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白鞋,我的冬天》 丧礼 01、 「今天就上到这边,下课。」 走出教室,梁恩闵抬手看看錶,皮鞋踏在旧磁砖上发出声响。白衬衫的袖子被攘起,银色的錶夺目,路过的学生们有几个投来了目光,是探究,是敬畏,是惧怕。 身为物理教授,梁恩闵一向不苟言笑,除了上课以外没什么听过他的声音,那副细框眼镜背后的风目深沉,有些阴暗得吓人。 「才刚下班,梁教授要去哪呢?」一位女教授也刚好下课,随意问了句。 梁恩闵是记得这个人的,她也算是同事里和自己比较亲近的。 「参加丧礼。」他非常简短地答。 天空灰暗,有几分下雨的趋势。 白色名车驶在高速公路上,车里头没有音乐,只有空调输送的声音,空气透着几分寂寥,梁恩闵习惯了。 他今年三十一岁,凭藉着自己的天赋和努力年纪轻轻就当上学校有名的物理教授,不过除了这风光的一面,他的生活百无聊赖、一尘不变。 那年开始,他便不受家里人宠爱。 生母去世后父亲再娶了一个年轻一些的女人,那女人也曾有过一段婚姻。那时梁恩闵还记得,女人牵着小男孩站在家里客厅的模样,而自己被强迫着低头问好喊一声妈妈。 那天之后呢? 他彷彿不再是这个家的人,除了物质上的支柱能让他感受到自己与这个家的连结,其馀父亲只是一昧的要求成绩和才艺。 没有达到标准就该惩罚,童年的岁月就这么在小小的书房里度过。 除了偶尔会拿石子丢自己窗户,掛着笑问自己要不要一起玩的男孩。 思及至此,他双眸暗了暗,切换车道下了交流道。 丧礼的会场没有太多人,办得很低调却不简陋。 和几个远方亲戚寒暄几句,梁恩闵有些受不了婆妈们打探自己感情的热切问题,趁着老人家聊得起劲时踏出门外。 回望了眼照片里的庄严的父亲,他收回视线,踩着皮鞋来到外头。 大雨滂沱,倾泻不停,落地的用力溅湿了自己的皮鞋,梁恩闵不以为意,他靠着墙手里夹着烟,却闻不着一丝烟味。 唯有浓厚的雨味。 「哥。」 抬眼,比自己矮快一颗头的男人向自己走来。 五官和小时候相差不了多少,依然清秀,名字叫言瀛,身高一米七六,削去了稚嫩的他已二十七岁,目前单身,现在在市区的一所重点医院当住院医师,有一餐没一餐的,但薪水还算优渥。 会知道这些消息全拜刚才那群婆妈所赐。 梁恩闵只是微微頷首。 他对他的态度从来都是这样。 而言瀛也不在乎,但他也没笑。 这就和小时候那会有些差别了,不过可以理解。 梁恩闵很讨厌言瀛。 他总是不明白为何那个男孩一踏入自己的家门就可以得到所有关注并且能够随心所欲的做自己喜欢的事。 他能和别家的孩子一块在庭院玩飞盘,能和班上的同学放学后去游戏场玩乐,能走进一家玩具店就抱一隻娃娃出来,能不用做什么就得到父亲的夸讚。 梁恩闵永远都记得他那时站在自己窗外笑得开怀的模样,男孩将手里的小石子收进口袋里,短裤的口袋重重下垂。 隔着那一扇窗,梁恩闵还是能听见男孩洪量的声音:「哥!要不要偷偷出来玩!」 梁恩闵很想告诉他这个声量已经不能让他「偷偷」出去玩了。 果不其然,父亲在两分鐘后来到书房,所以梁恩闵还是乖乖地坐在原位,彷彿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写着作业,但父亲还是会责骂自己不认真读书和弟弟打闹。 之后梁恩闵就完全打消了偷溜出去的念头。 得怪言瀛那天生的大嗓门。 不是偷听 02、 这一声哥叫得亲暱。回忆好似席捲了脑海,然而腾捲而起的不过是尘封已久的苦涩。 梁恩闵没应话,言瀛也不说话。他俩靠着墙,望着面前的雨参差落下。又吸了几口烟,梁恩闵将烟蒂扔至地,皮鞋没来得及踩熄,馀烬便被雨水淹没,剩下几缕细碎的白烟。 时间差不多了,下午没课,他想回家睡午觉。 正欲迈步离开,转头对上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的言瀛时,梁恩闵又止住了步伐,出奇地有耐心等着他开口。 他垂眼,这时才注意到言瀛沾满雨水和泥土的白鞋。 住院医师的薪水应该挺好的,怎么会连双鞋都买不起? 