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处漂泊的肥皂君》 不嫁古稀老翁1 陆放舟看着眼前的金丝煨玉筵,忍不住的嚥下一口口水,她展露出贪婪又可怕的笑容,拿着筷子要夹一口送入嘴里时,她顿住了。 可怕的回忆涌上心头。 她立即放入瓷碗中,然后淑女一般的小小夹一口,含在嘴巴,细嚼慢嚥。 实在是那个回忆太过可怕,那种痛苦至今过了千年了,还是会梦到,然后惊醒。 看着自己女儿做出非比大户女儿家举动的风朔明先是错愕的睁大眼睛,然后看着女儿恢復正常才又淡定了心绪继续吃饭。 一千年前,现代,陆放舟是一个刚考完升学考试的国中生,家里的人为她准备了一桌的美味佳餚,全是陆放舟爱吃的。当时邻居家的青梅竹马与陆放舟同个年级也受邀一同吃饭,哪知吃到一半,狼吞虎嚥的陆放舟突然掐着自己的脖子,面目狰狞,白眼里遍佈着血丝,整张脸涨红,又丑又狼狈。 正当陆放舟痛苦的再也撑不下去时,突然眼前一束白光,还有耳边传来的是天国的音乐。 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痛苦没了,一睁眼,自己竟然在树上,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她花了好长一段期间才发现,并且认清一件事实,她穿越成一隻蝉,然后又花了好长的一段时间发现自己在古代。 不怪她花的时间长,没有蝉与她说人话,更没有人与她说蝉话,自己也没办法鸣叫,就这么懵懵懂懂的过了一千年。 风朔明放下碗筷,语重心长的道:「嬋儿,为父有件事要告诉你,我给你安排了一桩亲事,我已上奏陛下,让你嫁给裴副相,下个月底是个好日子。」 陆放舟一声「纳尼」脱口而出。 也不是陆放舟记忆力好,过了一千年还记得前世的事物,只是自已这一千年彷彿做了一场梦,这场梦扑朔迷离,镜花水月,好似一夜荒唐后,醒来却是一千年。 而这一千年她不可思议的自己成了精,还修成人形,然后还恰巧相似风家那个掉入池中沉尸的大小姐风嬋,被误认成了风家大小姐。 而有了如今谈婚论嫁这种事情发生。 她俏声直爽的道:「不嫁。」 她是整整吞嚥完后,筷子整整齐齐放在瓷碗上才开口的。坐一旁的哥哥风諳悄悄将目光转移到陆放舟的身上。 风朔明顿时直眉红面,「联姻之事,岂是儿戏?」 陆放舟不说话,心意已决的样子,只听风朔明道:「裴副相一表人才,虽然年岁不符,但我已对好八字,天生一对,圣上也同意了。」 一旁的姨娘蒋氏忍不住道:「哪里天生一对、一表人才啦!我听说那副相都能做嬋儿他阿翁了都。」 风朔明瞪了一眼,低声骂了「闭嘴」,风諳放下碗筷,不着痕跡的叹气,然后说道:「父亲,这难道没有商量的馀地吗?」 要风嬋嫁给一个老翁,开什么玩笑?要没几年裴副相死了,自己唯一的妹妹就要守活寡了? 风朔明道:「在自家说没事,可别往外传了。」一旁的侍僕知意,关紧门窗纷纷退下。风朔明紧接着道:「如今京城以容家最大,不止国相,大大小小的官员容家就佔了十馀人,圣上忌惮已久。以我们的身份,嬋儿除了嫁入皇室,便是嫁入容家和裴家了。容家是万万不行的,后宫一入深似海,我怕嬋儿受苦。裴副相虽然老则老矣,但足够保护嬋儿后半生衣食无虞。且听闻他不近女身,等过几年裴副相先去了,再从几个比较小的世家里选品行好的年轻庶公子嫁去也是好的。」 陆放舟看着碗里的米饭,白白嫩嫩,晶莹剔透,顿时觉得黯淡无光,不香了。 回到房里,陆放舟躺在床上,用手枕头,翘着二郎腿,在想着什么。然后左翻右翻怎么也睡不着,乾脆醒来,来到大哥的房门外。 不知道真正的风嬋听到会怎么想。 也许受过封建思想的风嬋会听天由命,可是自己是受过教育的,自己的命运还有自己的婚姻得自己操控。 陆放舟披上披风,拎起裙子,放任没穿鞋的脚丫在地上沾染泥土,跑到了风諳的门外。 进了风諳的屋内,一室微光,蜡烛将尽,火光印在风諳英俊的脸蛋上,「哥哥,在唸书?」 风諳闔上书本,「是啊!嬋儿睡不着么?怎么这个时候想来找我了?」 陆放舟抠着手指,似乎有些犹豫,风諳知她所疑,没问却答:「裴副相是比爹爹大了不少年岁,传闻他当年在娘胎里待了三年,都被人当作是邪魔转世,出生后又黑又瘦,以为是个不好养活的,随时都会一命呜呼。」 「竟然怀了三年才出生?」陆放舟有些惊奇,自顾自的坐下来,听风諳说故事。 「没错。后来大家渐渐就忘了,直至有一天我们大殷出现了一位裴状元,裴櫂这个名才再次出现在大眾的面前。 「此人实为奇才,虽然曾经消沉一阵子,但三年之间政绩不断,受到先帝重用,意欲让他扳倒容家。奈何容家势力太过庞大,直至先帝死了,也未能将容家根基拔出。 容相虽已年迈,可新帝不敢妄动,便以他辛苦为由,提拔裴櫂做副相,虽然有副一字,权利几乎与容相相同,却还是个有名无权的!但裴櫂不是省油的灯,很快就追上容家。」 意思是说,新帝以担心容相年迈辛苦为由,不剔除他的位置,让裴櫂以副相的身份行相爷之权。一来表面为了容家着想,二来告诫容家即使容徙去了,也应当是裴副相接替他的职位,不会是容家人。 陆放舟一声轻叹,「实在麻烦。」 风諳道:「可不是么!如今大殷朝以容家为首,和裴家、风家并列称殷三家。现今裴家和帝王家联合起来要打压容家,我们风家也得选边站。为了给上诚意,父亲这才想着将我们风家唯一嫡女嫁去皇家或者是裴家。」 陆放舟皱起眉头,说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吗?只能送女儿?」 听到此话的风諳一惊,立刻告知「慎言」。他道:「若我们是寻常人家,你不愿意嫁,我定是向着你的。可我们是殷三家之一,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不敢妄作主意。」他让在外守候的婢女替风嬋拿来鞋袜,然后说道:「父亲要你嫁给裴家也是无奈之举,我说给你的事你今后莫要向人提起。还有你也不小了,我的房间你还是少进吧!」 不嫁古稀老翁2 夜色静好,月光倒映在风家院内的池水中,枯叶落在水面掀起阵阵涟漪。陆放舟看着梧桐树旁的一汪池水,那个风嬋跌入的地方。 她蹲在一边,看着自己的倒影,心道:「一个女子被当作棋子,难道婚姻就能牵扯一个国家吗?反正我是绝对不能嫁给裴櫂的,风嬋也一样,全世界的女人都一样。」 她的手托着一团金光,而陆放舟的眼眸里金光如被风吹的摇曳的火,光微微的照在他弱小的身躯,陆放舟小声却坚定的说:「愿她为平凡人家出生的女儿。」 愿这世间能少一个以家国为由牺牲自己幸福的人,能多一个勇敢为爱去拼搏的人。 一觉醒来,已是正午。 外头的阳光薄薄的照下来,配上山野间的微风,很舒服。 陆放舟不是被婢女的叫唤声吵醒,而是姨娘。 她不禁唤了她的称谓。 没想到姨娘用食指狠狠戳陆放舟的额头,「说什么呢?老娘是你亲娘!辛辛苦苦怀胎十个月才有的你。什么姨娘,睡糊涂了吧?你爹那个穷大夫哪还能再养得起其他人。哼!还姨娘,就算她有这个本事他也没那个胆,我一巴掌呼过去。」 陆放舟听得一愣一愣的,看着蒋氏用手拨了拨她自己的裤子,像是在拍掉什么东西。然后用奇怪的眼神皱着眉看着自己。 完了。 「那个······娘!我的名字是谁取的啊?」 陆放舟急忙忙掀开棉被下床,也没有穿鞋,衝到蒋氏面前,以「问名谁取」为由试探状况。看着女儿这么鲁莽的蒋氏略微嫌弃的后退一小步,又上前用手背探陆放舟的头,「你没发烧吧?你的名字是你爹取的陆放舟啊!你弟弟也是你爹取的,叫放亭。问这个做什么?傻孩子。」 陆放舟呆在原地,以她所了解,除了自己是风嬋的替代,还有风朔明的妻子也就是风嬋的亲生母亲早在好几年前因病去了,姨娘蒋氏是这几年才纳入风家做妾室的。且蒋氏原为风尘女子,为了方便,堕胎药不知喝了多少回导致自己不孕。入了风家后虽然身份卑微,膝下又无子女,可也很守本分,与风諳风嬋相处很好。如今虽说二人生的一样,性子也相同,可一举一动一点也没有风尘那一味。蒋氏还生下了自己和弟弟陆放亭,实在奇也怪哉。 「哥哥呢?」三个字,吐出来却像是有千斤重,若与自己想的一致······ 蒋氏晃晃头,「没哥哥啊,我就先生了你,然后生你弟弟。好了别做梦了,快去山上採药去,都要不够了,这几天天气变得快,村里的人生病多。你爹要忙不过来了,你也快去帮你爹的忙。整天好吃懒做,嫁出去好了。」说着揣着地上的木桶离开了房间。 陆放舟记得,前世,她也有个弟弟叫陆放亭。 她疯了似的在家里四处乱窜,黑着脚丫子跑,也不知道会不会疼痛。 只为了见到记忆中的那个面孔。 一千年了,她待在古代一千年了,本来存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总能活回现代,然后见熟悉的亲人。 可千年了,兜兜转转,似乎没有甚么变化。 陆放亭正在研磨药草,看见陆放舟突然来了,有些惊讶。 「姐姐,你今天怎么醒的这么晚?」他边说着,一边磨药。 可陆放舟却盯着他的脸看。 圆噗噗的小脸,明亮的双眸,他与自己长得十分相像,却不是前世的弟弟。 她还记得的,他的弟弟眼下有颗黑痣,扮鬼脸时总会特意用食指在痣的位置把下眼皮往下拉。 而面前的这个陆放亭面容十分白净,像是无暇的玉,脸白的毫无血色,不太健康。 「爹爹说的药材是什么?我去採。」其实她大半个药材都不认识,就怕有图有文摆在面前她也指不定认不得半个。 「姐姐是不是今天不太舒服?平常採的药也就那些而已。要不要弟弟帮忙?」陆放亭将磨具放下,神色担忧。陆放舟见他这样,心中母爱氾滥,说道:「不是不舒服,就是······就是有些着凉了。」她不敢讲谎话往重的方向引,怕对方担心,只说了着凉之类模稜两可之词。 陆放亭抿了抿嘴,表情略显踌躇,说道:「好吧,姐姐你先休息,今日採药的工作就先交给我好了。」 陆放舟瞧见自己的弟弟如此善解人意,聪明乖巧,心中觉得欢喜,想着今日先含混墨鱼一般,届时再从家中寻一些书来慢慢研究,总是个办法。 她磨药磨得忘我,从中文歌哼唱到英文歌,再从英文歌哼唱到日文歌时,霹靂一道惊雷突然响起,连带着蒋氏的一阵破口大骂:「陆放舟!你还在这里不去採药作甚?你弟弟在哪?」 陆放舟脑袋嗡嗡作响,半晌没反应过来,蒋氏揪着她的耳朵,又道:「要是你弟弟哮喘症发作怎么办?还不快去找!杵在这里做什么!」 陆放舟迅速整理思绪,然后随手将物什一拋急急忙忙的跑出去,只可惜人生地不熟,她根本就不晓得东西南北。心里想着陆放亭刚刚的神色踌躇,这才知道怎么回事。 原来陆放亭患有哮喘病,根本不适合去山上採药这个工作。他病态的白是身体虚弱,没有气色,不是天生的冷白皮。 陆放舟化作小小的蝉,依着记忆循着陆放亭的气味,终于在一处草丛里瞧见了他。 他果真哮喘病犯,倒在路边,面色苍白的惹人心疼。陆放舟变回人形,快步走到陆放亭的面前,搜他衣物,寻药给他喂了。 陆放舟轻轻唤着,声音轻柔却急迫,「放亭,放亭!快醒醒,不要睡,不要睡!」可是陆放亭的眼睛却不睁开,像是一隻会闭眼的洋娃娃闭着眼睛睡着,他的眼睫毛又黑又长。 陆放舟的眼眶逐渐红起来,泪水不停的在眼里打转,谁能想到竟会发生这等事情?正她觉得无助,馀光见着有人,抬头一看,果真穿着白衣的男子也向自己看来,眼神像是一隻野心勃勃的狼只关心血和肉。 陆放舟来不及去细想刚刚变成人类的时候他是否看见自己了,只是恳求的问他,「能不能搭把手,救救他?」 可面前的男子转移了方向,不去看她。两耳不闻,两眼不看。 陆放舟眼泪落在陆放亭的衣襟上,「先生,求求你!帮我救救他吧!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什么都······」话说到一半,只觉得怀里的人有动静,陆放亭双眼微睁,视线迷离,微啟的双唇吐着两个字:「姐姐。」 看见他真的像是见到了自己的弟弟,同样的名,同样的身份,虽只认识不到一天甚至只是聊几句话,他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却足以让陆放舟觉得安心。 一千年来从未有的。 「弟弟,我们回家。」她瘦弱的身躯意欲扛起身旁与自己体型相同的病患,却怎么也没有办法,试了许久甚至自己压在了别人身上。 她吓得赶紧爬起来,一鼓作气。 在走没几步依旧失败的情况下,那人一双手抱起了陆放亭,将他扛在肩上。陆放舟愣着看着对方的背影,见他停顿脚步,冰冷地言语中带着些许严厉,「还不带路?」 或许他不是真的不近人情,陆放舟万分感激。没想到做蝉安分了一千年,如今做回了人反倒一塌糊涂。 陆父坐在床边替陆放亭诊脉,可是陆放亭总是反反覆覆睡着醒来,高烧不退,嘴里不停囈语。蒋氏站在床边,看着陆放亭心疼的皱起眉头,随即转头看向陆放舟,怒火心中起,拳头一个又一个打在陆放舟的身上。陆放舟承受着,这本该是她的错,打一打该醒了。 下一次,绝不再做糊涂人。 「你这个扫把星,我就知道生你没好事,你弟弟要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该怎么办?」蒋氏哽咽的说着,瞬间眼神兇狠,转了语气:「正好北边坡徐家二郎到了年纪,你嫁过去罢!少给我们家添麻烦。」 陆父谴责道:「够了玖娘,放亭还在这里躺着呢!你就急着给你女儿嫁给徐家那个王八蛋?更何况,还有外人在呢!」 玖娘顿时不出声,陆放舟却是傻了,在风家时风朔明要她嫁给老人,到了陆家,亲娘也要将自己嫁给那个陆父口中的紈裤子弟,为何到哪里都逃不过? 不嫁古稀老翁3 男子一席白衣,姿态雅正,衣袖碧色烈火暗绣滚边,纹里的金线若隐若现,贵气十足,一点儿也不与这累苏积块、桑枢瓮牖搭成的屋子匹配。可看过去,他又像是这个地方的主子,悠悠的喝着杯里的清水,令三人都看傻了眼。 陆父收回把脉的手,说道:「我先去取药。玖娘,好好招待客人。」蒋氏知道儿子没有大碍才放开了心,嫌弃的看了自己丈夫一眼,随即笑呵呵的点头哈腰道:「哎呀!这位相公,我儿麻烦你了,实在辛苦。我这地方简陋,招待不周,儘管使唤我们。舟儿,快去给恩公揉揉肩。」 陆放舟看着蒋氏,却被丢了一个不善的神色,蒋氏气声说道:「还不快去?」 白衣男子放下茶杯,说道:「传闻十二节蝉翅捣成粉末作为药引,掺入沙参、百合、枸杞、白朮等药,能医治百病。」 他的声音极低,陆放舟将白衣男子的话附诵一遍,而蒋氏咧起嘴来笑着,将陆放舟轻轻推到一边,「相公真是博学多闻,除了那个十二节蝉翅我们没有,其他我们都有的!能医治百病的万能灵丹,放亭有救了!」 陆放舟却是知道,十二节蝉不长见,至少自己一千年当蝉的生涯里面除了自己没有见过。 白衣男子道:「这世间,没人见过十二节蝉。」他说的淡然,不掺杂任何感情,似乎只是在唸着书里所记载的文字。蒋氏的笑容僵在原地,难看至极。她笑容渐渐收回,顿了一会儿说道:「欸!别以为我们穷你们就可以随意的玩弄我们。这位相公,杀心比杀人更可怕,我玖娘平生不怕饿到和墙泥配杂草入腹,就怕被别人一手送了个希望又被别人给踹了去。」 她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就剩下一个儿子了。我这些年来就盼着他哮喘病能好,能给我们陆家传香火,你一个外人却在这里胡说八道。」 本以为她会看在白衣男子的穿着显示的身份諂媚下去,哪知一两句风凉话,她会如此生气。陆放舟看着蒋氏离开房间,心里开始重视起对方,蒋氏虽然生气,却没有赶对方走,应是看在白衣男子曾帮过忙,不好去赶他,更何况外头天色渐暗,这附近已没有什么住处了。 陆放舟与白衣公子眼神对上,她有些懵懂,只是觉得白衣男子看着自己时有点奇怪。直直地盯着自己,像是自己是她的猎物一样,她想起以前曾有孩童拿着捉虫网,留着口水看着自己,好在自己飞的快,否则她怕被抓去炸了吃了。 那个眼神虽然不像那孩童傻兮兮的,但有种异曲同工之感。 心里不是滋味。 他站起身逕直离开,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床上的陆放亭和站在床边的陆放舟。被窝里的弟弟脸色苍白,嘴里不停的喊着姐姐。陆放舟给他盖好被子,柔声又心虚的说道:「姐姐在这里。」 听到这一句话,陆放亭停止说话,然后虚弱的笑了,他越是笑着,陆放舟就越是心疼。 陆放舟道:「是姐姐错了,是姐姐不懂事让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对不起。」 陆放亭道:「没······没事。姐姐一直待我很好,我······我一直知道,而且记着。」 陆放舟见弟弟要起来,赶紧伸手去扶。对方虚弱的靠着墙面,单只这么一个动作,陆放亭呼吸就变得粗重,他道:「姐姐可能不记得了,但我记得。小时候爹爹要我们帮忙家里工作,本来我怕姐姐辛苦,自愿去东田採药,但是姐姐却怕我的哮喘发作,又怕我会自卑,主动跟爹说要去採药,还说家里磨药太无趣,但我知道你是怕我劳累。」 说着,陆放亭说道:「虽然姐姐吹了一些风,不太舒服,可我还是很愿意去帮姊姊的忙的。」 「好了,别说了。」陆放舟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好好休息,明天就好啦!」她轻轻抚摸着对方的头发丝,陆放亭比她想像的更为乖巧,见他熟睡,她才吹熄油灯,离开房间。 今日是朔月,外面的星星很亮,前世的自己很难得能见到这种星空,而现在却是天天都能见到。她左右查看,见没人才又变回原形,一节、两节、三节······ 十二节,刚刚好,不多也不少。 陆父正将抓好比例的药拿去煎,见了站在门口的女儿,说道:「舟儿,你过来。」 他很严肃,却没有摆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他看了陆放舟一眼,然后低头轻轻一叹。「舟儿,我就不过问为何今日你让阿亭去东田採药了。最近天气变化大,受风寒的村民多,整个村里头就只我学过医术,认得几种药材,是辛苦了些,也辛苦你了。我知道我和你娘对你相对于你弟弟疏于照顾,对不起。」 他语重心长,陆放舟却承受不起,「你不用跟我对不起,今天的事是我错了,给你们添麻烦。」 陆父道:「孩子,哪里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娘嘴里总说让你嫁出去,其实我知道她捨不得,只是怕你跟了我们辛苦受累。」说着,眼框红了起来。谈起婚姻之事,陆放舟明显感受到两家的不同。可惜自己不是这里的陆放舟也不是风嬋,而原本的陆放舟不知在哪里。 从大家的口中得知,陆放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只不过自己为了不嫁人的私心,佔了别人的家庭。 陆放舟心里不自觉地涌出委屈,风家不适合她,她也不属于陆家,前世只因为自己吃得太狠死了,一千年都无法回去,不管到哪里,都是一个难字。 她也想哭,可见到陆父久久不落泪,自己也把眼泪逼回去,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说道:「这个给您。」 陆父放下蒲扇,将那包物什掀开,里头被包着的是一片翅膀,形状酷似蝉翼。 陆父似乎猜到什么,「这······难道是?」他不敢相信,那位公子说十二节蝉翅只在书中有所记载,并未有人亲眼见证,怕是有人杜撰出来的。而陆放舟却没一会儿交出十二节蝉翅,实在太难以相信。 陆放舟道:「十二节蝉翅,有了这个当作药引,弟弟的病就有希望。」 陆父不多问,信了女儿,默默将蝉翅做成药粉。 !----------?*??(ˊ?ˋ*)??*?----------------------我是可爱的分割线------------! 重视:ㄔㄨㄥˊㄕˋ。 陆放舟没有办法穿越时空,所以她没办法去救落水的风嬋,而为何变成陆放舟时间线往前移是因为第一次施法下得有些重了,导致蝴蝶效应,蒋氏变成陆放舟的娘亦是如此。 刺客一弒红锦1 时间到了第二天清晨。 陆放舟自房中出来,见白衣男子背对着他,身姿顽长、宽肩窄腰,阳刚之中不乏秀气。细细看了,总要不自觉地着迷。 可是他个性冷淡,陆放舟不是看重顏值的,她注重品性。 白衣男子发现了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二人四目相对,颇为尷尬。 陆放舟不敢说话,面前的人让她不禁回忆起学生时期不敢违抗老师的时候,她闭起嘴乖乖的站到他的面前,然后犹豫了老半天才道一句:「老师好。」 完了,更尷尬了。 白衣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只不过紧张如陆放舟,根本捕捉不到。白衣男子说道:「昨天说得话可还作数?」 「什么话?」陆放舟抬起头,两隻眼睛直挺挺的看着对方,双手的手指紧张而不自觉地搓弄。然后在对方凌厉的注视下又慢慢没了底气,缩了回去。 「只要我帮你,你什么都答应我。」他一字一字轻轻楚楚的说着,想要落下任何一个字也很难。陆放舟倒带记忆,自己的确是说过这种话,她点点头,「没错,不知你想让我做什么?还有,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陆放舟。」 白衣男子换了方向,不去看他,一身的傲慢气质着实令人讨厌,他道:「我要你与家里人商量,随我入京三年,做我三年奴婢。」 听到这里,陆放舟睁大双眼,「不行,我与你素昧平生,不能这样跟你走了。」 也不知道古代有没有劳动基本法还是什么其他的法律。在这种封建时代有钱人肆意妄为,岂是能以一张白纸黑字就能得到安心保障的? 「你高估你自己了。」白衣男子淡淡的说道,像是泼了陆放舟一身的凉水。 这句话陆放舟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后反而不乐意听了,陆放舟道:「这不是高估,是正常的拥有危机意识。」 白衣男子没有反驳,反而很认真的一件件的给她条理清楚:「普天之下皆有王法,以契约为证,你来京城为我做事,我给你相对应的酬劳。等你出府,还能给你物色个好人家。」 白衣男子话说到这里就止住,就差没白话的对陆放舟说道:「天下掉下来这么好的馅饼不要白不要,不要的是傻子。」 陆放舟道:「你要我跟着你去京城任你差遣,三年到了我就拿钱回家,还可以带走一个老公?」 白衣公子没答话,不过看表情是默认了。 陆放舟道:「还是那一句话,任你条件再丰厚,我都不可能跟你走。」 白衣公子双手负后,一副悠间哪管身后事的模样说道:「你要是不来也行,我要那隻十二节蝉,」说了还不忘强调:「断了一翼的那种。」 陆放舟向后踮一步,满脸掛笑的一步步的往后退,她道:「你说你想吃石莲鱼包?我颇有研究,只不过我家没有鱼,但是有鸡,我想做法和滋味也是一样的。」 说完她立刻跑了没影,徒留白衣男子站在原地,一双眼睛阴鷲似的望着她消失的方向。 「陆放舟。」白衣男子道着她的名字,就好像是锁定了什么目标一样。 陆家这两日颇为热闹,接连来了两个人,一个是白衣公子,另一个是后来赶上的白衣公子家的家僕。 这家僕名为范带雨,人如其名,似乎稍上他,就等同于把雨也给带来了。他一来,本来晴空万里的天顿时被厚云扑满,见不着一丝金色的太阳光。 白衣公子似乎很不喜欢费唇舌,他本就话少,能不说话都是很懒得出声的。范带雨虽然运气稍微奇特一些,但有个好处,是白衣公子肚子里的蛔虫,只要一个眼神便能知道要什么不要什么,而且话又多,能省去白衣公子不少的口水。 「我叫范带雨,旁边这位英俊瀟洒的是我的主子,姓赵。我家赵公子金枝玉叶,此次帮了你们那可是非要回报不可的。我家公子要的不多,他看上你女儿有能力,选上(被陆父提醒)······喔陆姑娘,我家公子看人一个准的。而且要求不大,只是去工作三年,便能保你们一家四口衣食无忧,后半辈子不用愁了。要是不愿,我们家公子也不是不通人情的,只是对你们家的十二节蝉颇有兴趣······」 陆父似乎很不愿意给陆放舟涉险,看向女儿。陆放舟只好从怀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蝉,说道:「要你就拿去吧!反正放亭的病爹爹说已经好转许多,在调养一些时日就能生龙活虎了,我们家也用不着这些。」 那是陆放舟事先用法术变幻的一隻假的十二节蝉,不过是一个幻术,它原本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落叶。 范带雨接过,恭敬地递给白衣公子,白衣公子瞧也不瞧,冷冷的说出八个令人背脊发凉的字:「神效在前,若假必究。」 他的眼神中似乎发射一把尖锐的无形刀,顺着视线往陆放舟射来,害得陆放舟一哆嗦,心道:「不可以不可以,我虽不是圣人,不想牺牲了自己,可若他是真的要救人呢?我若弄了个假的给他,不就间接害死了那人的性命?」 她死过一次,深知在死亡边缘徘徊的痛楚,立刻上前一把抓回了假蝉,说道:「这是假的,真的那隻我把它给吃了。我跟你们去就是了,三年,不多不少我必须安然无恙的回来这里可以吗?」 范带雨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事情突然这么发展,顶多是拿一隻真的出来就完事,没想到陆放舟真的愿意随他们回京城,立即笑道:「是,可以可以,还请陆姑娘早些准备,我们一块儿离开。」 陆放舟心里不甘愿,却也只能顺受。她向来看得很开,虽然看着陆放亭有一种熟悉的亲情之感,但是多看多难受,对陆家也没什么太多的情份在里头,谈不上捨不得,且自己法力在身,虽状况不太稳定,保护自己已经足够,便应下这门要求。 重要的,她跟着白衣公子另有目的。 刺客一弒红锦2 说是客人一路颠簸辛苦,陆父留客吃顿午饭再走。 白衣公子似乎吃不惯桌上的饭菜,没有动筷,闷声也无便离开座位。范带雨见主人没有多瞧自己一眼,便道:「咱们吃,我主人不想让别人叨扰。」 陆父和蒋氏不太高兴,三人在饭桌前都不怎么敢动筷,直至陆父沉着脸说道吃饭眾人才有了动作。 蒋氏先是在饭间开了口:「带雨啊!你家公子是怎么回事儿啊?好大的脾气!」 范带雨道:「欸!您别问,这还真不是我等下人能够多嘴的。」 蒋氏突然来了兴致,她道:「说到这个,我曾听说陈通判家里有个女儿十八了,要让她许给徐家那个考上进士的徐老三。就上个月请你去看诊的那个山腰那儿的记得不?哎呀!结果那千金知道后不同意,因为她早就暗暗许了家里的僕人了。后来这件事传遍乡里,一位砍柴的能识得几个字,就写书批评。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是自古早就有的,没想到他这么一说,那个陈千金就自杀了,那个砍柴的隔没几天也······」 陆父皱着眉头,挤成一个川字,说道:「慎言。」 他便是这样愁苦面相,即使是笑了也让人觉得他是愁笑,不过每当他眉头一皱,蒋氏立刻就闭起嘴来。 陆放舟其实也想说些什么,不过看着气氛不对,只好是专心吃饭,不多说话。 范带雨的脸色也没有多好看,不过似乎看不惯这种阴沉沉的气氛,主动说道:「欸?陆姑娘,范某有一件事想要请教,你就算饿极了,你也不该随便就把不明的昆虫给吃了啊!」 话题一转,陆放舟拿筷子的手顿在半空中,说道:「什么?」范带雨很有耐心的再说了一次:「我说,你们家的收入虽不比京城,但三餐勉强也能温饱,你也不必想不开吃一隻蝉吧!要是牠有毒该怎么办?」 不说吃掉了,怎么说牠凭空消失了呢? 总不能说把自己献给你家公子吧?自己是蝉精这种事情,说出来多吓人。 说随手丢了,那么却那么刚好留下一片蝉翼又该如何解释? 「当时很饿,也想不了那么多。」陆放舟空嚼食物,拒绝答话。 范带雨道:「唉!你说咱公子也不是真要让你随他去京城,他找十二节蝉这么多年,是谁服侍他他也没怎么在意。不过公子既然开口了,你也选择了,去京城跟随公子做事那便是你的福气,好好做就是了,应有的酬劳不会少。」 「等一下,」陆父突然开口,「舟儿,你是当真要去?」陆放舟点头,陆父问道:「你可以选择不的,赵公子不会对我们怎么样。」陆放舟突然想起风家,想起那片池,还有池边的梧桐树,她说道:「总要见世面的,而且我也不是白去。」 陆父没有再说话,倒是蒋氏叨叨的叮嘱陆放舟一些事情,说完后范带雨接着不停休的说关于那个白衣公子的事。如何服侍、几时起、几时休、各个时间段要做什么,精简的说给陆放舟听。 陆放舟点头示意了解,但突然想到什么,放下碗筷,「你说他至始至终的目的只是为了那一隻十二节蝉?那前面跟我说了那么多句话只是为了告诉我前面是一个大坑不要跳,就算我跳了他也不亏是这么个回事吧?」 范带雨一愣,捉错了重点,说道:「你说很多句,是多少句?」陆放舟想了一会儿,道:「应该八、九、十句吧!不带停歇的那种。」 范带雨突然一阵难过,他主子每次与他说话都不超过五句就赶人了,却与这位素昧平生的姑娘有八九十句,伤心了。 此时正值傍晚,山林间渐渐透出一丝凉意。从村外以马车为行走工具也得要三、四天才能看到一个聚落,因此他们收拾东西后也不计较时间早晚,就赶紧出发了。 白衣公子坐在马车里头浅眠,做随从的范带雨和陆放舟便只能坐在马车外头,辛苦是辛苦了点,而且大部分辛苦的是驾车带路的范带雨,陆放舟怕晕车,基本上上车就睡了。 等醒来天色已经明显暗下来,刚刚飘了细细地小雨,林野间有一股闷湿的雨味。陆放舟睡眼惺忪的跟呆了没有什么两样,范带雨见身旁有动静,说道:「醒了啊!正好,前半夜你守夜。」 陆放舟没有半点回应,范带雨也不计较,当她是刚睡醒需要反应一下,又道:「今后你就是裴家的侍女,会跟着余阿姨做事,有什么事情问她,也可以问我,期盼你能做到主子一个眼神就能判断主子要什么。」 他说话很小声,怕惊扰车内里的人,陆放舟转头看向范带雨,问道:「不是赵家吗?为什么变裴家了呢?」她的声音软软的没有甚么力气,奶萌奶萌的,眼神也依旧是没睡醒的样子,搞不清状况。 「咱家主子出门在外多多少少要偽装的嘛!」范带雨带尷尬的笑着说。 本以为陆放舟要追问什么,却没料她朱唇轻啟,却又没说任何一个字,隔了好一会儿,期间范带雨都要忘了搭理身旁的陆放舟时,陆放舟突然说了一句,「好香。」 范带雨:「什么?」 白衣公子也朝车门好奇地一看,不过一瞬却又收了回来。 陆放舟抿起嘴巴,似乎有点意犹未尽,又道:「好香。」 像是魔怔,马车还在行驶,陆放舟却张臂一跳,跳下马车然后迫切的向某处跑去。 范带雨一声大叫,「陆姑娘,从车上跳下来危险啊!」韁绳一拉,停下车来,他皱着眉头喃喃说道:「这姑娘该不会有什么毛病?」 飞鸟惊起,范带雨提起警觉心,拔出随身佩带的剑。果然剑刚出窍,飞镖至四面八方射来,统统射在了马车上头。 车内的人瞧见飞镖刺入的尖端,除了捅破几个洞,也不至于坏了。 马儿受了惊吓,蹶着蹄子又要向外蹬,范带雨连忙拉紧韁绳,如此一扯一拉,彷彿是压垮了最后一根稻草,马车顿时四面敞开,跟开花似的,毁了。 三名红衣人齐刷刷的站在面前,范带雨忍不住喊出了他们的身份:一弒红锦。 刺客一弒红锦一旦杀人,那被杀害之人锦袍必定沾染鲜红色的鲜血,而刺客们又身穿与血红顏色极为相近的对襟短打,杀人的夜必定红的吓人。 「你们杀人,这么明目张胆啊?红色那么显眼,是谁在哪不都看得清清楚楚?」范带雨先是这么无情的吐嘲。 其中带着帷帽的男子走上前来,说道:「我们是刺客,杀人的,又不是做贼要偷偷摸摸。摊开了说,容家买你们性命,老规矩,以相同价格抵命,看要是交命,还是交什么?」 白衣公子始终没有出声,范带雨也拿不清主意,都未答话。良久,帷帽下的刺客邪魅一笑,「可有什么打算,裴櫂?」 刺客一弒红锦3 裴櫂听见来者道出他的名字,也是笑了笑,优雅的站起来,一如往常从容的双手负后,说道:「道出买家身份,看来是打算与我做长期生意的。」 帷帽人倒也坦然,双手一摊,「那是,自然是来与你做生意的。领头有令,七曜凌法,一页一个月,你若能全部承上,一弒红锦五年都只为你效命。」 裴櫂喊了范带雨的名字,范带雨立刻从原先马车座位下拿出一盒木匣,然后小心的递给帷帽人。 帷帽人没有立刻接,先是对裴櫂拱手致谢,说道:「裴大人当真是爽快人。」说完从袖口掏出木牌,往范带雨身上丢去,接过木匣。「这令牌押在你们这里,木匣让我带回去向领头辨认真假。」说完,三人转身一蹬,立即消失在无边夜色中,如同他们到来时的一样。 对方来的快去的也快,以至于范带雨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虽然说走掉了是好事,但也不免说一句:「这就完了?」 裴櫂没回答他,往陆放舟消失的方向前进。范带雨又忍不住问道:「既然是与我们做合作的,射那么危险的东西做什么?」 裴櫂停顿脚步,头稍稍往回一撇,淡道:「他们若真想对我们怎么,飞镖不会是只插在车墙这么简单。」 「可是车都坏了。」范带雨本想跟随裴櫂的脚步,不料后脑勺吃痛,不知被什么东西打到,「哎呦」一声,地上一看,是绣有六角星的荷包。 而远处传了一声:「就当是赔给你们的。」 说到裴櫂寻人,大步流星,不停的往前走,既没有左顾右盼,又没有大声喊人,像是已知目的的前进,反倒是范带雨较为着急,没走三步就喊一声陆放舟的名字,可林中只有乌鸦鸣叫,没有任何回应。 二人不知走了多久,才看到陆放舟的身影,着了魔似的,熊抱在在树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范带雨看见主子的神情,主动的向裴櫂报备去寻些野味,裴櫂稍稍頷首表示应了。多话的范带雨一走,原本就寂静的林子又恢復成原先的模样,有些不太习惯。 裴櫂卸下插在腰上的窅然剑,将它举起,镶着珠宝的刀鞘轻轻划过陆放舟的背脊。像是触及到什么神经,陆放舟一声惨叫,从树上跳下来,还后退两步才稳住。 「公······公子,你怎么在这里?前辈呢?」陆放舟左看右看都没个影,突然凉风嗖地吹来,冷的透心骨,抱着双臂打了一个哆嗦,陆放舟道:「好冷啊,我给你找些木材生火。」 裴櫂看着她要傻傻离开的动作,说道:「不必了,你找到一个尚好的木,用此木升的火不呛人。」 陆放舟仔细琢磨裴櫂的这句话,什么叫作「你找到」?将记忆倒带一会儿,她刚刚······干嘛去了? 抱树啊!像一个傻子抱着一颗树啊!陆放舟无地自容的低下头,心道:「陆放舟啊陆放舟,睡迷糊了还以为自己还在当蝉呢!」她调整好情绪,反正抱树的丑态都被看光,那么胡诌两句也不用不好意思了。 「其实我是一隻熊。」 裴櫂饶有兴致的笑了笑,这个笑虽看得出是发自内心,可却莫名的清冷疏远,「你能来一声熊叫么?」 陆放舟试图用她的手遮住自己的面容,若能遮住她整个身躯那是再好不过。她跟的这个老闆有些得理不饶人,似乎很喜欢自己的手下出糗? 陆放舟深吸一口气,脸不红心不跳,僵着一张脸说道:「实话告诉你吧,我想你猜到了,我陆放舟,是一隻蝉。」 裴櫂静静地看着陆放舟,没有半点言语,倒是陆放舟被瞧得有些不自在。问道:「你信?」 「你说呢?」裴櫂回应的极快。 陆放舟笑了笑,「信了是傻子。」在不清楚对方是不是真的看穿自己时,下手为强,不让对方有可乘之机,这是好多年以前,有个人这么教陆放舟的。 陆放舟又紧接着道:「主子放心,无论我是什么,我都把你侍奉的好好的。」 火成功燃起来的那一瞬间,就听到范带雨的声音,还抱着两隻山鸡,山鸡「咕咕咕」的叫,像是在求饶。 范带雨烹煮野味的同时也向陆放舟说了一弒红锦的事情,说一弒红锦算是有良心,怕小姑娘吓着放了奇奇怪怪的迷药先让她走了。不过陆放舟心知肚明,况且范带雨的内容漏洞百出,往细了想,就是不成立。只不过范带雨似乎没有察觉,她也不敢多说什么。也暗暗期盼着她的新老闆自行脑补缘由,然后忘掉。 「这不对啊!陆姑娘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她中了迷药为何我们没有呢?」他先是看了裴櫂一眼,没有回应又看了看陆放舟,「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我们是男的,那个迷药只对女生有效。」 我感谢你。 没了马车,一行人只能以双脚行走,等到有了卖马的地方才能加快行程。其实这几天陆放舟想得挺开的,不觉得是奔波劳累,她的记忆里还停留在二十一世纪交通发达、资讯便利的年代,久久才能见一次山川湖海、满天星辰,极难得能亲自踏上这世界的每一片土地。 所以她带着这个心态当作旅游玩了两天天后,她终于有些受不了了。 陆放舟管水,身上除了背着自己的行囊还掛着三人份的水囊。而每当歇脚时,裴櫂总肆无忌惮的看着陆放舟,陆放舟对照顾人没什么经验,更与裴櫂没什么默契,每当裴櫂看着自己的时候陆放舟总要看向范带雨。而范带雨也不厌其烦的成了翻译官,解说「裴语」。 有时是要水了,有时是嫌弃陆放舟走得太慢了,大部分从范带雨的嘴巴说出来的字眼显得陆放舟听了自动把意思理解成了累赘,所以每当裴语出现陆放舟就特别的紧张。 也不怪陆放舟这么想,裴櫂犀利的眼神跟杀人一样,太可怕了。 而范带雨对陆放舟很照顾,就是跟蒋氏一样说话不怎么好听,还总爱操着老母亲的心,每晚叮嘱陆放舟这个,叮嘱陆放舟那个。然后捧着毯子,一个递给了裴櫂,一个递给陆放舟,自己却不怕着凉,每每守下半夜的他的上半夜随便躺地上就睡了。 这么个日子来到第七天的晚上。 第七天的申时末,三人遇到了一间破烂的道观,这道观说有多破烂就有多破烂,好在范带雨的带雨属性碰上了陆放舟似乎施展不出来,否则一下雨所有人都无处躲。 烧柴的工作又落到了陆放舟的身上,范带雨则是将衣物带去不远处溪边去洗了。 探路并非逃跑1 室内昏暗不明,像这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裴櫂没有说,陆放舟也不介意,只是下意识的总与裴范二人保持最少一尺的距离。 风微弱的自窗外吹至观内,使得焰火摇摆不定,哪知火烧得正盛,裴櫂就让陆放舟给灭了。 「热。」他给灭火做了一个解释,言简意賅,清楚明瞭。陆放舟对这个莫名的差遣没什么怨言,更没有反驳,不过她问道:「主子,我的薪水是月结还是年结?」 这是她第一次鼓足了胆子对裴櫂问这个问题,范带雨不在身边,裴櫂不会没有良心到这个时候也要用裴语,为了试验自己心中所想,她问了一个对她来说不痛不痒的问题。 「月结。」裴櫂答道。 陆放舟乘胜追击,问道:「那大人知不知道风嬋?」 裴櫂对这个问题不太了解,隐隐约约从他的眼神中发现他似乎连听也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不知道。」裴櫂又答。 陆放舟见这个回答觉得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亦没有需要再解释什么,揣着疑问,便此作罢。 裴櫂一人默默的坐在角落,靠着墙,屈着右脚,闭目。就这样静静的,静静的,没有动作,只听得见极轻且缓慢的呼吸。 陆放舟自知之明的也坐到另一个角落,倚靠着墙角。 馀光能见裴櫂,他总是那样形单影隻,是高高在上的强者,是望尘莫及的存在,无形之中把所有人拒之门外,深不见底,也没人能见底。 外头的天渐渐黑了。 陆放舟坐着,一阵睏意袭来,两人都是一个姿势许久,也不见范带雨。陆放舟打算放弃等待,脱下鞋袜,仰头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闔上的眼缝里透着火光,还有窸窣的交谈声,应该是范带雨回来了。怕裴櫂有什么吩咐,她立刻劝自己来精神,这才勉强睁开双眼,然后拉拉耳垂想让自己清醒些。 范带雨看到陆放舟笑了笑,「陆姑娘你醒啦!快点起快点起,来吃东西啦!」 范带雨面前的木材又不知何时燃起来,火上架着架子,串着两尾鱼。 范带雨带着歉意,「天晚了连路都看不清,只捉了两尾,委屈主子跟陆姑娘了。」 陆放舟立刻回应不会,反倒是裴櫂安安静静地盯着范带雨看。 陆放舟等着范带雨解释这次的「裴语」,没料范带雨脸色慌张,还不自在的盯着陆放舟看。二人面面相覷,又挺有默契的看向裴櫂。 陆放舟道:「前辈,怎么了吗?」 范带雨耸肩,压着声音,含糊不清,可还是能辨得几个字,然后凑成一个句子。无非是:「我也不晓得呀!这次的太难了我也看不懂,主子啊!你能不能明说啊?」 裴櫂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陆放舟也不禁紧张起来,她跟上的主子阴晴不定,虽说她还没见识有多可怕,但脑中已帮她想像了千百种画面。 有话就说不好吗?偏偏爱玩这种把戏。 裴櫂道:「我没想说什么。」 两人一呆,什么叫「我没想说什么」? 裴櫂又道:「别妄加揣测我的想法,」本以为这件事情要随着裴櫂的那句话结束,可裴櫂接着说道:「道观收拾,在这里修整两天。」 有人在这里建修道观,虽然看起来年久失修已无人来参拜,但还是可以看出来曾经鼎盛,亦代表着这附近应有住人,而且不少且繁荣。就算迁址了也不会迁得太远。 范带雨笑着在陆放舟耳边低语,「主子这是心疼我们呢!」说完没有站在陆放舟的身边太久,立即准备收拾道观。陆放舟一颗紧张的心尘埃落定后,也要随着范带雨去收拾道观,裴櫂却叫住了她。 撞上他的眼,依旧是没有温度,只觉冰寒,陆放舟下意识紧张的握紧拳头,可裴櫂却向自己递过来一个盒子,「擦脚的,不穿鞋不会疼么?」 经他这么一说,陆放舟掀开裙摆,没穿鞋袜的两个脚丫子沾满泥土,脚上的伤口清晰可见,红的绿的都有,结痂的流血的也有。 陆放舟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她感觉不到疼。 她也不是不曾察觉自己脚上有伤口,只不过她只当活了那么多年对伤口上的疼麻木了。就连断翼她也感觉不到疼痛,当翅膀没有神经,虚弱了一两天也復原了。 可重新当人也要两个月了,她感觉不到疼痛。就连现在拿着裴櫂给的药膏擦脚,也只觉得冰冰凉凉,不疼。 血已经乾了。 裴櫂没兴趣看她擦药,立马转身离开。陆放舟擦完药,乖乖穿上鞋袜,趁着二人不注意右手轻轻拂过鞋子上头,被她拂过的地方都在鞋袜的遮掩下癒合伤口。 * 夏日的天都明的很快,晨光熹微时陆放舟便睁开了眼睛,头一瞥,火都烧得殆尽,眼前晦暗的需得瞇上眼睛,才看得清物件。 裴櫂和范带雨都还睡着,陆放舟躡起手脚,悄声起来。在观外绕了一圈,发现有一条似乎曾被人踩踏的荒路。