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鵠飞》 引子 “黄鵠飞兮下建章,羽肃肃兮行蹌蹌,金为衣兮菊为裳,唼喋荷荇,出入蒹葭;自顾菲薄,愧尔嘉祥。” 始元元年,黄鵠下太液池,帝为此歌。 那一年,刘弗八岁,身着黄蟒,头戴华冠,登基帝位。 那一年,霍光二十又六,辅佐幼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也是那一年,在太液池惊起的黄鵠群中,刘弗第一次见到霍光。十三年后,汉昭帝刘弗暴病而亡,年仅二十一岁。 第一章 在刘弗还叫刘弗陵的时候,刘彻还没有死。但刘彻的寿命已经快尽了,眼睛花了,耳朵聋了,连脑子都开始不清醒起来。太子自杀后,他终于慢慢恢覆了些意识,可是身体已经垮了,大汉王朝却不能后继无人。 当时刘病太小,二子三子不成气候,唯独早熟的刘弗陵能胜任大业。这个他之前从未期望培养的幼子,如今竟然成了唯一的希望。 后元二年,弥留之际的汉武帝为了避免子少母壮,将刘弗陵生母赵鉤弋赐死。年仅八岁的刘弗陵死了母亲,登上了万人仰望的帝位,年号始元。 也就在那一年秋末,没有陵字的刘弗出游太液池,群飞的候鸟栖息于池中,做短暂的停留。正暗自悲悯,护卫忽然来报,辅政大臣霍光求见。刘弗还没应允,池中的黄鵠便被惊飞起来,扑棱着翅膀惶恐地成群飞离栖所。年幼的皇帝没见过这幅景象,直到空中缓缓飘落淡黄的翎羽时,他才收回了目光。 ——然后他便见到了霍光,抬头才能望到那个人的脸,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一张怎样傲慢的面孔,还没经过他的同意就擅自闯入,惊飞了一群候鸟。 “微臣霍光……”声音很好听,就原谅他吧。 刘弗再次抬头,眼前的身影却慢慢跪了下来,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优雅。好漂亮的玉佩,腰带,衣襟的绣花也很精致……刘弗顺着望上去,下巴的线条也很优美,鼻子,然后是amp;#8226;amp;#8226;amp;#8226;他便楞住了。 那一刻他有些忘了呼吸,如果这世上有一双眼能如此淡漠却带着凌烈,如此柔情似水却凝冰般冷酷,摄人心神,取人魂魄,那就是他面前的这双眼。(我靠我怎么写出来这句玛丽苏的?) “皇上?”霍光皱了皱眉头,“微臣特来请安。” 刘弗没有说话,小孩子的心里满满地装着讶异和欢欣。他忘了身份,兀自上前抓住了霍光耳畔的碎发,眼里亮晶晶地看着霍光,像是发现了稀世的珍宝。 “你的眼睛真漂亮……头发也很好摸。”刘弗笑了,衬得略寒的秋日都有了春色。霍光也楞住了。 毕竟沉浮宦海多年,霍光微微退后,和刘弗拉开了距离。“昭帝年幼,不能尽分君臣之别。念先皇厚德,微臣定尽心辅佐幼君,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我可不是小孩子了啊,刘弗这么想着,我也是个皇帝了,他们都可以这么明目张胆的评论我么。但他看了霍光一眼,什么话都咽到肚子里去了。 霍光以为他年幼胆小,不敢反驳,于是继续说到,“皇上今日游太液池,必能成诗一首。”他看了刘弗一眼,目光里流露了些憎恶。 “这……”刘弗咽了咽吐沫,他的诗早就做好了,在霍光惊飞那群候鸟的时候。可是他有些迟疑,似乎他已经下意识的认识到霍光并不希望他能做出一首好诗,而他竟然也下意识的希望自己迎合霍光的意愿。 他像个被拋弃的小兽一样,本能地讨好喜欢的对象。 但他还是必须得做的。 刘弗转了头,嘴微微嘟着,不过是才八岁的孩童,霍光也不想再继续为难,正要开口,却听到刘弗的声音:“黄鵠飞兮下建章,羽肃肃兮行蹌蹌,金为衣兮菊为裳,唼喋荷荇,出入蒹葭……” 他卡住了,不知该如何继续。霍光没有说话,他此时才发现,这个孩子并不简单。 “诗做到这里,君王要心系天下,自我反省。面对壮美的景色,要想到自身有什么不足。”刘弗听了撇了撇嘴,他本来想着要继续表达自己看到美景的快乐心情,但皇帝似乎一定要严肃起来。 “那……自顾菲薄,愧尔嘉祥。”说完,他咬着下唇看了霍光一眼,为什么他能长得这么高呢,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恩。” 良久,等来的只有这么一声淡淡的回应。 第二章 太液池游园之后,刘弗便多了个私家的先生。这个先生长的气宇轩昂,整天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而且,他从不让刘弗叫他“先生”。 刘弗第一次对霍光说出“先生”这两个字时,霍光并没有回应他,只是居高临下的望着刘弗。这眼神冰地能把人冻僵,刘弗微微抱紧身子,闭上了嘴。 每日卯时,霍光都会陪刘弗晨读。待刘弗用膳后,再辅佐朝政,批改奏折。武帝本来跟儿子说,会有三个辅臣帮他处理事务,而至今已是出年二月,草长鶯飞的季节,刘弗至始至终只见到霍光一个人。 他没敢问自己的“先生”,更何况他觉得只有霍光便好了。 这一切,或许都是命吧。 刘弗十岁那一天,普天同庆,大赦天下。可早朝完毕后,他仍被霍光安排在寝卧批改奏折,一直忙碌到黄昏。