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守君千年》 第一章:那个男人 「子钧......」 一身白色衣袍的青年颤抖着跪倒在地上,用了仅剩的力气大喊出 这个名字,忽然一阵血腥味自他嘴里蔓延开来,青年却是露齿笑了。 「守君千年......永不变......呵呵......」 青年自嘲似的喃喃自语着,视线逐渐模糊,四周顿时一片黑暗,像是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一般。 一阵桃花香传来,那香气离开了皇宫,飘向了天际,飘向了沙场, 飘向......那个仍有桃花树的地方。 眼泪「啪搭啪搭」地自严昕的长睫毛滴落,顺着脸颊滑落到枕头上,一睁眼,掛着吊灯的天花板映入眼帘,忽然胸口一阵抽痛,严昕却是顾不得疼痛,满脑子只有刚才的梦。 只见严昕愣了几秒,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天啊!不会真的be吧?」,他连忙拿起床头边的手机,打开自己平常追漫画的软体。 点开自己的收藏栏,一个红色的「new」字样赫然出现在「霸道将军推倒我」的书籍标题上,他兴奋地点开后,拿着手机一边梳洗一边滑着,说是眼睛黏到手机拔不掉了也不夸张。 看着两个男主亲密的互动,严昕随便地刷了牙洗了脸,又快速地换上制服后,便拎着昨晚准备好的麵包出门了。 路过了正在特价人满为患的商店,又路过两隻全身炸毛,在墙上打架的公猫,严昕时而抬头看路,时而闪避停在路旁的机车,一隻手忙着滑漫画。 他沉浸在剧情里无法自拔,再往下一滑,赫然是两个男主交叠在一起的身影,严昕强忍着异样的神色,轻咳了一声,又装作没事的继续往前走,谁知那画面却让他更加沉浸,不知不觉地盯着手机,忽然,又一个大胆且裸色的画面出现,手机却「唰」地,被一隻手夺走。 严昕停下了脚步,见到眼前的人,愣是不敢再往前走,站着的三个少年满脸坏笑地盯着他,其中一个还漫不经心地玩弄着他的手机,甚至直接大声议论起来里面的内容。 「哇!两个男的叠一起?有趣!」染着一头绿发的少年痞笑着,将手机扔给一旁的金发少年。 「阿坤老大,没想到小昕昕竟然还想被男人上啊?」那金发少年嘲讽地看了一眼严昕,又接过绿发少年手中的手机,嘖嘖几声。 周坤冷笑一声,缓缓地走到严昕面前,戏弄似地用手指蹭了蹭严昕的下巴:「喂,你还真是死性不改欸,就这么想被上?」 严昕咬牙,厌恶地直接别过头,有些颤抖的开口:「你......你们把手机还给我!」 「还给你?哈哈!你们看看他在说什么?」周坤哈哈笑了几声,直接抓住严昕的衣领,原本烫的整齐的布料瞬间皱成一团。 「告诉你,你就是这样活该被欺负,我就照着你看的漫画跟你玩一遍,怎、么、样?」周坤邪笑着,强壮的手臂缓缓往下伸去......。 严昕死死咬住下唇,原本惨白的唇色瞬间艳红欲滴,他心里想着接下这般羞辱,却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老......老大!快跑啊!是他来了!」原本拿着手机把玩的金发少年此刻脸色惨白,扔了手机就连滚带爬的逃走了,而另一个绿发少年下场更加凄惨,被揍的奄奄一息,倒在路边,满脸都是鲜血。 周坤不悦地回头一看,见到来人煞是愣了一下, 嘖了一声,直接甩开严昕:「呿,这次算你走运,下次就没这种机会了。」,他手插口袋,若无其事地离开,却直接被拦了下来。 「之前你欺负他的,我帮他一起算了。」 黑发少年一拳挥去,周坤已经满脸鲜血,倒在地上狼狈地咳嗽了。 严昕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情况,目光停留在那个黑发少年身上时,眼里的波动像是心跳一般跳了一下。 「是他?」 *注:在琛朝,称呼男子名时常常前面加上「子」字 例如:子钧 第二章:发现同好 「那......那个,守默,其实你不用做到这样的。」 严昕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原本不发一语走在前面的守默突然停下脚步:「难道你要这样忍受下去?」 「你越是忍受他们只会更过分,你还不知道吗?」 严昕被他这气势凌人的样子吓到了,和平常在班上总是不发一语的样子差异极大,他点了点头,乾笑着开口:「好......我知道了,我以后会试着反击看看的。」 守默眼里的急躁瞬间淡了下来,但却转换成一种不易察觉的担忧:「......以后,我保护你吧。」 两个人同时愣住,极有默契地看向对方,严昕想起了漫画里那句常见的台词,守默下意识地便望向了比他矮半个头的少年。 恍惚间,什么画面重叠了起来。 「以后,让我保护你吧。」 一身守卫装扮的少年握住那白衣少年纤弱的双手,眼里是那重如泰山的坚毅,嘴里说着的是一生的承诺。 秋风吹过,扫起一地落叶,那是个不再凄凉的秋日。 两人像是石化一样定在原地,半晌,守默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脸上泛起的微红正好被擦伤遮盖,他本想闭上嘴,却不经意地直接问出口:「你......你也看那个漫画?」。 严昕听到这句差点没转头就跑,「漫画?哪个漫画啊?我......我刚刚看的那个?」,他脑中的警铃大响,却仍强装着镇定开口:「啊......你,你也看?」 好了,现在守默脸上的擦伤真的越来越红了。 守默轻咳一声,脑袋里不断浮现刚刚替严昕捡起手机时看到的那裸色图片,他点了点头,眼神却不断飘向其他地方,「嗯......」 两个人有默契的同时闭上嘴,一路走到进教室都没再开口,但那过于香艳旖旎的画面,却如同被按下重复播放键一样,不断地在两人的脑海里「上演」。 景琛高中。 「严昕早啊!你看完结篇了没!」 两人正踏进教室,便听见一声很有朝气的招呼声,严昕走到自己的座位, 脸上原本的緋红已经淡了许多:「看了呀,而且还梦到了......」 杨羽沁惊讶地看着严昕:「你还真的每次都能预知剧情欸!」,她话锋一转, 忽然低声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今天怎么跟守默一起来啊?他平常...... 不是都不跟人接触的吗?」 严昕看了一眼正在擦拭脸上伤痕的守默,缓缓开口:「我在路上被周坤他们拦住......是他帮我脱困的。」 「哇呜!嗑到了嗑到了!」,坐在一旁的吴芊霓兴奋地凑过来,「我就说,你和守默根本绝配好吗!」,她神秘兮兮地瞟了一眼守默,又满脸姨母笑地 看着守默:「说不定人家关注你很久了欸!」 严昕翻了个白眼,拿出课本:「你们两个不愧是腐女癌末期,他就只是救了我而已啊......」,杨羽沁嘖了一声,皱眉道:「你真的很迟钝,难道你都没发现哪里怪怪的吗?」 「啊?」,严昕被她这没头没脑的话给问得更加疑惑了,而一旁的吴芊霓见状, 摇了摇头,插着手道:「『霸道将军推倒我』第32话剧情是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严昕歪着头想了想,缓缓说出:「守......守钧?救了六皇子?」 「对啊,难道跟你今天的遭遇不像吗?重点是他也姓守,说不定人家真的是 那个守钧欸!」杨羽沁激动地拍了拍他,一旁的吴芊霓笑得更欢: 「然后......你就是他的六皇子!」 严昕瞬间羞得满脸通红,连忙否认,两个少女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而坐在角落 的守默,和他们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守默悄悄地看向严昕,原本刺痛着的伤口,似乎不痛了,他望着、望着 ,心中不知为何蒙上了一层哀伤。 就好像,好像很久没看到他的感觉。 教室外的桃花树正值盛开的时候,风微微吹来,阵阵香气传遍了整条校园大道 ,几片花瓣随着风吹落下,正好掉落在窗台,还有守钧的桌面上。 他轻轻拾起花瓣,陷入深思,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守默,班导叫你去办公室一趟喔。」,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的班长走到他面前,脸色看起来很是不佳: 「班导他......知道你打架的事情了。」 守默脸上却是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表情,只是淡淡点了头:「嗯,我知道了。」 第三章:谁对谁错 「守默啊,不是我要说你,严昕又没被打,你何必把周坤他们打成这样呢?」 导师办公室里,班导吴东政整理着桌上的考卷,一边念叨着站在旁边,低垂着头的守默。 「更何况他们也只是捉弄他而已,你也不要那么小题大作,做事情都不好好思考后果,这样以后会吃亏的,知道吗?」,吴东政叹气着,又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很有正义感,但你自己成绩都顾不好了,还有那个时间去管你不熟的同学?」 守默紧握着的拳微微发抖,他缓缓抬起头来,咬着牙说道:「老师,他们真的在欺负他。」 吴东政又叹息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守默:「人家周坤的爸爸对我们学校贡献很多,你这样不是让我们学校难看吗?」 「好了,你先回去吧,找个机会去跟周坤他们道歉,他们现在还在医院里,下次不要再这样了。」,吴东政挥了挥手,看起来想快点摆脱这件事一样。 「道歉?做错事的是他们,为什么是我道歉?」 守默一语不发地走出办公室,紧握着的拳头从未松懈,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和欺负严昕的那些人道歉? 原来在班导眼里,那些欺侮就只是男生之间的打打闹闹。 原来周坤的爸爸对学校贡献良多,就可以免除掉周坤犯下的错。 之前的某天。 「我没事啦,他们闹我玩的。」,那个被拖去厕所,浑身都是污垢,脸上还有伤痕的严昕,淡淡笑着对守默说出这句话。 还有那些充斥在班上的酸言酸语。 「死娘娘腔,整天只会跟女生一起,成绩好有个屁用喔。」 「笑死,我看他打球跟个肢障差不多,只会读书而已吧?」 「我听说他还会看bl?好噁......」 守默总是第一时间看向那名白净的少年,那名和女孩子常常玩在一起,一起聊着漫画、小说的少年。 但是他没有悲伤,没有怨恨,只是淡淡的笑着。 守默回头看向办公室,班导似乎在和某人讲着电话,那声音不大,却听得清楚。 「我跟你说,我们班那个学生就是不懂的做人,竟然为了一个娘娘腔去得罪董事长的儿子?」 顿时间,之前的那些不甘全部倾涌而出,守默逕自转身走向办公室,正要推开门时,却忽然手腕一紧,被牢牢抓住。 那隻抓着守默的手力量不大,但却能感受到抓住他的人已经用尽全力。 「守默,不要。」 「不要去。」 那抓住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守默有些诧异地看向严昕, 而严昕脸上,是他从未看过的表情。 严昕紧抿着下唇,眼眶泛红的低下头,「班导......说的没错,你不用为了我这种人......做到这种程度。」 守默下意识地伸出手,擦去那即将坠落的泪珠, 眼里原本的愤恨也瞬间软化成温柔,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你别哭。」 严昕缓缓抬起头,那面色白净,好一个梨花带雨,用来形容他也不为过,守默愣了一下,连忙收回擦拭掉泪珠的手。 守默总见不得他这样受委屈的样子,尤其更捨不得,他总把委屈往肚里吞。 无论在哪个时空,即使他们早已记不得发生的事,还有那个人。 「子暻,我陪你。」 「你还有我。」 似乎是什么声音在脑海里隐隐约约传来,严昕看着守默那双深邃的眼眸,愣愣出神。 「你......你还有我。」守默不经意地开口说道,待到严昕反应过来,守默却早已转身离开。 严昕缓缓伸出手,心里又瞬间一片空落落。 第四章:同极不相斥 放学,吴芊霓正收拾好东西,却见到严昕的脸色不太好,她悄悄拉了拉杨羽沁的衣袖,小声开口:「羽沁,严昕怎么从中午开始脸色就怪怪的?」 杨羽沁嚼着饼乾看向严昕,只见他默默地收拾着东西,脸上的表情和往常并无他样,「没有吧?你怎么这么说?」 「我看他眼眶红红的,好像是有哭过,我问他,他都说没事。但是……他看起来真的怪怪的啊。」吴芊霓有些担忧地说道。 「我问看看吧,他就是这样,有事情都自己一个人藏着,也都不跟我们说。」 杨羽沁叹息着摇了摇头,便和吴芊霓一起去找严昕探问情况。 经不住杨羽沁如同「拷问」般的问答,严昕才松口将今天听到的事告诉她,杨羽沁听罢,瞬间气得大叫:「怎么可以这样说!太过分了吧!」 「欸你小声一点!班上还有人啦!」,吴芊霓连忙摀着杨羽沁的嘴,生怕她又引来其他人的议论,又有些担忧地看向严昕:「严昕,你别太在意,反正班导偏袒周坤他们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没关係,你还有我们呢!」 「对啊对啊!而且你成绩那么好,周坤他爸是董事长又怎样?有钱了不起啊?」杨羽沁哼了一声,忿忿不平地插着手。 严昕摇了摇头,眼里有些黯淡无光:「我成绩再好,他们终究觉得我很奇怪吧,我唯一的朋友,也只有你们了......」 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娘娘腔」这三个字,即使他表现再优秀,外人看到的,永远只是他身上那与眾不同的气质。 尤其是其他人发现他会看bl的时候,总带着一脸嫌恶的样子,也少不了说他几句「噁心」、「男生看那个好奇怪」之类的话。 严昕看着眼前的两名少女,心头一暖,纵然这个世界上多的是那些爱随意批评他人的人们,但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 至少,这个世上,还有挺他的两个好友。 「欸,谁说的,还有一个人你没说到!」,杨羽沁拍了拍严昕的肩,指了指正要走出门的守默:「还有他呀!你忘记了?」 守默听到不由得一愣,正扭头打算快步离开时,杨羽沁却早已拦住他的去路:「守默,你是不是也有看『霸道将军推倒我』啊?」 脑海里瞬间闪过今早的画面,他轻咳一声,淡淡看着杨羽沁:「没有。」 「没有?严昕都跟我们说了喔!」,杨羽沁笑吟吟地瞟了一眼严昕,只见严昕惊地不断否认,她又笑得更开心:「芊霓,你不是说你认识『霸道将军推倒我』的作者妮妮卡吗?带我们去找她呀!」 吴芊霓笑着摇了摇头:「她最近都没空,你们要签名得等暑假了。不然我跟她说......我们期末考完去找她?」 「好啊!严昕、守默,我们考完一起去吧!」,不等两人开口,杨羽沁便直接替他们答应,「我来创群组,到时候一起讨论个时间!」 两人悄悄看了对方一眼,却正好对上目光,又像是相斥的磁铁一样,瞬间弹开。 一旁笑着的吴芊霓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两人,也正好将这个「酸酸甜甜」的画面收入眼底。 时间飞逝,很快的便熬过了期末考,四个人也约了时间,打算去找那位从未露面的「妮妮卡」。 「大家先到我家集合吧,我再带你们过去!喔对了,记得带你们要签名的东西来喔!」吴芊霓在群组留言,很快就被其他三个已读。 吴芊霓又笑着打开另一个聊天室,上面写着「吴千湘」三个字,她飞快地在键盘上输入几个字后发送出去,便关起手机去准备了。 才刚梳洗好,吴芊霓家的门铃便被摁响了,才刚开门,果不其然传来的便是杨羽沁大嗓门的声音。 「吴芊霓你好了没!快点!我等不及了!」 严昕无奈地看了杨羽沁一眼:「杨羽沁,你小声一点吧,人家家人说不定还在睡觉。」 「没关係,我爸妈都出去上班了,我们现在过去吧。」吴芊霓挥了挥手,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守默:「咦?守默你也来了啊?你本来不是说有事情要忙吗?」 原本盯着地板发呆的守默愣了一下,淡淡开口:「我提早忙完了。」 「人家严昕都要来了,你怎么可能不来啊,对吧?」,杨羽沁对着严昕眨了眨眼,又笑意盈盈地看向脸颊染上一边緋红的守默。 严昕悄悄地看向守默,眼里瞬间跳动了一下。 「他在脸红?」 「他上次救了我之后......也是这个表情。」 「嘖......我在想什么啊......」 漫画里,某一话的画面瞬间与眼前景像重叠起来,严昕有些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像是想把脑内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开。 他忽然想起考前杨羽沁和吴芊霓的对话。 「说不定人家就是那个守钧欸!」 「然后......你就是他的六皇子啦!」 他心里隐隐约约地感受到,这似乎不是什么玩笑话。 似乎,他真的感受过言暻的一切,真的爱过、撕心裂肺过。 他不由得心里变得沉甸甸的,直到吴芊霓将他从沉思中唤醒,吴芊霓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严昕,走啦,还在发呆?」 「哦,没事,刚刚在想事情。」严昕乾笑着搔了搔头,便走了出去,吴芊霓无奈地摇了摇头,锁上门后,便带着三人前往作者的家。 她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方的三人,大声畅聊的杨羽沁、沉默低头的守默,还有偶尔吐槽杨羽沁的严昕。 「还能再遇到你们,真好。」吴芊霓轻轻叹息一声,望向前方湛蓝的天空。 第五章:妮妮卡姑姑 「芊霓,你骗我!不是说只有你而已嘛?」 四个人站立在一栋只有两层楼的破旧透天厝前面,眼巴巴地看着来应门的女子,而那女子浅棕色的长发被鯊鱼夹微微固定在脑后,穿着一双红色拖鞋,身上也还穿着小熊睡衣。 女子似乎是已经习惯了日夜颠倒,眼眶下的黑眼圈根本完美仿造熊猫的招牌造型,原本水灵灵的一双杏眼在各种「自杀式」的熬夜下,变成一双饱经风霜的下垂眼。 「姑姑,我只有说我会来啊,又没说只有我一个?」 吴芊霓开玩笑地开口,而其他三个人听到「姑姑」二字,惊讶地不约而同看向她。 杨羽沁凑了过去,低声问道:「妮妮卡就是她?你姑姑?」 「对啊,之前我故意不告诉你们的。」吴芊霓又看向妮妮卡:「姑姑,这三个是我同学,羽沁、严昕还有守默。」 妮妮卡点了点头,眼光一下子就注意到站在两个少女身后的守默和严昕,她疑惑地摸了摸下巴:「你们......好像有点眼熟啊。」,吴芊霓见状,笑着回答:「那时候你不是说没灵感设计角色吗,我就是拿他们两个当范本,给你提供灵感啊。」 守默和严昕顿时愣在原地,一旁的杨羽沁窃笑着凑近严昕:「你看看,我就说你们真的是官配!」,严昕的后耳根瞬间染上一层红晕:「什么官配啊......那明明就是守钧跟严昕......」 话一出口,严昕才意识到自己说错名字,有些慌张地看了一眼守默,而守默眼里的深邃,像是被风吹动的烛芯,闪烁了一下。 「哈哈!是守钧跟言暻喔,吴芊霓你看你啦,连名字都给我建议那么像的。」妮妮卡噗嗤地笑了出来,瞋了一眼吴芊霓,「好啦,我们进屋里聊吧,我去拿点心给你们吃!」 四个人随着妮妮卡进了屋,里头却与外面的破旧反差极大,纯白色的家具、极简的装潢,还有白色木框窗户前摆着的几盆多肉植物,都可以看出主人的品味还算不错。 屋里中央的位置还摆了一张柔软的白色沙发,旁边垂掛着奶黄色的纱幔,几个人落座后,妮妮卡便端来了盘子,上面摆着各种造型的饼乾,看起来很是精緻。 「吃看看吧,我男友前几天送我的手工饼乾,他自己做的喔!」妮妮卡满脸幸福地笑着,吴芊霓又拿起桌上的饮料瓶扭开,替大家都倒了一杯:「姑姑,姑丈还真是宠你欸,他做那么多就不怕你变胖吗?」 「嘖,小孩子乱说什么,他怕我赶稿饿肚子嘛......」妮妮卡委屈地瞪了一眼吴芊霓,又笑着看着其他三人:「对了,你们都看过完结篇了吧?怎么样?」 杨羽沁听到这,兴致马上就来了,顺间又开啟了话癆模式:「我看到哭了!所以真的不出续集吗?本来还期待守钧跟言暻可以再见面的......」 「别急嘛,续集还在构思啦,毕竟......」,妮妮卡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那两个默默啃饼乾的少年,「他们都约定好了呀,还记得吗?」 严昕驀地抬起头看向妮妮卡,顿时间,四周的纱幔如同浪花一般捲起,银铃清脆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盪,原本妮妮卡身上的睡衣,煞地变成了印上浅紫色梧桐树纹的白色纱袍。 只见那穿着白色纱袍的妮妮卡向他微微一笑,缓缓开口:「子暻,你来了?」 严昕愣了一下,正要开口,忽然一阵刺痛从脑壳传来,再睁眼,眼前景象 却如同刚才一般,什么都没发生。 「刚刚......她叫我子暻?」,严昕揉了揉还有些闷的太阳穴,疑惑地看向 仍滔滔不绝讲着续集构思的妮妮卡,脑海中不断地思索着。 他知道言暻是漫画里的人物,可里面并没有像妮妮卡这样的角色, 但刚刚的画面,却像是真实发生的一样。 就像真的有个妮妮卡这样的人,很像......他自己就是言暻。 「唉......是我太常梦到剧情搞混了吧......」,严昕马上摇了摇头, 丢弃了这个想法,正当他伸手要再去拿饼乾时,却碰上一隻手。 「你......你先拿吧。」,守默连忙伸回被严昕碰到的手,满脸通红。 第六章:保护自己 「好啦,签好了!等续集出了第一个给你们看!」 妮妮卡将签好的本子递给杨羽沁、严昕和守默三人,一旁收拾完东西的吴芊霓看着心满意足的三人,笑着开口道:「我姑姑画很快的,她不拖稿的话......等我们大学毕业就能看到了。」 「什么大学毕业啊,等你们高三大考完就看得到啦,我才不像吴芊霓那么会拖时间好吗!」妮妮卡嘟囔着,又笑着对其他三人挥了挥手:「下次再来玩喔!不要叫芊霓一起来!」 守默看着她们姑姪两人互相做了个鬼脸,心里一阵凄凉感油然而生,这种家人间欢乐的互动,根本不属于他。 他的家里,永远都只有碎满一地的物品,还有男人的怒吼声,以及女人悽惨的哀号声。 他早已习惯了家里那种随时变成战场的样子,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严昕,我跟芊霓要去挑之后毕旅的衣服,你们就先回家吧!」杨羽沁勾着吴芊霓的手,又笑嘻嘻地看向守默:「顾好你的宝贝喔!守默!」 守默无语地瞪了一眼杨羽沁,而严昕白净的脸庞上又隐约地升起一阵緋红,吴芊霓看着两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杨羽沁:「好啦,别一直开他们玩笑了,我们先走啦,掰掰!」 道别后,严昕有些尷尬地看向守默:「那个,我就先回去了,你回家小心。」,还没来得及离开,却是冷不防地被抓住了手腕,严昕吓了一跳,有些诧异的回头看着守默。 他们又对上了眼,每一次,总是那么的刚好。 而守默似乎是看严昕吓坏了,连忙放开手,原本的面无表情也多了些惊慌失措:「我......跟你同一个方向,可以一起回去。」 严昕见他脸上的表情,瞬间笑了出来,而守默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也给吓住了,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你......你笑什么?」 「没事,只是好像很少看你这样。」严昕摇了摇头,却意外注意到守默脖子旁有道勒痕,他瞬间想起之前守默为他出头的那次。 「不会是被周坤他们教训了吧?」,严昕担忧地连忙开口:「守默,你......你的脖子?」 守默愣了一下,摸了摸伤痕,摇了摇头:「上次整理东西被勒到的,没事。」 他的眼里原本就像是深潭一样深不可测,此时的他,眼里更是黑暗的不见一丝光亮。 那是除夕夜晚上,本该是热热闹闹,全家团聚在一起欢顏笑语的好日子,然而他们家永远只会剩下两个人。 「默默,你帮妈妈把菜端到桌上去,等等你爸回来就可以吃了。」,李綾芳将围裙解下,又把热腾腾的汤端到桌上去,然而守默却只是的站在原地,冷冷地开口:「他干嘛回来?」 李綾芳愣了一下,却又不生气,只是笑着继续忙手边的事:「你爸说公司的事处理完了,会回来陪我们。」 「反正他回来也只会打你,干嘛叫他回来?」,守默忍不住喊了一声,而李綾芳似乎也被他激怒了,皱起眉头:「守默,他是你爸,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妈,你到底为什么不跟他离婚!你到底在忍耐什么!」,守默气急了,眼眶也瞬间泛红,然而李綾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沉默。 一阵开门声打断了这场争执,然而屋里的两人都知道,这只是下一场争执的开端而已。 「喂,你这个没礼貌的不肖子,敢骂你妈?」,那个醉醺醺的男人气冲冲地朝着守默一拳挥了下去,又恶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守默气急败坏地大吼一声,朝着守穆恆的手咬了下去,顿时又被一阵拳打脚踢。 李綾芳见状马上上前阻止,却也被守穆恆挥了一拳,倒在地上,守默原先被甩到墙角旁,见到守穆恆又准备朝李綾芳挥拳过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又朝守穆恆衝了过去。 守默很想带上妈妈,离开那个根本不是家的地方,然而妈妈却仍深爱着眼前不断挥拳的男人,说什么也不离开。 他不懂为何妈妈还爱着一个早已不爱她的男人。 而他还记得,小时候差点被守穆恆打死,是李綾芳挺身而出把他护在身后,才没有酿成憾事,也因此,守默特别看不下去那些仗着自己强势便欺负弱小的人。 守默陷入了回忆,却被那带着歉意的声音打断。 「守默......我以后会自己保护自己的,你......不用为了我让自己受伤。」严昕缓缓开口,语气虽然缓和,他的眼里却是异常的透漏着坚定。 「你说的对,我不该忍气吞声,我也不要别人为了我也受伤。」严昕坚定地看向那深潭般的双瞳:「以后,他们休想再动我。」 此时此刻的严昕像是变了一个人,完全没有先前的柔弱、害怕、胆怯,守默就这样望着他那坚定的眼神,感到陌生,却又异常的熟悉。 「他们敢动我的人,我会让他们一个个付出代价。」 守默愣愣地望着严昕,忽然那白衣少年的身影和眼前之人重叠,一阵头痛欲裂的感觉瞬间传递全身。 突然一阵急促的煞车声从他们身后传来,两个人同时转身,随着巨大的碰撞声,眼前瞬间一片黑暗。 不远处竖立着一棵桃花树,花瓣随风飘散,飞满大街。 「他言,守君千年,永不变。」 「我言,此景此心,亦如是。」 第七章:病弱六皇子 琛朝,首都琛京。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辆马车肆无忌惮地自烟尘处狂奔而来,随着好几声惨叫此起彼伏,人们像过街老鼠般到处逃窜,有的摊贩还直接被撞飞数米远,一片狼藉。 车上的少年见前方仍是人潮眾多,很是不耐烦的从帘幕后冒出来,对路人大声嚷嚷:「都给爷让开,真是烦人!」 一个被撞倒的青年被一旁的人扶起,气愤地骂道:「这八皇子还真是目中无人!」,谁知此话一出,便马上被旁边的人给制止:「哎,这话可不能说, 这八皇子身分多显贵啊,得罪不起的......」 随着马车不断往前疾行,一身白衣的身影映入言坤的眼里,他冷笑一声,对着车夫喊道:「靠右驶!会不会驾车呀你!」 车夫吓得连声应诺,往马背鞭了一下,马儿仰头嘶鸣,往右驶去。而那白衣少年小心翼翼地捧者手里的糕点,全然没注意到后面的情况。 「磅」的一声,那些精緻的糕点瞬间散落一地,全都沾染了尘灰。已经驶去的马车随着好一阵讥讽的嘲笑声远去,少年一身白衣瞬间被鲜血染红,表情痛苦地倒在地上。 附近的人们看着在地上的少年,议论纷纷。却楞是没有人出来扶他一把,只是对着他指指点点。 「誒,车上那是八皇子吧?可真不知道当今陛下怎么想的,就独独宠他这个儿子?」 「人家可是嫡子呢,自然最得宠爱。不过我说,这六皇子也真是可怜,生来身体就孱弱,我还听说啊,不只八皇子,宫里人都没把他看在眼里的!」 「谁叫他生在宫里呢!这身体病弱便罢了,又没什么才能,註定就只能做个间散王爷了吧?」一个中年男子凑了过来,说道。 「就是间散王爷命也比你好,还不赶紧去顾孩子!」一旁的妇女对着那男子骂了一声,一边调着要餵给孩子的米粥。 言暻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拾起那张本用来包裹甜点的草纸,背后的疼痛却愈加剧烈,眼前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小巷里,一身宫装的少女提着竹篮拐了个弯走了出来,见到倒在地上的言暻,原本轻松自得的表情瞬间变得慌乱。 