悬赏令,你就要过上亡命天涯的日子。” 沐云风心头一怔,他真的要为了相识仅仅几天的赵家父子,背上这白云山庄的悬赏令? 应该吗,值得吗? 应该,值得!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句话沐云风他还听过的,这侠义之道难道和善恶之心有什么区别? 今天他不为赵家父子报仇,他还能算得上以武犯禁的点苍少侠? “燕大哥,我决心已定,纵使是退出师门,一生背负白云山庄的悬赏令,我也要赵家父子报仇,这是我的心告诉我应该做的事,如果我不做,我宁可死。” 燕卓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既没有忧虑也没有畏惧,他只笑,笑得像一阵春风,吹起一片盎然的生机:“沐兄弟,你不会死的,我和你一起去。” “我也去,我也去。”在两人身后,祥儿姑娘握起红袖弯刀,高声喊道。 “燕大哥,祥儿姑娘,你们?” 燕卓与祥儿都是一笑,道:“难道就你有一颗侠义之心?” “沐兄弟,祥儿姑娘,咱们这次为赵老伯报仇,既然已决心要做,那就把这件事做成轰动江湖的大事,他白云山庄不是说阻银甲卫办事者杀无赦吗?咱们就坏一坏他们这个规矩,咱们就在罗涛和江左公主成亲那天动手。白云山庄和江左王朝是轰动天下的大事,各门各派少不了来人庆贺,到时候银剑卫的统领们也一定会到场,咱们直接把这些统领一网打尽,好好败一败他白云山庄的威风。” “在成亲的时候动手?”沐云风忧虑道。 燕卓挑了挑眉毛,道:“我知道你的顾虑,咱们选在酒席开始前动手,那时候燕晓雨还在闺房里等着呢,伤不到她。” 沐云风被戳中心事,脸上登时便红了一片,前几日所练剑法也浮现在脑海中,心中不由感叹:“这剑法再利能破风碎石,但也斩不断心中那丝丝成结的相思网。” 正当沐云风心中遐想之时,一阵阴风骤起,吹得赵家门前那一对白灯笼,翻飞坠地,咕噜咕噜滚到燕、沐几人脚边。 阴风未息,一阵比阴风更阴冷的声音已传来。 “好小子们,竟然在望龙城谋划行刺白云山庄,好大的胆子,想去白云山庄,得看你们手底下有没有本事!” 这声音虽是阴冷,但说话这人却不隐秘,他堂而皇之的从赵家大门走进,神态自若的就如同是进了自己家一样。 “小家伙们,你们胆子不小啊。”来人眼光一瞥,“还有个女娃娃,不错不错。” 祥儿见他开口轻薄自己,不忿道:“你是谁?” “嘿嘿,白云方小候,方见微。” 说罢,这方见微袖中青芒一闪,一柄长剑已从袖口而出,一只如老树般斑驳的手掌紧紧握着精钢制成的剑柄。 这一握,刚劲有力,也恰到好处。 “今晚上谁也跑不了,你们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来。” 方见微对自己的剑法很得意,他自认为在白云山庄除了庄主罗傲没人是他对手,因此对沐云风几个小娃娃根本没放在眼里。 他很自信,这种自信来源于他的剑法,也来源于他数十年的苦修。 方见微是前朝通天神侯方应物的儿子,这通天神侯以一手应物神剑独霸天下武林,这应物剑法,讲究应物象形,即从所见所看所感的事物中,领悟剑招的变化。这应物神剑虽是一套剑法,但其中奥秘却包含天地之道,所拥有的变幻数不胜数,相传通天神候鼎盛之时能用出三千多式剑招,被江湖尊称为“一剑三千方应物”。 方见微虽不如其父在剑法上的天赋,但练剑勤勉刻苦,也掌握了这应物剑法中的三百式,在剑宗上算是已有大成。 “我来!” 沐云风拔出身后长剑,浩浩青光自剑柄流转至剑锋,寒气逼人。 方见微看着沐云风书中长剑,冷冷一笑:“呵呵,你也使剑,在我面前耍剑,班门弄斧,今天让你看看剑该怎么用!” 一道剑光闪过,方见微手中长剑已如水银泻地般泼洒而出,他手腕翻动,湛湛青锋顷刻在空中甩出八个剑花。 “一剑封八门!” 第42章 少年侠气(2) 方见微这一招“一剑封八门”是其父方应物从五行之道中化来, ——剑意如水,无孔不入。 ——剑意如火,无物不焚。 ——剑意如木,无阻不破。 ——剑意如金,无坚不摧。 ——剑意如土,无物不融。 这一招已出,方见微的脸上已露出笑意,这一招里有他数十年的汗水,他自信这一剑便能斩断沐云风的脖颈。 剑光已扑脸。 看着耀目的剑光,沐云风眸子一闪,眼光竟比剑光更亮! 他出剑,只一剑,神鬼莫惊的一剑。 这一剑阻水、灭火、破木、摧金、融土。 只一剑便将方见微脸上的笑意扑灭,数十年的汗水在这一剑上顷刻蒸发,他的眼眸已乱,握着剑的手也已不稳。 沐云风向前一踏,接着余势又出一剑 这一剑,剑意冷,剑光白。 就像是藏进了七分月色。 方见微被这月色吓住,慌忙中只能抽身,向后急退。 但他退也已来不及,沐云风的剑光已到。 他只能执剑挡在身前,他应该感谢他的剑,因为这把剑不仅让他方小侯成名,更护住了他的命。 “砰”的一声脆响,方见微的长剑当中断开。 剑刃碎裂如月残星灭,在幽幽夜色中散出凄惨的光。 方见微输了,他没想到自己会输,他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家传剑法,只一剑便被初出点苍的小子给破了。 “这是什么招式?”方见微颤抖着问道。 “斩情丝。”沐云风说得很平淡,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的心里有多么纷乱,他每用出这一招心里便疼一分,那个人的样子也深一分。 这剑法虽叫“斩情丝”,但使这套剑法的人却断不了相思。 方见微点了点头,苦笑道:“我听我父亲说过,这世间没有剑可以斩断情丝,如果有那一定就是天下第一剑了,看来我输的不冤。” 沐云风见方见微说话客气了一些,手中长剑也入鞘。 方见微见沐云风还剑入鞘,淡淡道:“小兄弟,我给你一个建议。” “哦,好,前辈请说。”沐云风点点头。 “那就是别轻易放下你的剑,特别是在想杀你的人面前。” 话音未落,方见微再一次出手。 他的剑已碎,他本不应不能在出手,但他还是出手,而且他这一手,比刚才的剑还快,还疾,还猛。 三支小箭,已从他的袖口杀出,像三道流萤。 “见微知著,以小博大。” 这是方见微的杀招,江湖上只知道方小侯得通天神候剑法真传,但没人知道,他还是一个暗器名家,他的暗器丝毫不逊于他的剑法。 沐云风见暗器杀来,他不闪,不躲,只冲。 他拔剑迫开迎面而来的第一支暗器,以剑助势,迫开剩余两枚暗器。 方见微一楞,他从未想到这世上竟有人能以一招破了自己的剑法与暗器,他只觉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可忽的,他又觉得周身一阵温热。 眼前一片明亮,似乎是有阳光轻抚着他的脸颊。 他眯起眼皮,想要看一看那阳光,但入目的竟是一把长剑。 这长剑直穿方见微的脖颈,剑身透亮如雪,似是将漫天月色星光,都凝聚在剑身之上。 “你真的能……” 方见微想说些什么,但他的气管与血管已被长剑贯穿,他已没气把话说完,在一片月色中,他栽倒在地。 一代剑法宗师“一剑三千方应物”的独子,就这样死在一个荒凉的小院,死在一个月色如水的夜里。 拔剑,入鞘。 “我本不想杀他。”沐云风道。 “我知道,但他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他应该死。”燕卓答道。 “为什么这个江湖有这么多尔虞我诈,有这么多阴谋?” “江湖就是这样,坏人要比好人多一点。” “他为什么要杀我?” “可能是为了邀功吧,白云山庄现在暗地里已经开始抓我们了,等办了事,以后会有更多的人来抓我们,以后我们每天都要面对别人的追杀。” “我们以后每天都要杀人?” “嗯,每天都要杀。” 祥儿听着两人的对话,冷汗直流,她实在不忍听也不愿听,她是大丹亲王的女儿,是一国郡主,她入这江湖就是因为好奇、好玩,对于这江湖的阴暗只是听说,算不上了解。如今听燕卓这么说,只觉胸口一阵翻腾。 “燕兄,小沐,不要每天杀人好不好?”祥儿说话已颤抖,“你们来大丹好不好,我父王可以保护你们的,没人可以伤害你们。” “不,赵老伯的仇我一定要报,倘若以后有人来追杀我,我沐云风一人扛下,不关燕大哥与祥儿姑娘的事。” 沐云风说得干脆决绝,但燕卓听了只是一笑。 “这件事肯定是咱们俩人扛的,白云山庄不敢怪罪到祥儿姑娘身上,这也算是江湖上的规矩。” “燕大哥!” 祥儿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燕卓拦下。 “祥儿,沐兄弟自己选的路就让他自己走下去吧,他心里有侠义之心,是要出人头地的,你要他窝在你家,他会憋死的。” “那你呢?”祥儿问道。 燕卓一愣,心里像是被开了一个洞,疼,很疼,道:“我和他一起。” 祥儿的心也很疼,她一双拳头紧握,咬着牙。 “行,你们去,我也去,不就是去闹大婚嘛,有什么怕的!” 第43章 少年意气(3) 大婚。 白云山庄的少庄主大婚,当然是江湖上的大事,各地的使者和贺礼,早如潮水般涌进白云山庄。白云虽在江湖上名声不好,但少庄主大婚,十大派也不想伤了罗傲面子,是以各派掌门也都派人送礼道贺。其中铁线门范震山贺礼最重,竟送来了两只六十六斤重的纯金雄狮子,还有一对近三米长的红珊瑚,喜庆非常。 “这对红珊瑚可算是无价之宝啊。” 众人见了范震山送来的这对红珊瑚,心里都不禁感叹范老板之阔绰,心中对白云山庄与铁线门之间的关系也不由遐想。 大喜当天,白云山庄一改往日装扮,门派上下弟子与银甲卫都换上了新衣,贺喜堂前张灯结彩,红花、红布、红灯笼将整个大堂打扮得花团锦簇。白云山庄各堂主、元老,银甲卫各级校尉、都统也悉数到场。虽然门派精英悉数参加少庄主大婚,但各地巡逻、守备仍不改往常,为了以防有人偷袭,罗傲专门调了六百名银甲卫驻扎在大堂内外,以防不测。 按理说,罗傲本不至于如此小心,一来白云山庄经营白云三州数十年,势力稳固,人心安稳,所辖之地刑罚极重,是以少有为非作歹之徒,二来白云山庄“白玉一滴血,江湖十颗头”的名号在江湖上传闻已久,谁也不想触白云山庄这个霉头。但方见微的死,让罗傲不得不小心一点,谁知道燕卓、沐云风俩人能做出什么事? 罗傲的担心不无道理,因为燕卓、沐云风还有祥儿已经来了,随着丐帮的使者轻松混进了贺喜堂。 “燕大哥,咱们什么时候动手?”沐云风贴在燕卓耳边,小声说道。 “申时,申时一到咱们就动手。” “为啥等到申时啊?咱们在这待的越久,岂不是危险越大。” “申时一刻是吉时,等到那时候动手,宾客都忙着奉承罗傲,顾不得咱们。” (古时候,结婚亦为结昏,意思是傍晚成亲,所以吉时吉日一般选在申时一刻,晚上六点半左右) 燕卓与沐云风混在丐帮队伍里,四只眼睛不停观察着周围,这贺喜堂周围戒备森严,虽是宾客云集、一团喜气,但每隔两张桌子便有一人,独坐独饮,显得与旁人格格不入。 他们不与其他宾客攀谈,面上也没有喜色,他们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喝着杯中的浓茶。 他们的眼睛和燕卓、沐云风一样,警觉且凌厉。 燕卓用手肘碰了一下沐云风,悄声道:“小心点这些人,他们都是用左手喝茶,右手垂在桌下,我猜桌子下面一定有剑。” 沐云风用余光一瞥,果真如燕卓所说,心中不由感叹起燕卓观察之细腻,心里暗暗道:“燕大哥与我年纪相仿,武功、人品、经验都比我好,而且他还是皇室后裔,如果我有他这样的条件,或许……” 想到这,沐云风不禁摇了摇头:“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儿女情长,况且此番是为赵老伯报仇,自己如此心猿意马,自己死在白云山庄也罢,可不能拖累燕大哥与祥儿姑娘。” 他眼光看向燕卓与祥儿。 “燕大哥与祥儿姑娘确实郎才女貌,不知道想这么好的两个人,心里是不是也会有痛苦、烦恼。” 痛苦、烦恼岂不是人人都有,就算是王公贵胄也不是事事如意。 有的人被痛苦击败,终日沉浸在痛苦之中,而有的人却能在痛苦中战胜痛苦,在痛苦中磨炼出一身钢筋铁骨。 燕卓也有痛苦,他想报灭门之仇,想要扬名天下,想要匡扶正道,想要重振门楣,想要立不世之功,想要救万民于水火。 他想要的很多,但他拥有的却不多,欲之不满,不就是痛苦之根源。 祥儿也有痛苦,燕卓便是他的痛苦。 或许,此时此刻,唯一没有痛苦的就是罗涛了,因为他现在实在是开心极了。 一个人开心,往往是因为他幸运,而罗涛此刻便认为自己是天下最幸运的人。 他自出生便是白云少庄主,父亲是天下剑宗,自己是剑宗的独子,财富、权势、名望这些常人为之终生奋斗的东西,他生来便有。他要宝剑,他父亲便找天下最好的铸剑师打造了一把名为“惊涛”的利剑,他要宝马,他父亲便买来大宛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迫浪”。 宝剑、宝马配英雄,而英雄配什么,英雄配美人。 如今,他连美人也有了,绝代的佳人,倾国的尤物。 但有一点美中不足,这个绝代的佳人并不是真心喜欢自己,罗傲现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时与燕晓雨相遇时,她脸上对自己的厌恶之情,那冰冷的双眼就好像是饭里掉落进了一个苍蝇。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过了今晚她就是他的妻子,他得不到他的心,也也得到了她的人。 想着,罗涛搓着手中的瓷瓶,露出一脸轻佻的笑容。他将瓷瓶打开,往准备好的交杯酒里,点上了那么一点。 就是这一点,已足够一个矜持女子变成一个荡妇。 “把这壶酒送进公主房里。”罗涛脸上的轻佻慢慢变成猥琐,“不,把这壶酒送到少夫人房里。” 第44章 少年意气(4) 审时已近。 宾客已落座。 坐首席的是江左王朝的司礼监大太监张公公和公主的亲舅舅太平候齐德义,与这两人同桌陪客是白云山庄资历最长的刑堂堂主罗烽火与势力最盛的银剑卫总卫罗狼烟。 “烽火狼烟”这两人在江湖上名头虽是不响,但在白云山庄的地盘那却是如雷贯耳、闻风丧胆。 两人是亲兄弟,也是白云庄主罗傲的亲侄子,他们两人所练的烽火狼烟剑法,与白云山庄的揉云剑法不同,以势大力沉、刚劲勇武著称,在白云山庄自成一派。 “申时已到,吉时将近。” 喊话这人,是白云山庄的礼堂堂主曾广进,此人身宽体胖,脸圆、眼圆、肚子圆,一脸生意人虚伪的笑意。 “吹鼓手,礼赞生,奏乐。” 曾广进话音一落,唢呐、腰鼓便响彻整个贺喜堂,赞礼生也开始高声赞礼,整个大堂是一片喜气。 “现在由我隆重的介绍本次大婚的贵宾。”曾广进说着已走向首席,“这位是江左王朝的司礼监大总管张总管,这位是太平候齐侯爷,这位是刑堂堂主罗烽火,这位是银剑卫总卫罗狼烟……” 曾广志每介绍一位,便稍作停顿,并用一副热情、亲切之际的面孔与所介绍之人进行眼神交流,那种热情与亲切就好似他与这些人是相识多年的好友。 燕卓伏在沐云风的耳边,悄声道:“这人倒是不错,把人都给我们介绍清楚了,一会咱们就先把身边负责监视我们的杀了,你夺剑杀银剑卫总卫,我负责那个罗烽火。” 沐云风点了点头。 两人身旁,那负责监视的白云弟子已注意到燕卓与沐云风,他一手喝茶,一手握剑,时刻做好了准备。 燕卓看着盯着自己的白云弟子,举起手中酒杯冲他笑了笑。 那弟子也是一笑,将手中酒杯举起,然后轻轻落下。 就在茶杯落下的一刹那,燕卓已出手,他的飞燕镖已划破那人的脖颈,鲜血顷刻喷涌而出,溅在火红的花上。 血溅,人起。 沐云风飞身掠到那人身边,夺剑,刺向罗狼烟。 这一势,兔起鹘落,夺剑、拔剑、出剑几乎就在一瞬间。 这一剑,极快。 这一剑,极霸道。 这一剑,无人可挡。 青芒已现,鲜血必将飞溅,但沐云风的剑上却没有血,因为罗狼烟已挡住了这一剑,用他九十六斤的镔铁大剑挡住了这一剑。 原来他的剑,一直放在桌下,原来他已早有预备。 就在沐云风失手之时,燕卓已出手,他捏起飞燕镖,一个眨眼间已甩出六把,其中四把杀向罗狼烟,两把杀向罗烽火。 罗烽火拔剑,同样也是一把九十六斤的镔铁剑,长剑一横,硕大的剑身已挡在“烽火狼烟”面前。 飞燕镖透剑而入,但由于剑身阻挡,准头不再,六只例无虚发的飞燕镖都射了个空。 冷汗,冷汗直流。 燕卓已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的飞燕镖自出道以来,例无虚发,没想到在白云山庄竟栽了跟头。 “烽火狼烟”的额头上的汗珠更多,他们知道如果不是自己手中的两柄大剑,此时他们的身上已有六个血洞。这是什么气力,竟然能用飞镖穿透九十六斤的大剑! 