他好奇,不过他没问出口。 「那个??哥有地方可以让我换衣服吗?」 梁恩闵一愣。 言瀛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似乎已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从话里得知,言瀛上班的医院正好和自己任教的大学在同个城市。就当作是顺路,让言瀛来自己家换衣服吧,梁恩闵给自己解释道。 领着言瀛进家门,这样的感觉还是挺神奇的。梁恩闵将他脱下的破旧白鞋摆正,没办法,他有强迫症,也有洁癖。 「右边第二间是卧房,里面有浴室。」他将公事包放到木柜上,和言瀛简单解说。 「啊?好。」 望着言瀛转进卧室的背影,梁恩闵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他放下水杯仰头盯着天花板。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本来不联络的两人现在又回到了同个屋簷下,即便梁恩闵对家庭分裂的坎没有那样执着了,可他们都长大了,这样独处难免会不自在。 似是想到了什么,梁恩闵松开领带走进卧室,用着浴室能听见的音量问话: 「等等需要送你去上班吗?」 「啊,好。」又是同样的回答,不过这次言瀛很快在后面补了句:「谢谢哥。」 明明都没什么交集了,这称谓听着还是有些怪异,也许是想都没想到自己就快淡忘的人会在他三十一岁这年闯入他的生活。 荒唐。 梁恩闵讽刺的笑了下,然后身后的浴室门开了。 言瀛一身乾爽的走了出来,素色的白上衣扎在黑色西装裤里,裤头上银色的皮带衬出身材比例,一米七六看上去就像一米八六。 他收回打量的视线,走出安静的卧室,再度带着人回到大楼停车场。梁恩闵觉得自己是个挺尽责的哥哥,都这么久没见了还能这样照顾言瀛。 车门关上,发动引擎,动作一气呵成,那隻按开空调开关的手却顿了顿。 言瀛自顾自地边打开电台,边嘀咕问:「哥不听广播的吗?」 「没这个嗜好。」 他本来想拒绝的,但算了,两个人不听点什么还真尷尬。 听着广播电台里的女声,轿车驶上公路,梁恩闵习惯将有戴手錶的那隻手放在方向盘上,方便看时间,他瞥了眼錶,三点二十。 「听亲戚们说哥在大学教书。」 现在梁恩闵觉得自己该收回那句话了,他都忘记言瀛是个话嘮,哪还需要电台缓解气氛? 他低低的应了声,双眼观察着路况。 「我就在你们大学隔壁的医院工作呢!」 言瀛说话好像永远都带着活力,似乎没有什么能将他浇熄,就连车窗外的大雨也是。这是言瀛开啟的第二个话题了,梁恩闵总觉得自己在继续「嗯」下去会有点不礼貌。 所以他生硬地用刚才偷听来的消息转了话题。不对,不是偷听来的,是亲戚们説太大声不小心听到的。 「你是心外科的?」 「是啊!我本来还想去牙科的,没想到误入歧途,被教授骗去了心外。」 谈话至此,车速逐渐放慢,原因是前方堵了车,明明远方的交通号志亮着绿灯,车流却停滞不前。 副驾驶座上的人探了探脑袋:「塞车?」 「好像是。」 「我下去看看!」 「等??」 说完,头也不回地打开车门,也不顾外头的雨势就下车,梁恩闵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车门隔绝在了车内。 你会讨厌我吗? 03、 「哥!快叫救护车!」 梁恩闵刚跑到现场听到的就是言瀛的声音。他赶紧照着话拨出号码。 路口躺着一台机车,看上去是发生严重的撞击,不过在场却没赢另一台受损的交通工具。言瀛跪在躺在地上的驾驶身旁,似乎在做抢救。 身旁围了些民眾,有的人帮忙撑伞挡雨,有的只是观看,而拨完电话的梁恩闵还呆站在人群里,远远的望着中间奋力抢救伤患的那人。 时光流转,从前那个笑口常开、有时连瓶盖都还不会开的的男孩,如今也成为一个足以用自己的力量去捍卫生命的男人。 庞大的雨势很快打湿言瀛才刚换上不久的上衣,白鞋浸湿得彻底,他跪在柏油路上独自抢救,眼里装着的情绪很简单,是身为医生的使命。 