等到太监上灯,霍光似乎也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刘弗悄悄撇了一眼,那个人仍是一副安然自若的样子翻着竹简,似乎一点也不觉着累。 刘弗有些惭愧,于是更努力地批阅起来,不久便睡着了。 一更时,他被冻醒了。揉了揉眼睛,灯火还在忽明忽闪地亮着,不远处坐着霍光,柔顺的黑发披散下来,遮住半个侧脸。 真好看那。也不知是还没睡醒,或是头脑一时发热,刘弗有些跌跌撞撞地起身,像只小猫似地“刺溜”一下滑进那人的怀里。 他清楚地感受到那个身体猛地一僵,而后他自己也清醒起来,恐惧从头顶蔓延到全身。果然,他被粗暴地推到在地,甚至差点要挨上一脚。刘弗抱住头,在冰冷的地板上蜷起身子。他的眼泪掉了出来,像小溪水一样越过鼻梁,在眼角匯成更汹涌的河流,一滴一滴打湿了衣袖。 霍光没有去扶他,倒是守夜的老太监王寿听到声响,敲门询问。 “皇上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无甚大碍。” “霍丞相,皇上龙体孱弱,经不起这一跤啊!请允许老奴进去查看。” “天子批阅奏摺,阉人不得干扰政事!”霍光的声音里已有了怒气,外面便渐渐沉默无声。 刘弗忙擦干了泪水,颤颤巍巍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克勤于邦,克俭于家。请皇上仔细琢磨琢磨。恕臣无理,微臣先告退了。”霍光向他微微弯了弯腰,刘弗抬起头时,刚好对上了那双眼。 这双眼让刘弗又是一惊,却没有初见时的欢心。他从那双眼里读出了憎恨,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 上药的时候,刘弗疼的齜牙咧嘴,却不忘问贴身太监王寿,霍光到底和他们刘家有什么渊源。王寿听到问题后手有些发抖,他望了望四周,低着声音说:“老奴认为霍丞相对皇上有不满,是因为其兄霍去病的原因。” “霍去病?”他连面都没见过的人,会是霍光憎恶他的原因? “这个,”王寿使了个顏色,提示刘弗不要太大声。“皇上不知道,先皇在位时,曾……曾……” “曾什么?”刘弗急着问到。 “曾单独召见霍去病大将军。”王寿住了嘴,刘弗却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一个月后,霍将军便得重病去世了。” 刘弗楞住了,原来是因为父皇害死了霍去病,霍光才会对自己这种态度。可是想想霍光除了平日话少一点,冷淡了一点,似乎对自己也并不算差。刘弗故意忽略了刚刚被推倒的事情,他不愿往深处去想,有意地希望淡化这一切。 但从此之后这件事也成了他心里的一个结,想解开,却害怕触发更多的秘密。害怕发现原来霍光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憎恨自己。 第三章 自此刘弗每每见到霍光总会有些歉意,原本在他面前就没什么气势,如今更是不知低到哪儿去了。 傀儡。 朝廷上下都在传着,霍光要反啦! 只有刘弗不知道,神仙似的过着不知勾心斗角为何物的日子。虽然参杂着些暗恋的痛苦,但欢欣和希望总是有的。后来再看,或许这是他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了。 而这时间也不过短短两年。 两年后,歌舞升平,霍光仍旧没反。 有天早上刘弗醒来,发现身下湿了一片,于是急忙沐浴更衣,晨读也迟到了。早已等在书房的霍光似乎并没有生气。皇帝红着一张脸坐到了桌前,手也有些微微发抖,书都握不太稳。 “皇上的脸很红啊,是不是有些不舒服?要不今早的晨读就算了吧。”霍光起身向刘弗走过来,一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刘弗浑身一激灵,脸更红了,支吾着不知该说些什么。霍光心里却明镜似的,宫女早已经通知了他。 “皇上,微臣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与您商量。”刘弗楞楞地抬了头,眼神里全是无助,害怕,和一点小小的期待。霍光只是挑了挑眉毛,移开了搭在他肩头的手。 也就是这一年春天,刘弗十二岁,三月甲寅,立皇后上官氏。赦天下。 大婚当晚,刘弗跑了。因为宫女要在皇后面前扒他裤子。其实只是正常的宽衣,但他却被吓的一激灵,裤腰一提拔腿就跑。 老宫女老太监追不上年轻的皇帝,很快跟丢了。 第二天晚上,新婚的皇帝又开溜了。霍光作为朝廷重臣,把守在未央宫内。殊不知,就算是权倾朝野,他也管不得天子的私事,更何况大汉的皇家禁地,入夜后留不得天子之外的男人。 可他霍光不怕,如今他也不在乎这一个小小的皇帝能把他怎样。 刘弗不是刘彻。你看,他们长得就完全不一样。刘弗像他的生母赵鉤弋,一双似水的眼睛,少了些媚态,多了些无辜;年轻的皮肤吹弹可破,粉樱的嘴上润着水色,真是让人?????? 霍光一楞,刘弗什么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而他竟然没有发现。刘弗此时也楞楞的,他没想到霍丞相这时会出现在未央殿,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然后脸腾地一声红了。