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坠》 楔子 万里晴空。 天是浅浅淡淡的蓝,宛如一池纯粹的湖。几丝薄薄的白慵懒地在这片无边际中优游,有时又化散无踪。 晴空之下,一艘木船徐徐自平静的小河掠过。 船伕站在船尾,厚厚的斗笠让他的脸隐没在黑暗中。他一下一下撑着桨,动作规律。 船上,一名少女哼着民谣,音调轻快。 天空是蓝的,她的心是愉悦的。儘管不晓得为何愉悦,也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但洒落的阳光晒得她暖洋洋的,也自然不会去思考那些事情。船中央稳稳立着一个小茶几,上头放了一杯已经被啜饮几口的茶。 「姑娘,这是你家乡的歌?」划了半路,船伕开口询问。 「是呀。」少女对船伕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止住了歌声。 湖岸上开着一簇簇的花朵,右岸是白的,可左岸却是燃烧的红。那些花朵一朵挨着一朵,蔓延至看不见的尽头。低头望向河面,澄净的水面如一面镜子清楚倒映出少女清秀的脸。两条褐色的低辫扎着红色丝带垂落在胸前,一双灰色大眼透过湖面回望着她。 意外的是,她发现自己看不见河里有些什么,宛如水面有层镜子般的薄膜把水下的世界与上头的乐园分隔。 「别碰那条河。」听到头顶传来的警告,少女连忙收回探出的指尖。 「船伕先生,请问我们要去哪呀?」少女开口问。 「要去城里。」一声笑随着船伕的回应飘散在空气中。 「城里?」随着少女的疑问,眼前的白雾突然散开,露出古朴小镇的一角。「真的有城耶!」 船随着温和的水流缓缓推进,船隻驶过进城的拱桥,进入小镇。 各式风格的平房映入眼帘,层层叠叠往远处高升,佔满了少女的视野。偶尔能看见镇子的街道上熙熙攘攘,或是小摊贩在叫卖着。她仰起头,看见不远处的屋顶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黑色劲装,同色的大氅随风凌乱飘曳。他手握长枪,稳稳佇立在砖瓦构筑的尖顶之上。男子专注俯视着热闹的城镇,一股沉静的氛围围绕周身。此时,黑发男子忽然转过头来,凌厉又警戒的视线瞬间捕捉到船上的少女。「呀!」 少女小声惊呼,惹得平静小船一阵摇摆。 「姑娘,怎么了?」查觉到异样,船伕连忙询问。 「他的眼睛是红色的!」少女指着屋顶,却发现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屋顶上已空无一人。「咦……奇怪了,人怎么不见了?」 「姑娘,我们到了。」小船忽然停了下来,而少女仍没想通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啊,谢谢。不过我能问一下这里到底是哪里吗?」踌躇了片刻,少女终于再次问道。「还有,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幽冥。」船伕放下船桨,来到表情茫然的少女面前。「姑娘,很遗憾,您已经死了。」 第一片龙鳞 初至 此时此刻,少女手握一面木刻的牌子,茫然跟着排队队伍行进。 那个男人竟说她死了,这……简直是太过荒谬了! 她人不还好好的还站在这里吗?口口声声说她死了简直是一句过分恶毒的诅咒! 不对…… 少女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忽然浮出了一个神祕的笑容。她发现的事对旁人来说理所当然,可对自己却意义重大。 她能站了。 生前的她体弱多病,几乎都在医院生活。而现在的她无伤无痛,甚至活蹦乱跳。若这真的是死后的世界,反而比活着好太多了。 儘管对这一切还抱持着诸多疑问,她还是遵循船夫的指示领过木牌,排上了所谓的亡者队伍。毕竟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身分为何,甚至连名字都遗忘了。 前方的人龙长到不像是有尽头,而木块在掌中沉甸甸的。鉴于无事可做,少女只好低头端详起手中的木牌。深色的木牌触感光滑,感觉价值不斐,而上头则只刻了一组数字:453672。 这组数字究竟代表着什么?排队序号吗?少女想到前面可能还排了几十万人就不禁背脊发寒。也许她不该傻傻等着,应该主动出击搞清楚下情况。 于是她拍拍前方人的肩,尝试开口:「请问──」 那人没回过头来,甚至对她的行为视若无睹。 于是少女赌气般放大了声音:「请问!」 「请不要大声喧哗。」一人轻飘飘走过,不是队伍里的人。 少女抬头望向来者,发现对方是一名男子。「你说什么!」 男子年约二十几,一头白发修整得乾净俐落。儘管身着低调的墨色青衫,他的态度可一点都不低调。他慢条斯理地推推黑框眼镜,一双橙色眸子在镜片后锐利地射向少女。「我说,不要大声喧哗。」 「那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不知为何,男子高傲的态度惹恼了少女。 儘管没怎么期待他会回答问题,可男子还真的冷笑打开手中的记事本。「可以啊,想问什么?」 「这里真的是幽冥?不是什么天大的玩笑?」 「是的。」 「为什么我记不起自己的名字?」明明对于活着时的记忆一清二楚,她却独独忘了自己的名字,宛如该处被挖了个空。 「生者活时姓名太多,为了方便管理,过桥后一律採用生死簿真名。」 「这个牌子又是干什么的?」 「投胎序号,等到归零才能投胎。」男子皱起眉。「你问题也太多。」 低头一看,她发现手中的木牌数字变成了一组新的数字:453668。 ……这数字是不是比刚才变得更少了? 看来那男子说得没错,可是这样不就代表……「我前面还有四十几万人要排?」 「不要大声喧哗!」男子怒声回吼。「我都提醒几遍了?你这生魂怎么这么烦啊!」 「浩宇,这里怎么回事?」也许是听到双方互吼引起的骚动,温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眨眼间,一名女子轻飘飘从天而降,宛若神祇。 天蓝色罗裙打底,腰间的青丝带浮滞空中,永远都是那完美的弧度。纯白的水袖遮住了垂在身侧的手臂。褐色发丝拥有海浪的弧度,如一朵乌云般松散飘盪背后,却又不似一团混乱。女子眼角略垂,但却意外增添了分楚楚可怜。鹅黄色的眸子轮流在男子和少女身上驻留,如烛灯光晕般缓和了剑拔弩张的气氛。「苏浩宇,你又和生魂吵架了?」 「是她太吵,我只是执行着管秩序的工作罢了。」名为苏浩宇的男人冷哼道,可声色也收敛了几分。 女子微微举起一隻手,示意男人无须再狡辩。「接下来此处交给我处里,你继续处理你的工作便行。」 男子二话不说,掉头便走,甩手便把烂摊子丢给女子收拾。 「刚刚苏浩宇没吓到你吧?」女子低低叹了口气。「他那人就是这样,为了完成工作不择手段。」 「他、他是生魂吗?」少女结结巴巴问道,并自顾自摇头否决了自己的猜测。 「他是冥使,和我一样都是在这里工作的人。」女子伸出手,露出和眼神一样温暖的笑容。「很高兴认识你,我是白晞。」 「我是……啊。」少女这才想起自己还想不起名字。 「把牌子翻到背面看看。」在白晞的指示下,少女赶紧照做。见到木牌上的文字,白晞的笑容绽得更开了。「原来你叫韶央呀,韶光未央,真是个好名字。」 「这是我的名字?」儘管证据在前,韶央还是有些不信。 「是你刻在生死簿上的名字。」白晞俯下身,笑瞇瞇说道。「这牌子很重要,你可要收好了,这关係到你的投胎,也是你在鬼界的身分证。」 不知不觉,队伍已经排到了阎王殿前。 眼前是一栋宏伟严肃的黑色建筑,无论说是宫殿还是庙宇都无法准确形容。阎王殿高达三层,拥有燕式的屋顶,龙身盘旋的梁柱。墀头泛着陶瓷的光泽,中央烧了个鲜红的彼岸花。屋顶上正面垂脊各安着两个石像,雕得唯妙唯肖,分别是青龙与白虎,因此想必殿背面便是其他两兽。在日光的折射下,两兽宛如下一秒便会挣脱基座腾起,却被牢牢束缚在檯子上。与庙宇不同之处是,在殿前的石像并不是石狮子,而是两名男人的石像,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两名将军怒目直视,铜铃大小的眼睛炯炯有神。 「这是首殿,也是审判你的地方。黑白无常常年不驻守幽冥,故建立石像作联络平台,同时对新到生魂以示威吓。」白晞指出,在门槛前顿步。「生魂必须独自进入,所以我只能陪到这里了。日后若有缘,自会再相逢。」 「先前帮忙解围的事真是谢谢你了。」才刚向白晞道完谢,自己便已被催促进殿。等韶央跨过门槛,褐发女子早就消失无踪。 为了让生魂保持良好的第一印象,阎王殿的厅堂建造得十分雄伟。藻井高得让人脖子仰得酸,正八角型整整齐齐拟定了天花板的型状。在木造工艺的木樑上贴了一片片金箔,甚至每片金箔都雕刻了神仙的不同姿势。才抬头观察几秒,韶央便已被弄得眼花撩乱,连忙把注意力放回厅堂中央。 在她的正前方,有座刻意建在高台上的黑色桃木长桌。桌子的高度掌握得十分巧妙,刚好抬头能望见桌后人的头肩颈。除此之外,桌旁立着一位黑衣男子,穿着似外头的苏浩宇,可衣摆缀上了几朵彼岸花,多了些华丽低调的韵味。他的面貌颇为年轻,墨黑色的发丝编成一条五股辫拖垂至地面,可本人毫不在意让发尾变成拖把这件事。韶央甚至有些怀疑阎王殿地面乾净到闪着金光是否就是那条头发的杰作。 「祭璃,开始判读。」座上的阎罗开口,惜字如金。 被称为祭璃的男人此时手捧一册黑色簿子,腥红的眸子瞥了少女一眼便回道簿子上。「韶央,此次在人世年岁期满,于此接受审判。善人登天,恶人受罚,善恶参半,投胎转世。业镜判明,双方无悔!」 语毕。祭璃取来一面有半身大的镜子,抬手就往韶央身上一照。 过强的白光让韶央闭上眼,觉得皮肤彷彿都要烧了起来。她抬手阻挡,却无法让这阵光减缓半分。片刻之后,祭璃终于将镜子收回,低头在簿子上振笔疾书。「虽有作恶,可同时行善事,功过相抵。」 这……应该算是不用受罚的意思? 韶央在台下冷汗直流,害怕下一秒就是刀山火海。 「在此判决可至幽冥等待,并于吉时步入轮回。」男子闔上簿子。「请大人进行发配。」 此时,坐在位子上无所事事的男人终于动了。只见男人拿起桌上籤筒,不急不徐抖了筒身两下。接着他的食指与中指夹住籤身,将红籤甩到桌上。 「发配十殿!」祭璃匆匆上前将籤举起,大声宣读上头的内容。男子朝桌子微微鞠躬,并转身朝外头大吼:「白晞!」。 先前在外头遇见的大姐姐步履悠然,宛如轻踩云端般来到殿内。「臣在。」 「今日十殿是你当班,带这位生魂去报到吧。」祭璃朝桌前的少女一点。 一见到熟面孔,白晞扬起温暖的笑。「太好了,我们又见面了。跟我走吧,这边请。」 第二片龙麟 四十九天 根据白晞说明,十殿的辖地在幽冥中属于较边缘的部分。出了阎王殿,两人沿着河畔行走,途经大大小小的住宅区。 来时没仔细观察,原来当时的船隻是逆流而上,顺着河水往山上行去。船隻首先是过了桥进到热闹小镇里,接着隐入山林靠岸。而在幽冥最高峰上,矗立着审判所有生魂的冥王殿。 行经半山腰处,一排排漂亮的别墅围绕山腰建起,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居住的住宅,甚至还各配备着一座小花园,似西方常见的花园别墅。 「这是一殿的居住区,居住在此的生魂非富即贵。」白晞简短带过,随即加快脚步往山下去。 看来自己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后都与富贵无缘了,韶央暗自想道。 围着山脚的城镇就不是上头那种同一式的住宅,而是熙熙攘攘的商店街。木头楼房一间挨着一间,屋顶的红瓦崭新乾净。每隔几十步便能看见二层楼高的茶亭,亭里的人说说笑笑,除了品茶吟诗还带了牌来打。 「这里是位于幽冥中央的市集,多数时候是给冥使採买物品用,不过近年来生魂顾客都有增加的趋势。」行经在船上瞥过几眼的市集时,白晞不忘热心介绍。「等报到完,领了钱,你也可以来这里玩。」 儘管市集热闹,但都整齐切齐道路的两排,彷彿有官吏督导。有些店贩售日常可以看到的食物,但更多店陈列着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甚至还有不少家兵器店。仔细一瞧,那些客人手上用来交易的金钱全是冥纸,人界的货币在这反而是一点都派不上用场。 走了一阵子,韶央发现这里人均带着武器,而且身边有时还会带着奇怪的宠物。甚至有个男人骑着一条……蛇? 那对奇怪的组合成功获取韶央的目光,她也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那男子身着隆重的红色婚服,金色的蟒蛇自袖端延伸至裙摆。除此之外,他身上掛了许多叮叮噹噹的金饰,全都是蟒蛇图样。他侧坐在巨大的黑色蟒蛇上,对于路人目光一点都没感受不适,甚至还有些骄傲。至于下面那隻蟒蛇额头也戴着与主人同一组金饰,十分相配。 彷彿是查觉到韶央的视线,巨蟒转过头,黄瞳将她牢牢锁在原地。座上男子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也转过头,低声对巨蟒不知说了些什么。 片刻之后,巨蟒已经载着男子到两人面前。 「夜辰大人。殊融大人。」白晞微微屈身,同时用眼神示意韶央照做。 「呃……你好?」儘管有些困惑,但入境随俗总没错。 「带新人?」男子视线轻扫,没在韶央身上停留太久。 「是的,要带去十殿报到。」白晞恭敬回道。 「帮我向天汐问好。」客套几句后,蟒蛇便载着男子扬长而去。 「他们是?」待对方滑远,韶央终于敢偷偷询问。 「男子是沉夜辰,蛇是归殊融。他们是阎罗之下,冥使之上的四位特殊之主之一。」白晞道。「放心,他们平时对生魂没兴趣。」 没兴趣便好,刚才归殊融那一眼可是直接让人麻痺在原地,动弹不得。韶央可没胆想若不小心得罪他们会有什么下场。 双方继续行了一阵子,而途中又经过了不少殿管辖的住宅区。 「白晞姊,我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路途遥远,韶央不得不问些东西打发时间。 「若在我力能所及请尽量问。」柔软的目光落到少女身上,宛如冬季的暖阳。 「在刚才的路途中,我看见路上行人以年轻居多,难道这里生魂也都这么早便逝世了吗?」韶央再度张望,确定自己并没看错。 「这儿的生魂都是化为自己生前全盛期型态现身的。」白晞呵呵道。「既然姑娘是这副模样,那就代表你最满意的时期位于花样年华。其他人也是同理。」 韶央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但却低头陷入更长的沉默。 幽冥虽有白日黑夜之分,可却不见天空的太阳,只以天色作为区分。等两人抵达十殿辖区,已是傍晚时分。路旁的灯笼纷纷燃起晃动着的白光,状似鬼火。 十殿辖区与其他区无异,都是一排整齐的住宅区。这区的屋子与一区别墅相比之下逊色许多,都是同样的三层楼建筑。墙壁以鹅黄色为主,自外头看可以看见三楼有大片落地窗。透过落地窗,依稀可以看见同款式的沙发及电视闪动的白光。 「这边走。」白晞领她走入一间人声鼎沸的庙型建筑。相较街上与住宅的冷清,此处热闹非凡,灯火通明。生魂们有秩序排着队进庙,只是人潮比当时阎王殿少许多,较为舒适。 庙内,是一个个精緻的金炉依序排列。金炉内爆出的火光此起彼落,宛如一个个会自动生火的炉子。等轮到韶央走近一看,这才发现原来炉内底部是积着一堆黑色灰烬。无须点火,那堆灰烬的中央窜起火苗,进而爆出灿烈的金色火花,宛如凤凰重生令人惊叹。待火光完全消失,她眼前摆着一隻银製钥匙及数叠冥纸。除此之外还有一纸菜单,上面罗列各色食物,举凡水果、脚尾饭、猪肉还是瓜果,应有尽有。「这是……」 「你家人烧给你的。」白晞熟练取来一旁桌上的麻布袋,将冥纸全数扫入。「本来还有金童玉女,只是先前遇上一些问题,所以现在禁止收僮,全数归予阎王府。第一次总是最多的,往后有空都能来此看看家人是否有烧些东西给你。」 韶央被发配的房子位于边缘处,刚好位于住宅串的尽头,因此只有一栋连着隔壁邻居。「白晞姊,为何此处房屋都长得一样呢?是为了美观吗?」 「不是。」白晞回过头,语带笑意。「只是你家人刚好找上同一间葬仪社罢了,而葬仪社都与同一家量贩纸屋工厂合作。」 ……原来是集体宿舍啊。 「如果没事就进去看看吧,我的工作就到此了,晚安。」白晞鞠躬行礼。「祝你在幽冥有段愉快的日子。」 与白晞道别进屋之后,韶央开始端详自己的新家。屋内的格局十分制式,是一栋两层楼的建筑,傢俱日用品一应俱全。一楼是客厅及厨房,书房、浴室和卧房则位于二楼。韶央忽然觉得很有趣,因为亡者死去的生活竟与活着时无二别。回到客厅,她开始翻阅桌上摆着的东西。这是一本类似饭店的名录,只要拨打电话便能直接补充日用品,方便迅速。至于菜单的部分则只需要唤菜名即可召唤出家人烧来的食物。不知为何,家人祭拜给她的水果特别多,根本就是是水果爱好者。 韶央先是唤出一篮水果,边看着幽冥地图啃。说来神奇,昨天她还在医院的床上闭上眼,醒来时却已经置身在如此奇异的地方。这一切都宛若一场梦,她有些害怕等她醒来后又会回到医院的束缚,继续过着病懨懨的生活。 生前她总是心心念念想做一些正常人会做的事情,等自己实际能办到时却又不知从何做起。韶央往窗外瞄了一眼,看见附近的住宅纷纷亮起了灯火。「对了,邻居!」 韶央记得自己活着时也有位待她很好的病友,她们时常互相分享生活趣闻。只是不晓得那位病友发现自己去世时会不会很伤心? 韶央摇摇头,把那些在人世的回忆压到底层。既然已经死了,她必须活在当下,不留下遗憾。她唤出第二篮水果,决定去敦亲睦邻下。上楼打开衣橱,她不意外看见自己生前的衣服也被烧来了。不过也不知她家人品味是不行还是漂亮的衣服都被鳩佔鹊巢拿去用,烧来的服装多数都不好看,多为朴素之衣,甚至她刚来到幽冥时身上穿的衣物还比较好看。 韶央蹙起眉,决定明日一定要上商店街採购一番。说到钱,新家的说明表上有标註冥纸单位为冥,而五冥纸约莫能买一杯奶茶。她的家人首次烧给她的钱有一百冥,感觉就撑不久。 当她把钱收回袋子时,发现原来有张薄纸被黏在钱下,也难怪刚才没注意到。韶央拿起纸条,逐字唸道:「由于环保爱地球缘故,日后将不再烧金纸,请见谅。」 纸条上的文字理直气壮,一点都无尊重死者之意。 她差点一口老血呕出。 无良家人,这下她是真的没金钱来源了啊! 这下,她对过去家人的想念之情在这一刻完全消散。反正阴阳两隔,之后他们也互不相干了。 穷归穷,她还是没忘记自己要见邻居的事情,便先把经济问题放一边。在衣橱翻找挑半天之后,她终于决定保持原样,提着水果篮便出了门。 隔壁屋子漆黑一片,落地窗内也没开着灯,不晓得是否真的有人在住。 揣着双份的勇气,她还是来到邻居家前按响了门铃。 悠扬的鸟叫声自门后响起,却迟迟无人应门。韶央又多按了几下,依旧毫无动静。思考片刻,她决定把水果留在门口,顺便写张纸条。「明天再来拜访看看吧。」 咿呀。木门猛然开啟。 这一开完全让人措手不及,门前的少女立刻倒弹好几步,摇摇晃晃在路上站稳。 是白天在屋顶上见过的那名青年。 儘管只有一面之缘,但不会错的。 最先吸引注目的,莫过于那双石榴色燃烧般的眸。那双眸子宛如夜晚中最灿亮的火苗,又红似血。红眸无论在哪里都是不祥的象徵,独独安在男子脸上却添了一分高贵的气息。除了眼睛之外,男子拥有纯正的东方人面孔。一搓黑色瀏海挡住了右眼的边,鬓边碎发半遮着耳朵带给人清秀之感。 认出彼此的这刻,男子眼中在一瞬间闪过了狂喜,又彷彿只是错觉。 此时的他已经卸下白天那套黑色劲装,身着宽松单衣。他的神色错愕,彷彿没料到会被邻居突然造访。察觉到身上的装扮有些不妥,男子赶紧从鞋柜上抓了件黑色外套套上。「你是谁?」 「啊!」都顾着看对方,一不小心都把来意忘了。「我是新来的邻居韶央,带了水果来拜访您!以后请多多指教了!」说罢,她伸直了手将水果递到邻居面前,并深深一鞠躬。 头顶的男人没说话,静默不语。 该、该不会是哪里礼仪做错了吧? 「喂。」他终于开口。 「啊,是!」韶央宛如被电般站直身体,要不是手上还提着水果,可能就直接敬礼说好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男子轻叹,低声开口。他的声音说不上低沉,偏向年轻,使人猜不出年龄。可惜的是,他的外貌趋于成熟,因此中和了声音的年轻。 「呃……我的邻居?」男人什么都不讲,韶央当然只有这个资讯。 「他是掌管这个区域的殿长哟,通俗用词等同村长。」一个熟悉的人影自后方笑吟吟步来,正是白晞。 「白晞姊!」韶央侧过身,让白晞能来到男子面前。 只见女子将左手放在腹部,弯腰行礼。「今日入住生魂均已确认完毕。」 「嗯,辛苦你了。」男子再度将目光放回韶央身上。「你怎么还没走?」 「这……」现在这情况根本是走不走都不对啊。「还是请收下水果吧!村长!」 「噗。」退到一边的白晞摀嘴偷笑,被村长两字逗笑了。 「我的名字是天汐。」天汐一副冷漠表情维持失败般抽动着嘴角。「阎天汐。」 在少女的真诚目光之下,对方终于还是收下了水果礼盒。「祝你在幽冥生活愉快,尽快投胎。」 「村长先生,我有些问题想问您。」意识到现在正是好机会,韶央举起腰间的木牌。「请问我到底何时才能去投胎呢?真的是要等这个号码牌归零才轮到我吗?」 「我没必要回答你。」天汐朝白晞一点,转身便欲回屋。 「你就回答她嘛,人家可是送你水果耶。」白晞伸手拉住天汐的衣角,阻止对方的冷漠。 「四十九天。」儘管语气不耐烦,天汐还是解答了。 「这么久?」韶央惊呼。「没有更快的方法吗?」 「缴钱。」天汐毫不犹豫地丢了两个字给她。「四十万冥。」 ……她可是连一千冥都集不满的人耶。「请、请问一百冥大约可以在这里过多久?」 「不知道,五天吧。」 「如果是正常饮食又在家人没烧东西的情况下,大约一个礼拜就会吃紧了。」白晞贴心补充。「不过别担心,在这里你是不会饿死的,只是会很饿又死不了。」 「那有没有除了家人给烧金纸以外的赚钱方法?」要知道,她在进幽冥第一天就已经知道自己不会再有金援了。 天汐嘖了声,眼神飘移。 「届于近几百年没钱的生魂骤增,每天早晨天汐会领着没钱的生魂一起去工作赚钱。」白晞解释道。「如何,你有兴趣吗?」 「有有有!」依照她家人的习性,韶央有预感之后可能连祭拜的食物都收不太到。 天汐再度嘖了声。 「哎哟,人多好办事呀,别这样啦。」白晞转头对韶央露出抱歉的笑。「天汐比较喜欢独自行动,所以才会这样不耐烦,习惯就没事了。晚点我带你去市集上挑魂业,顺便解释一下工作的事情。」 「我该去准备夜巡了。」青年终于受不了这里的吵闹,碰一声关上门。 望着紧闭的门,韶央结结巴巴指着门口。「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没有啦,他只是喜欢独自一个人。」白晞耸肩。「习惯就好。」 这怎么都习惯不了啦! 不过至少,韶央终于替自己找到一份不会饿死的工作了。 第三片龙鳞 魂业 独自用过晚餐之后,韶央终于盼到白晞敲响了她的门。 白晞依旧穿着白天那套,不过头发已经重新梳理过,也罩上了件黑色单袖外套。在她身后是一隻纯白的巨鸟,伏在女子身后扑腾着双翼。「想搭个便车吗?」 「那就麻烦了。」嘴上这样说着,韶央还是不禁在心里嘟噥为何白日这样让她徒步走来。 「若不让你先亲自走一趟,可就白搭幽冥此番美景了。」白晞料事如神,笑吟吟回道。「晚上不安全,所以让舞璇载你一程。」 知晓缘由之后,韶央赶紧诚心道谢,并在心底为刚才的无理道歉。白晞轻飘飘跳上鸽子的背,这才伸手拉韶央上来。巨鸽背上被安了皮革製的马鞍,坐起来安稳舒适,让第一次骑鸽子的韶央感到新鲜。「抱住我的腰。」 循着指示向前抱去,韶央这才觉得似乎有些奇怪。白晞一手握着韁绳,却迟迟未见另隻手的踪影。由于白天时白晞特意穿着宽松的装扮,动作也自然到让人不感到怪异,因此到现在亲密接触后韶央才赫然发现原先应为女子的右臂处只有一片空虚。 「怎么了?」察觉有异,白晞回头问道。 「你的右臂……」 「哦,这个啊。」白晞微笑,已经完全习惯他人对自己缺失的手臂支吾询问。「过去一场意外失去的,不过如今已经没事了。抱上来吧,不用怕。」 待韶央小心翼翼抱好,白晞立刻命鸽子起飞。瞬间,刺骨寒风扑面袭来。往下一瞧,幽冥莹白的光芒在身下铺展开来,佔地广大的住宅区也尽收眼底。儘管天色已暗,韶央还是能从光芒的分佈看出住宅区将整片平原分成一区一区,并且全围绕着中央的山建造。至于更远处便是一片漆黑,不晓得那是何处了。 夜晚的冥河河畔燃起一盏盏白色火焰构筑的灯源,宛如地面的星星。市集位于城门口,顺着河流沿伸一段路。舞璇乖巧降落在市集边缘,并在两人下鸟之后啁啾几声,再度飞上天际。 「走吧,跟紧我。」白晞自然拉住韶央的手,转身往市集走。 身为幽冥最大经济命脉,市集还是比想像中小了许多。儘管已经入夜,市集却比白天更加热闹,彷彿大家的活跃时间都集中在夜晚。初入小镇,肉包的香味立刻扑鼻而来,让只吃了简单饭菜的韶央感到飢肠轆轆。白晞也由着她走到摊前,不阻拦她自行观光。「老闆,请问包子一个多少?」 「看你漂亮,算你两冥就好。」摊主是一名微胖的中年男子,手持一把圆扇搧着从笼里冒出的蒸气。 「好贵……」其实依照市价来看,这样的价钱根本不贵,可对于现在经济拮据的人来说,便是不斐的价格了。 「两冥都付不出来?穷鬼还是一边去吧。」一看韶央脸色为难,摊主瞬间变了脸色,啐道。「我都已经是小本生意了,竟还想跟我杀价?一看就是穷死的!」 儘管自己身为鬼,但生平被叫得这么贴切还是第一次。一股无名火自心底升起,不知是对摊主还是自己的贫穷。「不买就不买!」 语罢,韶央甩袖而去,毫不留念。 咕嚕嚕…… 好吧,她收回最后一句话,还是会有点留念的。 「老闆,我要两个烧饼。」于此同时,白晞已经自然而然地来到另个摊前。「来,这个给你吃。」 「谢谢白晞姊,你真是大好人!」韶央连声道谢,想着白晞愿意请她这个今天才认识的陌生人吃烧饼简直是人美心善最佳楷模。 「不会,照顾你本来就是我的工作。」白晞瞇眼微笑,彷彿这理所当然。 当烧饼差不多吃完,韶央也被领进一间朴素的武器小店。各色武器被陈列在墙上及桌上供人挑选,唯独不见店主身影。找了几秒后,两人这才发现角落坐着个低垂着头的人影,正在打盹。 「骆萱?」白晞轻唤,像是要叫醒对方但又不想强迫对方起床般。 不过店长耳朵比想像中还灵光,这一唤竟就抬起头来了。「哪个不长眼的敢吵老娘睡──哦,白晞啊,怎么了?」 「帮这个新生魂找魂业呢。」白晞把韶央推到身前。「喏,就是她。」 一看清店长面目,韶央诧异张嘴,语不成句。「殭殭殭殭殭……」 轰! 用上好檜木打造的桌面出现一道显眼的裂痕,并且不断向外裂去,木屑飞扬在空气中,让韶央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等烟硝散去,她才看见桌子中央有颗拳头,拳头下面则有个深陷的凹洞。 拳头的主人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彷彿刚才的事情与她无关。「你叫我什么?」 韶央这下识相闭嘴了。 可眼前的清朝官服穿着,透绿的肌肤都说明,眼前的少女分明就是一名、一名…… 一名殭尸! 少女身后甚至还垂着桃红色的双股发辫,这不是殭尸标配是什么! 「嘘,骆萱对那两个字很敏感,千万不能提起。」白晞出声缓颊。「否则下场可能……」 「可能什么?」韶央追问。 白晞没有继续讲下去。 已经消气的骆萱咳了咳,把谈话转回正题。「所以呢,你是说眼前这个小不点需要一把魂业是吧?」 根据四周环境推敲,韶央差不多也知道魂业就是武器的意思,不过……「为什么要带我来挑武器呀?今天所说的工作又是什么?」 白晞头一偏,露出无辜的笑。「我忘记告诉你了吗?就是杀厉鬼呀。」 「杀、杀……」杀厉鬼?「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这生魂是怎样?讲话断断续续的。」红眸少女冷声评论。 「您看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一丝武功底子都没有,去了只有被杀死的份吧。」韶央无视一旁的店老闆,危颤颤问道。 「所以才带你来买魂业呀,唯有经过阎罗祝福的幽冥武器才能对厉鬼造成伤害并且将之剷除。」白晞耸肩。「何况你已经死了,只会承受受伤的痛楚但是死不了的。」 这不就是强迫她要醒着被千刀万剐还不让她死吗,听起来反而更惨了吧! 看见韶央震惊外加恐惧的表情,白晞说得更起劲。「另外,这魂业可厉害了……」 「这魂业可厉害了,只斩厉鬼不斩生魂。」骆萱抢过白晞的话,宣示武器知识才是她的主场。「与普通兵器不同,魂业可以歼灭厉鬼,但对生魂来说却宛如空气。」 接着她随手从架子上取了把匕首,直接抓住韶央手腕,手起刀落! 「啊啊啊啊啊!」 那声喊叫来自韶央,街头巷尾,举凡是今日出来做生意的、逛街的,全听得一清二楚。 预计中的痛楚并未出现,韶央尝试睁开一隻眼,发现刀刃竟直接穿过她的手钉在桌上。小心翼翼抽开手,别说是血了,光滑的手背连一丝刀痕都没有。 「看,我就说吧,没什么好怕的。」骆萱随手将刀子摆回架上。「所以小生魂有什么擅长的武器吗?或是要求?」 韶央如实摇头。「我想要那种可以不用接近厉鬼,比较不会被凌虐的。」 不管怎样,让自己不受皮肉痛可是一切优先,命都没了还谈什么钱。 等等,这句好像有些什么瑕疵。 韶央一拍额,瞬间知晓语病在哪。 她又忘记自己早就是死人了,谈什么命都没了啊。 「远距离的话,用弓最为合适了。」骆萱让韶央试了几把弓,可都不是很称手。 「不好意思,武器中不是还有那个什么……枪之类的吗?」