梁恩闵有些晃神,而在这数分鐘内,救护车已经响着鸣笛赶到,将伤患抬上救护车,身为医师的言瀛也跟着上去了。 摸了摸鼻子,他最后自己走回车上,又等了十几分鐘,车流才重新移动。 原先的计划是回家睡觉并且不再出门,不过言瀛是个变数,那场车祸也是个变数。 刚才急着下车的他没带伞,白衬衫被雨水浸湿,在还开着空调的车里肌肤变得冰凉。梁恩闵缩了缩身子,有点冷。 驾着车回到住处,很快褪下衣物的梁恩闵裸着上身在衣柜前挑居家服,准备要去浴室洗个热水澡,良心却在这时被人提起。 想到没有买车的言瀛,静止两秒,他拿过手机找到那个从没聊过天的联络人,发出讯息。 ——下班需要人接吗?你住哪? 关上手机,梁恩闵又想赏自己巴掌了。他没事管那么多干嘛?人家平常还不能自己上下班吗?就算需要人载也轮不到你这个十几年没见的哥哥吧? 说实话吧,他们一点也不熟。 那边没有马上回,大概是在忙。梁恩闵扔下手机走进浴室,拴开水龙头,热水浇淋身体,他安静地站在花洒下,水就这么从脑袋流下,滑过他闭上的眼,打湿縝密的睫毛。 洗完澡后言瀛那头还是没回,梁恩闵索性先睡个觉补眠,这一觉睡得不太好,起来时脑袋还有些昏沉。 外头早黑了天,雨却还下着。他缓缓从床上坐起,拿过枕边发亮的手机,是言瀛发来的,一个小时前。 ——还没找到房子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不用说,不过决定权还是在梁恩闵手上,但是梁恩闵是什么人?他是个容易良心不安的人。 认命的起床换了外出服,随意套了件格子衬衫,这是梁恩闵今天第三次出门,照理来说他一天不会出门超过两次。 言瀛的确是个变数。 来到医院时言瀛还没下班,抬手看看时间,现在已是晚上十点,梁恩闵也没下车的打算,他还不想走进医院引起言瀛同事的好奇,乾脆就在车上等,反正言瀛应该也记得车牌号码。 在等待的期间他有点无聊,滑了滑讯息栏,回覆几个最近正努力写论文的学生,又收起手机,这样的动作重复了三四次。 又等了半个小时,这才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从医院大门小跑而来。 其实言瀛并不瘦弱,只是在自己这个习惯运动的人眼里,他白白瘦瘦的样子就有些薄弱。 车门开了又关,有些雨落进车里,梁恩闵拿了条抹布给他,又问:「什么时候能找到房子?」 「快了,最近看了几间不错的。」擦掉那些水渍,言瀛又很顺手的去打开电台,梁恩闵只是看了眼,也没阻止。 本以为他们的交流可以到此为止,毕竟言瀛的脸色有些苍白,应该是工作太劳累了,但当绿灯亮起时他又开口了。 「哥。」 梁恩闵觉得耳朵有点痒,可他没挠。 「哥会介意和我住吗?」 这句话就像是在问你会不会讨厌我一样,直白得突然,很典型的开门见山。一个答案无比明朗的问题,梁恩闵却突然答不上来。 他好像变得迟钝了。 「不会。」 这是实话。讨厌言瀛是小时候的事,如今父亲已经走了,没有血缘关係的他们也没了家庭的羈绊,如同陌生人,而梁恩闵不会无缘无故讨厌一个人。 不会白吃白住 04、 书房有张躺椅,客厅有沙发,梁恩闵让他自己选要睡哪个,就是不说卧房里的加大双人床。 整顿好一切后,他站在客厅中央看着沙发上铺好床铺的言瀛问:「想吃什么?」 「哥会做饭?」言瀛抬头望向自己,那双眼睁得大大的,在日光灯下明亮得晃眼,眼底的期待被照得一清二楚,这让梁恩闵有些不好意思。 轻咳了声,别开视线:「叫外卖。」 其实梁恩闵会下厨,只是今天不想,家里没食材,他也没精力,最近的演讲弄得他身心俱疲。 他俩也没有过多的交流,直到老老实实的点完餐后,本来有沙发上安静看电视的言瀛突然站了起来,吓得梁恩闵一颤。 「我会儘快找到房子的!」他眼神坚定的看向他,里头的光仿佛比头顶的灯还亮。 「不急。」梁恩闵摆摆手,淡淡道。 「可是哥应该??」 又是这一声哥,梁恩闵不自觉的动了动不明显的咬肌。 「言瀛,别叫我哥了。」