「子暻!你醒醒啊!这是怎么回事啊!」沁儿慌张地赶了过来,将言暻搀扶起, 言暻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虚弱地微微开口:「糕......糕点......」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糕点!你撑着点!我带你去找大夫!」沁儿将言暻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吃力地将他扛起,但还没迈开步,肩上的重量却忽然消失了。 沁儿诧异地往上一看,只见一个个头比她高出许多的少年已经将言暻抱起,看起来丝毫不费力。 「跟我走,我知道最近的医馆在哪。」 那少年一身黑衣,看起来虽年纪和言暻差不多,脸上却透漏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稳和冷静气质,沁儿认出了那少年,便马上跟上。 几个时辰后。 「唔......」 掛着纱幔的木床上,言暻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熟悉的木头床顶映入眼帘,他强忍着背部的疼痛,勉强翻身,却忽然被一双大掌给撑住。 「别动,我扶你。」 言暻缓缓抬头,对上那双深邃冷静的双眸,他愣了一下,回过神便已被守钧给搀扶起来坐着了。 「子钧......本来要带给你的糕点......摔了。」,言暻有些歉意地看着眼前正为自己上药的守钧,而守钧只是摇了摇头,轻轻地将药粉撒在伤口上:「无妨,再买就是了。」他顿了顿,脸上却是浮现有些愧疚的表情:「我今日......应当陪你出去的。」 言暻看着他愧疚的样子,却是有些于心不忍:「不是你的错,更何况守将军不是有要务托你去忙吗?」,他低下头,看着腿上那已经覆盖着药粉的伤口:「这些......都是我生来要面对的,我自小身体孱弱,自然受尽欺凌了。」 「子暻,我......」守钧正要开口,门却「嘣」地一声被撞开,只见沁儿端着药碗进来,没好气地说道:「喂,我就叫你别硬要跑出门了,人家子钧公子还特意到宫外带你回来呢!」 一听此言,守钧皱着眉不悦地看向沁儿,张口就要喝斥她,却瞬间被言暻抓住了手。 而门外此时传来阵阵的脚步声,又走进一身浅紫色宫装的少女,虽梳着和沁儿一样的发髻,却戴着更贵重的饰物,看上去与沁儿年龄也相仿,气质却更加成熟稳重。 「子钧公子息怒,沁儿心直口快,你别和她计较。」霓牵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又看向沁儿:「沁儿,这里是宫里,行事可都需谨慎,以后莫要再如此出言不逊了。」 沁儿哼了一声,也不顾守钧不悦的脸色:「我这不是......担心他的身体吗?」,霓牵笑着摇了摇头,打趣地看了言暻一眼,道:「要说最担心咱们六皇子的,应当是子钧公子了,沁儿你自然是比不上,人家还一路抱着六皇子回来呢。」 言暻一被打趣,原本苍白的脸颊瞬间泛红,乾笑着推了推守钧的手:「子......子钧,守将军不是还让你去忙其他事吗,这里有霓牵跟沁儿,你就先去忙吧?」 「您放心吧,子钧公子,这儿交给我们便好,方才守卫司有人说要找您呢。」霓牵接过沁儿手中的药汤,放到床旁的矮桌上,守钧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看向言暻。 言暻挥了挥手,示意要他放心,守钧见状,只好行了一揖,便离开了。 「唉,我间得慌啊,工作都被子钧公子抢去了,子暻,要不乾脆让子钧公子做你侍女吧?」沁儿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调侃着坐在床上的言暻。 言暻轻笑着,喝了一口霓牵餵来的药汤,又看了沁儿一眼:「也行,至少子钧公子不会对我大呼小叫的,温柔多了。」,那药汤极苦,言暻却像是喝白开水一般,「咕嚕」地便吞下了。 沁儿瞥了眼言暻吞下药汤的那样子,便没再继续开口与他辩驳,而是默默地继续收拾。 她原是言暻母亲娘家的侍女,在言暻出生后,便被派到了他的身边,而霓牵则是言暻母亲的侍女,她们二人,早已看过了无数次言暻喝药的样子。 原本总是哭闹着不肯喝药的孩子,已经长成了年方十六的少年,他依旧像儿时那样温暖可爱,喝药时,却已经不哭不闹了。 沁儿尝过那药,那滋味,她打死都不愿再嚐一口,但坐在床上的那少年,却仍日復一日地,继续喝下。 「阿暻,你要好好长大,知道吗?」 「娘可能......要去很远的地方了。」 沁儿永远忘不了那一幕,还有那个含泪抱住孩子的女人。 第八章:算计 一片翠绿的竹林里,守钧缓步穿越其中,忽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停下脚步,缓缓转身。 忽然一个身影快速闪过,出现在守钧面前,他淡淡地看着眼前人:「皇后那边,可有动作?」 「没有,倒是训了八皇子几句。」,阿列有些疑惑地看着守钧:「子钧, 难不成是皇后指使八皇子这么做的?」 守钧默默地看向远方,眼里逐渐变得冷冽:「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对子暻动手的。」 天边飞过几隻鸟儿,有的降落在华丽的宫阁上,而有的,乘着夕阳的金光继续往远方飞去。 可鸟儿能决定自己的去留,身为金丝笼中的人,只能被困在一个地方, 相互争斗直至死亡。 翊凤殿。 「我为什么要去给那个庶子道歉!他自个儿要站路边的,撞到了怪我?」 殿里,一个玉杯已经掉落在地,碎成了玉片,言坤气急败坏地吼着,还一脚踢飞那些碎片,让它四处喷溅。周围的宫人们个个瑟瑟发抖,却无人敢躲避。 高座上的女人叹了口气,缓缓站立起来,摆了摆绣着凤纹的赤色衣袖,缓缓走到言坤面前:「子坤,你在街坊上撞他人人都见着了,对你只有坏处,可没有好处啊。下次这种事,别在宫外做了,听见没?」 言坤仍旧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凤氏摇了摇头,看向一旁的侍女,而那侍女马上机灵地凑上来:「皇后娘娘。」 「给六皇子送些东西去,便说八皇子深感惭愧,特送礼前来慰问。」凤氏面无表情地看着侍女,又继续说道:「其馀不用多说,要是说漏嘴什么了,休怪本宫无情。」 侍女讨好地行了个礼,便接过了其他侍女递上的木盒,步出殿外。 待言坤也回自己寝殿后,凤氏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一双生得极美的凤眼冰冷地扫向门口,毫无感情地开口道:「进来吧。」 一身靛蓝衣袍的男子不疾不徐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子彻,给皇后问安。」 凤氏微微点头,缓缓举盏,将里面剩馀的茶水饮尽。又重重地将茶盏放在桌上,冷笑一声:「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分。不该做的,不该拿的,别妄想。」 「是,子彻知道。」言彻微笑着撇了一眼高座上的女人,心里暗自冷笑着。 涤心院。 「沁儿,你今日再陪我去买些糕点吧,我上次答应守钧的。」 言暻一早起来,难掩期待的神情,便跑去找正在忙碌的沁儿。 休养了几日后,言暻终于能下床走动,然而身上的伤痕却还是显而易见,沁儿停下手边的工作,见他衣着单薄,忍不住碎念起来:「起来怎么也不披件外衣,伤才刚好又要往外跑?」 沁儿放下手边工作,进屋拿了外衣替他披上,言暻见她似乎没有意愿的样子,便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沁姊姊,真的就这次而已......」 「你......」沁儿见他又开始撒娇,忍不住想吐槽几句,却被一声温柔的嗓音给打断了。 「我陪他去吧,正好今日要出宫办些事。」霓牵笑着看了两人一眼,将竹篮交给沁儿,叮嘱道:「里头是针线,待会把冬衣补一补吧。可别怠慢啊,我回来要检查的。」 沁儿应了一声,又笑意盈盈地看向言暻,连声音也变得温柔可人:「好子暻,你看我那么辛苦缝补冬衣的份上,帮我也买点糕点回来吧!」 「我只知道子钧爱吃什么,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样的糕点呀。」言暻装作满脸无辜地看着沁儿,随后便笑着转身回屋去了,只留下沁儿在外头嚷嚷着:「好啊!还知道欺负我了!」。 言暻回头看了一眼又回去忙碌的沁儿,思绪回到了童年,第一次嚐到桃花糕的时候。 那不只是沁儿爱吃的桃花糕,也是他母亲—梧悯儿,最爱吃的。他有些落寞地看向一旁摆着木盘的矮桌,过去的情景,像是在眼前发生一般。 「阿暻,来嚐嚐,这是你沁姊姊最爱的桃花糕。」梧悯儿将一块糕点放入盘中,小心翼翼地端给面前的男孩。 「娘,我吃了,你和沁姊姊就没得吃了。」言暻看向一旁也在吃桃花糕的沁儿,吞了吞口水。 「傻孩子,霓牵姊姊买了很多,够吃了。」梧悯儿笑着看向一旁的沁儿,又捏起一块糕点,温柔地看着言暻:「来,娘餵你。」 言暻一口咬下,那甜蜜的滋味瞬间蔓延在口中,他满脸幸福地看着梧悯儿,还没吞下肚便开口讚道:「好吃!」 「子暻?」 言暻看着那张矮桌发楞着,好一阵子,才被霓牵的声音唤了回来。霓牵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那矮桌,眼里是数不尽的怀念:「好久没吃桃花糕了。」 「是啊,娘也好久没吃到了。」言暻收回视线,看着霓牵,眼里的落寞,早已藏不住:「霓牵,等等我们顺便去看看娘吧。」 「好。」霓牵点了点头,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眼里满是心疼和不捨。 第九章:梧悯儿 时节已是入秋,拂过的风也不再如夏日灼人肌肤,言暻和霓牵并肩走在铺满落叶和枯枝的泥巴小路上,沿路只有几声鸟鸣和落叶的脆声,两人没有过多言语。 一路上都是毫无生气的枯树,言暻微微抬头,一片灰寂中,唯有上面湛蓝的天空、洁白如雪的云朵。 又往前数步,一棵粉嫩娇艳的桃花树映入眼帘,旁边还有一座小小的墓塚,而墓塚四周,是一片翠绿的草地和树木,和方才来时的景象完全不同。 「娘娘,我和子暻来看您了。」 霓牵轻轻地说了一句,又将篮子里的糕点和祭品一一摆上,言暻看着那棵一年四季总是长青的桃花树,忽然想起了梧悯儿和他说过的话。 「其实,娘更希望这棵树长在宫外,长在林里。那儿没有墙,没有人能限制它怎么生长。」 「可这宫里有人很喜欢这棵树,所以树长在这,倒也过得开心。因为有人照料它、关心它。」 言暻垂下眼眸,看向墓碑上刻着的「桃皇贵妃梧氏之墓」,他缓缓跪下,也不顾地上的尘土弄上了衣襬,郑重地磕了个头。 「娘,我们带您最爱的桃花糕来了。」言暻看着眼前的木牌,眼眶有些湿润:「您别担心,阿暻......阿暻过得很好,也不怕喝药了。」 一旁的霓牵见此,也缓缓跪下磕头,哽咽着开口:「娘娘,再过几日,便是子暻的生辰,您若天上有知,一定要庇佑子暻。」 言暻看向跪趴在地的霓牵,心里瞬间涌上一股暖意。在梧悯儿去世后,这偌大的宫里,也只有她和沁儿这二人为自己操心着。 微风拂过林间,树叶沙沙作响,满树的桃花随着风轻轻摆盪,像极了言暻印象里,母亲穿着册封的礼服一样华丽,也和当年还种植在宫里时,一样好看。 「子暻,我们回去吧,沁儿这会也该忙完了。」霓牵提起竹蓝,温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言暻又看了眼那木牌,深深一拜,便转身和霓牵一起离开了。而那桃花树迎风舒展着,几朵花倏倏地掉落在木牌前。 回宫后,言暻分装着桃花糕,打算隔日拿去给守钧,他小心翼翼地从纸袋里取出,生怕又摔坏了,沁儿却走了进来,捏起一块就往嘴里塞。 「别装啦,子钧公子亲自找上门了呢。」,沁儿满足地嚼了嚼松软的桃花糕,又看向门外:「这子钧公子怕不是想你了吧?瞧他那样子。」 言暻顺着沁儿的视线看向门外,守钧一袭颯爽的守卫装扮,正佇立在外头。脸上虽然仍和平常一样,没有什么表情,言暻却感觉他心事重重的样子。 「子钧?你怎么来了?本来打算明日再拿去给你的。」 言暻提着小食盒过来,见守钧看起来似是有很多话想说,便静静看着他,而守钧难得地露出微笑,开口道:「父亲已经允我进守卫司,明日开始,便派驻来做你的近身护卫。」 闻言,言暻煞是一愣,他本以为守钧只是出于好意,在他被欺负时挺身而出,或是三不五时来探望,但他没想到,守钧竟然真的实践了几年前,他亲自许下的誓言。 那是他们十三岁时,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你这个贱人生的!还不快把东西给我!」言坤重重地踹向已经伤痕累累,倒卧在雪地上的言暻,而言暻手里仍死死攥着一块梧桐叶纹的银牌。 一旁的内侍见状,直接狠狠踩上言暻的手,还烙上了鞋印,讥讽地斜睨着他:「八皇子都让你交出来了,还不听从?就别怪奴才冒犯了!」 言暻强忍着痛死死不肯放手,那内侍讥笑一声,直接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将银牌抢了过去,又讨好地呈上给言坤:「八皇子,奴才给您拿来了。」 「还......还给我!」 言暻用尽力气吼着,艰难地从雪地爬起,身上因被扒的只有件单衣,整个人冻得直发抖,言坤冷笑一声,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银牌:「你这好东西......我就拿走啦!」,便大摇大摆地准备回去了。 绝望、悲愤,不断自言暻的内心晕染开来,沁儿和霓牵皆被皇后抓去问罪,眼下,也仅仅剩下他一人。 他无力地闭上眼,任由留下的泪水逐渐冰冷,倒在厚厚的雪地之中。 「还给他。」 言暻缓缓睁眼,一身黑衣的少年正站立在言坤面前,那少年生得虽是俊美,眼里的寒意,竟是比雪地还要冰冷。 「子钧公子?」,言坤有些诧异地开口,随后又是满脸坏笑:「这可是我的东西,为什么要还他啊?」 只见守钧丝毫没有任何畏惧,一步步地逼近,言坤被他这气场也给震慑住了,连连后退:「我......我可是嫡皇子!你休想动我!」 原先在言坤身旁狐假虎威的内侍见情势不对,连忙凑到言坤耳边低声道:「八皇子,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要是让那位quot;国巫quot;也来了,怕是不能收拾。」 言坤哼了一声,不满地将银牌扔进雪地,转身便走:「呿!总是来坏我好事!」 守钧看了眼已经奄奄一息倒在雪地里的言暻,想都没想就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盖在言暻身上。 「披着。」 原本的寒冷渐渐淡去,变得暖和了起来,言暻愣愣地看着守钧,还未开口,守钧便起身去将那银牌取了回来。 他轻轻地将银牌上的雪拂去,又牵过言暻冰冷的手,将银牌稳稳地放入他的手中。 言暻看着眼前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心里原先的绝望、孤独,也随着不断飘散的雪花,让北风袭捲而去了。 「以后,我保护你。」 「以后,让我保护你吧。」 那十三岁少年坚决的神情,重叠在十六岁少年身上,一样坚定的语气,一样紧握着的双手。 「嗯,以后可要麻烦你了,子钧。」言暻露出笑容,紧紧握着守钧的双手。 秋风刮过,一地落叶飞起,今年的冬日,不再冰冷无情。 第十章:一起 「三皇子,小的听说......守将军那养子,竟然跑去当六皇子的近身护卫。」 屋里,一旁燃着的香炉冒出几缕白烟,朝着华美的帘幕飘去。 棋盘上纵横交错,言彻轻轻捻起其中一枚白子,自顾自地开口:「本以为是个安分的,竟然是如此的目中无人。」 站立在桌旁的侍从听罢,正欲开口请示,言彻却是冷笑了一声,摆了摆手。 「别急,这局棋,还得下好一段时间呢。」 涤心院。 「霓牵,你瞧子暻笑的多开心!」 沁儿晾着衣服,时不时看向在另一旁製作河灯的两人,霓牵听她一说,也顺着视线看去。只见两个少年一人拿一个河灯,正认真地上色着。 守钧认真地观察言暻画的图案,提起笔时却犹豫着,他又看了一眼埋头画画的言暻,缓缓开口:「子暻......你会画蝶吗?」 「会呀,我教你吧,你看好了啊。」言暻很自然地便答应了,还将椅子拉靠近了守钧,忽然守钧拉住言暻的手,拿起一旁的布:「别动,你脸上沾到顏料了。」 言暻愣了一下,乖乖地停下动作让守钧将脸上的顏料擦去,两人之间的距离 瞬间缩小,连呼吸的气息都感觉的到,而守钧只觉脸颊一阵灼热,殊不知 早已泛红的像颗番茄了。 一旁的霓牵看向言暻,只见那有些苍白的脸颊上掛着浅浅的笑容,霓牵看着看着,脑海里忽然忆起了那天的情景。梧悯儿换上一袭白衣,脸上是化不开的不捨。 「霓牵,帮我和阿暻说......」 「说......要是想娘了,就到宫里的小河去放灯吧。」 「今后......他的生辰,我不能陪他一起过了。」 霓牵永远记得那个夜晚,那个庆祝完生辰后,安然睡去的孩子。 那个孩子,在梧悯儿离开之后的每一个生辰,已经没有笑的那么开心过了。 替言暻擦完脸后,守钧连忙坐回自己位置,提起笔不断描着一隻有些潦草的蝶, 似乎是不太满意,看了言暻一眼后,又补了好几笔,言暻见状,笑着握住他的手:「我帮你画吧。」 守钧红着脸点了点头,将自己的灯交给言暻,只见言暻熟练地在灯面上涂涂画画,原本有些潦草的图案瞬间变得维妙维肖,那浅粉色的蝶像是要自灯面上飞出。 他不自觉地又看向那认真描着灯的少年,少年浅灰色的眼眸里,映着那隻粉蝶 ,似乎更美了。 「这蝶还是我阿娘教我画的。好看吧?」言暻画完,开心地将灯递给守钧。而守均来不及收回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连连点头:「嗯,好......好看。」 「对了,你能不能教我画这种花呀。」言暻指了指那隻蝶旁边,正好有一朵画的栩栩如生的小花,守钧拿起言暻那已经画上蝶的小灯,沾了沾靛蓝色的顏料,认真描画起来。 不过须臾,一朵蓝色小花便出现在橘蝶的旁边,像是在招呼着那隻橘蝶来一样。 「哇,你画的好好啊,子钧!」,言暻看得眼睛一亮,守钧好不容易恢復肤色的脸颊又染上了一层緋红,不好意思地开口道:「这......也是我阿娘教我的。」 「往年每逢元宵,我阿娘都会带着我到江边去放灯,她说......如果她不在了,便去放灯,她就会知道我过得很好。不过父亲将我带回宫后,我便没再放过灯了。」 言暻闻言,眼神也暗了下去:「往年,阿娘都会在我生辰这天和我一起放河灯的......」 守钧有些眼神复杂的看向言暻,而言暻也看向他,原本眼里的阴霾却早已一扫而空。 「不过今年,我们俩可以一起放灯呀。」 言暻衝着守钧笑了笑,守钧愣了一下,眼里原先的清冷不自觉地柔化了,微笑着开口:「好,我们一起去吧。」 霓牵看着相视而笑的两人,心里也变得踏实许多,她莞尔一笑,捧着盆子进屋去了。 第十一章:小河灯 夜色正浓,星子如鑽,凉风吹过这座明亮,实则冰冷的宫殿。一条小河流自花园尽头的大湖潺潺流出,流水声回盪在这座安静的花园内。 两个少年捧着小河灯并肩走在石子路上,月光淡淡地洒落,像是替花园披上了重重纱幔,而少年手里的河灯,在这夜色中倒显得比星光还闪亮璀璨。 「子钧,你把字条掛上去了吗?」,言暻小心翼翼地把字条掛在灯旁,又看向身旁的守钧。 守钧点了点头,看着面前缓缓流过的小河,恍惚又回到了幼时和母亲一起放河灯的地方。 那是他曾经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只可惜,早已回不去了。 两人走到小河旁,寻了个水流较平缓的地方,言暻指了指一个缓坡地,将水灯放了上去,守钧见状,有些疑惑地开口:「怎么不是放水面上?」 「这我也是听阿娘说过的,放在坡地上,还有时间许愿呢。」,言暻看了一眼放在坡地的灯,眼里满是期待,却是突然话锋一转,眼神瞬间变得失落:「她说......这样就不会,跟自己最爱的人那么快分离了。」 阿娘,这是你说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那么快就离开了? 凉风吹起一地落叶,有的被吹上了小河流,随着水波不断往远处飘去。 「子暻。」 一个清冷的声音将言暻从悲伤中唤回,守钧也缓缓蹲下,将灯放在坡地上。 「沁儿不会走,霓牵也不会走,我......也会在。」 守钧默默合起双手,闭上眼像是在默念着什么,随后缓缓睁眼,将小灯推上河流。 言暻看着守钧,只见他脸上原先的面无表情已然换上笑容,眼里的冰冷也变得如灯中央的烛火一样,明亮温暖。言暻微微一笑,缓缓闭上眼,合起双手,心里默念着:「阿娘,请你让我,能和沁儿、霓牵,还有......守钧,永远一起,永不分离。」 他知道,这宫里即使再黑暗、再冰冷,也有这三人将温暖留给他。 原先挡住明月的云层缓缓飘过,月光又重新洒落在这片大地。两人凝望着飘远的河灯,四周只有潺潺水声。 「子暻,生辰快乐。」 守钧的声音很是温柔,言暻缓缓睁眼,对上守钧那双深蓝色的眼眸,像河流那般清澈无比,他看着眼前少年的微笑,也不禁露出笑容:「谢谢你,子钧。」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处传来,两人愣了一下,同时向声响之处望去。 「真是放肆!」,言坤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这里来,守默见来者不善,马上将言暻护在身后,只见言坤手里正拿着他们刚刚放的河灯,满脸厌恶地砸在地上。 而那河灯早已皱成一团,原本漂亮的彩绘也混杂成脏兮兮的色块,言暻愣愣看着那河灯,内心瞬间沉了下来。 「宫中早有明令,非祭祀不准私自放灯,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言坤冷哼一声,径直踩上那已经烂透的河灯上,这一踩,更是让那河灯彻底散掉。 守钧紧握双拳,正欲开口辩解,身后的言暻却忽然拉住他那颤抖的手,摇了摇头:「我来吧。」 只见言暻缓步走出,默默蹲下,将已经支离破碎的河灯捡起,略带歉意地看着言坤:「八皇子,是子暻之错,这就马上离开。」 「哼!犯了宫规,你还想离开?」,言坤冷笑着,挥了挥手:「来人!把他压去翊凤殿,等候发落!」 身旁的侍卫马上动身上前,守钧直接一个箭步将言暻拉到身后:「谁敢!」 那些侍卫似乎是被守钧的气势震慑住,纷纷愣在原地,言坤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大吼了一声:「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抓起来!」 翊凤殿。 「六皇子,这宫规你可真是视若无睹啊?」,高座上,凤氏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守钧和言暻,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般的微笑。 言暻缓缓抬头,看向高坐上那毫无感情的女人:「皇后娘娘恕罪,是子暻未注意,犯了宫规,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守钧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言暻竟然那么快地就认罚了,凤氏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守钧一眼,又看向言暻:「呵,没注意到宫规,那责罚是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杖责一百。」,言暻冷静地开口说道,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凤氏微微一笑,眼里却是更让人胆寒的眸光:「来人,给六皇子杖责一百,好让他能多多注意宫规!」 外头的侍卫们整齐地步入殿中,其中一人还拿着几尺长的木板,守钧眼神一暗,马上开口:「皇后娘娘,在下愿为六皇子代罚。」 「哦?是子钧公子啊?」凤氏满脸嘲讽地看着守钧,而守钧眼里仍旧是一如往常的坚毅:「六皇子旧伤刚癒,在下未规劝六皇子,也有责任。」 「子钧!这和你没关係......」言暻连忙拉住守钧,心里懊恼着自己拖他下水,还要让他代替自己挨罚,但守钧却只是摇了摇头:「子暻,我没关係的。」 言暻只能眼睁睁看着守钧被压到前头,让那木板狠狠砸在他身上,而守钧眼里的坚毅从没松动过,只是拳头握得更紧了。 「他为什么......要为了我做到这样?」 「难道就只因为我势单力薄吗?」 言暻不解,但他知道,自己亏欠了守钧很多、很多。 第十二章:桃花糕 「子暻?子钧公子?你们这是怎么了!」 沁儿听外头雷声隆隆,风也呼呼刮了起来,正到屋外去收拾衣服时,却见言暻和跛着脚的守钧回到涤心院,连忙迎了上去。 「沁儿,快扶着子钧到床上去!」,言暻看起来甚是担忧,语气也变得急躁,沁儿很少见他如此,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糟糕的事,马上一起搀扶着守钧回到屋内。 只见守钧虽仍是平常那一副镇定的模样,双腿却不听使唤地颤抖,言暻又让沁儿拿来药箱,便让她出去了。 当言暻看见守钧腿上那好几处瘀血,无数的愧疚感犹如虫子般爬满全身,他极尽可能地放轻动作,就怕弄痛了守钧。 「子暻,不用那么小心,我不会疼。」 守钧看着言暻,眼里尽是温柔,还特意放轻了声音,然而言暻却是有些哽咽地开口:「怎么可能不疼!」 两人对视,彼此瞬间无言以对,言暻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道歉:「我......是我拖累你的......我......」 忽然一个温暖的拥抱包围了言暻,言暻拿着药瓶的手愣是顿了一下。 守钧身上那令人心安的气息包裹着言暻,半晌,守钧才缓缓开口:「其实之前,我遇过更疼的事。」 「小时候的某一天......我娘睡得特别久。」,他喘了口气,搂住言暻的双臂却没有丝毫松懈:「我就这样一直等着,一直等,我知道我肚子饿了,娘会起来给我买好吃的......」 「可是我饿坏了,娘还是没起来,我以为娘很累了,所以便自己出去找吃的。可是我没钱,没人愿意拿好吃的给我......」 「后来,我之前的表哥们看见我,说我娘死了,没有人会理我了,还把我毒打一顿。」 言暻愣愣地听着,他本以为应该没人敢欺负守钧,却没想到他竟然也有这般的过去。 「我很饿、很疼,后来看见有人把不要吃的馒头扔了出来,我便要去拿。但是,有人叫我不能吃,说会拉肚子的。」 守钧眼里那沉寂终于透出微光,变得更加柔和:「他还拿了几块桃花糕给我,叫我别饿着,还让他的侍女去叫大夫替我包扎伤口。」 言暻的眼里满是震惊,守钧说的那段经歷,他感到无比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事,正思索着,忽然被守钧搂得更紧了。 「那时候,我好像不那么疼了,他说,他叫言暻......」 守钧的眼里是满满的温柔,将怀里的人紧紧搂着,「我不想失去他,我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记忆像是那被风吹开帷幕后,显露出来的宝物,言暻终于想起了那年在长街上, 那个要去捡脏馒头吃的少年。 「你很饿吗?这些给你吃吧。」 「我......」 「那馒头脏了,吃了会拉肚子的。」 守钧永远记得,那个孤伶伶的傍晚,笑着将桃花糕递给他的男孩,笑的是那样温暖,那样令人嚮往,「所以不疼,还能见到你,不疼。」 那像是要深入骨髓的拥抱终于放开了言暻,双手却仍被守钧紧紧握住,言暻看着眼前的少年,那向来冰冷的目光,此刻却是浅显易见的温柔。 言暻像是着了魔般,移不开目光,原先想问出口的话也忘的一乾二净。他只觉此刻,他好想...... 好想像刚刚那样继续被他抱着,就这样一辈子。 「我......我帮你把伤口包扎好吧......」言暻连忙摇了摇头,正转身要去拿布来,却忽然手腕一紧,被拉入温暖的怀抱中。 外头传来淅沥沥的雨声,言暻的思绪早已被眼前的少年弄得混乱,心跳和吵杂的雨声混合在一起,竟是出乎意料的相容,守钧眼眸里的温柔此刻变得更加强烈,像是有什么在涌动一样,他看着言暻那微张的双唇,缓缓地靠近。 言暻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像是要晕过去一般,他连忙回过神,抵住守钧的肩膀,有些慌张地起身:「子......