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碍》 01.糟透了 01 “为您转播最新消息,某某女星因患有蓝厌症,而舆论的抨击导致情绪不稳定,使她不幸坠楼身亡,前程似锦的星途就此划下句点。” 老旧电视机发出低频的嗡嗡声和时而闪烁着画面,即使如此,新闻主播的声音仍字正腔圆的传进在杂货店前聚会的老人家们耳里。 「蓝厌症是什么啊?」 「听说是什么心情很容易低落,觉得委屈就想死。」 「我跟你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草莓族啦,抗压性不够好,那么容易得什么蓝厌症,或是动不动就跳楼自杀。」 夏日的午后,碧蓝如洗的天空只掛着一颗炙热的火球,把马路晒得都歪七扭八。树上的蝉也不遑多让唧唧的高喊着。但这些都没能打退年长者肆无忌惮的高谈那些冥顽不灵的垃圾话。 「你们懂什么?要是可以我也想重来啊!」 充满怒气的话语源自于杂货店里的一位少年,他本来想买支冰消消暑,可没想到冰没买成,反倒买了个火气,使原本就已经混沌的头脑更加神智不清。长辈们也因此话而停下手边的动作,个个都盯着他上下打量,顿时,不自在的疙瘩爬满在藏于长袖底下的疤痕上,最后,他仓皇地逃走了。 他气喘吁吁的跑进一个无人的巷子里,蹲在地上蜷缩抱着自己的头部,想要压抑住自己的思绪,可怎么样也抵挡不住,那些自责与罪恶感都是一个个黑暗正张牙舞爪的朝向他,在被吞噬之前,他赶紧从口袋里拿出镇定剂,费了点劲才润湿自己的喉舌将其嚥下,渐渐的,他感到四肢无力,瘫倒在佈满青苔的墙壁上仰望着天空,只听得到自己嘈杂的心脏正慢慢缓和。忽然,一个力量将他往后拖走,再一次面临恐惧的的情况下,如同退潮时被波浪遗忘带走的鱼一般,挤出最后一点肾上腺素奋力挣扎着,但是一块白布捂住他的口鼻,大量刺激的气味窜入呼吸道里,而后,他不醒人事。 明明是晴朗的天气,而他却觉得今天的一切都糟透了。 02.回忆 02. 当意识慢慢的清晰之后,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塌塌米上,环顾四周,察觉身处在一个极为狭隘的空间里,目测仅有两个臂展宽的距离,他站起身来探查这空间里存有的物品:笔、纸、水、枕头、棉被、衣服,和一个掛在墙壁上看似是电话的东西,接着他走到室内的另一侧—浴室,他探头往里一看,卫浴物品看起来都准备的很齐全,完备的生活机能像是要他永远生活在这里似的,这一个念头使他不禁打个了冷颤。 经过这一番探索之后,他发现这里除了一扇茶色门之外,没有任何一扇对外窗,他完全看不见外面的天色是如何,彷彿这里与外界隔绝,喊得呼天抢地也无人知晓。 「铃—」 突然的声响使他升起了警戒心,他寻找声音的来源处发现那是从墙上的电话传来的,他靠过去,并小心翼翼的将其接起。 「周烊,你该睡了。」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有经过变声处理,他想。 「如果你是为了绑架我而向我妈勒索的话,我只能说你没希望了,你这样只是浪费时间而已,所以快放我出去!」 正当周烊想进一步询问对方身份时,唯一照明这个空间的灯暗了,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情况令周烊慌的开始咬手指甲,试图减缓他的不安,而拿着电话的手正剧烈的颤抖着。 「等一下,拜託,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别关灯,我求你了。」 方才浑身傲气的少年只剩下了卑微,他已经四肢瘫软无力,仅能倚靠白墙支撑令他厌恶的身体,俊俏的眉眼间不再锐利,他像是在街上的流浪汉行乞般对着电话苦苦哀求,求一个灯火通明的空间,使他不被黑暗的回忆浪潮淹没。 「你要知道,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服从我,而且你也只能这么做,服从我!服从我!服从我!」 最后对方掛断了,可是依然没留给周烊一盏灯。他独自蜷缩在塌塌米上,斗室里的摆设个个都化成魅影般,无声地啃蚀理智。直到他哭累了,嗓子也因持续嚷嚷着「对不起」而哑了,他才在黑暗里入睡,可是睡得并不安稳,因为他最害怕的梦魘登门找上了他。 「小烊啊,妈妈来跟你玩捉迷藏,我来当鬼。记得哦,在我没找到你之前,都不能出来,知道吗?」 「好!」7岁的小男孩眨着水灵灵的眼睛,那份纯真与他身上一块块紫黑色的淤青,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小男孩兴高采烈的寻觅家里能躲藏的地方,他蹦蹦跳跳的逐一翻开桃色窗帘,又试图用好几件妈妈的蕾丝睡衣将自己遮掩住,最后他选择躲在妈妈的衣橱里,那里刚好有个像百叶窗的条纹缺口,方便观察妈妈的一举一动。这过程的他和一般在公园里嘻笑的小孩没两样,毕竟这是妈妈第一次主动要和他玩游戏。 「我躲好了!」 隔了许久,附近都没有任何的脚步声,当他正觉得奇怪,准备要再通知一次妈妈时,一个巨大的撞击声将房门打开,而后传来的是急促的喘气声,以及舌头湿润的舔舐和轻咬肌肤而疼痛的娇嗔声。 他好奇地从衣柜里的缺口窥探,只见自己的母亲与一名他没见过的男人赤裸的在床上相拥、交叠、亲吻,粗獷的手不断地在妈妈胸前雪白的酥胸上游走,壮硕的手臂一把圈住妈妈纤细的腰,挺进,而男人时不时在妈妈白皙的肌肤上落下鲜红的巴掌印,而她也兴奋地摇晃屁股。过于欢愉的他们丝毫没注意到衣柜里正藏着一名小孩,也没听见他因惊吓而后退撞到柜子的声音,他吃痛得抬手抱头,而这个举动意外的将手边的东西一併勾了起来,仔细一看,是一条绑了很多结的红绳。 突然,衣柜被打开了,刺眼的光线令男孩一时之间睁不开双眼,瞇眼间他先看见躺在床上的妈妈表情瞬间惊惶失措,她急忙的下床伸手拉住满面慍色的男人,跪在地上丢掉尊严的试图挽留他,而男子却一把拨开那纤纤玉手,甚至搧了一巴掌在令不少男人着迷的魂牵梦縈的脸。 「妈的!什么没结婚没小孩求包养,这不就是小孩?想要当个荡妇,那我就不奉陪了。」 待男人离开后,男孩知道自己似乎酿了大祸,因此他第一个念头是跑,可没想到倒在地上的妈妈动作更快了些,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这一抓,让企图逃跑的男孩被紧紧的勒住脖子,一时之间换不了气,使他迫不得已的只好不再反抗。 他的手脚被妈妈用那条红绳紧紧缠缚住,像一隻在料理台上正准备任人宰割的虾子,弓起嶙峋露骨的背脊,而后他的嘴里也被塞了一块白布,在怎么求情也仅是听见啼哭声,接着他被包在黑色大型垃圾袋里,眼前仅剩下黑暗,一阵拳打脚踢和衣架一鞭鞭打在背脊,比起平常打在大腿和手臂的瘀青还要疼痛万分,他能做到的就是缩头保护自己,以及像隻准备下锅烫水的虾子一样奋力挣扎。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怕黑,因为心里渴望看见的萤火虫,在那一夜里尽被黑暗吞噬殆尽。 03.灯 03. 灯霎时点亮了,他缓缓睁开眼睛适应这个令他心安的光明。起床洗漱之后,他才发现茶色门扉前摆着一顿早餐店的蛋饼和奶茶、今日的换洗衣物,以及星星造型的小夜灯。周烊三步併两步的拾起墙上的电话,满怀感激地对另一头的那个人说声:「谢谢。」 「嗯,去吃东西吧。」 