话一出,他瞥见了貌似变得垂头丧气的那人,无声叹了口气,还是妥协了:「你想叫也是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比以前更无法拒绝言瀛,明明小时候还可以板着脸不理人家来着的。 「这段时间我会做家务的!不会白吃白住!」 沙发那头的言瀛还没坐下,反而恢復了活力,一脸信誓旦旦地道,怪像国小童子军的。梁恩闵不禁失笑,也不反驳什么。 昨天是因为下雨才让梁恩闵接送的,今天一早言瀛就自己搭公交去上班了,待下午才有课的梁恩闵起来时,家里已无人。 若不是沙发上还有那叠整齐的被子,他会以为昨天的事全是一场梦。 套房空荡荡的,突然就不习惯了。 「下週是期末考,回去好好准备。」 每几个月就说句同样的话,梁恩闵用着相同的表情宣布下课,收了收书本便走出教室,恰好遇见了药学係的教授。 「梁教授。」 他点头回应:「黄教授。」 「要一起吃午餐吗?」 对于这类的要求梁恩闵没少遇过,他向来都不和同事们一起吃饭,更何况是单独与女教授吃饭。 梁恩闵面无表情地道:「不好意思,我还有事。」 他哪有什么事情?不过就是回家打打演讲报告。全校都知道他这个话少的教授已经单身三十多年,梁恩闵的条件好,也不是没有女生倒追,只是他就是提不起兴趣,全都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和言瀛都没什么交集。 言瀛半夜下班,而梁恩闵作息规律,不会超过晚上七点回家,回到家几乎就待在书房,两个人一个礼拜下来也没说几句话。 日常的对话还是有,就比如言瀛提早回来时他会说句辛苦了,又比如看见某个东西时言瀛会和他聊到小时候。 他看得出来言瀛这个住院医师当得很辛苦,毕竟年轻一辈在医院基本上就是打杂的,何况言瀛的个性热心,梁恩闵大可想像出他在医院被人指使到处跑的样子。 这天梁恩闵依旧在书房工作。 听见门口传来开门声,他也没回头,只是朝客厅喊了声:「我放好热水了,快去洗吧!」 脱鞋的动作顿了顿,言瀛看着半开的书房门发愣,消瘦脸庞上的嘴角是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弧度。 变数 05、 大冬天的,冒着白烟的热水很是舒服,言瀛忍不住在里头多待了会,这才依依不捨的起身擦乾身体。 整间套房只有一间位在卧房里的浴室。言瀛走出浴室时,泛着水气的目光冷不防和坐在床头的梁恩闵撞个正着。 毛巾罩在头顶,宽大的上衣和黑色短裤,白皙的四肢暴露于空气。言瀛皮肤本就白,湿漉漉的黑发衬得那张脸更加白净,黑眸变得透亮,鼻梁坚挺,刚出浴的双唇粉嫩嫩的,在灯光下闪着水光。 梁恩闵似乎也没想过自己会和言瀛对视,喉结上下滑动后他别开视线,突然的口乾舌燥,他将这个生理反应归类为太热。 「谢谢。」言瀛对他笑得纯真。 他的视线还停留在地面:「嗯,很晚了,快去休息吧。」 他们的关係因为一个热水澡昇华,好不容易养成了同居的习惯和默契,梁恩闵却没想到隔天教课结束时会收到言瀛找到房子的消息。 他说已经找好套房确定要入住了,离医院不算远,房租不贵,要自己别担心。 梁恩闵本来是想回他不担心的,但记忆里言瀛的笑脸浮现和小时候的模样重叠,修长的指在萤幕上停留半晌,最后还是只敲出一个好字。 今天的课比较多,上午一节下午两节,回到家时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 冬天太阳落得早,最后的馀暉施捨了细微的暖光给冷清的房间,在木质地板镀上一层浅光,将卧室切出两个不规则的区块。 家里没有人,也不会有人。 梁恩闵像几个礼拜前那样在原地脱下衣物,然后扔进洗衣篮里,再到厨房给自己倒杯水。 一切都很自然,内心却有种空洞感,形容不上来。 点开聊天室,对话还停留在自己的那个好字。梁恩闵盯着萤幕看了会,最后走进浴室,将门闔上。 国庆日,意味着假期的到来。除了偶尔上上健身房,梁恩闵还是没什么安排,他似乎对于爱情这块不怎么渴望。 买晚餐,然后回家。难得有间时待在客厅看电视的梁恩闵喝着冰啤酒,两条结实的小腿搭在小桌子上,好不悠间。 半夜十二点,门铃被按响了。 