韶央小声开口。据她记忆,在她所处的年代大清都亡了,幽冥不会科技比人界落后吧? 「那种东西不归属幽冥管辖,请去西方区。」骆萱头也不回说道,持续往店内深处挖。 「那要如何去西方区呢?」 「投胎变西方人,死掉你就可以如愿以偿降落地狱。」听起来不是什么好方法。 「韶央,你可能已经发现这个世界闹处的建筑以唐宋为主。」白晞此时才想到忘记向韶央介绍幽冥大观。「这是因为此处是以十殿阎罗为首所掌管轮回所。」 根据白晞的说明,人死后会根据信仰及生活习惯分发至幽冥不同区域,各区域不相往来,独自是封闭的世界。韶央所处的幽冥为十殿阎罗执掌,以中国文化为主,融合各朝代而成。这也是为何人民多数穿着唐服和汉服,而多数受西化的人通常也会选择入境随俗。以阎罗殿为主的中心地带依阎罗们喜好以唐宋建筑为主,至于那些现代人烧的集体别墅则建在较外围处,形成一片特殊景象。 韶央拉拉身上的素白汉服,终于稍微了解自己的处境。「那我待会儿也去添些汉服好了。」 「没问题,我让你赊帐,等你工作再还。」白晞爽快回道。 「试试这个。」消失多时的老闆终于扛着一把紫金桃木弓出现。「捡破烂时找到的,看着还不错就带了回来。」 白晞瞳眸瞪大,但无人发现。 韶央接过弓,试拉几下,果真比刚才的任何一把都顺手。「我想要这个。」 「两百冥。」 这不是还没开始工作就负债了吗! 最后还是由白晞代付将武器买下,除此之外还外加二十支箭。「没事,有钱再还就好。」 ……问题是要还得起啊。想到自己的负债人生比预想中还早开始,韶央就觉得生不如死。 哦不,她已经死了,该改成死不如投胎去快活。 「白晞,你难得来一趟,让我帮你的魂业顺便保养下吧。」日常无视蹲角落哀叹荷包的韶央,骆萱朝白晞伸出手。 「那就麻烦您了。」白晞也不推辞,从腰间的小布包掏出一枚锤子吊饰。眨眼间,桌上已是一把足有手臂长的巨大铁锤。金属锤身缠绕着昂然绿意,白色的菟丝子花恣意生长。若非知道是故意,正常人定会认为这魂业是疏于保养。 骆萱低头替武器保养,韶央则收拾新买的武器,准备上路。 「不好意思,殭尸老闆,请问……」外头忽然有新客闯入,一看明显就是新来生魂。 「你叫我什么!」只见方才还谈笑风生的骆萱抄起手边的狼牙棒,一阵风似的衝向店门。 当日,街上盛传着,一名新进生魂被殭尸持狼牙棒满街追打。 第四片龙麟 上工 耳边依稀传来熟悉的细语。 「真是的,怎么会生下这么一个赔钱货。」周围的窃窃私语轻如蚊纳,却如蜂鸣般困扰着自己。 「阿姨,您别这么说,您女儿笑口常开,可是病房里的开心果呢。」 「笑口常开有什么用,也不看看她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从来没有完整离开医院一个月过,说不准哪天眼睛一闭就走了。」 好吵。 「可她上礼拜还信誓旦旦说要考上好大学孝敬您呢。」 「就算考上了,她这副身体又要怎么去念呢?只会徒增我的麻烦。」 不要再说了…… 「唉,我就当这孩子是来讨债的吧。」女人用坚定的语气总结。「真希望她早点去死一死。」 「不要!」韶央浑身冷汗自床上坐起。 她茫然地左顾右盼,不解身边为何不是医院的米白色墙壁。热机了几秒之后,少女轻轻啊了声。 她已经死了啊。 如同她母亲的愿望一样,在某一天酣然入睡后,她就再也没有醒来。 韶央望着自己的手,感受着新生的自己。幽冥的自己无病无痛,活蹦乱跳。照理说她应该要很高兴,可却无法祛除心底那片阴霾。 她望向床头柜的时鐘,发现时候已经不早了。 韶央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拍拍冰冷的面颊。既然已经死了,就不该回头感伤。她想,自己应该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多做些生前无法做的事。她想要健康自由的行动,想要交到新朋友,想要── 脑中忽然浮现那个挺立着的黑色身影,让韶央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咳咳!」 像是要掩饰害羞般,少女迅速跳下床,衝进浴室梳洗。 § 十分鐘过后,韶央便照白晞的叮嘱在天汐门前等待。 不多时,白晞与阎天汐谈笑着自天汐屋中走出。更正,笑的只有白晞,阎天汐依旧是冷着一张脸。「小生魂,你来得这么早啊?用过早饭了吗?」 「用过了,谢谢白晞姊的关心。」其实韶央也就刚好准时到而已,但这在幽冥似乎是很不寻常的事。不须多问,韶央的早餐当然也是水果。 「那我们等等其他人吧。」白晞拿出白色巨锤蹲在台阶前擦拭,昨日见到的白色小鸟则蹲在她肩上啁啾,偶尔蹭着女子脖颈,动作亲密。至于她的装束与昨日相同,行起来衣袂飘飘,就像是一名被滞留在幽界的仙女,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她和打怪团体联想起来。 至于阎天汐冷着脸靠在门上,抱着黑色长枪发呆。 他穿着与昨日相同的黑色开衩箭袖,交领与袖口则是彼岸花的红。腰间除了红色腰带外,还用细丝系着一块美玉,青绿色的玉上刻着一头唯妙唯肖的龙。至于外头罩了件黑色大衫,黑色的领子绣着暗红的线,衣襬上则装饰着金色云纹。此外,他的耳上各掛了一串和他十分般配的红色流苏,更凸显出了神秘贵族的感觉。 韶央站在台阶前看得目不转睛,一边嘖嘖称奇。 不愧是村长,穿着比她这种贫穷小民金贵多了。 阎天汐当然已经注意到这接近「骚扰」的目光,开口欲言,可此时一名生魂正巧前来报到。「不好意思,斐燃迟到了!」 远方跑来的是一名揹着镰刀的运动型男子,脸上绽放着大大的笑容,充满活力。他和大家年纪相仿,自然捲的红褐色短发在天光照耀下被镀上一层薄薄的金。与在场三人不同,他穿了很现代的赭红色运动衣裤,暗红色的圆形耳环随着他的步履叮咚作响,引人注意。 男子跑到韶央面前举手做军礼。「没想到竟然有新人先到了,斐燃深感佩服,定当仔细检讨!」 「少来,看你哪一次有检讨。」白晞丢给他一个白眼,但毫无杀伤力。「韶央,这是老班底斐燃。斐燃,这是韶央。」 「您好。」韶央微笑点头,视线也从阎天汐上移开,这让已经浑身不舒服的阎天汐松了口气。 「我们要走了吗?」见同伴来了,韶央转头询问。 「不,还有一个。」白晞摇摇头,要她再等。 「最麻烦的一个。」斐燃补上。 「最麻烦?什么意思?」才刚问完,韶央便听见了一个新的声音。 「我来了。甜──心──」人还未到,豪放的嗓音已远远传来。 阎天汐面露凶光,表情狰狞。 接着声音的主人出现,原来是一名年轻的黑眼男子。「甜──心呜噗!」 眨眼过后,眾人看见的便那名陌生男子扑倒在地,而一双金纹黑靴正狠狠踩在男子背上,并且越踩越大力。「禁止暴……呃啊!小甜心饶命!再踩要魂飞魄散啦!」 「禁止叫我甜心。」阎天汐杀气毕露,踩得更狠。 「知道了大哥,你先放我起来行不行?」男子抱头求饶。「会死的大哥,大哥啊啊啊!」 「你已经死了。」阎天汐冷着脸,寒意逼人。 「天汐,分寸。」白晞终于看不下去,替地上的男人讲话。「每天踩人也不好。」 阎天汐冷哼,终于抬脚放过。 谁料地上的男子一被放过,立刻忘记刚才的残暴对阎天汐勾肩搭背。「嗨小可爱,我是叶无妄,也是天汐最好的朋友。」 「我不是。」阎天汐厌恶地拨开叶无妄的手臂。 「哎呀小甜心又在害羞了哇啊啊啊流血啦发生血案啦啊啊啊!」眾人见阎天汐一脸黑气用长枪猛刺叶无妄,但那把长枪却宛如戳刺空气般直接穿透叶无妄的躯体。察觉长枪对自己毫无伤害后,欠揍的笑容再度爬回叶无妄脸上。于是他立马停下并朝盛怒的冥使扮鬼脸。「啊哈,忘记魂业戳不到我了。」 然后他就被踩了,毫无意外。 这场骚动又持续了几分鐘后,一行人终于吵吵嚷嚷的出发了。 「大哥,我们今天要去哪啊?」不知该说是叶无妄个性坚强,还是平常就这样跟阎天汐打闹,他似乎已经忘记刚才被踩得多惨了。 独自领头的阎天汐瞪了队员一眼,彷彿在嫌对方吵。 「因为今天有新人,我们会在比较外围的地方狩猎。」与韶央并肩压后的白晞回道。「所以今日遇到的应该都会是无理智鬼。」 「请问狩猎具体来说是什么样子呀?」韶央觉得手上的弓又更沉重了些。「那些厉鬼又是怎么出现的?」 「厉鬼是由不愿在十殿审判接受惩罚的生魂变成,有时候生魂也会因为心智发疯或崩溃扭曲为厉鬼。」白晞细心解释。「他们与生魂不一样,除了被生死簿除名外,还会永存于幽冥,直到慢慢被时间逼疯。尚存理智的厉鬼都会躲在荒原深处,而已经发疯的则会循本能在阎城边境徘徊,期能被魂业猎杀解脱。」 韶央点点头,似懂非懂。「哦,所以他们……」 「是敌人。」阎天汐冰冷地吐出三个字。「扰乱工作秩序之人都该被歼灭。」 韶央眨眨眼,用眼神向白晞求救表示她没听懂。 「天汐很注重工作效率,而这些源源不绝的厉鬼会增加他的工作量。」明明都是白话文,但韶央这下才真懂阎天汐的意思。 韶央是真觉得阎天汐身边可以飘一个翻译机为他每句话增加註释,如此一来对话会方便些。 「听说他以前在奈何桥工作的时候还会把不肯喝孟婆汤的生魂踹下桥呢。」叶无妄也转头掺一脚,并模仿阎天汐的语气。「没准备好要喝就别给我上桥来,影响投胎效率。」 领头的黑色背影明显顿了下脚步,接着用更快的速度往前走。这下眾人只得停下聊天紧追,免得被队长丢包。 「是说,昨天为了欣赏美景就算了,为什么今日上工要用走的啊?」韶央指着白晞肩上的鸟说道。大约二十分鐘的路程让她有些微喘,害怕会不会到正式打厉鬼时早已筋疲力尽。 「毕竟天汐没有像我一样的小跟班嘛,只好陪他走一趟囉。」白晞微笑,搔搔白鸟的脖颈。 「咦,天汐哥不是会飞吗?」这次倒换斐燃插嘴。「斐燃上次就看到……」 「闭嘴。」阎天汐猛然出声。 于是眾人再度陷入尷尬的沉默。 四周的景色逐渐由屋瓦砖舍转为废弃碎片,原本踩着的红砖道路也在不知何时变成黄土。堆满巨石的荒原在眼前开展开来,而一条粗大的白线将两个世界以明显的昭告区隔开来。 「照理说十阎罗神通广大,为何幽冥又会有境外之地呢?」禁不住好奇,韶央放低声音对白晞耳语。 「就算再强也是会有能力极限的。」白晞说道。「与其扩展能力极限覆盖范围,不如在自己可以掌握的区域内统治,不贪心也是为王之本。」 听起来颇有道理。 「等我们越过这条线,就不会再有结界可以保护我们。」阎天汐转身说道。「所有人就战斗准备,韶央站在大家后面。我先警告,就算你是新人,射到我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韶央歪头向註释机寻求答案。 「冥使不像生魂,我们会被魂业伤到,只是不会死亡消散,但是该受的伤口一个都不会少。」白晞摸摸韶央的头。「放心,我会先教你怎么拉,尽量不要射到我和天汐就好,叶无妄跟斐燃就管他去死好了。」 「喂!」某叶姓人士出声抗议。 「来了。」阎天汐抓紧长枪,轻松的气氛也一扫而空,连叶无妄的表情都回归严肃。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一行人已经跨越白线几十公尺了。 下一秒,数团黑影自巨石背后咆哮着扑向眾人。 所谓厉鬼,其实只是一团似人型的黑色形体,并且附带着野兽爪子。很难想像这种物体过去与他们一样都是人类。 「钱!」斐燃率先吼着战吼衝出,甩着黑色镰刀杀入敌阵。他的镰刀很特别,手柄雕刻着人的头盖骨,刀面则是黑中带红,与敌人溅出的鲜血相互混杂。男子甩着镰刀将敌人一一震飞抑或砍伤,以他为中心出现一个血色回圈,四周黑影无一不被捲入并消失。死亡的厉鬼会化为黑泥或黑雾消散,不留一丝痕跡。他们将无法获得投胎机会,永远消失在世界上。 至于叶无妄与閰天汐武器都同为黑色长枪,只是又各带着不同,叶无妄的刀上绘着蓝紫纹路,而閰天汐刀上则直接流转着一层红色的电光。两人灵活在敌人之中穿梭,俐落穿刺厉鬼要害。 「看来今天的情况还是没难到让天汐认真起来呢。」白晞轻笑。「或者他可能是想留些怪给你。来吧,双脚与肩同宽,搭箭拉弓。」 弓箭并不难学,韶央很快便掌握拉弓诀窍。她根据白晞的指导先瞄准了离近战人员较远的敌人练手。箭枝破空射出,却只中了黑影的脚。「糟糕!」 被吸引注意黑影迅速袭来,而韶央甚至还来不及搭第二支箭。只见白晞俐落从腰间抽出锤子,还在变大的锤子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准确敲在黑影头上。 噹! 黑影消散后,未完全释放力量的锤尖深深敲入地面,发出类似金属的共鸣声。 韶央汗顏。 这、这得要花多大的力气才能敲成这样呀? 白晞摇摇头,好像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只见她轻松拔出魂业,往空荡的右肩一安。在韶央注视下,巨锤的柄部自然延伸,最终形成了一隻银色手臂,只是在原本该是手掌的地方却只有坚硬的钢铁。白晞熟练地转动这隻新手臂,转头微笑。「我们继续练习吧,这次加些火药试试。」 加火药的方式很简单,火药已经被装在小小的红色袋子,并能用弹性的皮圈直接套在箭头。韶央这次将目标离得更远,以免波及到其他赚钱伙伴。搭箭,拉弓,发射! 眾多黑影之中燃起红色火光,接着被炸为炫丽的烟火。碰碰碰碰碰! 一时之间,哀号遍布,黑色的碎块四散。 「看来你适应得很好,那我也下去运动啦。」白晞深了个懒腰,踏出轻快的步伐深入敌营。 韶央必须说,儘管白晞动作优雅,但攻击却一点都与这优雅成明显反差。巨锤所到之处,黑影先是变形,接着便尖叫被锤成尸块,比长枪组的一枪毙命更加残忍。白晞踩着优雅的舞步在黑影中旋转着,所到之处黑影四散。女子轻哼着歌,对这场杀戮乐在其中。这是她的舞台,她的狩猎场。 回到韶央身上,前方杀得热火朝天,她还冒着汗在确认到底哪个布囊会爆炸哪个会掉出香蕉皮。 厉鬼们当然不会放过后方看起来就很好歼灭的小兵,纷纷朝她扑来。白晞正沉浸在舞蹈中无暇分神,叶无妄与斐燃则离得稍微有些远,远水救不了近火。 「不管了!」韶央胡乱抓了红色的弹药包,迅速便朝眼前炸出一箭。这虚弱的一箭不意外射偏了,只达到微弱的效果。 第一隻厉鬼抵达她眼前,手上的利器便直接往韶央身上捅。「哇啊啊啊啊!」 意想不到的剧痛在腹部爆开,真实到韶央觉得自己的肠子都被拖出体外。韶央紧闭双眼,双手胡乱飞舞,想就这样挡掉攻击。 不是说魂业不能对生魂造成伤害吗! 她花了五秒才想到白晞当时说的是「只有」魂业,这代表魂业以外的武器是可以造成伤害的。完蛋,真的要死了! 更多刀子插上她的身体,韶央痛得爆出眼泪却无法动弹。谁来救救她── 「喂。」是阎天汐的声音。「你还要被钉在这里多久?」 疼痛并没有消失,但也没再增加了。万箭穿心的痛楚让韶央觉得全身都在燃烧,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战斗结束了吗?她为什么没死? 韶央试探性睁开一隻眼,模糊的视线中只有阎天汐站着的挺拔身影。可他抱着胸,一点都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救我……」 她不敢往自己身上看了,感觉就会是心灵无法承受的惨状。 「你根本没受伤,自己拔。」那双火焰般的红眸停留在韶央身上,却依旧没有进一步蹲下。 韶央深吸一口气,视线缓缓往身上移。阎天汐说得对,她一滴血都没流。 数把武器把韶央钉死在地上,受伤的痛楚也确切传达给了她,可那些武器就像是插在布娃娃上一样,实际造成的物理伤害为零。 不可置信。 「好啦,不要那么兇,人家第一次上战场而已。」结束战斗的白晞叹了口气,伸手把厉鬼的武器拔出来。而这又带给了韶央第二次被穿刺的痛楚,让她忍不住哀哀叫。 阎天汐哼笑,颇有轻视意味。就算他没说出口,韶央也妥妥听见他内心的在想什么了:弱。 「小妹妹,你真该选近战的。」斐燃评价。「弓兵没人护身简直是只有被围攻的结局。」 「不。」已经自由的韶央抱紧她的弓。她死也不要衝进敌阵战斗!不,她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再上战场了! 「好啦,大家对新人好一点,毕竟远攻已经被吓跑好几个了。」白晞柔笑,弯腰拉韶央起身。 「战斗结束了,我们回──」阎天汐话刚讲到一半,却猛然推开面对着他的韶央,另一隻手的长枪迅速扬起。 鏘! 第五片龙麟 厉鬼首领 金属相撞的清脆声音在离韶央极近处响起,吓得她愣在原地。等她能回头时,便看见阎天汐已经与陌生人打了起来。 来者是一名黑发女子,娇小的身形全被包在破破烂烂的长大衣里。那件黑色大衣明显比她大上许多号,甚至还从两袖袖口各割了一道裂缝方便手露出活动。 至于对上长枪的武器,竟只是一把普通的菜刀。 那把菜刀乍看之下毫无神奇之处,却被打磨光亮,异常锋利,在与长枪的对峙中竟不处下风。敌人见偷袭未成,立刻轻巧后跃拉开距离。 女子……不,应该说是女孩的半张脸都埋在米色围巾之中,只能大略确认她最多只有国中年纪。墨色的瞳淡淡扫过眾人,宛如在确认什么般。「李薰禾呢?没来吗?」 「李薰禾已经死了。」阎天汐同样予以冷漠回应。 「他还活着!」女孩激动反驳。「他说他会冥府等我!他允诺我一旦成为厉鬼便会与我相守终生!」 「疯言乱语。」白晞低语。 喀喀喀……不知打哪来的铁器敲击音让眾人困惑了几秒,这才发现是来自于女孩口中。 阎天汐戒备地举起长枪,可女孩并没有展开其他攻击,只有越来越响的噪音让人直逼疯狂。过了几秒,韶央这才发现这声音似乎是……「笑声?」 女孩仰头大笑,甚至眼角还能发现几滴泪。「好啊,你们全都想骗我。总是这样,总是这样!阎天汐,你就这样捨得面对昔日战友?」 「小心。」白晞此时也上前,将一票生魂护在身后。「天汐,速战速决。」 阎天汐垂下眼帘,面露悲悯之色。「抱歉。」 斩杀厉鬼为他的本分,不能因昔日的情谊就改变。「自甘堕落为厉鬼,天诛地灭!吾为地之使者,在此将汝剷除!」 漆黑的木柄敲击地面,大地宛如也与长枪產生共鸣般震动。第一震,狂风大作,以长枪为中心激起遍地黄沙。第二震,天雷滚滚。第三震,灿眼夺目的白雷自天直劈而下! 「哇啊!」韶央原地蹲下摀耳,害怕自己就要与雷同归于尽。 这样完全不通知就发大绝也太过火了吧!要是伤及自己人怎么办? 可除了灼人的光芒快让她蒸发外,似乎便没有其他不适了。于是她好奇睁开眼,发现白晞正哼着歌撑着把透明雨伞,将生魂与前方战场隔开。 待烟硝散去,下陷的空地中只馀阎天汐一人。 「解决了吗?」白晞率先问出大家都关心的问题。 「不,逃了。」阎天汐摇头。「先回去吧。」 「这么大的攻击也逃得掉的吗?」真不愧是厉鬼首领,被雷劈完还死不了! 「小朋友,这只是雕虫小技罢了。儘管比清小怪多放了点心,但大哥都还没动真格呢。」叶无妄拍拍韶央的背。「走吧,该吃饭了。」 「稍等。」正当韶央要与无妄等人上饭馆时,阎天汐出声阻止。「厉鬼出现,理应优先前往报备。」 「报什么?」出乎意料的是,斐燃这种老鬼似乎也对报备这种事感到陌生。 「向负责该厉鬼的阎王殿报备,尤其是被通缉的首领。」白晞解释。「躲在荒原深处的首领特别现身一定要立刻通报,并迅速成立搜队缉捕。卿玥是尤其特别的存在,因为她在数年前玄武之乱时曾为核心人员之一。」 「我很饿耶。」叶无妄抗议。「生魂不用去吧?」 「二殿一向看我们不顺,总是在找机会苛扣我们的业绩。」白晞轻叹。「要委屈你们一下了。」 叶无妄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立刻被阎天汐的眼神吓到缩回去,最后只得在冥使身后扮鬼脸表达自己无声的抗议。 儘管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连生魂都出动的大事,韶央还是无奈地跟上两名冥使。听他们的对话,就算到了幽冥还是逃不了各种职场麻烦,真是辛苦他们了。 「决定了就过来。」只见阎天汐自袖口掏出一张黑符,比划了几下便往地上丢。数个心跳过后,眾人竟已身在陌生的阎王殿前。 儘管比当初审判的首殿稍小一点,可二殿也算得上是雄伟了。由于一行人原本处于阎王殿后门,因此韶央总算能确认每个阎王殿上的屋顶的确都立着四圣兽。奇怪的是,原本应是玄武所处的地方不见石像,只馀被剁碎的基座。 「瞬移术?」韶央四下张望,刚才的红土景象果真都不见了。「那昨天和今早走那么久到底是图个什么?」 「走路身体健康囉。」白晞眨眨眼,逗弄的心思一览无遗。 韶央无言以对。 § 稍微整队后,一行人才在阎天汐的带领下进入所谓的二殿。 二殿比韶央心里想得还冷清,只有寥寥几名冥使四处处理事情,对于一行人视而不见。在大殿中央矗立着一个王座,上头坐着一名娇小的女孩,此刻正翘着腿冷笑。「哎哟,真是稀客。是什么风把汝吹来啦?薛天汐。」 「阎王殿中讲身分次序,你们先退到后面的白线去。」白晞低声对生魂们说道,怕惹事的韶央赶紧退后。 「白晞,吾记得汝的身分也没高到能站到殿内。」女孩一句话飘来,乍看之下在关心,实际却带了浓浓的讽刺。 白晞强忍不悦,微微躬身,也随眾生魂退到了后方。 「厉江靖。」阎天汐语带警告,厉江靖这才没继续冷嘲热讽下去。 撇除那糟糕的个性,王座上的萝莉还是挺可爱的。女孩剪着过去曾引起大波流行的姬发式,褐色大眼掩藏着不易看见的血色,并且用蕾丝衣裙装扮着,酷似玩具店中总是被抢购一通的洋娃娃。 虽然韶央已经做过心理准备,但看见阎罗王长这副样子还是需要点想像力。 「你父亲呢?」出乎意料的是,阎天汐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父亲出去啦,当然是由吾来顾殿。」王座上的小不点撑着颊,态度嚣张。「现在二殿是吾做主。」 「她是第二阎罗的独生女,厉江靖。别看她小小一个,其实她已经二十岁了。」这次韶央都还没开口,白晞已经靠在她身边耳语。「而且她讨厌我。」 嗯,看得出来。 「那请你转告今日在狩猎时,贵殿所监督的厉鬼卿玥于边境处出没。」简单带完话后,阎天汐便转身要走。 「喂。」阎天汐还没走几步,便被懒洋洋地叫住。「薛天汐,汝现在倒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这句话我可以顺便回敬你。」阎天汐反唇相讥。 「呵。」女孩在王座上像个大人般摇头,让整个氛围变得很奇怪。「吾发现汝最近又收了个新的生魂队员,是不是打算一辈子泡在这些生魂里了?」 「与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汝可别忘了卿玥的悲剧就是因为冥使没好好处理与生魂的关係所致。」厉江靖语重心长说道。「身为幽冥四主之一,最好还是谨记本分。」 「要说教也轮不到你囉嗦。」白晞忍无可忍,终于在后方发话。「天汐,我们走。」 就这样,一行人不欢而散。 刚离开阎王殿的韶央觉得获得的资讯太多,竟一时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问。 「太麻烦的话就乾脆不要去了解了。」叶无妄拍拍韶央的肩。「反正最迟四十九天后我们都要离开。」 「阎罗王的小孩权位都这么大的吗?」最后,韶央还是挑了个最好奇的去问白晞。 「儘管十殿阎罗表面是平等的,但阶位还是会由首殿递减到十殿。厉江靖身为二殿之女,基本上在同辈的权位只低于首殿子女,因此连天汐都需礼让三分。」儘管方才才受到过分的对待,白晞却能很快调适自己,继续回答韶央的问题。 「对了,我刚才好像听到厉江靖叫他薛天汐,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哦,薛天汐才是本名,只是天汐不喜欢这个姓,所以用阎字代替姓氏。十殿的姓氏从首殿到十殿依序为蒋厉余吕,包毕董黄陆薛。为了培养子女,阎王都会将自己少部分领地下放给他们管理。」白晞一一数给韶央看。 「慢着,所以阎天汐也是阎王的儿子?」 「没错,他是第十殿阎罗之子。」白晞漾起笑容,很是得意。 第六片龙麟 冥使 离开阎王殿之后,便迎来了自由时间。 儘管上次收到了那样打击人心的纸条,无事可做的韶央还是跑去十殿补给领取处查看家人有没有烧东西给她。理所当然的,金炉无情地给予了空荡的答覆。失落离开补给处的韶央似乎都能听见旁人传来的窃笑了。 今天是她死掉的第二天,也是她欠债的第二天。 思及到此,韶央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无比悲哀。 韶央尝试想些开心的事,想用这些琐碎的事情让自己不要那么难过。「好吧,至少大家到了幽冥都是单身狗。」 「殊融,你下次可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凭空消失。」远处,两名冥使散步走来。 「嗯哼。」陌生男子在眼上缠了层黑色纱布,呈现一丝神秘感。 最先发话的是昨日在市集曾有一面之缘的沉夜辰,似乎在和同伴撒娇。他们十指紧扣,又似在互拧,谁也不放开谁。韶央没看见昨天那条大蛇,但沉夜辰似乎叫隔壁那个人……殊融? 「你认真点!上次要不是我及时找到你,你就要死在山洞里了知不知道?」沉夜辰状似埋怨,但他们之间的曖昧却远远盖过吵架的氛围。「脱皮这种事为什么要瞒着我嘛。」 「你为我担心惊慌的样子真的很可爱。」归殊融并没有直接回覆,而是勾起笑容,在对方唇上轻啄。「不会了,下次会带你一起。」 「你要保证再也不离开我。」沉夜辰还想胡搅蛮缠下去,只是归殊融赫然停下脚步,转身就是一个深吻。 当两人结束亲吻,便自然牵手离去,而话语中的那个保证似乎又被归殊融以奇怪的方式蒙混过去了。 冥使离去后,只馀一名少女摀脸在路中央哀号。 她瞎了!谁快来给她一桶孟婆汤! § 来到幽冥的第三个夜晚,韶央依旧睡得不是很好。 明明才晚上十一点,隔壁的阎天汐却早已熄灯。看来幽冥的人都拥有良好的睡眠习惯,大概也不晓得熬夜为何物。 她躺在床上尝试入睡,但脑中却不断浮现这两天在幽冥所遇到的人事物。迷迷糊糊当中,她进入了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就这样熬了许久。眼看已经接近天亮,她终于放弃入睡,决定出去晃晃。 反正她已经死了,大概不需要顾虑身体健康的问题。 外头的天空尚黑,但隐约瀰漫着淡淡的雾气,将中央的山城罩上一股神祕气息。韶央漫无目的地在十殿住宅区间晃,很快便感到无聊。 「韶央?」熟悉的声音忽然在韶央身后响起,吓得她往前跳了好几步。而声音的主人并没有察觉,只是困惑地又走近了几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无聊逛逛,无聊逛逛。」儘管夜晚没明定门禁,可韶央却感受到有点心虚。「你呢?」 「和你一样,我只是睡不着。」白晞表情平和,但比昨天早晨要失落得多。「要不要一起走走?」 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两人自然而然便并肩而行。 「白晞姊,你和天汐都在这里待很久了吗?」看着毫无娱乐的山城,韶央忍不住好奇问道。 「我、天汐和厉江靖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算是冥使当中的新生代,但这里大部分冥使其实都已经工作数百年了,至于阎罗大人们更是无法计算年岁。」白晞解释。「身为冥使,我们拥有神仙的长生不死,但代价却是永远锁在幽冥中工作。」 「真没想到有冥使可以在这种地方待上上百年……」儘管已经有所猜测,但实际听到这件事还是有点惊人。「难道不会有冥使受不了而自杀吗?」 「这件事其实有点复杂。」白晞道。「在人类的想法里,冥使其实已经是与神等同的存在。我们没有『死』这个概念,而是偏向存在。举例来说,我们会受伤,感觉得到痛,甚至可以被切碎,但我们仍旧不会消失或死去变成生魂。我们的魂魄与肉体基本上是一体的存在,就算被分尸,意识也会永远被锁在一块块躯体之内,因此自己寻求死亡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这也太恐怖了吧!」常人只要好好工作一辈子,基本上到了晚年就能退休,可冥使们基本上就是处在一辈子都是上班的状况,甚至无法离开幽冥去旅行。 「不过有个好消息是,阎王府发明了一个可以让冥使无痛解脱的法术。这个法术专为觉得已经活得满足并寻求消失的人所设,可以把冥使蒸发为虚无。」白晞眨眨眼。「没办法,身为神的我们没有轮回的资格,这也是我们需要承受的代价吧。」 「听起来还是好悲伤。」在无穷无尽的服务日子中厌倦人生,走到最后却只有虚无一途,这样的人生怎么样都不让人羡慕。 「还好啦,至少工作中还是能遇见一些小确幸呀。」白晞对韶央微微俯下身,扬起笑容。「例如遇见可爱的小生魂。」 韶央顿时羞赧地红了脸。 「不逗你了,你看,这里就是第十殿阎王殿了。」白晞指指不远处一间尖耸的庙。 第十殿相较于第二殿小上许多,但该有的花纹装饰样样不缺,各个细节也足以体现工匠的用心。走近一看,墙壁上竟绘製了栩栩如生的山城样貌,甚至连城外的彼岸花田与奈何桥都仔细画了出来。在看似普通的桥上绘着一名红衣女子翩然起舞,而空中飘散着几朵花瓣,很是浪漫。「白晞姊,这是──」 轰! 眼前炸出绚丽白光,让韶央腾空飞出,撞在离阎王殿不远处的地面。嗡嗡耳鸣让韶央无法分神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身体半边燃起了灼烧般的痛。她用手抹了身侧,没看到血。 待眼中白雾散去,韶央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方才还在观察的阎王殿此刻被熊熊大火包围,而大量失去理智的厉鬼则从庙中炸出,对眼前的东西进行无差别破坏。 「韶央,回去找天汐。」