在那几坪的空间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平常用来消遣娱乐的手机早在那天就被收走了,整日间得发慌,他不晓得对方监禁他的用意在哪,也不清楚外面的世界有没有人发现他不见了,但想了想之后,他扬起嘴角勾勒出惨淡的一抹微笑,或许妈妈觉得没有我,生活反倒更好吧,我本来就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界,这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小时候,我跟大家截然不同,被挨打了,就只能在深夜时开啟手电筒,拿出用自己零用钱买的碘酒、药膏,吃痛的涂抹着伤口,从有记忆以来,我没有体会过吃到满桌子家常菜的滋味,仅有满屋子浓烈的香水味。为了遮掩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逼不得已一年四季都穿着长袖长裤上学,被同学们当怪咖,被老师怜悯,可他却觉得那只是不够明目张胆的讽刺罢了。他的心脏早就缺了一个大洞,只能用「都是我的错」勉强搪塞进去。 所幸那个人没有把药收走,他按时吃药后,才重新对周遭事物感到漠然,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了电话旁拾起话筒倾听另一边传来典雅的古典乐,这是他前些日子意外发现的,这方法起到了减缓负面情绪的作用。 小睡一会之后,敲门声响起,周烊二话不说的转过身背对着茶色门扉,直到那个人将餐点和衣物留下后,他才敢上前食用,因为他也曾因为好奇而撇头用着馀光企图观察那个人的面貌,却在刚开始执行时就已经以失败作收,甚至惹怒了那个人,电话那端不断传出严厉的「服从我!」,餐也不提供了,那几天飢肠轆轆的感觉如深海里的涌升流在胃里不断翻腾却空无一物,最后那无力感渐渐蔓延到全身,他看着黑暗中的灯光逐渐分裂成数个摇曳不定的光晕后,缓缓入眠,渡过这煎熬的飢饿。 夜晚的冷冽由那盏灯驱逐,成了支持他活下去的后盾。 04.一团乱的疑惑 04. 那个人一如既往地在早晨时送了食物和衣服进来,但周烊仍旧不屈服于好奇心,经由几天利用眼角馀光瞥见的身高,他可以断定是一位男性,但是躲在门扉后沉迷于纸醉金迷世界里的人又有多少个他无从得知,现在能做的仅剩等待。 当他洗好澡要换上衣服时,感觉到莫名的不自在,这件衣服稍微略短了些,只要提起肩膀衣服下襬随之露出骨瘦如柴的肚子,这衣服上头还有淡淡的原木香,与先前尺寸合的很刚好且充满新拆封的塑胶味的衣物截然不同,但他选择不过问,因为自己的生命正掌握在别人的手里,即使孤独、徬徨已经渗透进水分占百分之七十的身体里。 才刚吃完餐点,灯很快就熄了,他虽然讶异时间流逝如此快,但是周烊的眼皮已经逐渐沉重,他有发现最近的自己很嗜睡,而且每一觉意外地都能安然入睡,彷彿回到刚开始吞安眠药才能获得安稳睡眠的感觉,或许是病情有所好转吧,他想。 应该鸦雀无声的空间,却似乎有点吵杂,他半瞇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世界分为两半,一边是他被妈妈抓着衣架狠狠的抽着自己,低头一看,大腿边都有烙印着红色的痕跡,另一边则是一个男人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下半身隔着布料下的肿胀不断蹭着自己,长满厚茧的手伸进衣服内摩娑着肌肤。半梦半醒间,他突然不知道何者为现实,何者为梦境,直到听见自己发出嚶呜的娇嗔声,他才清醒过来,抬眼一看,那狡黠且锐利彷彿要将自己生吞活剥的双眼,他曾经见过。 那是两年前发生在周烊的外公去世后的公祭。 许多没联络的亲戚们或是与外公有交集的酒家女,甚至是曾经寂寞难耐找上外公的贵妇们,都纷纷前来弔信,当然为人子女的妈妈也受邀出席。身着一袭深色洋装,却完美贴合着身材曲线,胸前领口低的让雪白的酥胸若隐若现,配上薄唇的一抹艷红,果不其然成了在现场受人瞩目的焦点,跟在她身后的周烊缓缓放慢脚步,尽可能地将距离拉远一点,不影响她搔首弄姿。经过一些婆婆妈妈身边时,依稀听到他们在被背后小声议论妈妈,并将手紧紧勾住另一半,而那些与妈妈擦肩而过的男人,视线都不经意地往那傲人的上围瞄去,各个都嚥了一口水,舔了舔唇上乾燥翘起的死皮,频频回头直到死心才不捨的离去。彷彿她参与的是一场热火朝天的社交晚宴,而非愁眉泪眼的葬礼。 在后面观察这一切的周烊却发现原来妈妈也不是照单全收,此时,有一位男士拉了拉身上鼻挺的西装整洁一下礼仪,配上自信的笑容迈步走向妈妈,在一旁的周烊觉得那男人标准肩宽窄腰的身材肯定令不少凡间女子为他勾心斗角。 只见妈妈甩开他勾搭香肩的手,而后便离席逃走了,男人的脸上像是习惯般也没表露出气馁的神情。当他转头时,周烊来不及收回视线,就这样不小心与他对上了,那一眼虽然短暂,却令周烊不寒而慄的起疙瘩,因为他与那些贪婪妈妈身体的男人一样,像是锁定猎物般的眼神,勾起不怀好意的唇角。 那件事之后,周烊如往常地点开家族的聊天群组,草草瀏览一下讯息,正当要退出app时,有人刚好传了一个贴图回应,仔细一瞧,周烊吓的睁大了双眼,那个人的照片贴与先前某个片段重叠了。 「舅舅,放开我!」 周烊出了手想要将舅舅推开,但是骨瘦如柴的他怎能抵得过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抵抗不了,反倒被舅舅把他认为碍眼的手举过头,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绑满绳结的红绳,用力地缠绕住周烊的双手,不让他挣脱,直到现在周烊才晓得,原来小时候在妈妈衣柜里发现的红绳是她与男人相契合的性爱玩具。 男人下巴上的胡渣不断刺着颈项,不安分的手在衣服底下摩娑着肌肤,时不时用粗糙的指腹在乳尖旁绕圈打转,长满厚茧的手心在嶙峋的背脊上抚摸,亦或是轻轻地在那突起的锁骨上啃咬,他用力地嗅着衣服上的气味呼出他粗重的喘息声,而周烊只能含泪的忍下这一切对他的糟蹋。 「你跟你妈长的真像,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在那一剎那,曾经揪成一团乱的疑惑,全部都捋顺了,原来身上原木香的衣服是妈妈的旧衣服。 05.回家吗? 05. 整个空间静的嗡嗡作响,周烊已经无力到无法打开那一盏夜灯,也无法自主走到浴室帮自己冲洗身上被玷污的骯脏,他瘫倒在塌塌米侧耳倾听从狭隘的门缝底下空气受挤压而流动的呼呼声,但是没有鶯声嚦嚦或是盛夏的蝉叫声,也没有任何在马路上车子奔驰而过的轰隆声,大地都在屏息以待,为他的人生感到怜悯而不吭声,他已经连续做爱几天了,他自己也不晓得。 最近周烊很清楚知道自己的情绪越来越不受控制,只能加强药物剂量,又在快失效前赶紧吞安眠药,他已经不在乎健康了,儘管送来的餐点很准时,但他吃得有一餐没一餐的,甚至整日躺在床上,等到夜晚的来临,再无力的瘫在对方身上,让对方抬起自己的腰际来回抽插,像个充气娃娃般,任人玩弄。他有时候都幻想着假如自己能这样死掉的话,不知道该有多好。他觉得地球的轴心已经摇摇晃晃,而地心引力的中心早就不知道位移到哪里去,仅能确信的是这个世界拋弃了他,没有把他的灵魂拉回到美好的平行时空过着快快乐乐的日子。 