一般来说这时间不会有人来,大楼的保安系统也很好,梁恩闵一个一米八二有在运动的大男人更不怕什么,他走到门前直接打开。 一道身影晃过眼前,随后一个重量靠在自己肩膀上,浓浓的酒味入鼻,却又带着一股清香,梁恩闵愣了愣。 低头去看,是言瀛。 他似乎喝了很多,喝得满脸通红,连衣领里的肌肤都发红了,意识也不清楚,只是无力地倒在自己身上。 是熟悉的感觉,又可以说不是,因为他们从没靠这么近过。 也不知道言瀛是怎么搞的,梁恩闵仰头叹了口气后,将人半抱进屋里。他发现,自从遇见了言瀛后他好像变得很常叹气。 不意外,因为言瀛是个变数。 十分大的变数。 「唔??」言瀛靠在自己肩头低吟着。 手里是言瀛的腰,怀里是言瀛的身子,脑袋很不适时的想起热水澡那晚的画面,梁恩闵喉咙一紧,觉得身体每一处和言瀛触碰的地方都有些烫。 明明是个体力不错的人,却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人抬到卧室,好在喝醉的言瀛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为了避免自己这个单身几百年的大男人又胡思乱想,梁恩闵没有做多馀的触碰,只是替人擦了擦脸,并且破例一次,让人穿外出服在那一尘不染的加大双人床上睡觉。 消失了 06、 冬天的暖阳穿透了靛色的窗帘,在昏暗的卧室里留了一丝温度。 床上的人儿翻了身,过没几秒又换了个姿势,再经过数秒,似乎发现了什么异样,猛地睁眼。 入眼的是有些熟悉,又有点不熟悉的卧室,言瀛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里是梁恩闵的房间。他只记得昨晚和科室的同事们喝醉后自己搭车跑来找梁恩闵,其实言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找梁恩闵,明明有新家可以住的。 或许是不想回去只有一个人的地方,所以下意识地想到梁恩闵。 下了床后躡手躡脚走出卧室,言瀛探着脑袋,只看见厨房里宽大的背影,那人穿着黑色卫衣,袖子被拉到小臂。宽肩细腰,四个字在梁恩闵身上展现得彻底。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言瀛没能忍住,一蹦一跳的来到他身边,扬起那乾净的笑,一口白牙自带少年感。 将欧姆蛋拨到盘子上,梁恩闵将锅铲放到洗碗槽里,无视了他颇有朝气的笑容:「快吃吧,我要出门上课了。」 「好~」 坐在餐桌前开始享用热腾腾早点的言瀛听话地答,眉眼弯弯,好不乖巧。见他这满足的模样,梁恩闵勾了勾唇,又看了他最后一眼,这才套上大衣离开。 言瀛的笑就像是提神饮料,踏出家门时梁恩闵觉得精神特别好,明明昨天还因为睡沙发通宵了一整晚。 「教授好。」 「梁教授好!」 几个学生在走廊上看见自己都很有礼貌的问好,梁恩闵虽然总是戴着眼镜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却也还是一个个回应学生。 「梁教授今天好有精神啊!」 路过的金教授也忍不住讚叹,梁恩闵也难得笑了笑回应。 学生们都觉得今天太阳大概是从西边升起的。 站在镜子前拍拍自己的脸,嗯,今天依旧很有精神。 很有精神的言瀛今天放假,反正也什么地方去,他便拿起了抹布和各种清洁用具,开始将梁恩闵的小套房大扫除一遍。 只是才刚擦完窗户,口袋里的手机便响起。是科室紧急电话的铃声,言瀛脱下手套接通,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回来了。」 推开门,本来应该在家的人却不在,白鞋也不见了。一张纸条也没留,讯息也没发,梁恩闵觉得奇怪,拿出手机马上拨通那串号码,却没有人接听。 早上还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人间蒸发? 第六感告诉梁恩闵不太对,他拿着手机衝出大楼来到大街上,夜风将瀏海吹乱了,可他一点也不在乎,他只想找到言瀛。 