他用手背擦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夜风有点儿凉,再擦到嘴上,那隐约的水色让霍光心里一紧。 “皇上。”霍光赶忙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下意识蹦出两个词,后面要接的话还没想好。 “啊?”刘弗一惊,连忙抬头看,目光毫无遮拦地铺散开来。有一刻一切都静了,霍光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丁点儿声音。他的心悬在半空,然后“彭东”一声,狠狠地砸进了心窝里,之后飞速地跳动起来。 那晚霍光心情有些差,从皇宫回来后他招了显,一个聪明伶俐的丫鬟。女人的身体总是让他兴奋;丰满,柔软,鶯声燕语,完全的顺从。 霍光喜欢女人,但他不爱她们;他尊重自己妻子的德行,但他不爱她。他没有爱情,那是男女之间无聊的消遣。 但霍光有感情,刘弗这些小波动,他不在乎,他很快就会忘到脑后。他的感情,只为一个人牵动。 霍光捏着显的下巴,他微微瞇起眼睛,显知道那是什么信号,今晚她得用心服侍,前几日刚学的花俏技巧今晚能派上用场了。想要的东西都得付出代价,不是么? 第四章 “光儿!” 十六岁的少年穿着一身白衣倚在门框上,修长的手指伸向一个娃儿。 “快过来!怕什么!” 小娃儿咬了咬嘴唇,眼睛闪闪的像碎星,表情却很臭。 “你可真是。。。”少年无奈地摇摇头,走过去一把将光儿抱了起来。“小气鬼,我回来了也不出来见我!”掐了掐粉嫩的脸,“想我没?亲一个!”说着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那弯的像月牙的眼让六岁的霍光迷了心窍。 半个月前霍去病随舅舅卫青陪皇上狩猎,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是被刘彻钦点的侍中官。 哥变了。 小霍光很敏锐的察觉到了霍去病的变化。可怎么能不变呢?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单纯,透彻,在他耳边呼口气都会脸红。而立的刘彻往他那儿看一眼,就能震起他的涟漪。 霍去病动心了,对一个最不应该的人。虽然那个人有最深邃的眼神,嘴角一勾就能带动他的心;虽然那个人是万人之上,一身玄衣,冷冰地俯视眾生;但似乎在霍去病的眼中,刘彻会对他笑。只要他看他一眼,就像云雀的高歌贯穿云霄,美妙的快乐大概只有恋爱中的人才能体会。 那时霍光只是在旁边默默的看着,六岁的他有些嫉妒,哥的关注不在他身上了。霍去病每天都盼着进宫,宫里有什么好的?霍光不明白,他听阿嬤说,宫里都是豺狼野豹,吃人不留骨头呢。 然后过了很多年。数数其实不多,七根指头能掰完,但对于霍光,那实在太漫长了。哥永远在笑,笑里有快乐也有忧愁,可惜都不是为了他。他在长大,却离那个重要的人越来越远。 “光儿!”霍光想起第一次见到霍去病的时候,他五岁,脾气差的不得了,一天得哭三四次。“别哭啦小气鬼!还给你行了没?”霍去病喜欢逗他,但也喜欢把他抱在怀里。很少有人抱他,父母不亲,只有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亲。他喜欢趟在哥的腿上玩他的头发,那头发真软,哥的笑容真美。 他只有哥,霍光已经认定了,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光儿!”他又听到了熟悉的叫声,“哥。。。”霍光伸出了手,却什么也没抓住。头有些晕,昨晚做了些什么,几更合眼,他已经记不得了。 转头看到枕边的显紧紧抱着他的胳膊,霍光皱了皱眉,女人就是麻烦的动物。 还有更麻烦的,霍光揉了揉额角,他的小皇帝,虽然恨刘弗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哥要保护的也是他一辈子的责任。霍光是真的没想过篡位,他不稀罕那个刘彻的天下,那个沾满了哥的血的,污秽的皇位。 早朝上刘弗又是一副懨懨的样子,朝臣想祝几句新婚燕尔的贺词,都有些不知如何张口。大家心知肚明,皇上不喜欢上官皇后,看都没看过一眼。 刘弗病倒了,皇后细心服侍,可他没一点儿表示,他不敢,只要他微微松懈些,上官便想有更亲密的接触。手臂靠着软软的胸脯,刘弗嘴里还有药的苦味,他有些想哭,他想霍光了。 很想很想,心像掏空了一样。 怎么说呢,他就是他的魔障吧,上辈子欠了,这辈子要还。再如何低声下气,再如何没有尊严,也不要离开他,不要不望着他,不要离开他,不要松开手。 第五章 大婚过后,霍光再也没陪刘弗晨读了。批阅奏折也是,都是刘弗一个人做。霍光是有意的,如今小皇帝逐渐长大,再这么刻意的干涉,很容易令人起疑。况且,权利一直在他手中,他可以退到幕后,随意把玩这个孱弱的刘弗。 但刘弗却急坏了。他太想见到霍光了。每次退朝,他都叫老太监王寿去跟霍丞相说,陛下希望召见霍丞相。而霍光却总是找出各种理由拒绝。 见不到霍光,刘弗的病也愈发厉害起来。皇后上官细心服侍,刘弗却看也不想看她一眼。