药物很快就因滥用而见底,周烊蜷缩在墙角,看着那一面白墙浮现的都是一个个令他厌恶的嘴脸,情绪又再一次不受控了,他拿起唯一的蓝笔用力的在手臂上来回笔画,直到渗出鲜红的血液为止,而后,颤抖地在纸上又画下一个红色的叉,提笔时,笔尖上的血水滴落在白纸上绽开如艷红的蔷薇,这代表一天又过了,说是一天,其实也就只是他根据开灯、关灯来计算天数。 前半段的叉还是正常的蓝色,近期却越来越多鲜红的叉,他看着纸张像个小学生伸出指头沿途数着:「一、二、三……、二十八、二十九。」 第二十九天了吗? 灯光熄灭了,他勉强地站起身扶墙走到电话面前,拿下话筒并将其靠在颈项边耸起肩膀夹住,他无神的眼睛里望着手臂上的杰作,彷彿在观赏艺术品一般,在他眼里,缓缓从伤口流淌而下的似乎不是温红腥热的血液,而是释放一点蓝色灵魂,周烊伸出舌尖舔舐一口,铁锈味霎时瀰漫在唇齿间,他玩味的扬起嘴角。 「舅舅,二十九天了,你要放我出去了吗?」他精神恍惚,口齿不清的问。 突然门扉被用力的甩开,舅舅气愤到额头上冒着青筋,并綣起白衬衫的袖口至手肘处,向受惊吓而蜷缩在墙角的周烊扔了一条抹布,出声大吼:「给我把地板擦乾净,我可不想看到那骯脏的血跡,动作快!」 周烊在这几天的囚禁下晓得舅舅有洁癖,但他不知道有那么严重,因此他看见舅舅的脖子上佈满青筋时,他吓得赶紧用爬的将榻榻米上沾染的血跡用力擦拭,但舅舅似乎还是很不满意,因此他下了重手往背脊上打和往大腿根上捏,身上的痛楚成了压垮这几天无法控制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所有负面思绪像是火山爆发般全部涌入了大脑,炙热的火山熔岩渗透进血脉,心脏正在焚烧,四肢痉挛得不听使唤而倒地,闔眼之际,周烊看见舅舅着急的衝出去又回来,回来时他手上拿着一粒药丸和一瓶水,拚命地往嘴里灌,在闔眼之际,他觉得自己的身子一轻,眼前的景象正在移转,似乎来到了这么多天以来没见过的地方,此时此刻,窗外却是湛蓝的天空。 日夜颠倒?为什么? 不知道指针转了几圈,照醒周烊的是一抹温暖夕阳馀暉,方才仍昏昏欲睡的意识瞬间清醒,他兴奋的跳下椅子,衝去窗台边,趴在窗沿上闭眼享受这么多天以来难得见到的阳光。 人们说太阳能驱逐心里的阴霾是真的,他想。 但忘记烦恼和忧愁的时间并没有太多,他想到自己要逃离这囚禁他的牢笼,通往外面的门已经不像之前一样如此遥远了,他应该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有人吗?」周烊提心吊胆的小声呼唤,试探一下家里现在是否有人在。 没有回应。 周烊赶紧跑向大门,但是在伸手握住门把时,他看见自己的手臂上自残的伤痕被人包扎过了,顿时,他迟疑了。 「出去后,回家吗?」 06.珍视 06. “喀噠—”大门被打开了。 看见屋内是漆黑一片时,怒火瞬间被点燃,但随后涌上的是更多的害怕和悲伤,他其实很清楚明白自己的所做所为都是犯罪的行为,而这一切的源头皆来自于压抑在心底已久的爱和慾望。 沿着墙壁摸索一会儿,找到开关轻轻按下后,室内才明亮了起来,他着急地寻找人的踪影,跫音回盪在二十坪的老屋里,每当一扇扇门被打开而发现没有人,握紧门把的手愈发颤抖,他努力克制自己别往最坏的方向想。 所以当他看到身形瘦小的外甥静静得趴在自己办公桌上睡觉时,方才的情绪瞬间如海水退潮般消散。舅舅放轻脚步慢慢靠近他尽量不把他吵醒,走近一看之后,才发现他的手臂下压着一幅图,蓝色笔跡不受拘束的肆意划出团团纠缠的线条,却受限于白纸的大小,使之无法更洋洋洒洒的自由奔放。 他曾经亲眼看见过姊姊眼睛佈满血丝,额头冒出青筋的掐住当时还是婴儿的外甥,当时有想过这孩子以后会过得辛苦,但他没料到这孩子的心在小小年纪就已经伤痕纍纍了。 舅舅的指尖抚过外甥头皮上一处缝合线,轻轻的揉了揉长短不一的发丝,放软了语气,小声地凑在外甥的耳畔旁呼唤着:「周烊,醒来吃药了。」 「我拿着你的健保卡,去你常回诊的那间医院领药了,快吃吧。」语落,舅舅便递了药和水过来。 周烊頷首,拿起透明水杯在口中含了一口水后,不疑有他的把药吃了下去。 「那个……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周烊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这些天相处下来,他对于舅舅的底线仍旧没有个底,他害怕一不小心说错话踩到地雷之后,他就会被凌迟得体无完肤。 「说吧。」 「走廊尽头右手边房间里的十个萤幕是拿来做什么的?」 舅舅清理桌面的手顿时停了下来,他愣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斟酌是否要说实话,一阵子后他才抬起头来,直视着外甥纯净的双眼。 「那是用来观察你的监视器画面。」 瞬间,周烊三步併两步的赶紧跑到洗手台边催吐,胃里的东西顺着食道逆流而呕了出来,身体打了个冷颤,他认为可能是停药后產生的脱癮症状,要是如此,理应是痛苦得生不如死,但是心里却注入了一股暖流,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着。 难道说这是被人珍视的感觉吗? 好奇怪。 07.各怀鬼胎 07. 「何老师,你们班的周烊是发生什么事?怎么整个六月都请病假了?」学务主任拿着各班出席率的表,指着上头周烊那一栏的满江红,不解的问着班导师。 「哎呀,他身体比较虚吧,每次打电话过去,人家妈妈也只说他不舒服要请病假,然后就掛断了,我能有什么办法。」何老师翘着脚,说话时仍低头滑着社群媒体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去他家确认一下吧,要是出了什么事,可能会牵扯到学校的名誉,别坏了今年我们蝉联校务评鑑冠军的目标。」 下班之后,何老师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接受上头指派的任务来周烊家一趟,她再确认一次学生资料上的地址是否与此一致后,便摁下公寓的电铃,很快地,铁门就打开了,另一方完全没有任何询问,即使有些疑惑,但何老师也没多想就爬上楼梯。 速战速决吧!我还要回家收看连续剧呢,她想。 走上楼后,何老师打开半敞的门扉,忽然间,一个人影就这样扑了过来,热情的拥抱住自己,这一个举动让何老师吓得赶紧把人推开,退后几步发现,眼前的女人仅用一条浴巾包裹着底下吹弹可破的肌肤。 「请问你是周烊的母亲吗?我是她的班导—何老师。」 「啊,抱歉,让你见笑了。我是他妈妈没有错,请问有什么事吗?」周妈妈很快地打理一下自己出糗的样子,恢復成以往从容的态度。 「周烊有一段时间没来,所以学校这边很担心他的状况,所以作为班导师的我有义务来关心一下。不好意思没通知你就擅自跑来,造成你的困扰。」何老师略弯着腰表示歉意。 「没事没事,老师你不用客气啦,要不先进来坐坐,我去换个衣服。」 进来之后,何老师四处打量了一下屋内,觉得没有太大的异状,各个角落都是展示柜,里头除了红酒之外就是名牌包,硬要说的话,只觉得这个屋子属于高中男生的物品过于少,仅此而已。 「谢谢老师这么担心我们家的周烊,只不过他的病情有点恶化,我怕他去学校情绪会控制不住,反倒吓到同学,所以请老师见谅。」 周烊他妈虽然平常在男人面前总是装成傻白甜的样子,可她还是个歷经社会磨练的大人,多少还是有那份谨慎和机智,扯个谎编个可怜故事不让人察觉的能力还是具备的。但是她也怕自己说多反倒过头,被人看穿,因此她即时打住话语,点到原因理由即可。 她也不断的偷瞄着时鐘,深怕等一下老师会与预约好的男人撞见,这样她长久以来塑造良好妈妈的形象可就毁于一夕之间。 