他还记得国一那年言瀛的母亲出了车祸。 那天太阳很大,是适合出门玩的好天气,然而照惯例待在书房的梁恩闵却没等到每天都会来到窗前的言瀛。 他难得一次偷溜出去,没看见那个邀自己玩的男孩梁恩闵有些慌,像是吃了十年的糖突然融化,毫无预警的,不着痕跡的。 好在他最后在街口的电线桿旁找到了言瀛,那个男孩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看的双眼皮都哭没了。 梁恩闵只记得那天自己很不会安慰人的什么也没说,只是拉起言瀛,在他手里放颗糖,然后将人拖回家。 小时候的他讨厌言瀛是一回事,而言瀛是那个喜欢笑的男孩又是另一回事。 他想照顾这个男孩,即便他不擅长。 有这样的教授男友,你几点回家? 07、 下雪了,风刮着。 没来得及换衣服的梁恩闵还穿着大衣,他捏着手机不断拨号,同时迈着长腿在街上寻人。他没喊出名字,可言瀛这两个字已经在他心里呼唤了无数遍。 纵使他们都长大成人了,纵使他们已学会保护自己,但梁恩闵就是想要立刻赶到言瀛身边,他开始分不清他们的身分了。 管他是什么没有血缘关係的弟弟呢,他现在只想找到他。 大楼位于市区,晚上也很热闹。梁恩闵鑽过人流,跑过一个又一个的街区,直到看见了某个巷口边蹲着的人影。 梁恩闵放慢了步伐,缓和呼吸后大步走上前。 那个每天都想把自己拉出阴影的男孩,那个会笑着玩自己头发的男孩,那个得到了宠爱却也想分一些给自己的男孩,如今和面前的言瀛重叠。 你的白鞋在那天猝不及防的闯入我的冬天,在一片皑皑里踏出温暖。 那这次,请让我用雪白的世界将你拥护入怀。 他的步伐越发坚定,笔直向他走去。而那人也察觉到自己的到来,他抬起头,眼里有一丝徬徨和迷濛。 梁恩闵把人拉起后一把将他拥入怀里,大衣罩着言瀛的身子,大掌在背后一下一下地轻拍着,他低头挨着言瀛的脑袋,声音无比柔和: 「我在这呢。」 他不知道言瀛究竟发生了什么、遭遇了什么,但刚刚那短暂的一眼对视梁恩闵还是看见了那双通红的眼,他憋着声音哭泣的模样更让人心疼。梁恩闵只觉得心头一紧,唯一的念头就是将面前的人抱紧。 这个拥抱持续了好几分鐘,好漫长的一段时间,他能感觉得出言瀛原先冰凉的身躯正在回温,情绪也缓和了许多。 将下巴轻轻搁在他肩上,梁恩闵不再拉开距离,他任由心跳作祟,面上却毫无破绽。 「走吧言瀛,回家。」 言瀛安静地任由他牵着回家,乖巧得像个小孩,这是长大后梁恩闵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他。 「要和我说说发生什么吗?」 梁恩闵靠着柜子低头擦拭着眼镜。言瀛又喝了口温水,这才将事情娓娓道来。昨晚难得没有值班的言瀛被同事们揪去喝了酒,没想到自己照顾了大半年的病人却在隔日病发,一切都来得太快,没有值班的言瀛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到,人就已经倒下去了。 那时接到电话的言瀛二话不说的衝去医院作手术的一助,然而经过五小时的抢救,还是宣布回天乏术。 从半年前就开始照顾的老奶奶已经和言瀛有了感情,有时值夜班还会陪她聊聊天,本来以为奶奶的病况有好转,却没想到会在今天崩塌。也许这就是生命的无常。 今晚的梁恩闵说话变了很多,坐在客厅里的言瀛愣愣看向他,一时反应不过来,话兜兜转转了好久,只吐出两个字: 「谢谢。」 又是这句话。哭过的言瀛鼻子有些红,配上这沾着雪的黑发,样子有些可爱。 梁恩闵弯了弯嘴角。他觉得自己又想抱他了。 「下次发生什么事就直接打给我吧,我会马上赶到。」 说完这句话,他兀自走回卧室,只留给言瀛一个背影,却不知道那背影在他眼里成了道阳光。 暖暖的,落在雪上。 一米八二 08、 喝了酒的梁恩闵像一隻大型犬,言瀛彻底体会到了。 为什么会喝醉言瀛不知道,不过喝醉的梁恩闵出奇地能够自己走路,还能爬楼梯不跌倒,但就是??样子和平常不太一样。 「言瀛??」 