子钧,你......你好好休息吧。」 守钧原本繾綣的眼神瞬间一扫而空,双颊也有些泛红,他轻咳一声,忙收回自己的手:「咳......好。」 第十三章:情不自禁 过了好几天,守钧的腿伤也康復了。然而却一直有个疑惑,如同蚊虫般不停盘绕在沁儿心上。 「霓牵,我老觉得奇怪,子暻那日带着子钧公子回来,之后便对子钧公子不那么热情了?」,沁儿看着远处一语不发吃着午膳的二人,疑惑地开口。 而霓牵似乎是早已知道原因,叹了口气:「那日子钧公子代替子暻受罚,让子暻很是过意不去,怕是觉得有愧于他吧。」 「老实说......我害怕。」,沁儿不似往常那样,大大喇喇、毫不在乎,而是脸上浮现一层深深的忧虑,「我怕子暻斗不了那些像豺狼虎豹的皇子们,皇后之前都抓我们去问罪过了,现下,还敢动到子暻身上来了。」 霓牵垂眸,望向仍旧没什么交集的两人,眼里却是坚定的眼神:「子暻不会有事的,更何况,现在子暻身边,不只有我们两个。」,她微微一笑,便转身回屋去了,随后却是拿了一把弓箭出来。 「子暻,我方才寻到这把弓。过几日便是琛苑狩宴了,不如让子钧公子教教你?」, 霓牵将那把看上去有些陈旧的弓递给言暻,然而却是先被守钧接了过去。 「这弓松脱了,我去修理。」,守钧拿过弓后,便逕自到一旁去修理,而言暻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霓牵,我不擅长射箭,这样怕是太麻烦子钧了。」 「这次可是有子钧公子帮忙呢,我听闻他不只剑术高超,射箭也是极好的,颇得守将军讚誉,有他帮忙,指不定这次你能得名。」,霓牵看向正在修理弓的守钧,而言暻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只见守钧熟练地将陈旧的零件汰换掉,换上了新的零件,霓牵似乎是看出了言暻担忧的原因,却仍开口问道:「子暻,你可是在担心什么?」 言暻将看向守钧的视线收回,叹了口气:「我不想再拖累他,之前去琛苑练习时,他......已经帮过我一次了。」 那是在几年前,言暻第一次到琛苑去练习,准备迎接琛苑狩宴的射艺考核。 「沁儿,琛苑箭场你不能进去,就送我到这儿就好。」言暻从沁儿身上揹过那副比自己身量还要大许多的弓,看向沁儿说道。 沁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唉,我真怨恨自己是女儿身,要不然我也能去场上玩一玩了。」,她看了一眼箭场,里头已经来了几个皇子们,「去吧,小心点别受伤了啊。」 「嗯。」言暻乖巧地点了点头,便进了琛苑,而他才一踏入,那些皇子们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厌恶地瞟了他几眼。 只有一个黑衣少年仍专注地瞄准箭靶,丝毫没有被周围的环境影响。 「哎呀,梧氏生的杂种来啦。」一个少年不怀好意地看向言暻,又諂媚地看向言坤,而言坤极其不屑地搭起弓箭,瞄准箭靶:「他来干嘛?当靶子的?」 他们谈话的音量不大也不小,正好落入言暻耳中,然而言暻只是默默地到空靶位上,将自己的弓搭上箭矢。 母亲去世后,这些话他早已听习惯了,他不愿反驳,也没能力反驳。 而那黑衣少年淡淡地看向言暻,眼神有些复杂。 「唰」一声,言坤的箭稳稳地正中靶心,他又自信满满地拿起箭矢搭上弓,却缓缓地将弓瞄向一旁。 言暻正全神贯注地瞄准靶心,丝毫没有注意到即将到来的危险,忽然,一个黑影朝着言暻扑了过来! 「哧」的一声,言暻赫然转身,才发现那黑衣少年已经挡在自己面前,手里正紧紧握着一支箭矢,还沾上了些许鲜血。 言暻见状,有些慌张地想伸手去替他止血,然而那少年却只是将箭矢丢在地上,转身看了一眼言暻,便离开了。 后来言暻才得知,要不是守钧挡在他面前,现在他早已经不在人世。 「子暻,我只知这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的。」,霓牵似是看透了一切,淡淡地开口:「常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可恩情,不也是一样吗。」 言暻陷入了沉默,又想起了那天晚上守钧抱着他时,用那温柔的语气说道: 「我不想失去他,我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可是在那个夜晚之后,言暻早已分不清,他对自己到底是恩情,还是......不一样的感情。 待弓修理好后,二人便一起到琛苑箭场去。一路上,言暻时不时就看向身旁的守钧,然而守钧只是继续走着,像是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一样。 言暻下意识地看向那隻曾为他挡下箭矢的手,赫然发现上面仍有一条长长的痕跡,他停下脚步,逕自抓住了那隻手。 守钧惊诧地回头,却没有马上将手抽回:「子暻?你怎么了?」 「你的手......」,言暻欲言又止,守钧见他一直看着自己的手,心下知晓是什么原因,便默默收回了手。 「不碍事的,那时受伤......几天就好了。」 守钧摇了摇头,却是逕自牵起了言暻的手,又继续往前走。 言暻愣了一下,那种微妙的感觉又在心底猛然生长,但他也不挣扎,只是乖乖地让守钧牵着。 到了琛苑,许是因为现下时辰还早,场内没有人来练习,两个人都到自己的位置去了。 言暻拿起弓,心里那种微妙感不减反增,他看了一眼也在认真准备的守钧,连忙摇了摇头,逼迫自己专注。 就在言暻认真地瞄准靶心时,守钧却是将视线转了过来,将弓默默放下。 「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言暻虽然努力地想瞄准,但那些感觉却如同缠成一团的麻花,不断缠绕住自己的心,连带着,动作也开始不自然,越想瞄准靶心,却越是偏差。 忽然,那个熟悉的温暖感又包围了自己,言暻愣了一下,那少年的声音仅在耳边,让他的耳根瞬间发麻。 「动作错了,要握这儿才是。」,守钧从言暻身后握住他的手,调了下位置,又继续讲解动作,然而言暻愣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原本杂乱的心绪,更是缠的解不开,理还乱。 言暻记得,之前得过一场大病,还喝过一味极甜的药汤。而那药汤喝了之后,心跳变得如同捣鼓般,就像现在一样。 「这儿可以往左移一点......然后......」守钧还在认真地讲解着,言暻的脑海里倏地想起了那天晚上,那个差点落下的吻。 他忽然后悔那日不应该推开他。 「就这样子,你试看看吧。」,守钧讲解完后,正转身打算回去原本的位置,然而一隻手猛地抓住了他,再回头,一阵温热已经覆盖上他的唇! 「碰」一声,弓掉落在地上。言暻紧闭着双眼,那暖意笼罩了全身,他的双手紧紧抓住守钧,像是怕他离开一样,良久,他才缓缓睁眼,见着眼前人诧异的表情,顿时生了退却之意,又想像那天晚上一样,推开守钧。 守钧却是眼神一暗,没有给言暻逃脱的机会,逕自将他又往自己身上拉,报以更热烈的吻回去。 两个人身上的气息在那一刻交融,远方的鸟儿成群飞起,风吹过琛苑的桂花树林,顿时间,落花万千,桂花的香气也縈绕着整个琛苑。 守钧瞧着怀里的人,眼里的情绪比以往都还要复杂,他抚上言暻的后脑勺,抚过那细细长长的浅青色发带,原本热烈的吻变得细腻绵长,像是要一点一点的,如抽取蚕丝般,将言暻的气息一丝丝占为己有。 「唔......」,言暻原本惊愕的双眼此时已是万般迷离,本因体弱而长年苍白的脸颊泛上一片淡淡的血色,他缓缓伸出手,碰上守钧也微微泛红的脸颊。 忽然一阵脚步声打坏了气氛的甜腻,两人也连忙放开,各自回位置去了。 第十四章:一起睡 「子暻?那么早就来练习了?」 守钧一听见来人的声音,眼神马上变得警戒起来。然而言暻却是放下弓箭,行了个礼:「子暻见过三皇子。」 言彻微微一笑,看起来甚是亲切有礼:「子暻可别那么见外,之前不都唤我子彻哥哥的吗?」,他有些微妙地看了旁边的守钧一眼,又看着言暻:「那位是......?」 「哦,那是守将军的儿子,子钧公子。」,言暻看了守钧一眼,眼神仍有些不自然:「他现在是我的贴身侍卫。」 言暻那显而易见的情绪早被言彻收入眼底,但言彻只是点了点头,又继续开口道:「看来,子钧公子是有心了,不知......」 「三皇子,六皇子与属下还有要事,就不奉陪了。」,守钧不知何时早已过来言暻身边,带着有些冷漠的表情行了一礼,硬生生打断言彻的话语。 言彻面上并无任何不悦之色,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无妨,你们先离开吧。」 「六皇子,我们走吧。」,守钧望向言暻,语气虽然冰冷,眼神却是与看向言彻的警戒很不一样,言暻点了点头,将东西收拾完后便和守钧一起离开了。 「凤可射杀,梧桐可伐。还真以为以一人之力......就能保住要被砍的树?」 言彻冷笑一声,接过属下递上来的弓,将箭矢架上,动作一气呵成,果断决绝。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拉紧弓弦,眼神也从方才和言暻谈话时的亲切,变成了阴冷狠戾。 随着「啪」的声音自箭靶传来,箭矢已经牢牢的插在箭靶正中央,还多了几道裂痕。 「子钧,你有急事?怎么突然说要离开?」,一离开琛苑,言暻便疑惑地开口。然而守钧并没有直接回答言暻,而是问道:「你和三皇子很好?」 言暻听他语气似有不悦,更加疑惑:「啊?我幼时常常与子彻一起玩,之前......他母亲每次犯疯病,子彻便会跑来找我,有时太晚了,他常常和我挤一张床睡呢。」 「后来他母亲过世,他也几乎没来找我了。」言暻说着说着,语气变得落寞,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生了场大病,子彻还送我他编的小竹网,他说......那是他母亲家乡的习俗,能把病痛都给捉进网子里。」 守钧默默听言暻说着和言彻的往事,脑海里却不断回放着「挤一张床」这件事, 待他回过神来,已经不知不觉和言暻走到涤心院了。 「子暻,我想和你睡一起。」 话一出口,守钧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么不当,言暻似乎也被他突如其来的话语给噎住了,久久不能言语,守钧以为他这是在不高兴,连忙开口:「我......你要是不想......」 「嗯......可以。」 言暻泛红着脸开口,对上守钧那慌乱无措的眼神,守钧愣了一下,正开口要说什么,言暻却已经转身走回屋子里。 「子钧公子?既然你要和子暻一起睡,这衣服拿去给他换吧,我看他全身都汗呢。」 沁儿不知何时从旁边冒了出来,还扔给守钧一件衣服,便笑吟吟的出门了。 守钧还没反应过来,手上便已接住那件衣服,他分不清,脸颊上的灼热到底是被临近正午的艳阳晒的,还是被意想不到的答应给惊的。 他拿着衣服缓缓推门进去,却刚好撞见了屏风后冒出一颗头来,只见言暻轻轻抓着屏风,有些难为情的看向守钧:「子......子钧,你能过来帮我个忙吗?」 「怎么了?」,守钧走近,便看到言暻正拉着一边衬衣的衣带,而那衣带结成一团死结,任凭言暻怎么拉就是拉不开,而早已解开的那边,隐约露出言暻那白净的肌肤。 守钧的脸又开始微微泛红,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言暻,开始徒手解着成团的衣带,呼吸声也因为屏风后的空间狭小,听得很是清楚。 言暻别过头去盯着地板,愣是不敢多看守钧一眼,旁边的小窗透进来外头的阳光,让屋里变得暖和。 但他只觉得身体越来越灼热,汗水已经把薄薄的衬衣浸的湿答答的,木地板在他视线里变得模糊,忽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瘫软在守钧怀里。 「子暻!」 衣带好不容易解开,言暻却忽然跌进守钧怀里,他连忙紧紧抱住,也顾不得言暻衣服还没换,忙将他抱到床上去。 第十五章:心神不寧 「药汤很快就好,等等就麻烦子钧公子了。」 小炉旁,霓牵将药壶打开,又动作熟练地把一味药粉倒入已经滚烫的壶中,顿时, 一阵苦涩味自壶里冒出,守钧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看向霓牵:「这药汤苦味这么重?」 「是啊,这药汤闻起来苦,嚐起来更是苦涩。」,霓牵拿起一旁的木勺,将药粉搅拌均匀 ,眼里映照着的是炉火的微光:「每年这时节,便是子暻最容易生病的时候,好在这药汤 喝了十三年,倒是有些起色了。」 守钧闻言,陷入了沉默,原来那个送他桃花糕的少年,自幼时起,就得喝下这一碗又一碗的 苦药汤,才能在这座囚笼里生存下去。 世事残酷,守钧没了母亲,没了家人,但却有一位愿意栽培他的男人收养了他, 然而,言暻一样没了母亲,却仍被囚禁着,囚禁在这个随时都有人要他死的地方。 「子钧公子,就劳烦你了。」,待守钧回过神,霓牵已经将药汤盛进小碗, 放在木盘上,守钧点了点头,便捧着木盘进到屋内去。 屋内,言暻仍紧闭双眼,额头上还冒着几颗汗珠,双手紧紧攥着被子, 看起来很不安稳。 守钧安静地将木盘放到一旁,拿起掛在床边的布巾,细细地将言暻额头上的汗珠 给擦乾,谁知言暻却忽然皱了眉头,紧紧抓住他的手。 「子彻哥哥......你别走......」 言暻强撑着沉重的眼皮,有些孱弱地开口,眼前人的脸庞虽极其模糊,他的手仍紧抓着不放, 像是很害怕他离开一样。 守钧被他那突如其来的「子彻哥哥」一唤,心里忽然空落了一下,但比起这个,他更担心 言暻的身体,只好无奈地抽开手,将药汤端来。 「......我是子钧,先来喝药吧。」,守钧将药汤放在床边,俯身将言暻给搀扶坐起, 言暻一发觉自己叫错人了,又见守钧的脸色不太好,瞬间满脸羞愧:「我......我方才梦到 子彻才叫错的......」 守钧摇了摇头,脸色也缓和了些:「没事,你身体可还有不适?」,他一边将药汤吹凉, 一边问道,言暻见他没再皱着眉,便摇了摇头:「好多了,每年都是如此,我也习惯了。」 正在吹凉药汤的守钧顿了一下,看向言暻,只见少年的脸上尽是坦然, 似乎这喝药汤就如同平日里,吃饭喝茶那样正常,他眼神一暗,缓缓开口: 「这药汤苦,我去拿几块糕点给你配着吧。」 「不用了,这不苦的。」,言暻微笑着接过汤碗,毫不犹豫地仰头将药汤给喝完, 转瞬间,汤碗里的药汤已经半滴都不剩了。 守钧的眼里仍满是担忧,他明明见着言暻皱了一下眉,却见他很快地又恢復笑容, 他正开口打算说些什么,言暻却已经靠了过来,紧紧抱住他。 「子钧,你上次同我说的,你说还能遇到我,不疼。」 「可我遇到你,这药汤倒也不苦。」 言暻紧紧搂住守钧,那熟悉的温暖感再次包围了自己,原本嘴里药汤的苦涩, 像是真的化为了蜜糖一样甜。 守钧微微叹息一声,嘴角渐渐扬起,他轻轻抚过言暻的脸庞,倏地吻上言暻还沾着 几滴药汤的唇,言暻嚐了十三年的苦,此刻,他倒是感受到了。 言暻轻喘一声,搂住守钧宽厚的肩膀,轻轻咬上守钧的唇,原本身上的灼热早已降了下来,此刻却又如同野火燎原般,烧不尽,风吹又生。 「子钧......」,言暻愣愣看着眼前的少年,又不自觉地蹭上他的脖颈间,原本整齐的衣襟被这么一蹭,瞬间变得有些皱。 屋里的中央放着一盏小铜炉,里头燃着的,是让人心平气和的寧神香,然而此刻, 寧神香却像是失了作用,只有两个心神不寧的人。 守钧微微喘着气,眼里的坚毅早已被无尽的欲望给覆盖住,他眼神一暗,又扣住言暻的后脑勺,俯身把他压在身下,柔软的被褥瞬间陷了下去。 言暻被吓了一跳,却没有将守钧推开,只是眼神迷离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越凑越近、越凑越近......,直到少年如同品尝着糕点一般,深吻着他。 窗外秋风起,一株梧桐树上,两隻鸟儿相互依偎着,然而风却像是有意拆散他们一般,顿时变得更加狂躁,逼得两隻鸟儿只能各自飞离。 忽地「磅」一声巨响,木门被风吹的大开,床上的二人这才意识到门閂没锁上,守钧慌忙起身,将木门给栓好,再看向言暻衣衫不整的样子时,瞬间满脸通红。 言暻似乎也被他影响,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举动,后知后觉地脸红起来:「......子钧......你要回去睡了?」 「我......」 「我......!」 两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言暻却忽然有些心急起来,又抢着继续说:「这儿有多的被褥,你......不用回去搬了。」 于是夜晚,两人并肩躺在一起,却默契地谁也没黏上谁,像隔了条楚河汉界般,涇渭分明。只是被窝,似乎比起一个人睡时,更温暖了。 第十六章:琛苑狩宴(上) 几日后。 一大清早,风景如画的琛苑已经人声鼎沸,印有琛朝金羽纹的旗帜随风飘扬。 今日,就是那场对皇子们、还有那些王公贵族们来说,极其重要的琛苑狩宴,而这场狩宴会如此重要,便是因为他的由来。 在琛朝的前面,是曾经强盛一时的京朝。京朝时期,琛庭郡的言氏多出名将,而且个个精通骑射,在战场上立功都是家常便饭。 之后,外族轮云人入侵之时,言氏先祖更是以一骑绝尘的弓射技术,大破轮云人的「毒玉阵」。此战之后,言氏愈发强盛,京朝的最后一位少帝自愿退位后,担任大将军的「言靳」创立了大琛朝,是为琛玄帝。 在此之后,琛玄帝便下令每年的初秋时节,都要举办弓射考核,考验皇子们和王公贵族的弓射技术,原先只是一项简单的考核,在之后更是演变成了一整日的活动。早晨举办考核,傍晚便是皇家的盛宴。 涤心院。 「子暻,你真的没问题?」 一旁正在擦拭弓的守钧有些担忧地看着言暻,然而言暻只是摇了摇头,又继续着装:「我没问题,每年都晕过一次,就是不想习惯,也得习惯了。」 守钧叹了口气,但也只好心里默默记着,得好好看照言暻,别让他又出事才行。 「快点啊子暻!我想去看比赛呢!」,门外的沁儿早已等不及了,在外头敲着门,要不是霓牵把她给拉着,木门怕是要被硬生生给敲坏,言暻无奈地应了一声,着装完后便和守钧、霓牵和沁儿一起前往琛苑。 秋日的清晨总是清冷,但今日却很是热闹,言暻一行人才刚到琛苑附近,便见军士们已在那里守卫着了,而来参加的皇子、贵族们,身旁都跟着奴僕小心翼翼地抬着弓,而每个人的弓从奢华无比到简朴大气的,各类形式都有。 「誒,你瞧八皇子那奴僕抬的弓,不就是当年玄帝大破毒玉阵用的碎云弓么?」一个贵族打扮的青年凑到另一名青年身旁,眼里满是惊奇地看向言坤的方向。 那名青年也顺着视线看过去,连连点头:「是啊,这碎云弓可是杀尽轮云国八百将士呢!我听说啊,当年八皇子一出生,陛下马上将这弓赏赐给他呢!可真是煞羡旁人!」 而站在最前头等待进场的言坤听着群眾的议论,原先心里的高傲此刻更是澎湃, 他往后一瞥,看向排在很后头的言暻一行人,冷哼了一声。 而场中央的高台上,正坐着一身玄色帝袍的琛肃帝,还有身着皇后正装的凤氏,一旁的侍官看了眼旁边负责计时的小内侍,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向琛肃帝行了一礼:「陛下,吉时已到。」 「嗯,开始吧。」,琛肃帝点了点头,缓缓望向人群。 远方的薄云缓缓飘散,日出的光芒照耀上大地,虽是萧瑟的秋日,却也还不至于像冬日那般万物寂然。 侍官站到高台的前头,朗声宣布:「眾位肃静!吉时已到,请参赛者入场!」 刻有金羽纹的大门被缓缓推开,皇子贵族们鱼贯而入,顿时琛苑箭场挤满了许多人,一片热闹,忽然,一阵银铃声响起,眾人都很有默契地静下声来。 只见场边有间小屋子,站着两名身着暗紫色衣裙的侍女,一眼看上去,和其他奴僕很是不同。她们极有默契地缓缓揭开帷幕,又一阵银铃声响,一袭白色纱袍的女子映入眾人眼帘。 那白色纱袍上绣着精美的浅紫色梧桐树纹,女子头上戴着的银色头冠上,有许多梧桐树叶的造型,还垂掛着刻有花纹的银铃流苏。腰间掛着的几条绣有金羽纹的缎带,也都系上了极小的银铃。 「国巫到!祭礼开始!」 随着侍官朗声宣布,参赛者们纷纷聚到场中央,而那被称为「国巫」的女子名叫梧湘,和言暻的母亲还是亲戚。 梧湘微微一摆手,那些身着暗紫色衣裙的侍女一人端着一个盘子,上头各放了一个小银杯,缓缓步到每个参赛者前。 见眾人都已端着银杯,梧湘点了点头,缓缓开口:「请眾位随我面向东方。」 随着梧湘转身,眾人也跟着一齐转向面对东方的位置,梧湘摆了摆衣袖,缓缓接过侍女递上的一串银铃,朗声开口:「举杯祝祷,祭天地,祭大琛先祖,祈今日狩宴顺利。」 眾人随着口令高举银杯,在太阳的照耀下,更是亮彩夺目一片,梧湘望向远方,缓缓闭起双眼,忽然高举手中的银铃,微微地摇晃起来,口里缓缓唸出祷词: 「天地眾神,大琛先祖之灵。祈愿今日琛苑狩宴顺利,祈愿弓射者如大破毒玉阵之势,夺得头彩,争今日之胜。凰栖梧氏之女,大琛天命监国巫,湘,在此祈求。」 梧湘手中的银铃又剧烈摇动起来,她缓缓转身,神情肃穆地开口:「满饮此杯,唯求大胜!」 「满饮此杯,为求大胜!」,眾人跟着喊了一句,便各自饮下杯中物,言暻一口喝下,顿时呛辣的感觉在喉咙中蔓延,剧烈咳嗽了起来。 眾人被他的咳嗽声给吸引,纷纷投来目光,有关切的,有疑惑的,也有不屑和藐视的。 一旁的言坤见状,带着讥讽的笑容开口:「六哥,这可是当年玄帝领将士们出征前饮的琛酿,能一口喝下还可以镇定自若的人才是真男子,你咳成这样,怕不是在藐视先帝吧?」 「八皇子,祭礼尚未结束,如此语人是非,怕是更藐视先帝吧?」,梧湘缓缓放下手中的银铃,微微一笑,又颇有深意地看向已经跑到言暻身边的守钧。 言坤不屑地瞪了梧湘一眼,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别过头,守钧担忧地拍了拍言暻的背,低声开口:「没事吧?不如先去休息?」 「我没事,只是太久没喝到这么烈的酒了。」,言暻摇了摇头,又让守钧回原本的位置去,苍白的脸颊因为方才的剧烈咳嗽,显得一片緋红。 高台上的凤氏微瞇着眼,看向梧湘的方向,那眼里带着冷若冰霜的敌意,如同万箭般刺向梧湘,然而梧湘却只是微微往高台上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 第十七章:琛苑狩宴(下) 在祭礼过后,弓射考核便正式开始,而最显眼的,莫过于言坤手上的那把「碎云弓」,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弓身设计特别,它的来歷也让人带着景仰的神情看着。 「我说,这次应该又是八皇子拔得头筹了吧?那碎云弓......」,旁观的人们讨论着,大多也都是称讚碎云弓多么传奇,诸如此类的,然而有的人却是不以为然:「有碎云弓又如何?我听闻守将军那养子弓法高超,谁拔得头筹还难说呢!」 言暻跟着眾人一起举弓、架上箭矢,他听见有人议论着,也不自觉地看向守钧,只见他神色凛然,颇有气势,虽不是拿上最好的弓,气度却是里面最拔尖的。 负责讲解的士兵见眾人已就位,向高台上的守将军会过意后,便开始朗声讲解:「玄帝于大破毒玉阵一战中,仅以一箭便射中此阵的五个母玉,方能大破此迷阵,此次考核,便是要测验眾人,能否再现如此技法,将五个母玉皆击落者,拔得头筹,其馀依击落的玉片数量排行!」 眾人听了题目,纷纷交头接耳起来,有人仍在说着只有碎云弓才能完成此题,但也有人更相信射箭者的技术,场面顿时吵杂起来,那士兵神色一凛,又一声喝下:「举弓!开始!」 琛苑的桂花林里,掛着许许多多的浅紫色玉片,那士兵一声喊下后,顿时间玉击声大起,眾人彷彿回到了当初玄帝破阵时的场景,甚是壮观。而为了辨认,每个人所使用的箭矢后头都绑着属于自己顏色的彩带,犹如一道道的虹飞向金灿灿的桂花丛中。 忽然,有几颗顏色较深的玉石自林中掉了下来,箭矢也稳稳地插在上面,旁观的眾人惊喜连连, 忙着察看到底是谁的箭矢射中了母玉。 「是谁啊?不会真的是八皇子吧!」 「哎,你仔细瞧,那箭矢尾端的彩带深蓝色的,不就子钧公子的顏色么?」 只见五颗母玉都已掉下,士兵也喝停了眾人,一旁的几个士兵到场上去,将五颗母玉分别捡了回来,摆在场中央供眾人观看。 言坤胜券在握,自得意满地将弓丢给一旁的奴僕,放眼望去,只见那五颗玉石上插着的箭矢竟然都是深蓝色彩带的,而绑着自己黄色彩带的箭矢,却是折成了一半,自玉石的侧边掉了下来。 「怎......怎么可能!」,言坤震惊地看向守钧,然而他只是默默地将弓放好,静静看着眾人的反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士兵们也开始统计起其馀人射中的玉片数量。 高台上,凤氏冷冷地望着那五颗玉石,脸色很是难看,然而一旁的梧湘却是浅浅一笑, 看向凤氏:「八皇子不愧是嫡子,真是气度不凡,不过这子钧公子倒是技法不俗啊。」 「国巫,皇子也是你能随意评论的?」,凤氏冷笑一声,缓缓端起一旁的茶盏啜饮了一口, 梧湘却也假笑着端起茶盏,开口道:「不敢,我也不过是抒发己见而已。」 待士兵们统计完后,喧闹的眾人又瞬间一片寂静,等待着结果公布,只见士兵们已将同个顏色的箭矢扔在一篮,在场上一字排开。 「拔得头筹者—守钧公子!」 随着侍官的宣布,捧着装有五颗玉石篮子的士兵站了出来,高举手中的竹篮,眾人纷纷看向守钧,投以称羡的目光。然而紧接着宣布的结果,却是惊呆了眾人! 「第二名—八皇子坤,二十片玉片!第三名—六皇子暻,十九片玉片!」 眾人的目光又移到了言坤和言暻身上,然而更多人议论的却是言暻。言坤听到这个结果, 深深皱起了眉头,小声地叫来奴僕:「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个杂种紧追在后!」 那奴僕神色慌张,连连摇头:「八皇子恕罪!小的不知道那药......」, 然而言坤听见「药」这个字,狠狠瞪了他一眼,奴僕更是连连颤抖着退到一旁。 眾人的议论声又大了起来,然而话题却已不是那碎云弓,而是言暻。 「那六皇子不是个病秧子吗?竟然只和八皇子差一个玉片啊!」 「难不成六皇子装出来的?深藏不露啊!」 「不是,我听说啊,这子钧公子做了六皇子的贴身侍卫,指不定是他传授了什么方法呢!」 眾人还在吱吱喳喳地讨论着,侍官神色不变地一一公布其馀参赛者们的名次, 又将名单呈上给琛肃帝:「陛下,还请您封赏。」 琛肃帝接过名单,在看到言暻的名字时,眼里有什么情绪闪过,转瞬间却又恢復正常: 「就照往年那样赏赐下去吧。」 侍官接旨后,走到高台前方宣布封赏事宜,琛肃帝默默地看了眼坐在另一边的凤氏, 又颇有深意地看向在台下的言暻。他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那个弹着琵琶的女子, 还有那首悲戚的「梨花落」。 第十八章:与君生别离 「嘖,要我说啊,我们子暻好歹和八皇子只差一片玉片,怎么他八皇子拿了那么多赏赐,我们只有这一箱银子!」 言暻一行人走回涤心院的路上,沁儿捧着一个小木盒抱怨着,然而言暻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沁儿,你小声点,父皇想赏赐什么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沁儿努了努嘴,又有些不服地看向一语不发的守钧:「子钧公子,你只得一匹白马就满足了?」 「那是崴桑国来的崴桑血马,不是一般的白马。」,守钧的脸上仍旧看不出有任何情绪,似乎那拔得头筹的是别人一样,身旁的言暻悄悄看了他一眼,突然开口:「子钧,你射箭的样子很好看。」 沁儿意外地发现守钧脸上竟然出现了害羞的表情,她又不解地看向言暻,却见他也满脸通红地低头。她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句:「这俩是怎么回事啊......」 几个人走到接近涤心院门口,忽然见到霓牵正满脸愁容地和一位守卫装扮的人交谈,沁儿认出了那人,叫了一声:「阿列?」 阿列转头见到沁儿,脸颊唰地泛红,再看到后头的守钧时,脸色煞地又恢復了正常。 霓牵见其馀人都已回来,缓缓开口:「今晚的琛苑夜宴取消了,说是西轮云已经逼近大琛边界的凝沙郡,要商讨对应之策。」 「什么?」,守钧愣了一下,看向阿列:「是父亲让你来传话的?」 「嗯,守将军要你将六皇子贴身守卫的职责由我暂代, 此次需要你一同前去凝沙郡。」阿列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大约今日深夜便要 出发。」 当年轮云国被玄帝重创后,发生了内乱,分裂为东、西两个轮云国,分别由轮云国王穆普答的两个儿子掌管。 东轮云国由二王子索祁弥掌管,很久之前就已经臣服于大琛朝,近年来也都乖乖地上贡,然而由三王子额比达掌管的西轮云,却是越发地强盛起来,甚至已经开始夺取东轮云的领土,还屡屡挑衅大琛朝。 