何老师当然也注意到这一点,既然对方在赶时间,那正好,自己就顺势离场,反正老师的义务她也尽到了,何需再多做驻留,毕竟学校又没付自己一笔家访的加班费。 「我瞭解情况了,等週一时我在回报给学校,那我就不继续打扰你,先离开了。」 「好,谢谢老师。」 各怀鬼胎的两人,谁又坦承相对。 08.我是怪物,他是怪胎 08. 自从让我上来后,我便向他苦苦哀求希望别再下去那潮湿的地下室,湿黏的空气都紧贴在皮肤上,令人觉得换气都有了难度,在上面至少还能晒晒太阳,吹吹风,比较舒服。 意外的,舅舅很快就妥协了,甚至眼神里多了点怜悯,或许是有了前车之鑑,害怕我又做出什么傻事吧,但是我不明白,我只不过是生病而已,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用这种眼神看我,难道我就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吗?所以,更加点燃了我想逃离这个地方的念头,之前,我没趁舅舅买药时跑走是因为那时候的蓝厌症已经使我的精神混沌,无法思考,因此我选择留下,吃了药稳定病情后静待下一个时机的到来。 我已经不相信我妈、舅舅甚至是老师,现在唯一能信任的仅有警察而已。 而不巧的是,舅舅的工作几乎都是在家接案,只有少数时候会出去见见客户或是去公司开个会议,即使我趁这个机会跑出去,但我连我被关在哪,附近哪里有超商或是群眾可以帮助我都不晓得,那我跑出去也等于死路一条。 所以当他说要去ikxa添购一些家具时,我能清楚感受心脏正奋力的跳动,血脉賁张似一股热流贯通全身,而我的面部表情却必须只能透露出一点点的欣喜给他,避开猜疑的目光。 当我们一踏入ikxa时,舅舅紧抓着我的手,但我不以为意,因为很快地我就被迎面而来的是强大的冷气风吸引,我背着舅舅偷偷的深吸一口气,这是为了提前纪念之后习惯了新鲜空气时,而回忆起封存在自由灵魂里的第一口气。 里头的东西,真的比想像中五花八门,几乎什么都有卖,特别是在摆设的样品隔间时,那一个个拥有酷炫、迷幻风格的家具全都井然有序的塞在几坪的空间里,令人不禁看呆,这一沉沦,便使得和舅舅紧抓的手松开了。 当意识到囚禁的枷锁断开时,我便抬头张望,想要锁定哪些人看起来是个好心人,但没想到,或许时隔有点久没与人交流,置身于人潮汹涌的环境里,居然让我感到徬徨,每一个人的脸孔就像是扭曲的灵魂都在对我咆哮着,此时此刻,我的脚就像是绑了铅块一样,无法动弹。 我害怕的蹲下身,将头埋进双臂间,因为我正在努力压抑住身体里的蓝色灵魂,它不断的向上逃窜想要跟着咆哮,但我硬生生的把它嚥了回去,重复了好几次,直到我累了,感觉灵魂已经慢慢的向下沉,我已经听不见也不想看见外面的世界,黑暗逐渐将我笼罩之际,一个温暖的手臂将我拥入怀里,顿时,所有的感知才恢復成往日,我听见附近人声嘈杂。 抬起头来,我第一眼看见的是舅舅蹲下身子拥抱住我的画面,第二眼则是围观民眾眼神里的恐惧。 「我……我像是个怪物吗?为什么……别人都害怕我?」在我开口说话时,发现喉咙一阵刺痛,原来我刚刚已经把自己的声音给吼哑了,也难怪,他们会畏惧我,我笑了,是一个狰狞的笑容。 舅舅他没有回答我,只是轻拍着我的头,像是安慰我说他们什么都不懂,不是你的错,然后拥抱我的力度又更深了一点,彷彿是肯定我的猜测般,于是,我将自己埋进舅舅的怀里,低声的哭泣。 或许只有怪胎的他才能接受像怪物的我吧。 等到情绪都安定之后,跟店员礼貌性的说声一切都没事,不需要把事情闹大后,舅舅就这样牵着我走出了ikxa,这次,我能感受到手掌心被狠狠的握住,拥有不再放开的决心。 在走去停车场的途中,我的视线总是不敢抬起,因为我害怕与人一对到眼,他就会发觉我是有病的人,然后打从心底的耻笑与恐惧我。 舅舅或许也察觉到了这点,于是他在一家店门口停了下来,叫我等他一下,而真的就等了一下,我只听见他跟老闆交谈几句,头上便多了一份重量,我抬眼一看,发现看不到任何人,因为帽簷遮住了视角,接着他说了一句话。 「送你一顶渔夫帽,让你之后都抬头挺胸的走在路上,不用害怕任何人,只要你不瑟瑟发抖,别人也不会怕你甚至是耻笑你。」 那瞬间我瞭解了什么是心动。 是一股热泪盈眶,是一瞬心脏骤停,是一份不由自主的想要与他生活的念头。 09.报警 09. 「新的一个学期开始了,也代表校务评鑑的日子快到了,还麻烦请各位老师记得把班上的孩子顾好一点,别让他们说出什么危害学校名誉的言论,我们可是要蝉联五年私校校务评鑑的冠军,一起为我们的目标加油!」 会议开完后,学务主任整理好手上的内容报告后,立马拿着出缺席表气冲冲地快步走到何老师的身旁。 「何老师,你们班的周烊整个六月都没出席就算了,现在刚开学而已,就已经旷课一週是发生什么事?」 「就……刚开学忙嘛,本来有想要打电话去他家问一下的,没料到,认真备课备到忘记这件事情了。我保证我等等一定马上打电话问。」何老师一脸笑笑的赔不是。 「你给我现在打,立刻!学生没来学校这么久,肯定有问题,你现在快点打!」 死老头,这么关心学生,怎么不自己去打,我的通话费不用钱是不是,莫名其妙。 「好,主任,我现在打,稍等我一下。」 虽然心里气得要命,但何老师还是不怎么敢忤逆上层说的话,她调出学生资料后,按照上头写的电话号码播了出去。 「嘟—」一声……两声……三声,电话响了许久都没有人接,正当何老师觉得语音小姐快要华丽登场时,电话接通了。 「喂?喂?请问是周烊的妈妈吗?喂?」 话筒另一边传来的是喧闹的音乐声,而且是震耳欲聋的节奏声,感觉对方就身在一个夜店之类的地方,但天还这么亮,夜店有开吗?还是说这女人通宵玩了整夜没回家? 「主任,对方都没说话,你听。」 何老师将手机递给了学务主任,他一脸狐疑的接起手机,便很快地吓到赶紧拿开手机,何老师也被他的反应心脏骤停了几秒,因为刚刚握在他手中的手机差点摔了下去,那一瞬间,何老师的心里跑过一个疑问。 如果手机摔下去,能报公帐修理吗? 「什么鬼啊,你确定你没打错电话?」主任顺手的按下结束通话的按键,并递还给了何老师。 「真的没打错。」何老师礼貌性的堆起笑容收回手机后,偷偷的将其藏在背后,用衣服擦了擦萤幕,想要擦掉残馀在手机上的老人味。 「一个有心理疾病的孩子旷课了这么多天,妈妈却毫无担忧的跑去玩乐,这其中,必定有猫腻。」 「何老师,还是说,我们去报警,一来可以揭开谜底,二来,如果真的上新闻了,一定可以宣扬我们学校的名声,到时候蝉联冠军就更不是个问题了。」 「嗯,我决定了,就这么做,何老师你赶快收拾这些班级出席表,然后好好回忆起你和周烊妈说话的过程,一一稟报给警察,方便他们调查,毕竟距离校务评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要破案才有曝光率啊,知道吗?」 何老师露出了营业笑容,目送着燃起斗志的主任离开,她心想,如果真的因为这件事蝉联冠军了,自己能不能调薪,不然这烦人的任务谁想做。 10.笔录 10. 笔录一:何乐芸(周烊班导) 「你说简单描述状况吗?好的,因为身为班导,对于孩子的出缺席必须得时时刻刻留意,所以当周烊已经整个六月及九月初他都没有到校时,我有点担心。之前六月底也有做过家访,但是我也没有亲眼见到周烊,而那时候他妈妈是说周烊身体不舒服在房间休息,所以才没去学校,前几天打电话给他妈妈,对方却像是喝醉般,话也说不清。唉,这孩子在这种单亲家庭里长大,真令人不放心。」 关键词:许久没到校、单亲家庭 笔录二:学务主任 「啊?