他的心快被这病灼出窍来了,负面的情绪也日益加深。原本都是背着人哭,现在直接当着皇后的面掉下眼泪。 霍光知道刘弗不喜欢皇后,可正值少年的刘弗怎么可能耐得住欲望,只要有女人,他迟早会投降,唯一需要防备的,是让其它宫女怀上龙种。上官是自己安排的人,如果要怀孕,也只能是她一个。 于是便有了大臣和御医的上书,建议皇上应当少近女色以保龙体安康。刘弗看到这个奏折,哭笑不得。 若是喜欢女的就好了,他也不想落到现在这种地步。远远的看着喜欢的人,话也不敢说,有时连看都不敢看,霍光好像永远都在皱着眉头,永远都在生气。 可思念的煎熬实在是太痛了。刘弗没忍住。早朝的时候,刘弗直接点名叫霍丞相留下。他的嗓子还是哑的,声音里也微微有些恳求的味道。可没想到,霍光当着朝臣的面拒绝了。底下一片悉悉索索的议论声,刘弗气的站了起来,脸通红,什么也没说又坐了下去。 他的手一直在袖子里抖。这是他第一次丢了脸,第一次觉得没面子,第一次感到羞耻。 第一次总是教会人很多东西。刘弗退朝后强忍着眼泪,第一次把泪水憋了回去,心里像被针刺一样疼。 他被伤了,也不得不面对现实,面对霍光的冷漠,虽然他一直都不肯承认,但今天的一切,都只说明了他的一厢情愿。 刘弗把自己隔绝起来,除了王寿,谁都不见,尤其是上官。他知道霍光辅臣的责任,不仅仅是朝事,还有传宗接代的任务。或许少年的叛逆期到了。但谁都清楚,这个叛逆来的太晚了些。 而霍光这种人,又怎么会吃他这套呢。他自然有更好的办法对付刘弗。 刘弗是什么啊,傀儡,霍光的手指头轻轻一捏,他的生活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怎么斗得过呢? 第三天,所有的宫女都穿上了“穷絝”,一种前后襠都系着固密的裤子,只为了让皇后专宠。刘弗知道这事是霍丞相“专门叮嘱”的后,气的眼前发黑,差点晕了过去。 他在霍光眼里到底算什么?一个被托孤的木偶么?为什么霍光从来都不会考虑他的心情!刘弗闷在被子里嚎啕大哭。他才十二岁,要他承受些多少痛苦才够呢。无父无母,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也就还有霍光了,可这个霍光,哎!他是来讨债的吧! 这样竟然就过了两年。两年里刘弗没再找过霍光,但也从未踏入皇后寝宫一次。霍光也没再深究,君臣也算是相安无事。只是人的心意不会变,刘弗爱的还是霍光,想的也是霍光,梦见的,仍旧是霍光。 不过,霍光也终究不是刘弗唯一的男人。他要遇到的第二个人虽然姍姍来迟,但还是带着一份礼物走进了他的生活里。 那是十四岁的刘弗在游园时碰到的金赏,十七岁,正值风貌的年华,因流着一半胡人的血而长着一张极俊俏的脸,以及宫里人不曾有的痞气。 刘弗把他叫住了,有些什么在蠢蠢欲动,那是欲望的种子。 而性的快乐,也是金赏给刘弗唯一的礼物。 第六章 金赏被昭入宫的时候脑门上铺了一层薄汗,却并不显得狼狈。刘弗看着他,咬了咬下嘴唇,想说的话封在喉咙里,把脸憋的通红,他不停地用手顺鬓角的发丝,金赏则垂手站在一旁,两个人久久无话,室内的温度却逐渐升高,蒸腾出丝丝游离的曖昧。 他俩第一面就发生了关系。金赏虽然年少,但早已是风月老手,伺候圣上自然尽心尽力。刘弗盈盈泪眼里透着一丝绝望,上挑的眼角却带着一丝媚态。这一眼,害的金赏差点没把持住,但他终究恢覆了理智,小心翼翼地做完全套。这一次,竟比对付三四个狂蜂浪蝶还要辛苦。 可一切都是值得的。攀上皇帝的,古今歷来能有几个?攀上皇帝不富贵的,又可曾有一个?金赏不笨,他可以比朝臣做的更好,他只是需要机会。 刘弗头一次初尝禁果,而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他醒来,早已是日头中午。他一惊,自己竟然错过了早朝,刚要起身,却又疼的不敢再动弹。 刘弗睁着眼躺在床上,手渐渐抖起来,完了,霍光肯定知道了。 霍光怎么能不知道呢。 果然是刘家的种,血液里抹不去这下作的癖好。男人能有这么好?霍光冷笑了两声。可惜啊可惜,你刘彻虽然权倾天下,到头来儿子不过是别人身子底下的孌童。 报应!报应! 霍光哈哈大笑起来,身边的随从都有些不知所措。那张俊逸清冷的脸多了一丝狰狞,让人战栗。 这一边,得宠的金赏是春光得意马蹄疾。他是个“外人”,身体里留着一半胡人的血,自然也不在意那些佝僂的老臣如何在他背后指指点点。钱、权,才是他要的。 一日他寻花问柳回来,家仆急急慌慌上前报告:当朝宰相霍大人正在屋里等着,少爷快些去! 金赏把家奴拨到一边,他早就料到这位贵人的来访,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也没想到这位贵人竟如此傲慢,反客为主,像是他金赏来拜访他似的。 虽然这么想,金赏还是识时务的。皇帝是他的金主,霍光呢?是给他金主背后的人,自然不能得罪,还得好上加好。 金赏迈进客厅,霍光当仁不让坐在正位,手里捧着一杯茶,品的时候眉头微皱,剑眉上挑,一对狭长的凤目威而不怒。比起那个索瑟的皇帝,这一位倒更像真皇帝。 霍光这次来,也没讲什么重要的事,只是言语间微微透出些讯息,金赏聪明,已然捕捉到了,就是做丞相的下手,好好监视这个傀儡皇帝的一举一动。 不过时不时的,金赏能感觉到霍光透露出来的厌恶和蔑视。