好奇心驱使下,陆放舟沿着那条路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停下脚步时天已经亮了透彻。 远处去能见到一座小镇,外头高掛红色彩带,红灯笼也高高掛着,而路口有人出入。在明艷的阳光下,是一幅古朴又繁华之景。 许久未见人烟的陆放舟突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满脸欣喜,往前想要一探究竟,可走没两步突然想起观内的裴櫂还有范带雨二人,这才又又折返回去。 脚步很轻快。 「干什么?干什么?都已经是爷的人了,还想逃出爷的手掌心?还当你是棠铁第一花魁呢!」一声怒骂响的陆放舟一惊,她向声音来源望去,朝自己有八、九尺的距离有一群人,其中长草丛生,只能瞧得清楚面部狰狞、约莫三、四十岁的男子对着地上口沫星子喷溅,身后还带着几个带刀随从。 陆放舟怕被瞧着,立刻弯下腰,匿于草丛里,奈何她少了一片翅膀,若变成蝉总会想着飞起来,可总也飞不起来,只好低身穿过草地,望瞧得更真切一些,了解发生了什么。 面前虽然一片绿草,但声音却是听得仔细。只听女子哀求道:「当初我是盼着一生一世一双人,若不能,我寧愿在曲风院内当一辈子的花魁。你能许我么?你能许我什么?」 一声声的质问后,是一声响亮地巴掌声和哀嚎混做一起,不用看便知那男人打了女人。男人「呸」了一声,「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许个女人一生一世?呵!我们爷们怎会甘心?」 「没错,能抱一位美娇娘就抱一位美娇娘,那是做梦都能乐死的。」身后的随从附和着。 陆放舟听得极怒,却还是稳定心绪站起身,从容不迫的向前走。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探路并非逃跑2 男人见着陆放舟一身粗布衫裙,身上没有半点值钱的东西,便也不太在意。不过瞧对方肤光胜雪,双目灵巧,姿态沉稳,声音娇柔,也不免起了色心,说道:「莫不是你也想被爷捉回去啃几口?」 见陆放舟文静的一张脸上没有半点波澜,只是柔柔静静的跟水一样,接着道:「小娘子家中做什么生意的?爷家财万贯跟着爷吃香喝辣的,有多快活就多快活。」 一道青影忽从男人面前掠过,男人眼前一花,踉蹌后退两步,右手捂着脸,被遮住的脸被印出五条清晰的红印。惊讶的是,女人不知何时站起来,在男人调戏陆放舟之时,一道巴掌打了过去。 男人突然被打了这么一巴掌,觉得没有脸面,又羞又怒,一脚踹还回去,正正踢中女人的腹部,女人捧着肚子,哀嚎一声,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 男人不住叫骂:「臭娘们,暗算你老子,敢暗算你······」老子二字未出,陆放舟急忙上前推开男人,然后抓起女人的手腕撒腿就跑,随从纷纷拔刀阻挡,架在了陆放舟还有女人的脖颈处。 场面一片混乱,却又归回寧静。 「栽在爷的手里,可别想逃了。」男人松开捂在脸上的手,脸上的印痕依旧可见。他嘴唇张扬的厉害,好像他是强者,是物竞天择里被选出来的适者。而面前只是两个弱女子,随时都是要臣服于他的。 女子仰着头,怕一不小心刀刃见血,她艰难地张口说道:「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 陆放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任由旁人架着自己的脖子,男人起初以为她是吓着说不出话,可看她表情,没有退缩害怕,没有势在必得,就只是静静的端在那里,是一多寂静绽放的花,无声而又惹人吸引。 陆放舟身为母蝉,一千年没有说过话,是在变成了风嬋还有陆放舟后为了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直不断的与人打交道。可面对这个男人,她觉得很多馀,且不值得。 她的手垂在大腿边,弹出一个响指。 随从们不约而同一抖,跳着脚,脱去鞋袜,模样像是很着急一样。陆放舟抓准机会携着女人就往镇里衝,徒留男人在后头气得跳脚,不作为却只会骂:「你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让他们跑了,我让我爹治你们,不中用的东西。」 女人被陆放舟带着不停的跑,时不时往后头看着,每每一转头都牵扯很大的动作。陆放舟知她不放心,说道:「姑娘放心,我会把你安全带走的。」 后头传来一些声音,像是「我也不知怎么了,好像有千万隻蚂蚁从我脚底下鑽啊!」又或者是「是蚂蚁,他们在咬我,牠们爬到我大腿了,救命啊?」然后听男人气愤的大喊:「哪有什么蚂蚁,我叫我爹杀了你们!」 女人听了这些,皱起眉头,喃喃说道:「可前面是龙潭虎穴。」 她说得太轻,跟风一样,陆放舟听不清是什么,也没有问。 两人的奔命引起镇里人的注视,可人们都只是好奇地看着,然后继续干活工作。 陆放舟人生地不熟,在差点拐进死胡同后,被女人拉向另一边,至于为何到了镇里还那么急,是因为男人的怒吼又再次传来,且是带刀奔来。 「追······追我们的那位······是、是镇长的儿子,仗着身份还有钱压榨着镇里的人。他是镇长的独子,老人家疼惜的要命,我们······我们是逃不掉的。」女人喘着气说,陆放舟却是确认四周没人后说道:「那也要把你的卖身契给毁了,只要毁了,你就是自由身。」 女子叹道:「没用的,天地那么大,我能去哪里?」 陆放舟转过身,取下女子的披帛,蒙上对方的眼睛,道:「天地那么大,哪里也能去。」 说完,只落下一句失礼,随即用馀下的披帛绑住女子的双手,然后转身。 陆放舟款步向前走,一隻黑狗对着她吠,那狗颈上还圈着五色绳,而绳上系着一颗铜铃。 陆放舟蹲下来,伸出手,哄着那隻狗,「乖乖,别叫,等会儿我带你吃好吃的。」 与此同时,男人也提刀赶来,问道:「终于追上你们了,你究竟弄了什么妖术,竟把我的人弄成那样?到底是人是妖?」 陆放舟嫌弃的皱起眉头,既然都说是妖术了,怎么还问自己是人是妖?陆放舟往前两步,凑身低声,「我是人。」 女人听见动静,知道是男人赶来,道:「你要抓就抓我好了,她不是镇里的人,她是无辜的!你快放了她!」 「她要来赎你,就註定脱不······」话又再次未完,陆放舟五爪伸过去,指甲顿时伸长四五倍,又长又尖。男人有了一次就忌惮的紧,看见一个影就急急避开,却还是抓破了皮。 男人粗口骂了脏话,陆放舟又立即蹲低了身子右脚扫过对方下盘,一股好大的劲害得男人站不住脚,唯手中紧紧握着大刀,向后跌了也不撒手。 这一无影脚,顿时带来一阵强风。 男人很快站起,齜牙咧嘴,凶神恶煞,给原本长得就不太好看的脸扭曲的更像妖魔鬼怪。 男人举刀就是一挥,像是被刺激到疯狂的野兽,正在挥着大刀洩恨。 男人重重举起又重重落下,陆放舟半跪在地上,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使对方动弹不得,「喀啦」一声,骨头折了。 男人惨痛哀叫,可惜方圆八尺都没有人在,街上的吵杂声也都掩盖过去,没有人听见。 清风徐过。 陆放舟暗叫不好,把男人的手给折了回去,然后以男人作为使力点,起身,竟自己将脖子送到男人手里,然后道一声:「卑鄙。」 男人不明所以,却也管不了那么多,喘着气道:「小、小娘们,送上门来······可不会退回去呦!」 话才刚说完,只听「噹噹」两声,右手一震,握在手中的大刀一松,落在地上。陆放舟趁机逃开男人怀里,却又被男人一把抓住手腕,拉了回去。 「谁!是谁坏老子好事!」男人对着空气讲话,却又在陆放舟的耳畔坏笑着,「欲擒故纵的把戏见多了,可像你这样的还是第一人。」 女人又听事有转机,朗声道:「大侠,救命啊!那位姑娘被恶人所擒,恳请救救她。」 男人面前一花,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手中的女人已经不见。而面前站着一位白衣青年,手上抱着陆放舟,平时张扬高贵清冷的眼眸此时沉如阴鷲。 「我的人,你也敢碰?」 探路并非逃跑3 好事屡屡被劫,任谁也不会高兴,更不用说修养餵给狗的棠铁镇镇长儿子。他咬牙切齿,就连声音也被气得变尖,「你是谁?你可知道我的身份?」 陆放舟知道这件事情裴櫂会好好解决,便动身把绑在女子身上的披帛给解了,还连连道歉。 裴櫂似乎不太想理会男人,双手负后,冷冷淡淡地对着陆放舟说道:「走。」 陆放舟听了话,牵起女人跟在裴櫂身后。而没人理会的男子见如此情形又是大怒,他从小娇生惯养惯了,所有人对他都是阿諛奉承,哪里见过这般场景。他道:「你等着!我告诉我爹去!」说着还掉出了眼泪,呜咽跑走。 还没跑远,视字如命的裴櫂竟然回过头去,回他一声「我等着。」 男人听了都要崩溃,哀嚎一声,奔的更快了。 直到男人没了影,裴櫂突然转身,伸手握拳狠狠捶在石墙上,将陆放舟禁錮在石墙边。 陆放舟吓了一跳,后背紧紧贴着墙壁,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心里已想了千万种法子,若对方要对自己做什么,自己该如何逃脱。 裴櫂死死盯着陆放舟看,他人本就高大,此时站在陆放舟的前面,陆放舟就显得娇小又无助。 高大身躯的黑影笼罩着陆放舟,陆放舟虽有底气不被欺负可心里难免有些不高兴。 她实在很不喜欢有事不说,却总是给自己摆脸色的人。 女子说道:「你想做什么?你虽救了我们,但是······」 话还没说完,裴櫂倾身下去,在陆放舟的侧面,问道:「是你见不到酬劳,想溜走么?」他压抑着愤怒,果然只单单口中承诺诸多报酬都抵不过要眼睁睁的看见,或者是拿在手中的更有真实感。 陆放舟一时想不太到为何他要那么愤怒,她只知道对方是大殷朝的副相,殷三家之一的家主,手中掌握大把权利,自己不过贫穷家的女子,丢了,也跟一天当中掉了的那几根头发,无要紧才对,在意什么的根本不成立。 他为何要问这个问题,陆放舟又忽然明白了,这其中有一部分要怪自己,是自己昨日问裴櫂薪水是月结还是年结,惹了他这般猜想。这几日的相处,陆放舟多少有些知道,而她也不应该忘记,裴櫂是一个将权利和金钱视作无上之人,也认为全世界的人都受不了金钱的诱惑。因此他从未付出过真心实意,付出的是钱和地位,而对方得到这两样东西,会对他绝对服从。 简简单单却无比沉重的雇主和僱佣的关係。 「对不起,我不过只是······来探路而已。」 她虽是蝉妖,虽斗得过面前的人,可她总归心理年龄不过十五岁,面对眼前的人难免有些畏惧。她小心翼翼说道:「主子,我需要帮这位姑娘拿回卖身契,替她赎回自由身。」 裴櫂看着陆放舟,眼神柔软了许多,可却不知是什么,为什么。但这一切陆放舟觉得都不重要了,他否决了也好,答应了也罢,自己应下的承诺自己是非去解决不可。 「就当是我求你了,三年延期还是什么的,我都可以。」 她像是骨子里刻入了坚韧和温柔,一双眼睛坚定的注视着他。既不死皮赖脸、撒泼打滚的揪着裴櫂不放,更没有得不到回应就轻言放弃,她只是简简单单的对他说,只为了那个素昧平生的女人。 不过若是裴櫂拒绝,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办。 裴櫂这时才回应道:「我们走吧。」 很快四名背刀随从快步走来要来将三人抓走,可因为裴櫂的关係,他们没被用力地抓住三人的手臂,只是让他们好好地正常的走在街上。也因为有裴櫂的气场撑着,三个人看起来不像是被抓的,反而是被镇长重用之人,派了侍卫去迎接然后护送他们的样子。 一座宅院里,皆如棠铁镇的石色风景一样由石砖堆砌而成,很有棠铁镇的特色。 三人被随从引着进入内院,可陆放舟却越走越偏。 这是一种本能驱使,控制不住。宅院里的千年古树傲然挺立,只要单单瞧那么一眼,说不出什么词来也能领会其之不凡。 裴櫂注意到陆放舟的异状,毫不犹豫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自己身边。 陆放舟回过神来,可总还是下意识的往古树的方向走,裴櫂便不着痕跡的震一震衣袖,又不着痕跡的拉着陆放舟的袖口,让她好好跟在自己身后。 裴櫂的白色衣袖宽大松弛,也不会有人去注意裴櫂究竟做了什么动作,而只有陆放舟自己发觉,是裴櫂在帮自己,让自己看起来没有甚么异样。 棠铁镇镇长正坐在大厅主座,宽敞的木椅却坐了一个体型相对瘦小的人,留着一缕山羊鬍鬚,穿着苍黄色大氅,眼神隐藏不住多年以来积累的高傲自大。他看着面前的三个人,态度转为和蔼,客气的招呼他们请坐,然后吩咐人给他们准备茶水。 虽然是如此说,更没说谁能坐谁不能坐,可坐下来的只有裴櫂一个人,陆放舟和那位被镇长儿子欺负的女子都静静地站在两侧。这么一站,镇长这才注意起那个女人,并且一眼认识了他。 「公子难道是对这位青楼女有意?不要紧啊,您要什么我们镇的人都能奉上,只不过啊这青楼女被我儿赎回家里,虽说曾经卖艺不卖身,可如今······我也不知道,怕是折了公子的心情。」 裴櫂端坐在座位上,没有说话。而站在一旁的女子害怕的垂下头,刚刚陆放舟在街上被裴櫂狠狠的用拳头困在墙边,如此残暴行径,跟了他也不见得能好哪里去。 镇长见裴櫂没有回应,一时也不晓得该怎么接下去,他道:「不如这样,我们余家大摆宴席,宴请公子如何?余某教儿无方,让小犬得罪公子,我这就把小犬叫来赔罪。(转身装怒)还不把修生叫来!」 铜铃串起回忆1 余修生身为棠铁镇镇长从小疼到大的儿子,自然是养尊处优,傲慢的紧。像是父亲的叫唤,什么「父母呼,应勿缓」通通不做数。可此次在陆放舟等三人手下受了委屈,急着要父亲替自己讨回公道的他自然是飞奔来的。 他这日跑这么长一段路,只单单家中一小段便已经精疲力竭。 余修生先喘几口气,扶着木板,「哎呦!我的爹啊!可累死小爷我了。喔!就是这廝,是这廝欺负你儿子的,你要替我教训教训他们!一个也不准放过!」 余木用力拍案,震的瓷碗都要响上三响。余修生出身至今从未从父亲那边受到这么大的气,也不禁怒了。「爹!你这是做什么?你不能胳膊向外拐啊!你得帮你亲生儿子!」 陆放舟看着别人的家事,只是摇摇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惯坏的大孩子得还是自己得承受。不过这种闹剧本以为已经很夸张了,更夸张的是余夫人来后。 余夫人听闻儿子出事,火急火燎的赶来,蹙着眉头,赶紧抱着气坏了的儿子,「我儿怎么了?」接着转身,看到了站在裴櫂身后的冯怜,立刻竖着眉头,「又是你这个青楼来的下贱女子,把我儿欺负成这样。」 陆放舟向前一步,说道:「谁欺负谁各人自知。还望余夫人告知令郎,家里撒泼不打紧,若到了外头,丢了可是你们夫妻俩的脸面。且看你们愿意受着,余家祖宗或许拉不下脸。」 余夫人面色铁青,好好一个富庶乡镇,眾人以他们余家为首,今日却被一个外人说三道四。余修生在一旁气得道:「少在那里多管间事!」 余夫人道:「敢问这位公子,这是您的人吧?丈夫未说话小妾却说了,免不得让人间话是您没调教好呢!正如她所说,我们余家祖宗下不来脸,她这般胆大妄为也不正好丢您的脸吗?」 余木扶手一撑,急急站起,「紫安,你做什么呢?来者是客,有这么跟客人说话的么?」 裴櫂唇角一勾,笑意蔓延入眼。「我让她说的,我裴某活到今天早不在意。」 余木肉眼可见的愣在一边,陆放舟听见裴櫂这句话,无惧无畏的道:「你们也是白纸黑字买来的,我们自然不会跟你抢,自然高价购买。当然,我们要先看到契约书。」 余木却忽略了陆放舟的言语,将儿子带到身后去不让他说话,对着裴櫂问道:「公子······姓裴不姓容?」 裴櫂道:「难道我应当姓容?」 余木将头撇到一边,似在想什么,在原地踱步。「不是姓容那就不是容大人······可是,欸?」眾人看着余木奇怪的举动,余修生着急道:「爹!你还在做什么?快点把他们抓到牢里去!」 余木勃然大怒,大叫一声「闭嘴!」却在说完之后又反悔,从小疼到大的儿子,从来不捨得打他骂他,今日只为了外人跟自己孩子翻脸,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又或者你的上司,姓容?」余木试探性的问道。 裴櫂不耐烦的用手撑着脸,看着余木的不断猜测。陆放舟此时说道:「主子他只是一个经商的富家公子,来到桁县来谈生意的,经过这里,不是什么容大人的手下。」 这棠铁镇长说到容大人,难道是与殷三家里的容家有所关係? 裴櫂含糊的一声嗯,道:「不是什么容大人的人。」 余木内心万分踌躇,最后摆了摆手,让余修生去拿。 余夫人道:「去什么去?在这里待着。我去!」 陆放舟眉头一抬,自己儿子去青楼赎的女子的契约竟被自家母亲收着保管,瞧那余修生也要三十了吧,这种事还要母亲代劳? 想到这里觉着不太对劲,吸了一口气,魂魄飞了出来,玩了一齣金蝉脱壳的戏码,跟在余夫人后头。 余木看着自己妻子的背影,望到见不着人后,才向裴櫂说道:「稍等稍等。」 陆放舟如今只是一丝魂魄,倒也不怕被人看见,肆无忌惮的几乎要紧贴着余夫人的后背前行。直到余夫人进入房内,似是一堵墙一样将陆放舟挡在外头,伸出手还能摸到坚实又光滑的东西。好在门是半敞,足够看清房内余夫人究竟在做什么。见余夫人翻箱倒柜的在找契约书,陆放舟很是奇怪,难道当真没毛病? 却见她拿出一盒箱子,箱子里没有什么东西,无非是文房四宝和几张纸卷。然后自己磨墨,提笔沾墨,在纸上不知写什么文字。 陆放舟看到这里,没再继续看下去,怕再待下去就要穿帮,赶紧跑回大厅,回到身体里去。 「你又来!又无视小爷我。」余修生瞠目看着陆放舟,而之前说什么陆放舟也不晓得。 他气得来回踱步,余木已坐回椅子上,又摆摆手,「好了好了,别走来走去,看着心烦。」 余修生对着自己父亲哼一声,望向门外,不知余夫人到底要做什么。却见外头跑进来了一条狗,张嘴吐舌哈哈的,余修生心中突然闪过一计,「狗子,快过来!」 陆放舟看向那隻狗,正是不久前见到的那一隻,一脸憨厚可爱,脖子上圈着五色绳,绳上系着一颗铜铃。 跑过来的同时铜铃也被甩的叮噹响。余修生突然捲起袖子,露出不知何时有的伤痕,大喊,「狗子,咬他!」 他指着裴櫂,一脸又兇又急,还带一抹得意。狗是最忠于主人的,看见主人身上带伤,肯定毫不犹豫的冲去替主人报仇不可。 果真,那狗见着主人手上的伤痕,立刻转身朝裴櫂前行,裴櫂本来对那狗不感兴趣,可朝自己跑来来,难免瞧一眼,这一瞧,脸上竟出现奇怪的神色。 狗与裴櫂的距离近在咫尺。 陆放舟突然大步向前,抢先在狗张着嘴跑过来时蹲在他的面前,挡去了牠的去路。 狗竟然停下脚步,任陆放舟抚摸着自己的头。 陆放舟嘻嘻笑着,「乖乖,我就知道你向着我。」 眾人惊讶的合不拢嘴,尤其是余修生,指着狗子就道:「狗子,你是我的,为何向着别人?」 陆放舟一心在逗弄狗子,「因为牠不是狗,是狼啊。」 说完这才发觉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是狗是狼,根本与向不向主人无关。 「够了够了,你消停点,平日在家里嚣张惯了不要紧,现在外人在呢!你要把我们余家的脸丢到哪里去?」余木摇摇头,「我前阵子告诉你的话你都忘了一乾二净了?」 「不就容大人要来么!还要八抬大轿去迎接?还要唯唯诺诺恭恭敬敬?」余修生翻着白眼,随便找了一张椅子坐了,除了铜铃响,整个大厅都鸦雀无声。 余修生是对自己父亲没有甚么期望了,面对裴櫂他又打不过,坏脾气随着时间都消磨殆尽,只是黑着脸坐在椅子上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余夫人这才走进来。一手拿着厚厚一叠纸。陆放舟眼睛一瞇,弯身低语,「法律罚偽造文书吗?」 大厅也不算很大,偽造文书四个字被余夫人听了去,她邪笑说道:「偽造文书当然要罚的,只不过我可没那么大的能耐。」 余夫人道:「怜怜虽然勾栏出生,但是我可是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在疼在爱的。我儿待她不周我也劝过几回,他不听。如今你们愿意待她好,我自然不会拦。只是,这是我们的要求。」 陆放舟上前去接,大致看过,一开始先说着冯怜的身世,什么父休妻,卖女儿之类的,挥挥洒洒千字,又说她接待过什么客人,挥挥洒洒又千字,而最后要求价钱什么的,只寥寥十八个字。 留着堪称可以说是黑歷史的契约,陆放舟难免要生气,她要救冯怜于水火之中,不单单只为让她逃离余修生的魔爪,更是要让她摆脱青楼女子的身份。 铜铃串起回忆2 冯怜握住陆放舟的手腕,一脸担忧,陆放舟拍拍她的手,要她放心。 裴櫂两个字写在契约上,陆放舟在他耳边说道:「谢谢老闆,钱从我薪水里扣,还有老公也不劳烦您帮我找啦!」他听了没说什么,直把手鐲拿下来放在桌上。 余修生看了一脸懵,余夫人在他耳边不知说什么,这才皱眉,「罢了罢了,卖了就卖了,我下次定要找听话的。」 余修生也在契约上也签了名,最后又到了陆放舟的手上,也不知接的过程发生了什么没有拿好,全部洒在地上,混做一堆。 星火一燃,烧了。 陆放舟低低的说上一句:「盛夏时节,天乾物燥,易着火。」 余木急得指着地上那团火,「快灭,灭火啊!」 一眾人慌忙奔走,大喊着「走水走水」。 裴櫂不动身色,默然的看着面前一团火。冯怜要去救火,却被陆放舟拦住。下人们先是脱掉外衣将火打掉,好在火势不大,没三两下就灭了。 陆放舟将被烧起来的纸堆里拨了拨,拿起一张纸和两条纸条。那一张纸正是余修生向青楼赎回冯怜的契约,而冯怜过往事蹟都被烧黑得看不出字,零星的词也串不起来一个句子,就连以二十五两银子卖出等字样也都被烧了,只留下「冯怜即非余家人。」还有双方签名等字样。 陆放舟将字条当眾举着,「都看仔细了。」然后将其中一张纸条放在桌上,剩馀的小心翼翼对折再对折,放进袖口里面。 裴櫂也拿起手鐲,眾人皆以为他要毁约,他却丢向余修生,「收好了,此鐲价值连城,若不幸遗失······我也没办法。」 余修生指着陆放舟,「肯定是你做了什么手脚!不然怎么会那么刚好?」 冯怜这时忍不住回:「明眼人都看得很清楚纸是它自己燃的,打火的也不是陆姑娘。」 裴櫂自顾自的走了,而陆放舟和冯怜自然是要跟随其左右。 冯怜此时想着的是陆放舟如此帮忙自己,自己做牛做马也要用一辈子报答,至于裴櫂,陆放舟是他的人,她效忠陆放舟也等同于效忠裴櫂了。 然而陆放舟现在心里烦得很,那琢子价值连城,她不过一个婢子,根本数不了要几辈子才还的完。陆放舟有种悔不当初的无力感,刚刚就不应该让裴櫂跟着,自己装神弄鬼把余家搞得鸡飞狗跳,既简单又快速,更不用赔一座城。 一个爽朗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容大人到!」 陆放舟偷偷看向门口,见门口外停了一辆马车,而马车下来了一位鬓白的老人。 陆放舟清清楚楚的在老人的眼里看到他看见裴櫂时的一愣,然后张嘴欲要说些什么,可裴櫂大步流星,老人只好作罢。 三人愈往道观行走,天上云就愈黑。 冯怜看着天,担忧道:「怕是要下雨了。」 三人回到道观已是正午,范带雨捧着晒乾且摺好衣服准备收回行囊时,看到门外的三人。 他先是注意到了多出来的冯怜,身姿曼妙,眼上愁眉,好一个惹人怜爱的女子。他问道:「怎来了一个如此标緻的姑娘?」 然后才移开目光,看到裴櫂一脸阴沉,黑的跟木炭似的,赶紧跑下手边工作,溜到陆放舟的身边问道:「你们这一路都碰上什么看见什么了?」 陆放舟见范带雨如此紧张,这才看向拿着水壶喝水的裴櫂,刚刚他背对着自己看不到对方面容,却觉得一股说不清的寒气飘来。 陆放舟道:「从妈宝男手中救回冯姐,还遇上了容大人。」 范带雨搔首,觉着陆放舟这话听着不太详全,可冯怜听了却觉得陆放舟这句话将来龙去脉言简意賅的说出来。 范带雨问道:「容大人?容徒容大人?」 陆放舟听过容徙的名字,他是殷三家里容家家主,更是权倾朝野的国相,只不过未能见过他的相貌,只知他与裴櫂年纪相仿。 而坐马车来到余家作客的老人看起来十分硬朗,应该没有七十。只不过保养得当之人比比皆是,也说不准。 陆放舟耸耸肩,范带雨又回头看着裴櫂。裴櫂不似在生气,应该是被心痛。 这心痛并非心理因素的痛,是那种真真切切心脏在撕裂的感觉。 裴櫂手中的水壶被握的紧紧的,手都发白,青筋冒出。一旁的三个人都看着急了,却拿不清主意,你推脱我推脱,最后还是裴櫂出言阻止了三人的闹剧。 「范带雨,拿药来。」 陆放舟跟了裴櫂那么些天,也不曾见过裴櫂吃药,看他这么难受,想必病的不轻。 陆放舟心道:「我以为他不老不病,原来也受着世人的痛苦,难怪他会想要十二节的蝉翼,怕是已是是绝症这种病症了。」 古代医术不发达,而她自己只能癒合皮肤上的小创伤,除了那对蝉翼,根本没有治病救人的本事。 陆放舟看着裴櫂将药吞下,与此同时,她看见裴櫂的胸口,一闪一闪的发出微弱的绿色光芒。 很小,看起来跟天上不那么亮的星星一样,既可忽略,又能一眼看见。 然后亮光朝自己胸口衝来,速度之快,无可闪躲。 「陆姑娘,你闭着眼做什么?」冯怜在一旁一脸奇怪,陆放舟却以为自己会眼前一片空白,耳边传来琴音笛音,却什么都没有,只有冯怜在跟自己说话。 「没事。」她故作冷静,摇头说道。 当天晚上,陆放舟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这梦境似在茶楼里,茶楼里有一位书生打扮,红鼻子的说书人。此人一手拿着纸扇,上头用行书写着「天生我才」四个大字,一手拿着醒木拍桌。 「学武之人宛若过江之鯽,可真正做到擎天帛玉柱,架海紫金梁还真真少之又少,万里挑一。 「上回说道,容华大人以文官之职担武将之事,去塞外格登小国受驃骑大将军之打压。那日日过着的是哑巴吃黄莲的日子,说得话无人听,还处处挨罚受打。 「那本是在朝中口沫横飞,坐享荣华富贵的差事,却偏偏被派去了边疆,试问朝中欠缺武官么?这还是文大人他自小的经歷有所关联,使他性子孤癖,朝中官员都不待见他。」 那说书人扇子两搧,「可英雄必定是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撑过万种磨难的。想知容尚书在格登小国发生的事蹟,且听在下细细说来。 「边塞之外那是黄沙纷飞,分不清东西南北,就连当地人也有可能会走错。一走错,想要再回去,也认不清回去的路。可能好几天的没水没粮,然后在外地死去。 「说到这恶贼曾万平,为镇守祁玉关的驃骑大将军,本以为他是个护佑一方的大英雄,却不料他竟是勾结樊城国的大恶人。」 说书人喝了一口水,叹了一口气,陆放舟随处坐了下来,哪知竟坐到自家老闆的桌。 虽然容貌有些不同,还略显稚嫩,但还是认得出来的。 她坐在他旁边,本以为裴櫂要发怒,可是他没有,像是不认识自己一样,看了自己一眼,眼神略带一些不高兴。 可这不高兴不像中午时候,眼神能杀人一般。 他喝了一口凉的红茶,然后将目光转移到说书人身上。 铜铃串起回忆3 「灭一个格登小国不算难事,只不过朝中渐觉曾万平有异心怕他造反,才故意找个由头罢了。 「容华当时备受欺负,且在边疆里练兵的日子着实辛苦,十分煎熬。某日,他遇到了一位年纪颇小的小将,他一见到他便有种如认识几十年般交情且许久未见的欢喜,此人正是裴櫂,在朝中也是有官职在的。」 说到此处,便有人问道:「你说那个裴櫂?在他娘胎里死活不肯出来,赖着他娘肚子三年的那一位?」 说书人点头回应,另一个人又道:「此人可真是奇人,在他娘肚子三年也不憋死,如今几岁了?四十三有了吧!我听闻啊,他那张脸,跟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一样呢!」 「怕是他娘在孕中吃了回春丹,却被裴櫂给吃下去了。他娘死了,自己要长身不老咯。」 陆放舟馀光见到裴櫂的手握得很紧,且呼吸粗重,虽未正眼瞧见,也能见到他的怒气。 陆放舟顺手便将茶壶给裴櫂的杯子斟满,「喝茶降火。」 裴櫂皱着眉头盯着她,却也没多问什么,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你是不是也要笑话我?」他问道,可他声音极小,小到茶楼里仅自己和陆放舟听见。 「我笑你做什么?」 裴櫂懒得搭理陆放舟,这时说书人又道:「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很快成了朋友,还养了一条狗,这条狗浑身都是黑色的,毛发也长,看起来颇为可爱,听说是北方雪地里產的。 「二人还给他取了一个名儿,叫大胜。听这个名,便知道发生什么了。当时祁玉军拿下格登小国之后,军中狂欢三日。哪知三日之后,便是悲剧。 容大人这三天内,一直劝諫着曾万平不可掉以轻心,不可掉以轻心,哪知苦口婆心之人劝不了有意之人。曾万平早就串通樊水国,破我们大殷西边最重要的祁玉关。」 战争中生灵涂炭啊。 「曾恶贼大杀祁玉军,边关失手,容大人使计谋逃脱途中险些被恶贼所抓,我刚刚所说,沙漠路不杂,放眼全是沙。除了人祸还要避免天灾。就在曾万平手中弓弩要射穿他的心脏之时······」 陆放舟对于容华的事蹟一无所知,也不感兴趣,只是待在裴櫂的身边,他待在哪里,自己便在哪里,她将心一分为三,一将心放在裴櫂身上,二将心放在说书人身上,三将心放在在场听书人。 不知过了多久,陆放舟在说书人口中听到了裴櫂的名字,她又感兴趣了。 「裴櫂逃跑不成,反而拖累容华。被曾万平高高掛在城墙,那姓曾的威胁容华道:『你这好兄弟在我手上,你要是敢往前一步,他将万箭穿心而死!』 容华心中仁义,不敢真的上前,他与成王爷商量好作战计画,两日后,绳子不堪负荷,裴櫂从高空掉了下来。 又隔了两日,裴櫂不知去了哪里,容华自荐攻破城墙,这才与成王率兵突破祁玉关,将曾万平斩首示眾。 试问,如此仁义果敢之人是不是英雄?」 一行人纷纷喊着是,声音渐歇后,有人问道:「那裴大人去哪里了?」 说书人敲了敲惊堂木,「问得好,裴大人啊······呵!回到京城安然无恙了唄!」 裴櫂听到这里终于受不了,一手掀开方桌,茶壶茶杯摔得四碎,茶水也洒了一地。陆放舟也没料到裴櫂发怒的那么突然,他一向发怒于色,从不动手毁坏物品。 「你这将书餵给了狗的臭书生,少在那边造谣生事!」 说书人看见有人怒了,只以为对方是个小鬼为了闯点名声,故意为之,这种人雷声大雨点小,看起来凶,实则什么都不是。 说书人道:「你要闹去大街上闹,别打扰别人做生意。老朽这一生说书无数,真的有,假的有,真真假假也有。但这件事情,老朽说得句句属实,因为我本人,也在那场战役里。」 裴櫂冷笑一声,「去年的战役成王的兵马少说有几万人罢!你年纪那么大了,别是硬凑在后头,前面的战况连个影都没看到!」 说书人突然被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纸扇一收,指着裴櫂的鼻子骂,「你这不成材的东西,国家绝不能交与你这种年轻人手中!」 陆放舟这才发觉自己可能是在梦里,记忆里的裴櫂,可不是这副模样。 现场瞬间暴动,殴打的殴打,摔东西的摔东西,叫骂的叫骂,而陆放舟只能去拦着裴櫂打架,在梦里的她完全施展不出法力。 裴櫂见她拦着自己,又护着自己,不敢迈开手脚,怕伤了对方,问道:「你是谁?你快走开,这里没你的事情!」 陆放舟道:「怎么会没我的事?我可是欠了你一座城呢!」 上好瓷器被摔得稀碎,也有不少人拦着人大家,便这样你推我攘,绊倒在其中手无缚鸡之力的陆放舟。 后脑勺恰好的撞在一地瓷器碎片里,陆放舟久违的感觉到疼痛。 一阵黄沙飞过。 「这位好兄弟,我对你一见如故,交个朋友唄。」「别不搭理人嘛!」「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 两个人坐在地上,一个人静静地啃馒头,一个人想要搭话。 那位搭话的面容陆放舟觉得很熟悉,不知道是在哪里见过。至于啃馒头的另一位,不用想,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是裴櫂,而且是如刚刚那样青涩的时候。 这次他们看不到自己。 又一阵黄沙飞过,场景转换,他们穿上不同的袍子,额头还冒着汗,围在一隻黑色的狗身边,那隻狗脖子上系着五色绳,上头还串着一颗铜铃。 与今日在棠铁镇见到的那一隻一模一样。 而二人有说有笑,相谈甚欢,说话的已经不是那个搭话的了,而是裴櫂。他滔滔不绝的说起小时候的趣事,什么被邻居孩子骂,他便原封不动的骂回去,还说他的母亲曾在他小时候来到一棵梧桐树下唸经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 陆放舟这才将所有事情串起,梦境与现实。今早在余宅门口见到的老人,便是说书人道的裴櫂在军中的好友,容华。 两人说到一半,号角响起,战鼓低鸣,三人纷纷朝声音望去,小狗狂吠不已。 又是一阵黄沙漫过。 二人满身是伤,行走艰难,裴櫂狠狠将容华推远,满脸着急,「容兄,他们要追来了,我去引开他们!你莫要踌躇!」 容华担忧着,迟迟不肯离去。 「快!」 裴櫂深知自己如若再不行动,容华说什么也不会弃自己离开,两条腿儿忍着疼痛,撒腿就跑。 容华对着他喊,「我肯定回来救你,我肯定带你回家!」 两人分开没多久,裴櫂开始嚣张的狂笑,像是个地狱里爬出来的疯子一样,「来啊!来杀我啊!这世间早就看我不惯,儘管来夺我性命啊!」 地下黑牢里,看不见太阳高掛,一点儿光也没有,裴櫂的双手双脚被铁鍊禁錮着,垂着头,像是个快要死掉的人。曾万平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随手拿起酒水往裴櫂身上泼。 裴櫂被酒泼的痛苦不堪,哀嚎声撕心裂肺,脸色苍白,呼吸紊乱,两双黑眸像是被抽开了灵魂,只能以一个「空」字形容。 铜铃串起回忆4 裴櫂疼得上气接不了下气,眼泪无徵兆的落下,又疼晕过去。 「他娘的,又给老子昏过去了。」曾万平坐在桌子上,咬了一口鸡腿,愤恨的说。 裴櫂顽强地又醒转,像是听到了曾万平说得话,他说:「没晕,赐我死吧!反正我终究是要死的。」 曾万平道:「岂能让你死的这么容易?」 裴櫂胸口高低起伏,难以呼吸,全身上下被鞭打出来的伤痕连呼吸都会觉着痛,他双眼紧闭,努力隐忍。「你留我做什么,留我一口饭不怕糟蹋么?」 陆放舟想起那些攻击裴櫂的言语,每一句都有如他身上被鞭打的疤痕,血肉模糊。不禁攥住拳头,越想越是生气,什么拖延行军速度,难怪裴櫂都要气的骂他们造谣生事。 曾万平道:「容华定是去搬救兵了,你与他是好知己,他定捨不得你受磨难。我这是防范于未然。」 裴櫂仰着头,吐出一口浊气。 他想起容华说要带他回家他说要带我回家。 所以烦请一定要糟蹋军中粮食,他不想死了,他要活,且他想活,并且一定能活! 鞭打虐待算得上什么?四十多年里受过的伤、丢过的脸还不算多吗?儘管生不如死、痛不欲生,也绝对活下去,要让你们通通不如意! 黄沙这次来的又猛又急。 陆放舟站在沙漠之中,右边是千军万马,有成王,有容华,有千万救兵。 左边是祁玉关,城墙上一排手握弓弩蓄势待发的士兵,曾万平和樊水国国主站在中间,旁边架着一根粗长的木棍,木棍上牢牢系着麻绳,垂绑着的,是裴櫂。 麻绳捆的很紧,被裴櫂身上新的旧的鞭伤都染满了血,看了就骇人。 曾万平嚷声道:「你们要是敢往前一步,这些弓弩手会全部对准他,将他万箭穿心而死。」 然后他又大喊了容华的名字,「他是你的好兄弟是吧?你今日攻破城墙,你或许会得到英雄的讚名,但是连好友都会背叛,你觉得圣上怎样想你?容家还要靠你在京城中站稳脚跟呢! 「名声重要?还是容家重要?」 裴櫂狠狠往地上呸了一口唾沫,只是他太过于虚弱,导致看起来几乎不引人在意。可是那一口唾沫足以看得出裴櫂对于曾万平的噁心。 裴櫂道:「殿下!容大哥!你们莫要听这混小子胡说八道,祁玉军气数将尽,抓逆贼是天经地义,更会让容家带来至上的荣誉!」 「殿下······」容华看着成王,试图想要说服成王先行退兵,再另做打算。 成王也考虑到城墙上的弓弩手,和墙后不知数百、数千个士兵,他道:「我们再商量吧!等拟定好作战计画再来,曾万平还要用你的裴兄弟来要胁你,他不会死的。」 成王数万兵马撤了,曾万平也走了,却独独把裴櫂留在半空中,任风吹,任沙扑。 最终到了晚上,绳子不堪负荷,断了,而裴櫂摔落地面,能听见骨头碎掉的声音。 整整两天,没有人上前来关心。 他就这样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望着一望无际的天,飞过的沙、漫过的云、满天的星辰、还有路过的人,都不曾为他停留。 像是被世界遗弃的阴沟地狱里的垃圾。 只有陆放舟,待在他的身边,即使手不能触,法力无法施展,就连对方也看不见自己。 她就在旁边静静地,没有言语,就如同她在梧桐树上的一千年一样。 第三天,太阳刚升起,容华和手下穿着卒子的打扮,来找裴櫂。 本以为他们要带裴櫂走,陆放舟和裴櫂都是这么认为的。 却没想到,容华却拿着长银针,毫无疑问的刺向裴櫂的心口。然后说道:「殿下说的没错,我已考虑清楚,你死了,所有祁玉关大殷的忠军都全死了,这么一来,曾万平大罪难逃,而我容家也能在京城更为出名。」 两人携手将裴櫂抬到别处更没有人烟的地方,裴櫂看起来像是死了,容华双眼一闭,「安息吧!很抱歉,我没能带你回家。」 可两个人都没想到,这么长的银针刺下心口都没有死,是裴櫂一个人拖着残躯,一步一步的走回京城。 他恍然大悟,是呢,哪有什么家,母亲死了,裴家人把他当作妖怪一样看待,自己不老不死,究竟什么时后才是个盼头? 这世界上最令人感到绝望无助的,或许就是对这个世界失望的想死,却又发现自己死不了吧。 回到京城后的裴櫂,已经是半年后,身上的伤也都好的差不多,只不过那些鞭痕的疤还清晰可见。 当初他与容华没有交集,虽同在朝中为圣上效力,可他们总是错过了彼此。直到一同被派去祁玉关这才有所接触,两人一见如故。 只可惜最后终究道不同,不相为谋。 后来两人在朝堂上更是没有交集,容华灭叛军有功被升了官,而裴櫂却被安上了拖延军中事务造成庞大亏损的罪名,而降了职。 他虽然没有向人说过那些伤心过往,但他的心里迟迟迈不过这道坎。所以在回京的半年后,有说书人开始讲起了容华的事跡,并处处在裴櫂身上挑刺时,裴櫂气不可耐,上前殴打,被告发之后,就被削职了。 他在府中浑浑噩噩的度过三、四年,不是吃,就是睡,有时不吃不睡,就只眼神放空的过了一天,极度消极。 后来他重新振作,凭一己之力,不上朝为官,十年之内在京城拥有了自己的势力、钱财,商业遍佈天下。 直到皇帝又开始注意起了他,心中满是不悦,却还是让他他当了客卿。 虽说是客卿,却不是说他为外国人,而是把他当作客人,依然有疏离的意味在。 而那些年,容华屡屡高升,容家势力愈发强大,前朝后宫姓容的不在少数。而裴櫂一被圣上封为客卿,后脚容华便告辞回乡,不再过问朝中事物。而宰相的位置似乎理所当然的姓容,似乎理所当然的变成容华的弟弟容徙来当这个宰相。 又过了三年,裴櫂对大殷有功,重新获得圣上重视。而以容徙为首的容家越发嚣张跋扈,威胁到了皇室,皇帝不堪其扰,有意提拔裴家和皇后的娘家风家与容家抗衡,没有几年,殷三家的名称便在京城传开。至于是谁做这个由头的,没有人知晓。 而成王,他当初不想多事,将所有的功劳归功于容华,尽力隐瞒了裴櫂的事情,他做的事还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他的女儿看上了当时已娶了妻妾的容华,他要为他铺路。 不过,后面的这些事情陆放舟不知道,因为梦在发现裴櫂没死的时候,已经醒了。 再度回到京城1 陆放舟刚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冯怜,对方早已换上轻便的粗布短衣,衣服质料虽说粗糙,穿在她身上却更是楚楚生怜,宛若她的名字一样。 一起床就看见了人看着自己不免奇怪,陆放舟起身问道:「冯姐,怎么了吗?」 冯怜道:「你终于醒啦!都正午了,就等你一个呢!」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与昨日的鶯声燕语、柔柔软软之音,相差甚多。 范带雨说道:「陆姑娘你终于醒啦!昨晚出现了一隻好大的耗子惹了好大动静。我们三人都醒来了就你没有醒,冯姑娘昨日吓得嗓子都哑了。」 冯怜羞的低头,耳根泛了红晕。她哑着嗓子拿着几盘小菜说道:「这是犹眠馆里新出的小菜,好些日子没吃好了吧,赶紧嚐嚐。」 陆放舟拿了一颗奶白又热乎的包子,配着小菜吃。果真这几日乾粮吃多了总有些腻,吃些好的便觉得是山珍海味。 「主子呢?」陆放舟不见裴櫂,有些奇怪。 范带雨道:「他出去了,等会儿回来。刚刚怎么叫你都不醒,主子才刚离开没多久你就醒了。」 吃完早饭后,陆放舟从袖口里拿出一叠纸张,正是昨日交易画押的卖身契。她道:「冯姐,如今我救你出来并不是要让你来伺候我的,我将这个还给你,从今以后你就是自由身。天涯海角随你去闯荡,这世界是很美的。」 冯怜听了,眼眶瞬间转红,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陆放舟突然被这通梨花带雨惹得不知所措,又看见冯怜跪下磕头,一磕一个响。 「陆姑娘大恩大德,怜儿这辈子都要跟着你了!还请不要嫌弃。怜儿是真的不知道可以去哪里呀!」 陆放舟赶紧扶冯怜起来。「你在做什么呢?」冯怜道:「我身份不明,只知道娘是勾栏里的头牌,父亲是哪位贵人我娘也不知。我从小就是端茶倒水,学习技艺,看着客官脸色行事,癸水初来就得接客。我生长的环境就是在那种地方。后来被余修生买去,被他关在后院,被他各种凌辱。我当时是气糊涂了才想着逃,我要去哪里我根本不知道。」 陆放舟说道:「行吧!你要留便留吧!不过我有条件的。」 范带雨不同意了,「你怎么擅作主张了呢?主子都还没同意呢!」 陆放舟转向范带雨,清清淡淡的道,「我是在他身边工作,又不是成为他的人了,怎么留她我有我的打算。」 范带雨被他这段话搞得摸不清头绪,「不是」二字才刚脱出口,陆放舟便道:「我有两个要求。第一,千万不要动不动就跪我,我年纪小,福德不够,在我家乡的规矩可是会折福折寿的。第二,从现在起好好地想,自己该做什么。哪时候想通了,告诉我。」 陆放舟收回冯怜不愿接过的卖身契,又好好收回衣袖里。 