你说那一天打电话的情况哦,那时候已经早上9点多了吧,周烊他妈妈感觉还在什么夜店的样子,她身后背景吵得要命,隔着手机萤幕还可以感觉到电子音乐的吵杂,耳膜都被震得发疼,真是的,一大清早,还在那种鬼地方,说不定周烊为了不想看见自己母亲丑陋的样貌,而很久没回家了也说不定。」 关键词:夜店 笔录三:肖寧(周烊妈妈) 「你说周烊吗?哎呀,说到这孩子我就难过。」一个长发及腰的女人掩着面,开始啜泣着。 「其实,他失踪很久了,我也一直在找他,我去遍任何他常去的地方,像是……像是巷口那家杂货店,还有……哎呀,那孩子天生就懂事,他没有很喜欢四处乱跑,所以常去的地方也不多。」 「你问我,打电话的那天啊?就是因为一直都找不到周烊的下落,所以我很难过,甚至难过到食不下咽,我的几个朋友才带我出去换换气,只是刚好老师打电话来,我在那里而已。」 「啊,抱歉,今天我的情绪有点控制不住,谢谢警方的体谅。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儘管找我。」 关键词:失踪 笔录四:肖寧(周烊妈妈) 「你说有没有线索吗?嗯……我觉得有可能是我弟弟把周烊带走的,因为前段时间我有接到一通电话,是要跟我讨赎金,而对方就是我弟弟肖蓝。」 「啊……因为上次情绪控制不住,就忘记跟警方说这件事了,我很抱歉,延误你们的调查。」 「我跟弟弟很久没联络了,就单纯感情不好而已啦,没有什么仇恨,警察先生,你的那些问题我不认为对于找周烊有什么关联,请允许我不回答那些细节。」长发及腰的女人收敛起歉意,眼神放出了锐利的光芒。 关键字:肖蓝、勒赎 证词一:肖蓝家隔壁邻居(妇人) 「隔壁户人很好啊,去外面出差时,还会带一点伴手礼给我们一家人吃呢,每次都不好意思让他破费,但是他都说这是帮他看家的交换条件,这年头是个有为青年又做人礼貌的,不多了啦。」 「啊!有啊有啊,我前几个星期,有看到他带一个弟弟回家,他说那是他亲戚家的小孩来借住,我原本还想跟那小孩打招呼,只是那小孩一脸不情愿、生气的样子,我就想说算了。」 「嗯……我不晓得欸,那一次小孩带着渔夫帽也看不到他整个脸,加上你手中的照片看起来年纪太小了吧,那个小孩似乎有十几岁了,更难比较是不是他本人。」 「请问一下,警察先生,难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啦,就好奇一下。」 关键词:孩子不情愿的样子 11.生日愿望 11. 摇曳的烛光勾勒出少年脸庞的稜角,肖蓝看得出神,他觉得这幸福的氛围从来不属于他,也从来不敢奢望过,过往,无论他再怎么努力的要将心掏出来递给别人,但他的左心房却仍然筑起一堵墙,有多少女人试图闯进他的生活,就有多少女人伤痕纍纍的离开。 因此在那一天老爸的葬礼上看到他的外甥时,他就知道未来的路必定是佈满荆棘,可是当时的他没料到,他会爱他爱到一发不可收拾。 「许愿吧。」肖蓝弯起唇角替周烊戴起生日帽。 周烊闻言,却没有立即做出反应,他不禁呆愣住,从小到大,没人愿意帮他过一个温暖的生日,甚至在有一段日子里,同班同学们都流行互相过生日、送礼,这实在令他称羡,因此他省吃俭用三个星期,去糕点店替自己买了个小蛋糕,并插上蜡烛,独自许愿,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逐渐看透生日愿望只不过是骗小孩的把戏罢了,所以他不再花钱庆祝那无谓的日子。 肖蓝见蜡油都快要滑落滴到奶油上了而周烊却只红了眼眶迟迟没有动作,他想到外甥经过这些年被生活的折磨,想必愿望在他心里已成了一种奢望。 「那周烊我帮你许前面两个愿望好了。」 「嗯。」 「第一,我希望周烊能够快乐的日子多于悲伤,因为我很喜欢看他笑。」 「第二,我希望周烊能够明白,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他是值得被拥抱,被爱的。」 顿时,周烊的眼泪在那一剎那间溃堤,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此刻的感受,他只觉得他似乎能将自己的一切交付给眼前的人,让自己拥有刀枪不入的鎧甲保护遍体鳞伤的自己,于是他低头将手指紧扣,压抑住身体的颤抖,咬牙忍住袭来的情绪,在心里许了第三个愿望。 「如果可以,我不想花一辈子治癒童年,我想要大步向前走。」 12.爱?恨? 12. 或许因为他正值青春的美好,即使他与姐姐的面貌十分的神似,但是他带着男人的野又有着男孩的童稚,所以当他大快朵颐的嚐着奶油蛋糕时,肖蓝不由自主的想要将这份纯真的稚气封存起来,以及他日后的每一秒都独留给自己。 他见少年的唇边沾黏着一抹白,于是他不给纸巾也不提醒,就凑上前,突然地凑近,令少年本能地后退,但肖蓝轻轻抚着周烊因惊吓而耸起的肩膀,减缓他的不安。他湿濡的唇一点点的触碰着少年嘴角上的死皮,当湿润的舌想要一步步探进少年的口腔内时,行动却骤然停止。 肖蓝双手缓缓捧着那通红的双颊,紧闭双眼,低头让额头碰着额头:「你恨我吗?」 周烊不晓得是因为自己被挑逗而皮肤正燥热着,还是是眼前人的指尖因为害怕、战慄而太过冰冷,他不懂,这明明都是对方策划好的一切但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痛苦,他也不懂,在心底深处的感受经过抽丝剥茧后会是什么名词—爱?恨?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周烊心烦意乱,他一把甩开舅舅的手,走进了卧室后便重重的把门关上并反锁上,肖蓝满怀歉意的低下头,鼻头一酸,泪立马就在眼眶打转,他连忙抬起头,努力不让泪落下,这是他压抑自己的习惯,从小就被教要做一个男子汉,既然如此,怎么能哭呢。 一阵子后,周烊听见门板上的敲击声,他躡手躡脚的爬下床,侧耳听着,他听出那是自己跟舅舅约定好开门的暗号—短长短长,以利于周烊分辨外头的人是谁,要是有个不小心,能立马跑去躲藏。他曾经好奇过为什么是这个频率,舅舅只笑了笑要他自己解开谜底,经过一番网路搜寻后,他才晓得那是摩斯密码里用注音符号翻译过来的「ㄞ」也就是「爱」。 正当周烊还在犹豫要不要打开房门时,门扉后传来了沙哑的声音。 「我啊,很讨厌你外公。」 肖蓝的语气十分平静,像是在讲一个很久很久以前别人创造的床边故事般,陈腔滥调的情节,套路一样的起承转合,他缓缓蹲下身子背靠着门板,点燃了一支菸,他能感觉到此时他与周烊虽然有一门之隔,但是心脏跳动的频率却逐渐一致。对于他来说,当年看见菸尾亮起的橘红色火光时,他的人生就已经是个易碎品,不断的碎了又拼凑。 13.人生 13. 打从有记忆以来,肖蓝完全不认为自己有个如绘本里所塑造扛起家里一切重担形象的爸爸,他充其量只是个房客,不对,说准确点就只是个等饭的客人罢了。 母亲都说他是个斯文人,因为脸上的鬍渣与蹙眉时的细纹,给人一种成熟的感觉,加上他饱读诗书,也有个稳定的工作,但是我和姐姐都很明白,他的薪水没有给过这个家,因此养家餬口的责任自然而然的就落在母亲的身上,她平日里就去食品加工厂做事,赚来的钱勉勉强强够生活,至少能温饱一顿,让我去上学,但姐姐就没那么幸运了,在那重男轻女的年代里,还是孩子的她每天清晨就去送报纸,干一整天的活,而母亲她也因为在机械声吵杂的环境里工作多年,听力下降了许多,必须贴近她的耳朵她才能听见我说的话。 