对他和皇帝的信事,霍光总是嗤之以鼻。可怜这个丞相满脑子都是权力,身边放着刘弗那么一个可口的点心都不去尝尝。 金赏暗笑,只有他自己明白,那个新鲜害羞的身体有多销魂。 尝了一次,就欲罢不能。 这个霍丞相,还真是没享福的的命。 第七章 自从有了金赏,刘弗差不多每天都与他同卧起。朝臣的议论和批评已经不能耐他何,毕竟霍光都没发话,其他人又敢说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床笫之欢触碰了刘弗的哪根弦,之前性格里的索瑟胆小,似乎都被拋到了九霄云外。举手投足间,总是有些说不出来的媚态。 刚开始还有些羞涩,时间久了,愈发忘了顾忌。每夜都要和金赏折腾到清晨,早朝一推再推,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若有諫言,摆摆手,“交给霍丞相处理。” 朝臣们都看不过去,堂堂大汉天子,如此放浪形骸声色犬马,连国事都无暇顾问,成何体统?尤其是辅臣霍光,此时更应该上諫皇帝,劝其改邪归正,否则对先皇先帝都是不忠不孝。 被一群人围的烦了,霍光只得进諫刘弗。他本不想在这种事上搀和一脚,国事由他揽,随便刘弗怎么在后宫折腾,这大汉朝的天下也有他霍光把着。 但样子总得做足,快退朝的时候,刘弗问“还有什么要奏?无事就散了吧。” 霍光上前一步,说:“臣,有事要奏。” “哦?”刘弗好奇地看着他,“准奏。” “近来河南大旱,钱粮不足,民不聊生,臣以为,皇上应收心养性,好好治理朝政。” 刘弗嘴角一弯,“霍爱卿果真心系百姓,百忙之中还不忘关心寡人的身体。霍丞相如此为寡人劳心,难不成连我后宫的私事都要爱卿操劳?”说完一顿,盯着霍光浅笑,“得此贤臣,我真是别无所求了。” 一句话说的霍光面色铁青,满朝私语。 刘弗却是脸也不红一下,眼神里针针利刺。 恨啊,也不知是为什么。越是识得肉体之欢,越是憎恨霍光,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四分五裂。 退朝后,刘弗一个人在园里坐着。十五岁的皇帝,比同龄人瘦弱许多,头发散开,黑漆漆地披散下来,可怜又可爱。 王寿在后面望着他,只能默默地叹气。 哎,终究不是做帝王的料子。享不了皇帝的福,还要受皇帝的罪。 “皇上,已经入秋了,注意着凉。”王寿给他披上外衣,叮嘱到。 刘弗点了点头,随后问,“金赏呢?召他入宫。” 霍光回到家中,表情冰冷,眉头皱在一起,全家人都不敢招惹他。入夜他招来显,折腾到三更,直到身子底下的女人连连告饶,眼泪糊了胭脂才作罢。 明明是他手上的一个傀儡,竟然也敢反抗?霍光捏着显的下巴,狭长的眼睛里有些看不分明的冷。 身下的显哭的梨花带雨,霍光忽然一笑,嘴角带着玩味,轻轻舔掉了显眼角的泪水。 “乖。”霍光说。 “听话。” 刘弗?现在正在金赏的身子底下承欢。不吃硬,难道还不吃软? 他自有对付他的办法。 第八章 霍光进宫的时候,正碰着金赏。他只觉心头一凌,窜出一股无名火。 金赏上前请安,说刘弗正在宣室殿歇息。霍光冷哼了一声. “有劳金都尉了,只是皇上身体孱弱,还是要多注意才好。”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摄于霍光之威,本来风流倜儻的金赏竟被说的满脸通红,手心冒汗。 还是年纪太轻,霍光摇了摇头。 不足为虑。 到了殿前,王寿迎上来,见是霍光,也不知栏还是不拦。 霍丞相冷着一张脸,语气平静冷漠,隐隐却藏着一丝的怒气。王寿心里暗暗叫了一声苦,连他都害怕这人,更何况小皇帝。看这样子,就算他拦着,霍光也要闯进去。 他又有什么能耐阻止呢? “皇上正准备就寝,丞相注意点就是了。” 语毕,还是补了一句,“不如丞相还是择日……” 霍光挑着眉看了他一眼,王寿就把剩下的半句吞了回去。 “嘎吱”一声,门栓轻响,声音细的听不见。但刘弗却睁开了眼。他近来愈发敏感,不喜光,也不喜闹,整天就只想着和金赏廝混,沉溺在-情-欲-之中。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享受的快乐了。 刘弗撑起身子,一抬头,却看见了走进来的霍光。他吓了一大跳,连忙用被子把头蒙上,脸却在一片黑暗中红的发热。 “皇上。” 太久了。 太久没这么近距离的听到这个声音。原先的怨啊恨啊,此时都只化作两股子泪水,止不住的淌。 霍光看不见。他来是有目的的,而且目的明确。 他在床前跪了下来,说:“臣,有一事相求。” 刘弗捂着嘴,只怕一出声就露了哭腔。 只听霍光继续说道,“霍光为了汉朝江山,呕心沥血,虽身后有诸多非议,然九死亦不悔。”顿了顿,忽然声调一转。 “皇上……” 刘弗猛地止住了眼泪,睁大了眼睛,这一声皇上,让他心颤脚软。想来霍光在和谁耳鬓廝磨之时,也应该是这么样温柔的。 刘弗从锦被里露出半个脑袋,只见霍光已经站了起来,上前一步,一把扯掉了刘弗身上的被子。 瞬间冷气袭人。 刘弗楞住了。还没来得及反应,霍光便抓住了他的手腕,凑上前来。 这么近距离的观察霍丞相的脸,大概已是两三年前的事。 这世界一定是被颠倒了,刘弗这么想着,他甚至以为霍光要吻他。 然而下一秒什么也没发生。 他期待着再下一秒。 霍光狭长的眼睛里倒映出自己无措的脸。 