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架空》无头》 写在前面 这是我在2009年五月开始写的故事,已于2011年夏天出本。 <无头>这个故事对我个人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但是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个很情绪化、很自我耽溺、很长的东西。现在回首,也有很多不成熟的文字。 然,当作自我纪录的一种,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原原本本的放过来。 <无头>是由无头本篇以及其番外组成。2011年出本的实体书比网路版多出三个番外,以及无头的尾声,那三篇番外跟无头本篇本身没有太大的关连,网路版会一直放到大谜底揭晓,而实体书里的番外是补足一些非常小的细节以及额外的小故事。 <无头>这个名字,其实最浅显的意思指的是那些「无头尸体」(→在最早的设定里,无头尸体是关键,当然到了后面他还是很重要,只是一边写一边加了很多其他的东西,相对之下他变成没有那么重要,只是线索之一) 再来,指的是「毫无头绪」,对于案子从吴邪的视角去看,完全不知道该从何查起,从何着手,那种陷入扑朔迷离五里雾中的感觉。 最后,暗示了吴邪这个人的状态,包括了他的过去跟现在,他一直都处于一种没有办法摆脱阴影,没有办法开脱的状态。他所做的许多事情,其实只是徒劳无功,不能否认他努力过,只是不很能改变现状。这让我想到有点「无头苍蝇」只能乱撞,可是又什么都解决不了的感觉,动弹不得,既无力又无奈。 于是,无头。 ======= 2022/3/12 从2009年开始到2011年出本,又到了现在的2022年,时间过得好快。 在几番思索后,我决定全文公开在网路上,谢谢当年支持我的朋友们,也谢谢一路走来陪伴我的朋友,我很珍惜当年的盗墓圈,甚至有很多当时认识的人,现在还是我重要的朋友。 这几年我试图在原创的领域找到一条路,现在还在摸索。目前的根据地在这里: &lt;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gt;<a href=" target="_blank"> 欢迎来找我玩! 无头 01-02 01. 我被催命似的门铃惊醒,猛然跳下床的时候还差点被胡乱堆在地上的书绊上一跤。 「该死。」我单脚跳着,一隻手揉一揉吃痛的脚趾,一边朗声朝向门口喊道:「来了!」 奇怪我明明记得前几天教官才来点过房间检查过内务,房租也按时缴了啊,帐单之类的应该也都付清了吧,应该没记错,因为我记得付完的时候我看着钱包想说只剩下二十块了这个月是要怎么过啊… 不管怎么样,先收拾下房间总是没错的,我飞快的将堆在沙发上的书籍扔到沙发后头,散落在桌子上的各式物品扫到怀里,抱到卧房,嗯放在哪里好呢……啊随便啦那天杀的门铃响个没完,如果是教官的话那可怠慢不得。我将怀里的东西空投到床上,然后快快回到客厅,转过身去把随便脱在门口的鞋子踢到一旁,隔着鍊锁将门拉开一条缝,小心的往外看:「谁?」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属于我们这军警宿舍的老男人,他一边气喘吁吁的擦着汗,一边递上一张纸,諂媚的笑着,露出好大一颗金牙:「吴家小爷。」 一瞬间我的表情就冻在脸上了,我冷冰冰的道:「你找错人了。」然后就打算将门直接关上。 「等等、等等。」那大金牙将手扣在门版上,看他有点年纪,我也不好意思来强硬的,所以我就冷着脸,看他打算说些什么。 「我说小爷你别急着赶人哪,」那大金牙说起话来一口的京片子,还贼笑着,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吴三省那匹儿还指望着我这的货呢…」 「你要找我三叔他娘的直接去找他,他不住这。」我不快的说道,又要关门,但心里突然一空,糟了… 「果然是吴家小爷呢…」大金牙呵呵的笑了:「我还真没找错哈…」 我抿起嘴唇,巴不得抽自己一巴掌,真是他娘犯贱,说溜了! 「吴小爷,」大金牙突然压低声音,眼睛朝左右瞄了下,说道:「我进屋里说行不?这事不方便在外头说。」 我皱起眉头:「我说过了,三叔他不住这,要找他,你去…」 「我要能去就去了,」大金牙摆摆手,又小心的朝身后瞄了眼:「让我进门,小爷,这事重要啊,慢不得。」 我不想让他进门,这人怎么样感觉都不实在,但是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而且他似乎跟我三叔的买卖有些干係… 「铃铃铃铃铃~~~~」 「铃铃铃铃铃~~~~」 「铃铃铃铃铃~~~~」 我整个人被突然的巨大声响惊的差点没窜起来,我家的三个闹鐘时间一到,尽忠职守的来叫我起床了。真是天助我也! 我飞快的进房,关掉闹鐘,再衝出来,那大金牙还楞楞的站在我的门口,我急急的说道:「不成,改天说吧,我这上班要迟到了!」 这并不是装出来的,我上班要是迟到,非被那李沉舟那傢伙抓起来猛敲一顿不可。我一边在房间里窜来奔去,拎起帽子套起袜子,顺带捞起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一边朝着大金牙的方向喊道:「有什么事,你现在简单说下吧,我要出门了。」 「这事,没法简单说啊…」大金牙很为难的看着我:「小爷你今个儿请假成不?」 请假!?我一听差点没晕过去了,我他妈一个新进警员请假?我工作不要了是不?回家喝西北风啊我? 大金牙从我的脸上读出了我的想法,他摇摇头:「我说小爷,这对你家三叔,不,对整个吴家,万分重要…」 我的声音一沉,脸色肯定十分难看,咬着牙:「你再提吴家,你就他娘的给我滚蛋。」 「好好好…」大金牙一看我要翻脸,连忙换上了先前那副諂媚相:「小爷,咱这就不提啊,不过请小爷你帮个忙好不?这玩意,你帮我送到吴三爷的手上,成吗?」 我走到门口,隔着铁鍊,拿过他递来的东西,是张照片,上头照着不知道是织锦还是帛片之类的东西,总之就是我三叔喜欢倒腾的玩意。 「给他就成?」我把照片颠过来倒过去的瞅了眼,一把塞进制服口袋。 「对,三爷他要有兴趣,给他说是我大金牙的货,看来只能先这样了…」大金牙看起来有些失望的说道,我则高兴得不得了,谢天谢地,终于可以把这来路不明的老头子扫地出门了。我随便忽攸了两句把他打发了,关上门,视线一接触到鐘面,乱七八糟的脏话就自动自发的从我的嘴里爆出来,真是咒他大金牙祖宗八代,小爷我要迟到了啊!!! 整理好傢伙,嘴巴上叼了片麵包,我很小心的确认那金牙老头已经不在门外之后,我便锁上门,飞也似的下楼梯,朝着停车库衝刺。 「唉呀!」 脚下跑得太快太急,导致拐弯时根本煞车不及,我直接和一个正上楼的年轻人撞个满怀,那人跟我年纪差不多,背上背了个长长的东西,包的结实,像是艺术学院学生的画轴。我心说还好这傢伙比我高上一截,不然的话我嘴巴上叼着的吐司岂不是直接餵到他嘴里? 「抱歉抱歉!」 我道过歉,绕过他,继续我的衝刺,嘴里不禁叨唸着:「迟到迟到要迟到了…」 02. 因为赶时间又懒得等电梯,停了车之后,我就一口气衝上刑案组所在的八楼,差点就因为心脏跳得太快直接猝死在刑案组大门口,我努力挤出胸腔里仅剩的一口气,喊道: 「报告李组长,我来了!」 然后就毫无形象的直接趴倒在门口的办事桌上。 我是近年新进的员警,被分到刑案组里的李组长李沉舟底下做事,李沉舟算起来是跟我同警校的老前辈,所以对我还算照顾,不过李沉舟有个毛病,就是见不得人迟到,每天时间一到他就会亲自坐镇刑案部门口,哪个倒楣鬼不幸迟到就会被他狠狠刮一顿。 我等着李沉舟霹哩啪啦的开骂,但等了老半天一点声响也没有,我原本还想乾脆趴着装死装到底算了,但是这么死寂一点声响也无实在让人觉得很不安。 我抬起头,朝着办事桌后头坐着的人瞧去,不瞧还好,一瞧吓得我连忙从办事桌上弹起来。 那是一个从没见过的女孩子,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瘦瘦的瓜子脸满是错愕,好像被我刚才的举动吓得呆滞了,这人…我从来没见过啊,刑案组里,好像没这个人… 靠!我该不会是跑错层了吧! 「对、对不起!」我结巴着道歉,想着完蛋了,我不但要被李沉舟杀了,还即将沦为整个市警局的笑柄。 女孩子好像终于反应过来,立马爆出一连串山崩地裂似的笑声,我真是巴不得地上有洞可以鑽进去,我急急忙忙的想要退出门外,但是却突然觉得,这个豪爽的笑声怎么听怎么耳熟… 我揉揉眼睛,看清楚之后,不禁指着女孩子惊呼出声。 「胖葵!不会吧!?是你?」 「怎么,吴邪,我放一星期假回来,你就不认得了吗?」女孩子眉毛一挑,有些挑衅似的说道。 胖葵是我进了刑案组之后,李沉舟分派给我的搭档,虽然是个女孩子,但大概整个组里属她最壮,我们都叫她胖葵。有一次我们下了班,一起去吃晚饭,路上碰上一个傢伙抢劫商店,我连警察证件都还没拿出来,胖葵她已经把对方击倒在地上,连手銬都上了,一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胖葵她是她那届毕业的散打王,她的身手,局里的男人也没多少个能打败她的。 但是,但是现在… 「胖葵,你休假几天,怎么,那个,瘦了…」我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之前请假不是说要回老家准备婚礼的事宜吗?怎么回来瘦成这样? 「瘦了吧?」胖葵,呃,虽然现在已经一点都不胖了,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神色,一把扣住我的手腕,朝着门外衝出去:「小吴你来,我跟你说…」 这么突然一拽,差点没把我拉脱臼,我哀出声,连忙跟上,看来人瘦是瘦了,但身手力道什么的,还是一点都没变:「去哪啊?我要跟李组长报到…」 「李组长已经走了,北区山里有人发现尸体,我都在这里等你等老半天了,你搞什么鬼啊特晚来的?」胖葵抓的真是够劲,疼的我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尸体?」我反射性的问了句:「怎么回事?」 胖葵停下脚步,转过身子来,嘴角稍稍勾起一个恶作剧的笑容:「还不清楚,不过听说尸体泡在水里,都被虫子啃的七七八八的,好不吓人哟,吴邪同志~」 我抿起嘴巴,冷冷哼了一声,这胖葵天不怕地不怕,看我胆子小好欺负,成天拿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吓唬我,一开始的几天我还被她唬的一愣一愣,但是现在老早就免疫了。 「死在水里啊,说不准是被水鬼拖下去的。」我凉凉的回了她一句。 胖葵连忙脸色一变,摀起嘴巴。我已经搞的很清楚了,胖葵虽然胆子大,但是有个死穴:她怕鬼,怕得不得了。 有点得意,我心里稍稍升起了胜利的旗帜,同志们,我也有这么报仇雪恨的一天哪! 但庆祝的号角没响多久,背后就狠狠的被拍了下,力道大的让我差点没吐血。 「不准吓我!死吴邪!」 好不容易吞下喉头的腥甜,手却被一股可以碾碎骨头的怪力捏起,猛然一拉,我差点直接在刑案组门口上演分尸断手。 「快走啦!笨蛋!」 我常常在想,胖葵上一任搭档不是被她吓死,就是被她揍死的。 作者註: 我把大奎变性了(被揍死)希望大家没有被雷到@@ 不喜欢的亲们可以直接把胖葵视为自创角色,我把名字改了个字。 李沉舟是原着里吴邪的学长,在「蛇沼鬼城」里的角色,提出其实西沙考古队应该有十一人的那位。 无头 03-04 「你知道吗?小吴,他居然嫌我太胖太暴力,我呸!」 胖葵一边大声叫骂着,一边把油门踩到底,我正想提醒她我们严重超速了会被交通组的人找麻烦的,没想到她竟伸手上去,拉开了警铃,无奈的我只能抓紧身旁的扶手自求多福。 「我的未婚夫,嫌我太胖太暴力?他娘的他不会去照照镜子,他才叫一个里外他娘不是人。」 胖葵伸手去她刚买的沙拉盒里,拿出一根胡萝卜,使劲一啃在一扯,愤恨的喀嗤喀嗤大嚼起来,这副狠劲让我想起了几天前在动物频道看到的,母狮子猎食时,一下子扯爆羚羊的喉管的画面。 当然这样的吃相我之前不是没看过,只是以前沙拉盒那位置放的不是沙拉,而是薯条冰淇淋洋芋片。 「所以你为了他减肥…」我小心翼翼的接话,却被胖葵一下子打断。 「为了他?我呸!」胖葵吼叫道:「我要让他知道他有多他娘的没长眼,我跟他撇清了,结婚?哼!嫁给他的人真瞎了眼倒八辈子的楣!」 我大气不敢吭一声,心里头偷偷庆幸还好我不是她喜欢的型。 胖葵一个急转弯,车轮在地上刮了一大道可怕的煞车痕跡,尖锐的剎车音使人鸡皮疙瘩掉满地,猛的一下我们终于停了车,我的身子依照惯性朝前衝去,差点撞在挡风玻璃上。 「走了,小吴。」只见那胡萝卜已经消失在胖葵那无底洞般的大嘴里,胖葵车门一推就跳了出去。 我也下了车,出事的地方是在北区的山上,这地方真是一个荒凉,什么也没,我们朝着有拉警戒线的方向走,迎面就晃来了个人。 「王盟,」胖葵叫住他:「怎么回事啊?」 王盟是我们局里的法医,他听见胖葵叫他,便停下脚步,不过显然没认出胖葵是谁,倒是朝我一低头:「吴少。」 我深深的皱起了眉头,看我脸色不善,王盟连忙改口:「吴邪吴邪,不好意思,我一时嘴快。」 胖葵没注意我们两人的互动,只当王盟愣头愣脑的,便再问了一次:「我说王盟,你小子还不快给胖葵姊姊磕头请安!我问你他娘的怎么回事你怎么不吱个声?」 王盟咦了一声,看向胖葵,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瘦了是吧?我知道。」胖葵露出得意的笑容,眼睛瞇成一条线。 王盟告诉我们,死者是在上头一个山洞里发现的,那山洞里是个河,从山上通到山下,前几天下雨,里头冲出来一具尸体,有人看见了才报警处理的。那尸体他刚才看过了,都烂了的差不多了,又给水一泡,挺吓人。 「那尸体上爬满了不知道名字的怪虫子,那虫子见有生人靠近,还朝他们身上鑽,刚才大家还忙活着呢,你们过去小心点。」王盟提醒道。 胖葵问道:「这人怎么死的有头绪吗?」 「尸体腐烂的太厉害,我得回局里仔细瞧,但是如果要我现在做最初步的推论,」王盟沉吟了下:「我会说,那人是被活活咬死的。」 「嘖,我说王盟,这为什么归刑案组管啊,」胖葵皱起了眉头:「这听起来像是…」 「因为头被割掉了。」王盟解释道:「在死了之后被割掉的,兇手可能不希望我们知道死者的身份。」 胖葵谢过他,朝山上走去,我正要跟上,却被王盟拉住:「吴少,你当心点,那虫子是尸蹩。」 我原本正要发作,这会却瞪大了眼睛。 「那山洞,」王盟指了指:「根本就是个尸洞,邪门的很。」 尸蹩?尸洞?我心里一凉,想起我三叔的买卖,正要问,王盟便已经猜中我的心思:「应该不是三爷的人,三爷最近没下地。」 语毕,王盟便摇摇头,我懂他的意思,现在先别问,我便转头追上胖葵。 04. 「我还在想你们两个怎么那么晚来,吴邪你这人真不实在,又迟到了是吧?」大老远的,我就听到李组长大嗓门扯开喉咙叫着,四处的人目光都转到我们身上,想说那个驴蛋活该被骂了吧。 我搔搔脑袋,心说我没迟到几次你记得这么清楚做甚?但毕竟是长官有些话不能随便说出口。 「唉唷,胖葵姑娘回来啦,怎么变个样啦,嘖嘖…」李组长见胖葵也在,像其他人一样惊讶的说道。 「瘦了是吧?我知道。」胖葵再度露出得意的笑容。 「不,是可惜了,刚才处理那堆怪虫子,我还指望着把你扔给他们餵餵,你瘦成这样现在看是不成了,我怕人家虫子嫌弃你啊。」 「喂!」 「好了咱不扯皮,」李组长笑了笑,无视胖葵的怒视:「小吴小葵,叫你们来,原本是要你们去帮忙鑑识科探探那个山洞,这星期鑑识科人手不足,想说你们两个有点背景多少帮点忙。」 「成啊,我们走,小吴。」胖葵爽快的答应,我心说如果真像王盟说的,那山洞是个尸洞的话,那我们绝对不要进去,最好叫其他人也撤出来,不然就算每人有九条命也不够陪。 「不过现在来不及了,」李组长手一摊,叹道:「刚刚洞口突然整个塌了下来,就算有什么证据也都埋了。」 我和胖葵一惊,同时开口。 「有没有人受伤?」 「埋了?埋了怎么不挖?」 「小吴放心,没人受伤,大家都还没来得及进去它就塌啦。」李组长转过头,对胖葵一笑:「不过小葵,你要的话你去挖去!」 「好啊,有证据在下头为啥不挖?」胖葵皱起眉头。 「你知道刚才一坍,土里头或着些东西落下来,有些人胆子大扒开土来看,瞧见什么?」李组长拿根烟出来,点着了,狠狠吸了一口。 「什么?」我和胖葵好奇的探头问道。 「人头,」李组长吐出烟:「好几颗人头,化成白骨的。」 我心里一惊,想着王盟这小子或许还真说对了,这地方邪门,是个尸洞。那些人头说不定都是过去拿来陪葬的人牲… 我还没想完,手臂上突然被啥子鬼东西用力钳住,力道大的我一瞬间以为我的手臂要被绞断了,我痛的嚎叫了一声。 只见胖葵吓得脸色发青,直朝我身上缩,手还紧紧握住我的手臂,这个动作交给「正常的女孩」来做,都会有种西施捧心楚楚可怜的味道,激发男性想要保护她们的慾望,但给胖葵一做,我怎么有种觉得楚楚可怜的那位好像是我,真希望有人能来拯救我的错觉,绝对不是因为胖葵长的抱歉,是我他娘的快成了捧着断手的吴邪了! 在胖葵把我的手臂放开的那一剎那,有个不怎么道德的想法在我心里萌生,我真想认识下胖葵的前未婚夫,然后告诉他不娶胖葵很可能是他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好可怕唷,组长,你不是故意吓我吧。」胖葵问道,脸色发青一副吓破胆的模样。我的脸色想必也有点青,揉了揉手臂,心说李沉舟你要是胆敢乱骗我吴邪就跟你没完! 「骗你们做甚?」李组长叹口气,说道:「我刚刚已经联络了组织上头,看来那山洞我们还不许碰,说是要派考古队的人下来。」 考古队啊,一些想法在我心里成型,我问道:「死者的身份有头绪了吗?」 「等尸体送回去,要王盟看看能不能照着指纹dna查出来。」李组长答道,伸手去接响起的电话。 几个员警帮着把盖着白布的一个担架扛走,我猜想那就是尸体了吧,正想上前去看看,却被李组长拉住,他掛了电话,说道:「小吴小葵,这里我走不开,你们帮我一个忙,南区发生了枪击案,你们代替我去看看。」 我还没来得及发话,胖葵就抢在我前面连声答应,朝向车子的方向落荒而逃,这胖葵也真是的,从没看过人怕鬼怕成这样的。 不过也好,以我的身份,有些事情,并不是那么适合提出。 无头 05-06 05. 「嘖,这世界怎回事啊?」胖葵皱起眉头:「怎么又是一个头被割掉的?不是枪击案吗?」 「是枪击案没错,」我翻过尸体,指着胸腔的穿透弹孔:「这应该是致命伤,头的话,你看这个切口,是死后才被割下的。」 胖葵眉头皱的更深:「小吴,你猜跟山上那件有没有关连?」 「可能,」我想了想,说道:「联络一下李组长,我们等王盟过来验尸,有目击证人吗?」 「那边。」胖葵一指,只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坐在椅子上,不住发抖,手上还抱了隻狗:「不是目击证人,不过是报案的,命案现场第一发现者。」 我走过去问话,胖葵则给组长打电话。不过我问了老半天也没问出什么,老人早上带着狗来散步,狗走着走着自己就跑了,老远对着一个什么东西吠叫,老人走过去一看,看到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还没看清楚就注意到巷子底的那尸体,吓得连忙报警。 「闪闪发光的东西?」我挑起眉毛,去问鑑识科有没有捡到,一人递了个透明的塑胶证物包给我,我接过来看了下。 「我讲完电话啦,小吴,」胖葵晃回我身边:「我顺便去问了,四下邻居居然都没听见枪声你说怪不?………小吴?小吴?吴邪你怎么了!没事吧?」 心突突的跳,胖葵说什么我都没有听见,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握紧证物袋,我一把推开胖葵,疯狂的衝回尸体旁,仔细看着那无头尸体染满鲜血的衣服,试图跟我脑子里的印象作比对。 一模一样… 我靠着墙,但是却不能阻止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的下滑。 「吴邪,吴邪你怎么了?」胖葵赶了上来,扶住我,一脸忧心的看着我。 我将手上的证物袋递给她,她茫然的接下,不明所以。 「我,见过这死者。」冷静了一下头脑,我强忍住反胃的感觉,气若游丝的说。 那闪闪发光的玩意,是一颗大金牙。 那大金牙老头死了?早上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这样就死了?除非有人跟他穿一模一样的衣服,连那金牙都掰下来,不然的话… 死了,已经死了。 我猛然甩开扶着我的胖葵,匆忙退到离现场比较远的地方,摀着嘴巴,不住乾呕,但除了一些酸水之外,什么都吐不出来。 好噁心的感觉,妈的,活着的东西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一动也不动呢?随随便便就停止心跳,随随便便就僵硬腐烂,真他妈脆弱,真他妈不负责任,为什么这么不负责任?为什么?为什么? 「吴邪,吴邪。」胖葵的声音将我换回现实,我看向她,我的眼神一定很可怕,因为胖葵稍稍缩了一下。 我闭起眼睛,收敛了一下自己,深深吸了几口气,忍住噁心的感觉:「对不起,胖葵,出丑了…」 「吴邪,」我感到她的手轻轻放在我的肩上,有点胆怯的味道,她从来没看过我这样吧,我也已经很久没有陷入这样些许失控的情绪了:「现在问可能不大妥当,但,那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我不禁冷笑了一声,因为这实在太可笑:「不,仅仅见过一次面而已。」 为了仅仅见过一次面的人,反应这么大做什么?我想胖葵一定这样困惑着吧,不用说是她,我也这么困惑着。 但是,我用力克制喉头涌上的噁心,但是。 「对不起,胖葵,」我咬咬牙,直起身子:「想起了以前的一件事。」 06. 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不想移动,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该做什么。 李组长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将现场基本的调查完成,李组长亲自询问我有关大金牙的事情,我告诉组长这人今天早上曾经敲过我的门,说要找个人,但是那人不是我,所以我把他打发了。关于他托我带给三叔东西的事,我则隻字未提。 想知道三叔和这案子的关连,靠警方的力量是不足的,这种事情,我不如直接问三叔。 不知道在哪一本书上曾经看到这样的句子:每个城市,都有着两个国王,台面上眾所瞩目的国王,和暗地里拉扯着每一个魁儡的国王。 我住的这个城市,也不例外。 李组长放了我假,说是担心我心里不舒服,我的确是心里不舒服没错,要是我当时有注意到大金牙有多么紧急,要是我答应他让他进门,要是我愿意为了他请假,这件事或许就不会发生。 知道命案现场和我家距离多远吗?两个街区,大金牙简直一走出我家公寓就被枪杀了。 我将手埋到头发里,狠狠的拉扯着,为什么我当时没有想到?为什么我疏忽了?为什么? 我用力咬着下嘴唇,不让自己吐出来,为什么生命总是这么脆弱?为什么生命是这么的…不负责任?为什么? 有人接近的脚步声,我知道是谁,我刚刚打过他的手机,我知道他在十分鐘之内一定会赶来,不论在哪里,不问发生什么事。对于他而言,我的电话,仅次于三叔的命令。 「小三爷。」他粗糙有力的声音静静的传来,我抬起头。 潘子,我三叔最得力的部下,像往常一样四季不分的戴了个毛帽,遮住大半个脑袋和耳朵,他站在我的身旁,一言不发的看着我。 我挪了挪位置,意示他坐,潘子便不客气的坐下了。 「小三爷,最近还好吗?」潘子问道,话语中充满了关心,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把他当大哥,就像我把三叔当我爹看待一样…直到那件事发生。 我冷冷一哼:「还不错,被当成杀人嫌犯了。」 是了,这就是李组长真正放我假的原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不然哪里有人放个假要缴警察证件和配枪的?我是最后一个见到大金牙活着的人,在我到达刑案组之前,没有任何的不在场证明。也就是说,我是他娘的头号嫌疑犯。 啊,顺带说一句,我今天他娘的迟到了,谁知道我迟到了是为了做什么?说不准拿了枪去两街外杀了个人,才屁颠屁颠的来上班。 我抿起嘴,嚐到一丝血味,大概是刚才咬破了。 「小三爷!」潘子一听,便发出一声惊呼:「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苦笑着,说道:「一点误会而已,不过我想问你几件事,你知不知道个人,老头一个,好大的一颗金牙镶在这。」我指了一下。 「大金牙,」潘子点头:「一个卖古董的,跟三爷有点生意上往来,怎么?他找你麻烦?」 「他死了。」我歪嘴一笑,想必比哭更难看,我不喜欢把这三个字说出口,因为一旦说出来就有一种事已定局的感觉,虽然他本来就死了,说不说出口其实没什么差别,但是我就是有这样幼稚的习惯。 「死了?」潘子听了,连眉毛都不皱一下:「你现在在办的案子?」 「我现在被列为嫌疑犯的案子。」我纠正他,觉得这事情真他妈讽刺:「三叔跟他最近有什么生意往来吗?」 「最近?」潘子想了下:「没有,三爷最近没收什么东西。」 「他最近在搞什么?」我状似不经意的问句,但我想潘子懂,他也不会点破,他知道这就是我问他,三叔最近过的好不好的意思。 「战国斗,啥鬼鲁王的。」潘子说道:「身体很好,说不定还要再干一票。」 我摇摇头,三叔这傢伙简直越老越成精了,换了个话题问:「潘子,北区瓜子山上头有个尸洞,你们知不知道?」 这会潘子不说话了,我稍稍勾起嘴角:「那么,就是知道的意思了。那里头住的是哪路神仙?」 「小三爷,」潘子说道:「这事你必须要自己给三叔问去,这件事情,不是我不帮你,是我不好讲。」 果然不出我所料,潘子这人对三叔特死忠,打死他他都不会说一句三叔的坏话,更别说是三叔的秘密了。 我掏出手机,按了几下,点出一张照片来,递过去给潘子看。潘子一看眼睛就睁大了:「小三爷!这你哪里照的?」 我啪的一声抢回手机,说道:「帮我转告三叔,想要知道照片里东西的下落,就告诉我那尸洞的事情。」 在约潘子见面之前,我先把大金牙给我的照片拿手机拍了起来,正本藏好之后,在拿着手机出来。如果三叔跟这事有关连,那潘子一定多少知道点,要是潘子看这照片有反应,那就证明三叔跟北区山里的尸体或大金牙的死脱不了干係。 潘子楞了一下,明白中招了,随即苦笑道:「小三爷这招还真有点吴二老爷的味道呢。」 我摇头,拿我跟二叔比?怎么可能?二叔比我高招多了,以前每每看二叔骗三叔骗得他哇哇乱叫直跳脚。 我被我的想法吓了一跳,「以前」,我的用语是过去式,原来这些事和人,已经离我这么远了吗? 「我知道了,小三爷,我会转告三爷的。」潘子说道,有些欲言又止,好像还想跟我说什么:「小三爷…有空的话,你…」 我站起身来,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那就麻烦你了,潘子哥。」 「小三爷,听我一句,过节的时候…」潘子不放弃,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要走了。」我打断他的话:「你应该也还有三爷交代的事要忙。」 潘子没再开口,我也不想看他,我就看着公园高高的树上,从树叶筛下来的光芒,好耀眼,好亮,但是却怎么样都捉不住。 「小三爷你保重,」半晌之后,潘子才回了话:「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能帮的我一定帮你。」 一瞬间,我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态度不好,但回过头去时,潘子早已不见人影。 无头 07-08 07. 离开公园之后,我什么事都不想做,心里很烦,胃还是感觉有些噁心,也不想吃东西,便决定乾脆回军警宿舍睡觉算了。 回家的路上我遇见了胖葵,胖葵开着车子,应该是又去了趟大金牙的命案现场。我原本打算装作没有看见她的,但是她却停下车子,以河东狮吼般的声音喊我的名字,让我不得不停下来跟她打招呼。 「你还是不要跟我讲话的好,胖葵。」我说道:「办案人员私底下跟头号嫌疑犯说话,实在容易引人遐想。」 「我呸!」胖葵啐了声:「小吴你少在那边蠢!听好了,今天去吃好的喝好的,赶明儿我就拿证据帮你翻案,不然胖葵我他娘的今晚就不睡觉!」 我心里有点感动,但又觉得有点好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胖葵拍拍我肩膀,脚下一踩油门便离开了,我看着她的车子消失在巷尾,心里突然觉得有点空,又不想回家去了,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所以我又晃回公园,买了一包鱼饲料,坐在池塘边餵鱼,看身旁的人来来去去,小孩子也好,老人也好,餵完了鱼,我就靠在树下休息,半闭着眼睛,陷入似睡非睡的状态。 「啊妈妈叫我要回家了,明天见!」 「咦咦?为什么这么快?不能再玩一下吗?」 「明天就又可以见面了啊,没关係啦!」 「明天吗?一定唷!」 「嗯,一定!」 我一身冷汗的惊醒,不知道睡了多久,不过公园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剩下哭闹着不肯回家的小孩子,和一脸烦恼的家长。 我起身,开始朝家的方向走,但心里却还是有点不想回家。真是莫名其妙的心情,每次见了潘子,或是家里的其他人都容易有这种反应,真是令人困扰,下次打死也不给他打电话了,烦! 换了个方向,我开始朝着市区的方向走,晃到离我最近的公车站,坐在人行道的椅子上,一副要等公车的样子,但其实只是坐着,什么都不去想,看着路人,看着来来往往的车子呼啸而过。 记得以前有好一阵子我常常这样,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然后什么都不去想,耗上一整天,然后潘子或是别人,总有办法找到我,把我拖回家。 不过最近几年比较不会这样,我尽量找事给自己做,考警校,当警察,忙啊忙的,生命好像多少有点目标,虽然我自己根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目标。 有时候我觉得我根本不想有什么目标,我只是想逃避,逃避思考,逃避回家,逃避面对…那件事。 或许我根本就是在逃避这世界上所有的事,包括,我还活着的这件事。 不知道坐了多久,我已经完全失去时间的概念,我只知道四周的商家都熄灯关门了,连路上的车子都少了很多,久久不见一台车经过。 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现在肚子也饿了,沿路走回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店是开着的,随便找点东西吃吃算,没有的话就回家抱枕头睡大觉。 就在这一瞬间,什么坚硬的东西突然紧紧抵住我的腰际,让我一下子从头顶冷到脚底。 「别动。」 08. 真他娘衰到姥姥家了,我堂堂一名员警竟然他妈要被抢了! 听到那句别动时,我下意识的想去摸枪,然后就想起我身上所有警员相关的物件都给李沉舟给拿走了,我立马诅咒起李家的祖宗十八代。 「把身上的东西都掏出来。」 身后的人命令道,是个男子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如果不是在这种状况下,我应该会说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后头硬硬的东西狠狠戳了我一下,命令我快点。我猜想那是枪口,便乖乖开始动作,钱包手机钥匙一样一样开始往外掏,摸到腰带上的手銬时我不禁小小的操了声,什么世道?歹徒有枪,我堂堂人民保母只有一个手銬?李沉舟你要没收东西就没收完整点,他妈留一个手銬给我有屁用? 掏完的时候心里小小的感叹了下,想说我家当就这么多了,这么一点点,钱包里只有二十块,大爷你抢我还真是亏本的生意。 「放在地上。」 我只好无奈的把所有的东西都扔地上。 「贴墙站好。」 啥? 我一瞬间以为我听错了,这是做啥?纳粹枪毙人?没搞错吧?但是身后的枪孔狠狠朝我的脊椎戳,我只好乖乖朝着一旁的墙壁靠去,顺便用眼角瞄了下歹徒,这傢伙比我高些,好像比我瘦,一身的黑色衣服,脸上带了个面罩,或许撂倒他不会太困难。 他一边拿枪指着我,一边拿脚踢了几下我掏出来的东西,然后弯下腰捡起我的皮夹。 就是现在─── 我朝着他衝去,准备一下子夺过他手上的枪,我发誓我做的那个动作一个漂亮啊一个标准啊! 但他的动作快的不可思议,我根本没看清他是怎么做的,只知道他一下子就捉住我的手腕,把我一扯,另一隻手打在我的脖子上,我眼前一黑,整个人朝后头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差点没直接晕菜。 操!遇到高手了! 我吐出嘴里的鲜血,还没甩开眼前的重影,脖子上呼地一紧,我被捉着前襟提起来,我以为他会杀了我,正想好意提醒他,杀了我他惹上的麻烦绝对更大,我却突然感觉到对方的手在我的身上四处游移。 妈了个逼的,我他妈遇到色狼了!! 那人像搜身一样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我这时候也顾不得他手上有枪了,一拳捏起来就朝他灌过去,他居然直接接下我的拳头,轻轻松松,然后一扭,我就自动转过身去,两隻手紧紧的被他扯在背后,动弹不得,我痛的哀叫出声来。 我终于发现,胖葵平常那些粗暴的举动跟这傢伙比起来简直是小菜一碟,我在心里暗暗发誓要是我他妈知道这傢伙是谁我一定安排他跟胖葵相亲。 我咬着牙忍耐着,那傢伙几乎把我身上摸了个遍,然后便松开我的手,拿枪指着我额头,命令道:「鞋袜脱下来。」 一听到这话,我奇蹟似的冷静了下来,我知道这傢伙在做什么了,这不是抢劫,也不是什么奇怪的性骚扰,他要我身上的一样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强烈的直觉这东西,很可能就是那大金牙给的照片。 难怪他虽然有枪但是一直没动手,因为他不知道照片在哪里,至少要东西到手之后才会杀我灭口。 我乖乖的开始脱鞋袜,一边打量他,他整个头几乎都被面罩包着,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的眼睛很好看,像一泓黑色的湖水,淡定而不起波澜。 