一整天下来,那男人就只出现在晚餐时刻,有时候母亲为了多挣点钱而晚回家煮饭时,那个人就会摆脸色并满嘴女子的三从四德,以理训母亲,也许是因为听力受损的关係,在母亲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一点慍色,但也或许是因为母亲她习惯了。 日本还在管理台湾时,母亲她的家庭仍算是小康,只不过等到甲午战争,日本战败而国民政府迁台后,一切都风云变色,官员的腐败贪污令人民实在难以生存,逼不得已之下,年仅16岁的母亲被当成筹码嫁了出去,嫁给了大她25岁且素未谋面的男人,有句俚语言:「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从此,母亲她褪去了青春时对繁华都市的好奇,学习当个坚守妇道的妻子,学会了隐忍,然后,逃不出名为婚姻的牢笼。 因此,即使母亲隐隐约约晓得,那男人把薪水全都花在应酬上,花天酒地的包厢里有几个商业人士,就也拥有了数个浓妆艷抹的酒家女陪客,事业不顺时,再跑去找嫁给富贵人家却孤单寂寞的少妇,当个阿諛諂媚的斯文人,攀关係上位。母亲都知道,但是她选择睁一隻眼闭一隻眼,不愿打破这看似平衡的家庭关係,为了表面上的幸福。 可是,事情往往不会如愿以偿。 在我十二岁那年,母亲的身体开始出了状况,呼吸不顺,咳痰出来时带着血,觉得头痛,颈项地方肿胀,一开始,母亲总是说:「小病而已,休息几天就好。」有一天我放学回到家时,发现她躺在床上,高烧不退,于是等到姐姐打工回来后,我们赶紧送母亲就医,但是还是孩子的我们手头上没有足够钱可以支付昂贵的掛号费,诊所见状便将我们赶了出去,无论我们再怎么求情,他们仍不肯帮母亲看病。 那时候,我看清楚了这世界的冷酷。 没有钱,就等于烂命一条。 这是一个人吃人的城市。 返家后,母亲的高烧时而退又復发,慢慢的,她从床上站起来都成了问题,日常起居都需要人照顾,姐姐开始打理了所有家务事,也因为家里支柱倒了,没有多馀的间钱供我上学,所以我也出去外头找工作筹母亲的医药费,后来,在我一番努力劝说之下,罐头工厂才愿意雇用我,那阵子,我时常央求老闆将快过期的罐头给我,从此,我们家的饭桌上少了一位斯文人,他就像一隻狡猾的狐狸般,嗅到一丝丝不对劲,便一溜烟的逃走了,拋下所有会束缚住他的仁义道德。 这样苦不堪言的日子过了两年半,等到母亲被诊断出肺癌末期时,她剩馀的日子都是躺在床上渡过的,最后离开了人世,当时,得知这个消息时,我与姐姐商讨后决定要先跟老闆预支这个月的薪水,让母亲能够一路好走,有个好的安息之地。虽然这样说很不好,但是我很高兴母亲嚥下最后一口气,因为她这一生已经受太多磨难了,从此以后,她不用再操烦生活,不用畏惧那男人阴晴不定的坏脾气,我和姐姐也不用再承担那沉重的医药费。 母亲的葬礼虽然简单,但是该有的礼俗还是得遵照。我仍记得那时候因为告别式太过鬱闷,于是在姐姐和我从眼神的交流里达成协议,相继假借着上厕所而偷溜出,跑到了因母亲生病而荒废已久的后院,那里的杂草高度及腰,一蹲下去,便能够将我们完美隐藏,然后我们从便衣的口袋里拿出几张往生莲花纸,摺出了纸飞机。 「我以后一定会离开这个家,走得越远越好!我要过新的人生!」姐姐右手持着飞机,向蔚蓝的天空吶喊着。 「无论姐姐去哪里,我都要陪在她身边,保护着她!」我也有样学样的向天空宣誓着。 尔后,我们对着飞机头哈了一口气并奋力掷出,忽然间,一阵风迎面吹来,使纸飞机急速坠地,我和姐姐却相视一笑,露出了这年纪该有的笑容。 原以为,我和姐姐经过一番努力而跨过了埡口后,在眼前等我们的是开满花海的平原,我们就能像蝴蝶般拥有着翅膀飞舞,嚐着花儿甜美的蜜汁。 但是几年没见,我忘了家里有个斯文人,会挥舞着酒瓶,用着尖锐的碎玻璃刺穿我们的翅膀。 我还记得,那刚好是发薪水的日子,我踏着轻快的步伐下班返家,脑袋里想着要偷偷瞒着姐姐抽几张钞票塞进口袋,而不上缴到共同猪公里,三张?五张?但是刚走到家门边,听见里头翻箱倒柜又是砸碎碗盘的声音时,那甜蜜的烦恼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你这ㄚ头,饭煮的那么难吃,上下熟度不一,有的硬的跟石头似的,有的又糊的跟烂泥土一样,怎么没从那死女人学到一些真传啊,呸!」 他将口中的饭朝着姐姐的脸吐出,那口夹杂着尼古丁的口水像是被调成慢动作般,慢慢的从姐姐高挺的鼻樑上滑落。 「你滚!没人要你回来。」 我快步上前,将姐姐挡在身后并伸手推了那男人一把,靠近了之后,我才发现他满脸通红,一时之间,我分不清他是因为气愤还是酒醉。 被我推了一把后,那男人比我想像中还要冷静,只见他转身走出了家门,正当我抽取几张卫生纸递给姐姐时,那男人用力地踹开大门,并直直的朝我走来,他露出他一排整齐的牙齿奸笑着。 「给你吃看看,你姐煮的饭味道如何。」 他无长茧的大手似乎握着什么,在我还没看清修长的手指缝间洩出的东西时,他的另一隻手立马捏住我的下顎,伸出手指撬开我的唇齿,然后将他手里的东西塞进我的嘴里,并用力的按压住我的嘴巴,防止我吐出。 「好吃吗?」他昂起头,用着鄙夷的眼神看着我。 我恨不得要将他的鼻樑打断,于是我用力的出拳,却被他轻松躲开了,也因为挥空,我的牙齿不小心磕到了嘴里坚硬的东西。接着,我不断乾呕着,因为害怕把不知名的东西吞进去,唇齿间弥漫着铁绣味和胃酸。 直到我面部的肌肉再也支撑不住欲涌出的东西,在那一剎那,我的嘴巴像是水库溃堤般洩洪,吐出了所有含在嘴里的东西,他白衬衫的袖子口也因此沾染了呕吐物。 「真是噁心!」边说边走到了水槽边清洗他的白衬衫。 在我的食道整个感到灼热,而胃正不断的紧缩舒张时,整个身体像是在锅里沸水中折腾而冒汗,我抵着餐桌边缘,姐姐在一旁担忧的轻拍着我的背,我低头瞥了一眼地板上糊成一团的呕吐物—夹杂着泥土、小石头和一块染了血的牙齿碎片。 隔天晚上,甚至传来了更令人措手不及的消息。 「姐,你要离开?」 姐姐一声不吭的继续将衣柜里常穿的衣服收进行李袋里,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是我看得出来她泛红的眼眶里透露着坚毅的决心。 「那我也去收拾行李。」 我连忙转身要去收拾我自己的行李,我深怕我动作再不快一点,那个男人就会回来,姐姐就会狠心拋下我离开,但是一个力量将我定格在原地,我转头望着姐姐,不明白她怎么不赶紧放开手让我走。 「肖蓝,你听姐姐说,爸他多多少少有怀个望子成龙的梦想,所以他不会对你太糟的,你就留下来,好吗?」 我看见姐姐的眼眶含着一滴泪,她低头不断的摇晃着我的手臂,令我的思绪也在清楚与模糊之际晃到了那一天,那一天偷溜到蔚蓝天空底下奋力掷出纸飞机的两个孩子。 「为什么?说好的一起呢?」 「你别傻了!有你在身边,我要怎么过新的人生!」 最后那一句话,姐姐是声嘶力竭用吼的,但是很快地,她拥抱住我,不停的在我耳边低喃着对不起,我不禁思考着,难道是我害了她,使她变成这副瘦的不成人形、心态崩溃的样子吗? 在我们还沉浸于悲伤的情绪里时,家里的大门被推开了,而后,酒气熏天的那个男人提着酒瓶一步一步的向我们走来。姐姐见状,赶紧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水与鼻涕,加快了收拾行李的速度。 「ㄚ头,你去哪呢?饭呢?」那个男人拿着酒瓶直指着姐姐。 「我要离开这个家了。」姐姐一把伶起行李袋,绕过那个男人,往门口快步走去。 「你这死ㄚ头,你敢走!小心我就把日光灯塞进你的洞里,再狠狠的往肚子踹,看你以后要怎么生小孩。」