而琛肃帝上位后,一改先帝屡屡派兵攻打西轮云的政策,与西轮云谈和, 也将自己的女儿庭华公主嫁过去和亲,但西轮云却反而更加嚣张了。 言暻深知守钧此行一去生死难料,却还是抓住守钧的手,有些沙哑地开口:「你......你会回来吗?」 沙场上,生死难料,古来征战者能回来者有几?言暻不是不知道,但他却仍想问出口,他只是想......再听听他的声音,好记得更清楚些。 守钧愣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着有些慌乱的言暻,半晌,却是紧紧握住言暻 有些发抖的手,那深邃的眼眸里,参杂着几分柔情、些许坚定:「子暻, 我会的,你要......等我。」 霓牵和沁儿默默地回到屋内去,阿列也被沁儿叫去帮忙搬东西,屋外, 只剩下两个执手而立的少年,虽然太阳已经升至半空,但秋风却是刮的 让人更有凉意。 言暻点了点头,直到守钧放开了手,他却仍是紧紧抓着,眼中闪烁微光,低着头不语。 守钧似乎又看见那个倒在雪地里的少年,那样无助、弱小的神情, 还有着急地带他回来,替他上药的少年,那焦急担忧的样子。 他又想起了言暻提着一袋桃花糕跑出来找他,而他许诺言暻 要保护他的那个时候,那时,一样的秋风萧瑟。 「子暻......别哭。」,守钧轻轻地拂去言暻脸上滑落的泪珠,将他紧紧拥入怀中,然而安慰着言暻的同时,守钧也哽咽了。 他瞬间害怕起来,他放不下怀里这个人,害怕自己违背了诺言,只能徒留 子暻一个人面对宫中险恶,然而危机在即,他不得不离开他。 「等我回来,我们再一起去吃桃花糕,好吗?」,守钧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 ,坚定地看着面前已经潸然泪下的言暻。 然而言暻只是低着头不语,守钧正欲开口继续安慰,言暻却忽然抬起头来, 胡乱地抹了抹眼泪:「好......我等你。」 两人就此分别,也没再多说一句话。 第十九章:归来 是夜,原先应该觥筹交错,充满丝竹与人们欢谈声的皇宫里,只有整齐如一的脚步声,还有金属碰撞的声响。 言暻一头参杂着灰色的乌黑发丝如瀑布般倾泻在雪白的披风上, 他自城楼往下望去,原先佈满整个琛苑的金纹羽旗现已高高举起, 眾多兵士集合在大殿前面,看起来甚是壮观。 宫墙之内,燃烧着的火把照亮了整座宫闈,纵使明亮,却远不如这肃杀之气。 他一眼就认出那个骑着崴桑血马的少年,眼里也仅有他一人身影。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从袖中拿出那枚梧桐叶纹的银牌,轻轻摩娑着:「阿娘, 您一定......要让子钧平安归来。」 明月高高掛在天边,柔白一片垄罩大地,犹如两人放小河灯的那个夜晚, 只是那日可以一起,今时今日,却要分离。 「琛皇军听我号令!即刻出发!」 场上,守将军一声令下,领着那高举金羽纹旗的军士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守钧拉紧韁绳,不自觉地往城楼上一瞥。然而那一身月牙白色已经转身离去, 消失在视线中。 「子暻......」,守钧叹了口气,又恢復了坚定的眼神,直直望向前方, 攥紧手中的韁绳。秋风起,金羽纹旗在冷风黑夜中,闪烁着些微的光辉。 几个月后。 「六皇子!六皇子!凝沙郡有消息传回来了!」 清晨,外面飘着雪花,寒风颳起地上的积雪,原本窝在被子里的言暻听见阿列在外面叫着,又听到凝沙郡三个字,也顾不得寒冷,裹上被子便马上起身去推门。 「子钧怎么了?」,言暻看着气喘吁吁的阿列,脸上不禁浮起阵阵担忧, 然而阿列却是灿笑着开口:「他们把西轮云的军队打跑了,快要回到琛京啦!」 言暻脸上的担忧瞬间一扫而空,外头的寒风忽然颳起,他咳了几声,脸上的欣喜却不曾减半,而在偏房的霓牵和沁儿听到阿列的叫声,也赶了过来。 「我就说嘛子暻,子钧公子一定会回来的!」,沁儿进屋拿了外衣给言暻披上,也为他高兴着,言暻忽然想起什么事,看向霓牵:「对了霓牵,我前几日做的糕点可还有剩?」 霓牵笑着点了点头:「有的,我还叫沁儿别太嘴馋吃光了呢。」,沁儿眨了眨眼,哼了一声:「你可得谢我啊子暻,那膳房大厨可不是谁都请得到的~」 「谢谢你啊沁姐姐,不过......我记得你也有东西要送给阿列的?」,言暻笑盈盈地看着沁儿,又看她满脸通红地瞥了阿列一眼:「什......什么东西啊,谁要送他了!笨手笨脚的......」 「在这呢,你不是好奇这饼阿列喜不喜欢?阿列,最近辛苦你了,这是沁儿要给你的心意。」,霓牵又拿来一个纸袋,里头装着几个造型精緻的饼,阿列愣了一下,脸颊唰地泛红起来:「沁......沁儿你要给我的?」 沁儿本想阻止霓牵,见他知道了也只好承认,她白嫩的脸颊也染上了和阿列一样的红:「是......是啊,我是多做了才要给你的,别误会啊!」 言暻噙着笑意看着两人,又回屋去将木盒放着,他微微呼了口气,将那梧桐树纹银牌拿了出来,轻声说道:「阿娘,谢谢你。谢谢你......让子钧能平安归来。能继续陪着我......」 外头的梧桐树只剩下寥寥枯枝,两隻鸟儿紧紧依偎着,寒风吹来,他们没再各自分离,而是依偎得更紧了。 「子暻,陛下下旨酉时要在琛苑的逐月阁举办庆功宴,到时便可以见到子钧公子了。」,霓牵不知何时已经进来屋内,看着言暻说道。 言暻被吓了一跳,连忙将那银牌收了起来,但霓牵似乎不怎么惊讶,而是目光柔和地看着他:「我听阿列说,今晚子钧公子就会回来涤心院了。」 「嗯,子钧也很久没吃到桃花糕了。」言暻看了一眼木盒子,微微一笑。 第二十章:凝沙避冬 琛苑晚宴过后,琛肃帝便下旨择日前往凝沙郡巡视,也决定带着皇族们前往凝沙避冬。 到了要啟程前往凝沙的那一日,沁儿起了个大早,天色才微微亮,就在外头敲门嚷嚷着:「子暻!要出发啦!」 言暻仍贪恋着守钧的气息,紧紧依偎在他怀里,而守钧早已醒来,却是任由言暻抱着他, 直到沁儿来呼喊了才轻轻地摸了摸言暻的头:「子暻,该起来了。」 「嗯。」,言暻蹭了蹭守钧的胸膛,搞得守钧瞬间红了脸,又轻轻唤了一声:「误了时辰可不好,快起来吧。」 好不容易打理好,一伙人便到大殿前去,所有同行的皇族们都已经在那儿集合,在琛肃帝上了马车后,其他皇族们也按着身份高低一一上了马车。 「子暻,这一路颠簸,你要是累了就先睡吧。」,上了马车后,趁着还未出发,霓牵拿了两粒药丸给言暻服下,又递给他水壶,沁儿则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言暻一眼,开口道:「是呀,你上次才说子钧公子好躺呢,是吧?」 言暻瞬间满脸通红,声音也变小了:「我......我那是说梦话呢......」,在沁儿的笑声中,守钧看了一眼那满脸通红的少年,眼里满是温柔。 那是在最难熬的几个月中,在恶劣环境与敌军抗衡的时候,让他得以支撑下去的面容,也因着想到这张脸,让他更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他说过要护他一世的,不能早早地就离开,即使之后终有一日,他不小心离开了, 他也希望那时的言暻,已经足以自保。 随着浩浩荡荡的阵容开始前行,没过多久言暻便已昏睡过去,而沁儿和霓牵也微微打着瞌睡, 不敢沉沉睡去,深怕言暻又晕车了。 守钧将自己的披风拿下,动作轻柔地盖在言暻身上,也任由他依靠在自己肩旁。 凝沙郡虽在边陲地带,但步程快五日便可到达,在一路行经许多地区后,终于到了凝沙,而那时已是星斗漫天的深夜了。 虽然前几个月凝沙才被西轮云攻入,但现已恢復了原本的样子,而凝沙行宫在战乱中遭受波及,也很快地便修復好了。 而凝沙之所以会修建行宫,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比琛京还温暖,适合作为避冬的地方,更因为这里盛產温泉,所以歷代的皇帝总爱来这里巡视,也因为这里地处边陲,是关防重要地带。 下了马车后,眾人便随着引导的侍女们各自回房去,而沁儿和霓牵住在另一头专给奴僕们住的厢房,便先过去了,仅剩守钧和言暻二人随着另一名侍女到另一头的厢房去。 「这儿便是六皇子您和这位公子的住处,若有什么需要,再唤奴婢便可。」,侍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言暻好奇地在房里走走看看,忽然听见另一头传来水流声,便走了过去,只见雕刻精美的屏风后,赫然是一个小庭院,不仅有白石砖砌成的大池子,里头冒着腾腾热气,四周也种满了各种珍稀的植物,风一吹来,还有若有似无的异香。 言暻回头看了一眼守钧,心跳不知为何地变得更快,而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温泉而感到灼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见守钧仍在整理着行李,忍不住开口:「子钧......你......要一起泡吗?」 「不用了,你先去泡吧,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守钧摇了摇头,又拿了一旁备好的长巾给他 ,言暻见他仍在忙碌着,便自己到汤池去了。 那汤池说来也神奇,言暻才刚宽衣解带,准备踏入池中,旁边就缓缓升起一阵薄雾,将汤池和屋子隔开来,依他的视线见不着屋内,屋内之人亦是看不见汤池。 他用脚轻轻踏上池中的白石砖,试了试水温,适应了温度后,才缓缓泡入池内, 顿时池边的幽香阵阵传来,沁人心鼻。 原本一路颠簸的不适都渐渐消散,言暻舒服地倚靠着池边,那头黑灰参杂的长发也 如同混色丝绸一般散落在白石砖地上,又像墨水泼了一地。 「等等应该叫子钧也来泡的。」言暻心里想着,眼前逐渐被薄雾覆盖, 身上也越来越温暖,像是失去了力气,缓缓地往下滑去。 (R18)第二十一章:帐暖风凉 「子暻?子暻!」 屋里,守钧虽然整理着行李,但还是一边留意着言暻的状况的,忽然听到水声不见了,他心里的不安感渐渐浮现,连忙穿过那层薄雾,却见到已经趴在池边的言暻。 「子暻!你醒醒!不能睡这!」,守钧连忙抓起掛在一旁木架子的长巾,将言暻包裹住,又一鼓作气把他整个人抱起,奔回屋内。 守钧如同抱着易碎的瓷器般,小心翼翼地把言暻放回床上,他正打算出门去找侍女请大夫来, 却被言暻紧紧抓住衣袖。 「子钧......别走......」,言暻微微睁眼,满脸通红地喘着气,原本包裹住身体的长巾滑落一边,露出了言暻原先就洁白如雪的肌肤,身上还散发着池边那若有似无的草药香气。 守钧愣了一下,又回到床边去想把长巾拉好,谁知言暻忽然双手一伸,环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往下拉! 「唔!」,守钧惊地瞪大双眼,正想挣脱,然而言暻却是连双脚也缠住他的腰, 双眼迷离地看着他,顿时那幽香充满守钧的鼻腔,眼前的人看起来也......更加诱人。 「子钧......我好想你......你别走了好不好......」,言暻像隻爱撒娇的猫儿一样蹭着守钧的脖颈,而守钧原先身上的衣袍也被温泉水给沾湿,整个紧紧贴在身上。 守钧极力克制着,想让自己维持理智,然而那刚换上的衣袍质地轻软,身下似乎有股灼热触碰着,如同在寒冬中,伸出一双温暖的手一样,牵着他,让他愈发的想依赖、想亲近。 「子暻......你......」,守钧正想阻止,谁知言暻又吻了上来,那吻不似苦药,而是像当初吃到的桃花糕一样,香甜诱人,让人想一嚐再嚐。 敌军攻来,他穿上鎧甲,戴上头盔迎战,然而在言暻面前,他从来都只有丢盔弃甲的份,理智如同风中细线,被烈焰烧断,守钧眼神一暗,紧紧抓住言暻的双手,按在床上。 「哈......」言暻轻声喘气着,身体忽然感到一阵冰凉,他有些茫然地望向守钧那如一池深潭的眼眸,身体又瞬间被灼热包围,再一眨眼,唇也被覆盖住了。 守钧的吻已经不像之前那般克制,而是如攻城掠地一般猛烈,言暻忽然觉得身下的灼热感更强烈,但他不讨厌,反而双手紧搂住那结实的腰身,任由硕大之物进入自己。 地上散落着那条长巾和守钧的腰带,床边的轻纱也被扯下,言暻那苍白的肤色此刻却是非常红润,光滑的皮肤上还有细小的水珠,他一手紧抓着被褥,双眼迷离地在守钧耳边喘着气。 身下不断传来黏腻的水声,守钧如同中了蛊,不断嗅着言暻身上的香气, 下身也不停地将热液灌入言暻体内,像是要把他和自己彻底交融一起。 「子暻......你再......叫我一次......可好?」,守钧轻抚着身下人那柔软的发丝,喘着气说道,满身都是汗水的言暻一边呻吟着,一边蹭着守钧已经泛红的耳垂,伴着细碎的娇喘声叫了出来:「......子钧......嗯哈......」 汤池不断冒出阵阵烟雾,屋外的风轻轻吹拂进来,那烟雾被吹散了些, 却又很快地重新闔起,将两人交叠的身影给笼罩住,池边的草药香窜进了屋内,顿时间,满庭幽香。 守钧一手紧紧扣住言暻的手掌,另一手轻抚着他腰间,又是绵软的一吻落下, 他忽然紧抓住言暻扭动着的腰,用力顶撞进去。 言暻轻叹一声,浑身酥软无力,微微张开双腿让那灼热流入体内,侵蚀着自己仅剩的力气,他又紧搂住守钧,深深吻上。 风又再次将雾气吹散,吹开了床边轻纱,却吹不凉灼热的二人。 第二十二章:羞赧 隔天早晨,一缕阳光自庭外照射进来,将屋内照的通亮,那质地上佳的轻纱床幔随风摆盪着,散发出淡淡微光。 言暻微微睁眼,只觉浑身像是快散开一样,他看向仍熟睡着的守钧,又瞥见自己身上的红痕,脸颊瞬间灼热起来,但他望着守钧的脸庞,忍不住凑近,轻轻一吻。 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依赖他,有多害怕他会一去不回,他也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多爱他。 原来从他给了那块桃花糕开始,这一切都已经註定好,他忽然想起幼时还不懂事时,梧湘和他的对话: 「放心,以后哪,会有一个人陪着你,陪着你一直走......一直走......」 「姨母,你说一直走,要走到哪里呀?那人又是谁?」 「唉,那人是谁姨母可不能说,不过......你们会一直走,直到看见一棵桃花树为止,然后......我只能说到这啦!」 一直走,直到遇到一棵桃花树为止。 言暻轻轻地靠在守钧身旁,紧紧握住他的手,陷入了沉思,忽然头顶上一热, 守钧睡眼惺忪地摸了摸言暻的头,声音听起来也很疲倦:「子暻?」 「哦......你醒了?」,言暻愣了一下,见守钧看了自己一眼,忽然满脸涨红,他瞬间意识到守钧为何如此,又连忙开口:「我......我没事,我很喜欢的......」,言暻越说越小声,又马上捡起地上散落的长巾,裹住身体后到汤池边去拿衣服了。 守钧本想道歉,忽然听到那句「我很喜欢」,整个人更是愣在原地,甚至差点也脱口而出说了句「你喜欢就好」 「我这是怎么回事......」,守钧苦恼地抓了抓头,又不小心瞥见正背对着他穿衣的言暻,吓得连忙别过头去。 言暻穿好衣服,想着等等沁儿该来敲门吆喝了,果不其然,敲门声准时响起, 但却与沁儿平常那拆家似的敲门法不同,而是稳稳地敲了几声。 「霓牵?沁儿还在睡啊?」,言暻疑惑地接过霓牵递来的竹篮,里头放着一碗药汤,霓牵笑着点了点头:「是啊,昨晚她说不累,拖着阿列到凝沙的夜市去逛呢,这才睡到现下。」,她正打算离开,却忽然瞥见言暻脖子上有个浅浅的印记,霓牵微微一笑,似是猜出了大概情况,不疾不徐地开口:「子暻你脖子上那红痕......?」 言暻吓了一跳,连耳根子都泛红了,他连忙挥了挥手:「没事,那是......我昨天自个儿划到的。」 「唉,真是不小心,我有带药膏来,你抹抹吧。」,说罢,霓牵又从袖里掏了一小罐药瓶出来,递给言暻:「可我看着像是被咬了?」 「啊......霓牵你看错了,真是我昨日不小心划到的。」,言暻接过药瓶,忙着解释,霓牵见他慌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不逗你啦,我得回去叫沁儿起来了,哦对了,沁儿说今日还要去那夜市呢,你和子钧公子可要一起?」 言暻点了点头:「我再问问子钧吧。」 「好,那我先回去了,药汤可得记得喝。」,霓牵微微頷首,便转身离开了,只剩下摸着自己脖子小声嘀咕的言暻:「奇怪......霓牵怎么知道呀......」 到了夜晚,言暻和守钧已经在行宫外等着沁儿、阿列和霓牵他们。 第二十三章:银沓树 「阿列!你怎么那么久啊!」 言暻和守钧两人等了半个时辰,忽然听见一声颇有气势的嗓音,猜都不用猜,便知道是沁儿的声音。 只见沁儿拖着阿列走到他们二人面前,看起来气噗噗的,言暻见状,不禁哑然失笑:「沁儿,你吓着阿列了。」 「哼,就是要吓一吓才好!让我等了那么久!」,沁儿努了努嘴,一旁的阿列只得陪笑着道:「你别气了,不过就刚刚有人找我帮忙嘛,不如......等等你要什么,我帮忙付银子?」 沁儿听了,这才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好!算你识相!」 几人正间聊着,远处走来霓牵和一个青年,两人看起来竟是相当登对,言暻见那青年很是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久等了,我方才和天命监的温司祭一同来的。」,霓牵看了身旁的温司祭一眼,眼里的目光似乎更加温柔,温司祭看起来和霓牵、沁儿等人年纪相仿,举止却很是沉稳大度,他微微頷首,行了一礼:「温某见过各位。」 言暻一听霓牵说起,才想起眼前此人是谁,他还记得幼时霓牵说过,霓牵在还未被买入梧家时,曾和这位温司祭是邻居,两个人还是青梅竹马,后来再度相见,就是在宫里。 见眾人都已到齐,沁儿点了点头:「好,咱们出发吧!」 夜晚的凝沙郡和琛京很是不同,琛京到了夜晚,基本上所有店铺都关门了, 外头也无人走动,但凝沙郡却是越晚越热闹。 沿街都有吆喝的小贩,街上的人流不减反增,此地邻近轮云国,又与其馀 国家相邻,风俗民情倒与大琛有些不同,也常常能看到许多琛京见不到的稀奇玩意。 「阿列!我要那个!」,阿列顺着沁儿所指之处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崴桑服饰的少女 正招呼着,她的手臂上也掛着一条精美的琉璃珠手串。 「那崴桑的琉璃珠手串可不便宜啊......」,阿列苦恼地嘀咕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 沁儿给拉走了,守钧和言暻在后头缓步间逛,再走几步,一棵矗立在广场中央的树 映入他们眼帘,那树有着金黄色的小碎花,而叶子竟是剔透的浅蓝色,开得很是繁盛。 两人同时驻足在那棵树前,忽然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拿着两个小木牌奔了过来 ,水汪汪的大眼盯着他们瞧,伸手将那小木牌递给他俩:「大哥哥,这是给你们的,可以许愿喔。」 「多谢。」,言暻笑着道了声谢,将一个小木牌分给守钧,一旁似是那小姑娘的母亲走了过来,奉上一个小篮子:「二位是来许愿的吧?这银针给你们的,把愿望刻在木牌上,掛上树梢就好,无须银子。」 「无须银子?」,守钧有些疑惑地开口,而那妇人见他不解,倒也不意外:「这树叫银沓树,是咱们凝沙的树神,我们这些邻近的商家都会出资养护这棵树,今年正好轮到我们家来供奉。而且这树啊,只在我们凝沙养得活,其他地方 见不到的。」 两人听罢,才知晓为何这树长得稀奇,言暻看向身旁的守钧,见他已经拿起银针开始刻着字,只见上面刻着一句话: 「守君千年,永不变。」 言暻会心一笑,也接过银针,在小木牌上刻下几个字: 「此景此心,亦如是。」 两人将刻好的小木牌掛上树梢,银沓树的叶子在万家灯火闪烁中,显得更加亮丽,如梦似幻。 (R18)第二十四章:汤池幽香 「子暻,我和你一起泡澡吧。」 一回到行宫,守钧便马上开口提出邀约,此话一出,言暻瞬间想到那个晕倒在汤池的夜晚,双颊又染上一片緋红,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两人准备好长巾,到了汤池边,守钧却忽然搂住言暻,将他打横抱起,缓缓步入池中,言暻吓了一跳,紧紧环住守钧的脖颈,那灼热的气息喷溅在自己身上,温暖的泉水也浸湿了身上薄薄的单衣。 那幽香隐约自池边传来,縈绕在四周,言暻忽然贪恋起了这种感觉,在守钧放开自己后,又依偎在守钧肩旁,紧紧抓住他的双手,而这一次,守钧没再躲开,而是温柔地搂住言暻,反压制住他的双手。 那深蓝的瞳孔清澈无比,映照着言暻有些迷茫的神情,守钧缓缓凑近,吻上那微张的薄唇,熟悉的香气又灌入守钧的鼻腔,此刻他终于知道,让他沉沦的不仅香气,还有怀里那个已经被吻得晕头转向的少年。 守钧紧搂着言暻细瘦的腰,拉住腰间那条将单衣系着的绳结,轻轻一拉, 原本贴在言暻身上的单衣被水流给拍开来,顿时间,泉水直接打在言暻的胸膛,灼热感如同烈焰灼身一样。 言暻轻喘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吻上,他只觉得全身像是要被这泉水给蒸熟了,忽然身下一热,全身酥麻地让他腰软。 「子暻......搂着我。」,守钧那磁性的嗓音自言暻耳畔传来,酥麻感瞬间爬满言暻全身,他一搂住守钧的肩,那灼热更是占据了身体,令他不由自主地喘了起来。 两人的喘声混杂着泉水声,那雾气缓缓如同帷幕一般将屋子与汤池隔开来,只见一件薄薄的衣裳被扔在池边,而池中,是两个贴着身的少年。 「嗯哈......子钧......你慢点......」,言暻泪眼汪汪地望着那深蓝眼眸,下身被那灼热用力顶撞着,而他的腰早已没有力气挺直,只能让守钧紧紧抓着,不断抽送进庞然大物。 守钧喘了一声,咬住言暻那鲜红欲滴的唇,跌坐在一旁的石阶,而言暻也顺着他的方向摊在他怀里,那硕大之物顿时整个没入言暻身体,惹得言暻忍不住仰头呻吟。 言暻双眼迷离地吻着守钧,浅红色如染布般染尽他白皙的肌肤,下身的痠胀感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波又一波,惹人心神荡漾的酥麻。 「子钧......我好喜欢......这样......」,言暻露出笑容,喘气声在守钧耳畔回盪,他眼里闪过某样情绪,更是扣住言暻的后脑杓,深深吻住,硕大也更往深处撞去,犹如夺城的攻势。 两人早已忘却当初的羞怯,想着只有把对方紧紧搂着,直至交融一起,那乌黑的发丝与黑灰夹杂的发丝纠缠一起,又随着汤泉飘散开来,守钧轻咬住言暻已经通红的耳垂,一手轻抚着言暻身下的那物,他柔柔地蹭着,如同抚摸他柔软的发丝一样。 言暻昏昏沉沉地将头倚靠在守钧宽厚的肩上,细碎地呻吟着,泉水不断拍打着他的背,让他更像是从天上坠下一样,那样无所适从,但他却贪恋着这份刺激。 明月已经快落至天边,一线金光隐约自地平线亮起,汤池中的雾气冉冉上升, 与幽香交融着。 第二十五章:真相 两年后。 「陛下这是怎么想的!竟然让子琛出使西轮云,还不准我和霓牵陪同?」 屋里传来沁儿的怒骂声,阿列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陛下只允了子钧公子陪同,人选也已告知西轮云了,怕是不能再改。」 「可子暻的身体状况陛下也是知晓的,怎么会......」,霓牵脸上也满是担忧之色,原先的冷静此时只剩忧虑,一旁默不作声的守钧却是忽然开口: 「是皇后要求的,说宫女不得随皇子出使异国。」,守钧冷冷地说道,「此行艰险,也不知皇后他们在打什么算盘。」 屋里顿时静默一片,忽然屋外传来脚步声,不是他人,正是刚接旨回来的言暻,只见他脸上亦是愁容满面,见到眾人时,却仍露出微笑:「你们怎么都在这?」 沁儿叹了口气,眼里满是忧虑:「你还笑得出来,还不是听说了你被派去西轮云的事吗......西轮云路途遥远,还和我们大琛打过仗呢,谁知他们打的是什么算盘!」 「父皇要我去,我也只得去。」,言暻收起笑容,眼神也暗了几分:「我知道是皇后娘娘和父皇举荐的,毕竟皇子们里头,也只有我最好利用,不是吗?」 眾人平日里见到的言暻总是面带微笑,温和亲人,此刻的他语气却是冷了几分,眼神也变得冷漠,大家不由得一愣,再看向言暻,他却已经恢復成原本的样子了。 霓牵看着眼前已经年方十八的少年,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她心里不禁感慨起来 ,从来世事变迁,无一人例外,即使是当初笑得天真烂漫的孩子,终有一天,也是要长大的。 眾人又陷入一片沉默,忽然一个少女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安静,霓牵起身去应门,只见一身暗紫色衣裙的少女端正地行了一礼:「霓牵姐姐,国巫有要事与六皇子相商,还请您代为转达。」 霓牵深知梧相平时忙碌,定是不会特意来找人的,点了点头,便回去转达,言暻听罢,便跟着那少女前往天命监。 一踏进天命监所在的天命殿,便见殿中重重纱幔,一旁的铜炉升起裊裊白烟, 那炉中燃着的,正是宫中常见的安神香。 而殿室中央的位置坐着的,正是一身白纱袍的梧湘,她执笔在纸上涂涂写写,头上的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摆动着,言暻缓缓走上前,行了一礼:「子暻见过姨母。」 见言暻来了,梧湘笑着将笔放下,整了整衣袖:「哎呀,你终于来了,姨母快被这祝祷文烦死了,尽是些难写的字!」,言暻见状,笑着摇了摇头:「要是这话被人听去了,又要说姨母不敬鬼神,不配做国巫了。」 「呿,让他们说去吧,哎不提这个了,其实哪......」,梧湘捏起桌上摆着的糕点,咬了一口,脸色却是变得严肃许多:「我今日叫你来,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你可听仔细了。」 言暻愣了一下,他极少见到梧湘露出如此神情,除了在大典上,还有他幼时母亲刚过世时,平日见到的梧湘总是满脸笑容,偶尔还有些小俏皮。他忽然心中有些不安,缓缓开口:「姨母......要告诉我什么事?」 梧湘将糕点吞下,又喝了口茶,只是她接下来说的话,却让言暻久久不能反应过来。 「人人都说,当初你阿娘是因为红杏出墙,自觉没有脸再继续陪着你父皇,因此自尽而亡,可真相,根本不是如此。」 梧湘的声音又冷了几分:「皇后当初只收养三皇子,没有自己的孩子,你阿娘甚得宠爱,又是梧家人,当初,朝中百官皆痛恨凤家,呼喊着要你父皇立你阿娘为后,皇后害怕自己被取而代之,先下手毒杀了你阿娘。」 「那毒......不是一般的毒,是西轮云的一种奇毒,叫『寒梅绽』,至今还无解药,唯有一种草药能缓解此毒,但当年......」 梧湘叹了口气,眼里的冰冷渐渐化为落寞:「你母亲被灌进的毒剂量太高,这草药,也是无用了。」 言暻眼里的光像是拉上了帘幕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紧握住双拳,微微颤抖着,脑海一片紊乱。 「你父皇也被矇骗,真的相信了你阿娘是红杏出墙,自觉有愧自尽的。」,梧湘摇了摇头,啜饮了一口茶,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 「子暻,我能告诉你的也就这些,之后我会给你一罐缓解寒梅绽的草药,之后的事......要你自己处理了。」 梧湘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扶着窗台凝望着远方,远方的白云镀上了烈阳 的光芒,半晌,她身后传来那少年再冰冷不过的声音。 「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第二十六章:风雨欲来 「三皇子,您当真要如此?」 殿内,言彻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中的兵书,一旁的侍从神色担忧地开口问道, 和言彻那冷静从容的样子形成极大对比。 「那几个西轮云人呢?」,言彻并未回答侍从的问题,而是逕自地开口,另一个侍从听闻,马上机灵地回復:「回殿下,已经都带回来了。」 言彻微微一笑,闔起手中的兵书,轻轻摩娑着书封上面的几个大字 :「很好,一切按计划行事,不得有误。」 侍从们领命后便旋即退下,只剩言彻一人缓步在殿中,眼神冰冷地望向案几上那张绘着凤凰图案的纸张。 「呵,愚蠢至极。」 言彻冷笑一声,眼里的冰冷渐渐被一层疯狂炽热覆盖上,那纸张上的凤凰图样被他紧捏手中,狠狠撕成两半。 涤心院。 「子暻,子暻?」 言暻整顿好明日要出发前往西轮云的行装,正打算歇下,外头忽然传来霓牵的声音,他前去应门,发现沁儿也在,却是异常的安静,站在霓牵身后。 「怎么了?」,言暻见二人提着个盒子站在外头,开口问道,霓牵将盒子递上, 言暻疑惑地打开,却见里面只放着一个小药瓶。 