但转瞬间,“烽火狼烟”的额头上汗珠已不见,他们的眼里重现闪出精光,燕卓与沐云风只有两个人,而他们却有近千人。 近千人的白云好手,还对付不了两个娃娃? 沐云风一剑未成又起一剑,这一剑自红花、红布、红灯笼间杀出,青白的剑芒映着火红的光,像一把血剑扑向罗狼烟。 他的剑很快,很猛,一剑一击,只进不退。 他知道他要快,他要在增援赶来之时杀掉这个银剑卫总卫,破了白云山庄那道规矩! 但这罗狼烟好像知道沐云风心中所想,他一把大剑舞得虎虎生风,剑气浩荡如狂风扫落叶,让沐云风近身不得。 燕卓这边情况也是如此,他飞身掠到罗烽火身旁,想以内劲破敌,但罗烽火与罗狼烟一样,手持大剑使出“霹雳旋风舞”,只守不攻,静待支援。 支援已到,如白云般翻滚而至。 近百名银甲卫已迫来,“狼烟烽火”脸上具是一笑,大剑翻腾间,已换守为攻,使出烽火狼烟剑法中的“烽火四起”,以重剑之势,直迫燕卓与沐云风。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这一剑,压也能把你压死!” 两把九十六斤的长剑携着千斤之力直迫两人面门,而在他们身后六百名银甲卫已杀到,浩浩之势,如白云翻滚,顷刻便要将两人吞噬…… 血,鲜红的血飞溅,将满堂红布,染得愈加骇人。 第45章 望断白云(1) 夜更深,月愈明。 飞溅的鲜血带着寒气洒在花团锦簇的贺喜堂。 “烽火狼烟”两人手持巨剑,护在身前,他们双眼精光矍铄,好似并没有受伤。燕卓、沐云风眼眸凌厉,手中攻势不减,似乎也没有受伤。 那血从何来? 血自寒山而来! 鲜红的刀,冰冷的光。 刀似红袖,光霁寒山,祥儿已拔刀,出手。 “寒山云雾”一挥,满堂的喜气顷刻便落了一层霜,周遭的那些银甲卫也似被冻住一般,一动也不动。 刀冷,血热,激起缕缕热气,如山间云雾。 “来人报个姓名,我们‘白云双绝烽火狼烟’剑下不斩不明之辈!”罗烽火躲在剑后,高声喊道。 “沐……” 沐云风刚一开口,便被燕卓打断。 “‘白云双绝烽火狼烟’名号挺长,就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活得长。” 话音未落,燕卓劲力再起,抄起地上长剑,飞身掠向罗烽火。他手中长剑一抖,湛湛青锋顷刻中甩出八朵剑花。 “一剑封八门!”罗烽火眼中大愕,“你怎么会方家的招式?” 罗烽火虽惊未乱,手中巨剑护得周身周全,只要他在这拖得够久,白云山庄的援兵就会源源不断地赶来,就凭他们三个人,插翅也难逃出这白云山庄。 忽地,燕卓剑锋再一转,使出一招“烽火四起”杀向罗烽火。 惊,大惊。 这一招“烽火四起”,虽是由长剑使出,但剑风朔朔,势大力沉,颇有狼烟冲天的势,一斩一削中已得此招精髓。 “你……你怎么会我的招式?”罗烽火一颗心惊得似被开了一个口子,这小子看了一眼就学会了我的招式,这是什么人? “什么你的招式,我学会了就是我的。” 燕卓嘴角一笑,手中长剑再一次翻腾,抽准巨剑上被飞燕镖破开的小洞,以气御剑,一招“霹雳旋风舞”,剑尖直击巨剑破口。 罗烽火见燕卓使出方家的“一剑封八门”,又使出自家的“烽火四起”心中已是大骇,再见他一招“霹雳旋风舞”招招精准扣在巨剑缺口,剑势之强竟然震得他虎口欲裂,心下当即又惊又乱。“这世间怎么有这样的人,怎么有这样的人?” 还没等罗烽火心情平复,燕卓一招已毕,他脚尖点地,大喝一声,一式又起,剑锋带着白芒已如箭般冲来。 他竟然直刺罗烽火胸口,竟然直刺有巨剑护着的胸口。 罗烽火紧张的心竟然有一丝放松,他的脸上甚至已有了笑意,长剑穿巨剑,鸡蛋砸石头,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但强者的异想,足以开天! 燕卓持剑已杀来,只听“铛”的一声脆响,一点寒芒已透进巨剑剑身,就如同撕裂夜空的星光,星星点点,成线成面,将无边无际的黑夜击得粉碎。 罗烽火看着手中的巨剑,两个眼球惊得已凸起,九十六斤的镔铁巨剑,竟被一把长剑刺得粉碎。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也不用再想,也不能再想了。 燕卓的长剑能碎得了他的巨剑,当然也能碎得了他的心。 罗烽火已死,死于长剑穿胸。 燕卓解决了罗烽火,不敢犹豫飞身直掠罗狼烟。 罗狼烟依旧和沐云风缠斗,他手中一把巨剑护得周身滴水不漏,九十六斤的一把大剑在他手里竟然落叶般上下翻飞。他见烽火已灭,燕卓又掠身而来,一声大喝,抽出巨剑剑柄所缚铁链。一甩一抛,手中巨剑竟如暗器一般直奔沐云风。 燕卓、沐云风一惊,如此沉重的大剑在罗狼烟手中竟能如暗器般收放自如,此人臂力非凡啊。 燕卓甩出飞燕镖,飞镖之快在空中发出“嘶嘶”的破风之声。 罗狼烟听声辩位,耳朵一动,已将飞出的巨剑拉回,“铛铛”两声脆响,飞燕镖透剑而过,竟没有伤到罗狼烟。 “你们杀我兄长,此仇不共戴天!”罗狼烟拽着铁链,将巨剑如流星锤般甩在半空。 声势之大,劲力之强,恍如台风过境。 罗狼烟本就天生神力,如今又有长兄惨死之痛,心中恨化作手臂劲气,所使出招式的威力,比起平时三倍有余。 “沐兄弟,咱们拿不下他了,快撤,祥儿快顶不住了!” 沐云风余光一瞥祥儿,只见祥儿一身素衣已被鲜血染红,所使出的“寒山云雾”也没了平时的那股清冷,反而被一片黏腻的血腥气取代。他看了看眼前的罗狼烟,又瞅了瞅燕卓与祥儿,心中想到:“哎,不能拖累燕大哥和祥儿姑娘,既然罗狼烟已死,也算是给赵老伯一家报了仇。” “撤吧,燕大哥,咱们快走。” 说罢,沐云风又使出“神鬼莫惊”中的几招,杀住了罗狼烟的气势。趁着罗狼烟喘息的时间,和燕卓一起,掠身到祥儿身边。 “祥儿,撤!” 就在几人准备飞身回撤之时,一个燕卓无比熟悉的声音从贺喜堂墙后传来。 “你们今天谁也别想走!” 白不愁来了! 白不愁竟然真的来了! 第46章 望断白云(2) 燕卓见来人是白不愁心下不由一惊,这家伙竟然也来,这次恐怕是要交代在这了。 他心里虽惊,但心思未乱,他知道沐云风与祥儿武功远不及自己,根本抵不住白不愁一击:“沐兄弟,祥儿,一会我扔出霹雳弹,你们趁着烟雾就快走,一人向东一人向西,分头跑。这个人你们对付不来,不要留下来给我添乱。” “燕大哥……” 两人还想要说些什么,但被燕卓高声扼住:“别留下添乱!” 说时迟那时快,燕卓手腕一抖,两只霹雳弹已脱手而出,砸在地上炸出一团金光,顷刻金光散去,阵阵浓烟突地冒出,整个贺喜堂瞬间变成烟雾缭绕。 燕卓怕沐云风、祥儿犹豫,一手抓起一个,将两人推出贺喜堂,独自面对白不愁。 “看来你很讲义气。”烟雾中白不愁轻声说道,“看来他们是你很重要的人,让你舍得用自己的命换他们的命”。他的话很轻,但也刚好能让燕卓听得清楚,就像是一团烟,淡淡的,但你想看总是能看见。 “嗯,他们是对我很重要。”燕卓也是轻声道,“我想你应该没有这么重要的人吧。” “呵呵。”白不愁竟笑出了声,他笑得真切,也笑得得意,“想不到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也会看走眼啊,不是所有反派都没有感情,我也有很重要的人,而且我估计你还不懂那种重要。” “那么说你很懂?” “我比你年长一些,懂得自然也多一些。”白不愁信步走在烟雾中,“其实你和我很像,我实在是不忍心杀你,因为我也很想知道,如果生得好一点,我的未来会不会好一点。” “听你的话,你好像对你现在并不满意?”燕卓在试探,他在想能不能让他心乱一分,只要他乱一分,他出手难免就会有些犹豫,而高手过招,争的便是电光火石,一点犹豫便会改变生死。 “你很聪明,我就说我们很像。”白不愁笑了,笑得很轻松,“我对现在很满意,我有一个主子,有一个夫人,还有不大不小的权利,不强不弱的武功。我要的不多,吃喝不愁就可以了,我现在已很满足,我只不过想看看,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一个成为好人的可能。” “你也想当好人。” “如果有条件我当然想成为一个好人。”白不愁的笑有些苦,但这其中的苦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如果你想当一个好人,现在也不晚。” “已经太晚了。” “为什么?” 白不愁喉头一动,吸了一口气,重重道:“因为我已准备要杀了你!” 话音落,杀意起。 白不愁左手使出惊天,右手使出动地,一上一下,直插燕卓额头与心口。 燕卓想不到,在浓浓烟雾中,白不愁竟然还能如此准确地发现自己的位置,而且一出手便是杀招。燕卓闪躲已是来不及,只能拼着内劲迎上白不愁这两指。 指落,血溅。 溅的是燕卓的血,纵是拼上内劲,挡住了额头那一指,心口处还是被白不愁扎进了半寸。 “看来你也练过《百炼玄光》。”燕卓冷冷地说道,“你是许霸先的手下吧。” 白不愁一愣,显然是没想到燕卓竟然知道许霸先:“我知道你也练过《百炼玄光》,但没想到你竟然知道许霸先。” “他就是你的主子?” 白不愁点了点头。 “你可以告诉他,我会找他报当年的灭门之仇的。”燕卓的语气很冷。 白不愁又是一愣,道:“我不知道你和我的主人之间还有一些往事,不过你报不了这个仇了,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 “这可不一定,我相信我一定能好好活着的!” 燕卓出手,出手即惊天动地。 白不愁看着扑面而来的内劲,大吃一惊,这竟然是他的惊天指与动地指:“你,你……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惊天、动地。” “哈哈哈哈。”燕卓大笑,“你一定很好奇,你这五指是在《百炼玄光》基础上独创的,不得不说你确实是一个武学奇才,能自创如此高深的武功。但许霸先只有秘籍的前两页,他当然不知道这《百炼玄光》的真正奥秘。” 铁之百炼成钢,武之百炼,触类旁通! 第47章 望断白云(3) 当年,许霸先灭大哥燕故渊满门,为的就是从渤海国抢来的渤海秘宝《百炼玄光》。这《百炼玄光》相传是前朝一名得道高人“紫微真人”假托太玄帝君所著,其中不光有神玄之学,还有修身铸气之道,相传前朝有高人曾修炼到“万川归海海不盈”的至高境界,其内劲之强,能取天地间万物之气化为己用,所掌武学之杂,能通天下武学之八九。 后来,这位高人也学着紫薇真人,假托达摩之名编著了两本《百炼玄光》入门简版秘籍,起名为《易筋经》《洗髓经》,各为少林寺、金顶宫立派之基础。 至于后来《百炼玄光》怎么流入到渤海国境内,成为渤海秘宝,此为后话不做详表。 许霸先在燕家所夺去的《百炼玄光》的前两页,分别为内劲入门与凝气成型的法门,他将这两页秘籍传给了白不愁与三司所豢养的死士“七杀手”。 三司豢养的死士练成这两页后,实力都是不俗,可以称得上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但仍是无法突破这两页局限,达不到武学之大成。唯独白不愁在掌握内劲入门与凝气成形的法门后,凭借自身武学天分,自创出惊天、动地、泣鬼神、失魂、夺魄五指,达到大成之境。 但就是这大成之境的武学,竟也被燕卓轻易学去,白不愁一双里的惊愕,也只能用天崩地裂来形容了。 面对着燕卓这惊天动地的两指,白不愁飞身向后急掠,他可不想这两根手指在自己身上戳上两个窟窿。 也就在白不愁飞身向后急掠的同时,燕卓指尖劲力猛地消失,迎着白不愁面门而去的,不是惊天动地的两指,而是一颗嗤嗤作响的霹雳弹。 在一片金黄的火光中,燕桌一招“三步赶蝉”已窜出数十丈,他可不想和白不愁这家伙纠缠,纵使他偷学了惊天、动地两指,但一旦拼起内力,他还是没有把握能在短时间和他分出高下,更何况在这可是白云山庄,罗傲那家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杀出来了。 白不愁看着眼前的烟雾,已怔在原地,他跑了?和我费了这么多话他就跑了? 烟雾中,一团人影奔来,打头的狄惊风掠身向着白不愁奔来,罗傲紧随他身后。 “白兄,他们人呢?”狄惊风急忙开口问道。 “跑了。”白不愁道。 “能在白兄手底下逃走,这……”狄惊风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心里已开始嘀咕起来,上一次你就让他们跑了,这一次难说不是故意的。 罗傲不知道他们这一层关系,心里更关系能不能把燕卓一伙人灭口,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他不希望有人知道自己已倒向江左王朝。 “来人,把这烟给我散开!”罗傲吩咐道。 几名银甲卫抄起布帘、蒲扇,顷刻云雾缭绕的贺喜堂便烟消云散,但随着这烟雾散开的还有一堂的喜气。原本花团锦簇的贺喜堂,已变得杯盘狼藉,断兵、碎甲、死尸已铺了一地。 罗傲举目四下望去,红花染血、红布褴褛、原本挂在头顶上的红灯笼也碎了一地。忽的,他又看到那柄碎了一地的巨剑,而这巨剑旁还躺着一个人。 这个人罗傲很熟悉,只看他的穿着与身型,他也知道他是谁。 ——罗烽火。 ——“烽火狼烟”的烽火。 但此时巨剑已碎,烽火已熄。 罗傲满身青筋暴起,一双拳头紧握,发出咯咯的声响。他全身每一处关节都已被怒火激得颤抖,一双平时温和尔雅的眼睛,也瞪得目眦欲裂:“给我下通缉令,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给我杀了燕卓与沐云风!” 烽火熄了,那狼烟呢? ——狼烟在追风。 ——追沐云风。 就在刚才白不愁出现的一瞬,他已飞身朝着沐云风离开的方向追去,他知道沐云风硬抗了自己的剑招,肯定跑不远! 罗狼烟的巨剑刃宽势重,虽不锋利,但巨剑带起的气浪却可以催金破铜,平常人挨上那么一下五脏六腑就已粉碎。沐云风虽有内劲护持但抗了这么多下,难免要受内伤。 沐云风确实没跑远。 他一提起内劲,一口鲜血便从口鼻喷出,只跃了几步,肺里便像是炸开了似的,牵动着整个胸口疼痛难忍。 几个提纵后,他脚上劲力已全无,只能踉跄着寻个房间,躲一躲,再寻机会逃脱。 沐云风一头扎进一个房间,只见这房里装饰得喜气,放眼看去,红木的圆桌、红木的圆凳,红木的大床上还坐着一位火红的佳人。 这火红的佳人身上穿着锦绣红袍,头戴凤披霞冠,面罩红纱覆面,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张红木大床上。 ——不是江左公主燕晓雨又能是何人? ——是缘,是命。 燕晓雨本以为是罗涛进屋,本不想起身,但听来人脚步踉跄,呼吸沉重,心中担心,不由掀开红纱,抬眼看去。 “臭小子,你怎么在这?” 她看是沐云风心中已是一惊,又见他浑身是血又是一惊。 “你别动,我扶你上床,我这有酒,我用酒给你擦擦。” 酒是什么酒?当然是罗涛送来的好酒、美酒、妙酒。 第48章 望断白云(4) 燕晓雨把沐云风扶到床上,心下才想起,自己已要嫁入白云,此刻将一个陌生男子,扶进洞房,万一被人撞见…… “咚咚咚”三声敲门声传来。 燕晓雨鬓上凤钗不由颤个不停,心里一阵纷乱。 “少夫人。”门外传来罗狼烟的声音,“白云山庄闹刺客,属下担心少夫人安危。” “咚咚咚”又是三声敲门声。 这三声敲得急切,手上劲力已深了三分,似有破门而入之意。 燕晓雨深吸了一口气,将沐云风整个盖在被子里,蒙上红纱,强作镇定道:“多些罗总卫关心,我这里一切安好,并没看见刺客。” 门外,罗狼烟似乎听出燕晓雨语气中的不安,恭声道:“属下冒犯了。” 说着一掌砸开燕晓雨房门,直挺挺地闯了进来。 罗狼烟双眼环视,只见燕晓雨蒙着面纱,端坐在床沿,云鬓微颤,像一只小鹿,安静中带着一丝怯意。他看了一遭并没有发现异常,恭声道:“属下多有得罪,此事属下定会自己向庄主领罪。” 说罢,便退出了房门。他见门栓被自己砸坏,拉出剑柄长铁链,将铁链绕在房门外牢牢缠住:“属下已将少夫人房门锁好,少夫人不必担心。” “多谢,罗总卫了。”燕晓雨怯声道。她心里本想着他把门锁了,一会沐云风怎么逃出去,但又想到没了门还有窗户啊,心下也放心了不少。 “吓死我了,为了你这个臭小子,我差点……” 燕晓雨想说些什么,当一想好像说出来不太好,只能闭口不说。又觉心慌口渴,不由走到桌前到了一杯美酒饮了下去。 她一边喝一边看着被子里的沐云风,想着他在被子里闷了这么久,应该也口渴了吧,便又给沐云风倒了一杯。 