她俏皮的笑了笑,试图减缓刚刚严肃的气氛,「我去找主子,毕竟带她走这件事情上还是要告诉他一声的。」 陆放舟顺着气味寻找裴櫂,找着找着又来到棠铁镇。 犹眠饭馆里,裴櫂临着窗饮茶。 陆放舟找上去,却没敢上前,只因刚刚在外头往窗户里头看只看到了裴櫂,没看到他的对面正坐着的老人。 老人正是昨日在余家门前见到的那位,疑似梦里那个承诺裴櫂带他回家的兄弟,最后却在裴櫂心口插上一针的容华。 二人相对而坐,都没有说话。 「你是怎么做到如今风华不减的?」容华出口,打破了这层寧静。 裴櫂没有说话,啜茶,闭目,没有想回答容华的问题。 往日的痛楚一幕幕浮现在裴櫂眼前,麻木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脸又开始苍白,嘴唇也开始不透一点红。 可容华却没注意到这点,「当初我为了容家不得已伤害你,也频频向你致上歉意,却无论如何都得不到你的原谅。我已一脚踏入棺材的人了,就是想知道,我该怎么样弥补?」 裴櫂睁开眼睛,淡漠的凝视着容华,「分道扬鑣,老死不相往来。」 他的每一句里都透漏着对容华的噁心,说完之后,他站起来不告别抬脚准备离开。 可脚还未迈出去,他就抚着胸口大口喘气,像是受到什么巨大的疼痛,陆放舟赶紧过来搀扶,容华这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也要上前帮忙,却被陆放舟一把推开。 「想要弥补就好好趁自己还活着行善积德。不要晃在主子眼前。」 她搀着裴櫂慢慢走到楼梯,慢慢下去,慢慢走出犹眠馆,可心里却是想要再快点让裴櫂离开容华。 可裴櫂人高马大,在走出棠铁镇前的那片高草丛堆里时,陆放舟再也支撑不住,正想用法力来支撑,却来不及施展,重心不稳,裴櫂顺势朝着陆放舟的肩上靠去。 陆放舟肩上一沉,试图再加把劲把裴櫂扶起来,却听见裴櫂说道:「借我靠一下。」 他这句话像极了受委屈的孩子,令陆放舟顿时心软,借他靠着。 陆放舟的手捏了一个诀,让裴櫂的头稍稍抬一点,却又让他察觉不出来。陆放舟道:「舒服一点了吗?」 裴櫂没有回答,呼吸从紊乱到缓慢平稳。 可时间久了,陆放舟觉得有些尷尬,七十多岁的老男人靠在自己身上有些可爱没有错,但对方外表二十多岁而已,年轻的孤男寡女待在一起,尤其现在四处无人,她怕哪时候范带雨或者是冯怜突然冒出来的话不知该怎么解释。 好在裴櫂在陆放舟担心被人瞧见的时候放开了对方,他很快就恢復到以前高高在上,睥睨眾生的惹厌模样。说道:「我本以为我身上的绝症要你身上的十二节蝉翅才能够解决,不过我想不用了。」 陆放舟听了一愣,我的蝉翅是什么意思。 裴櫂回头看着陆放舟,陆放舟也依然看着对方,但显然被裴櫂这顿突然捅破的窗户纸还没反应过来。 裴櫂道:「想什么?」 陆放舟久久才回应,「在想如何杀人灭口。」 再度回到京城2 范带雨一开始就想错了,他一直以为裴櫂当初说的两个选择,只不过想要让陆放舟选择最简单的那个——交出十二节蝉翼。 可是陆放舟也想错了,她以为裴櫂既然一开始就知道了,还要设圈套给她跳,不管选择哪一样,自己都在他手上。 可能就连裴櫂也没想清楚,他那么做的目的,只是想着有一个人会对他好。 世上之人人心险恶,都是贪图名利之辈。就好如容华,他或许一开始是真的想和裴櫂结为至交,可是把裴櫂和家族放在面前,他便能轻易捨弃他、杀害他,害他身处荒野,在看不见将来的境地······ 裴櫂就不甘心。 他没有办法要求容华一定要选他,也没有资格。就算容华最后真的为了他而放弃了自己的仕途和家族也不合情理,这不过只会让裴櫂觉得容华为了无耻的道德心惺惺作态。 就连处处为裴櫂着想的范带雨,当初将他捡回裴府不过是看他根骨不错,人又机灵,这才给了钱救助范家。所以范带雨跟着他不过是因为裴櫂他自己「买」的他。 等那份感激之情过了,等有人给他更为丰厚的酬劳,他就会背叛自己,投身他人。 世上的人裴櫂他看不到忠,亦看不见专一,他只相信猫和狗等的动物,所以当他看到陆放舟并不是人的时候,自然容易看见她的好。 陆放舟是蝉妖,自然就不是陆家的女儿,可她却可以为了陆家患上喘病的陌生人献出蝉翼。 那么自己呢?能不能得到这份温暖? 所以他其实十分希望,陆放舟不是给他她的蝉翼,而是跟着自己回去。 三年,三年就够了。 他很庆幸,陆放舟选择了后者。 所以当陆放舟不告而别的时候,他才会那么愤怒,别人都可以的,怎么自己得不到?难道所有人的善良到了他身上,全部都变成名利? 可当自己痛症发作,寸步难行的时候,也是陆放舟护在自己身边,对容华愤怒。 裴櫂想,她应该是都知道了吧! 自己多年以来的心病,不过是贪图了一点温暖,得到一点温暖,竟然就好了。 * 回京的这些日子陆放舟可谓是尽心尽力,范带雨的工作几乎都被她所承包,冯怜要帮忙她也都拒绝了。 只剩下三个间人互相乾瞪眼。 不过裴櫂倒是挺享受的,在没有人看见自己的时候,他总会朝着陆放舟的方向微微一笑。 不过也是有被看到的时候。 范带雨对裴陆二人的异象搞得胆战心惊的,道:「主子是春心萌动了吗?这笑有点不太对劲啊!」 冯怜奇怪的问:「裴主子难道没有娶妻纳妾么?」 范带雨摇摇头,「主子他也不是没纳过几个妾,听说好几年前有个程姨娘搔首弄姿要来媚惑主子,主子瞧也没瞧一眼就赶出去了。」 「蛤!」冯怜一声惊呼。 范带雨接着道:「后来院里的姨娘们都很安分守己,还有的自行回乡,主子也是二话不说拿了银钱和几匹布帛给她们带回去。」 冯怜心里感同身受,像她们这种出身低贱只能做婢做妾的,被主人打发回家拿了钱都算是运气好的。 「主子是不是喜欢的不是女人?!」陆放舟从背后冒出,拿着一袋肉饼。 范带雨道:「我可没有这样说啊!」 冯怜道:「我可没有这样想。」 陆放舟把那袋肉饼捧在二人面前,「主人认证过好吃的,吃吗?」 二人馀惊未定,纷纷摇手拒绝,陆放舟也不强迫他们,自己吃了一口就走了。 「等会儿,」冯怜将陆放舟拉回来,有些难为情的询问道:「舟儿姑娘,你这些日子都把活儿都拦下来了。你诚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对裴主子有什么样的想法?」 范带雨竖起耳朵等待答案,这个问题也依旧在他心中盘旋不去。 陆放舟回答道:「没有,只是我还欠主子一座城。」 而且有些不过动动手指的事情,不算太难。 而且也多亏这几日,她渐渐发现自己的能力在哪里。 像是治癒小伤口、砍柴、洗衣这些事情。 只要不是像在风家那一夜那般的大法术,好好的姨娘成了自己亲娘。 陆放舟已经迫不及待到京城,确认风嬋无恙,也要保证她不要再掉入池底。 预计后天就能回京,而风嬋落水是七天后。 * 京城紫陌红尘,如花如锦,一入京城便能见玉楼金闕。 裴櫂府内假山绿水,绿植不超过百年,不成精,因而陆放舟不用怕被吸了注意,越走越歪惹人注目。 陆放舟是由院内的余婆婆带入的房间,余婆婆一脸老实模样,见着有两位不禁皱起眉头,说道:「大人只说准备一间单人房,不如这样好了,我先收拾隔壁空房让冯姑娘先歇着,待大人休整歇息过后,我再去请教一番。」 然后又道:「两位姑娘互有认识,我把你们安排再一块儿,也好有个照应。这院内里的人啊都是好人,慢慢的就适应了。」 待余婆婆离开后,冯怜愁面说道:「裴主子只道我可以与你们一同回京,可没有说我可以留在裴府,到时候裴主子不乐意,我该如何是好?」 陆放舟拍拍她的手,「冯姐,你别担心,要是主子不答应,我有事请你帮忙。」 冯怜听到终于差遣自己,眼中重现光亮,她道:「我知道了,你的吩咐的我都会给你办好。我这几日也想过我若离开了你们我该做什么。跟你们这一路,我也想了很多,可你这么一问我,我还是忍不住杞人忧天,对未来之事担惊受怕。」 陆放舟微笑着,「那就请冯姐放一百二十颗心,我永远是你的朋友。」 事情依冯怜担心的那样,裴櫂并不同意冯怜住在裴院,要她自己在京城找个出路。不过他也并非丢下这段话就撒手不管,他让范带雨给冯怜找了几份工作,还有几间屋子,让冯怜自己去选。当然,若是陆放舟有意见,那是最好的了。 果然,当房契和打工清单列在陆放舟的眼前时,陆放舟将纸张排好好给冯怜选择,并且说道:「你先选几个中意的,选好了,告诉我。」 冯怜左翻翻右找找,一刻鐘长着脚般的悄悄溜走,依现代话来说,是有选择困难症。 因为陆放舟也大致看了一下内容,工作都是极为不错的,待遇好,薪水高。房屋更不用说,三间房三间都跟裴府相近,且租金也低。 在殷三家附近的房子能有这种价格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陆放舟只好打断冯怜的思绪,「好了好了,你慢慢想,我这里有件事想请你办。」 「我这两日要熟悉裴府事物抽不开身,还要请你帮我打听殷三家之一的风家。里头有什么人,相貌如何,越详细越好。」 只要确认风嬋还是那个风嬋,风朔明还是那个风朔明,风諳还是那个风諳就好。 陆放舟既希望都还是原来的人,又希望不是原来的人。若事情还会有变,那么风嬋是不是可在不用再次遇到落水的命运?若风家依旧不变还是有个女儿,是不是还是得受到联姻的差遣? 再度回到京城3 青蛙格格的响,响的夜晚格外的寧静。 裴府上下灯火通明,宛若身处不夜天。 裴櫂换上象白色的常服,添了几分慵懒不羈,陆放舟站在他的背后,看他的墨发自发顶流至腰部,还用玄色发带系起固定,内心不禁感叹一句:「这发质不错,又黑又长。」 然后突然又想到自己,似乎也是个长发及腰的人,心里就很是欢喜。 小的时候不是没有留过长发,只不过上了小学之后就剪掉了,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过耳的短发。 虽然想过留长,却总因为一些原因不了了之。 裴櫂手上拿着的书本突然闔上,然后转身瞥看了一眼陆放舟,「会识字,读过书么?」 这件事不用思考陆放舟就直接点头,九年义务教育,虽然没毕业就穿来了,但好歹念过书。 「那试问,发明者为谁?」他拿起一张白纸,让陆放舟好好的看。 「东汉蔡伦。」 裴櫂右眉一挑,「他是谁?」 见陆放舟答不出来,裴櫂说道:「造纸术的来由是谁眾说纷紜,但是澄泽纸的来源只要有一个。说起来,他还是你的本家。 「陆澄泽为修习剑术,四处游歷,将得到的剑谱都写在纸上,后来经一场雨中对战,那些纸被划的不成形,陆澄泽不捨得丢,便将它收起来,好好压在行李底下。没想到乾了,就成了一个新的纸。虽然上面还有墨渍。」 陆放舟听着听着点点头,「再生纸。」 裴櫂瞇着眼,一字一顿的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陆澄泽有名不在剑术亦不是发明了澄泽纸,而是他的诗。」 京城的学子将他的诗奉为珍宝,科举之时总会引用一句他的诗在作答纸里。 「世人读书都会从他的诗入手,我以为你读过。」 这就不禁让陆放舟好奇起来,这个跟自己同姓的陆澄泽究竟是谁,写了怎么样的诗。 然后裴櫂就从书柜里翻出一本《澄泽诗集》 陆放舟翻开一看,睁大眼睛,并不是说里头的诗意多么令人惊艷,只是这本书里面的诗她全背过。 陆放舟道:「主子,你是不是想从我这里印证什么?」 裴櫂没说话,只是看着她。而陆放舟总觉得,裴櫂的这个眼神,以裴语来解是「看着不太机灵的样子,你还挺聪明啊!」 他的模样陆放舟心里有些不大愉悦,不过这是自己猜的,她又不懂读心术,便很快就不在意这些细节。 「我虽读过书,但没读过这个。」 她把那本《澄泽诗集》整整齐齐放回了原来的位置,还做出用手轻轻掸走灰尘的姿势,只不过偌大书房乾净整洁,半点尘粒也无,掸了个寂寞。 她将这件事暗暗记在心里。 天亮的时候,裴櫂就去上朝,陆放舟就给他打扫他的书房,回来的时候就给他端一个垫胃的点心,然后······然后其实也没事了。 可是每当她想溜出裴府的时候,总会被裴櫂抢得先机,叫她来到书房做一些倒茶浇花这种事情,有时还要她试毒,美其名曰:一起吃饭。 当然,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女孩几乎时时跟在裴櫂身边是一件惹人猜想的事情,但府里几乎没有这些间话谣言,只因为其实不只她,裴櫂身边还围了好多人。 就比如今日上朝前的早饭,陆放舟就随着其他一位侍女一同佈菜,然后待在裴櫂身边的范带雨先吃一轮,侍卫敛里吃一轮,侍女郁沐儿吃一轮,陆放舟也吃了一轮,早餐被吃的几乎能称得上剩菜剩饭,裴櫂才开始动筷。 又再比如沐浴更衣,这种事情自然裴櫂自己一个人来,外面的陆放舟、范带雨、敛里还有郁沐儿,当着守门的站着一排。除了敛里规矩的站着,其他三双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站了两柱香。 不过她到底特不特别,这些大家心照不宣。 时间又到了隔天的早晨,裴櫂上朝不久,冯怜就找过来了。 正好裴櫂不在,陆放舟工作告了一个段落便出去寻她,二人一日未见,倒也没有甚么难捨难分的思念之情,冯怜第一时间就向陆放舟说明风家的情况。 「风大人名叫风朔明,个头比我高一些,生的一脸严肃模样,不过待人挺好的。他有一个夫人叫做陈欢慈,也是一个待人和善,贤慧的女主人。他俩生了一儿一女,儿子风諳二十出头,一表人才,温润如玉,被贵妃提点的翰林院侍詔。女儿风满十五岁左右,如花似玉,犹善琴棋书画,被世家子弟称作是殷才女。风朔明的姑姑是前太······」 冯怜后面的话陆放舟听不下去,果然,不止蒋姨娘换做了陆太太,连风嬋成了风满,原本死掉的风家夫人也没有死。 一切的人物变化,都在风家和陆家展开。 冯怜又道,「风諳虽然还未娶妻,但风朔明似乎已想要让女儿嫁人,听说属意容家的容琢公子。你知道的吧?殷三家之首的容家,宰相容徙的唯一的孙子容琢。」 风朔明明明有意避嫌,又怎么会让女儿嫁给容琢? 陆放舟是风嬋落水后自己才化作的人形被风家人误会,在这之前她一直都无忧无虑的,对风家的事情一无所知。 所以风朔明之前的态度如何,陆放舟也不知道。说不定风朔明是突然回心转意,决定和裴櫂联手,帮助皇家和裴家对付容家。 「这件事情我知道了。」陆放舟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原本明亮的双眼也黯淡无光。冯怜看出了异样,不敢多问,只是说道:「自从来到京城后,我的视野也开阔了很多。而我来自妓坊,以奏中院闻名,如今我想······再拾起中院。」 陆放舟有点疑惑,「你想回去?」 冯怜知道她会这么想,倒也不恼怒,只是羞着脸,靠近陆放舟的耳边说道:「不······昨日我与风公子聊过,也想过一夜,我想去应徵乐坊叫教头。」 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毕竟做这个决定对她来说实在过于大胆,但她还是想与陆放舟分享她的所思所得。 而陆放舟也知道了她的意思和顾虑,只不过她没有想到,冯怜打听风家的讯息竟然打听到做了她近两个月的便宜哥哥的风諳身上,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不过她也不至于过于八卦讨论对方究竟是怎么打听到风諳身上的,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救人。 助风家女渡劫1 浓墨又再次肆无忌惮的泼在天上形成漆黑的夜色,风携带着一片厚重的云朵低低压来,似乎有要下雨的意思。 裴櫂处理完工作,准备歇下,而陆放舟见事情做完了,一个人偷偷摸摸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趁着郁沐儿还没回来,陆放舟老早用棉被藏起枕头,做出有人在里头休息的假样,然后化身回原形,慢慢爬出房外。 神不知鬼不觉。 陆放舟前脚刚从窗户溜走,后脚郁沐儿就推开房门,还唤道:「舟儿!」 陆放舟停下脚步,怕郁沐儿发觉自己不在房里面,随即又听到一声「唔,睡了啊。」,这才安心离开。 只有一片翅膀的陆放舟是飞不起来的,她必须脚踏实地,迈着小腿儿一步一步朝大门走去,如此走出璧春院,路过一片小花丛,绕过一棵绿葱葱的树,偶尔落下几片叶子,掉落在陆放舟的身上。 身为人形的时候,这些路没一盏茶的时间就走到了,而如今估计走到了大门口,两刻鐘都过去了。 穿过了草丛,陆放舟来到了长廊下。 长廊两侧都被烛灯照的通明,地上被灯火照的亮亮白白的。而蝉的体积不如蚂蚁那般小,要是有人走过,肯定被发现。 然而她一心救人,仗着自己只是一隻蝉,等发现有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发现她的还都是熟人,裴櫂、范带雨还有敛里。 范带雨立刻跑到裴櫂的面前,捡起了蝉,然后很是奇怪的问道:「咦?这里怎会有一隻断翼的蝉?」然后将陆放舟轻轻捏着端详,一旁的两个人站在一旁,注意力也在断了翼的陆放舟身上。 陆放舟欲哭无泪,被三个人盯着自己,很难为情的呀! 然后范带雨惊呼一声,跑到裴櫂的身边,压低了声音,「大······大人,这隻蝉,有十二节。」 敛里道:「这不是大人一直在找的药材吗?」 陆放舟无奈地哭笑不得,心里暗暗求三个人赶紧放她走,又或者是裴櫂赶紧放她走。 陆放舟有想过以金蝉脱壳的法术溜走,可是仔细一想,她以人身行此法术是离开的是灵魂,既碰不着更不用说救人。但是以蝉身行此法术,那就是真真正正意义上的脱壳了,届时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蝉壳,而身体已经溜出裴家。只不过有一个缺点,便是脱壳后会非常虚弱,能不能坚持走到风家都是一个问题。 裴櫂冷着脸,从范带雨的手上拿回十二节蝉,然后直挺挺的站在原地,一双凌厉的眼睛看着范带雨,范带雨示意,二话不说搭着敛里的肩走了。 陆放舟待在裴櫂的手掌上,看着裴櫂。 「去哪儿?」裴櫂的语气冷冰冰。 陆放舟用前脚轻拍裴櫂的手掌两下,裴櫂的耳边似乎听见,「风家,天亮前会回来的。」 裴櫂冰冷冷的脸这才见到细微的变化,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然后他开始大步流星的朝大门前进。 陆放舟又拍了拍裴櫂的手掌,「带我去哪里?」 裴櫂道:「难道你要自己一个人步行至风家?京城不比乡下,这时间点外面人不少,难道你要告诉大家你是我裴家的妖怪?」 陆放舟听得心里难受,她也不是故意的,她也想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可惜她只能困在这个世界,出不去。 即使回去了,她也可能变不回人类,那么她便要在现代躲躲藏藏的再活上几千年,她要这样吗?她并不想。 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雨水打在了陆放舟的身上,冰凉,浸透了她的心。 裴櫂用另一隻手轻轻覆盖上去,替陆放舟遮住了天空落下来的雨水。 陆放舟愣愣的看着漆黑的四周,然后无声的笑了。 裴櫂带着陆放舟往风府后院的方向前进,一路上听着周围的动静,走得都是一些较为没人的僻静小路。 裴櫂没有带伞,雨又下的这般大,怕是都溼透了。 裴櫂将手揭开,双手却没有离的很开,白色的衣袖湿淋淋的垂着,却还是笼着陆放舟。 陆放舟没有立刻变回原形,反而顺着裴櫂的臂膀向上攀爬,爬至脖颈,最后到了头顶。 陆放舟在裴櫂的周围施了结界,结界内雨滴不进来,她又轻轻吐出一口气,裴櫂的衣服头发瞬间乾了。 然后她跳了下来,落地的瞬间变成了俏丽的少女,然后含蓄的笑,「谢谢主子。」 可是她设的这个结界怕是没有什么用了,因为这场雨在她慢慢爬到裴櫂头上的时候就已经停下了。 陆放舟又深深的感觉到,蝉的脑袋实在太小了,做事情容易迟钝。 陆放舟爬进后院,熟练的来到了风嬋之前掉下池子前的那一棵梧桐树,她住了一千年的地方。 她三下五除二的爬了上去,两条腿怕露馅,屈在树枝上,然后等着风满到来。 陆放舟想到什么,摘了几片树叶编了一个能挡住半边脸但不耐看的面罩把自己的脸给遮住,然后在树上等着时间流逝。 几个时辰过去,已经是寅时初,陆放舟仍振奋着精神,一点儿也不觉得睏。只觉得有些无聊,然后她开始学蝉叫。 公蝉能鸣,母蝉不能,因此陆放舟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声音像是被锁在了喉咙,使不出来。 后来她有点兴趣阑珊,开始学猫头鹰叫。 叫着叫着,不远处闪过一抹白影。 风满披头散发,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底衣从房间门口飞奔而出,后头追着她的是几个带刀的刺客。 风满吓得扑在地上,泪流满面,呜咽的道:「你们是谁?为何要杀我?」 刺客蒙着脸,没有说过半句话。 陆放舟想起了当初跟裴櫂回来京城时曾经也遇到过刺客,那刺客天下闻名,个性极为稀奇古怪,且身上总爱穿着如血一般的红色。可是面前的是刺客却是身穿黑色,不是一弒红锦。 陆放舟闪身过来,挡在风满的面前。 刺客看见风满来了救星,似乎也不意外,提起刀来就要杀。 陆放舟将手一举,轻轻拍过刺客举刀的手,那些刺客顿时酸软无力,手上的刀都纷纷松落。 没点穴没出力,刺客突然问道:「你不是薛娘子?」 薛娘子名号一出,陆放舟就知晓了,她是风嬋抑或风满的乾妈,武力高强,在会武的女性里无人能敌。 而面前这个人,单单举手一碰便如有怪力,实在很难令人相信这会出自于薛娘子之手。 助风家女渡劫2 「说,究竟是何来头?」刺客不敢太过声张,只低低的压着声音,陆放舟依旧没有说话,就如当初要出手教训余修生一样。要说话,解决完再说。 陆放舟举手一挥,看起来没什么力气,可也是这么一个动作,却把那三个刺客给挥了出去,一个个的掉落在后院墙外。 风满看得目瞪口呆,嘴唇微张,忘了要闭起来。 陆放舟扶起风满,替她整理好散乱的头发,风满这才回过神来。 「姐姐好厉害啊!」风满两眼放光,被刚刚那样新奇玄幻的场面给惊喜到了,刚刚的恐惧瞬间烟消云散。 仔细端详风满的样貌,跟自己和风嬋的容貌大有差别,可是眉眼间却可以见到风朔明跟风諳的影子。 不愧是一家人。 风满问道:「敢问姑娘芳名?」她的语气满是期待,想知道面前这个救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女侠。 陆放舟也不避讳,直接道:「我叫陆放舟,我的事还望风姑娘保密。」 风满立刻将嘴巴闭得紧紧的,点头如捣蒜,模样还颇为可爱。 陆放舟暗暗笑在心里,然后正色说道:「我不便出面,也不能杀人,因此放走了他们。这是我刚刚从刺客扯下来的,」她拿出一块巴掌大上头还有暗纹的黑布递给风满,接续道:「可能要麻烦你将这件事情连带着这个证据告诉你的爸爸跟哥哥,该怎么做我想他们会有主意。」 风满又点点头表示明白,「谢谢姐姐,我明白了。」 随即,风满捏起了陆放舟的袖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可怜巴巴的看着对方,然后问道:「你能不能陪我一下子,我害怕······」 陆放舟想起当初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正是太阳初升起之时,此时天色尚早,天空还是一片漆黑,为了保险起见,她拍着风满的手背已示安慰,「行吧。」 两个人回到了房间,屋内摆设与以前没有甚么不同,都说一个人的品性看她的房间大致能够明白,风嬋的个性应该也会跟风满一样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吧? 脑中不禁浮现出风满站在裴櫂身边的模样。 其实裴櫂虽然七十三岁了,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的年岁增长以三年为一个单位,所以如今看起来跟二十四岁的年轻人一样,两个人站在一起看起来年纪也是相近的。 将脑中画面挥去之后,陆放舟突然发现风满竟然已经睡着了。 她在父母爱、兄友善的环境下长大,又是从小锦衣玉食,养出了风满单纯的个性。陆放舟不过和她认识不到一个时辰,只因对方救了自己,便如此心安的进入睡眠,也是没有谁了。 陆放舟轻轻叹了口气,压在心里那么多天的事情总要尘埃落定。她站在窗边,朝着梧桐树的方向暗暗祈祷,期盼风满死劫已过,往后能平安无事。 而梧桐树被风吹的摇摆起来,像是在回应陆放舟的祷告,一切都会好转。 陆放舟翻过风家后院的墙时天依旧未亮,只不过已是人们早起在家准备出门工作的时间了。在微弱的灯光里,陆放舟似乎看见了裴櫂的背影,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听到后面传来的动静,裴櫂转过身来,在他转过身双眼凝视陆放舟的时候,陆放舟莫名的开始紧张起来,心里像是被揪着那般,不敢看他如夏日艳阳一样炙热的目光。 陆放舟显然是有些诧异的,在她翻墙之前她从未没有想到裴櫂会待在原地等着她完成任务。许是今日风向不对,她直到翻墙的瞬间才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你怎么在这里等着?」陆放舟很是疑惑。 裴櫂说道:「你要让郁沐儿发现你一整晚不在房间里么?」 陆放舟这才想到自己如若以蝉身爬回裴府,恐怕都要正午了。她略带歉意地笑着,只不过她这才发现,其实裴櫂心思挺细腻的。 她也不等裴櫂吩咐,乖乖的变幻回蝉的模样,等着裴櫂把自己捧起来带回裴府。 不过陆放舟还是想的太美了,许是昨日那一路的温暖太令人念念不忘,以至于期盼着裴櫂能在多给予一些温暖。裴櫂直接捉起趴在地上的陆放舟,然后可以以粗鲁形容,把陆放舟丢到自己的袖子里,晕得她两眼冒着星星。 她已经一千年没尝试过晕车的滋味,她难受的抓住裴櫂的衣袖,喘了几口气。裴櫂也没有太狠,他步伐又快又稳,陆放舟很快就休息的舒服一些。 而晕车的记忆一下就涌入了陆放舟的脑袋里面,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晕车。 她不是轻易会晕车的人,爸爸开着车载她去过不少地方,从来没晕过,却栽在了主题乐园的碰碰车里。 当时是陆放舟一家和隔壁邻居家第一次相约去主题乐园玩,一路上陆放舟都和刚相处为朋友的邻居哥哥寸步不离。邻居哥哥提出要玩碰碰车,陆放舟也是吵着要邻居哥哥载她玩。 年轻人总追逐速度与刺激,在彼此碰撞的过程中,陆放舟终于承受不住,晕了,下车后在沿路的水沟盖上吐了一回,可把那位邻居哥哥吓得厉害。 回忆随着回到了裴宅结束,一切各自回到了自己的轨道,用早饭准备上朝,又或者是打理好自己随时等候差遣。 陆放舟端出一碗清热的红枣莲子汤,准备走去裴櫂的房间。途中却看见一群人围绕着郁沐儿,嘰嘰喳喳的。 她本来是想她们聊得开心,自己也有事情要做,打算直接路过,没料一位穿着鹅黄色的娘子看着陆放舟,挨着一旁青绿色的娘子问道:「那不是最近来的陆姑娘么?」 陆放舟听见有人认识自己,停下脚步,礼貌的对着两位娘子行一个简单的礼。要换做平时,那两位娘子也会对她点头示好,只不过今天有点意外,她们俩四指勾着,要陆放舟过去。 陆放舟缓缓走过,毕竟手上端着汤碗,很容易就洒了。鹅黄衣裳的娘子见状立刻接了过来,陆放舟顿时措手不及,却还是任她拿去。 青衣娘子笑着,很像过年时来家里串门的亲戚聊八卦的模样。青衣娘子抓住郁沐儿的手说道:「我记得你们俩是住一起的,你注意过小沐儿的手没有,人看起来瘦瘦小小的,这手却可爱的不行!」 一旁橘红衣的娘子说道:「我家婶婶生出来的弟弟,手便是这样的模样,我当时恨不得时时牵着。」 郁沐儿红着脸,「别笑话奴婢了,奴婢都十八啦!不是小婴儿。」 助风家女渡劫3 三个人笑了一会儿,郁沐儿道:「要说手呀!席姨娘的手最好看」 正所谓:纤纤软玉削春葱,长在香罗翠袖中。席姨娘的一身青罗衫裙,风姿绰约,袖中的那一双手白白嫩嫩的没经过半点风霜,陆放舟瞧着她害羞掩嘴的手,果真好看。 她难为情的夺走了魏姨娘手中的汤,「我去找狗宝子去,不理你们这些没良心的。」说着说着,扭着扭着离开了。 魏姨娘笑道:「阿林就是这么一副性子,夸她一句就红了耳根子。」她顿了一下,拉过陆放舟的手细细端详,「欸你这手······也挺好看的,不输给阿林呀!」没料翻到了手掌表情却是一僵,郁沐儿凑上前来,「舟儿,你的手指腹上有茧。」 另一个季姨娘道,「是呀!我家里面干活儿的手都是又黑又粗糙,指腹那儿也有茧。但你手背是千金家的手,手掌却是干穷苦的。陆姑娘,你以前都在做甚么啊?」 抱树算吗? 「都是家里的一些杂活,登不上檯面的。」陆放舟随口应付两句,别人也不是真好奇,听了答案便不去深究。 郁沐儿问道:「狗宝子是谁啊?」 季姨娘道:「那是阿林前两天在府里捡的,欸!去看看啊!」说着牵着了陆放舟的手,跟魏姨娘半推攘着一起去了青珠院,郁沐儿听见有狗,倒是吓得不敢去,便偷偷的溜了,顺便去找范带雨,告诉他陆放舟被那几个姨娘带去了。 「狗宝子是魏姨娘取的名字,好记不?」季姨娘笑着道,陆放舟却是惊呆了,这隻狗是棠铁镇余家的那隻狼,脖子上的五色绳铜铃还掛着。 狗宝子看见陆放舟凑了过去,在她小腿边蹭了蹭,然后盯着她哈哈吐气。 任谁都看得出狗宝子对陆放舟的喜爱,又想到这隻狗是紧接着陆放舟进来的,席姨娘问道:「陆姑娘,你知道这隻狗么?」 陆放舟嗯了一声,蹲下来搔搔狗宝子的下巴,狗宝子瞇着眼,露出幸福的微笑。陆放舟道:「我随主子来京城前曾经见过牠。」 席姨娘顿时脸色不好看,尷尬的道:「原来如此,牠是跟陆姑娘来的呀!这······」 陆放舟没有去看她,反而一直而与狗宝子玩,不过听席姨娘语气也听出了一些不对劲。 不只是她,季姨娘也是这样,她问道:「你是不是怕狗宝子跟着的是陆姑娘,怕陆姑娘抢走了狗宝子?」 陆放舟这才知晓席姨娘的心思,停下了手边的工作,抬头看她。二人四目相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席姨娘避开了陆放舟对过来的视线,十分踌躇,魏姨娘这时道:「这有什么关係,人家狗宝子本就是跟着陆姑娘来的,我们又不能去抢。」 听到魏姨娘这么说话,席姨娘突然急了,金豆哗啦哗啦的掉下来。说道:「可我有什么办法嘛!我家道中落,生逢战乱,所幸被大人救了,我才有幸在裴府住下。而我知大人······我日日独守空闺,数着砖头花瓣度日。我、我不过只是想要有个念想。」 陆放舟又蹲下来,顺着狗宝子的毛,说道:「狗宝子啊!席姨娘那么疼你,你是不是喜欢席姨娘呀!」 狗宝子眨着眼,「汪」了一声,小短腿跑到席姨娘的腿边。这个举动令席姨娘破防,抱着狗宝子鼻涕眼泪的蹭,可满脸却写着欢喜。 陆放舟微微一笑,「看来狗宝子很喜欢席姨娘。」季姨娘也道:「是啊是啊,不枉费你这几天这么疼牠,都说狗都是忠于主的,果真错不了。」 三个人围着狗宝子,你一句我一句,有聊狗的,也有聊几天前的事,陆放舟突然想起那日梦境,裴櫂和容华也是这样的场景。 你来我往,谈论着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也许这样,能够在看不见是明是暗的寂寞道路里,寻一个慰籍。 而她呢?会不会有那么一个朋友、爱人在岁月的长流里等着她,与她烹茶、游玩、道尽生活繁琐事。 陆放舟不免期待了起来。 她以前总是后悔着倘若那一天吃得不要那么快,细嚼慢嚥就好了,这样也不会来到这么陌生的世界,既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孤零零的在这里千年之久。 随遇而安,是她一直以来告诉自己的,而真正相信自己可以做到,却是在现在。 「陆放舟。」裴櫂突然站在自己身后,三位姨娘也急忙站好,然后纷纷向他行礼。 陆放舟转过身来,简简单单的福了一礼后,裴櫂问道:「想什么?」 陆放舟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裴櫂瞇着眼,似乎有些不太明白,陆放舟想了一会儿说道:「刚刚看几位姨娘们说笑,不禁想到《定风波》里的一句: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她觉得自己会这些诗词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或许不该隐瞒才对。 眾人皆以为裴櫂要继续跟陆放舟谈论这首词,可裴櫂却道:「我的汤呢?」 席姨娘将头抬起来,刚刚端走了陆放舟手里的汤,随手一放就给忘了,正想开口解释,裴櫂却转过身,要陆放舟跟着他。 转身的时候,眼神稍稍飘到了席姨娘的身上,带了一些轻视。 季姨娘和魏姨娘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哪里奇怪,却又说不上哪里奇怪,而狗宝子仍张着嘴,哈哈吐气着,望着陆放舟的方向。至于席姨娘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张开的口忘记闔回去。 裴櫂的的脚步不快,以以前来匆匆去也匆匆的他来说,这次他的速度只有原先的一半。陆放舟这几日跟他走习惯了,脚步也快了很多,可见他速度放慢,也只好耐着性子碎着步伐走。 陆放舟头低低的,看着裴櫂的脚步前行,应此他停下来的时候陆放舟也跟着停下脚步,问一声:「有什么吩咐?」 裴櫂拿出了陈旧的木板子,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字,不过都认得出来,大略看过去,木板上的字似乎是一篇韵文,而且带给陆放舟一种熟悉的感觉。目光移到最后,正是刚刚陆放舟回答裴櫂的那句:「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当初学校老师给陆放舟那些要考试的同学几个古诗词句的讲义好在写作文的时候用上,第一句就是苏軾的定风波,陆放舟看着裴櫂,不知他所思为何。 「陆澄泽比我晚十年生,可是这个板子在我出生之前就有了。我曾各种试探读书人想到定风波会想到什么,可他们总是说另一个。」 陆放舟想了一会儿,说道:「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这句话同上一个一样,都是讲义里的句子,既不记得前句亦不记得后句。 裴櫂没有回应陆放舟是不是正确的,他又接着道:「反正现在对我来说再奇怪也没有甚么了,就是想问你们妖界······也流行写诗么?」 细听隔间言语1 郁沐儿挨着陆放舟的肩膀,啃着瓜子发呆,陆放舟问道:「沐儿,我自认为我挺低调的,怎么好像每个人都认识我。」 郁沐儿立刻坐得笔直,不靠着陆放舟,正儿八经的道:「你低调是低调,但被大人带回来的女人能低调么?虽然府里的人心知肚明没有碎嘴你,你是没见识过京城传染的谣言有多可怕,速度之快,内容之夸张。」说完她又塞了一口瓜子,还看着陆放舟。 郁沐儿道:「其实吧,有钱人家带几个女人回家也很正常。只不过大人非比寻常人呀!除了范兄弟还有席姨娘,以前的妾室僕人都是由族内长辈打理,亲自选的,又再后来是那些院子里的叔叔婆婆自己挑着人来的······」 确实,陆放舟没有想到这一点,她以为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好好的工作赚钱就好,这是本该有的自知之明。可是自己跟着的老闆便已被标上非同一般人,怎么可能不受人关注,那几个姨娘一眼瞧见了陌生人,自然首先想起的是自己这个刚被大人领进府里的奴婢。 「喔对了,舟儿,你今天跟大人说的那句是什么呀?我今日不在那里,不过都传开了。」郁沐儿放下手中的瓜子,一边说道。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郁沐儿眉头紧锁,什么岭南什么吾乡她想不明白,「岭南哪里不好啊?那是京城最有名的别院!我曾在外边远远看过,好大的呀!而且,岭南别院还是七公主的院子呢!」 知道陆放舟好奇,郁沐儿热心的为陆放舟解释,「长喜公主是先王的亲妹妹,」她靠在陆放舟的耳边轻轻小声的说,「曾经远嫁番邦,后来没有两年丈夫死了又再回来。如今四十岁了,还未再嫁。都说长公主心中有喜欢的人了,这才拖到今日。」 这就像是每个远嫁的公主的悲哀,来来去去都是一句身不由己,倘若她不是公主,只是一个寻常人,或许她便有嫁给自己心上人的机会。 陆放舟惋惜一会儿,却也只是惋惜,如今过了那么久,也只能感慨罢了。这世上公主那么多,在冰冷冷的史书里,和亲的公主不在少数,自己因缘际会成了风嬋,避开了风家女的联姻,可自己哪有能力再去避开千千万万女子的宿命。说不定又会像这次一样,有些人有些事都变了。 郁沐儿突然拍手,像是想到什么,说道:「对了,六月十一日是长公主生辰,每年这个时候公主都会邀诸多贵族在岭南别院开一场诗会。」 离现在约莫半个月的时间,诗会过后就是圣上赐婚,裴府要有一个新的女主人。 想到风满那一张可爱的脸,又想到裴櫂那张阴沉沉的脸,凑在一起陆放舟就很是不高兴。 郁沐儿倒是没有发现陆放舟的小表情,自顾自的道:「大人没参加过诗会几回,不过自我入裴府之后他都是带着范兄去的。我想今年你在府里出这么大的风头,随手吟出了那句诗,大人应该会带你去。到时候你便可以见见诸多贵人,那场面啊······」 正如郁沐儿所说,裴櫂还真有这个打算,他已安排范带雨帮陆放舟去准备一套去诗会时穿的衣服,而衣服送到裴府的时候,陆放舟正好在裴櫂的旁边。 秘色如意裳添淡色薄纱,胸口刺绣宛如水墨飞鸟惊起,似郊外朦胧迷雾漫河水,看不清远处青山佇立在前。陆放舟是一见就喜欢了的,气质也符合她低调内敛,又不失性格的活泼可爱。这件衣服既可以拿出来在眾多贵女前穿不被笑话,亦不会压了眾人的风头。 陆放舟再次觉得自己跟着的这位老闆太好了,不只体贴下属,还会赠送下属礼物。 她其实不怕去参加诗会的,反正眾多人在那边,自己身份低微,他们也管不了自己。只不过上次她还是风嬋的时候,怕被发现了自己能诗会文的才女人设崩塌,这才装病不去参加,这次她只是一个平凡人,只是陆放舟,没有什么过多的标籤在自己身上,压力没有那么大。出去长长见识,她还是很期待的。 * 岭南别院里多种植梧桐树,各个都是苍翠欲滴、百年树精,可风家梧桐树在京城屹立千年,本来裴櫂还担心陆放舟会出现什么反应,可如今看来,担心是多馀的。 这担心还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诗会男女分开进行,中间虽只隔了薄薄的屏障,但是即便是老爷公子家的婢女,也要隔开。他不能时时盯着陆放舟出现别的什么状况。 陆放舟坐在了最后端,跟一眾婢女们坐在一块儿,前面的千金你一言我一语,都是说着恭祝七公主的话。长喜公主朱韶锦一一敬酒言谢,颇为亲和。 陆放舟的左边正好是隔着的的屏障。上头画了一朵莲,几片荷叶,然后题了一句:「上头亭亭净直姿,不看下头满污泥。」然后旁边註名——裴隐湖。 隐湖,是裴櫂的字。 陆放舟瞇起眼睛,都说莲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就连佛也爱莲,菩萨底下坐的也是莲座。这样明目张胆告诉世人莲其实就是个面善心恶的花,似乎也就只有裴櫂做得出来。 可是这屏障是七公主的东西,长喜公主把屏障这么明目张胆的放在这里,也不怕被人瞧见? 陆放舟突然想起郁沐儿曾经跟她说长喜公主为一人不愿再嫁的传言,她不禁扭扭头不愿再想,这样无缘无故揣想他人,不太道德。 然后她又静静地饮着根本就没有茶叶味的茶水。 前头是皇后身边的太监代表来送贺礼,再来是贵妃、嬪妃、答应,又再来是京城名家夫人、贵女,送的都是稀奇玩意,陆放舟本来也好奇,只不过隔得太远,看不真切,便渐渐没了兴致。倒是隔壁,已经开始玩起了吟诗罚酒的游戏。 陆放舟还没想明白隔着屏障距离不到一尺的裴櫂为何会坐得这么后面,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宛若他这个人,温润如玉,一开口似乎就要沦陷在他的温柔里。 那是风諳的声音。 细听隔间言语2 风諳说道:「是我疏忽了,我自罚一杯。」说着,端起案上的酒一饮而尽。 眾人拍手皆道风諳爽快,风諳又道:「还望诸位前辈莫要嫌弃。」 没头没尾的谈话陆放舟懒得再去听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听着隔壁的动静,她只在意风諳还是那个风諳,还是她在风家时熟悉的那位哥哥没有变,心里突然松了一口气。 一个男声说道:「风公子,换下一个吧!」也不知隔壁说得下一个是什么意思,只听风諳没有出声,似是在想,没一会儿道:「在下想请裴副相。」 「裴大人今日有来么?」一人大声问道,可是隔了好久都没有人回应,陆放舟本以为裴櫂要继续装作没有来的样子,正这么想,裴櫂就起身了。 裴櫂离开座位,陆放舟便将心思放回了这一间无聊的寒暄聚会。 说是寒暄,只因为眾人已经开始离座走动,问你家儿子最近如何,又或者回应道家中父母康健,还聊最近城里什么新出的珠宝首饰,哪里又贡了什么水果来。 古代的交际场会,其实说来说去也都只是那些。 直到风满突然跑到七公主的身边,提议来玩接诗句的游戏。 陆放舟在人群中一下就看见了风满,却也无意之中听见了风满称呼七公主乾娘。 以前怎么没人跟她说? 她只知道风嬋有一个武功高强的乾娘,并不知道她还有个公主乾娘。 不过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有人打破了这场怎么说怎么尷尬的交际,提议了新的活动,总是好的。 接诗句,顾名思义的就是有人出上句,挑战者便要回答下句,内容出自堪称殷诗三百首的澄泽诗集。 单单这样并不有趣,因此接诗的同时必须添入才艺。下人们纷纷摆出一张又一张的书案,上头摆了各式各样的东西,琳瑯满目。 七公主理所当然的开了头,要风满来接。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七公主一出口,声线成熟稳重,陆放舟听着总觉得这首诗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风满听了一笑,自在必得的样子。