再下一秒。 刘弗闭上了眼。 耳边传来霍光的声音: “子嗣之事,皇上……” 还没等霍光说完,刘弗撕心裂肺的大叫了一声。他闭着眼睛,尖叫声从他的嗓子里抖落出来,带着沙哑的哭腔和满胸的痛苦。 他恨啊,恨不得把霍光碎尸万段。他使劲想要挣脱霍光的手,但是却被死死的握住。他为什么总是被束缚着,无法挣脱? 刘弗疯了一样地拽着自己的手臂,霍光的手像铁钳似的箍着,纹丝不动。 刘弗红了眼睛,一口咬了下去。 没有咬合力的嘴一开始咬的并不疼,慢慢地加深力气,血才一点点滋了出来。 外面的王寿和其他太监宫女听见响动,早已冲了进来。这一幕看得他们倒吸了一口气,却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一个权倾朝野的大臣,一个懦弱无能的傀儡,他们要选哪个。 霍光瞥了眾人一眼,脸上平静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退下吧,皇上只是心情不适。” 语毕他转头看着刘弗。小皇帝的牙齿白的像瓷,嵌着鲜红的血,满脸泪痕。 再咬下去,怕是要把一片肉都咬掉了。 王寿正要上前阻止,刘弗却突然自己松了口。一嘴的血和口水,顺着下巴黏黏噠噠的滴下来。 他无力地坐倒在床上,霍光的手却仍旧没有松开。 刘弗的身体悬着空,半睁着眼,衣衫不整。 霍光对王寿说,“退下。”。眼睛却没有离开刘弗。 雕花木门轻轻的关上了,刘弗也闭上了眼睛。 他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第九章 霍光的世界里从来就只有他哥一个人。 他那窝囊的父亲也不知有什么本事,生了他们两个天之骄子。一个是前朝首任的驃骑将军大司马,一个是当朝万人之上的辅政权臣 这些响当当的名号,让他霍家无比的风光。 当年他哥接他来长安的时候,他一个娃儿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锦衣华服,他的亲哥哥霍去病,是当今皇上最器重的年轻将领。 那一刻,霍光差点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 “光儿”,霍去病抱着他,眼里亮闪闪的。 他们兄弟两个从一开始就睡在一张床上。可能是从小就无父无母,霍去病睡着的时候,总是把霍光紧紧的搂在怀里。 有时候霍光热的冒汗,一边的胳膊和腿压的酸疼,但他也没有挣脱开。 他愿意为他忍耐。或许是因为一半的血液里淌着同样的基因,可他对自己的父母,却从不会如此上心。 霍光生来是个冷漠的人。 第一次见到这个风光的年轻将军给他家置田置房,送他金银珠宝,他丝毫不觉得欣喜。 但每晚热烈的拥抱,却把他的心收买了。 或许早慧的霍光已经意识到,只有哥能如此温柔且纯粹地向他敞开怀抱,露出自己脆弱的胸膛。 毫无戒心的,爱他,安慰他,抚育他长大。 “皇上,”霍光松开了手。“事关子孙帝王万事之基业,烦请皇上三思。” 他的眼里看不出情绪,但他承认,他喜欢看刘弗发疯的样子。一直看着,心在激烈的跳动,却不表现在脸上。是报覆的快感么?好像并不仅仅如此。 不过没关系,他已经确定了一件事。刘弗心里的那个人,是他霍光。 真是可悲,堂堂的大汉天子,竟然喜欢一个男人。喜欢也算了,竟然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被人轻轻一捏,就痛苦的颤抖,流泪。你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让他觉得像世界 末日,就跟没有了太阳一样。 刘彻啊刘彻,看看你这可怜的儿子。他蜷伏在我的脚下,祈求我的怜悯。 你以为你是无所不能的么?现在,我才是无所不能的。 “哥,”小娃儿抓起霍去病的头发,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真香。 但他皱了眉头,这熟悉的麝香味让他不自觉地警惕了起来。 十岁的霍光,二十岁的霍去病,硬生生被刘彻劈开了一道裂痕。 三十七岁的刘彻,如日中天。北伐匈奴,南灭夜郎,万里河山都是他的天下,木石鸟兽都随他的姓名。他站在时间和宇宙的终点,万世都要向他俯首称臣。 刘彻,是天之骄子,不是凡人。 除了他自己,别人都是终将腐朽的螻蚁。没有人能违背他,也没有人能反抗他。他可以玩弄所有人,从他们的身体到他们的心灵。 刘彻喜欢这种微妙的博弈和控制。 当他看到那个脚步轻快,笑容单纯,为人却真挚踏实的霍去病时,刘彻就知道,这是一个轻而易举就能被猎取的猎物。 他没有韩嫣的孤傲,也没有卫青的沉稳。霍去病只是一个漂亮的,乖巧的小孩。一步一 个脚印,不急不慢地成长。干凈的心灵看上去没有任何创伤。 刘彻一开始没去碰他,一方面是因为太容易到手没什么成就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不忍心。 他难得的,对人有了些怜悯。 第十章 不出意外,刘弗病了。他躺在床上,滴水未进。 御医说了,皇上是急火攻心,需要静养。 可这个小皇上,病的都坐不起来了,却硬是不开口吃一粒饭,喝一滴水。 王寿急得没办法.原本那么软糯的性子,怎么会倔成这样? 