我看着他检查我的鞋袜,心里偷偷庆幸我的先见之明,还好我已经把照片藏起来了,没带在身上,不过手机里还有一张照片,这有点棘手,等等非得想办法把手机取回来。 不知道是因为我脱了鞋袜还是怎么一回事,我突然觉得有些冷,也觉得四下怎么忽地暗了下来。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猛然站起来,像机警的猎犬一般仰起头,眼神锐利的环顾四周。 我拉紧外衣,心里觉得有些怪异,怎么突然冷成这样?简直像是踏进了肉类冷藏室。 手臂一下被握住,我转过头去,只见那傢伙一把将我拉起,还没来得及惊讶,就听到他厉声喝道:「快跑!」 快跑?抢匪跟警察说快跑?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不过我不负他的期望,飞快的朝着我的手机奔去,一把将所有东西捞起,打算赶快离开这傢伙,但是眼前的视线却突然全黑了。 我莫名所以的转了转头,奇怪怎么什么都看不见啦? 几秒之后,我才赫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我四周的灯光一瞬间全部熄灭了,一丝光线也没有剩下,有的只是全然的黑暗。我还想是不是大停电之类的,可是怎么连星星月亮都没光了呢? 驀地里,传来一阵令人汗毛直竖的诡异声响,我一听头皮整个就麻了。 「咯咯、咯咯咯…」 无头 09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我的手肘就被攫住,我听到那傢伙的声音说道:「这里。」 一股强大的力道将我拉往后头,我踉蹌几步,整个人立马被拖倒。平时胖葵再怎么拉我扯我,也不过是上演一秒五马分尸,我可以马上跟上,但这傢伙不但力气特大,连速度也超乎常人,我根本无法追上他的脚步,他还在前面奔跑速度不减,我却整个人被拖在地上,觉得我的手快要被扯掉了。 他猛的收住步伐,命令道:「站起来。」 我一隻手抓紧我的家当,另一隻手撑着他,站起身子,正打算开口问怎么回事,只觉得手臂一紧,我们又飞快的衝了起来。 这次我有点心理准备了,他一拉我就使尽全力的跟上,但是好几次我还是跌跌绊绊被他拖着,我光着脚,刚才根本连鞋袜都没穿就被他拉跑了,脚现在磨破皮痛的不得了,好几次踩到什么尖刺的东西也都拼命忍着。 空气里有一股诡异的味道,铁锈般浓浓的血腥味,混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酸味,很像以前三叔潘子他们下地回来后,身上带着的味道。 更奇怪的是,四下一点光都没有,好像我瞎了一样,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手臂上传来的劲道,和脚下的刺痛,让我感觉到我还存活着,还在移动。 毫无预警的,我的手臂突然猛的被一甩,我整个人飞出去,我心说这下完了,早知道就不跟着这傢伙跑,他现在不是要杀了我,就是打算将我扔下自己跑了。天老爷,我连后头那咯咯乱叫的东西是啥鬼都不知道就要死了吗? 我用力的闭起眼睛,等待身体被撞击、打爆的那一刻,但是痛感始终没有来,我反而觉得我好像降落在什么软软温热的东西上头。 脑子还没运作呢,一隻手就从后头伸了过来,我的嘴巴便被紧紧摀住,身子也被夹的动弹不得,然后我就听见那清冷淡定的声音,贴在我的耳朵边:「深吸一口气。」 有点不明究理,但是我还是乖乖的照做了,心里一瞬间闪过的念头竟是,他居然没做掉我? 摀在我嘴上的手朝上挪点,连我的鼻子也一起捏住了,紧接着在我的耳边,我听见他轻轻的吸一口气,似乎也闭气了。 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闭气?我一开始还以为他要闷死我,但是谁闷死人还让人家先吸口气的?还是东窗事发有雷子来捉你这歹徒?也不对,没听过躲公安还要闭气的。 「咯咯、咯咯咯咯。」 我的疑问瞬间被解答,靠我发誓那声音简直就在我的正前方。被这么一吓,我简直要尖叫出声,还好后头这傢伙捏的够劲,让我一丝呻吟都发不出来。 我觉得我快要恐惧的窒息了,那咯咯乱叫的究竟是啥子鬼东西?我突然莫名的庆幸起身旁至少还有个活生生的人,不然我没准直接精神分裂吓疯掉都有可能。 「咯咯、咯、咯咯咯。」 我操你妈的,这一次听起来比上一次还近,简直是贴着我的额头在发声,我甚至感到一丝气息拂过。曾经听过人家说神经紧绷的时候全身肌肉会隐隐作痛,我终于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了。 后头的那人冷不防的伸出手,探到我抓着我家当那,好像在找寻什么,我心说你他娘的想发财想疯了吗?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抢? 他摸到我的手机,一把想拿过去,我心说不好,难不成他真要那照片?手便一下子握紧不让他拿去,没想到我手一握,指尖不小心触到了手机的键盘,萤幕便一下子放大光明起来,照亮了四周。 我马上看到一张放大的怪脸贴在我的鼻子上,我的姥姥,这是啥么怪物?没有瞳孔的眼睛,怨恨的瞪视着我,脸上根本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烂的乱七八糟,沾满了脏秽的鲜血,张开黑洞一样的大嘴,对着我发出令人心寒的咯咯怪声,我吓得连忙朝后头一缩。 同一时间,我感到身后劲风突起,那傢伙一下子从我身后窜出来,右脚踢的极高,朝着那怪物的额头用力一击,那怪物便砰的一声朝后倒去。只见那傢伙馀势不减,在对面的墙上轻轻一点,扭转身子,重重的踩在怪物的肚子上,痛的那怪物凄厉的惨嚎出声。 「跑!」 他大吼一声,我连忙起身逃跑,但是手机的光芒却暗下去了,我像瞎子一样跌跌撞撞的,没走几步,正打算按开手机照明,手臂就再度被那傢伙握住,一拉:「这边,不要按。」 我这才想到,在一片黑暗中,按开光芒,简直就跟对着敌人大喊我在这里唷快来抓我一样愚蠢。 这次我们已经很有默契了,他带领方向,我跟随,并且努力追上他的步伐,远远的,我看见在一片黑暗的尽头有着一丝光亮。我心里忍不住雀跃了起来,脚上的步伐也快了些,人类果然是使用火的动物,看见光就觉得安全。 但一瞬间,那光芒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盖住,远远的从那个方向,我听到了像是野兽低声衅吠的声音。 「shit!」 只听见我旁边的那人骂了声洋文,猛然收起脚步,我可以感觉到他正在四处张望着,找寻其他的出路,我则瞇起眼睛试图朝发声处张望,想着这下又来了啥子鬼玩意? 我身旁突然发出轰然巨响,手肘一紧,我一下子又差点被那傢伙拉倒。我一边手脚并用的爬上类似阶梯的东西,一边理解他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是把别人家的大门直接拆了吧,你小子,这叫非法入侵民宅你知不知道? 不过情况紧急,我也没时间跟他计较这个。我们一路向楼上衝,楼梯好像无止尽一样不断朝上延伸,我爬啊爬转啊转的头都晕了,差不多爬到十几层的时候,我再也跟不上他的脚步,撑着膝盖停了下来,这不像平地,他也没办法直接拖着我跑。 「你、你先走。」我喘的不能再喘,一口气简直就快上不来。 我以为他会直接离开,但是他没有,我有些惊讶的抬起头。四下黑暗我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他停下了脚步,依旧抓着我的手臂,那样沉默的含意,我读不懂。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下方传来了一阵狂野的咆哮,低沉阴森的吼声震的我们脚下的地版都在抖动,刚才那野兽一样堵住光线的傢伙追来了!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正想要叫他快走不要管我,只听见乓啷一声,什么细小清脆的东西洒了一地,有些碎片划过我的脸颊,一阵刺痛。那傢伙似乎用手肘敲破了一扇窗户,我听见呼的一声他好像甩了什么东西出去,那东西喀嚓一声卡紧了,然后我便一下子被他拦腰抱起,还在发楞呢,就听见他的声音说道:「抱紧。」 什么?抱紧?抱紧什么? 下一秒我便像澳大利亚树袋熊一样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和肩膀,死也不敢松手。妈啊这小子还真要命,他把我拦腰抱起之后一下子就松开手,为了不掉下去我只好箍紧着他的后颈,谁知道他接下来竟然朝窗子外一跳,吓得我差点没惊叫出声,想着你寻死也不需要找我作伴吧?不过我们没有掉下去,反而开始缓缓上升。 我抱着他,明白到他在做什么,不禁为他的临场反应感到由衷的佩服。他刚才应该是扔了个固定的东西到楼顶,那东西上牵着类似登山绳之类的玩意,在楼顶卡住之后垂钓下来,我们便可以像攀岩一样爬上去。或者,更正确的说,他便可以让我抱住他,然后由他出力爬上屋顶。 我觉得脸有点热,一个大男人抱着另一个大男人怎么样都有些彆扭,但是想想我实在也没体力像他这样手脚并用爬上去,所以只好手上抱紧不吭声,催眠自己说我是一个没生命的登山包,不过掛在他身上而已。 他爬的极快,但是屋子里的那野兽也追得很紧,隔着墙壁我都可以听见那野兽沉重的咆哮,奇怪的是,我却没有听见什么脚步声或爪子落地的声音。照常里来说,能发出这么大声响的动物,应该要有相对应的体型,发出沉重的步伐啊。就算他再怎么小好了,什么东西跑起来多少总该出点声吧,怎么一点声响也无呢? 我们这时终于到了屋顶,那傢伙一翻身就上去了,把我放下来,轻轻的喘了一口气,然后便伸手去收他的登山绳。 这人他妈什么体力啊?折腾了老半天又是跑又是爬的,他居然才轻轻喘这么一口气?真他娘的怪物。 突然间眼前觉得有些光亮,抬起头来,一阵白光好亮激的我不禁瞇起眼。缓过来之后一看,原来是月亮从乌云后探出头来,月光泻了一地,在我处于黑暗这么久之后,显得分外明亮,不过除去月光之外,我们的四周依旧没有任何其他光源。 月亮快圆了,长椭圆形的明月,莫名的有种妖异残忍的味道。 我回过头去看那傢伙接下来怎么打算,只见他从背后摘下一根长长的东西,动手松开上头包着的布,难怪我刚才抱着他的时候,就觉得他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原来是这个。 这么一想,一个念头迅速闪过我的心中,我想我曾经见过这傢伙。 他现在已经完全除去布,露出里头的傢伙,那是一把巨大的古刀,在月光的照耀下,冷冷的映出乌金黝黑的刀身。 他提起刀,也不看我一眼,只如临大敌的瞪视前方那楼梯通到顶楼的门,我看看那门,想着那门看起来挺结实,就算是狗熊也很难撞破它衝出来。 像是要证实我有多么天真愚蠢似的,砰的一声那门就突然被撞飞,直直朝那傢伙的方向打去,我大叫当心,但那傢伙身子一侧就闪了过去,那门便自由落体到楼下去,发出好大的声响。 我回过头去看究竟是什么样的野兽要从那门里出来,手一边自然的摸到腰际,想要拔枪,当然想尔我摸了个空。操,这里他妈有个可以轻松拆烂铁门的怪物,我只有一个手銬防身!? 死命的瞪视着那门里的黝黑,我可以感觉到太阳穴的脉搏突突的跳动,全身的肌肉绷到最紧,心里准备好即将要看到八张嘴巴十六隻手脚八百万条尾巴的怪物。 可是等了好久,却没瞧见什么东西从门后踏出一步,我正觉得奇怪,便突然注意到我的视线有些诡异。月光好像突然暗了下去,我的四周瀰漫着一种无以名状的黑暗,像是薄雾一般,毫不客气的吸去月亮的光芒,然后,就像之前在街上一样,四下跟着寒冷了起来。 那傢伙这时突然做出了出乎意料的动作,只见他古刀打横,朝自己的手背狠狠划去,我吓了一大跳,想阻止他却已来不及,一下子他的手上就爬满了鲜血。 同时我也注意到另一件事,他一划开手背的当头,四周的黑暗瞬间退去许多。或许不该说是退了,应该说,原本瀰漫在四周的黑雾像是畏惧他的鲜血,便如有生命的形体一样逃得远远的,缩到我们的对面,凝聚在一起。 低低的咆哮从那团黑雾里传出,我浑身一激灵,原来这片黑雾,就是在楼梯那追着我们的怪兽!难怪我还在想为什么没有脚步声,原来这傢伙根本没有脚!不要说脚了,连形体有没有都难说! 这个城市还是我所熟悉的那个世界吗?不然为什么好端端的会出现这种妖魔鬼怪?我他妈是穿越到异世界撞见百鬼夜行是不? 我下意识转过头去看那傢伙,不看还好,一看我不由得大吃一惊,那人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白色衣服的女人,黑色的头发长长的披到腰际,看不清她的脸。 只见那傢伙拿他的血手朝着她一指,她就咕咚一声朝着他跪了下来,我看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傢伙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这女人又是从哪冒出来的?你们打算作什么? 就在这时候,那黑雾怪兽突然有了动作,和着一声震天响的吼叫,黑雾凝聚成一张好大的血盆大口,猛然朝我扑过来,我没料到牠的攻击居然这么迅速,当场呆楞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的看那巨大的上下顎朝我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刚刚还在那傢伙身旁的白衣女子身形一闪,居然已经衝到我前面,朝着怪物的大嘴里跑了进去。啪的一声,那怪物嘴巴一闭,女孩子就在我面前,给怪兽活生生的吃掉了。 我瞪大眼睛,想叫,但是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一下子我便瘫软了下去,胃里有种熟悉的感觉在翻腾,好噁心,我好想吐。 怪物张大嘴巴,第二次朝我袭来,我看着那黑雾凝聚成的尖牙利齿,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牠的牙齿这么大,我应该可以死得很快,说不定连痛都没感觉到就死了,这样似乎也不错。 但是怪兽的动作却忽然极不自然的定住了,牙齿停在我的面前,没有咬下去,牠有些不协调的缩了一下,发出一声令人肝胆具裂的惨叫,朝后一连退了好几步的距离。 怎么回事?难道小爷我有我不知道的神力可以克制怪兽?还是刚刚衝进牠嘴里的那白衣女子做了什么? 只见那傢伙提起刀奔了过来,脚尖轻轻一点,起跳,用他那沾满自己鲜血的手,一掌击向怪物的天灵盖,刀尖接着对准怪物的后脑插进去。我的耳朵马上被怪兽所发出的巨大嚎叫声震的发疼,连忙低头摀住耳朵。 好一阵子之后我才慢慢松开双手,我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一瞬间我还以为我聋了。 「没事吧?」 我很慢很慢的抬起头去,看向那淡定嗓音的主人,他倚着他那乌金古刀,静静的望向我。 我看了看四周,月光与四下应有的灯光都渐渐亮起,那个巨大的黑雾怪兽已经消失了,也没有看见什么白衣女子,这个世界好像终于恢復了常态。我觉得我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恶梦,但是脚下、耳朵和身上其他各处传来的伤痛,和在我胸膛里用力撞击的心脏,不断的告诉我,我千真万确的是醒着。 「…死了?」自己沙哑的嗓子几乎发不出一点声音。 「暂时封住了。」他摀住嘴巴,咳了几声。 「那个…女孩、子呢?」我破碎的发出声音。 他没回答我,只扶着自己的额头,手上还满是鲜血,顺着手肘不断滑落,滴的满地都是。拖着刀子,他有些蹣跚的朝我走来。 「你有的那东西,给我,不然就把它毁掉。」他说道,又咳了几声:「不然,这些玩意,还会再来。」 我原本还想装傻,说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东西,但听到后头我不禁暗暗吃惊,难道刚才那个咯咯叫和黑雾怪兽,都是衝着大金牙的照片来的?如果照片不脱手,这些活脱像从山海经和聊斋里穿越出来的怪物,还会再来找我? 我是在演科幻恐怖片吗?还是贞子姊姊他娘的惊耸鬼片? 我还想再问,却看见他原本就蹣跚的步履突然一歪,身子就朝一旁倒去。我心里一空,连忙衝过去,死命扶住他才没让他直接倒在地上。 无头 10 10. 糟,不会没气了吧,我七手八脚的让他靠在我的腿上,去掉他的面罩。我想的果然没错,这傢伙就是我今天早上下楼时差点一头撞倒的那年轻人,至于他为什么那个时间点会在我家楼梯上和他在那里干嘛,我现在没有心情去追究那个。 我身手去探他的鼻息,还有气,谢天谢地。但是他的嘴角不断渗血出来,手上的伤口也不断流血,我不是学医的,看着他这样负伤,心里一下子慌的没着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拿起手机要叫救护车,但却想起伤成这样医院一定会通知警局,我们刚才遇到的事情那么稀奇,三言两语交代不过去反而容易惹事上身。 我想起了潘子,我要打给他,他一定会帮我,但是想想潘子知道了我三叔二叔一大堆麻烦人又要牵扯上,何况我三叔现在跟那大金牙的照片好像也有干係,我如果真想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的话,最好还是不要惊动那些人。 我又想到了王盟,在当法医之前他当过好一阵子的外科医生,对内科也有点研究,他肯定知道怎么办,但是知会他跟知会潘子简直没两样,不好。那胖葵…虽然可靠一点,但是我不想莫名其妙把她拖下这浑水。 我想来想去,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悲,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这样无法信任任何人的存在呢? 我抿抿嘴,看向膝上的人,不禁笑了起来,这里有个傢伙比我惨上不知道多少倍,我居然还有间情逸致在这自怨自艾? 这么一想,脑子便冷静了下来,我拿起手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删了那该死的照片。然后我脱掉上衣,撕开来帮他的手做简单包扎和止血,这点事我还会做。 如果觉得谁都不能相信的话,那就只好靠自己。 我弄完了之后,把他的刀子重新包好,使了好大的劲才把刀子提起,背到自己的身上,天啊怎么有人能背着这么重的刀子还跑的跟飞一样快?真不是人。 我把他的枪翻出来,别到我的腰际,那黑雾怪物虽解决了,可是咯咯叫没有,如果他追上来我好歹有点东西可以挡他一挡,虽然我强烈怀疑枪枝对咯咯叫究竟有没有用。 我拉起他没有受伤的那一隻手臂,绕过我的肩膀,把他扶起来,这人也真是的,身子软的跟女人一样,好像没有骨头。其实我原本是想模仿他刚才抱我那样,将他拦腰抱起,但是考虑到我的体力状态,为了不要等一下瞬间没力把他摔在地上,这险还是不要冒。 我背着他下楼去,灯亮起来之后,我摸着摸着渐渐认得了路,便一步步朝着我宿舍的方向走。回想起来,今天还真是够呛,先是见着跟我有一面之缘的人被杀,自己被认定为头号嫌疑犯,然后又被一堆乱七八糟的怪物追杀,现在还打算顺带把抢劫自己的抢匪拎回家去,我的生活怎么变的这么混乱? 没错这傢伙是拿着枪打算抢我,但是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明明有机会甩开我让我去送死,他却没有,在我要放弃的时候,他居然还把我抱起来扛着跑…刚才不觉得,现在一想突然觉得有些感动,我不认识他,但是他却一点都不犹豫就伸手救了我。 或许他只是要大金牙的照片,或许他认为救我等于救他自己,或许只是我一个人在这里自作多情,但不论他有什么动机,他救了我一命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把这个人随便丢在路口或是扔在医院门口这种事,我实在做不到。 一路上我走的很小心,不只是怕那咯咯叫的怪物,也怕有人看着我们可疑要报警,特别是我现在身为嫌疑犯,三经半夜打着赤膊光着脚的,背着个浑身是血的傢伙,怎么样听起来都很可疑。 真他娘莫名其妙,我明明是警察,为什么充满了我就是兇手的疑神疑鬼心理? 好不容易成功的捱到了家附近,没遇上什么麻烦。远远看着,宿舍的灯几乎都黑了,这让我松了一口气。跟我同一个军警宿舍的同事很多,比如王盟和李沉舟,要是遇到了,解释起来很麻烦。 于是我就像个偷儿一样探头探脑了一会,然后三步併作两步把那傢伙连扯带拉的搬上三楼。比较麻烦的是王盟那傢伙就住在我的对门,虽然他灯已经熄了,但为了小心起见我还是先把那小哥放在楼梯口,先躡手躡脚的打开屋门之后在飞快的把那傢伙拖进去。 我把床上的杂物全扫到地上去,把那傢伙搬上床,然后把他那重的跟金砖一样的刀子卸下。便开始在家里找酒精和消毒药水想帮那傢伙处理伤口,找到之后又想起可能还要绷带,我便把柜子整个翻了过来才找到了半截绷带。我抓了所有的东西衝进卧室,把他的手拉过来,解开我拿衣服暂时包着的伤口,现在屋内光线充足,我看清伤口之后不禁倒吸一口气,我的姥姥,小哥你当时是在割腕还是放血?难怪流了那么多血,这伤口深的简直吓死人。 一下子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这伤口看起来说不定要缝,而且他的嘴角一直渗血出来,让我看了心很慌,要是伤到内脏怎么办?这我可不会处理啊。 可能是今天一整天的压力累积下来,终于把我逼到临界点,我抓着头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急的快要哭出来,觉得很害怕他会不会就这样…我不敢想,但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能做什么,想叫救护车,又觉得不好,想找人帮忙,又不知道可以找谁。 最后我终于豁出去了,决定到对面去敲王盟的门。在王盟穿着拖鞋和睡衣一脸惺忪的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我已经有点紧张过度了,根本就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我好像拉着他的手,就像小时候一样,说着你可不可以帮我守一个秘密之类的蠢话,然后还说了一大堆不知所云事后全部忘光光的东西。 王盟看着我,好像被我的精神状态吓到了,但是他当机立断的回房间拿了一个包,把有点神智不清的我推进我家,倒了一杯水,命令我喝下去并在沙发坐好,他便鑽进我的卧室。 我哪里坐的住,看他鑽进去我也跟着跳起来跟进去。我看着王盟皱着眉头看看那傢伙的伤口,在他的胸腔上按了按,从他带来的那个包里取出一个听诊器,在那傢伙的身上听了起来,然后似乎还做了些什么其他的检查…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后来王盟帮那傢伙处理好伤口之后,回过头来,便想把还对着床上那傢伙发呆犯傻的我推出门外,我好像在喃喃的说些什么,但是后来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我记得王盟按着我的肩膀,把我推出门外,一遍又一遍的告诉我:「没事了,没事了…」 我迷迷茫茫的被他按到沙发上,他便开始处理我的伤口,消毒上药的痛感渐渐让我找回了理智,特别是在他从我的脚底夹出好大一块碎玻璃的时候,我痛的眼泪差点没掉出来,但世界上实在没有比这更好的清醒方式了。 我这才发现我不断的在发抖,而且身上满是冷汗,我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王盟…」在我终于可以成功组织语言之后,我说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今天这事,不要跟二叔回报好不好?」 王盟专心的帮我弄伤口,好久才回答我的话:「我不会说。」 「谢谢。」我呼出好长的一口气:「拜託你了。」 他抬起头,一笑:「吴少,话说,我已经好久没有处理活人的伤口了,在停尸间我可是天天在死人身上摸啊摸的,这么一下子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我知道他说这话纯粹是炒热气氛,让我放松冷静的幽默话,我努力扯了下嘴角,做出一个类似笑容的表情,然后问道:「那傢伙…他…」 「死不了。」王盟摆摆手,说道:「血止了,有点轻微内伤,不过不严重。」 我心一下子放下来,整个人就要摊倒在沙发上,忽然觉得好累好累,马上可以睡着。 「吴少,我说一句话,希望你不要在意,」王盟帮我包扎好,把他的手术工具一个个收到包里:「你真的不适合当警察,要不要考虑做别点的事,什么都好,找个不需要面对生死…」 半闭着眼睛,我听着听着有点无法控制的嘿嘿笑出声来,我自己也知道听着有些惊耸,但是我就是克制不住,想笑。 「那你说,」我睁开眼睛,缓缓问道:「像我这样的人,能做什么?」 王盟没有回答,低头专心的摆弄他的手术工具,好一阵子之后,他站起身,开口说道:「吴少,今晚这事我不会说,你保重,我明天早上再来帮里头那小哥看看。」 我撑起身子来,觉得自己刚刚有些无礼,王盟三经半夜被我搞起来,没发飆,什么也没问,还答应我不给家里的人说,好心好意想劝我,我却兇巴巴的回他一句。 「王盟,」我叫住他:「对不起,谢谢你帮我的忙。」 王盟那时已经走到门口了,回过头来看着我,一笑:「不要紧,吴少,可以的话,你改天再跟我解释发生了什么事。」 我站起身,脚上虽然包扎起来了,但走着还是有点痛。我拆下沙发上的垫子,搬到我的卧房地板上,勉强排成床的样子,从衣柜里拉出一床被子,再从床上把我平常抱着睡觉的懒骨头拿过来当枕头。 那傢伙在我的床上睡的很熟,伤口什么的都被王盟处理乾净了,我帮他盖好被子,心里莫名的觉得很舒服。 我朝着我临时搭造的床上一躺,然后就睡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无头 11 11. 我是被手机铃声吵起来的,我睏的要死想着是那个混蛋他娘的打来找死,懒得睁眼,我拿手摸了半天,想去摸平常放在床头的手机,却触到了一片冷硬冰凉,怎么感觉起来好像地板? 那一瞬间我才想起我他娘的就是睡在地板上不是吗?蠢蛋! 我睁开眼,坐起身,全身的骨头都在酸痛,地板还真硬,真他妈不好睡。我四下寻找那该死的手机到底昨天被我扔哪去了?手机还没看到,却看到那小哥躺在床上,瞇着眼睛看着我这里,眼神有点迷离,看起来根本没醒。 「不好意思。」我连忙向他说了声,赶快爬起来找手机,一起身我就不禁哀嚎了起来,靠我的小腿和大腿肌肉那个痠痛啊,脚底的伤口也像针一样刺的我直疼,但是为了我救命恩人的睡眠,我只好扶着墙,一拐一跛的挣扎出去,在客厅地板上发现了那仍顽固的响个没完的机子。 「你知道现在几点吗?」也不管对方是谁,我接起来便质问道,天才朦朦亮,你他妈就算是要下田好了也不用这么早把我弄起来。 「现在五点半,吴少,我是王盟,你来帮我开门。」 「你疯了吗?」五点半?天可怜见!我才睡几个小时而已啊我? 「又有命案发生了,我被叫去现场,你赶快来开门,我先帮你们检查过伤口再去。」 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朝门口挣扎过去:「命案?又怎么了?」 我还没听到回应,手就忽然被人朝后一扯,手机一下子飞得老远,我回过头去,那小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起来了,死命捏着我手,充满血丝的双眼瞪视着我,嘶声道:「那东西,你毁掉没有?」 我被他吓了一大跳,老实的回答:「手机照片我已经删了。」 他好像松了一口气,捏着我的手放了开来,身子一下子就要软下去,我连忙伸手去扶他。 掉在地上的手机模模糊糊的传出王盟的声音,似乎因为听到手机落地,王盟在电话那头一遍一遍的叫唤着:吴少?吴少? 那小哥扶住自己的额头,撑着我,轻声问道:「你只有手机照片?」 我正要解释,却听见门外砰砰乱响,有人在死命的拍我的门板,叫着:「吴少?吴少?」 我让那傢伙先扶着墙,便赶去开门,只见王盟一脸紧张的站在门外,衣服都还没穿好,鞋子只套了一隻,我道:「你干嘛?」 「我还以为你怎么了,」王盟看我没事,放松下来:「怎么讲一半断了?」 「没事,」我淡淡的说:「我跌了一下,手机掉了。」 王盟还想说些什么,但我身后却突然有着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我心一空,回过头去,果然,那傢伙晕倒在地上了。 我也顾不得脚痛腿酸了,跑过去就把他扶起来,连拖带拉的把他放回床上。王盟连忙跟进来看了下,说是有点贫血晕过去了,但不要紧,然后他就医生职业病犯,质问我为什么让小哥下床。我嘴巴一撇,说道还不是你那催命电话。王盟不理我,说着什么吴少刚走的急我回去拿了工具再来,便离开了。 回来的时候王盟服装整齐,一副法医大人很有威严的样子,开始帮那小哥检查身体。我讥笑他说又不是检查尸体你穿这么好看做什么?他嘿了一声说道,我穿再好看也不是给尸体看的。 说了这两句话之后我们同时沉默了下来,气氛一下有些尷尬,我们两个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开玩笑的说话了,自从知道那件事情的真相之后,我对家里所有人的态度都降到冰点。后来在警局遇到王盟的时候,我认清了他的身份,而他也很清楚我的想法。说实话,跟在我二叔身边的人就是个字:精。所以精明如王盟者,对我的态度甚是小心翼翼,在同事面前就是像单纯朋友般和气,私底下却尊称我为吴少,像下人一样恭敬,小心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远不近。 我承认我刚才因为他愿意在出门前先帮我们看一下伤,和听着我电话掉了就担心的跑过来的这些举动感到有些感动,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我会鬼使神差的对他扯皮。 但有的时候现实的表象一旦被戳破,人就很难再回到从前,所以我跟王盟,也不可能再回到过去那样无话不谈的朋友关係。 监视者和被监视者的关係,仅此而已。 「什么命案发生了?你刚才还没说完。」我打破沉默,若无其事的问道。 「又发生了无头尸案,两起。」王盟恢復平常那样有些距离的尊敬口吻:「吴少,你没接到电话要出动吗?」 「没有,你不知道我是嫌疑犯吗?」 「什么?」王盟的反应跟潘子一样,瞪大了眼睛:「吴少你说什么?」 我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对他说我给李沉舟的那说法,大金牙的照片和三叔的事情略过,不然讲也讲不完。身为法医,对于案子实际侦察过程并不是那么瞭解,法医的责任只是验尸,对于捉拿犯人什么的他们通常不管。 他听了之后点点头,告诉我晚点他会帮我带警局里的最新消息回来,王盟这小子就是精,我不说他也知道要帮我打听。他原本还想帮我看我的伤,我说不必了,你赶快去现场吧,他便离开了。 我坐在我那沙发垫子堆上头,被这么一搞也睡不着,便到我那像垃圾一样随便扔的书堆里去翻书来看,想查点有关大金牙那照片的资料,一边看我一边回想所有发生过的事情,试图整理出一点头绪。 无头 12 12. 「啊啊痛死了。」我一边哀嚎着,一边瘸着腿从家门里跳出来。 在我觉得终于想出一点道理来之后,我便去冲个澡,准备挣扎下去买点东西吃,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吃东西了,真是饿死我。 临走前,我拿出昨天一整晚根本没屁用的手銬,将那傢伙没受伤的那隻手,銬在了我的床柱上,这傢伙要是趁着小爷我出门的时候跑掉,那就麻烦了,不过依我看,以他现在的状况,一时半刻还醒不来。 我走到楼下早餐店去买蛋饼豆浆,又晃到一个街区外去找馆子外带猪肝,那小哥一副失血过多的样子,得带点东西给他补补。七早八早来点猪肝,店小二用诡异的眼神看我,好像我是疯子,不过经歷了昨天那莫名其妙被怪物追杀的经歷之后,我要是说出来,被人送到精神病院都不为过。 这时候手机响了,我接起来一看,有些惊讶,这是王盟专门拿来联络二叔的号码,不是他平时的手机,发生什么事了? 「吴少,长话短说,你的鞋袜在命案现场附近被发现,李沉舟拿了搜索票,正朝你家去。」王盟急急的说道,声音压的很低。 「什么?」我一愣,我昨天被抢的地方死人了? 「我可以帮你作证说我昨一晚都在你家跟你在一起?要不要向吴二爷说?小哥那事…?」王盟连珠砲似的说话,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通通不用,你什么都别说。」不能随便把王盟拖下水搅和,我这么想着,不等他回话就掛了电话,付了钱拎起猪肝,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脑子里飞快的想着对策,心里很是紧张,那小哥还给我銬在床上,乌金古刀和枪都被我随便扔在家里,如果李沉舟比我先到,那就完蛋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用奇异的走路方式挣扎着回到宿舍门口时,只看见宿舍外停着警车,门口还站了我两个同事,看着我来便叫住我,什么也不说先搜我身。 我只好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候太镇定反而看起来可疑。他们搜完我的身之后,便领我上楼,只说李组长要见我。我想着完蛋了,他人应该已经在我房里,什么东西都给他看到了,操,看来只能见招拆招了。 我站在家门口,看着李组长从屋里走出来,皱着眉头看向我:「小吴,你昨天半夜人在哪里?」 「昨天半夜?」我睁大眼睛看向他,做出意外的表情:「家里啊。」 「什么时候到家的?」李组长拿出笔记本作笔记,一脸严肃的看着我:「到家之前人在哪里?」 「不记得了耶,」我抓抓头,我是真的不记得:「那之前我在外头散步,先是在公园,后来走累了就坐下来休息。」 「你在哪里休息?」李组长一挑眉,抓住重点追问。 「好像是外头那葬海路上的公车站吧,怎么?」如果这个推说不知道的话就太可疑了,我照实说,心里却觉得有点奇怪,屋子里三四个公安在搜查,应该老早就看到床上躺的那小哥和武器了,怎么李沉舟还抓着我问一堆不重要的细节?还是他觉得嫌疑犯家里有个半昏不醒的人和沾了血的刀枪是常态? 