走到一张桌前,说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然后用笔沾了笔墨,开始作画。眾人伸出脖子想知道她究竟在画什么,鸦雀无声,没一会儿,一张杏花图就完成了,旁边还题了刚刚风满接的诗句。 七公主给了风满一笑,风满便笑嘻嘻的转过头对着大家,这时一名夫人开口,让自家女儿来应风满的题。 她的女儿就坐在旁边,听到母亲推荐自己,不免的惊慌失措,压着声音说道:「我又不考官,我怎么会啊!」 那夫人说道:「人家七公主和风姑娘也不考官,她们怎么会?又不是作诗,你不是会弹琴,上去呀!」 风满看着那位千金扭扭捏捏,也没有拒绝,道:「那我开始啦!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 陆放舟心想,母女二人一开始没有将诗往难了去,算是很有良心了。都说唐诗三百首,即使不会作,也会吟。大殷朝盛行澄泽诗集那么多年,即使不会识字,也能说上两句才对。 别院里聚集的都是官家名人的小姐或夫人,现才艺应该不难。 那千金果真让婢女取一把古琴,开始弹奏。 「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她边弹边唸,琴音很好,弹奏一绝,只不过一些人的脸色突显尷尬。 就连什么也不懂的陆放舟也发现了不对劲,那千金弹了一首太过于悲催的歌曲,又是在这种场合,未免奇怪。 一人说道:「这是甚么乐曲,好好的一首诗弹这首。恐怕后头的婢女都比你表现得好!」 那千金不服气,指着她道:「你可以你来啊!我这首曲子可是塞外失传的古谱,音律与诗配得天衣无缝。」 眾人哄堂大笑,千金气得齜牙咧嘴,指着她说道:「好呀!你说随便一个婢女也比我厉害,那你从后头随便抓一个,跟我比试!」 那位女子的眼神从后头一眾婢女扫过去,选了陆放舟。七公主看了只是一愣,随即叹了一口气,说道:「来吧。」 千金看着陆放舟,衣服好看归好看,但衣料不及她,容貌不如她,嗤之以鼻的说道,「来吧!我就不出题,你自己来吟诗。可别说我欺负了你。」 她又道,「打油诗,我可不认的!」 陆放舟面有难色,眾人见她拿不出手,纷纷笑话她,更有人说道:「若换做我,我就不上来了。」 陆放舟拣了一个较为简单的诗句,毕竟太深的,她也背不出来。 陆放舟对着七公主福礼,「不知能不能跟七公主借屏障?」 七公主頷首,下人们便去拿了屏障到陆放舟面前,而眾人不禁好奇起她要做什么。 千金呵笑一声,「卑贱女子,如何跟我比。」 陆放舟对着眾人低头说道:「献丑了。」她走到屏幕前面,开始道:「银烛秋光冷画屏。」 他从袖子拿出一根蜡烛,并且手掌从顶头一掀,蜡烛竟蹭出一团火光,映在屏幕上。下人们见状,机灵的灭掉周围照明的蜡烛,陆放舟见状微微一笑,又道:「轻罗小扇······」 说着,她又从袖子掏出了一把扇子,眾人瞠目结舌,目不转睛。 「扑流萤。」陆放舟拿着扇子,轻轻在烛火边搧动,火瞬间熄灭,本因随着熄灭化作一缕轻烟,可那股轻烟正如陆放舟所说变成了萤火虫相飞去。 眾人一声惊呼,萤火虫的屁股闪着金光,正在飞舞着,这场面漂亮极了。 陆放舟还没完,走到千金的座位,逕自拿起她的茶杯,还低声向她借,然后说道:「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她将茶水泼在屏幕上,竟泼成了一个「生日快乐」的字样,引得眾人拍案叫绝。 这动静惊动了隔壁男席,几乎都想来一看究竟,有些女子见着有外男用袖口遮住了脸,还侧身躲避,而裴櫂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端坐在自己的座位,轻轻啜上一口茶。 堪称上一句:白衣世无双。 七公主身边的嬤嬤客气的对着陆放舟道:「敢问是陆姑娘么?刚刚的表演实在精彩绝伦,赶紧领赏下去罢!」 陆放舟却不下去,反而道:「等等!」 细听隔间言语3 千金身边的戚夫人说道:「欸你这丫头,人家公主都赏你了你还不下去做甚?代你主子给我们戚家找不痛快么?」 七公主蹙眉说道:「慎言,陆姑娘是裴副相的婢女。」 听见裴副相,戚夫人顿时觉得失言,面色不好看的撇向一边,不却不承认自己出错。 陆放舟道,「刚刚戚小姐对我口出恶言,甚至夫人也骂我裴家,不管有意无意,既然出了口,那可是收不回来的,试问该不该给个公道?」 戚小姐站起来,指着陆放舟就道:「你在这边胡说八道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什么身份敢跟我这么说话!」 陆放舟道:「您是主,我是僕,做僕人的得委婉劝諫主人的不是,否则是会被扣下没有适时提醒的罪名。放舟提醒姑娘,诗集不要硬背,眼睛也擦明亮些,否则会惹的你不痛快。」 她顺着戚小姐的话说,戚小姐要她懂得主僕高低之分,那她就坦然面对这种关係。 戚夫人在一旁见事情不对劲,拉着女儿的袖子,低声要她坐下。可戚小姐此时已经气得不行,耳边完全听不见别人的话语,一时怒火无处烧,便把家里的坏脾气撒在了七公主准备的茶碗上,随手一抓,狠狠的往陆放舟身上丢去。 陆放舟稍稍施了法术,茶碗不偏不倚正巧落在陆放舟的脚边,瓷碗碎了一地。戚夫人见自己女儿如此做,也不免骂一声放肆,道:「家里怎么说得你都忘了乾乾净净么?」 风满把陆放舟护在自己身后,看着戚小姐如今才有后悔的模样很是不悦,说道:「戚小姐想要祝我乾娘岁岁平安,也不必费这么多功夫。」 在一旁七公主的婢女僕人紧忙跑来收拾残状,更有二人架着戚小姐的胳膊准备把她带出去。 戚夫人看见急了,愁着眉眼道:「公主这是在做什么?你们要把我女儿带去哪里?」 七公主说道:「大声喧哗、目无尊上,拖下去打二十大板当作惩戒。」 陆放舟不免得后怕,来了古代这么久,还没看过这种刑罚。在屁股上挨一个板子就能开花,更何况是打二十大板,估计没死也只剩下半条命了。 陆放舟突然感受到一股犀利的目光朝着自己射来,不免小心翼翼屏住呼吸,朝七公主看去,果真七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陆放舟低下头去,不敢接七公主的目光。 七公主侧过身,向身边的掌事嬤嬤说了几句话,掌事嬤嬤便带了人让戚夫人先回去。就在眾人开始笑着欲要挽回一下气氛时,风满却拿了一杯清光酿走到陆放舟的旁边说道:「这件事还是因我而起的,给姑娘赔罪。」说着一饮而尽,反倒让陆放舟不知所措。 * 流水潺潺、蝉鸣愈燥,微风徐徐游过树梢,树叶被吹得摇摆不定,石桌两侧一男一女正在对弈,黑白棋几乎铺满了整个棋盘。 朱韶锦退去了隆重的华服,只简单穿了紫色的对襟流沙裙,头发也摘掉许多繁重的首饰,只单单用发带系着。她虽已四十多岁年纪,不过风姿犹存,那眉眼依旧楚楚动人、柔媚入骨。 她玉手将白子一落,看了眼裴櫂,笑了笑,「你还真是半分面子也不给,今日是我生辰,也该让我两步。这棋局举步艰难,真够难看的。」 裴櫂没有应答,沉思了一会儿,黑子就落下了。 「你下棋,还真是出其不意啊!」看着将输的棋局朱韶锦不免的有些不悦,她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我认输。就看在你准备了这么精彩的戏的份上,不和你计较了。」 裴櫂将注视着棋盘的双眸一抬,「什么?」 朱韶锦呵呵笑了一声,「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们几年的朋友了,你旁边那位姑娘看着就是个乖巧不给自己找事的,突然成了瞩目的焦点,可不是你的杰作么?」 朱韶锦笑着往陆放舟看去,陆放舟站在裴櫂身后,静静的不语。 朱韶锦又问道:「你是准备对容家动手了么?」站在她身后的风满大惊,「什么容家,容家势力那么大,哪是一朝一夕就扳倒的?」 朱韶锦调侃道:「你以为我们为什么准备了十几年?」 陆放舟想起了三十年前裴櫂和容华结下的樑子,后来裴櫂消沉几年,重新振作,也不应该花费那么长的时间准备,拖得越久,越不容易扳倒。这其中定还有什么原因,让裴櫂有了想要拉容家人下水的念头。 风满乖乖的闭了嘴,朱韶锦一颗颗的将白子收回碗中,一边说道:「当年曾万平被诛杀九族,可她的私生女曾梓兰却存活下来,嫁给了戚璣。裴大人,你对付他们家是为了帮我侄儿弄倒容家,还是抱怨呀?」 裴櫂将最后一颗棋子收回碗中,将琉璃盖子盖上,说道:「这些你不都知道?」话语才刚一结束,陆放舟又看见了同样的绿光在裴櫂的胸前缓缓升起,然后飞速的衝至她的脑门,耳边哐啷一响,震的陆放舟两眼昏花,晕了过去。 这次的她只知道面前一片漆黑,耳边传来了一些细微的声音,有男友女,很是复杂。 她不清楚她究竟听到的是什么,每个字她都懂得,可串在了一起就无法思考、无法吸收。 直到刺眼的白光充斥在她的世界,她艰难地睁开眼睛,适应着周围的光亮,陡然发现,自己又来到了裴櫂的回忆里头。 那是容华告老还乡的那一天,当时先帝还未离世,看着底下眾卿皆上表容徙当宰相的嘴脸,气得七窍生烟,却又为了面子,生生压住了自己不太好看的面色。 而容徙继任当天,正巧裴櫂大婚。 一路上锣鼓喧天,十里红妆,抢去容徙大半风采。 裴櫂骑着高大的白色骏马,面上没有半点喜色,如他一贯的疏离冷漠,即使穿上大红的喜服也温暖不了他半分顏色。 陆放舟是第一次见他穿着红色的衣服,平时清冷顏色看惯了,突然穿着这么鲜艳的红色,总引人瞩目。 当时他虽年纪不小了,可面容依旧是十几二十岁的模样,模样依旧青涩,却足以让街边的路人叹为观止,道这少年郎,眉清目秀、玉树临风。 比起当初在茶楼闹事的模样,一身成熟练尽沧桑的气质,总归与他的绝世的容貌匹配了许多。 如果说上一次绿光乍现让陆放舟梦回裴櫂的回忆只是巧合,那么第二次总不会也那么刚好吧?当风嬋时要嫁给裴櫂,成了这个时代的陆放舟也依旧遇到了他。难道自己跟裴櫂终究有什么千丝万绕的关係?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冷心不及温暖1 嫁给裴櫂的新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芝嫿。 肤白貌美,唇红齿白,步步生姿。 二人行完了拜堂礼,新郎四处敬酒,胃里像是百宝袋,能装千斤重,一杯接着一杯不停歇。 当时长辈们都还在,裴櫂得依着他们的意思,却不曾想他会这么依,还很尽兴。 陆放舟一直跟着裴櫂,随着他的这两个月以来他都没有喝过酒,喝的这样放肆她还是头一回见,什么都是第一次,不免有些怕了。 洞房花烛夜,裴櫂没有给新娘任何一个面子,直接倒头就睡。芝嫿攥紧了红帕子,握的手指发白,最后缓缓的吐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您不喜欢家里长辈给您定的这门亲事,但是我们俩已经是拜过堂成过亲的人了,我不求你爱我,也不求您在外头表现的我们如此恩爱,只求相近如宾,我不是您的爱人,而是家人。」 裴櫂没有回答,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芝嫿一个人掀开了红盖头,脱去了身上的珠宝首饰,然后默默的睡在了裴櫂的身边。 声音静的彷彿房间只有芝嫿一人,就连呼吸声也听得见,很久很久,蜡烛又粗又长,燃了快要一夜也未燃尽,最后才听见芝嫿呼吸声放缓,应该是睡着了。 她睡着的时候也是静静的,乖乖的。 这个时候裴櫂才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原来一夜未眠的不只有芝嫿,还有他。 家人么?裴櫂这辈子唯一觉得自己是裴家的一份子还是在母亲在的时候,当时母亲很爱很爱他,时常将他护在身边,只可惜他母亲很早就去世了,自己长不大的怪病遭到族里人的指指点点,连父亲也不太爱待见。 可惜,眾多裴家子弟,也只有裴櫂最为出色。 新婚第二天,太阳从窗户的缝隙里漏了进来,正巧撒在了芝嫿的脸上,裴櫂忍着头疼,坐在床边,挡住了太阳光。 直至感受到了芝嫿醒来的动静,裴櫂才淡淡的道:「让下人去换个窗。」说完,留下芝嫿一人逕自的离开。 当太阳光重新射在芝嫿的脸上,并且下意识的眨眼躲避时,她才知道了怎么回事。 然后她开始了贤良淑惠的妻子生活。 陆放舟是跟着裴櫂的回忆才看到的画面,她很清楚的发现,芝嫿每天都会向裴櫂道声早安和晚安。外头要下雨时给他准备伞,天气变冷给他缝一件外衣。而出门前总不忘了贴心的问候。 自始至终,裴櫂都没有与她说过什么话。 但陆放舟却明显的感觉到,裴櫂努力的在用他的方式,将她当作是自己的家人,去尊重他、去接受他。 一个人看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他会为了她放慢了自己的脚步,也会在不小心趴在桌上睡着的芝嫿抱回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即使有事要忙,也不忘替芝嫿检查未关紧的窗户、为熄灭的灯。 这种家人相处很快来到了第二年秋末,那天是芝嫿的生日,裴櫂在院子里研究棋谱,芝嫿便在一边烹水煮茶。 茶水递到裴櫂的手上时,不冷不烫,且刚刚好可以入喉,裴櫂明显是满意的。他没有向芝嫿道谢,不过难得的说一声:「有进步。」 芝嫿高兴坏了,也许是突然之间嚐到了一颗糖,即使这本来也就没什么,却也让她使足了勇气,说道:「今日晟州的戏班来到京城,就在武街那里。夫君······」 她等着裴櫂能够再次回应她,可是裴櫂却是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站起来往房间走去。 本来对裴櫂充满信心的陆放舟见到他如此作派,有些恨铁不成钢。 却没料他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手臂上掛着大衣,看着有些失落的芝嫿说道:「还不走么?」 芝嫿没有反应过来,却还是下意识地走到房间里整理东西准备出门。 一路上,芝嫿都跟在裴櫂的身后,偷偷的笑着。 陆放舟跟在两人后面,也不免的替他们高兴,只不过高兴之馀,她不免好奇,后来芝嫿呢? 因为陆放舟来到裴家的时候,裴櫂没有女主人,并且当初在风家的时候,陆放舟就曾经听过,裴櫂是不近女色的,即使家里有族里为她准备的妾室。 正如她所见,魏氏、季氏还有席氏都是裴櫂的妾室,可是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交集,甚至连裴櫂的回应也是冰冷冷的不带任何感情。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梦到关于容华的梦时,陆放舟一直以为裴櫂是喜欢容华的,才会对他爱至深恨之切。 可是裴櫂对待芝嫿的态度显然不是与他们同样等级的。 想到这里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武街,四周卖艺的人、商贩络绎不绝,她在来到京城的时候就曾经见过,只不过没有这时来的热闹。 「且慢!我思来想去,要怎的与她说得?」戏檯子上的戏子唱了一句又一句,耍着手中的花枪,右手食指与中指併拢摆出了一个姿势,抬起脚来大步流星,锣鼓声鏗鏘咚咚的响着。 「裴相公啊,这是带夫人出来看戏?」一名朝野中不知名的小官认出了裴櫂,亲切的问候两句。 裴櫂没有去看向他,双眼直挺挺的看着台上的动向,只是简简单单的「嗯」当作回应。 看起来没有开口,就跟没说话似的,四周又是吵杂,什么声音都混做一团,没有听见。小官得不到回应,颇为尷尬,又开口相邀,「我们不如移驾到明月楼,我与那老闆互有认识,我说一声就好,待在二楼看戏更清楚些。」 芝嫿也在后头小声的附议,裴櫂这才转过身对小官说道:「麻烦带路。」 小官高兴坏了,裴櫂虽然在朝中只有个客卿的身份,但裴櫂是大地主、大老闆,身价万贯,攀上了一点关係也是很讨好的了。 一行人上了二楼果真有一个包厢可以透过窗户就能见到台上的戏子演了齣什么戏,且戏子都是唱功了得,音量能传千里而不绝。 芝嫿迫不及待的走在了眾人的前头,本以为她是为了看这齣戏,却能曾想她拉开椅子之后,对着裴櫂微微笑道:「夫君,快来坐这里。」 裴櫂走到了芝嫿的旁边,要她自己坐下,并且掏出荷包递给了芝嫿,说道:「你先看着。」随后又拉了一张椅子眼神示意小官坐下,眼眸里颇有一些危险的意味。 小官吓得不禁打了个哆嗦,绷紧神经,全身戒备,说道:「我定好好照顾夫人。」然后对着芝嫿说道:「夫人您有什么要求儘管跟我提,看是茶不够热还是肚子饿想要吃什么。」 说话期间他一直坐在座位上,不敢移动靠近,只敢说话献殷勤。 冷心不及温暖2 陆放舟跟着裴櫂走到楼下,正巧不远处有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子,架上插着各式各样的糖人。有八仙过海、有十二生肖,裴櫂一个一个看过去,最后选了最靠边的糖人,脸上看上去很满意。 可陆放舟却很是不如意,因为那糖人的图案,是一隻蝉。 「看起来裴櫂从以前就对蝉过不去,我做个梦也要这样对我?」说着双手搓热手臂,去除一身凉意。 裴櫂刚要回去,却停下脚步,陆放舟顺着裴櫂的视线往上一看,浓浓的黑烟直直衝破云霄,大火放肆的燃烧着那间饭馆。 饭馆前的戏也因这场大火不得已停下来,眾人慌张的提水救火,裴櫂抓紧手中的糖人,飞奔过去,足尖轻点,飞至二楼。 大火是从二楼开始的,也是二楼烧的最严重,所幸临窗的芝嫿没有受伤,裴櫂一把抱住芝嫿,将她牢牢揽在怀中。 他欲将芝嫿带往西街的医馆,一路上芝嫿昏迷不醒,还常常咳嗽,因是大量吸入浓烟导致而成的。裴櫂竖眉咬牙,唤着芝嫿,「不能睡!」 陆放舟紧跟在后,她没想到前面还在担忧的事情到来的这么快,这明明是芝嫿的生辰,偏偏寿星却要遭到这等磨难。 时间转瞬到那年的冬天,芝嫿是在那年的最后一天去的,去的那一天,大雪初歇,太阳展露,可芝嫿却挺不过去了。 自从那日遇到大火就落下了病根,没有多久就是冰寒雪冻的天气,病情愈发严重,本来都准备好下江南养病,却已是不宜舟车劳顿。 那家饭馆是容徙的儿子容正利用非法之途钱滚钱的据点,且牵扯甚广,甚至搭上了人命。容徙一不做二不休,派人一把火烧了饭馆,最终那饭馆里证据被销毁,容家的事情不了了之。 而容正也在三年后因为别的事情被贬到了离京城极远的地方,音信难收。 芝嫿死了,裴櫂眼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每年她忌日的时候,在她坟前放上一束鲜花。然后单独的站在她的坟前,不知道在想甚么。 或许在想芝嫿离去的那一日,烛光也照不红芝嫿苍白的脸,她满眼通红,泪流满面,嘴里一直向着裴櫂说对不起。 她本就话不多,病了之后更是消极,裴櫂静静的坐在她的旁边,听她一句又一句的道歉,她说道:「夫君啊······对不起啊!我真的没想过会这样的,可能老天也在可怜我,让我知道大限将至。对不起,我当初说要和你做家人的,如今却······却要离开你了。 「夫君,能做你妻子,芝嫿、芝嫿真的很开心,我不后悔嫁给你,能嫁给你我很欢喜的。 「夫君啊!对不起。」 对不起。 陆放舟猛地醒来,回过神来发现脸上已经佈满了泪水,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了,她刚刚在梦里的时候也没有伤心到要哭的感觉。 怕被人发现,快速的抹乾脸上的泪水。然后想起不久前自己还伺候裴櫂在侧,绿光突然衝向自己,后面的事情一概不知。 裴櫂这个时候也端着汤药走了过来,然后把汤药递给陆放舟。 「病了怎么不说?」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责备,可此时的陆放舟在看完裴櫂以前的感情后,突然觉得这句话即使是在责备,也充满了温柔。 她看着裴櫂,看得裴櫂有些不自在,他掩去自己的不安,将背影留给陆放舟,「这里是岭南别院的客房,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回去。」 陆放舟乖乖的把汤药喝完,苦涩的药水让她的脸挤成一个难看的样子,然后缓缓的吐出一口长气。 等裴櫂转过身来,陆放舟已经变成了一隻十二节蝉。 也许是药物作用,药甫一入腹就產生了变化,这时候的她被压在了棉被底下,花费好大的力气才爬出来,大口大口的喘气。 本来就在病中,使了这么多力气陆放舟虚脱的趴在枕头边,奄奄一息,动弹不得。 而这个时候,风满闯了进来。 看见房内还有裴櫂先是一愣,放慢脚步走到了床边,看见枕头上的陆放舟,轻轻地将她捧到手心,然后「哇」的哭了。 陆放舟被这一哭害得一个激灵,浓浓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睁着眼睛,心脏被吓得扑通扑通的跳。 「舟姐姐你受委屈了,原来你的真身是一隻蝉儿呀!生了病很难受对不对,不要怕,满满陪着你。」她抽抽噎噎,用手指抚摸着陆放舟的背,这样一摸,陆放舟不得不承认这样其实很舒服,可是没一会儿风满哭的更是厉害。 「舟姐姐你怎么只有一片翅膀呀!你的翅膀呢?你的翅膀在哪里?」说着开始翻棉被翻枕头的去寻,搞得陆放舟头昏脑胀,想吐。 她立刻用前脚向风满的手心踩踏两下,陆放舟的声音传入风满的耳里。 「别找了,我头晕。」 这个声音似乎也传到了裴櫂的耳里,他用手握成一个拳头抵在唇前,笑了。 风满这才抱歉的停下动作,又继续抚摸着陆放舟的蝉背。 她很喜欢被这样触摸,温柔且舒服,并且让她感觉到被爱的感觉。 这一千年孤独太久了,久到她都要忘了怎么跟人相处,久到忘记这种被呵护的感觉是什么。 这次戚家母女出事,戚家就算是玩完了。 当初容正为什么会被贬到异地去,其父容徙再清楚不过。当初处理滚钱的饭馆出了事情,他便将一切就都交给位于刑部的戚侍郎处理。他也不贪多,做得事情痕跡小,帐簿上的钱乍一看也没什么变动,因此没什么人注意。 而裴櫂却让戚夫人和戚家千金当眾出糗,无非是想告诉容徙,他要对他出手了。 而戚家只是第一步。 戚家势力不过是京城里的一个小指头,不算多重要,容家也是说弃便能弃的,并且再这之后也会诸多防备裴櫂的出击。 可裴櫂的出击,是一连再再而三的。 当陆放舟得知戚侍郎被关入大牢候审,其妻女也被禁足于家中的消息时,已经是三日后了。 并且他还得到一个消息,风满不日即将出城,在观音庙内潜心修行三年。 冷心不及温暖3 陆放舟一整日都心不在焉的。 起初她也觉得一日之计在于晨,初见到阳光升起,伸了个懒腰后,就下定决心今天要快乐的干活。 然后她就听见了郁沐儿和范带雨的对话。 范带雨睁着大眼睛,让人觉得他肯定要说什么天大的事情,却没想到他说道:「那肯定是风家姑娘呀!风家姑娘能文会诗,琴棋书画样样都了得,而且又生得如此好看,是全京城的男子都想娶的对象!」 陆放舟走了过去,两个人对陆放舟道早,郁沐儿一边自然的将陆放舟拉到身边坐着一边说道:「我是听说过风姑娘气质不凡、嫻淑稳重,可我没亲眼见过,也不知真的见了有没有这么令人心动。」 然后她圈住陆放舟的胳膊,问道:「舟儿,你不是前两天见过风姑娘么,她长得如何?」郁沐儿和范带雨直直盯着陆放舟看,好像从陆放舟嘴里说出来的话,听进去了也等同于他看见了一般。 陆放舟想了一些词语说道:「朱唇粉面、白璧无暇。再让我想想······第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不同凡响,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她其实是一个活泼单纯接地气的小仙女。」 私底下可能还有点爱哭跟粗鲁。 两个人听了陆放舟的形容,不禁开始思考起仙女跟接地气如何凑在一起。陆放舟也不再多解释,准备起身干活,才刚要站起来就听见范带雨说得一声:「可惜了。」 范带雨站起来拍拍屁股沾上的灰,「我今天得到一个消息,准不准确不晓得,说风大人有意将风姑娘送去郊外的观音寺削发为尼,让她在那儿潜心修炼三年再接回来。」 陆放舟有些恍惚,削发为尼?什么意思? 她蹙着眉头,总觉得这件事情有必要问一个明白。 因为当初她代替了风嬋时,在风家的日子可谓是风平浪静,只是一月过后被告知要嫁给裴櫂,从来就没有被告知要出远门修行这种事情发生。 范带雨说道:「我也不清楚什么原因,今天下午就要走了。等风姑娘回到风家,长回头发,我们大殷最重婚配年纪,也不知道京城有几个公子会娶她。」 又是削发又是三年,既然决心剔除一切烦恼丝入了佛门,为何还会有三年再接回来这种说法?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送进去学佛?也不知那观音寺会不会收。 范带雨像是陆放舟的蛔虫一样,既解得了裴语,也懂得还没说话的陆放舟的心思。他道:「你也觉得很奇怪对不对?这个就跟你娘说得一样,富贵人家里的事,哪是我们能够想像的。好了好了不说了,多说多错。陆姑娘、郁姑娘,今儿余阿姨想要去重修后院的石子路,你们要是没事就去搭把手。」 郁沐儿说了一声好就拿起扫把离开了,可陆放舟却站在原地,失了魂一样隔一会儿才走。 陆放舟有一点还是挺特别的,即使正在思考东西,手脚却像是有一条无形的线被绑着操控。即使是心细的人,看她端茶倒水都跟常人一般,也不会发觉她其实不太对劲。 所以裴櫂一开始是没有注意到的。 直到他在接过从陆放舟端来的茶杯看到茶杯的款式不同之后,才觉得有些奇怪。 他道:「陆放舟,要是这种事情都做不好,你今天可以不来。」 陆放舟还没察觉到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不过自己的确心不在焉,对于裴櫂的责备,她下意识的道歉,「抱歉,我再从新沏一壶。」 有钱人家的讲究,什么茶用什么杯子装,都是很有规矩的,不同的杯子会导致茶中滋味的些许变化,这是陆放舟来到裴宅时学到的。 陆放舟正要拿回茶杯,裴櫂却不让她拿,他表情十分严肃,眼神投射出警告,「陆放舟,你是在我手底下工作的,你不该想着别人。」 陆放舟垂着头听着裴櫂的教训,裴櫂又道:「风家的事情你不用管。」 陆放舟乖乖的道声好。 裴櫂也没有真的想教训她,她虽然平时也很乖,也不怎么说话,安安静静地,但是像现在委屈的像一隻小猫倒是头一回,不禁吸引了裴櫂认真的注视。 陆放舟端起盘子就要走,邻近门前时裴櫂突然叫住了她,对她说道:「半年以内我会解决掉容家,你信么?」 陆放舟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裴櫂,两个人四目相对,一个等着回答,一个不知道在思索什么。最后陆放舟微微一笑,「我信。」 容家自从容华离开京城后就都变了调,他们欠下的债、欠下的命可以积堆成一座小山,他们应该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而陆放舟相信裴櫂拥有这样的能力。 筹备了十多年的计画,陆放舟不信裴櫂会前功尽弃。 为了那些屈辱,还有芝嫿。 云堆积的已经到了遮蔽太阳光的地步,使得天气不太明朗。也许是突然转换的天气导致陆放舟变得很落寞,这些日子以来对裴櫂越认识,她越有一种慾望想要朝他更近一点,而自己虽然一天里的确有四个时辰与他一块,却仍旧觉得两个人的距离隔着千万重山。 他永远冰冷着一张脸,永远的距人于千里之外,让人觉得他骄傲,他孤僻。 可他却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大抵温柔的像是天边的月。可惜的是它既够不着,也捞不起。 她忽然有一个莫名的想法和愿望,如果自己也是裴櫂一生里难忘的人,足够让他装进绿光里的人,那会是怎么样的呢? 正那么想,狗宝子就出现在离她的三尺外,对着他笑。 有些日子没看到牠了,怪想念的。可是当陆放舟走向牠时,眼睛突然酸涩,眨着眼,站在她眼前的突然变成一个翩翩少年,眼笑如月,灿若艳阳般的笑着。 陆放舟依稀听到面前的人正对着自己说:「好久不见,小舟儿!」 陆放舟有些恍惚,她记得刚刚看到的是一隻狗才对,怎么会是面前的陌生男子?转眼之间那位翩翩少年已不復存在,只有狗宝子在他面前哈哈吐舌。 陆放舟蹲下来抚摸狗宝子,心里道:「看来是心里装的东西太多了,大白天的也在做梦。」 愁来一挥纸尽1 陆放舟拿了十张一捲交给了裴櫂,他粗略的看了一会儿,就将那叠纸搁在一边,重新拿起书来看,并且说道:「刚拿到月钱就急着找下家了?」 陆放舟心里埋怨着裴櫂说话不太好听,却又好声好气的说道:「大人帮我赎了怜姐姐,我总要还的。我只是兼小差,生活上我还是会把你当第一位的。」 裴櫂态度放软,闔上书本,「写这个还要人代笔?」 陆放舟心虚的微微笑着,没有办法,她缩在房里挥挥洒洒写了五张密密麻麻的「赚钱计画书」,哪知郁沐儿一来,单单瞧了一眼,便语重心长的对着她说道:「舟儿,我瞧你生的文静,性子也聪明,怎么字写下来那么、那么可爱?」 陆放舟搁下笔,放眼望去,若不是心里有本,她也看不懂这些奇形怪状,每一笔彷彿虫爬过的文字究竟是什么。所以才有了后来郁沐儿代笔的事情发生。 郁沐儿虽然字也没有多好看,但至少能分出这是什么字来,比陆放舟好太多了。 裴櫂大概猜到其中原委,说道:「想赚钱不急,先把字练好再说。」陆放舟瞇起眼睛,毛笔不行,原子笔总可以吧?她好歹拿过全国硬币书法优等奖。 她道:「大人,再给我一个机会,我用不同的笔写,肯定给你一个完美的企划书。」 裴櫂看了一眼陆放舟,可她不是范带雨,跟了裴櫂朝夕相处的这两个多月她也没有学会更高级的裴语,只知道这个眼神可能有些危险。 裴櫂也似乎想起了陆放舟是蝉不是自己的蛔虫,淡漠的道:「我说不用急。」 陆放舟觉得很奇怪,难道说这两个月以来自己服侍的裴櫂服服帖帖,让裴櫂捨不得自己走了? 那怎么行?说好的三年就是三年啊! 到时候桥归桥路归路,两个人没有半点关係,不知是同情还是爱慕的波澜心也可以重新回归平静。 陆放舟在心里捋过一遍说辞要劝裴櫂,可一开口就被裴櫂给堵了回去,「你一个千年蝉妖,我一个不死的老妖怪,我还怕讨不了债?」 陆放舟想想也是,裴櫂七十多岁的老人了身体跟少年人一样矫健,她也不用怕自己能还了一座城的债时对方已经呜呼哀哉。 裴櫂又道:「冯怜也不值得我拿价值连城的鐲子替她赎身,不过那琢子确实不斐。你只要依我三个条件,我就当你还了。」 陆放舟想着裴櫂说的话,突然想起以前曾经看过类似的剧情,说道:「我答应你,只不过这三件事情不能违背侠义道德,不能违背良心。」 裴櫂顿了一下,想不透什么侠义道德什么违背良心,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这些细节,说道:「你可以走了。」 整体来说就是「我还没想好,改天想好再说。」 只不过裴櫂还没想好这三个条件,裴府就面临了一个灾祸。 这几日天气十分闷热,也不转晴,总是能闻到浓浓的雨味,却不见半点雨落下。所有人通常都会在这种日子里加快手脚,以免等一会儿下了雨就麻烦了。 所以陆放舟被其他人影响,也加快了自己的动作,拿着东西,低着头,脚步又碎又快。甚至裴櫂就站在自己身前也稍稍微蹲福礼,然后也不晓得自己再快什么,急匆匆的跑了。 裴櫂转过身看了陆放舟一眼,一旁的范带雨眼疾手快伸出手招了招,喊道:「陆姑娘!陆姑娘?」 陆放舟急急煞车,她知道范带雨叫她绝对不是因为范带雨有事,所以理所应当的看向裴櫂。 范带雨问道:「你赶着休息睡觉呀?跑那么快,好像我们大人会吃人一样!」 裴櫂瞪了一眼范带雨,范带雨急急摀住口鼻。 陆放舟正准备解释,敛里便上前弯腰揖手,表情比往日还要严肃,道:「大人,宫里的米公公来传旨了。」 陆放舟瞧着裴櫂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早就预知事情会发生一样,表现的十分坦然,然后他看向了自己,终究是没说什么便去门口接旨了。 太监的声音虽然细细的,但是比起陆放舟想像的那样正常多了,听他一字一字清清楚楚,丝毫不敢漏掉半个字的说着圣旨的内容,一眾人跪在那里,不敢出任何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放舟也没听进去几个字,其内容过于文言,不过她倒是抓出了一个重点,亦是整个内容里最大的主旨——禁足。 裴櫂朝容家下了手,容家便有方法反将一军,只不过这件事情有些不太对劲,裴櫂有信心在半年之内扳倒容家,那么怎么可能任着容徙把自己给弄禁足了呢? 范带雨客客气气的招呼来宣旨的公公,然后双方寒暄两句米公公也就走了,他走了,反而来了不少的大内侍卫,皇宫里九十个蓝翎侍卫就来了三十个,似是要把偌大的裴府围的水洩不通,连一隻苍蝇都飞不出去。 一旁的范带雨都看傻了眼,出身至今,尤其是跟了裴櫂之后他从未看过这种事情,没料到不过简简单单的禁足便有那么多人围住,像是在怕裴櫂造反似的。 裴櫂看到这种阵仗也肉眼可见的不太高兴,范带雨这时开始打抱不平,说道:「究竟是谁干的好事,把我们裴府围成这样,一定是容家他们那群丧心病狂的。」 一边说着,一边还咬牙切齿。 裴櫂双手负后,朝着房间的方向走去,并且回答范带雨的话,「是圣上。」 范带雨一惊,「圣上?您说圣上故意将您禁足?这怎么可能?您为圣上准备扳倒容家这么多年,圣上怎么······」 他说道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陆放舟跟着范带雨的思绪也想到了同一个地方。裴櫂被皇帝禁足,是二人合伙演的一场好戏。 所以陛下罚裴櫂如此之重,是为了演给容家的戏码。 只不过做事情过之反而不及,陆放舟心里想的是,他们做的这么明显,不是也是在告诉容家这是设计的一环么? 恐怕皇帝除了想要扳倒容家,他还忌惮着裴櫂,怕裴櫂藉着扳倒容家之际藉机造反,那么就真的不妥了。 毕竟当裴櫂计画里的第一步就是帮助当年待在冷宫里的皇子,亦是如今的皇帝登上帝位。他有如此手段,自然是也有办法把皇帝从龙椅上踹下来。 而且陆放舟还注意到一件事情,那些侍卫衣服上的暗纹与那日要谋杀风满的杀手衣角图腾一模一样。 一个杀手明目张胆的带着含有图纹的衣服执行任务,思来想去便只有皇家才做得出这种事情。 没被拆穿一切都说得过去,被拆穿了就美其名曰维护江山社稷。反正他们总有一堆理由美化自己的所作所为。 这可能是为什么风满要离开京城避开风头的原因。 敛里这时担忧的问道:「大人,那我们接下来······」 「等着。」裴櫂答道。他们被困在了裴府虽然说是皇帝的旨意和猜忌,但不得不说一切都在裴櫂的计策当中。外面正锣鼓喧天的演着一场又一场的戏,将与他都无关。 范带雨还要问得更详细时,裴櫂说道:「陆放舟,带着笔墨来到书房。」 范带雨不是很想管裴櫂要陆放舟带着笔墨到书房做什么,他比较关心的是下一步应该要怎么做。才刚出一个声,裴櫂就说道:「你也想练字?」 愁来一挥纸尽2 没有政务在身的裴櫂可谓是悠间地很,譬如一觉睡到自然醒,慢吞吞的吃完早饭已经邻近正午,然后让范带雨撑伞遮阳踱步到小花园修剪花草。 花草被裴櫂剪得已经不成形,跟在后头的范带雨表情黑了又黑,然后又跟着裴櫂慢慢的往书房走去,并且要范带雨把陆放舟叫过来。 「叫陆放舟」四个字,范带雨瞧出迫切的意味,赶紧拉来一个路过的下人,做出最急迫的表情和手势让他把陆放舟立刻带来到裴櫂面前。 但其实也只是把她唤来练字而已。 所以当陆放舟在梳妆台前整理自己因为干活而散乱的发髻时听到裴櫂的召唤后,也觉得事情紧急不可懈怠,放下梳子,火急火燎的赶到书房。 却见到裴櫂坐在椅子上,撑着头小憩。 她看向范带雨,小小声的问道:「很急?」 范带雨理所应当的点点头,依照他多年对裴语的研究,这么简单的眼神不会出错的。所以他专业笑的摆出手,示意陆放舟请便,陆放舟只好解读成裴櫂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也笑着看范带雨离开。 这种事情在禁足后的三天都是一模一样,所以到了第四天陆放舟来得就没有那么勤劳,悠悠地走到书房,并且向范带雨说道:「你可曾听过狼来了的故事?」 范带雨摇摇头。 陆放舟说道:「从前有一个放羊的孩子,他因为每天放羊太过无聊,所以着急的大喊狼来了来捉弄邻居。这种玩法一而再再而三,结果真的碰到了狼。只不过任那孩子如何呼救就是没有人帮忙他驱赶大野狼,最后羊都被吃掉了。」 陆放舟又紧接着说:「你就是那个放羊的小孩,大人就是那隻羊,我就是大野狼。」 范带雨道:「你不是邻居么?」 陆放舟:「这不重要。」 「你说你是谁?」裴櫂从书房漫步出来,可能是这三天间散惯了,身上自带一种慵懒气息,以至于裴櫂身上的香味都有一种温柔舒适的感觉。 陆放舟发现裴櫂来了倒吸一口凉气,不着痕跡的转移话题,「大人,今天练什么呢?」 裴櫂转过身去,朝着书柜走,然后随意的取出一本书。说道:「《旗人详食帖》,两百三十七个字,三遍。」 三遍,意思就是要写七百一十一个字,陆放舟松了一口气,昨日裴櫂也要她练三遍,写得是什么陆放舟已经不想再记起来了,全文粗略算过去一千多个字,写完第二遍陆放舟已经受不住折磨,差点就要在素静的书房朝着裴櫂崩溃大哭。 陆放舟乖乖地回到座位去写那什么详食帖,而裴櫂也没有间着,将他堆满杂物的三尺宽木桌自己整理了一下,本来上面正在研究的什么风箏箭、琉璃匕剎的危险武器全部一扫而空。他收拾完毕,自己倒了一壶清水,突然发现陆放舟已经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 许是昨天真的练得狠了,没有休息好,这才大白天的又有裴櫂收拾东西的干扰也能睡的这么香。 裴櫂拿起椅子上范带雨一早准备的红色毯子盖在陆放舟的身上,然后轻轻将她抱起,让他睡在书房里摆放的太妃椅上面。然后走到外面吩咐范带雨去拿一罐清凉的薄荷膏药,在陆放舟拿笔的手腕上涂抹。 他的力道不轻不重,温热的指腹在陆放舟的手腕温柔按抚着,最后抽起领口内的手帕将手中残馀的膏药擦拭乾净,正要走,陆放舟突然像是醒了,被人掐住脖子那般挣扎了几下,裴櫂发现不对劲,立马蹲下来唤醒陆放舟,可是陆放舟却总是不醒,嘴里似乎还道着「救命」。 在外头的范带雨听到了动静也跑了过来,当他寻到太妃椅上的两个人时,陆放舟已经醒了。 陆放舟坐在太妃椅上,脑袋还没从梦中思考过来,呆呆的看着裴櫂,任范带雨怎么问就是不说话,裴櫂将头一撇,对着范带雨道:「去把马先生叫过来。」 陆放舟只是直直地盯着裴櫂,刚刚的大动作惹得她现在胸口大伏起伏,呼吸急促,最后在范带雨踏出门槛的那一剎那,陆放舟将心里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付在了泪水里,哇哇的痛哭。 也不是没有女人在裴櫂的面前哭过,只不过他向来看穿别人的谎言,不屑的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转身离开。可面前的女人他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害怕,需要有一个真挚的安慰。 可是裴櫂活了这么些年从未安慰过人,那些肉麻的、关心的话语以前他说不出口,现在反而不知怎么说了。于是他叹了一口气,从书桌拿了一隻毛笔沾满了墨水,然后从某个书架上最上层取了一本有些厚重的书,坐回陆放舟的身边,打开某一页就开始画画。 陆放舟正哭得不能自我,看见裴櫂竟然在她面前画画,心里更是委屈,哭得更是惨烈。 最后,在泪眼朦胧中,陆放舟看明白了裴櫂到底在画什么。 一隻蝉,还是一隻与自己相像的十二节蝉。 她自认自己变回蝉的次数不多,变回蝉的三次都见过裴櫂,却也只是匆匆一瞥,他没想到他竟将自己的型态全全记在心里,并完整不漏的画出来。 被画人像的感觉陆放舟明白,可是被画出原身的感觉她竟然不觉得感到侵犯,反而觉得有点感动,这种感动就像是自己的某个脆弱正被人好好的捧在手心呵护的感觉。 就像是那个漆黑的夜,外头下着淅沥的雨,她被裴櫂无惧的在雨下捧着走到风家一样。 一隻蝉的身边,有一朵又一朵的花,陆放舟认不出那是什么品种,可是很漂亮。 陆放舟破涕而笑,她从未想过安慰人还可以这么安慰的,他的安慰别出心裁,却每一笔都画在她的心坎里。 这世上不是所有温柔都要被说出来的,这样静静的不说话,也可以是最美好的守护。 「我刚刚······梦、梦见了以前难过的事情了。」陆放舟抹开脸上的泪水,哽咽的说道。 裴櫂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听。 「说来惭愧,我曾经噎死过。而且一觉醒来发现所有认识的人都不见了,更可怕。 我偶尔午夜梦回到那个时候,窒息的感觉,身边的人紧张却无助的感觉,都令我挥之不去。」 裴櫂闔上书本,交给了陆放舟,说道:「这本画册,送你了。」 陆放舟有些受宠若惊,从裴櫂手中接过书,她发现里面不是令人看不懂的文言文,而是裴櫂好多年前开始画的画册,里头全部记载着关于他的生活。 最后仍有几页是空白的,不过最新纪录是刚刚用笔描绘出的花丛里的蝉。 愁来一挥纸尽3 陆放舟小心翼翼的闔上书本,将它揣在怀中。然后看着裴櫂,问道:「你伤心难过的时候都会抒发在这一本里吗?」 裴櫂见她已经没有事了,也就起开了身,说道:「抒发?老身不才,伤心难过什么的没有。」 怎么可能? 陆放舟当他是放不下尊严说得那些话,立刻下了贵妃椅,走回自己的座位,然后拿了一张澄泽纸蹲下来,开始摺纸。 裴櫂就站在不远处,双手环胸的要看她到底要闯什么名堂。 陆放舟没一会儿的时间就摺了一个六边形,六边形的某一个尖端有一个小孔,朝着那小孔吹气,手中的物什立刻鼓起成了一个球型。 「这叫气球,功能跟天灯河灯差不多,将愿望或者烦心事写在上面,放到河水里,让他随着水流飘远。」陆放舟将气球拿到裴櫂的面前,解释道:「这样你的愿望就会交给天神。」 这世间的人只要有心便会有喜、怒、忧、惧、爱、憎、欲之七情。堆积在心里便会不痛快,强忍着更会生病。陆放舟说道:「你若不想跟别人说,你就写在这个气球上,你若是想要找人说了,这里就有一个。」