霓牵看向满脸疑惑的言暻,微笑着缓缓开口:「这是梧国巫要我给你的,必要时能用上,你此行一去,定要许久才会回来,子暻,一路保重。」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言暻总觉得此刻像极了要生离死别,分明只是去出使异国,不是去前线征战,但那不安的感觉却逐渐浮上心口。 他又瞥见沁儿的眼眶有些红,愣了一下:「沁儿......」 「我没事!你......你此行保重!」,沁儿连忙摇了摇头,强忍着泪水叫着,她的双手有些颤抖,将紧紧提着的木盒递给他,原先活泼有朝气的嗓音此刻却是有些沙哑:「你别以为有子钧公子保护你就行了!这给你的......」 言暻打开那木盒,里头是满满的桃花糕,他心上一暖,声音也有些哽咽:「沁姐姐,你这是要撑死我了,我可吃不完......」 「少囉嗦!我......我不能陪你去,自个儿和子钧公子吃光啊!我做了很久的!」,沁儿被言暻有些苦恼的样子给逗笑了,却是噙着泪水的。 霓牵看着两人,微微叹息一声,望向远方开着花的树,现下已是季春时节,春暖花开,她忽然想起梧湘在一个下着滂沱大雨时,对她说的那番话: 「人人皆想长生不死,可有多少人,能真正为了自己心目中重要之人,拋弃这个慾望?」 「若是我,为重要的人一死,那些长生不死什么的,倒也不重要了。」 她忆起梧湘说着这番话时,脸上是释然的微笑,她对梧湘了解不多,但她知晓梧湘有预知的能力,定是预料了什么,才会如此说道。 花香被春风带着,洋溢在这座皇宫中,洋溢在琛京的大街小道上,然而天边此刻,却是乌云滚滚,风雨欲来。 屋内,守钧拿着块布擦拭着长剑,在烛光的照映下,剑尖处反射着光芒, 他望向屋外,看向言暻,眼里满是他的身影。 他深知此行艰险,也深知那黑暗只会越来越近,下意识地,守钧握紧了剑柄, 将长剑收回剑匣。 「子暻,我不会让他们任何人伤害到你的。」 守钧起身将剑放回柜子,心中暗暗许诺。 第二十七章:出使 「六皇子暻,今日代我大琛出使西轮云国,定不负帝之期许,民之所望,以求两国永久安泰,不再大动干戈。」 大殿前,言暻双膝跪地,接过一旁侍官递上的金羽纹旗,表情肃穆,站在前方的琛肃帝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子暻,此行一去,你身负我大琛外使重任,定要好好表现。」 「是,父皇。」言暻行了一礼,在其馀侍卫的簇拥下上了马车,而守钧则是骑着马在队伍前头,言暻在车里坐定后,脑海里忽然想起了前几日,梧湘所言: 「那毒药汤不是一般的毒,是西轮云的一种奇毒,叫『寒梅绽』,至今还无解药。」 言暻眼神一暗,原来这十几年来,他所听见的,根本不是事情的真相,原来他的母亲......是被人活活逼死的。 他本以为,在这宫中只要安安分分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他人再怎么欺负自己,也不至于想致自己于死地,然而他此刻才意识到,他错了,在这座华丽的囚笼里,弱肉强食,今日不是自己吃掉别人,就是别人吃了自己。 即使他无意争权,但他是皇子,就注定会被捲入阴谋当中。 天边传来飞鸟鸣唳,言暻轻轻掀开帘幕,映入眼帘的是琛京繁华的街市,还有绵延不绝的人流,忽然一声孩童的啼哭声吸引了他,他往旁侧一看,是个摔倒在地的雉童,而那雉童的母亲连忙将那雉童抱起,柔声安抚着。 「阿昱乖啊,阿娘在这呢,不痛不痛。」 言暻默默望着那情景,脑海里忽然回盪着梧悯儿的声音,那是个冬日,他在结了冰的路面上滑倒的时候。 「阿暻别哭,阿娘牵着你呢,不怕不怕。」 言暻只记得自己那时哭得好惨,但梧悯儿牵起自己时,他却马上不哭了,他知道,阿娘会一直陪着他,就算再崎嶇难行的路,也有阿娘牵着自己。 可他一直以为,梧湘说的那个「会一直陪他走,直到遇到桃花树为止」的人,会是阿娘,然而他没料到,阿娘在半路,就离开了。 他又望向队伍前方,望向那个骑着白马的少年,他忽然好奇起来,那棵桃花树在哪里,是不是,见到了那棵桃花树,他们就要分开了? 言暻的思绪飘远,他忽然希望不要那么快看见那棵桃花树,他想要那个陪他走的人,再陪他久一点。 「但愿。」,言暻轻声说道,缓缓放下帘幕。 队伍一路驶了五日,在凝沙郡暂歇几日,便又继续啟程前往西轮云国,而出了大琛国界后,景色也变得大不相同,队伍行经之处,所见皆是高耸的岩壁,还有漫天黄沙,如丝绸般铺盖着这片大地。 言暻目不转睛地欣赏着马车外的景色,那是与宫里,与琛京都不一样的景色,如果说琛京的风景是一块绣工精美的布料,那这大漠景色,便如纱幔,虽朴实无华,却充斥着神祕,总能吸引人的目光。 队伍仍在行进着,守钧调转马头,骑到马车旁边:「子暻,离西轮云的齐羊城还有一段路程,我们等等先到塔拉府,歇息几日后,便直接到齐羊城去。」 「嗯,这大漠日头毒辣,也让大家好好歇息吧。」,言暻点了点头,又望着守钧骑着马到队伍前头,宣布落脚点。 他望着少年的背影,微微一笑。 第二十八章:寒梅绽 眾人到了塔拉府,塔拉府的府官一接到消息马上赶来迎接,那府官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不知六皇子驾临此处,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六皇子恕罪。」 「无妨,你们被派驻到东轮云也很是辛劳,不必言罪。」,言暻微笑着摆了摆手,那府官听罢连连道谢,又差人去准备客房,言暻等待之际,观察起这府官宅邸中的摆设。 这宅邸中处处皆可见轮云风格的装饰,绣工精美的轮云地毯,还有画着轮云图腾的陶罐,连大门的装饰也是充满轮云风情的花纹。 「大人,厢房已准备妥当。」,一个小廝过来向府官回报,又带着言暻和守钧二人前往,这府邸在前面看着虽然规模不大,但后院却是别有洞天,有假山花草、还有种满荷花的水塘,庭园造景也都是琛朝的风格。 言暻忽然想起来出门这几日都还未给沁儿他们写信,便想着今晚写封信回去问问他们情况,忽然那小廝停在一间房前,略带歉意地看着他们:「六皇子,可能要请您与这位公子同一间房,这府邸空房已无所剩。」 「没关係,我们来得临时,也不好叫你们准备。」,言暻摇了摇头,又继续说道:「对了,再劳烦替我们准备些水和吃食,就先送去给那些随行的兵士们吧,我们的等到晚膳时间再送来就行了。」 只见那小廝点了点头,笑着答道:「是,小的知道了,六皇子您还真是体恤下属。」 「他们随我出使也很是辛苦,这路途又遥远,得让他们休息充足了才好。」,言暻也微笑答道,待那小廝退下,守钧也已将东西都放回屋内,他一转身,却见桌上摆着一本书,上面写着「稀药大全」。 言暻回到屋内,见守钧拿着本书在翻看,也好奇地凑过去,忽然一个熟悉的字眼映入眼帘,他连忙喊停了守钧,将书拿了过来。 只见那页上写着「轮云寒梅」四个字,还画着一株有着红色果实的草植,而那附图下方,还附有一行小小的註解,言暻有些颤抖地抚过那几个字,轻声唸了出来:「可作毒药寒梅绽......食之......全身起疹,犹如梅花绽放,是以其名也,食入微少,仍可救治,食多则......立即毙命。」 守钧见他脸色不对,知晓必是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开口问道:「怎么了?」 「姨母曾和我说过这种毒,她说......当年我阿娘,便是被皇后用这个毒死的。」,言暻死死扣着那本书,连纸张都有些起皱,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守钧:「这书你在哪里找到的?」 「方才我整理完便见它放在桌上,不过这书出现在这,也很是奇怪。」,守钧疑惑地看着那本稀药大全,脑中思索着,忽然一张字条自书中飘出,掉落在言暻脚边。 守钧立马便注意到,将字条捡起,递给言暻,而那字条看上去与陈旧的书本相差甚大,不仅纸张光滑,上面的字似乎墨水才刚乾。 言暻放下书本,将字条接过,只见上面写着:「月满,寒梅绽,齐羊之市。」 「寒梅绽......齐羊之市?」,言暻细细读着上面的字,寒梅绽那几个字让他不由得思索起来,守钧看着那几个字,忽然恍然大悟道:「我知道这字条的意思了。」 守钧接过字条,解释道:「这是我们在军中常用的沟通方式,第一个词通常是指行动的时辰,第二个则是需要的帮助或物品,第三个......是行动的地点。」 「所以......是有人要我们月满之时到齐羊城的市集,那这寒梅绽......」,言暻听完守钧的解释,大概了解了这字条的意思,但那寒梅绽,却让他陷入沉思。 这书来路不明,这字条更不知是何人所写,里头提到寒梅绽,让言暻不由得警惕起来,眼里也满是担忧,而守钧见他如此,将字条摺好,放回他的手掌心,紧握住他的双手:「子暻,别担心,无论写这字条的人是何所图,我都会护着你的。」 那熟悉的温度包围着言暻那有些冰冷的双手,言暻心中的担忧瞬间减去不少,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嗯,到时见机行事吧。」 第二十九章:国相萨拉马 过了几日,言暻一行人早早便啟程前往西轮云国,出了塔拉府后,放眼望去是一片无尽的黄沙,一轮太阳正缓缓从地平线升起。 清晨的空气还有些凉,言暻望着远方的景色发起了呆,他的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向那个骑着白马的少年,之后就一直望着那背影发愣。 言暻总爱望着守钧的背影,然而守钧却只以为言暻是在欣赏沿途的风光,殊不知,那车中的少年满眼只有他。 队伍在大漠中行进着,直到那烈日已经到了头顶,一伙人才见到那充满异域风情的城楼建筑,上面还写着轮云语的「齐羊」 言暻虽不精通轮云语,但出使前还是有恶补过一些的,他望向城墙上的「齐羊」二字,忽然想起那日的字条,便顺手将帘幕拉下,自袖中抽出那张仍叠的整整齐齐的字条。 「月满......齐羊市。」言暻看着字条,轻声呢喃着,脑中也不断地思索着这字条的来源,在扫视过寒梅绽三个字时,却忽然瞭解了临行前,梧湘为何给了他一罐缓解寒梅绽的草药。 他深知梧湘的行事捉摸不透,这种看似无意的行为,其实背后往往有着她想传达的意义,只差言暻自己领悟到,然后执行而已,想到这里,他掀起帘幕,唤了声跟在车边的随从,开口问道:「今日可是十五?」 「回六皇子,今日是十五没错。」,那随从看上去是个和言暻年纪差不多的小伙子,见言暻询问自己,马上应道。 言暻得到答案,便笑着点了点头回復,心里也盘算着今晚该做的事。 队伍进了齐羊城后,沿途的人们都被这大琛装扮的队伍投来好奇的目光,嘰嘰喳喳地用轮云语讨论着,而这西轮云虽与东轮云同属轮云族人,但自分裂后便不太与大琛朝往来,甚至还有兵戎交锋过,也因此保留着更加浓厚的轮云风情。 越往齐羊城内部前进,沿街的建筑物也越加华丽,到处皆可见用丝绸製成的门帘,还有雕刻精緻的墙面,而最瞩目的,便是矗立在正中央的纯白色拱门,还有那拱门后方华丽的宫殿。 行进的队伍在那白色拱门前停了下来,守钧也下了马,走到马车旁去,唤了声言暻:「子暻,我们到了,西轮云接应的官员很快便来。」 「好。」,言暻点了点头,又稍微整了整衣装,便由守钧扶着下了马车,他往上一望,那拱门虽然造型简约,但旁边的雕花围栏和高耸的城墙,说明了此地绝非一般。 过了半晌,那宫殿中走出几位身着轮云服饰的男人,言暻望了一眼,开口问守钧:「那便是来接应的人了?」 「是,走在最前头的便是西轮云的国相,名叫萨拉马,去年额比达崩逝后,便由萨拉马一直辅佐新王,而他们此次想和大琛交流,也是萨拉马和新王提议的。」,守钧点了点头,耐心解释着。 言暻在出使前,多少听过这位萨拉马的传闻,据说他年仅十七,便得以成为国相,而且还是个才学深厚的少年,但他能这么出名,就连大琛的平民百姓都知道萨拉马这个人,靠的不仅仅是才学。 有人说他是个美少年,不仅五官挺拔,相貌绝佳,有着轮云人中少见的翠绿瞳孔,而且风度翩翩,还能说着一口流利的大琛语,但也有人传闻,他和新王兹努亚有着不清不楚的关係。 待那些人走近,言暻一眼便注意到了那个走在前面,一头浅褐色长发的少年,果真如传闻般气度不凡,相貌绝佳,精緻的像是沿路看到的墙面上那雕刻人像。 「欢迎诸位驾临西轮云国,吾辈深感荣幸,在下西轮云国相萨拉马,见过琛朝六皇子。」,萨拉马单手放在心口上,微微鞠躬,而他身后的男人们也纷纷行礼,言暻见状,也沿用他们的礼节,行了一礼,微笑着开口道:「有礼了。」 「今日吾王身体抱恙,无法接见大琛来的贵客,便由我来接待各位,待吾王身体好转,可以议事,会再知会六皇子您一声。」,萨拉马微微点头,面上掛着温和的微笑,那一身华丽的轮云衣袍衬的他更显得气质不俗。 在几番客套后,萨拉马说自己还有要务忙碌,便让属下们领着言暻一行人到歇息的行宫去,而后又有人给言暻送来一块玉牌,上面刻着一团车轮形状的云朵纹路。 「六皇子,这是吾王授予您的通关玉牌,若您想到外头转转,出示玉牌便可以了。」,一身浅粉色轮云纱袍的侍女毕恭毕敬地捧着那块玉牌,递上给言暻,言暻也微笑着用轮云语说了句多谢,接过那玉牌。 待那侍女离开,言暻便从衣袖中抽出字条,看向身旁的守钧:「今日便是这字条上所说的月满之日,可这市......也没说是哪个市呢。」 「这市说的......应该是指齐羊城里的夜市,我记得凝沙郡有夜市这个风俗,也是自轮云传进去的。」守钧思索了一会,开口说道。 言暻看了一眼手中的玉牌,点了点头,便和守钧商讨着今晚要去夜市一探,然而商讨完后,言暻却总觉得心中有些闷,还参杂着几分不明所以的忧虑。 守钧见言暻忽然不语,也大概能猜出言暻现在的心情,和他相处下来的这些年岁,守钧算是很熟悉他了。 守钧知道,言暻每次遇到什么事总是一副笑脸迎人,那些慌乱、担忧,他总是自己默默消化着,生怕给别人造成负担。 但他不想要言暻再独自一人承受那些伤害,他不想要言暻总是将那些痛苦只留给自己,他想要,言暻能再多依靠他一些。 「子钧?」,言暻回过神来,却已经被守钧给紧紧抱住,然而守钧也没开口说话,只是这样紧紧抱着。 第三十章:寒梅再现 夜晚,一轮圆月缓缓升上天际,那西轮云宫殿原先就皎洁如玉,此刻更像蒙上了白纱,纯洁无比。 而此刻的齐羊市集也慢慢地热闹起来,人们三三两两地往市集的方向移动过去,燃烧的火把照亮了齐羊城每一角,有如大琛朝上元节那般胜景,言暻和守钧也入境随俗地换上轮云服饰,两人跟随人流进入市集,并肩走着。 这街上的景致倒是比他们中午来时更加热闹,活泼热闹的轮云曲调不绝与耳, 市集的正中央还有个高台,上头几个身着轮云纱裙的舞女翩翩起舞,犹如宫中的壁画那般瑰丽非常,让人眼花撩乱。 「这市集倒是比凝沙郡那儿的夜市还热闹。」,言暻好奇地左顾右看,而守钧却是时不时地看向言暻,深怕他走丢,忽然一个少年呼喊的声音吸引了他两注意。 「齐拉列!我想去看那个。」 「好,你慢点走。」 在言暻和守钧前头,一个少年正兴奋地拉着另一个叫齐拉列的少年,那双水汪汪的浅绿眼眸被沿路灯火照得晶亮通透,而言暻见那齐拉列眼里,只注视着他牵着的那人。 就在那少年对上齐拉列凝视的眼眸时,齐拉列微微一笑,温柔地吻上那少年的脸庞,而那少年倒也不恼怒,只是甜甜地笑了一下。 据说在轮云国民风非常开放,女子可以选择不出嫁,而男子也不一定要娶妻,只要找到相处得来的另一人,便可一起同居,无论男女,在这里,人们没有什么成家立业,需要传宗接代的责任,只图过得快活。 也因此,萨拉马和新王兹努亚的诽闻在西轮云国根本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但这件事传到较为保守的大琛时,却变成了萨拉马讨好兹努亚,才能得到这国相之位。 言暻看着眼前两个少年,也轻轻地拉住守钧温暖的手,而守钧也心领神会地紧扣住他的五指,微微一笑。 一切都那么的美好,好的两人都差点忘了此行的目的了,直到守钧的肚子咕嚕咕嚕地叫起来,言暻见守钧有些尷尬地搔了搔后脑杓,忍不住轻笑一声:「都忘记我们没吃晚膳便出来了,不如先去找间小店吃饭吧?」 正这样说着,一阵烤酥饼的香味窜进了鼻腔,言暻闻味望去,发现是一间开在角落,不太起眼的小店,两人颇有默契地走了过去,发现这间小店竟然连招牌也没有,但放在店内的锅炉仍不断冒着白烟,传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守钧望向店内,里头却是半个人都没有,他正疑惑着,屋内便传出一声厚实的招呼声,一个满头汗水的大汉自后门走进来,连忙陪笑道:「哎,两位客官见谅啊,方才在后头忙碌没注意到二位,想要吃点什么?我们小店不只有这轮云烤饼的。」 那大汉一边说着,一边从桌上拿了张草纸过来,两人接过一看,才发现这家小店真是深藏不漏,虽然没有招牌,但菜单上的料理应有尽有,不仅有轮云国当地的美食,就连大琛的料理和周边各国菜色都有。 「这些菜色您都会做?」,言暻有些讶异地看向大汉,而那大汉憨厚一笑,点了点头:「是啊,我是凝沙郡人,之前在那儿也开过店,来往的都是各国的商客们,自然也跟他们学了几道家乡菜啦。」 两人点了几样大琛有的菜色,还有几种轮云美食来嚐嚐鲜,而那老闆手脚也非常俐落,三两下就把菜都上齐了,言暻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料理,忽然被一盘浅蓝色小团子给吸引。 「老闆,这道菜是什么名字啊?」,言暻好奇地指了指那浅蓝色的小团子,那老闆见状,眼里却是流露出怀念的神色:「啊,这道料理叫云团儿,是轮云这儿的点心,当初呀,这可是我娘子的拿手菜呢。」 老闆微微叹息一声,又继续说道:「可惜,再也吃不到她做的云团儿了,十年了.......」 言暻见那老闆被勾起了往事,有些抱歉地开口:「抱歉,我们不知道您的娘子......」,然而那老闆只是摇了摇头,又露出笑容:「没事儿,都过去的事了,你们慢慢享用啊,我先去后面忙活啦。」 老闆走后,言暻拿筷子夹起那云团儿,这小团子看着虽软糯,夹起时却是硬脆的,言暻有些讶异地轻咬一口,一股清甜瞬间蔓延舌尖,就像那桃花糕一般,虽甜不腻,而这馅料竟还隐约有桃花的香气。 言暻嚼了几口,有些惊喜地夹了一颗云团儿放到守钧碗里,却见守钧津津有味地啃着酥饼,嘴角还沾到了些残渣,言暻轻笑一声,伸手就要把残渣拨下:「子钧,你嘴角也在吃酥饼啦。」 似乎是太认真啃酥饼了,守钧被言暻碰到脸庞时还吓了一跳,脸颊也染上不自然的红,然而言暻只是笑笑地摇了摇头,又继续吃起云团儿。 吃罢,两人便又回到集市上去,然而他们都快把这商家都逛完了,也不见有什么可疑之人,言暻叹了口气,面有忧色地看着守钧:「子钧,你说会不会是我们误会字条的意思了?」 守钧微微摇了摇头,又看了眼已经到头顶上的圆月,开口道:「上头只写月满之时,却未说时辰,想来还需等等,若直到月落还未有人出现,我们便回去吧。」 两人达成共识,便又继续在这集市中走着,然而守钧却忽然眼前一阵模糊,身体也开始抽痛起来,他微微喘着气,那痛感却逐渐地放大! 言暻走着走着,发现守钧微微低着头仍站在原地,他有些疑惑地走近守钧,却赫然见到守钧的脖子上冒出了好几个状似梅花的红点! 「可作毒药寒梅绽......食之......全身起疹,犹如梅花绽放」,这句话赫然显现在言暻脑中,他有些慌乱地搀扶着已经有些站不稳的守钧到一旁暗巷去,又唤了几声:「子钧!你醒醒!」 正当言暻从衣袖里掏出梧湘给的草药瓶,打算先用上时,忽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自暗巷深处传出,一身黑袍的女子缓步而来。 「跟我来,我能帮他。」,那女子看着言暻,缓缓开口道。 第三十一章:製毒人 琛朝琛京 是夜,皇宫内仍旧如往常一般寂静,有人睡着,有人彻夜未眠,有人......倒是高兴的睡不着觉。 言彻坐在案前执笔写着什么,忽然一名侍卫急匆匆的进来,脸上的神色却是极其冷静,他瞥了眼仍挥着笔的言彻,不疾不徐地开口:「三皇子,八皇子遇刺,方才来报,已经......没救了。」 正在书写的手停了下来,言彻却只是点了点头,冷声说道:「人犯抓到了?」 「捉到了,口径一致,皆说是六皇子买通他们,趁机行兇。」,那侍卫似乎不意外,像在说一件如同喝水吃饭的日常琐事,将这句话说出。 言彻缓缓放下笔,挥了挥袖站起,走到窗边望着四处巡逻的官兵,冷冷一笑:「有趣,我都想赶紧去翊凤殿看看那女人的反应了。」 这偌大的宫里只有沉稳的脚步声,还有官兵鎧甲摩擦的金属声,言坤连惨叫声都还来不及发出,便已被人划破脖颈,再无声息。 殷红的鲜血染尽了绣工精緻的锦被,却有人正放肆地笑着,庆贺着。 西轮云国。 「玛央姑娘,你说......你便是这製毒人?」 言暻看了一眼已经服下解药,躺在床上沉沉睡着的守钧,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问道,而玛央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又继续用药杵磨着盆中的草药。 「嗯,多年前,我製这毒杀了一个负心汉,可之后,我的父亲,也中此毒。」 玛央身上的披风已经解下,掛在一旁的椅子上,一头浅棕色的长发披散在背上,已经长至地面,而她左脸颊上还有道极深的刀疤。 她的眼神始终淡漠,在提起父亲时却是跳动着一些情绪,「原先我觉得那毒杀我父亲的人罪大恶极,可后来,我才知道,真正罪大恶极的人......是我。」 言暻静静听着,而玛央也只是反覆磨着草药,她叹息一声,又继续说道:「我杀了那负心汉后,便有人拿重金来寻我讨要药方,还说能让我免除掉杀人的罪责,我可高兴了,便把药方卖给他。」 「可那人后脚便毒杀了我父亲,夺走我家所有的家產,那人的确守约,让我免除责罚,可那又如何?」 玛央惨笑一声,停下了磨草药的动作:「好笑吧,我父亲死后五年,我研发出了解药,可我父亲,能起死回生吗?」 外头忽然下起了雨,泥地也马上泥泞一片,屋簷下的水珠连成一排不断向下坠落,而后头的水珠只能一粒一粒地,像被安排好一样,直直坠下,没入地上的水滩。 人便是如此,有多少人,能有机会再重新选择?落下的水珠,早已不能再回到原本的样子,也不能决定自己要不要坠下。 言暻兀自沉思着,半晌,玛央才拿了个麻袋来,里头装着几瓶红色与绿色的药瓶,言暻还未反应过来,玛央便已开口解释:「这红色的便是寒梅绽,绿色的是解药,你带回去收好,之后用得到的。」 听到玛央如此说,言暻又想起梧湘在自己临走前给自己舒缓毒性的草药,而方才也确实用上了,莫非,这个玛央姑娘也能预知? 想到这里,言暻克制不住好奇心地询问了玛央:「玛央姑娘,冒昧问下......你能预知?」 而玛央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我只能梦见一些未来之事,这些药之后你们会用上,其馀的事,我不能透漏。」 屋外的雨声已经从方才的磅礡转为低吟,直至隔日,天气已经放晴,一地泥泞也被烈日给烤乾,言暻和守钧谢过玛央后,便回西轮云王宫去了。 琛朝琛京 翊凤殿中,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传来,言彻紧捂着自己被打得通红的脸颊,唇边的笑容却是不减,而他面前的凤氏一身白衣丧服,两眼也因为哭了整夜而红肿着,昔日雍容华贵的气势尽失,只剩得一派憔悴。 「贱畜!一定是你杀死我儿的!」,凤氏不顾皇后的形象,破口大骂,然而言彻却只是轻笑一声,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望着眼前已经歇斯底里的人,缓缓开口:「皇后娘娘,您这话可误会子彻了,那凶手不是认栽了吗?是六皇子言暻干的呢。」 凤氏冷笑一声,言彻的模样令她作呕:「少在那儿装没事人,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我会不知?」 「皇后娘娘知与不知都无妨,但您忘了吧,是谁才会对八皇子恨之入骨,是谁......总当八皇子的出气包?」,言彻微微一笑,答案呼之欲出,他不过是要皇后认清,真正的敌人是谁。 凤氏脸色复杂地看着言彻,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而言彻见状,又不慌不忙地开口:「差点忘了,那时仵作验过了八皇子的遗体,他们发现脖颈处不仅仅有刀痕,还有......巫蛊咒的痕跡。」 凤氏一听巫蛊咒三个字,顿时脸色惨白,脑海中煞地出现言彻生母刘氏当年被可怖的黑纹缠身,咬舌而死的惨样。 言彻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凤氏那又惊又怕的样子,嘴角轻勾,又微微行了一礼:「皇后娘娘若无事,子彻先行告退了。」 他也不等凤氏回覆,便逕自转身离开凤翊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化成了一张冰冷,令人生畏的模样。 一旁的侍卫见言彻出来,马上快步跟上,将方才收到的消息告诉言彻:「三皇子,方才探子来报,那守钧被救了,人还完好。」 「呵,命还真硬,没关係,等他们回来也不迟。」,言彻冷哼一声,又继续说道:「去小店下毒那人呢?」 「啊,已经领了赏金,在回去的路上呢。」,那侍卫见言彻神色不悦,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而言彻脸上仍无任何波澜,只是淡淡地丢下一句话,便进了屋。 「杀了,事没办成,赏金还来吧。」 在西轮云前往东轮云的路程上,一个黑衣人倒卧在血泊中,很快地便被拖入深林中埋了。 天边乌云滚滚,几声闷雷在回盪,空气中的气息,也变得更加黏腻且腥。 第三十二章:你还有我 「六皇子殿下,吾王邀您前往大殿一叙。」 早晨,言暻刚用完早膳,便有位奴僕来传旨,言暻和守钧两人整顿完后,便一同随奴僕前往大殿,去拜会那位西轮云新王—兹努亚。 这西轮云皇宫造型简朴,每一幢建筑都是象牙白色的,不像大琛每一座宫殿造型都不同,看起来根本一模一样,若不是这宫里人,恐怕迷路了,绕到饿死都还走不出去。 奴僕领着二人到大殿门口后,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言暻微微行了一礼,便和守钧一同进到大殿,但见到里面情况后,两人却瞬间愣在原地。 只见一个看着十三四岁,一头金色长发,皮肤白皙的少年正紧紧抱住萨拉马,似乎是在......撒娇? 「吾王陛下,大琛朝的外使到了,您先放开我吧。」,萨拉马无奈地笑了笑, 而兹努亚似乎被吓了一跳,连忙放开萨拉马,又规规矩矩地坐回位置,看向愣在原地的言暻和守钧,用那一口浓厚的轮云口音说道:「二位......远道而来,先坐吧。」 萨拉马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兹努亚,又望向已经坐定的言暻:「在下听闻......六皇子的贴身侍从昨日遭人投毒?」 言暻愣了一下,心里疑惑他们为何那么快便知道,有些试探地问道:「国相怎知我们昨日遭人投毒?」 「是吾妹告知的,详情还是请吾妹述说吧。」,萨拉马微微頷首,向兹努亚请命后,殿后的珠帘缓缓掀起,一身黑纱的女子缓步而出,言暻马上辨认出那头浅棕色长发,有些讶异地开口:「玛央姑娘竟是国相您的妹妹?」 「正是,今日吾妹来,便是想告知关于投毒一事。」,萨拉马笑着点头,只见玛央已经走到言暻面前,微微行了一礼,又转身向兹努亚说道:「吾王陛下,请容我借偏殿一用,我有要事得告诉六皇子与这位贴身侍从。」 在兹努亚允许后,三人便到偏殿去,玛央轻轻将殿门关上,自袖中拿出一个小木偶人,递给言暻:「六皇子,昨日我梦见那下毒之人的踪跡了,之后便自他尸身上找到这木偶人,你若认得,便知道真凶是谁。」 言暻愣了一下,接过那小木偶人,他看着木偶人身上缠着的布条,忆起了幼时的某个情景,那是某个冬日,刘氏疯病又犯,不分青红皂白的痛打言彻。 言暻永远记得那时的夜晚,言彻拿着小木偶人,哭着将它扔进火盆的样子,脑海里瞬间回盪着少年绝望的叫声。 「都是皇后害的......都是父皇害的......都是他们害阿娘变成这样!」 之后刘氏过世,言暻再未见到哭着跑来找他的言彻,几年过去,言彻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仅总把笑容掛在脸上,还对皇后非常孝顺。 言暻看着手里的小木偶人,缓缓说了句「认得」,幼时言彻和他彻夜谈天的无忧笑容,似乎被什么东西抹去了。 宫中薄凉,言暻本以为自己体验得很是彻底,然而此刻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多么幸运,原来......有的人早已无路可退,只能与黑暗融为一体。 生在宫中的人,争权夺利,为此头破血流是正常不过的事,即使昨日曾同寝而眠,并肩谈心,或许明日便是刀剑相向,你死我活。 玛央见言暻不言,叹了口气看向守钧:「......这位公子,虽然我不能告诉你们回去将要发生什么事,不过你记住,要是六皇子让你去见你父亲,一定要去。」 