白晞独自站在群鬼中央,大锤出手横扫,却寡不敌眾。「我会撑着让厉鬼不要扩散,你快去!」 明白事态严重,韶央连忙撑起身体,踉蹌几步后便迈步狂奔。阎天汐,她得去找阎天汐! 这场骚动很快便获得聚居附近冥使的注意,在韶央朝阎天汐家前进时,陆续有几人拿着武器与她擦身而过。 好不容易抵达阎天汐家前,他家却一如韶央出去时毫无动静,甚至不像是有醒来的样子。韶央大力拍着门板:「阎天汐!阎王殿遭到袭击了!」 毫无动静。 韶央不是没有见过睡得深沉的人,但发现阎天汐是这种人时其实还蛮讶异的。不过也是,据白晞所说,阎天汐每日都在外奔波巡视,消耗大量体力是理所当然的。但……「阎天汐,现在是紧急情况,你快醒醒啊!」 她相信以阎天汐的能力,定能轻易平息方才的袭击。 可拍了老半天,阎天汐家中依旧毫无动静。 韶央无言望天,开始思考私闯民宅这件事的可能性。 远方,幽冥各式灵兽自天空前往援助,甚至有龙滑翔而过。韶央伸手撑着门柱,无助叹气。身后,幽冥早晨的第一道光衝破地平线,将黑色的天空染白。「唉,我真是个没用的生魂……」 「什么没用?」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韶央猛然转身一看,阎天汐正抱胸站在台阶下。这番意外让韶央愣在原地,她刚刚那么努力地拍着天汐家的门,结果、结果…… 人家根本就不在家啊! 「你在我家门前做什么?」见韶央面色胀红杵在门前,阎天汐忍不住出声。 「哦对,阎王殿!阎王殿出事了!」韶央这才回过神,慌忙跑下台阶。「白晞还在那里,我们要赶快……」 「已经处理完毕了。」 「那我们现在就……欸?」在这短短十分鐘内吗? 「我刚从那里回来。」阎天汐无奈地叹了口气。「另外,你下次可以按门铃。现在快回去休息吧,十点就要上工。」 他越过韶央,逕自开了门。韶央这才想起有话要对他说:「等一下!我从今天起……」 碰。门在她面前关得结结实实。「……不干了。」 嗯,交涉失败。不过自己罢工似乎也不需要报备吧? 「好,总之就是不干了!」韶央深了个懒腰,顺带用家人烧来的手机给白晞发了个辞职讯息。整夜没睡好的睏意终于姍姍来迟,让她倒头就睡。 终于,睡到饱的舒服死后生活即将展开。 第七片龙麟 神兽之主 「我不要!」一早,一声惨叫衝破十殿管辖地的云霄。 若没见到现场的人被这阵喊叫吵醒,还会以为是哪个人被碎尸万段抑或是当街遭到酷刑。 殊不知,这只是某个社畜宣告罢工却被从家里强行拖出来的事件。 「你们这是私闯民宅!我不要再去被厉鬼刺了!」韶央两手各被一名生魂拖住,无助地在阎天汐家前抗议打滚。 她的确是想要在幽冥享受全新的生活,但被当成针垫插就不必了! 「谁叫狩猎队净是一些臭男生,所以只好请你将就下了。」白晞无奈微笑站在一旁,而她所谓的「臭男生」就是听从她的指令将韶央从屋里拖了出来。「何况你欠我的武器钱还没还清呢。」 「我退货!我把弓箭退货总行了吧!」 「货物既出,概不退换。」白晞从容应道。「再不出发我们就会迟到囉。」 「我说不要就是不要,我就是被饿死也不出去猎厉鬼了!」韶央继续她软弱无力的反抗。 眾人就这样看着地上女鬼撒泼耍赖了半天,一直靠在墙边的阎天汐终于受不了。寒光一闪,长枪枪间已经抵在韶央颈部。「你的眼前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跟着我们出去战死,另一条是躺在这里穷死,你要选哪一条?」 韶央噤若寒蝉,一根毛都不敢动。 白晞无奈开口缓颊:「天汐,你不要这么凶。」 「说!」男子寒意毕露,与昨天叶无妄惹火冥使不同的是,这次的寒气里并无怒气,只有无尽的冰冷。 「可、可以不要死吗?」韶央囁嚅道。 「不行,因为你已经死了。」 …… § 就这样,一行人垂头丧气地出发了。 更正一下,垂头丧气的只有拖着脚步走在最后的韶央。 「别这样,等掌握战斗诀窍后,你也会在狩猎里找到乐趣的。」白晞忍不住出声安慰。 「我寧可不要。」韶央抱着弓叹气,这是她今早第六十六个叹气。 今天所走的路线与昨日不同,先是用符咒传送到冥府外围之后,他们又再度往荒原更深处行进。身旁是深浅不一的沟壑及悬崖,让人走了心惊胆颤。 「让她到前面来,她会拖慢队伍速度。」原先带头的阎天汐再度看不下去。 「哦。」已经认命的韶央拖着脚越过其他成员来到前头,谁知一个趔趄,竟就这样踩空跌下悬崖。「啊啊啊!」 她要摔死了! 谁知,预期的坠落感并未传来,倒是觉得颈部有些紧。韶央战战兢兢用眼角馀光往后瞧,竟是阎天汐单手拎住了她的领子,将她从鬼门关边缘拉了回来。不对,她早就已经在鬼门里了。「谢、谢谢。」 「走好。」阎天汐本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只留下这两个字。 「大哥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啊?」身后,叶无妄与斐燃正在窃窃私语。 「你别提了,阎天汐正因为今早被阎王骂而不爽呢。」斐然耸耸肩。「听说阎王殿被整个烧成废墟。」 等等,阎天汐,原来你所谓的「已经处理完毕」就是把厉鬼连同阎王殿全部烧掉吗? 还有,这到底是怎么烧的啊? 韶央有些担忧地回过头,却发现阎天汐根本无视后头的交谈,逕自与韶央并肩而行。「天汐,我们今天要去哪儿?」 「查明阎王殿的厉鬼来源。」阎天汐思考了下。「虽然我不认为这会是卿玥干的,但最近怪事真的太多了。」 而这一切,都是在韶央来到幽冥之后才发生。 韶央左思右想,还是想不出自己与这些事的关联。「请问──」 「备战。」阎天汐伸出手,阻止眾人继续行进。 韶央抓紧她的弓,双腿止不住地颤抖。 原本平静的四周漫起沙尘,透明的物体缓缓自土中匯聚成形。 要来了! 当这些敌人一现身,韶央马上可以分辨出他们与边界厉鬼的差别。 荒原深处的厉鬼形体更为完整,配备更精良,杀伤力也更为强劲。他们是带着组织的小集团,而不是等着被杀的一群孤魂野鬼。 「别忘记我昨天教你的。」一阵温柔的风拂过耳侧,已经长锤出窍的白晞就这样飘过身边,深入敌阵。 「厉鬼奖金斐燃来啦!」一向视厉鬼如金钱的红发男子也杀入敌阵,瞬间让眾厉鬼之间出现一道弧形的大缺口。 「嘿甜心,掩护我一下,让我可以把敌人集中。」叶无妄笑嘻嘻地掏出长枪。 「不要,滚。」阎天汐言简意賅。 「我幼小的心灵又受到伤害了。」叶无妄假装摀着胸口,受到重击。但下一秒便转身跃入战场,淹没在厉鬼当中。 等三位都消失之后,后头只剩下阎天汐和韶央两人。 「昨天回去后有没有记得把弹药都在箭上装好?」见到韶央的表情,阎天汐只得无奈地摇头。「在练好一秒装弹药之前每天出门都要记得装,我先掩护你。」 「因为我今天原本就要罢……」在看到阎天汐的眼神后,韶央懦弱改口。「我会记得的。」 在两人对话的途中,阎天汐已经替她挡下了好几隻往这里扑来的厉鬼。 在韶央竭力装着弹药的途中,她才发现阎天汐的战斗能力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强大。在要保护韶央的前提下,阎天汐有些放不开手脚。但就算是在这受限的状况,他也能精准地逐一打击敌人,做到滴水不漏的防护网。 「好强……」韶央已经看到目瞪口呆,手中的动作也忍不住慢了下来。 阎天汐回头望了韶央一眼。 「啊啊啊对不起!」韶央赶紧回去埋头苦干。 大约几分鐘后,手中的十几支箭终于都装填完毕。「我好了!」 「那我去前线了。」阎天汐暂时停下手中的动作。「你一个人可以吧?」 「欸?」韶央的脑袋一片空白。她又要被一个人留下了吗?她一个人当然不行呀!儘管想要阎天汐这个护身使者留下,但是让原本可以聘驰战场的他在这里束手束脚实在是很过分。于是韶央握紧双拳,怯怯出声:「没关係,我、我可以的,你去吧!」 一向不苟言笑的阎天汐突然轻笑出声。这声笑不只韶央吓到,阎天汐自己也有些讶异。但他依稀明白自己为何被逗笑。「傻呼呼的。」 「耶?什么傻──」韶央想抗议,但是阎天汐已经投入劈砍敌人的战斗,只不过位子只是远了点,依旧是处于能回防的空间。 总之,快点战斗才是正道! 韶央搭箭上弓,飞快开啟攻势。几个爆破之间,厉鬼群被打出了好多个窟窿。她搭弓的动作还不熟练,速度也不快,但却意外与阎天汐配合得很好。阎天汐攻势快,但每过几十秒就需要时间喘息。以往的厉鬼总能在这空档重新组织,这次的喘息时间却屡屡被韶央的攻击补上,变成真正的屠杀。不知道是第几轮的廝杀下来,阎天汐又退回了韶央身边休息。「多谢。」 「远攻本来就要和近战互补嘛。」儘管韶央嘴上这么说,她知道还是阎天汐配合得她多,但两人的合作已经造就了比之前还辉煌的战绩。 「的确是比较轻松。」阎天汐也感觉到了合作与以往单打独斗的差别。 正当两人要重新投入战场时,一朵美丽的花形光芒在黑压压的厉鬼群中央猛然绽放。那朵花是死亡的红,每当光芒过境,厉鬼均惨叫为尘埃。待场中央清空,那里站着一名不应在此的女孩。 「厉江靖?」察觉没东西可杀之后,白晞率先停下手中的动作。「你怎么会在这里?」 「要不是因为汝跑去阎罗殿打卿玥的小报告,吾才不会大热天还在这里!」身穿隆重礼服的女孩对阎天汐抱怨着,边将武器收好。她甚至刻意无视了白晞的问话,只面对阎天汐。原来刚才在厉鬼之中开出战慄血花的武器竟是一把蕾丝洋伞,要不是亲眼见证厉鬼死状,韶央绝对不会将这把伞跟武器联想起来。「这下可好了,还要被派来这种蛮荒之地调查那个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鬼影!」 「阎天汐才不会说谎!」察觉自己人被质疑,韶央怒声反驳。 「对啦对啦薛天汐最宝贝的生魂们当然会这么说。」厉江靖哼道。「汝又在这么深处的地带干嘛?」 「父亲要查阎王殿出现厉鬼与卿玥的联系。」阎天汐道。「儘管我觉得两者之间并无关係。」 「哦?原来同为受难者呀?」厉江靖忽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既然目的相似,不如一起走?」 眾人懂了,她想要一个护卫队轻松躺分。 由于甩也甩不掉还正好同路,第二殿的公主便这样加入了队伍。 骆萱所提供的魂业不愧是品质保证,射出的箭支在经歷爆炸后竟还有半数是完整无损的。等眾人帮忙韶央把堪用的箭支收回后,一行人便继续往荒原身处行进。碍于厉江靖的存在,叶无妄等人也收敛了些,导致队伍气氛有些尷尬。 不属于冥王府的土地果然危机四伏,不出多久,一支箭迅速钉进白晞足尖前的地板。 站在上风处的新敌人不是卿玥,而是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子。韶央注意到她的发色很酷炫,长发的色系从头顶至发尾的捲曲处竟然是由黑至白,感觉厉鬼们都很懂时尚。 与方才不同的是,这名厉鬼形单影隻,彷彿嫌同伴会成为她的累赘。「这里不欢迎你们。」 「想也知道。」白晞蓄力于足,朝地一点,迎了上去。 儘管巨锤笨重,但却在精湛的技巧下挡掉了对方好几隻箭。女厉鬼索性扔下弓,抽出一把匕首往巨锤侧边擦去。绚烂的火花顺着刀尖的行进绽开,宛如祭典的烟火。 白晞压低身子,一个回旋进击。怎料厉鬼竟在这电光火石间一脚将白晞从高岩上踹下。 「白晞姊!」韶央心里一紧,连忙跟着阎天汐上前查看。「你怎么就这么勇敢地一马当先了!」 白晞摇头苦笑,低头检查伤势。「没办法,当姊姊的就是要保护妹妹呀。」 白晞坠落的姿势不是很好看,间接扭伤了脚。不幸中的大幸是由于拿着锤子的手臂本就是钢铁製成,除了被割出严重窟窿外,并没有更深的伤口。看来,上头那位厉鬼还手下留情了。于是韶央和阎天汐连忙上前搀扶,将白晞拉到了后方的安全地带。 回到高岩上的女子,她只是冷笑倪视眾人,并用指尖抹了抹刀面。「下一位。」 刚才还表明要躺分的二殿公主忽然上前一步,用食指指着厉鬼。「汝有和吾一战的资格,因此吾准许汝报上名字。」 后方生魂们无言看着两个中二到不行的傢伙。不是,到底有谁会主动报上名字啊? 「单碧澜。」 眾人大惊。还真的报了! 「很好,就由吾──白虎之主来当汝的对手!」喊出自己的名号后,厉江靖伸手拉下了头上的粉色发带。 下一秒,银白的光芒将女孩垄罩其中。不,与其说是光芒,不如说是一层实体的雾气,轮廓为老虎的头部。厉江靖撑开伞,身子随着动作朝上飞去。她飘浮于巨大白虎的中心,成为控制白雾的中心点。这下,若单碧澜想伤害到厉江靖,就必须划开那片透明却异常坚韧的虎皮才行。 中心的女孩喝一声出拳,虎爪也随着她的意志向前一划,险些将单碧澜的匕首击飞。可单碧澜也不是省油的灯,反手便往老虎的眼睛刺去。银色的血自白虎眼窝流出,溅落地面。受伤的白虎仰头咆哮,变得不好掌控,使厉江靖暗暗慌了神。厉江靖赶紧默念自小受训所传授的口诀,试着再把控制权拉回。 单碧澜怎么可能会错过这个大好时机,立刻又往另一隻眼睛袭去。儘管韶央看不太清楚上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能晓得战局对厉江靖不利。「厉江靖,后退!」 听到韶央声音时,厉江靖其实是不太想照做的。可白虎即将脱疆,她只得调动气息,用力往后一拉。就在白虎直起身子的这一秒,一支箭趁虚而入,直接在单碧澜眼前爆炸。 轰! 被轰得这么措手不及,谅是单碧澜也无法全身而退。临时用来挡住的手不但整隻被废,胸口也全是血。而重整旗鼓的厉江靖更是没落下这个机会,一掌便往单碧澜拍去! 又是一声震而欲聋的噪音。 厉江靖命令白虎抬起掌,却只看见一片血泊。「解决了吗?」 「不,她在那边!」在白晞的提醒下,单碧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稍远处,而卿玥还扶着她。「卿玥!」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单碧澜冷漠地想拨开卿玥的手,却双手无力。 「别逞强了,今天就到此为止。」那双淡漠的灰色双眼此次只是轻扫过眾人,彷彿不只是对单碧澜在说话。 一阵热风吹来,将两人隐没在灰濛濛的荒土之中。「给吾站住!中途逃跑是懦弱的行为!」 「卿玥说得没错,今天就先到这里吧。」阎天汐冷声道。「我们有两人负伤,应当撤退休养后再战。」 「吾才没负伤!要不是卿玥,吾早就用白虎的力量辗压完毕了!」话才刚完,那圈白雾便就地消散,而厉江靖则无力跪下乾呕。「白虎的力量,冥界最强的力量之一……」 「那种力量不是给人乱用的。」阎天汐的语气骤然严厉。「我们的使命是负责压制这些力量,而不是使用它!」 「压制这些力量有什么用!身为四主,本就是应当把这些力量纳为己用!」厉江靖抬头反驳。「吾就是看不惯汝这种守旧派!」 「你……」阎天汐深呼吸几口气,不让情绪被带动。「你难道忘记李薰禾的下场了吗?」 「他们在讲什么?」韶央一边协助斐燃处理白晞的伤口,一边悄声问道。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听到李薰禾这个名字了。 「的确是时候让你晓得一些事了。我们幽冥居住着四大神兽,也就是朱雀、白虎、玄武及青龙。」白晞扳着手,慢慢数给她听。「而这四大神兽儘管拥有巨大力量,却不是很安分,只想夺取十殿阎罗的统治权。于是阎罗选出四位冥使来分别压制,代代相承。而目前负责压制的人便是白虎之主厉江靖、朱雀之主归殊融、玄武之主李薰禾,以及青龙之主阎天汐。」 从阎天汐与厉江靖的争执来听,韶央已能隐隐猜出阎天汐的身分。不过原来归殊融是朱雀之主,也难怪白晞当时遇到会如此毕恭毕敬了。 「四位神兽之主可以从自身压制的神兽身上提取力量运用,但也须面对力量失控或暴走的情况。对于这种双面刃的力量,四位神兽之主也分为了两派。厉江靖与李薰禾主张应当善用神兽力量,而阎天汐却主张压制,因为他认为滥用天赐力量只会付出更多代价。」白晞召唤出白鸽,并在生魂的协助下爬上舞璇的背部。 「那归殊融呢?」叶无妄发问。 「归殊融选择作壁上观,希望两方打起来,越热烈越好。」 「而最后证明我是正确的。」阎天汐已经结束与厉江靖的争执,回到眾人身边。「使用神兽的力量只会有坏事发生。」 「因为李薰禾吗?」斐燃一发问,冥使们便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中。 「说吧,反正这在幽冥算不上什么秘密。」阎天汐对白晞点头。 「那我便在回去的路途上说吧。」当眾人啟程,白晞也将故事娓娓道来。「几年前,当李薰禾还作为玄武之主的时候……」 远方,身为人形的归殊融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冷吗?」沉夜辰担忧地脱下外套便往归殊融身上包。 「不。」归殊融抬起头,凝望着远方,这正巧是阎天汐等人处在的方向。「只是又有好玩的事情要发生了。」 第八片龙麟 疑案 李薰禾比白晞等人大了五十岁,是上一代的神兽之主里面最小的。只是当阎天汐等人接任时,他依旧在位子上,因此也成为了四主中的老前辈。李薰禾主张应当善用这份得来不易的力量,而不是一昧压制。由于当时对于使用神兽力量还是不使用眾说纷紜,未有定论,因此阎王府也未多管此事。直到李薰禾使用神兽力量公然叛变,决定要夺取阎罗之位。 那年,阎天汐十四岁,白晞十六岁。 身为地属性的他召动所有伴在生魂四周的金童玉女反攻,造成一场巨大浩劫。由于玄武和李薰禾目标相同,因此十分配合李薰禾的行动。他们还和当时已是厉鬼的卿玥合作,壮大厉鬼声势。据说卿玥对李薰禾拥有爱慕之心,并且希望可以藉由这场叛变让自己获得永远伴在李薰禾身边的机会,不过这只是谣传,并未获得证实。 这场叛变花了半年才完全平定,最后是以李薰禾被碎尸万段与玄武一同被封印至幽冥的更下层做结。从此之后幽冥所有关于玄武的神像都被剁碎,金童玉女则被毁坏或收为公有,不再发放给生魂。厉鬼之首卿玥发疯并逃入荒原,李薰禾也成为一段不被主动提起的过去。 「吾记得白晞当时不是也和李薰禾很好?尔等不都黏在一起的吗?」待白晞说完故事,厉江靖插话,几乎让人觉得是故意的。 「说来很不好意思,其实李薰禾当时曾向我告白,不过我拒绝了。」白晞轻声叹息。「但后来他一意孤行,连我都阻止不了。」 「三角恋?」叶无妄悄声说道,被阎天汐狠狠瞪了一眼。 「等一下,前面似乎有什么。」白晞咳了咳,寻找可以转移话题的东西。 「什么东西……那边躺着一个人!」斐燃张望了下,看见不远处的地面似乎倒着一个人形物体。 叶无妄一马当先上前,但在看清眼前的惨状后迅速往后退。「这、这是个什么啊!」 阎天汐冷静走上前。「很显然的,这是一具尸体。」 「说是尸体也太轻描淡写了吧!这个人被四马分尸耶!只剩头还连在躯干上了!」就连胆大的叶无妄也没见过这等场面,嘴唇白得和地上的倒楣鬼一样。 「好吧,这是一具被分尸的尸体。」阎天汐马上更正说法。 「现在的重点好像不是这个吧。」韶央忽然觉得地上的人有些面熟,尤其是那头白短发以及那副掉落在脸颊旁的黑框眼镜。「欸,这不是我刚来到幽冥的那个、那个……」 「苏浩宇。」白晞也认出来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昏过去了,现在没办法回答你。」阎天汐提醒。 三位冥使对于眼前的分尸惨案意外平静,只有生魂在后头不知所措。难道被分尸在幽冥是司空见惯的吗? 「别担心,把尸块捡回去后苏浩宇就会復活了。」白晞终于想起身后还有没见过这种场面的生魂,连忙笑着安慰他们。「我带了麻布袋,天汐来帮我捡一捡。」 白晞并不是那种会热脸贴冷屁股的人,自然没叫上厉江靖帮忙。 韶央原也想上前帮忙,可却无法克服反胃的感觉,因而停留在半路犹豫。 查觉到韶央想法的阎天汐抬头,示意她不必过来。「我们来就好了。」 等收拾好冥使的尸身后,一行人也终于回到阎王殿辖地。于是该被治疗的人自行离开,阎天汐带着冥使尸块去处理,其他生魂则就地解散。没什么食慾的韶央这次没加入叶无妄的饭局,草草告别后便自行回屋。 晚上六点整,有人按响了她的门铃。 门外站着已经换过衣服的阎天汐,他现在只简单穿着一件短袖与同样淡色的长裤。在卸下看起来很热的长袖战斗服之后,韶央才发现他的左上臂装饰着两个金色臂环,儘管只有简单的一圈,却意外适合阎天汐。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白晞说她注意到你今日一整天都未出门,因此邀请你来一同进晚餐。」语毕,阎天汐便一直站着等待韶央的回答。 韶央今天的确除了早餐外都未进食,因此肚子早就咕嚕咕嚕在叫了。既然有免费的晚餐,何乐而不为?「那就先谢谢你们了。」 答应了晚餐的邀请之后,韶央第一次进到了阎天汐家里。 阎天汐家的格局与韶央家一模一样,餐厅位于客厅后方的房间。出乎意料的是,阎天汐的客厅很乾净,甚至没什么生活的痕跡。当韶央走进餐厅时,白晞已经坐在桌前,早上的伤也神奇地全数痊癒。「你来啦,请坐。」 桌上摆着三菜一汤,烫青菜与炒蛋都很平常,但却有一道特别突出的菜。「糖醋排骨?」 「是的,一三五有糖醋排骨,二四六是糖醋鱼,星期日上饭馆吃。」阎天汐也走了进来。「你上次送的水果让我有点伤脑筋,因为还要放进排程。」 「等一下,所以你每天吃的东西都是固定的吗?」韶央忽然懂了什么。 「是的,毕竟这样比较方便。」阎天汐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天汐每天的排程很满,早上八点就必须巡城,在和你们狩猎完厉鬼之后要黄昏巡,晚点吃完饭也要出去夜巡,因此吃饭时间非常紧凑。」白晞在一旁补充。 韶央想起自己来幽冥的那日的邂逅,原来阎天汐当时是在晨巡啊。不过阎天汐是什么工作狂吗?工作也排太满了吧!「你都没有休假吗?」 「休假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不如工作。」阎天汐给出的回应差点让韶央跪下膜拜。敬业! 也难怪客厅没有使用痕跡了,阎天汐一天的行程大概就只有床上、餐厅和外面。「你可以在客厅看看电视休间啊,或是和别人去哪里逛逛也行。」 「我没有那样的习惯,而且巡城让我对幽冥很熟。」阎天汐答道。「不过若是有谁邀请我……或许我可以试试。」 「不如这个假日咱们就休息一天,去镇子里逛逛?」白晞提议。「就天汐、韶央和我。逛完后还能找间餐馆来吃。」 「可以。」阎天汐一口应了下来。「回到正题,我今天下午就去将苏浩宇给拼好了,但是他的证词有一点奇怪。」 「怎么说?」白晞俯身向前夹菜,阎天汐则贴心帮忙扶着袖子,免得沾到其他餐点。 「他说他是去调查阎王殿爆炸一案的,但走到一半时却被一股未知力量袭击,在昏迷过去前,他只听到了一句话:『为了生命安全,劝你别再调查这件事。』」 「那声音是男是女,有何特徵?」白晞蹙眉。「这有可能就是兇手的线索。」 「他说隐约是个女的,却没听出是何人的声音。」 「等等,我记得当时苏浩宇身上的切口平整,像是长剑所为。」白晞瞪大眼。「而厉江靖正好是伞剑使用者。」 「你怀疑厉江靖?」阎天汐的语气颇为讶异。 「只是合理推测。」白晞放缓语气。「天汐,厉江靖这些年变了许多,更别说是之前就已经看我们不悦。何况二殿与十殿关係一向不好。」 「你的推测不无道理,但在找到确切证据前还是先搁着吧。我们将他放个几天,谅兇手一定会沉不住气而露出更多破绽。」阎天汐忽然意识到今天的餐桌旁还多了个人。「韶央,我们今日所说之事还请你保密,否则……」 他用手往脖子轻轻一划。 「我发誓不说出去!」韶央举手发誓。 「我都忘记今天不是只有我俩在吃饭了,非常抱歉。」白晞赔罪式地多夹几块肉到韶央碗里封口费。「韶央,我和天汐自己吃饭时会比较口无遮拦一点,实在是不好意思。」 「没事,我反倒是在为白晞姊和阎天汐愿意让我听到私底下的悄悄话而开心。」韶央报以微笑。毕竟她真的没什么要陷害他们的坏心思,而能看到两位冥使有着人类爱说悄悄话的一面也让她觉得受信任。「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两位冥使松了口气,也闭上嘴安心开饭。不过在吃饭的同时,韶央一直思考着他们与厉江靖之间的关係。 「白晞姊,你们和厉江靖是敌人吗?」踌躇了半天,韶央终于将内心疑问问出口。 「与其说是敌人,不如说是竞争对手。」既然与厉江靖关係不好已经眾所皆知,白晞也不再隐瞒什么。「我们从小为了取得成为神兽之主的名额竭尽全力竞争排名,因为唯有赢过对方才有优先继承神兽之主位置的权利。神兽之主只有在上一任压制者死亡后才会易主,因此不是每年都会有这样的机会,可能上百年也只有一个位子。为了得到这个位子,我们可都是拚了命在学习的。」 「所以白晞姊还在等第三个位子让出来吗?」韶央恍然大悟。 「不,我当时是三人之中的第一名。」白晞垂下头。「只是在压制朱雀时遭遇了意外,也失去了手臂,甚至还放跑了朱雀。」 「那后来……」 「是街上路过的一条大蛇一口将鸟吞了。」阎天汐回答。「事后阎罗问归殊融为何要吃掉朱雀时得到的证词竟然是:『因为那隻鸟看起来很好吃。』」 「而阎王殿只得破例让归殊融及他的主人沉夜辰签约,成为冥使的一员。」白晞望了空荡荡的手臂处一眼。「残缺之人在有候补的情况下都不得成为压制者,因此后来的位子也就让天汐与厉江靖替补上了。」 「我该去夜巡了。」阎天汐起身准备去楼上更衣。 「那我来洗碗善后吧。」白晞起身收拾碗盘。 「我也来帮忙!」韶央跟着站起,毕竟她是来蹭饭的,不好意思像个大小姐。 等阎天汐终于出门,洗碗洗到一半的韶央才悄悄开口:「白晞姊,如果造成这一切动乱的人真的是厉江靖,你会很开心吗?」 「一切尚未明朗,卿玥的嫌疑甚至更大。」白晞摇摇头。「无论是谁干的,我想应该没有人会开心。」 「但是她对你这么差,今天还直接无视你的话,得到点报应也……」韶央因为白晞的眼神停了下来。 「韶央,因为自己的作为自作自受和将罪责加诸无罪之人是两件不同的事。」白晞正声说道。「的确,若江靖真的是始作俑者,我会很乐意将她的事情公诸于世。」 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对韶央微笑。「怎么,看到我被这样对待在帮我忿忿不平吗?」 韶央被猜中心思,脸红不语。 她刚才的确是太过衝动了。 「不过,谢谢你,我很开心。」白晞笑咪咪地将擦好的最后一个盘子归位。「无论兇手是不是江靖,相信你一定愿意陪我将这件事查清的,对不对?」 「当然!」两人一同出了阎天汐的屋子。「白晞姊,我觉得你这么好的人才该当上神兽之主。」 白晞罕见的陷入沉默。 韶央抬起头,发现那双平时温暖的鹅黄眼眸此时竟带着悲伤与无奈。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不公平。人在一出生便已经注定了一些命运。」白晞好似在回答她的疑问,又像在讲其他事情。「早些歇息吧。」 在韶央关上门前,她又一次回望了白晞,希望刚才是她的错觉。 可她只见到女子独自站在黑夜中,带着浓重的悲凉。 第九片龙麟 间暇 接下来的一週韶央一样随着阎天汐出城猎厉鬼,偶尔晚上会去蹭蹭饭,过得十分愜意。只是这週他们鲜少再遇上江靖,也没再发生其他怪异之事。 「也许是因为上次冥王殿放的厉鬼就是兇手大部分的存货,因此兇手这週便格外低调。」白晞耸肩道。 此时的韶央正与白晞并肩蹲在重新搭建好的十殿外等阎天汐今日的匯报结束。儘管阎天汐可以不用去黄昏巡视,可匯报还是辞不了的。 「对了,这是你这週的薪水,我先拿走一半来抵欠钱。下週你应该会更为上手,到时候钱就能还完了。」白晞把一百冥交到韶央手中。「下午拿去买些喜欢的东西吧。对了,这个玉米饼给你吃,先垫垫肚子。」 「谢谢白晞姊!」中午只吃了个包子的韶央立刻蹲着啃了起来。 「不用客气,我其实一直很想要个妹妹来疼呢。」白晞笑着望向正在狼吞虎嚥的生魂。 「匯报结束了。」阎天汐的声音自头顶落下,表情有些不可置信。「你们俩竟然蹲在阎王殿前吃玉米饼?」 「糟糕,忘了。」这是白晞发出的声音。 「对不起!」这是韶央慌忙道歉的声音。 「你们两个──」阎天汐又露出了「本想说些什么但是秉持着省话一哥态度还是算了」的表情。「罢了,走吧。」 第一站,眾人选择先回去找骆萱进行魂业保养。 武器店主人一如往常蹲在店后头,只是罕见醒着。「哎哟,没想到贵店还会有上古人物造访。」 阎天汐面色微僵。「麻烦你了。」 「阎先生啊,我就说你这种高阶魂业每个月都要回来保养一次,结果你给他搞成一年一次,是在过生日吗?」骆萱嘮嘮叨叨地开始检查那把长枪。「何况这把魂业还是阎罗赐的,弄坏你父亲一定饶不了你。」 阎天汐故意把脸撇一边,不发一语。 「好啦新生魂,上週拿的魂业用得还习惯吗?」保养完两名冥使的武器之后,终于轮到韶央了。 「托您的福还蛮上手的,只是折损了不少箭。」就算是再精良的箭被炸到最后免不了还是只能报废,因此过了一周后,箭桶已经只馀五支箭堪用。 「没事没事,我给你升级一下。」骆萱在旧箭桶上贴了些奇怪的符咒,又诵唸了些韶央听不懂的词。「我把箭桶内部用法术扩增了下,这样你就能带三十支箭了。此外你还可以补充一下炸药跟毒药,我这里东西任你选。」 韶央大喜过望。「那真是谢──」 「不过这些都要钱喔。」 「──谢你咧。」韶央翻了个白眼。 反正被坑不是第一次了,她应该早就要习惯才是。总之都挑最便宜的箭和炸药总能撑下去的吧! 阎天汐望着被贫穷与奸商压榨的生魂,忽然感到很不是滋味。明明受难的不是他,可是他却觉得胸口一酸。「我来付吧,你尽量挑。」 「可是白白让你帮忙……」正在苦恼的韶央愕然抬头,不相信会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是不是有什么交换条件?」 