后来也是多亏金赏过来,扶着刘弗一口一口喂了点儿米汤。 “恨……………”刘弗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露出些微的黑色瞳孔,水盈盈的泛着光,漂亮极了。 “皇上,”金赏说,“您是在叫谁的名字么?” 刘弗抿着嘴摇了摇头。 第二天金赏去了霍光府上,说皇上的情况不太妙。这一病,实在不知道几时能好了。 霍光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把玩着手里的青铜酒樽,说:“周公摄政,你怎么看。” 金赏浑身一激灵,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对以后的仕途举足轻重。 “周公之贤,大概也只有霍将军可比及了。”他顿了顿,“天子病重,且无后,实在让人担忧。江山社稷之重任,只怕皇上,他……” 他没这个命去担啊。金赏把后半句咽到了肚子里。 “哦?”霍光玩味的看着金赏,“你的意思是。” 你是什么意思呢?金赏脑子在转,你要篡,还是继续当你的权臣。 “当务之急,”金赏说,“应是立太子。” “哪来的太子。”霍光摆了摆手,“你先回去,皇上的事我处理便好。” 金赏退了出去。霍府回廊蜿蜒,檐牙高啄,气派的不成体统。他苦笑了一声,一个皇上还比不上一个霍光。然后又暗自叹了一口气,唉,这可怜的刘弗。 “吱呀”一声,雕花木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王寿的声音传了来,“皇上,是霍将军。” 门开了,王寿手里的宫灯把刘弗的寝卧照得亮堂起来。 “皇上,”王寿在他耳边轻唤,“霍将军来了。” 刘弗睁开了眼,却转头望着墻壁。 “臣霍光叩见皇上。”这么说着,却没有动作。 “免了。” 王寿搬了个梨花木凳,放在刘弗床边。 霍光坐了下去。这个位置在床头边上,居高临下望着,能清楚的观察到小皇帝蒲扇般的睫毛。 病成这个样子,嘴唇还是湿漉漉的,高温烧的面颊緋红,头发濡湿地贴着年轻又细腻的皮肤。 上起来是什么滋味?霍光心里想。 刘弗开了口:“将军这么晚来,有什么要事么?”大概是还在生气,刘弗又补了一句,“如果没有要紧事,将军不听宣就进宫,可是坏了规矩的。” “臣以皇上老师的身份来探望您,难道也坏了规矩么?”霍光笑着说,“再说,臣确实有要紧的事情。” “还是子嗣的事?”刘弗问。 霍光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小皇帝。 刘弗笑了起来,可是身子病着,又猛烈的咳嗽个不停。 王寿连忙递来温好的煎药,却被霍光接过去。 “皇上,良药苦口。” 药碗已经到了嘴边,刘弗冷哼一声,开口喝了下去。 苦的他直皱眉头,想要扭开头,却被扣住了下巴。幸而霍光没有灌的太狠,刘弗才没怎么被呛到。 喝完他苦的浑身打颤。 “这点苦都吃不了,皇上会不会太娇弱了。” 听到霍光的质问,刘弗抬起头。他看见那双眼,仍旧和从前一样冷漠,看不到感情的变化。 刘弗笑了,眼波流转。要怎么激起男人的欲望,他清楚的狠。 “霍将军,劳你的大驾。我啊,你知道。”他抬手放在了霍光的腿上,冰凉的蚕丝摸起来舒服极了。 “什么事你都能替我做决定,唯独这事,谁也帮不了你。” 刘弗的手伸向了霍光的大腿根。 “我只喜欢这个。” 他舔了下嘴唇。 第十一章(完) “今天读了哪些书?”霍去病点着霍光的鼻子问。 “春秋”霍光闷声闷气地答道。他不开心,转了个身子,把脸别向一边。 见弟弟心情不好,霍去病也只好打起精神,强扯微笑问道,“怎么了,不高兴?” “哥才是真的不高兴!”霍光敏锐的察觉到了霍去病的疲惫和低落,他想要安慰这个面色苍白的人,但是不知为什么,心底那一丝隐隐的恨意让他收回了想要安抚霍去病的手。 直到霍去病去世很多年后,霍光对他的恨也没有减弱一分一毫。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恨的是哥,还是刘彻,抑或是他自己。也是因为这恨,他才能坐上今天的位子,肆意指点,睥睨刘家的江山。 子时,夜凉如水,霍光怀里雪团一样的人正睡得熟,眉眼之间颇清纯妖艷。看久了,竟然有些像那个无知的小皇帝。霍光皱了皱眉,起身着衣,动作颇不轻柔。那个雪团也是正在香甜梦乡之中,揉了揉眼睛,转身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次日,久病卧床的刘弗罕见的主持了早朝。因为身体虚弱,他懨懨地靠在龙椅上听底下的大臣匯报国事。如果一件事无人异议,刘弗就摆摆手准了。他心里知道这些拿到台面上的奏折实质上早已经过了霍丞相之手,该准的该罢的,已是既定的事实。刘弗的早朝一直都甚少争执,还有臣子恭维这是太平盛世之像,实则早不是他刘家的天下了。 然而行将结束之时,刘弗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发闷,以致头晕眼花,喘不出气来。他本想叫王寿,哪知话还没出口,只觉口中一股腥甜,竟然吐了血。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一旁的王寿连忙上前去扶刘弗,无奈年老体衰,使不出力气。