守钧有些疑惑地想问清楚原因,但玛央只是挥了挥手:「先走了,我们就此别过。」 偏殿中仅剩言暻和守钧二人,言暻面色凝重地将那木偶人收好,缓缓吐了口气。 他隐约觉得,现下已经没有让他软弱退缩的机会了,自昨日守钧中毒那刻起, 那些隐藏起来的杀意,已经扑面而来。 涤心院。 「你们放开霓牵!这一定是误会!你们放开她!」 宫里,涤心院早已被士兵们包围的密不透风,阿列死死抓住两眼通红,对士兵们大吼大叫的沁儿,但任由她如何地吼着,那些士兵仍面不改色地进入涤心院搜索,而霓牵也站在一旁,毫不反抗地被扣着。 「沁儿姑娘,事关嫡皇子遇刺,我们这也是万不得已。」,领头的男人一身鎧甲,看上去英姿颯爽,却是一副嚣张至极的表情,他讥讽地看着沁儿,冷笑一声:「要是你再吵闹,下一个被抓去行刑的人就是你。」 「我呸!你和你那皇后姊姊都不是好东西!八皇子死了干我们六皇子什么事!就说了不是他!绝对不可能!」,沁儿见到凤宇那一副表情,瞬间大为恼火,然而凤宇只是惋惜似地摇了摇头,露出一副悲戚的样子:「可惜呀,你这话宫里有谁会听呢?六皇子吗?哈哈!」 沁儿差点就要衝上前去痛殴凤宇一顿,却被阿列硬生生跩住了,凤宇见她那气急败坏的样子,笑得更加猖狂:「真是可惜啊,一回来宫里,正好,六皇子就要去陪着黄泉路上的国巫大人,你说,谁还会听你说话呢,小姑娘?」 沁儿也不再吼叫,只是无语,眼泪瞬间扑漱漱地流下,她心里原先就慌,此刻更是担心害怕,她自己豁出性命也无妨,但她不能接受言暻要如此承受不白之冤。 待那些搜索的士兵们自屋里出来,沁儿脸上的表情瞬间惨白,只见那些士兵抬着一个箱子,一打开,里头正躺着三隻衣着华贵的巫蛊偶。 「凤将军,已经搜索完毕,总共搜出三隻巫蛊偶。」,负责领着人进去搜索的士兵抱拳行了一礼,凤宇微笑着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瞬间恢復那冷酷无情的样子:「这些东西,和那个叫霓牵的带走!」 那些人走后,阿列却是一把抱住跪倒在地的沁儿,眼里瞬间生出一丝冷意:「沁儿,你别怕,还有我们,六皇子不会有事的。」 西轮云国。 待言暻和守钧离开偏殿,刚回到歇息处,一个大琛的侍卫马上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道:「六皇子、守钧公子,琛京有变!」 言暻不安地看了守钧一眼,接过侍卫递上来的密函,一展开,那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几行字,他心下的不安感瞬间放大,里头的每个字都怵目惊心。 「八皇子坤遇刺身亡,经调查,是以六皇子暻出使西轮云,买敌行刺,梧家之女国巫梧湘、六皇子侍女梧霓牵,以巫蛊之术涉及此案,二日后处以斩刑。」 言暻双手颤抖着,眼神逐渐变得冷冽:「二日......」。 自守钧昨日被下毒,到今日接到密函,梧家陷入巫蛊之祸中,这一切来得极快,如同快剑刺向言暻。 言暻知道,这一切便是另一位熟悉巫蛊之术的人设好的局,在宫里,能和巫蛊扯上边的,不是言彻的生母刘氏,便是掌管天命监的梧湘,然而刘氏已死,梧湘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此次巫蛊之乱的首脑。 箭在弦上,已经瞄准言暻的要害,他死死捏住密函,递给守钧。 守钧见他如此,只是默默接过言暻递来的密函,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缓缓开口:「子暻,我们回屋里说吧。」 回到屋里,守钧轻轻地将门关上,正要开口,言暻却是直直地望向他,眼眶也微微泛红:「子钧......怎么办......」 守钧愣了一下,他从未见到眼前的人流露出如此害怕的神情,即使是之前被言坤欺负,也没见过言暻这副模样。 「姨母和霓牵都受我牵连......要是沁儿......还有阿列他们......」 言暻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衣袍上,在这宫中被欺压了十几年,那些欺侮,他习惯了承受,而他最怕的,是那些至亲之人被一个个夺走。 但他最害怕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姨母、霓牵,就连沁儿和阿列他们都有可能步上当年母亲的下场,而宫里局势不稳,他只能无力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子暻,我陪你。」 那熟悉的嗓音瞬间染上言暻慌乱的心绪,言暻泪眼婆娑地看向跪在自己身前的少年,心里的慌乱瞬间被稳住了。 守钧紧紧握住言暻颤抖的双手,深蓝色的瞳孔如汪洋一般包覆着言暻,试图弭平他的不安:「你还有我,别怕。」 言暻原先止住的泪水又瞬间溃堤,他紧紧拥住眼前一身黑衣的少年,无声地痛哭起来,但心中的不安却在一点一点地消散。 第三十三章:计谋 琛京。 寝殿里,琛肃帝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一旁的凤氏满脸担忧地看着御医,皱着眉开口:「这病症好久没发作了,怎么这次来的如此急促?」 御医将看诊的工具收回木箱,微微点头:「陛下这病症已经在体内累积许久,突然发作,怕是近日酷暑,龙体无法承受所致。」 「可有缓解之法?」,凤氏微微蹙眉,眼里的担忧又加重了些,御医小心翼翼地看了凤氏一眼,有些为难地开口:「这......的确有缓解之法,不过......」 御医愣是不敢再继续说下去,凤氏有些不耐地催促,那御医只好开口:「陛下现在身体孱弱,这病发又突然,怕是......情况不乐观。」 凤氏微微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床上仍昏睡着的琛肃帝,叹了口气,垂眼看着御医:「万事以陛下龙体为重,此事不要洩漏出去,知道吗?」 御医连连点头,马上提着木箱退了出去,凤氏缓缓整了整衣袖,走出殿外,眼底原先的担忧转瞬即逝,变为满满冰冷。 一抹靛蓝色身影闪入眼帘,凤氏厌恶地扯了扯嘴角,言彻仍旧一贯地带着微笑,行了一礼:「皇后娘娘,父皇的身体可还康健?」 「我说了你可要高兴坏了吧?还有,别以为这位置只有你能坐的。」,凤氏冷笑一声,望向远方的宫楼:「还有一位没回来呢。」 「那位回来,也只是个唆使杀手刺杀嫡皇子的罪犯,更何况那两位梧氏的都不在了,皇后娘娘还那么看好他?」,言彻面上仍是那温和如风的笑,但眼里的阴冷,却也明显的很。 凤氏不耐地冷哼一声,也微微一笑:「就让我看看到底是梧氏好,还是你刘氏的杂种好吧。」 言彻目送着凤氏离开寝殿,亦是望向远方的城墙,微微叹了口气。 西轮云国。 在与兹努亚和萨拉马谈完一切事项后,言暻一行人也准备啟程返回大琛,但自从收到密函,言暻已经连着好几日都寝食难安。 他仅仅知道言彻安排人给守钧下毒,还有梧湘和霓牵被处刑之事,然而宫里的局势,他却不太把握。 言暻正望向那装着寒梅绽和解药的布袋,陷入沉思,守钧便已经推门进来,脸色也不似之前那么凝重:「子暻,我刚刚收到一封密函,不过没署名。」 「又是密函?」,言暻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却发现这字跡很是熟悉,:「等等,这字跡我认得是谁的。」 守钧接过一看,微微皱眉:「是阿列?」 「对,之前我看过他写给沁儿的书信,字跡也是如此。」,言暻点了点头,又扫视过一遍密函的内容,脸色凝重起来,「他让我们到东轮云和他会合,有要事告诉我们......」 言暻心里隐约闪过不好的念头,守钧的脸色却没那么凝重:「就去会合吧,其实出发前,我已经让阿列多多留意宫里的情势了,现在必是要告诉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做。」 两人又讨论了一阵,便去向兹努亚和萨拉马告辞,啟程返回。 返程路上,言暻望着车外的风景,梧湘对自己说的那句话犹在耳边游荡。 「会有一个人陪着你一直走,直到遇见一棵桃花树为止。」 言暻微微叹了口气,心中瞬间如同被大石压着一般,闷得发慌。 他又忽然想到那时和守钧在宫中的小河放灯时,那些许过的愿望,可如今,愿望却已经破灭了。 几滴泪珠无声地落在衣袍上,言暻知道,梧湘不是没算到今天的样子,可他自责,自责自己没办法保护到她们。 幼时母亲的离开,到现在梧湘和霓牵被巫蛊之乱牵连,从来都只有别人为他牺牲,为他承受了一切的代价。 队伍仍在行进着,言暻望向那个骑着白马的少年,心中喃喃自语起来。 「子钧,我也能保护你吗。」 风吹起了黄沙滚滚,视线瞬间被遮挡,言暻揉了揉眼睛,一个浑身是血,穿着鎧甲的身影映入眼帘,他吓得惊叹一声,强忍着沙子跑进眼里的痛楚,硬张开眼,再望去,那人的样子却是让他彻底慌了。 那人生的一副和守钧一模一样的面孔,紧紧抓着倒插在地上的长剑,眼里是满满的凄楚。 忽然守钧的声音传进言暻的耳里:「子暻......对不起......」 「子钧?子钧!」,言暻几近绝望地喊着,那个身影却是彻底被黄沙给覆盖了,再睁眼,队伍已经到达东轮云的塔拉府。 守钧过来马车旁,见言暻脸色苍白地半倚靠在车厢,连忙开口:「子暻?你身体不舒服?」 言暻回过神来,见守钧仍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连忙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咬了咬牙:「我没事......就是刚刚做恶梦......梦见你了。」 守钧愣了一下,也不自觉地开口:「我昨日也梦见你了。」 两人有些惊讶地互相对视,守钧眼里闪过一丝悲伤,又瞬间消失不见:「没事,是个好梦。」 两人也不再多语,让随行的人一些在塔拉府城外等待,又带了一小批人跟着前往阿列所说的地方,到了之后,两人才发现竟然是那府官的宅邸,而阿列写的位置,是在那宅邸旁的一个小屋。 言暻不解地看了守钧一眼,守钧也只是沉吟了一会:「去看看吧。」 还未敲门,那木门却是吱呀一声地打开了,守钧握紧掛在腰间的剑,审视了一会,便示意言暻能够进来。 那小屋里的摆设很是简洁,仅仅一张桌子和几张木椅,甚至是有些过于简单,不像有人住的屋子,倒像是个能话家常的亭子。 屋里空无一人,言暻正想着是不是被盘算了,角落旁一个破旧的木门忽然「吱呀」的一声,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六皇子,子钧,你们终于来了。」,阿列行了一礼,言暻见他一派沉稳,原先和沁儿斗嘴的幼稚模样全然不见,有些讶异:「你是阿列?」 阿列却是轻笑一声,拉下了遮盖住自己面容的面罩:「六皇子说笑了,我不是阿列难道还会是沁儿?」 守钧无语地瞪了一眼阿列,才让阿列连忙收回开玩笑的态度,又恢復成那沉稳的样子:「不说笑了,我此次前来,是来告诉你们宫里的情况。」 「宫里出事了?」,言暻连忙开口,心想着是不是又有谁受到牵连,阿列叹息一声,又继续说道:「巫蛊之乱后,陛下重病不起,怕是时日不多,现下宫里又由皇后和凤家掌权,打算逼迫陛下拟詔,让三皇子继位,然而陛下早已将真的詔书给了守将军,说是要传位于六皇子您,可现下......」 言暻瞬间愣在原地,他本以为父亲的人选只有言坤和言彻,而他自己对这皇位也没什么兴趣,阿列此话一出,让言暻心头的压力又叠上了好几层。 可他又转念一想,唯有如此,才能替梧湘,替霓牵,还有母亲报仇。 守钧面色凝重,示意阿列继续说下去,而阿列降低了音量,又继续说道:「现下守将军病重,这假詔书的事怕是快瞒不住了。」 两人马上意识到为何玛央那时要守钧去找父亲,他们必定得在言彻和凤氏发现前,拿到真的詔书。 「父亲原先身体硬朗,怎会突然得病?琛皇军的人可还在父亲管控下?」,守钧忽然意识到了问题,马上开口,而阿列似乎也察觉到他的怀疑,缓缓开口:「守将军这病来的很是突然,也不知是何原因,现下......琛皇军的人仍听命于守将军,只是三皇子已经夺走了虎符,怕是要以此要胁守将军,不过陛下还未崩逝,他还命令不了琛皇军。」 言暻默默地听着阿列所说,又想起了那时在西轮云时玛央递给自己的小木人,而他心中言彻那温和笑容的样子,却是渐渐变得让他后怕起来。 他知道言彻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那个样子,即使曾经拥有过那些回忆,也不再相同,现如今,唯有回宫面对一切。 第三十四章:演戏 「陛下......陛下驾崩了!」 夜晚,琛肃帝的寝殿忽然传来一声哀鸣,如同一粒石子掉进池水中,掀起波澜,原先的平静在一瞬间被打破,几日后,整个琛京城布置成了一片白,看上去极是哀戚,而那些暗流涌动的算计,也渐渐浮上檯面。 殿里,凤氏脸色憔悴地跪坐在棺木前,原先锋芒毕露的气势尽数消失,看上去就和那些死了丈夫的妇人一样,那样悵然,那样无助。 望着那雕工精緻的棺木,凤氏眼里的惆悵又浓了几分,两行泪自然地滑落,沿着脸庞滴下,砸在衣袖上,她叹了口气,喃喃自语: 「言昊,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凤氏眼里的悲伤参杂着恨,咬牙又继续说着:「我恨你只爱着梧悯儿,凭什么你们如此情投意合,为什么......我永远得不到你。」 一阵风吹进殿内,那些白布随风扬起,凤氏缓缓站起,一步步走近棺木,望着棺里的那人,眼里的恨如烈火,看着更加可怖:「我不比她梧悯儿差,我替你打理后宫这么多年,子坤死的时候,你竟是半滴泪都没有!」 凤氏扶着棺木,双手颤抖着,轻蔑地笑了一声:「现在好了......你和梧悯儿黄泉路上相伴,我这就把你们俩生的那杂种也送去,让你们团聚!」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凤氏马上将眼泪抹乾,又恢復原先那憔悴不已的样子,只见一个侍女神色凝重,行了个礼:「皇后娘娘,六皇子......他回来了,现下已经到琛京城,就快要到宫门外了。」 「等他一到,马上把这个买凶谋杀子坤的罪犯给我抓起来,本宫......要好好问问。」,凤氏微瞇着眼,望向城门的方向,嘴角微勾。 时节已经接近炎夏,烈日如火球般曝晒着这片大地,像是要把万物给烤乾了才好,然而这座宫殿,却始终冰冷。 宫门外,一辆马车停了下来,守钧见宫门前竖满了凤凰纹的旗帜,又见凤宇已经领了许多凤家军守在宫门前,手里的韁绳握得更紧,脸色也沉了下来。 言暻掀开帘幕,见城门口守着的尽是凤家军,他眼神一暗,放下帘幕,缓缓舒了口气,待守钧搀扶着自己下车,已经换上了一抹微笑,看着凤宇:「凤将军辛苦了,久候多时。」 「六皇子可真是有礼。」,凤宇也微微一笑,随即沉下脸,喝了一声:「来人,给我搜!」 守在城门前的凤家军马上涌了过来,言暻后方的士兵们也纷纷拔剑,顿时间,竟是没有人敢再进一步动作,凤宇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正要吼出口,言暻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跟在自己后方的士兵们收回剑:「收剑,让他们搜吧。」 言暻低下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果不其然,一个凤家的士兵马上提着个布袋出来,递给凤宇:「将军,在车里搜到这个,应当就是皇后娘娘要我们找的东西了。」 只见凤宇冷笑一声,将那布袋里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又唤来旁边站着的一个医官,将药瓶扔过去:「这是什么?」 那医官连忙接住药瓶,检查了一番,脸色却煞是惨白,慌慌张张地跪下:「这......这是......这是寒梅绽啊!」 「这就是了。」,凤宇脸上扬起得逞的笑容,言暻眼神一暗,嘴角却是微微勾起,而守钧则是冷冷地看着凤宇,厉声道:「凤将军,这可是皇子,你这么做是僭越!」 「呵?僭越?」,凤宇冷笑一声,满脸不屑地看着守钧:「八皇子遇刺,你们家六皇子可是嫌疑人,难道不能搜?」,他话锋一转,也厉声喊道:「六皇子携毒回宫,涉嫌买凶刺杀八皇子,把他压到皇后娘娘面前!」 守钧握住剑柄,挡在言暻身前,言暻却是制止了他的动作,低声道:「子钧,你忘了,现下去找你父亲要紧!」 「可你......」,守钧仍有些不放心,言暻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已经准备把他押进宫里的士兵,又望向守钧:「照我们之前的计画行事,阿列在宫里,你放心吧。」 守钧听闻,冷冷瞥了一眼凤宇,忽然一个琛皇军装扮的士兵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向守钧行了一礼:「子钧公子!守将军病况加重,要您马上去见他!」 凤宇满脸幸灾乐祸地看着守钧,讥讽地开口:「子钧公子啊,你还是快去见见那个老头吧,再不去,你就等着守丧吧!」 眼看着言暻被压着进去,守钧紧握着剑柄,冷着脸翻身上马,往将军府的方向奔去。 第三十五章:遗詔 守钧回到将军府,里头一个正在打扫庭院的老人见到他,马上激动地扔掉扫把,惊喜地迎了上去:「唉呀......子钧公子......你回来啦!」 「九叔,父亲怎么样了?」,守钧连忙问道,而那老人的神色也从欣喜黯淡下去,重重叹了口气:「将军前个月突然晕厥过去,大夫来看,说是......无力回天了......」 守钧愣在原地,他知道自己应该马上动身去找守广庭,可不知为何,像是所有力气都被抽离了,竟是一时没办法回过神来。 九叔摇了摇头,原先就沙哑的声音因为哽咽更显得沧桑:「你快去看看将军吧......他已经许久未见你了。」 守钧麻木地点了点头,待他回过神,自己已经站在守广庭房门口,他轻轻推开门,心里原先的压抑瞬间化为眼眶的红。 他印象中,那个总是坚忍不拔,威风凛凛的父亲,此刻却是虚弱地躺在床上, 双眼紧闭,这些年来,他总想着让自己变得更强,不让父亲担忧,却没意识到强大的父亲,也会有倒下的一天。 守广庭察觉到了动静,缓缓睁眼,见到守钧仍站在门口,有些吃力地挥了挥手,一开口,声音也弱了许多:「阿钧。」 「父亲......」,守钧闻言,连忙快步走到床边,握住守广庭微微颤抖的手,声音也有些哽咽。 守广庭早已看出他的异样,只是叹了口气,眼里满是怀念:「阿钧,你可知道......当初为何我能在街头找到你吗?」 守钧闻言微微一愣,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守广庭微微舒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其实,我和你母亲自幼认识,后来我被调去边关前,你母亲曾来找过我,说要是哪时她不在世上了,託我来照顾你。」 守广庭望了眼窗外,白色的落花随风飘下,那个大雪纷飞的情景似在眼前,在雪花纷飞中,是一个牵着马的男子。 那男子望着眼前有些狼狈的女子,眼里满是不甘,然而女子只是低着头,缓缓开口:「阿庭,能不能帮忙我一件事。」 「我要去边关了,怕是不能帮忙。」,守广庭冷冷地开口回绝,然而女子却慌张地摇了摇头:「是阿钧,你能不能带上阿钧去边关?」 守广庭闻言,语气也更加不悦:「那里多危险你知道吗!你要我带着他去送死?」,女子似是被他吓到了,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咳了几声,却是直接咳出血来! 「你......!」,守广庭连忙伸手想去擦拭掉女子嘴边的血污,然而女子只是轻轻推开他的手,摇了摇头:「阿庭,你走吧。」 女子缓缓转身,步履蹣跚地离开,守广庭想喊住她,大雪却是刮得更强劲了,彻底将女子的身影给盖过。 几年后,守广庭回到了琛京,然而那个女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这世上了。 守广庭苦笑一声,脑海里闪过那时的情景,眼里盈满了悔恨:「那时我恨她嫁给了你亲生父亲,拒绝了她,再回来时,一个常接济你们的村民才告诉我,她过世了......还说你被一群孩子捉去。」 「那时我和你说......我见你身手不凡,才想收养你,希望能培养你继承我的位置,可阿钧,是父亲骗了你。」 「我只是悔恨自己把气撒在你母亲身上,才去找你的,阿钧......我着实......不配称作你的父亲。」,守广庭拍了拍守钧的手,气息也更加孱弱:「我也知道......你一心想保护着六皇子,那遗詔便放在隔壁厢房的木箱里,你去拿吧......」 说罢,守广庭缓缓的闭上双眼,缓缓吐出口气,原先握住守钧的手也松开,守钧眼睁睁看着,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 眼泪啪答答地滴落,守钧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直直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父亲......一路好走。」,守钧有些沙哑地开口,之后和九叔通知完后,便拿了那纸藏在木箱的遗詔,驾着马往宫中奔去。 第三十六章:凤亡 宫中。 大殿前,几名凤家军的士兵押着言暻到凤氏面前,而言暻却是连挣扎也没有,只是乖乖地跪下,按照规矩行礼:「六皇子暻,拜见皇后娘娘。」 凤氏站立在最高的阶梯上,见他诚恳地跪趴在地,不屑地笑了笑,让一旁的侍女搀扶着,慢悠悠地步下台阶:「子暻啊子暻,此次出行,你可真是为大琛立了大功呢。」 言暻仍旧没有抬头,只是眼里那道阴狠变得更加凌厉,却又很快地被掩盖住了:「子暻不敢当,这是父皇所託,国之所重,子暻万不敢懈怠了。」 「好一个不敢懈怠。」,凤氏讥笑着走到言暻面前,伸手轻轻叩了叩他的发冠:「远在西轮云,你也能毫不懈怠地指使刺客杀了子坤,杀了大琛堂堂一个嫡皇子啊。」 凤氏眼里闪过一丝恨意,重重地往言暻的脸上踹了下去,一旁的侍女连忙搀扶着凤氏,还不忘轻声提醒:「皇后娘娘,小心摔着了,别为了一个杂种如此大动肝火。」 言暻只觉脑袋一阵晕眩,再睁眼已经趴倒在地,一阵刺痛自脸颊鑽入脑袋,白嫩的脸颊上还印着鞋痕,而那双精緻的凤履又映入眼帘,却是狠狠地踩在他的手上。 「你杀了我儿便是该死,今天我要你以命偿命,不过分吧?」,凤氏几近疯狂地踩住言暻的手,还听得见咔咔骨头挤压的声音,然而言暻却是半点声音都没发出,只是趴卧在地。 凤氏见言暻闷不吭声,瞬间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捏住他的下巴,满脸嫌弃地看着:「这天下终究是我们凤家的,你们梧家不配,也没机会!」 「皇后娘娘。」,言暻却是忽然笑了,眼里却凛冽地如冬日酷寒一样,狠狠投向凤氏:「好一个以命偿命,您要不要算一算......自己到底夺走我梧家多少人的命?」 凤氏愣了一下,脸上却是瞬间露出更阴狠的笑容:「呵,本宫算这个做甚?敢挡我者,只有死路一条,你还不懂吗?来人!」 一旁的内侍们看起来便是早有准备,凤氏这一声令下,马上整整齐齐地端来一碗药汤,言暻微瞇起眼,看向那碗汤药。 言暻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那已经出现了好几次的恶梦,一身白衣的母亲被人架着,灌下一整碗的药汤,那白衣被鲜血染红,全身布满了怵目惊心的红点。 他没亲眼见过那场景,却时常梦到,就在那时梧湘和他说了母亲死亡的真相后,那恶梦却是没再出现过了。 可他绝对不会忘,还有那一切一切,凤氏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那些鄙夷、不屑、蹭恨、欺负。 是啊,以命偿命,子坤不是他害死的,然而害他母亲背负污名,灌毒惨死,杀了梧湘和霓牵的人,都是凤氏,就因为这些人阻碍到她,或仅仅,只是她看不顺眼的人而已。 这座宫里,想除去一个人,往往不需要理由,只要牵扯到其中利害,连自己为何而亡,都不会知道。 犹如当年他母亲分明什么都没做,便被诬陷红杏出墙,被直接毒杀。 言暻嘲讽地笑了笑,两个内侍过来架住他的身子,那碗药汤也被递到面前,那熟悉的气味瞬间灌入他的鼻腔,令他作呕。 一想到当年的母亲便是死在这样一碗汤药下,言暻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悄然崩塌,化为灰烬,却隐隐约约中,有死灰復燃的跡象。 「六皇子暻,买凶谋害八皇子坤,意图夺嫡上位,祸害宫闕,今赐毒一碗,以断后患!」,一旁的内侍朗声宣布,凤氏轻轻捧过那碗汤药,微微一笑,狠狠掐住言暻的脸颊,死死盯着。 「可惜啊,梧国巫和你的霓牵姐姐被斩首了,没能让她们和你母亲一样,嚐嚐这寒梅绽。」,凤氏眼里的阴狠更加猖狂:「就让你代替她们嚐嚐吧。」 正当凤氏将汤碗抵上言暻的嘴,忽然一个内侍神色慌张,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放肆!如今在审问刺杀八皇子的真凶,胡乱吵闹做甚!」,凤氏狠狠瞪向那内侍,而那内侍连连磕头,全身颤抖的厉害:「是......是凤将军!和其他凤家军的士兵们......全部都在食堂中毒而亡!」 凤氏将那汤碗放回木盘,神色也慌张起来:「查清是何人所为了吗?」,然而内侍只是连连摇头:「不......不知,食堂被守卫司的人马包围起来了,不让人接近。」 忽然大殿旁传来骚动,只见守卫司的守卫们两两一组,抬着一个又一个中毒而亡的士兵出来,而那些士兵们的鎧甲上皆有象徵凤家的凤纹,皮肤上也不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点。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凤氏吓得连连后退,却被阶梯给绊倒在地,一旁的侍女连忙搀扶,而言暻却是轻笑一声,缓缓站起。 「六皇子,已经照您吩咐的做了。」,阿列自那几个守卫中走了出来,凑到言暻旁边说道,而言暻只是微微点头,眼里是无尽的冰冷:「很好,接下来......」 言暻一步步走到已经瘫软在地的凤氏面前,又看了一眼木盘上的汤药,伸手指向凤氏,冷声开口:「把她给我架起来!」 几个守卫马上动身架住凤氏,原先那些内侍们也不敢再靠近言暻,凤氏脸色惨白,双腿也无力,她抬头望着眼前那个指着她的少年,瞪大双眼怒吼:「大胆!本宫可是皇后!你这是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言暻嘴角微勾,眼神却像是要把人给千刀万剐一样,「任何忤逆你的,你看不顺眼的,不管做什么对您来说都是大逆不道吧?」 凤氏死死咬着下唇,眼里的血丝满佈,看起来很是吓人,见凤氏不语,言暻又慢悠悠地走向那捧着木盘的内侍,抓住了随内侍发抖着而抖动的木盘,接过了药汤。 「皇后娘娘,既然我娘都尝过这寒梅绽的滋味了......」,言暻一边漫不经心地用汤匙搅动着药汤,一边微笑着,「不如,让你也体验体验这寒梅开的有多美,如何?」 凤氏看着步步逼近的言暻,原先深埋心底的恐惧剎那生长,那捧着药碗的少年,一步一步走来,模样早已不是往日的柔弱可欺,而是带着满满的杀意,如同来取命的鬼差一样,然而言暻却忽然停下脚步,看向那些守卫们。 那些穿着凤纹鎧甲的士兵们一个个被放在大殿前的广场,有的士兵甚至已经七孔流血,死状悽惨,忽然两个守卫扛来了一个人,放在了凤氏与言暻面前。 「皇后娘娘,请您节哀。」,那两个守卫将扛着的那人放下后,便转身离开, 凤氏浑身颤抖地看着那人满是血跡的脸庞,认出了那人。 「阿宇!」,凤氏眼神惊恐地不断摇头,跪爬着到那人身边,失声痛哭,原先皇后的端庄稳重早已不见,倒像是一个路边的疯婆子,而凤宇原先那些嚣张跋扈的神色已经不再,只是双眼紧闭,脸上佈满了红点。 凤氏狠狠转头瞪着言暻,气急败坏地大吼:「言暻!你这个死没良心的!你害死我儿还不够......连本宫的弟弟都杀!」,然而言暻却是笑了起来,眼眶也微微泛红。 「凤胭然,你欠我三条命,你不会不记得有哪几个吧?」,言暻捧着那药碗走到凤氏身边,冷眼扫过那满脸鲜血的凤宇,目光恨恨地扫向一身狼狈的凤氏:「子坤还我一条......凤将军抵了一个,再来......就差您了,皇后娘娘。」 「是她们该死!和本宫没有关係!」,凤氏失心疯似地大吼着,言暻又提高了音量,质问道:「和你没关係?哪个不是你害死的,你说!」 凤氏却是忽然安静下来,眼里闪过一丝倔强,不屑地望向言暻:「难不成你母亲该继续活着?哈!愚蠢!」 「她只要在这世上一日......本宫的位置就永远不会安稳,她日日狐媚惑主,妄想的不就是我这个位置吗!」 言暻冷哼一声,亦是不屑地看着凤氏:「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吗?