这番话让阎天汐一愣,他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主动帮生魂竟然还会被觉得是别有用心。「好一点的箭可以更帮助我们在战斗中的配合,对我有利无弊。」 韶央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对。「谢谢您!」 「快挑吧。」阎天汐牵起嘴角,但马上又抑制自己垂了下去。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单单因为一个女孩的笑容就笑了? 一旁的白晞瞧着两人的互动,暗自在内心偷笑。 结束魂业保养之后,一行人照着店家依次逛过去。刚採购完的韶央心情极佳,踩着小碎步走在队伍最前面,并不时好奇地停下观察。 「白晞。」走在后头的阎天汐对自己的同僚开口。「你会因为韶央很开心就跟着笑吗?」 「会呀,我现在不正笑着吗。」白晞心里知道阎天汐在想些什么,可就是想逗逗个性古板的朋友。 「原来如此。」阎天汐终于放下心,那他应该没生病。 「姑娘,我这边有个镜子能照出你所有前生今世,有没有兴趣啊?」一旁的破败店内突然传出一名老者的声音。 这番话果然让韶央的脚步顿了顿,但她并没有抢先衝进摊内,而是谨慎的寻求阎天汐的确认。「平常的摊子能卖这种东西?」 「照理说只有阎王大人们能查询人的前世。」阎天汐走上前,发现这个摊子颇为眼熟。「等等,你就是那摊平常在街上热门到能排到街头巷尾还需要出动冥使管理秩序的摊子?」 平时的他只远远看过一眼,但只以为是什么冥界前三大小吃而没多做留意。不过既然能吸引这么多人,应该也是有点实力的。 「公子好眼力,在下正是能张眼望穿前世,读通古今往来之人──老孙。」花白的老者推了推金丝眼镜。「今日恰巧刚开店,人潮还没来,不知小姐有没有兴趣?」 韶央朝阎天汐投去踌躇的目光,于是阎天汐一頷首,示意她可以试试。「就算是胡扯的也能当一齣戏看。」 「我老孙怎么会胡扯呢。」老者不服气。「在开始之前,我要预先警告,我的确没有阎罗大人们那么厉害,镜中只会呈现主角一人,并且最多可以回溯十世,无论投胎成人或是畜生都能准确找到。」 「你刚刚说可以回溯所有前世今生。」阎天汐插话。 「哎呀,那是为了抓住你们的注意力嘛,总之只要二十冥,绝对不亏!」然后老者就伸出手开始讨钱。 韶央带着诸多无奈付了钱,镜子也发出莹白的光芒。 原本映照着自己倒影的镜面转为婴儿的画面,只是有些模糊不清。过了几秒鐘之后,人物的轮廓终于清晰,但也只有她的画面是清楚的。她看着自己呱呱坠地,慢慢长大,最后长为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然后在二十岁那年,她…… 因病而亡。 镜面定格在韶央躺在床上的样子暗了下来,接着韶央的倒影又重回眼前。 这感觉就像是在看一场极短的电视剧,里面所有剧情都在套路之中,结局老套且俗烂。前世的她就像是被这面镜子讲得一无是处,甚至还为完成什么功绩便轻飘飘逝去了。 「胡扯一通。」阎天汐皱眉,见到韶央面色不对,立刻插嘴。「然后呢?」 「镜子会主动再播放更前的一世……怪了?」见到镜子不动,老者也露出意外的表情。「怎么不动了?」 「这要问你吧。」白晞也上前帮韶央讨公道。「还有,诅咒别人二十岁就死掉会不会太夸张?」 「镜子里发生的事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儘管老者想解释,可他已经失去一行人的信任。「这样的情况只可能是小姐的确只轮回过一世!」 「我会请阎君取缔你。」阎天汐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后便拉着韶央离去。 然后他们扔下老者身败名裂,独自去面对后续涌上的人潮。 离开摊位一阵子后,韶央依旧是一副咬着唇沉思的样子。这让阎天汐心生不安。「你没事吧?你不可能这么年轻就死了,一定是那老头想骗你的钱。」 韶央仰起头,望向担忧的同伴。她忽然不忍心把气氛搞僵,便将刚才的事情压到心底,扬起灿烂的笑容附和。「嗯,我没事,就像你说的,一场骗人的戏嘛。你看,最糟糕也就是我来到这里,并幸运遇到了你们。」 阎天汐下意识将韶央的手握得更紧。 注意到两人手还拉着,淡淡的緋红染上韶央双颊。「那个,手……」 「抱歉。」阎天汐迅速松开两隻交缠的手。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发话,只有白晞在后方偷笑。 「你看那个!」韶央四处寻找能结束尷尬气氛的东西。「没想到幽冥也有套圈圈。」 「你想玩?」儘管阎天汐知道那种东西,但从小忙着与同儕竞争使他根本没玩过那种游戏。 「我们一起玩吧?」韶央害羞的邀请,然后又转头对白晞道。「白晞姊也一起玩!」 「没问题。」白晞点点头,带头来到摊位。「这是只要圈住就是我的吗?」 「照理说没错,可是它的难度很高。」韶央从老闆手中取过她的那串。 「是吗?」几秒之后,阎天汐已经投五中四。儘管只是中些前排的小东西,可还是让韶央佩服地瞪大了眼。 「好厉害!难道你之前玩过套圈圈?」 「只是把它当成厉鬼头颅在套罢了。」阎天汐忽然觉得从附近几名客人那里感受到了害怕的目光。 除了正在套盆栽区的阎天汐,白晞则是在一旁专攻后方大型物件,想要得到那些大奖。她在失去手臂那侧装上了一根棍子,如此一来正好可以用来放置木圈。白晞先尝试了几个角度,发觉真不好中之后便向老闆借了个盆子,将木圈全放进了盆子。 眾目睽睽之下,她便这样将整盆木圈撒了出去。 「白、白晞姊?」韶央当然看过这种流派,只是她一直以为白晞会是属于谨慎型慢慢来的那种,没想到一次就同归于尽了。 儘管白晞的战术鲁莽,可竟还真的帮她套中了一对兔子娃娃。毛绒娃娃一白一蓝,靠在一起十分班配。 「白晞姊好厉害!」一个都没套中的韶央凑到白晞身边夸讚。「至于我的话……我看我图个开心就好。」 「韶央妹妹可以一次拿三四个甩甩看,说不定会有机会中呢。」白晞指着右方的饮料区。「来,你对准那边。」 韶央依照着白晞的指示谨慎对向细长的可乐瓶,甩腕一弹,屏息等待。只见木圈呈扇形飞出,在空中滑过优美的弧形之后,漂亮地被饮料瓶上端拦截住。「中了!」 等到韶央领完属于她的饮料,阎天汐也已经抱了一堆花花草草过来。「你们好了啊。」 「嗯!虽然只是普通的饮料,但是我很满足了!」韶央笑咪咪地把多的可乐分送给同伴。「我刚好投中三瓶,好幸运!」 阎天汐看着手中的战利品半晌,好似想到什么似的蹲下身。「稍等我一下。」 他从口袋掏出一张新的符咒,折成一个小人的形状。说也奇怪,当小人的腿部一接触到地上,竟有了鲜活的生命。「帮我把这袋拿去给母亲,帮她妆点花园。」 小纸人点点头,往袋子上一跳,整个人贴上了袋子外围。一阵闪光后,地上整袋物品便消失无踪。 韶央好奇地看着阎天汐施法,一边惊叹着对方知晓这么多法术。「阎天汐,你要不要顺便帮白晞姊把兔子送回去?我的可乐倒是可以在路上喝。」 「这是我与母亲的联络纸人,并不能传去别的地方。」阎天汐一句话断了韶央的希望。「还有,你可以叫我天汐。」 「这算是某种特权吗?」听到这番话,韶央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兴奋。 「算是朋友特权吧。」阎天汐有些讶异,允许她不叫全名有必要那么开心吗。 韶央尝试克制自己脸上快裂开的笑容,却藏不住内心的喜悦。她终于和阎天汐成为了朋友! 「好啦,我们去用晚餐吧,我记得前面有一间有名的……」白晞话未完,突如其来的地动让眾人慌忙想稳住手脚。震动的能量如水波纹般自远处扩散而来,而位于能量中心的塔楼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应声而倒。 白晞快速往后一跃,阎天汐则拎着反应神经较差的韶央一起躲避塔楼倒下后的尘埃。附近民眾尖叫奔散,驻点冥使则抽出武器赶往帮忙。这场突如其来的异变使眾人全慌了手脚,无辜的生魂只能连滚带爬逃到安全地带。不远处,韶央听见生魂哭喊着被埋在废墟中的友人名字,却被冥使强行驱离。 而在令人呛咳的烟雾中,数名厉鬼迅速鑽出,直扑行人。 第十片龙麟 跟监 阎天汐肌肉紧绷,准备迎战。他拍拍腕间的黑色手环,手环一端化为液态往下滴落,另一端却往上生长,迅速变回坚硬的长枪。他把韶央推向后方。「躲好。」 「我可以帮忙。」韶央坚持。她已经不是上週那个瑟瑟发抖的新手了。 「这里地狭人稠,能见度也不好,不添乱子是你最好的帮忙。」儘管阎天汐的话残酷,可韶央明白这句句都是事实。「等我和白晞回来。」 白晞把两隻兔子推向韶央,并从口袋甩出自己的锤子,她只花了几秒便将魂业安装到自己肩上。「我的小兔子就劳烦你保管了。」 阎天汐收紧掌心,将力量集中在腿部。「走!」 接着一黑一白两个身影衝入烟雾中,宛如两颗精准的子弹。 当烟雾内部的画面逐渐清晰,阎天汐发现情况比他想像得更糟。逃出的厉鬼多是已经发疯的无理智鬼,甚至无法靠自己意志撤退。此处又处于闹街,一把火烧掉是最糟糕的选择。稍经思索后,他决定一个个来。 长枪俐落在手中回旋一圈,打飞身后欲偷袭的厉鬼,并且又在回到前方后直接穿进厉鬼胸膛。两隻。 有三隻厉鬼自不同地方咆哮着攻击,阎天汐也不躲,只是将魂业已自己为中心画了个巨大的弧。银白的光芒昭示着武器所经歷的轨道,而闪避不及的厉鬼们只能哀嚎着成为散落的灰烬。五隻。 阎天汐脑海中忽然闪过卿玥闪亮的黑眸,盈盈笑着的淡粉色嘴唇。下一秒女孩的笑容被撕破,寒光闪过,留下被穿刺的厉鬼哀号消失。「六位。」他低声将想法补正。厉鬼们本来也都是身为生魂,不应该用「隻」来称呼。 他总觉得卿玥不可能做出这等令人发指之事,他甚至觉得卿玥在玄武之变后便一直尝试着要告诉他什么。这一切谜团究竟── 「厉江靖?你怎么会在这里?」不远处传来白晞厉声质问,阎天汐这才发现平时娇生惯养的二殿之女竟也在现场协助。 「大街是公眾聚集之处,吾凭甚么不能出现在这里?」少女此时已经抽出伞剑挥舞,只要是挡在他路途上的厉鬼都会先觉得脖子一凉,才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出现平整切口。「倒是你们出现在这也太可疑了吧?」 「光天化日之下逛街有何可疑?」白晞反唇相讥。「倒是你,一个人孤单逛街?」 两人吵吵嚷嚷,手中的速度可是一点都没慢下来,甚至无意识在竞争杀了几名厉鬼。 阎天汐无奈摇头,任两名女孩自己吵去。 不出多时,现场厉鬼都已经被清得差不多,阎天汐也往深处走去,想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塔楼的缝隙冒出刺鼻白烟,闻起来不像是普通的烟硝。 正在吵架的厉江靖倒抽一口气,尖声扑来。「危险!」 下一秒,更大的震盪将两人自缝隙震开。塔楼残瓦碎裂成黑色细砂,原先存在之处只馀一个填满黑土的坑洞。阎天汐表情沉了下来。「毁尸灭跡?」 「天汐,你没事吧?」一听到塔楼崩毁的声音,韶央便匆匆赶入战场。 而她看见的第一幕,便是厉江靖娇小身影压在阎天汐身上的样子。「你、你们在干什么呀?」 「噗咳……呸!」厉江靖迅速跃起退开,噁心似的抹着嘴。「尔等不准说出去!」 阎天汐等三人顿感无语。这种事情谁会故意说出去啊…… 「不管如何,事情总算又告一段落了。」白晞对韶央使了不要说话的眼色。「现在这情况也不好吃饭,不如外带回去吃还能换身衣服。」 阎天汐摸摸自己的脸,想把刚才衝击的尘土清乾净。他原本能退开,却因为厉江靖的「帮忙」而搞成这番灰头土脸。他的喉咙又乾又痒,呼出的每一口气彷彿都带着沙子。「韶央,水。」 「啊,我只有可乐,可乐行吗?」韶央边把刚才套圈中的可乐递给阎天汐。「还好我自己的还没喝掉。」 可乐意外舒缓了喉咙的不适,等阎天汐回过神,厉江靖早已不知去向。等一行人终于回到阎天汐家门口,他便低声开口。「我怀疑厉江靖有问题。」 为何他一靠近建筑厉江靖就尖叫着扑来?那个塔楼到底藏了什么秘密?现在阎天汐已经能推论杀掉苏浩宇的很可能真的是厉江靖。 听完来龙去脉的韶央也跟着点头。「你的推断很合理,那我们晚上来跟监吧!」 「跟什么监?可以加我一票吗?」叶无妄自一旁探头。 「这里没你的事。」阎天汐直接逐客。 「斐燃听到了,其实你们在讲话的时候我们一直在旁边啦。」红褐色的头跟着探出。「这么好玩的事不带我们一起吗?」 「我都还没同意韶央的提议你们瞎起鬨什么?」阎天汐觉得自从有了这帮队友,自己需要讲话的时刻也变多了,感觉就不是什么好事。 「其实我同意韶央的想法,尤其是现在在厉江靖一看就有问题的情况下。」白晞出声同意。「多些人手没关係,我信任叶无妄和斐燃。」 「我只能陪你们到十点,最晚到十点半。」在群情激动下,就算是领头也只能听从。「不要给我乱来。」 「没问题!」叶无妄抬手做敬礼姿势。「谢谢长官。」 「所以,你们到底为什么会来这里?」阎天汐终于想起重点。 斐燃耸耸肩,随着叶无妄一起伸出手。「当然是来领薪水。」 § 隔日早上,他们照惯例前往狩猎。 韶央一如往常站到阎天汐身后掩护。在前几天的练习下,两人的契合度已经非常高,韶央甚至能知道阎天汐何时要回来休息。 今日的厉鬼量很明显减少了许多,让韶央颇为疑惑。难道那名阎王殿与塔楼爆炸案的犯人真的捕捉了很多厉鬼走才导致这样吗? 一名厉鬼的脸忽然在韶央眼前放大,她手忙脚乱想搭箭却已经有些来不及。厉鬼咧嘴大笑,慑人的口臭让韶央一晕。可就在厉鬼爪子要接触到韶央的前一秒,它被阎天汐一脚踢开。「韶央,你分心了。」 「抱歉!」韶央迅速炸开一个缝隙让阎天汐可以回来休息。「我只是在想今天的厉鬼量是不是有点少。」 「如果换成上礼拜的你,或许你还会欢呼呢。」阎天汐从韶央包里抓出自己的水瓶狠灌一口。 「上礼拜那种丢人的事情就不要记得了。」韶央抱怨着,又多炸出几箭。 现在的她十分享受这种出门作战的感觉,尤其是阎天汐在身边之时。 就在此时,烟硝之中浮现了一个令人熟悉的面孔,甚至让韶央以为自己眼花了。「卿玥?」 「哪里?」阎天汐瞇起眼,收紧长枪。 卿玥刻意隐身在一群厉鬼之中,但目光却是正视着两人。儘管有些模糊,可她嘴唇蠕动,彷彿要传达什么给他们。韶央转头向阎天汐寻求确认。「她是不是想告诉我们什么?」 韶央紧紧盯着卿玥,努力辨认出对方的嘴型。「不要相信……」 「你们在做什么?」白晞的声音赫然在背后响起,让紧绷的两人都吓了一跳。韶央一不小心让箭落了地,赶紧摸着地板要把武器捡起来。 「我们看到──」当韶央第二次抬头,却发现卿玥早已消失无踪。「我们在暂时休息。」 「哦,摸鱼打混。」白晞假装很懂的点头。「韶央,你也开始学老鸟那一套了?」 「我才没有呢。」韶央不服气地反驳。「阎天汐你也帮我说说话啊。」 阎天汐沉思了下,站起身。「我们在摸鱼打混,所以我要回战场了。」 「阎天汐!你好过分!」 § 自从决定要跟监之后,大家晚上七点半都会在阎天汐家门前集合。每晚八点,与父亲用完晚饭的厉江靖都会从二殿出来,因此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寻得行踪。阎天汐平时这段时间都会用来夜巡,但为了掩护韶央一行人,他的夜巡工作转为帮助他们站哨,注意是否有被反跟踪的危险。 儘管这样,他们的跟监行动并不顺利。 第一天,厉江靖跑去喝了一晚酒,导致他们在店外蹲到脚痠。 第二天,厉江靖飆骂了一群在二殿前面玩耍的孩童生魂,甚至弄到其他冥使前来劝架。 第三天,厉江靖似乎是接到什么任务而拿着公文在首殿待了许久。 第四天,厉江靖又进了酒吧。 「我觉得今天可能也是一无所获。」韶央叹气。 此时已经过了晚上九点,由于阎天汐每到十点就因为私事无法帮忙,他们通常只跟到十点多。 「嘘,她出来了。」白晞摀住韶央的嘴。 果然,厉江靖正从酒馆后门溜出,鬼鬼祟祟远离二殿管辖范围。不知跟了多久,厉江靖终于停下与一名全身黑的人对话。只是她刻意选在无遮蔽之处,让韶央等人更不好窃听。 这个问题最后由叶无妄出手解决,他带着眾人到稍远处的下风处,这样声音便能顺风飘来。「……两次被炸,领地内已经不安全。剩下的c点、d点必须在明天之前全部迁往总部。」 只见黑衣人点点头,转身消失。 就在此时,一道锐利忽然往韶央等人的藏身处射来。「谁在那里?」 糟糕,被发现了! 就在他们不知如何是好时,阎天汐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谁在那里?」 下一秒,韶央直击两名阎王小孩对峙画面。 厉江靖表情稍稍惊讶,但马上恢復平淡。「汝在这里干嘛?」 「这是我的巡地。」阎天汐语气自然,宛如真的只是一个夜间巡视的冥使。「我刚刚似乎见到卿玥的身影。」 「汝看错了。」厉江靖扭着袖角,表情不安。「这里没有其他人。」 「是么,那你早点回去。」阎天汐退后几步,停止盘查。「最近这里不寧静,好像常常有人过来吵嚷,听说是要找些什么。」 「什么?」厉江靖的语气忽地变激动。「什么时候?」 「下午,我昏巡时把人赶走了。既然没事就晚安了,厉江靖。」阎天汐转身离去。 当阎天汐离去后,厉江靖很明显已经心神不寧,甚至忘记刚才察觉韶央的事情。她口中唸唸有词,急躁踱步离去。「要快一点……」 等人离开后,韶央转向眾人。「罪证确凿,这里一定有藏厉鬼的点,要行动吗?」 「不,这里并不是总部,就算破获也揪不住她的尾巴。」白晞摇头,从腰间包包掏出一张白符。「我方才趁厉江靖与天汐对话时拋了一张追踪符过去,已经贴上她拿在手上的魂业,无论她到哪里都不会追丢。刚才的对话里,厉江靖提到领地内已经不安全,因此总部必定就在荒原处。」 「但是你要怎么确定厉江靖会去荒原?」斐燃发问。 「我给她施加了压力。」阎天汐从天而降。「她会去的,最晚明天就会去。白晞,厉江靖往哪去了。」 白晞将符咒贴到额头上,凝神专注。「她回二殿居地去了,并且都没再移动。」 「那看来她今晚不会再行动,我们先解散。」阎天汐道。「厉江靖白天需要执行父亲的任务,晚餐后才会有自由时间,因此不用担心她会偷跑。此外请白晞帮忙看好她的动向,若一有接近荒原的跡象就马上通知我。」 「没问题。」白晞严肃地将符咒收起。「明早大家放假一天,晚上将可能会有场恶战。」 「我喜欢恶战。」叶无妄露齿一笑。「大家晚安。」 「抓住厉江靖有奖金的话,斐燃要分红。」第二位生魂向大家告别。 「那我也回去啦。」白晞的鸽子从她腰间的的布包探出头。「你们俩是邻居,我就不送韶央了。」 现场终于剩下韶央与阎天汐两人。 韶央红着脸抬头,看向比自己高了一颗头的男子。「我们也回去吗?」 夜晚的寒风带来丝丝凉意,但两人颊上的温度却反常高升。 不知怎的,阎天汐突然很想牵韶央的手。于是他悄悄抬起手,做出试探性的邀请。 少女只愣了半秒,便绽开大大的笑容,把手放上他的掌心。 第十一片龙麟 她的秘密 客厅里,三名生魂或坐或躺,简直是把阎天汐家当作自己家了。韶央正翻看着自己的木牌,上头的数字已经削减成三十万多。此时,她突然有种时间飞逝的感觉。最慢再过三十八天,她就要离开此处了。在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里,她交到了朋友,甚至还和阎天汐……少女红着脸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厉江靖往荒原移动了。」白晞放下捏着符咒的手,额头上滚着几粒晶莹的汗珠。 「我去叫他们。」原本在餐桌陪伴白晞的阎天汐拿起长枪走进客厅。「该走了。」 「终于到这一刻啦。」叶无妄伸了个好大的懒腰,骨头喀喀作响。 阎天汐与韶央交视几秒,两人便都下意识偏过头。果然还是太让人害羞了。 白晞没见到两人的反常,逕自越过两人开门。「走吧,动作快点。」 一行人躲躲藏藏,终于追上厉江靖的脚步。此时娇小的女孩正藉由阴影快速行动,完全不似平时雍容华贵的样子。厉江靖不时不安往后探看,谨慎得很。但白晞的躲藏能力更胜一筹,竟让一行人都未被发现。 「原来她平常都在骗人。」叶无妄窃窃私语。 眾人随厉江靖深入荒原,终于见她鑽入一处巨石之间的石缝。 「我在外头看守,以防万一。」阎天汐主动说道。「你们万事小心。」 白晞环视其他三人,语气变得缓而低沉。「你们准备好了吗?」 见三名生魂依序点头,于是白晞一旋身,带头闯入。韶央位于最后,因而再次回头望了阎天汐一眼。男子对她一点头,彷彿在说「你放心,我都在」。 于是韶央深吸一口气,弯身踏入深不见底的地道。 他们始终与厉江靖保持着一段距离。 地道中湿气凝重,四面八方冒出的阵阵闷热感使人呼吸不顺。彷彿有一颗大石压迫着胸口,让人举步艰难。韶央气喘吁吁地想跟上队伍速度,然后又突然想起自己的身分而极力放轻呼吸。地道并不暗,几团鬼火在岩架上浮动,如琉璃般接近透明。白晞回过头,眼中映照出银白的光影。 「她停下来了。」 叶无妄轻声咳了咳。「虽然这种事不该由我来说,不过这几天下来我们的进展是不是有点太过顺利了?」 「不要乌鸦嘴。」斐燃瞪了他一眼。 前方便是走廊的尽头,他们伏低身子,向前探看。这一看不得了,竟让他们发现这地下洞窟中还有如此大的厅堂。巨大的空间在眼前铺展开来,四面墙壁均是开凿的岩石。一旁的铁笼关着许多被封印着的厉鬼,在银白色的绳索之中嘶声力竭地尖叫。就算声音被法术隔开,韶央也能从空气中的震动明白那些厉鬼此刻是多么痛苦。 厅堂中央立着一座电椅,而一名厉鬼被束缚于上,奄奄一息。厉江靖背对着眾人,轻声叹息。「又失败了吗?」 那名厉鬼看起来尚有意识,嘴中溢出一串模糊的呻吟。可厉江靖直接无视厉鬼的痛苦,执起桌上新的针剂又给厉鬼打了一针。 厉鬼痛苦嚎叫,扭动着躯体想逃离这恐怖地狱。它的肌肤乾涸,状似岩石,深褐色的粉末顺着颤抖飘散进窒息的空气中。而厉江靖只是在原地举起手,身子泛起白光。「神兽玄武,听吾号令。」 韶央困惑与其他生魂对视,发现他们也与自己同样困惑。 下一瞬,大地震动,有什么东西透过地面被引动。厉江靖抽出伞剑,插入厉鬼双腿间的地面。四面八方有什么正在靠近,让韶央的灵魂也随之震动。肌肤彷彿有数千根针浅浅戳刺,又似响雷落下的前兆。湿气在一眨眼间被收乾,让韶央没忍住轻咳,视线则被分泌出的泪水模糊着。 匯聚在厅堂中央的能量逐渐现形,刺目的电光环绕在电椅周遭,将厉江靖与厉鬼重重包围。韶央瞇起眼,却只能见到白色的光束中央隐约有两个人影。于是她转移视线,发现白晞正尽责地录着影。 等光芒完全消失,椅子上只剩下一座小山似的尘埃。厉江靖疲惫地在簿子上画了几笔。「第一百六十八号,失败。」 女孩拖着脚步前往关着厉鬼的牢笼,低头望着他们笑了下。「我知道。」 厉鬼叫得更大声了。 下一秒,厉江靖开啟牢笼,让綑绑得死紧的厉鬼全数自由。「去吧。」 满笼的厉鬼衝破牢笼,朝的却是躲在通道的韶央等人。韶央心里一紧。原来他们早就被发现了! 白晞甩出已经安装好的巨锤,将第一位厉鬼的头骨敲碎。「速战速决!」 叶无妄与斐燃原地散开,对上狂暴化的敌方。韶央守在唯一的出口,有条不紊地用毒箭射杀漏网之鱼。经过快两周与阎天汐的特训,她对于弓箭已经十分上手,只要厉鬼不要离她太近基本上不会慌了手脚。 笼内的厉鬼并不多,几乎是没过多久便被杀得七零八落。 至于白晞几乎是直捣目标,三两下便把厉江靖制伏在地。「别忘了,我在三人之中可是第一名。说吧,为什么要对这些厉鬼做这么残忍的实验?」 「说了汝也不信!」厉江靖怒呛。 「这会成为你在阎罗前的证词,还请认真作答。」手机不知何处已经在叶无妄手上,也难怪白晞能全力压制了。 厉江靖选择沉默不语,只是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四周的墙壁赫然崩落,露出内部满坑满谷的黑衣人,正是昨日眾人见到与厉江靖对话的东西。 「糟了,竟然还有!」韶央惊呼,搭起的箭来不及射出便被黑衣人撞了满怀。黑衣人宛如护主般扑向白晞,厉江靖也在此时反击,成功脱离白晞的掌握。接着她撞开韶央,踉蹌衝入通道。 「我就说好像太过顺利了吧。」业无妄一枪戳进一名黑衣人的头颅。 黑衣人并不如厉鬼灵活,甚至还有种机械的感觉,可却依旧难缠。韶央朝敌人密集处射出一箭小型爆炸,便回头询问。「这些是什么东西呀?」 「她偷了禁库的金童玉女来使用。」白晞一拳将一名金童的头颅打出窟窿,锤子则撞开另一隻。「快追!」 四人边打边退,就怕厉江靖已经逃之夭夭。 当眾人撤退出洞时,才发现根本不需要担心这件事。 一道灰色的法阵将厉江靖死死压在地上,阎天汐则居高临下望着她。「白晞已经把影片传给我了,有什么要辩解的就快说吧。」 「白晞姊,厉江靖在你们之中排第几呀?」韶央转头,看见白晞对她比了个三。她自顾自点点头表示了解。吊车尾,难怪会被压着打。 「阎天汐,你继续压着她。」白晞挥挥掌中的手机。「我去请二殿管事过来。」 「快去快回。」阎天汐依旧没有放轻对厉江靖的控制,以免横生差错。待白晞离开后,他低头凝视着女孩。「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厉江靖呸了声。「汝以为吾会回答你?」 「你已是强弩之末。」阎天汐简短答道,彷彿这句可以解释一切。 厉江靖瞪视着围观的生魂们,发现此时的她在那些人的目光中就是个笑话。醒悟自己的可笑之后,她咧开嘴,露出狰狞的笑。「反正吾今日也没有想要全身而退的意思。阎天汐,汝知道吾为何要选这里当根据地吗?」 阎天汐表情一滞,紧握长枪不敢懈怠。「为何?」 「这里就是当年玄武与李薰禾被剁碎,活埋之处。」刺耳的笑声从不符合长相的女孩口中传出,与大地共鸣。 刺目的光芒从地上迸裂,将灰色法阵炸得四分五裂。 「危险!」阎天汐伸手将韶央拉入怀中,正巧对上玄武力量的震波。两人被弹飞出去,并在地面滚了几圈才停住。 儘管斐燃和叶无妄也往后逃开,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已经晕倒在地。 「厉江靖,你知不知道随意引动玄武力量的后果!」阎天汐怒声喝道,单膝跪地。 韶央手忙脚乱在阎天汐身边蹲好,不敢高出人家一颗头。她感觉到阎天汐在身边展开一道护盾,恰巧能护住两人。方才的震波让她头晕目眩,视线在纯白的世界震盪许久才稍微恢復。 「吾不只能引动玄武,还能引动白虎!」厉江靖举起另一隻手,两道光芒在胸前匯合。「出来吧!」 地面隆起,眾多金童玉女自地面爬出,宛如殭尸潮。 处在光芒中央的厉江靖通体舒畅,从没感受力量如此充盈。玄武的力量是灰色的,因受过污染而染上点点黑色脏污,好在不妨碍使用。白与灰融合交错在一起,形成巨型的虎头龟身型体。厉江靖脚一轻点,身体便浮了起来,粉红色的丝带漂浮在周围。这本该是仙女下凡的景象,却因女孩充血的双眼而比较像是妖女再生。 「我、我们……」韶央的牙齿格格打颤。「打得过吗?」 「有些麻烦。」阎天汐将长枪搁在脚边,脱下外套,解开固定在左臂袖子上的扣子。「韶央,你还记得我曾告诫过你不要轻易使用神兽力量吗?」 「我知道,你说一不慎就会爆走,还会大伤元气。」韶央乖巧点头,然后想起什么似的瞪大眼。「难道你要……」 「躲在我身后。」阎天汐左臂的袖子已被完全拆下,露出细瘦的手臂以及固定在上方的两个环。韶央一直都很好奇那两个环是做什么用的,如今才迟些想通。阎天汐回头笑了下。「有时候,我们还是需要以暴制暴。」 他伸出手,将下方金环的卡榫弹开。「青龙睁目,所见皆空。龙吟此起,以魂换之。」 青色的雾气自金环处溢出,逐渐展现出一头龙的轮廓。「一环,解封!」 第十二片龙麟 青龙之主 就在阎天汐喊出这声的剎那,青龙赫然变为原本的五倍大,同等级的烈焰自口中喷出,一扫场中所有受制的黑衣童子。玄武的力量本来就是强制被引出,被烈焰灼过后便在空气中溃散,只馀白虎苦撑。 这还没完,阎天汐控制的青龙灵活衝向厉江靖,鲜艳的青绿与白虎的模糊雾气轻易便能辨出优劣。两种不同顏色的雾气在空中互撞,迸裂出金灿灿的火花。一时之间,龙吟虎啸。阎天汐蹲着弓箭步,手捏指诀,袍角被剧烈碰撞所引起的颶风吹得翩翩飞起,猎猎作响。儘管没开口喊累,韶央已经能看见他的额头佈满汗珠。白虎尝试撕咬青龙,可青龙滑溜的躯体屡次避开攻击,并用火焰予以回击。这场战况每多拖一阵子,阎天汐的脸色便又苍白几分,可他的眼神无比坚定。 为了阻止厉江靖,阎天汐必须赢。 但豁出生命的厉江靖同样也不好打发,她双掌一击,释放出更大的压力。白虎一掌朝青龙拍去,将对方拍出二十公尺外。青龙也不甘示弱,灵活地旋身咬住白虎肩膀。这一咬不得了,身处雾气当中的厉江靖忽然凄厉惨叫,喷出一口血。白虎形体开始不稳,并且尝试脱离厉江靖的掌握。 阎天汐暗叫声不好,将原先朝天的指诀转朝向下。青龙咆哮着朝白虎压下,迫使白虎退回厉江靖身体里。 白雾完全消失后,厉江靖终于体力不支,原地跪下。 「回来。」阎天汐对青龙下令,可青龙欢腾地往更远逃逸,享受这得来不易的自由。阎天汐面色一凛,拉住缠绕在手中青龙尾大喝。「回来!」 敌不过阎天汐力量的青龙不悦咆啸,不甘不愿回到了主人体内。阎天汐将封印金环扣上,一步步走向厉江靖。此时的他表情异常平静,甚至是接近冷漠的程度。「你原本就与白虎向性不好,更遑论想控制玄武了。这也是为何当年厉大人想将朱雀发配给你。」 「我曾经有个生魂朋友。」厉江靖跪坐在地,裙边蕾丝沾染着一地灰土。女孩披头散发,唇角掛血。 「什么?」较晚上前的韶央下意识问出口。 厉江靖的声音轻如柳絮,一不凝神细听便会忽略。此时的她被阎天汐的威压弄得有些意识不清,连带词用语都不讲究了。「一个很好很好的生魂朋友。」 「可就在玄武之变时,他突然疯了。」褐色眼眸蓄满泪水,无神凝望着天空。「毫无预兆,他甚至什么都没做,在痛苦挣扎了几个时辰后便化为厉鬼。我必须救他,而玄武的治癒力量是我的最后机会。我努力实验了这么久,却都没有成效。没有一个厉鬼成功恢復为生魂,全都因为承受不住玄武力量而被焚尽。」