陆放舟拍着胸脯保证着。 裴櫂显然是不相信只有小孩子才会相信的谎言,却不忍戳破她的信仰。 她的眼睛明亮闪烁,纯真而又善良。像是冬天的被积满白雪的山野里生出的一朵小花一样。 裴櫂向陆放舟靠近了一步,一步,又一步,他慢慢的俯下身,眼神里全是她。陆放舟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渐渐笼罩过来,全世界只他一人,眼前也只他一人。她的心正在乱跳着,脑袋乱哄哄的像是捆成球的毛线,裴櫂在她的耳边轻轻的、低低的对她说道:「我这个人很愚蠢,伤心便是心痛,那是要吃药的。可是最近,我似乎找到了一个治癒的方法。」 「什么方法?」陆放舟小小声的问。 裴櫂对上她的眼眸,「现在我要行使我第一个条件。」 毫无预告的,裴櫂捧起陆放舟的后脑勺,两片薄薄唇就这样吻了下来。 陆放舟睁大了眼睛,可是事到如今,面前的是心里喜欢的人,她没有理由拒绝。她默许的闭上了眼睛,去回应,去感受。 这个吻贪婪而漫长,漫长又觉得不够。爱意愈发浓厚,陆放舟吸允着他的唇,想要将一身所有爱意全部给予给他,裴櫂微微一笑,说道:「这就是第一个条件。」 陆放舟朦胧的看着他,「什么?」 裴櫂捏起她的下巴,说道:「我猜测我喜欢你。」 猜测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对方,是不是真的对对方有感。裴櫂认为这是一个很大的赌注,也许刚刚那一刻他真的才发觉,自己早在初遇她之时,便将陆放舟放进了心里。 一放,就捨不得移开了。 陆放舟从不吝嗇自己的所需所求,甚至会在他的面前提出月结年结这个话题,会傻傻的拿着一本企划书交给他,也会怕自己真的还不了钱主动加班要求加薪。 她也从不吝嗇的将温柔给了自己,少许的言语里,她做的不是令人憎恨的怜悯,而是令人心动的陪伴。 裴櫂不晓得陆放舟是如何知晓自己的过往故事的,他也不介意自己的那些事情给别人知道。在那悠久冰冷地回忆里,少许的温暖总是稍纵即逝,也许是如今年纪真的大了,看透自己的内心后,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他想好好的将胜算握在手掌心里,亦如他对于自己对容家的输赢,如他往日所有对人心的算计。而这份情感,他要的是真挚纯粹。 第一个条件,他轻易的夺走陆放舟的初吻,这像是一种豪夺,想要将对方佔为己有,只要踏错一步,对方便会厌恶自己,觉得他其实就是个贱到泥地里的卑劣人物。 陆放舟捂起了嘴巴,「你耍赖!」说着将手中的气球丢给裴櫂,落荒而逃。 裴櫂望着她发慌的背影,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女孩,怎么害起羞来这么可爱。 刚刚他亲吻陆放舟时,对方显然有些惊慌失措,可没过多久就转为接受。 是不是可以定案为,陆放舟心里其实也喜欢她? * 陆放舟自出生以来除了父母就没被谁亲过,刚刚是她有记忆以来,一千零一十五年里第一个有男生亲吻她,然后向他告白。 陆放舟觉得自己的脸肯定红成猴屁股了。 她的心一直砰砰跳个不停,想要她缓下来都没有办法,耳边的那句「我猜测我喜欢你」,馀音不绝。 陆放舟低声呢喃:「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像是情场的老手。」 郁沐儿突然凑过来,问道:「舟儿,明日我们得去书房晒书。」 陆放舟放下摀住双颊的手,「晒书?」 郁沐儿理所当然的道:「是呀!大人的书那么多,不晒晒会长书虫的。」 话说完了,就提着自己的东西干活去了。 看来是没发现正在思春的少女。 陆放舟一整颗心突然放下来,但一想到明天又要去令人难堪又使人遐想的书房时,陆放舟的心又提了起来。 当天晚上,整个裴府都在传狗宝子失踪的事。 那隻狗也有一般人的膝盖那么高,不至于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外头又有侍卫把守更出不去,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也许藏在什么隐匿的地方,或者是深陷一个危险又隐密的裴府,使人找不着。 按照所有人的说法,范带雨和马先生是最后一个见到狗宝子的人。 范带雨道:「当时陆姑娘出了事,我赶忙把马先生叫过来,狗宝子跟我们一起的,谁知那个时候······唉!陆姑娘没有事,我们正要回去的时候狗宝子就不见了。」 席姨娘道:「我那宝贝儿子到底在哪儿喂!可叫娘亲好找。」她拿着绣帕擦拭着眼上的泪水,可眼泪却怎么擦也都擦不完。 裴府的人都知道席姨娘最宝贝她那隻狗了,甚至为了狗宝子与陆放舟闹得不太愉快。席姨娘一想到陆放舟,就扑过去抓住她的手,「陆姑娘,狗宝子在你这边对不对?他在你这儿对不对?」 陆放舟正要回答,裴櫂便挡在她的身前,对着席姨娘说道:「不在。」 弃红尘逐妖仙1 陆放舟没有想过裴櫂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并且握住自己的手,上演着一场英雄救美的情节。 可事实不容得陆放舟沉浸在浪漫之中,她也没有沉入其中,只是心里头稍稍一暖,就对着席姨娘说道:「我并不知道狗宝子在哪里。席姨娘,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牠。」 席姨娘哭的更厉害,她的哭声令人有些头疼,眼泪也不用钱似的一直落下。「可是我怎么办嘛!我找不到牠!到处找也找不着呀!」 魏姨娘看不下去,说道:「你在这儿哭也不是办法,牠难道还能插翅飞么?」 季姨娘在一旁附和,「是呀是呀,你啊别哭了,哭得我脑仁儿疼,走,我们再找找,也许是哪儿漏了没找到呢!」说着两个人一手一个胳膊抬着席姨娘走了。 范带雨这时也来了,说道:「稟大人,书房、长廊、小花园、温泉池都没有发现狗的踪跡。」 裴櫂脸色沉了沉,瞪了一眼范带雨,范带雨一见立马猜出了什么事,却没料到裴櫂竟然开口道:「这种事还要报备我?滚。」 范带雨不敢多嘴,因为平时眼神杀出来时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的他从来没指望裴櫂有天不用他自个儿解答,觉得不对劲,后来裴櫂走了,他才看到站在裴櫂身后的陆放舟,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从陆放舟来了,他家大人似乎话开始多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陆放舟平平无奇,也许在一眾婢女里模样最出挑,但是性格却没有话本子里的女主角来的出彩。 就像是随便什么街巷里都会有这种的女孩儿。 倘若他去问裴櫂,裴櫂可能会回答她的确与其他女子不一样。 因为她是一隻蝉妖。 可若是要再问,裴櫂可能又会回答她其实跟一般的女孩儿并没有什么不同。 因为喜欢是日积月累的相处。 范带雨暂时的以为裴櫂年纪大了,着急只有一个人,偏偏来了从乡下来的个性还很纯真的陆放舟,就动心了。 毕竟生在京都那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看的头昏眼花,突然来了一个新鲜的,难免会喜欢。 范带雨说道:「你别往心里去,我知道席姨娘向来不喜欢你。」 陆放舟问道:「这是为什么?我记得起初席姨娘的确不太喜欢我,但我想着都说开了呀!」 范带雨说道:「都是大人带回来的,她回不了家又没去处,终归是她自己锁住了自己,觉得在这裴府好生无趣,又不想离开,整日怨懟。你就不一样啦!每日干活,跟在大人身边,还有家可以回,她当然嫉妒你。再来就是狗子的事,我不说你都知道吧!狗子是自愿跟着你来的,她当然会怕。」 范带雨说到这里挠了挠下巴,「我记得我们从书房离开的时候有听到狼嚎,不过没几个人听见。」 「狼嚎?」 范带雨点头,「对,就是啊呜的叫。其实狗也会这样叫啦!你说牠这样灵,会不会是成了精的狗妖?」 他本是开着玩笑,陆放舟却嗅到一丝不太寻常的味道,都说狗忠主,牠却一开始见到自己的时候乖的要命,并且不听他主人余修生的话,还一路跟着他们回到京城。这难道其中有蹊蹺? 不知不觉脑袋闪过一个画面,裴櫂和容华在一边啃着馒头聊天,一边逗弄着与狗宝子相像的狗。 还有那个她已经记不清楚脸上轮廓的少年。 事情又过了几天,依然没有狗宝子的消息。 日子久了,除了狗宝子失踪成了悬案,大家的生活又回归于各自的轨道,裴櫂仍然每天叫陆放舟来到书房练字,而陆放舟也乖乖的抄写诗文经文,从一开始似是被虫咬过的字逐渐有了模样。 陆放舟在没有得到裴櫂真正的告白之前,也打算暂时的把那次亲吻遗忘掉。 而裴櫂却不像当初那样陆放舟练字他处理政务或看书了,他总是随便从桌面上拿起摆放最上层的书,然后翻开第一页,几个字也没看进去就闔起来,用手撑着头,看着陆放舟。 陆放舟虽然写得认真,却还是感受到了裴櫂投射出来的目光。 陆放舟问道:「有什么事吗?」 「坐姿不对。」他一本正经,冷冷淡淡的道。 陆放舟立刻坐直身子,继续练字,可裴櫂的目光却半分没有移开。 「还有什么事吗?」陆放舟又问道。 「你写错字了。」 陆放舟尷尬的抿着嘴唇,点头道:「我改。」 很快,陆放舟意识到一个问题,裴櫂可能想跟自己说话,但又怕吵到自己,所以一直等着陆放舟开口。于是她搁下笔,说道:「大人······」 裴櫂抬着眉眼,等她要说什么,可是陆放舟也不会找话题,话说出口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只好加快脑袋运转。 但显然陆放舟的脑袋并没能供应话题这种功能。 陆放舟道:「我是说,前几日大人送我的画册后面还有几张空白的······」 裴櫂点点头,分明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陆放舟微微嘟嘴,「您把他填完再送给我吧。」 裴櫂将眼睛一瞇,还皱着眉头,陆放舟解释道:「不然后面空着挺可惜的,我也不敢在上头画呀!」 裴櫂坐挺身子,也不撑头了。「你明日拿过来罢。」 他答应的这么爽快,虽然符合陆放舟的心意,可心里却空落落的。她微微笑着,没有继续说下去。 反而裴櫂说道:「我以为你会去找牠。」 陆放舟疑惑的看着裴櫂,但很快她就明白了裴櫂的意思,狗宝子失踪数日,没有人找到。裴府又没有什么密室机关、每一处乾净整洁不可能藏一隻狗也没发现,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真的插翅飞了。 陆放舟摇摇头,「可能我反应慢了些,不过牠应该没事。」 裴櫂道:「你是怀疑牠跟你一样?」 陆放舟练字已经练到一个段落,边收起案上的东西边对着裴櫂说道:「没错,我一开始以为我是眼花了,但是我越想越觉得真实,狗宝子曾经现出人形给我看过。」 裴櫂问道:「长得如何?」 陆放舟努力回忆,那时候来的快去的也快,只记得一个黑色的模糊身影,其他什么也想不到。她耸耸肩做不知道状,可是裴櫂却不罢休的问道:「他说什么了?」 陆放舟摇头,见他的时候没说话,不过她有听到铜铃响。 隔了好久,裴櫂突然想到什么,说道:「那天······」 先前讲到狗宝子又说道「那天」陆放舟像是被人拉紧神经,抱着桌上的书就道:「大人,我有点饿了,能不能放我回去休息了?」 她虽是问,手上脚上的动作却丝毫不耽搁,她不太敢听,万一真的是要说接吻的那一件事,说只是一时兴起,那她的心里会很难过。 「站住。」 陆放舟被震慑的停下脚步,听身后人说道:「陆放舟,你以为我当初亲你是为色所迷么?」 「我告诉你,我从不做这么无聊的事情。我爱慕于你,希望你给我答覆,但不要太久。」 弃红尘逐妖仙2 陆放舟回房的路上一直心神不寧,只因裴櫂对她说得那句「我心慕于你」。 她走得极为缓慢,但还是差点撞上了路边的柱子。 至于为什么说是差点撞上的,是因为有人伸手护住他的额头才让她倖免于难。 陆放舟回过神来,看见一旁有一个比自己高了一颗头左右的男子,一身玄色衣袍,头发用青龙衔珠冠高高竖起,给人一种清爽又神秘的感觉。 他的脸被一身黑色服装衬得白净,与裴櫂一样是天生的冷漠相。可偏偏他又笑着,更是让人觉得扑朔迷离。 好像高兴是笑,不高兴也是笑。 陆放舟礼貌性的向对方道声谢谢,她不记得裴櫂府里有这么号人物,于是警戒的问道:「请问你是谁?」 哪知他皱着眉头,眼里含着委屈,「几日没见,小娘子就忘了我了。」 被陌生男子这样轻浮,陆放舟心里不太舒服,退了一步,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说道:「还请告知。」 黑衣男子双手环胸,靠在柱子边,咧着嘴笑道:「小娘子可要记好了,我叫玨临!」 「陆放舟。」陆放舟回道。 玨临弯下腰,试图与陆放舟同高,「我知道啊!我可是从好久就认识你了。」陆放舟听了只是稍稍惊诧,随即问道:「棠铁镇?」 玨临摇头,故作神秘,「反正就是很久了。听说裴府为了找我闹翻了天,我才赶紧溜回来的。」他想到了什么,不耐烦的嘖了一声,「狼族出了点事,我回去处理一下,不过······不过我以为你会来找我。」 陆放舟说道:「若是真的被我找出来,事情就麻烦了。更何况······我是真的觉得你其实没事。」 玨临愣了一下,然后竟然笑了,「小娘子看起来挺迟钝的呀!是什么时候猜出来我不是一般的狼的呢?让我猜猜,棠铁镇初见我的时候?不对,是在余家的时候!」 陆放舟没想跟那位叫玨临的狼妖有纠缠,脸色越来越冷默,就像是裴櫂一贯的表情一样。 她道:「这位先生,我还有事,就不陪你聊了。」 玨临见她要走,没有阻拦,「我还有一件事!一件事说完我就让你走。」 陆放舟没有想要让双方的关係弄得很难堪,于是依话停住了脚步,等待玨临要说什么。 玨临站挺身子,表情转为严肃,「那天你与裴櫂的事情我看见了,他虽然是不老不死的,但是······他毕竟是人,人妖殊途。」 陆放舟说道:「我不介意,他就是鬼我也不介意,更何况······更何况我又不是生下来就是妖了。」 玨临还想说什么,陆放舟却打断了他,她道:「好了玨公子,我还有事情就不跟你聊了,告辞。」 玨临的手半举在空中,要挽回陆放舟,可惜什么道歉的话都说不出口,任着对方快步离开自己的视线。 最后连影子都看不见了,他才说道:「我不姓玨,我姓东敖。」 . 一群人在深夜之中提着竹篓锄头纷纷离开村落,他们穿着窄袖短襟,打扮粗糙却俐落,有些人还是赤着脚,脚上沾着泥土。不过他们也不在意,直直往东南方去。 他们花了两刻鐘的功夫穿过一片林野,出来后照着月光分成了五个小队,这五个小队都有一个共同点,每组里都有一人的手上拿着一摞纸、一人拿着一叠的荷叶。五个小队虽然往不同方向前行,却通往的是同一个目的地——一条小小的溪流。 此溪名为浣溪,流水向东汇集至京城内的琼河,然后再分作两个支流,分别入到别的县市,再匯入大海。而浣溪的溪水是从西边的梵河流来,都说雨水自天上落下至梵河,供至中原各地让人民有水能用。梵河再西自然也有溪水川河,只不过那已不是殷朝的地界,人们也不是很在意。 其中一队里拿着纸的人将东西平均分配给队员,说道:「照苏公子之前所说的方法折成气球的模样,绑在荷叶上。」命令下完,成员们一人负责点火照明,剩下的纷纷开始将原先就将诗词歌赋写在上头的纸摺成气球的模样,然后绑在能够阻挡河水的荷叶,让气球顺着水流的方向飘远。 最后一盏气球放完之后,领头人喊了一句解散,任务算是结束。困顿的人们顿时来了精神,三三两两结伴离开,至于去哪里,没有固定。 其中一人低着头压着声音说道:「你说那位公子要我们做这些东西是干什么呀?」另一个人回:「我哪知道,这些诗句我见也没见过,反正啊,肯定不及澄泽诗!」 又一个人问道:「你背过澄泽诗?」原先问话的人答道:「你没背过?哈!你竟然没背过!在这个世代但凡读书写字的都唸过澄泽诗,陆澄泽是宛若神一般的存在!凭一己之力,将边塞、豪放、婉约、浪漫、田园写到极致的人,还通赋、诗、词、曲,你说,能不学么?」 第三个人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通篇背完澄泽诗集的都是要去科举的,你要去考试么?」对方摇头,不过说道:「只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说不定哪个时候就冒出了一个比他还要厉害的天才呢!」 这个天才是谁没有人能够预知,只知隔天天一亮,琼河就被填满了纸做气球,清澈的河水顿时变成白色,士兵们拦着那些奇怪的东西,用竹竿一个一个打捞上岸。 这件事情下朝之后就传到了天子耳里,并且也从下人们看到了三个样品。皇帝看着白纸黑字,沉默了许久,然后询问道:「这是谁作的?」 一旁的米公公说道:「是谁写的正在查,只不过此诗是风家公子风諳的作品。」 皇帝是知道风諳这个人的,只不过他稍稍有些诧异,「他还会写诗?」 米公公道:「会。」 皇帝心情大好,拍案说道:「好,极好,赏!」 弃红尘逐妖仙3 陆放舟在遇见玨临的当晚梦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梦,这个梦不是在现代的懵懂时光,不是在临死边缘的痛苦挣扎,也不是裴櫂那些被人捧起真心又随即践踏的过往,是她穿来的那一千年期间,在梧桐树上的往事。 那些记忆里模糊的画面顿时变得清晰无比,导致她也不知真的是曾经碰见过还是只是脑中的怪想。 她梦见自己趴在梧桐树上,听着蝉鸣声时大时小,不久后走来了一位穿着盔甲的将军,他脱下头盔,放到了一旁的地上,说道:「我江泉苏一生都在边塞征战沙场,如今有幸回到中原,我自知自己杀戮太重,但愿此生剃发重生、吃斋念佛。」 不知他说给谁听,也许是自己,然后他脱起身上一层一层的鎧甲,武器也都放下,他身旁还有一人,拿着刀子剃去那将军的三千烦恼丝,换上衣服,然后就开始在梧桐树下修佛。 他来的时候头发已经苍白,但是风华不减,只不过这样年復一年,他已是老人了。最后他再来梧桐树下念经已是旦暮入地,拖着残躯,唸完最后的《楞严经》,便魂归西方。 后来倒是有几个人会来梧桐树下,有的是经过,有个只是玩耍。再次吸引陆放舟注意到的是一条来到梧桐树下的母狗。 自那出家人离去期间也不知过了几年,那隻母狗看起来也大限将至,带着他的儿子来到树下,含泪的说,「我投胎转世后生平最掛念的就是你了,还记得我么?」 陆放舟很明白,母狗敖并不是在对着自己说话,而是对着牠面前的大树。然后牠对着牠的孩子说道:「从今以后你好好修炼,成了妖神,便不用再受人世间轮回之苦了。」 他的儿子「呜」了一声,像是在问道:「如何修道?」 母狗敖说道:「如何修道,在于知红尘、弃红尘,方能成大业。」 知红尘,弃红尘,然后成妖神,远离世间轮回苦。 母狗敖死在了树下,小狗低低呜咽,候在母亲身旁,直至乌云密佈,狼王带着他的天将来带走母狗敖还有儿子离开。 又再过了几年,来了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的脸上有一片巴掌大的红色胎记,手上拿着书简,是观音寺里的方丈送给她的,里头写的是心经。 短短几行文字,女孩却花了四年在读,最后她嫁人了,就再也没有来过树下。 后来大殷朝建立,殷太宗携着太子来到了梧桐树下,说此树枝繁叶茂,葱葱蘢蘢,瞧这样子应有几百年的岁数了,很适合带回宫中,象徵他大殷朝千千万万年永不衰退,一时兴起竟叫人把它给砍了,是一旁的太子几番劝说,才让皇帝罢了兴致。陆放舟吊起的心才又平復下来。 又再后来,梧桐树下的故事皆离不开皇权贵胄的人,而他们也都有一个特性,念佛。 陆放舟几百年下来,听着那些佛经,都要滚瓜烂熟了。 直到有一个妇女,带着她的幼子前来,那幼子极小,一岁左右,却已能简单的对话。妇女带着幼子盘腿在梧桐树下念经,她的声音比以往那些来诵经的人不同,这声音像是一种坦然,没有执着,声音细细绵绵的,她说什么,陆放舟都仔仔细细的听了。 就这样,妇女接连好几个月来到梧桐树下诵经,直到某一年的腊月三十,她没有再来,其子亦然。陆放舟觉得奇怪,只当他们是准备过新年因而没有再来。到了元月三十结束,他们都没有来到树下。再来是二月的某一天,那位幼子来了。 他手里抓着丝帕,落寞的走到梧桐树下,然后蹲在那里,默默的擦眼泪。 没一会儿就来了几个小孩,看见他躲在那里哭泣,纷纷跑过来,拍手唱道:「裴櫂乖,裴櫂乖,娘亲来疼爱。裴櫂有病爹不爱,惹得母亲伤心欲绝,死得快!」 陆放舟瞠目结舌愣在原地,那个又瘦又小的小孩竟然是裴櫂,那些小孩唱的歌,不会就是在说裴櫂的母亲已经离开人世了吧? 小裴櫂撅着嘴,愤怒的抓起身旁的石头,往小孩们的方向砸去,「胡说八道,你们胡说八道!我娘亲才不是因为伤心死的,她是寿终正寝!」 陆放舟紧皱着眉头,寿终正寝? 那妇女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而已。 那些孩子们见到小裴櫂发脾气,纷纷做起鬼脸,跑跑跳跳的离开了。小裴櫂紧握拳头,又落下眼泪,哭的声嘶力竭。 都说裴櫂这一生只有他母亲待他最好,他父亲因为他这个奇怪的病一直不喜欢他,连带着家里的下人们都敢对他使眼色。童年那段日子简直不堪入耳。 那一声一声的哭声像是冬日里的寒风袭来,让陆放舟的心揪在一块。她正想着慢慢的从树上爬下来时,翅膀却开始振动,带她飞离树木,陆放舟这才想起这时候的她双翅是好好的。 她飞到小裴櫂的面前,停在他的手上,小裴櫂见到有蝉也不害怕,小心翼翼的将她捧起来。陆放舟用她惯用的伎俩用前脚在他的手心拍两下,使了传心术。说道:「别哭啦!我陪着你!」 小裴櫂久久没有说话,只是一双晶莹的泪眼直直盯着陆放舟。令陆放舟大吃一惊的是,小裴櫂竟然抓起自己,往梧桐树上丢去。 「咚」,陆放舟顿时觉得头昏眼花。 也是在那个时候陆放舟想起来,自己好像真的被一个小孩抓起来丢到树上过。只不过那时并不感觉得到痛,这次的疼痛却是实实在在的。 后来接连几天,小裴櫂都会迈着小腿来到梧桐树下,那一双自小就生的锐利眼睛死死的盯着陆放舟看,陆放舟才反应过来,原来初见裴櫂时每每对上他的眼睛就觉得背脊发凉,原来就是这样来的。 他隔了一段时间没来,来了就拿凳子把陆放舟给抓起来,开始呱呱呱的说话。 「没有人把我当朋友,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啦!」 「今天又被爹罚了,其实我根本没有做错。」 「小傢伙你别动啊!我又不会吃了你,虽然现在我很饿······三姨娘今天不让我吃饭,他不让我吃饭我就不吃饭!我如果饿死了三姨娘也讨不到好。」 「我有偷偷在床底下藏几块饼,不会饿死啦!」 「他们今天又开始唱那首歌了,我不喜欢那首歌,可是现在,好像全京城的小孩都会唱了。」 「你若有灵,你就回我一下嘛!」 兴盛后必衰退1 纸气球从浣溪流到了琼河,被士兵捞起呈报皇帝,皇帝大为欢喜,查到了浣溪附近的农家小村民要赏他们一户一斗米,而这件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座京城。 除了被包的密不透风的裴府稍微晚些外。 晚上,裴櫂按着作息来到小温泉沐浴,敛里拿着一封一弒红锦私传来的密信,说道:「大人,一弒红锦的信到了。」 「唸。」裴櫂低沉的声音道着,温泉烟雾瀰漫,声音多了一些磁性,竟有些好听。 敛里揭开信封,仔仔细细的看过一遍,将京城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裴櫂,而这些都在裴櫂预料之中,也没有甚么惊喜。 敛里将信纸重新折回信封,说道,「大人,信里还问要不要他们混进外头的蓝翎侍卫里,这样我们出入更方便些。」 「不必。」裴櫂又道:「还有事吗?」 敛里抿了抿嘴,眼神有些踌躇,左右不定,最后他站得笔直,说道:「在下有一心慕之人,待事情了结之后,我想回家娶妻。」 敛里说得十分诚恳,只不过在眾人眼里他是爱情的木头,根本看不出来他其实有爱慕的人,站在一旁背对着他们的范带雨和陆放舟二人听见敛里的反常纷纷竖起耳朵来听。 隔了好一会儿,裴櫂才轻轻的回应一声「嗯」。敛里见裴櫂答应了,又道:「十天就好,十天我和沐儿就回到大人身边。」 范带雨听了直接惊掉了下巴,看着陆放舟,陆放舟也是同款错愕的脸,只不过没有范带雨那么夸张。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朝一旁的郁沐儿看过去,低声的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陆放舟一直以为,郁沐儿除了自己就跟范带雨走得最近,他们俩在一起是最有可能的,反而是敛里,到现在自己也没跟他说上半句话,也从未在私底下见过他与人聊天的模样,与天生活泼爽朗的郁沐儿那几乎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了。 可偏偏从敛里的嘴巴里说出来,又不得不信。 郁沐儿此时整张脸都红的跟桃子一样,露出了小女儿娇羞的姿态,她左手半举,比出了三这个数字。范带雨立刻猜道:「三天?」 郁沐儿摇头。 范带雨又道:「三、三个月?」 郁沐儿还是摇头。 陆放舟道:「你们已经三年了呀!」 郁沐儿这次终于没有摇头,笑容几乎都要扬至眼角了。敛里这个时候走来,看着正在对谈的三个人,礼貌地点头,对上郁沐儿的眼睛,两个人心有灵犀的离开了。 只留下范带雨和陆放舟面面相覷,却听见温泉那里传来低低的咳嗽声,范带雨一个激灵,捧着肚子向陆放舟说道:「我想起我今天晚饭前太渴了喝了一杯放在太阳底下一下午的茶,肚子有点闹腾······」说着竟然拔腿就跑,风带着陆放舟额前的碎发吹得乱七八糟。 既然大家都跑了,陆放舟就转过身来,看着正在温泉里泡澡的裴櫂。长长的墨发掛在他结实有力的后背,双臂肌肉线条分明,陆放舟突然觉得裴櫂其实很是养眼。 她道:「大人,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裴櫂没有回应,她接道:「我昨天,梦到一个梦。」裴櫂明显带有疑惑,头轻轻一撇,询问:「梦?」 「梦里让我想起好几年前的事情,大人可能忘了,您曾经把我狠狠的丢到树上,并且整天扬言威胁我,不听你的话就要把我燉来吃了。」 「喔?」裴櫂显然不太相信。毕竟隔了这么多年,记忆再好,也模糊了。「所以我想要向您讨个赔偿。」陆放舟如此说道。 裴櫂倒是很大方,「说罢!你想要什么?」陆放舟毫不犹豫,看来是有备而来,「抵掉第二个条件。」 裴櫂淡淡地笑着,从温泉池里站起来,全身只用白色围巾围住下半身。他慢慢从里面走出来,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既然是欺负你,那太不应该了,我觉得一个条件可能不够,不如这样好了。我第二个条件让给你,让你出条件?」 陆放舟虽然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不过也不慌张,既然对方将条件让给了自己,就当第二个条件是提出自己的要求就好,因此不要脸的说道:「好,那我想要你。」 裴櫂眼睛一瞇,「什么?」 陆放舟道:「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昨夜的梦里有个人这么告诉我,成道者必弃红尘,弃红尘必先知红尘。我不成道,但我既然来了,还碰到了你,那就是缘分。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那就在一起。」 裴櫂笑道:「就喜欢你的直接。」他拿起放在一旁原先准备的衣衫穿起来,然后说道:「跟我去一个地方。」 陆放舟跟在裴櫂的后头,跟随着他的脚步,如同往日的那般,踩着对方的影子,玩着侥倖的恶趣味。裴櫂却伸出手,将陆放舟的手牵住,把她带到自己的身边。 他要告诉她两个人不是一前一后,而是并肩而行。 裴櫂的手很温暖,就有如那日的雨天捧着自己一样,陆放舟洋溢着笑容,就像是冬天里被暖阳化开的雪,大地正迎接着春日的花朵。 两个人没一会儿就去了药房,马先生正住在那里,见到裴櫂带着陆放舟来了倒也不惊讶,从身后柜子里拿出一碗浓稠的液体说道:「大人,我都准备好了。」 「你要做什么?」陆放舟捏住鼻子,试图不去闻那些刺鼻的味道,裴櫂说道:「刺青。」 陆放舟被裴櫂牵着的手突然就缩回来了,情侣纹身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裴櫂温柔的抓着她的手,对她说道:「我刺。」 他的眼神温柔的似乎能掐出水来,陷入爱情的陆放舟很容易就困在其中不可自拔,她问道:「你要做什么?」 「一直都没这么做是因为一针下去就能让我昏厥三日不醒,而且一定会传出动静。但你现在有了我,有点准备还是要的,我不希望我们两个在一起的途中有太多的波折。」 陆放舟没有听懂裴櫂说得是什么意思,可裴櫂的忍痛能力不及一般人,往往一个破皮的小伤口都能让他痛不欲生。现在突然说要刺青,且工具都准备好了,这不是开玩笑的吗? 裴櫂衣服半敞,露出结实的胸膛,马先生拿出酒精在他的胸上涂抹,然后用毛笔沾上臭味呛鼻的浓墨,在上面写了一个卍字。 期间裴櫂一直握着陆放舟的手,好像这样握着,刺青的时候就不会痛。 兴盛后必衰退2 裴櫂紧紧握着陆放舟的手,马先生拿着针将墨水刺进胸膛上的卍字,牢牢的把字嵌入这个身体里。 裴櫂眉头微蹙,鬓边颗颗汗水滴落下来,他抿着嘴,没有说话,可陆放舟知道,这一定很疼。 看着他这样难过,陆放舟眼眶不自觉地觉得酸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非要这么做不可,但是他这样一定有他的理由,所以陆放舟只是安静的坐在他的身边,用她的双手尽力给他应有的温暖与鼓励。 马先生刺下最后一针,这场就算结束了。他道:「刺青的顏料被我下了一些特殊的方子,不伤身体,一年后就会散掉。」 陆放舟不知道的是,在身上刺青不是为了扳倒容家而下的一步棋,而是为了保命。 陆放舟一直陪着裴櫂走到寝室,担心他突然怎么了,毕竟刚刚那么多的针扎下去,不知会有多痛。 裴櫂见陆放舟这么担心,摸着她的头顶安慰道:「有你在,没事。」 陆放舟仍是看着对方,将担忧写在脸上。 这样被人掛念着的感觉,裴櫂似乎不曾有过,想逃避,又想紧紧抓住。这种矛盾感太熟悉了,以往好不容易有了高兴的事情,想要天长地久的这样下去,却总是事与愿违,母亲的离去、容华的背叛还有芝嫿的死,会不会哪一天陆放舟也会这样离开自己? 对于这些疑虑,裴櫂问道:「可以教我怎么修仙么?」陆放舟歪着头,随即假笑,「不可以,因为对于修行,我是无师自通,教不了你。」 随即陆放舟问道:「你是想我们俩做一对神仙眷侣?」 裴櫂点头回应并将对方的手捧在自己手心里,「我终究是个人类。」 陆放舟道:「可是我不修仙啊!你死了,我难过了几百年说不定也死了。我死了你也难过个几十年,你也就死了。」 裴櫂被她这番话弄得哈哈大笑,「你倒是看得很开。」 陆放舟道:「请叫我放得开大师。」 而放得开大师很快就放不开了。隔天,裴櫂给陆放舟送来一盒东西,里头摆放着的是头簪,簪上的花办像是被太阳照射在泡泡上梦幻的光泽和顏色,银色的流苏一闪一闪散着光芒的垂着。陆放舟虽然平日懒得打扮,可看到美丽的东西也不免心动,将它簪在头上,还调着各种角度试图让眾人都能欣赏到这簪子的美,到睡前都捨不得摘下来。 又隔天,她拿到了手鐲,金色的,镶着红宝石。 第三天,是一件衣服。 第四天,是红珊瑚宝石耳坠。 陆放舟看着裴櫂一天送自己一样东西,突然就笑不出来了,她坐在裴櫂的身边,试图要跟裴櫂讨论这件事情。 裴櫂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故意沉着脸对她问道:「怎么了?你是不喜欢那些礼物么?」 陆放舟摇摇头,「你送的我自然是喜欢的,但是礼物自然是要在特定的的日子再送的。」 其实主要是太高调了,两个人谈个恋爱全府都知道了,还知道裴櫂每天送礼物讨好对方,这在裴府可能还没什么,传出去多不好听。 裴櫂不太高兴的嗯声,陆放舟又道:「像这种每天送礼物的可以换个方式。」说着她凑到裴櫂的身边,在裴櫂的脸颊上轻轻地啄一口,然后奸计得逞的笑了笑,「就好如这样,这是这些天的回礼。」 裴櫂无声的笑了,他对陆放舟是越来越猜不透,越来越无可奈何,却也喜欢的任由她这样放肆。 他抱住她的后脑勺,让陆放舟猝不及防,然后他拥她入怀,将一腔爱意全都化作了吻赋予。 陆放舟被吻得舌头发麻,然后听裴櫂说道:「这是今日份的。」 陆放舟抿着嘴乐在心里,却听见有人说道:「大人,陛下已经下令,解了裴府的足。还有,容极大人摘下乌纱帽,辞官了。」 虽然陆放舟只是裴櫂府里小小的婢女,但是这几日在谋划的事情陆放舟还是知道的,容极是朝中高官,更是容华的嫡子,将来容徙若是辞去了家主之位,位置便是落到了他头上。如今容极辞官,非同凡响,註定会在担任家主这一路上坎坷。 说话的是敛里,刚刚两人在亲吻的时候他恍若什么都没有看到,径直的走来,然后正经的道出正事。 任是原先没有发现敛里进来的陆放舟,都不好意思慌张了。 裴櫂道:「一弒红锦的人都告诉我了,呵!那傢伙还是老样子,受不了一点小风浪就辞官。」 陆放舟道:「他辞官,不会是容老先生授意的吧?」容家容徙做主,多一个在朝中当官多一分势力。容家多么重视一盛俱盛的家族容极应该不敢擅作主张。 裴櫂摇头,「不好说,反正圣上很快就会在朝中清流里选一位接替他的职位。」敛里道:「怕是容家势力不除,那尚书做了也是架空。」 裴櫂冷笑一声,声音如寒风刺骨,「不会。」 他是下棋的人,抓准人的内心,下的每一步棋都是精打细算。而那些棋子们如今都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就好如容极,看着澄泽诗集当世,便主动的向皇帝提议以澄泽诗集做科举材料,仪式、科举、诗会、眾多场合随处可见澄泽诗集。以特定诗集做选题,容家人当官可就容易的多了。他们压着眾多读书人的声音,阻挡殷朝文学的进步,更不用说那些诗呀词啊跟他们这个世界好多都没有关係。 譬如说岭南,对于他们来说是七公主的别院名,那些西湖、岳阳也都不用说了,被混淆的歷史和古蹟都被耽误的一塌糊涂。 因此需要一个能够引起眾人都能关注的点,大殷朝不能被澄泽诗集困住,需要走向新的方向。因此裴櫂让那些农夫在河流道上放上诗人们创作的诗,让眾人看见,让容家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皇帝自然是知道裴櫂做的事情,因此不去深究农夫为什么会放写上诗句的气球在河边,只要结果符合目的就好了。 兴盛后必衰退3 容家必倒,这是时间上的问题。 在诗集事件过去的几天里,容极受到了极大的舆论压力,很多事情像是死掉的骆驼一样迅速膨胀,包括容极贿赂、敛财、戕害人命等事情,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也许这就是容极自认罪名脱下乌纱帽的原因。 而他不脱也得脱了,他与某位极富盛名的駙马爷爆出了私卖军火的事情,震惊朝野,连皇帝想压也压不住。要说私自贩卖军火可是杀头的谋逆罪,想逃脱,难。 一旦落实罪名,容极作为从犯,便是诛杀三族的大罪,所幸没有对江山社稷造成危害,那些军火和钱财全都充当国库。 占着朝廷半壁江山的容家一停职,眾官员们心急火燎,肩上顿时落下诸多案件,而悠间几天的裴櫂也被解了禁足变得时常不在府里。 陆放舟听范带雨说其实以前裴櫂就是这样三天两头不在裴府的,如今只是回归常态罢了。 没有裴櫂在身边,陆放舟觉得有些寂寞,不过她很快振作精神,没有裴櫂依然也要生活,该吃吃该喝喝,间暇时就去找冯怜嗑瓜子听她说话,又或者悄悄的给风满稍一封信。 裴櫂前些天都会在午夜时分回到裴府看一眼陆放舟,后来挤不出时间了就三天回来一次、五天回来一次、一个月回来一次。 每一次回来都不会忘了给陆放舟带上礼物,当然,还有一个吻。 而中秋,很快就来临了。 陆放舟觉得,中秋这个团圆的节日,裴櫂一定会来的。 可是她不禁有个疑惑,这个世界里也有中秋,那中秋是怎么来的?陆放舟在十四月圆夜时在房中问郁沐儿,郁沐儿倚着她回答,「中秋的由来就是有一位闭月羞花的兔子仙女在八月十五下凡邂逅了一位郎君,但是兔子仙女毕竟是神仙,不得在人间太久,于是又飞回天上去了。」她一时间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吐了一口气,又道:「其实在我的家乡还有另一种说法。」 「传说中女孩和男孩相依为命,将对方视作第一,也是唯一。有一天天空乌云密佈,是玉帝派来的虾兵天将要接走玉帝的女儿。原来女孩原是天帝的公主,犯了错被贬下人间,后来天帝捨不得女儿在凡间受苦,要把公主带回天庭,女孩说道:『要我回去可以,可我要在月亮上,这样我能看见他,他亦能看见我。』」 陆放舟不禁感叹,「浪漫。」 郁沐儿说道:「可不是么!玉帝拗不过女儿,就以惩罚为由脱了她公主的身份,任她做月神官,让她待在月球上。」 从此二人遥遥相望,却不能在一起。 郁沐儿又说道:「你说,我会不会也是天上金枝玉叶的仙女,然后与敛里分隔两地?」她开始幻想起凄美的爱情故事,陆放舟摇摇头,严肃的说,「不,你们会是一对神仙眷侣,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郁沐儿笑了笑,「长长久久久啊······你也会和大人长长久久的。」 「长长久久」这个词似乎给了这两位年轻女孩无限嚮往,没有人能够知道甚至是猜测未来是什么模样,但只要与心爱的人在一起,那么未来便有无限希望。 陆放舟给郁沐儿说起了「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玉兔捣药」等故事,待她说完,郁沐儿已经进入了甜甜的梦乡里。 中秋当天晚上,陆放舟迟迟没有睡觉,她独坐院内的阶梯,听蝉声悠长,伴随着秋日,明月掛于高空。 她在等谁再清楚不过。 她没有想到单单传播京城才子的诗集便能让容家一败涂地,不过这种舆论效力还有事情的进展都像是被安排好的一样,她突然想起裴櫂之前承诺过她很快扳倒容家,怕就是因为这个。 之前打败戚家,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把戏。为了报復曾万平,和帮容止洗钱的戚翰林。所有的事情进展,所有人走得每一步路,都在裴櫂的棋局之中。 正想到他,裴櫂就来了。 他依旧是如初见那样一袭白衣,向她缓缓走来。 只不过他褪去了高冷孤傲的模样,将一身温柔全部给予陆放舟。 这样便够了,真的。 她不在意对方是如何阴险狡诈的人,这世间善恶对错,中间都有一条很大很大的模糊鸿沟。裴櫂做的事情,只是将那些犯了错的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那些赋予在他身上所有的背叛,都应该得到报答。 她只在意裴櫂对她是否真心,会不会一切都是逢场作戏。 陆放舟看着他,笑着,然后从一旁端出一盘点心,「饿吗?吃月饼。」 裴櫂坐在她的身边,接过盘子,「你们这天都吃这个?」 陆放舟摇摇头,答案不太准确,这是前几天她向厨师形容月饼的模样和口感,让厨师照做出来的,可成品终究大同小异。 她答道:「差不多。」 裴櫂在月饼上咬一口,看着月亮说道:「月亮的故事,听过么?」 「听过。」 「去过吗?」 「没有。」 「不要去。」 裴櫂突然来了这三个字,陆放舟微微蹙眉,听着他的口气像是忍着一腔悲伤,努力挤出的三个字。 她不懂,但是她答道:「嗯,不去。」 像是在求她不要像仙女那样离开回到自己应该待在的地方,像是在求她待在自己身边。 明明是月圆人团圆的欢喜日子,可偏偏带来几分难过惆悵。 裴櫂抱住她,陆放舟能听见对方如释重负的叹息声,像是在抓着什么救命稻草一样。还听见他说道:「舟舟,借我抱一下,我累了。」 陆放舟不说不问,任由他抱着自己。在当初跟他说「我要你」时,陆放舟已经不介意我借你你借我的这个问题。 她单纯的喜欢这个男人,可以为他付出她所能给予的,包括一个拥抱。 陆放舟见他这样,没来由的心疼,也将他紧紧抱住,良久,她轻轻的说道:「我在呢。」 「我在呢」对于裴櫂来说是一剂强心针,是可以抵掉所有痛苦繁杂,所有悲伤。 两个人莫名其妙的看起了月亮。 蝉声悠长,天气却略微闷热无风,陆放舟突然想起认识到现在裴櫂也不过四个月左右的事情,却恍若认识了很久,如初见到现在一样。 喜欢他的那一瞬间,或许是因为似曾相识的温柔。 裴櫂问道:「舟舟,如果我还惦记你的蝉翼,你会给么?」 陆放舟突然觉得裴櫂心怀不轨,可对上他无辜的眼眸,忽然就心软了,他或许也不是真的要,只是比自己更没有安全感,想要一些承诺让心里踏实一些。 「倘若你病入膏肓,我会给,但是你的心病,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你说的,只要有我在,就不会感到疼痛。」 陆放舟想起了裴櫂幼时的模样,暗暗笑了,裴櫂却突然转移话题:「舟舟,那些蝉都在说什么?」 他突然问起这个问题,陆放舟也不免仔细去听,最后说道:「求欢。」 蝉鸣叫无非是「求欢」和「求救」这两种,很明显,这叫声是前者。 裴櫂俊脸一僵,带着杀气的看着陆放舟,说道:「叫一声夫君。」 「肥皂。」 裴櫂有些不悦,不赶快宣示主权这隻小母蝉被别的公蝉精撩走了该怎么办?他低低的道:「你确定你要这么叫?」 陆放舟还没来得及回应,嘴巴就被裴櫂给吸走了。 隔日,偌大的裴府没有半个蝉声鸣叫。 冰帘天之古国1 陆放舟又接连好几日没见到裴櫂了。 反倒是见到了另一个人,玨临。 他仍旧是标志性的黑色衣裳,个性活泼率性,笑盈盈的看着她,似乎等了陆放舟许久。 「陆放舟,陆小娘子!哎呀别假装不认识我嘛!我上次是唐突了,对不起嘛!」陆放舟没好气地看着他,对上他软绵绵的笑脸,再这么给他使脸色都觉得良心不安。 陆放舟心里突然觉得好气又好笑,她对风满还有玨临这种会撒娇的人就是没有办法。