「你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鞋袜留在那路口吗?」李组长专心的做笔录,问道。 「我的鞋袜?」我试着不动声色的朝卧房瞟了眼,可惜被个公安挡住了,我什么都看不见:「因为鞋子穿起来不舒服,磨脚,所以就顺手扔在那了。不好意思,李队,随手扔垃圾是个不好的习惯,我会改进的。」 「你的脚伤怎么一回事?」李组长不理我,伸手一指,问道。 「哈哈哈,」我一笑,忽攸你还不容易,敢情你是在试验我的耐性,看我什么时候给你抓着破绽,好个李沉舟,你爷爷我今天就陪你装傻装到底,我手一摊,说道:「回家的时候在想事情,天黑了也没看清楚,光着脚就踩到一摊碎玻璃你说晦气不?」 李组长瞇起眼看着我,带着点怀疑的神色,我刚才说的事情虽然听起来就像胡扯,没有人能够证明我说的是真的,但同时也没有人能够证明我说的是假话。现在李沉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质问我有关小哥和武器的事情,跟我摊牌,不要在这跟我扯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我没有杀人,但我却没有说实话,一方面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玄,简直就像三叔潘子下地才会发生的事情,正常人不会也不能理解,我也不打算花那时间去解释。另一方面,像我这样身份复杂的人,要在警局豁下去,也只有说谎一途,我总不能扯出二叔三叔潘子王盟,然后给他们添麻烦吧。 我就是这样充满可笑矛盾的人,一边拼命的想要逃脱束缚在自身的宿命,一边将自己的手脚捆的紧紧的。 「小吴,」李组长终于收回他那疑问的眼神,叹口气说道:「我相信你的人格,只是现在案子太乱,你又没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这实在棘手,你还得停职几天,我有消息再通知你。」 咦?结束了?对于我的询问就这样随随便便的结束了? 李组长回过头去问那一班公安,说有没有搜到?他们摇摇头回答没有。 没有?他妈一个大活人銬在床上你们是全瞎了是不?我惊的简直说不出话,想要绕过那群人直接到卧室里去看,但是又觉得这样做显的太过心急,我只好装傻,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又有两具无头尸体被发现了,你的鞋袜刚好出现在其中一个案发现场附近,你说巧不巧?」李组长锐利的视线打量着我。 「怎么会这样?」我露出惊疑的神色,心里想着是不是跟那咯咯叫有关:「尸体分别在哪里?怎么死的?」 「一个在葬海路上,另一个在西区和南区的边界商业区那里,」李组长转过头去,加入那班公安的搜查:「都是枪杀,头在事后被割掉。」 那应该跟咯咯叫无关,我不认为那殭尸似的玩意懂得用枪,虽然我也不清楚咯咯叫会怎么样杀人。正想着,我听见李组长嗯了一声,伸出手从我的书堆底部拉出一本书,说道:「吴邪,我没想到你…」 「别碰它!」 我几乎是反射条件的吼叫道,屋子里的同事全被我吓得一愣,李沉舟也傻了,就连我自己也被我的音量吓了一跳。 「……看这么小孩子气的东西…」李沉舟结结巴巴的把他的话说完。 他手上拿着的,是一本破旧的精装法文书,已经磨损到连书皮都快掉了下来,封面是一个金色头发的小男孩,站在一个光秃秃的星球上,已经剥落的烫金字,勉勉强强拼出书的名称《lepetitprince》。 我用力的撇开视线,硬是不去看那书,低声说道:「对不起,是我的错,你看吧,请便。」 我知道李沉舟视线一下子锐利起来,能让嫌疑犯有这么大动作的东西,里面说不定藏着什么秘密。我没有看他,把我一直拎着的食物放下,然后闹彆扭似的瞪着我的蛋饼豆浆,巴不得把它看穿一个洞,我的手放在桌子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不用看,我也知道李沉舟正试图在那书里挖宝,几个公安也凑了过去,我听到咦的一声,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心里突然觉得有些疼痛。 那是,不知道已经多久了,我自己都不敢看一眼的东西… 「吴邪,这是你小时候的照片吧?」一个公安不识相的问道。 我僵硬着一张脸,不多做解释。他们捣鼓了好一会,最后我听见李沉舟说道:「吴邪,这书我们带走,有新消息,我们再通知你。」 「不要。」我抬起头,看向他们,冷冰冰的从牙缝里蹦出字:「有搜索票是一回事,但是拿走证据又是另一回事,除非你们能够提出正当的理由,告诉我这本书跟命案有什么关係,否则谁也别想把那本书从我这里带走。」 「吴邪,这本书里有什么?」李组长皱起眉头问道。 「如你所见的,一张照片。」我的脸色有点扭曲,声音不自觉的尖了起来:「那是我非常私人的东西,请你把照片夹回去,把书放回原位。」 我有点失控了,明明知道这样讲会惹人怀疑,但不论是书或照片都跟这案子没有一点关係,他们实在没有权力这么做。 那是我,最重要的东西,自从我知道,那件事情的真相之后。 「你是不是在精装书皮里夹了什么?」李沉舟把书颠过来倒过去,质问道。 「我没有,」我说道,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对不起,我态度不好,不过请不要拿走那本书,如果怀疑书皮的话,你们可以在这里直接拆开来看。」 李沉舟也不客气,直接就叫人动手,我继续瞪视着我的蛋饼,不敢看向他们,但是听到书皮被撕开的那一剎那,我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心好痛好痛,我觉得我快崩溃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沉舟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诚心诚意的道歉,说看来我真的没有在书里藏什么东西,多疑了请见谅,然后又说了一些客套话。我没抬头,也不想理他,随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们又搜了好一阵子,我也懒得问他们在找什么,有一种心好像死掉的感觉,缓缓在胸膛扩散开,我什么都不想管了,要杀要剐随便他们。 最后没找到什么,李沉舟再次向我道歉之后便带着人走了。在确定大门确实关上那刻,我才慢慢的抬起头,整个家就像是土匪过境一样乱七八糟的,我的心情也像是刚被一匹疯马践踏过一般。 我缓缓的踱步到卧室,果然,手銬空荡荡的掛在床柱上,那傢伙人已经不见了,连带不见的还有乌金古刀、手枪、和昨天王盟处理伤口时染上血污的床单。我早该想到的,以那傢伙的身手,手銬根本不算什么吧,困不住他。 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现下也不想管,什么大金牙的照片和无头尸体都见鬼去吧,那些东西到底跟我有什么关係?我突然有些希望昨天的那个咯咯叫或是黑雾怪兽现在赶快出现,把我直接解决算了。 反正像我这种,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过去阴影,这样罪孽深重的人,死了就算了。 我在沙发垫子堆上坐了下来,把头放在膝盖上,手插到头发里,内心的无助和空虚隐隐抽痛,我好想放声痛哭一场,但是却只落下泪,哭不出声。 「喀啦。」一声清脆的声响让我猛然抬起头,只见我家天花板上那小通风口的盖子被人从里而外的推开,一张熟悉的脸孔从里头探了出来,淡定的眸子正朝着我看。 作者註: 我承认那个葬海路是来乱的(被打) 《lepetitprince》中文译做「小王子」,法国antoinedesaint-exupéry在1943写的童书。 无头 13 13. 一下子我也忘了哭,当下反应是:我在做梦?然后一阵欣喜:原来他没有走?接着是惊讶:那通风口那么狭小,他是怎么鑽进去的?又不是三岁小孩。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就缩了回去,双脚探出来,整个人就像泥鰍一样从通风口里滑出来,灵巧的跳到地上。我看的都呆了,心说小哥你到底是怎么鑽的?那么小个地方你也有办法来去自如? 他伸展了一下手脚,我只听见喀啦喀啦的好几声,怎么觉得这傢伙变高变宽了?我他娘的大白天发幻觉了? 他看了看上头的通风口,躬身一弯,好像正打算跳上去搆什么东西,但动作只做了一半,却突然转过头来朝我这看,我们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瞪了几秒,然后他就轻轻叹口气,旋身蹲到我的面前。 「去洗脸,兔子一样。」什么很轻柔的东西拂过我的脸颊,抹去我的泪痕。 在我意识到那是他的手指的时候,他已经从通风口里取出他的乌金古刀和手枪,正在把染血的床单拉下来。 我起身,乖乖的听他的话去洗把脸,冷静一下,我的眼睛刚哭过,看起来的确有点像兔子,红红的。 走出浴室的时候,只见他弯下腰去捡那落在地上已经残破不堪的《lepetitprince》,顺手把落在一旁的照片插进书里。 「放哪?」背对着我,他轻轻问道。 我别开视线,随便朝书堆一指,他就帮我整整齐齐的放好。我想他大概在李沉舟进来之前就躲进了通风口,刚才发生的事情他应该都听见了,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被人家看到我哭的跟小姑娘家一样,还闹彆扭。 「那个,是你的。」我朝着买回来的食物一指,想找点话讲,大概是因为刚哭过的关係,声音有些哑,听起来好像带了点哭腔。 他朝着我意味深长的看了好一阵子,才低声道了声谢。我们两个在餐桌坐好,在有点尷尬的沉默里开始吃豆浆配蛋饼夹猪肝,说实的,我当时只是纯粹想说要找点东西让他补补,没有注意到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吃是个诡异的组合。 不过小哥他似乎不介意,我因为刚刚哭过的关係,有点吃不下,他就毫不客气的把一整盘猪肝一扫而空。他的眼睛下面有着淡淡的青色痕跡,看上去有点疲倦,不过吃过饭之后他看起来稍稍精神了点。 我看了下时鐘,被李沉舟这么一搞,原本的早餐也成了午餐了,正经事得赶快问问这小哥才行。 「那个,」我开口道,却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叫他:「呃,小哥,怎么称呼…」 「你说你把手机里的照片删掉了?」他开门见山的打断我的话头,问道:「你只有手机照片?」 考虑再三,我想还是跟他坦白比较好:「我有一张照片正本。」 他点点头,说道:「把它交给我,或是把它毁掉,如果你不希望昨天找上你的东西再来的话。」 「小哥,」我问道:「你知道那照片究竟是什么,对不对?」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没答话,我只好继续说下去:「能不能告诉我那是什么?为什么那些怪物昨天追着我要照片?这跟最近发现的无头尸体有没有什么关係?跟瓜子山上的尸洞又有着什么关係?」 我停下来等他回答,可小哥他一声不吭的盯着天花板瞧,我只好像唱独脚戏一样一个人继续说下去:「还有,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拿照片打算作什么?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就不知道我能不能信任你,如果你要我把照片毁掉的那些话只是骗我呢?」 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看向他,想着你好歹答个一两句吧? 老半天,他才看着天花板,回我道:「这些你都不必知道。」 「为什么?」我瞪大眼睛,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 「你知道了又能怎样?」他淡淡的扔给我一句令我为之气结的话。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把照片给你。」我生气的说道。 他的视线慢慢的从天花板拉下来,定在我脸上:「你别无选择。」 「如果你打算威胁把我杀掉的话,我建议你最好不要…」不过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直接打断。 「我知道,你是吴一穷的独生子。」 我霍的站起身来,椅子被我突然的动作撞倒,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苍白,从头到脚我都在发抖,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对我的反应有些意外。 没错,他知道我是吴家人这件事,我是很惊讶没错,但更令我惊讶的,是他并不是说我是吴二白或吴三省的侄子,而是报出在道上相较不活跃的那个人的名讳,而且知道我是那个人的儿子。 相较不活跃,大多数的人甚至不晓得吴家有那个人的存在,但是不活跃这件事,相信我,跟实际上权力的掌控一点关连性都没有,只有深知吴家内情的人,才会晓得那个人,根本不是表面上看去那样温和软弱。 而且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用那个人的全名叫他,还叫的这么从容这么不在意,好像在说,喔那隻猫是我养的一样随意。 每个城市,都有着两个国王,台面上眾所瞩目的国王,和暗地里拉扯着每一个魁儡的国王。那个人,我的父亲,就是隐身在二叔三叔的后面,操控这个城市每一根引线的皇帝,他是吴家的michaelcorleone,接管我爷爷所开创的地下王国,稳坐地狱之王宝座的恶魔。 我的父亲,这是多么令人作呕的称呼… 我在桌子上翻找了一阵子,摸到一包烟。我抽烟,但是烟癮不大,只有在某些特定的时候才会需要,抽烟这个行为对于我,有着安定神经的效果。 在我花了老半天用我抖个没完的双手夹出一根烟,拿打火机点着并成功的没有因为手抖而顺便把手指头给烧了之后,我吸了一口烟,镇定一下心情。整个过程中,他都静静的看着我,不发一语。 「请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到那个人的名字。」我吐出烟,闭起眼睛,觉得冷静了些,问道:「你是谁?」 你究竟是谁?怎么会知道那个人?怎么会知道我跟那个人的关连? 「我是谁并不重要。」他淡然的说:「你听过『召亡魂问卜术』这种东西吗?」 我还在他知道那个人与我的关係的震惊里没恢復,他却突然换话题,让我有些反应不及,召亡魂问卜术?这个名词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啊是了,我曾经在某一个讨论卜术还是道法的书籍中看到过。 「拷问死人的密术,可以从死人的脑、内脏和血里逼问出秘密,小哥你说的是这个?」我回答道,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这不是传说吗?」 「昨天追着我们的那团蹩蛊,就是想对你做这件事。」 「什么?」我一脸的迷惘:「憋菇?」 「那团追着我们的黑色的雾气,叫做蹩蛊,是利用尸蹩养出来的怨气,」他解释道:「尸蹩有所谓的蹩王,杀掉蹩王,所有的尸蹩都会涌过来报仇,养蹩蛊的人就趁这个时候去蒐集尸蹩的怨气,尸蹩的怨气特殊,懂得方法的话可以拿来当使役魔,那就是你昨晚看到的那黑雾怪兽。」 我听的一愣一愣,觉得玄乎,如果不是因为我自己昨天被追的要死不活的,我一定以为他在唬咙我。等等,他刚才说,蹩蛊打算对我做召亡魂问卜术,对我?为什么? 突然,一阵恐惧的凉意窜上我的脊背,不会吧,难道这蹩蛊的主人… 「看来指使蹩蛊的人没什么耐心,打算先把你杀了,再从你的内脏里问出照片的下落。」他说的很是轻描淡写,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这件事情的恐怖程度:「所以,不是我要杀你,是别人,而你除了把照片毁掉以外,别无选择。」 「等等,」我道:「他要我的命,跟我要不要把照片毁掉,没有直接关连吧?就算我把照片毁掉,他还是一样要杀我弄召亡魂问卜术,不是吗?」 「对,」他抬起头,寧静如湖水的眸子对上我的:「但是如果我答应你,只要你愿意把照片毁掉或交给我,我就帮你对付蹩蛊。这样,不就有关连了吗?」 作者註: michaelcorleone,mariopuzo笔下godfather系列的主角,电影由alpacino饰演。 无头 14 14. 我看着他,张大了嘴巴,他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吗?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为什么他愿意帮我?我一下子被他说的话搅的迷惑不已。 疑点要一个一个理清,不然现在乱糟糟的我根本就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先从昨天发生的怪事开始:「等一下,除去那个蹩蛊,昨天还有另外一个咯咯怪叫的东西在追我们,那个…」 「是血尸,」他很难得的没有忽视我的问题,说道:「要杀掉很棘手,但只要你把照片毁掉,他对你就没有威胁了。」 血尸?三叔潘子曾经提到过,是地宫里会碰到的兇恶东西,可是我是在城里,又不是斗里,怎么会出现这东西? 大概是看出我的困惑,他简单的解释道:「那玩意,不单纯是血尸,还被人施了煞,北方有人称这为尸煞,是种法术。死者手上握着他生前最喜爱的东西,要是有盗墓的来偷,尸体就会撞煞起尸,把属于他的东西要回来。」 他顿了一顿,说道:「所以只要照片不在了,血尸煞失去了他执迷的物件,也就没办法找你麻烦了,所以不用担心。」 我觉得不大对劲:「你说的那血尸煞,是要追回盗墓贼从他手上盗走的东西,可是昨晚我照片没带在身上,他怎么会追我?而不是直接去找照片?再说,哪门子的古墓里会葬照片啊?」 「以『执念』为基础的妖魔,都很容易被矇骗。」他说道:「尸煞的执念是『物』,某种程度上他分不大出来实体跟复製品的差异,换句话说,他在追的虽然是照片,但是他以为他追的是原品,而且我其实认为血尸煞在找的,是你的手机照片,不是照片正本,不然当时他不可能追着你跑。所以只要有人耍个小把戏,骗过血尸煞,就可以在后头坐享其成,等着血尸煞把抢回来的东西交给他。你应该回想一下,你究竟对谁说过或看过手机里的照片,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操控血尸煞后头的主。」 我心脏猛烈的跳了一下,不可能,三叔潘子他们不可能做这种事,他们绝对不会派怪物来追杀我,不可能。 「我怎么知道我可以信任你?」我皱着眉头,看着他,缓缓说出我今天早上总结出的推论:「其实小哥你,已经来翻过我家了吧?」 他还是那样面无表情,我便继续说下去:「昨天早上我在楼梯上遇到你的时候,你正好上来我家搜照片,不过我把照片带走了,你找不到。只好出来找我,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但因为我一直待在人多的地方,你无从下手,一直等到很晚才向我出手,然后恰好遇到也来抓我的血尸煞和蹩蛊。我说的,对不对?」 他一耸肩:「如果这对你而言很重要的话,差不多。」 「你为什么知道照片在我手上?」我问道:「你看见大金牙来找我了?你认识他吗?你…是不是你把他…杀了?」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他那深邃的眼神,我读不懂。 「小哥,那张照片,究竟是什么?」我身子向前倾,问道:「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吴邪,说实话,你现在该思考的根本不是这些。」他轻轻叹口气:「你应该要想想,今天入夜之后,如果蹩蛊再来找你,你打算怎么办,昨晚我暂时把他封住了,但估计今晚他就能挣脱出来。」 我捻熄香菸,手肘靠在桌子上,两隻手抱着头,扯着头发,没有回答他的话。他说的我不是不知道,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下子生活的步调被打的很乱,只不过是拿了一张照片,就被误认成嫌疑犯,还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追杀我,真他娘莫名其妙。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低声问道,没有抬头。 「因为这样对我们两个都好。」他不冷不热的说道。 他说的没错,现在对我最紧急的事情就是那个蹩蛊,我必须要想出对策,而他已经给了我一个现成的对策:跟他合作,把照片给他,或毁掉。说一句实话,如果只是单考虑我自己的安危,这的确是个轻松的选择,彻底摆脱我现在被鬼怪追杀的情况,顺便还把大金牙给我的照片,所谓证据的东西给销了,简直就是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可是,可是… 「你有没有曾经觉得,当一个人给另一个人什么託付的时候,其实是某种程度上的信任。」我轻轻的说着:「那样的信任,好沉重,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会觉得,不管怎么样,不能辜负他的託付…你懂我的意思吗?」 「大金牙把照片给我的时候说,叫我给我三叔,他说,货在他那里,有兴趣的话跟他拿。」我说道:「可是大金牙现在死了,我、我觉得…」 「没有必要这么觉得。」他清冷的嗓音打断我的话。 「咦?」我惊愕的抬起头。 「如果你在担心吴三省的生意,那我可以告诉你,已经不可能有什么交易了,原件已经没了,那张照片是唯一的副本,这就是为什么现在大家都要它。」他微微瞇起眼,续道:「如果你是在想那个有关辜负他人託付的道德问题的话,那老实说,一点意义都没有。人做决定,只不过是在现有的选择里挑出最可行对自己最有利的选项罢了,信任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我瞪大了眼睛,因为他说的话而感到万分惊讶。这个世界不是这样的吧?为什么你…会有这样偏激负面的想法呢?没错,我的确觉得我没有办法相信我身边的人,但是那是我,我的身份特殊,并不是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这样吧? 「所以你所要做的,其实只是挑出现下对你最有利的选择,在蹩蛊解决之后,就撒手不再管这些事情。」他看着我,顿了一下,说道:「吴邪,这里面的浑水,不是你蹚的。」 我一听,这话简直莫名其妙,不是我蹚的,那难道他娘就是你蹚的吗?这是什么乱嚣张的话啊?到底是谁昨天在顶楼晕菜啊?要是我不扛你回来,没准你就直接血流乾死在上头! 「那你呢?你怎么办?你能够解决吗?」我不客气的反问他。 他微微一挑眉,好像没料到我会问他这句话,唇角一勾,他带了丝嘲讽:「不能解决也要解决。」 「为什么?」 「有点类似你刚才说的,託付的概念。」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举起包满纱布的右手,按在左肩上,脸色有些阴沉:「但也只是类似而已。」 接下来不管我再问他什么,他都完全不理我,一言不发的瞪着天花板,我家的天花板他娘的都快被他看塌了。 死小子,亏我还把你捡回来,他妈问了半天屁也不放一个,简直像个闷油瓶子,特讨厌! 我最后根本懒的跟他囉唆,起身收餐具,然后去翻我的衣柜,找了一套衣裤和一条毛巾,朝他的方向一扔。说也奇怪,刚才他好像还半瞇着眼睛在假寐,我还想说不定可以打到他那张死脸,但他的反应奇快,准确的在衣物打到他之前一把抓下。 「去洗澡,然后我带你去拿照片。」 不管怎么样,他是对的,这的确是我目前唯一能选择的一条路。语毕,我莫名的有点想知道他会出现什么样的反应,惊讶吗?高兴吗?讽刺吗?还是松一口气? 他缓缓的抬起眼睛,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站起身子,慢吞吞的朝浴室前进,反手一带,浴室的门喀啦的一声关上。 去你妈挨千刀的面瘫闷油瓶! 无头 15 15. 趁着他在浴室里的时候,我翻箱倒柜找出了旧电话本,拨电话给个以前的熟人,他是我的大学时期认识的朋友,王盟跟他一直不怎么对头,毕竟他干的活跟二叔相同,有时候会抢生意,不过我跟他倒是挺不错,只是很久没有联系,恐怕生疏了。 「喂喂?我是他娘包打听专线的波士王,你他娘的是谁?怎么知道胖爷我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剎那我立马把手机拿离耳朵只少有五十公分,这死胖子的嗓门还是那么大,真是要喊聋我。 「喂喂?不说话老子我要掛了,你他妈存心找鍊是吧?」 这胖子怎么这么心急啊,我连忙说道:「胖子,好久不见。」 电话的那一头沉寂了好一阵子,害我把手机拿下来看了好几遍,以为是断掉了。 「……是天真无邪同志吗?」胖子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迟疑,刚才那大大咧咧的态度荡然无存。 「嗯,是我。」 我不怪他的反应,因为我们真的很久没有联络了,最后一次聚在一起时,情况很尷尬,二叔三叔潘子王盟都在,彻底跟胖子撕破脸。 毕竟,牵扯到那件事。 电话的那头又沉默了一下,然后我听到胖子有点犹豫的问道:「…你,还好吗?」 「还行。」我简单的说一句,也不想解释,不然真是没完没了:「胖子,帮我一个忙好不好,价钱你就开吧,不过要等到我下次发薪水才能给你就是,我…」 「吴邪,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我都会帮,我不会拿你的钱。」胖子说道,打断我的话。 这是某个程度上的赎罪吗?我苦笑着,那件事情,其实我不怪他,那不是他的错,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其实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也可以是一种罪,这就是为什么,像我这样的人,才会一身罪恶。 「那好,你帮我查点东西,不要让我们家的人知道。」 等到那闷油瓶子从浴室里头踱步出来的时候,我刚好讲完电话,看着他朝我走来,不禁有点心虚,只好陪着笑脸问他,对我们家的卫浴设备还满意不? 他刚刚洗完澡,身上有一股很乾净的味道,头发还湿答答的黏在脸上,朝下滴水,他朝我一伸手:「手机。」 我心里更虚了,难不成他听见我讲电话?不可能啊,洗澡时水声那么大,谁听的见啊?为了不要让他起疑,我乖乖的把手机递过去,看他到底要干嘛。 「有没有存重要的东西?」他淡淡的问了一句。 「啊?」 我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手上一使劲,青筋一爆,我的手机就硬生生的被他捏到变形,这样还不够,他手一掰,顺便把里面的记忆卡什么的都毁损了。 「你…」我一时之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骂你他娘的有什么毛病,但却怎么样也爆不出粗口,逼的我差点内伤。 「就算删掉的照片也可能被復原,所以还是彻底解决比较好。」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解释了一句,便晃回浴室开始吹头发。 彻底解决的意思就是把我的手机捏爆吗?我还巴望着胖子那给我回电呢,这下好了!我恶狠狠的看着他那杀千刀的背影,心里问候着他家的列祖列宗。 我真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不过这可能是我自己心里有鬼,毕竟刚刚偷打电话给胖子。我也不好意思跟他说什么喂赔我手机之类的话,只好自认倒楣,改天再去办一隻。 他又从浴室里出来了,头发吹了个半乾,我有点不高兴的看他要干嘛。我借他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衬衫,和深蓝色的牛仔裤,他比我高比我瘦,所以衬衫看起来稍大,裤子则有点短,不过还可以。我一边看着他,一边回想我自己穿这套衣服的模样,奇怪了明明是同一套衣服不是吗?为什么他穿起来这么清爽帅气,有种特殊的格调呢? 他走到窗前,手微微撩起窗帘,我习惯把窗帘都拉上,从来不开,所以屋里常常一片阴暗。只见他侧着身子朝外头扫了几眼,然后走到另一面窗户前,做一模一样的事情。 我这时候才注意到,这闷油瓶的中指跟食指特别的长,长过其他的指头许多,有些诡异,我心说只听过有人有六根手指头的遗传,还没听过有人遗传怪长手指的,还只遗传前面两根? 我一好奇,就凑过去,想看他的手,但他却松开了窗帘,将手放下,对我说:「有监视。」 「啊?」我脑筋转了转,连忙学他将窗帘拉开一条缝,果然,警察宿舍外停了辆车子,他指的是这个? 「是想要照片的吗?」我问道,回过头。 他正弯腰捡起乌金古刀朝身后一背,手枪朝腰上一别,没回答我:「走吧。」 「去哪?」我一脸茫然的问道。 他看了我一眼,我便意识到他在说那照片的事,我皱起眉,说道:「你头发吹乾吧,不然容易感冒。」 他根本不理我,若有所思的看着窗户的方向,好像在琢磨什么。我只好耸耸肩,有些无奈的抓了毛巾递给他:「至少擦下吧,最近天气变化大。」 他凝视我了好一阵子,才把毛巾接下,擦起了头发。看他接下了,我便转身过去拿我的外套。 「你从大门出去,随便绕着走,我会找到你跟你会合。」他在我身后轻轻的说道,然后我便听到好几声喀啦喀啦的怪声,好像转动骨头的声音,我想着你个闷油瓶在干嘛呢,便回过头去看。 那条毛巾孤单的放在椅背上晾着,还微微的摆动着,表示刚才使用的人没离开多久,但那人却已不见踪影。 卧房通风孔的位置,传来闔上盖子的声音。 无头 16 16. 我下楼去,脚上的伤让我很不好走路,不过比起这个,我心里的不爽快严重多了,那闷油瓶也真是的,要离开就离开,为什么也不先说一声? 我在大门口不动声色的张望了一下,那部车子还停在那里,黑色的轿车,窗子是有加深过的,看不清里头的人。 我装着没有注意到的样子,准备过街,打算从车子旁边经过,偷看一下究竟是哪号人物在监视我。如果只是李沉舟留派的便衣,那我十之八九能认出来,如果是别人,那正好,看清楚究竟心狠手辣派出怪物的人是谁,不要被追的乱冤枉的。 但就在我刚要过街的时候,那车子就突然动起来,一转眼就开走了,我一愣,想这傢伙还能读心,看我要过去就跑了。我正想追,后头却被人一叫:「小吴。」 回过头,叫我的人竟是胖葵,我有些惊讶,想说她怎么会在这里?但是我心急,惦记着那车子跑了,所以没马上回她话,只怔怔的望着车子离去的方向,暗暗将车牌号码记下来。 「发什么楞呢?」胖葵问道:「你认识那车里的人?」 「不认识。」我有些心不在焉的答道,心里还在覆颂那车牌号码,避免忘记。 「不认识你发什么楞呢?」胖葵皱起眉头,不解的问。 「没有,就想着那车款挺好看的。」我随便忽攸一句,回神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探望你啊,怎么?大忙人,没空是吧?」胖葵笑着说:「我听李沉舟说你情绪挺低落,所以来看看,刚好碰到你出门。」 我会心情低落还不都是李沉舟害的!但我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只问:「你怎么不用执勤?」 一听这话,胖葵脸就稍稍沉了一下,我心说不会吧,你也被误认成嫌疑犯? 「我被调离了那个无头尸案。」胖葵耸耸肩,恢復她平时的笑容:「没办法,上头的人说我跟你是搭档,要他娘的避什么嫌,所以我就被派去查别的案子了,我觉得烦,所以就藉口出来调查点东西然后跑来找你。小吴对不起,我没能帮你翻案。」 「没关係,不要紧。」我安慰道:「不过你这样随便跑掉也不好吧?」 「哼,才无所谓呢,谁理他。」胖葵嘴一撇,拉着我的手腕就说:「走吧小吴,陪我去散步。」 「啊?」我昨晚被训练的够呛,现在只要有人一拉我手,我就会反射的快步跟上,不过胖葵的力气跟速度和那闷油瓶真的不能比。 「散步啊散步,不是心情闷吗你,走啊我们去散步,还是你有事要忙?」胖葵一脸理所当然的说道。 我是有事要忙没错,但是我不能对胖葵直说,而且那闷油瓶现在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所以我就浑浑噩噩的被胖葵拖走了。 我们走到那天我跟潘子见面的公园,我觉得有点尷尬,一个男的跟一个女的在公园里晃悠,怎么样都奇怪,会干这事的好像只有在交往中的物件,我从来没有交过女朋友,跟着自己工作上的伙伴一起在公园散心简直诡异透了。不过胖葵倒是很放的开,我把我的想法跟她说,落得一阵嘲笑,她弯着腰,笑的眼泪都掉出来了,直问我怎么会有这样老古板的想法。 「你现在在办什么案子?」被这么一笑,我更尷尬了,只好找话聊。 「很无聊的案子,」她在公园池塘上的人造小桥上停下脚步,整个人倚在桥畔,手支撑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池塘旁餵鱼的小孩:「有关白粉走私的事情,好像牵扯到吴家,你知道吧?黑社会的大龙头吴家。」 我心里格登一声,几乎是反射性的我答道:「不可能。」 胖葵有些意外的回过头,问道:「为什么?」 我真想抽我自己两巴掌,一个不小心就说溜了,只好硬着头皮老实回答道:「因为在这个城市,白粉交易,一向是归解家管。」 「解家?」胖葵很意外的看着我:「可我以为毒品交易一向是吴家独大啊,我听李组长提过,自从十五年前,吴家把陈家的生意吃掉之后,还没有人挑战过吴家在道上的地位。」 「对,大多数的毒品交易是这样没错,但唯独白粉除外。」我很简短的说,一点都不想多谈。 「可白粉这块这么肥的香肉,吴家为什么不把他吃下来?以解家的实力,应该根本斗不过吴家啊…」胖葵困惑了一阵子,好奇的问:「小吴,你怎么知道?」 「很久以前听一个前辈说过。」我胡扯的矇过去,想着要怎么赶快把话题带开。 解家当然不可能斗的过吴家,开什么玩笑,解家拥有白粉交易的权力是被吴家特殊批准的,十五年前解家帮了吴家一个大忙,白粉交易这个大甜头,就是吴家赏给解家的回礼。 真是噁心透顶,这个世界,人好像除了金钱和利益之外什么都不在乎,各取所需的互利关係是吧?真他妈虚偽腐败的噁心世界。 