其它臣子又哪里敢触碰龙体,只有霍光一个健步上前,把刘弗抱了起来。怀中的肉骨轻似鸿毛,不似凡人。霍光此刻站在龙椅前向下望去,一眾人臣仰首,眼中又似恐惧,又似羡慕,庙堂外天下似在手中,江山任意指点。原来这便是做皇帝的感觉。此刻不知为何他悲从中来,只是对着王寿说了一句,赶紧宣太医,便抱着刘弗进入内室。 从太医赶来,把脉看诊,写方子至无声离开,霍光一直坐在刘弗的床边,无声无息,也没有在意问诊的结果。他知道刘弗时日不多,这么多的折磨,早就把他的身体掏空了。其实死了也好,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帝,比一个昏君还要无能。 “丞……丞相……”原本昏迷不醒的刘弗虚弱的睁开了眼,霍光轻声说:“臣在。”,然后吩咐王寿端来一碗水,餵刘弗慢慢的喝了下去。而后又餵了些温热白粥,刘弗才逐渐有了力气,支撑着坐了起来。 王寿上前询问,“皇上觉得还好么?要不先休息一会儿。” “不必了。”刘弗说,他的声音有些弱,但脸上却似有笑意,“你退下吧,你年纪大了,本是想给你设座,可惜我一直没什么记性。”说着忽然看向霍光,“王寿也是尽心尽力服侍两朝皇帝的老人了,以后但凡在屋内,总要给他个座位。” 霍光点了点头,“只要王公公在宫内一日,就有您的位子。” 王寿答应着谢恩,却已是老泪纵横,一叩三拜地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刘弗和霍光两个人。 刘弗移开目光,先开了口。“您是我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您面前我也不自称什么孤家寡人。但您还是大汉朝的丞相,天下百姓都是您一人心上的牵掛。所以我还是要叫您一声“霍丞相”。” 霍光仍旧是语调平静,如同坚冰一样冷酷。“皇上这么说,真是折煞老臣了。” 刘弗苦笑了一声,“丞相真是见外。”屋子里又恢覆了沉默,然而霍光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静静地坐在床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刘弗觉得他确实是如冰山一样的人物,冷酷,疏离,但是也同样坚韧可靠,以及拥有一种沉默的温柔。可惜的是,这温柔罕见,也不为他所有。 油枯灯尽之时,刘弗的心里也只有霍光这个欲求而不得的人。然而生死无常,何谓之拥有呢?死后也是灰飞烟灭,又谈何曾经?至此,他似乎也想开了,只是该说的话总要说,既然还有一口气在,便把这最后的心愿了了,把这拥有也用尽便罢了。 “丞相……”刘弗不知该怎么亲密地称呼霍光,只能继续这么叫着“我知道丞相雄心壮志,心中装的是天下苍生,对小情小爱从不过意。然而我……虽然身为天子,却没有做皇帝的才能,幸而有丞相在。”他顿了顿,“我大概只是想着自己。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先皇那种明君我不是不想做,确实是我做不到,亦或者……我真的也不想要这皇位吧。” 霍光打断了刘弗,“皇上是不是要休息了?尽说胡话。” “不,你让我说完。”刘弗激动地抓住了霍光的手,他的皮肤干燥温热,和他冰冷的心不同。“我……对你……你是清楚的,我也知道你清楚。但我,大概是上辈子欠了你,这辈子要还。现在我也算是还清了吧!若有下辈子,我不愿再受这折磨。”刘弗抬起头望着霍光,“你可答应我?” “当然。”霍光的脸上仍看不出表情,“皇上是天子,万寿无疆,早已位列仙班,老臣何德何能会再见皇上。” “别叫我皇上了!别……这么叫我了……”刘弗掉了眼泪,“我不配做皇上……我是刘弗陵……弗陵……” “君臣父子,臣不能逆天理行之。” 刘弗笑了“可不是么,你是霍光啊,霍去病的弟弟,霍丞相,霍大将军。你是匡扶幼皇的周公再世,你怎么可能……我怎么会觉得你能忘了我们君臣的关系……”刘弗说不下去了,他闭上了眼,黑色的睫毛颤动着。 忽然,他的头发被人温柔地握住了一缕。刘弗睁开眼,发现霍光的手上正握着他的头发,眼睛也看着他,流露着难以分辨的平静,沉默似又有无限温柔的情意。这正是他当年在太液池边第一眼便看到的那对眼睛,他为之痴迷颠倒半生,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仔细凝望了。 霍光从腰间摸出了一把贴身的佩刀,寒光闪耀。刘弗想若是死在霍光的手里也算是得偿所愿了,然而霍光只是轻轻一刀,断了手中那一缕青丝,再妥帖收藏,放入怀中。 “臣取一缕留念,以慰臣心。”声音轻柔,似怕伤了珍物一般,又似恋人间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 刘弗扑倒在霍光怀中,口中呢喃着“不要离开,不要离开我”直至无声。 前七十四年四月癸未,昭帝于未央宫暴病而崩,年仅二十一岁。 新帝继位,太液池被封,只有候鸟年年来此栖居。传闻昭帝游太液池,遇神鸟黄鵠,作歌一曲,传为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