心软的陆放舟问道:「玨公子找我怎么了?」 玨临用着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说道:「别叫我玨公子,我姓东敖,哎呀不管,你叫我玨临就好。」 陆放舟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的尷尬道:「对不起。」玨临立刻扬起嘴角,摆了摆手,「没事,我不介意的。我今天来呀······」话突然说到这停下来,手在陆放舟的眼前一晃,也不知施了什么法术,陆放舟突然晕厥过去。 醒来时画面是冰雪洞天。 像这种睁开眼是奇怪的景象陆放舟再熟悉不过了,每每梦见裴櫂的梦都是这样。她捂着头想要去找裴櫂时,玨临却捧着热蕃薯来了。 「醒啦!饿了么?」他笑嘻嘻的对着陆放舟说道,陆放舟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不是做梦,是被玨临带到了奇怪的地方。 玨临说道:「这里是冰帘天,是上古古国。」周围是四季如冬,雪银色的国度。天空却漫着彩虹光澜,似梦非梦,似幻非幻。 陆放舟说道:「你绑架我?」 玨临立马急了,「我不是绑架!我是救你。人间黑风孽海,宛若地狱般的存在。天灾星君预言了,很快就有大难降临在人间咯!」 陆放舟不知玨临所云,「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玨临道:「嘿嘿,你人间待得太久,都不知道人命天定。这里是妖界,亦是天堂,是我们该待的地方。天灾星君不轻易说话,一旦说话都是会成真的。所以我才要把你骗来。」见陆放舟不接烤蕃薯,便自己啃了一口,说道:「我告诉你,你来了这里之后,就不会想回去了,我带你参观参观!」 陆放舟站起来,拍拍沾到衣服却不寒的冰雪,说道:「我要回去了。」 玨临见他要走,倒也不着急,又啃了一口蕃薯说道:「你儘管去罢!这里设了结界,任何非狼妖族者都没办法离开。」 陆放舟不理会玨临的话,执意要走。 天堂?不想要离开?怕是这水帘天就是个囹圄,想离开也不能罢! 陆放舟既进来了这个地方,那么出去便一定有办法,她不信这个邪,决定要离开水帘天,可走了老远,一路上都是银白小花漫地,辨不清东西。好不容易看见了透明的结界,却走不出去。 结界不是铜墙铁壁,它像是水一样,可触,且很柔软,却很是奇怪,穿透不得。 远远看它拥有彩虹的光泽,近看却是金光闪闪,陆放舟气得直握拳头,指甲掐进肉里。随即平定心绪,施展了几个术法,果真如玨临所说,根本出不去。 玨临不知何时跟在陆放舟的身后,双手叉腰说道:「你别白费力气了。我答应你,等天劫过了,我自然放你回去。」 陆放舟表情冷淡异常,她的脸一向是清清冷冷的,唯有笑时才看得出生气。可当她愤怒时,那表情像是结了几辈子的仇一样,十分吓人。 「你我萍水相逢而已,你的恩情,我承受不住。还请你带我回去。」她将每个字说得清清楚楚,态度异常坚决。 玨临嘟着嘴,「哎呦!你怎么那么死脑筋。人间有什么好?生老病死皆是苦,还不如和我们一起逍遥快活。我爹是妖界之王东,你跟着我,不会吃苦的。」 陆放舟见他这样担心自己,或许是真的将自己看成了朋友,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的母亲可是叫做敖?」 玨临见她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笑嘻嘻地说道:「是呀是呀!你都想起来啦,好几百年前我们就见过。我父亲叫做东,我母亲叫做敖,所以我姓东敖。我叫玨临,你叫放舟,将来我们结为连理,我们的孩子就姓玨临放舟!」 陆放舟听了点头表示理解,旋即发现自己被佔了便宜,乾咳几声,说道:「你母亲要你知红尘,你可知红尘是什么?」 玨临不假思索,斩钉截铁的对着陆放舟说道:「是爱,所以我要找一个人同她结婚,与她相知相爱,知红尘,弃红尘,然后修道而登仙。」 陆放舟摇摇头,「你可知我的理解?」 玨临道:「不知。」 陆放舟道:「红尘是人心。」 「处在人间,触碰过人心,那才叫做知红尘。歷经生老病死,才会看破。弃,即解脱。」 陆放舟又道:「人难以解脱,所以一直困在轮回里。可有些人,却甘之如飴。」 玨临久久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陆放舟,他的表情像是失了魂,陆放舟试探性的唤了他的名字,才把玨临的魂给叫回来。 「我明白了,不过来都来了,你不打算逛一逛,让我尽地主之谊么?」他温柔一笑,不似之前放荡不羈的模样,陆放舟也没有办法,只好点头。 冰帘天之所以取了这个名字,是因为西方有数百尺长的山川,一条瀑布自天庭向下流淌,看起来像是一帘寒冰,故有此名。 眼前壮阔景象令陆放舟忍不住惊叹一声,她从未见过如此广阔的奇景,就连夜里的银河星辰也有所不及。陆放舟忍不住伸出手要去触摸,冰冰凉凉的,还颇为舒服。 玨临向上望去,说道:「这可是来自九重天的水,你碰了就有好运气!」 「承你吉言。」 玨临又带他来到花海,花海并没有五彩繽纷的顏色,每一朵花都跟天地同一个顏色。他随意摘下一朵簪在陆放舟的头上,陆放舟没料到他会如此做,立刻退了一步,说道:「我们人间有个规矩,人与人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 玨临觉得很奇怪,问道:「什么叫作适当?我看你跟裴櫂那廝整天吸嘴呀!我怎么簪个花就不行了?」 陆放舟吓得愣在原地,呵呵两声,「不一样的。」 玨临又问:「哪里不一样?是不是也要我亲亲你?」 陆放舟立刻狂奔。 冰帘天之古国2 玨临带着陆放舟来到了一片冰湖,冰湖上空冷雾繚绕,隐隐约约能看到不远处有一尊雕像在那里端坐着,那是一尊菩萨像。玨临说道:「此尊叫做玉面菩萨,是冰帘天里唯一一尊菩萨像。无人参拜,菩萨灵却从未离开过。」 菩萨眉如小月,眼似双星,若有似无的笑着。他手里拿着斜插杨柳的净瓶,另一隻掛着珠串的手拈成莲花指。坐在莲花台,身上散着神圣的灵光。 陆放舟顿时被吸走了目光,更准确来说,是被吸走了魂魄。 感觉四周只剩下陆放舟她自己和菩萨二者相对,她看见菩萨正对她笑着,并且说道:「我能解你所不能解。」 菩萨的声音回盪在耳边,陆放舟心里一惊,觉得又喜又恐,不禁后退一步,良久才说道:「信女想问观音大士,风嬋······在哪里?」 她听见菩萨浅浅笑着,「三千世界无奇不有,一切眾生,从无始来,一切所知,皆为妄想。」 这回答解了又似乎没解,陆放舟又问道:「意思是,这一切发生都只是在做梦?风嬋依旧死了,世上没有风满。又或者,我根本就没有穿越,是困在了自己的梦里?」 菩萨这次反而不笑了,「这世间因果轮回,有因才有果。你可能分辨?」 陆放舟听得云里雾里的,她想不明白。却突然记起了曾经听过别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究竟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但是菩萨与她说这些是为什么? 是要说她其实起源不止来于现代,这个地方亦是她的开始? 她究竟先是一隻修成人形的十二节蝉,还是先是二十二世纪那位刚考完大考的国中女孩? 而这一切又与他所遇到的息息相关? 玨临拍拍陆放舟的肩膀,陆放舟这才从梦境抽回现实,此时的她只觉得全身疲惫,而玉面菩萨依旧好好的端坐在那里,不会动。 「东敖公子,我觉得有些疲惫,能不能麻烦你把我送回裴府?」陆放舟唇色苍白,面色不太好看。玨临有些担心,说道:「我把你带到勤徳殿休息吧!」 陆放舟摇摇头,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不了,这里太净了,我有些受不了。麻烦带路。」 玨临劝不过,只好稍稍扶着陆放舟,离开冰帘天。 玨临带着陆放舟腾云驾雾,越过重重高山,飞过条条溪河,白天变成黑夜,京城成了不夜天。 眼看要到了京城,陆放舟这才好了许多,身体也不疲惫了,说道:「你在这放我下来好了。」 玨临依她意思撤开云雾,二人缓缓落地,陆放舟正想说一声谢谢,玨临已不见踪影。 陆放舟怕裴府人担心,几乎是用跑的过去,回到裴府,却发现几位黑衣人正对战着红衣人,双方拿刀相对。 陆放舟皱着眉头,这才多长时间,裴府竟然变成这样? 她在厨房找到了郁沐儿,郁沐儿正拿着火把战战兢兢的缩在角落发抖,护在她身边的正是敛里。 见到是陆放舟,两个人才放松警惕,陆放舟赶紧上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郁沐儿说道:「不知道,数十名黑衣人突然闯进来,大人又不在,敛里跟他们对战还伤了胳膊。」陆放舟看到敛里的右臂上的确有用布包扎过,并且还渗出了血跡。 敛里问道:「陆姑娘,你······中午到哪里去了?」 陆放舟能从敛里的眼神里瞧出对自己的不信任,手中的剑顿时握得老紧,关节泛白,青筋突出。郁沐儿也想问,躲在敛里的身后,抓着他左手的衣袖,问道:「是啊舟儿,你到底去了哪里?」 陆放舟叹了一口浊气,说道:「冰帘天。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陆放舟转过身,果然四名黑衣人拿刀正守在厨房外头,其中一人比着手势,似乎正在下令「开始捉人」。 还大声嚷道:「两个都抓!」 敛里突然一个大步向前,将陆放舟推到了郁沐儿身边,然后高举刀柄往黑衣头儿劈落,黑衣头儿不是省油的灯,迅速避开,并且与三位黑衣人摆下阵法,要对付敛里。 敛里眼看这阵法不好对付,说道:「沐儿,快带着陆姑娘离开,他们要杀的是陆姑娘!」 郁沐儿闻言立即跩着陆放舟的胳膊,拉着就要走,陆放舟一边被郁沐儿拉着,一边问道:「敛里能打得过吗?」 郁沐儿红着眼眶,强忍住眼泪,「他武功那么厉害!可以打过的。你放心,有敛里在必定能护你无碍!」 「想跑?」黑衣人各自站好位置后,头儿又道:「文三去对付那两个,直接杀死不留馀地。」 敛里见着不妙,欲要抽身离开去到郁沐儿的身边,可黑衣头儿手上的武器却缠上自己手中的明月刀,想向郁沐儿方向去,却总是被带去反方向。 另外两个人也正在缠着自己,更难脱身。 郁沐儿把陆放舟护在了身后,节节后退,陆放舟却握住郁沐儿的手腕,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我来就好。」 说着,拿起了一旁的木棍,说道:「灶房的火还烧着,拿着木棍朝他们丢过去。」 还补充一句:「我自有安排。」 陆放舟在木棍递交出去时,手中的指甲突然变得又长又尖,双手高高举着,对面的人似乎有些惊讶,却还是很快调整状态,举刀攻去。 陆放舟屈指一挥一夺,却没有伤到对方要害,那位叫文三的人见她有功夫在身,也不敢大意,可看她忙乎了半天却没有伤到自己分毫不由得信心大增。 这就像驴子在老虎面前踢蹄子,最后总要被老虎吃掉的原理一样。 其实也不过三招而已。 第四招,文三突然感觉到全身剧痛,稍微思索,那些疼痛的地方都是陆放舟曾经攻击过他的地方,还有自己欲加害在他身上的地方。 陆放舟冷冷地看向他,不发一语。 与此同时,郁沐儿也燃起手中的木棍,成了火把,然后大口喘气三下,狠狠的朝着敛里的方向丢,正巧打中了黑衣头儿的后背。 黑衣头儿的后背迅速窜起大火,他哀嚎一声,敛里趁机拿着大刀,在黑衣头儿的胸口上划下一刀,那头儿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正巧撞上陆放舟。 「陆姑娘快闪开!」说时迟那时快,陆放舟轻轻拍着头儿的后背,大火瞬间熄灭,而背后的烫伤痕跡惨不忍睹,陆放舟假装自己看不到那些伤痕,抓住头儿的两个手臂,轻如羽毛似的将他甩起,顺便打倒了两名黑衣人。 四个人都昏厥在地上,伤的不轻。 !-----?*??(ˊ?ˋ*)??*?---我是可爱的分割线-----! 以上关于佛教的言论来自不专业的笔者,勿喷! 还有玉面菩萨是一位解说员的角色,绝对不是决策者(后面剧情的部分) 冰帘天之古国3 陆放舟看着一地的人,摇了摇头,往门口看过去,听着外头隐隐约约仍有刀剑的鏗鏘声,说道:「我去外头帮忙。」 正要抬步离开,却被郁沐儿叫住,「舟儿,你到底是谁?大人知道么?」 陆放舟轻轻叹了一口气,对着郁沐儿浅浅一笑,「他早就知道了。」 当一弒红锦杀了最后一个人时,陆放舟刚好赶到,死人太多,血腥味太重,她忍不住摀住口鼻,闭着眼睛。等自己心里建设好后,再慢慢睁开眼。一弒红锦的人将武器收好,询问道:「你便是陆放舟?」 陆放舟点头,对方又问道:「他们是来杀你的。」陆放舟又点头,刚刚在厨房内已经知道,只不过她从未与人结怨,是谁要杀她? 陆放舟蹲下来查看黑衣人身上的物证,却发现他们的袖口处有一抹熟悉的花纹,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 同样是在夜晚,同样的黑衣,同样的花纹,是谁要杀了风嬋,又是谁要杀了自己? 陆放舟想不明白,或许裴櫂会知道。她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却听见身后敛里大叫:「是谁?」她一转身,便见敛里在眼前倒下去。 胸口刺入的银镖正中心脏,陆放舟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断了气。 陆放舟从风中闻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抬头,便见外墙上正蹲着一个人,手里拿着飞镖,似乎在对着自己。 俄而,飞镖闪现,无声无息,朝着自己脑门飞来。 郁沐儿一声尖叫。 陆放舟硬生生的接住飞镖,然后狠狠的朝着外墙射去。 手上被飞来的暗器划破,鲜血滴落在敛里还见气色的脸上。郁沐儿跑过来,狠狠抱住敛里的尸身,紧紧抱住,却没有哭。 她的模样像是面临崩溃,可是表情却是不哭不闹,但凡她落下一滴眼泪,都会比现在好一些。 可是伴侣死了,事情能好到哪里去? 无论陆放舟怎么探敛里的鼻息,按他脉搏,都已经告诉大家他的生命已到了尽头,陆放舟却不相信,匯聚灵力于掌心,输在他腕上的脉搏上,即使是汪洋中的一块浮木也好,但结果都是徒劳无功,浪费力气。 一弒红锦的人不见了,黑衣人也不见了,陆放舟见郁沐儿双眼已经失神,然后逐渐忘记呼吸的频率,她应该是想着,只要她不哭,只要待会儿唤敛里的名字,对方就会睁开眼睛,对她说一声:「我在。」 陆放舟说道:「哭出来吧!姐姐,你哭出来吧!」 郁沐儿终究是紧皱着眉头,全身都在发抖,她哭得撕心裂肺,哭驀然就离开人世间的敛里,半点徵兆也无。 泣不成声,哭得窒息。 不久前,敛里才徵求裴櫂的同意待一切事情都结束后,要把郁沐儿带回老家成亲,他们俩要结为一家,要生好多小孩,要一起过节,可一夕之间,全变了。 夜晚的山林里,陆放舟和郁沐儿帮敛里葬在土里,并且帮他立下一个碑,可碑中的字郁沐儿却迟迟没有动笔,她一笔也划不下去,最后晕厥。 天空开始无情的下起小雨,滴滴答答的,落在夜林中格外凄冷。陆放舟让郁沐儿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施展结界,让两个人不被大雨淋湿。 裴櫂撑着油纸伞穿过树林款步而来,见到他,陆放舟无处安放的心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她扯出一抹难看却真实的微笑,唤他:「大人。」 裴櫂停下脚步,油纸伞恰巧替陆放舟遮挡住了风雨,即便有结界支撑着,可是有裴櫂在身边替她遮雨,她就觉得美好。 裴櫂看着一旁的无字碑,猜到了一些事情,说道:「就让它这么空着吧,等她什么时候下定决心,再来标上去。」 陆放舟点点头,便将郁沐儿扶起来,让裴櫂背着郁沐儿回裴府,陆放舟就在一旁撑着伞。 带郁沐儿回房之后,陆放舟给她拉好被子,并留意郁沐儿的姿势在睡觉时不会不舒服后,就去找了裴櫂。 书房外,范带雨因为敛里的事情偷偷摸摸的掉眼泪,见到陆放舟来了,赶紧抹乾眼泪,说道:「主子在里面等着你。」 刚刚裴櫂把郁沐儿放到床上的时候就走了,没有打任何招呼,陆放舟怕裴櫂生气这才赶来他最常去的书房,也怕他气得不待见自己。 但听到范带雨说裴櫂等她很久后,稍稍松了一口气,拉着裙摆走上阶梯,进了书房。 裴櫂正提笔写字,馀光见陆放舟处在一旁不敢靠近,低低的说了一声:「过来。」陆放舟不敢怠慢,碎步上前,走到裴櫂的旁边。 见她这么害怕的模样,裴櫂有些不忍心,拉着她的手腕就把陆放舟往怀里带。直至陆放舟靠在裴櫂坚实的胸膛,才真正觉得裴櫂其实没有生气。 但她还是试探性的问一句,「你不生气么?」裴櫂无奈的将对方仅仅禁錮在怀中,下巴抵着陆放舟的肩膀,轻轻地对她说道:「捨不得。」 陆放舟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回答,裴櫂又道:「自你我确认关係之后,我便把你当作我毕生所爱的伴侣,去疼去爱,只要你不背叛我,我会无条件信任你。舟舟,你明白么?」 陆放舟说道:「我今天去了冰帘天,那里有人对我说,这世间,将要面临一场大难。」 陆放舟把头往后一仰,将全身都靠在了裴櫂的身上,说道:「可是那又如何呢?我区区一个蝉妖,拯救不了天地,你又在凡间,我不可能弃你离去。」 「刚刚你撑伞而来的时候,我更确信一个点,只要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怕。」 书房静的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听见对方的沉稳的呼吸声及真挚的心跳声,裴櫂在陆放舟的耳边,轻轻地唤着他专属的小名。 「舟舟。」 陆放舟「嗯」的回应他。 「我在呢,我一直都在。」 陆放舟的眼泪无声的滑落,在脸上留下曲折的线条,她道:「我知道。」 心伤手伤离伤1 雨后天气格外清凉,太阳还未冒出头郁沐儿便坐在床上发呆,好像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看向一旁床上的陆放舟,苍白的脸划下一条泪水,然后她悄悄的躺到了陆放舟的身边。 郁沐儿醒来时的动作早早就吵醒了同样未熟睡的陆放舟,只不过她当作自己已经睡的不省人事,任由郁沐儿来到自己的身边寻求一丝安慰。 郁沐儿道:「舟儿,你说你那么厉害,一下子能打趴下那么多的人,怎么就救不了敛里呢?」她似在疑问,又似乎喃喃自语,说着得不到回应的问话,也没指望得到回应。 「你武功那么高强,你师父若是在,肯定有办法的吧?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只是我好难受,」她俯卧在陆放舟背后,压抑着,抽搐着,她说:「我知道你已经醒了,这才冒然来。我对不起,可是我好难过。」 陆放舟翻过身来,拍拍郁沐儿的肩,她说道:「记得吗?那个仙女的故事。敛里兄只是比你早一步到了月亮上,他能看到你,你也能看见他,等到你成了仙女到了上头后,你们俩就能相聚了。」 郁沐儿的眼泪打湿了棉被,陆放舟看向窗外,说道:「姐姐,你看外头的月亮升起来了。他也趁着月亮升起时看着你呢!」 郁沐儿擦掉眼泪,爬下床到了窗边,看着月亮正高高掛于青天,视线从清晰再次转为模糊,她问陆放舟:「敛里真的在上面吗?」 陆放舟点头。 郁沐儿又再次擦乾泪水,痴痴的望着天空的月亮,好像看着它,敛里便会朝着他面红耳赤的笑。 陆放舟突然觉着手上刺痛,她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本来包扎好的纱布渗出了一条血红,陆放舟心道:「我手上受伤之事有目共睹,我若贸然施法痊癒,那必定惹人猜疑。只不过这伤真的好痛呀!」 她试图施缓解疼痛的法术减去一些痛楚,可是越施法她越是觉得手上的伤痕随时都会裂出更大的洞,痛得手感觉不再是自己的。 以前她折翼时半点麻痛感都没觉得,如今只是被划破了手就觉得痛不欲生,难道自己跟裴櫂交换过来,他渐渐能忍受痛,而自己不能了么? 就连法术也无法抑制了,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令陆放舟生起些许不好的预感。 她想不明白自己的这一千年里好吃懒做爱作梦,耽搁了修行,还运气极好的修成人形。 不施法还好,一施法她的手就开始溃烂。陆放舟的脸越来越苍白,全身开始使不上力,她张开口,欲要唤郁沐儿的名字,却疼得只剩下气音。 郁沐儿听到声音回过神来,想要告诉陆放舟自己应该要振作,一回头却看见陆放舟倒在床上,手掛在床边,流淌着血。 事情传到裴櫂的耳里,他几乎是拋下了手边的工作飞奔而来,却看到陆放舟躺在床上怎么叫也叫不醒,郁沐儿见到这种场景怕得紧,但又害怕打扰马大夫的判断和裴櫂的心情,憋着不敢哭。 裴櫂半跪在陆放舟的身边,看着她受伤的手已经重新止血包扎过了,却迟迟不见醒来,问道:「怎么了?」 马大夫有些踌躇,却还是道:「脉象一切正常,只不过她的血有种异样的味道,像是是生长在南疆湿热地带才有的茱文草。」 郁沐儿问道:「你是说舟儿中毒了?那飞镖有毒?」 马大夫摇摇头,郁沐儿急得道:「那到底是为什么你快说啊!」 马大夫道:「茱文草虽香气独特,但是它是有助于清热解毒的呀!绝对不会伤及人体的。」 裴櫂闭上眼叹了一口气,「茱文草,驱虫之首。」 他睁开眼睛,阴沉的黑眸里顿时闪着寒光,恐怖骇人。 暗器不抹毒却涂了驱虫草的汁液,目的为什么已经了然,只不过知道陆放舟身份的人那么少,究竟是谁? 他站起来径直走到青珠院,然后扛起正在熟睡的狗宝子就来到了柴房。 这么大的动静,玨临也不至于被人拐了还装着迷糊,看着裴櫂把自己扛到没有人的柴房,他很理所当然的现出了人形,不太高兴的道:「裴老弟,你不能温柔点?你对小舟儿那么温柔,对我也不知怜香惜玉!」 裴櫂懒得理会玨临乱用成语,问道:「茱文草是不是你搞的鬼?」 玨临自小生在西北寒天之地,南疆的茱文草连听都没听过,说道:「不晓得,那是什么?」 裴櫂没给解释,立马转身走人。玨临跟着裴櫂一路回到璧春院,见到裴櫂抱着尚未醒的陆放舟,又闻到一丝奇怪的味道和有陆放舟味道的血味,前因后果大概猜出发生什么,着急道:「裴老弟呀!我把我们家小舟儿放你那儿,你怎么让她伤那么重!」 裴櫂对于玨临的话充耳不闻,表情肃穆的回到自己的房间,而玨临被范带雨拦了下来。 * 阴冷的风携带着一股刺鼻的味道,陆放舟对这个味道很是熟悉,却记不清是什么了。 她努力思考,这个味道在她的生命里一定出现过,可是究竟是什么,她首先想到的是裴櫂。 想起了西北战地,阴冷的暗牢下,被铁鍊困住的裴櫂。他全身都是伤痕,被曾万平的手下一鞭一鞭的打,每一下,裴櫂都忍住不哀嚎,可是每一下又似乎打在陆放舟的心上,他一定很痛。 转念一想,不对,这味道并不是在那里。 陆放舟又想起一个月前裴櫂被纸张割破了手指,委屈巴巴的靠在陆放舟的肩膀上寻求安慰,陆放舟偷偷笑着,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不痛不痛,痛痛飞走啦!」 但是书房她是最为熟悉的,那里并没有这么强烈的味道。 她又想起自己溃烂的手,不处理好是不行的,可是她知道自己睡着却醒不来,脑中突然浮现出一样东西。 消毒水。 为什么会有消毒水的味道? 自己难道是在······医院? 心伤手伤离伤2 陆放舟整整昏睡了三天两夜,任裴櫂再怎么忙,天一暗就会回到裴府,亲自照顾陆放舟。而陆放舟是在第三天的中午醒来的,醒来时便已经发现自己的手上的伤开始结疤了。 玨临正守在门边,看着天上飞鸟飞过、白云漫过,看着树枝被风吹得摇动,却时时关注着房里的动静。 以至于陆放舟一醒来他就衝到床边,开始问道:「小舟儿你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现在太虚弱了,得好好休养,不用说了,现在就带你去冰帘天的灵光洞,那里不会被菩萨的灵光刺激的,是很好的修养之地!」 说着,就要带陆放舟走,赶过来的范带雨将手一伸,说道:「这位公子,你不许随便带人走。」 玨临瞪了范带雨一眼,说道:「老子要带谁走,裴櫂那廝还管不到呢!我就问小舟儿要不要跟我回去,她在那里才能活!」 陆放舟抚着额头,看着这两个人争吵有些无奈,范带雨被他的一个「老子」堵的哑口无言,我我我的说不出话。玨临说道:「你什么?这事儿裴櫂委屈也得憋着,否则她只能看着小舟儿精疲力竭,最终命归西天!」 范带雨嘟着嘴,说道:「人家陆姑娘和大人是情侣,你一个大男人把人家给带走了,不太好!」 玨临嘖了一声,说道:「我带小舟儿走,你们家大人回来的时候你告诉他不就得了?」 范带雨突然急了,「你是要我在这里等大人回来?不不不!我也要去!」一想到裴櫂回来知道有人把陆放舟带走了,后果不敢想像。 玨临道:「冰帘天是什么地方,是你去能去的?你就乖乖待在这儿罢!我们俩顶多去个三年五载,回来之后小舟儿依旧美丽貌美如花!」 玨临没说,范带雨还真的没有想到,不禁问道:「冰帘天是哪里呀?我出生至今还没听过这个地方呢!」 玨临答道:「仙境!小舟儿在那里待几年,就能和你家大人白头偕老了!」 不去那个地方,能不能白头偕老也说不准,只不过范带雨竟然信了,陆放舟此时倒不乐意,说道:「你们都没想过我的意见吗?」 玨临这是气得不行,「你在这里,你想要等死啊!我可不准的,等裴櫂去了苏州卖鸭蛋了,我可是要跟你培养感情的。」 范带雨前面听着玨临要带陆放舟去疗伤,后面听着要跟陆放舟培养感情,疑惑的啊一声。陆放舟说道:「我不是不愿跟你去,只是······只是大人是我心中很重要的人,我总得跟他当面说吧!」 她没辙的笑了笑,「我还是很惜命的。」玨临这个时候才放下心来,双手环胸问着范带雨,「喂!你说你们家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范带雨气的不想看他,说道:「我姓范,叫范带雨,他天一黑就会回来了,你们俩亲自跟他说去,不要扯上我,我不掺和。」 玨临也没好气,「随便海带雨,放心好了,你们家那大人的臭脾气,也就小舟儿和我受得。」 范带雨哼了一声,气冲冲的离开。陆放舟看见了忍不住一笑,却不小心碰到手上的伤口,痛得「嘶」一声。 玨临看到陆放舟痛,开始慌张起来,来回踱步,「怎么办什么办,擦药不行要怎么止痛,啊对啊在凡间太久了连我也忘了,可以用妖术啊!」 说着,便伸手要握陆放舟受伤的手,却没料被人一把推开,还带了一句:「滚!」 裴櫂无预兆的先回来了,他瞪着玨临,说道:「不准碰她!」 陆放舟看见裴櫂来了,心中涌现满满的甜蜜,忘记了手上的疼,玨临看见裴櫂来了也不意外,说道:「真是翻脸比翻书快,年轻的时候摸着我的头,大胜大胜的叫,把我抓过来说你的前尘往事,如今有了媳妇儿就把我推到一边。」 陆放舟问道:「也不是说人间即将发生大难么?为何你不回去冰帘天?」 玨临说道:「不回去是因为小舟儿你在人世间,我怎么可能丢下你。」 裴櫂突然面向玨临,从怀中不知道掏出什么东西,只见玨临双眼发光,直直盯着裴櫂手里的东西不移。最后裴櫂把东西从窗外丢出去,玨临一声「啊呜」,化身狗宝儿,飞跃追去。 隐隐约约能听见玨临咬牙的声音,「死裴櫂你给我等着!」 裴櫂做到陆放舟的身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问道:「可又梦到什么了?」 陆放舟没有说话,她在斟酌用词,她不晓得怎么说才更恰当,说道:「梦到我的青梅竹马了。」 「喔?」裴櫂有些好奇,难道还有另一隻十二节蝉,不过突然想到陆放舟原本也不是一隻蝉,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很快就屏除了这个想法。 「我梦见我在医院里,那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我躺在病床上,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却动弹不得。爸爸妈妈来看我,医生也来了,他们正在商讨带我回家。还有邻居哥哥,他也来看我了,他跟我说了好多好多话,太多了,我也不记得他说了什么。」 裴櫂说道:「老实交代,在你一千年的生命里,你都喜欢过谁?」 陆放舟躺在裴櫂的怀里,舒服的有了睡意,说道:「嗯······我都不介意你七十多年跟多少女人交往,你倒先吃起醋来!哎!好吧我说,那位邻居哥哥我就很喜欢。」 不过很快陆放舟就说:「可是他却总是时冷时热,我也拿不准,于是我问他喜不喜欢我,他说以后再说。」 心伤手伤离伤3 「然后再来是第二个,是风家的风諳哥哥。」 裴櫂漫不经心地说道:「满腹诗经,温文尔雅,的确是满京城少女梦想中的郎君。」 陆放舟在句子里嗅到了醋味,而且味道十分浓重,说道:「不过那只是心里有些悸动罢了,是稍纵即逝。」 陆放舟两颗眼珠子向上移,在想着什么,然后说道:「第三嘛······」 裴櫂将她抱的更紧,「还有第三?」陆放舟点头,并且说道:「第三嘛!年纪比前两位稍大了些,脾气有些差,空长得一副绝俊的模样。但是他是我现在心里唯一深爱的男人,是我单单纯纯、莫名其妙爱上的男人,是那位会对我千般万般好的男人。」 裴櫂稍稍低头,吻了陆放舟的唇,只不过蜻蜓点水稍稍一啄,他说:「你也是我唯一深爱,单单纯纯,想对你千万般好的女人。」 他看着面前躺在自己怀里的女子,发觉自己真的陷入,且无法自拔,那种爱到骨子里,想要将全部都给陆放舟的感觉,前所未有。 如果以前那叫做喜欢,那么当陆放舟这一次昏迷,当他拥有了想要代替他受伤的念头一起,他就知道,他爱她。 他轻声说道:「我让范带雨陪你去吧!」陆放舟摇了摇头,顺便找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说道:「让郁姐姐陪我吧!他得陪在你的身边办事呢!」 「如此更好。」 陆放舟忽然之间想到什么郑重说道:「大人,这世间待你好的,范带雨绝对是第一个。」 一心为了裴櫂好,把裴櫂当作第一位,陆放舟觉得自己跟范带雨比,也未必及得上。 裴櫂没有说话,陆放舟道:「我能讨今日份的礼物了吗?」裴櫂呵呵笑着,在她的额头亲吻,陆放舟又道:「我有点睏,借你的手。」说完,她就化身为蝉身,同时也睡了过去。 裴櫂将对方捧在怀里,他的手又大又温暖,静静地待在房里一动不动一个时辰,直至天色快要暗了,他才捧着陆放舟走出房门,等着玨临说道:「你要是占她便宜,我带人攻上冰帘天。」 虽然人力对于玨临来说无比稀薄,可对上裴櫂他无情决绝的眼睛,也不自觉的怕了。立刻掏出手帕,让陆放舟垫着,并道:「不知裴相这下满意了?」也不等裴櫂回应,哼一声便离开了。 在一旁的范带雨皱着眉头说道:「容相还在位呢!如此口出妄言,要害大人。圣上已经处处对大人挑刺了,真的是······」 裴櫂呵笑一声,「是么?他难道不是想容家下台后我们下么?」 范带雨不可思议,说道:「这怎么可能,大人跟圣上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怎么可能要害大人?」 裴櫂朝着书房走去,一边说道:「担心裴家成为第二个容家。早在当初就想好了,容家倒台后就专门对付我,他自己在养一批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好下属,打得那叫一个得意的好算盘。」 两个人跨过了书房的槛。 他又道:「当初传出风声说风家有意要与容家结亲,他的手还没伸到风家去,便派皇庭内的杀手要杀死风家姑娘。她死了,两家就结不了亲。如今容家还未全倒,他就按耐不住要杀人了。他还要靠我替他扳倒容家呢,自然要害死我心中的软肋。届时我万念俱灰,他又可以把祸端推给容家,指不定还可以来个玉石俱焚。」 范带雨在一旁不禁一叹,「怎么这样!当初是大人您亲自选的他,才让圣上从冷宫里籍籍无名获得先帝圣宠,受封太子,有了如今的地位······」自知自己多嘴,立马摀住了嘴巴,不敢再多说话。 不过当初裴櫂选择皇子之时,目的也不在于对方最后能向着自己,并且报答什么可笑的知遇之恩。他获得不获得圣宠都无所谓,能帮自己搬到容家最要紧。 更何况,若是圣上没这一点心思,裴櫂才应该怀疑不对劲了。 此时此刻,某个人隐藏住了身上的气息,躲在柱子后头,眼泛紫光,竖着耳朵,看着一切状况,不禁高兴的笑出声来。 只不过她笑也是压低了声音,没有人能够听见。她身形嫵媚,声音又是娇滴滴的容易勾人心魄,「裴郎君呀裴郎君,两个碍事儿的离开了,你可不要拒绝我呦!」 *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晚上,裴櫂拿着剑耍了几套剑术,大汗淋漓,头发乱糟糟的黏在肌肤上,竟有一种破碎的画面感。但他眼神犀利,身上寒气逼人,这种衝突见了也不免心里砰砰的跳。 一名女子走过来,看着裴櫂的模样按耐住心里的悸动,分花拂柳,花飞蝶舞的走来。 「裴郎君,刚刚那几套剑法真是好厉害呀!妾身帮你擦擦汗。」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十分甜腻,入耳便恍若倒在温柔的云端里。可裴櫂却是闻若未闻,连看也不看一眼。 「裴郎君,你看看我么!」那女子不死心,继续纠缠。本来被裴櫂收回剑鞘的窅然剑又重新出鞘。他依旧不给女子半分眼色,无视于他,却将剑锋抵在对方的脖子上,说道:「滚。」 滚,立刻滚,最好马上消失,什么数三个数消失在他眼前的时间他都不想给。 女子的眼神闪过一丝狠戾,随即又变回原本娇媚样态。「原来裴郎君不喜欢这种的,那这种的你觉得如何?」 裴櫂却是连对方究竟是怎么样的都不好奇,转身就走。 回到寝房,裴櫂就听到了郁沐儿的声音,他正感奇怪,郁沐儿正应该随着陆放舟去到冰帘天才对,难道是自己听错了?循着声音抬眸,就见到如镜子的奇幻东西浮在自己面前,周围闪着如萤火虫般的蓝色亮光。 那是与自己寝室不一样的地方,是白如雪地的洞天。陆放舟说道:「这样就行了,你看,大人在那儿呢!」说着还不忘朝着裴櫂挥手。 郁沐儿看到裴櫂,便恭恭敬敬的福礼,说道:「奴婢就不打扰二位了,告辞。」说完,消失在裴櫂的画面里。 「舟舟,你这是做什么?」 西北成王叛变1 裴櫂好奇的伸手去触碰镜中的画面,手却穿透不过去,他的表情明显的感到失望。陆放舟说道:「这叫视讯,即使相隔两地也能看到人,听见声音。以前都是你百忙之中抽空来看我,现在换我每天开视讯来找你。」 裴櫂看着她的脸,一直没有说话。画面中的定格令陆放舟不禁怀疑是不是发生了延迟,她道:「怎么了?法术发起的视讯通话不需要网路呀!」对方这才开口说道:「舟舟,两个时辰不见,我已经想你了。」 陆放舟心中一暖,「我也想你,肥皂大人。」 裴櫂表情一僵,却也放弃抵抗,「那你的肥皂大人要去洗洗睡了,刚刚练剑出了一身的汗。」 他突然意味深长的看着陆放舟,「还是说,我去洗澡,但是这玩意儿不中断?」 陆放舟的耳朵肉眼可见的红透,连忙摇头摆手说不,再来一个专业的微笑对他说道:「不打扰您啦!大人早点休息。」 然后也不等裴櫂的回应,关掉了这次的通话。裴櫂虽然早料到对方会有害羞的反应,心中也难免空落落的。他叹了一口浊气,拿起一旁案上的红绳。 那是他派人去月老庙里求得的红线,与心爱之人共结结发之礼,便能护佑二人一辈子恩爱两不离。 什么时候能娶到她呢?那是裴櫂该面对的课题。 也是当天晚上,一弒红锦的人潜入皇宫内庭,直逼皇帝寝殿,硬生生掐断了皇帝与贵妃的翻云覆雨。苏璟一手拿着匕首挟持皇帝朱天文,一隻手朝着贵妃的口鼻洒了迷香粉末。朱天文满脸戒备,不敢轻举妄动,馀光留意着颈上的匕首,问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苏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说道:「别废话,陛下最好听话,否则刀剑无眼。」 朱天文这下安静下来,苏璟见他安分这才命令道:「起身。」 他当皇帝已经好几年了,习惯眼高于顶的感觉,好久没有受到别人的指使,不仅让他回想起从前在玉环宫的日子。他压下心中的不悦,依话起身。 苏璟随着他的脚步没有放下匕首,带他离开了床,又下了另一条命令:「写圣旨。」 说到这里,朱天文再也受不住,大骂一声荒唐。纵使他的帝王之气如何威震四方,却也令匕首又再靠近几分。朱天文抿住了嘴,造着对方的命令行动。 「把云、燕州分封给容徙,封他做云燕王,赐他云燕郡的三千大军。」 云燕两州是大殷帝国最富庶也是势力最强大的两个重地。如若封给了容徙做异姓王,无异是告诉百姓,江山要易主了。 苏璟又补充一句,「快一些,让容大人做云燕王!」 朱天文碍着匕首长在颈上不好脱身,只好顺着他的意书写圣旨。只不过他书写极慢,像是在拖什么时间,苏璟等的不耐烦,用食指轻叩桌面,「快点的,磨磨唧唧。」 朱天文写完最后一个字,说道:「单凭朕写得这张纸没用,朕需要玉璽才行。」 苏璟知道对方想趁虚而入,没有给他机会,嫌弃的嘖一声,还道麻烦,就用手刀狠砍朱天文的后颈,对方立即晕了过去。 苏璟在花了半个时辰才找到朱天文收起来的玉璽,贼笑着,施展轻功来到了不夜街里的某间客栈,准备交接事宜。 朱天文约莫是在苏璟踏出皇宫后的两个时辰才醒转过来,贵妃仍在睡着,他一醒,立刻招来廷尉,并下令全城戒严。 他在议事厅等候结果,却没有立刻将裴櫂给抓起来问话,因为昨天刺客的一言一行都明显针去对裴櫂,要自己去怀疑他。这种手段以前见得多了,尤其最近容家已经倒台,一弒红锦又走的与容家这般近,不是容家还会是谁? 容徙很快就被叫来问话。 免去了今日的朝会,却召来了牢狱中的囚犯容徙,其中因缘令人好奇不已。 而在家中待着的裴櫂,听闻不用去朝会的消息只是静静的待在房间里,悠间的饮茶。 范带雨在一旁问道:「您将没有盖上玉璽印的圣旨藏在房间里,如今容大人被传去问话,这一查下来,容家就真的万劫不復了。」 裴櫂没有阻止范带雨的言语,让他说话,听他感叹,「唉!与容家斗了这么多年,明里暗里争锋相对,互相损失不少,如今要尘埃落定了,反倒开始不自在起来。」范带雨开始乐,开始傻笑,笑着笑着连自己也感到奇怪,平常自己说了两句就能感受到裴櫂投射过来「闭嘴」的眼神,这么今日风平浪静,性格变成那么温顺。 他带着这个疑问,正要开口,裴櫂就道:「舟舟说这世界上你是待我最好的人,要我好好待你······」他顿了一下,抬头看向对方,接着道:「所以你可以再继续没关係。」 范带雨从和蔼的口气中听到了熊熊燃烧的愤怒,立刻闭紧嘴巴,不敢再多说任何一个字,出任何一个声音。 陆放舟不在,又只剩下自己陪在裴櫂的身边,受他阴晴不定的个性了。 裴櫂突然想到什么,说道:「风家的梧桐树好看么?」 范带雨皱起眉头,他不懂梧桐树是什么意思,更不懂好看的界线到底在哪里,只是勉强的说了一句,「好看吧。」 裴櫂又道:「放哪里好?」 范带雨更是奇怪了,风家的梧桐树听闻有上百年的歷史了,这么随随便便的摘走别人的树怎么说都不太好。说道:「大人呀!您是问放在府里哪里好么?你就算上门讨要别人也不一定会给呀!那个可是镇着风家风水的宝树啊!」 裴櫂又道:「放哪里好?」 虽然现在裴櫂对范带雨说得话变多了,自己也很欣慰,可是对方的一句两意更让范带雨觉得哭笑不得。他再次问这个问题,明显是一句「你再问一句试试。」 还好刚刚在听到陆放舟为自己说话的时候没有哭着跪下来对着裴櫂哭诉,向着他说「您终于想通了」这句话来,否则后果一定是被裴櫂踹到十里远,悔不当初。 他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说道:「大人,裴家自从你接管之后府邸就做了很大的设计改动,风家若真的愿意给,无论放在任何地方都很突兀的。」 裴櫂收回眼神,翻开书本,他的神情像是早就猜到对方的答案一般,说道:「老身也是这么想的。」然后又道:「不如放在屋里罢!」 西北成王叛变2 其实很多时候裴櫂都不太适应没有陆放舟的日子。每当他走在裴府的任何地方,去到任何一个角落,他都觉得陆放舟就应该站在他的面前,与所见之处都化作一道风景。 她应该在厨房里研究新的菜谱,双手弄得都是麵粉,用手腕拨去挡住视线的碎发。 她应该待在书旁,坐在他的身边,专注在笔尖,认真的练字。 又或者应该偷偷摸摸的变成原形,爬过对于她来说需要花费好长时间的长廊。 可如今,陆放舟只出现在镜子里,周围是冰天雪地,一旁是银花朵朵,是传说中的冰帘天,不是裴府。 他忍住心中的烦躁,那种思念快要让他抓狂,也就每天的视讯能缓解他的一点痛苦。 范带雨其实隐隐约约的感受到这件事情,在今日上朝会的路上裴櫂看什么都不顺眼,看什么都不高兴,害得他战战兢兢。 他守在皇宫外面,等待自家主子下朝回来,然后期盼着陆放舟给裴櫂稍讯息。 其实当他发现陆放舟有这个能力的时候非常惊讶,也想过劝裴櫂离开她,可是仔细想想,他还是决定相信陆放舟的为人,还有相信日积月累的信任。 范带雨只担心今天裴櫂的暴躁脾气不要惹怒了天子,否则依朱天文这些日子对裴櫂的各种忌惮,情况只会更糟。 朝会期间,传来急报。 说是成王率领五千军队南下,准备三日后攻上京城。 成王已不是三十年前的那个成王,是其子朱望谋在他死后世袭他的王位。容家势力已衰,朱望谋便迫不及待举兵造反,令天子怒极,连连拍案。裴櫂却是一脸冷漠模样,不言语,站在他应该站的位置上,事不关己。 偏偏朱天文见到裴櫂这副模样更是在火上浇油,碍于天子威严压住怒气,令裴櫂出征。 却被裴櫂以自己是文官而拒绝了。 事情再度上演,三十年前裴櫂也只不过区区一个小文官,容华亦如是,偏偏被派去西北战地出谋划策,带兵作战。如今皇帝要再令裴櫂出去,可没那么容易了。 放着眾多武官不用,却要裴櫂出马,不是针对是什么? 不过朱天文也不是一时之气,他心中三下五除二的理好了算盘,裴櫂虽说头上戴着的是文官的头衔,但是武官的一眾事物他也十分清楚,守好城门,抓捕叛军不在话下。更何况倒时自己在设计一个坑,让裴櫂跳下,让他再戴上有罪的帽子,届时成王、容家、裴家三家倒台,自己便是高高在上一呼百应的帝王,何乐而不为? 