沐云风在被子里本就闷热,加上失血也多,一双嘴唇早已干得起皮,见燕晓雨拿了一杯酒,想了没想便一口饮了下去。 一杯酒下肚,两人又是相顾无言。 “你还要喝吗?”燕晓雨问道,“要不是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就是我皇兄也没有让我斟酒。” 沐云风听燕晓雨这么说,脸上不由一红,但仍是点了点头。 燕晓雨见沐云风点头,刚要起身,便觉脚下一软,垂头看向沐云风,只觉面前的男人像一团火。而沐云风见她猛地垂头,鬓上秀发如春水般散开,一股花香像是随着春风丝丝闹着他的鼻尖,闹得他心痒。 “燕姑娘,你为何这么看着我?” 沐云风这一句话出口,燕晓雨竟笑了,她一笑两颊忽地泛红,像是傍晚飞霞,红得醉人。他又觉腿上酥酥痒痒,竟是燕晓雨用脚在踢自己。他只觉自己的心已变成一张古琴,一双玉手正轻轻撩拨着那丝丝琴弦。 “燕姑娘……” 沐云风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觉一阵清凉堵住了他的嘴巴。 ——好冰。 ——好软。 他想推开她,但不知是药效发作,还是自己失血过多,他只觉自己身上像是有一汪春水在翻滚、沸腾。 此时,已是深夜,天已很冷,但沐云风与燕晓雨两人却温暖地有如站在春日之下。 夜已深,秋也深。 深秋的夜里,不应该有春日。 但他们的心里已有春天,他们的眼睛里也有了阳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燕晓雨咬着嘴唇,语声更咽道:“你···你竟然做了这事。” 沐云风痴痴地躺在床上,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见沐云风痴傻似的神情,燕晓雨眼圈瞬间红了,似是受了很大的委屈,珍珠似的泪水一颗接着一颗滚了下来。 沐云风只觉自己胸口一片湿热,想要安慰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伸手将燕晓雨揽在怀里。 ——冰冷的肩膀。 ——冰冷的肌肤。 ——火热的心。 “酒里应该下了药。”沐云风开口道。 这酒里肯定下了药,但是谁下的药呢? “应该是罗涛吧。”燕晓雨一双眼睛冷得像冰,“他本不需要这么做,我已经成了他的夫人,我已认命……” 命,岂非是一种很有趣的东西。 有些人机关算尽,也抵不过“命”这一字的安排。 “我带你走!”沐云风说道。 燕晓雨一愣,脸上绯红再起,摇了摇道:“不行,我不能走,我是江左的公主,我有我的使命。但是我要送你走,你放心我不会再让罗涛动我一根手指。” “你能送我出去?” 第49章 望断白云(5) “我当然能送你出去。”燕晓雨双眼一眨,是满目风情。 她本就极美,现又初尝人事,白嫩俏丽的一张脸上香汗点点,恰如雨后桃花,娇艳欲滴。 “不过,你也得跟我说说你来白云山庄是为了什么。” 沐云风一愣,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初来应龙城时遇到一个老伯,这个老伯话很多,还有一个在应龙城做都统的儿子,我和他聊得投机,他也对我很好,要收我做干儿子,还要给我娶亲。可后来他为了我,被银甲卫杀了,他的儿子也因为没办法替父亲报仇,上吊自杀了。” “你就是为了给一个刚认识的老伯报仇来白云山庄的?”燕晓雨眼眸一震,显然是没想到沐云风竟然是为了一个老头不顾生死杀进白云山庄。 “嗯嗯,不过我本事不行,没杀了罗狼烟。好在有燕大哥在,杀了罗烽火,也算是给赵老伯报了仇。”沐云风这么说着,眼中仍带有一丝不甘与遗憾。 “你这么做是因为你是侠客,你想快意恩仇?”燕晓雨问道。 沐云风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道:“其实我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我想成为侠,但不仅是快意恩仇的侠,我想当那种可以为了普通人挺身而出的侠。” “那就是大侠喽?”燕晓雨一笑道。 “大侠?” “比侠还厉害的当然是大侠了。” 燕晓雨还是再笑,但这次她笑着笑着竟在沐云风的脸上留下来冰冰凉凉的一吻。刚才,她和沐云风虽是情势所迫,但现今听了沐云风所说,又想罗涛所做,心中不由对沐云风多了一分好感,对罗涛又多了一分厌恶。 “其实我对你说的,为了普通人挺身而出不是太理解,我哥哥也曾说要匡扶朝纲,他说要为天下百姓计,就难免要牺牲一些人。” 说到这,燕晓雨脸上神色忽地黯淡,她自己不就是那一部分被牺牲的人吗? 沐云风见燕晓雨主动亲了自己,不知是药效未过还是如何,又见她神色突又变得黯淡,开口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尽自己的能力多帮助一些身边的人,你哥哥是一国之君,所想的难免要多一些。” 燕晓雨抬头看了看身侧这个男人,这是他第一次仔细打量沐云风,他样貌并不算出众,皮肤略黑,鼻梁说不上低洼却也不算高挺,两条眉毛倒是长得不错,但比起哥哥与燕卓还是稍逊一丝风采,嘴巴,嘴巴也是普通人的嘴巴。只有那一双眼睛亮得出奇,就像是漆黑夜里的一盏灯火,看一眼心里便不觉安静了许多。 “你真要留在这里?”沐云风红着脸再一次问道。 燕晓雨心里有一点犹豫:“我……我是江左的公主,我来白云山庄是为了替皇兄掌控白云山庄的,只有拉拢了白云山庄,皇兄才有机会扳倒三司,扳倒赵含国。” “我知道了。”沐云风回答着,声音里掺着那么几分苦涩。 “不过你放心,过了今夜明早我就回门,明天一早我便启程回江左,到时候我就把你藏在箱子里,带着你一起离开白云山庄,只不过到时候罗涛也免得和我一起回去,我倒是得想个法子,避开他的眼线。只不过出了城以后,你怎么和你的燕大哥联络,他们不知道你在我这……” “燕大哥事先已经安排好了,万一我们分开,就在应龙城外插两长一短,三面红旗。” 燕晓雨眼波一转,少女的绯红散去,一双眼里又闪出精明的神采,心中想到:“这个燕卓倒是心思缜密,如果能为我江左所用,未来皇兄夺权便更有把握一些。” 她这般想着,眼睛又瞥到沐云风脸上,脸上竟不觉激起一番醋意,这臭小子天天和燕卓混在一起,这燕卓身边美人肯定不少,这臭小子万一朝三暮四,我又不能在旁边管着他。忽的,她又觉得自己这般想着实在过分,自己是已是别人未过门的妻子,和他不过露水之情。 “臭小子,你不能在外面沾花惹草!” 燕晓雨的醋意更盛,但女人岂不是天生就爱吃醋。 有时候就连自己幻想时,也不由的吃醋。 沐云风被燕晓雨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懵了,忙点点头道:“嗯嗯,我不沾花惹草,我有了你,我绝不···” “谁是你的!” 沐云风没说完,燕晓雨便开口。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让罗涛碰我的。好了,你我既然已经这样,我也不说什么了,一会白云山庄的人难免要再有人搜查,你躲在箱子里,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出去。” 燕晓雨话音未落,门外已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脚步声越来越近,眨眼间已在摆弄门上挂着的锁链。 “公主夫人,这门上怎么有铁链,你没事吧?” ——罗涛来了。 第50章 望断白云(6) 罗涛当然要来。 酒里的那“一笑媚”的劲头,他可是知道的,万一那些个刺客闯进燕晓雨房里,自己的头上可不得一片“春意盎然”。 不过等他看到这门上的锁链,心下也不急。他知道这是罗狼烟剑柄上的铁链,而他将这少夫人的房门拴上一定也是为了保少夫人周全。 他对这个罗狼烟还是放心的,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是罗家的人。 “公主夫人,嘿嘿,你在里面干什么呀,快给夫君我打开门呀,是不是想死夫君我了?”罗涛说话的语气极其猥琐,脸上带着流氓似的坏笑。 燕晓雨听到罗涛这么说话,心里清楚他以为自己已喝下了那“一笑媚”,心里对这人更是厌恶。她一边扶起沐云风将他藏在屋内的大箱子里,一边开口与罗涛周旋。 她装出呜呜咽咽的哭声,委屈道:“少庄主,你要为我做主啊,那罗总卫来了房里,见我,呜呜呜……” 罗傲听到燕晓雨的哭声,心里已是一惊,又听见她说罗总卫云云,心中只觉有一团无名火猛地窜到脑门,手中长剑霍地拔出,疯了似的砍着门上的锁链。 “别砍,我怕。” 这一声“我怕”像一条虫从罗涛的耳根钻到心尖,钻得他浑身一阵酥麻:“别怕,别怕,娘子,我不砍了。” 他放下剑,盯着眼前的锁链,越想越气,自己的老婆却让别人尝了鲜,这口气是个男人就咽不下,他心中气道:“罗狼烟,亏我们家这么照顾你,你枉为人臣,你最好也不要叫什么罗狼烟,你叫罗色狼好了。” 想着想着,这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提起宝剑,冲着房内道:“娘子,别怕,我这就去把罗狼烟那家伙宰了。” 说罢,他提起几个提纵便追了出去。 见罗涛走远,燕晓雨整理好衣衫,梳好长发,趴到沐云风藏身的箱子旁,轻声道:“看看这个罗涛有没有胆气,他要是有胆气,赵老伯的仇就可以报了,我替你报仇,你可得想想怎么谢我。” 箱子内,沐云风心中不由冷,他感觉这燕晓雨的心肠绝没有她外表那么美丽,但又想到刚才她在自己耳边的柔情蜜意,心中又一软,为她辩解道:“她生在帝王之家,心中当然有一些常人不能有的算计与谋略,只要自己谆谆善诱她一定会是一个好姑娘。” 沐云风推开箱子,探出脑袋,轻声道:“我谢谢你,不过下次别这样好不好,你这样撒谎不好,男子汉大丈夫,光明正大……” 燕晓雨听沐云风这么说心下又气又喜,只骂了声“呆子”,便一屁股坐在箱子上,将沐云风坐在“定”下。 她这一坐,只觉当时心里一片舒坦,但只过了一会,就担心起沐云风的伤口,赶忙起身掀开箱子,怯声问道:“有没有弄疼你呀?” ——这一句话里带着后悔,带着关心,带着柔情蜜意。 ——像春风,也像阳光。 这一句话就是灵丹妙药,多疼的伤口只一听便止了疼、结了痂。 听见这一句话,沐云风耳朵一抽,血气不由翻腾到脸上,羞着脸道:“我没事,我没事。” 看着沐云风害羞的样子,燕晓雨脸上笑意渐浓,一双眼睛眯起来,当真只有“媚眼如丝”来形容。 多希望,时间能永远在停这一刻,多希望这天永不会亮啊。 这边沐云风、燕晓雨两人正感叹光阴似箭,想要这时间过得再慢一些。 另一边,罗涛手持长剑在屋顶狂奔,一身素白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只恨这时间不能过得快些,天再亮些,让自己找到罗狼烟那王八犊子,一剑捅个对穿。 但随着他越奔越急,心中怒气也随着呼吸泄了一半,他开始想是不是要将这件事告诉父亲,或许应该由父亲来决断。 他刚一这么想,又不由摇头,自己这么做岂不是成了传说中的“爸宝男”,还是得找到罗狼烟,自己已是一个成年人,要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 他这么想着,猛地一吸气,又向前面掠去。 也不知道是有志者事竟成,还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罗涛还真上找到了罗狼烟! 第51章 望断白云(7) 罗狼烟一身腱子肉犹如铁打,在清冷的月光下,闪出骇人的寒光。 他手握着重剑,在屋檐、瓦片间飞掠、跳跃,虽是剑重人沉,但落地轻盈,竟是没有踩坏一片砖瓦,可见此人轻功、内力绝非庸手。 罗涛望见罗狼烟身影,咬着牙一个提纵,便要奔到罗狼烟面前,欲和他斗个鱼死网破。 他有资本与罗狼烟争斗,他有宝剑,有上乘剑法,还有一个世所少有的好爹。 他拔剑,宝剑青锋一现,杀气便起。 这实在是一把好剑,一把利剑,人的脖颈只要在这剑锋便轻轻一划,三魂六魄便会随着颈中血液泼洒天地。 他手腕一抖,使出一招“乱云拍散”,这是揉云剑法中精妙的一招。 这招,招式灵动,剑势之中又有内劲,使的是以气御剑,以势助气的法门。施招者,胸腹中有多少内力,便能挥出多少剑气,虽名叫“乱云拍散”,但大成者一剑足以劈天裂地。 罗狼烟余光瞥见剑花,又感有杀气袭来,忙回转身形,挺剑应敌,但目光一触,发现竟是自家少庄主,心中不由一愣,挺出的巨剑也僵在半空。 罗涛实在是应该感谢他的好父亲,如果不是他有一个好爹,罗狼烟绝不会如此放松,如果他不是白云山庄的少庄主,罗狼烟的巨剑早已将他拍在地上。 但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罗涛就是有一个好爹! 他剑光大涨,潇洒的身姿以迅雷之势奔向罗狼烟,这一剑必将破云、劈风、斩狼烟。 他的嘴角已笑,在他眼中罗狼烟已是一个死人,辱妻之仇已报,而且还是他自己一人报仇,他并没有告诉他的好父亲,他感觉自己已经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未来,他定会从父亲手中接过白云山庄,将他发扬成天下第一帮,不,是天下第一的立白云王朝。 幻想总是很美好,也很易碎。 往往一颗小小的石子就能打破世上最美好的幻想。 罗涛的脚下就有一个小小的石子,它小、滑、尖,像一抹油,也像一根针。 他摔倒了,摔得七荤八素,手中长剑脱手,一招“乱云拍散”变成了“罗涛拍地”。剑没了,剑招散了,但他还是得感谢他的好父亲。 就因为他这个好父亲,罗狼烟才没想到这个少庄主奔袭而来竟是为了杀自己,也就是因为他这个好父亲,罗狼烟才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地将他扶起坐稳。 可他呢? 他罗涛呢? 罗涛一见罗狼烟,怒火骤起,但长剑不在,浑身狼狈,他杀又杀不死,恨又恨不过,满腔的怒气冲上头顶,登时便气晕了过去。 他就这么气昏了过去,像一株烈烈炎炎下的野草,萎了,蔫了,倒了。 罗狼烟看着昏倒的少主,还以为他是为了追杀刺客气血攻心,也顾不得追沐云风报仇,一把将少主揽在怀里,飞身向白云山庄药堂掠去。 ※※※ 庄外,燕卓已找到祥儿。 祥儿一身血污,后背、手臂、大腿被长剑划了好几道口子,好在这些伤口都不深,敷上大丹国秘制的生肌活血膏也留不下疤。 但若是没有这秘药呢? 好端端如玉一般的姑娘,身上突然多了这些个疤痕,那不是美玉生瑕,暴殄天物。 燕卓看着那一道道口子,原本锋利的眼眸已柔和下来,寸寸眼波中,已满是懊悔与自责。 “祥儿,我···” 祥儿看燕卓一脸踌躇的样子,脸上淡淡的一笑,这一笑就像是天街小雨,细腻无声,却又润人心脾:“我没事,敷上药就好了。” 女人岂不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 她们像水一般无形且多变, 却又像水一般温润着这世间的一切。 她们生气时像狂风暴雨, 安静时又如春风拂面, 造物主创造她们时一定很矛盾, 也正因为矛盾让她们如此迷人。 “燕大哥,你可以把外袍借我一下嘛?”祥儿这般问道,脸上带着一抹绯红。 燕卓一愣,再细看祥儿身上衣物,她大腿、后背的衣物早就敞开了口子,要是没东西盖住,确实不雅。他扯下外袍,交到祥儿手里。 两人手指微触,只一触便马上分开,一身长袍飘然落在地上。 见长袍落地,燕卓出手去捡,祥儿也出手去捡,两只手又触在一起。 祥儿一笑, 燕卓跟着也是一笑,他将手拿开,让祥儿自己去拿长袍。 “我在树下等等沐兄弟,你自己换药可以吗?” 祥儿点了点头,将长袍小心拿起,铺在自己膝上。这长袍是蚕丝制成,染成墨色,衣袖处用金线绣着点点梅花。 “这是燕大哥的衣物,可不能染上血渍。” 她这般想着,手上一松,绣着梅花的衣袖还是碰到了大腿的伤口,金线吸了血水。 点点金梅化作红梅。 红得鲜,也红得艳。 树下,燕卓半倚着树干,一双眼睛望着天上的星星,有愁、有喜,也有忧。 第52章 望断白云(8) 燕卓看着漫天繁星,心思复杂。 天色已晚,但沐云风还是没有回来,他是不是在白云山庄里遭遇了什么意外。他想回白云山庄,但又怕祥儿一个人在这危险,自己去了白云山庄也难和沐兄弟碰头,万一沐兄弟逃出来,和自己正好错开,这不徒增风险。 他的心绪很乱,如果祥儿不在,他肯定是会回白云山庄搜寻沐兄弟下落的。