转头,刚入门的梁恩闵坐在门口,两手伸向自己,平时清冷的面庞浮着一层红晕,眼镜后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像个没人要的大型犬。模样过份好笑得言瀛忍不住拿出手机照一张。 「好好好,我来了。」 收起手机,还有个庞然大物要处理。他上前使出全力将人从地上拉起,那人却像隻无尾熊掛在自己身上,体型的差距压得言瀛有些喘不过气。 环抱着梁恩闵的腰,隔着衣物依旧能感受到腰身结实的轮廓,不过现在不是在乎这些的时候,他咬咬牙,使劲将人半拖着移动:「你先等等,我这就扶你去卧室。」 从客厅到卧房的每一步都艰难无比,除了身上的重量,言瀛还觉得自己心跳得老快。将人扔上床,却又不能放着不管,毕竟这外出服穿了也不太好睡,但言瀛想到刚刚的触碰就觉得害羞。 自己在原地苦恼了好久后,还是决定替他脱掉睡起来不舒服的皮带。 跪在床上,他两手来到裤头摸索着皮带的开关,平时在手术房里沉稳的手却和自己纷乱的心跳重叠,摸了好一会儿到没能解开。 「真是??怎么这么难解啊??」 越是想到自己在做什么越觉得害羞,言瀛咬着唇又再尝试了一次,这才成功松开皮带,从裤头抽出。 好不容易的成功让言瀛喘了口气,正欲下床离开,手腕却猛地被人拽住,力道之大使他倒回床上。言瀛在漆黑的卧室里眨了眨眼,愣愣看着伏在自己身上的梁恩闵。 对方的呼吸都带有酒气,镜片后的双眸深邃,带着一点恍惚,带着一点慾望,如此近的和他对视,言瀛忍不住滞了呼吸。 以前他们不是没这样玩过,但那都是国小的事,此刻长大成人的他们再一次这么做,感觉有些??异样,但言瀛知道自己并不讨厌。 好奇怪,怎么会不讨厌,是自己太喜欢这个哥哥了吗? 父亲去世后也意味着他们关係的结束,形同陌路的两人如果没有那场丧礼,还会有所交集吗? 如此想着,言瀛突然觉得有点难过,又觉得庆幸,然而没等他思考完这些,一双唇却断去了他的思绪。 唇上的触感温温热热的,动作轻柔,丝丝酒气盈满鼻腔,窜上心头,心跳被放大不少,言瀛愣愣看着他近距离垂下的羽睫,没有反抗。 他好想知道梁恩闵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吻自己的,他知道他是言瀛吗?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是否??是否在唇相触的那一刻,也和自己一样心跳不受控制? 隔日起床时,梁恩闵发现身边躺了个人。两人的身上都还穿着衣服,只是被单有些乱,而梁恩闵在愣了三秒后,想起了自己昨晚做的事。 我的天?? 一向不会表露情绪的梁恩闵慌了,他紧张咽了下唾液,拿了外出服后转身跑进浴室。 门闔上的声音过大,床上的人被吵醒了。 「昨晚的事??」 从浴室走出的他一看见言瀛便要开口,然而那人没有留给自己说话的时间,而是先唤了声:「梁恩闵。」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叫自己哥哥。 梁恩闵疑惑地去看,只见言瀛缓缓向自己走来,逐渐缩短的距离让他变得紧张。他从头到尾一直凝视着言瀛,直到他来到自己身前,仰头一笑。 看着那牵起笑的粉唇,梁恩闵的脸不争气地红了。 他想赏自己一巴掌。 「领带没打好。」 语落,一双长了薄茧的手来到自己领口,一手捏着结,一手握住领带,两手同时出力,领带顿时束紧,攥住了自己的心脏。 「上课加油。」 又是一记笑容,而这次言瀛变得大胆了,他趁着梁恩闵晃神之际,踮脚在那双唇上啄了一下。 一米八二的教授脸又红了。 言瀛在内心笑开了花,他本来是想测试梁恩闵对自己靠近时的反应,不过他没想过这位教授会如此的好看穿。 啊,他怎么以前都没发现梁恩闵这么会把情绪写在脸上呢? 走向我 09、 「梁教授谈恋爱了吗?」 「整天都笑着呢,如沐春风。」 路过偶遇的几个同事忍不住打趣几句,梁恩闵也罕见地没有冷脸,薄唇轻轻一勾,任暮春的阳光沐浴在身上。 晚间十点半,离下班车潮巔峰已经过了许久。 男人额前的碎发在风中摇曳,浅蓝色的衬衫扎在西裤里,身子轻靠着车身,低头滑着手机。