皇后娘娘,凤氏一家独大,我梧家何时与凤家一般,如此嚣张跋扈?」 凤氏正欲开口回骂,言暻却早已继续说下去:「说白了,便是你害怕自己既不得宠爱,又没了权力,是吧?」 「呵!不愧是梧悯儿的杂种,倒是伶牙俐齿,叫本宫好生佩服!」,凤氏猖狂地笑着,却忽然被一旁的的守卫紧紧抓住,而那碗药汤,已经递到她的嘴边。 原先一片碧蓝,万里无云的天,此时此刻却是乌云密佈,天边还隐约传来雷声隆隆。 凤氏眼中的猖狂就在那药汤凑近后,瞬间化为惊慌,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得言暻冷冷地开口: 「整碗灌下去,一滴不剩。」 阿列看向那一袭白衣的少年,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第三十七章:星子 言暻站在大殿前,看着远方的云层捲如千堆雪,由着狂风吹,犹如白浪往这里捲来,洁白的衣袖也灌满凉风,不断飘扬。 一旁的阿列见言暻若有所思的样子,缓缓开口:「六皇子,方才有人来回报,子钧公子就快到宫门了。」 「嗯,那三皇子人呢?」,言暻收回遥往远方的目光,淡淡地应道,还未等阿列回覆,大殿中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言暻回头,只见那些守卫们不知何时已经纷纷拔刀,指向自己,原先那些死去的凤家军也已经被运上车,盖上白布。 「子暻,西轮云国可好玩?」,言彻缓缓自大殿中走出,身上的衣着倒是比之前见到的都还要华贵,儼然一副太子的气派,又扬手挥了挥,示意守卫们将剑收回。 随着剑收入匣,言暻微微一笑,眼中的神色却不再似从前的那般温润:「三皇子说笑了,此番出行,乃是国家大事,可不是玩乐。」 「呵,父皇的确没看错人啊。」,言彻点了点头,轻笑一声,又缓步走到已经倒在地上,手臂布满了红点的凤氏身旁,满脸厌恶地轻哼一声,唤来下人:「来人,把她给我扔出宫去,随便找个地埋了。」 言暻望向言彻,面上仍保持着云淡风轻的样子:「子彻,皇后养育你多年,你这么做,倒像是皇后的仇人一般。」 「呵,当然是仇人。」,言彻冷笑着,却是话锋一转,语气听起来还有些失落:「你果然不是从前的子暻了,杀人偿命这事......你从没干过。」 「没干过,是因为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人。」,言暻看向言彻,语气也比方才冰了三分:「但偏偏有人要夺我的命,要夺我至亲的命,要破坏我拥有的一切。」 言彻嘴角微勾,摇了摇头:「子暻,你不懂。」,他缓步走到栏杆旁,仍旧是面带微笑地看向言暻,「你不想伤害别人,照样有人要你的命,要你从此消失在这世上。」 「是啊,这个道理,算起来还是子彻哥哥你让我知道的呢。」,言暻眼里的冰冷似乎消散了些,却是闪烁着泪光,言彻望向远方,轻叹一声:「这就是皇宫,你不杀人,人便杀你,可惜,你现在才懂。」 「子彻,你可还记得我娘对你说过什么?」,言暻强忍着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一步步走近言彻,而言彻没料到他会提起梧闵儿,微微一愣,随后又轻蔑地轻哼一声:「忘了,一个已死之人的话,谁会记得。」 然而言彻心中早已疙瘩起了一阵,脑海中闪过梧闵儿那温柔的笑容,还有那句让他得到莫大安慰的话。 「子彻,这宫里还是有人对你好的,你要是害怕,就来找姨娘和子暻,子暻可喜欢你呢!」 同时,另一个尖锐的声音也闯进他脑海中,那是个让他经歷了无数次的噩梦。 「都是你不争气!你父皇都不来找我了!都是你害的!」 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拿着木板狠狠砸向面前的小男孩,眼里布满血丝,另一手还拿着一个木偶人,而那木偶人身上,还钉了好几根银针。 「阿娘!你别打我了!是我的错!你别打我了!呜呜呜......」 言彻紧抿着下唇,逼着自己漠视掉那段回忆,然而言暻递出了那个木偶人后,他便知道,这是他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言暻微微摇头,看了眼木偶人,又看向言彻:「你安排人去杀了守钧,失败了,你又派人去灭口,却忘了这个木偶人。」 「我本以为一切都是凤氏所为,本以为你也身不由己,我没想过,你会先出手。」,言暻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我还是太天真了。」 似乎是被言暻这番话逗笑了,言彻面带笑容地接过那木偶人,眼里却只有无尽的冰冷,他微微叹了口气,怜悯似地看向言暻:「子暻,我说过了,不先动手,难不成我要做一枚棋子任人宰割?」 言彻话锋一转,一步步逼近言暻,「我可不想做一枚听天由命的棋子,我的命如何,我说了算,可轮不到你们这些世家之人插手......无论是凤氏,还是你母亲,你们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全部都该死!」,而他手中紧握的木偶人也瞬间四分五裂,掉落在地。 言暻的目光也变得深沉,扫了一眼那掉落在地的木偶人,言彻忽然笑得更加猖狂,猛然抓住言暻的衣襟,咬牙切齿地开口:「我早料到你会回来杀了凤氏,正好,明日便是我的登基大典,这弒杀皇后、谋害嫡皇子的罪名,就由你来背吧。」 然而言暻却是微微一笑,丝毫没有任何畏惧的神色,只是淡淡地抓住言彻的手,缓缓开口:「子彻,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外头早已乌云密布,然而迟迟不见倾盆大雨,狂风依旧刮着,一旁的树林落叶纷纷,被捲向大殿前的广场。 「你说什么?」,言彻微微一愣,还未反应过来,言暻便已经甩开他的手,把衣襟重新弄整齐,冷声道:「你以为......父皇真的传位于你吗?」 言彻冷笑一声,轻蔑地看着言暻:「哈!难不成传位于你?我知道父皇傻的很,可他不会傻到把江山交给一个病懨懨的皇子。」,他看向一旁的守卫,命令道:「来人,把六皇子和他的侍卫押入牢中!」 一旁的守卫们马上涌了上来,把言暻和阿列给牢牢架住,言彻又得意地拿出虎符,在他面前晃了晃:「你也别想着能让守钧来帮忙了,我知道他已经到宫门口,待会啊,琛皇军的人就会抓了他,让他去牢里陪你,子暻,怎么样,我待你不薄吧?」 言彻看言暻低头不语,心中顿时有些怒火中烧,他狠狠地捏住言暻的下巴,恶狠狠地开口:「你知道吗,言坤蠢就算了,连你也是如此愚昧之人,还有守钧......呵!也只是个愚忠之人,一身正气......武艺超群,却跟了一个那么没用的皇子,真是可笑!」 忽然大殿前一阵骚动,几个守卫马上警戒起来,言彻不慌不忙地望向宫门,眼前一幕却让他不敢置信,「他......他怎么做到的?」 言暻顺着言彻震惊的眼神望过去,眾多的琛皇军气势磅礡地涌入宫中,而在队伍前,那匹早已看过好几次的崴桑血马映入眼帘,马上坐着的,另无他人,就是那个陪着他走过许多年岁,依旧愿意执剑护着他的少年。 只见少年一袭黑衣,紧握韁绳,面上依旧是那冷若寒霜的样子,言暻愣愣地看着守钧下了马,毫不畏惧地一步步过来,眼里是一贯的坚定。 「子钧公子,没有我号令,私自调动兵马入宫是死罪,你可知晓?」,言彻微微一笑,眼神阴狠地盯着守钧,然而守钧只是直挺挺地站着,冷冷地盯着言彻,「琛皇军仅听令于陛下,陛下崩逝,便听令于琛皇军统领。」 言彻轻笑一声,语气更加强硬:「本皇子明日便是这大琛的新皇,这琛皇军统领也不会是你,守钧,你有什么资格在这与我反驳?」 忽然一阵脚步声自言彻背后传来,他惊愕地回头,却见言暻已经被守卫们放开,缓步到他身旁。 「言彻,你骗过了无数人,却也把自己给骗了。」,言暻摇了摇头,眼里带着一丝哀愁地看向言彻:「你以为你拿到的遗詔,真的是父皇亲笔所写吗?」 言彻愣了一下,强装着镇定:「自然是真的,假的那份,我已经烧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又继续说着:「说来也奇怪,父皇何苦拟了两份遗詔呢,那份真的,写的是传位于我,另一份假的,竟然写着传位于你,」 「不只两份,是好几份,可惜......你拿到的,都是假的。」,言暻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言彻,走到他面前,步步进逼:「你说父皇傻,可他早已料到你会如此,便特意留了几份假的,而你......即使烧了那份有我名字的又如何?」 言彻眼里倒映着言暻那有些瘦弱的身影,然而在一瞬间,却涌现无数恐惧,而言暻的声音更是冷峻了几分:「你很想知道那份真的在哪里吧?也很想知道那上面......写的是谁名字,对吧?」 守钧闻言,将那份从将军府拿来的遗詔取出,在言彻满是惊惧的眼神中递给言暻,而言暻接过后,也不慌不忙地展开,缓缓将遗詔挪到立在旁边的火炬上。 「言暻!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言彻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然而言暻却仍一派地神色自若,将那已经碰到火炬,却没有燃烧起来的遗詔展开在言彻面前:「歷代的遗詔,为了防偽皆用不怕火烧的纸质,这件事你应当知道......你便好好看看,父皇属意的人,到底是谁吧。」 忽然一道闪光劈过天际,如战鼓般的轰雷声在天空炸开,滂沱大雨也应声落下,佔领了广场,而那些琛皇军们早已包围了整座宫殿,滴水不漏。 言彻紧紧抓着栏杆,死死盯着遗詔上的「六皇子暻」四个字,忽然一阵雷声又临,他也绝望地吼了起来:「不可能!这是假的!」 「那我便告诉你什么是假的吧。」,言暻不慌不忙地将遗詔捲好,递还给守钧,缓缓蹲下看着已经跌坐在地的言彻,「你总以为......是凤氏害死了你母亲刘氏,可我得告诉你,你母亲的死,跟凤氏一点关係都没有,她是自尽而亡。」 言彻瞬间大笑起来,死死揪住言暻的衣襟,一旁的守钧见状正要拔剑喝斥,却被言暻挥手制止。 「跟凤氏没关係......自尽而亡......哈哈.......」,言彻笑的疯狂,摇了摇头,一脸轻蔑地瞪着面无表情的言暻,「你还真是天真啊子暻......凤氏她心肠恶毒如此,怎会轻易放过我母亲?啊?」 言彻抓着言暻衣襟的手更加用力,像是要掐死言暻一样,咬着牙说着:「当初......凤氏那女人还没怀上言坤,便想着把我当棋子了,她还巴不得我母亲死得越快越好!如此才能名正言顺利用我啊!」 言暻见他如此模样,叹了口气,又惨然一笑:「......子彻,这次我不是在安慰你、骗你,我在说实话给你听。」 言彻冷哼一声,却是松开了紧抓言暻的手,有些颓然地扶着栏杆站起,而外头的大雨仍未停歇,被风颳进了一些,把言彻的衣襬给沾湿一片。 「呵......你幼时便是如此,总说好听话安慰我......可言暻啊,我都知道......都知道事情没你说的那么好......」,言彻眼里的阴狠已然消散,被一层沉重的阴鬱覆盖,「我寧可相信阿娘是被凤氏害死,我寧可将那些恨我入骨,看我不起的人通通除掉,也不要半点别人的怜悯!」 言暻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之人,他印象中那总是带着一抹微笑,从容有度的兄长,此刻流露着的,却是与刘氏一模一样,癲狂痴恨的样子。 冷风吹来,记忆回到某个星光满天,天阶月色凉如水的秋日,两个男孩并肩而坐,伸手数着闪耀如鑽的星斗,童言童语地聊着。 「子彻哥哥,我能不能用你送的网子把星星都装起来呀?」 「不行,那网子是装恶梦的,星星那么好看,不能跟恶梦装一起的。」 「没关係呀,星星那么亮,说不定噩梦都变成美梦了呢!」 那几句话语犹在耳边回盪,言暻和言彻却是同时静默了,大殿瞬间一片寂静,只有吵杂的大雨声充斥着。 那时,言暻尽力地想把言彻从那黑暗中拉出,想告诉他这宫中即使黑暗,也有人能陪着他,想告诉他......即使恶梦再黑暗,也能被星子给照亮。 然而那时的童言童语,根本抵不过这宫中无边的黑暗,这黑暗深可噬人,即使如星辰闪亮,如烈阳灿烂,也只有被染黑的命运。 守钧望向言暻,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悵然。 第三十八章:小竹网 「哈哈哈......可笑......真是可笑!」 言彻眼里满是恨意和不甘,仰天大笑了几声,而外头的雨声渐渐弱下,原先密布的乌云散去了大半,碧蓝的天也重新露面,一切,似乎风雨已过。 「子暻,你便直接把我杀了吧,啊?几日后,便是父皇入陵寝之日,我倒想去问一问他,打的是什么算盘!」,言彻咬牙切齿地说着,又望向前面那刻有金羽,至高无上的位置,他摇了摇头,又自顾自地说着:「......我知道,在他心中,从来只有梧悯儿一人,凤氏、我母亲,不过是可有可无罢了,我......呵呵......也是如此......」 言暻紧抿着唇,望向言彻凄然一笑的样子,那一瞬间,似乎又回到了那无忧无虑,望着漫天星斗的童年,然而两人都知道,那是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生于此地,纵使昨日并肩同坐,今日相杀见骨,血漫大殿,也是註定好的事情。 言彻缓缓闭上双眼,两行泪静静地流淌而下,然而心中的声音,却是极其嘲讽地,訕笑着自己的无知,他承认,自己错看了那个喝了十几年药汤的少年。 他以为言暻注定要事无所成一辈子,註定会在某次大病一场,一命呜呼,然而,他却在歷经了重重危难后,归来于此。 他自以为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中,殊不知,自己早被那一纸遗詔给算计了。 言暻看着言彻,眼眸里闪烁着晦暗不明的情绪,默默地拿出一个小竹网,「我不杀你。」 言彻微微一愣,有些错愕地回头看着言暻,然而言暻却是回他一笑,缓缓开口:「但你会被囚于牢里,直至老死。」 「呵,你就不怕我趁机起兵造反?」,言彻冷笑一声,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旁边的守卫给架住,言暻缓步走到他面前,将那已经有些蒙尘的小竹网递给他。 「不怕。」,言暻让守卫放开他,又逕自拉住他的手,将那小竹网放入手心,「因为,我也不再是你认识的子暻了。」 言彻愣了一下,言暻手心的温暖瞬间传递过来,看着那小竹网,那些被言彻深深埋藏在心底的回忆,一下又重见天日。 「子暻,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呀?」 「唔......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是,你要是做恶梦了,它会帮你把恶梦给抓起来的。」 想到那些对话,言彻訕笑一声,摇了摇头:「子暻,这网子是我骗你的,我和你说过的每句话,没有一句真话。」 「我自然知道,毕竟你连自己都骗了。」,言暻望向大殿外,那方才曾经一片血腥的地方,「从前我信你,叫你一声子彻哥哥,但我现在知道了......」 言暻惨澹一笑,看向言彻,「根本没有什么子彻哥哥,只有三皇子言彻。」 「而你骗过的那个子暻,也死了。」,言暻收回笑容,眼里参杂着冷冽和痛苦,越过言彻,走到那个刻有金羽纹的位置前。 言彻手里的小竹网掉落在地,而他只能抬头望着那个一身白衣,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一步步,稳稳地走向那个位置。 走向那个他曾以为,自己能站上的,至高无上的位置。 忽然一位在琛肃帝崩逝后,久未现身的老内侍自殿后走了出来,守钧见状,恭恭敬敬地将遗詔递上,而那老内侍看了一眼言暻,缓缓跪下行礼:「老奴见过六皇子。」 「不必多礼,陈内侍。」,言暻微微点头,将那老内侍扶起,「还请陈内侍宣读陛下遗詔。」 陈内侍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已经没有往日气势的言彻,将遗詔缓缓展开,开始宣读。 守钧抬头望向站在皇位前的言暻,而言暻也正好向他投来目光,两人相视,如此碰巧。 守钧微微一笑,而言暻亦回他一笑,即使两人一人在高位上,一人在高位下,却犹如往日,那般并肩而立。 他们知道,无论往后日子如何,无论一切如何变动,他们还有彼此。 陈内侍宣读完遗詔,又恭恭敬敬地跪下,深深地嗑了个头:「老奴恭迎新帝即位,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言暻望向高位下,那始终站在自己身旁的守钧、已经低下头去的言彻,还有眾多的琛皇军士和宫苑守卫们,一切尽收眼底。 「臣等恭迎新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都齐齐跪下,朗声喊道,言暻目光又投向一语不发的言彻,淡淡地开口:「三皇子彻,意图毁坏先帝遗詔,谋求帝位,押至天牢,囚禁终身。」 言彻轻笑一声,眼神涣散的直盯着那小竹网,双手一摊被守卫们拖了出去,言暻望着那越来越远的人影,眼里多了层薄薄的惆悵,而眼前的画面,忽然化成了幼时涤心院的样子。 只见幼时的言彻大声哭喊着,被几个内侍强押着出来,而为首的内侍上来便给了言彻一巴掌,不耐烦地吼道: 「哭哭啼啼的!别耽误我给皇后娘娘交差!」 「你母亲刘氏死了!还不赶紧回去守丧在这折腾!」 原先哭闹着不肯回去的言彻瞬间安静下来,眼里闪烁的泪光,也随着深处那最后一丝光亮,彻底黯淡下去。 自此,那个叫子彻哥哥的便已经不在,这宫中,只有一个疯妃刘氏所生的三皇子—言彻,一个面上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却心思縝密、城府极深的皇子。 而言暻是那个最后才知道真相的人。 当年的一切,无论是那些美好的回忆,或是曾经深信不已的人事物,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地上的那个小竹网也已经破碎,再也无法捕捉数不尽的恶梦。 第三十九章:沁儿 宫中的一切纷乱在遗詔宣读后,已成定局,然而宫外的议论也渐渐地热闹起来,无论是街坊巷口,还是市集田野,几乎都有人在议论此事。 「唉,我听说宫里出了大事?」,一个小贩摊前没人,和隔壁卖吃食的小贩聊起天来,而那卖吃食的的满是惊讶地看着他:「你现在才听说啊?那六皇子可真是深藏不漏,才刚从西轮云回来,马上就解决了凤家和三皇子他们呢!」 一旁正在享用美食的客人听见,也跟着聊起来:「嘖嘖,我还以为这八皇子死后,继位的必是三皇子呢,没想到陛下竟然传位给那个病弱皇子?」 「哎呀,那三皇子可是疯妃的儿子呢,我听说啊,这三皇子行事和他母亲一个样,不疯魔不成活的,让他继位?陛下又不是傻了,让一个疯子来执掌国政。」,和那客人同行的友人摇了摇头,又继续吃着。 原先,那些喜爱议论宫中事的人们总不看好言暻,然而就在言暻回宫后,先是与阿列配合,设计了凤家军和凤氏,又将言彻直接囚禁,令许多人在一夕之间瞬间改观,过了一段时间后,在说书人们的渲染改编下,甚至还成了一段家喻户晓的故事,都在说着当今陛下如何传奇,从一个病弱皇子,在深不见底的皇宫生存了下来,最后成为皇帝。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在深闺少女们之间竟然又流行起另一种故事,说是已经成为琛皇军统领的守钧和言暻有着不清不楚的关係,甚至原先那些说着言暻多么传奇的说书人们,也开始说起了这新兴的情爱故事,风靡程度几乎席捲了整个大琛,一段时间后,也毫不意外地传回了宫中。 而身为故事中的两个主角,言暻和守钧自然知道了这件事,然而相比守钧的担忧,言暻倒是气定神间,丝毫没有担心这件事,还悠间地拿了块桃花糕递给守钧。 「子钧,吃块桃花糕吧,我们最近都忙得不可开交,放松一下。」,言暻见守钧眉头深锁,以为他又在为了西轮云动乱的事烦恼,「你怎么了?是因为西轮云的事吗?」 守钧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言暻后,却又摇了摇头:「......是,外头传的那些事情,子暻......你不怕那些传言影响到你吗?」 听到守钧如此一说,言暻才恍然大悟,但他却没有任何担忧的样子,而是啜饮了口茶水,才缓缓开口:「我们是皇宫里的人,做什么事情自然会被人们拿去当茶馀饭后消遣,倒也不必太过担忧。」 「可你毕竟已是陛下,若有人有心想拿你这件事大做文章......」,守钧仍旧一脸忧虑,而言暻只是摇了摇头,认真地看向他:「子钧,我能应付得来,你放心吧。」 话虽如此,言暻心中还是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丝担忧,然而他担忧的,并非是自己的处境,或是朝臣的为难,而是对守钧的影响。 他深知,守钧与自己的关係太过紧密,那些有心人即使不对自己出手,也一定会对守钧不利,在自己还是皇子时,如此的紧密不会有人多说什么,但现如今,他坐在全大琛最受人瞩目的地方,即使自己没有危险,也不代表他身边的人不会受牵连。 想到这里,言暻嚼着桃花糕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脑海中不自觉地忆起两人在凝沙郡时,一起在开满金黄碎花的银沓树下,掛上木牌时的情景,还有......那两句话语。 「守君千年永不变。」 「此景此心亦如是。」 言暻望向守钧,心中顿时涌现了复杂的情绪,那些相识的场景又映入脑海,两人因为一块桃花糕的初次相见,还有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伸出的那隻温暖的手,将他最重要的梧桐叶纹银牌寻了回来,以及数不尽的保护、相望凝视的眼神、无数个相眠的夜晚,一切都是如此美好,却又像一场梦一样。 但,他是臣,自己是君,即使过往再如何亲密无间,再如何......两心相印,终究改变不了这个事实,终有一天,他只能给守钧下旨赐婚,亲眼看着他与其他姑娘结为连理,而自己,亦是只能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结发。 这不仅仅是生在皇家的宿命,也是迫于世俗的无奈,毕竟不会有人乐意见到一国之君和一个男人结为夫妻,更何况他们身在大琛,而非西轮云那般开放的地方。 「子钧?你身体不舒服吗?」,守钧见言暻脸色不太好,有些担忧地开口,而言暻也瞬间回过神来,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事。」 两人正相看无语,一个小内侍缓缓走了进来,拱手行礼:「陛下,吴侍卫和羊掌事求见。」 「阿列和沁儿?」,言暻有些疑惑,想着这二人平时老是斗嘴,很是不对盘,竟然还会一起前来,而守钧只是摇了摇头,眼中带了点无奈:「我听阿列说,他有事想拜託你帮忙。」 言暻听完,便让内侍放他们二人进来,却见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待两人行完礼,言暻猜想二人应当是闹了什么矛盾,微笑地看着二人:「阿列,你这是和沁儿又闹矛盾了?」 阿列苦恼地摇了摇头,面有难色地看了一眼沁儿,才缓缓开口:「不是的陛下,是......前几日,沁儿才刚答应我的求亲,可过没几日,她便说自己不放心宫中的事务,直接拒绝我了。」 听闻这个原因,言暻煞是愣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你和沁儿不是不合吗?沁儿反悔了也不是不可能,是吧?」,然而阿列还未开口,原先在一旁一语不发的沁儿马上叫道:「我......我是乐意和他在一起的!」 沁儿此话一出,不仅是言暻和守钧愣住了,就连阿列也摸不着头绪,疑惑地看向沁儿:「你这是......?」 「那些宫女司的宫女们我带了一阵子,也看过了,没有一个能承担这个职务的,你要我怎么放心嫁给你啊......」,沁儿叹了口气,看向言暻:「子暻,不打扰你了,这件事我和阿列自己解决就行了,你现在是陛下,事务繁重,我们不该拿这件事叨扰你。」 言暻一时语塞,忽然想起了刚继位时,原先应该由霓牵担任的宫女掌事的位置,便改交由沁儿担任,那时沁儿和他说的一句话,令他记忆颇深。 「我愿意替霓牵承担这个职务,只是在我心目中......没有人能比她更合适了。」 那时的沁儿望着天空,轻轻叹了口气,明亮的双眼里,乘载着快要坠落的盈盈泪水:「小时候,我在家里总被嫌弃,就因为我阿爹阿娘只想要儿子,不想要女儿......后来,在梧家,也总是被老掌事骂,说我笨手笨脚的,之后贵妃娘娘让我来照顾你,霓牵和贵妃娘娘......是对我最好的两个人。」 言暻深知,霓牵在沁儿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重要,他仍记得幼时,沁儿办事总是常常失误,也不似现在这般开怀,总是战战兢兢的,但霓牵并不像其他的宫女管事一样,随意地羞辱新入宫的侍女,而是耐心地叮嘱沁儿,甚至仔细地和她交代怎么替言暻调配药汤。 原先沁儿总以为自己入了宫,注定要在他人的羞辱与冷眼中过完一生,但梧悯儿和霓牵并不把她当成外人,而是当成家人一样,给了她从未享受过的温暖。 那不仅是言暻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也是沁儿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沁儿微微行了个礼,正打算拉着阿列离开,言暻却是出声叫住了二人:「等等,此事也不是没有方法。」 见到沁儿露出疑惑的神色,言暻不意外地继续说下去:「我记得宫女司有几位服侍过母亲的旧人还在,她们之前也曾协助过你的,这个宫女掌事的位置,她们之中一定有人能胜任。」 言暻看了眼阿列,又看向沁儿,「沁儿,这些职责你不必强加在自己身上,你照顾了我这些年,也是时候该去过自己的日子了。」 沁儿闻言,心中那悬着的感觉隐约地放下了,她眼眶泛红,但又马上伸手胡乱地抹了抹眼泪,似乎不想让人见到她极容易流泪的样子:「.....可我要是走了,霓牵会怪我的吧......」 言暻愣了一下,眼里瞬间流露出一丝伤感,却又很快地消失:「霓牵不会怪你,你可还记得她也说......她最大的愿望,便是看到你能找到一个真的爱你的人。」 沁儿停下了抹掉眼泪的动作,言暻的脸上也恢復笑容:「我看阿列就很合适,这......也是霓牵说的。」 阿列愣了一下,而沁儿却是有些错愕,顿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难怪......难怪她老是让阿列来找我......真是......」 「所以。」,言暻看着阿列,又看向泪水未乾的沁儿,「你们的婚事,我允了,我答应阿娘和霓牵,一定要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之后宫里的那些事务,你也能放下了。」 阿列听罢,又惊又喜地马上跪下磕头,沁儿噙着泪水,破涕而笑,也跟着跪下,郑重地磕了个头,和阿列齐声说道:「谢陛下成全。」 言暻目送着离开的二人,眼里是满满的欣喜,然而在他们离开后,他望向也离开要去忙碌的守钧,眼里的欣喜渐渐淡了下去。 他成全了一对佳人,可他自己和身为将军的那人,注定不能如寻常夫妻家,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从前的那些心动,也只能默默藏着。 随着时间转瞬而逝,原先落败的涤心院又随着沁儿出嫁,开始布置热闹了起来,而沁儿嫁做人妇后,涤心院也回归了原本的样子,只是这次,里面已经无人居住了。 夜晚,宫中一如既往的寂静,言暻间来无事,只让一个小内侍跟着,在宫中走走逛逛,忽然一间熟悉的屋子映入眼帘,上头的木牌写着「涤心院」三个字。 「你在外头候着便好,朕进去看看。」,言暻摆了摆手,而那内侍也默默地退到一旁待命。 随着木门被缓缓推开,言暻望着眼前的景象,心中顿时涌上一股酸意,许多的回忆,许多的画面,就像昨日才发生的情景一样。 言暻望向一旁的矮桌子,又像看见了两个并肩而坐,认真描绘着河灯的少年, 那些话语,犹如縈绕耳边,而霓牵和沁儿,有说有笑地在旁边晾着衣服。 「哇,你画的好好啊,子钧!」 「这......也是我阿娘教我的。」 「往年,阿娘都会在我生辰这天和我一起放河灯的......」 「不过今年,我们俩可以一起放灯呀。」 「好,我们一起去吧。」 那时的他们开心地画着河灯,又一起到小河边去许愿,而那时的愿望,言暻永远记得,但,已经不会成真了。 「阿娘,请你让我,能和沁儿、霓牵,还有......