她忽然激动起来。「我只是想救他!只是想……」 厉江靖在地上痛哭失声,语尾颤音轻飘飘消散在风中。 阎天汐愣了半晌,终于低声开口。「你所说的都是实话?有生魂因为异常原因化为厉鬼?」 「吾看起来像是有说谎吗?」厉江靖已经稍微收敛情绪,只馀脸上还剩些泪。「阎天汐,知道为什么吾这么反对汝和生魂混在一起了吗?和生魂做朋友,终归是要失去彼等的。」 「我心里清楚。」阎天汐的回应使韶央内心刺痛了下。 「当年的吾也曾对生魂放过感情,可汝看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厉江靖苦笑。「后来我明白了,或许是吾的过度亲近让生魂產生变化,才令彼成为厉鬼。」 「你别瞎说。」阎天汐语气一凛,下意识护到韶央身前。「还有,为何要对苏浩宇下手如此重?」 「苏浩宇那傢伙与吾毫无关係。」厉江靖这次却不认帐了。 「那为何他会说斩杀他之人警告他不要继续查阎王殿爆炸之事?」阎天汐咄咄逼人。「除了你之外,没有其他人有杀他的动机了。」 「汝不信便罢了。」厉江靖咧嘴大笑,笑声愈发疯狂。「事到如今,吾说的话还有谁会信呢?都落至这般田地了。」 「没错,都到这般田地了。」啪、啪、啪,清脆的掌声自背后一声声传来。「厉江靖,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背后,白晞领着二殿冥使已到,厉江靖的那番话也全都被听去。 带头的管事是一名青年男子,方过而立。乌发扎成个低马尾垂在左肩,看起来整整齐齐的。「我想你的父亲会很乐意知晓你又干了些什么。」 厉江靖缓缓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恶狠狠瞪着男人。「孙洛淼。」 「哎呀,别这么兇狠看着我,毕竟我只是个小小管事罢了。」孙洛淼笑着挥挥手,示意其他冥使上前将厉江靖上銬。「厉大小姐,请吧?」 前来押解厉江靖的官兵完成目的,带着能述明状况的白晞满意离去。两名昏倒的生魂也在孙洛淼的帮助下带去疗伤,现场终于又只剩下阎天汐及韶央。 「今晚辛苦了,我们也回去吧。」阎天汐说着,忽然感觉一阵头晕。一阵炙热流窜过四肢百骸,险些将五脏六腑翻搅过来。「糟糕,快要十一点了……」 「天汐?」韶央察觉身边人的不对劲,困惑询问。「你怎么了?」 「来我这里。」阎天汐极力压抑痛苦,朝韶央微微抬手。 一接触到韶央的指尖,阎天汐便控制不住自己向她压去。失控的力量在他体内爆走,抢夺着身为人的意识。此处为荒地,无法使用普通的移动符咒。于是阎天汐一咬牙,从腰间取出一枚朱红的人偶。「带我去母亲那里。」 人偶在他掌上活了起来,跳了个灵活的圈,迸发出灿灿金光。一阵压缩的天旋地转后,俩人已经身处在一座普通木桥上。这座桥普通归普通,却大得不像样,数名游魂错身而过,宛如在寻找些什么般在桥上徘徊着。 韶央扶着即将倒地的阎天汐,很是徬徨。「我该带你去哪里?」 「沿着桥……直走。」阎天汐已有些神智不清,经络滚烫,肌肤却冷如冰。他眼神涣散,手臂不停从韶央肩上滑下。 韶央几乎是费尽力气才艰难撑着阎天汐前行,她万万没想到第一次与阎天汐肌肤相贴却是在这种情境下。方才阎天汐在倒下前说的那句话也让她十分担忧,她从没见过十一点之后的阎天汐,难道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吗? 终于,一栋破旧的屋子映入眼帘。 两人跌跌撞撞来到屋前,却见大门深锁。阎天汐按住韶央欲敲门的手,自行将掌心贴上门扇。几丝金光透出指缝,沿着木头纹理扩散。不出多时,一名美艷女子前来应门。 女子带着一种成熟的风韵,脸上却无一丝皱痕。她身穿素色白衣,一头青丝用发簪简单盘了个随云髻。一见到两人狼狈的样子,她立刻皱眉扶过天汐。「我先带他去休息,你在客厅等着。」 这栋茅屋的客厅没有沙发,只有带着火炉的小桌配上几个蒲团。韶央拣了一个蒲团规规矩矩坐下,一面不安等待。不出多时,女子终于回来,手上拿着一套换洗衣物。「就是你带天汐回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韶央,冒昧请问您是?」儘管已经猜测这就是阎天汐母亲,韶央还是保险又问了遍。 「我是天汐母亲,不过你称我孟婆便是。」孟婆将衣服递给韶央。「今天也晚了,你就在这里住下吧。」 「等等,您就是奈何桥上的孟婆?」得知这项劲爆消息让韶央差点被口水呛到。「阎天汐的母亲是您?」 「儘管不晓得外面怎么传我的,不过如假包换。」孟婆抱胸站着,柳眉轻蹙。「难道你没发现方才你走过的便是奈何桥吗?」 这……她还真的没发现。 见到韶央的表情,孟婆嘖了声。「哎呀,什么人不挑结果挑来一个傻姑娘,真是傻儿子挑傻媳妇。」 韶央面色胀红。「我们没有……」 「好了,快去梳洗,我安排客房给你。」不给韶央澄清的机会,孟婆便赶紧赶人。「热水都帮你烧好了,要是水凉了可不好。」 待韶央梳洗完成,孟婆也在阎天汐房间隔壁整理了一间空房给她。经过阎天汐房间时,她突然有些担心。刚才带阎天汐回来时他的状况是真的很糟糕,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好一点了。 小声告诉自己只看一眼后,她悄悄推开阎天汐的房门。 这一看不得了,直接将韶央钉在原地。 在小夜灯的照射下,她只看见房间中央盘了条龙。 蓝色法阵在龙爪下忽明忽暗,似乎在调和着什么。青龙盘着身体在柔软的垫子上沉睡,未被韶央的惊呼吵醒。 「你看见了。」孟婆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韶央后方,手托着一盏烛火。 「孟婆婆,请问这是……」韶央原本想问阎天汐在哪里,可心中却有个答案悄悄成形。 「这隻龙便是阎天汐。」孟婆也不打马虎眼,直切重点。「这是他每晚都必经的化龙过程。」 「所以每晚十一点后才都见不到他。」韶央喃喃自语,也晓得她的邻居每晚十一点熄灯是怎么回事了。 「青龙在四隻神兽当中最强大,就算是资质如阎天汐也无法完全压制。」孟婆指指龙臂上那两个显眼的金属环。「就算靠臂环控制力量,他在晚间还是得睡在法阵里,以免青龙爆走出去害人。同时在使用青龙之力时,青龙之主当晚受到的反噬也最为严重。」 韶央鼻头一酸。阎天汐成为青龙之主少说也有十多年,这么多年他竟都是这样过的。「孟婆婆,我能留在这里陪他吗?」 「可以是可以,把隔壁床垫搬来就行了。」孟婆倒也爽快,一秒便答应了。「阎天汐第一次带女孩子回来,想必不会介意。」 「咦,连白晞姊都没有过吗?」 孟婆摇头,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怎么突然提起那女孩来?她在这儿可是有些不好的传闻。罢了,你先睡吧,也不是什么重要的。」 「那就多谢孟婆婆了。」韶央也不便多问,在阎天汐身边放好床垫。「晚安。」 等孟婆离开后,韶央侧躺在床垫上望着青龙的睡顏。「每晚都得这样睡,辛苦你了。」 她不知道阎天汐是否会听到这段话,但还是伸出手轻触那冰凉的龙麟。青龙对这微乎其微的触碰毫无反应,法阵似乎也没影响到韶央。「如果我早一些来,能早点陪着你一起度过的话,夜晚是否就不会这么寂寞了?」 韶央忽然眼眶一红,感到很难过。此时的她好想永远陪在阎天汐身边,但这是不被允许的。李薰禾和卿玥,厉江靖与她的挚友,血淋淋的例子都已经摆在眼前,证明冥使和生魂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 现在的她终于明白,自己的确喜欢着阎天汐。想为他付出全部,想要一直伴在阎天汐身边。但她也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介小小生魂,无法妄言阎天汐对自己是否也有感情。 奈何桥上道奈何,徒增悲叹奈若何。 韶央苦笑了声,打断自己纷乱的思绪。「算了……晚安。」 至少此刻,他在她身边,这就足矣。 第十三片龙麟 交错的心意 日光,鸟囀。 韶央感觉有东西在戳着她的脸颊,软软的,还带着温度。 一睁眼,那双熟悉的红瞳便映入眼帘。 阎天汐笑着收回手,心情很好。「你醒了。」 两人侧身对视,任由窗外的天光徐徐照入。金色的光芒透着叶缝斑驳洒入,宛如在阎天汐发上洒落一层金箔。此时的阎天汐看起来不似平常冷漠,表情也被晒得柔和。「你不怕吗?」 「怕什么?怕你吃掉我吗?」经过昨夜的事情,韶央感觉两人之间已经有种革命情感了。「我相信你就算变成青龙也会是世界上最温柔的青龙。」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上週阎王殿爆炸时时自己找阎天汐的事情。那日阎天汐家门窗紧闭,无人应门,现在看来应该是阎天汐不想让她看见龙形的样子。但是他又是怎么前去烧掉阎王殿的? 韶央细细思索着,终于想起当时依稀在天空看见一头青龙掠过。「原来那时候我看到的是你……」 听到韶央惊呼,阎天汐露出不解的表情。 「阎王殿被烧掉那天,你其实在家但是化为龙身去处理事情了吧?」 「对,当时的我从后门走了。」阎天汐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我化龙这件事还是别让太多人知道的好。」 「醒来了就出来吃饭。」兴许是听到他们的声音,孟婆的敲门声随之响起。 由于阎天汐尚未梳洗,韶央便先行出来用膳。经过昨天的事情,无论是生魂还是冥使都需要休养生息,韶央便也决定在孟婆家待上一天。 孟婆家后院是一座小花园,一看便知有人精心照料,阎天汐上次套圈圈的战利品被整齐放在门口处的阶梯平台,上头仙人掌长得茁壮茂盛。除了天汐带回来的那些,其他植物多半是彼岸花,或白或红,交错生长着也带了一丝不同的韵味。韶央先是自顾自晃荡了下,这才在一处绿油油的草丛前发现阎天汐。「天汐,这坨草是什么呀?好难得有彼岸花以外的植物耶。」 阎天汐背着手,表情有些无奈。「迷迭香。」 「迷迭香是一种花吗?」韶央歪着头,瞧着在这诺大花园中小得可怜的一坨草。「他会开花吗?」 「大概。」幽冥是无真正日光之地,其实这株花从来没有开过花,顶多翠意昂然。但阎天汐不忍心打碎年轻生魂的兴致,模糊的应了声。 「太好了!」韶央也不晓得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开心。「真希望我可以等到它开花。」 「……」阎天汐陷入沉默。 韶央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毕竟生魂在幽冥至多只会待四十九天,就这个时间来说想见到开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她总有种预感这朵花将会在不久之后盛开,就算自己看不见,阎天汐也能看见嘛。 「不过天汐,你为什么会想种这么一盆花呀?」韶央凑了过去,好奇为什么阎天汐会坚持在万花之中点出一丛绿。 「想记得。」阎天汐微微闔上眼,似乎在想着什么。 「想记得……」韶央小声开口,忽然安静了下来。 她早就发现阎天汐在眾多冥使当中特别不一样,除了白晞与阎天汐,其他冥使多半高高在上,丝毫不与生魂亲近。如果硬要说的话,阎天汐比其他冥使更像「人」一些。 白晞曾告诉过她冥使其实是在地府工作的神,因此不具感受世界喜悦悲欢的能力,也不会在意小小生魂。刚开始她在遇到阎天汐时也以为他是那一类人。可几天相处下来,她发现阎天汐的笑容变多了,好像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阎天汐低头注视着翠绿色的根茎,伸手抚过。「所有相遇过的生魂,所以相处过的冥使,在这短暂日子里的所获得的记忆。在与你们告别之后,我会负责记得你们,请不用担心。」 韶央彷彿听见阎天汐未说出口的那句话。因为只有他会记得,所以他选择背负着。 「那,谁来负责记得你?」韶央忽然觉得很不公平。她这种生魂只要喝下孟婆汤,拍拍屁股便走了,下一世又是好汉,可阎天汐会永远被拘束于此。 阎天汐眸光颤动,想通了什么似的微闔上眼。「不需要,我会永远在这里。」 「你是这么的温柔……」韶央喃喃自语。 「什么?」 「啊啊没事!」韶央立正站直,害羞地连挥着手。「我是说你人真的很好!如果可以我真的想永远待在这里记住你!」 阎天汐将手轻轻放在胸口,露出平静的微笑。「你是第一个。」 「天汐啊,你真的不能每次讲话都讲半句耶。」韶央气恼地插着腰。「我又不会读心术。」 「那你就记得吧。」说完这句语意不明的话后,阎天汐便拿起洒水壶浇花去。 韶央原本也想上前帮忙,却忽然被站在花园门口的孟婆叫住。「丫头,我有话想和你说。」 阎天汐对韶央点头,表示不需要担心些什么,韶央也就跟着孟婆进去了。两人在蒲团上落座,孟婆也逕自开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你是不是喜欢我家阿汐?」 儘管知道会有这一刻,但孟婆直白的问法让韶央一下子就红了脸。「我、我们……」 「我这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毕竟我家阿汐本就讨人喜欢。」孟婆得意地趁势夸自己的儿子。「但是你和我儿子才认识不到一个月,我在想……」 韶央吞了吞口水,知道孟婆快讲到重点了。 「丫头,你是真的喜欢他,还是仅仅在战场上的短暂动心?」孟婆甩开一纸孔雀彩扇,拿在手上摇着。「我听过很多人在战场上搭档着就相互动心的故事,岂知只不过是一时迷了眼罢了。我只有这个宝贝儿子,我不希望他在未来和我同样懊悔。」 韶央细细思索着和阎天汐的次次相处。她曾经也十分动摇,害怕自己只是一时激情。但在昨夜她忽然想通了,她对阎天汐的感情并不是一时肤浅。她承认自己对阎天汐了解依旧不深,但她仍想一直与他在一起。 「孟婆婆,我是真心想与阎天汐在一起。」韶央声音不大,但却无比坚定。「我知道自己是个生魂,但这不影响我对阎天汐的感情。」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孟婆一点也不意外。「人在危急时总是会把身边人当作託付对象。」 「孟婆婆,我是认真的。」韶央的思绪没有一刻比现在更为清明。 就在此时,外头洒水的声音停了。孟婆四处张望,收扇一指。「快,去躲到屏风后。」 在客厅后头立着一扇紫檀架子的双鸟屏风,意外不透光,刚好能藏住韶央的身形。等韶央一躲好,阎天汐便自外头闯入。「娘,韶央呢?」 「我叫她去门口帮我一些忙。」孟婆懒懒地搧着扇子。「怎么,找她?」 「不,找您。」阎天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把手放到胸口。「娘,我病了。」 「说来听听。」孟婆瞧他神色如常,一点都没有患病之色。 「韶央一笑我就会想跟着笑,我会想牵她的手,甚至拥抱她。我会想一直一直与她在一起,却没有合理的理由。」阎天汐从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过,彷彿话一旦断了便再也说不出。「还有这里,在她靠近时总会忍不住加速。」 孟婆笑得前仰后合,连连敲扇。这还不打紧,她甚至连眼泪都掉出来了。笑了十几声之后,女子捧着肚子哎哟了起来,边抽着气。 一旁的阎天汐对于母亲的反应感到不解,但仍维持恭敬等母亲笑完。 「傻孩子,现在就懂得来问母亲了?」等到孟婆回復冷静,她终于坐回正姿。「你没有病,那是一种属于人类的情绪。」 「人类的……情绪?」阎天汐小心翼翼咀嚼着这个词汇,正色开口。「还请明说。」 「这是一种人类才会迸发的情绪,名为喜欢。」孟婆瞥了后方屏风一眼。「哎哟,两个傻孩子。」 阎天汐并未捕捉到孟婆的眼神,只是小心翼翼又往前了几步。 「神无心,人有心。」孟婆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这是我在你幼时常教你的。」 「那我……」阎天汐表情犹疑。「我这算是病了吗?」 「当然不,就这样看来,是韶央让你有了心。」听见孟婆点名,躲在屏风后的韶央瞪大了眼。「我不能确定这会为你带来什么影响,可不一定就是坏事。」 「多谢母亲教诲。」阎天汐恭敬做了个揖。 「谢什么,我还没开始我的教诲呢。」孟婆哼了声。「阿汐,娘虽然不想管你太多,但你要明白,对方只是一个在此短暂停留的生魂。」 「我知道。」阎天汐知道母亲说得没错,每段生魂与冥使之间的友谊终究都会遇到这个问题。「我会谨慎处理这件事。」 儘管外头对话听似不妙,韶央却在屏风后狂喜。 阎天汐是喜欢她的!他们两情相悦! 此时的阎天汐若直接问她要不要谈一场为期一个月的恋爱,韶央绝对会欣然答应。 「你认为她就是那个人吗?」孟婆忽然说了句让韶央听不懂的话。 「我相信就是她。」阎天汐语气坚定,甚至带着点期待。「等了这么多年,我终于遇见她了。」 孟婆理解地点点头,忽然换了个话题。「对了,下午那场你要去送吗?」 「当然。」阎天汐回道。 「那你去换身衣服吧,换好了就来帮我的忙。」 当韶央还在后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时,外头已经散了。韶央从屏风后爬出,还有些腿软。 孟婆依旧坐在位子上,悠哉搧着风。「看来我儿子陷得不轻。」 「孟婆婆──」韶央想说些什么,但孟婆已经举起一隻手阻止她。 「罢了,就看我儿子打算如何,我不想管你们了。」 「谢谢孟婆婆!」没想到孟婆会这么快便放任他们在一起,韶央心喜。 「你赋予了阿汐心,但也有可能会成为毁掉他的那个人。」孟婆垂下头,注视炉中的馀烬。「我只希望阿汐的选择是正确的。」 「算了,你出去门口等阿汐吧,待会他来了你就说我吩咐你下午陪着他。」女子收扇,抬眉望向韶央。韶央忽然发现她有一对漂亮的凤眼,以及遗传给阎天汐的红宝石色眸子。 她忽然觉得,也许他们母子一心,骨子里都是温柔的人。 第十四片龙鳞 送别 下午,阎天汐带着韶央前去製作孟婆汤的小院帮忙。 由于昨晚来时匆促,韶央差点都忘记孟婆其实有正职了。 小院里聚集着不少头罩黑盖头的人员,正聚集着将加好料的大瓮拌匀。听阎天汐说明,这些冥使属于犯了罪的生魂,因为生前罪过较轻被分发来帮孟婆的忙,等到服刑期满便可重回投胎。然而他们不但在工作时必须遮住顏面,领到的薪水极其微薄,也没有人身自由,完全就如囚犯一般。这些人天色未明就必须起床备料研磨,因此当韶央来到此处时一群人早就在收尾准备派发了。 「每天下午是轮回台开啟的时间,收到通知的生魂也会提早到桥上排队等待孟婆汤。」阎天汐解释道,检视每个大锅的顏色是否为晶莹润泽的透乳白色。 韶央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孟婆汤,感到神奇。那锅里的顏色乍看是白的,可捞起来却接近透明。 「想尝尝看吗?」阎天汐忽然捞了一口起来,韶央连忙挥手后退。他耸耸肩尝了一口,露出满意的表情。「好喝。」 「你、你难道没有失忆吗?」韶央惊恐地退后,却发现阎天汐面色如常。 「母亲从小以孟婆汤代奶灌我,让我对孟婆汤有了免疫力。」阎天汐把勺子放回水池。「不过当然,你还是别尝试了。」 「没有人会想主动尝试。」韶央无语。她忽然发现最近阎天汐在她面前还挺调皮的。 「你还在为孟婆的话不开心吗?」阎天汐突然静了下来。「我母亲只是因为有身为人母的焦虑而已,如果话说得太重千万别往心里去。」 「孟婆婆待我很好。」韶央有些困惑。 「那就好。」阎天汐明显松了口气。「我一直害怕母亲又跟你说了些什么。」 韶央回想刚才阎天汐反常的表现,突然有了一个合理的解答。「你刚刚该不会是在逗我开心吧?」 当她看见阎天汐的表情时,心中也有了底。 这傢伙逗人笑的功力也太差了吧! 儘管他的方法彆扭,但却笨拙地想让她开心。他的举动就像是在韶央心中点了一盏烛火,暖人心扉。 「我其实不是阎王正室的孩子,只是阎王一夜寻欢的產物。」阎天汐取了一盏小小磁碟,弯腰汲取孟婆汤。「我在奈何桥长大,母亲却因为希望我多出去长长见识将我送去给父亲。」 「当是她是那样说的:『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在这小小的桥上混。』便将我丢给一年没见过几次面的父亲。」阎天汐低头望着瓮中的倒影。水中的面容混合了被不想离去的不甘以及被母亲拋下的愤恨。「她不希望我被困在这一隅,永远做个守桥人。殊不知我只想永远陪在她身边。」 韶央静静望着阎天汐的侧脸。她知道孟婆是为了儿子前程在考虑,毕竟为人父母者总希望儿女能有一番大事业。她不知道为何阎天汐会突然提起这些往事,但她愿意聆听阎天汐的倾诉,这是对方更加信任她的证明。 她终于明白为何阎天汐寧愿姓阎也不愿意冠上父亲的姓氏。对他来说,父亲与权位可有可无,他会达成如今成就全是因为母亲的愿望。韶央慢慢将指尖放进阎天汐垂着的掌心。「你的母亲一直都引你为傲。」 阎天汐将掌心收紧,将韶央的手牢牢拢住。「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阎天汐端着孟婆汤带头走上桥,那儿已经人声鼎沸。游魂们拿着归零的木牌向冥使领取自己的那碗汤,饮毕后便根据指示过桥。阎天汐直直领着韶央穿过人群,目标坚定。 不远处,红发少年兴奋挥着手,笑容似阳光般灿烂。「你们终于来了!」 「斐燃?你在这里做什么?」当韶央的视线移到斐燃手上的牌子,忽然觉得有什么堵在胸口。「你……要走了?」 「忘了告诉你,今天是斐燃在幽冥的第四十九天。」斐燃拍了拍阎天汐的手臂。「我在之前就和阎天汐约好要来为我送行,虽然中途突发了很多事,幸好还是赶上了。」 「所以你昨天就已经知道你要离开了吗?」韶央眼眶湿润,在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斐燃点了点头。 「抱歉啊,其实我一直都不懂得要怎么好好道别,所以才都没告诉你。」斐燃抓抓头,显得很不好意思。「但是我真的很高兴这段时间能和你组队。」 「白晞不喜欢道别的场面,因此要我带一句『一路顺风,前程似锦』给你。」阎天汐递上孟婆汤。 「前程似锦啊……」斐燃低声呢喃着,忽然正色望向韶央。「我想你可能也猜到了,我上辈子是被穷死的。」 韶央静静听着斐燃倾诉,忽然觉得自己的情况已经比他好太多。斐燃的家人连帮他办丧事的钱都没有,是阎天汐出钱帮他代垫屋子的租金才使他不用露宿街头。为了让自己获得安全感,他总是豁出一切来赚取钱财,这也是为何会加入阎天汐的狩猎队。 「阎天汐大人,您是斐燃在幽冥遇过最好的人,这些天承蒙您照顾了。」斐燃恭敬朝阎天汐鞠躬。「斐燃即将啟程,儘管会忘记您,但是这份恩惠将会永存于灵魂深处。」 「这些客套话就免了,我只希望你在来世顺顺利利,安稳度过一生。」阎天汐将手放到斐燃肩上,他脸上无丝毫悲伤,只有满满的祝福。「准备好了就出发吧。」 「我会想你的。」韶央强忍哽咽,扬起大大的笑容。「谢谢你在这段时间的陪伴。」 在两人的注视下,斐燃将孟婆汤一饮而尽。 韶央看着他的眼神从清明至茫然,左右扫视着两人。天生乐观的他没过几秒便露出笑容。「你们好?」 「轮回台请直走到桥的尽头,自然会有人教你该怎么做。」阎天汐从指着白雾的尽头。 「谢谢你。」斐燃礼貌性地点头,转身又挥了下手。 阳光少年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雾中,终于完全没了踪影。 韶央放下举着的手,感到一阵鼻酸。这样的离别是幽冥每天都有的事,她却是第一次经歷。阎天汐靠在桥的木栏边,等待她调适自己的情绪。 韶央忽然明白为什么阎天汐要带她来了。 再过不久,她与阎天汐也会在此分别。儘管阎天汐没明说,但韶央已经听见他想问她什么。 「你能承受在短暂恋情之后的永别吗?」 阎天汐有了心,可本质还是那个小心的、谨慎的冥使。他试探着把自己的心交出去,却害怕心碎那日的到来。毕竟这样的爱情,对两个人来说都太残酷了。 「阎天汐。」韶央缓缓从蹲姿转换成站姿,小小的手掌拂上阎天汐的颊。阎天汐眼中倒映出少女的面容。「你会因为害怕结束就不敢开始吗?」 生魂待在幽冥的时间有限,可人类活着时也是同理。生而为人,就是在进行一场邂逅与送别的旅程。 「阎天汐,我不怕。」金色的光芒穿透薄雾洒落在韶央身上,驱散女孩因朋友离去而產生的阴霾。 韶央的反应让阎天汐淡淡地笑了。是啊,与其在担心终究消失的羈绊,不如好好活在当下。听完韶央的回答,阎天汐发现是他多虑了。「韶央,我并不知道三十几天后会发生什么事,但在轮回台为你开啟前,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不会反悔,他亦不会。 这一刻,他们命中属于彼此。 § 桥的另一侧,蹲伏着一位白衣女子。 「白晞,你不去道别蹲在这里偷看什么啊?」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女子慌张转头,又假装自然地拍拍裙摆。 原来,这位女子正是那位嘴上不喜欢告别场面而告假的白晞。 至于另一位则是已经告别完却又不放心前来的叶无妄。 「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白晞指着桥上那两个人影。 「哦。」叶无妄马上了然。「看来是幽冥多了一对小情侣的部分。」 叶无妄当然为他们两个高兴,但又觉得好像有地方怪怪的。「那你蹲在这里干嘛啊?」 白晞神秘一笑。「我在确认他们的进度。」 「鬼鬼祟祟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啊……」叶无妄往桥上瞥了一眼,看见那两人正紧牵着手并肩离去。「不过这样也好啦,看来之后几天应该会很好玩。」 简单告别之后,叶无妄便挥手离开。虽然他有察觉白晞对于凑合这对过分积极,但他以为这是白晞对于朋友的关心。 他没看见的是,在他身后的白晞咧开了更大的笑容,像是期待已久的礼物即将到手。 「你说得没错,的确会很好玩。」 第十五片龙麟 祭典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天。 午时刚过,韶央便听见白晞轻扣她家的门。「韶央,你准备好了吗?」 「白晞姊,你也太早了吧。」韶央放下梳子,慌忙起身应门。「市集不是傍晚才开始吗?」 「哎呀,我等不及了嘛。」白晞今天换了一件蝴蝶金线红袄和桃红色的縐裙,头上则顶着精緻的飞仙髻。除了中央用凤凰金釵固定住,几个环节点也掛了叮叮噹噹的粉色珍珠,特显华贵。「你还没好吗?我等你。」 韶央选了一件隆重正式的唐服,染成低调奢华的紫色,裙角则纹上金线云纹。这是她几天前和阎天汐一起上街採购的。也许是看见韶央对于发型犹豫不决,白晞决定上前亲自操刀。「我前阵子学会了垂掛髻怎么绑,不如来帮你弄一个。」 「可是你的手……」 「所以也要请韶央妹妹多多协助囉。」白晞眨眨眼,捏起一束发。「听从我的指示,很快就完成了。」 在两人相互配合下,白晞很快便帮发髻插上翡翠玉釵。「弄好啦。」 「天汐已经在会场了,要不要先去找他?」白晞帮韶央调整好最后的装饰。 「咦,他这么早就要去了吗?」韶央看着天色还早,有些讶异。 「对呀,毕竟他是阎王之子,也是受祭拜的对象之一。」白晞把多带的白色小花包递给韶央,刚好和自己的粉色为一对。 今天是中元节,幽冥少数会带来热闹的节日之一。 到了这日,幽冥上上下下都会盛装打扮,用自己最自豪的模样出席。同时,十殿阎罗会同时出席接受人界烧来的供品,也是年年比人气的一环。 当韶央与白晞来到广场时,摊贩已经从街头摆到巷尾,一路延伸到山顶的首殿。空气跃动着兴奋的气息,让一向死寂的幽冥增添了许多活力。 「原来你们在这里!」平时吊儿郎当的叶无妄也难得穿上一套黑色箭袖,腿部绣着一隻活蹦蹦的松鼠,感觉就是额外恶作剧弄上的。「我刚好要去找大哥,要不要一起来。」 由于三人目标相同,便走在了一起。 街上已经串起了个个方状灯笼,只差没点灯。工人吆喝着把黑红旗帜掛上,布置着幽冥嘉年华的场地。部分商家已经偷跑先卖起了小吃,提早到来的生魂们也不少。阎王殿前依次架起了十个高台,每个高台前都放了巨大圆桌,上头已经堆了丰盛祭品,并随时间持续增加中。阎天汐撑着颊坐在最矮高台的竹椅上,一脸无聊。 「天汐!」一发现阎天汐的身影,韶央立刻兴奋挥手想引起他的注意。 这番举动当然引起阎天汐的注意,他放下架着脸的手,倾身向前。 「哎呀呀没想到咱们大哥也有被人供在高台领供品的一天。」在走近的途中,叶无妄照习惯讲了几句干话当问候语。「上面应该很无聊吧?」 「你在问废话。」阎天汐站到台子边缘。「我父亲在看着我,可能要晚点才能和你们去逛。」 「没事,我们可以等你。」韶央端详着每个檯子上的供品,发现十殿的供品是最少的,看来就连幽冥位阶人气也都分得很清。十殿的桌子已经被摆得满荡荡拥有不错成绩,首殿的供品却是已经塞到濒临掉出桌面。「对了,厉江靖今天会来吗?」 「八成不会。」阎天汐望向二殿的高台,上头隐约有个男人的身影。「她被禁足了,也不知道何年何月会被放出来。」 对于厉江靖,韶央忽然有小小的遗憾。或许是因为厉江靖本身所做所为并没到罪无可赦,儘管造成不少骚动,但也说不上伤亡惨重。某一方面来说,厉江靖还蛮可怜的。 「距离仪式开始还有一些时间,你们先去逛逛吧。」阎天汐用下巴朝市集一点。「享受一下一年一度的盛大庆典。」 「既然大哥都这么说了,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啦。」叶无妄笑嘻嘻第一个溜走。 