言瀛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大步跑向,白袍随着动作摆盪,在来来往往的人流里很是引人注目,终于来到梁恩闵面前,言瀛扬头看着他,两眼笑得瞇瞇。 忍住想揉揉他脑袋的衝动,梁恩闵垂眼,深刻的黑眸静静凝视着那双透彻的眼,半晌后,薄唇轻啟,语气坚定: 「言瀛,我现在要说的话很认真。」 他吸了一口气:「我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脾气很差、总是冷着一张脸、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欢看电影。虽然在同个屋簷下长大,但小时候从没对你好过,我霸道又自私,讨厌那时候将一切都夺走的你,但现在不是,我知道那天晚上??」 「恩闵。」 言瀛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 「我喜欢你,不是对哥哥的喜欢。」 闻言,梁恩闵愣愣看着他几秒,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忘得一乾二净,他像个没有备课的菜鸟老师,站在原地说不出话。 言瀛突如其来的告白是在预料之外的事,有一刻是惊讶的,但更多的是欣喜。像在他窗上砸了十几年的小石子,终于在某天落进了书房里。 而后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想吻他。 梁恩闵确实也做了。 他向前跨出一步,捏起言瀛的下巴,低头覆上唇。言瀛的唇很柔软,身上带着一点医院的消毒水味,不过梁恩闵并不讨厌,四唇轻轻廝磨着,这一个吻很单纯,彷彿站在这里的他们都还是高中生。 眉角微扬,狭长的眼轻轻瞇起,梁恩闵舔了舔唇,垂眸去与言瀛对视。那眸底的深情看得言瀛动情,白大褂随风摆盪,瀏海被吹散,却阻隔不了那道炽热的目光。 他轻轻踮起脚,啄了下梁恩闵的唇,随后才上车。 「你很早就知道自己喜欢同性吗?」言瀛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刚系上安全带就转头问。 「没有,遇见你才知道。」换档后起步,左手轻轻待在方向盘上,话刚落,他又补充了句:「今年遇见你才知道。」 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和爱情搭不上边,却没想过一场丧礼居然可以连结许久未见的两人,甚至是在无意间动心。梁恩闵是个慢热的人,他想,或许自己早在小时候就喜欢上了言瀛,这份笑容和闪着光的双眸,他永远也忘不了。 「这个,给你买的。」 红灯时,他探身从后座拿了个盒子出来。言瀛接过后没有马上打开,而是好奇地先问他:「这是什么?」 「拆来看看吧!」 闻言后打开有些重量的盒子,拨开上头的纸,里头躺着一双白鞋,在夜晚的灯火下越发白亮,言瀛呼吸一窒,面上是藏不住的惊喜。 「怎么会知道我的鞋号?」 驾驶座上的那人没有看自己,只是掀了掀眼皮,轻轻一笑:「你的鞋子我每天都在收。」 想起自己每次脱鞋都乱放,言瀛脸一红,也没接话,低头,目光却游移着那双鞋不放,好似里头藏着什么珍贵的宝藏。 「你的鞋子旧得该换,丧礼那天我就看见了。」 不过梁恩闵不知道的是,言瀛平时几乎都待在医院忙活,想找时间买个鞋也没空,这么一穿就是好几年。而面前这双新鞋,就和当年梁恩闵塞进自己手里的糖一样,宝贵无比。 手覆住那人放在腿上的右手,五指鑽进指间,收紧,抿着的唇悄悄上扬,心底的甜宛若要溢出嘴角。 有人说,送鞋子是分离、道别的意思。 但言瀛知道,脚上的旧鞋早在数十年前就一脚踩进了梁恩闵的世界,而盒里的这双鞋,将会领着自己一步一步靠近梁恩闵。 在雪花纷飞的世界里,坚定不移地,走向梁恩闵。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