可是裴櫂似乎有备而来,朱天文没有想到的是,当年他隻身回到京城,斗殴闹事之后的那些落魄日子里,他就已经想了千回万回可能,如若当初如何了自己该怎么应对,皇帝下了什么命令,自己该如何解决。 各种方法各种算计,裴櫂就连做梦也在想着。 他不想再做重蹈覆辙的冤枉事。 * 今晚陆放舟跟裴櫂通话的时候,正在吃着冰帘天的特產甜食:玉肌兔耳糕。她吃得津津有味,全程没有说半句话,还拿着一块兔耳糕举在裴櫂的面前晃两下,嘴巴张开示意裴櫂吃。 裴櫂无奈的依着陆放舟的意思去做,嘴巴张开,下一秒,软软嫩嫩、冰冰凉凉的甜品被送入空中,蹦出红豆甜腻腻的滋味,裴櫂有些吃惊,睁着眼睛都要忘了咀嚼。 随即反应过来,立刻伸手触碰镜子,却依然行不通,他着急的抓住镜框,细细打量,迫切之势另陆放舟看了有些懵。 随即裴櫂就放弃了,表情很是落寞,「罢了,我还想着能把你拽过来呢!」 陆放舟的身体还在调养,身上的毒气靠着冰帘天的灵气渐渐消散,是万万不能中断的。陆放舟知晓了裴櫂意思,伸出手穿过镜子,抚摸他的头顶,他的发丝,然后捧着他的脸颊。 裴櫂的脸很晚暖,亦如他看自己的眼神一样。 裴櫂贪恋着美好,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手,又将两隻手包住。说道:「你的手怎么这样冷。」 陆放舟没有回答,反而看出了一些不对劲,问道:「裴府怎么了么?」 裴櫂摇摇头,「没事儿,都是些不值得提的小事情。不过容徙下台,我这阵子要忙着交接的事情,可能要麻烦你不要视讯我了。我在京城,等你回家!」 陆放舟有些疑惑,「家?」 裴櫂点头,转身去拿藏在枕头下的姻缘红线,「等你回来,我娶你。」 「舟舟,你知道么?我恨不得把你绑在家里,我会给你你所想要的,只求你留在我身边。」 金银、珠宝、手饰,但凡开口,连一个国家都愿意给。 虽然只是短短几天,他已经受不了那些见不到、摸不到陆放舟的日子了。 成王的军队自西北方向而来,而传说中的仙境冰帘天就在西北,他要出征,即使受到万人唾骂也没所谓,他要见陆放舟。 没想到当初一个带兵踏平冰帘天的玩笑话,也算是快要成真了。 陆放舟虽然远在西北,却不知道朱望谋叛变,更不知道裴櫂即将带兵北上,她只是无忧无虑的吃着红豆糕点,每天只要看一眼裴櫂就心满意足。 即使她也思念裴櫂到要发狂。 可每每坐在灵气最丰沛的地方,盘腿垂眸,心便渐渐的安稳下来。 本来一天当中只要见一次裴櫂就觉得足够,可裴櫂却说以后不要给他视讯通话,说等她回去就娶她。 心中便乱糟糟的,怎么样也睡不着。 他说要结婚,她便恨不得离开冰帘天,去拥抱他、去亲吻他,她想要现在立刻马上就共结连理。 陆放舟知晓这个想法过于衝动了,可是陆放舟想起有一句话:「对一个人的好感只存在四个月,如果超过,那便是爱。」 她花了一些时间发现自己喜欢裴櫂,又花了一些时间釐清自己想要陪在他身边的心,如今好几个月过去了,心中仍然对对方存有悸动,只要对方受伤流血,便恨不得把他抱在怀里呵护他后半生。 既然不通话,那就悄悄地看。 裴櫂躺在床上睡着,陆放舟开啟冰镜,透过画面看着裴櫂的睡顏。她忍不住替他拨好头发,忍不住描眉、鼻骨、薄唇。 而这一切,裴櫂都知道,抓住她的手,伸进镜子里,抱住了陆放舟的后脑勺,亲吻。 起初是小心翼翼,像是捧着易碎的玻璃,后来开始霸道粗蛮,恨不得将一腔爱意全部给对方。 陆放舟的眼泪悄无声息的落下来,她说:「等我好了,我就嫁给你。」 西北成王叛变3 天空逐渐转成阴暗灰冷的顏色,北风颯颯,空气湿冷。 朱天文疑惑着昨日裴櫂百般不情愿带兵出征,怎么隔日就改变了主意。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战事吃紧,圣令一传,裴櫂就必须即刻出发。而朱天文让自己的二儿子朱海以裴家无人照看为由,代为看管,借住裴家。 并且还找个理由扣下范带雨。 他做这件事情并不是要告诉裴櫂你所信任的人现在被我囚禁,反而他很清楚的知道即使是裴櫂身边毕恭毕敬的人也不会產生任何情感。他要告诉眾人容家倒台了,而裴家若不安份将会是下一位。 而裴櫂出发的时候,朱天文这才发现自己身边的米公公竟然被裴櫂给抓去打仗,令朱天文愤怒不已。 米公公可是知晓朱天文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甚至是握有把柄。如今米公公被圈在裴櫂身边,那么也亦如同自己的把柄落在了裴櫂的手上。 这一场仗,打了半个月。 陆放舟也已许多天没有偷偷的去看他,每当他偷偷地去看裴櫂总能被抓个现行,然后要求她把手伸出来,他好顺着手把陆放舟拽过来亲吻。 陆放舟知道他这些日子忙,也就没有一直叨扰他,按耐住想见面的衝动,在灵台上照着玨临教得方式修行。 这还是她成精一来第一次认认真真的修行。 玨临说,她这次被下了致命的毒素,虽然下的不重,却也少了半条命,非好好休养不可。之前的折翼之伤,她虽然没有甚么痛楚,但毕竟还是伤到了根元,两者相加伤上加伤,可怕裴櫂还没归西自己就一名呜呼了。 所以自己必须好好的养足精气神,成为原来的模样,才不会拖了裴櫂的后腿。 可是成王叛变的消息还是传到冰帘天,说成王势如破竹,接连拿下大大小小的城池,像是筹备许久,而率兵出征的是裴櫂。 陆放舟想起了不久前裴櫂曾说职位交接的事情会有些忙碌,如今想起来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释。 倘若在军帐中,自己忽然现出冰镜,裴櫂的出身以往就足够让人詬病了,如今的乱力怪神不免让说三道四。 怕是裴櫂担心说出了实情会伤害到想当人不成的陆放舟罢! 她问郁沐儿,传来的消息里可曾有说战况如何,郁沐儿却直摇头,只说冰帘天里的大家一直说什么天灾星君的预言成讖了。 玨临说天灾星君的不轻易开口,一开口便是严重的大灾难,前不久天灾星君才说人间将有大灾祸,难道说的就是成王叛变,皇帝心怀不轨,大殷将有变数? 衝锋陷阵的可是裴櫂。 郁沐儿说:「大人位处前锋,是要与成王硬碰硬的。」 陆放舟担心的紧,双手释出一团青光,那团青光很小,手一握便能握住。这种大小的冰镜,只能容许一颗眼睛凑近,小到几乎不会有人会察觉。 只要自己的睫毛不伸出去,即便是鼻子很灵的狗也闻不到。 陆放舟专注在小小的冰镜里的画面,郁沐儿在一旁担心的也想知道真相。陆放舟一个响指,封闭住了声音的传导,说道:「他穿着鎧甲,脸上沾满尘土,杀气很重。」 郁沐儿虽然早就知道了,却还是忍不住惊讶,「事情是真的啊!大人真的带兵要与成王对战。」 话才刚说完,就听到陆放舟道:「他的旁边有一个女的。」 女的?军队里怎么会有女的? 郁沐儿问道:「穿着如何?」 陆放舟,仔仔细细的端详一遍,「狐狸眼、艷红唇,步态摇曳,穿着单薄,还端着汤呢!」 郁沐儿拍手,「那可不得了!如此妖媚之人,还为大人端汤送水献殷勤,舟儿啊!这人心怀不轨呢!」 陆放舟眼睛一瞇,说道:「是席姨娘。」 也不能怪陆放舟太晚察觉,实在是眼前这个女子太过于浓妆艳抹,与平时清丽动人的席姨娘大不相同。 再加上平时的席姨娘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年纪,面前这个女子说是二十也觉得多了。 陆放舟用手一抹,将冰镜化去,郁沐儿说道:「是啊!没离开裴府没发现,你来到裴府之前,根本就没有席姨娘的。」 「什么?」陆放舟不敢相信,都说席林是好多年以前因为战乱的缘故被突发善心的裴櫂收留而留在裴府,为了方便才被冠上裴家姨娘的名称,没想到席林是在陆放舟来到京城的时间左右才来到的裴府。 而府中人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也就表示······ 「她是一隻妖,从青丘来的狐妖。」玨临拿着纸扇缓步走来,「我初见她的时候就闻到了,浓浓的狐臭味,陆娘子没闻到么?」 陆放舟摇摇头,玨临不太相信,「那狐臭味那么重,你们都没闻到?不会吧!你们蝉妖不是对危险都很是察觉么?一发现到有危险就会发出知了知了的声音啊!」 陆放舟也不是很明白原因,她确实对危险有一定的敏感度,可是来了一位居心叵测的蝉妖,她是半点没有察觉。 「该不会是直接危险有关係呀?」玨临觉得郁沐儿的话很有可能,要她继续说,郁沐儿说道:「意思就是说,舟儿能够准确判断大人逐渐靠近,是因为大人身上的杀气是朝着舟儿逼近的,当初刺客的飞镖也是瞄准舟儿的。狐妖的目的应该是大人,而不是舟儿,所以舟儿才不会察觉到席姨娘是坏人,近而不会想到她是要勾引大人的妖精!」 陆放舟觉得对方说的有理,不过玨临却有疑问,「你说陆放舟能够直接感应出针对她的事物,我之前也是跟着她来到的裴府,怎么也没发现?」 郁沐儿哎呀一声,似乎觉得这么简单的问题怎么还会不知道的眼神,说道:「你是好人呀!不对舟儿造成危险的!」 陆放舟和玨临齐声长长的哦。 陆放舟道:「大人要剿灭叛军,是最要紧的时候,席姨娘捣什么乱?」 玨临嘖嘖连声,直摇头,「试问她与平时有什么不同?」陆放舟道:「更年轻妖媚了。」 玨临拍手,大喊一声「这就对了!」说道:「青丘有一种邪术名曰魅春,是一种吃爱自己的人的血肉获取青春貌美的禁术。想方设法让对方爱上自己,再来一点一点吞食他,只剩下森森白骨,就能获得年轻。不过这种禁术很麻烦,一旦施行了这个法术,身体就会如同凡人的速度衰老,一个女人到了二十五岁的时候便开始不再年轻,所以即使自己变成了十五六岁的少女,过了十年就又要再找一个人吃掉。如此循环,无休无止。」 天命难以违抗1 如今的席林又重获年轻貌美,勾引着裴櫂,无论裴櫂说多少次以军令论斩都无济于事。 因为她是一隻狐妖,能使任何手段逃脱危险,她当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去捕获裴櫂的心。 裴櫂是特别的,他在娘胎里待了足足三年才出来,又是生的如此缓慢,若是吃掉了他自己便不用这么辛苦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找一个目标攻略。 所以他一听说裴櫂的事蹟,便迫不及待的来到京城去寻他,却发现他不在京城。 她找到了裴櫂的住处,并施了迷魂法术,让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是待在裴家许多年的姨娘。她不敢做得太狠变成裴櫂的妻子,妻子人人乐道,小妾无人问津,要是被外人发现了那可就麻烦了。 后来她遇到了一个不错的目标,玨临。 妖王之子,在冰帘天长大,身上的灵力定是丰沛,若是吃掉他自己也能维持好几年的貌美。 只可惜他身上净气太厚,又深知自己企图,每当她要施展魅惑紫眼的时候,都会被他的一句六字真言给打散,然后三日不得施展法术。 于是他又将目标放在了裴櫂身上。 可裴櫂身边有一个蝉妖,她三番五次的试探陆放舟究竟看透了自己的身份无,处处发难,却发现她天真的半点也没有察觉,便心满意足。哪知计画还没凝定,裴櫂竟然爱上了陆放舟,连看自己一眼都不捨得。 好不容易弄走了陆放舟,自己也随着裴櫂来到军营,二十多年没有找到合适的男人,自己也已经色衰爱弛,为了攻略裴櫂,她一连吃掉了两个男人,只可惜那两人资质太差了,自己勉勉强强才变成一个二十岁的大姑娘。 裴櫂身边缠着一隻艳鬼的事情被传的人尽皆知,军心动摇,甚至米公公趁机发难。当初他是因为拖延了出兵速度被降级,甚至后来丢了官位,如今又要再因为他拖延了行军速度,可身边什么东西都没有,如何应对? 他与玨临想到了同一种方法。 信仰什么宗教也好,把什么咒呀经文呀时时揣在身上,时时念诵着。 即使是无神论者在发现了有妖魔作祟时,也什么宗教都不管不顾,有什么拿什么护身,就连军帐也各个被纹上了六字箴言。 席林怒极,却也不可奈何,军帐进不去,男人近身不得,更别说是裴櫂了,她如何才能让裴櫂看一眼自己,好施迷惑术,让裴櫂爱上自己? 席林终究知难而退。 战火连天,生灵涂炭,他们却觉得妖怪离开军队都是幸事,值得高兴。 妖怪离开了,裴櫂持刀架在米公公的脖颈上说出利弊,要他懂得识事务。军心稳后,那么接下来势如破竹的路正在等待他们。 耗时四十七天又八个时辰,拿下叛军,一边将捷报传给给京城,一边又带着军队前往成王的老巢,准备收拾残馀军队,却收到一则讯息。 裴櫂身边的范带雨,心怀不轨,迷惑主人导致战事拖延,还善用怪力乱神之术,处斩。 什么意思,裴櫂再清楚不过。 他想起了陆放舟对他说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就是范带雨,他亦知悉这件事情迟早都会到来,却依旧没有做下防备护范带雨安全。待他想明白后却已经是来不及,因为收到消息的时候才猛然发现处斩日期正是当日正午。裴櫂缓缓抬头,太阳已经到达头顶了。 裴櫂这日睡不好,脑袋里浮现许多形形色色的人,有他的父母亲,有那些爱欺负自己的小孩,有族里长辈为他选的第一个妻子,有科举路上把自己当孩子的人。 还有容华、朱天文、芝嫿,最后他梦到了范带雨。 先帝崇尚道教,朱天文登基之后厌恶许多先帝喜欢的事物,开始禁道,导致许多道士突然失业,不是归隐山林,便是做回普通人。 而范家是知名的恆归道,是修仙者流传这么多年以来保留最完整的一个支派,绝不可失传,于是生为嫡长子的范父带着妻儿离开了家乡,揣怀书籍流浪各地。 初见到范带雨的时候他才六岁,父母刚过劳死不久,自己流着汗水挖了两个坑,独自一人把父母葬在土里。 眼泪一滴都没流。 一抬头,就撞上裴櫂的目光,小小年纪看到裴櫂生人勿近的兇狠模样也不免吓到,可是在当他发现裴櫂人似乎不坏时就跟随着他了。 裴櫂当时觉得很麻烦,自己一个人本来好好的,却跟了一个拖油瓶。范带雨跟着自己,处处打理,身上还扛着大大小小的包袱,背后还拖着因摩擦而破洞,装着书籍的麻袋。他嫌弃的嘖一声,道:「我送你回家乡,你以后莫要再跟着老身了。」 范带雨睁着他细细小小的眼睛,却不说话,乖巧的很。 裴櫂不着痕跡的叹了一口气,捡起麻布放在桌案上,却被范带雨抢着不让看。 裴櫂也懒得跟他抢,双手一松,范带雨承受不住力气向后倒的四肢朝天,哎呦一声。 「给你看我会死的。」范带雨没有哭闹,盘腿坐在地上,将书重新塞回包袱里头,如此说道。 裴櫂其实也不是真的要看,跟他相处的这些时日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知道的差不多了,只是他要给范带雨换一个包袱,却发生这种事情。 他把一条褐色的布丢在范带雨的头上,说道:「自己收拾。」范带雨把头上的东西扯下来仔细端详一番,眼睛发亮。说道:「谢谢哥哥。」 裴櫂听到这个话一噎,自己都能当这小孩的祖父了,叫哥哥有些不太合适,说道:「你以后叫我老先生。」他顿一下,又改了口,「罢了,反正都是要离开的人,叫什么无所谓。」 两个人相处了大半个月,终于送范带雨回到家乡,并寻到往日的恆归道观。 恆归道观已经残破不堪,断瓦残垣,松木枯死。里面却有些人,面黄肌瘦,衣服上的补丁数不过来,看见了范带雨也不太认识,直到两个人道出姓名这才勉强招待进去坐。 他们都有一个特点,脚步虚浮,像是好久没有吃饭一样,双手无意识的颤抖。 好在裴櫂在这之前有买了一些垫腹的食物糕点,还有一些肉碎。食物通通掏出来后,裴櫂说道:「好了,小孩我已经送到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他拿出袖子里的荷包放在桌子上,转身要走,脸上丝毫没有留恋,范带雨却抓住他的裤管,被裴櫂无情的拎起他的衣领,丢在椅子上。 范带雨哭了。 他的哭声裴櫂至今还记得,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他面前哭出声。 总有人说失去了才会懂得珍惜,而裴櫂是失去了才对真心二字稍有体悟。 他一直以为,只要有人拿出更高的酬劳收买范带雨的心,范带雨就会离开自己远远的,殊不知这十多年以来,全年无休、十二个时辰,没有涨过薪水的日子里,范带雨是带着什么信念跟在自己身边的。 他不明白,就连他也觉得陆放舟愿意在自己身边是因为自己有足够的资本,是每天送她礼物惹她高兴,还可以拿到应有的酬劳她才会待在自己身边的。 或许一开始他就做错了一件事,朱天文不适合当消灭容家的筹码,他会将自己拥有的一切夺走,就像他活的七十三个年头一样。 天命难以违抗2 范带雨去世的消息是玨临给陆放舟捎的,先是敛里,又是范带雨,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个的远去。 玨临又将裴櫂往西北方前行的消息告诉了陆放舟,他道,「午夜的时候裴老弟会来与你见面,你们许久没有见了肯定很掛念罢!他这次是来收拾残党的,等夜幕降临,我就带他来到冰帘天与你会面。」 陆放舟听到这里心里高兴,却没有力气再扬起嘴角笑,也许是亲近的人去世的消息抽光了陆放舟和郁沐儿的力气。尤其是郁沐儿,她与范带雨认识的时间最久,没有办法想像平时这么活泼多话的人怎么突然就没了? 陆放舟突然想起玉面菩萨的话,因果轮回。 自己当初许一个天下女子不被父母之命的婚姻束缚的愿,却导致风嬋消失,人物错置,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接下来换裴家的人么? 风裴二家的婚姻彼此牵连,意思就是说事情的变数终将围着这两家转,而陆家是突然被牵扯进来的? 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她只知道这件事情或许玉面菩萨会给她一个答案。 当眾人以为陆放舟闭门修炼的时候,她便悄悄的离开仙洞,去找到了玉面菩萨。 即使在漆黑的夜色之中,依旧能清楚的看到玉面菩萨的五官。玉面菩萨像是知道她要来,对着她微笑着。 祂说:「三千世界无奇不有,分歧出来的二世界称之为荒谬。」 比如说一个世界若是被创造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那么这就等同于分岔的一条路,源头是同一个,结局却会发生改变。 而这决定如何改变的二世界,就在于荒谬二字上。 想留得人总留不住,就比如裴櫂,明明万事具备,命运却偏偏往其他的路上偏移。 而这种命运就会发生在產生这种二世界的人的周围转。 陆放舟施的法力,许了一个愿世间女子的婚姻不被操控,所以本来远嫁的朱韶锦因别的原因回了国、被卖到棠铁镇余家的冯怜阴差阳错被陆放舟救走,风满也离开京城过逍遥生活不用嫁给容家人,而郁沐儿即使敛里死了,她也依旧可以再找一个变称心如意的郎君嫁了。 反倒是那些因法力照成偏轨的,譬如说陆放亭,在原本的世界他没有哮喘病,敛里和范带雨也应当会活到八九十岁。 而这一切的一切只因为陆放舟当时的固执任信——不向原本安排好的命运走。 改变命运人定胜天这个说法虽是不错,可世事无常,轨道若是有了偏颇,更换了其他人的命运,那便是错了。 陆放舟漫无目的的走在偌大的冰天雪地里,全身却是半点也没有感受到寒冷。 雪花随着朔风飞舞在空中,雪地里被陆放舟踩过的鞋印没有立刻被雪花覆盖住。 这就像是全世界都在告诉你你做错了,死掉的那些人、菩萨、黑夜、雪花。 那是一种无力到失重却还是勉强拿着绳子吊在手脚上行走的感觉,陆放舟觉得随时都要摔倒,然后就会掉入巨大的,黑暗的深渊,最后落入层层的迷惘之中。 而那位白衣公子,依旧如初见一样,立在他面前。 「舟舟。」他如此唤道。 眼前的景象分不清是实或虚,她只觉得头昏脑胀,脚上使不上力气。 她向后仰,却不是掉在无尽的深渊,亦没有陷入无可自拔的迷惘之中,而是躺在了裴櫂的怀里。 陆放舟躺在床上高烧不退,裴櫂阴沉沉的瞪着玨临看,看得玨临全身鸡皮疙瘩掉满地,急忙退开。 裴櫂守在她的身边,用手去探她额头的温度,一触碰,陆放舟就又变回了十二节蝉。 可她还是勉强的爬到了裴櫂的手上蹭了蹭,撒娇。 并且抬起脚在裴櫂的手掌拍两下,说道:「恭喜你大获全胜。」 可裴櫂根本无心外面情况究竟如何了,营中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变数,他只担心陆放舟继续这样高烧不退下去,究竟会有什么后果? 冰帘天灵气这么浓厚,他一个凡人其实多多少少也有些受不了,可他还是跟玨临道:「天要亮了再离开吧。」 玨临也没有拒绝,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陆放舟,就离开了。 陆放舟又再次梦到医院病房里消毒药水的味道,很刺鼻,但闻久了就习惯了。 没错,闻久了。 她能感受到窗边照射过来阳光的温暖感觉,然后消失又出现,出现又消失。 闭着的眼眸里也能感受得到光亮。 陆放舟清醒的意志并不强烈,她半睡半醒,模模糊糊,只知道应该过了好几天,可确切的时间她也不清楚。 六天后醒来,裴櫂早就已经离开了。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唯独自己一人,总感觉内心空落落的。她又没有穿鞋,光着脚丫在冰凉的地板一步一步的踏过,裙摆在后头长长地拖着,没有梳起来的青发整整齐齐的披在背后。外头又是一轮明月,如梦如幻。 他听见了玨临跟郁沐儿的谈话,很小声,但她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两个人。 陆放舟微微瞇起眼睛,看着他们的嘴型,她其实也不会唇语,只是看着他们她忽然之间就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不能告诉舟儿,这样会让舟儿担心的。」 「我也知道不能告诉她,我才告诉你的,欸!戏要演好,莫要被瞧出了破绽。」 陆放舟走到门边,推开,两个人听到动静都纷纷抿着嘴不敢说话,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莫要瞧出什么破绽?」陆放舟问道。 「就是······就是大人生辰要到了,我们想给你们偷偷准备呢!」 郁沐儿急中生智,陆放舟却觉得奇怪,过生辰是一个人在过,为什么自己也不能知道。玨临立刻哈哈的用手肘轻轻推了一下郁沐儿,「哎呀!就跟你说不要说了,你倒好,一股脑儿的说出来了。是这样的,生辰嘛!我们也想让你开心,你开心了裴老弟不也开心了么?」 陆放舟瞇着眼睛,「你们有事瞒着我。」 郁沐儿这才说道:「大人他······被袁将军抓起来啦!」 天命难以违抗3 说是裴櫂的母亲柳宗玉是当年被株连九族董尚安的姪孙女,这其实都是几十年前的案子了,却突然被翻旧帐,说柳宗玉已经死了暂且不论,裴家也几乎都该去的去,只剩下裴櫂还活着。受陛下之令,裴櫂需以军法处置。 陆放舟听完之后直摇头,有些不敢相信,她猛然抓起玨临的手,说道:「带我出去。」 玨临早知道事情若是被陆放舟知晓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坚决果断的拒绝她。「不行,虽然说你现在应该是要好了,但我发现你身上的妖力正在逐渐减弱,你连一个刚化成妖的小妖你都打不过,你出冰帘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么?」 陆放舟声音逐渐呜咽,「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但是我无法接受裴櫂就要死了!你让我去见见他,好不好?」 郁沐儿也要阻拦,「舟儿,与我最亲密的就剩你一个而已,你若是遭遇什么不测,我该怎么办?」 陆放舟道:「那我要怎么办?玨······东敖公子,你救救他。」陆放舟不说,玨临也是会去救裴櫂的,他大大的叹了一口气,「好吧!」 毕竟有求于人,玨临要求陆放舟先好好的睡一觉,可是一个晚上过去,陆放舟都无眠。 她又再次变回了蝉,偷偷摸摸鑽到玨临的袖子里,玨临的鼻子早就闻到了气味,随手抓了一把清晨的雪花,放到袖子里头去,保护她。 他在冰帘天境外一声狼嚎。 裴櫂从成王军里的地牢被架到军营里的练武台,不少人都站在上面,可裴櫂却是眾人焦距的目光,像是他才是主角。 袁将军坐落在一边,从袖口中抽出一张被盖上玉璽的纸条,神色凝重,说道:「罪犯之子孙逃离多年,欺君瞒上,故受圣旨令午时三刻处斩。」 说完看了看天色,直至时间到了,丢下令牌,屠夫在大刀上喷了酒水,举起。 要落的时候,玨临纵身跃入,一脚踢飞了屠夫手中的大刀。 「哎呀呀!叛军收拾好了么?这么急着处理后患啦!」玨临摇头晃脑,双手环胸,「裴老弟,你可要好好谢谢我呦!」 袁将军见有人来乱,拍案怒道:「来者何人?擅闯军营,该当何罪?拿下!」 底下的士兵纷纷拿出武器对准玨临,玨临只稍稍伸出食指这么一比,便让底下的人都没有办法靠近,定在原地 玨临见底下的人不再轻举妄动,解开绑在裴櫂身上的绳索,还不忘告诉袁将军,「皇帝做到这个份上太无情了你说是不是呀!人家帮你还把人家全家杀光光,袁将军、眾将士,知你们都是有情有义知晓明理的人,裴櫂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的吧?只花几天就打败叛军,可曾给大家吃过什么亏?通融一下,裴櫂我带走啦!」说着就要搀扶裴櫂起来,却被裴櫂无情的推开。「我自己能走。」 「等一下!」一道声音从别处窜起,一名男子不顾其他人的阻拦也要衝上前,脸上瘀青流血,一拐一拐地走向前。 又有人来乱,袁将军虽然生气,却也让他上来。眾人不约而同的为他让出一条路,而那瘸腿男子拿着一个物什,有人问道:「这是谁?」 「我我我记得他!他是裴櫂身边的下人。」「欸!我记得几天前他不是被处斩了吗?」 来的人越来越多,袁将军嚥下一口极大的怒气,嚷道:「闭嘴。」 玨临也是十分困惑,其实刚刚来的时候他便觉得这群士兵汗水又臭又浓,几度觉得自己要晕厥。可偏偏这些汗水气味里,夹杂着范带雨的味道。 他以为是自己闻错了,可是自己的鼻子那样灵,怎么可能认错? 可直到自己眼睛里确切的看到范带雨,他才真的相信。 袁将军见来者的两个人,「让你们说话,可军中闹事者该罚还是得发。」 砍头的屠夫这时捡起被踢落的大刀回到刑场,大刀明显被踢凹了,不过不碍事,拿起刀就架在玨临的颈上。玨临也不要紧,看向了旁边的裴櫂,依旧是一成不变的冷峻从容,应该是早就知道了。 玨临这才意识到裴櫂这次被抓是在他自己的预料之内,估计范带雨也是被他用什么方法给救的。 可是玨临在闻,他还是觉得很奇怪,明明都是范带雨的味道,可却存在着一丝丝偏差,或许刚刚的不确定性就在于这里。 瀰漫着一股极细微的死人味。 袁将军握紧手中的字条,心中的烦躁不自觉地扩大再扩大,他硬生生的压住自己想要发狂的衝动。范带雨此时却道:「我范家!恆归教范家!祖上从事事业可以追踪到殷太祖,是修道者唯一存留最多的一脉······」 他大声的道,不畏惧眾人眼光,即使自己喉咙乾枯,出口便是破音也无所畏惧,他续道:「我恆归教衰落至今是天命!我范带雨要死也是天命!还请袁将军听我把话说完,说完了,我自当······自当负天命离去。」 恆归教受万人信仰畏惧的一点是知天命。 他说他天命将尽,又说自己是恆归教的,要大家相信他说完话立刻死去眾人都会信。 对将死之人有些许怜悯之心是人之常情。 他说得如此坚定,袁将军不免放软了态度,缓缓坐回去。他悄悄的看了一眼裴櫂,说道:「台下何人?要说何事?」 眾士兵见袁将军变换了态度,纷纷回归自己的岗位,大刀还架在玨临脖子上的屠夫也不情愿的放下刀来。 范带雨娓娓说道:「当年罪臣董尚安协助庶民朱藜逼宫,背判下诛九族的罪。而在砍头之时,是光宗亲眼目睹的,裴大人的外祖母在砍头之前在刑场当眾生下柳氏,天空泛起红霞的光芒,且柳氏的胸口上有个佛教的卍字。光宗信佛,特赦柳氏不死,亦不用关押、流放,地位如同平民。」说到此处,范带雨摊开手中的圣旨,他的动作不太流利,花费了不少的时间。「这是光宗亲笔写下的圣旨,成州眾士兵在此!袁大人不妨看一下真偽,又或者向史官求证!」 圣旨都拿出来了,袁大人照着程序看了一下真偽。他其实也不懂得分辨,只是看了上头的玉璽印便信了。虽然如此,想起朱天文不久前捎人传给他的字条,心里又惊又惧,说道:「虽说如此,但圣旨只写柳氏因佛祖庇佑故而特赦。你可知,但凡被划列在董尚安九族之内的,都是要死的!裴家这么多年逃过一劫,已是万幸,裴櫂不能留!」 陆放舟听到现在,才知道裴櫂当初为什么要去找擅长医术的马大夫在胸口上刺上卍这个字,就是早就预料到皇帝会利用这个原因置他于死地。 范带雨笑了笑,没有声音,说道:「大人,你可以······把胸口上的胎记显露出来么?」 此话一出,眾人齐刷刷的看向裴櫂,可裴櫂的双眼定在了范带雨那儿,像是木头一般没有动作。 转瞬不过七年1 万将军袁将军旁边的蒋军师见到这种状况,说道:「如若真是这样,圣上就必须要给先帝面子呀!裴大人,倘若你胸口真有胎记,不妨现给我们大家伙看!」 裴櫂这才迟迟退下衣襟,将卍字刺青给大家看个明白。果真如范带雨所说,他的胸口上有一个印记,与柳氏的印记位置一模一样。 玨临也不禁呆了,没想到裴櫂留有一手,顺势说道:「据我所知,刺青在肌肤之上,隔了一段时间后,黑的便会变成青的,可他的胎记却是十分明显,这便有两个可能,一是他出生带来的,二是定时不断的添上新的色料。」 裴櫂将衣服拉回原本的样子,大家也渐渐收回目光,且看玨临如何继续说。「眾所周知,裴大人的抗痛能力非比寻常人,一针下去能要他晕三天······唉!你不要瞪我。所以说不可能为了提防皇帝时时刺青。你们可以说我认识裴櫂,我自然为他想好了说词,但是这其中原委,我相信我这么说你们都明白的。所以,将军大人呀!能放了我们家裴櫂了么?」 袁将军顿时哑口无言,手中攥皱了纸条,旁边的蒋军师在将军的耳朵旁低语两句,他才闭眼点头。 士兵们见将军表了态,识相的退开开左右,还能听见一些细细低语,说就知道裴櫂福大命大之类的话。 而裴櫂一直盯着的范带雨,正一点一点的透明。 范带雨道:「这是我们家不对外公开的法术,我本该在砍头那一天就死了,可我还是赶来了这儿,为了了结死前的执念,执念没了,也要走了。」 范带雨的身体像是化作了无数的萤火虫随风消散,最后看见的,是十年来如一日的笑容。 裴櫂的耳边似乎听见了幼时的范带雨边抓着他的裤管边对着他喊:「大人!」 玨临皱起了眉头,望向天空,「一路好走。」 陆放舟的也不太好受,可容不得他们伤心难过,其他的麻烦即将找上他们来。 狐妖席林。 这军营里那么多纯阳男子,且大部分衣服都没写上那些阻妖的符咒,单凭美貌便能迷倒眾人神魂颠倒,连一脸正气的袁将军也不免失了魂。 「哈!又是你呀!你不夹着尾巴好好修炼,偏要逼我杀你么?」玨临指着席林的鼻子,微微愤怒。 陆放舟在被举起来的袖子里透过光线看到了席林,果真妖艷过人,是倾国倾城之姿,自己看了,也自惭形秽。 席林掩嘴轻笑,眼神嫵媚,玨临立刻大喊:「别看她的眼睛,青丘狐眼惯会迷惑人心!」 士兵都是多年吃素的,突然来了荤怎么把持的住,不过幸好席林的一双魅惑双眼没有施展的太久,她的眼睛突然转为犀利,牙痒痒的道:「陆放舟?陆放舟难道也在这里?」 玨临暗叫不好,赶紧将手摆在后面,可说时迟那时快,席林的手掌对准了玨临,袖口里的陆放舟就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吸出来。 大家只看到一团黑黑的东西飞出来,陆放舟心知倘若自己被席林抓住了,绝对被她捏碎不可,于是立刻化回原形,落在了席林面前。 裴櫂没有想到玨临竟然把陆放舟给带来,说道:「你把她带来做什么?」 玨临低声回应他,「放心,我放了一把冰帘天的灵气护着小舟儿呢!小舟儿绝对完发无损。」 可下一秒,席林就用她的手架在陆放舟的脖子上,只要一用力,就会让人窒息。 「没想到茱文毒混着我的妖力竟还没死,陆放舟啊陆放舟,你可真命大。」陆放舟冷笑一声,「彼此彼此。」 席林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像是自己的过往都被陆放舟看得透彻。玨临说道:「那是当然的,陆娘子可是有冰帘天的灵气护体。你应该懂得,没有修炼冰帘天灵气化为己用的人,伤害会有多大?」 席林咬牙,目眥尽裂,玨临的意思,不就等于若她对陆放舟下了毒手,自己便会一命呜呼,而陆放舟会完好无事吗? 席林很快就镇定心绪,说道:「你当我席林这么好骗?只要我下手轻一些,逼陆放舟的身上的灵气解散,我还是可以将它杀掉啊!东敖公子,你是不是现在特别恨,把她给带来了呢!」 袁将军看得目瞪口呆,哪里晓得发生什么事情,一旁的蒋军师说道:「东敖······那不会是妖王东的儿子罢?」 本以为那都是传说,可如今奇事现在面前,哪管得了这么多事? 席林说道:「裴櫂!这里的男人可都比不上你,我只要你一个。乖,你只要跟着我,我保证把小蝉儿安然无恙的送还回去。」 陆放舟馀光看见裴櫂一步一步的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而席林满脸得意之色,不禁笑了笑。「吃掉了裴櫂,得到半生年轻美貌,还能得到霂璂,真是一举两得。」 本来势在必得的席林在听到霂璂二字时开始不镇定,反手换了另一个姿势掐住陆放舟的脖颈,「你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 窒息的恐惧在陆放舟的心里无限扩大,无力感从脚底无限延伸,却听到一个声音。 「舟舟,凝神!」 像是一股极强大的力量,在乌云过后露晴,陆放舟依旧对死亡感到恐惧,可如今不是被这种感觉支配的时候,她道:「爱而不得,你以为,只有年轻才能让他看你一眼吗?别做梦了!」 「够了!」席林一阵嘶吼,另一隻手隔空向裴櫂拍了一掌,玨临见状立刻使出妖气来挡,可妖风还是吹得裴櫂向后滑行数尺,被围在周围的士兵团团接住。 「为什么都不看我一眼,为什么你们都不看我一眼!我明明生得不比她差!」席林瞪着裴櫂,指着陆放舟,突然眼神黯淡下来,像是疯魔一般,「不······差的远了,我不及她好看,我永远不及她生的好看。」 陆放舟握住她的手,像是要给予安慰,可席林却是瞳孔一缩,一脸震惊的问道:「你要做什么?」 「自爆。」 一瞬间,白蓝色的暴风雪从陆放舟为中心散开来,四周都是晶莹的雪花,让这个本来就不温暖的天变得更加寒冷。 风雪息,席林灭。 转瞬不过七年2 玨临老早在知道席林的真实身份后就调查过她的背景,并告诉给陆放舟知道。 席林是青丘里,最资质平平的狐,不过幼时被红狐霂璂所救,便暗暗託付真心,哪知长大之后,霂璂却要娶狐姬为妻。 狐姬雍婉是青丘里长得最好看的狐,个性温柔大方,又懂得待人之道,见过她的人很难不被她所倾心。 更重要的事,她比席林年轻。 大婚当日,席林闹婚,却被搁下一句「你又老又丑,觉得我看得上你么」后被丢出青丘。 后来她无意之间找到了门邪术,只要吃爱慕自己男子的身体,就能获得年轻貌美。但是这个邪术一旦施行,每隔一段日子便要杀生。席林爱而不得,求不得,成疯狂,如此做数百年。 可却得不到那个人一次回眸。 她从不停下自己的脚步,其实她也不过桃李年华,也长得肤白貌美,会有人打自真心喜欢自己,爱慕自己······ 陆放舟是被风暴的风波伤及了身子。 如若说是席林主动打得她,那么一切妖力只会反弹到席林的身上,可是谁也没料到陆放舟竟会用引导对方妖力到自己身上的自爆方式,杀了席林。 在玨临的请託之下,请来了冰帘天也是这世上妖界统治者狼王东前来帮助昏迷不醒的陆放舟。 狼王东第一眼便看出对方的原身是一隻十二节蝉,不禁感叹一声世间罕见。随即在听了玨临的描述,知道发生什么之后,狼王东抓了一把冰帘天的灵气,要化给陆放舟使用,可是如此数次,陆放舟的气色都不见好转。 裴櫂在一旁守着,一张脸阴森的宛若千万把利刃,看一眼,就彷彿要被剜心割肉。狼王东停下动作,就注意到这样的裴櫂,冷笑一声,说道:「少年人戾气不要这么重。」 两人的双眼对视,狼王东立即不自在的避开了,还暗暗吐了一口浊气,低声说道:「原来如此。」 听到狼王东这么说话,玨临忍不住凑身急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么?照理来说陆小娘子来到冰帘天修养,妖力是要一点一点恢復的,怎么如今倒是退步了那么多?」 狼王东刚刚那一句话不在陆放舟身上,他瞥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就坐到床边,把脉。 「若我使尽所有方法,也不过能撑个她一百年光阴,只不过届时她将气若游丝、油灯枯尽。」说完他又抓了一把灵力输至陆放舟的体内。 「我刚刚探她脉搏,发现她妖力变其实并非外力所至,而是其他别的原因。」狼王东说道。 裴櫂又再次看向狼王东,「什么意思?」狼王东却是摇摇头,表示连自己也不晓得。 而陆放舟又梦见了一个梦,又是烟雾瀰漫的玉面菩萨。 陆放舟缓缓向前,眼神飘忽不定的在想着事情,最后她抬头看向玉面菩萨,跪了下来,双手合十,「观音大士,我想过了,是我错了。信女愿受到应尽的责罚,只求观音大士能指一条明路。」 玉面菩萨浅浅一笑,「好。这因果轮回,有因有果,你此番回去也不能再活个千年了。你妖力将尽,是你的责罚。」 祂柳枝朝陆放舟的头顶轻轻一点,陆放舟再次睁眼,已经是在冰帘天。 裴櫂正躺在他的身边。 他的睫毛又黑又长,睡着时安静又温柔,让人忍不住抚摸起他的轮廓。 裴櫂睡眠浅,稍稍一个触碰就醒了。他将陆放舟抱在怀里,轻轻地询问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陆放舟摇摇头,「你那么累了,再多睡一会儿吧!我没事的。」 裴櫂却是将对方拥的更紧,语气带着些许的不忍心与责备,「舟舟,你今天太乱来了,你要是怎么样了,我该怎么办?」 「那······你陪陪我?」陆放舟的心极其不安定,只因这一刻的温柔即将消逝,纵使心里是万般不愿意的。 自己去地府喝孟婆汤投胎,捎上裴櫂做什么?捎上他,到地府继续谈恋爱吗? 裴櫂却摇摇头,「我是你的人,理应你陪我。」 陆放舟微微皱眉头,却没有反驳他说的话,柔声宽慰他,「好的,是的,我陪你。」 不过很快,陆放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倘若一切重来,我认识你,你却不认识我,我对你死缠烂打,那么你还会喜欢我吗?」 裴櫂已经习惯了陆放舟问得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毕竟自己也是半斤八两,对爱情都缺乏安全感,总想着把对方握在手心里。 陆放舟虽然没有说,可裴櫂却感觉得到。 「舟舟,再说一次,我是你的,即使我认不出你,即使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你也一定,要我。」 就像落在地上的湿肥皂,总会有被人捡起来的时候。 裴櫂希望,这一次捡起来的,是陆放舟。 陆放舟轻轻一笑,「好,我绝对是要你的,你是我的,永远不会变。」 陆放舟的手覆上了裴櫂略微发红的眼睛,「睡吧肥皂君,已经很晚了。」 隔了一会儿,她说道:「我爱你。」 * 陆放舟看着眼前的金丝煨玉筵,忍不住的嚥下一口口水,她展露出贪婪又可怕的笑容,拿着筷子要夹一口送入嘴里时,她顿住了。 往日的回忆涌上心头。 她立即放入瓷碗中,然后淑女一般的小小夹一口,含在嘴巴,细嚼慢嚥。 毕竟这里不是裴府,而是风家。自己不是陆放舟,而是京城第一才女风嬋。 看着自己女儿做出非比大户女儿家举动的风朔明先是错愕的睁大眼睛,然后看着女儿恢復正常才又淡定了心绪继续吃饭。 风朔明放下碗筷,语重心长的道:「嬋儿,为父有件事要告诉你,我给你安排了一桩亲事,我已上奏陛下,让你嫁给裴副相,下个月底是个好日子。」 陆放舟没有回应,吃着碗里的饭。 只听风朔明道:「嫁人做妻最重要的一点是品行何如。裴副相一表人才,虽然年岁不符,但我已对好八字,天生一对,圣上也同意了。」 一旁的二姨娘蒋氏忍不住道:「哪里天生一对、一表人才啦!我听说那副相都能做嬋儿他阿翁了都。」 风朔明瞪了一眼,低声骂了「闭嘴」,风諳放下碗筷,不着痕跡的叹气,然后说道:「父亲,这难道没有商量的馀地吗?」 听着与之前相同的语句,陆放舟觉得十分的熟悉,竟生出一种亲切。 她放下碗筷,说道:「父亲,这件事情我有意见。」 转瞬不过七年3 风朔明问道:「什么意见?」随即急着要管教女儿,道:「这件事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为父告诉你,像咱们这种人家,皇帝赐婚是好事,否则都得要被送入宫里选秀当妃。」 陆放舟这才想起,风朔明好像对自己进宫很是反感,犹记当初他的说词是一入宫门深似海,这种盼着皇帝后又被困在牢笼里的日子太苦,捨不得自己。 如今想来,风朔明是老早就知道朱天文的德行,才不想让女儿进宫的。 陆放舟顿时替风嬋感到些许宽慰,至少风朔明不像容家那般,可以为了一家的荣耀,捨去太多东西。 不只这样,眼光还很好,裴櫂的确是个很好的伴侣。 陆放舟说道:「父亲误会女儿意思了,女儿是想在成亲之前,先相个亲。」 风朔明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有这种想法,不禁大为讚赏,「好好好,先了解认识,比较好磨合么!」见女儿不反对,他呵呵笑了三声,又开始动筷吃饭。 陆放舟偷偷地笑了。 这事情风朔明告诉了裴櫂,没想到裴櫂也没有拒绝,答应了。两个人共同约在了凤仙亭,相亲。 依照陆放舟的要求,两个人约在了外头的亭子里碰面,二人中间还摆放了一道屏障,而眾人皆在远处守着。 裴櫂无意的看了一眼天色,「一盏茶。」 陆放舟偷偷一笑,没有笑出声,面前的裴櫂还是当初那个说极短的文字要别人猜的怪人。 不过陆放舟不介意,她知道对方的意思。 只给自己一盏茶的时间。 行吧!速战速决。 「副相大人,在下陆放舟。」陆放舟直截了当的说,这让裴櫂有些奇怪,他是赴风嬋的约,陆放舟是谁? 「我是风嬋,亦是陆放舟。你以后可以慢慢查,又或者我们成亲之后你可以慢慢问。我只是想说,我能帮你所想要的。」 