这么大的牺牲,解家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白粉真的这么诱人,让他们可以完全不顾一切? 可他们怎么捨得…? 「不过说到这个,小吴你也姓吴耶,你跟黑道吴家有没有什么关连啊?」胖葵笑瞇瞇的问道,我知道她纯粹开玩笑,但心还是猛的跳了一下。 「姓吴就跟吴家有关係吗?那姓毛的不就都是毛主席亲戚?」我笑着说道,以掩饰我的不安。 胖葵哈哈哈的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胖葵,」我问道:「你在警局待几年啦?」 「嗯?四五年有了吧,小吴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也没有,只是想到一件事,之前一直不怎么敢问。」我犹豫了一下,说道。 「你问啊。」胖葵偏过头看着我,太阳照在池塘上,反射一闪一烁,煞是好看。 「你之前…没有搭档吗?为什么会跟我这种新进的楞头青配在一起。」我问道,补上一句:「如果你不想回答就算了,我只是好奇。」 「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呢,原来是这个,」胖葵笑着说:「没什么,之前我一个人被派到别的地方做卧底,一直到你进来的前几个月才好不容易结束,那刚好你来了,所以我就成了你的搭档。小吴我给你说,卧底这活真是吃力不讨好,打死我也不再干了。」 「卧底啊?」我睁大了眼睛:「真是辛苦你了,不过为什么派你去呢?这么危险的工作。」 「因为胖葵姑奶奶我能力好,除了我之外没人能搞定啊。」胖葵得意的笑了笑,说道。 「不过卧底这种工作,如果事后没掩护的话很危险吧,你现在这样大喇喇的走来走去,会不会危险啊?」我问道,真不知道李沉舟怎么想的,胖葵再怎么厉害,也不能让一个女孩独自做这么危险的工作吧。 「应该不会,」胖葵倒不在意:「反正也过好阵子了。」 「你还是要小心。」我有点不放心的说道。 胖葵皱起眉头,看着我,然后叹了一口气:「小吴,你知不知道你这种人不适合当警察?」 我心说昨天王盟才对我说的话,怎么今天胖葵又对着我说一遍? 胖葵转过身子,把两隻手搭在我的肩上,很认真的对我说道:「你人太好,小吴,试着把这毛病改掉,不然很令人担心。」 我原本想哈哈笑混过去,因为我从来都不觉得我有什么好,不过胖葵说的一脸认真,我只好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胖葵收回手,旋身继续靠在桥上,低垂着眼睛看向池塘:「吶,吴邪…」 「嗯?」 「你觉得,站在不同立场的两个人,能够真正的互相理解吗?」她的声音一下子低沉了起来,听起来莫名的有些沉重,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想去看她的表情,但是她却低着头,我怎么样都看不清。 我认真的想了想,想到了家人,想到了潘子王盟,想到了那神秘的闷油瓶,我发现我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因为我没有答案,我究竟是站在什么样的角度面对他们,我真的不知道。 我理解他们吗?他们理解我吗?有没有可能在某个时间点我们能互相理解呢? 这些问题,对我而言,无解。 我想或许是我的问题,至少对于家里的人,我不想,也不愿意去理解。 因为,很害怕啊,害怕一旦理解了他们的观点之后,我就会原谅他们曾经做过的那件事情,或者是,我就会因此原谅我自己,然后像他们一样,假装那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甚至就算发生了也无所谓。 我不想原谅我自己,长久以来我从来没有放过我自己,我想我也永远不会,一辈子。 「我不知道呢,吴邪…」胖葵抬起头,喃喃的说了一句,看上去有些寂寞。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问道。 「没什么,充其量只是我好像…」胖葵停了下来,耸耸肩:「你知道的,我回老家去解除婚约,一方面是因为那傢伙根本是个只看外表的蠢蛋,另一方面是…我觉得…我好像…很难得的,遇上了一个颇为欣赏的人。」 咦咦?搞了半天原来今天貌似忧鬱的胖葵只是犯相思为情所苦?不会吧! 「是谁?我认识吗?」我好奇的追问。 「就是你啊。」胖葵一脸认真的看着我。 啥?什么? 等等,啥子鬼?胖葵你他娘的刚刚说什么????? 我还没反应过来,胖葵就噗哈哈哈哈的笑倒,一边用力拍着桥的扶手,一边指着我鼻子疯狂的大笑。 「哇哈哈哈哈吴邪你真好骗,真是天真无邪,哇哈哈哈哈哈。」 我的脸色一定很精彩,根本克制不住脸上扭曲的抽搐,真他娘够了,胖葵,开玩笑是要有个限度的,你差点没把我心脏病吓出来。 我是被整的有点不快没错,但是看胖葵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和她特有的豪迈笑声,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生气不起来。 或许是因为,胖葵是我在知道那件事情的真相之后,第一个在我心里最接近「朋友」这个身份的存在,第一个我真正在乎,而且跟家族完全没有任何关係的人物。 在知道那件事情的真相之前,家族里的人们占了我生命中很大的份量,二叔三叔不用说,对我一向很疼爱。王盟是二叔已故好友的儿子,从我十一岁开始,他几乎总是在我身旁,我们差不多年纪,总是一起上学一起出去玩,后来王盟还放弃了到海外留学的机会,改到我被录取的大学攻读医学院。潘子也是,对于我而言他是个像大哥一样,被尊敬崇拜的对象,在三叔没有下地的时候,他会拎着我去野外打猎,我们会到山里去野营,然后他就会表演各式各样的野外求生绝技。他是一个孤儿,从小就在世界各地当佣兵,哪里有钱他就去哪里打仗,后来在越南给我三叔碰上,从此就跟着我三叔。 这四个人几乎构成我全部的生命,我从来没有真正踏出家族的世界,我当然有其他朋友,但是远不如这四个人这么重要,他们就是我的世界。 好吧,或许真格的说,还要再加上另外两个人:我的父亲,还有在王盟来到吴家之前,曾经出现在我身边的那个傢伙。 但是这样的世界,却在我大学二年级,知道那件事情的真相之后,分崩离析。我的生活和世界陷入了极度的混乱,后来大学也没唸完,就去考了警校,警校的生活很简单,只机械性的操练、吃饭、读书、睡觉,那样简单的生活,回想起来,对我当时像活死人一样的状态其实很适合。 然后胖葵出现了,她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人,跟她相处是世界上最轻松的事情。她很男性化,直来直往,一个不爽可以跟我干起架来撕破脸大吼大叫,但是下一秒鐘心里却一点芥蒂也没有的拉着我称兄道弟,平常吐槽我虐待我整死我,但是如果看到有人当我是新进员警欺负我的时候,她就会像一隻护着小鸡的母鸡,把那人抓起来痛揍一顿(这事真的发生过,她还因此被记了个小过)我从小被家里人惯的,有时候很任性,一意孤行,胖葵不像王盟潘子,她从来不容忍我,我做错了事情她不会帮我求情,该怎么处罚怎么处罚,李沉舟就算要拉我去枪毙她也不会拦,但事后她总会请我喝一杯,要我下次小心点。 我常常在想或许我需要的就是这个,一个对等的朋友存在,而不是把我呵护在手心小心翼翼宝贝着的乖侄子或小三爷,或是仰望着我带了点距离和职责却又真心诚意死心塌地的吴少,或是任何一个惧怕吴家三兄弟所以才对我好的人。 某种程度上胖葵让我想起了那个傢伙,那个在王盟出现前,陪在我身边的,那个傢伙。 「到底是谁?」于是,我有些无奈的问道。 胖葵笑了老半天,好不容易直起腰来,一听我话,又衝着我嘻嘻一笑:「不告诉你。」 我更无奈了,有时候女人就是乱莫名其妙的,一副想跟你说什么秘密的样子,但是却又死都不肯说,不知道是哪一根筋不对劲。 「有一天我一定会告诉你的哟,小吴,但是不是现在。」胖葵瞇着眼睛,笑道:「跟你讲话真是开心,现在我觉得负面情绪一扫而空,什么都不担心了呢。」 是是是,我知道胖葵你耍我耍的很爽。 「不过吴邪…」胖葵的声音一下正经了起来,我不禁抬起头看向她,她的视线锁在远方,有些复杂:「你是不是…」 我没来得及听到她接下来想说什么,一声尖锐的手机铃声便打断了我们的对话,我知道不是我的,因为我可怜的机子已经在那闷油瓶子的魔掌中被秒杀了,于是我看着胖葵把手机摸出来,接通。 「胖葵你他娘的有没有时间概念啊,说是要集合你他娘的上哪去了?」 李沉舟的声音大到连我站在旁边都听见了,看来组长他的时间强迫症又犯了。 「我就去了嘛,大声嚷嚷做什么。」胖葵抱怨着,掛掉电话,转过头来跟我说:「好啦,小吴,胖葵我要走人了,今天就先陪你陪到这样,你心情不要太低落哟。」 真是不知道究竟是谁陪谁,然后谁在寻谁开心,你他娘的还好意思跟我这样说?对的起良心吗你?不过… 「那个,你刚刚想要问什么?」我叫住她。 胖葵稍稍偏着头,想了一下,笑道:「没关係,我改天在问好了。」 我看着她开着她那台悍马离开,滑过公园旁的道路时,她特别降下车窗,很开心的朝我挥挥手,像小女孩一样。 无头 17 17. 我在公园的一棵树下发现闷油瓶,正是我昨天休息的地方。他席地而坐,很放松的靠在树干上,下巴微微抬起,闭着眼睛,可能是因为休息不够的关係,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不过柔和的阳光透过树叶筛在他的脸上,几乎予人一种,他正安静的微笑着的错觉。 我想恶作剧的衝过去大叫吓他一跳,但是又觉得这样对待一个失血过多的伤患实在不怎么道德,所以我躡手躡脚的凑过去,坐在他的身旁,但可能因为我太过笨拙,还是把他给弄醒了。 「女朋友?」他不经意的问道,缓缓张开眼睛。 「才不是女朋友呢!」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个误解我有点不大高兴,或许是他那种不在意的说法方式,总之我就是不希望他有这样的误会:「工作上的搭档,仅此而已,不是什么对象!」 他没答腔,把视线上移,望着天空。 「真的不是!」我强调般的说道,觉得有些不快,但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他扫了我一眼,伸出手,拂过我发梢,非常轻柔的,取下一片落叶。 是什么时候掉在我头上的?我怎么都没感觉?我摸了摸头,确定一下头上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很小的时候我曾经跟二叔三叔一起去爬山,然后有个傢伙把毛毛虫偷偷放在我的头上,我吓得大哭,结果那傢伙就落得潘子的一顿暴打。 那个傢伙呢…很久没有想到有关他的事情了… 有关他的回忆,除去那件事之外的,愉快的记忆… 闷油瓶突然嗯了一声,将我从回忆里唤醒,他瞇起眼,专心的看着我的后背,我有些奇怪的看着他,只见他朝我外套的帽子里探去,奇长的手指一夹,夹出一个小小圆圆的金属状物品。 我看清楚之后,不禁大吃一惊,那不是窃听器吗?我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偷偷放到我外套帽子里的? 闷油瓶手指一发力,将窃听器捏碎,随手将残骸一扔,便迅速的起身,一把将我拉起来,说道:「走。」 我点点头,带着他朝我藏照片的地方走去,心里觉得十分不安,眼皮直跳,究竟是什么人在我身上装窃听器?他想要做什么?难道也是衝着大金牙的照片来的? 我刚刚…只有遇到一个人而已…真要说的话,她的确有机会动手。 但不可能啊,胖葵没事在我身上装窃听器做什么?没道理,她才不会做这种事。 我领着闷油瓶来到公园贩卖鱼饲料的机器前,自动贩卖机取物品的地方,有着一块薄版,避免物品出来的时候直接掉到地上。我猫下腰,推开那个薄版,伸手进去,做出像是要取鱼饲料的动作,但却反手朝那薄版的背面摸去,版子卡的我的手腕很不舒服,但是在几番挣扎之后,我还是成功了。直起身子来,得意的朝闷油瓶笑笑,顺手把将照片固定在薄版后的口香糖拔掉,我将完好无缺的照片递给他。 他稍稍皱着眉头,我以为他生气了,要反悔还是怎么的,便有些迟疑的收回拿着照片的手:「怎么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摇摇头,声音有点不可置信:「你居然…」 「我藏的时候哪知道它重要啊?」我抓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咧着嘴笑道:「我只知道那是要给三叔的东西,我就想像那卖毒品的单体户一样藏东西,越是骯脏的地方,那种流浪汉啊小鬼啊才不会随便来摸,没有人想在鱼饲料里摸钱摸吃的喝的吧,就算是毒品交易也不会有人藏这里,我就想很安全嘛,等着潘子三叔给我回覆之后我再叫他们自己来拿…」 闷油瓶突然别过头去,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心一紧张,就绕过去看他的脸,没想到这傢伙居然转过头去抿着嘴笑!真他娘混球,对啦对啦小爷我做事就是乱不靠谱的,藏东西也不知道藏个保险点的地方,放在他娘鱼饲料贩卖机里也只有我这种天兵才想得出来的法子。 不过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闷油瓶子笑,一下子觉得他还挺有人情味的,虽然我自己感觉不出来这事究竟有什么好笑的。 他笑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变回他平时的扑克脸,伸手取走我手上的照片,要我跟他走。 我想对他说,你笑起来挺好看,平时应该多笑点,但是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这么无厘头的话还是不要乱说好了。 他带我在大街小巷里穿梭,走得很快,我跟在他后头,问道:「还有监视吗?」 他摇摇头,将我拉进一间废楼,那楼的大门被人拆在一旁,似乎有人曾经暴力的把木门直接一脚踹开。我一下子明白了,这就是昨天我们躲进的那间屋子,而现在他要领着我上顶楼,去解决那昨天被他封住的蹩蛊。 我看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瞭解了为什么我们昨天发出那么大的声响也没有人来察看,这里是西区和南区的边界,政府一度想要把这里打造成新兴商业区,不过后来因为承包厂商背后的势力掛勾,不知怎么搞的整个计画就停滞了下来,所有建了一半的大楼通通都停盖,废弃在这里也没人管,现在这区基本就跟死城一样,见不到几个人,就算有,也不过流浪汉毒虫逃家小鬼之流,在这种地方,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人管你。 我们一起上楼,都没有说话,我一路上看到许多昨天仓皇逃跑的痕跡,包括十四层那破碎的窗户,我想起昨天抱着他的那窘态,脸上不禁一热,低头偷瞄那闷油瓶,他倒是没什么反应,连看也不看那窗户一眼,直直的朝上走。 到顶楼的时候,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扶着楼梯扶手喘了好一阵子,才跟上他。一走出去我不禁呆楞了一下,顶楼的地上被人画了一个巨大复杂的阵,殷红鲜艳的顏色,就像是用血划上去的。 我心里一紧,直觉就抓起闷油瓶的手臂察看,刚才没注意,因为他一直用袖子遮着手,现在一看,王盟包扎的绷带全部都松开了,上头还染上了新鲜的血渍,一大片一大片的,就像是盛开的花朵。 「你有病吗?」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质问着。 他没理我,冷冷的抽回他的手,背着我朝着那阵走去,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心里着急,想着他不会又像昨天一样失血过多吧,这阵这么大,他老兄究竟是流了多少血啊?他离开我的那段时间,难道就在顶楼捣股这个? 我莫名的有点生气,这傢伙简直不可理喻,做起事来好像不要命似的,我朝着他走去,一把抓住他的肩头,想将他扳过身子来,他却冷不丁的握住我的手,将我一摔,我整个人一下子离地飞起,朝着一个角落跌去,心说不好,难道这小子现在拿到照片要反悔了?果然不能信任他,妈的我现在又联络不到胖子或其他救兵,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我连忙要起身,但却发现自己的四肢怎么样都动不了,被种无形的力量定在地上,我歪过头去一看,原来这个不起眼的角落也被他画上了一个小小的阵,而我就不偏不倚的落在这个阵上。 「你待在那里不要动。」闷油瓶冷静的声音传来。 「你想干嘛?」手脚不能动,我只能拼命的抬起头来,愤怒的质问。 他瞥了我一眼,自顾自的站到那巨型阵的中央,手伸到背后去抽出乌金古刀,摆好架式,然后轻声说道:「世间邪灵之道,煞者为王、恶鬼次之、人居当中、畜生最次之。蹩蛊属畜生,我昨天拿了一个傀去镇它,傀,魂魄者也,属恶鬼。」 我听着呆楞了一下,不明白他说这些的用意何在。 「申丑之时百魅生,蹩蛊估计能够在这个时间挣脱傀的力量。」 他淡淡的说道,稍稍抬起头,望向云海翻腾的天际,血红的太阳将一切染的烽火连天,四周的景色笼罩在一层浓浓的金黄色光晕中。 申时和丑时,黄昏和黎明前,所谓逢魔时刻。 传说在这两个时刻,生与死的界线会变的模糊,令人难以分辨,是群魔窜动的特殊时辰。 我惊的说不出话,原来这样的传说,是真的? 「你在那边待好,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出声,」闷油瓶轻声说道:「来了。」 地表微微的阵动着,隐约之间,我听到熟悉的咆哮声,然后整个地面像是成了活的东西一样,疯狂的扭动起来,我惊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动,但手脚依旧死死的被那阵束缚着。 在一阵猛烈的天摇地动之后,一股强劲的黑雾从地表冒出,直衝天际,散开,然后瞄准我的方位,迅速的向下俯衝。 我反射的想一缩身子,但却被阵定的无法动弹,想着完蛋了,这次估计要歇菜。 但那黑雾蹩蛊却在我的上方停了下来,盘旋了几圈,试图想要朝我靠近,但我的四周却好像被什么保护着一样,它怎么样也无法近身。 难道是小哥的这个阵在保护我? 蹩蛊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不耐烦的咆哮了起来,朝后一缩,凝聚成昨天见过的那血盆大口,哗啦一下张开大嘴,狠命的朝我咬来。 只见眼前白影一闪,昨天的那白衣女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挡在我前面,白袖一挥,一巴掌将蹩蛊以黑雾凝聚而成的形体打散。我想起闷油瓶刚刚说的话,傀,魂魄者也,属恶鬼,所以这白衣女子…是鬼? 现下情况不容许我多想,蹩蛊的形体被打散之后很快便再凝聚起来,张牙舞爪的朝着白衣女子扑过来,白衣女子轻飘飘的一跃,跳到闷油瓶的身旁,然后就……消失了? 我眨眨眼,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那白衣女子已经完全没了踪影。蹩蛊的注意力随着白衣女子的消失,转到了闷油瓶身上,只见那闷油瓶子,单手握刀,另一隻手伸到口袋里,两隻奇长的手指夹出大金牙的照片,亮在那蹩蛊面前,冷冷的说道: 「你的对手,是我,不要搞错了。」 那蹩蛊停滞了一秒,然后就疯狂咆哮着朝闷油瓶一扑,那闷油瓶不知道怎么搞的,居然一动也不动,就像是给吓傻了一样,我的心立马吊到嗓子尖,想大叫当心,但想起他的嘱咐,绝对不能开口,我只能紧紧咬住我的嘴唇,强迫自己不出声。 眼看蹩蛊就要将闷油瓶撕裂,他却突然身子一低,猛然朝上纵跃,跳得老高,蹩蛊收势不及,朝着巨阵的中央撞过去,蹩蛊一落到阵眼,闷油瓶拿鲜血画的阵就像活起来一般,所有的符号拔地飞起,将蹩蛊包了起来,紧紧的綑绑住。 闷油瓶在半空中扭动身子,改变落势,乌金古刀瞄准被阵制住的蹩蛊,顺势刺了下来。 我以为会听到惨嚎,却什么都没听见,蹩蛊痛苦的挣扎着,但它的声音完全给阵吸收了,一点声响都发不出来。被乌金古刀一刺之后,綑绑着蹩蛊的阵符随之收紧,我看到蹩蛊那黑雾般的身形越缩愈小,越缩越小,最后缩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好像什么生物,拥有长长的四肢,拼命的挥舞着。 闷油瓶保持着他落地的姿势,单膝跪地,双手握紧乌金古刀的刀柄,定住地面上的蹩蛊,虽然低着头,但从我的角度却能很清楚的看见他的表情。 一如往常,他的表情非常的淡然,但却透出一股浓的化不开的悲凉,好像整个人被巨大的悲哀淹没,而他就在这洪流般的痛苦中溺毙,无法自拔。 我被他这样强烈的情绪波动震慑住了,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感到脸上一凉,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他伸出一隻手,轻轻的碰触那蹩蛊,嘴唇稍稍动了动,我听不见他说什么,不过我从小就被二叔训练读唇,所以我依旧懂得他所说的话语。 浮生若梦… 蹩蛊随着一阵光,消失在阵符里,顶楼上什么也没剩下,那制住我手脚的阵也一併消失了,我一下子坐起身来,有些茫然的看着闷油瓶。 结束了吗?这件事情,终于结束了吗? 闷油瓶将插在地上的乌金古刀拔起,收到身后,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復了平时的波澜不惊,他瞥了我一眼,稍稍皱起眉头,走过来将我一把拉起,轻声问我:「没事吧?」 没事吧?昨天他把蹩蛊封住的时候也是这么问,没事吧? 我怎么可能会有事呢?挡在我前面衝锋陷阵的那个人,不是我啊…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没事吧?你没事吧? 我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控诉,正要开口之际,我听到一声像哨子般的尖锐声响,似乎是物品高速飞行时的特有破空声,闷油瓶的反应极快,像闪电一样将我扑倒,同一时间,什么腥热的东西溅到我的脸上。 一瞬间,我明白了,那是枪声,而溅到我脸上的,是鲜血! 作者註: 「世间邪灵之道,煞者为王、恶鬼次之、人居当中、畜生最次之。」这样的分类出自大力金刚掌的作品「茅山后裔」。 无头 18 18. 「小哥!」我惊呼道,脑中一片空白。 「我没事,快!」闷油瓶猛然弹起身,拉起我,我们现在在顶楼,一点遮蔽也没有,简直就是给人当靶子打,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来到底是从那个方向射出的子弹,我下意识的要朝楼梯口奔去,手却被闷油瓶朝反方向扯。 在个当头,又是一声枪响,我便想也没想就跟着他跑,突然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便失速向下坠落。 或许是我踩空,或许他本来就打算向下跳,不重要,反正殊途同归,我们两人现在正遵守着万有引力正从三十层楼高的大楼顶朝下坠,眼看就要粉身碎骨。 闷油瓶手朝后一伸,半空中极快的拔出乌金古刀,狠狠的反手插入大厦的外墙,另一隻手将我用力一带,拉到怀里护着,乌金古刀在墙上划出一道可怕的痕跡,摩擦的火心四溅,刺耳的声响鑽入我的耳膜,但却有效的缓了下降的速度。 离地面大约一层楼高的时候,闷油瓶身子一歪,脚上朝墙一蹬,拔出乌金古刀,一个空翻稳稳的落在地上,手上还是紧紧的护着我。 我脚都软了,心脏简直要从嘴巴里跳出来,手像铁钳一样紧紧箍住他的手臂,我的姥姥,你个闷子是武打明星还是少林寺传人,有没有这么神啊?随随便便就这样从楼顶跳下来?不要命了? 「你往那边去,快,朝人多的地方走!」闷油瓶用力将我一推,让我一下子踉蹌了两三步。 「那你呢?」我担心的问道。 「快去!」他一挥手,眼神不容质疑。 我依旧迟疑着,见他左手持刀,右手拔出枪,要帮我牵制住对方好让我先走。他回过头来看,我还站在原地,嘖了一声,用力的又推我一把,我才狠下心丢下他开逃。 以我的身手,在他身边只会是负担,他还要多个心眼照料我,我离开的话他会比较轻松,如果我能朝大街上去,想办法报警,就可以回过头来帮他了。 这么想着,我朝热闹的方向跑去,当务之急就是离开这个死气沉沉的废屋区。 我心里依旧惊愕于这个巨变而不能自己:究竟是谁在远处暗地狙击我们?是谁知道我们在这废屋的顶楼?是谁这么功于心计,在我们解决蹩蛊,心里放松下来的那一刻,冷不丁的突袭我们?他的目标是小哥,还是我,抑或是衝着大金牙的照片来的?还是别有目的?难道是蹩蛊的主人吗?或是别人? 我的心里一团糟,当初觉得只要先解决了蹩蛊,接下来一切都好说,但是现在才发现自己简直是天真的可以。 咬咬牙,认命,不管怎样,这些麻烦都找上门来了,我现在能做的,只有去求救,想办法帮那小哥,晚点再来理清事实的真相。 我注意到身后重叠的脚步声,不禁一紧张,有人追来了,不知道闷油瓶怎么样了?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我能在这里绊着几个人的话,那他就不必以一击眾。。 脚步慢了下来,我换个方向,朝人少的地方跑去,这样万一开打才不会伤及无辜。 我看中了一栋只搭了钢架的废屋,上头还掛着破烂的防水布,风吹起来看上去有点鬼屋的味道,我朝里头一闪,开始四下寻找能够防身的物品,瞥到一根生了锈的铁条,这个好。 握着铁条,我爬上鹰架,不动声色的趴在上头,脚步声很快的接近,我缩在阴影里,祈祷对方看不见我。 两个人,一高一矮,握着手枪一前一后的跟了进来,脸上戴着深色的眼镜,我心里疑惑,黄昏天都要黑了,还戴着墨镜这是要干嘛?哪看的见路啊? 不过这样也好,对我比较有利,以前还在家里的时候,潘子教过我一点体术,怎么样攻击人的弱点然后瘫痪敌人,我现在努力的回想学过的细节,希望能派上用场。 不论我的身份是不是警察,我都不想杀了他们,这种事我办不到,我想打昏他们或让他们短时间没有行动能力,这样就行了,不过最大的麻烦是,我只有一根铁条,而他们一人一把枪。 他们谨慎的扫着四周,慢慢的朝前走去,我手在身旁摸着,捡起一颗脱落的螺丝钉,朝着屋子的另一端用力拋掷过去,螺丝钉打到钢架反弹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高个向矮子比了个手势,要他待在原地,自己则朝着螺丝钉的方向走去,那高个的身影一消失,我就从钢架上跳下来,右手用力挥出铁条,对准那矮子的脖子打去,那矮子应声倒下,我连忙把他翻过来看一下,还有呼吸,还好,我拿走他手上的枪,把他拖到一块大防水布的后头藏着,心里默唸声对不起,然后绕到房子的另一角,再度躲到钢架上。 我很努力的克制自己的呼吸声,不要太粗重,顺利撂倒那矮子对我是蛮鼓舞的一件事,但这不代表这件事对我而言很轻松。在警校的时候肉搏虽然训练过,可我并不喜欢,杀人啊伤害别人这都不是我想做的事情,我寧愿静静的去保护什么东西,这就是我休掉大学后决定从警的部份原因,可后来因为射击能力出眾,所以被前辈推荐去刑案组,怎么样都推不掉,说实话,不论交通、民事或别的组别都比较适合我做,可是就是没有办法。我一点都不想待在刑案组,一方面是自己不喜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在刑案组其实很容易遇到和家里的事情沾到边的案子,这样对我来说很麻烦。 另一个从警的原因,说穿了挺愚蠢的,我闹小孩子脾气,想找一件和家里最相反最能够远离我父亲的事情来做,我一点都不想跟他再有瓜葛,我他妈离他越远越好。不过最后吃苦的还是我自己,找了一个吃力不讨好的活来做,还好死不死被分到刑事,遇到很多牵涉家里生意的案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想对于这样的结果父亲或许私底下笑掉了大牙吧,嘲笑我的愚蠢,讥讽我的徒劳无功,不过我想他最有可能的反应其实是不在乎,毕竟他从来没有在乎过任何事情,从来没有。 那个高个子从房子的另一头回来了,我的神经一下子紧绷了起来,他有些困惑的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厅,小心翼翼的观察四周,朝门口走去,我在他身后落地,枪反握着,朝他的后脑杓搥过去,他被打在地上,但是却没有像矮子一样立马晕菜,一翻身手枪就朝我瞄准,我另一隻手的铁条连忙挥出,算我运气好,反应比他快那么一点,他手上的枪被我打掉,飞到屋子的另一边。 我拿着刚从矮子那拿来的手枪对准他的头,他赶忙举起双手,我抿抿嘴唇,压低声音好让对方听不出我稍稍颤抖的嗓音:「转过身去。」 他乖乖的动作了,我便对准他的后脑杓再给他一下,这次他老实的晕去了,我松了一口气,转身要去捡起他那把被我打飞的枪,却意外的发现它消失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我听到身后传来枪上膛的声音,我连忙回过头去,只见我以为已经晕菜的矮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拿着那高个子的枪瞄准我。 糟,早知道就不要手下留情,打的时候应该多用点劲,不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躲也躲不掉,我以为死定了,但是那矮子只下巴一点,说道:「傢伙丢掉。」 我只好乖乖的把手枪和铁条都放下,然后他指着我,把我押到屋子外头去,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傢伙的声音有点耳熟,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听过。 走到外头的马路上,那矮子拿出一个对讲机说道:「抓住一个了。」 我迅速的出手,趁他讲对讲机分心之际,抓过他的手腕一扭,他吓了一跳,一连开了好几枪,我连忙扭开他的准头,但是他的反应也很快,握着对讲机对准我的太阳穴砸上一拳,我当时精力都专注在枪口上,没料到这招,被打个正着,眼前不禁一黑。 就在我还没缓过来的这短短几秒鐘,那矮子已经迅速挣脱我的掌握,重新得到主导权,冰冷的枪口对准我的额头,我听到他冷冷的说:「真不老实。」 他手一翻,枪反握,朝我另一侧的太阳穴打去,我还没完全恢復,这么一击把我整个人打到地上去,头昏眼花,觉得眼前什么东西都在转,头痛欲裂。只看到他脚一踩,脚尖露出一把短刃,脚朝后盪,那利刃就要随着他脚的摆动踹到我肚子里来。 我连忙朝后一缩,恍惚间我听到什么尖锐的声音,像是轮胎和地面摩擦的怪叫,然后是好大的碰一声,那矮子消失在我的面前,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闪亮的车轮。 车门在我面前打开,闷油瓶从驾驶座上倾过身来,向我伸出手:「上来!」 无头 19 19. 坐在副驾驶座上,我看着计速器瞬间标高的指针,试图甩开眼前的重影。 「我不是叫你朝人多的地方走?」闷油瓶的声音很平静,好像纯粹指出一个事实,没有责怪的意思。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只低声的说了声:「谢谢。」 谢谢你又再一次救了我。 闷油瓶没有说话,只不断加速,朝着热闹的地方开去。视线清晰一点之后,我打量了一下他,他看起来还好,右肩上破了一个口子,血染红了白色的衬衫,那应该是刚才在顶楼被打中的伤口,我要帮他看看,他却推开我的手:「擦伤而已。」 我收回手,朝我自己痛的厉害的太阳穴摸去,却触到一片湿黏,都是血。 「不要碰,容易感染。」他说道,眼睛不离路面。 「你哪来的车?」我放下手,虚弱的问道。 「抢的。」平淡没有起伏,好像抢别人车子是再正当不过的行为。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有点好笑,但一扯嘴角,脸上的伤就痛,索性不笑了。 「对方是谁?」我问道:「抢照片的吗?」 闷油瓶摇摇头,表示不知道,然后突然问道:「你有没有打火机?」 我被问的莫名其妙,难道他想现在吸口烟? 「我身上没有,但这车上有。」我指着车子上的打火机,说道。 他从怀里摸出大金牙的照片,朝我一递:「烧掉它。」 我接过照片,弯下腰去点火,但这闷子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来个紧急煞车,我的伤处一下子撞上前面,痛的我齜牙咧嘴,正要诅咒他闷油瓶祖宗十八代,只听他道:「别抬头!」 接下来就是一阵震耳欲聋的枪声,混杂着玻璃碎裂的声音,我连忙抱住头,感觉到我们的车子正迅速的倒退,然后猛的一个转弯,让我的头狠狠的撞向另一边。 天老爷,对方不惜发动枪战也要赶尽杀绝? 头昏眼花的直起身子,只见挡风玻璃被子弹打的乱七八糟,根本就看不到前面的路,闷油瓶一拳朝玻璃打去,将挡风玻璃击个粉碎,我连忙抬手挡这玻璃雨。 「烧掉没?」闷油瓶问道,没有了挡风玻璃,风阻太大,他只能把侧窗全摇下,减压。 我连忙低下头,继续我被吩咐的工作,车子上的打火机是专门点烟用的,比不上一般打火机,我弄了好几次才让照片成功点着,燃烧的照片飘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吴邪,我劝你系安全带!」风声极大,闷油瓶瞇起眼睛,提高声音叫道。 「什么?」我什么都听不见,弯着腰,用手护着那小的可怜的火,希望它烧的快些。 我们的右侧巷子猛的衝出来一辆车,对准我们撞过来,闷油瓶朝左急转,轮胎摩擦的嘰嘰乱叫,我被震的七荤八素,最可恶的是那该死的火竟然灭了,我骂了声娘,重新开始点火。 我一直低着头,所以看不清外面的情况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附近似乎有几辆车子带着傢伙在追我们,而这废弃的商业城简直是最好的杀戮战场,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插手。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闷油瓶会叫我到人多的地方,若不尽快摆脱这三不管地带,要是莫名其妙的死了,连鬼也不会知道。 我护着好不容易又点起来的火,抬起头,对着闷油瓶叫道:「他们是不是打算杀我们灭口?」 