韶央准备跟在白晞身后离去,却被从背后叫住。「韶央。」 她困惑转头,看见阎天汐表情踌躇。「你今天很漂亮。」 「谢谢。」韶央靦腆低下头,不知名的热度随着緋红烧上脸颊,分不出是腮红还是脸红。 「我们先去公共供桌看看有什么可以捞的。」白晞带着两人往人声鼎沸处前进。 在人群中央立着不少桌子,各式美食佳餚玲瑯满目。不只是常见的水果,可乐、乖乖、白饭等食物应有尽有。空位处偶尔会爆出和炉子同样的火光,显现出崭新食材。白晞取了一块市面上常见的饼乾,直接拆包享用。「这是人界祭拜给孤魂野鬼的公祭食物,全部都任凭取用。你们真的很巧能在幽冥碰上中元节,只要装得够,这些粮食甚至能撑到投胎当日。」 一听到免费,两个生魂连忙从旁边取来袋子开始装战利品。韶央想着要是斐燃还在,一定会开心喊着「免费」然后扑进去吧。彷彿是察觉她的想法,一旁的叶无妄也抬起头望了她一眼。「我们可以顺便把斐燃的份一起吃掉。」 韶央大力点头,更卖力往袋内塞东西。 当韶央把袋子装得鼓满时,人潮已经多了起来。白晞忽然兴奋地拉住韶央的袖子,指着街道。「祭典要开始了!」 阎王殿前,一位身着黑衣的冥使站在木造高台上,大力敲响了锣。道路两旁的灯笼依序燃起青黄鬼火,自山顶往下延伸至整个主要街道。夜灯闪烁,在脚下蔓延开来,恍若此时的她们踩在云端向下俯瞰。下一刻,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落,昭示着中元节市集正式开始。 「走吧,带你去吃公共贡桌吃不到的东西。」白晞握住韶央的手腕,拉着她往下方热闹处走。 幽冥的夜市与人界相似,但无论是摊贩还是布置都遵循着宋代风格,小心不破坏这难得好看的街景。半小时过后,韶央手上已经多了一包炸起司条、一袋滷味和一袋印度奶茶。「白晞姊,幽冥真的好厉害呀,什么小吃都有!」 「有些流动摊贩只有今天被允许摆摊,因此大家都卯足了劲。」白晞笑咪咪回道,手上也拿着一枝冰。「啊,差不多要到报榜的时间了。」 「报榜?」顺着白晞的手指去,韶央发现那正巧是阎王殿的方向。 「来,我们找个地方坐着。」白晞带着两人远离人潮,来到忘川河边。「报榜就是结算每殿所得到的供品量并做出排名,并用烟花公佈。」 河水与市集隔着一排房子,因此显得格外幽静。此处并没掛着灯笼,与灯火通明的街道恍若两个世界。不少生魂和韶央等人一样蹲在路边享用美食,于是韶央也找了一间屋子的台阶坐下。 远处山顶升起第一朵烟花,昭示着报榜的开始。 「第十殿,七百万份贡礼!」主持人的声音从山顶传到山下,震耳欲聋。 几秒后,大大的七百字样烟花同时升起,劈啪绽放于夜空中。金色的光芒在黑夜中开出一朵朵目眩神迷的花,尔后又枯萎成一缕灰烟消散。山上的主持人继续报着各殿数字,不同顏色的烟火接续升起,画面随着排名靠前而更加瑰丽。 「华丽、但又转瞬即逝。」白晞喃喃开口。「脆弱得彷彿能被轻易毁坏。」 韶央把视线从烟火上拔除,转头看向白晞。在昏晦之中,唯独白晞那双反射烟火的双眼流光溢彩。「我想正因如此,才显得它们的美丽与珍贵。」 宛如曇花。 白晞浅浅地笑了。「我想你是对的。」 河流前方的人群忽然传出欣喜的欢呼,往河边聚集。从河流源头开始,点点花灯顺着河水流洩而下,铺开成一河繁星。平时只有无尽黑暗的望川河此时承载着阳世家人的思念,将联系两界的信物送到幽冥居民的手上。在幽冥的习俗中,家人所放的花灯会飘到死者面前,算是生者给予死者的思念。韶央原本已经做好起身的姿势,但在犹豫几秒后却选择落回座位。 「你不去看花灯吗?」白晞用下巴点点已经蹲在堤岸捞花灯的叶无妄。 「我……」韶央张口欲言,想说的话却卡在喉头。 少女低垂的眼眸蒙上了比河流更深的幽暗,不復往日笑脸迎人。可这表情只持续短短几秒,韶央便撑起一丝难看的苦笑。「不会有花灯过来的,所以没关係。」 三人所处的地点已经接近下游,河面也较宽。不少花灯已经在中上游就被捞走,只有剩下无人认领的花灯零星飘散在附近。 「谁说没有?」白晞忽然指着河面。 韶央猛然抬头,愣愣望着一朵花灯慢悠悠晃过湖面,摇摆停在跟前的河面。她猛然起身上前,小心翼翼把花灯捧进手心。烛火摇曳中,她看见纸面用清瘦的字体写着「韶央」二字,宛如机器打印般工整。 一抹温热滑下脸颊,打溼在薄布上的字跡。 「你看,你的家人没有忘记你。」白晞从布包掏出一纸纯白手帕擦拭韶央脸上的湿润。 「这不是我家人送的。」韶央低语。「这不是他们的字跡。」 「那又是谁……」当白晞看清上头的字跡,止住了口。「是他?」 这一刻,两人脑中都浮现了同一个人。一个挺拔,冷漠却让人安心的身影。 会有人思念你的,因为你值得被这样珍惜。 儘管此时人不在身边,韶央却清楚地听见男子清冷的声音。 夜风之中,少女紧紧抱住怀中的希望,低声啜泣。 第十六片龙麟 夜色旋舞 白晞一直陪伴在韶央身边。 等韶央止住抽噎后,白晞借的手帕已经湿得差不多,只好先自己收着等洗净后归还。 白晞从头到尾只是轻拍韶央的背,等待她自行冷静下来。叶无妄则在旁边闷声啃着他的零食,熬过这对他来说最为尷尬的时刻。他们很有默契的保持安静,谁也没过问韶央哭泣的理由。 等韶央收敛好心情,她不禁对一直陪在她身边的白晞满怀感激。「白晞姊,你真的对我好好,就像是亲姊姊一样。」 「我一直很想要有个能疼爱妹妹的机会。」白晞望着河面的眼神悠远而深长。「要是我妹妹还活着的话,她应该也和你差不多大了。」 「白晞姊曾经有妹妹?」韶央讶异抬头。 「有,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我从未见过她。」白晞摇摇头,转移话题。「我们别聊这么悲伤的话题啦,天汐应该下班了,咱们去找他。」 当韶央一行人抵达山顶时,发现阎天汐正靠在十殿的祭品桌前等着他们。祭品桌已被清空,所有的战利品被一綑一綑堆在桌旁的地面,由专门的冥使登记装箱。 一步、两步、三步,韶央与阎天汐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心脏急促跳动的声音在耳中鼓譟,脑中对于待会儿该有的应对一片空白。捧着莲花灯的掌心出着闷热的汗,就像韶央一样想要溜走。 阎天汐早先一步发现了他们,主动从桌前往街道移动。看见韶央手中的莲花灯时,他的嘴角翘起若有似无的笑容。 韶央终于止步在阎天汐面前,她忽然觉得口乾舌燥,声音像含了沙子般沙哑。「天汐。」 「今晚玩得还开心吗?」阎天汐的视线停留在韶央脸上。「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 「还不都是因为你的莲花灯……」女孩低着头,訥訥地抱紧了已经没了烛火的花灯。「阎天汐,为什么要特别为我放一盏灯?」 「因为忽然很想放一盏给你。」阎天汐不假思索答道。 面对面的两人近在咫尺,可都各自藏着不想让对方发现的秘密。他们彷彿是世界上最靠近又最遥远的人,各怀心事。 「哎呀,我忽然发现自己还有事要先走了。」丝毫没发现情况不对的叶无妄自以为聪明开口,但也意外打断了凝滞的气氛。「你们小俩口好好相处,电灯泡先滚啦。」 等叶无妄挤眉弄眼消失后,白晞也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你们慢慢逛。」 白晞又上前拿过韶央稍早装供品的袋子与花灯。「这个我先帮你拿回家,比较方便行动。」 终于,现场又只剩下韶央与阎天汐面面相覷。 「我们去散散步吧?」阎天汐提议,韶央慢慢頷首。 他们在这一刻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不去询问对方的心事。 街道的摊贩已经开始收摊,幽冥居民均都对于活动的结束感到依依不捨。两人漫步在人潮间,自始自终隔着一道让人舒适的距离。韶央看着路旁的灯笼被一一拆下收进布袋中,等待明年重新使用。路旁灯光渐渐少了许多,给人一股繁华落寞之感。 察觉到韶央稍显无聊,阎天汐朝韶央伸出手。「想换个地方看夜景吗?」 韶央欣然便接受了邀约,把手搭上对方的掌心。 一丝青色的烟縈绕在阎天汐指尖,交错贴上韶央的手臂。阎天汐掌心微热,无形之中传递着青龙的能量。韶央只觉得身体一轻,脚尖便微微离地。 「别怕。」阎天汐低语,将韶央拉进怀中。 韶央感觉阎天汐下巴的鬍青轻磨额头,两颗心只隔着薄薄衣衫相贴,同样急促,同样炙热。阎天汐脚一蹬,两人就这样凌空飞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韶央将头埋进阎天汐颈窝,双手紧抱着他的腰不放手。 「不抬起头看看吗?这么美的景色,错过会后悔的。」悦耳的声音在韶央耳畔响起,伴随着几声轻笑。 韶央小心翼翼自阎天汐肩上探头,发现两人正漂浮在幽冥的正上方。卸了装饰的商店街如今已经趋于黯淡,却凸显出忘川河上的千点灯火。此番景象就像在地面开出银河,也弥补了幽冥夜空空无一物的遗憾。 她张着嘴望向底下壮丽景色,一时连夜空中的寒冷都忘了。习惯空中飘浮之后,韶央终于稍微松懈,也没攀得那么紧了。在这闪耀着浪漫灯火的夜晚中,她突发奇想。「天汐,我们来跳舞吧?」 「刚才还怕得抱紧,现在就想跳舞了?」阎天汐松开揽着少女的手臂,发现她已经抓到诀窍,只需稍微扶着便能自行站稳。「要怎么跳?」 韶央略为思索,脑子在自己听过的舞蹈间反覆抉择。优雅的、活泼的、东方的、西方的,无数念头争相出头,甚至连霓裳舞都来凑一脚。 可最后胜出的,是一首最为浪漫的双人曲。 「听过华尔滋吗?」见阎天汐摇头,韶央忽然得意了起来。「你一手扶着我的腰,对,就是这样。」 韶央一隻手与阎天汐交扣,另一手放到他肩上,就这样开始摇摆。她口里哼着轻柔小曲,动作随着歌声律动。两人脚踏虚空,缓慢地转着圈。青绿色的光丝托着韶央的裙带肢体,偶尔因为步伐的摆动碎出翡翠色光点。阎天汐的气息铺天盖地裹着她,窜入她的每个呼吸,让她沉醉在这浪漫的梦境中。 再久一点,多想让这刻永远存留。 若有人此时望向夜空,便会看见一对身着汉服的男女悠然跳着西方舞蹈,自得其乐。绿色星点包围着他们共舞,使两人成为星光之中的舞者。 阎天汐一开始总配合着韶央的动作僵硬摇摆,但后来也无师自通学会前后韵律。在曲子弱下来的一刻,他松开扶着韶央腰间的手,另一隻手则往上抬高。少女立刻会意到阎天汐想做什么,笑着在空中转了个大圈。未固定的裙摆翩翩飞起,让韶央宛如挣脱束缚的紫蝶。 她是一隻闯入阎天汐生命的紫蝶,从此让阎天汐枯燥乏味的人生鲜活了起来。 韶央结束了歌唱,被阎天汐揽回身边。她笑得很开心,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谢谢你陪我跳舞。」 阎天汐低下头,眼中恍若一潭繁星。「在我六岁那年,月老曾经拜访过幽冥。」 「月老?你是说传说中牵红线的那位神祇吗?」儘管天汐的提起有些突然,但韶央相信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月老说,我所在等待的人,就在屋簷下的河上。」阎天汐微微一笑。现在看来,月老说的话并没有错。 他们初次的邂逅,他在屋顶上,她在河上。 这一回眸,便定了终生。 阎天汐闔上眼,微微向下倾身。韶央感觉到让人心动的热度慢慢悠悠地覆盖住自己,严密无缝。一个轻如薄纸的吻轻点额头,恍若羽毛降落。 无边夜色之中,紫蝶终于找到了归栖的掌心。 § 翌日下午,韶央一个人百无聊赖在家里晃盪的时候,门铃又忽然被按响。「来了!」 站在门口的是穿着一袭白色洋装的白晞,头上甚至还带着金黄的草帽。她的手上拎着一个餐蓝,看起来心情很好。「想不想要去野餐?」 「只有我们两个人?」此时是阎天汐去阎王殿匯报的时候,因此韶央不禁好奇白晞是否有邀请阎天汐。 白晞背着手,神秘一笑。「没错,就我们两个。」 在白晞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一个人烟稀少的竹林里,里头竟藏着一座清雅的小亭子。韶央兴奋地跑上前,绕着亭子参观了一圈。她没想到幽冥有如此幽静的地方,更没想到会有这么漂亮的小亭子。 四周竹林蓊鬱,天光透着叶间点缀场地,意外让亭子不过于阴暗。偶尔有清风拂过面颊,沁人心脾。韶央彷彿踏入诗人隐居的秘密基地,整个人都诗意了起来。「寧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白晞慢慢走进亭子,先在桌上铺上一层格纹餐布,再依序将篮内的物品摆放到桌上。接着她在高脚杯注入紫色葡萄汁,这才完成了所有动作。「先坐下吧。」 韶央暂时平復自己的兴奋,坐到椅子上看着盘内的三明治。「这看起来好好吃!」 「慢慢吃,都是你的。」白晞手肘顶着桌子,双手交叉托着下巴。「最近和阎天汐处得还好吗?」 「他很好!」韶央咬着吐司含糊不清说道,然后又快速咀嚼将食物吞下肚。「有了他,早上的战斗都很顺利。」 「我是指你们在一起的事。」白晞眨眨眼。「阎天汐同意跟你交往了?」 「这个……」羞红烧上韶央的颊,让她又咬了几口三明治逃避。 白晞也很有耐心,就这样看着少女慢慢嚼完,等她想好措辞。 「我们决定暂时在一起,然后再看之后要怎样。」其实韶央与阎天汐都刻意不去想投胎那日该怎么做,毕竟现在能过一天是一天。 「你爱他吗?」白晞的问题紧接不断,甚至较平常有些急促。 韶央猜想是白晞很久以前就对朋友八卦感兴趣才会如此,因此也不吝地大力点头。 「那,他爱你吗?」 要是平常有人问出这个问题,韶央可能会犹豫再三,可经过昨晚,她已不再迷茫。「他也爱我。我们彼此心悦。」 「太好了。」白晞举起桌上的高脚杯。「那让我们来乾杯庆祝你们的恋情吧。」 玻璃清脆的碰撞声在林中响起,韶央把杯内的饮料一口饮尽。她喘了几口气,顿觉得有点不合理。「不过白晞姊,你怎么忽然问这些奇怪的问题啊?」 白晞并未回答,只是端坐笑着。 韶央忽觉眼前一晃,白晞也重影成三个。她的世界渐渐模糊倾斜,身体不受控制向一旁倒去。她想开口说话,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玻璃杯摔碎在地面,映出数百个少女倒地的残影。玻璃中的韶央眼睛瞪得大大的,染血的碎片和着发丝与周遭的浓绿格格不入。 在世界落入无边的黑暗前,白晞陌生的冷笑映在韶央眼底深处。 「抓到了。」 第十七片龙麟 暗幕 韶央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雾茫茫的荒原之中。 卿玥站在她前方,低垂的眼睫在脸上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娇小的女孩蠕动嘴唇,并未发出任何声音,可这次韶央却读懂了她的唇语。 「不要相信白晞。」 § 韶央倒抽一口气,猛然惊醒。 意识晕呼呼的,花了几秒才勉强聚焦。她被綑绑在直立的木板上,四肢用绳索缠得严严实实。饮料的副作用还在持续,无力的虚脱感让她转个头都很困难。她尝试扭动身体仍旧徒劳无功,歪歪斜斜被掛在墙上,宛如待宰的牲畜示眾。 当韶央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顿时觉得呼吸困难。 是厉江靖绑架厉鬼的秘密基地,也是玄武碎片的沉睡之地。 可是这个地方不是在当时就被毁掉了吗? 「我花了点时间修好了。」彷彿听见她的心声,白晞从阴影处慢慢步出。「早安,昨晚睡得好吗?」 韶央选择保持沉默。一方面是不知道要回答什么,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无话可说。眼前的人依旧是白晞,但又不是她认识的那个白晞。 「别那样看我嘛,我绑你来只是需要你帮一个小忙。」白晞依旧是笑着的,但她一笑,就让韶央浑身发凉。 「什么小忙?」迷药味道还卡在喉头,甜得发腻。 「我要你成为饵。」白晞慢条斯理说道。「一个能钓起阎天汐这条大鱼的饵。」 「所以你才不断询问我和天汐感情的进展……」韶央嘴巴发乾,胃部像是积满冰块。 「很高兴你终于懂了,凑合你和阎天汐全都是我的计画。毕竟他不但对孟婆汤免疫,所有迷药也都对他不起作用,我需要一个能让他不顾一切奔赴的饵。但阎天汐没有心,符合条件的生魂也很少,让我筹备了好几年。」白晞看着少女在绳索间进行徒劳无功的挣扎,不禁感到心情愉悦。「再等一下,他应该快来了。」 韶央愣愣看着眼前的女子,脑袋空白。原来她与阎天汐的恋情,全都是白晞有意为之。之前的每一次独处,每一次约会,全都在白晞的计画之中。这样一来,他们还算是真心相爱吗? 白晞的背叛让她如坠冰窖,在千百个人之中,她唯独不相信白晞会利用她做出这种事。 「白晞姊,为什么你寧愿等待多年也要进行这么縝密的计画?」其实韶央更想问的是。为什么是她? 白晞嘴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就像过去每次要回答韶央的问题一样。「因为,我很有耐心呀。」 从第一次出去狩猎开始,她便主动在战场提醒阎天汐去照看后方的韶央。晚餐的聚会和出去逛街也是为了让韶央能顺利融入他们。而厉江靖可说是计画中最重要的一环,她知道阎天汐在释放青龙后必会负伤,故意让叶无妄等人负伤离开,留下阎天汐与韶央独处的情况。在计画中,负伤的阎天汐必会依赖韶央,继而滋生情愫。之后也就好办了,适时为他们留下独处空间,水到渠成。 说迟时那时快,天花板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细碎的土石弹砸落韶央身上,呛鼻的烟尘使她眼眶泛泪,却不知掉泪的原因是否也与被白晞背叛有关。第二声巨响过后,阎天汐终于踏破天花板,从天而降。天光乍洩,宛若奇蹟的光射入无尽黑暗。 在看见韶央的片刻,阎天汐几乎是不假思索便跑向她。 「别过来!这是陷阱!」韶央扯开嗓子大吼,此时她脸上又是眼泪又是尘土,想必一定很难看。 阎天汐几乎是只花一秒便转变方向,长枪直指白晞。 在看见敌人是白晞的那刻,阎天汐的手很明显抖了一下。触电般的震惊贯通四肢,使他有一瞬不晓得该攻击还是停下。儘管在来之前已经有预感敌人为谁,但他还是打从心底不想相信。 「太慢了。」白晞表情漠然,四面八方的石壁都在不断震动。石壁彷彿有了鲜活的生命往上延展,将被炸出的洞口迅速填满。液化的岩石攀上阎天汐的脚,瞬间固化将人困在原地。 阎天汐当机立断掷出长枪,枪尖无比精准击中白晞胸口。可在接触到白晞的前一秒,龟壳般的深蓝纹路在她胸前如一个罩子般散开弹开长枪,长枪落到一旁被液化的土石固定住,再无用武之地。 这并没让阎天汐陷入绝望,而是直接伸手去拆肩上的环。未料白晞就在此时弹了响指。 下一瞬,恐怖的压迫感由上向下压来,就算是阎天汐也被迫停顿了一秒。不浪费一丝机会,白晞朝阎天汐胸前打出一掌迫使他跌坐在地。下意识用来撑住身体的双手被岩石贪婪攀上定住,终于陷入动弹不得的境地。 儘管阎天汐满心不情愿,但他发觉这次的玄武能量比厉江靖当时召唤出来的还要多。此外,盈满周围的能量无比稳定强大,仅仅凭一环绝对不可能战胜。「你是从那里学来召唤玄武的?」 「哎呀,看来得给各位重新介绍我的同伴了。」白晞拍拍腰间,让白色鸽子鑽出腰包。舞璇飞到女子肩上,蹭了蹭主人的脸颊。「这是舞璇,也是玄武。」 韶央差点一头撞昏在墙壁上,她为什么没从舞璇的名字里发现这一层玄机呢?舞璇很明显就是玄武倒过来唸的偽装名字! 与韶央不同,阎天汐面色一凛,语气些微颤抖。「你难道让那隻鸽子……」 「吃了玄武的部分尸体?真厉害,一猜就对。」白晞抚摸着鸽子,居高临下望着阎天汐。「刚好玄武与我的目的一致,因此他愿意配合我使用它全部的力量。」 「等等,玄武不是被埋起来了吗?」一无所知的韶央忍不住发问。 「当时玄武被剁碎时的情况很混乱,因此我趁乱混入偷了几片出来。」白晞耸耸肩。「不过就我的能力也只能得到一点点而已。」 「以韶央为饵,大费周章把我弄到这里,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阎天汐咬牙切齿问道。 「这就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白晞微笑。「总目的是摧毁阎王殿势力与旗下神兽之主们。不过为了让你深深了解自己的罪孽,我会一一告诉你们。毕竟让什么都不知道的你遭受折磨便失了我的本意。啊,想必厉江靖现在应该还在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中挣扎吧。」 鉴于无事可做,两人沉默的等待白晞继续说下去。 「我想这个故事就从我镇压凤凰,失去右臂那天说起。」白晞在狭小的空间来回踱步。「我一直以为凤凰失控只是一场意外,殊不知却得知是阎王的刻意安排,意图把凤凰的位子交给厉江靖。当然,她自己慧根不够差点放走凤凰又是另一件事,但这仇我绝对会报。而接下来,便是阎天汐你的事了。」 白晞仍记得那日看见厉江靖与她的生魂朋友出现在镇压地时的情景。当时的她深信着厉江靖是为了帮助她免于出差错,却未料到那位生魂朋友直接在火焰失控时笑着将她往火坑里推,甚至得意地以为她没看见兇手。那一推,从此将白晞推入了万劫不復。 白晞停在阎天汐面前,阎天汐则垂下头不与她眼神相对。 「当时白虎的位子还没空出来,因此只有青龙与凤凰可供继承。你的父亲为了确保你的位子便与二殿商量必须确实用凤凰火烧掉我的手臂。阎天汐,你敢说这些事情你全都一无所知吗?」 「我也是事后才知道这些事。」阎天汐低语。「我不打算为自己辩解。」 韶央在一旁简直是看呆了眼,不只是因为过去曾发生过这些事,更因为阎天汐直接爽快承认。她就像个狗血八点档的旁观者,但是火随时会烧到身上来。思索几秒后,韶央鼓起勇气开口:「天汐他也是事后才知道,所以算是受害者之一,这件事不该算在他头上。」 现在的阎天汐已经没了刚来时的气焰,因陈年旧事被提起而愧疚不已。或许这件事早已压在心底许久,只是他一直没勇气面对。一面是他从小到大的好友,另一面又是幽冥最高的荣耀,他对于朋友的遭遇感到很难过,却无法否认对保住青龙位置这件事松了一口气。 「父与子同罪。」白晞从腰间摸出一枚蓝宝石戒指,放在手心爱怜拂着。「阎王殿自会有他应得的惩罚,但阎天汐,你的罪孽是免不了的。就算你事后才得知真相,却也懦弱地不敢反抗父亲。什么都不做却接受父亲从他人那里抢来的赐予,就是你最大的罪。」 戒指在手中拉长变形,变为一柄蓝宝石宝剑。狰狞的笑让白晞清秀的脸变得扭曲,不再是过去那个温文儒雅的女孩子。「我想想……你害我没了手臂,那我也断你一隻手臂作为补偿吧。毕竟除了压制青龙的左臂,另一隻手臂好像也没什么用嘛!」 尖叫卡在韶央喉头,从她理解到阻止的短短几秒里,白晞已经毫不犹豫斩了下去。白晞欣喜看见阎天汐眼中堆满恐惧,自己的身影迅速放大。 嗡──噗滋。 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在小小岩壁间回盪,剑刃的轨跡在伤口造成了一个十分漂亮的断口。脱离身体的手臂软软倒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滴答、滴答。先是几滴血流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迟来的痛觉迅速盖过凉意,从没受过如此重伤的阎天汐看见鲜血从肩上汹涌喷出,终于无法继续保持冷静。 席捲意识的痛让阎天汐想要抱着伤口打滚,却仍受限于玄武的桎梏。他只能不断哀嚎惨叫,直到声音沙哑。眼泪与汗水沾染了视线,使他无法聚焦。他无法思考,只能任由嚎叫转为呻吟,慢慢成为抽搐的呜咽。 被绑在墙上的韶央目睹全程,无法将目光移开。她的口中发出破碎的咿呀声,颤抖且凄切,脑袋还无法接受眼前的景象为现实。她四肢发冷,不受控制颤抖着。眼前的那摊血在地面越扩越大,佔据她所有的视线。 面对这样惨烈的景象,白晞似乎不甚满意。「玄武,把他也弄去墙上吧,就绑在女生魂旁边。」 地面升起一隻土石做的手,将染血的阎天汐凭空架起摔到墙上。已经准备好的绳索迅速将阎天汐整个人收紧,与韶央併排站。阎天汐面色惨白,半闭着眼几乎要失去意识,微小的青龙力量被动引动,勉强将出血控制在最小的状态,但却无法完全癒合。 当亲眼看见那平整到熟练的切口,一个更可怕的想法在韶央内心成形。 她缩在绳索中发抖,字汇不连成句。「苏浩宇……你……」 「啊,苏浩宇也是我分尸的,为的是让阎王殿爆炸的事被闹大。不过爆炸这事也是我干的,毕竟要是厉江靖的事情没被闹大就会被她父亲草草压下去了嘛。」白晞爽快托出。「这些事告诉你们都无妨,毕竟你们不会再离开这里了。」 「放韶央走。」阎天汐不连贯地喘着气,声音细如耳语。他的每个字都极尽巨大的力气才说出口,其中还夹杂着无法控制的呻吟。「这件事跟她没关係。」 「阎天汐呀阎天汐,看看你现在是多么狼狈。」白晞冷笑,不去理会阎天汐,她的指尖轻轻滑过韶央浸满汗水的脸颊。韶央试图闪躲,却被强迫摆正。「而我的回应是不,韶央要一起死在这里。这个地方将不会有任何秘密被洩漏。我一直在研究要如何有效便捷把生魂转化为厉鬼,韶央正好可以当我的新一号实验品。」 韶央忽然觉得自己的脸色与阎天汐有几分像了。「难道厉江靖的朋友也是因为你……」 「我喜欢聪明的人。」白晞笑得更开心了。「她的朋友是我的第一号实验品,只不过花得时间有点久。放心,这次我一定能在几天内就成功的。」 生魂不会受伤不会死,简直是最为难缠的对象。可成为厉鬼之后,就能用魂业一击封口。前后身分如天壤之别。 「那么,现在就来看看折磨阎天汐能让你扭曲到什么程度吧。」白晞无视韶央的震惊,执起剑刃。「再来要怎么割呢……」 响亮的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响起,白晞只得臭着脸接起电话。「喂?是我。」 神奇的是,一接起电话,白晞的语调马上又恢復成大家认识的那个温柔大姊姊。「我在忙,你是说他很急吗?没问题,那我过去一趟好了。」 白晞掛断电话,审视墙上半死不活的两人。「算你们好运,我要出门一趟。」 「天汐下午要匯报,他的缺席一定会引起阎王殿注意的。」韶央忍着恐惧说道。「你还是赶快放了我们,免得事情来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很有勇气嘛。」白晞一点也不紧张,慢条斯理把剑收起来。「不过可能要让你失望了,这些事我当然也都处理好了。」 岩洞内原本的出口已经被白晞堵死,理应没有任何出去的道路。面对这种情况,白晞只是伸手触碰墙面,身形便开始融入岩石当中。「你们就慢慢等待没有救援的绝望吧。」 然后,就在无尽的绝望之中沦为厉鬼吧。 第十八片龙麟 坦白 阎天汐仍旧虚弱地滴着血。 触目惊心的艳红从肩膀蔓延到腰部,最后从靴尖一滴滴落下。黑色的布料被染上更暗沉的红渍,并以缓慢的速度扩散中。男子低垂着头,犹如一隻断线的木偶。韶央身边瀰漫着血的腥味,以及死亡的味道。这让她的胃不断翻搅,甚至忍不住乾呕了几声。 不仅如此,在看见阎天汐被凌虐后,一种古怪的噁心便开始在体内蔓延,直叫她崩溃。只要一回想白晞挥砍下去的画面,韶央全身的细胞就会开始尖叫,逐渐将她转化为一个陌生的疯子。 在她尝试挣脱这柔韧异常的绳子时,身旁的阎天汐终于有了动静。 阎天汐先是缓缓吐了一口气,这才转头检查自己的伤口。神兽力量的治疗已经勉强让伤口止了血,使其停留在血肉模糊的状态,大量失血的晕眩使他无法清晰思考,险些再次夺走他的意识。 韶央小心翼翼看着阎天汐动作,内心的不安全显露在脸上。「天汐?」 阎天汐并没马上回话,而是一字一句斟酌着自己能讲完而不晕过去的额度。 片刻后,他慢慢抬头,对上韶央的目光。 「白晞的目标是让你看着我受折磨而扭曲成厉鬼,所以只要你不发疯她就束手无策。所以……」说到这里,他似乎已经用尽了力气,只能虚弱的喘着气,然而他的目光却依然没有离开韶央,坚定地传达着某些事情。 所以不要顾虑他,一定要好好撑下去。 此时,韶央才深深感受到冥使的顽强,竟然在这种时候还能醒着与她对话。「阎天汐,青龙的力量有没有办法让我们脱离玄武的掌握?」 「一环不行,两环或许可以,只是……」阎天汐没有继续说下去。 解开两环意即解放青龙所有力量,到时候阎天汐将没把握重伤的自己能否将青龙收回。阎王殿对于失控的神兽之主只会有一种处置,那就是强行抹除杀死,并让新任神兽之主接手镇压。 死。 这个从未出现在生命中的词汇刺痛着阎天汐的眼睛。他一直以来都很谨慎使用神兽力量,也做了重重保险,总是深信自己能活上千百年。可就在这一刻他发现,也许生命无常,就是在指他这种人。一个对未来日子都做好规划,慎防变异仍逃不过人算的人。 白晞……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栽在好朋友的手上。从得知到被擒只过了短短几分鐘,让他根本来不及惊讶。难受的酸意此刻排山倒海压来,彷彿过去与白晞的都是云烟。他因为内心的愧疚与白晞交好是一回事,可他无法相信这些年的感情对于白晞来说都只是完成计画的工具。 白晞从头到尾,都以他的死亡为目标和他接触。 于此同时,他也醒悟白晞的计画为何。 除了想藉由折磨他使韶央发疯外,她还想要藉由青龙的失控来取得青龙之主的位置。到时候白晞只要装作是一场意外,阎王殿也会轻易接受的吧。毕竟他对于阎王来说,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道具罢了。 韶央察觉到身旁不正常的寧静,连忙大力摇头。「不要了!你会死掉对不对?那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韶央,我问你一个问题。」