想到祥儿,他不由的想回头去看,但又想起“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君子之道,只能将目光紧紧盯着天上群星。 “我是喜欢她,还是贪图她的美色?” 燕卓虽是眼观鼻,鼻观口,极力压制内心想法,但诸如此类奇奇怪怪的念头还是不时冒出。他开始觉得是不是自己修为不够,但又想起周老前辈说所说的“如果遇到好姑娘,那……”,周老前辈虽然没明说,但追悔之情溢于言表。 “祥儿,是不是一个好姑娘呢?” 问题,好多的问题。 男女之情之爱,不就是这样猜不透、问不完。 直到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了,才知道两人的心意。 漫天星光,悠悠晚风,吹动着绿树芳草,也吹动着祥儿额边一缕发丝。祥儿已将伤口处理好,又用丝帕将衣物上的血水擦干,这才将燕卓的外袍罩在身上。 燕卓这外袍罩在她身上极是宽大,就是她踮起脚尖,那长袍依旧是要拖地,她看了几次,只能走得小心些,免得周遭草木挂破了衣裳。 “燕大哥。”祥儿柔声唤着燕卓。 燕卓听见祥儿声音,一转头,只见月明风清中,燕儿罩着自己的墨袍,婀婀娜娜地朝自己走了过来。墨色的外袍,雪一般的肌肤,一黑一白配在祥儿的身上,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白一分太素,墨一分又太黑。 那双袖绣的梅花,随风而动,上下翻飞中,当真如词里所说“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沐公子,还没有回来吗?” 燕卓点了点头。 “我们要不要回去找他。” 燕卓眼中有些犹豫,道:“咱们不是说过,万一出什么意外,今晚不能在这会合,就到应龙城郊再聚,过了今夜如果等不到沐兄弟,咱们就去应龙城郊等。” 祥儿点了点头,目光依旧落在燕卓的脸上,就好像他的脸上有旷世美景,怎么看也看不腻。 夜很长,相思也很长。 但长夜有时尽,相思却难有尽头。 人要度过孤夜已是煎熬,那守着相思岂不是更加煎熬。 沐云风此刻就很煎熬,他待在箱子里又闷又热,只觉浑身已被汗水打透,不过好在燕晓雨还算机灵,看着罗涛迟迟不归,就将箱子盖子打开,不时让沐云风透透气。又将被子里的红枣、花生摸了出来,送给沐云风补血充饥。 “先委屈你一阵了,等明天天一亮,咱们动身就好了。” 沐云风点了点头,他现在心里也是千头万绪,他想和燕晓雨多待些时日,又担心燕卓再城外等得心急,心中不由想道:“哎,兄弟,女人,都是难以割舍啊。” 兄弟、女儿,都是情,有了情自然就难以割舍。 但是想要割舍情,其实也不难,无非就是让自己变得浑蛋一些,变得无情一些,变得流氓一些。 流氓、浑蛋只看色,不重情,自然就不会在乎兄弟与女人。 他们只在乎自己的色有没有被别人抢走、玷污,在自己和别人之间,他们永远只会选择自己。 罗涛就是这样的人,他和燕晓雨有情吗? 没有,他只是想要占有燕晓雨,想要她的色。 他和“烽火狼烟”有情吗? 也没有,“烽火狼烟”是白云山庄两大柱石,他却因为“色”而要自毁白云基石,更何况这罗狼烟还是被冤枉的。他仅凭一句话,便想要杀了跟随自己父亲数十年的心腹。 这种人不是无情无义的流氓、浑蛋又是什么? 哦,他还是罗傲的好儿子! 就在他在药堂睁开眼的一瞬间,罗傲已将自己这个好儿子搂在了怀里,他轻抚着罗涛的背,细声呵护着他。 “没事,没事。涛儿,为父已经吩咐药堂给他准备好了药膳。” 罗涛听父亲这么说,“哇”的一声已哭了出来,他边哭还边说着:“父亲,你要为儿子做主啊!” 第53章 望断白云(9) “做主,做什么主?” 罗傲一愣,又赶忙抚了抚罗涛的背。 “好孩子,受什么委屈了,和爹说。” 罗涛双眼含泪,一张哭得粉红的脸儿就埋在罗傲肩上,享受着父亲无限的宠爱:“爹,我···我的夫人···” 他这般说着眼睛不禁看向身旁的罗狼烟。 只见,罗狼烟两张眼皮耷拉着,两只眼睛拉得老长,细小黑亮的瞳孔从两片耷拉着眼皮里透出一丝说不明白的光。 这是种什么表情? 这种表情就和他眼中的光一样,说不明白,道不清楚。有那么一点不屑,也有那么一点可悲与惋惜,还有那么一丝丝杀气。 他作为白云山庄的老臣,看着少庄主竟为了一个女人至此,又看罗傲如此宠溺少庄主,心中不忿可想而知,他是豪迈之人,心中所想是忠是义,对于男女之情向来看不上眼。又想起,自己兄弟已战死,而罗傲竟然不管不问,只顾着自己家的“绣花枕头”,心难免凉了几分。 “庄主,属下这就去调集人马为少庄主报仇,属下一定把沐云风和燕卓人头献给庄主。”罗狼烟嘴上虽是这么说,但心里想的却是尽快离开这婆婆妈妈的地方。 “哎,庄主养个宝贝儿子,跟养个闺女似的,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罗狼烟身后的手下们也在心里默默嘀咕。 这江湖可是嗜血成性的地方,威名都是靠一刀一剑闯出来的,要想要这帮天天在刀尖上摸爬滚打的汉子服气,靠哭可不行。如果靠哭能解决问题,这江湖上的汉子还不如学学妓院里的妓女,也不用舞刀弄剑了,坐在地上哭,谁哭得梨花带雨、声震海外,谁就是江湖第一。 见众人退去,罗傲轻轻拍着罗傲的后背,柔声道:“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哭坏了身子。” 罗涛停住抽噎,道:“父亲,那个罗狼烟欺辱了我夫人。” 罗傲一惊,道:“啊,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是我夫人亲口和我说的。”说着,罗涛将他如何在酒里下药,又如何看到燕晓雨房门上有锁链,燕晓雨又是如何哭闹,一股脑全和罗傲说了。 罗傲听着宝贝所说,一双手已激动地颤抖,他“啪”的一声给罗涛了一个耳光,怒道:“你竟然给自己的夫人下药,我罗家的脸都让你丢光了,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不争气的东西。” 罗涛被父亲扇了一个耳光,心下又急又恼,呼喊着又是大哭起来。 罗傲见儿子大哭,心里不禁懊悔起来,“自己这一巴掌是不是打重了,他还是一个孩子,世家子弟都难免骄纵了一些,况且他是给自己夫人下药,又没有拐骗良家,自己不应该下这么重的手。” 他看着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罗涛,一口气叹了出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道:“别哭了,涛儿,父亲给你做主。” 罗傲对罗狼烟素来信任,他其实并不相信他会欺辱燕晓雨,但燕晓雨被下了药,要是自个往罗狼烟身上扑又有哪个男人,经受得住这般诱惑?如果这燕晓雨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也好说,但她既是自己的儿媳妇又是白云王朝的公主,这要是传到白云王朝,两家的关系怕是保不住了。再要是让西蜀王朝知道了,两家边境难免不起纷乱。 “涛儿,你今天趁着公主回门,多和公主亲近亲近,这事是咱们白云理亏,你得让公主守口如瓶。至于罗狼烟,我让他当回门队伍的卫队长,在路上我会趁机除掉他,空下来的银剑卫总卫的位置以后就由你来吧,你也到了该历练历练的年纪了。” 罗涛听着父亲的吩咐眼中闪出点点精光,他立马收住了泪,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说道:“爹,你放心,儿子不会让你失望的。” 罗傲只是摸了摸罗涛的头顶,并没有说话,这白云山庄迟早是涛儿的,能不能守住这份基业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去收拾收拾东西吧,去库房挑些礼物,送给公主,天亮你们就出发。” 说罢,罗傲竟自己离开了,明明是他让儿子去挑东西,但他自己却迈开步子走开了,他走得很慢,冷灰色的道袍随着步子轻轻摆动,深沉却也无力。 他抬头看了看天,黑漆漆的天、黑漆漆的云。 第54章 望断白云(10) 日头将出未出,天将亮却未亮。 地上还黑着,但天空已泛出微白,几颗星孤独地悬在天上,一阵风吹过,路边的野草轻轻颔首,几只小麻雀受了惊,从野草堆里窜了出去。它们只飞了一会,便落在树上,露水打湿了它们的羽毛,一个个皱着脸、缩着脖子,似是在恼刚才的那阵风。 公主的回门的车队已出发,浩浩荡荡,随风而动的彩旗绵延数里,就像是钱塘江的潮水,望不到边际。 “夫人,你要吃荔枝吗?”罗涛捧着一盘荔枝殷勤地问道,“这个荔枝可甜了,就连前朝杨贵妃吃了都说好。” 燕晓雨抬眼看了看盘子里的荔枝,冷哼了一声:“什么劳什子东西,那硬壳子怕是要把我的手划破喽。” 罗涛一听燕晓雨这么说,赶忙将盘子里的荔枝一个个剥好。那一个个荔枝,肉白如玉、汁水饱满,娇嫩欲滴地躺在盘子上,等着燕晓雨品尝。 “哼。”又是一声冷哼,“世人都知道那姓杨的贵妃是红颜祸水,现在你把她喜欢的东西拿来给我,是说我是红颜祸水喽?” 罗涛脑袋一懵,一时间是手足无措,哑口无言:“我···我,我绝没有这个想法,你是红颜但绝不是祸水,就算是你是祸水我也不在乎。” 他双眼看着燕晓雨,言之凿凿,情之切切。 可燕晓雨一见他,就想到那回事,对他的厌恶之情,不减反增,不耐烦道:“你想要祸水,我还不是呢。你出去给我拿三面旗子进来。” 罗涛不敢多问,老老实实出去拿了三面旗子。 “削成两长一短,插到这马车顶上。”燕晓雨又吩咐道。 罗涛点了点头,一把抓住车门,飞身掠上车顶,将三面旗子插得稳当,又向后一跃,轻飘飘似云彩,稳稳落在地上。 这一招“青云之上”是白云山庄中的上乘轻功,一跃一落间,潇洒风流。 他本想靠这一招博一下燕晓雨的眼球,但那曾想燕晓雨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只自顾自地半倚着黄花梨错镂金的小桌上,露出一截豆花似的雪白腕子,引得罗涛不禁遐想。 “夫人,你这腕子当真是比雪还白啊。” 罗涛想使着和自己这位倾国倾城的夫人调调情,想要拉近一下两人的感情。但哪知道,燕晓雨自从知道那“一笑媚”的事,便对罗涛厌恶到极点,此刻再听到这话,心中的怨气带着怒火转瞬便烧到眉心。 “请少庄主规矩些,非礼勿视的规矩,罗庄主没和你说过吗,还是你们白云山庄就没听说过这君子之道?” 唇枪舌剑,这个成句不仅能形容文人辩论,还能形容一个生气的女人。 一个正在气头上的女人是绝碰不得的,因为她们的嘴绝对是比枪还利,比剑还冷,只要发动了攻势,便是不死不休。 罗涛被燕晓雨说的,羞愧难当,他想反驳却又不敢反驳也不知道如何反驳,平常惹了事只要他一哭,罗傲便会赶来帮他解决,可如今要他在自己的女人面前哭,那是绝无可能。他只能不言不语,枯坐在燕晓雨对面。 马车已出应龙,一路上罗涛、燕晓雨这对新婚夫妻是横眉冷对,相顾无言。 突然,马车外传来一阵骚乱,一个黑影如雄鹰一般飞掠而来,几名银剑卫想要拦阻,但顷刻间便坠落下马。 谁也没看到那人是如何出手,他只是从人堆中掠过,人堆眨眼便没了生气。 罗狼烟也看到那人,他抽出巨剑飞身就要冲向那黑影。但那黑影好似早就料到了一般,十八只飞燕镖一齐甩出,直接封住罗狼烟进路。 罗狼烟大剑一甩,想要弹开飞燕镖,纵是他巨剑再大也无法将十八只飞燕镖一齐弹开,只见两道血注飞溅,他的大腿与肩膀已被飞燕镖刺透,他脚下一软,登时便栽倒在地上。 那黑影不做停留,飞驰电掣般闪进马车,一击便将罗涛击晕。 “燕卓!” 燕晓雨看到突然杀进来的燕卓,不禁叫出了声。 燕卓点了点头,开口问道:“沐云风呢?” “在箱子里。”见罗涛已倒地,燕晓雨也没了顾忌,一把掀开身后的箱子,小心翼翼将沐云风扶了出来。 燕卓见燕晓雨对沐云风如此关心,心下不禁生出疑窦。 而沐云风见燕卓一脸怀疑地盯着他和燕晓雨,只能不好意思地说道:“她已是我的……” 没等他说完,燕晓雨便在他大腿上捏了一把,道:“我是你的什么,你少要胡说,你快走。” 她说着,便将沐云风推到燕卓身边。 “燕大哥,劳烦你了。” 燕卓点了点头,他不知道她与沐云风之间的事,只怕其中有诈,扶起沐云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马车。只留下燕晓雨看着没有关上的车门,久久不能释怀:“此去一别,不知得何时才能再见了。” “都怪你这烂人!”他看着罗涛,不由心头怒气再起,抄起短刀,冲着他的卵蛋一顿乱扎。 也就在她乱扎时,车门再开,罗狼烟闯了进来…… 第55章 望断白云(11) 刀还握在燕晓雨手里,刀刃上的鲜血欲滴。 罗狼烟看着两腿之间已满是鲜血的罗涛,心下一骇,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哐!”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陨石坠在燕晓雨胸口,压得她喘不上气:“这个罗狼烟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了,自己该怎么办?” 她已拿不出主意,她的心跳实在太快,快到脑子里满是心跳的回声,扰得她六神无主。 “这是怎么回事?” 罗狼烟又问了一遍,这一次,他的语气中已带有三分气愤与七分急躁。 燕晓雨只觉这六个字是一只有着长长指甲的魔爪,顺着她的耳道扎进她的心里。她实在是找不出理由,刀在手上,血在刀上,这一切已很明了。 ——她亲手阉了她的新婚丈夫。 她已没得选,她只能拼死一搏,她猛地大哭,在哭闹中,瞅准机会狠狠地掷出手中短刀。 但在罗狼烟面前,她的刀就和此时的罗涛一样,绵软无力。他抓住那柄飞刀,就像抓一只没了翅膀的苍蝇一样容易:“你竟然伤了少主,我宰了你!” “你要宰了谁?” 说话的人正是罗傲,只见他身着道袍,像一片云彩轻飘飘地落在罗狼烟身旁。 燕晓雨一听是罗傲,登时放开喉咙,哭得呼天抢地,豆大的泪珠暴雨似的砸在地上:“公公,您可要为我做主啊,这个罗总卫三番五次地欺辱我,这次还把涛儿哥哥给……给……” 罗傲一听事关罗涛,忙推开罗狼烟,往马车里头看。 他的手几乎一瞬便抖成了筛子,眼中噙着泪也冒着火,一根根青筋暴起,像一片可怖的纹身。 燕晓雨看着罗傲的神情,心中暗暗一笑,接着道:“公公,你可要我们做主啊。” 见燕晓雨这么说,罗狼烟赶忙解释道:“庄主,你别信……” 但他话还没有说完,罗傲的一根手指已点在他心口,一股剑气刹那穿胸而过。他看着他的胸口,一小股血液正从他心口冒出,就像是一个孩子正在小解。 “庄主,我跟了你···” “刀在你手里,那刀上沾着涛儿的血,你还想说什么?” 罗傲手腕一转,一掌将罗狼烟拍飞了出去,那硕大的身躯就像是一片鸿毛,在空中晃荡了几圈,又落在地上翻滚了许久。 罗狼烟看着马车上的罗傲,沉重的喘息声回荡在他耳旁,他的视线已模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什么,他已分辨不出来,他只知道他眼前的白云正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他再也看不到白云翻滚了。 白云未断,人断魂,涛声不起,雨纷纷。 罗傲将自己外袍披在罗涛身上,抱着罗涛便掠出了马车,他飘飘然飞向应龙城,正如他来时一样,他的身姿依旧风流,但一张脸却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那原本乌黑浓密的长发,也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变得灰白稀疏。 只一刻,他便从壮年步入了老年。 儿子成了废人,罗家就这一根独苗,竟没想到会断在自己手里,白云山庄的百年基业看来是要没落在自己手里了。哎,也不知道那涛儿和那江左公主有没有留下香火。 这世间的欢愁各不相通,有人愁便有人喜。 燕晓雨此刻心情还是很不错的,有了之前的教训,这次他把马车的门关得死死的,那是一丝风也刮不进来。她自己卧在芙蓉榻上,抱着雪狐皮制成的毛毯,想到罗涛以后再也不能纠缠自己,她的心里可轻松极了。 永绝后患,一劳永逸。 ※※※ 燕卓带着沐云风与祥儿会合。 几人一碰面,燕卓便劈头盖脸问了许多问题。 “你和那个燕晓雨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再白云山庄呆了这么长时间,你身上的伤不要紧吧?” 面对着,燕卓的燕氏三连,沐云风挠了挠头,一时间竟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这个事说来实在是太巧合了。” 他将那晚如何逃到燕晓雨房里,如何和燕晓雨一起喝了下了药的酒,燕晓雨又是如何说起罗涛之事等等都告诉了燕卓。 燕卓听完沐云风这段故事只觉离奇,不禁感叹道:“你和燕晓雨还真是有一段孽缘啊。” 不过,沐云风和燕晓雨这段感情终将不能长久,他们一个江湖游侠,一个是江左公主、白云少夫人,身份、地位、世俗都不会允许这两人在一起。而且,燕晓雨还背负着他皇兄的使命,她是一定要待在白云山庄的。 “沐兄弟,为兄有句话还是要说的,燕晓雨是白云公主,她有她自己的使命,你和她走得太近,以后不光是你有危险,连她都会有危险。白云山庄与江左王朝联姻已成事实,你如果不想害了她,还是离她远一些的好。” “燕大哥,我知道了。” 沐云风眼眸黯淡,他知道燕卓说的都是都对的,也都是为他着想。但人一旦尝了爱情的滋味,想要割舍那可就好比登天了。 更何况这还是他的初恋,要是真割舍了,还不如挖了他的心干脆。 燕卓见沐云风神色黯淡,不忍再说,转身走出屋子,想留他一人静静。但身旁的祥儿却悄悄跑到沐云风身边,柔声说到。 “别听燕卓说的,这情爱听不得道理,你听谁过,是靠道理找到媳妇的。你爱了就爱了,勇敢点,只要你们两个人你情我愿,你管那些个身份、地位、世俗做什么。你燕大哥就是心思太深,你少理他,你听祥儿姐的。” 第56章 望断白云(12) 这世间的情爱最是讲不得道理。 这世间有千千万万个女人,便有千千万万个情爱的道理,但一个人就算是知道这千千万万个道理,也可能谈不好这恋爱。 因为这道理是死的,而女人却是活的,谁要是说他真正了解女人,那他不是一个自大狂便是一个疯子。 这女人身上的秘密,莫说是旁人,有时就是她自己也说不清楚,道不明白。 沐云风被燕卓与祥儿的话说得一愣一愣,他不知道是听燕卓的还是听祥儿的。 他就待在原地,想着燕晓雨那张脸,不自觉便将这两人的话都吹散在风里,一句也没留心,他只将燕晓雨留在了心里。 情爱里无智者,谁爱上谁就发狂。 燕卓走到旷野,看着天上的云势,心中不禁感慨:“晴空万里,万里无云。这一次闹了这么大的动静,白云山庄的江湖追杀令还是没发出去,看来这白云山庄是真的老了。” 这次,江左王朝与白云山庄的联姻,说上去是两家强强联合,但白云山庄颓势已露,罗傲固然是强者,但强者也生老病死,强者也需要新的强者接替。罗涛已废,这白云山庄的未来不禁让人唏嘘啊。 罗傲握着罗涛的手,慈爱的目光牢牢锁在罗涛苍白的脸上。他很疼爱他这个宝贝儿子,他恨不得自己能替他承受这份苦,但事已至此,怎么想也不是徒劳。他抚了抚罗涛的脸颊,那一张娇嫩的脸上毫无血色,冷得冰凉。 “好在涛儿还活着,好在他还活着,只不过是没了那劳什子东西,没了它,他还是自己的儿子,这一点永远也改变不了!” 忽地,他的心头一动。 “这武功里既然有凝气成型的法门,这内功是不是也能让肉体失而再生?” 想到着,罗傲神色陡然变得严肃,凭借自己的内功修为,加以时日研究,说不定真的可以创出这么一门功法,既然道家固颜之术可以实施与肌肤,那自己这想法也不见得不可行。 就在他这么想时,身后门窗突然一动,狄惊风已如鬼魅般飘到了他身后。 “你来做什么?” 狄惊风道:“来给你送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狄惊风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纸,递给了罗傲,道:“这是《百炼玄光》是渤海国秘宝,不过我只有这两页,剩下的在燕卓手里,这里面有一些东西,我猜你应该感兴趣。” “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么舍得给我?”罗傲讥笑道。 “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而且论地位我现在是你的属下,属下给管事的送点东西不是再正常不过。” 罗傲脸上的讥笑不改,道:“说罢,你有什么要求。” “通缉燕卓、沐云风,和点苍宣战,自立江湖盟主。” 罗傲道:“你们的要求还真不少。” “这也算不上要求,只要你做了,我们都会出力。对付燕卓与沐云风这俩人,多一个帮手,不就多一分胜算。” “确实,燕卓与沐云风这两人一定得死!”罗傲狠狠道,“白云一滴血,江湖十颗头。这些人头就先找清风明月楼和点苍来讨!” 狄惊风浅浅一笑,道:“愿听盟主吩咐。” 罗傲就这样被狄惊风推上了江湖盟主的位置,事已至此,他也不再想其他事。既然他和江左王朝都想除掉燕卓与沐云风,那他们便有共同的利益,为了能给自己儿子报仇,就算是舍弃这白云基业又有什么可惜。 发盟主令! “丐帮江湖盟主之位得位不正,白云山庄顺天下门派大意,承江湖盟主之位,责丐帮帮主乔镇岳自行卸任江湖盟主之位。清风明月楼楼主燕卓与点苍门徒沐云风,冒犯白云神威,大闹少盟主大婚,刺杀白云山庄刑堂堂主罗烽火与银剑总卫罗狼烟,于此日发布江湖追杀令,诛杀两派者,赏千金,诛杀燕、沐者,赏万金。” 第57章 祸起白云(1) “赊刀人,人赊刀,一把剪刀三两一,一把菜刀四两二,镰刀、砍刀五两整,钱不够,米来凑,舍得米来,赊得刀,剪刀、菜刀、镰刀、砍刀,一把刀来一把米。” 金陵城,秦淮巷。一个佝偻着背的老汉,赶着一架驴车,穿行在繁华的秦淮巷。只见这老汉带着一顶斗笠,背上背着一个硕大的皮袋子,上面插着长长短短各式刀具。 “万里无白云,千里血成河,难见河晏清,无君亦无臣。苍生十年劫,善人尽诛灭。忠良难自保,双燕各自飞,好时有时尽,坏时不到头,要想留此命,还得刀在手。” 那老汉一边赶着驴车,一边这般叫喊,顷刻身边就围上了一帮看热闹的人群。 “老汉,你这砍刀怎么卖啊?”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汉子抽出老汉背上砍刀问道。 “五两银子。”那老汉笑着答道,斗笠下一双眼睛亮堂堂的,竟比那刀刃还要耀眼。 “这么贵?就你这把刀,街口王铁匠三两银子就给打了。”那粗壮汉子道。 “嫌贵,可以赊,一把刀赊一斗米。” 那老汉这话一出,周围人的议论声愈加热闹,要知道就是在金陵城也一斗米,也不过百文,这刀简直和白送似的。 “怎么个赊法?”那汉子又问道。 “一斗米一把刀,不过这米我现在不要,你给我立个字据,讲明姓名住址,到时候老汉自己登门来讨。” “什么时候?” 那老汉一笑,答道:“万里无白云,千里血成河,不见河海清,无君亦无臣。” 那粗壮汉子闻言,哈哈大笑,且不说这“万里无白云”这话玄之又玄,就“千里血成河”“无君亦无臣”这两句便是不可能中的不可能。 这世道虽不说太好,这五大国之间彼此制衡,加之有十大江湖门派纵横,这天下数十年已不见刀光。再且说着无君无臣,这五大国哪一国没有君臣,再怎么变世道,能给皇帝变没了? 众人听着这老汉的话,都是会心一笑,暗道这老汉铁定是要吃亏了,纷纷写下字据,赊了自己想要的刀具。 眨眼间,那一口袋刀具便都被人赊走。 街口,一名丐帮弟子看着人群散开,又见那赊刀人独立离开,转身便急匆匆往金陵分舵跑去。 “报帮主,小的今天在秦淮巷发现一个赊刀人,他赊刀,一斗米一把,说是等到了机缘,自会来讨。”那丐帮弟子将今天的所见所闻报告给了乔镇岳。 乔镇岳叫来彭镇与吴三省,又将那丐帮弟子的话转述给了两人,问道:“老彭,吴长老,你们对这赊刀人怎么看?” 彭镇看向那报信的弟子,问道:“那赊刀人都说了些什么,你细致地再和我说一遍。” “万里无白云,千里血成河,难见河晏清,无君亦无臣。苍生十年劫,善人尽诛灭。忠良难自保,双燕各自飞,好时有时尽,坏时不到头,要想留此命,还得刀在手。”那弟子将那老汉的打油诗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又将那机缘又说了一遍,“万里无白云,千里血成河,不见河海清,无君亦无臣。” 彭镇负手站着,面色凝重,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说不定是那些旁门左道想散布什么消息,借此达成某些目的。” “什么目的?”乔镇岳问道。 “这我也一时猜不出来,可能是在警示我们,也可能是在妖言惑众,但无论怎么说我觉得这事和白云山庄有关。” 一旁,吴三省也开口道:“我和老彭意见有的相同,也有不同。我先说相同的,今早上我接到探子密报,说是白云山庄要自立为江湖盟主,他还对燕卓与沐云风两人发了江湖通缉令,还说我们丐帮得位不正。” “追杀燕兄弟与沐云风?” “是的,白云山庄说他俩搅了白云少庄主大婚,还刺杀了白云双绝‘烽火狼烟’,在江湖上悬赏万金,缉拿两人。就连两派门人也受牵连。因此,我觉得这赊刀人的词绝对和白云山庄有关,他说万里无白云,可能就在暗示,白云山庄将会覆灭,并且他的覆灭可能还会引起一场血雨腥风,说不定还要波及五大国。” “老吴,你这危言耸听了吧。”彭镇道。 听了彭镇这话,吴三省是不急不恼,只悠悠讲起往事:“老彭,你经历过不知道。那还是五十年前,我们村里也来过一个赊刀人,也是说一把刀一斗米,不过他说的机缘是,等到天下四分五裂之时,来讨米。当时谁能想到短短一年后,六王内乱、巫蛮入侵,这天下真还就四分五裂。你说这战祸一起,那米价飞涨,一斗米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在乱世可是有市无价,我们村子有人甚至卖儿卖女才还清这赊刀人的一斗米。” “卖儿卖女?”彭镇一愣道,“就一定得还,不还他还能杀了你?” 吴三省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村还真有人不还,不过他们没几天就在家中暴毙,村里人都说这群赊刀人是精怪所变,趁着乱世来夺人精气,助自己修炼。” 彭镇牛眼一瞪,他心中对这些牛鬼蛇神之事本是不信,但想起吴三省平时为人谨言慎行,断不可能说出没有根据的话:“这世上怎么可能有精怪,一定是别有用心之人。” 吴三省点了点头,道:“后来,我也私下调查过,这赊刀人自称是鬼谷后人,刀也,道也,可能是懂得些不传之术的山人,趁着乱世惊醒世人。” “那他们也不能逼得人卖儿卖女吧?”彭镇道。 乔镇岳摆了摆手,示意两人不要再争,道:“赊帐还账,天经地义,这怨不得别人。只是这帮人这时候出来,说不定真有什么事。” 话音刚落,大帐外又有几名丐帮弟子闯进来,匆匆道:“帮主,长老,接南阳密报,南阳出现赊刀人。” “帮主,接幽州急报,赊刀人已显幽州。” “接胶州报,胶州也出现了赊刀人。” …… 第58章 祸起白云(2) “万里无白云,千里血成河,不见河海清,无君亦无臣。” 这四句话如星星之火般,顷刻间便传遍整个天下,王朝与江湖对此各有所想。有以此为契机,想谋求更大势力范围者,有为天下苍生担忧者,也有认定为鬼神之说,不屑一顾者。 纷纷众生相,同途不同行,亦各有所思。 燕卓、沐云风、祥儿三人离开了白云山庄地盘,一路上乔装打扮,逃到了抚州。在抚州城,三人也听说了这赊刀人的预言。 明月客栈。 沐云风看向燕卓,问道:“燕大哥,你怎么看?” 燕卓道:“沐兄弟,你猜这鬼神总是假借人口说出这些预言?” 沐云风不解道:“这我也不知道,师父、太师祖总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或许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没有慧眼看不到神仙,神仙只能假借人口。” 燕卓摇了摇了头,道:“你们道家讲人得到飞升,这神仙得到之前也是人。所谓神皆出自人口,神鬼之言亦然,这群赊刀人只不过是为了某些人服务罢了。” “什么人?”沐云风不禁发问。 燕卓一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按照他们所说的话。万里无白云,可能暗示着白云山庄会在十大派上消失,千里血成河,暗示这天下将会发生大战。不见河海清,无君亦无臣,可能是说,这天下永无宁日,各国皇帝与臣工都会消失。” “这怎么可能?”沐云风惊讶道,“这天下怎么能没有皇帝呢?” “可能是他们危言耸听吧,这些赊刀人的预言可以有许多解释,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你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祥儿眉眼一扬,“沐公子,我们大丹国有观星司就是专门看星象,我父王说他们有通灵之能,就和我们习武之人有内力一样,这些赊刀人说不定就是这类有通灵之能的人。” 燕卓苦笑。 沐云风尴尬地摸了摸头,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砰。” 就在几人沉默时,敲门声突然响起。 燕卓赶忙将手中放在嘴前,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对着两人使了一个眼色。 不过,门外那人好像并没有敌意,先开口道:“是燕大侠与沐大侠吗?我是丐帮弟子,乔帮主有话要传给两位。” 一听是丐帮弟子,燕卓心下也放下了警惕,开门将那丐帮弟子迎了进来。 祥儿看着燕卓,小声对沐云风说道:“沐公子,你看到了吧,聪明人也不过如此,燕大哥也不能通晓未来。人都有缺点,不要在意自己。” 沐云风一愣,隐隐觉得祥儿这句话里似是话里有话。 祥儿是姑娘,心思自然更细腻、敏锐。她听了沐云风讲起他与燕晓雨的事,心下当即就知道沐云风的心病,所以一路上时不时便敲打一下,希望他勇敢起来,可以依靠自己的决定面对这份感情。 祥儿这边敲打着沐云风,丐帮弟子也将乔镇岳的话带给了燕卓。 “燕兄弟,你和沐少侠所做之事,愚兄也有耳闻,为公道敢大闹白云大婚,真英雄也,愚兄不能亲至,真是遗憾啊。现如今,白云山庄自立江湖盟主,这十大派中已有青城、铁线表示支持,愚兄也要询问其他各派的意见,这金顶宫希望兄弟与沐少侠替为兄跑一趟。” 第59章 祸起白云(3) 燕卓想着乔镇岳所说,心道,看来乔大哥也被白云山庄突然自立搞得焦头烂额。 “兄弟,乔大哥让我们去金顶宫,那他是要去少林吗?” 那丐帮弟子一愣,道:“帮主说燕大侠有超人之智,在下来时还不信,现在看来真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了,帮主昨夜已动身前往少林了。” 燕卓一笑,对那丐帮弟子的一阵马屁并不放在心上,道:“乔大哥刚成为江湖盟主,白云山庄就以得位不正为名诘难丐帮,实在是过分,还请丐帮的兄弟放心,燕某一定不辱使命。” “有燕大侠帮忙,他白云山庄也闹不出什么名堂。”丐帮弟子一听燕卓愿意帮忙,了了差事,心下一快冲着白云山庄便是一顿嘴炮输出。 “这白云山庄的罗傲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和我们帮主抢盟主之位,他也不撒泡尿看看,他是什么货色,江湖大会上被巨鲸帮的徐成业打成重伤,他还真舍得他那张老脸。再看他那个儿子,就会靠着他爹耀武扬威,一个绣花的草包,在丐帮地盘还敢伤我们丐帮的弟子。我们帮主宰相肚子里能撑船,不和他们计较,他们倒好,倒打一耙,还说我们得位不正……” 燕卓对那丐帮弟子的嘴炮充耳不闻,心中只默默想着:“乔大哥连夜出访少林,看来是真的着急了,十大派里白云山庄获得青城与铁线门的支持,不知道罗傲什么时候和狄惊风、范震山串谋的,铁线门手中所握财富足以敌国,白云山庄有他支持,确实棘手。” “对了,不知道兄弟,来的路上听没听到赊刀人的预言?”燕卓问道。 “这可是最近最火的事了,江湖子弟哪个没听说。”那丐帮弟子一脸兴奋,“燕大侠你说是不是天灭白云山庄,这赊刀人都说,万里无白云,看来白云山庄是要有灭顶之灾了,也难怪他们招惹了丐帮就要做好遭天谴的准备。” “这信使的话怎么这么多。”燕卓心里不由叹了口气,“就这大嘴巴,乔大哥也不怕他走漏了丐帮的消息。” “燕大侠你怎么看着赊刀人的预言?”丐帮弟子问道。 “天灭不灭白云,这不好说,但这祸乱由白云而起,说不定要搅乱整个江湖。”燕卓答道,“那赊刀人的预言,千里血成河,如果是真的,这天下一定是有一场劫难,到时候这十大派绝没有一家能独善其身。” 那丐帮弟子点了点头,道:“在下事办妥了,现在向帮主复命了,燕大侠咱们有缘再见。” 说罢,这丐帮弟子,身子一低,一个“旱地拔葱”便掠上了房顶,几个提纵便消失在天际。 这人轻功利索,显然是个高手。 而一个高手绝不会说一些没有目的的话。 燕卓看着那人已消失的背影,心中一怔:“这人···这人···是装出一副大嘴巴的样子,来套自己话的?”他不禁扶住了额头,心中狠狠骂起了自己,人家几句话便将自己心思搅乱,还好这人是乔大哥的属下,要是仇人的探子,自己这不是全撂了。 “什么事啊,燕大哥?”身后,祥儿见来人已走,开口问道。 燕卓摆了摆手,道:“没什么事,乔大哥让我帮个忙。” 他说罢,扭头看向沐云风,说道:“沐兄弟,事已至此,你肯定不能回点苍了,和我一起去趟金顶宫吧。” 沐云风知道自己给师门闯了大祸,但自己不解释清楚,又怕师父、太师祖担心,道:“燕大哥,我想给师父传个书信,告诉师父、太师祖事情的经过,然后我要退出点苍,或者让师父将我踢出师门,我不想给师门惹麻烦。” 他说这话时双手一直摸索着膝盖,那种窘迫的样子,和他师父张佑乾一模一样。 燕卓知道他心中所想,道:“飞鸽传书吧,你现在回去万一被白云山庄发现,对你和师门都不好。” 沐云风点了点头,眼神空洞,就像是被抽去灵魂似的。 “沐兄弟,这侠字,不好当,有些苦痛,是一定要受的。” 燕卓拍了拍沐云风的肩,又将目光转向祥儿。 “祥儿姑娘,我和沐兄弟要去金顶宫,正好要路过大丹,咱们就……” 没等燕卓说完,祥儿就抢着开口道:“你是不是要说咱们就在大丹就此别过,后会有期,有缘再见?” 燕卓点了点头。 祥儿接着道:“燕大侠,我劝你想也别想把我一个人撇在玉女宫,你们别忘了你们在白云山庄闯祸,是谁给你们殿后的,你们欠我这么大的情,别想一走了之。” 人情债,人情还。 更何况,这燕卓与沐云风之间不仅仅是人情债,还是情债。 这情债,也只能情还。 燕卓看了看垂头丧气的沐云风,又看了看不依不饶的祥儿,心中只能苦笑道:“造孽啊,造孽啊。” ※※※※ 一匹黑马,马上一个黑衫汉子。 黑马良驹,四蹄如风。黑衫汉子双眸带电,器宇不凡。 马唤黑风,是丐帮帮主乔镇岳的宝马良驹,马上那气宇不凡的黑衫汉子,自然就是丐帮帮主乔镇岳。 乔镇岳已赶了一夜,他的须发随飞向后飞扬。 ——是风急马快。 ——也是心急如焚。 最近,江湖上实在是不太平。先是,白云山庄自立江湖盟主,青城与铁线门已表示支持,好好的十大派同盟顷刻土崩瓦解。再是,那些神秘的赊刀人又出现在江湖,所说所言,或是危言耸听,或是警世良言,谁也说不清楚。 乔镇岳的心很急,他是江湖盟主,他当然想着江湖安稳不生波澜,但白云山庄已挑起事头,他不能坐视不管,能从中调停自然最好,如若不能也得做好完全的准备。此次,他来少林,便是谋求少林寺的支持。 “咕噜咕噜。” 正当他思索江湖大事时,他的肚子已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其实这也怪不得肚子,人思考时总会消耗更多体力,更何况,他已赶了一夜的路。 乔镇岳抬头看了看日头,又催了几步,看到不远处已有界碑——登封。 “少林寺也不远了,就在这镇里先吃些东西吧。” 他这么想着,黑风四蹄追风,已跃进了登封城,但一进城,映入眼帘却不是商贩、集市,而是一座修饰华丽的妓院。 ——少林寺的地盘竟然有了妓院。 ——而这妓院的名字竟然还叫少林妓院。 第60章 少林妓院 这少林妓院上下足有五层,亭台楼阁、歌楼舞榭,所造无不精巧风雅,说是桂殿兰宫也毫不过分。 这妓院门前带着一弯溪流,溪水两边种着芳草、翠竹,风儿一吹,便是落花如星,竹声郁郁,一声鹤鸣从院内传出,清亮婉转。闲看一处便是美景,即闻竹笙便晓春心,当真是“竹里通幽,松寮隐僻,送涛声而郁郁,起鹤舞而翩翩。” 若不是大门上“少林妓院”四个金字,乔镇岳还以为这是江左朝里某位大人的私人园林呢。 他又仔细看了看那“少林妓院”那四个金字,笔势刚劲有力,不像是俗人所书,再看落款竟是少林寺永化堂首座圆融。 这少林寺下属共有十堂院一经阁:罗汉堂、般若堂、菩提堂、戒律院、证道院、忏悔堂、药王院、舍利院、藏经阁、达摩院、永化堂。每一堂院设一名首座,都是少林寺里德高望重的得道高僧。 “少林高僧给妓院题名?”乔镇岳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要知道这少林寺是天下禅宗之首,在了戒大师治下,已有“天下主持皆出少林”之称,其佛法之高、戒律之严可想而知。 在少林寺佛教圣地竟然有妓院,竟然还以少林冠名,这种事任谁也想不到啊。 就在乔镇岳觉得不可思议之时,那店里一名老鸨已走出门,发现了乔镇岳。她看乔镇岳衣着、长相虽是粗犷,但坐下一匹马却是不凡,上眼一看,风棱瘦骨成,竹批双耳峻,正是大宛的汗血宝马。 老鸨知这乔镇岳定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扯着一嘴红唇、摇曳着柳叶腰道:“大爷,来了少林不逛逛少林妓院,那不白来少林寺了,我们这的姑娘年轻貌美,都是经过调教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保准大爷你玩得舒服。” 乔镇岳见老鸨迎来,心中大道不好,这江湖有四种人不能惹:和尚、道士、女人、老鸨。这老鸨一行占了俩,招惹了少说要头疼个三五天。 他勒马避开老鸨,想着赶快逃离这江湖四不惹,但他刚跑,身后老鸨的骂声便追了上来。 她骂得极快,就连他坐下的汗血宝马也避之不及。 “挨千刀的玩意,找老娘的不痛快,白听老娘几声大爷,没有卵蛋的家伙,来了少林妓院也不知道享受,来了西登封还不知道享受,当那没娘的正人君子去东登封啊……” “东登封,西登封?”听着那老鸨的叫骂,乔镇岳心头一愣,“这登封城什么时候还分上东西了。” 他心中这么想着,眼往街上扫着,就在这通往嵩山少林的大道上,一道由黄色油漆的竖线将这大道一分为二。 乔镇岳看着这条黄线,这只有碗口粗细的黄线从城门口开始,一直蔓延到嵩山脚下,而这少林寺的大雄宝殿正对这大街,这黄线分割了登封城,说不定也要将少林寺一分为二。 他这般想着,看到街口有一家买包子的小摊子。 这包子摊说来也奇怪,这一个街口,东西两边各有一家包子摊子,立的招牌也是一样,都是横山大包子,只不过一个喊着大馅素包子,一个喊着大馅肉包子。 乔镇岳勒马,在那肉包子摊子边落脚。 “兄弟,你这个包子真不错,看着就好吃。”乔镇岳看着那热气腾腾的包子,奉承道。 这买包子的兄弟也是豪爽,一掀蒸笼,将满满一笼屉包子显在乔镇岳眼前:“客官,您来几个?” 乔镇岳搓了搓手,道:“来十个先。” “好嘞。”这人也不奇乔镇岳一个人怎么吃十个包子,手脚麻利地将包子包了起来,递给了乔镇岳。 “客官,这摊子边有座,您可以坐着吃。” “不用,站着吃好消化。”乔镇岳摆了摆手,对着包子就是一大口,“嚯,这汤多馅足可真香啊。” 卖包子的兄弟一笑,道:“十几年的手艺,少林寺的首座吃了都说好。” 乔镇岳一愣道:“少林寺首座?你这不是肉包子吗?少林寺的首座还能吃荤了?” “客官,外地人吧。”那兄弟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这少林寺里现在正僧俗僧各有各的规矩,正僧守戒律,而俗僧不用守,您看见这大街上的黄线了吗?这东边是信仰佛教的正道修士居士住的地方,要守佛教的清规,而这西边则是俗僧、寻常商贩、旅人住的地方,啥也不禁、自由自在。” “俗僧在这西登封也是自由自在?”乔镇岳问道。 “那可不,看见那少林妓院了吗?那可是永化堂首座圆融大师的产业,他就是少林寺的俗僧,每到晚上,这少林寺的俗僧便到这妓院里寻花问柳,好不快活,听说里面还有专门为俗僧准备的礼佛堂,寻欢、礼佛,两不耽误。” 瞠目结舌! 乔镇岳听得是瞠目结舌,他早就听说少林有正俗之分,但没想到正俗之分已到如此地步。 “你们这西边自由自在,那东边的看着不眼红,就说这少林寺里的那些正僧能受得了俗僧如此?”乔镇岳问道。 那卖包子的兄弟,突然将声音降了下来,悄声说道:“您到少林寺是办事吗?我看您的样子像是外地来的侠客,我跟您说,现在少林寺里正僧、俗僧是互相看不上,这式个堂院里正僧占了六个、俗僧占了四个,名义上虽是正僧占优,但两派旗鼓相当,特别是这般若堂的首座圆济,他可是俗僧之首,手段雷厉,前几天几个正僧挑事,就被他正法了。您要是去办事,可得小心这个圆济。” 就在这兄弟小声说着时,对面那卖素馅包子的兄弟,开口道:“老二,你少背后说少林的坏话,你守着那街口卖肉馅包子已是对佛祖不敬。” 原来这两家包子铺的老板是亲兄弟,西边肉包子是老二,东边素包子是老大。老大一心向佛,对少林寺极为崇敬,而老二呢,说不上对佛祖崇敬,当然也说不上厌恶,他只是不想大哥一直管他,所以就去卖了肉包子。 其实这天底下的兄弟都一样,管了嫌烦、不管心里又没底,两个人虽是血脉相连,但话头上总是少不了一点小矛盾、小冲突。 老二听到老大教训,心里虽是不服,但也不再多说什么。 乔镇岳手里捧着包子,遥望着少林寺那巍峨的山门,心中既空且惊,这些年他敬重了戒大师,一直没向少林安排暗榜弟子,但没想到少林内部正俗之争已到如此,也不知道这次白云自立,少林寺正俗两派意见如何? 第61章 佛光不照 少林寺坐落在少室山,属嵩山一脉。 少室山山势雄峻,三十六锋山势陡峻,但通往少林的山路修得规整至极,一长列宽大的石级,鳞次栉比、规模宏大。 乔镇岳骑着黑风弯折而上,一路上见飞泉泻万仞,流珠溅玉,又看群山浩渺,一片葱翠。他这般看着,心中不禁感叹,如此美景当真世间少有,怪不得达摩祖师选在此处清修。顺着山路又走了几个弯,遥遥看到黄墙碧瓦,正是少林山门。 “少林寺的山门都修得如此壮阔,天下禅宗的名头可真不是盖的,就这大门估计就得几百两银子了吧。”他看着少林山门前的四大天王,心中不禁感叹,“都说佛教里讲究众生平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但他们如此执着于表象是不是也沉迷在这相里。” 乔镇岳心中这么想着,不由对这少林寺里除了戒大师外的僧人,看轻了一分。他继续顺着山道而行,只见林中森森,藏着一片碑林。这石碑一个个直挺挺竖在林中,就像是一颗颗小树,这些石碑上大多是各地的达官贵人捐来的。其中一块大碑硕大,在一片小碑中格外显眼。他瞥眼一看,只见上书四个大字:天下武宗。 他心中一怔,不由想到:“这少林寺本就不靠佛道兴盛,只因这少林和尚曾在前朝内乱中,替王平乱,其中显著者有十三人,被前朝皇帝封为十三大将军,少林寺也因此被前朝皇帝御封为天下武宗,少林寺这才兴盛,也就是从那时起,少林武功名驰天下。” 正当他出神间,忽听到两声呵斥,一对戒棍已当胸而来。 乔镇岳一愣,只听“砰的一声”一对戒棍已打在胸口。 这两支戒棍都有碗口粗细,守寺僧人也长年习武,这一棍子不说有千斤之力,百斤也是有的,但这两棍打在乔镇岳胸口,乔镇岳只是整了整衣口,毫发无损,反倒是那两名守寺僧震得虎口崩血。 “你这恶徒使得什么下三烂招数?”那守寺僧人看着自己的虎口,喝问道。 啊啊啊啊,这就是传说中的恶人先告状吗? 乔镇岳看着那两名僧人怒气冲冲的样子,心中觉得既好笑又可气,道:“你们两人先动手打人,怎么又说我下三烂呢,再说你们身为少林僧众,不应该慈悲为怀,怎么可以不明所以,便出手伤人呢?” 这两名僧人听乔镇岳如此说,怒气更盛:“你是眼瞎吗?没看到前面立着下马碑吗?就是王公大臣到了那下马碑也得下马徒步进寺,你这人不守规矩,出手伤人,还强词夺理!” 乔镇岳扭头一看,自己身后当真有一个下马碑,刚才出神之际,竟没有看到,心下当即觉得有愧。但又一想,这两和尚要是其他江湖门派的弟子,说自己眼瞎也就罢了,但这少林子弟什么时候也这么口无遮拦了? 罢了,罢了,这次自己上门也是算是对少林有事相求,客气一些,退一步海阔天空。 “好,是在下冒犯了。”乔镇岳翻身下马,拱身行了一礼,客客气气道,“丐帮乔镇岳造访少林,还劳烦两位师傅带路,在下有要事与了戒大师商量。” 那僧人冷冷道:“你要见了戒方丈,得预约,方丈日理万机没空搭理你这丐帮的闲杂人等。” 这少林守寺僧都是少林寺的入门弟子,他们自进了少林,便被告知这少林是天下武宗,加之少林是前十年的江湖盟主,他们心中秉着,“既在少林,不知他门”的理念,虽是知道丐帮但却不知道这面前之人便是丐帮帮主,傲慢之意溢于言表。 乔镇岳这时两双手掌已握得吱吱作响,但想到自己是求人办事,心中不由又是隐忍了几分,客气道:“那就劳烦两位就说丐帮帮主乔振岳求见。” 说罢,便将自己腰中令牌丢给了两人,牵马朝山下走去。 那两名僧人看着手中的令牌,再听着乔镇岳刚才所说的丐帮帮主,心中隐隐感到不妙,抓着令牌,迈开大腿,朝着大雄宝殿一路狂奔。 乔镇岳牵马走过下马碑,跃马直冲,欲将心中愤愤之情,甩在猎猎风中。此时此刻,什么崇山峻岭,什么飞泉流瀑、鸟语花香,统统激不起他的兴趣,他只想赶快奔下着少室山,找上一个酒馆好好醉上一回。 有时候这酒就像是一种壳子,蜗牛的壳子,躲进去,便能将世间所有的愁情关在门外。 乔镇岳的面前已摆了十几个酒坛子,虽说这酒坛子不大,只和美人的小脸差不多大,但都是十年的陈酿,酒香也烈,常人喝了这十几坛子怕是早就醉死了,但乔镇岳却越喝越精神,一双本就炯炯有神的眼睛也是越喝越有神采。 “倒酒!”他自说自话,已将一碗酒,倒进胃里。 “好酒!好酒!” 又是将一碗酒倒进胃里,这“倒”字在乔镇岳这里,当真是名副其实,那酒没过口腔,顺着喉咙便流进胃里,豪爽至极。 ——只有好酒才配这么喝。 ——也只有好汉才配这么喝酒。 忽的,一声女子的尖啸从门外传来。 乔镇岳左耳一动,显然是听见了声响,但他却并没有动身。 女人,在江湖就是麻烦的代名词,他此时并不想惹麻烦,特别是在他心烦又喝了许多酒的时候。 “救命啊,救命啊!”那女子的声音越来越近,也原来越凄厉。 乔镇岳一碗酒停在嘴边,酒浆扬起涟漪,酒香已扑鼻。 停在嘴边的酒,就像是脱光了衣服的美人,都是男人很难抗拒的诱惑。 “砰!” 碗坠在地上,碎了一地。 乔镇岳人如飞箭,眨眼已冲出了酒楼,向着那女子叫喊的方向冲去。 街口。 一个女子,十六七岁的模样,头上挽了两个圆圆的吉祥髻,圆溜溜的眼睛里噙着泪水,娇滴滴的模样,我见犹怜。而她身边,两个身穿灰色的僧袍的僧人正拉扯那女子,将她拖向城门口那家妓院。 乔镇岳看得仔细,那两个和尚头上烧着戒疤,身上穿着少林寺的灰袍、灰布鞋。好啊,好啊,这少林寺的和尚,不光随意出手商人,还在这光天化日下,强抢民女,他一声怒喝,手中已聚起内劲。 醉意助着怒气,一双拳掌如惊涛拍岸一般,径直掠向那两名灰袍僧人。 第62章 成佛作祖 乔镇岳这一双拳掌,借着酒意与怒气,是既狠且巧,只一击便将那两名僧人推倒在地,接连翻了四五个跟头。 “草!” 那两个僧人虽是连翻了几个跟头,但也因此卸去乔镇岳拳掌上的劲力,加上他们两人横练功夫已是不俗,竟是没伤到筋骨。眨眼间,一个鲤鱼打挺,皆是翻身而起。 “少林寺的事你也敢管,活得不耐烦了?” 这两名僧人说着,向着乔镇岳左右齐攻。为左这名僧人,左掌拂了个掌花,右肘已当胸而出,一招“黄莺落架”干净利索,而在右这名僧人,上身一转,一招“双峰贯耳”,势大力沉。 这两招都是少林罗汉拳中的招式,虽是入门武学,看似平平无奇,但练到精深之处,却是威力无穷。 乔镇岳见这两人一招一式有模有样,知道这两人绝不是少林寺刚入门的弟子,于是也沉心应对。他双手画弧,腰劲下沉,一招“百鸟朝凤”当即击出,这一招大开大合,宽打高举,拳掌劲气所到,实有裂石之力。 见乔镇岳拳势强劲,为左那僧人也不硬攻,身形一转,已从拳风中溜了出去。见同伴溜走,在右着僧人嘴角一弯,知道自己这招“双峰贯耳”定会结结实实打在乔镇岳胸口,这是他们两人练习过无数遍的招式,一人佯攻,一个抢攻,左右配合。 乔镇岳见为左那僧人溜走,不慌不忙,使出一出“雷打七星”,这一招双掌如电,一下子便拍在为右和尚的脸上。 左边那和尚见同伴倒地,化拳为指,从侧面连点乔镇岳手上的“阳谷”“养老”两道穴位。 这一招拈花拂穴手,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拈花指中的功夫,寻常人一指只能打一穴,但这拈花拂穴手练到精深,一指可连打七穴。