闷油瓶眼睛不离前方,没回话,腾出一隻手,把我的头用力按下,我的伤处再次撞上前面,痛的我哀嚎出声,但下一秒我不禁感谢他这个举动,我身旁传来一连串枪响,刚才从巷子杀出来的那车追在我们右后方,降下车窗,一轮子弹就朝着我的方向来,好些子弹嵌进了我旁边的车门里。 那天杀的照片好不容易烧掉了一半,居然又在我面前冒出一股白烟,宣告说他再度没火了。我一捶椅垫,心里恼了,追着我们的那车给我极大的心理压力,而且为了减风阻,闷油瓶把所有的车窗都降下,我们跟外头没有一点屏障,简直就是在跟老天爷赌射击机率玩命。 我压低身子,观察了一下追在我们右后方的车子,然后朝着闷油瓶吼道:「枪给我!」 闷油瓶朝怀里掏着一扔,我顺手接过他的枪,一个侧身探出车窗,手朝后,瞄准,射击,飞快的缩回车内。从后照镜里可以看到,对方的左前轮一下子扁了下去,车子失速朝左边偏去,撞上路边的废屋还滑行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车头都变形了。 闷油瓶瞥了眼后照镜,稍稍挑起了眉,带了点惊讶的意味,一踩油门,加速,那车便远远的被我们拋在后头。我低下头去点我的火,心说要是我没有这点程度的射击技巧,我现在就不会苦哈哈的蹲在刑案组了。 点起火的时候,我们已经飆到废弃区之外的大路上,车一下子多了起来,车速也慢了下来,我们破碎的玻璃和布满弹孔的车身吸引了不少路人大惊小怪的目光,闷油瓶重新昇起车窗,试图隔开我们和路人。 「甩掉了?」我看着后方,问道。 他没有说话,很专注的在看着后照镜,一边打方向盘朝主干线切。主线道上车子很多,上班下班往往都要塞三四个小时,只不过塞车的方向换了边。 终于到了有人的地方,应该安全点了,对方总不会打算直接在市区宣战吧,我正想松一口气,一辆车就突然从后方的小巷子里撞出来,天窗开着,一个人从里面探出头来,手上的重型自动武器就直接朝着我们扫射,没两下我们的后玻璃就被轰的粉碎,人们的惊叫声四起。 闷油瓶嘖了一声,方向盘猛转,逼的后头的车子转向退让,撞成一团,他一踩油门,绕过拥挤的车阵,整部车子就朝人行道上开去,但我们身后的追兵完全不在乎人行道上的人们,子弹直接跟着我们扫,好像那些人被射死都无所谓一样。 我扶住椅子,惊叫道:「他们完全不顾旁人了吗?」 闷油瓶没理我,车子高速左转,猛按喇叭,所有的车子不得不紧急煞车,让他一个甩尾直接逆向开到对面的车道去,迎面闪过一台货车之后,他打方向盘朝左边一条细巷衝去,躲避后头的枪林弹雨。 我定睛一看,心都凉了,那巷子太窄,根本不可能容的下我们这样宽的轿车,我吼叫道:「不行不行!快退!」 话声刚落,右车身,也就是我坐的这一侧,在我们过高的车速和急转之下,整个翘起,车子居然鑽进了那窄巷,闷油瓶竟然只靠着左方的前后轮单边开车! 我想我的脸一定吓绿了,手死死的抓着车扶手,以一种看神经病的表情看着那挨千刀。 闷油瓶没有转头,只开口蹦出了一串法文,他说的很快,但我却听懂了,而且千真万确的捕捉到他那话语中的揶揄味道,翻译成中文的话,他说的约略是:「别担心,放轻松就好。」 这不是他娘法国片taxi3里的台词吗?你还他妈模仿里面人物开车呢!这不是神经病是什么?根本就是疯子!难道他希望我像片子里面的警员一样,打开车窗把头伸出去吹吹口哨?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幽默?你小子闷油瓶他妈靠不靠谱啊? 我忍不住爆出一连串法文粗口,闷油瓶的眉毛一下子挑的老高,大概是意外我骂法文脏话的流利度和骯脏程度,我曾经下过苦工猛练一阵子法文,所以基本的听和说都还不错,不过练法文的原因,回想起来,实在是天真愚蠢的可以。 我不过是想要,一回也好,以流利法文的念完整本《lepetitprince》,就像那个傢伙一样。 那个傢伙总是抱着那本书,时时刻刻,每分每秒,就连睡觉的时候也不例外。 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抱着那本烫金的法文精装书,缩着身子下巴靠在膝盖头,窝在我家避暑别墅的落地窗台上,挑高的巨型落地窗和沿着窗侧垂落而下的酒红色天鹅绒窗帘,将他的身影衬的格外矮小。 我记得他回过头来,对上我的眼,那时候他背光,身后是山区艳丽的夕阳,他下巴扬起的弧度很是优雅,但却充满了敌意般的挑衅意味。 不知道为什么,我却直觉他好像就快要哭出来了,那些隐藏在他的高傲之下,不愿意承认的彆扭。 “s’ilvouspla?t…dessine-moiunmouton.” 我记得他如此轻声的低语着。 车子驶出小巷子,四轮着地,闷油瓶像是察觉我的情绪转变般,难得的回过头,扫了我一眼:「怎么了?」 我握紧扶手,别过头去,不想接触他的视线,装作没事的样子,随口问道,嗓音却微微走调:「甩掉他们了吗?」 闷油瓶瞇起眼凝视着后照镜,轻声说道:「应该。」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四周的街灯也亮起,我打量了一下四周,被后头的车子追着,我们不知不觉开到这条通往北区山路的捷径上,假日的时候会挤满上山赏花的人,不过现在是平常日,整条路上空空荡荡,看上去有点阴森。 我在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要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然后再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不知道我家还能不能回去?回去会不会有危险?应该不会,再怎么样那都是军警宿舍,应该没有人胆子大到跑去军警宿舍枪战吧? 「砰!!!」 好大一声巨响,吓得我差点没整个人跳起来,车顶凹陷下一大块,什么极重的东西突然降落在我们的车顶。 「咯咯、咯咯咯咯。」 我靠,该不会是昨天的那血尸煞吧! 我连忙抓起枪,这才注意到那个照片的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熄掉了,照片烧的还剩四分之一,我不禁嘖了一声,但是现下也没时间管它。 「我以为你说不用担心那个怪物!」我朝着闷油瓶大吼,将照片紧紧纂在手心。 闷油瓶的眉头锁的死紧,猛的一个左转想把车顶的那玩意甩掉,依照惯性那血尸煞滑了下来,刚好掛在我的窗户上,恐怖的怪脸就扒在我旁边的窗子上,我吓坏了,大叫一声,手上的枪连忙对着它的脑门开上几枪,可是不见效,所以我改而瞄准它扣住窗户的手指,想逼它松手。 这一轮子弹下来,玻璃窗被我打的粉碎,它开松手,我以为它会摔下车,没想到那血尸动作奇快,手转朝车顶抠,固定身子,另一手伸向车门一施力,整个车门就被它直接拔下来。 扔掉车门,它一抓,没系安全带的我,就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扯出车外。 作者註: taxi3是gérardkrawczyk在2003年导演的法文片,搞笑为主,有点轻微的讽刺味道。 “s’ilvouspla?t…dessine-moiunmouton.”此句出自《lepetitprince》,作者和小王子的第一次见面,小王子说:「麻烦你…帮我画一隻绵羊。」 无头 20 20. 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连叫都来不及,只感觉身子一下滚了好几圈,蹭着地上好像磨掉了一层皮,好不容易才停下来,我呻吟着想爬起身,什么东西却极重的朝我背上一压,喉里一阵腥甜一口血就这样吐了出来。 我还没来得及想,脖子上就被怪力一掐,眼前一黑,我反射的想要挣开那双手,却怎么样也扳不开,我根本不能呼吸,徒劳无功的伸出舌头,却一点空气也吸不到。 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不行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朦朦胧胧的想起那个傢伙熟悉的身影,穿着裁剪合度的法国防风大衣,脖子上搭着充满时尚品味的围巾,抹上发油把头发朝后拢,戴个单侧耳环,我好像再次看到,那个傢伙回过头来,对着我,充满傲气的勾起唇角… 「吴邪!」 脖子上的怪力一下子消失,连带着背上的重量也减轻了,我翻过身子疯狂的咳嗽,觉得咳到连心肝都要一併咳出来,我大口大口的吸气,眼前的金星散开之后,我看到地上一滴滴被我咳出来,怵目惊心的鲜血。 抬起头来,闷油瓶正执着乌金古刀和那血尸煞廝杀在一起,闷油瓶稍稍占了下风,那血尸煞的速度和力道快的不可思议,而闷油瓶刚才先是放血杀蹩蛊,后来跟那些放暗枪的傢伙拼命,然后天知道他在那废弃商业区是怎么样去抢车的,他体力已经消耗太多,反应比那血尸煞慢上一些,好几次我都为他捏了把冷汗。 我想着要怎么帮忙,当务之急是先毁掉这该死的照片,我捡起刚刚因为扭打而落在地上的照片,摇摇晃晃的直起身子,蹣跚的朝着车子的方向赶去,这东西非烧掉不可。 身后轰垮一声,吓得我不禁一回头,闷油瓶好像有一招没架住,整个人被血尸煞击飞,摔到路边的防滑坡上,再落下来,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他身后的水泥墙被撞的龟裂剥落,可见那血尸煞惊人的力量。 我心说不好,正想衝过去看他,那血尸煞却头一扭,朝我飞快的扑过来,我吓得呆愣在原地,只见从闷油瓶那个方向,飞出了一个白色的身影,那个白衣女子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挡在我前面,只见那血尸煞爪子一挥,白衣女子的身形就被它像碎纸一样扯的稀烂,飘散在空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想起闷油瓶说过的话,世间邪灵之道,煞者为王、恶鬼次之、人居当中、畜生最次之,妈啊这玩意是煞,我们他妈只能祈祷天上掉下来另一隻煞,不然的话我们谁也治不住它。 眼看那血尸煞解决了白衣女子,又要朝我杀过来,我连忙朝车里头一鑽,发动车子,朝它撞过去。血尸一跳,翻到引擎盖上,从破掉的挡风玻璃里鑽进来,滑到副驾驶座上,衝着我咯咯叫。 我连忙拉开车门想往外跳,右手却被血尸煞握住,猛力一扯,只听见恐怖的喀啦一声,手腕立马被它拉到脱臼,我惨嚎出声,握着的照片不禁松了开来。那血尸煞唰的取走照片,身影一闪,跳出车子。我刚只顾着跟它缠斗,没控制好方向盘,车头猛力朝墙上撞,发出轰然巨响。 车身撞击的时候我的头狠狠的磕上方向盘,全身像着了火一样,新伤旧伤都火辣辣的疼痛着,我垂着头,像死了一样好久都动不了,手腕疼到好像已经不属于我身体的一部份,肋骨发痠,每吸一口气都要咬紧牙关,夜晚的冷空气如利刃般划开我的气管,带了一丝咸腥,我的头很晕,觉得好像有个鑽子要将我的脑袋活生生劈开。 好一阵子,我才听到旁边有些动静,什么东西喘着粗气猫进了车子,我睁开眼睛来看,是那闷油瓶,他看起来很狼狈,浑身是伤,我借给他的白色衬衫已经悉数破光了,沾满了鲜血,看来刚才跟那血尸煞是场恶战,不过他还真有两下子,一般人遇到那怪物估计只能和我一样被拉断手掐死的份,他还能跟它过上几招。 我闭上了眼睛,皱紧眉头,我自己的情况也不怎么好,我其实很怀疑我还能支撑多久而不痛晕过去。 「吴邪,」我听到他轻轻的唤着,声音有点嘶哑,我感觉到他的手放在我的后脑:「听的见我说话吗?」 我睁开眼睛看他,想发出点声音,但是却力不从心。他看到我睁眼,轻轻的叹了一声,像是松了口气。 我再度闭上眼睛,感觉到他的手离开我的后脑,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心里有丝依恋的味道,希望他就这样温柔的把手放在我头上,永远。 「…对、不起。」 我使劲吐出了这几个字,深呼吸了几次,拼着一股衝劲,猛的直起身子,却牵扯到手上的伤口,痛的我眼前一黑,我将头后仰,靠在椅子上喘气。 缓缓张开眼睛,我看到他正凝视我的脸庞,我想他应该知道我在为什么道歉,我想他应该也已经知道照片被抢走了这件事。 「没什么好道歉的。」他淡淡的说道,手上一推,我立马发出杀猪似的惨叫,妈了个逼的我刚才根本没注意到这小子什么时候握住了我的手腕,他朝上推,我的骨头喀的一声就接上了。 不过不知道怎么,他这么一弄,我的手又能行动自如了,还是疼,但是缓下来许多。 我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下,才去注意他在做什么。只见他食指蘸着自己的鲜血,在车子上画着阵,我皱起眉,沙哑的问他:「你在干嘛?」 「追踪血尸煞。」 我一听,差点没晕菜,你他娘的神经啊,它走了不刚好,我没跪下来谢天谢地说感谢吴家祖上积阴德终于叫那祖宗走了,你居然还要追他!他妈疯子一个!我不可置信的看着那闷油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闷油瓶专注的在画阵,这才注意到他的左侧身子上有一个巨大的青色麒麟纹身,做工细緻,从左后背一直延伸到左前胸,包括左臂上也被刺青缠绕着,在他身上看起来有股莫名的英气。我伸出手,轻轻的按住他的手臂,他停下动作,转头看我。 「不要追了。」我劝道:「以你我的状况,现在去也只是送死。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对这照片这么执着,但是不要追了,再这样下去会玩完的。」 闷油瓶轻轻推开我的手,摇摇头,继续画他的阵。 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只好伸手去拉他,想叫他住手,他手一翻,按住我的手,我的手腕还疼着,被闷油瓶一按我不禁嘶了一声,好痛,这挨千刀看起来虚弱,但是力道还是挺大的,真他妈痛! 他看我吃痛一下子就松开了手,轻声说道:「没关係,我去就好。」 我一听这话整个人就炸开了,什么叫你去就好,你去送死就他娘的无所谓吗? 「你不准去,要去我们一起去!」我皱着眉头生气的说,又伸手去拉他。 「不要闹。」闷油瓶皱着眉头,再次推开我的手,不过这次下手轻了点。 「我没有闹,」我正色说道,试图用我痛的要命的头脑思考:「你之所以一直不肯告诉我这张照片的重要性,或是回答我有关尸洞或是无头尸体的问题,是不是因为你怕把我拖下水?」 我顿了一下,揉揉眉心,想要藉此消除一点疼痛。闷油瓶没有答话,我猜那代表了默认:「这就是为什么你会提议要我把照片交给你,然后由你除掉蹩蛊,你想要把对方的注意力引到你身上。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做,但是当我们被狙击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这件事情已经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了。我很清楚,当时那颗子弹是衝着我来的。」 闷油瓶一言不发,深不见底的眸子静静的看着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想除掉我,或许只是想灭口,我不知道,不论动机为何,后来那两个人朝我追踪过来的这件事情,证明了他们想把我除掉,更正确的说,是把我们两个都除掉,不计任何代价,就算在大街上直接枪战都无所谓。」我一边分析思索,一边讲给闷油瓶听:「所以如果你要去的话,我也要去,我不想要不明不白的被追杀,你现在已经不可能把我隔为局外人了。」 语毕,我看向闷油瓶,等待他的回覆,他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无奈,淡淡的问道:「你真的想跟来?」 我坚定的点点头,试图从他那毫无表情的面容上解读出点什么。 他凝视了我好一会,才收回视线:「那好,我们换位子。」 他起身,跟我换位子,他坐到驾驶座,我坐回我的副驾驶座,只见他拿血朝他刚刚画的阵又添了几笔,整个阵就活了过来,轻飘飘的浮起来,扭在一起长出一对鲜红色的翅膀,朝前飞去。 闷油瓶发动车子,这被撞得稀烂的破车还能发动还真是他娘的奇蹟,他将手枪换了个弹匣,递给我,要我拿着,然后我们便倒车向后,跟着那翅膀走。 「我不打算直接跟血尸煞抢照片,」闷油瓶轻声解释道:「但是我要追去看血尸煞后头的主是谁。」 我朝他点头,心里觉得蛮开心他愿意跟我解释。 「脖子怎样?」他扫了我一眼,问道。 「啊?脖子?喔…」我拿手去摸了摸,回答:「应该还行吧,被掐了一下,喉咙很乾…但是应该不碍事。」 「深呼吸,有没有不顺?」 我乖乖的照做,但说实话我现在全身上下都痛,肋骨也痠,喉咙也乾裂的疼,我实在很难判断呼吸究竟有没有不顺,所以我就照实这样告诉他。 「你要注意,」他打着方向盘,跟着翅膀右转,淡淡的说:「勒伤往往看起来没事,但万一伤到气管,以后会很麻烦。」 我看着他,心里有些特别的感觉,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我们一路朝北开,往山区去,平常日山区都没什么人,怪荒凉的。 「小哥,」我想到一事,忍不住问道:「那个,傀,她…有没有事?」 「暂时召不出来,伤得太重。」 所以应该是没事的意思囉?只是伤了?还好,没事就好。 我松了一口气,问道:「傀跟你是什么关係?为什么你可以使唤她?」 「式神。」 式神是什么意思?傀是你的式神?这怎么听起来… 「小哥,敢情你是日本人?」我问道:「使式神这种法术…?」 「有用就好。」 有用就好?什么意思?是只要式神这个法术有用就好,所以究竟是日本人的玩意或是别的都无所谓这样的意思吗?奇怪了你个闷子多说一个字是会死掉是不?为什么都不讲明白要我去猜呢? 我还想再问,但闷油瓶举起一隻手,阻止我说下去:「不大对劲。」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了,什么东西不对劲?我探头察看,我们开到西区和北区的边界桥上,四下无人,那对阵形成的翅膀在前面飞舞着,在我看起来一切是很正常,但是我不敢出声,等待着闷油瓶说话。 「啪!」 什么东西突然打中了正在扑打的翅膀,翅膀落了下来,化成一摊鲜血,闷油瓶的脸色一下子绷了起来,瞇起眼睛朝桥的另一头看去。 我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几乎跟黑暗的天幕融为一体,停在桥的另一头,远远的看起来好小。 「吴邪,抓紧。」 啊?抓紧?抓紧什么? 只见闷油瓶手下换档,脚上油门一踩,整部车便像子弹一样高速衝出去,我瞥了眼计速器,时速两百…两百二十…还在增加?我连忙抓紧椅垫,你爷爷的,我这侧的车门已经被那血尸煞拆了你他娘的是要叫我抓紧什么?你吗? 我操,你个闷子他娘的到底以为你在干嘛?开赛车吗? 最让我惊恐的是,对面那台黑色轿车居然也极有默契的朝我们衝来,油门踩到底,妈的这闷油瓶神经就算了,怎么连对面的驾驶他娘的也疯了? 西区通往北区的桥很长但是挺窄,双向都只有单线道,那黑色轿车是逆向行驶朝着我们来,我们连躲的地方都没有,除非翻到桥下去。我突然明白他们在干嘛了,这是一种赛车的玩命游戏,两部车高速的对撞,看谁的胆量小,谁会转开方向盘不敢撞。 咒你祖宗十八代他娘挨千刀的闷油瓶,不是说追踪血尸煞吗?为什么突然变成nascar赛事了? 眼看对方的车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一瞬间我真是吓坏了,手指简直要抠进椅垫里。不过我猛然注意到一件事情,那辆黑色轿车的款式,和之前停在我家门口监视我的车子一模一样,我连忙去对车牌号码,果然是同一部车!原来这傢伙是血尸煞后头的主?还在我家门前监视我? 「吴邪,开枪。」闷油瓶喝道。 我连忙举起枪,手腕有些不大俐落,但是不打紧,不过车速太大加上天色太暗,我瞄不准车轮,所以我直接朝对方的挡风玻璃射去,意图阻挡对方的视线。 眼看我们就要撞在一块,对方却突然方向盘一转,好似要避开我们,但是桥太窄,他一转方向盘就撞上桥旁的柱子,挡风玻璃在被子弹射过之后,承受不住这样的撞击,一下全碎了,过高的车速让他在撞到柱子之后,后车身整个翘起,翻了一圈之后就落到桥下去。 这都是在短短几秒鐘发生的事情,但在我看来却像慢动作一样,特别是对方挡风玻璃碎裂的那一剎那,我的大脑一下子全白了,瞪大眼睛,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看到的事情。 这不是真的…… 在我看到那车子从桥上翻落下去的时候,我终于克制不住,发出了一声悲鸣: 「潘子────!」 无头 21 21. 闷油瓶听我一喊连忙紧急煞车,我等不及,挣开安全带就跳下车去,摔出车外滚了好几圈,然后奋力的爬起来,朝桥边飞奔过去,探出身子朝下看。 桥下的河水发出轰隆轰隆的怒吼,夜色太深,桥上的灯光照不到下面去,我什么都看不见,他连人带车摔到这么深的河里,还有没有救?我心急如焚,扯开喉咙朝下拼命吼道:「潘子───」 我的声音听上去好单薄,被四周的空旷吸收,回应我的只有隆隆的河水声,我觉得好害怕,手括在嘴边,再吼道:「潘子───」 我的肩膀被轻轻的握住,回过头去,那闷油瓶赶到了我的身旁,我心里慌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抓住他就像疯了一样不断重复:「潘子掉下去了!潘子掉下去了!那是潘子!」 「吴邪…」 闷油瓶握住我两侧肩头,唤着我的名字,试图让我冷静下来。我根本没有办法冷静,那是潘子,我从小到大视为大哥的人,他在那辆车上,而我居然朝他开枪,逼的他朝桥下翻去,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我…… 「我要下去看看他怎么样了…不然不行…」 我一边说着,一边想要挣脱闷油瓶,脚跨到栏杆外就想跳下去,我已经慌到无法思考,只觉得如果不下去他就会完蛋,也没有想这桥和下面的差了好远,从这边根本不可能过去。 「吴邪…」 闷油瓶把我拉了回来,六神无主的我挣扎着,想要下去,非得下去不可,不然的话潘子就会有危险,我一定要下去,我现在就要去,要快… 「吴邪!」 闷油瓶手上一用力,对我大声吼道,他的力道很大,我被这么一痛又一吼,缩了一下,勉勉强强的安静下来,懵懵的看着他。 「你确定车上的人你认识?」他瞇起淡定的眼睛,轻声问道。 我点点头,但认真一想,其实我没看清楚,这桥上的採光太差,我什么都看不清,不过我千真万确是看见对方戴着个大毛帽,潘子总是戴着个毛帽,从来没看他脱下来过,于是我又摇摇头。 「确定吗?」闷油瓶又问道。 我努力的回想,但那真的只是匆匆一瞥,我根本不确定,可是如果潘子他出事的话… 我胃里一阵噁心,一把推开闷油瓶,别过头去,扶着栏杆忍不住就乾呕了起来。 到底为什么人他妈要生下来啊?人的生命随随便便就可以结束,那究竟人生下来有什么意义?怎么这么噁心,这么噁心,这么他娘的不负责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能够随随便便结束的那个生命,总是不是我?我想死,我他娘的真想死,我这辈子是他妈可怕的一场恶梦,但是为什么我连结束自己生命的基本尊严都没有? 我不能死,因为… 我扶着栏杆,整个人噁心的跪了下去,痛苦的喘息着,喉咙里都是胃液的酸味,催的我更想吐,我手上抓紧栏杆,拼命的忍耐。 有一隻手将我紧抓着栏杆的手掌扳开,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掌很大,佈满了粗茧,但是很有力,给人一股很心安的感觉,于是我用力的反握着。 什么东西很轻轻的在挠我的后脑杓,很轻柔很轻柔,像是在玩我的头发,明明就是很温柔的动作,却予人莫大的勇气。 我努力的深呼吸,慢慢的冷静下来,我知道那是闷油瓶,他的支持给了我静下心来的力量。我低着头,不想对上他的眼睛,一点都不想,我知道如果对上的话,我很可能会崩溃整个人失控痛哭,而我不想那样,至少现在的情况不容许。 「潘子…」我努力的挤出两个字,喘息着。冷静,我一定要冷静下来。我松开他的手,他也收回了放在我后脑的手,有一瞬间我有一股莫名的衝动想伸手将他的手按回去。 「如果确定是认识的人,我帮你下去看。」他清冷的声线响起,很是淡然。 我摇摇头,脚下用力,摇摇晃晃的想站起来:「你不准去。」 开玩笑,你现在这个身体状况能下去吗?我才不会让你去。 我直起身子,避开他的视线,可能因为有点贫血,我眼前花了好一阵子。 「我们回去。」我有些虚弱的说道,开始朝车子的方向移动。 那很可能不是潘子,只是另一个戴毛帽的人,我真的没有看清楚,但如果是潘子的话… 我用力的嚥下涌上喉头的噁心,说服自己,潘子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他不会有事的。 我缓慢的爬进副驾驶座,闭上眼睛,命令我的脑细胞开始活动。 其实闷油瓶稍早就跟我说过,血尸煞昨天是在追我的手机照片,而知道我有手机照片的人,很可能就是血尸煞后头的主。知道我手机照片的人只有潘子,那天在公园是我主动给潘子看见我有手机照片。 我昨晚在屋顶就把手机照片删掉了,所以血尸煞后来并没有找上门来,但今天血尸煞出现的时候,它很明确的知道我跟闷油瓶拥有照片正本,所以今天在公园或在屋顶,照片亮相的时候,可能给人看见了。 难不成潘子就是今天在废弃商业区顶楼狙击我们的人?如果是潘子的话,以他佣兵的歷练,他的确拥有这样的射击能力。所以是他的人马在飞车追杀我们,但后来追不上所以放出血尸煞抢照片? 如果潘子牵扯到这件事情的话,那是不是代表三叔跟这事也有干係? 如果潘子,或潘子跟三叔,是这些事情背后的指使者的话,那当时停在我宿舍外头的黑轿车又是怎么一回事?当时车子里坐的是潘子吗?他是为了要监视我吗?为什么我一靠近他就飞快的逃走?难道他真的是背后的指使者,为了不让我看见是他坐在车子里监视我,所以迅速的逃走? 难道狠心追杀我们的人,真的是潘子或三叔? 可是如果真的是潘子,为什么刚刚在桥上他不一狠心把我们撞死就算了?为什么要拐弯?难道他害怕了?难道他在担心什么? 我睁开眼睛,发现闷油瓶还没有坐上驾驶座,他站在我身旁,皱着眉头,双手抱臂,眼神像探照灯一样锐利的扫视着我。 「我没事了。」我有些虚弱的说道:「你别下去找他,我不确定是不是他,太危险。」 如果真的是潘子在后头暗算我们,那我们贸然下去太大意,说不定这是什么圈套,诱我们下去。我不是不担心潘子,而是冷静下来之后,我很清楚的知道,以我们两个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算下去救,也很可能救不上来,我绝对不会让那个做起事来简直不要命的闷瓶子冒这个险。 「回市区吧,我们去报警。」我抬起头,徵询闷油瓶的意见:「叫他们来救潘子?如果那是潘子的话。」 闷油瓶扫了我一眼,点点头,坐上驾驶座,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我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想着整件事情,我觉得我好像捲进了一个巨大的迷团,在五里雾中寻不着出口。 大金牙的照片究竟是什么?我自己也见过,不就是一个帛布还是织锦的照片而已,为什么这些人不顾一切的想要得到它? 这张照片和瓜子山上的尸洞,或是最近的多起无头尸案究竟有什么关连? 还有那个已经被闷油瓶处理掉的蹩蛊,难道那也是潘子或三叔送来抢照片的怪物? 另外今天在我外套帽子里发现的窃听器,那究竟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放在我身上的?他的用意又是什么? 再说,我不认为潘子或三叔会为了一张照片而狠下心来攻击我,甚至杀害我,我真的不这么觉得。在公园的时候,我明明白白的告诉潘子,只要告诉我瓜子山尸洞的事情,我就给他照片,瓜子山上究竟有什么秘密,让他们寧可派出怪物或直接枪战杀了我也不让我知道?没道理,不让我知道就算了,为什么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而且三叔和潘子什么时候会了这种奇术能控制怪物?我怎么都不知道?我是好一阵子没有回家了,但是没道理啊,我真的不觉得三叔潘子会,甚至有能力,去做出这样冒险的事情,可是偏偏所有的证据和推论… 我真的想不透,我真的不懂。 闷油瓶停下了车子,我们在一条荒凉的路上,路边孤孤单单的立了个小电话亭,看起来老旧而久无人用,我正打算下车去报警,却被闷油瓶拉住。 「我去。」 我看着闷油瓶走向电话亭,也好,每一通报警的电话都是会录音的,以我现在无头尸案嫌疑犯的身份,去报警实在不怎么合适。 闷油瓶走进电话亭,拨起电话,我看着他修长瘦削的背影,心情有点复杂。 这个傢伙,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已经救了我不知道多少次了,明明看上去是一个冷静的人,但是有时候做起事情来却一点都不理智,好像命都可以不要一样。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愿意救我,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为了照片,但是当他拿到照片也帮我灭掉蹩蛊之后,明明可以扔下我不管的,他却还是救了我,一次又一次。 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不想把我拖下水,我知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知道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就觉得特别的安心。 但是他和这整件事情的关係又是什么?他究竟是站在什么样的角度,要求我毁掉照片?拥有着几乎非人类的能力和身手,清楚我父亲跟我的关係,他到底对于这整件事情瞭解了多少? 他说这件事就算不能够解决他也非得要去做,他说那是类似託付的概念。这话语之中隐含的意义,我看不透。 闷油瓶,你究竟是什么人? 无头 22 22. 闷油瓶报警回来之后,我们两个沉默的在车子里坐了好一阵子。 接下来怎么办? 我们必须要找一个地方休息,不然以我们两个现在的状况,对方再攻击,我们估计就要歇菜了。好吧,他我不知道,但至少我要歇菜了。 但是我们可以去哪里?这样佈满弹孔,玻璃全碎,车头扭曲,副驾驶座车门没有的偷窃赃车,能开到哪去?我们两个浑身是血,狼狈疲倦,究竟还能逃到哪里去? 「我没想到对方可能是你认识的人。」 闷油瓶很难得的主动开口,将手掛在方向盘上,身子微微向前倾,他的眼睛凝视着前方。 我摇摇头,我也没想到啊,谁想的到? 「潘子,是我三叔的得力助手,他的二交椅。」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解释道,好冷静的嗓音,跟我复杂混乱的情绪完全不搭调:「如果那真的是潘子的话。」 闷油瓶沉默了一阵子,他还是那样不见波澜的表情,只是嘴唇紧紧的闭着,抿成一条线。 「你的决定是对的,」我轻声说道,不知道是在说服他,还是在说服我自己:「如果你在桥上没有当机立断杀过去,对方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他破掉你的阵,不是吗?很明显的他等在那里的用意,就是不想让我们继续前进,追踪血尸煞,不管对方是不是潘子,我都不认为他是什么吃素的好东西。」 所以你没有错,这绝对不是你的错,不管那是不是潘子,造成他摔下桥去的兇手,不是你,是我,开枪的是我,这是我的罪。 但无论如何,潘子或三叔,跟这整件事情,多少脱不了干係。 「不用担心,我没事。」我轻轻的加上一句,只是单纯的想告诉他,我已经从刚刚那样失控的情绪冷静下来了。 闷油瓶看着我,稍稍皱着眉头,没有回话,只是眼睛很专注的凝视着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专注的神情,让我不禁眼睛发酸,呼吸也沉重起来,刚刚好不容易压抑下来的情绪,一下子又沸腾起来,我发出一声呜噎,双手摀住眼睛,身子弯了下去。 喔天啊,如果那真的是潘子怎么办?这真是糟透了。 自从我知道那件事情的真相之后,我刻意的跟家里的每一个人保持着距离,我选择去考警校,我要离开他们,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去,再也不要跟他们有任何牵扯。 但有的时候感情这种东西是经年累月累积下来的,怎么断也断不乾净。好比说,去年书展的时候,我跟几个同事一起去,我找到一本厚书,在探讨秦始皇的政策,我记得我抱着那书第一个想法就是,啊我二叔会喜欢这本书的。 又好比说,有一回我跟同事到山上去玩,那时候是仲夏时节,天气很热,路上看到卖着冰棍的小贩,大家就抢着去买,我那一瞬间居然呵呵笑了出来,想起以前三叔答应二叔要看着我,却偷偷跟人家下地去,拿个跟绳子把我一拴拴在路边,我给晒了一整天又是脱水又是中暑的,三叔他就买了个冰棍要收买我,但是晒的跟煮熟的虾子一样的红皮肤哪里瞒的过二叔,接下来好几个月就看着三叔对着他倒出来却死活卖不掉的明器叹息,二叔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三叔的财路都断了,差点没把他逼疯。 潘子王盟对于我,也是那样亲密的存在,像家人一样。所以就算我现在不主动跟家人联系,而他们也接受了我这样的自我放逐,可当潘子对我说,有什么事就跟他说,他一定帮我的忙,或是当王盟听着我电话没声音就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我会还是会觉得感动,我会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好,我会觉得抱歉。 某一种程度上来讲,我想要逃脱他们对我的控制,我想要远走高飞,永远离开有着他们的世界,因为自从知道那件事情的真相之后,我再也无法信任他们。但是我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他们,那些属于过去的回忆,怎么样都磨灭不掉,不断在我身旁纠缠着我。 我口口声声的说我再也信任不了他们,但其实潜意识里,我还是相信他们的,我还是,这样天真无邪的相信着。 所以,如果那人真的是潘子,那就代表,我这不切实际的蠢梦是该醒了。 