阎天汐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想要去逃避这条无法可解的死路。「若眼前只有两条路,你会选择依偎爱人死去,抑或拥抱敌人而亡?」 「什么死不死的,当然是都不要死啊。」少女带着哭腔反驳,但眼角已经蓄满眼泪。「这里都已经是死后的世界了,为什么还要选择再被杀一次啊。」 「这样啊。」阎天汐的嘴角勾起了不易被察觉的弧度。少女已经做出的抉择,还在犹豫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 「我回来囉。」白晞揹着一个白色布包从岩壁中浮出,乍看之下就像是个刚下班的大姊姊。「哎呀,没想到竟然已经止血了,真不愧是青龙之主。不过没关係,我准备了更棒的东西给你呢。」 白晞拿出一把剪刀将阎天汐的袖子剪破。「我曾听说每任青龙之主的手臂都藏着无法消失的逆鳞,果真如此。」 在金环之下的肌肤,嵌着一枚不起眼的青色鳞片。阎天汐身体不受控制颤抖着,连意志都无法藏起面对未来剧痛的恐惧。「我会请求父亲给予你一个新的神兽之位,请你不要再继续了。」 「晚了。」白晞哼笑一声,从袋内掏出一把钳子。「当我为了我的手臂黯然神伤时你在哪里?当我失去凤凰之位时替我据理力争去求白虎位子的人又在哪里?」 女子咄咄逼人,宛若阎天汐才是罪该万死的一方。「听说龙的逆鳞敏感异常,不知道拔起来是什么感觉?」 恐惧压在韶央胸口,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钳子夹住那片薄薄的鳞片。逆鳞可是相当于龙命根子的东西,万一拔下来的话── 她对上阎天汐的眼神,心中彷彿再次响起方才的对话。 撑下去,不要顾虑他。 韶央闭上眼,把刚要说出口哀求吞回去。 于此同时,白晞用力将鳞片扯下。 凄厉的惨叫衝击着韶央的耳膜,她听出阎天汐想强行压抑痛苦,无奈这份疼痛实在是太过强大。她不禁想到阎天汐总是这么温柔,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想装作若无其事。而这份贴心,终于让韶央再也忍不住。 「白晞求求你住手!」韶央喊叫出声,破碎的嗓音中带着无法被忽视的愤怒。「阎天汐的确有错,但是你凭什么这样对待他!」 「凭什么?你竟然敢问这种问题?」剪刀的尖端抵在韶央颈部,带着浓浓的恨意。「那阎王殿凭什么这样夺走我应有的位子?凭什么夺走我的手臂?又凭什么带走我唯一的妹妹?只因为我不是阎王的小孩吗?还是因为我父亲是强姦犯?」 白晞的质问让韶央噤若寒蝉。浓烈的恨意刺穿她薄弱的辩解,让她显得一无是处。 「韶央,你最好记得自己的本分,我是因为妹妹才对你这么好,不要自作多情。」对于白晞来说,旁人均是用完可弃的物品。她处心积虑佈局才得到的报仇机会,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韶央终于明白,原来她自始至终都只是白晞妹妹的替代品。 韶光易逝,缘分已央。到头来,她以为得到的种种羈绊,只是一场空。 而造成这一切苦难的源头,竟是她。 是她给了白晞机会进行復仇计画,也是她让阎天汐自愿踏入陷阱,只为救她。 排山倒海的内疚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体内彷彿有一把火焰逐渐燃烧掉自己的躯体。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飘飘欲然。世界在眼前颠倒,彷彿要将她送往另一个世界。 「不要。」阎天汐的声音穿透意识的迷雾,将她强行拉回地面。「韶央,回来!」 韶央大口喘气,视界瞬间恢復清明。「我刚刚……」 「差点就成功了。」白晞嘖了声,收回刀子。「无妨。」 现场飘着一股奇异的香味,不浓却让人噁心,有效增加韶央厉鬼化的速度。 恐惧翻搅着韶央的胃,但却有种劫后馀生的庆幸。就在刚才,她险些就成了厉鬼。既然现在她什么都不能做,那就只能谨守对阎天汐的承诺。撑下去,一切自会有办法。 接下来的时间,白晞简直是卯足了劲折磨阎天汐。利刃与鞭子不断往阎天汐身上招呼,硬是把人往死里打。韶央紧抿着嘴,觉得每道鞭子彷彿也打在身上似的。没关係,至少他们都还活着。 「还是不肯释放青龙吗,真是倔强。」在经过一轮刑器洗礼后,白晞忍不住踢了半昏迷的阎天汐一脚。「我知道金环只是用来阻止青龙被动挣脱,只要你想,随时能释放的。」 「青龙不会属于你。」阎天汐呸出一口脏血,露出浸透着血污的残齿。「还有甚么花招,通通使出来。」 白晞回头从地面取出一根烧得通红的烙铁。「很好,让我看看这样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就在烙铁即将印上阎天汐眼睛前,拯救一切的铃响再度响起,声音急促迫切。这声让白晞一不小心手滑,烙铁反倒贴上阎天汐的胸口。 「呃!」阎天汐先是听到滋的一声,接着肉的焦味便阵阵传来。已经痛到麻痺的他除了一开始爆起来的燃烧感,倒是没有太多额外的痛楚。毕竟疼痛已经占据了他所有意识,再多的痛似乎也没意义了。 白晞扔掉烙铁,不耐烦地接起电话。「我在忙。她吗?我就说我不知道在哪里了。……等等,你说今天改成我轮值当班?什么时候改的?」 韶央估计现在是最好的求救时机,连忙扯破喉咙大喊:「救命!我是韶央!我被绑在──」 一股力量扼住她的咽喉,使她咳嗽连连。当她恢復视线赫然发现脖颈竟然被一束灰色的雾所缠住。白晞肩上的鸽子正狠狠瞪着她,腥红的血瞳使人不寒而慄。 「是,你听错了,我身边没有任何人。就这样。」白晞掛上电话,冷眼瞥了韶央一眼。「敢再继续作怪,我会让你承受比阎天汐还重的刑罚。」 于此同时,玄武的力量还架在韶央颈上,使她不敢造次。白晞一直以来都没有对韶央进行物理上的伤害是因为韶央本为意外被捲入的路人,可要是韶央反击,一切就没那么好说了。 「玄武,看好他们。」白晞走得很急,似乎有要事在身。儘管韶央刚才的求救失败了,但她知道一定起了作用。 当白晞一离开,鸽子便挑了个角落坐下打盹,丝毫不把两人当成威胁。 阎天汐尝试吸气,可整个身子都不像是他的一样拒绝听从。剧痛侵占着他的每次呼吸,白晞造出的每个伤口都在青龙的力量下缓慢癒合,却恰巧将他困在昏迷与清醒的夹缝。 「青龙……在深夜最强,再等等。」他想,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只要让我……先休息一下……」 若白晞真的是去轮值阎王殿,那直到半夜前她都是回不来的。 「阎天汐。」白晞一走,韶央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压抑住的情绪突破坚强的外壳,使她一时之间想不出其他逃脱方法。她不想让阎天汐使用青龙,却别无他法。 「别哭。」阎天汐挤出安慰,尝试不让安抚的笑容那么丑。「有件事……想拜託你……」 「什么事?」韶央克制自己的哭泣,倾听阎天汐的细语。 「可不可以……说故事给我听?」阎天汐提出的要求出乎韶央意料,但又不算是太困难。「我痛到睡不着。」 少女大力点点头,又轻轻摇头。「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民间故事?乡间小报?一时间太多选择,她又不晓得什么是阎天汐爱听的。 阎天汐没有回答她,只是虚弱地喘息着,静待着少女决定。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女孩──」韶央脱口而出,一方面惊叹于自己选择了这个故事。 但这个故事彷彿已经在心底蓄积很久,彷彿就是为这一刻而生。 「女孩一出生便体弱多病,任何医生都找不出问题所在。经歷几年治疗后,家人放弃她,认为她是家里的拖油瓶。他们维持女孩最低限度的生活品质,却屡屡对她冷言冷语,甚至希望哪一天她会直接暴毙而亡。」话语宛如呼吸般轻松流泻而出,字字清晰。 他们说,生出这样的女儿是赔钱货,并且命不久矣。家里每个人都恨这个女孩的医药费让他们破财,从来不给她好脸色看,也对她不抱期望。 可这个女孩凭着天生的乐观活下来了。她拖着羸弱的身体长大成为少女,日日盼望着家人可以回心转意。少女不怨恨家人,而是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出人头地,证明自己不只是一个病央子。然而就在她考上好大学,好不容易有机会实践梦想的那晚,疾病终于反扑,将这个鲜活的生命带离世上。 讲到这里,故事主角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天汐对不起,我在那个预见前世的摊子骗了你,我的确年纪轻轻就去世了。」韶央并不想因为自身故事而让他人怜悯,因此才藏着这些生前的事。 阎天汐没有回答,已经沉沉睡去。 看着阎天汐的睡顏,韶央忽然想起那盏莲花灯。「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吗……」 知道家人对她不好,连死后都不加以照料,因此他假借战斗需要代垫了武器的钱。他知道自己不会有莲花灯,所以特地为韶央放了一朵还佯装只是心血来潮。 阎天汐在暗中为她做了这么多事,却总是隻字不提。 韶央此时才恍然大悟,阎天汐全都知道。 当时在摊子前也是阎天汐率先跳出来斥喝摊贩,让韶央得以把事情蒙混过去。 来到幽冥的日子是她记忆里过过最美好的日子,她不必缠绵病榻,可以和大家一起去战斗,尝试新东西。她体验到了与朋友一起上饭馆,一起揭开厉江靖的阴谋。儘管这些快乐很短暂,她却不后悔来到这里。 「天汐,谢谢你。」韶央低声道谢。 谢谢你,让我体会到人世没有的快乐。 第十九片龙麟 卿玥 阎天汐醒来时,发现身边的少女仍打着盹。 韶央蹙着眉,脸上还有眼泪乾涸的痕跡。阎天汐能看出来她并没有睡得很好,但还是欣慰她至少能稍微休息到。 阎天汐嘴角翘起,在内心默默许下承诺:放心,我很快便带你离开这里。 因为是韶央,他才有开啟二环的觉悟。也因为韶央,他才能撑到现在,让事情有一丝转机。 经过白晞的折磨之后,阎天汐终于明白韶央对自己的重要。他不捨得少女受任何一点委屈,甚至是眼睁睁看他受苦。在遇见韶央之前,他以为自己不缺什么。可一旦习惯有个开心果陪伴在身旁后,他却再也戒不了毒了。 他因为韶央明白了心脏跳动的感觉。 为此,他将拚上一切,许韶央未来的平安幸福。 「韶央,起床了。」阎天汐轻唤。 浅眠的少女很快便被惊醒,下意识四处张望,目光过了数秒才重新回到阎天汐身上。「时间到了吗?」 阎天汐轻嗯,将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白天所受的疼痛依然存在,但更多的是肌肤之下青龙的脉动。白晞并不知道他半夜会化龙的事,这才疏忽没做好防备。 角落的鸽子发出咕咕的警告声,一双红眸紧盯二人,彷彿要将他们烧出一个洞来。阎天汐只是露出一个挑衅的笑,转头继续和韶央说话。「待会儿我会化成龙,抱住我的脖颈,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韶央点如捣蒜,乖巧得不得了。 到了重要关头,阎天汐还是忍不住耳提面命一番。「目标有三个:一是逃出这里,二是阻止白晞取得青龙之位。」 「第三个是?」韶央注意到阎天汐顿了下。 「要平安无事。」阎天汐话只说了下半段,却没点出只是韶央的平安无事。关于召唤青龙的事,他比谁都还清楚后果。 血液中的力量在沸腾着,时时刻刻都喧嚣着想刺穿薄弱的皮肤,但阎天汐靠意志掌控力量流动,不容一点差错。「青龙睁目,所见皆空。龙吟此起,以魂换之。一环,解封。」 伴随着清脆的叮声,金环的卡榫被凭空弹开了。 青绿色的光芒从指尖溢出,縈绕躯体。 白鸽站起身,玄武的力量充盈山洞,想要阻止阎天汐。可阎天汐闭上眼,强硬地无视加诸在精神上的压力。「青龙腾跃,大地尽毁。不灭誓约,以命兑之。」 「二环,解封!」 汹涌的脉动在胸口炸裂,种种声音一瞬间灌入阎天汐耳中,广阔山河的声音、飞行时的颯响、火焰灼热的劈啪同时爆发,将阎天汐带入千古久远的记忆之中。盛大又灿烂的光芒以他为圆心引爆,同时将绳索燃烧殆尽。 阎天汐睁开眼,瞳眸已经完全被染为纯金。 此时此刻,他成为了青龙。 阎天汐朝韶央的绳索比划,很快便让她重获自由。角落的鸽子愤怒收紧压迫,却被青龙一掌拍晕在墙角。 伏在韶央面前的是一隻有好几辆车大小的青龙,甚至随着时间胀大中。韶央抓紧时间跳上青龙的背,正巧赶上青龙超越可跳跃的高度。青色的鳞片湿湿滑滑的,让她整个人都趴上了龙背。一股青烟从鳞缝溢出将她温柔裹住,稳妥安在背上。暖意从韶央心尖淌过,使她放松地瞇起眼。 青龙先是吞下了阎天汐的断手,这才衝破天花板,一飞衝天。 伴随着震天巨响,巨龙与少女破土而出。 土石在两人周遭崩落,又被坚硬的鳞片弹开。韶央抬起头,发现自己被护在小小的光圈里,儘管岩石与尘埃不停自头顶淋下,她却毫发无伤。身在阎天汐背上,她觉得无比安心,宛如全世界没有东西可以伤害到她。 片刻之后,清凉的晚风从头顶灌入,舒爽宜人。 玄武试图用地主权缠住青龙的尾巴,可青龙只是仰天长啸,一甩尾便挣脱了泥土的触手囚笼。在拥有完整力量的青龙面前,玄武不堪一击。 不远处,微弱的灯火逐渐靠近。 脱离玄武掌握之后,青龙又飞行了一段路。青龙灵巧穿梭在云雾之中,享受得来不易的自由。牠俯视万家灯火,忽然升起一股想将之毁灭的想法。阎王殿囚禁牠已久,现在似乎是报復的大好机会。 青龙偏离原本的航道,朝灯火通明处砸去。无形的力量忽然扼住牠的咽喉,龙头被迫往上一抬。金色的眼瞳燃烧上火红,控制权也回到阎天汐手上。 轰! 巨大的身躯在地面砸出一个大洞,烟尘四起。待烟硝散去,阎天汐跪倒在地,手还扶着尚未恢復的肩膀。两环已经上了锁,却隐隐生出裂缝。青烟明灭闪烁,两道意志在无形之处交锋。青龙的愤怒衝击着冥使的意志,尝试将之抹煞。 吃了满口土的韶央快速爬向阎天汐。「阎天汐!」 阎天汐举起一隻手,示意她别说话。 不远处,叶无妄拎着灯笼咚咚跑近。「阎王殿的人快来了!」 「叶无妄!」韶央大喜过望。「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因为你啊。」叶无妄翻了个白眼。「不是约好今天午餐一起吃?啊早上狩猎队也没开我就知道出事了。看那个白晞说啥都不知我就知道她有问题,只是我真没想到她真的会干出绑架的事情。」 当他发现阎天汐没出现在下午的匯报便明白真的出事了,立刻着手查两人的下落。这并不容易,但白晞的心虚行为终于让他有机可趁。 「所以那通电话是你……」韶央恍然大悟。「那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呀?」 「第二通电话我听到了你的叫喊,听回音发现你似乎是在山洞类的地方,这才往荒原找。只是我怎么都找不到当初玄武被埋葬的那个洞,这才找到了现在。」叶无妄背着手。「我想官兵应该快到了,大哥你撑着点。」 阎天汐面色青白,嘴唇泛紫,依旧维持着半跪的姿势。听到叶无妄的话后,他忽然把韶央往荒原的方向推。「你不能回去。」 「为什么?」韶央不解。 「现在的我护不住你。」青龙的挣扎再度涌上,使阎天汐发出闷哼。 叶无妄啊了声,此时才想起些什么。「阎王殿现在都在传是韶央绑架了阎天汐,也不知道是怎么传成这样的。」 韶央咬唇不语。她早该知道白晞已经做好万全准备。 「我提醒过你们了。别相信白晞。」全新的声音加入谈话,却不陌生。 女孩安安静静站在暗影之中,不晓得已经观看多久。她背上的菜刀并未出鞘,还好好包在皮革之中,丝毫不见过去喊着要找李薰禾的疯样。 现场无人讶异她的出现,因为她本就是此地霸主。 卿玥缓步走上前,望着阎天汐不晓得在想些什么。「你三番两次放我走,是不是已经知道些什么?」 「请带韶央离开。」阎天汐并未正面回答。「韶央,卿玥不是坏人,是可以託付的对象。」 卿玥哼笑。「你倒拜託得理直气壮。」 如果没发生李薰禾的事情,或许阎天汐与卿玥还会是很好的朋友,而不是对立之别。但这些都只是如果,就像阎天汐错过了阻止白晞断手的机会一样,不可能重来。 「阎天汐不能一起来吗?要是白晞继续对他不利……」韶央看着卿玥伸出的手,陷入犹豫。 「我这里救不了他,只有阎王殿还能给他一丝压制的希望。」卿玥摇摇头。「不过我不认为希望有多大就是。」 不远处,官兵的声音近了。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卿玥索性扯着韶央,直接往荒原的方向拖。「阎天汐,这就当作是还给你的人情啦。」 韶央频频回头,仍觉得没好好和阎天汐告别。「阎天汐,我们未来还会再见吗?」 红色的眸子像是温暖的火光,燃烧着恆久的坚定。 一定。 § 不知道走了多久。 荒漠彷彿大得无穷无尽,看不到尽头。 「到了。」卿玥停在看不出有何玄机的石柱前。 这是一个空旷的沙地,除了石柱以外空无一物。卿玥拉出颈部的项鍊,摘下尖端的钥匙插入石缝中。不起眼的石缝在转动中显露出圆形的机关,带动鍊条转动。轻微震动后,地面被开出一个仅供两人行走的石洞。幽暗的阶梯向下延展,通往未知。 在卿玥的引导下,韶央小心翼翼踏进了地底,石板则在两人身后悄然闔上。 行了一段路后,眼前豁然开朗。 广阔的石穴中藏着一个破败的小村落,使用天然的石穴造出一间间居住地。附近堆着未被收进洞内的粮食,彷彿不会有人偷取。 「首领回来了!」不知是谁起的头,一群人从洞内涌出欢迎着卿玥归来。 这些人与生魂冥使无异,都长得人模人样。有抱着萝卜的阿姨、拎着菜锅的叔叔,根本无法将他们与厉鬼的形象连在一起。 「这里大部分的人都是因为拒绝接受阎王殿的惩罚才成为厉鬼,并不是扭曲而成。」卿玥解释。「也有人是为了追求永居幽冥的权利而不投胎。」 这些居民保持原本的样貌居住在此,就这样度过了几十几百年。直到有一日被逼疯,回归边境接受毁灭的结局。 「那你呢?」韶央忍不住问。 「我是因为李薰禾。」卿玥发出自嘲的笑。「我承认自己是为爱冲昏头,可李薰禾也不遑多让。」 韶央不禁想起白晞说过的往事。卿玥因为爱慕李薰禾与他合作,最终发疯躲入荒原。她又仔细瞧了瞧女孩,觉得有些与故事不符。「你现在看起来还挺正常的。」 「我那是装疯。」卿玥送给韶央一个白眼。「白晞一直在追捕我灭口,毕竟我知道所有真相。这些我等等去屋里慢慢说给你听。首先……」 阶梯底下居民如信眾般抱着各种物品越靠越近,眼睛闪闪发光。他们簇拥着卿玥和韶央,宛若看待神明般。「欢迎首领!欢迎新人!」 「我不是厉鬼」的话语到韶央唇边,又被她吞了回去。在此地她必须低调,尽量不惹事生非。 「好了,都散了,我们不需要礼物。」卿玥挥挥手,宛若在挥赶苍蝇。「她是会暂居这里的贵客,不一定成为居民。」 有不少人听从卿玥的指示散去,但仍有些呈现一个较松散的弧绕着。 卿玥转向韶央,对四散的人潮一点。「这是我庇护的人民们,荒原资源不多,而我能保证他们的生活品质。」 女孩步下台阶走进人群,忽然又想起些什么转过身。厉鬼首领矮小的身影并没有隐没在人群之中,特殊的气质反而使她意外突出。她勾唇,露出没有一丝温度的笑。 「欢迎来到厉鬼领地,韶央。」 第二十片龙麟 过往 卿玥的住处位在村落最深处,比其他人的洞穴大一些。她很细心的将过去居住的房子全都复製了过来,无论是客厅、厨房还是卧室,家具一应具全。 「先梳洗一下吧,我去煮饭。」丢给韶央一套新衣后,卿玥便自个儿去厨房忙了。 梳洗过后,韶央拨开作为隔间用的长布帘进入客厅,发现桌上已经摆着几道简单的菜餚。不算精緻,却让饿了一天的她食指大动。「你的厨艺真好!」 卿玥陷入沉默,凝视手中的菜刀。 过去的她厨艺其实很不好,甚至常常捱李薰禾的骂。但在李薰禾死后她勤练厨艺,甚至脱离了黑暗料理厨师的范畴。这把菜刀也是李薰禾赠给她的礼物,一直被她好好打磨着。如果要说的话,李薰禾真的改变她许多。「慢慢吃,我来讲个故事给你听。」 听到卿玥要讲正事,韶央忍不住正襟危坐。 卿玥挥挥手,要韶央别这么拘谨。「我不知道我的故事你知道多少,所以就从我认识李薰禾时开始说吧。」 卿玥认识李薰禾的时候,白晞就已经在了。或许是因为谈得有缘,卿玥很快便被接纳,和两人一起游山玩水。他们三人日日夜夜都腻在一起,日子平和愜意。可后来卿玥爱上了李薰禾,被爱情冲昏头。她知道四十九天之后自己就会被迫分离,因此急于寻找能和李薰禾永远相守的方法。 「就在这时,白晞偷偷告诉我只要成为厉鬼就能永居幽冥的事情。」卿玥拍了下额头。「我这辈子做过最傻的事便是听信了她的话。」 成为厉鬼的条件很简单,在幽冥犯个小小的罪成为阎王殿逃犯便能化为厉鬼。这样直到去伏法赎罪前,自己都不会被轮回台召唤。可就在卿玥兴冲冲告诉李薰禾这件事后,才发现自己在幽冥也没了立足之地。她必须终生住在荒原,过去的快乐日子也不再復返。 离开之前,她更发现李薰禾已经向白晞告白,自己根本没有机会。黯然神伤的她被荒原当时的厉鬼之首接纳,从此与李薰禾断了联系。 直到有一天,李薰禾偷偷跑来找她谈心,为的是与她合作推翻迂腐的阎王府。 「李薰禾一直都主张该善用神兽的力量,却从来没想推翻阎王府过。是白晞私下推波助澜,才会使他做出不可挽回的事。」卿玥语气愤恨。「我在战争后才知晓这件事,但为时已晚。」 白晞想摧毁四个神兽之主并不是嘴上说说,而是一直都在付诸实行。第一个倒楣鬼便是李薰禾。若李薰禾成功了,便顺带报了白晞的仇。而如果失败了,也只是损失一个棋子罢了。 可当时卿玥愿意为李薰禾做任何事情,李薰禾也愿意为白晞做所有事情。 爱情蒙蔽了他们的双眼,让他们心甘情愿成为棋子。 战争过后,李薰禾大败,一直消失的白晞则在李薰禾临死前出现在他面前。当时的卿玥躲在附近偷听,却意外得知了恐怖的真相。 「白晞当时是这样对李薰禾说的:『真可怜,你也到此为止了,那玄武我就收下了。』」儘管已经过去很久,卿玥还是气到发抖。「我到此时才知道白晞成为李薰禾的朋友是别有目的,她利用李薰禾对她的爱佈下一场毁灭之局。」 「我自知打不过便逃跑了,但白晞为了灭口可是无所不用其极,阎天汐狩猎队也是她提议创的。她相信只要越多生魂加入队伍,定能轻易搜寻到我。」卿玥缓缓吐了口气。「不得已之下,我只能在她面前装疯减轻她的警戒,并想办法把消息传给阎天汐。这并不容易,因为白晞看着阎天汐死紧,我努力想防止悲剧再度发生,却仍旧到了今天这个情况。」 故事终于讲完,两人陷入不约而同的沉默。 李薰禾、厉江靖、阎天汐,白晞有效率地剷除一个又一个敌人,把微小的知情者们逼入绝望。 儘管如此,韶央却无法狠下心去憎恨白晞。 白晞残忍吗?是的。白晞可怜吗?答案也是肯定的。白晞为了復仇手染血腥,选择以眼还眼,这是她的选择。阎王殿待白晞不公,夺走了许多应该属于白晞的东西。说到底,大家都只是在为自己的理由行动罢了。「大家都没有错。」 「什么?」卿玥抬眸,淡灰色的瞳在白炽灯泡下偏近透明。 「白晞没有错,阎王殿没有错,李薰禾没有错,你也没有错。大家只是在这身不由己的时代因应自己的理由做下了抉择。」韶央抱膝缩在沙发上说道。 无论是阎王殿想要巩固自己的统治不让白晞上位,还是李薰禾与卿玥因为爱情决定反叛,大家都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行动。这本来就不该分谁对谁错。 「你是这么想的啊。」卿玥没有给予肯定或否定,只是淡淡地表示知道了。 成为厉鬼多年,或许「正确」与「不正确」对她来说已经不太重要,但她仍尊重少女的想法。 在韶央饭饱酒足后,松懈的睏意便悄悄涌上。卿玥扶着连打呵欠的韶央到客房休息,自己则继续收拾餐桌。整桌残羹的景象与过去的某个时刻重叠,她彷彿见到李薰禾嘮嘮叨叨要吃饭的负责把碗盘拿去洗。 「李薰禾,她说我们并没有错。」卿玥眼角湿润,轻声说道。她忽然觉得多年困扰自己的重量从肩上消失,而自己终于获得了救赎。 是命运造就了他们的抉择,塑造成现在的自己。 所以,她没有罪。 § 「……继承的镇压仪式会在后天举行,至于那名生魂的事情我们暂时还不会将她定罪。一方面尚未找到确切证据是她策划绑架,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阎天汐想要力保那个女人。」 「我知道了。」白晞恭敬行礼,准备退下。 「这些天请务必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桌后的事务官朝她一点,表示她可以下去了。 寂静长廊上,鞋跟敲击在石面的声音格外响亮。晨光从花窗间隙洒落白晞身上,她却丝毫感受不到暖意。纷杂的思绪让她心烦意乱,脑内全是韶央的身影。她的计画已经差不多完成,独独韶央成了这盘棋的漏网之鱼。当然,她相信这点失误并不影响大局。 阎天汐已经完蛋了,青龙之位也即将到手。 女子行至走廊尾端,推开一扇被重重法阵守着的门。 阎天汐躺在床上,金色文字浮动在躯体四周,是抑制也是囚禁。身着白色素衣的男子闭目沉睡,面容安详。束缚青龙的法阵同时也压制了阎天汐的五感,使他大部分时间都身处无痛的安眠之中。 再过两天,阎天汐便会在寧静法阵之中迎来虚无。 幽冥中有两样东西能结束冥使寿命,让冥使无法拼回或是再生,一样是烧毁白晞手臂的凤凰火,另一样便是寧静法阵。白晞想既然阎天汐对她造成的伤害最轻,那就让他用最无痛的方法死去吧,也算是一种补偿了。 感受到白晞的到来,阎天汐缓缓睁开双眼。他的视线模糊,却能一眼认出床边的人是白晞,彷彿冥冥之中早有感应。法阵麻痺了肉体上的痛,也使他思绪迟钝,他只是静静望着过去的战友,不发一语。 白晞握着的拳紧了又松,最后关头竟然对阎天汐无话可说。三名被摧毁的神兽之主中,阎天汐可说是最无辜的一个。李薰禾与厉江靖当时都为阎王计画的知情者,只有阎天汐游离在外。阎天汐完全有资格恨她。 相反的,阎天汐温和地问了一句。「你开心吗?」 她开心吗?经过这些年的縝密计画,剷除三名神兽之主的復仇已经到了尾声,白晞却完全笑不出来。她的内心不舒坦,依旧盘旋着浓厚的悲哀。明明仇人就要死了,青龙也即将为她所管。为什么…… 这个答案她一开始就知道,却被频频忽略。 因为就算伤害了他人,自己过去得到的伤疤也不会癒合。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却现在才肯面对。可来不及了,她在这条路上已经走得太远、太远。白晞挤出扭曲的笑,神经质的尖笑扎着自己的耳膜。「我当然开心,我开心得不得了!你们都死了而我还活着!」 阎天汐并没戳破白晞破烂的偽装,只是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仍会祝福她前程似锦。 「还有什么遗言要说吗?」白晞花了几秒把偽善的面具拼回,看着阎天汐眼神越趋空洞。她知道阎天汐清醒的时间到了,很快又将陷入沉睡。 阎天汐嘴唇蠕动,无声的道出一个名字。 莫名的酸意涌上白晞心头。就算死前,阎天汐内心也只心系一人。「我会把她带来的。」 她将会引韶央前来,并瓮中捉鱉,将韶央了断于此。 明知道自己在这条歧路越陷越深,她却无法自拔。为了她的前程,她必须这么做。就算现在改过向善放过韶央,上天也不会给她重来的机会。白晞转身离去,大步前行,挺直的背影充满自信却显得孤寂。 她早就无法回头了。 第二十一片龙麟 觉悟 韶央睡得不是很好。 她梦见阎天汐被青龙困住,而青龙又被法阵困住。阎天汐在透明的厚茧中徒劳无功挣扎着,白晞则在一旁冷眼观看。韶央不断拉扯着外头的茧,却发现自己也深陷在中,自顾不暇。窒息感勒着她无法呼吸,她张嘴呼救却只吞下一白色的噁心球团。 一阵突如其来的下坠后,韶央在床上猝然惊醒。 她花了几秒才发现自己不在家中的床上,而是位于厉鬼领地。墙壁不是她喜欢的粉色花纹墙贴,而是冷冰冰的岩石。一股被放逐的酸楚涌上心头,使她眼眶湿润。 用过简单早餐后,她抱膝坐在外头的稻草推上发呆,看着石窟人来人往。厉鬼的生活与常人一样,有市集也有认真工作的人群,只是大部分都在帮忙发配物资,确保资源足够大家使用。 「荒原的资源很少,所以必须谨慎分配。」原本在指挥货物的卿玥一屁股在韶央身旁坐下。「好消息是我们偷了一个金炉过来,因此会有些无主的物资被烧到这里来。不过大部分还是需要派小队前往」 韶央似乎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凭空从坑洞得到东西了。 「虽然我没什么资格说你,但你总不能在这里消沉整天。」儘管在茅草堆上,卿玥还是一副挺直的女王坐姿,双手优雅交叉在膝上。「这样吧,我陪你聊聊天,有什么想问的就问。」 「卿玥,我想不通关于玄武的事。」无论是厉江靖还是白晞,全都与玄武牵连。「为什么玄武会被埋在荒郊野外无人看守?」玄武这种东西理应被加固封印,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被引动? 「其实玄武被埋葬的地点只有核心冥使及当时几位当事人知道,只是恰巧起了心思的都为知情者。」卿玥苦笑。「至于封印加固其实已经里里外外加了三层,但永远不够,若不是活人封印玄武只会永远躁动。至于重兵把守只会使该处更加招摇,阎王殿也没有足够的人力去守着,这才选择将该处隐藏成什么都没有的样子。」 「阎王殿那边……有消息吗?」怀着忐忑的心情,韶央小声询问。 卿玥很快地摇头。「应该是一团乱,但我们的情报商还没回来。」 阎天汐生死未卜让韶央无法放下心来,可她仍坚信阎天汐能撑下去。 因为,他们约定好了。 既然这样,她也不能继续意志消沉,应该做些有用的事。 