裴櫂听着对方言语,没有说话,似乎想继续听陆放舟要说什么。 陆放舟道:「十二节蝉翼,这世间最厉害的奇药,你应该清楚,医死人肉白骨。那玩意儿,我有。」 这种被人看穿并且被人拿捏的感觉他实在感觉到不舒服,不过他还是忍住这种焦躁的心情,说道:「你想要什么?」 陆放舟说道:「我想要你。」 裴櫂挑眉,「呵!笑话。这时代的才女都如此放肆么?」 陆放舟看着远方的侍从,确定在自己说的话不会被听见,她才说道:「我想要你的原因我们成亲后再说,不过我想告诉副相大人,小女子我是一隻长的像风嬋的十二节蝉,我的背上就有你想要的十二节蝉翼。」 她又道:「其实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你不是因为圣上赐婚才娶我,而是你想娶我而娶我。嗯······不论什么目的,我都希望这是你自己的决定。」 「我是真的很想跟你成亲呀!」 裴櫂站起来,十分不留情面,「时间到了,告辞。」说着,便迈开步伐,头也不回的走了,而远处的范带雨见着自己的主人要走,也快步上前跟随。 陆放舟看着两个人的背影,露出一抹微笑,「再见,大人,范兄。」 * 婚礼办在半月后,凤冠霞帔皆是在陛下一下令就火急火燎的赶制。陆放舟满心喜悦,犹记得当初裴櫂说想娶她时自己的悸动。看着婢女为她簪上珠宝首饰,陆放舟不免一愣,「这些首饰······」 一旁的婢女轻轻一笑,「哎呀!这是裴大人遣人送来的呢!可好看了。」 果然,是裴櫂的东西。 以前在梦里,陆放舟虽然觉得裴櫂太常送自己东西显得失去趣味,可却又把每一件礼物都视若珍宝,细心呵护,时不时都要拿出来看两眼才会安心睡觉。 裴櫂这是把她在亭子里的话听进去了? 婚前就送礼物,还挺可爱的。 虽然大殷习俗男方送女方礼物本来就是一件很正常不过的事情,倒像是一个流程。 陆放舟满脸泛着春光的笑容,让一旁服侍的婢女看得一头雾水,不过想着是结婚的大喜日子,开心是正常的。 陆放舟拿着鸳鸯扇,坐在轿子里头,外头锣鼓喧天,热闹非凡,还有人忙着发喜糖给路人沾沾喜庆,可裴府虽然掛满红彩,理应是喜庆的景象,却是只添了喜庆的顏色,整体而言还是很冷清。 陆放舟倒也不介意,进了熟悉的裴府,看着熟悉的人围绕在自己身边,金童玉女在两边洒着红色的花瓣,像是扑了一个花路,蝉声鸣鸣陪衬着,也是在道喜。 结拜进房,陆放舟都是小心谨慎,却难掩笑容。如若有人问她嫁了一个无论娶谁都无要紧的男人,心里会不会难过,她肯定回答会,但是只要是他就很满足了。 而无论娶谁都无要紧的裴櫂,眼看着把新娘送去房间后,他多留意了一下,随即四处敬酒。 他没有像与芝嫿结婚时喝得如此放肆,每一口都是浅尝輒止,他心里一直想着当日陆放舟说得那一句话,希望他不是因为圣上赐婚而娶她,而是觉得想娶她而娶她。 其实转念一想,便没那么不自由了。 又或许是因为自己老早就觉得娶谁都没要紧,突然来了个女人对他这样说话,突然觉得有趣。 洞房花烛夜,皓月高掛天。 长烛燃着火,照明了整个室内,裴櫂进了房间,就看到陆放舟睁着一双圆滚滚的双眼盯着自己瞧。 他莫名有些反感。 他避开她投射过来的视线,说道:「睡吧!」可陆放舟却当作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向他招招手,说道:「大人,劳烦你过来一下。」 总归是要过去的,他也不耍脾气,依着她的意思走过去。没想到陆放舟得寸进尺,说道:「大人,手心朝上。」裴櫂好奇的想知道她要出什么么蛾子,竟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并且手心朝上。 陆放舟化成原身——十二节蝉,停在了裴櫂的手心上。裴櫂明显是吓了一跳的,可多年来的自持让他很快就恢復了平常。自他遇见陆放舟后他便莫莫调查起陆放舟在风家的一举一动,除了字变丑了些,食量变大了些,好像都没有人瞧出什么异样。 只有一点两、三个月前,她曾经晕在自家庭院里的梧桐树旁,不过大夫瞧过了没什么不对。 陆放舟抬起腿,在裴櫂的手掌心拍两下,道:「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陆放舟,是一隻十二节蝉,我在另一个世界就认识你了,所以在这里我还是想找你。我把我的身家都摊开来给你知道,你可不能欺负我。」 裴櫂道:「有意思,你之前还说你能帮助我得到我想得到的。」只要有了十二节蝉翼,任何古怪疾病都能医治,譬如他永远不老的身躯,和无法承受的痛觉。 可是如今瞧着她,似乎只剩下一片翅膀了。 陆放舟道:「这个不重要,今天是来表明心意的,你长生不老,我千年老妖,你问我嫁给你图什么,你可要仔细听好了。」 她又再次变回了一身新娘礼服的陆放舟,在裴櫂的耳边轻声的说:「图有所依。」 梧桐树下风月1 她的气息扑在耳边细细麻麻的,竟有些舒服,还有些贪恋。陆放舟轻轻一笑,「好了,熄灯,睡觉。」 说着,逕自脱下发髻中累累发簪,然后吹灭灯火,问道:「你睡外面还是里面?」裴櫂答外面,陆放舟便挪到了里边,闭着眼睛就睡了。 裴櫂哭笑不得,却也还是掀开棉被,睡在了外面。 又是一夜二人无眠。 陆放舟辗转反侧,似乎睡不太好,许是这副身躯还未适应裴府的一切,没办法睡的踏实,左思右想就开了口,「大人,你想知道我有什么办法,在不失去自己的翅膀为前提下,治癒你的伤疤吗?」 裴櫂没有答话。 陆放舟见对方不回答,微微起身就朝着裴櫂的身边凑了凑,然后说道:「要不要试试?」 裴櫂问道:「用妖术吗?来······」话未毕,陆放舟俯身在裴櫂的薄唇上吻了一口,裴櫂没有想到自己竟被一个女人佔了便宜,隐忍的低低说了一句:「放肆。」可以知道他忍着怒气,却不发作 裴櫂下了床,一时之间不知要去哪里,他突然想离开这个有陆放舟存在的房间,去他的书房与一堆政事工作相依相偎,可却觉得自己不应该离开,离开了,可能会错过什么事情。 思考了半天,他还是又坐了下来。 陆放舟一点也不清楚对方的心思,可以这么说,她不知道自己正在点燃一簇难以熄灭的火。她道:「我还没好呢!要继续吗?」 裴櫂没有回话,他觉得有些头痛,当然,是心里层面的。 陆放舟当他答应,也下了床要他站起来。 裴櫂依着她的话站起来,要是对方真如她所说,损失一两个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陆放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听话,反倒有些不自在了。她嚥了一口口水,顺手抓住裴櫂的臂膀,踮起脚尖,笨拙的亲吻裴櫂,一点一点,一口一口,将裴櫂的嘴唇咬破了皮。 她是小心翼翼,爱的小心翼翼,可她越吻泪水越止不住的落下来。她如今仗着裴櫂在梦里时喜欢她而为所欲为,倘若自己失败了,裴櫂不会爱上自己,自己该怎么办? 而裴櫂,见她紧闭的双眼涌出泪水,下意识的想要替她擦去,可动动手指却又作罢。唾液混杂着血腥气散发在口腔里,裴櫂知道自己肯定被咬受伤了,可平时像是这种伤口肯定会疼晕过去,这次竟然能够忍受,难道陆放舟有什么魔力? 照理来说见有了效果裴櫂应当推开陆放舟终止这场吻的,可他的双脚像是被地里长出来的藤蔓一圈一圈的紧紧套住,双手也不听使唤的没有去抱她。 他很享受。 陆放舟慢慢的离开他的唇,泪眼盈框的看着对方,两隻手改抓他手臂上的衣服,然后问道:「如何?」 如何?承认裴櫂对陆放舟一见钟情么?承认自从对上她的眼睛的那刻起就认定了么?承认刚刚那个漫长的吻就令他无法自拔么? 裴櫂摇摇头,他说道:「陆放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他的眼睛像是在杀人,又像是在疼惜,陆放舟辨不清。 裴櫂一把将陆放舟抱在怀里,说道:「你引燃的火,得自己熄灭。」 他将陆放舟往床上带,褪去对方的衣裳,一层一层。他不清楚这种天气衣服怎么那么多件,脱得他心烦意乱。 而陆放舟心脏跳得忒快,握紧拳头,却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想往后退,想逃得远远的,可背后是床,她也飞不动,究竟能跑到哪里去。最后闭上眼睛,忍受及享受一次又一次的温柔。 一团青光在陆放舟没有发现的情况下自身体蹦出,然后缓缓入了裴櫂的眉心,令裴櫂看见了奇怪的画面。 明明自己是在跟妻子做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明明自己的眼睛能看到妻子脸上泛着的红晕,可为什么一幕幕的画面一直闪现在眼前? 在荒野时明明没有看到陆放舟,却发现她从一隻蝉变成了一个小女孩,要背眼前倒下来的男孩子。 看到陆放舟总不爱穿鞋,把脚丫子弄得伤痕累累。 看到陆放舟展露和蔼的微笑抚摸着跟大胜很像的狗,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 一幕幕,又一幕幕。每一次的拥抱还有亲吻都彷彿昨日的事情。 还有中秋节二人双坐在阶梯上,吃着月饼,聊着的话题言犹在耳。 最后,陆放舟同他躺在床上,右手覆盖住他的视线,对他说了一声:「我爱你。」 他好像什么事情都知道了,知道为什么陆放舟执着于他,因为在那个世界,他们相爱,却不会有善终。 所以她回到这个世界,要给予自己一个可以抓牢幸运的机会。 漂泊人生多年,起起伏伏大风大浪,开心有悲伤有,这么无缘由喜欢一个人的,想抓住不放手的,却确确实实的只有陆放舟一个。 他停下动作,陆放舟还没有回过神来,迷迷濛濛的看着他,听他说道:「舟舟,我也爱你。」 虽然突然来这么一句陆放舟应该不会明白,可她看着他熟悉的眼神,她知道,他在回应自己的那一句。 七年,虽然只有七年,就好好过吧,什么都不要。 裴櫂懒得再与容家和皇帝勾心斗角,在安排好风家的事情之后,便呈上一封书信告诉皇帝他要告老还乡,然后悄无声息的携带家眷离开京城。 容家还是皇帝什么的,都不重要了。 皇帝得到消息传达戒严令,封城三天三夜,还带着兵马各路查看,却是消失于江湖,什么也找不着了。 不过他们离开京城之后,倒是发生了不少趣事。 异性王爷举荐了一名乡下来的大夫进了太医院当太医,那乡下大夫便在原本的风家定居下来。他为人和善,做人谨慎,而且医术高超,倒也没什么人瞧他不起。新居落成那日邀请了许多人来,有人贺他乔迁之喜,有人祝他官运亨通,那乡下大夫皆说是异性王爷的照顾,还有府中神树的庇佑。 没想到隔天,梧桐树被人连根拔起,消失了踪影。眾人皆道他将失了圣上宠爱,没料过没几天阴差阳错救了某个中奇毒的皇子,直接被提拔成为院使。 那风家被乡下大夫住了去,裴家则是住来了一对琴瑟和鸣的夫妇,据说他们恩爱非常,经过他们府邸幸运的可以听到一人吹簫,一人拨弄中院。 裴櫂前脚离开京城,后脚容华就回来了。若说之前是刻意为之,现在就单单纯纯只是巧合了,他霹靂形事,让容家诸位大官至云里跌落泥潭,却又不像裴櫂做得那么决绝,保全了容家人的性命。 他最后说了一句,「此生欠他太多,如今再也不被荣耀迷惑眼。」说完撒手离世,才知道之前全是回光返照。 至于皇帝,在容家倒台之后,太过开心,饮酒作乐,从高台跌下去,摔坏了脑袋,被成了宦官架空朝野权利的儍皇帝。 梧桐树下风月2 第一年,裴櫂和陆放舟迁至江南,居住在林野里的小院。 小院里虽然不及裴府精緻,但也是可遇不可求了。 两个人的生活无非就是一起起床,一起下田,然后再晚上一起睡觉。 有时候裴櫂还会手动做一些稀奇玩意儿,比如说会振翅的蝴蝶风箏,还有旋转木马等游乐设施,跟在游乐园似的。其实裴櫂做这些无非是想让陆放舟多佩服自己一点,然后晚上能够顺利的多做令人快活的事情。 陆放舟虽然也很爱腻在裴櫂身边,不过她更喜欢抱着院子里的梧桐树半天,偶尔下来喝口水,又继续爬上去。每每裴櫂看到这种场景重要黑脸,范带雨总要找理由把裴櫂带离开。 陆放舟还喜欢跟范带雨学一些奇怪的道术符咒,实验对象当然是裴櫂。 三月初的时候,敛里带着郁沐儿来到江南,住在了偏院。郁沐儿还是如从前一样大大咧咧的,嘴里虽然叫陆放舟夫人,可却喜欢与陆放舟勾勾搭搭。 那是第二件能让裴櫂黑脸的事了。 这下换敛里把裴櫂拉去下棋。 裴櫂很后悔,当初是谁的主意要把梧桐树给陆放舟带来的? 喔,是自己。 当初是谁答应敛里等一切尘埃落定就让两个人回到自己身边的? 还是自己。 怨不得旁人。 第二年,郁沐儿生了一对龙凤胎,按照夫妻的意思,要让裴櫂跟陆放舟帮两个小孩取名。 陆放舟这才知道敛里原名不叫敛里,也不姓敛,姓华。 裴櫂拿下随身携带的窅然剑,说取名为华窅。陆放舟眼看身上也没什么可以送的,就取下头上的珠釵,说取名为华满。 自从敛里和郁沐儿一次生了两个,裴櫂更是积极努力,害得陆放舟隔天中午都不见得睁得开眼睛。 第三年,七公主朱韶锦路过此处,与男宠们说说笑笑,看到裴櫂也只是点头示意也就走了。 第四年,风平浪静。 第五年,范带雨在山外捡了一位满是伤痕的女孩,陆放舟见着她有些不高兴,裴櫂亦然。 范带雨不晓得为什么他们不高兴,带着女孩整理一番后,是一位长得极好看的女子。 陆放舟和裴櫂两个人商量着要怎么劝范带雨要存有自知之明,可是一见到范带雨一双几乎要发光的眼神,便觉得肯定劝不住。 在梦里的世界,那个女人是青丘狐席林。 她说:「前尘往事太苦,如今承蒙恩公所救,愿重新来过,还请恩公赐名。」 陆放舟和裴櫂面面相覷。 林间小院里又多了一位小娘子,叫做仙儿。 也是在那一年,陆放舟肚子里有了孩子,只不过很快就没有了。 第六年,裴櫂带着陆放舟离开江南,打算四处游歷,行至西北时遇到了玨临。 玨临还是如同梦中见的一般,对着裴櫂说道:「裴老弟,你可得把我媳妇儿照顾好了,等你哪日驾鹤西归,我就要跟小舟儿结为夫妇。」 陆放舟在一旁呵呵偷笑,裴櫂却是一把扛起陆放舟离开了现场。 第七年,陆放舟基本上是待在了药罐子里,里面倒是没什么中药,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一蝉。 裴櫂倒是多了很多话,今天买了什么,去了哪里,那老闆面容如何,看见了什么稀奇的花朵,事无鉅细。 有时候陆放舟会爬出药罐子,在裴櫂的手心上蹭了蹭然后安安稳稳地睡着。 有时候也会换陆放舟跟裴櫂说好多好多关于未来的事情,电视机、电灯、高铁、手摇饮······ 大殷承稳八年,皇帝崩。 隔日大皇子上位,年号将欣。 将欣十年,皇帝自动让位,江山易主,国号周,皇帝裴櫂,自号肥皂君。 皇后之位空悬,嬪妃倒是不少,只不过恍若虚设,基本上没什么碰。 人都说肥皂君有个心爱的药罐子,那罐子似乎装的是皇后的骨灰。 偶尔,裴櫂会拿着药罐子来到一间密室,密室里有一幅画,画中是一名女子,身穿华服,浅浅笑着。 他将药罐放在图画的旁边,说道:「舟舟,那是我的母亲,世界上最好的母亲。母亲,这是我生平最喜欢的女人。」 那天晚上,他又说了很多很多话。 图像虽是女人的脸,可却飘忽过去许多面孔,将军、母狗敖、胎记女孩、皇子······ 时间彷彿来到了八十年前,裴櫂小手牵着母亲,记忆里的画面恍若昨日,他听着自己的母亲背诵佛经,一遍又一遍,母亲的声音总能温柔的让人想睡着。 母亲死后,他能说话的对象也只有在树上那隻很奇怪的蝉。 谁知道那一遇见,便是终生忘不掉的人呢? 裴母花了好几世才参透佛法,脱离轮回苦,那些一遍遍诵的经文被陆放舟听了去,自然而然让她形成了妖,修成了人形。 可那些从裴母身上得来的益处是要还的,所以照理来说,陆放舟的生命其实不长,全都折给了裴母的儿子裴櫂。 而无缘无故遭受到这个益处的裴櫂,势必要承受常人不能忍受的疼痛,才会导致陆放舟的痛觉遗落在裴櫂的身上,两人在一起时才取到平衡。 将军身边的小廝、送给胎记女孩经书的和尚,还有下旨要砍梧桐树的皇帝,其实都有裴櫂的影子在。 牵扯,在好几世就开始了。 裴櫂死了之后,轮回了几世,喝下了孟婆汤,过一世,望一世。他不再留恋这个世界,他知道,陆放舟本来就不是那世界的人。 每个世界都大同小异,可是每个世界都有爱着他的父母、兄长、朋友、妻子。 在下一世,他依旧顺遂。 顺遂到,他的心隐隐不安。陆放舟重新教会他人与人之间的情感非物质所能满足的,可无缘由的亲情,将他与她还有她与他连接起来,总又觉得虚无飘渺,不可捉摸。 * 陆放舟睁开双眼。 全身酸麻的感觉十分难受,房间亮着微弱的橘光,墙上的壁纸还是考试前央求妈妈换的。 自己这是回来了? 努力挣扎几下,终于勉强能动,却十分不利索,花了好大的功夫就从床上给摔了下来。 额头被床边柜子给磕破了一个洞。 陆放舟抓着边缘,艰难地爬起来,映在眼帘的是红色黄色色彩鲜明的花,难看的看一眼就不忍再看,花的前面是一张又一张的卡片。 上头全是写着自己的名字。 陆放舟看得认真,浑然不觉门外的脚步声,直到门被打开了她才反应过来。 「小舟?」 「放舟,你醒了?」 梧桐树下风月3 陆放舟的父母争先恐后的来到房间,看着醒来的陆放舟全都哭出了声。 他们说,医生诊断,她有可能一辈子都醒不来了,所幸才三年,三年不到,青春未消逝的太多。 陆放舟的眼泪夺眶而出,也许是离家太久,许久未见到亲人总觉得十分对不住。 一家三口紧紧的抱在一起。 陆父说高中校长听到了陆放舟的事情,特别许诺倘若哪一天醒了,随时能够回到学校就读。 陆放亭站在门口,也跑过来相拥而泣。 期盼了这么多年的一家团聚,可为什么陆放舟心里空落落的?是因为这里没有裴櫂吗? 没有裴櫂,她要怎么办? 隔天,住在隔壁的邻居哥哥景何遥来看望陆放舟,礼貌的向陆家父母问好之后,就拿着一盒水果来到房间。 「好久不见,陆放舟。」 陆放舟看见他,想起了往日他对自己总是忽冷忽热的,摸不清楚个性,好不容易醒来了,语气还是冰冰冷冷,没有半点温度。 她还是礼貌的跟对方打了一声招呼,只不过太久没有说话,声音微弱,说不出力气,听起来气若游丝,声若蚊蚋。 「吃点水果,我妈切的。」景何遥打开盖子,从中拿出已经插好水果的叉子,递在陆放舟的嘴前,近到只要陆放舟嘴巴张开就能够咬得到。 陆放舟吃了一口便撇过头去,景何遥也不介意,拿出手机说道:「这是三年前我以我妈的名义买的手机,就是想着你哪一天能够醒来,我里面都记着三年来家里、世界所发生的事情。虽然款式相比现在有些旧了,但我保养的很好,跟新的一样。」 陆放舟拿起手机端详一二,良久才道了一声谢谢。 陆放舟醒来时恰好赶在了暑假结束的一个礼拜前,来得及做入学手续,而这个礼拜她几乎都待在復健室里,希望在学校生活中行动可以更自如些。 只不过一个礼拜太短了。 陆放舟两手僵硬的扶着两边扶手,双脚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可却始终抓不到走路的感觉,没有两步又跌在了地上。 以前一千年的日子也不常飞,失去翅膀之后也没觉得有什么挫折。 可是现在却是四肢的不灵活,连最简单的走路她也走不好。 她的心里感到害怕,却无处开口,就连如何发洩出来也都瞬间忘了,只好叹一口气,咬牙再抓起扶手。 景何遥突然开门进来,见陆放舟起不来,快步到她的身边扶牵起他的胳膊,说道:「这里都没有人陪着吗?」 陆放舟摇摇头,:「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景何遥脸色不太好看,「呵!即使是这样,这家復健医院也太好混了。」说完,復健师拿着资料夹走进来。她的身材微胖,头发染成红褐色,黑色粗框眼镜。身上飘散一股着奇怪的香水味,说道:「你好,放舟好混的復健师上完厕所回来了。」 她说完将资料夹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景何遥看了一下復健师胸口上掛着的名牌,上面写着「楚文文」三个字。 景何遥倒也不尷尬,「楚老师好,我是放舟的哥哥。」说着他伸出了手,楚文文也伸出手,食指跟拇指捏住景何遥的第一关节处上下晃动,算是握手,看起来甚有敌意。 陆放舟看着景何遥,以前唤他哥哥他老不乐意,叫他景何遥也总是不开心,只好对着大家称呼他为同学。如今三年过去了,性子倒是变了不少。 楚文文看了一眼陆放舟,确认面前男子没有什么问题后,说道:「跟哥哥汇报一下情况。」楚文文态度转为和蔼,脾气宽宏的不跟一般小孩计较。说道:「放舟年轻,像她这样的恢復算快了,需要家人不断的鼓励支持。哥哥也不妨多加陪伴,相信放舟很快就能恢復到平常人的状态的。」 景何遥点头,把陆放舟带到轮椅上坐,「今天麻烦楚老师了,再见。」 陆放舟错愕的看着景何遥,明明时间还没到却要把她给带走,她双手扶住轮椅,让轮椅停止前进。说道:「景何遥,时间还没结束呢!」 楚文文倒是微微一笑,「今天就先这样,放舟再见。」 景何遥不顾陆放舟的抵抗,推着陆放舟离开復健医院。陆放舟有些生气,「同学,你会不会管太宽了?我还不用你······」 话未说完,就感到后面重量一松,像是有人拿开了把手,景何遥走到陆放舟的面前蹲了下去,明目注视着陆放舟。陆放舟看着他,也不知对方在想着什么。 他说道:「陆放舟,你变了。」 陆放舟羞愧的低下头,她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劲,明明以前她一直盼望着能回到二十一世纪,可以回到父母身边,做所有青春该做的事情,还有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可是她现在却沉迷于梦里幻境,醒不来,也不想醒来。 「对不起,是我太过份了。」 景何遥道:「你不需要跟我说对不起,我只希望你别沉溺在痛苦当中。」他站起来,站回后边,推着轮椅说道:「好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其实说去一个地方,却是往回家的路。北部的空气有些湿热,像是要下雨了,使原本高高掛在天上的高阳也救不了阴暗的天气。空气中还夹杂着穿梭在马路的汽车油烟味,耳边是汽机车呼啸而过的声音,还有人群的吵杂声,放眼望去商店亮起的招牌,车子打开的灯光,繁华景象,闪烁不已。 直到深入巷子内,那些繁杂渐渐收敛,空气中弥漫着某户人家滷肉的味道,还有旁边居民摆放的绿植清香,那是久违的熟悉感,是最有效的定心剂。 景何遥把陆放舟推到自个儿家,庭园前是一棵跟景何遥同高的树。 若是放在以前,陆放舟肯定不晓得这是什么树,可是现在她非常确定,那是梧桐树。 陆放舟问道:「怎么多了这个?」 景何遥道:「去年一个教授给的,说他找了好多人都说没有地方可以种。我就把他带回家了。」 陆放舟看着跟景何遥同高的梧桐树,这才惊觉记忆里的少年已经长得玉树临风,是个有肩膀的男人了。 唯一愿长相守1 还在坐轮椅的关係,陆放舟被学校安排在二楼邻近电梯的班级,就连座位也是靠着后门。 陆放舟望眼看了一下自己的同学,再看看自己,确认十八岁的年纪在一群高一生里不太突兀后才又安心下来。 开学的第一节课上的是国文,在经歷两千年前那场澄泽诗变的文斗过后,自己也不得以背熟了很多诗句,不再是为了应付考试背头不背尾,背尾不背头。陆放舟翻开课本,却发现自己在梦里背得那些依旧与课本上的文字相呼应。 如果是梦,那为何这么真实? 台上的国文老师一手拿着麦克风,一手拿着点名单随机抽点了一位名叫陈玉臣的同学。 隔壁的男同学站了起来,陆放舟也抬起头来看他。他离她那般近,五官清楚的展露在她的面前,而令陆放舟惊讶的是,他眉宇间的冷清与傲气,跟裴櫂一模一样。 老师问道:「国中有学过周敦颐的爱莲说吗?背一段来听听。」陈玉臣面露慵懒,却还是回答道:「出淤泥而不然,濯青莲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台上的老师听得清清楚楚。 国文老师见他答出来了,并不打算放过,又再问了下一个问题:「那是周敦颐的想法,那你觉得莲花是怎么样的?」 想必陈玉臣并没有想到老师会这样问,瞥看了一眼桌上闔起来的课本,却不假思索地道:「上头亭亭净直姿,不看下头满污泥。」 那是裴櫂在七公主的屏障上无聊提的一段文字,「上头亭亭净直姿,不看下头满污泥。」反驳了《爱莲说》里「出淤泥」二句。 这样叛逆又孤傲的人,这样散发着一样气质的人,这样与他相像的人,是裴櫂吗?是裴櫂来到这个世界了! 国文老师与他相谈一会儿,突然假咳起来,说道:「旁边的同学,虽然我们陈同学长得英俊帅气,但也不用这么看着他。来陈玉臣坐下,你叫什么名字?我来问你问题······」 下课鐘响起,国文课结束,陆放舟又再次看向陈玉臣,而低头不知在写什么东西的陈玉臣发现到她的目光,问道:「我脸上是沾上什么东西了······吗?」 他摸着脸,陆放舟却笑着摇头,说道:「我有一个故人,嗯······是朋友啦,也跟你说过同样的话。」 陈玉臣显得有些惊讶,陆放舟向他解释,「上头亭亭净直姿,不看下头满污泥。」 陈玉臣说道:「我那样答是因为这样感觉帅些,不过那都是之前的想法了,现在想的是莲花不像蒲公英风一来就四处飞散,它还是扎根在泥地里,不忘本。」 陆放舟看向他陷入了沉思。 陈玉臣反倒问道:「欸?你的脚是受伤了么?」 陆放舟摇摇头,连手也跟着摆,动作显得有些僵硬笨拙,「不是,是自己不小心弄得。」 陈玉臣若有所思的喔一声,又继续提笔低头写字。 陆放舟见话题结束了,也准备开始专心手头上的事情,没想到陈玉臣放下笔,「那我以后帮你推轮椅,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陆放舟没有拒绝,点头,偷偷笑着。 放学时分,陈玉臣推着陆放舟来到楼下,却撞见迎面而来穿着运动服的男子,那男子身边围绕诸多人,连校长主任也在里面。 是景何遥。 陆放舟认出他来,并且道了他的名字。只不过相隔甚远,这点音量对方是绝对听不见的。 陈玉臣弯下腰,手臂靠着两边的推把,说道:「你认识他呀!也难怪,他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 陆放舟疑惑的嗯了一声,陈玉臣才知道对方对他知之甚浅,解释道:「考了全国第一的分数,明明可以进建中,却偏偏来到我们学校。他也不用争,科科满分,年纪第一,校排第一,甚至是数学的奥林匹克赛也是全国前三。他凭一己之力帮学校升等了好几个名次,嘖,我们校长爱死他了。」 陆放舟一直知道他厉害,可为何放弃适合他的学校不读,要来这里呢。 很快,陆放舟就得到一个答案,说道:「因为离家很近。」 陈玉臣有些不可思议,「你不知道他的传奇,竟然知道他家啊!」陆放舟理所当然的点头,「当然,他住我家隔壁。」 这个时候,景何遥双手插着口袋缓步走来,富有敌意的看着陈玉臣,「他是谁?」 他说着,似乎想要让陈玉臣让位,陈玉臣却不乐意,紧握住把手,「我是她同学,就不劳烦学长了。」 陆放舟眼看着有吵起来的气势,只觉得有些似曾相识,说道:「好了好了,我跟学长同一条方向,我跟学长回去。」 陈玉臣冷笑一声,右手朝着大门口一摆,眼神充满挑衅,「请。」 景何遥多瞧了陈玉臣一眼,呿一声,推着陆放舟往回家。 一路上,陈玉臣跟在了陆放舟和景何遥的背后,景何遥眼睛一瞇,问道:「后面那傢伙究竟是谁?」陆放舟回答道:「坐我隔壁的。学长,你以后就不要来接我了吧,让他来接我。」 景何遥停下了脚步,陈玉臣也跟着停下脚步,并且说道,「是啊!我们同一个方向,不麻烦。」 景何遥瞠目瞪着陈玉臣,满脸写着不悦,「你是不是找死?」 陆放舟知道后面有状况,倒是云淡风轻,说道:「算了,我也不是非得要一个人接不可。你们要打架随意吧,我不奉陪。」说着,自行推动着轮椅,不去理会身后的人。 她实在是没有心情去理会两个幼稚男子的衝动,回来的这几天她每晚都没有睡好,好几次半夜醒来睁眼直至天明,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与裴櫂相识相爱的场景,七年光阴,足以难忘一生。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能是他的男人,可又发现不是他。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好像也是从那一天起,陆放舟便把裴櫂这个人牢牢锁在心里,不去想就不会痛,不会痛就不会难受,这样,她便能好好的生活下去。 第一次段考来临时,陆放舟已经能不靠拐杖行走,正常的走在路上。 至于位置,班导的想法是让学生们自行选。每当陆放舟排到陈玉臣后,她便选一个离他座位远远的地方;反之,陈玉臣却总挑陆放舟的身边坐下,然后厚着脸皮,朝着陆放舟的方向看。 他对其他女人都不上心,冷漠的像一个冰块,可偏偏对着陆放舟,那双眼像是温柔的能掐住水来。 唯一愿长相守2 那些喜爱陈玉臣的同学心里羡慕嫉妒,却没有那个胆对陆放舟发作,只敢在背后做长舌妇,议论陆放舟的种种不是。 尤其是陆放舟不在陈玉臣却在的时候,她们总爱刻意提点陈玉臣,陆放舟比他们都还要长三岁。 陈玉臣却像是两个耳朵塞了耳塞,什么都没有听到,也半点不给予理会。 那些女生纵使心里不愉快,之后却也都纷纷放弃。青春期的爱情或许如此,爱的快去的也快,尤其现在的爱情观总是说这个不行下个更好,什么情深情浓能有几个?哭一哭,几天就过去了。她们为陈玉臣感到惋惜,对陆放舟感到更是憎恨。 可是能怎么办,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心里有了人了,哪里还容得下旁人?即使陆放舟都快把自己给骗了——她骗自己,忘了裴櫂。 她在学校又再次看到返校的景何遥,他似乎不忙,一逮着时间就来学校。而他似乎从来都不会孤单,因为身边总是围绕着人,而他总看起来应对自如。 可他来却不去看陆放舟,在知道陆放舟有些心仪她那位坐隔壁的陈玉臣时,他便很少跟陆放舟相见了。 他不找自己,可陆放舟却总能看见他。 出门时他的背影,学校时被簇拥的身影,去復健回家时在公园抱着篮球的模样,一幕幕出现在她的生活。 还有一幕,是他穿着白色的衬衫,随便搭了一条蓝色的牛仔裤,背着吉他,在阳光底下,微风吹乱他的发丝。 他用手轻轻挡住······ 「陆放舟!」陈玉臣飞奔过来,手里拿着一袋装着四、五本的书,「吶!发什么呆呢?」 陆放舟转过身来看向他,景何遥、陆放舟、陈玉臣。他们俩像是谜团一样,将陆放舟紧紧包围,压得要喘不过气。 她知道,她始终是要在这个世界找一个人度过半生的。 或许是他们俩之中的其中一个,又或者是在未来的某一个人。 往回家的路上,陈玉臣景何遥也跟在身后,像是刻意为之又理所应当。直到陆放舟停下脚步,转过身时,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别过来。」陆放舟出声制止了两个人的脚步,她说道:「让我说几句话可以吗?几句话就好。」 她站稳脚步,眼里黯然,「倘若是······倘若是我对他情未深种时醒来,倘若我未觉得我在梦里跟他过过七年情感。我或许······我或许可以在这里好好的生活下去。我想忘记他,可你们一直不断的提醒我他存在他存在他存在过我的生命里······」 她低下头,用手臂擦掉了一直掉下来的泪水,陈玉臣微微向后退了一步,馀光注意着景何遥,陆放舟开口,他却说道:「好了,我有事情,你想拒绝我什么的······改日再说罢!」 陆放舟一时之间也不晓得要说什么,再说下去似乎自己都像是个笑话一般。她努力调节情绪,说道:「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只不过······」景何遥抢话道:「如果你是来与我划分界线的,我先问你一句,你当真不要我了吗?」 陆放舟眼神一滞,抬起头来对上对方的眼眸,「什么?」 「我说,几辈子以前你曾要过我,这辈子可还做得数?」景何遥向前踏一步,目光柔情,陆放舟有些迟疑,「不是,我······」景何遥道:「舟舟,你不要怀疑,你是我几辈子以前的妻,是我这辈子重新爱上的女子,是我打从认出你就处心积虑的心上人。」 陆放舟有些恍惚,阳光打在景何遥的背上,他的脸是阴影面,可他的眸承载万千星辰。 「不是梦?」 「不是,是实实在在,相遇过、爱过、刻骨铭心过的一段旅程。只是我们前尘缘未尽,今生才能得以重聚。」 陆放舟的眼泪簌簌留下,回到现实生活的一个月,她时常晚上突然惊醒,然后满脑袋都是裴櫂的影子,她哭,却不敢哭出声,连呼吸都觉得痛。 每天天一亮都要假装自己是个没事的人,假装那一段只不过是自己昏睡过去的日子里荒唐的一场梦,只要自己忘掉裴櫂,一切都会好好的。 她曾以为陈玉臣是他,差点就要把爱人距于门外。陆放舟后悔急了,她再怎么这般傻,明明咫尺的距离,为何认不出他来? 景何遥将她抱在怀里,紧紧的拥住,像是想要把面前的女人与自己合而为一,这样便不会再分离,不分离,就不会难过。 「舟舟,你听好了,前尘往事不是梦,如今更不是梦。因为你的穿越,让我们前几辈子就认识了,也因为上辈子我没喝下那碗孟婆汤,才将毎一辈子都记起来。我才发现,那些看似顺遂的人生里,我脑海里,全是记着你。」 陆放舟突然又想起一句话,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到底是自己穿越促成了这段缘分,还是先有那段缘分才导致这一世的相遇?可陆放舟此时却突然有了答案,面前人,心上人,就是答案。 * 好几天后,陆放舟在学校无意间看见了摆放在陈玉臣桌面上的课本,上面用的是毛笔字写成的姓名,陆放舟突然发现,原来陈玉臣也是故人。 那个口口声声说等到裴櫂不在了,就要来顶替他的位置。所以他实践了自己说出口的话,在裴櫂死后对陆放舟寻寻觅觅,也终于找到了她。 他有着与裴櫂一样的俊秀面容,那是无论换多少张面皮都遮掩不了的,有着与裴櫂同样的骄傲狂妄,所以才会说出那句「上头亭亭净直姿,不看下头满污泥」的话来,可他不是裴櫂,他拥有了另一个不一样的想法——不忘本。 他离开陆放舟做得很决绝,就连那天手中都是觉得陆放舟会喜欢的书都还没送出去,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上学期结束,玨临就以转学的名义离开。而那些没送出去的书,却还是放在了陆放舟的桌子上。 这一趟下来,他是知红尘了吗?陆放舟不禁这样疑问,母狗敖临死前嘱咐儿子的知红尘弃红尘后登仙,也不知玨临是否还坚持着母亲的遗愿,她只是希望玨临能够走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依照他的意愿。 唯一愿长相守(完) 景何遥一边准备着读硕士,一边与同学合伙创业,而这个时候的陆放舟已经是大一的学生了。 小情侣待在客厅里,一人一台电脑。 景何遥将电脑闔上,看着陆放舟专注的眼神,一开始觉得很享受,可后来却觉得很不是滋味。 他想起了七年婚姻里跟他抢老婆的梧桐树。 虽然说陆放舟已经不会趴在梧桐树上一整天,但他现在真的很想把电脑砸掉,让陆放舟只看自己。当然,想想归想想,他只好乖乖的两隻眼睛朝着陆放舟瞧。 陆放亭是拿着一包卫生纸边走边看着自己未来的姐夫痴呆模样进的厕所。 景何遥说道:「我真应该在你考上大学的时候跟你讨最后一项条件。」他说得十分懊悔。陆放舟不捨得手边工作,边打字边问道:「什么条件?」 二人后头的房间传出了喇叭锁开锁的声音,不过门没有开,也没有人走出来,景何遥也不介意,说道:「毕业就嫁我。」 陆放舟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看似听了个大概,说道:「行啊!等我毕业就嫁给你。」 后头的门被打开了,走出一位穿着居家服饰的男子,凶神恶煞的瞪着景何遥,然后走去了厨房。 都说岳父看女婿,越看越来气,还真的一点也没说错,只不过景何遥跟陆放舟七年夫妻,三年情侣,他还真的不怕。 景何遥听到陆放舟要嫁给自己心里甜滋滋的,说道:「久。」 太久了,想做合法夫妻等陆放舟毕业太久了,他已经等了超过十五年,如今开了口,却要再等,难。 陆放舟闔起电脑,说道:「傻瓜,条件是你在开的,你还问我意见?虽然你要现在结婚我也不会同意。」 景何遥愣在原地,他还真没有在谁吃过亏,偏偏这一世总在陆放舟面前犯傻。陆放舟说道:「你要是在认出我的时候对我好一点,指不定我们老早就能在一起了。」她躺在景何遥的腿上,将电脑随便放置在一边。景何遥拨开她额间的碎发说道,「景何遥的人生光明璀璨,而裴櫂的人生是阴沟渠道,我既希望你能喜欢我,但又盼着你能够记得裴櫂。」 陆放舟笑了笑,伸出手抚摸景何遥的脸蛋,「不用你说。你们是同一个人,我放在心上的也一直只有你们两个。」 陆放舟突然起身,问道:「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当初为何会选择殷武帝当皇帝?」 殷武帝对于陆放舟来说是顶顶的恶人,吃着别人锅里的还想抢了别人的锅,甚至是要把锅子的主人给杀掉的卑鄙小人。要不是他,其实裴櫂的后半生活会顺遂许多,也不至于这个死了那个也护不住。 景何遥想了好久才想起朱天文这一号人物,不禁笑出了声,「他呀!没资本的时候好控制。再加上她母族势力低微,他母亲张氏也是个愚蠢的,不然也不会落得遭人陷害然后被囚禁于玉环宫内。后来他当上太子,孝真皇后也去世,没多久他就当上皇帝了。在我的手段下,没人敢跟他争,后来那小子自然就越发觉得有办法跟我斗。至于后面的那些琐碎事情么······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范带雨他一直没有死,消散的是一个沾染范带雨血液的死人罢了。」 陆爸爸从厨房走回房间,似乎还很纳闷自己女儿跟未来讨人厌的女婿之间的谈话。 景何遥眼疾口快,立刻说道:「小说。」 关门。 陆放舟说道:「我当时后悔死啦!不过原来是那个原因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年幼时曾经夸讚你你才愿意出手帮忙的呢。」 景何遥一噎,其实陆放舟说的没有错,当初帮忙朱天文的起源是他称讚了自己,自己才开始注意到他的。 景何遥一脸想多了,说道:「英雄不问过往。」 陆妈妈拿着平板从楼上走下来,脸上还敷着面膜,问道:「什么英雄?哪部古装剧呀?」 陆放舟说道:「不是古装剧,我在跟何遥谈论结婚照要怎么拍。」 陆放亭皱着眉头从厕所走出来,陆妈妈则是拿着平板坐到陆放舟的身边,说道:「自从你们交往我就有在留意了,你看这件婚纱······」陆妈妈的热情令陆放舟手足无措,反倒是拿下陆妈妈这一个关卡后的景何遥突然发现跟陆放舟结婚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了。 依照陆妈妈的想法,先成家后立业这句话自有老祖宗的道理。结婚是结婚,事业是事业,两者互不耽搁甚至大有助益,人生上便是爱情事业两不误,于是在景何遥有意无意的点拨和陆妈妈的怂恿之下,陆放舟开始留意婚纱的样式。 她才刚留意,景何遥就把婚纱运到家里头来,真不愧是处心积虑,一件件都是景何遥亲自设计,只等到陆放舟开口的那一刻立马送到她的眼前。 婚纱是象徵优雅纯洁的素白顏色,微澎的裙摆拖着渐层的红,裙子上方的薄纱还有象徵富贵的牡丹花纹,兼具西方和传统文化的结合设计,依旧撞进了陆放舟的心坎里。 陆放舟问道:「我参加七公主寿宴的衣服,是不是也是你设计的?」景何遥点头称是,她笑了笑,「那我算不算是景设计师的头号粉丝?」景何遥笑着说是。还说道:「景设计师可还有一个名字,叫做肥皂君。」 许久没叫的暱称,回忆瞬间涌上心头,还记得当初每次叫裴櫂肥皂的时候,他都黑着一张脸不太高兴。 景何遥说道:「那就以这婚纱为聘,戒指为证,」他从身后拿出了盒子,将其打开,亮出了戒指,说道:「纵使前世诸多遗憾,但都已经是过往了,我,景何遥,想要与你一起谱写下半辈子的传奇。我在这里想要行使最后一个条件,嫁给我。今后,你的所有条件,我都无条件遵从。」 看着她如最初告白时的目光,景何遥缓缓说道,「舟舟,我爱你。」 陆放舟将她的手伸过去,微笑着道:「我也爱你,肥皂君。」 春风十里,她还是天真纯善又直言的陆放舟;尘缘七世,他还是孤傲冷僻却唯独给陆放舟温暖的裴櫂。所幸相遇,不怕分离,执手相看,互持馀生。 全文完 番外--陆澄泽的穿越 陆澄泽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穿越。 他本来开开心心的与好不容易约来既美又温柔的英文老师来一场放学后的打网球约会,却没想到英文老师一个手滑连球带拍全都正中陆澄泽的脑门。 「咚」「叩!」 陆澄泽当场晕过去,眼前能看见飞鸟和星星环绕。 醒来之后便发现自己正在竹林里头,他一开始是觉得是人贩子趁着自己昏迷被劫来这种荒野之地的,他坐起身来,身体却感觉睡了很久,全身都有些麻,一对眼皮感觉重的快要睁不开来,还想继续睡。 陆澄泽赏了自己两个巴掌,很疼! 他很快就发现放在一旁的东西,一把写着寻春的剑和很像书生前去赶考的背篓。 里头放的是什么大殷地形堪舆图,又或者歷史传记之类的书本,还有一本是写着《窅然剑法》的剑谱。 陆澄泽很快就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他穿越了。 他收拾身边的东西,正准备离开,却遇到了抢匪。 把剑法砍的乱七八糟。 本来想着有剑又有秘笈,在江湖上混一个大侠的名头或者是武林第一的称号也很是不错。只不过如今被破坏的连亲妈也不见得拼得回去,只好揣着环保的心,把那些碎纸屑放回背篓。 也许是昨日大雨,地上一片泥泞,碎纸屑掉在地上也都湿透了。 他半份工作没有做过,在原来的世界里,他一毕业就顺利考上正值老师,教国文的。 他看了那些没被破坏的书籍,像是上天也在指引他如何在这个世界上过下去一般,他有一个想法,卖诗。 写诗、写词、写曲还有写赋,卖给那些自詡奇才的文人骚客,倒是卖了不少的钱财,想要在大殷这个陌生的古国度里,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发家致富似乎不是一件难事。 没想到就在新居落成的那一天,被有心之人使了诡计,毒死了。 他还没享受到暴发户的滋味,就回到了现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