或许我应该毫不留恋的切断我跟这些人的关係,一如我不屑于我和我父亲的关连,那个人简直不是人,那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在乎的东西,那个人,是他妈恶魔一个。 但是对于二叔三叔潘子王盟,我没有办法做的这么绝,就当我是白痴好了,我还是寧愿沉浸在梦里而不愿清醒。 我不愿意相信,潘子或三叔,会为了一张照片对我动手。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开枪的对象,居然会是潘子,我亲手把他逼落桥下,因为如果不这么做,我就会死。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家人的关係变的如此不可挽回呢? 我知道我跟父亲的关係是怎么终结的,很简单,因为从来没有真正开始过,他从来不在乎我,把我一塞塞给二叔三叔,自己就像蒸发一样,消失。 把自己的儿子当成棋盘上的棋子,当成赌局里的筹码,把这整个世界当成一个巨大的魁儡戏,对于生死完全无动于衷,这样的变态,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第二个。 这个噁心透顶的变态狂,从地狱爬出来的撒旦,居然还拿着一副弱不禁风的假象包装自己。道上的人不知道恶魔总是隐身在所有事件的背后,还以为吴家的老大是个软脚虾,只惧怕檯面上有权有势的情报头子吴二白,和心狠手辣,继承我爷爷长沙狗王倒斗旧业的吴三省。 真是令人笑掉大牙,跟我二叔可以讲道理,跟我三叔可以谈义气,跟我的父亲,没门!他不受任何伦理道德,法律规制的约束,他没有良知,只有自我,只有对于他所谓的「游戏」乐此不疲的病态追求。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的东西能够阻止他。 我真正意识到这一点,是在我发现那件事情真相之后的那几天,我在父亲书房的白色羊毛地毯上,看着红色的鲜血蔓延着,我再也不对这个人抱任何的期待,我心已死,我痛苦却切身的意识到我们两个人的关係注定毁灭。 现在,对于潘子,甚至三叔,我是不是也要狠下心来,有这样的觉悟?难道我跟三叔他们,也即将要变的跟父亲的关係一样,不可挽回? 我跟家人,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终究非得要走到这一步,让我再次觉得,我再也无法相信你们… 自从知道那件事情的真相之后,我以为,你们已经不可能再做出任何事情,能够伤我更深了。 或许不能怪你们伤我,是我自己软弱的个性,让我不自觉的又将信任给了出去,才会招致这样的下场吧? 吴邪,天真无邪,我就是这样愚蠢的人… 自从知道那件事情的真相之后,我真的不该再信任你们的。 「吴邪…」 闷油瓶的声音将我唤回现实,我痛苦的缩在椅子上,颤抖着,我没有哭出来,只是心很痛,像是撕裂着一样疼痛。 「你说的对,信任这种东西,或许真的不存在这个世界上。」我用气音说道,被自己冷静的过了头的语调吓到,或许我真的可以做到,跟家里的一切,断的一乾二净。 「在我的世界里不存在,不见得在你的世界里也不存在。」我听见闷油瓶这样淡定的回答道。 是这样吗?我苦笑了一下,所以言下之意是,你是不会给予我信任的囉?毕竟信任这种东西,不存在你的世界里… 我缓缓的直起身子来,深呼吸着,试图冷静自己的情绪。 「你知道哈姆雷特为什么会发疯吗?」我淡淡的勾起一个微笑,转头看向他,差开话题:「因为优柔寡断,他一方面觉得必须要帮自己的父亲復仇,因为那是他深爱的父亲,但另一方面又不想,他有他自己的私心,有自己眷恋和顾忌,最后只能被过度衝突的两个想法逼的发疯。」 虽然是完全不一样的事情,但是其中的矛盾和痛苦却是一样的,我们是一样为了自己软弱的个性付出代价的人,哈姆雷特,和我。 「他是装疯,不是发疯。」闷油瓶淡淡的回答道。 我没有料到他居然会回答我,有些意外。不过装疯和发疯又有什么样的差别呢,哈姆雷特都一样深深的伤害了爱着自己的人们,包括他的母亲,他的恋人,他的好友,某种程度上来讲他痛恨着这些爱着他的人们,他想藉由发疯将他们隔的远远的,这样他才能施行他的復仇计画,但是他最后还是没有办法下定决心去杀人,因为日积月累的感情累积并不是说断就断,不是吗?他只能不断的折磨自己,折磨爱着他的人们,他的优柔寡断是一种诅咒,断送了他自己能够拥有的幸福。 「我从来不很理解莎士比亚的作品,」闷油瓶身子朝后靠在椅背上,眼睛直视着前方,静静的说道:「但是我认为,哈姆雷特之所以优柔寡断,或许是因为他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这句话让我红了眼睛。 作者註: 哈姆雷特(hamlet)是莎士比亚(williamshakespeare)作品,是我很喜欢的莎翁作品之一。我这边非常不自量力的讲了一些我对于哈姆雷特的看法,大家随便看看就好,不需要太认真。不过题外说一件事,跟闷油瓶相反,我并不完全同意哈姆雷特是一个善良的人。 接下来会发一篇「无头」的番外,讲的是吴家爸爸吴大老爷的事情,「无头」已经够充满私心了,番外会更私心一点,所以大家到时候看的时候要小心。 无头番外--安寧(上) 如同之前讲的,番外描述的是吴大老爷的事情,时间点是吴邪的大学时代,发现那件事情真相的时候。 「无头番外──安寧」会分成上下两集发上,请容许我先保留一下视角人物是谁,反正大家看了就知道了xdddddd(被抓起来痛打一顿) 最后要讲的是,「无头」本身就是非常非常架空的东西,番外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大家要有心理准备,谢谢:) 准备好的话,那「无头番外──安寧(上)」正文开始: 那一天天气很好,你记得,温暖的太阳从长廊上巨大的玻璃窗投射进来,你走过你最喜欢吴家别墅的走道(你喜欢的原因是:这走道让你想起了法国某中古修道院通往告解室的复杂彩绘玻璃,耶穌基督歪斜的的尸体孤单的悬掛在半空,圣母玛丽亚低垂着头颅,那慈悲又哀痛的神情,让你难以忘怀),一路朝着大老爷的书房走去,你知道大老爷这时候正在用餐,他不喜欢被打扰,这也就是为什么你现在满心疑惑,因为他从来不在用餐时刻召见你,不论什么事都不可能打断他享受他的餐点。 你陷入苦思,究竟是什么事情这么紧急呢?是你做错什么事了吗?是前几天跟黑手党谈的生意出了问题吗?还是巴西军火商那边有毛病?还是某一个过度固执的政客不愿意在某个政策上让步? 你穿过长廊,依依不捨的朝后望了一眼,才敲响了大老爷书房的门,一个保镖帮你开了门,朝你一鞠躬,你向他点点头,步入室内,大老爷总是被重重保镖护着,这阵仗你很久以前就习惯了。 偌大的书房里见不着大老爷,欧风充满洛可可式的装潢看上去甚是奢华,大老爷的黑猫坐在檜木书桌上,瞇着眼睛高傲的瞧着你,好像牠就是这屋子的正主似的。 「大老爷呢?」你微笑的问着黑猫,就算你知道牠不会说话。 黑猫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尾巴扫了几下,视线投向阳台上的麻雀。 「谢谢。」 你穿过阳台飘动的白色窗帘,走到外头半圆形的瞭台上。吴家的别墅在深山里,看出去是一整片山谷,山谷中云雾繚绕,隐隐约约有着一条像缎子一样的河流,闪闪发光。你在某个秋天第一次抵达,整个山上的树叶染成金黄和鲜红,你曾经以为你误闯了罗斯洛利安的黄金森林,打扰了精灵的安寧。 大老爷让人把桌椅搬到阳台上,在室外用餐,半闭着眼睛,他接过侍者送上的红葡萄酒,抿上一口,好像在享受温暖的阳光,慵懒的神情一如屋内的那隻黑猫。 「大老爷。」你鞠躬,轻声唤道,你知道大老爷不喜欢吵闹,稍稍大些的声音都能让他头疼。 大老爷很慢很慢的回过头来,他一向这样温吞,你习惯了。他缓缓的抬起手,招呼你上前,你不敢怠慢,赶紧过去。 但大老爷好像不急,慢悠悠的撕起麵包,撕了老半天,然后左手缓缓的朝奶油探去,你贴心的拿起离大老爷稍远的奶油碟子,递过去,你知道大老爷的左臂有点问题,伸不直,也举不大起来。大老爷接过,开始摸索餐刀,好挖奶油。 大老爷的手指少了好几根,左右手都是,从来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弄没的,连二老爷和三老爷也说不清楚,从来也没人斗胆问过,你有时候会猜想,不知道大老爷的脚指头是不是也缺?或许这是某种遗传,但是你不知道,没有人敢证实。 好不容易抹好了奶油,大老爷缓缓的张嘴,老半天才咬下一口,你静静的看着大老爷用餐,大气不敢吭一声,你知道大老爷不喜欢急,你很清楚跟大老爷在一块要充满耐心,万万急不得。 大老爷右边的嘴角有一道巨大的伤疤,是深深的刀伤,从右嘴角一路划到右眼角,让大老爷的表情看起来总是怵目惊心,好像一张歪斜扭曲的狞笑。你从来有没有习惯过,没有人习惯,因而没什么人敢直视他的脸。怎么弄得伤?什么时候弄得?没有人知道。 终于,在咬下第二口和第三口之后,大老爷心满意足的拍了拍落在身上的麵包屑,抬起眼睛凝视着你。更正确的说,只抬起一隻眼睛,大老爷的右眼是义眼,不会跟着转动,但很多时候你怀疑那义眼是自己拥有生命的个体,死白的圆球常常盯的你毛骨悚然。 「大老爷有什么吩咐?」你低下头,询问道。 大老爷摸了摸头,下巴朝着东方随便一点,嘴巴动了几下,没出声。大老爷左半边的头颅生不出头发,上头有着被什么东西烧烫过的伤痕,死皮皱成一团,看上去很是恐怖,大老爷还是让右边的头发照长不误,这让他的外观更加诡异阴森。 你朝着他指的东方看去,脑子用力的转了两下,是了,吴少爷前几天被二老爷和三老爷带回来别墅里,正是在东翼,好像还没见过大老爷呢,你讨好的柔声问道:「大老爷想见小少爷吗?」 大老爷眉头稍稍皱了起来,你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脸色一白,头低的更下,连忙道歉:「属下不才,请大老爷息怒。」 大老爷没说话,旁边的侍者换掉麵包,递上沙拉,只见大老爷挥挥手,沙拉又退了下去,餐前汤送了上来,是酥皮浓汤,你看到大老爷把鼻子凑上前去闻了一下,你知道大老爷的鼻子是后来整型给按上的,好像曾经整个被割掉的样子,你不清楚。 大老爷拿了个调羹,把酥皮戳到汤里去,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的说起话来,大老爷嗓子没音,不知道为什么,说话费劲,但声音出不来,只能勉强发出一些諳哑的气音,很是粗刮,很是微弱。 「很吵。」 你听见大老爷那像破风机一样的声音,慢慢的吐出这两个字。 你听懂了,低着头,询问道:「要小的安排吴少爷到别的地方去住吗?离大老爷起居远些?」 「在闹什么?」 大老爷很用力的挤出这几个字,喘了一口气,很辛苦的样子,低下头去嚐了口浓汤,捞起浸了汤汁的酥皮,细细的咬了起来。 你心说不好,这事二老爷和三老爷特别交代了不要向大老爷提的,可现在大老爷抓了你来问,又不能随便呼咙过去,看来吴少爷昨晚和今早闹的太兇。真是,那帮男人办事就是这样不牢靠,好像不知道大老爷他耳朵灵着,一边交代你千万不要告诉大老爷,一边敲锣打鼓摇旗吶喊好像当整个别墅的人都聋子。 「吴少爷他…」你琢磨了一下字句,找了个委婉的说法:「…吃不下饭,这两天二老爷三老爷他们劝着。」 大老爷脸上没什么表情,嘴巴上继续嚼着他的酥皮汤,你不禁有些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听见你说话,还是他听见了,正思考着,抑或是他等着你再进一步解释。 在你的揣测把你逼疯之前,大老爷放下了汤匙,舔舔嘴巴,好似在回味已经在他肚子里的酥皮浓汤,他缓缓的抓了抓痒,然后抬起一隻眼(那隻义眼还是瞪视着已经空了的汤碗)凝视着你,慢慢伸出两隻手,在手腕上握了一下。 平时帮大老爷处理的事多了,你知道这个动作的意思是什么,但是你忍不住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你所看到的。大老爷平时不管吴少爷的,那小鬼一向都是二老爷和三老爷在弄,大老爷从来不过问,但是你总以为再怎么样大老爷对着吴少爷还是有感情的,毕竟虎毒不食子嘛。 大老爷的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鑽出了阳台,一下子窜到餐桌上,大大方方的舔起了大老爷摆在桌上还没碰过的牛奶。 大老爷不在意的瞥了一眼那猫,然后视线重新落在你的身上,伸出右手仅有的两根指头(拇指和无名指),朝着他人工的鼻子上比了比,他气若由丝的嗓音响起:「灌进去。」 你的眼睛简直快要掉出来了,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你没准会直接让下顎自然的掉到地上去。 侍者上前,收走那个空汤碗,轻声询问大老爷还要不要上一杯鲜牛奶,大老爷摇摇头,于是侍者就端上主菜,一鞠躬将铁盖掀开,里头的薄荷羊排香气四溢。 大老爷伸手去拿刀叉,叉子定住羊排,刀口轻松划下,肉和骨头分的乾乾净净,切下完美一口的份量,不需要下第二刀,一如大老爷办事谈生意的风格。 你思索了一下,大老爷已经开始享用主菜,代表你该走了,不能打扰老爷用餐。你试探性的朝后退了一步,大老爷没有反应,于是你便一鞠躬,柔声说道:「属下立刻去办。」 一旋身,正要踏出步伐,却见到大老爷的黑猫跳过来,挡在你的面前,威吓的嘶声叫着,你连忙停步,回过头去看向正在用餐的大老爷。 大老爷叉着一块羊肉,慢吞吞的蘸了蘸薄荷酱汁,多馀的酱汁顺着肉块滴下,在雪白的盘子上烙下鲜艳的绿色。 「想办法塞住他嘴巴,他很吵。」 你抿了抿嘴唇,再度一鞠躬:「多谢大老爷指点,属下这就去办。」 走出大老爷书房的时候,你的心情莫名的有些沉重,就连眼前充满光与影的美丽的长廊也不能鼓舞你。 *** 在你的高跟鞋敲响东翼的大理石大厅前,你听到的只有争执,男人们,低衅咆哮着的争执。 「你他娘的为什么没有看好他,派你过去不就是要你他娘的看着他吗?妈了个逼的看你现在事情搞成这样!」 低沉带了点野性的声音,你知道这是三老爷的属下,潘子。 「你们一开始就应该跟我说那录像带的事情,或是发生在我来吴家之前的事情,你们为什么没有跟我讲清楚?」 书卷气息很重,很清朗的嗓音,属于二老爷的亲信,王盟。 「他妈的那种事情三言两语的讲的清楚吗?本来就打算当没发生过的,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还他娘的跟你说?」 苍劲有力的声线,三老爷听起来很是愤怒。 「拜託你们小声一点,小邪在里面听的见,好吗?」 二老爷的声音轻轻淡淡,就像平时一样冷静,只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你清了一下喉咙,宣示自己的存在,四个大男人立马噤声,回过头来怒视着你这个侵入者,好像这辈子从来没见过什么东西比你更可恨似的。 你朝后头招了招手,你的部下搬来傢伙,等候着你的下一步指示。两位老爷绷紧了脸,没有出声,但你听到王盟轻轻倒抽一口气,潘子喀啦一声将拳头握紧,四个男人怨毒的眼神好像要把你杀死。 我只是听命行事,你这样告诉自己。 「所以,大哥知道了?」最先打破沉默的是二老爷,微微上扬的语调,但听起来只有疲惫,没有意外的味道。 「这些废话就他娘的省省吧,」三老爷破口大骂,指着你搬来的器具:「所以这就是他的解决办法?这就是他的意思?娘的他神经了吗?这是他儿子,他的亲生儿子!」 「这是大老爷的指示。」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 一瞬间你以为三老爷会搧你一巴掌,但是二老爷迅速的握住三老爷的手,警告意味极浓的说道:「老三。」 「去你妈的老三,」三老爷啪的把二老爷的手甩开,吼道:「我他娘要去跟大哥理论!他疯了不代表我们全得跟着他疯,滚他爷爷的蛋!潘子,跟我来。」 三老爷像是一隻怒吼的雄师,领着潘子朝西翼呼啸而去,你在后头提醒道:「大老爷正在用餐。」 「就算他在吃人老子也要闯进去,他妈混蛋一个!」三老爷的咆哮在空旷的大厅里回绕。 你轻轻摇摇头,有些无奈。 「这样好不好,阿寧,我们等老三回来再执行,说不定大哥晚点就改变主意了。」二老爷轻声说道,语气有点淡淡的讨好意味。 你看着他,心里充满怜悯,你何尝不希望如此?但是你和他都清楚的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大老爷看起来柔弱,但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来不更改指令。 「阿寧,拜託你…」王盟跟着求情,他看起来很是苍白,有深深的黑眼圈,估计昨天折腾的一夜没睡。 「他几天没吃东西了?」你低声问道。 王盟先看了眼二老爷,二老爷微微点了头,王盟便朝你比了个三,无奈的说道:「水也喝的很少。」 你心里莫名的有点痛,说实的,你跟吴少爷并不熟稔,但是每次看见他,他都是笑着的,那种没有一点戒心的纯真笑容,总让你也跟着他想微笑。 superwu,你喜欢这么开玩笑的叫他,因为他就像超人一样,能拯救你的心情,一次又一次,你常常在想,吴家那早逝的女主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够生出这样可爱的孩子,毕竟你认为吴少爷和他父亲一点都不相像。 superwu曾经拯救你的心情,但是现在谁能来拯救他自己的心情呢? 他说他想死…他说他不想活了… 那样天真无邪的人,谁捨得? 「那么大老爷的命令就是在救他。」 你平静的说道,朝身后的人一挥手,他们便架着东西,进去了吴少爷的房间。你看到王盟想挡,但是却被二老爷扯回去,你听到屋子里有着打斗的声音,和惊叫声,你别开脸,不去看,甚至努力的不去听,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但是你很清楚屋子里会发生什么事,或者,更贴切的说,正在发生什么事。 他们把吴少爷抓起来,按到铁椅上(天知道他们记不记得下手轻一点),铁椅上附着手銬和脚镣,他们把吴少爷绑住,绑紧,但是不至于太痛(希望他们记的你的叮嚀)。然后固定住他的头(希望他们不要扯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很细很好摸,像兔子的软毛,你知道,因为你曾经摸过一次),把塑胶管线从鼻孔里面送进去,固定,之后机器会将流质的食物会从鼻腔里直接灌进去。这是非常痛苦的过程,人要呼吸,同时也在进食,很容易呛到,很容易流鼻血,然后混杂着鲜血的食物会持续从鼻腔灌入食道,不能喊停。你很清楚,因为你看过大老爷这么对付想要自杀的俘虏和人质。 你有点想哭,但是哭不出来,从很久以前你就忘记了该怎么哭泣。 你不敢看向二老爷或王盟,你知道他们和你一样痛苦,或许更多更多。 喔,还有,你差点忘了,他们还会在吴少爷的口腔里塞上一个铁器,固定他的舌头,好让他不能咬舌自尽。最后,再在他的嘴巴上带上厚重的口罩,让他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大老爷怕吵,这样的吴少爷才吵不到他。 你将视线拉到窗外,明媚的阳光喧腾着讽刺性的欢愉,你怀疑太阳是不是吝于施捨些热度给屋内那不幸的青年。那个青年,勾起嘴角的弧度时,曾经像艳阳一般闪耀,你怀疑着太阳是不是嫉妒那样的光芒?是不是因此,那灿烂耀眼的存在才会招致这样的苦痛? 你的手下在你身边说着已经办妥了,你听见二老爷和王盟衝进去的声音,于是你叫几个手下在里头看着,确定大老爷的命令持续执行。 视线拉远,你看到三老爷的身影消失在西翼大老爷的阳台上,那样的背影像是斗败的公鸡,愤怒、羞愧、却无可奈何。 作者註: 大家应该都知道了,视角人物是阿寧(笑) 罗斯洛利安(lothlorien),英国作家j.r.r.tolkien在他的小说thelordoftherings里面所提到的,elves第三纪元在middleearth的居所之一。 无头番外--安寧(下) 事情并没有就这样简单的结束。 两天后,你从热情洋溢的巴西回来,带着那边帮派大老的好消息来给大老爷时,发现别墅里陷入一股无以名状的愁云惨雾。 抓住擦身而过的王盟,你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王盟看起来很疲倦焦躁,一脸的鬍渣没有刮,有些邋遢:「他居然尝试让自己窒息而死:用流质食物,让自己窒息而死,你相信吗?我从来不知道他这么有创意。」 有一瞬间你想要质问他,让这样一心求死的人活下去,难道不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吗? 不过你却痛苦的发现,你居然完全理解这些人的动机,就连你这个和吴少爷不熟稔的人,也会忍不住想要挽回他,在你的心中,有那么一个声音,一遍一遍的说:总有办法能让他打消自杀的主意,总有办法的… 人都是自私的,自私的把上帝派来人间的天使留下,不顾一切,就算砍下他的翅膀,夺去他的自由和尊严,也非得要把他留下来,人的自私,就是这么可怕丑恶。 「大老爷怎么说?」你不禁问道。 王盟耸耸肩,表示他不知道。 也是,你想了想,只要没吵到大老爷,大老爷应该不会插手。 于是你朝着大老爷的书房走去,打算向他匯报巴西的消息,进去书房的时候,你很意外的看到二老爷和三老爷也在屋子里,好像正在跟大老爷解释着什么,你急急忙忙的想退出去,大老爷却朝着你招了招手,要你上前。 大老爷手上捧着一个精緻的英式茶杯,正享受着他的下午茶,他轻轻吹着气,热茶冒出的烟被吹开来,一下子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二老爷和三老爷看你一进来,便闭上嘴巴,一言不发。 大老爷看着你,喫了一口茶,然后稍稍直起身子来。大老爷的脊背变形的很厉害,有着一个像驼峰的高耸,有人说他的脊椎曾经被打断,也有人说他是天生的畸形,但没有人敢向他证实这样的传言。 「巴西怎样?」大老爷乾涩的声音问道。 「我靠!巴西的生意他娘的比你亲生儿子重要…」三老爷一下子大骂出口,连带了一串的粗俗话。 二老爷回过身去制止他,大老爷则紧紧的皱起了眉头,你知道大老爷怕吵,讨厌这样的噪音,但是你也知道绝对不能怠慢大老爷拋出的问题,所以你只好忽视正低声向三老爷训话的二老爷,专心的向大老爷稟报巴西的会谈结果。 报告结束之后,大老爷点点头,啜了几口茶,没说话。二老爷跟三老爷也不出声,书房陷入一个诡异的沉默,气氛很是沉重。 「巴西那边,坚持我要抽五成。」老半天,大老爷才轻轻的吩咐你,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见:「半个小时之后,我要见西西里的大头,你要出席。」 你一鞠躬,正要退下,却被大老爷的一个手势止住了,你不明所以的停下脚步。 大老爷没理会你,转过头去看在旁边的二老爷和三老爷,从面前的的盘子里挑出一片饼乾,掰开来,缓缓的啃了起来,饼乾屑落的桌上都是。 「你们要我怎么做?」大老爷面无表情的说道,细小的声音粗刮的像砂纸在摩擦。 「拿掉小邪身上的东西。」二老爷很冷静的回覆道。 「拿掉,能不吵吗?」有饼乾屑黏在手指上,大老爷拿着餐巾仔细的擦着手。 「吵不吵很重要吗?娘的他想要自杀!你不认为身为父亲,你有义务去劝劝他吗?你他娘的居然只会在这边抱怨他吵?」三老爷再次按耐不住,吼叫了起来。 二老爷回身过去,咬着牙一把抓住三老爷的前襟,低声警告着:「老三,你管不住自己的话,我就要你出去。」 「我说过了…」大老爷的声音微弱,却有着说不出来的气势,所有人一下子谁也不敢出声。 「当初我斗陈皮阿四的时候,你们插手拜託解家,我当时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以后出了问题不要来找我。」大老爷右手的无名指轻轻的点着桌面,好像在按着桌上散落的饼乾屑玩,黑猫窜上他的膝头,他便伸手把饼乾屑抹在猫毛上:「我甚至帮你们做了顺水人情,白粉生意就这样拱手给了解家,你们现在凭什么跟我叫嚣?」 「我们只希望你能够把小邪身上的灌食器去掉,我们能够劝他的,我保证他不会吵到你。」二老爷静静的说,好像没有听到大老爷刚刚的一番话。 黑猫从大老爷的膝上跳了下来,绿色的眼睛盯着阳台外头的麻雀,眨也不眨,牠躡手躡脚的窜到窗边,缓缓的接近猎物,一有动静,牠就石化不动,眼睛瞇的好细。 大老爷伸长他仅剩的几根手指,专心的凝视着指尖,好像在研究指甲的生长速度,看了好一会儿,他轻轻放下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不成调的拍子。 「寧,」他开口叫你的名字,你连忙上前:「照二老爷的意思去办。」 你一鞠躬,眼角注意到二老爷深锁的眉头一下子松开了,而三老爷则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你旋身准备离开,却再次被大老爷的手势制住。 「请不要再拿这种无聊事烦我。」大老爷气若由丝的说道,一隻眼睛死死的瞪着二老爷(义眼很不协调的对焦在阳台猎麻雀的黑猫身上):「我现在要准备见一位西西里的大人物,我不要被打扰。」 二老爷点点头,没说话。 「帮我去酒窖挑一瓶合适的好酒,我相信你的品味。」大老爷对着二老爷说道,然后喘了好一阵子气,这样维持长时间的说话对他来说非常吃力。 大老爷向你招招手,几乎用气音说道:「扶我去起居室。」 大老爷的脚不大能走,他的腿完全扭曲萎缩,呈现诡异的s型,行走随时要人搀扶着,你让大老爷扶在你的肩上起身,大老爷病态的瘦削,扶起来很轻。起居室就在书房的旁边,推开一个门就到了,不远。 你看着二老爷和三老爷出了书房,一齐朝酒窖的方向走去。很久以前你曾经困惑过为什么二老爷和三老爷非得向大老爷低头不可,他们毕竟也是道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甚至比大老爷有名气。某一次你放大了胆子去问大老爷,大老爷拿着义眼瞪视了你好一阵子(看的见的眼睛专注的在研究某个企业的资產负债表),害你一度以为自己问错话要被大老爷灭口,但却意外的听到了答案。 大老爷嘶声说道,是他们欠我的。 你听不懂,但是你也不敢追问。 慢慢搀扶着大老爷到了起居室,他突然用力按住你的手,你呆楞了一下,疑惑的看向大老爷,只见大老爷将眼睛瞇成一条线,一如准备扑向猎物的黑猫。 「他们至少要花十分鐘在酒窖,在那之前,将其他人支开,把那小子带到我书房。」 大老爷的声音很微弱,室内的温度也不低,但是你却在一瞬间全身爬满了鸡皮疙瘩。 你将大老爷安置好,一个欠身,急急忙忙的去办大老爷交代的事情。你很清楚,什么西西里的大老要来的话,只不过是支开二老爷和三老爷的幌子。 离开书房之际,你听见阳台上有一阵骚动,你回过头去,只看到一闪而逝的黑影,飘落在地上的杂色羽毛,和一声临死前凄厉的悲鸣。 *** 你已经很久没有看到superwu了,很久了。 上一次看到他是他准备进大学的时候,他身旁跟着王盟,笑着的跟每一个人说再见,你记得你问他读什么专业,他笑瞇瞇的说建筑,好像建筑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系所,于是你就想,建筑其实也很不错,只要他喜欢,就好。 你现在完全无法将那个身影和眼前的这一个做任何的连结。 superwu很明显的瘦了,以前笑起来会鼓鼓的,看起来很可爱的脸颊,现在完全凹了下去,颧骨在脸上突出,看上去有些阴森。他看起来很苍白,连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眼睛周围有着很深的一圈青色,而眼睛本身充血的厉害,红的像要滴出血来。 他完全没有一丝表情,木然的发着呆,头发也一点光泽也没有,凌乱的散着,他让你联想到玩具店橱窗上摆饰的洋娃娃,毫无生气。你轻轻叫唤他的名,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注意到他的手腕,什么时候他的手腕变的那么纤细呢?彷彿一折就断。左右腕上都包扎着纱布,你知道那代表什么,他曾经试图在宿舍里割腕,也就是那天二老爷和三老爷连夜把他从学校带回吴家别墅。 他的手臂上,没有被纱布包扎的部分,有着层层叠叠的咬痕,你皱起了眉头,想去碰触,那一定很疼,你知道这些伤痕很可能是他自己咬出来的。 大老爷的书房门从里头被打开,一个保镖意示你们进来,于是你就推着他进门,大老爷坐在书房里,抱着那隻黑猫,冷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进门。 见到到老爷的那一瞬间,你注意到吴少爷的眼睛动了一下,你还以为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让他產生反应,但大老爷做到了,吴少爷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恨,恨之入骨的怨毒,令你心寒。 大老爷挥挥手,意示你帮吴少爷松绑,刚才你已经取掉固定在他鼻子上的灌食器,现在则拆下固定住他的头、手、脚的器具。 全部去掉的那一瞬间,吴少爷一跃而起,看上去是想要扑到大老爷身上攻击他,可是这几天来的虚弱让吴少爷双膝一软,瘫倒在地上。 「你为什么…对他做这样的事?」吴少爷低着头,声音听起来很沙哑,好像很久没有说话,有些生疏的味道。 「那小子的事,是你二叔三叔安排的,与我无关。」大老爷轻声细语的说道,手上抚摸着黑猫,那黑猫舒服的呼嚕呼嚕叫。 你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似乎是很重要的事,但现下你只犹豫着要不要将趴在地上的吴少爷扶起来。 「…杀了我吧。」 你听到吴少爷低低的声音说道,他的肩膀在颤抖,像是啜泣着。 「…求求你,杀了我吧。」 大老爷突然咧开嘴笑了,歪斜扭曲的笑容配上他右脸上巨大的伤疤,简直可以称之为变态的神情,看的你恐惧的微微颤抖。大老爷朝你挥挥手,你只能和保镖们一鞠躬一起退出去,守在门口,你知道大老爷这时候不会希望被打扰。 关上门的那一刻,你听见大老爷带了丝戏謔的虚弱嗓音这么说着:「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吴邪…」 *** 你在门外守着,不多久,你的手机就响了,是大老爷传来的简讯,要你去找一个人。你不认识那傢伙,所以派了几个手下去寻,搞了半天是个在别墅里工作的中年男子,说是个司机,也不知道大老爷找他干嘛。 那个中年男子看起来挺老实,有些局促不安,手上捏着他的帽子,看起来跟你一样迷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叫到大老爷的书房。 正要把那中年男子带进去的时候,长廊那头飞奔过来了二老爷、三老爷、王盟和潘子,二老爷手上还握了瓶酒,那酒现在看起来讽刺性的可笑和多馀。 你挡在他们前面,平静的表明,大老爷正在跟吴少爷谈话,不希望被打扰。 三老爷一撇嘴巴,看你的手下要送大老爷找的那中年男子进去,便推开你,跟着那中年男子一起进去,二老爷这次没有拦他,也跟着进了书房。面对这两个人,没有大老爷的直接命令,你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随之进门,可一回手,你将也打算跟过来的王盟潘子给推了出去,这两个人你可不怕。 大老爷和吴少爷面对面的坐在书桌旁,桌上散落着一张张碎纸片,不知道在做什么。看见你们一群人涌进书房,大老爷的眉头皱了起来。 「大哥,发生什么事了吗?」二老爷危险的瞇起眼睛,相当有技巧的问道。 大老爷没看他,只招手叫你带那中年男子上前,你一鞠躬将便那中年男子推过去。 就在这时候,二老爷突然一个箭步,伸手想握住吴少爷的手腕,把少爷拉走,少爷却猛的缩回手,躲开二老爷的碰触。二老爷楞了一下,似乎对于少爷的反应有些意外。 三老爷一看,立马皱起了眉头,说道:「大侄子,跟你爹说声再见,我们带你走,别吵他办事。」 「我只问你们一次,」吴少爷幽幽的发了话,声音諳哑,听的你有点心疼:「那件事情,其实是你们安排的?」 你还是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但是你注意到二老爷和三老爷一瞬间僵硬的面孔,你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 「你们原来没有跟他说过啊,打算让他的老爹我背黑锅,是吧?」大老爷面无表情的嘶声说道,右脸颊上的疤痕此时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狞笑。 「你他妈的那时候想要害死你儿子!」三老爷像被电到一般整个人窜起来,吼叫道。只见大老爷的黑猫一跃而上,对着三老爷竖起毛髭牙威吓。 「不要吵。」二老爷一挥手,将三老爷向后扯,脸色有些不善的望向大老爷:「你现在想怎样?」 大老爷没回应,懒洋洋的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糖罐,摸出一个巧克力,慢慢的撕起包装纸,好像打定主意要把包装纸完整无缺的从糖上剥下来。 「不怎么样,他是我儿子,我不会对他做什么,」大老爷将巧克力放进嘴里,顿了一下,转向三老爷,轻声说道:「是你说我应该劝劝他的。」 三老爷的表情一下子变的很扭曲,他和二老爷交换了一个眼神,二老爷便走上前,温和的对少爷说道:「小邪,如果你不想待在这里,没关係,现在跟我们走好不好?我们谈谈好吗?」 语毕,他想将手搭在少爷的肩膀上,但是吴少爷却朝旁边一闪,避开了他的手指,二老爷脸色一下子变的非常苍白。 「大侄子,听你三叔的话,跟我们走,不要在那边他娘的蠢…」三老爷脸色也很臭,眼看就要动手用暴力将少爷挟持,你注意到大老爷朝你点点头,所以你插入他们之间,右手一隔左手一挡,将三老爷逼离吴少爷的身边。 「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谈…」吴少爷的声音从你的身后慢慢飘出来,那是一种,心如死灰全然绝望的嗓音。 二老爷和三老爷对望一眼,好像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你听见大老爷用破风机的气音说道:「是嘛,人死不能復生,吴邪没什么好跟你们谈的,现在通通给我出去,我跟我儿子还没玩完。」 大老爷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毛骨悚然,你说不上来为什么,可能是他声音里混杂着的,那若隐若现的,极力压抑的,兴奋。 