看到韶央表情的转变,卿玥十分满意。「终于想通啦,我这边有些活让你忙,跟过来吧。」 整天下来,韶央拜访了许多人,才发现原来厉鬼并没有想像中的神祕。她遇到一个害怕泡五十年油锅而逃到荒原的大叔,只是因为生前穷困到活不下去而加入盗贼团。还有一对夫妻为了不去投胎故意犯下小罪来此相守。见到他们之后,韶央突然也能懂卿玥因爱变厉鬼的感觉了,毕竟投胎后将会失去记忆,再度遇见后也不是最初的那个人。 阎天汐将会永远记得她,可两人终将殊途。 韶央忽然觉得在幽冥谈恋爱真的好难。 傍晚,荒原居民在广场中央架起火堆和大锅汤。为了节省资源,荒原的居民时常围在一起吃饭,也能增进彼此感情。看着眾人围着火堆畅快聊天,韶央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但她仍不禁想,要是阎天汐也在这里就好了。 「看来你已经渐渐适应这里了。」刚忙完的卿玥回到韶央身边坐着,确保来荒原的客人没受到亏待。「如果你想长居在此,我们会很欢迎。」 「我想再思考一下。」韶央明白卿玥是好意,但在尘埃未定前她不想做下太过仓促的承诺。 「当然。」简短寒暄几句后,卿玥便起身去忙。 看着卿玥有条不紊指挥居民的样子,韶央忽然升起一股敬佩之心。过去她总以为厉鬼首领会手染血腥,站在噬血厉鬼群的顶端进攻阎王府,可卿玥处理的都是分配物资等芝麻小事,偶尔介入调停居民的争吵。 好像……跟她想得不一样。 卿玥是女王,却是爱国爱民的好女王。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阎天汐在遇到卿玥时会刻意使用大招数掩护卿玥逃走。 因为就算成了厉鬼,卿玥还是卿玥,不曾改变。 § 隔日早晨,当韶央还睡意朦胧时,她听见房间外传来交谈声。 「辛苦你把消息带回来了,不过我没想到阎王殿竟然这么捨得。」卿玥的声音距离韶央很近,似乎只隔着一个帘子。 对面的人回应一些话,但听得不是很清楚。韶央缓缓摸下床,靠着墙壁偷听。 「要瞒着她吗?但万一韶央连他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或许会懊悔终生。」卿玥很快回应,却让韶央心脏猛地一跳。 韶央推开长帘,在两人诧异的目光下质问:「什么最后一面?」 卿玥与另一名男子面面相覷,似乎没料到韶央这么早起。 所谓的情报商其实韶央也认识,就是仅有一面之缘的二殿管事孙洛淼。男子一袭朴素黑衫,只稍往脸上一遮,任谁都认不出。孙洛淼推了推金丝眼镜,彷彿在思考着要告诉韶央多少。 「阎天汐即将被寧静法阵送走,白晞会接替神兽之主的位子。」卿玥想着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一句话投下震撼弹。 「阎天汐要……什么?」韶央脑袋卡顿,无法弄清楚这句话的意思。 「小妹妹,就是变成什么都没有的意思哦,死掉、消失,随便你怎么解释。」孙洛淼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韶央杵在原地,无法听进对方到底说了什么。恼人的嗡嗡声让她听不清卿玥接下来的话,眼前的世界彷彿正在晃动崩塌。 阎天汐要死了? 可他们不是约好还要再见面的吗? 韶央大步往门外走去,却一把被卿玥拉住。「你要去哪里?」 「回去找他。」韶央不假思索回道。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你傻吗?现在回去只是落入白晞的圈套里,何况你也做不了什么。」卿玥怒斥,为爱发疯的女人她见多了,毕竟她也曾是一员。 「我就只是想见他!」韶央大声反驳,声音逐渐转为哽咽。「就只是想见他……仅此而已。」 她知道自己毫无计画,形单影隻,只凭着一时的衝劲。白晞在阎王殿守株待兔,等待她自愿落入陷阱。可想见阎天汐的心超越一切现实的阻碍,她只想在下一秒飞奔到所爱之人身边。 少女双腿颤抖,眼眶泛红,甚至有泪珠在其中打转。短短几天内,她被囚禁、被放逐又受通缉,这本不该是一名年仅二十的少女该承受的。 可就算如此,她还是会不顾一切飞奔到自己心之所属,无论代价。 她从阎天汐身上获得了一份全新的力量,名为爱的力量。 过去的她以为喜欢着阎天汐即为爱,但此时的她才明白这份感情更深沉的意义。 爱可以让人无坚不摧,也能使人飞蛾扑火。 它是世界上最强大的魔咒,使人深陷却甘之如飴。 若世上没了阎天汐,她也就没存在的必要了。 「知道了。」卿玥低低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拦不住韶央。就算现在明面上说服韶央,对方也一定会半夜偷行动。「有什么计画吗?」 韶央迟疑片刻,终于微微摇头。 儘管这都在卿玥的预料之内,她还是在心底为韶央摇头。「要不是孙洛淼在这里,我看你在边境就会直接被逮了。」 忽然被叫到名字的孙洛淼如梦初醒抬起头,依旧维持着完美到不行的笑容。「只要价码谈好,没什么是我办不到的。」 「你能带我去见阎天汐?」韶央狐疑看着孙洛淼,不敢轻易将信任交付给这个看似轻浮的男人。 「别小看他,他可是和我们合作多年的情报商,只要钱开得够高,甚至能直接把你送到阎天汐面前。」卿玥哼了声。 「这么说也没错啦,对了,这趟不包含回程。不过我看你也没有打算要回来。」孙洛淼翘着脚,平光眼镜后的眼神像是在盘算着该收多少钱。 孙洛淼说得没错,这是一场赴死之旅。 出发的理由很荒谬,旅途的终点也很荒谬。 但韶央寧愿贯彻这趟旅途后消亡,也不愿意永远懊悔。「那就麻烦您了。」 「我请人从你住处把武器带回来了,你带着以防万一。」卿玥从黑色布袋中拉出熟悉的弓箭,表情怀念。「看到这把弓时我还蛮惊讶的,这是李勋禾的武器。」 韶央往前回想,终于想起骆萱曾说过她是去捡破烂得到的。她接过弓,忽然觉得手中这份重量异常沉重。她想了想卿玥与李勋禾的关係,郑重地道:「卿玥,我想这把弓该属于你。」 韶央恭敬托着紫金檀木弓,宛如上贡的臣子。 卿玥摆摆手,并没有接取的意思。「既然它落到你手中就一定有其道理,物尽其用吧。」 「如果韶央有个万一我或许可以替她送回来。」孙洛淼提议,但遭到两人的忽视。 早饭过后,韶央开始着装准备出发。卿玥像个母亲一样叮嘱她行前事项,又仔细把她身上的装备都检查了遍。「如果你懊悔了,荒原随时欢迎你来。」 可能是出于对受白晞牵连者的关心,卿玥待韶央就像自己人,甚至希望韶央别去。但正因为自己曾为爱情疯过,她知道这场旅途对韶央多么重要。寧愿成为在夜空中绽放一瞬的花火,也不愿做隻苟延残喘的虫子。 两人在门口紧紧相拥,直到孙洛淼作势咳嗽。 「一路顺风。」卿玥目送着韶央的身影在风沙之中越来越小,直至完全被尘土掩盖。她深深祝福这对恋人的结局能被改写,并把打败白晞的愿望寄託在韶央身上。 希望之火虽然微小,却永不熄灭。 第二十二片龙麟 啟程 「你确定这样真的能行?」抵达城郊后,孙洛淼指示韶央换上僕从的衣服,并罩上一顶黑丝面罩。在卿玥的指导下,韶央才知道原来手上的弓箭可以变成一枚灰色触子,这才顺利藏在手腕不引人注意。 山顶的阎王殿其实是一座媲美皇城的城池,当初报到的那座庙其实只是对外的冰山一角。在对外阎王殿背后,是一座只有冥使知晓的宫殿,无法用移动符进入。就算在半夜,阎王殿也是戒备森严,因此孙洛淼选择反其道而行,藉由工作将韶央偷渡进去。 「放心,我的僕从都这么打扮。」确认韶央装扮好之后,孙洛淼便领着她往内部走。 韶央畏畏缩缩跟在孙洛淼斜身后,袖下的手指互拧着。路过的人的确都没有多看她一眼,证明偽装十分成功。她的额头佈满汗水,不晓得是闷出来的还是因为紧张。 阎王殿外照例有许多新进生魂拎着木牌排队等待,孙洛淼带着韶央从侧门入殿,直直走向把守着内门的守卫。孙洛淼掏出证件让关卡侍卫检查,对方很轻易便挥手让他们通过。进入内廊后,周遭的行人明显变少,扎在韶央身上的目光也减少许多。 「在带你到目标处前,我们得先去见个人。」孙洛淼走了几步,回头补上。「工作。」 「哦。」韶央想毕竟他是二殿管事,有工作是应该的。 他们下了好几层楼梯,空气也渐渐阴暗。此处意外幽静,却不似山洞潮湿压迫人。唯一的声响为远处传来的异样啼哭声,幽怨得像深闺怨妇。在接近声音源头前,又经过了几处守卫关卡,戒备也越发森严。 最终,孙洛淼在一处建着铁栏杆的房间停下脚步。 房间三面为红砖墙,白色的爪痕密密麻麻地覆盖半面以上,其中沾染着斑驳的红。房间角落立着一张铁床,破旧的床褥同样也沾着血。而在床上挣扎的,竟是久别的厉江靖。 粗大的铁鍊将她锁在床附近的区域,两名侍女正哄着她喝汤。 厉江靖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没聚焦在侍女身上,略显无神。浸湿的发丝一条一条贴在她苍白病态的肌肤上,不復过往光彩动人的模样。她不停发出野兽的高亢哀号,四肢在侍女的牵制下不停扭动。「她要来找我了!那个女魔头!」 「公主,没有人会来找您,您很安全。」侍女把碗凑近厉江靖唇边,一手扣住她的下巴往上抬。「您得喝些东西。」 厉江靖害怕地摇头,碗沿的汤品在她颊上留下湿润的划痕,但侍女熟练地抽回碗,这才没让里面的液体溅出。 韶央震惊地后退几步,弄出细微声响。 这声使厉江靖猛然转头,视线与笼外的人影对上。「她来了!是她!不要靠近我!」 因为太过震惊,韶央困惑啊了声。 「我得逃走!她是来杀我的!」厉江靖试图从床上坐起,却被侍女压倒回去。 这下,韶央终于明白白晞在山洞说的是什么意思。厉江靖已经完完全全疯了。 孙洛淼在笔记本上浅浅记了几笔,将册子交给一旁的守卫。「这个交给厉大人,就说完全没变就好。」接着他转头对韶央勾勾手,示意她该走了。 「对不起。」韶央垂眸看着厉江靖,低声道。 对于这一切,她无能为力。 § 孙洛淼领着韶央走过无数条走廊,上了无数条阶梯。这段路程异常漫长,彷彿走了一世纪般。受到厉江靖影响,每经过一个转角,韶央都害怕白晞会从暗处跳出。 孙洛淼忽然停下脚步,让韶央来不及煞车撞上。「对不起!」 「你太紧张了,这样不自然。」黑发男子转过身,微挑的凤眼带着看戏的愉悦。「不过算了,阎天汐就在这条走廊尽头,你自己去吧。」 从孙洛淼坚定的态度来看,他的带路服务到此为止了。 「谢谢您。」韶央郑重鞠躬,面罩因为动作略微松动。她索性拿下面罩,盘起的棕发散落肩上,几掠垂在胸前。 「走了。」孙洛淼随手一挥,转身便走。 韶央背对着孙洛淼,一步步往未知行去。 走廊的尽头的确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当韶央一把手放上,法术的波动便自门传入她手心。没有敌意,只是触感微凉。她很轻易推开门,小步走入。 阎天汐就在那儿,面容平静。 韶央鼻头一酸,泪水盈满眼眶。数种情绪积累在胸口,酸的、苦的、甚至是松一口气。她不晓得自己为何要哭,只是觉得自己已经走了一段很久、很久的路。明明内心激动地想不顾一切扑上前拥抱阎天汐,她的动作却是小心翼翼靠近。 环绕着房间的法阵随着她的步伐绽出无形涟漪,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只要微微伸出手,韶央便能触碰到阎天汐苍白的脸颊。她吸着鼻子,语带哭腔。「阎天汐,我来了。」 少女在床边跪下,彷彿支撑她到此的力量在见到这一刻完全被抽乾。纤细的指尖顶着冰冷的掌心,晶莹的泪滴打湿洁白的床褥,留下点点泪花。 一隻手轻轻放上少女的头顶,轻柔抚着。手掌的主人就像在对待此生至珍般谨慎,不敢过度大力。阎天汐眼中尚还有些许迷濛,但温柔满溢。 「阎天汐,他们说你要死了。」韶央小声开口,觉得这句话依旧非常不真实。 「嗯。」阎天汐没有反驳,指尖轻轻拂过韶央的颊,沾走些许的泪。此时的他终于确认眼前的韶央是真的,而不是某种太过想念的幻觉。 阎天汐知道不该让韶央回来,但临死前的私慾战胜了一切理智。他只觉得在最后时刻能看见韶央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这样,他就能满足死去了吧。 听见当事人承认,韶央错愕地宛若雷击。「你知不知道白晞即将要接替你的位子!」 阎天汐思索了下,发现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可是我见到你了,所以其他都不重要了。」 「什么不重要!」韶央激动地抓住阎天汐手臂,不晓得该对谁生气。「我们当时在山洞不是约定好了吗!第二条,不能让白晞取得青龙位!」 这一吼彷彿当头棒喝,让阎天汐从安逸的昏睡中惊醒。「你说得对。」 要是在这里就放弃,阻止白晞夺位就前功尽弃了。阎天汐知道白晞有自己的可怜之处,但青龙之位他无法妥协。 阎天汐藉由韶央的手臂撑起嬴弱的身躯,缓缓将身子的重量靠到她身上。山洞中的约定支撑着他行动,就算身体已经几乎成为空壳。「我们走吧。」 也许是死前的回光返照,走出佈阵重重的房间后,阎天汐并没有直接摔倒在地。青龙在灵魂深处躁动,他只是当作烦人的蚊虫继续前进。阎王殿佈阵重重,唯二的出口只有生魂接受审判的前厅和后厅,阎天汐很快便决定要从后门走。 在下了最后一个阶梯之后,他们终于进入后厅。白晞站在后厅中央,天窗透入的光束照在她脸上,使她更具女神的气息。女子原先仰着的头缓缓转向两人,表情淡漠。「抱歉,但我不能让你们离开。」 韶央担忧看着阎天汐,害怕阎天汐恐怕难以一战。下楼途中阎天汐的身体摇晃,甚至险些要滚下楼。他彷彿随时会倒下,只是用意志强拖着身体前进。 在两人的注视中,阎天汐缓缓直起身。「我接受你的挑战。」 「容我提醒你,你在学习时的模拟战可从未赢过我。」白晞冷笑。「现在放弃,我还能给你善终。」 阎天汐沉默召唤出长枪,推开韶央。他花了几秒才完全站稳,但应战的态度决绝。「来吧。」 白晞抽出腰间长剑,步履悠然走向阎天汐。此时的阎天汐不可能使用青龙的力量,完全需靠武术取胜。要是她平时对上阎天汐或许还只有五五开,可此时阎天汐带伤,她稳操胜券。 阎天汐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一蹬地便是突刺。对方踩着优雅的步伐侧身闪过,反手便往阎天汐的肩膀砍去。阎天汐压低身子,让剑尖只砍过稀薄的空气,而长枪的攻击尚未结束,又在空中挥出一道银色圆弧。两人交错变换方位,再度恢復对峙。白晞迅速挽过剑花,招式狠戾,这让阎天汐不得不停下攻击转为防守,用桿身挡下。 长枪红色的穗子在韶央眼中晃呀晃,晃花她的眼都还看不出两人的步路。 从小到大,两名神兽之主候选人早就经歷过百场诸此之类的切磋,对彼此的攻击也都了然于心,一时之间分不出高下。对双方来说,世界上最难缠的对手莫过于自己的同伴。 又经过一次攻守交换,阎天汐明显看出已经体力不支。阎天汐被逼到接近韶央的墙面,退无可退。他蹬墙借力,双手握枪由上往白晞头上劈。白晞仰身闪躲,犹如一名下腰的芭蕾舞者,手上也没间着,舞出一段弧形杀光。殷红的鲜血在空中溅出怵目惊心的羽翼,就像是展翼欲飞的凤凰。 韶央明白自己得做些什么。她按下腕间手环的宝石装饰,弓箭很快便重现手中。韶央很快便将正确的箭搭上弓,却迟迟找不到发射的时机。 两名冥使纠缠在一起,难分难解。大量体力消耗下,阎天汐的动作逐渐转为防守为主,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既然这样,他只能将信任交付背后的少女。在一次兵刃交接后,阎天汐猛然抽身,跳回韶央身边。「就是现在!」 这个空档极其细微,但韶央却凭数周与阎天汐培养出的默契抓住了。在这个奇异的空档,韶央感觉到李勋禾握住她的手,在她身边帮她校正。「喝!」 木箭狠狠扎入白晞心窝,深入血肉。淬在箭尖的毒快速扩散,让白晞瞬间麻痺。阎天汐跃上前,用长枪将白晞钉上墙。长枪穿透白晞胸口,与心窝处的箭隻只隔几公分。长剑脱出白晞指尖,框啷落地,在地面转了几圈后完全静止。 一时之间,寂静的大厅中只有白晞粗浅的喘息。 白晞输了,输在忽视阎天汐与韶央之间的羈绊。 白晞看着自己的血液顺着金属边缘流下,又抬头望向蹲着马步持枪的阎天汐,忽然觉得及其讽刺。「……呵。」 在她心上开两个洞的情侣,可真般配。 白晞静待着阎天汐给予她最后一击,可阎天汐只是缓缓松开指尖,踉蹌退后一步。韶央担忧地丢下武器,伸手接住阎天汐,宛如在拥抱。 「我们走吧。」阎天汐低语。 「阎天汐,最后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低哑的嗓音从准备离开的情侣身后传出,淡淡的,听不出恨意或怒气。 阎天汐脚步顿住,默许白晞提问。 「你明明可以和阎王举发囚禁你是我干的,为什么没做?」从自己未被阎王问话,白晞就知道阎天汐并未出卖她。虽然白晞对这种情况早有准备,但却没想到阎天汐会念在同伴情谊放过她。 阎天汐慢慢转过头,直视白晞。「因为,我们是同类。」 说罢,阎天汐便不再留恋离去,留下白晞细细思索。 第二十三片龙麟 梦的尽头 离开阎王殿前,阎天汐自袖口掏出一枚红色小人,与过去传给母亲的并无不同。可他这次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将小人往空中一拋。 「那是?」韶央好奇地看着小人消散成红烟。 「一封给父亲的请求。」阎天汐轻描淡写带过,朝韶央伸出手。「来吗?」 韶央毫不犹豫扣上他的手。 轻烟从阎天汐身上散出,逐渐凝为一头龙的形状。阎天汐拥韶央入怀,另一隻手拉着青龙飞上天际。 清风拂过韶央的脸,凉爽宜人。揽在韶央腰间的手几乎没使力,全靠青烟托着,这让韶央担忧地抬头看向阎天汐。 与其说阎天汐控制青龙向前,不如说是青龙拖着阎天汐。男子双眼紧闭,面色死白。他的额头佈满汗珠,滑到鼻尖形成一个小小的露珠。 韶央紧紧抱住阎天汐消瘦的身躯,眼眶发热。这场旅程即将来到尽头,她却不晓得最终的结局为何,也不敢开口询问。 就在两人一离开阎王殿管辖范围时,变故突生。 失去控制的青龙一声嘶鸣,甩动着想挣脱两人。阎天汐猛然睁开眼,将青龙往下一摔。急速落体的失重感让韶央屏住呼吸,手还紧抓着阎天汐不放。阎天汐唇角微勾,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问韶央:「你相信我吗?」 「相信。」韶央不假思索回应,又有些好奇阎天汐为何这么问。 下一秒,韶央感觉自己与阎天汐分离。巨大的衝击力让她脑袋瞬间空白,顺着低处翻滚数圈才停下。等她头晕脑胀爬起身,她发现阎天汐已经回到青龙身边。「阎天汐!」 阎天汐以非常危险的姿态骑在青龙头上,手上的匕首不留情插入青龙眼中。青龙痛苦地甩着头想要摆脱头上的异物,阎天汐却妥妥卡在龙角间不动。眼前的青龙已经膨胀到数间屋子的大小,使阎天汐看起来无比渺小。 「过来。」卿玥伸手将韶央拉进安全区。她早就知道阎天汐最终会来到这个地方,已经等待多时。 原本湛蓝的天空积起怪异的黑色雨云,聚集的中央正是青龙头顶。雷雨云闪动着不详的雷光,轰隆隆的雷声振得韶央心惊胆战。「阎天汐会没事吧?」 卿玥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又带着韶央往后好几步。「你知道为什么阎王殿总是选择活人镇压而不是镇入地底吗?」 韶央转过头,看见卿玥神色复杂。悲伤、怀念、遗憾交织在平时冷漠的脸上,带给她不祥的预感。 阎天汐将青龙死死压到地面,很难想像此时的他竟还蕴藏着如此爆发性的力量。他朝天空抬起一隻手,宛若祈祷。「父亲!」 金色的雷自空中乍然劈下。 一切彷彿都成慢动作进行,雷电精准劈穿青龙,将黄土大地劈出深不见底的深渊,也劈穿了──骑在青龙身上的阎天汐。 阎王降下的天雷将他的儿子撕裂,劈散成无数碎片。在韶央最后的画面里,阎天汐抬头仰望天空,面容平静。 阎王第一次回应了儿子的期待,亲手将他斩裂。 以战场中央为核心,无数金色光芒朝四面八方喷发。阎天汐碎散为美丽的光子散落整个幽冥,这是他的力量体,也是身为冥使的全部。意识完全消失前,阎天汐不禁想着一些芝麻琐碎的事情。他的父亲会以他为荣吗?这样做能制止白晞野心吗?他成功尽到青龙之主的责任了吗? 还有,家里那株迷迭香,开花了吗? 青龙带着点点光芒坠落无底深渊。 卿玥垂下眼帘,终于把断句接完。「因为无论是自愿还是非自愿,在将神兽镇压入地面的那刻,神兽之主的粉碎是必要的。」 阎天汐不是因雷电而被击碎,而是因为神兽被镇入地面而死。 他的灵魂会散落在幽冥每一处,永存幽冥,也永远无法恢復意识。他将存在于混沌的夹缝间,不得超生。这是比死去或消亡更恐怖的惩罚,是名为「永恆」的罚则。 「所以……你要去哪里?」卿玥回过神,发现韶央正大步跑向逐渐封起的裂缝。「别去!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韶央充耳不闻,就着裂缝一跃而下。 § 彷彿下坠了一段很长的距离。 黑暗裹着韶央,咻咻风声从耳旁掠过,险些将肌肤削出血来。 然后,她落进了一片柔软。 少女摸索着四周,任何感官彷彿都在这片浓稠的黑之中失去功用。终于,眼前亮起微弱的光芒,烛火般的微光在此时就像明灯一样指引着她。于是韶央慢慢走进光里。 四周的环境在一瞬间变了样。 如果说刚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现在就是白到看不清东西的浓雾。韶央静静佇立等待,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阎天汐步出白雾,在她面前站定。「我知道你会来,所以就在这儿等着了。」 男子身穿工作时的那套黑色装扮,一切彷彿又像回到初遇。他在屋顶上,她在船上。 韶央眼窝刺痛,微颤颤伸出手,却迟迟不敢触碰。她亲眼看见阎天汐碎裂,可眼前的人却完好无损。「你是谁?」 「我是其中一块碎片,也是阎天汐最后留给你的讯息。」阎天汐看着自己接近幻影的手,苦笑道。「很快,储存在这里的意识也会消亡殆尽,但我们还有一些时间。」 韶央有太多话想说,正是因为这样,她反而开不了口。「……所以这就是最后了吗?」 阎天汐看着身前的少女,噙着笑。在这短短的日子里,他尝遍无数酸甜苦辣,以及人类的七情六慾,这些都是韶央带给他的礼物。现在,该是他回礼的时候了。男子的手抚上韶央腰间的木牌,看着上面的数字快速归零。「幽冥已经不再安全,我用特权帮你调整了投胎次序。等你回去后就去投胎吧。」 「那你呢?我走了你怎么办?」韶央抓住阎天汐的衣袖,发现丝绸的触感光滑真实。「你的未来,你的愿望,你的一切……」 阎天汐轻轻拥抱住少女,眷恋着这些即将消失熟悉。「我的愿望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实现了,所以没关係……」 他的愿望很简单,却不被这残酷现世所允许。 韶央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然抬头。「那我们一起逃吧,逃去人世,逃到白晞找不到的地方!」 「傻瓜。」一隻手轻放到少女头顶。「冥使没有通行证是无法在人界久待的,何况我现在只剩下碎片。」 少女又提了几个想法,被阎天汐一一驳回。这些想法天马行空,甚至很多在一开始就有着不可能跨越的横沟。他知道韶央是狗急跳墙,但并没有责怪她。 阎天汐知道,韶央一点也不想离开,甚至想永远和她待在这个无尽黑夜之中。他牵起少女的手,语气比任何一刻都还要温柔。「我送你上去。」 「你、你会一起来吗?」韶央露出犹豫神情,打定主意要是阎天汐说不就拒绝上去。 「当然。」有了阎天汐的承诺,韶央不再抵抗,和阎天汐一起向上飘去。 短暂的飘浮之后,两人破土而出。暖洋洋的天光洒落在韶央肩颈,她却觉得恍若隔世。她降落在熟悉的木板上,发现自己已经来到奈何桥上。桥畔的蒲公英不知何时开花了,棉絮花株随风舞动,轻轻擦过她的肩发。 当她回过神,阎天汐站在她身边,手上已经端着一个碗。「我不会喝的。」 她抬眸撞上那双火焰般的红眸,意外发现阎天汐眼中有满满的理解。一份怪异感油然而生。「我不……呜!」 一隻有力的手扣住韶央的后脑勺,她的唇被堵住,浓烈的乳香在唇齿间扩散开来。韶央想挣脱,腰间却多出一隻手稳稳将她箍进对方怀中。 框啷!瓷碗落在桥上散成碎片,剩下的孟婆汤四处横流。 这是一份带有佔有慾的吻,狠狠想把自己烙进对方的全部。韶央颤抖着想吸气,阎天汐却拒不放手。她含糊着喊着阎天汐的名字,泪珠大颗大颗滚下。不要!她不要忘记! 直到这一刻,韶央发现她怕了。 她很感谢在幽冥获得了生前没有的情谊,得到了能自由行动的机会。从没获得家人关注的她终于能被人惦记,过着被同伴需要的日子。她如愿遇见了重要的人,与对方互诉心意。但她却没想过这场美梦的代价是如此心碎,使人痛彻心扉。 记忆中的那个人逐渐被盖上厚重的迷雾,她看见阎天汐背对着她,越行越远。这是一场绝望的、不带痕跡的道别,也是註定的离分。无论过去再美好,一切终归浮尘。 阎天汐看着过去美好的回忆在少女眼中逐渐流逝,归趋空洞。他笑着望向此生挚爱,指着桥梁尽头。「轮回台请往那边走。」 「谢谢。」少女礼貌点头,与男子错身而过。 阎天汐望着韶央的背影,低声补上:「请一直走,一直走……不要停下来,也不要回头。」 故事的最后,他没有选择他的爱人亦或敌人,而是选择孤身赴死。 他以自身粉身碎骨,许爱人一世平安。 一阵清风拂来,扰动了飞舞的花絮。 而男子原先站立之处,只馀一枚碎裂的破碗。 尾声 那朵盛开的花,以及没来得及看见的人 万里晴空。 天是浅浅淡淡的蓝,宛如一池纯粹的湖。几丝薄薄的白慵懒地在这片无边际中优游,有时又化散无踪。 晴空之下,一艘木船徐徐自平静的小河掠过。 船伕站在船尾,厚厚的斗笠让他的脸隐没在黑暗中。他一下一下撑着桨,动作规律。 船上,一名少女哼着民谣,音调轻快。 天空是蓝的,她的心是愉悦的。儘管不晓得为何愉悦,也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但洒落的阳光晒得她暖洋洋的,也自然不会去思考那些事情。船中央稳稳立着一个小茶几,上头放了一杯已经被啜饮几口的茶。 「姑娘,这是你家乡的歌?」划了半路,船伕开口询问。 「是呀。」少女对船伕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止住了歌声。 湖岸上开着一簇簇的花朵,右岸是白的,可左岸却是燃烧的红。那些花朵一朵挨着一朵,蔓延至看不见的尽头。低头望向河面,澄净的水面如一面镜子清楚倒映出少女清秀的脸。两条褐色的低辫扎着红色丝带垂落在胸前,一双灰色大眼透过湖面回望着她。 意外的是,她发现自己看不见河里有些什么,宛如水面有层镜子般的薄膜把水下的世界与上头的乐园分隔。 她伸手想要触碰,却彷彿触电般收回手指。陌生的熟悉感让她感到困惑,却知道自己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少女盯着指尖,不明所以。 船随着温和的水流缓缓推进,船隻驶过进城的拱桥,进入小镇。 各式风格的平房映入眼帘,层层叠叠往远处高升,佔满了少女的视野。偶尔能看见镇子的街道上熙熙攘攘,或是小摊贩在叫卖着。她仰起头,看见不远处的有一座稍高的塔楼。 雷击般的酸楚贯穿少女,汹涌而来的悲伤毫无来由将她吞没。可这阵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让她以为只是一时昏了头。 船隻慢慢驶过塔楼,少女又回头望了屋顶一眼。 那里就如最初一样,空无一物。 《龙坠一》end 后记 在落之后 感谢以下角色提供者参与徵角:黎空(白晞、归殊融、李薰禾)、钱雅瑄(江靖)、薇馨(孙洛淼)、王承远(骆萱)、卢昱璇(苏浩宇)、艾瑞娜(祭璃、沉夜辰)、黄巧昀(斐燃)、李邹文(叶无妄)、zaratseng(蓝安)、charlottehuang(单碧澜)、sophiechuang(卿玥) 龙坠,顾名思义就是指一隻龙的坠落,无论是青龙在最后一幕坠至深渊,还是阎天汐为爱甘愿坠落。其实若阎天汐谨守分际不爱上韶央,他原本是不用死的。但这就是爱情令人着迷的地方,爱可以造就痛苦,却能引发意想不到的勇气,使人牺牲。 再来谈谈白晞,比起阎天汐,白晞更像是本书的核心人物。当初我在规划龙坠时想要写一个世纪大疑案,想让大家分不清楚真正的反派到底是谁(后来是不知道有没有成功啦) 白晞很可怜,厉江靖很可怜,李薰禾很可怜,阎天汐和韶央也很可怜。如果要追根究柢,他们也许都有做错的地方,也都因为出身身不由己。阎天汐知晓白晞断手的真相后也没有勇气帮白晞平反,更遑论是提前知晓。其实我对天汐有手下留情,原本天汐的罪是「知情不作为」而不是「错过不作为」。厉江靖的罪是主兇,李薰禾为帮兇,归殊融是路人(乾)。 至于阎天汐最后的结局……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赎罪了呢? 龙坠的结局想要留给大家一种安美和好的意象,但同时内心又空荡荡的。 关于龙坠,其实有很多伏笔尚未解开。关于白晞的妹妹、阎天汐对白晞说的最后那句话、阎天汐的愿望以及碎片之后的故事,这些都会留待「龙誓」替大家解答,当然有些人应该能从蛛丝马跡猜出来了。 诚挚感谢各位读者与我一起踏上这场精彩刺激的旅程。 我们有缘再相见。 2021.7.22 2022年补充 第二集开始更新了,欢迎从简介区连结移驾! 五月即将在原创星球开更参赛作品诺瓦之塔,也欢迎大家来逛逛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