守钧,永远一起,永不分离。」 言暻紧闭双眼,似乎又看到那个双手合十,诚心许愿的自己,那些在涤心院的日子,让他想要好好把握住,想要就这么继续下去。 但那些和母亲、霓牵、沁儿,还有守钧一起经歷过的日子,已经成了只能在脑海里放映的回忆,那些曾经陪伴着他的人们,一个个离开,再也不见了。 「子钧,你还会继续陪着我吗。」 言暻低语了一声,轻轻抹去眼眶旁的泪珠,不再继续回忆,转身离开了涤心院,又带着小内侍往其他地方走去。 他走在熟悉的小道上,望着如同天上银河一样的宫中小河,缓缓停下了脚步,秋夜的风微微吹着,倒是吹散了言暻眼里的酸意,而心中的酸,似乎也消散了些。 他望着河水上倒映的圆月,又像看到了漂流而过的小河灯,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他循声望去,来人并非是如当年言坤一样来找碴的,而是也凝望着他的人。 「子钧?」,言暻有些出神,看着眼前的青年缓步走来,似乎又回到了那时,而守钧见他有些恍神,面露担忧:「子......陛下,您怎么了?」 言暻回过神来,知晓他为何突然改了称呼,便示意内侍退下,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想起一些事罢了。」 守钧望了一眼那淌淌流着的河水,又看向言暻:「......子暻,你还想放河灯吗?」 「不了......」,言暻摇了摇头,眼里浮现着失落,「兴许......是阿娘要安慰我吧,这人世间的分离,哪是放河灯便能了结的。」 两人一时无语,只是静静地望着潺潺流水,半晌,一个温暖的拥抱将言暻包围起来,原先吹在脸上冰凉的秋风,也被那熟悉的温暖给覆盖。 「我好像......很久没这样抱着你了。」,守钧的嗓音有些沙哑,紧紧抱着怀里的人,言暻淡淡一笑,也伸手环住他的背:「我也是。」 圆月高高掛在天上,星子洒落在一旁,秋风又无情地颳起,惊动了栖在树上的鸟儿,吹散了落叶,却有一双人影,在那静静流淌着的小河边,紧紧依偎。 第四十章:纷乱再起 秋去冬来,雁已南飞,宫中的楼阁宫室也被蔼蔼大雪覆盖,犹如座雪城,与天地间的苍白融为一体,而晚上的天空,更衬托着落雪的洁白。 言暻静静地站立在窗前,看着雪花随着北风刮起,又消散在一片漆黑的天际里,忽然眉头一皱,重重地咳了起来。 每到冬日,便是言暻身体最虚弱的时候,以往喝的药汤,在冬日时更要加量足足三倍,才能支撑住他的身体,然而这些年下来,言暻早已对此麻木了。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水,缓了缓方才的剧烈咳嗽,而外头的内侍也准时地进来殿室,端来药汤。 「陛下,这是今日的药汤,请您服用。」,内侍恭恭敬敬地将药汤放着,便退了出去,言暻望向那数年如一日的药,闻着已经闻惯了的气味,心中已然有些疲惫,却还是捻起汤匙,将药汤缓缓饮下。 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连霓牵这样不怕苦的人都觉得苦口的药汤,言暻喝起来竟是如白开水一样无滋无味,到了现在,竟还从这苦涩中品出了一味甜,他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味觉出了问题。 喝完药汤后,言暻原先冰冷的身躯也渐渐暖和起来,气色也从原先的苍白渐渐变得红润,他又回到案桌前,继续批阅着已经堆得满桌的奏章,而毫不意外,里面提到的,大部分皆是有关西轮云国动乱的事情。 自言暻出使西轮云国到现在,也已经过去了几年,大琛与西轮云之间安定了一段时间,两国之间也没有什么衝突,然而就在前几个月,西轮云国王兹努亚的伯父「犁吉」却趁着宫宴发动政变,杀死了年仅十八的兹努亚,而原先深得兹努亚信赖的国相萨拉马,也在叛乱中为了保护兹努亚,伤重而亡。 言暻看着那些奏章,里头都说着犁吉夺取了王位后,已经开始计画要夺取东轮云国的领土,甚至也打算夺走凝沙郡,控制住大琛的边关要地,他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将那些奏章放到一旁,摊开了守钧前几日递给自己的图纸,又拿起茶盏喝了口茶水。 只见那图纸上绘製的很详细的地理位置,把大琛、东轮云和西轮云以及周边诸国的位置都画得很清楚,而在大琛与东、西轮云交界的凝沙郡,也被特地标示起来,画了好几条标记的线。 言暻看着那几个被特别标示的位置,凝神思索着,忽然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头也没抬起来,便直接开口:「进来吧。」 「子钧。」,守钧缓缓走到案前,行了一礼,脸色看起来有些沉重,「我近日接到线报,说是犁吉也已经在东轮云附近驻兵,打算争夺凝沙郡。」 言暻闻言,也不禁眉头深锁:「犁吉从前兹努亚在位时便执掌军政,比当初进犯凝沙郡边界的额比达更懂得用兵,此次如此......是真铁了心要与我大琛一较高下了。」 「这次犁吉争夺凝沙郡,对东轮云也不利,必然不会坐视不管。」,守钧看了眼案上的地图,冷静分析着,两人又讨论了许多计画,一晃眼,便已经到了深夜。 守钧在地图上又画了许多标示,将自己的谋划都仔细地告诉言暻,他指了指某个被圈起来的地方,慎重道:「过几日,我便领三万兵士,到这个位置去,若他们执意进犯,我们仍能抵挡得住。」 言暻看着图纸上的路线和标记,微微叹了口气,眼中也微微透着些许哀伤:「......子钧,你可还记得兹努亚和萨拉马的事?」 「还记得......怎么了吗?」,守钧微微一愣,有些不解地看向言暻,而言暻只是摇了摇头,缓缓开口:「很多人说......萨拉马太过可惜,竟然为了一个没有多大权力的少年国王付出生命,最后连兹努亚的命也没守住。」 他望向守钧,眼里原先隐藏着的不安也渐渐浮现,「若你......当真为了护我丢了命,你会觉得......不值吗?」 「不会。」 守钧想都没想,果断地回答了他,那深蓝色的瞳孔里,是更深的执着,「只要你能安好,没有什么不值。」 然而守钧此言一出,言暻心中的不安却是更加地明显,他又忍不住开口:「若你此次到凝沙郡......一去不復返,你也不觉得不值?」 话刚出口,言暻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然而守钧也不讶异,只是神色也似是染上了些许忧伤。 「......只要能守住大琛,便能守住你。」,守钧微微摇了摇头,握住了言暻有些微凉的手,「我知道,即使没有我......你也能好好的,这些,没有什么是不值得。」 言暻望着守钧那带着有些不捨的神情,脑海瞬间映入了那个无意间梦见的场景,漫天的黄沙、沾满鲜血的长剑,还有...... 那个身着鎧甲,痛苦地跪倒在沙地上的守钧。 言暻又忽然想起前几日,两人一起去祭拜了梧悯儿,而坟旁那棵四季皆开花的桃花树仍旧花绽满枝,依旧如春,但他却不断想起梧湘和自己说的那个故事。 「放心,以后哪,会有一个人陪着你,陪着你一直走......一直走......」 「姨母,你说一直走,要走到哪里呀?那人又是谁?」 「唉,那人是谁姨母可不能说,不过......你们会一直走,直到看见一棵桃花树为止,然后......我只能说到这啦!」 言暻知道了梧湘说的那人是谁,而梧湘也没再说这个故事的后续,但他却无法控制地往最坏的情况想,他害怕那个与他一起站在桃花树下的人,最终会松开他的手,和母亲、霓牵一样,永远地离开他。 窗外的寒风呼啸,大雪像是永无止尽般不断落下,两人凝望着对方,时间像是静止了一样,言暻下意识地伸手碰上守钧的脸庞,凑近吻上那薄唇。 守钧也不似从前那般回避,而是将怀中人搂得更紧,加深了那个轻轻碰上的吻,温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窜,言暻原先凉冷的双手,也渐渐变的温暖,甚至是有些灼热。 「子钧......」,言暻原先清澈的眼里染上了迷离,凑近守钧的耳边低语:「夜深了,外头雪又大,你......留下来陪我吧。」 守钧微微一笑,轻轻地「嗯」了一声,眼神一暗,又主动吻上怀里的人,然而这次,他不再如刚刚那般温柔克制,而是将言暻打横抱起,放在案桌上,有些迫不及待地继续吻着,而言暻身上的衣袍,也被守钧稍稍扯下半边。 外头的寒风将窗吹了半开,窜进屋内,一旁的帘幕也随之扬起,然而寒风刺骨,却没有让屋内变得寒冷,案桌旁的两人,只觉全身灼热,像是盆里的火已经燃烧到自身上。 「可以吗......子暻......」,守钧只觉喉咙乾燥的很,原先深邃沉稳的深蓝瞳孔里,盈满了如火光般的灼热,言暻苍白的脸庞早已覆上浅浅的淡红,也不言语,而是直接将拥抱着自己的男人拉近,几近乞求地蹭上他的脖颈。 烛光摇曳,帘幕随着入屋的风不停摆动,些微被吹进来的霜花被屋里的温暖给瞬间融化,消失在空气中。 而殿外候着的小内侍敌不过睡意,频频点着头打着瞌睡,忽然屋里传来一声闷响,他连忙惊醒,往门一看,又连忙低下头,装作没察觉到异样的样子。 他还记得刚入宫时,以为殿里发生了什么事,马上去稟告老内侍,然而那老内侍却是一副气定神间的样子,把实情告诉他,说是殿中那二人只要待在一起,不用太大惊小怪,安安份份地守在外头就好。 言暻和守钧私下的关係,是宫中人尽皆知的秘密,只是没人敢,也没必要戳破,那小内侍盯着地板发了一会儿呆,果然几刻鐘后,屋内便传来布料摩擦和偶尔的喘气声,还有东西被扔到地板的声响。 小内侍从袖里摸出了两个小木塞,满脸无奈地堵上耳朵,和他一起守着的内侍是个刚调来的,还有些疑惑地低声问:「张内侍,殿里怎么了吗?」 张内侍摇头不语,只是又拎出了两个木塞给他:「别问,戴上就对了。」 那新来的内侍满脸疑惑,却也识相地戴上木塞,老老实实地继续发起呆。 第四十一章:行行重行行 案桌上,那张地图已经掉落在一旁,言暻身上仅剩一件薄如蝉翼的单衣,半躺在窗边铺着软垫的长椅上,脸上的潮红不减反增。 守钧脸上亦染着同样的緋红,他贪婪地汲取着身下人的气息,一把扯开了身上的腰带,扔在一旁的地上,身上原先裹的紧实的衣袍也被言暻伸来的手拉开。 「子钧......」,言暻眼里洋溢着满满的依恋,抚上守钧露出的胸膛,在他耳边微微喘息,而守钧再也控制不住濒临崩溃的理智,将言暻的双手箝制住,紧紧压制在软垫上,不停地吻着言暻的脸庞,身下传来的灼热也如烈火燎原一样,燃烧光他仅剩的理智。 守钧又伸手将窗闔了起来,将言暻往自己身上拉近,将自己的分身进入那更温暖的地带,言暻忍不住叫了一声,双手却是被守钧紧紧抓着,只能微微挣扎几下,每一次的深入,都让他的身体颤抖的更加厉害。 殿中的温度在关窗后瞬间温暖起来,长椅上的两人交缠着,更觉得像是身在酷暑一样,汗流浹背,黏腻不已。 细微的水声回盪在殿中,顿时让这原先应该清冷无比的地方充满了有如春日的暖意,地上扔着的衣物凌乱,遮挡住掉落在地的那张地图,一切有关国之大事,早已被这一室春光给淹没了。 「哈......子钧......慢......慢一点......」,言暻搂着身上人紧实的腰,下身的灼热和被深入的感觉化作急促的喘息声而出,传到守钧的耳里。 守钧似是被刺激到,动作反而加重了,那一声声的喘息和呻吟,让他彻底放弃了停止的念头,只想将自己和身下的人交融一起,将被勾起的慾望不停地送入言暻的身里,把那些压抑下来的一切,全部释放出来。 几个时辰后,漫天大雪渐渐地停了下来,满城一片洁白,散发出寒气,深蓝色的天慢慢地镶上日头的金边,最后化为一片金黄,而殿中的二人,早已在大床上相拥而眠好一段时间了。 守钧缓缓睁眼,凝望着怀里熟睡着的言暻,轻轻地凑近吻上,而言暻也没醒来,只是把脸埋进守钧怀里,沉沉睡着。 窗外的阳光透进屋内,正好照上那张静静躺在地上的地图,过了几日后,边疆传来犁吉已经调度军队,准备夺走凝沙的消息,大殿前,又再度如当年防御西轮云攻凝沙一样,聚满了大琛的军士。 言暻身着最为隆重的玄色衣袍,头顶刻有金羽纹的旒冠,直直地站立在殿门口,居高临下望着眼前的情景,又看向已经穿上鎧甲,站立在眾多军士们前面的守钧,多年前那种不安的心绪,又再度袭来,那时与他送别时的情景,犹如重现眼前,只是看的角度不同,心境,也隐约有些不一样了。 而在言暻旁边,几个宫人整齐地排列站着,为首的那位端着木盘,上面放着两个青铜酒杯,而后头则有两个内侍端着一副弓箭,便是当初守钧参加琛苑狩宴时,所使用的那把。 而之所以那弓箭会出现在这,便是大琛开国以来的一个传统,只要是琛皇军的统领上任后的首战,就会由皇帝亲自将弓箭递给将领,以代表将大琛安危的重责大任交与将领,在往年,这种仪式总是会将碎云弓拿出来象徵一下,但在言坤死后,碎云弓便已被一起送进去陪葬,虽然当时许多朝臣反对,认为如此对大琛是为不吉,不过还是在凤氏的强硬下,将碎云弓送进那暗无天日的地方,伴着惨死的言坤长眠。 「陛下,吉时已到。」,一旁的老内侍缓缓开口,言暻也点了点头,接过宫人们递上前的酒杯,而已经恭候在旁的礼官见老内侍递来的眼神,马上朗声喊道:「琛皇军统领,守钧上前听候御令!」 守钧听罢,马上正步上前,然而在站到言暻面前时,他原先坚毅的眼神动摇了一些,却还不至于被旁人察觉,他慎重地行了一礼,接过木盘上的酒杯,正色道:「臣,谢陛下赐酒。」 忽然一阵风吹过,宫殿旁悬掛的铃鐺发出清脆的声响,回盪在一片寂静的大殿前,言暻望着眼前人的样貌,慢慢将酒杯举起,将那句制式的话说出:「望守将军领我大琛将士,将来犯之人逐出大琛,捷报屡传,凯旋而归,不负先帝列祖,不负君命。」 两人举杯而尽,那酒和当年在琛苑御宴一样,是酒味极烈的琛酿,然而言暻却也如同喝那苦药汤一样,一杯而尽,虽还是稍稍被呛了一下,但也没剧烈咳嗽起来,仍是一副冷静镇定的样子。 「赐弓!」,待两人饮完琛酿,礼官又朗声喊着,一旁的内侍缓步端来弓箭,言暻看着那把弓箭,轻轻将它接过,意外地发现上头刻了一个「钧」字。 从前言暻也见过这弓很多次了,但上头刻的字它还是头一次见到,言暻不自觉地轻抚了一下那字,看向守钧,稳稳地把弓递出,眼里却闪过了一丝不安,就像当年在涤心院,和守钧分别时。 把弓递出,便象徵着这些仪式结束,准备要出发了,而守钧也已经察觉了言暻的眼神,但此时此刻,他不能出声安慰,不能再搂着他。 因为,两人早有分别,一个君,一个臣,已不是当年的皇子与贴身侍卫,即使离别之情再浓,终究不能讲得明白,只能私底下说。 守钧将弓接过,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又转身望向佇立在殿前的士兵们,举起弓箭,朗声喊道:「琛皇军,听我号令!即刻出发!」 头顶上的烈日原先被厚重的云团覆盖,此刻却是摆脱了阴影,耀眼的光辉又再度照上大地,现下虽是冬日,气氛却与从前那时秋日抵御西轮云的气势不同,在军士们的喊声下,随风飘扬的金纹羽旗随着烈日的光芒,散发出更加夺目的样子,寒冷似乎也被驱散了。 言暻望着守钧背起弓箭,跨上了白马,领着三万将士往城门而去,眼前情景似乎回到了那年的秋日,在城墙上,望着一身黑衣的少年背着一样的弓,往城外纵马而去,也奔向一样的地方。 只是这次,他不再是披着月光和冷风而去,而是带着洒满一身的阳光,奔赴远方,言暻凝望着天边的云朵,轻声开口: 「子钧,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去吃桃花糕。」 第四十二章:君已不在 在守钧领兵前往凝沙后的几个礼拜,天气忽然变得更加严寒,言暻原先咳嗽的症状马上又加剧,再加上言暻凡事皆亲力亲为,一次上朝,竟是当着朝臣的面晕了过去,而来看诊的御医皆要言暻不可太过操劳,也开了好几味补气血、暖身体的药,虽然言暻对喝药一事已经疲倦,却仍旧照着医嘱服药,过了几个礼拜,原本面色苍白,虚弱的好几日不能上朝的他也渐渐好了起来。 那次言暻晕厥过后,朝臣们对他的议论也渐渐地大声起来,那些从前最为支持凤氏一派的,还有从前支持三皇子言彻的人马,甚至开始说他身体孱弱,执掌国政只会使大琛不平稳,更甚者,已经有人开始在鼓吹着让囚禁在狱中的言彻继位,而朝中虽也有梧家一派的人,却仍旧是被强大的凤氏一派给压制住。 大病初癒,在早朝被折腾了一番的言暻满脸疲惫地回到寝殿,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本以为又是内侍看自己脸色不佳,请御医来看诊,便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朕没事,不用请人来看了。」 但内侍却是满脸欣喜,跪倒在地:「陛下,不是奴才请御医来,是吴侍卫的夫人,羊氏有喜了!」 言暻愣了一下,原先在朝中的烦闷瞬间一扫而空,他马上让人赏赐下去,甚至还叫人特地送了满满几盒桃花糕到阿烈家中,说是要给沁儿的,使得原先因为怀孕而身子不舒服的沁儿,在见到堆了一桌的桃花糕后,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而在远方与西轮云交战的守钧,此刻正在帐中休憩,他缓缓拿出包裹里那枚梧桐叶纹银牌,轻轻摩娑着,想起了出发前的那一晚。 「子钧,这个给你。」,言暻将一块银牌放到守钧掌中,轻轻拍了拍:「从前......是你把我拉起来的,若没有你,我怕是去寻死了。」 守钧望着眼前的青年,只见他紧紧握住自己的手,眼里闪烁着泪光,「......这片银牌,是我从小带到大的护身符,你带着,一定......要再拿回来给我。」 看着那刻的很是精緻的梧桐叶纹,守钧似乎又见到了那张已经几月不见的面孔,他那深蓝色的眼眸中,染上了几滴泪光,微微颤动着。 「子暻,我一定把它拿回去给你。」,守钧轻声说着,将那枚银牌收回包裹,忽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守钧心里隐约察觉到不对,马上起身看着进来的士兵,果不其然,那士兵的神色很是慌张,「将军!西轮云方才忽然进攻!已经快要进到我们阵地了!」 「随我带一队人,出去迎战!」,守钧马上下令,又折返将那枚银牌带上,领着人往西轮云攻来的方向而去,只见交战之处,黄沙滚滚,顿时一片喊杀声震天响。 又过了几个月,沁儿的孩子成功降生,是个白白胖胖的女孩儿,眉眼像极了沁儿,却又不似沁儿那般的咄咄逼人,而是更有阿烈的气质,言暻马上又赏赐了阿烈家许多奖赏,亦也把阿烈提拔到了守卫司的守卫长。 就在之后的某日,言暻上朝时,听到了那个他最害怕发生,也最不愿意听见的消息,然而一切,却已是成了定局。 那个陪着他走过无数时光的人,那个说要守他一世的人,死了。 西轮云人突袭了守钧他们所在的营地,虽然守钧已经带人极力抵抗,并把西轮云给打到撤退,但就在守钧他们要回到凝沙郡时,中了西轮云埋伏的兵,而守钧最后也力气耗尽,被敌人砍杀。 据回报的人说,守钧最后跪倒在一片黄沙中,其馀兵士最后也全部牺牲,无一生还,而守钧的手上,还紧紧捏着那片梧桐叶纹的银牌。 言暻坐在那金羽纹的座位上,双手止不住地颤抖,那令他最害怕的画面,又重新映照在脑海里,守钧那悲愴的声音,似乎传进了自己耳中。 「子暻......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能......把它......拿回去给你了......」 眼前似是颳起了漫天黄沙,将那个跪在沙地上的人给彻底掩埋,忽然言暻嘴里一阵温热,紧紧捂着胸口,一阵剧痛自头顶瞬间传递全身,眼前也陷入模糊,他无力地往前倒去,景色也随着自己倒下而天旋地转。 「子暻。」 一声轻唤,言暻缓缓睁眼,发现自己已不在大殿中,而是在一片树林里,漫天飘散的桃花瓣自眼前飘过,守钧仍一身黑衣,紧紧抱着自己,言暻愣了一下,马上着急地抓住他,「子钧......我刚刚是作梦对不对?你早就回来了......对不对?」 然而守钧只是微笑着凝望着言暻,胸前忽然开始蔓延起一片怵目惊心的殷红,言暻见状,再也控制不住溃堤而出的泪水,紧紧抓住守钧的手:「子钧......你告诉我!你......你没死......你没死对不对?」 「子暻......别哭......」,守钧缓缓伸手,碰上言暻已经满是泪水的脸庞,场景又瞬间变换成涤心院,而两人依旧穿着守卫与皇子的衣服。 言暻紧紧抱着眼前人,痛哭失声,然而一阵微风吹来,眼前的景象一一化作白烟,全部消失了,而守钧,也随着那些消失的景象,一起化为轻烟,飘向天际。 「子钧......你回来!」 「你说好不丢下我......你说还要和我一起吃桃花糕的!」 言暻倒在一片黑暗中,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大哭,然而任他再怎么呼喊,那些景象,已经不再呈现了。 梧悯儿的坟旁,那棵桃花树依旧盛开,散发着桃香,在凝沙郡的那棵银沓树,掛着的木牌随风摇盪,发出木头碰撞的闷声。 景色依旧,然而那个和言暻一起见过万千美景的人,已经化为烟尘,与黄沙一同消逝在风中。 第四十三章:尽头 寝殿中,言暻缓缓睁眼,阳光依旧如常温暖,自窗外投射进来,然而,他却已没有力气再起身。 那个与他共寝,早晨起来会吻着他的人,已经不会再出现了。 忽然门口传来「吱呀」一声,内侍端着汤药缓步而入,见言暻已经醒来,便将那药汤放至一旁,「陛下,药汤送来了。」 「放着吧。」,言暻凝望着窗外,沙哑着声音开口,而那内侍见他如此,只是缓缓将那枚梧桐叶纹银牌递上:「......陛下,您给守将军的银牌,已经拿回来了。」 原本凝望着窗外的言暻这才回头看向内侍,他有些吃力地伸手接过银牌,而那银牌上,沾染着已经乾涸的血跡,言暻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银牌,眼泪又无声地坠下。 内侍识相地退出了殿室,仅剩言暻一人紧紧握着那银牌,屋内很是温暖,然而言暻只觉得全身像是被冰水浇过一样,刺骨无比。 言暻轻轻摩娑着那梧桐叶纹,泪水啪搭搭地落在锦被上,他微微开口,只是不断呢喃着守钧的名,好像这样,他便能够回来一样。 「子暻。」 忽然一阵熟悉的嗓音传来,言暻微微愣了一下,望向不知何时已经打开的殿门口,却见到了那个最熟悉的人,穿着一身守卫服,朝他挥了挥手。 「子钧?子钧!」,言暻惊讶地瞪大双眼,紧握着那银牌,也不顾自己身体已经虚弱地站不起来,跌跌撞撞地摔下床,朝着那人而去,然而不管言暻如何叫唤,如何靠近,守钧却像是站在极为遥远的地方一样,永远触碰不到。 就在言暻不停伸手想抓住守钧时,殿门无情地「碰」一声,硬生生地关上了,而那光亮,还有守钧,都彻底消失在言暻视线中了。 言暻跪倒在地,颤颤巍巍地抓着那银牌,视线一片模糊,他再也控制不住哭声,撕心裂肺地喊着:「子钧!」 忽然一阵温热自他的胸膛蔓延到喉头,阵阵腥甜味在他的口中扩散开来,他将那银牌紧紧攥在手中,却是缓缓地扬起了笑容,微张着已经染上一片殷红的唇。 「守君千年......永不变......呵呵......」 言暻自嘲地笑着,靠卧在一旁的墙面,嘴里的鲜血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下,滴上了那银牌,沾染上了纯白的衣襟,一片洁白无暇,已然成了鲜红漫野。 「子钧......你为什么......食言了......」 一股桃花香若有似无地漫入言暻的鼻腔,那些血腥味似乎都消失了,身上的气力也一点一滴地流逝,言暻垂下了手,宫殿一霎间,化作漫天飞花的那片树林,那棵桃花树下。 而桃花树下,便站着那一身黑衣的少年,轻轻挽着白衣少年那细瘦的手,两人相识一笑,而那棵桃花树又一霎间化为满枝碎花的银沓树,两人将木牌掛上,牵着手往人潮眾多的地方走去,消失在人海中。 那木牌随风碰撞着,满街亮光映照,上面的字仍清晰写着两个字句。 「守君千年,永不变。」 「此景此心,亦如是。」 大琛景帝十三年,琛景帝言暻病重而亡,得年二十五岁。 第四十四章:梦醒(完) 医院病房里,守默紧紧握着病床上那人的手,眼里是无尽的温柔, 「原来......你就是子暻......」 「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守默轻轻拂去眼眶里已经快溢出的泪水,握紧了那双有些微凉的双手,「你快点醒来......好吗?我在这里......就在这里等你......」 守默低下头去,眼泪却仍不停地落下,忽然一声轻唤传入他耳中,而那声音,是他已经等了许久,期盼着再听到的人。 「子钧。」 严昕缓缓睁眼,望着眼前人的面孔,眼泪早已不自觉地流下,守默微微一愣,也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你也想起来了?」 「嗯。」,严昕点了点头,缓缓自病床上起身,紧紧将守默搂住,两人没有再说过多言语,只是这样相拥着,相互感受着对方的气息。 「好啊你们!又在给我晒恩爱!」 忽然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两人望向门口,只见杨羽沁提着满满好几个纸袋,而后面则跟着一脸哭笑不得的吴芊霓,「严昕,这些是羽沁说要买来给你吃的,本来以为你还没醒,叫她不用买那么多,刚好你就醒了。」 严昕若有所思地看了一圈围绕在身边的守默、羽沁、芊霓,那些熟悉的样貌又重叠上,他忽然哽咽了,微微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原来这些总陪伴着他的人从未远去,时隔千年,他们又回来了,即使有的人记得从前的事,有些人早已不记得,但那些离开的人,现在,仍然陪伴着他。 那些曾经遗忘的事,也跟着回来了。 严昕松开守默的手,忽然掩面哭了起来,忙着从提袋里拿出点心给严昕的羽沁见状,顿时手忙脚乱起来:「你......你哭什么啊?我买那么多,不会全部都你不喜欢吃的吧!」 而站在一旁的芊霓早已知晓了状况,她望向守默,点了点头,又笑着看向把麵包塞进严昕嘴里的羽沁,无奈地开口:「羽沁,你这样会噎到他的。」 守默抽了张纸,轻轻地捧着严昕的脸,将泪水擦乾:「严昕......别哭。」 「我在,我会一直在。」 夕阳自窗外照进室内,也映在每个人的身上,严昕望着眼前人的样貌,微微一笑。 「嗯。」 在这座城市的某处,一棵桃花树开满了粉色的花朵,随风摇曳,金色的夕阳光辉将大地照的一片橘红,远方的飞鸟成群掠过,没入了云朵。 而在不远处,一间看起来破旧的透天厝,后院里,佇立着一棵开满金黄色碎花的大树,妮妮卡慵懒地躺在一架纯白色的木头躺椅上,时而盯着树看,时而在本子上涂涂画画。 最后一笔勾上,妮妮卡满意地高举本子,只见上面维妙维肖地画着那棵满是碎花的树,而那棵树下,是两个并肩而立,互相凝望着对方的少年。 而在本子上的最后一格,便是画着两个木牌,妮妮卡轻轻拂过本子,一阵徐风吹来,将那棵树吹的沙沙作响,顿时间,纸上的那两个少年,就像活了过来一样,相视一笑。 妮妮卡看着本子上的图画,轻轻地唸出了最后一格的句子: 「守君千年,永不变......此景此心,亦如是。」 —全书完— 完结后记 2022/8/31 我终于完成了我人生中第一本长篇小说。 我从来没想过 我一个随时随地都会废掉、弃坑的人 竟然真的把一个故事从头到尾完成了 从国小六年级那时候开始写的古风宫斗 一直到现在已经准备升大二,跑来参加比赛 还写了一个自己才刚开始看的耽美 写到一半也曾经想退赛,想要放弃 也曾经觉得自己写得很烂,干嘛浪费时间写 但是这本书完成一半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我掛了,这辈子没做什么事会后悔 其中一件事,就是没有写完一本小说。 就衝着不想让自己遗憾,我把它完成了 我不想要自己一直到人生尽头了,才在后悔自己干嘛放弃 干嘛没有坚持下去 从前我放弃了太多次 这次我不能再放任我自己,让我自己留下遗憾 完成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我能做到的,比我自己想的还要多 原来我也能做到,原来我不废 而且,我现在也才发现...... 写下全书完三个字有多爽啊啊啊!!!(*???*) 然后我也想谢谢我妹 帮我一起想两个儿子的名字要叫什么 要不然我一个取名纠结症患者真的会把自己搞死(′;w;`) 最后我想跟两个儿子,守默、严昕 还有从前的他们,守钧、言暻说...... 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要幸福喔!!!!!(吶喊) 然后,希望你们能继续牵着手,继续陪着那个最爱你的他 一起完成那些我没有写出来的故事。 也很谢谢留言支持我的各位 如果没有你们,我真的会觉得自己是孤单老人呜呜呜??????? 也谢谢你们投下的每颗珠,按下的每个收藏 希望你们也能坚持住,你们正在努力的事情,无论结局是好是坏 谢谢你们。 【守君千年】完结。 2022/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