你不知道大老爷在兴奋什么,而且你不确定你想知道。 于是,留下那中年男子、大老爷和少爷对坐着,你和二老爷三老爷一块退了出来。王盟和潘子连忙迎上来,直问怎么样,你看见二老爷推开他们,一个人独自在走廊上站开,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三老爷皱着眉头,骂了几声娘,也推开王盟潘子,朝着哥哥走去,低声说起话来。 王盟和潘子看起来有些无助,你理解他们的心情,如果他们转而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你会老实的说出你所知道的,但是你很清楚他们不会。就像他们的主子不甚信任大老爷一样,他们也从来没把你当成自己人。 「砰!!!!」 好大一声枪响划破了午后的寧静,你的心脏几乎被吓停,所有在门外等待的人都经歷了同样的错愕,你相信。 接下来的事情很复杂,你的印象很模糊,因为一下子发生了很多事情,你有点反应不过来,后来回想起来,也就什么都记不清了。 一开始好像是潘子吧,他是所有人之中反应最快的,大吼一声就踹开大门衝进书房,你反应过来后也跟了进去。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的鲜红,躺在血泊中的,是你刚刚带进去的中年男子。你看到王盟扑上去量他的脉搏,然后摇摇头,汨汨涌出的鲜血一直蔓延,染红了大老爷书房的白羊毛地毯。 你看到大老爷缓缓的放下手枪,一脸的镇静,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继续嚼着他嘴里的巧克力。你确定大老爷没事,便转过头去看吴少爷,你一辈子也忘不了他当时的表情,混杂了震惊、悲痛和恐惧,那是写在脸上明明白白「想死」的复杂情绪。你从来不知道这种心境也能转换成一种表情,你看着吴少爷,清楚的知道,他已经不想活了。 然后是尖叫。 你看到吴少爷张大嘴巴,大声的尖叫了起来,疯狂的,无法克制的。 有时候你半夜还会被恶梦惊醒,回绕在耳边的,就是吴少爷当时的尖叫。很奇怪,你帮大老爷处理过许多事情,看过的大场面不少,很多时候你也亲自动手杀人,可那是唯一的一次,你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惨叫。 那是丧失一切希望的人,被剥夺最后一丝尊严时,所发出的哀鸣。 你一向都相信,这个世界上,很多时候,最糟糕的事并不是死亡,而是活下去。 你记得二老爷朝着少爷衝过去,想要安抚他,但是少爷却像疯了一样,躲避着二老爷的触碰,尖叫着,朝着门外飞奔而去,整个别墅里充斥着他的惨叫,你的脑子里不断縈绕着他的惨叫,无法停止。 你记得三老爷朝着大老爷扑了过去,一把将大老爷摔在地上,你听见三老爷疯狂的吼叫道,你做了什么?吴一穷,你究竟做了什么? 你看到大老爷朝着他,缓缓的伸出他那几根残缺的手指,大老爷轻声数道,一二三,你看老三,一二三,我全部只有三根手指头,你知道为什么吗? 三老爷跌跌撞撞的从大老爷身上退开,脸上带着深深的恐惧,不敢看向大老爷,一劲儿的朝后躲,宛如见到了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你听到大老爷柔声说着,因为老三,剩下的七根手指头,是保你活到今天的代价。下次你质问我做了什么之前,请记得我失去的那七根手指头,请正视我的五官和我所有的残缺,请记得我为了这个家族所失去的一切。 然后…然后… 然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记得了,一切都太混乱,太复杂,你知道这个家族已经承受了太多的悲伤和痛苦,有着太多无法埋葬的过去,这一切正在侵蚀着这个家族拥有着或是未来可能拥有的幸福。 这样的哀戚,太沉重,沉重的只能逼着人陷入疯狂坠入魔道。 这样的家族,什么时候才能恢復安寧? 还是或许,安寧对于这个家族,是一种奢侈。 你唯一还记得,关于那一天的事情,就是当你不经意的朝书柜上望去的时候,你看到大老爷的黑猫,睁着绿色的大眼睛,冷眼看着这一切。 不知道为什么,你觉得黑猫看起来有些幸灾乐祸,但是又带着些哀伤,你想或许那只是你的错觉。 *** 那一天天气很好,你记得,温暖的太阳从长廊上巨大的玻璃窗投射进来,你走过你最喜欢吴家别墅的走道(有时候你觉得人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有趣,经歷了那个混乱的午后,你以为你这辈子会痛恨这条走道,毕竟它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回忆。可你没有,你反而比过去更加喜爱这个走道,对那中古修道院的玻璃更是记忆鲜明,你常常想起基督和圣母的脸庞,那是一种宽恕,一种仁慈,一种对于过去罪恶的救赎),一路从大老爷的书房走出来,大老爷要你帮他去一趟布鲁塞尔,然后你要去哈瓦那开会,之后在到布宜诺艾利斯待一个月。 这就是你,身为律师,你是大老爷完美的代理人。身体不适合旅行的大老爷,派你去当他的眼睛和耳朵,你张开嘴,向其他人传达他的圣旨,你不过是大老爷的其中一个魁儡,你很清楚这一点,但是你喜欢这样的生活。 你喜欢旅行,你喜欢流浪,你喜欢好酒和美食,你喜欢穿着华服在暗潮汹涌的上流社会斡旋暗斗,你喜欢语言,因为说话和枪枝一样是强大的武器,能把人逼的走投无路,你喜欢权力,你喜欢善变,你喜欢别人畏惧你崇敬你,你喜欢令人无法捉摸,你喜欢在骯脏的混沌里打滚,你喜欢为了生存残忍的杀戮。 大老爷提供了你所要的一切,于是你提供你的忠诚,各取所需而已。 tolivelikethere’snotomorrow. 这些不稳定的因子构成你的世界,不稳定,危险,却意外的和谐,这就是属于你的安寧。 你朝着吴家别墅的小停机棚走去,你要从这里搭私人直昇机出发,再到大城市转机,如果不是时间上不允许,你或许会抓王盟潘子来问问吴少爷在哪里,你想跟他道别,你知道你这出门一趟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过你想他们很可能也不知道吴少爷在哪里,那小子自从大老爷那么一搞之后,再也没有闹自杀过,倒是开始跟整个别墅的人玩起了捉迷藏,根本找不到人。 大老爷办事总是很有效率,绝对达到他所要的目标。而你猜测,大老爷这次的目标,就是让吴少爷从此再也无法自杀,你不知道大老爷到底对吴少爷做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但你很清楚,有些事情,知道太多只对自己有坏处没有好处。 直昇机起飞的那一刻,你从窗户往外看,意外的看到了superwu,很远很远的。他躺在东翼的屋顶上,好像在晒太阳,姿势看起来很慵懒,但你知道如果近看,就会发现他整个人只剩躯壳,没有灵魂,像是一具被恶意遗弃在楼顶的死尸。 你并不是一个有信仰的人,你总以为这个世界所有的期待不过是痛苦和绝望的总和,就连祈祷这样的行为,也只不过是不切实际的自我宽慰。但是那一刻你不禁帮他祷告,希望某一天,他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安寧。你知道已经经歷许多的他或许再也无法寻回自我,要求他彻底摆脱过去和家族的阴影更是完全不可能,这点你很清楚。 但是superwu,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就这样天真的相信,你可以。 总有一天你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安寧,然后那一天,你就会宽恕你自己,和你身旁那些过度爱你的人们。 只要他找到属于自己的安寧就好,那种寧静,或许不是每个人都能认同,就像属于你的安寧,需多人认为是livefastdieyoung的找死行为。但这世界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旁人的想法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因为只要自己认可,那便已足够。 请你在那样的机会降临的时候,紧紧的抓住,再也不要松手,那会是属于你的幸福。 仅仅属于你一个人的,安寧。 吴家的别墅越来越远,山上云雾繚绕,你已经开始看不清地面上的世界。 然后,或许有一天,你也能宽恕你的父亲。 或许。 「无头」番外《安寧》全文结束。 后记: 第一次在「无头」里提到吴老爷,是在闷油瓶跟吴邪提到「你是吴一穷的独生子」那边。吴邪当下的反应很激烈,但是也很明显的,他并不想提到这个话题。 后来每次想到家人,对于二叔他们,吴邪会挣扎,觉得应该要疏远他们却又没办法切割,但是对于自己的父亲,他不是避而不谈,就是表现出极端的厌恶,情感上的划分相当乾净俐落。 该怎么说呢,有时候纯粹小三爷视角其实是很不足的,每个人只能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去詮释别人的行为和动机,但是个人的看法往往和别人的视点不同。所谓世界,不过是你自己对于发生的incidents的解释,充满了自我意识,极度不完整而且自我中心,人就是这样。 想了很久,我抓了阿寧来当「安寧」的番外视角,在这个事件里,她是参与者,却也是相较之下冷静的存在。她是大老爷的左右手,她很清楚自己的分寸和职责,和二叔-王盟,三叔-潘子的关係比较起来,她更公事公办。她瞭解大老爷,甚至比二叔三叔更瞭解大老爷的个性,她很明白这是她的职责,nothingpersonal。 希望大家不会讨厌这样的安排。 「无头」里的小三爷有着一个心结,某一段回忆他无法放下,导致他和家人的疏离与跟父亲的决裂。所谓的「那件事情」,其实分成了两个部分,第一部份在吴邪的童年时期,事件真正发生的时候,当时小三爷还太小,对于事件本身印象深刻,但是不明白其中的意义,和与自己的关係。第二部分发生在吴邪的大学时期,他发现了真相,明白到那件事情的实情,进而崩溃想要自杀。「安寧」这一篇番外描述的就是吴邪自杀未遂后,被家人带回吴家别墅,和父亲彻底结束关係的场景。 「无头」本篇里面,吴大老爷和阿寧本人很可能不会直接现身,所以动手写了「安寧」,希望将大老爷这个角色和「那件事情的第二部分」更加的形象化,补足以小三爷为视点没有描写到的,许多属于其他人的想法和情感,和那些深爱着他的人们曾经做的努力(或者,某种程度上,对于小三爷的伤害) 其实对于南派三叔提到的吴家老大,我莫名的很感兴趣:软弱怕事但是脾气很倔硬,总觉得他是能够扮猪吃老虎的角色,于是造就了「无头」里,在吴邪心里最大阴影的吴家大老爷。 总的来说,我并不讨厌大老爷这个角色,我认为存在骨子里的坚韧,大老爷和吴邪是一模一样的。 无头 23 23. 我们朝着我宿舍的方向驶去,刚才跟闷油瓶讨论了一下,我们一致认为,不管追杀我们的人有多兇恶麻烦,应该都不会胆敢在军警宿舍直接开打,而且以我现在嫌疑犯的身份,彻夜不归实在不是一件好事,应付那些乱七八糟的追兵已经够麻烦了,要是加深警方的怀疑,连他们也有所动作的话,那真是吃不消。 闷油瓶挑人少的路走,在好几个街区外就把我放下来,要我先走回家,他要去把这部赃车处理掉,晚点再跟我会合。 我拿了外套里侧稍微打点了一下自己,尽量抹掉身上明显的血跡,避免走在路上引人侧目。我一边弄,一边苦笑着,想说我到底还是不是警察啊,为什么这两天做的事情全像个罪犯一样呢? 我下了车,想告诉闷油瓶小心一点,但是那傢伙完全不领情,油门一踩咻的就开走了,我连嘴巴都还来不及张开呢。 我撇了撇嘴,开始朝家的方向走去,很小心的注意四周的动静,闷油瓶把枪留给了我,让我得以自卫,我握紧了藏在外套口袋里的枪柄,神经紧绷,我这两天真的给追怕了。 不过事态比我想像的好,我一直走到宿舍大门口都没事,连上楼都没遇到人,我掏出钥匙开门,心说这真是太好了,果然老天爷是公平的,在一个人衰过了头之后总是会让他赚点好运。 「吴少,你今天到哪里去了,怎么手机都打不通?」 我完全忘记王盟就住在我家对门这件事实,他一出声,差点没把我给吓得跳起来。 只见王盟还穿着法医的服装,打开门朝我问话,他注意到我身上的伤口,脸色立马难看了起来,混杂着惊讶和担心,他一个箭步衝上前,检查起我左右两侧太阳穴的伤口,还抬起我的下巴,仔细的观察我的颈部。 「你怎么了?为什么会弄成这样?发生什么事了?」王盟连珠砲似的问道,在我身上扫视着,找寻其他伤处:「是李沉舟弄的吗?他刑求你?还是怎么了?为什么不去医院处理一下再回来?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搞的?………吴少?」 王盟停顿了下来,注意到我的沉默,和带了点戒备的眼神。 「怎么了,吴少?」王盟问道,神情有点不解。 我轻轻推开他,背过身去开我的门锁,我沉默是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如果三叔和潘子是事件背后的指使者,那二叔会不会跟事件也有干係?身为二叔得力助手的王盟,会不会跟事件也有所关连?三叔和二叔虽然是从事完全不同的行业,但是很难保证他们没有交集,何况我二叔的工作以情报交易为主,三叔的事情他应该多少知道一点。 我不知道王盟究竟知道多少,我不知道能不能信任王盟。 王盟似乎对我冷漠的态度感到意外,他呆楞了一会儿,然后一把抓住我的肩头,想直视我的眼睛:「吴少,怎么一回事?」 「你…不用管。」我迟疑了一下,别开视线:「这跟你没关係。」 如果王盟不知道,那好,完全不要插手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太过复杂麻烦,一个不小心就会惹上杀身之祸,不能拖王盟下水。如果王盟,甚至二叔,知道三叔潘子扯上的这件事,那我其实也不希望现在就跟他们面对面摊牌,至少也要等到闷油瓶回来再说。 王盟一听,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也没说话,一旋身便朝自己家衝去,我也没细想他到底是要干嘛,我只想着要赶快打开我自己的家门,然后躲进去把门关的紧紧的,将王盟隔在门外。我承认我刚刚在车子上的确打算跟家人切断一切关係,但是我没想到这样的事情会来的这么突然迅速,令人不知所措,而且实践起来如此困难,对着王盟,我莫名的有一种,怎么样都没办法把断绝关係的话语说出口的感觉。 我承认很多时候我遇到事情只想逃避,就像我明明知道躲进我家里其实是没办法解决问题的,我现在却寧可如鸵鸟一般,把头埋起来,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我打开了门锁,唰的一下拉开门,闪身进屋的那一剎那,我看到王盟从他的屋子里飞奔出来,手上拿着他的医护包,原来他刚才回去是为了要拿救护工具吗? 我手上用力,想趁他还来不及过来之前摔上门,但是王盟却伸出一隻手,手指紧紧的抠住门板。我一看,下意识担心会夹到他的手指,力道不禁缓了下来,他使劲一扯,门就这样被拉开,他成功的进了屋。 我看着他,突然忍不住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果然逃避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吗? 我们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王盟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皱着眉头,问道:「吴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心里觉得有些烦乱,便摇摇头,朝着屋内走去:「跟你无关,真的,王盟你不要管。」 「我不可能不要管,你现在不想说没有关係,至少伤口包扎下吧。」王盟紧紧的跟在我身后。 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手在餐桌上翻找,寻到我的烟和打火机,王盟看我点烟,身为医生的他看不惯,眉头皱的更深,但是他什么也没说,我常常觉得我家的人对于我所作所为的宠溺,近乎一种纵容。 「王盟,这事你不要插手,连问都不要问。」我吐出一口烟,稍稍冷静了点。 「你坐下,我先帮你看伤口,然后我们再说。」王盟帮我拉开椅子,坚持。 我看着他,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没错,我的伤口需要包扎,晚点闷油瓶回来,他比我还需要照料,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二叔和王盟对于三叔瞭解有多少,他们是一伙的吗?而且王盟这傢伙很精,直接问他不一定会回答我,就连他现在的态度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装出来博取我信任的。 我跟王盟从小一起长大,我曾经毫无保留的给予过他信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跟他,甚至跟每一位家人的感情,竟然会走到这般田地? 王盟看我一言不发的抽着烟,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抿着嘴唇,看上去有点苍白。 「你不信任我。」 王盟的字句像铅块一般沉重,可以听出话语背后极力压抑的愤怒和无奈,我想对他说没那回事,但是这样的话语只是宽慰的谎言,一点意义都没有,所以我只有沉默,持续的沉默。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还想要知道什么?我没有对吴二爷说你昨晚的事,小哥的事情我也没有说,不是都照着你的意思去做了吗?」王盟说道,声音很低沉,有种无力的哀伤。 「一直以来我都尽量照着你希望的方向去做事情,打从我们一开始认识就是如此,什么事情都好,我一向都依着你,就算后来你离开家里,我也很尊重你的意见,吴二爷要我在警局陪着你,我来了,可我知道你不会希望我离的太近,所以我一直跟你保持着距离,不是吗?」 「我不懂,吴少,是哪一步我走错了,让你始终无法相信我?」 始终无法相信他吗?我看着王盟,心里觉得有点悲哀,我并不是一直都不相信他,在知道那件事情的真相之前,我跟他也曾经很要好,只是跟王盟在一起总有种疏离感,因为他一向都小心翼翼的不希望逆着我,可我认为人与人真诚的相处就好,那样的谨慎小心反而太过造作。 我不是始终无法相信他,如果真的要说的话,不过只现下这个事件,让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没错我跟他没有办法像和胖葵相处一样没有心眼,但是说从来不信任,这样就太过份了。 可我的沉默让他误认为默认,王盟的脸色越来越死白,愤怒的火焰在他的眼睛里闪烁,他静静的发怒着,但是我却找不到任何话语可以对他说,我的确可以解释,但是现在我的心情实在太过烦乱,我根本没办法好好的构思我的语句,衝口而出的话都太容易让人误解,事后一定会后悔,所以我寧可沉默。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谁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直到我房内通风口的位置传出声响。 闷油瓶回来了吗?我抬起头,想进卧室看他,但王盟却刚好挡在我的前方,我过不去。只见王盟微微瞇起眼睛,朝我的卧室看去,突然将手上的医护包朝桌上砰的一放,喀啦一声打开包,哗的抽出一个纸包,手一抹,纸包就摊开来,里面大小手术刀一字排开。 我一愣,心说你这是干嘛? 卧室里传出奇怪的骨头转动声,我想这铁定是闷油瓶不会错,只有他才会发出这种声音,我想绕过王盟去卧室看闷油瓶,没想到王盟手一挡,把我隔在他身后。 我还来不及问怎么回事,王盟就做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让我一瞬间反应不过来。 这全部都发生在短短几秒鐘:王盟把我推到身后,闷油瓶刚好从我的卧室里踏出,王盟手竟朝放在桌上的手术刀一探,一把抓起五把长短不一的刀子,唰唰唰的朝闷油瓶射过去,闷油瓶连眉毛也不皱一下,右手风清云淡的一带,手术刀全被他拢进掌心,轻轻松松的化解了王盟的攻击。 「你他娘的疯了吗?」我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失声喊道,不可置信的看着王盟。 王盟没有理我,只是恶狠狠的看着闷油瓶,好像要把他看穿一个洞:「你是谁?」 闷油瓶连看也不看王盟一眼,好像完全没听到一样,自顾自的把背在肩上的乌金古刀放下来。 「喂,我在跟你说话。」王盟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问道:「吴少遇上的麻烦,是不是你给他惹的?」 我皱起眉头,说道:「不是他的问题,王盟…」 「你到底是谁?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王盟完全不理会我,朝着闷油瓶逼近。 闷油瓶根本把他当空气,乌金古刀放下之后,就随便朝地上一坐,拔开刀鞘检查刀身,他乌金古刀的末端有些缺口,很可能是今天从顶楼跳下来时,他拔出乌金古刀插进墙内减缓落势的时候弄上的。 「王盟,这件事不是他…」我连忙拉住王盟,但是王盟猛力甩开我的手臂,回过头来愤怒的看着我,王盟是个擅长隐藏自己情绪的人,他会发怒,但是很少表现出来,就算真的生气了也不会挑明了说什么,只静静的发怒,我很少看到他这样外显式咄咄逼人的怒气。 「吴少,你跟他究竟是什么关係?」 我没料到他会这么一问,不禁楞了一下,我们是什么关係啊…这可真把我问倒了,被救的跟救命恩人的关係?被捡回来的跟屋子正主的关係?一起莫名其妙被追杀的关係?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但是你却寧可相信他,也不愿意相信我吗?」王盟的声音有点责难的味道,充满了苦涩:「你们才认识多久?你凭什么…」 「王盟…」 我抓着头发,想解释,但却不知道从何解释起,这些事情这么的复杂,我都还没理清头绪,要如何向他解释?就现阶段而言,我只是不想他搅进这浑水,难道这个希望太过于不切实际吗? 或许我的确对王盟不公平,他似乎对三叔或潘子的事情一无所知,我过于戒备的态度对他成了一种伤害。但他这么一讲让我一下子有种顿悟的感觉,对啊,为什么我对于闷油瓶如此的信任呢?明明才认识他两天不到,连他的名字叫什么都不清楚,我却毫无保留的相信他,当然,我也会怀疑他到底是站在什么样的角度参与这整个事件,但是不可否认的,我的确给予了他极高的信任,只要他在身边我就觉得非常放心。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还来不及多想,就听见王盟再次发话,声音压的很低,听上去有点阴沉:「你难道还是在意那件事情吗?为了那件事情,你一辈子都不打算原谅我们吗?」 我没有答话,更不想答话,这是长久以来第一次有家人主动跟我重提那件事情,对,我的确是不打算原谅任何一个人,包括我自己,特别是我自己。 「那件事情真的有这么重要吗?重要到你觉得你可以不顾一切,完全放弃自己,甚至再也不愿意和家人接触吗?」王盟质问着,沉重的怒气压的有点令人喘不过气:「一点道理也没有,你有没有想过?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根本还没有跟吴家有所接触,为什么你连我也要迁怒?你一次也没有想过吧,跟我明明没有关係的事情,你却连我一起怪,公平吗?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和我的想法?你有没有想过我究竟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去包容你,去接受你那种活死人一样的自我放逐?」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冷笑一声:「谁要你包容了?谁说你非要接受不可?不想做的事情就不要做啊,没人逼你吧。」 王盟唇角微微抽动,看上去有点像是无声的说了点什么,但是他动作太小,我不是很确定。 「如果我当时就在吴家,说实话,我会跟吴二爷他们做出一样的决定。」我听见王盟有点尖酸的这么说:「那件事,说穿了也没什么,我真不懂为什么你这么想不开,不过是…」 「你给我闭嘴!」 随便谁说什么话我都可以忍受,说不想包容我也好,指责我一身罪恶也罢,无所谓,但是谁也别想在我面前说那件事没什么,说那个傢伙一点都不重要。 你们他娘的全都没有资格… 对于那件事情的执着,我承认我很任性,或许我错了,不该单纯的为了那个傢伙而牺牲掉跟整个家族的关係,但是他毕竟也是一个人啊,一个无辜的人,我真的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们当时非得这么做,我真的不能理解为什么事后你们还可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彷彿什么也没发生,我不能认同,更不想去了解。 所以给我闭上你们的狗嘴,我一点都不想听,你们这帮杀人兇手毫无悔意的开脱之词。 气氛完全降到冰点,王盟意识到他说了不该说的话,他低下头,轻声对我说:「吴少,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没理他,朝厨房走去,一把拉开我的柜子,我需要一点什么镇定心神,推开瓶瓶罐罐,奇怪那东西我放哪去了?我转身去翻另一个柜子,从里头拖出一瓶伏特加,这是之前同事送的,我一直没开封,我不是喜欢喝酒的人,只有在需要对现实极端逃避的时候,我才会借酒消愁。 一杯烈酒下肚,然后猛吸一口烟,我疯狂的咳嗽了起来,完全没有觉得比较好,酒精像灼伤一般在我的喉头燃烧,本来就有点晕的头现在有点昏昏然,我倚在冰箱上,怀疑自己是不是快要发疯了。 有一双手夺过我的酒杯,抢去我烟头,我以为是王盟,正想要发作,却看到那双熟悉的淡定眼睛,我有点不高兴,强忍着喉咙的痛,嘶声说道:「还我。」 闷油瓶理都不理,把烟碾熄了,酒杯里的酒泼掉,顺手把酒瓶也拿去了,我越发越不高兴,心里有股无名火在燃烧,我拽住他,大声问道:「还给我,你这什么意思?」 他不闪不躲,黑色深邃的眼睛对上了我的,面无表情的吐出几个字:「你说呢?」 他这种无可无不可的不在意语调,让我不禁为之气结,真想扑上去掐死他:「我说?我说你先说清楚你到底是谁,剩下我们再谈。」 闷油瓶转开视线,把我的酒收回柜子,一副没听见我的问句的样子。 我气的浑身发抖,几乎要吐血,只不过是问你一句是谁,你死活不肯说,装聋子,明明也看到我跟王盟吵架,不劝架就算了,说句话让王盟安心也不要,坐在那边装死不吭声,真他娘莫名其妙。好,不说就不说,我就不信我他妈查不出来! 回过头去,我对着表情复杂,夹杂着抱歉和失落的王盟说道:「王盟,手机借我。」 「啊?」 「手机借我,」我简短的重复了一遍,王盟帮我二叔做事,他们搞情报的有一堆手机,专门联络不同的客户和线人:「挑一隻比较少用的。」 王盟反应过来,连忙掏了一下口袋,摸出一个机子,我接下来,说道:「你帮小哥处理一下伤口。」 王盟皱起了眉头,有点不情愿的看了一眼闷油瓶,对我说道:「身为医生,我有职责从比较严重的伤患开始处理。」 我朝着卧房走去,没理他,也没看那闷油瓶一眼,我知道王盟就算再怎么不愿意他还是会照着我的意思去做,他就是这样,我也承认我现在利用他这个弱点的行径实在非常恶劣。 我动手拨电话给胖子,没响几声胖子就接起来,我听到他熟悉的大嗓门问道:「喂?你他妈是谁?」 「胖子,我是吴邪,我请你帮我查的…」 「天真无邪同志!你终于投奔红军来了!你手机是怎的?怎么打不通啊?」 我立马将手机拿离耳朵老远,我又不是聋子,大声嚷嚷做什么? 「我手机坏了,现在借别人电话打,我请你查的…」 「包在我身上,胖爷我亲自出马难道还会出问题吗?你儘管放一百二十个心,不过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我拿眼角瞄了眼客厅,看到王盟已经心不甘情不愿的开始帮闷油瓶处理伤口,莫名的放心许多:「坏消息先来好了。」 「嘿,胖爷我也喜欢先听坏消息,」胖子电话那头传出沙沙的声响,好似在翻找文件:「我看看喔…你要我查一个背着乌金古刀的年轻人,似乎跟倒斗有些关连,这个我没查到什么消息,如果你能给我多一点线索,那我比较好问…」 我心说你他娘还要我放一百二十个心呢,这么重要的问题你答不出来,你说我能放心吗我?但是我现在也不好多告诉他什么线索,那闷子就坐镇在我家客厅,在他老大眼皮子底下直接动手脚这事我还不敢做,于是我就要胖子先讲别的。 「讲别的是可以…算是好消息吧,不过…」胖子开朗的嗓音似乎有点迟疑,他顿了一下:「你要我查的那个瓜子山尸洞啊…」 「怎么样?你又查不到是不?」我略带讥讽的问道。 「不是…」胖子沉默了一下:「吴邪,你对你们吴家长沙狗王的事蹟瞭解多少?」 无头 24 24. 长沙狗王?瓜子山上的尸洞跟我爷爷有关连?不会吧! 我对爷爷的瞭解非常少,大多来自二叔和三叔向我重述的往事,但就连他们也很少对我提吴家的过去。爷爷很早就过世了,我当时还没出生,只知道爷爷早年是长沙的土夫子,也就是俗称倒斗的盗墓贼,他倒斗身手很好,是讲究洛阳铲探土,拿鼻子判朝代的南派倒斗界的大头之一,后来某一次倒斗的时候,鼻子不知道怎么给废了,之后他就训练了一隻狗来闻土,道上的人就叫他「长沙狗王」。 倒斗这行,说黑不黑,但是绝对也没乾净到哪去,想也知道,这可是连死人都拉出来卖的生意。你倒斗,多多少少装备是要的,炸药要一点,傢伙也要那么几把,这种东西总不能在大街上买吧,只能去黑市。再说,倒斗不是合法的工,每隔一段时日雷子就要打,你倒斗,多多少少要点消息,没有消息和人脉,你给人抓去当替死鬼或给雷子逮了什么都可能。所以我爷爷就认识了好些军火商情报贩子之流,也开始帮他们做些买卖,后来我爷爷在道上越陷越深,慢慢的就开始有了点今日黑道吴家的雏形。 可我爷爷死的早,据说我爷爷过世的时候家里是一团乱,想抢我们家生意的人,想把吴家全部斩草除根的人,来来去去,他们三兄弟一直在躲仇家,吴家差点没垮掉,最后是我父亲一手重新建起我爷爷的地下帝国,扩充成今天的相貌:我父亲掌控最黑暗的交易,毒品、军火、地下钱庄和一些骯脏到难以啟齿的行业,我二叔操控所有吴家旗下的娱乐业,包括赌场、餐厅、剧说和茶楼,他的人脉最广,是有名的情报贩子,只有我三叔选择了跟爷爷一样的工作,成为土夫子。 不过瓜子山上的尸洞跟我爷爷有关?是什么样的关连?我突然很希望我看过爷爷的盗墓笔记,我爷爷有把他的经歷记录在一本老旧的笔记本上,我知道那盗墓笔记收在吴家别墅我父亲的书房里,他用一个保险柜锁着,谁也不给碰。 「瓜子山上的尸洞跟我爷爷,是什么样的关连?」站起身子,我带上卧室的门,不想让外头的人听见我跟胖子的对话。 「那个尸洞,是长沙狗王倒的最后一个斗,他是在里头过世的。」胖子缓缓的说道。 「什么?」我失声叫道,真没想到是这样的关係,我急急忙忙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他是怎么栽的?」 「我哪知道他是怎么栽的,这种事情你们自己家里的人不是该知道的更清楚吗?」胖子抗议的嚷嚷着,续道:「不过那瓜子山尸洞本身我倒是知道点消息,坦白跟你说好了,每隔个三五年就会有人到处打探关于那尸洞的消息,那地方在倒斗界挺热门,据说从来没有人倒成功过。」 从来没有人倒成功的斗!连爷爷也给栽在里头!我不禁问道:「那是什么斗?里头葬的是谁?这么厉害!」 「我手头上有些资料,你那劳啥子的电邮有没有?我寄过去给你。」胖子说道,我把我的电邮给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键盘打字的声音:「我说吴邪,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些,但是那尸洞挺邪门,如果没事的话你就尽量离那远点吧。」 我心说我要没事我他娘会这么辛苦吗,但我没说出口,只说:「怎么个邪门法?」 「去那倒斗的人,都说是要找什么长生不死的法子还是啥子鬼东西的,我看他们他娘的都疯了,都在我要寄给你的资料里,你慢慢看,可胖爷我说你攸着点,别跟着一起失心疯。」 我弯下腰去开电脑,想着我对长生不老没兴趣,我巴不得马上死掉,如果有可以迅速死亡的方式我可能会感兴趣些,我说:「那帛片呢?我不是要你查有关帛片或织锦的资料吗?最近有没有人特别在询问这些?」 「有关帛片的所有资料,那个档案叫一个大啊,我压缩了附在邮件一起里给你,不过有件事挺值得一提,」胖子顿了一下,电话那头又传来翻找东西的声音:「我他娘的搁哪了?…算了,直接说也成,有个傢伙跟我说,古帛片有可能是古墓的地图。」 「真的假的?你个胖子可不要随便忽攸人。」我半信半疑的说道,胖子最不喜欢人家激他,一激将是要跳起来的。 「我呸呸呸,你胖爷爷我会忽攸人吗?你哪隻眼睛看到胖爷我骗你?」胖子的嗓门一下大了起来,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把手机拿的老远:「你小子懂什么,我告诉你,这种帛片玩意叫字画,把一个地方的位置详细的用文字描写出来,这种东西摸不着门道的人是看不懂的,搞这帛片密码的年代,多是战国时候,我为什么提这件事情?嘿嘿,你给我猜猜。」 「我怎么会知道?」我自然的回答道,不忘激他一下:「我看你也不清楚罢。」 「放你妈的屁,胖爷我怎么可能不晓得?」胖子压低声音说道:「告诉你,那瓜子山的尸洞,是个战国斗,埋了个鲁国的什么鬼人物我忘记了,可你想,这帛片…有没有可能跟瓜子山尸洞有关呢?说不定是那尸洞的地图呢!当然我不知道你问这些要干嘛,或是你问的这几件事情有没有关连性,但是你不觉得很巧吗?」 胖子接下去还说了些什么话,但我没专心听,战国?鲁国?怎么觉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啊!是了,昨天我问潘子说三叔他最近捣股什么,潘子说了什么? 战国斗,啥鬼鲁王的。三叔身体很好,说不定还要再干一票。 三叔难不成就是在准备倒这瓜子山的斗? 