这和尚虽只能一指二连,但在少林小辈中也算不易。 乔镇岳看着这招式,心中纳闷,“按理说像拈花拂穴手这种功夫,在少林也算是精进武学,想要修炼少说也得在少林寺待个七八年,可在少林待了七八年的和尚怎么会做强抢民女的勾当。” 见那双指已然来袭,他也来不得细想,哼了一声,击出一招“势拔五岳掩赤城”,这一招是乔镇岳拳掌绝学,一招一式间冲贯内劲,只双拳错出的拳风,便炸裂如雷滚。 那和尚手指刚触碰到乔镇岳手臂,便被这刚劲内力反噬,两根手指“咯嘣”一声,断得粉碎。 “好家伙,敢招惹少林寺的弟子,不怕死的留个姓名?” 这两名僧人一个捂着断指,一个捂着腮帮子,虽是狼狈不堪,但说起狠话来却是丝毫不虚。 “乔镇岳。”乔镇岳冷冷地答道。 “有些胆子,你给我在这等着,你等着,看你佛爷怎么收拾你!”说罢,这两名僧人一溜烟便朝着少林寺的方向跑去。 乔镇岳看着那两名少林弟子的背影,不由叹了一口气,少林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堪。他这般想着,身侧被救下的那姑娘已怯怯开口。 “多谢……” 这姑娘十六七岁的模样,正是天真浪漫的年纪,心中对于人情往来不甚了解。他见乔镇岳模样粗犷,身形伟岸,好像不能称他为“公子”,但是按照村里的叫法,叫他“大哥”又好像不合规矩,一时间竟然不知道称呼乔镇岳,一声“多谢”拖在嘴里,没了下文。 乔镇岳见她扭捏的样子,心下当即明白,开口道:“叫我乔大哥就行,不用在乎那些礼仪规矩,我一个花子,不在乎那些。” 那姑娘杏眼瞪得圆鼓鼓的,秀眉深蹙,显然是不相信乔镇岳所说。她左看右看,仔细打量着乔镇岳,他模样虽是粗狂,但面有狮虎之相,眉黑如炭,眼似刀锋,一圈络腮胡子连着鬓发,迎风而动,就如雄狮狮鬃一般。 乔镇岳看着这小姑娘圆头圆脑,两个吉祥髻晃动着,甚是喜人,又见她左右探头探脑的模样,天真浪漫至极。 “别看了,走我请你吃饭,正好我也有事情想问你。”乔镇岳挠了挠后脑,不好意思地说道。 那姑娘犹豫了一阵,才怯怯地点了点头,跟着乔镇岳朝那酒楼走去。 见姑娘落座,乔镇岳喊来小二将酒坛子收拾了收拾,又叫了一盘牛肉,一盘豆腐,一盘青菜,一盘辣椒炒肉,一大盆米饭。 “你叫什么名字啊?”乔镇岳挠着后脑问道,这是他第一次单独和女子吃饭,心中有些害羞也有些畏惧。 “我叫双儿。”双儿看着那十几个酒坛子不由愣了,一个人能喝这么多酒,简直比大水牛还厉害。 “少林寺那两个和尚为什么劫你啊?”乔镇岳问道。 双儿一愣,出神了许久,才开口道:“我爹爹租了少林寺的地,但我爹爹三个月前过世了,欠了少林寺的租子钱一直还不上,那几个僧人准备把我卖到少林妓院。” 农人佃田种地,全靠天时勉强糊口,年景好的时候,交了租子还能余下粮食养家,年景不好,只能赊东家的帐,等着来年连本带息一起还。 “你家欠少林寺多少钱呀?”乔镇岳问道。 “三两。”双儿答道。 三两银子就想要一个姑娘的清白之身,乔镇岳一拳砸开桌子上,震得桌上碗筷哐哐作响,这少林寺还是那个成佛作祖的少林吗?他们这是成魔作头,是自甘堕落,他们就不怕死后下拔舌地狱,过刀山剑林之苦? 双儿被乔镇岳一拳吓到,两只眼睛畏惧地看着他,像一只离群的小鹿,怯怯发抖。 乔镇岳见自己吓到双儿,又挠了挠自己后脑,道:“双儿姑娘别怕,我就是这般火爆脾气,你欠少林的三两银子我替你还,你吃完饭安心回家。” 一听到回家,双儿两只眼睛由怯意变得黯淡,两滴泪水从眼角缓缓溢出,在阳光下,闪出点点银光,像两颗小小的水晶。 “爹爹死了,我就没家了。” 哭了?这姑娘哭了? 乔镇岳心下一乱,竟是手足不错。 乔镇岳,一个面对百臂、千手也不曾畏惧的当世英豪,一个吞风吻雨、欺山赶海也不曾彷徨的江湖游侠,竟因为一个女子的泪水变得手足无措。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双儿姑娘你不要哭了。” 乔镇岳想要擦去双儿脸上泪珠,但碍着男女有别,不敢上手,只能愣愣地呆在原地,盼着她早些止了眼泪。 “就是他!就是他抢了咱们的姑娘,还打伤了我和顺心师弟。” 正当乔镇岳手足无措之时,那两个和尚已带着帮手赶到酒楼门前,十几个和尚,手持戒棍、戒刀,将酒楼大门堵了一个水泄不通! 第63章 呵佛骂祖 “譬如钻火,两木相因,火出木尽,灰飞烟灭。”——《圆觉经》卷上。 门前,风萧人寂。 热闹的长街因为这一队僧兵的到来变得寂静非常。 酒楼老板挂着笑、搓着手,走到乔镇岳身旁,语气中带着乞求道:“好汉,我这个小店小本生意,您看……” 乔镇岳自然懂这老板的意思,万一在酒楼里动起手来,刀棒无眼,砸坏了桌椅还算小事,万一伤了性命,这小店沾了血光,怕是就开不成了。他也不难为这掌柜的,冲着双儿使了一个眼色,领着这天真烂漫的姑娘一同出了酒楼。 乔镇岳刚一出门,这掌柜的便领着小二将门板、门栓一股脑地顶在门上,生怕这一对瘟神再回来。 双儿听着身后“叮咣”,肩膀一抽,不由便躲在乔镇岳身后。 “就是他,就是这人打了我们!”顺心和尚指着乔镇岳叫喊道。 乔镇岳看着面前十多名僧兵,凛然不惧,大笑道:“就是我,我就在等着各位佛爷修理我呢。” 那打头的僧兵脸色一冷,手中戒棍当即在地上一顿,震起簌簌灰尘,手中劲力着实不小:“这位施主好大的胆子,敢在少林寺的地界,打伤我们少林弟子。” “我胆子再大,也不及你们这群和尚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胆子大,三两银子便想要一个女子清白,你们慈悲之心都喂到狗肚子里了吧。” 顺心听着乔镇岳所说,心中一怔,不由他接着说,便喊道:“狗贼,你讨打!”说着他便作势前冲,但他还没冲到乔镇岳面前,便被乔镇岳掌气推出去了数丈。 众僧兵见同门被欺,一声“结阵”,九根戒棍齐刷刷挺在乔镇岳面前,这九根戒棍高低错落,一出手便是棍影点点,直戳向乔镇岳前胸九处大穴。 这一招式名为“丹凤朝阳”是达摩降魔棍中精要招式,一棍便是一凤,九棍便是九凤,端的厉害非常。 乔镇岳心下暗暗赞许:“这少林功夫确实不凡。”他当下不敢以力硬拼,只一味腾挪闪避,料想这招式繁复,难保这九人不出差错,只待他们脚下慌乱,再行抢攻。这结阵的功夫,虽是聚众人之力,但只有只要有一分出了差错,阵势立破,这威力也就不及一人之力了。 但哪知这九人配合极其娴熟,恶斗良久,这阵法也不见丝毫破绽。 他们一招“丹凤朝阳”使毕,紧接着“悍雷轰木”“哪吒闹海”“五丁开山”等招式一招连着一招,鱼贯而出。这“悍雷轰木”“五丁开山”都是极霸道的招式,而“哪吒闹海”又是极灵巧的招式,这九人三三又成一阵,三招交替往复,棍影翻飞,当真如生出百臂千手一般。 乔镇岳见这九人招式毫无破绽,决意险中求胜,竟不再闪避,凝气催起一双红掌,直冲冲逼向打头那僧兵。那僧兵见一双血红手掌迫向自己,心下一骇,心中不知他使得什么招数,手中戒棍陡然提起,改砸为扫,欲要护住自己前胸。 乔镇岳见他变招,当即伸出左手抓出棍头,右手一击拍在戒棍当中,碗口粗的戒棍当即两截。他不等僧兵反应,脚尖一点,已如猛虎下山掠出少林棍阵,这两招兔起鹘落,刚猛迅捷,着实惊呆了一众僧兵。 但也没空给他们惊讶,乔镇岳打开缺口,一手“雷打七星”,双手以奔雷之势直打身旁其余少林弟子。这本是极快的招式,但其余少林弟子身形一转一招“铁牛耕地”,八杆戒棍纷纷护在身前,如铜墙铁壁般,近不了身。 “通北师兄,接棍!”说话间,一名少林弟子将手中戒棍丢给那打头的僧兵。 通北和尚,一个“旱地拔葱”跃上半空接住戒棍,只见他自空中身子一拧,借着腰劲使出一招“驱云赶月”,这一招极其漂亮,乔镇岳看了心中也暗暗称赞,双眼不由在这通北和尚脸上,扫了一眼。只见这和尚,肤色如黄铁,两道眉毛稀稀疏疏,双眼无神,虽是在生死相搏,但好像也提不起精神似的。 这和尚眼上虽是无神,但手中招式确实不含糊,“推窗望月”“白猿问路”一招接着一招,招数力猛,颇有威势,再有身后八位同门掠阵,一时间越打越勇,直冲不退。 乔镇岳见他这模样,手中劲力更涨,手掌处的鲜红从手腕直漫到手肘,犹如血染。 掌棍相交,只听一声闷响,一杆戒棍当中开花,已然短成两截。 “来棍!”通北和尚一喝,手中又接一棍。 一棍出,一掌亦出,戒棍又是当中开花。 “来棍!”“来棍!”“来滚!”…… 通北连喊七声来棍,七杆戒棍在乔镇岳掌下接连开花。 那顺心和尚见通北师兄吃瘪,瞅着众人不注意抓着戒刀便奔向双儿,欲要劫持她为人质,要挟乔镇岳。但哪知乔镇岳目光如电,他身形刚动便被乔镇岳发现,乔镇岳脚下一点,施展出丐帮独门轻功“风雷走”,身形闪动间爆出阵阵破风之音,宛若雷鸣,只两步便跃到顺心背后,一张巨掌扣住顺心肩膀,如扯旗一般将他丢到空中。 众人见乔镇岳这轻功功夫已是大惊,又见他拎起顺心就像丢一只小鸡,心中更是大惊,已然清楚自己不是面前这汉子的对手,纷纷不知所措,已显垂头丧气之态。 “好汉,好身手,让老衲讨教讨教。” 声落,人显。 来人一身紫金袈裟,手中握着一条粗大禅杖,长眉下垂,双目合拢,只睁出一线观察着周遭情形。 “首座,您来了!”通北见那老僧,匆匆跑去行李,态度极其谦恭。 这老僧正是少林妓院的东家少林永化堂首座圆融。 乔镇岳见那老僧气宇宣扬,手中禅杖足有百斤,又听通北和尚喊他首座,清楚这老僧定是少林寺中极为重要的人物,心中想到,此次毕竟是来求少林办事,还是不要闹僵的好,当即想要拱身行李。 但那老僧显然不想善罢甘休,不待乔镇岳行礼,一招“只手擎天”已然杀来,他手持百斤禅杖,但奔袭之势却丝毫不减,宽大的袈裟扬在身后,犹如雄鹰掠地般扑向乔镇岳。 “老衲,讨教讨教,阁下高招!” 第64章 认鸡作凤 这“只手擎天”是少林大摔碑手中一招,掌未到,风先到,先声夺人。 大摔碑手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讲究内外兼修,以一瞬爆发伤人。修习者,内要运气出丹田汇集于掌心,外要数十年如一日拍打硬物,方能练成。 乔镇岳见这一掌势劲力疾,不敢含糊,右手向上一撩,架开来掌,左手催出内劲,一个掌花当即拍向圆融腰肋。 圆融“咦”了一声,心道这汉子武艺端的不错,腰身一闪,手上招式更急,“握石掌”“散花掌”“一拍两散掌”接连使出,一招连着一招,连环不断。少林拳掌讲心快、眼快、手快、身快、步快,攻防吞吐,都是愈来愈快,拳掌相交间是疾如流星,令人眼花缭乱。 乔镇岳见这圆融和尚,拳掌生风,知他在拳脚上功夫已到炉火纯青的境界,而他纵横江湖靠的也是一双肉掌,心下好胜之心骤起。但他刚纵上一步,圆融和尚突然猛喝了一声,脚尖一拧,一招“悍雷轰鸣”,从半空直劈乔镇岳颅顶。 发掌风生,劲起雷鸣。 乔镇岳急忙后仰,圆融一掌贴着他的鼻尖而过,险些没有避开。两人心里俱是一惊,要知这高手过招,差之毫厘便是生死,这一招乔镇岳避过了,便是乔镇岳胜了半分。 圆融冷哼一声,右手拈起兰花,左掌立在胸前,正是大慈大悲千叶手的起手式,他双手一左一右,分使不同武功,一心二用,真是奇哉怪也。 ”首座使出易筋经了!“通北大喊道,一双眼睛已冒出精光。这《易筋经》是少林寺秘宝,只有少林寺方丈与各堂首座可以修炼,寻常弟子是想见也见不得的。 圆融双掌交错翻飞,恍如穿花而行,顷刻打出三十二拳、六十四掌。乔镇岳自然听过《易筋经》的名头,又见圆融拳掌层出不穷,不敢小觑,当即催起内力,将整条臂膀催得鲜红,犹如血染。 这红艳极,也骇极。 圆融拍掌再来,乔镇岳施展身法与之缠斗,两人身随掌动,不断游走。他们一个拳掌如翻花,层出不穷,一个臂如血染,漫天飞花。再拆几招,乔镇岳招式陡然放缓,神气内敛,以内力黏住圆融手掌,又见他袈裟拖地,登时跨出左足,一脚踩住袈裟一角,一招”雷打七星“,左掌猛向圆融下盘切去。 圆融想要抽身,但上身被乔镇岳以内力黏住,竟不能抽动,慌乱中只得扭动腰身,只听”噗嗤一声“,那紫金袈裟登时撕成两截。他看着两截的袈裟,心中怒极,两道长眉被怒气冲得飞扬,抄起杵在地上的禅杖,猛地向前踏出两步,施展出他的绝技——少林疯魔杖。 只见,圆融禅杖一挥,便带起风声飒然。 乔镇岳手中没有兵器,看着如疯似魔迫来的圆融,心中也不由一骇:”老和尚这般模样当真不像是少林寺的首座,倒像是天降波旬。“其实圆融也不愿施展这套杖法,他清楚这套杖法疯魔,但遇到乔镇岳这般高手,又怎么能不施展出看家本领? 圆融一套杖法猛如疯虎,凶若天魔,一挥一劈中狠极也猛极,当真是发疯成魔,冲着乔镇岳便是一顿狂舞乱打。乔镇岳不敢抢攻,只能腾挪闪避,盼着这老和尚气息稍顿,再寻机会。但哪知这圆融和尚的《易筋经》已到五重,内力深厚,一根禅杖舞得虎虎生风,甚至越舞越急,毫无破绽。 ”这《易筋经》当真是邪门,这么老和尚少说也有五十了,舞着百斤禅杖也不见气喘,怪不得要开那少林妓院了。“乔镇岳心中虽是一阵腹诽但不敢有丝毫松懈,“看来只能硬拼了!” 乔镇岳决心险中求胜,迎着圆融和尚禅杖,不闪不避,借着”风雷走“的劲力,一步跨进圆融身前。圆融没想到他有这种舍身打法,手中劲力一滞。 也就是这一滞,被乔镇岳瞅准时机,一把抓住杖头,紧接着拍出一掌。只听”啪“的一声,鲜红的肉掌拍在金黄的禅杖当中,禅杖登时断为两截。 骇,骇然。 一双肉掌竟能断开金石,在场的少林僧众都被乔镇岳这一招惊得呆了。 圆融看着自己两截的袈裟与禅杖,心中恨不得将乔镇岳撕成两半,他大喝了一声,抓着半截禅杖使出少林达摩剑法,迫向乔镇岳。这达摩剑法原是三分攻、七分守,拼斗之中不求杀生,但圆融这一招一式使出来,皆是杀招,恨不得将乔镇岳捅个对穿,见不到半点佛家慈悲之心。 乔镇岳刚才拍在禅杖上已是手下留情,但那曾想这和尚竟如此不知进退,只能接着与他拼斗下去。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一声佛号自远天而来,声如洪钟,字字如在耳畔。 ”阿弥陀佛,乔帮主光临,老衲有失远迎,见谅,见谅。“ 圆融与乔镇岳手下俱是一愣,如此内力少林寺恐怕只有了戒大师一人了。两人顺着声音向远方望去,只见少林山门之处,一闪金光如流星般向着两人掠来。 只一盏茶的功夫,这金光便掠到两人面前。 ”了戒大师的枯荣功已是大成?“乔镇岳含笑拱手行礼,问道。 了戒一笑,还礼道:”仍是那半枯半荣的境界,离那亦枯亦荣的境界差得远。“ 顺心和尚听方丈喊他乔帮主,又见对他如此客气,心下大叫不好,生怕方丈问起此中之事,但这世间最害怕的事,岂不是非要发生。 了戒与乔镇岳寒暄一阵,又扭头向圆融问道:”圆融首座,这其中是何缘故?“ 圆融抬眼看了一眼圆济,再转眼看向了戒方丈,恭敬道:”方丈,是误会。刚才通北师侄说有人在少林地界伤我少林弟子,我脾气火爆了些,没有问清这其中是非曲直,现在看乔帮主绝不会是有意伤少林门子子弟。“ 乔镇岳听着圆融所说,心中感叹,这和尚嘴上手上的功夫都不差,一句话给自己摘了个干净,还把问题引在自己身上,这些和尚打机锋的功夫确实是天下无双! ”通北可有此事?“了戒问道。 通北不敢隐瞒方丈,将顺心如何对自己所说,以及自己如何与乔镇岳交手据实讲了出来。了戒听了颔首,又看向顺心,问道:“顺心,你说乔帮主抢少林妓院的姑娘?” 听着了戒大师说出这”少林妓院“这四个字,乔镇岳虽清楚在少林寺地界开设妓院怎么能没有方丈允许,但心中仍喃喃道:“了戒大师,为人正派,怎么会允许少林做这种事?” 第65章 八风不动 顺心垂着脑袋,眼角余光也瞥向了圆济,瑟瑟道:”方丈,是我误会了,我们认错人了,错认了这位姑娘。“ 了戒眉眼一动,看着顺心的眼神顿时带着一丝严厉,道:”这其中既然是误会,怠慢了贵客,还不向乔帮主抱歉。“ 几人听见方丈如此说,清楚这是方丈给自己台阶下,纷纷向着乔镇岳拱身道歉。特别是那圆融和尚,态度之恭敬,与之前疯魔的样子,大相径庭,颔首道了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当真有宝相庄严之态。 乔镇岳心中虽是不悦,但碍着了戒大师的面子,仍是给足了几人面子,没有细说此事,只是从怀里掏出三两银子丢给了那顺心和尚。 顺心接着这三两银子,直觉这根本就不是银子,而是被火烧得通红的火炭,揣在手里烫得满头大汗。 ”乔帮主,咱们寺里谈吧。“了戒开口道。 ”好。“乔镇岳答应得爽快,但目光却看向了身后的双儿。 双儿抓着他的衣角,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仍噙着泪,显然是对顺心刚才所做心有余悸。 