他边讲边举起右脚往空气踹了几下,一脸得意的昂头蔑视。 「我不像母亲那么会隐忍,更准确的说,我痛恨母亲的懦弱,因此当我踏出这扇门后,我就没有理由要继续活在恐惧里。」 虽然姐姐的话语充满了自信,但我很清楚知道,她的身子正微微颤动着,或许是恐惧酒瓶的挥舞,或许是那份羞辱太令人气愤。 也或许是她害怕,害怕看见凝视她背影的眼睛是如此空洞无神,像是被剥夺了光芒般黯然失色。 因为直到走出门后,她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我一无所有。 14.理想爱情 14. 姐算是赌对了那个男人的心态,但拳打脚踢仍是不停歇,而且殴打的地方也很巧妙,尽是在衣服遮掩住的地方,例如背、腹部。他时常满口的四书五经把自己做高成冠冕堂皇的姿态,殊不知趴开皮肉之后,深刻在骨子里的是不知廉耻。 有一次,甚至被我撞见他带酒家女回来,两人的汗水交织的身体融合在一起,放荡不羈的叫床声回盪在母亲的房间里,一怒之下,我边吼边打的把他们两个赶出房间,女人的表情先是错愕,取而代之的是生气,但是在那个男人悉心安抚下,还是先跑去浴室打完一炮,穿好衣裳后才怒冲冲的离开这个地方。 可想而知的,我受到了挨打,他还跑去厨房提着一瓶因许久无人下厨所以搁置一段时间的沙拉油,将其灌在我的嘴里,我感受到食道正在灼烧,我像个黄牛般反芻着混着油且稀烂的呕吐物,苦涩的味道弥漫于唇齿间,我却露出狰狞的笑容,因为怀中抱着母亲的遗照,是她给予我勇气。 而可笑的是,我忍气吞声的隐忍,只是为了用他的齷齪钱读书,因为在姐离开那间房子后,我才赫然发现,她连我们一起存的猪公也拿走了。 为了生存,为了将来。 等到我取得建筑设计师的证照时,也就代表我逃离那段回忆七年了。起初,因为过于恨,所以甚至连在家经过她房间时,都要快步走过,深怕自己放慢了脚步,就会让自己的时间回到了过去共浮沉的生活。 我也曾与其他女人交往过,想要开始崭新的人生,但或许是那一段的过往,使我变得神经兮兮,我要求女朋友聊天室里不准出现已读不回,电话要在五声铃响前接通,睡觉前必须打视讯跟我说晚安,起床后第一件事是传讯息给我,异性友人应该要少联络,假日时间是属于我们两人时光。 一阵子后,她们都会为了这些规定跟我吵架,那时候,我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小声的说「你真的越线了,做得太过分了。」可是,不就是因为我爱她,所以才要抓紧她的一切,独佔她吗?这些感情上的小裂痕藏起来就没事吧,我每一次都对自己说道,像是一种欺骗,骗自己那是爱,而不是胆小懦弱,害怕血淋淋的伤口再次绷开。 偶尔我也会从徵信社那里得知姐的近况,但内容大多都是没几个月又换一个男人,她的生活经济几乎都靠榨取男人获得的,简直就像男人的附属品。她曾经说过她讨厌母亲的懦弱,没想到,她却成了她痛恨“斯文人”那副矫情的模样。 人会长大,未来会变,所以才会谁都说不准未来。 就像是她也没想到她会年纪轻轻就未婚生子。 那时候公司刚开完会议,我的手机来电接到了徵信社的电话,内容简述就是,姐要生了但因为早產需要剖腹生產,跟她在一起的男人事到临头才后悔当初承诺要照顾母子俩,结果跑走了,现在医院需要家属签字才会动手术,于是这就是我们多年后久违的重逢。 在等待麻药消退的期间,我出去外面买点粥,打算让姐垫垫胃,没料到,一打开病房,就看见姐的眼球佈满血丝,愤恨驱使她伸手想要掐死自己的孩子,抱着孩子的护士瞪大了双眼,不置信的向后退了几步,才避免了悲剧的发生,很快地,更多的护士前来支援,将姐死死的压在病床上,像是对待一个精神患者似的。 「姐,你又要丢掉拖油瓶,拥抱崭新的人生吗?」我嘲笑的对她说道。 她气愤得涨红了整个脸庞。我亲眼目睹了一个人从愤怒至极到呆滞的变化,因为她的情绪过于激动而被注射了镇定剂,到了嘴边的粗俗话一个个都哽在喉头,她的面部肌肉逐渐松弛,两眼恍惚。 护士先去将新生儿安置,所以病房内几坪的空间里静的只剩两个呼吸声和点滴声交织在一起。我坐在病床旁边,仔细的上下打量已昏睡的姊姊,虽然耳闻徵信社说她的身材姣好,拥有着沉鱼落雁的面容,但是时隔已久,她在回忆里的面貌早已模糊不清,因此当时听闻,自己无法去想像现在的她是多有本钱去勾引男人。 而现在的我终于瞭解了,因为最后我仓皇的逃走了。 眼睛不自觉的飘往因一番挣扎后,病人服微微敞开而露出的雪白酥胸,一移开视线,又会不小心盯着那嘴角上扬的薄唇久久无法移转,我感觉到一阵刺麻流窜于身体里,最后感受到血液都集中于下腹部。 我觉得我疯了,因为那剎那的念头居然是—上她,就是最好的报復方式。 于是这一逃又逃了十二年。 再一次的相见,就是那个男人的葬礼上,原本以为时间会冲淡那些极端的情绪,不过,当她一脸厌恶的看着我时,我便体认到这是不可能的,她还是被禁錮于时光里,而我也是,想起来会怒、会痛、会心碎就代表了伤口仍没癒合。 在我独自嘲笑自己的自以为时,我见到了周烊。最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踏过满地的心脏碎片,忠于内心的想法,让那些蜂拥而上的靡靡之音掩盖过我的理性。 我就像饿虎般飢不择食。 利用自己建筑设计的专业,替自己的书房里再往下建造一个几坪大的地下室,拉好电缆及自来水线,漆好了白色油漆,铺整榻榻米地板,最后在出口处放置一个保险箱镶嵌于墙壁里,从外面看来,丝毫没有破绽,并且调查他每日行径路线,瞭解他的交友圈,还快地,我便发现他的生活很简单,没有过多不可控因素存在。 我从抽屉里拿出纸笔,构思整个縝密的计画,为了仔细的观察他,在底下安置了十个不同角度的监视器,为了加强对他的控制,于是在我早上上班期间是他的睡觉时间,傍晚到睡前就是他所谓的“白天”,我也想过他的生理时鐘会不会拆穿一切,所以我偷偷在餐点里添了适量的安眠药,让他睡眠时间增长了一点。 想到这,明明心脏鼓譟得震耳欲聋,但是脑子的思路却异常的清晰,甚至能感觉到体内有个灵魂正在兴奋的咆哮着。 这不就是个万无一失的计画吗? 人到手后,我以为打给姐勒赎,能够听到因为小孩不见感到痛苦、折磨,而苦苦哀求我,可是,我错了,她压根不管周烊的死活,隔着话筒甚至能听出来她句尾的语气上扬,谈话中掩藏不住笑意。 我忘了,她曾是紧紧掐住新生儿的妈妈呢。 我将他囚禁在地下室几天,因为姐的反应,让我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拿这孩子如何是好,但是透过十台亮晃晃的监视屏幕,我越看越觉得他与姐的脸孔有几分神似。 虽然他少了女人隆起的胸脯,但是他眼眸里总是濛上一层水气,却又带着稚气的光芒,还有那诱人的粉色薄唇,令人深深着迷。 他就像春天里被云雾繚绕的白色山茶花,拥有着含苞待放的纯真,任由暖风支配着他的舞蹈动作,清早的露水从叶梢上轻轻的滑落,就犹如他在底下徬徨不安而落下的泪水般,美丽动人。 我就是被这个理想爱情而鬼迷心窍。 15.我?我们? 15. 夜半时分,听完舅舅讲的故事之后,周烊没有表露出过多的情绪,就独自的爬到了床上,像是小孩子赌气般侧身背过舅舅,不愿如平日一样枕在温暖的臂弯上,可也像是怜悯情节里的人物似的,泪流淌而下湿濡了枕头。 此时此刻,他觉得脑子已经超出负荷去思考,因为无论提起哪一条都是早已纠结成一团的思绪,沿途想要找寻真相,但是到头来,却像是爱的本身就是一道哑谜,没有任何正确的定义。 虽然一开始很恐惧自己被关在一个陌生的空间里,但是慢慢的,他领导我走入他的生活、瞭解他的一切。