了戒看出乔镇岳顾虑,对着身后的觉常,开口道:”觉常,为这姑娘在少林客栈里寻个房间,好生安置。“了戒这般说着,眼睛扫过身旁的众僧,其中之意,众人自然清楚。 乔镇岳听了戒这么说,摸了摸双儿的小脑袋,笑着道:”双儿,觉常师父会照顾你的。“ 双儿眼睛里仍是噙着泪,一双手紧紧攥着乔镇岳的衣角。 见双儿如此,乔镇岳俯身贴着她的耳朵悄声说道:”信你乔大哥的,这个老和尚发话了,小和尚不敢欺负你了,他们要是欺负你,就要被老和尚打屁股了。“ 双儿闻言一笑,点了点头。不远处的了戒也是一笑,显然是听见乔镇岳所说。 乔镇岳看着了戒,也是见怪不怪,了戒大师内功如此精深,五感也定不同于常人。 安排好一切,了戒领着各堂院首座,迎着乔镇岳一同向着少林寺赶去。了戒一边走,一边向乔镇岳介绍起身边的各位少林首座。 ”罗汉堂首座,了心。“ 这罗汉堂是少林寺传武修行之地,主要修习拳法、棍法、阵法,首座了心是了戒的师弟,位列达摩院八大高手之一,一双铁拳号称降龙伏虎,是少林拳掌之最。了心大师身形枯瘦,活像一截枯木,身穿一身黄麻僧衣,不披袈裟,甚是朴素。 ”般若堂首座,圆济。“ 般若堂是少林寺修习内功心法之地,但这圆济和尚,肥头大耳、面白肤嫩,时时含笑极为富态,一身金光袈裟罩着高起的肚腩,那模样不像个少林僧人到像是商贾巨富,与传闻中手段雷厉的俗僧之首,相去甚远。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也位列达摩院,是达摩院中两大俗僧之一。 ”菩提院首座,了成。“ 菩提院主掌少林佛法,了成大师是少林僧众中佛法最盛一位,传说这了成大师十七岁时便西出昆仑与番僧、波斯教徒、巫蛮教众等论道谈理,无一败绩。虽是生了个书生秀气模样,但一手”降龙伏象功“寺中无出其右者,亦是达摩院八大高手之一。 ”戒律院首座,了禅。“ 戒律院掌少林戒律,专司惩罚犯戒弟子。戒律堂弟子主修各路擒拿手,首座了禅”拈花擒拿手““龙爪擒拿手””十二擒龙手“无一不精,是达摩院八大高手中擒拿功夫最佳者。这了禅大师身穿粗布僧袍,两道长眉从眼角垂下,面目虽是慈祥,但眉间却隐隐含着一丝愁苦。 ”证道院首座,成藏师叔。“ 证道院是少林高僧修行佛法的地方,凡能入证道院者,定是在佛法上有了相当的造诣。证道院不传武功,只传佛法。成藏大师是少林成字大辈,按辈分了戒要喊他师叔,但两人样貌看,年纪相差无几,成藏大师一张脸红扑扑,也皱巴巴,就是像是一个熟过了、没了水分的苹果。 ”忏悔堂首座,圆和。“ 忏悔堂是给犯戒弟子关禁闭的地方。首座圆和一张苦瓜脸,光看这张脸便知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药王院首座,圆空。“ 药王院主要研究少林寺的传统医术,药王院弟子是全寺最精通医道的僧人,他们的职能是为受伤的少林弟子疗伤。圆空模样清秀,身姿高挑,自上而下如从美玉上切下一般,放在少林寺里是一等一标志的人物,凭借高超医术成为达摩堂八大高手中唯二的俗僧。 ”舍利院首座,了净。“ 舍利院是超度圆寂高僧亡魂的地方。凡是寺中有道高僧,死后都将进入舍利院火化,然后将其骨灰藏于寺后塔林之中。舍利院弟子还兼负全寺的清扫等勤杂事务,因此院中弟子大都武功低微。 ”藏经阁首座,成无师叔。“ 藏经阁拥有全寺所有的武学秘笈和佛学经典。藏经阁弟子的主要职能是在阁外看守经楼,每日只有一次机会进入藏经阁,进行日常的清洁和书籍整理工作。藏经阁弟子武功不高,但大多是寺里轻功出类拔萃的弟子。成武久在藏经阁博览群书,是也成为少林寺中武学最博之人,亦位列达摩院八大高手。 ”达摩院首座,也是我少林寺监寺,成难师叔。“ 达摩院只有八个席位,取”八风不动“(八风为利、衰、毁、誉、称、讥、苦、乐,修行者应修养道遇到八风中任何一风时情绪都不为所动)之意,集中了全寺武功最高的八位大师,主要研究本派最精奥的武学。成难大师是一个满脸皱纹、眉毛焦黄的老僧,他左手里拿着一个饭碗大小的铁木鱼,右手握着一根盘得黑亮的木鱼槌,不时喊出一声佛号。成难虽是看起来老迈,但实在是少林寺中最强者,是近百年来唯一能将《易筋经》练到十重的天才。 ”永化堂首座,圆融。“ 永化堂主要掌管四方僧人游历、挂名等事务,是少林寺的外交机构。圆融刚和乔镇岳交手,袈裟、禅杖皆无,狼狈至极也朴素至极,他现在这模样看上去,倒真有了几分大师仪态。 乔镇岳听着了戒大师介绍几位首座,心中数着,这才说了达摩院七大高手,还差一位呢?心中盘算一阵,才恍然到,这了戒大师便是达摩院的第八大高手,他那枯荣神功,在少林自成一派。 了戒大师自青年到中年心气都极傲,不屑于修习寺中秘宝《易筋经》,于是自创枯荣功,威震江湖。 乔镇岳看着这八大高手,口中刚想陈赞,余光却瞥到密林中一角,那密林中一瞬人影闪过,那模样、身姿甚是眼熟,好似就在刚刚看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 ”了戒大师,乔某今日得见八风不动,八位大师,平生无憾。“ 了戒眼中一笑,但嘴角却是平平,他目光转向山门,看着被风微微吹起的少林旗帜,一时竟不知是风动、幡动,还是心动…… 第66章 龙蛇混杂 ”凡圣同居,龙蛇混杂。“——《景德传灯录·文殊》 了戒大师领着乔镇岳过了山门,又过了一道百余层的石级,才到少林前院。这前院东西过百米,中间一颗银杏树,铺展着金黄的枝丫,如一面影壁般拦在路中。 ”这颗银杏树已在这生长了五百年,据说是达摩祖师亲手种下的。“了戒向乔镇岳介绍道。 乔镇岳打量着这树,不由看得出神,心中暗暗感叹道:”这树真他娘大啊,这树墩子都有我两个腰粗了,满树金灿灿的,好看,好看,好看。“ 圆济见乔镇岳看得出神,吊起书袋道:”尽日苔阶闲不扫,满园银杏落秋风。“他本想靠这两句话,接过乔镇岳话茬,与这位丐帮帮主熟络熟络。 但那曾想乔镇岳压根听不懂这两句话,夸了一句大师好学识,然后又与了戒大师攀谈起来。其实他对圆济并不反感,只是实在是文化有限,不知与他聊些什么,而且听说这圆济在少林实力不小,万一说错话,得罪了他,也不好。 ”哎,天底下最难的事就是和秀才聊天,心眼还没我脚下的鸡眼大,聊不清,聊不清。“ 过了前院,又经前殿,终于来到大雄宝殿,但见如来佛宝相森严,周遭数十名弟子,有忙着诵经的,也有忙着打理院内清洁的,还有几个七八岁的小沙弥躲在阴凉处,垂着脑袋,打瞌睡。殿后,不时传来的哼哈之声,想来是武僧正在修习武艺。 乔镇岳看着如来佛,又看着其他少林弟子,心中暗暗觉得好笑,这少林寺上下也只有这如来佛日夜垂首看着苍生,其他和尚都是各干各的,忽地他又转念一想,这如来佛是泥塑的,有身无心,而人呢,人有心,有心之人念头自然要多一些。 ”乔帮主,既然到了大雄宝殿,就请给我佛送上三炷香火,我佛慈悲定会庇佑乔帮主与丐帮帮众。“了戒大师道。 乔镇岳恭敬点头,接过香,他虽不信鬼神,但出于对了戒大师的尊敬,也是极虔诚地向着如来佛施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礼毕,了戒引着乔镇岳向后院禅房走去,身后几名首座,除成字辈三位高僧各自离开外,其他人不徐不缓地跟在乔镇岳身后,一同向着禅房走去。他们虽没有言语,但行动起来极自然、和谐,就如同云卷云舒一般。 禅房。 了戒大师邀着众人坐下,开口道:”乔帮主,是为了白云山庄之事来少林的吧?“ 单刀直入,毫不啰嗦。 ”是的,我想来问一下少林对此事的态度。“乔镇岳答道。 直来直往,毫无隐瞒。 ”乔帮主的江湖盟主之位虽是因为情势所迫,仓促间接任的,但当日江湖大会上众掌门表态,认为乔帮主能胜任江湖盟主的仍是大多数,因此老衲认为白云山庄所说的得位不正,并不成立。我少林寺的态度一如既往,支持乔帮主成为新一任的江湖盟主。“ 说罢,了戒目光向着身旁几位首座看去。几位首座都是颔首,表示同意,似乎在这件事上少林寺的正僧、俗僧并没有分歧。 看着少林众僧的反应,乔镇岳心中一宽,有少林寺支持,这江湖已稳了一半,要是燕兄弟金顶宫那边也顺利的话,白云山庄这事也闹不出多少风浪,看来那赊刀人的预言也不过是危言耸听了。 了戒见众人也没有意见,点了点头,道:“乔帮主还有事吗?” ”没了。“乔镇岳松了一口气。 ”那好,乔帮主今日就在少林住上一晚,让老衲尽一下地主之谊,也尝尝我们少林寺的素斋。“了戒道。 乔镇岳哈哈一笑,拱手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事情如此顺利,确实出乎乔镇岳意料,他本想着这少林寺里的正僧、俗僧会因为这件事吵个不可开交,他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那曾想这几位正俗首座的意见竟都一致。 了戒也笑道:”只是敝寺里无肉无酒,乔帮主可要海涵,“ ”咱早就听说少林寺的素斋好吃,早就想尝尝了。“乔镇岳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别说让他吃素斋,就让他吃草,他此刻都乐意。 晚膳时,般若堂膳房内。 般若堂的正俗僧众分坐两边,各坐着一排桌子,中间一竖列地砖,就如同楚河汉界般将正俗僧众分得泾渭分明。通北和尚因为今日之事,受了责罚,在堂院打扫,迟了用膳时间,等他到时,众人都已落座。他看着俗僧这边位置已满,只有正僧那排空着两三个座位。 通北往正僧那看了一眼,想要去正僧那排拿把椅子,他正要去,身旁一个声音叫出了他。 ”通北师兄,我马上就吃完了,你坐我这个位置吧。“ 通北扭头看去,见是与自己熟识的一名俗僧,开口道:”我去那边取把椅子,不碍事。“他不说还好,但他一开口,正僧那边的和尚齐刷刷抬起头来,看向通北。 通北虽是一愣,但还是往正僧那边走去,心想不过是拿把椅子,应该没什么事吧。但哪知正僧那边一人见他越走越近,竟开口道:”你莫要碰我们的椅子,沾染了俗气,碍着我们修行。“ 通北心里虽是不快,但不想理会,依旧向着正僧那边走去。 又一正僧说道:”你们俗僧出去玩了姑娘,再回寺里吃饭,不守规矩,不能碰我们正僧的东西。“ 通北受着歧视,心里大怒,但依旧没有开口。但他虽没有开口,他身后的俗僧却开了口,道:”妈的,老子玩姑娘怎么了,也比你们看着眼馋,嘴上只能酸的好!就你们这群正僧,给爷当龟公都不配!“ “你不是想要椅子吗?给你!”一名正僧说着,抄起坐下椅子”唰“地扔了出去。有了这一人带头,只听“砰砰砰”一阵乱响,原本在众僧屁股下面的椅子,皆已飞在半空。 飞椅无眼,几个翻飞间,已有几名僧人“中椅”,捂着身子,一阵哎呦。但有的僧人被打得急了,顾不得同门之谊,抄着椅子腿,浪潮般撞到一块。刹那间,膳房内一片大乱,正俗僧众乱斗一团。 ”杀人啦,杀人啦!“ 第67章 此中三昧 只听一名正僧慌张地喊道:”杀人啦,杀人啦。“在他身后,一名俗僧正抓着他的衣领,将一截断开的桌腿插进他的心口。温热、鲜红且带着一丝腥气的血水,缓缓渗出,几个眨眼便浸湿了他整个胸膛。 那名正僧看了看插在胸口的桌腿,又看了看了那俗僧的脸,瞳孔上下跳动着,闪烁一种难以名状的光。是恐惧,是不解,还是怨恨?而那俗僧看着没入胸膛的桌腿,两只手已抖得像筛子。他胸膛不住起伏,热浪般的白气从口中呼啸而出,一颗心犹有鼓锤。 “你……”那正僧一句话没说完,向后退了几步,身子一晃,一头栽在了地上。 随着这正僧倒地,整个膳房就如同炸了般,人声喧闹,各种叫喊声如风般顷刻席卷了整个大院,各堂院僧众纷纷赶到般若堂膳房。 ”俗僧杀了正僧,这少林寺是反天了?“”这俗僧竟然在寺内犯了生杀戒律,得正法!“ ”怎么就允许正僧欺负俗僧是吗?““对呀,吃苦受累的话都是俗僧做的,怎么俗僧就不是少林的弟子吗?” 两种声音就如同在各自河道奔腾的两条河流,虽是越滚越急,但尚未交汇,掀不起滔天巨浪。 ”正法俗僧,正法俗僧!“一个声音突然喊了出来, 几日前,几名般若堂的正僧因为犯了戒律,被圆济正法,因此此时这一句”正法俗僧“就成了点药火药桶的那丝火苗。般若堂里正僧纷纷为自己的师兄弟抱不平,与一众俗僧推搡到了一起。两条湍急的大河顷刻碰撞到一块,翻起巨浪,拍打这已平静了百余年的古刹。混乱中,一个身影翻身跃上屋脊,在吵闹声中飞身掠向藏经阁。 ”住手!“闻讯姗姗来迟的了戒运起内力,大喊道。 了戒这一声运注内力,膳房里虽是吵闹,但众僧众仍能听得清楚。众人看方丈与首座到来,纷纷停手,一双眼睛无所适从的看着周围的师兄弟,滔天的巨浪顷刻便平静如一汪死水。 了戒穿过人群,来到那倒地正僧的身旁,为他合上眼眶,双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弥陀佛,悟难,去吧。“身旁众僧一愣,这悟难刚进少林一年,天资平平,在寺里默默无闻,没想到方丈竟然还记得他的法号。其实,何止于悟难,这少林寺上下正俗僧众近两千人,了戒一一都知道他们的法号。 ”圆济首座,这件事出在你们般若堂,你打算怎么办?“了戒问道。 圆济脸上似有难色,但依旧回答道:”方丈,我以为法不严,令难行,我建议正法。“ 了戒点了点头,道:”了禅首座,这顺丰就交给戒律院了。“ 了禅双手合十,道:”是。“ 乔镇岳看着几人,心道喃喃道:“看来这少林正俗之争,或许不在高层,而在这底下的弟子们啊。日后万一白云山庄开了战端,这群少林弟子会同心同德吗?”想到着,他心中不禁隐隐有了一丝忧虑。 确如乔镇岳所想,了戒大师在这少林寺有绝对的威望,他虽是放纵了俗僧种种,但也收获了俗僧之首圆济的支持。而其他正僧首座虽是对俗僧有一些微词,但心里也清楚,这少林寺作为天下禅宗领袖,管着嵩山周遭土地与天下庙宇,种种事物离不开俗僧支持。 正僧守清规戒律,俗僧不守清规戒律,似已成为少寺里众僧默认的规则。但这无形中加剧了正俗两派的分裂,正僧以清高自居不屑于俗僧为伍,而俗僧被正僧排挤只能抱团,两派嫌隙也愈来愈深。 ”让乔帮主看笑话了。“了戒苦笑道。他这一生,青年时傲视八方,仗着自己武学天赋另辟蹊径独创《枯荣功》,成为少林武学执牛耳者。中年时,成为少林方丈凭自己一身锐气让少林成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门派。再后来,被推举为江湖盟主联络各门各派,使各方联结造就了江湖第一个和平的十年。”数平生意气,青山略输峥嵘,江河亦低磅礴。“这曾是他壮年时,常吟的一句词。但如今到了暮年,英雄生花发,豪情也成空,自己大刀阔斧进行的一系列变革,造就了天下禅宗的少林,也造就了正俗对立的少林。正如他所修炼的《枯荣功》一般,一枯一荣始终到不了亦枯亦荣。 乔镇岳看着苦笑的了戒,心中不禁泛出苦楚。了戒大师年轻时的传闻,在江湖流传颇广,人人都知道他是一个菩萨心肠的圣僧、侠肝义胆的豪僧、快意恩仇的侠僧,可就如了戒大师这般英雄,也会被人事所苦,世事所困。 ”走吧,回膳房吃吧,今天准备那么多饭食,不吃就浪费了。“了戒说道。 乔镇岳点了点头,其他各首座也都点了点头,跟着了戒朝膳房走去。他们虽是已无心饭食,但方丈既然说了,也不能拂了面子。 这顿饭确如了戒所说,丰盛非常。火头僧们烹调用心,菜蔬用得也新鲜,当真说得上是色香味俱全,但就是如此,众人吃在嘴里也味如嚼蜡,吃不出其中滋味。他们只是机械地吞咽着,为的是不浪费这事物,为的是满足自己身体存活的需要。 ”方丈,咱们是否应该为俗僧另辟一院膳房,让正俗僧众们减少接触?“了禅问道。 了戒摇了摇头:“正俗之分已然如此,再分膳房,两派嫌隙怕是更深。” 听方丈这么说,一旁的圆济开口道:”方丈放心,我一定给俗僧好好立立规矩。“ 了戒又摇了摇头:”圆济师弟,你用典太严,不是长久之计。“他说完将目光又看向乔镇岳,盼着从这天下第一帮的帮主嘴里听到一些经验。 乔镇岳看着了戒的目光,一愣,一口饭停在嘴里,一时不知道是吞下还是如何。 ”乔帮主帮众十万,地跨五国,不知道乔帮主用的什么高招管控门下弟子?“了戒问道。 乔镇岳嘿嘿一笑,道:”我哪有什么高招,只是让他们各干各的,干得好就奖,干得不好就罚。“ 了戒听乔镇岳所说,一笑,他自己何尝又不是这么做的:正僧修佛理,俗僧掌俗事,两不逾矩,可少林怎么就…… 就在他心中苦恼时,一名僧人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喊道:”方丈,藏经阁进了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