虽然很讨厌那激烈侵入自己身体的方式,但是他放软了身段,愿意为了我而温柔,身体的渴望逐渐强烈,想被触碰,想牢记他口腔里的形状。 在我融入深不见底的忧伤汪洋时,是他伸出手救了我,把我拉上岸。是他在这个痛苦的世界里,建造了一个我能安心住下的避风港。在夏季熠熠发光的萤火虫被黑夜吞噬时,给了我一点希望。 可是我们断不开血缘,也违反了法律。 但是他爱我,他陪在我的身边。 这是爱吗?还是只是一种情绪上的依赖?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周烊没转过身,但随着床铺下沉又回弹一点,便知道舅舅也爬上了床铺,男孩挪动自己蜷曲的身子隔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男人却伸出温暖的臂弯倏地地将自己拉近胸怀里,温热的气息縈绕在耳畔旁,他的手掌也轻轻拍着男孩的腰际,哄着。 「我是不是很奇怪?」 「嗯。同时,你也很特别。」 一时的坏情绪让我迷失了自己,而你却云淡风轻的笑着,为我驱散乌云,让一缕阳光暖暖地透进心房。 「噗通—」 不知道藏在皮肤底下的剧烈心跳声,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亦或是紧紧相拥的“我们”? 16.揭穿 16. 「叮咚—」 一大清早,门铃声如催促般响着,舅舅先醒过来,看到身旁的人儿还在呢喃着梦话,他宠溺的顺手搓揉了翘起的发丝,虽然自己刚睡醒还是有点迷糊,但他还是没忘在开门前先偷瞄着猫眼,即使是爱,但他的行为仍是犯法的,这一点他非常清楚。 在那剎那,舅舅的表情瞬间将幸福藏匿住,流露出的都是愤怒、惶恐。他赶紧衝到房间内,一把晃醒还在熟睡的外甥。 「周烊,快醒醒!警察来了,你快点找个隐密的地方躲起来!」 这个消息让驱散了所有困意,周烊倏地的爬下床,寻找藏身之处,他有想过要回去最初被监禁的地下室里,但是时间过于紧迫,会来不及把遮掩住出入口的家具挪开,在他思考下一个藏匿点时,警方破门而入,情急之下,他选择了躲进衣柜里。 「这里是警察,我们接获线报说你非法限制了一名少年的人身自由,我们也有搜查票,请乖乖配合。」 漫长的等待里,舅舅不断捏着虎口,焦虑的低着头,很不愿意被剥夺一切看似正轨的幸福生活,而当他抬头后发现现场还有另外两名女子,其中一名正好奇的扫视室内环境,她的颈项上仍掛着教师证,看起来就是准备出门时就被通知疑似寻获少年的讯息。而旁边的亲妈,却正打着一个大大的呵欠,似乎又是通宵喝酒,正打算睡一觉时,就被警方带来现场。 现在的他溢满了愤怒。 有谁是真的为了他好,想要拯救长期在情绪的浪潮里泅泳的周烊。 「舅舅……」 闻声,抬眼一看,发现被寻获的那名少年的泪水已经在眼眶打转,舅舅迈出步伐上前拥抱住了他,而少年也伸手回抱。方才少年咬牙忍住袭来的忧伤,在那瞬间在拥有归属感的怀抱里释放了,他埋头啜泣着。 「肖蓝,警方依法规将你逮捕。」 警方无情的将两人拆开,他们不情愿也不愿意,每一次的哀嚎都建立在每一次拉扯,他们像是火车上即将要分离的恋人般依依不捨,只不过,他们的状况更特别。再怎么倔强也敌不过眾人的力量,最终警方还是强行将人分开并銬上金属镣銬。 周烊不断的对着门口咆哮和哭喊着,警方害怕少年会妨碍公务,因此紧紧抓着周烊的手臂,不让他追上去,所以少年只能目送着舅舅被带走。 少年觉得自己就像是苏格拉底洞穴理论里逃离被囚禁于洞穴的人一样,起初因为久处于黑暗里所以外头的光线令他晕眩的难以接受,可是当他睁开双眼见到了世界的美好之后,他获得了喜悦,而一般大眾的鄙夷就好比是穴居里囚犯的嘲笑,笑那位跑出去的人笨,原因就是他们缺乏谅解。 「为什么要逮捕他?他爱我,我爱他,错了吗?你们凭甚么干涉这一份情感!」 他们指控,你是社会洁白染缸里的一点脏, 对我而言,你却是我黑暗世界中的一束光, 爱,让每个被爱的人无可豁免地也要去爱。 17.可笑 17. 「我们在该嫌犯的家中发现录有囚禁少年过程的监视器画面,已呈供为关键性证据。」 「能找到我宝贝儿子就好了,没有你,妈妈也活不下去了。在这里谢谢警察的协助,谢谢所有人的关心。」 「听说这次是班导师你报的案子,请问一下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周姓少年失踪了呢?」 「身为老师的义务就是照顾好每个孩子,所以在他一直没来上课时,我便察觉了事情的不对劲,通知校方后就报警了,只可惜若是在早一点点,那孩子受的苦就会少一点了。」 「从现场连线就看的出来,老师与被害者的家属是多么的高兴能找到这名被囚禁将近一百二十天的少年。很多网友也纷纷辱骂那名舅舅是个噁心的恋童人渣,但是很多人也好奇,明明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却说得出『爱』这个字,到底为什么?而我们也针对此项问题与t大心理学教授做过联系,他表示这个心理现象是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症候群』(stockholmsyndrome),又称为人质情结……」 新闻台的主播字正腔圆的播报着最近在论坛上引起轩然大波的囚禁案,他们藉由这波热度製作深度探讨此事件的专题报导,标榜着用最客观的资讯,带您抽丝剥茧瞭解事情的真相。 「欸,你看!这不是上次在柑仔店出现的小男生吗?」阿嬤拍了拍坐在一旁吃饭的阿公,嚷嚷着。 「嘖,还真的被隔壁老王说中,果然也是脑子有问题的人。」阿公抬头瞄了眼电视后用着嫌弃的口吻说着。 「乖孙啊,以后看到这种奇怪的人记得别跟他靠太近,很危险的,知道吗?」阿嬤拿着梳子顺了顺孙女刚洗完头湿润的发丝,低头在她耳边叮嚀着。 「好!」孙女盯着电视,视线久久没有移转。 end 补充: 篇名叫《囚碍》,音同求爱,是以囚禁与精神障碍为基础而衍生出的故事,也包含着人与人之间的情绪流动。 蓝厌症是很字面上的blue和厌世,多少有参採一些病症,但不想造成偏见或刻板印象,所以选择用自创病症替代。 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又称为人质情结,是一种心理学现象,也可以被看作是一种创伤羈绊,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是一种自我防卫机制,当受害者相信加害者的想法时,他们会觉得自己不再受到威胁。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并非正式精神疾病名词。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更倾向是人们用来掩盖不想讨论问题的假想状态。(来自维基百科) 我希望呈现出来周烊的心路歷程是: 这个世界很烂→虽然有了点希望,但是我还是想逃离这个不正常的人→我们都不正常,那就试着接受你→一起生活后,却对那份感受感到疑惑,是爱?是恨?→听完故事后,想恨也不知道该恨谁,但爱应该是不允许的呀→等到最后,晓得因为爱所以才不想分开 但是那真的是爱?还是一种依赖? 在这复杂的情感里,谁对谁错? 爱到底是什么? 相关细节欢迎去主页上的ig帐号的精选动态里的“detail”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