一瞬间我突然好像有着模模糊糊看穿什么的感觉一闪而逝,假设那帛片是瓜子山尸洞的地图,那么三叔潘子想要照片就有了道理,他们要地图好进那从来没有人倒成功的斗,至于为什么要进尸洞,或许跟我爷爷有关,毕竟我爷爷死在里头,或者也可能跟胖子刚才说的什么长生不老有关。 难道三叔他们真的是这些事件幕后的黑手? 我突然想起大金牙来找我,把帛片的照片递给我时说的话,他说这对你家三叔,甚至整个吴家,万分重要。 这不是证明了我刚刚的推论吗?对三叔重要,是因为他要地图进尸洞,对整个吴家重要…指的是我爷爷死在尸洞里的事情吗? 不过如果说三叔潘子是这些事件背后的指使者,还有很多事情不合理,需要一一釐清,而且我不懂大金牙为什么要把照片给我,如果说帛片是地图,那么直接从复印的照片上不就可以解读了吗?谁还会要跟他买原件呢?这样就把照片给我,那他还赚什么?而且我记得闷油瓶说过,那帛片的原件已经没了,已经不可能有什么交易了… 说到闷油瓶,如果说帛片是尸洞的地图,那难道他也是倒斗圈的一员?但为什么他要我把照片毁掉呢?他不希望别人去瓜子山的尸洞吗?为什么?怕别人在他之前抢先把斗倒光吗?没道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应该加入其他人抢照片的行列,而不是抢着把照片毁掉。 还有,出现在各处的无头尸体是怎么一回事,当然无头尸体很可能只是某个精神病杀人狂的杰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无头尸跟这整件事有种某种关连…或许是因为第一具尸体就出现在瓜子山上吧,我记得王盟说那傢伙是被尸蹩活活咬死的,而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应该是某个可怜的盗墓贼的悽惨下场,现在想起来,说不定事情没有那么单纯。 而且还有大金牙,他也是其中一具无头尸体… 胖子还在电话的那头滔滔不绝讲着,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王胖子的吹牛皮个人秀,胡乱说着什么前几天连美国的cia都来找他问话之类的。我打开电邮,看他那信寄到了,便打断他的话头,跟他到声谢,然后就要掛电话。 「誒你慢着点,所以我有新消息再通知你是打这电话吗?」胖子忙问道。 「不,你别联络我,我再联络你就成。」我道,想了一下:「我说胖子,你知不知道西区和南区边界的废弃商业城那,是谁的势力范围?」 「那里?」胖子有些意外:「我不是很清楚,但是那边最近的确有些骚动,好像有一股外来势力想在那做窝,我没留意,因为我以为吴家会出手。」 「吴家会出手?什么意思?这话怎么说?为什么是吴家?」我连忙问道。 「我不是很清楚,不然这样,胖爷我帮你问问,你晚点再给我打电话。」胖子说道。 我心说你自己刚才说出的话你居然推称不清楚?但是他现在不想说我也没办法,只能先答应了。 「那好,天真无邪同志你自己保重,你要好好的。」胖子叮嚀道,掛上了电话。 我揉着眉心,觉得有点疲惫,顺手将胖子给的档案点开,准备研究研究他给我的资讯,可我的手却给人按住了,我抬头一看,那闷油瓶不知道什么时候推开了门,站到我身旁。 「小哥你伤口处理好了?」我自然而然的这么问道。 闷油瓶却没理我,淡淡的说道:「这事,你不要再查下去了。」 「为什么?」我打量了一下他,看来伤势都弄好了,除了气色很不好之外,他应该没什么大碍。 闷油瓶没说话,只瞥了一眼我的电脑萤幕,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看上去有些不自在,但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我跟你说过了,」我解释道:「我已经被扯进这件事情里,不可能再抽身,我必需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被追的乱冤的,哪天再来这么几下,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话,那你说,我往哪撞墙去?」 闷油瓶抿着嘴巴一言不发,我便继续说下去:「你自己也看到桥上发生的事情,我一定要知道,他们有没有涉入,我不可能现在收手,我要知道是不是他们…你懂我的意思吗?我一定要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 闷油瓶看着我道:「那你有没有想过,知道真相的代价呢?」 「代价?什么意思?」我有点迷惑,我看着闷油瓶的眼神,发现他是非常认真的在跟我说话。 他淡淡道:「其实,有时候对一个人说谎,是为了保护他,有些真相也许是他无法承受的。」 我的脸色一下子变的非常难看,完全没办法控制的扭曲起来,我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用无法克制的尖锐声音直问道:「所以呢?你能够认定我能不能承受一件事情吗?你有权力为我做这样的选择吗?只是因为你们觉得这样对我比较好,就可以将一件事情一瞒瞒个十五年,然后他娘的…」 我连忙收住话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闷油瓶的那一句话,让我回想起了那件事情,我一下子把两件事情混在一起了,那件事情跟闷油瓶无关,我实在不应该对着他吼。 「对不起,」我低下头,坐回椅子上,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想要稳定心神:「我懂你的意思,知道真相的代价是难以想像的高昂,我曾经经歷过类似的事情,我懂。但我的意思是,能不能承受应该由人自己来判断,也许别人不想你保护呢?别人只想死个痛快呢?你能瞭解那种痛苦吗?」 闷油瓶沉默了,两个人安静地待了一会儿,他才缓缓的对我道:「我瞭解。」 所以,为什么我跟家人的关係如此挽回不能呢? 因为我知道了那件事情的真相,而我们的决裂,就是真相的代价。 「可是你知道吗?」好一阵子后,我慢慢的开口,对他说:「就算我现在过的…很痛苦很痛苦…我也…再也不想回到过去那种,一无所知的时候了。」 我很庆幸我知道那件事情的真相,虽然真相几乎把我逼近疯狂推进绝路,但我还是觉得,就算时间倒流,我会选择知道。 我说不出明确的原因,但我非得知道不可,那就像是我的十字架,我必需自己背负它的重量,就算走到双脚流血腰再也直立不起来,我也会咬着牙负着它,直到我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 闷油瓶淡淡的说:「我知道了,我不会再阻止你追寻真相,但是我希望你至少能答应我一件事。」 「咦?」这闷子居然会开口要求?这可真是奇了! 「吴邪,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事,请你绝对不要靠近瓜子山上的尸洞。」 无头 25 25. 「为什么?」我反射的问道。 「你要查它的资料可以,但是请你务必不要靠近,至于原因,你不必知道。」闷油瓶淡漠的说。 我原本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转念一想,这几天闷油瓶实在没少救我,虽然我也怀疑过他,可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让我觉得这个人实在不像坏人,是个很能令人放心的存在,于是我点了点头,答应他的要求。 闷油瓶依旧冷着脸没有表情,但我答应了之后,他原先紧握着的拳头稍稍松了松。 「不过小哥,我想跟你确认一件事情。」我开口问道,观察着他的脸色:「那张照片,是不是古墓的地图,进瓜子山尸洞的地图?」 「吴邪,你一定要记得你答应过的事。」闷油瓶淡淡的说道,像是一种警告,语毕,他才点了点头,证实了我跟胖子的推测。 「小哥,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跟这张照片,或是尸洞有什么关连?」我忍不住问道。 闷油瓶皱起了眉头:「这你不用管,你只需要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就可以了。」 我还想再问下去,但闷油瓶却一旋身,离开了卧室。我这才注意到依旧在客厅的王盟,他站在那里,看起来有些彆扭,我刚刚讲话讲的太专注,忘了他的存在,不知道有没有不小心洩漏出什么端倪,希望没有。 我把瓜子山尸洞的资料打开,按下列印键,起身去找王盟,问他小哥状况怎么样。王盟脸色有点不大好,沉声说着死不了,便将我朝椅子上一按,开始帮我处理伤口。 「你刚刚打给那个姓王的胖子?」王盟一边倒酒精,一边问道。 我抿了抿嘴,看来王盟的耳朵刚才竖的老直。 「吴少,只要你开口,不论是二老爷或是我,我们都愿意回答你任何事情。」王盟将沾了酒精的棉片朝我伤处一按,痛的我嘶了一声,他道:「西区和南区的废弃商业城那边,有个外地来的傢伙在撒野,我们还没有面对面跟他对过头,但根据二老爷的说法是,那傢伙背后应该有什么老家族在撑腰,想藉机斗垮吴家。」 王盟还真给我偷听,我真是服了他,但他带给我的消息又万分宝贵,我问:「有点眉目没有?哪个家族?」 「一点线索都没有,毕竟这城里哪个老家族不想斗垮吴家?世道在变,现在人都不晓得辈份两个字怎么写了。那,二老爷的意思是,时机还没成熟,我们得等等,然后再去跟对方谈判。」 「对方是做什么的?卖武器的?」我问道,心思飞快的转着。为什么我要询问废屋区是归谁管的地盘?因为我不认为我们在废弃商业区遇袭是个巧合,蹩蛊把我们逼到那边,我们在那边被人埋伏,然后飞车追逐,对方一定有相当的地缘关係,这不该是巧合。 「不是,似乎是下地的,跟三爷有点衝突。」 我心里咯登一声,强迫自己脸上没有变化,小心翼翼的打量王盟,这小子该不会真知道什么吧:「什么样的衝突?」 「前一阵子我听三老爷跟二老爷抱怨过,说是自己好几次相中的斗,都先一步被人倒个精光,有一次还被自己人窝里反,合作好几次的那个楚光头有没有…啊你可能不认识他,没关係不重要,总之那傢伙居然把三爷给卖了,搞的三爷前阵子在长白山那差点没栽个大根斗,现在雷子打的严实呢,后来三爷的人逮着楚光头,才从他的嘴里问出指使者是废屋区那新来的。」 王盟很专心的在帮我处理伤口,脸色看上去没什么异常:「从那之后,三爷和潘子他们的行事就低调许多,没下地也没收什么明器。不过二老爷曾经隐约提过,三爷暗地里似乎在搞什么,好像知道些事情,但又不愿意透露,不过那详细的情形我就不清楚了。」 「这样啊…」我思索着,这么看来,三叔确实是在打瓜子山尸洞的主意。 所以,那废屋区的傢伙是衝着三叔来?如果是这样,难道今天在废屋区追杀我们的人,不是三叔,而是那新来的傢伙?可是为什么?只因为我是吴家的人? 「一共有两批人马在追照片,这件事情是肯定的。」 听到这个冷冷的声调,我立刻抬起了头,闷油瓶斜靠在墙上,难得主动开口,解释道:「至少以术法的角度来看,一共有两批人,血尸煞的是一批,蹩蛊的是另一批。」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心说王盟这小子还在这里,闷油瓶你不要就这样大喇喇的说出口好不好?可是他似乎不在意,继续说下去。 「世间邪灵之道,煞者为王、恶鬼次之、人居当中、畜生最次之。如果已经派出了属煞的血尸,有什么必要派出属畜生的蹩蛊吗?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隶属不同的主人。除此之外,你记不记得昨天,基本上血尸出现的时候,蹩蛊并不在场,蹩蛊现身的时候,血尸也没有出现?因为他们在互相牵绊彼此,不让对方靠近,所以追着照片的,的确是两批不同的人。」 一下子我的精神全来了,也忘却了伤口的痛,闷油瓶看整件事的方式跟我完全不同,但却釐清了我的想法。王盟似乎想插嘴问些什么,可是我挥挥手要他先别说话:「所以,如果说血尸是三叔派出的?那或许蹩蛊就是另一帮人派的囉?小哥你认为,那另一帮人,有没有可能是废弃工业区的那傢伙?」 「这是个可能,不过纯属臆测。」闷油瓶淡淡的说:「但关于蹩蛊的主人…我心里稍稍有点底。」 「是谁?」我摒住呼吸,追问道。 闷油瓶没有答话,反而问了一句:「吴邪,你有没有认识什么人,是属于那种,不计任何代价只要达到目的就好的人?连生死都置之度外。」 「我爸爸。」毫不考虑的,我衝口而出,王盟看了我一眼,但我没理他。吴家三兄弟基本都是非常结果论的人,但只有我父亲可以完全不考虑这世界任何的规则,丝毫不被任何伦理束缚。 闷油瓶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有别人吗?」 我思索了一下,这种人不多吧?世界上有一个我父亲就已经很恐怖了,再来一个还得了吗?我摇摇头,我好像没认识什么只要结果ok那把自己的命赔掉都无所谓的傢伙。如果真要说的话,那么现在问话的闷油瓶本人算是一个吧。 「那个指使蹩蛊的,是一个把命都豁出去,不计代价的角色。」闷油瓶轻声说道:「他才是最危险的敌人。」 我正想问闷油瓶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却又开了口:「我觉得你刚刚的臆测可能性蛮高,或许那个废屋区新来的角色就是蹩蛊的主人,但我们现在无法证实这一点,就像我们同样不能证明派出血尸煞的人就是你的三叔。」 我叹了一口气,他说的是实话,我们只能推理,不能真正的证明什么,这样被动的角色实在让人觉得很无力。从事件开始,我们就一直被蒙在鼓里,完全被别人拖着走,一点头绪也没有。 「要不我现在给吴二爷打电话,问问看废屋区的那傢伙究竟是谁?」王盟突然插嘴,我不禁楞了一下。 「千万别!」我连忙说道,这事情我不想给二叔知道,毕竟我还是不很确定三叔究竟有没有牵涉其中:「王盟这件事情你不要管,我是说认真的。」 「跟吴少有关的事情我不可能袖手旁观,虽然不很清楚你们在说什么,但是我想那废屋区的傢伙应该是个关键,如果你不想吴二爷知道,那我帮你问问其他人也可以。」王盟脾气扭起来也是很硬的,低着头帮我弄腾伤口,他补道:「甚至三爷有没有跟这事情相关,我也可以帮你查查。」 「王盟,你…」我一时哑口无言,心里觉得有些酸,只要跟我有关的事情,王盟不管怎样都会帮忙,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我再怎么闹彆扭,他也一直包容着我,像刚才,我摆明了态度不信任他,要他别管,但他还是紧紧的追在我身后。 我常常在想,二叔究竟对于王盟是怎么样的存在,自从收养了王盟之后,让他不管怎么都要跟着我,我想对王盟而言,这算是还二叔人情吧。 可这样无私的奉献,对我而言,好沉重。 「不过,我认为三爷多少脱不了干係,」王盟没有发现我的情绪波动,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因为我知道三爷向大老爷借了太老爷的旧笔记。」 我瞪大了眼睛,有一种拼图慢慢的被拼凑起来的感觉,忙问道:「借了爷爷的笔记?你知道他们什么打算吗?」 「说是要倒斗时参考用的,不过我猜他们的目标,应该就是你们刚刚提到的,那瓜子山上的尸洞。有一回我无意间听见潘子在和三爷讨论这事,所以那天上瓜子山验尸的时候,你记得吧?就是第一具的无头尸体,我才会知道那地方是个尸洞。」 「说到这个,无头尸体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我问道。 「还能怎么样?那个案子那么奇怪,你又不是不晓得。现在已经累计了七具无头尸体了,我跟李组长说拜託你们刑案组手脚快一点,赶快抓到犯人行不?不要无故增加我的工作量…」王盟皱起眉头,抱怨道,我想谁也不喜欢天天在停尸间跟一大堆没有头的尸体培养感情。 「你说有七具?」刚刚一直没理我们的闷油瓶突然抬起头来,问道。 王盟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摆明了不想理他,我嘖了一声,心说王盟你什么毛病,然后对闷油瓶说:「是啊,怎么了吗?」 「你有没有地图?」 「啊?」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我一时之间有点无法反应:「地图?」 「对,本市地图。」 「有,请等我一下。」我赶忙站起身子来,也顾不得处理了一半的伤口,闷油瓶的语调有些急迫,害我丝毫不敢怠慢。 我在我像垃圾堆一样的书堆里翻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地图,将它递给闷油瓶,闷油瓶把餐桌上的东西扫到一旁,刷的把地图摊在上面,然后摸了我一枝笔,问道:「那些无头尸体是在哪里被发现的?」 我把我知道的讲出来,然后转头去问王盟,对闷油瓶,王盟有些芥蒂,态度很是冷漠。闷油瓶倒不在意,他一边听,一边在地图上把地点圈起来,最后把七个地点连成一线。 直起身子来,闷油瓶很轻很轻的说道:「七星疑棺阵。」 那七个地点,正好连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这是什么?另一种术法吗?这是干什么的?」我连忙问道,我怎么想也不会想到,近来的无头尸案,居然会跟术法相关。 闷油瓶没有立刻回答我,他的眉头蹙的老紧,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有点担心,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可看他正在思索,也不好打扰他。 好一阵子之后,闷油瓶才抒出一口长气,摇摇头,看上去有点无奈:「我疏忽了,看到蹩蛊的时候就应该明白的。」 「明白什么?这七星疑棺阵到底是…?」 「这是一种攻击性的阵法,由七具尸体组成,是个很阴毒的阵。」闷油瓶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我早该想到的,召亡魂问卜术、蹩蛊、七星疑棺阵,这傢伙是豁出去性命在玩的。」 「所以这阵…这些无头尸体…都是那个指使蹩蛊的人干的?」我惊讶的不能自己,原来这些事件,比我想像的还要环环相扣:「小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认真想想,你到底有没有认识那样不顾一切拼命的人?」闷油瓶静静的说:「你要晓得,这些术法,全部都折阳寿,对方是以同归于尽的方式在对付我们。」 我努力的思索了一下,没有,除了我父亲以外我真的不认识这种人,而且说实话,我甚至不觉得我父亲会拼命到这种程度,他是那种,叫底下人去卖命,自己像蜘蛛一般静静的在网子里等待猎物自己上门的人,他鲜少亲自出手。 「七星疑棺阵有一个弱点,这七具尸体里,有一个是阵眼,只要弄清楚是哪一个,就不难破。可问题在于,很难分辨哪一具尸体才是真正的阵眼,要是弄错了,非阵眼的其他尸体里,不是施了术法,就是会有其他棘手的东西出现,很是凶险。」闷油瓶解释道:「我认为,我们遇到的蹩蛊,就是从这阵里面出来的其中一个麻烦傢伙。」 「也就是说,七星疑棺阵里,有一个是阵眼,其他六个能召唤出术法或是怪物,这样?」我听的一愣一愣,不大能理解。 「对,在摆阵者的指挥下他可以操控那六个术法。现在有两条路,一是等他慢慢出牌,我们见招拆招,像对付蹩蛊时一样,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不然,我们动手去找阵眼,找到了阵眼就能把他的整个阵毁掉。」闷油瓶说道。 「等等,这七星疑棺阵就是尸体本身吗?如果是的话…」我忍不住看向王盟,尸体都摆在法医工作的停尸间啊。 「这些尸体都没有头,头,首级也,是人体最重要的部分,对方把头带走了,代表术法他是施在那些头里,不然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不会放着给警方拿去,空有尸身的话一点用都没有。」 「这样啊…」我抓了抓脑袋。 一直默默不语的王盟这时开了口:「那些人头,警方其实找到了,现在也一併放在停尸间里。」 此话一出,连闷油瓶都露出了意外的神情,我讶异的问道:「什么?找到了?在哪里找到的?怎么找到的?谁找到的?」 「这个…」王盟露出了些许犹豫的神情:「我不清楚详细的情形,不过我知道,是『那个检察官』搜到的。」 喔,他啊。 我知道王盟露出诡异表情的原因了,那个检察官,跟王盟有点不大对头。王盟是一个做事很认真很一丝不苟的人,所以对于那种脱线不靠谱的人一向不怎么喜欢,比如胖子,比如那个检察官。 不过那个检察官是出了名的有手段有内线的人,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我见过他几面,但是不认识,不过我猜他可能认识我父亲。如果那些人头是被他翻出来的,那我一点都不意外。 「能够去看看吗?能不能让我进停尸间去看看?」 闷油瓶很难得的开口要求,我连忙也帮着问王盟,可说实话我自己并不适合回警局,身为嫌疑犯,还跑到跟我有关的案子的尸体停尸间,这不止是违规的行为,这听起来我就可疑的要命。 但闷油瓶一个外人要进警局,是件不大可能的事情,可那么大一个七星疑棺阵摆在那里,总不能放着不管。 王盟抿了抿嘴唇:「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我可以想想办法,吴少你等我一下,我打通电话。」 我连忙拦住他,如果还要麻烦他拜託人的话那就不要了,我是不想把王盟牵扯进来的,我开口是想请王盟私底下带着闷油瓶进去,我的话就不必了,太麻烦,不过现在看来是不行,王盟还要委託别人帮忙,那就算了。 「我说过了,我不会袖手旁观,而且要去就大家一起去,我是不清楚你们遇到什么事,可是留你一个人单独在家,听起来不是个好主意。」王盟淡淡的说道,掏出一隻手机,开始拨电话。 我心里有些五味杂陈,看着王盟将手机按在耳朵上,嘴角拉出一个对我来说有些陌生的笑容,那样开朗过了头的神情,不是真正的他,而是他做生意的时候的相貌。 「喂?检察官大人?…哈哈没有啦,不要起诉我,我只是有事情想麻烦你而已…」 他居然打给那个检察官?那个他最不喜欢的傢伙? 似乎是看到我的表情,王盟像是有些避讳的拉开我的家门,退到外头去讲电话,我有点不大高兴,其实是真的真的不希望他牵扯进来的。 转过头去,我看了眼闷油瓶,他眼睛盯着桌子上的地图看,神情有些困扰。 「小哥,那个…」考虑了一下,我开口说道:「如果有什么……」 「没什么。」闷油瓶很简短的打断了我的话,不让我继续问下去。 一阵有些尷尬的沉默在我们之中蔓延开来,他望他的天,我发我的呆,两个人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吴邪,你考虑看看要不要就此收手不管,回吴家去避一阵子。」 闷油瓶突然这么说,我很惊讶的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回去吴家?为什么?而且你也不是不知道,三叔他…」 「我知道,但你需要担心的对象不应该是吴三省。」 「我不会回去的。」我坚决的说,打从我准备考警校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会再回去了。 「现在这个情况,可能只有吴家的势力能保护你。」闷油瓶轻轻的说道,将视线固定在天花板:「因为,我…」 王盟刚好拉开我的房门,走了进来,闷油瓶因而打住。向我点点头,王盟说那个检察官愿意帮忙,不过要给他一点时间准备。我想问王盟他是不是跟那检察官交换了什么条件,所以对方才愿意帮忙,但我想王盟不会说。 王盟说,等检察官那边打点完了,他再通知我们,他要我先去休息一下。他自己则要回家一趟,处理一些事情。 我送王盟到门口,他看着我,说道:「吴少,我知道你不希望我插手你的事情,但是我想告诉你,家人就是家人,不论是我也好,二老爷三老爷也好,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我一直目送他消失在对门,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或是能说什么。 踱步回房,我看见闷油瓶还坐在那望天,便问道:「小哥,那个,你刚刚要说什么还没说完…?」 「没事。」 吃了闭门羹,我不禁撇了撇嘴,好吧那我换一个问:「关于七星疑棺阵…」 「你不用知道。」又简短有力的将我的问题打断。 我抿起了嘴巴,虽然跟闷油瓶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是他的脾气我也清楚,不说就是不说,问了也没有用,所以我索性不问了,去拿刚列印出来,胖子给我的瓜子山尸洞资料,打算来研究研究。 「让你问一个问题,就一个。」 一听到身后传来那清冷的声线,我立马回过头,还以为是听错了。 「真的?小哥你说什么?…啊不是,这个不是问题,我不是要问这个,这个问题不算,我是说,那个,你,啊,是说认真的…?」 我连忙闭上嘴,觉得自己的反应实在有点蠢,可我没料到他居然愿意回答我的问题。闷油瓶像以往一样冷冷的看着我,但我有一瞬间觉得他好像有点想笑。 一个问题而已吗?真是小气。我原本想问他他是谁,可想想这个问题有些私人。我又想问他刚刚想说什么,可是觉得他已经拒绝回答一次了,这样追着问实在不好,而且他说他让我问一个问题,没说他一定回答,要是我问了,然后他说「不干你的事」之类的,那我岂不白问了? 算了,做人务实一点,从眼前的问题问起,该怎么解决那个七星疑棺阵才是重点,有一件事情从刚刚我就很想问… 「小哥,那个七星疑棺阵,唔,该怎么问,就是,我知道那是放蹩蛊的人设的,可是他的用意是什么呢?」我思索着该怎么更确切的表达我的意思:「我是说,他是针对谁,或者是什么东西设下这个阵的吗?他设阵的目的是什么?」 闷油瓶看着我,一字一句的慢慢说道: 「针对我。」 我好一阵子才消化这个讯息,忙问道:「你?针对你?为什么?什么意思?」 闷油瓶没理我,别过头去望他的天。可恶,真的就这样只回答一个问题吗? 可是他不想说,我也不能打他一顿,所以取了胖子的资料,我坐在椅子上研究,等着王盟来通知我们出门,去警局停尸间。 作者註: 七星疑棺阵,原型是「七星鲁王」里的七星棺,这边是盗墓笔记原文对七星棺的描述: 「我不由一紧,这七星疑棺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一想就想起来,爷爷的笔记本里提到过,这七星疑棺,除了一个是真的之外,其他的里面,不是有机关,就是设了极其诡异的手段,总之如果你开错一个,这疑棺里的机关或是法术就会击发,必然是兇险万分。看那个老外,应该是不明就里,以为每个棺材里都有宝贝,结果着了道了,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拖进棺材里去了,而他的伙伴,估计是看到同伴遇害,恐慌之下,逃出了这个墓室,然后在那走道里另挖了一个盗洞仓皇逃了出去。」 无头 26 26. 夏天,乾枯的地面,被闪耀阳光照射的刺眼世界。 那一年的夏天,热得很可怕,当时刚刚认识王盟的你,被潘子哥领着,两个小萝卜头和一个小大人,屁颠屁颠的跑到吴家别墅旁的山里,说是要冒险,其实只是夜宿露营这样的活动,离家不远,所以大人们才会批准。 三个小鬼头忙着张罗营地的时候,你不知怎的,朝着一边的树林走去,跟其他人分了开来。印象中你是看见一隻野兔子,棕色的毛皮,有着闪烁着的灵活大眼。 追着兔子,你并没有掉进神奇的洞里,像童话故事描述的一样。 你却见到了那个女人。 在兔子跑不见踪影的那一剎那,你挫折的跺了跺脚。一抬头,她就在那里,如同佇立了千万年,脚已生根,等待风化为石头,静默的存在。 你看着她,她看着你,你记得她非常的漂亮,宽边的碎花帽子斜斜的戴着,无袖的黑色洋装很朴素,却相当的高雅,这样的服装品味让你想到一年以前不知道为什么但再也没有回到吴家别墅找你玩的好朋友。 你应当很喜欢眼前的这位漂亮阿姨,可你没有,你看着她,心里只觉得想要逃开,这个漂亮阿姨的眼神很不对,你说不上来是怎么样的不对,但就是不对。 一直到长的很大了,你才瞭解,那个女人,拥有一双阿修罗的愤怒眼神,那样的愤怒如同地狱业火,将一切焚烧殆尽。 漂亮阿姨突然像是野兽一般,大吼一声,朝着你猛扑过来。你想尖叫,却叫不出声,只发出像受伤的小动物一般的细小声响,哀鸣哽在喉际,你朝后退了一步,却绊到树根,猛然跌坐在地,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狰狞的面孔朝你逼近。 一个身影从旁边窜了出来,是潘子,他在最后一剎那赶过来,用力将漂亮阿姨撞开,你看到漂亮阿姨和潘子双双倒地,而漂亮阿姨的宽边花帽掉落在一旁的地上。 「把小三爷带走!王盟,赶快把小三爷带走!」 潘子吼叫着,奋力牵制住发了狂的女人,她依旧挣扎着起身,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你的身上。王盟从一旁跑过来,握紧你的手,开始带头向前跑,你回过头,你的眼睛也没有离开漂亮阿姨。 漂亮阿姨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漂亮了,反而像庙宇里绘画的恶鬼,睁着铜铃般的眼睛,扭曲着面孔,好像恨不得将一切都吞下肚子。 你看到她手上什么东西亮光一闪,朝着潘子扎,她便如闪电一般挣脱潘子,不顾一切的挥舞着手上那溅了红的小刀,再度朝你扑了过来。 「砰─────」 好大的声响,吓得你和王盟都缩了一下,你以为是打雷,但那声音怎么听都不像。 漂亮阿姨好像也被那个声音震住了,一下子表情凝了起来,动作也静止了。更奇怪的是,她的脸色一瞬间变的惨白,好像血液都被抽乾了似的。 然后她黑色洋装的前襟,如同被什么东西溽湿了一般,慢慢的扩大。 你还没搞懂发生了什么事,王盟就突然将你拉了过去,护在怀里,双手紧紧摀住你的眼睛,可你感觉的到,王盟正轻轻的发抖。 「不要看…吴少,不要看…」 你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明白王盟为什么不让你看,正想挣脱的时候,你却听到了那个女人气若游丝的嗓音: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睁开眼睛,梦醒时的剧烈颤抖让我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来。慌忙起身,顾不得睡着之前放在腿上的资料散落一地,我以最快的速度朝厕所的方向衝了过去,磅的一声拉开门,我将头埋进马桶里,无可克制的大吐特吐。 自从我知道了那件事情的真相,在我十一岁的夏天发生的这个插曲,就常反覆出现在我的梦里。 好残忍…好残忍… 胃部疯狂的痉挛着,我根本止不住歇斯底里般的反胃,虽然胃袋里已经空空如也,我还是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乾呕。 挣扎着,我一隻手摀住嘴巴,强迫自己忍耐,另一隻手拉开浴室镜子后的柜子,找寻着有没有什么胃药之类的能够稍稍缓一缓,慌乱之中药罐被我翻落一地,掉在地上,我只好跪下,强忍着噁心,一瓶一瓶的翻开来看。 然后我摸到一瓶安眠药。 够了,真是够了,我承认有好几次我想要就这样一了百了,再也不需要感到痛苦,做与过去相关的梦,或是徒劳无功的疏远我的家人,那样摆脱不了的罪恶感,我真的受够了。 反正本来,我早就该死了的… 「你是想找死是不是?」 清冷的声线插进来,我的手臂被紧紧的扣住。抬起头,对上那双毫无起伏的眼睛,这才意识到我刚刚在做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旋开了安眠药的盖子,我将安眠药全数倒出,在手里堆的像一座小山。 我想我知道我原本想做的下一个动作是什么。 看着闷油瓶,我不可遏止的发笑了起来,明知自己实在很像疯子的行径,但,是啊,我是想找死没错,就是这样没错啊。 闷油瓶看着我,皱起了眉头,很深很深的。 我微微倾斜手心,看着安眠药一颗一颗的落到浴室的地板上,劈劈啪啪的敲打出清脆的声响。 可是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这样的生命延续下去的意义何在? 闷油瓶松开了我的手,起身离开浴室,我坐到地板上,没有留心他去了哪里,手指拨弄着落在地上的安眠药,一颗一颗,随意的。 闷油瓶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东西,朝我嘴巴递过来:「含着。」 我定睛一看,他大概是从我的冰箱里翻出了生薑,洗净之后切下来一小片,要我含着,这是抑止反胃的古法。 我错开视线,没有看他,也没有接下薑片,不是不领情,而是我很怕我会情绪崩溃。 总是想哭,最近总是想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闷油瓶看着我的反应,叹了一口气,面对着我蹲下身来,生薑片又朝我的嘴巴送近了些,我稍稍抬起眼,看见他像哄小孩吃饭一样,微微张开他的嘴巴,做出「阿」的嘴型。 我一把接过薑片,放进嘴里,像是要掩饰什么情绪,我的动作突然的有点粗鲁。其实我蛮惊讶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但是行为背后的贴心让我很感动。 他朝后一退,跟我一样坐地板,两隻手绕在膝盖上,视线如同以往的飘往天花板。 生薑呛辣的味道在我的口腔中蔓延,或许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我觉得好了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好疲倦,很想要将胸口中累积的鬱闷倾诉出来,对着闷油瓶。 「你刚刚看到我跟王盟说话…」 我起了个头,随即打消这个念头,没有必要对着他提到这些事情,算了。 可是闷油瓶却把视线从天花板拉下来,很专注的看着我,很专注的倾听着,静静的等待着我接续着说。 这样耐心的沉默是莫大的鼓励。 「……你应该会觉得我是一个残忍的人吧,对着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我的态度,却如此恶劣。」 我原本是想哭的,但是话语到了舌尖,却忍不住抿成了一个笑容,苦涩的,一如含着的薑片,呛辣而苦涩。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坚持什么呢…拼命的闹着彆扭…」 「可是很难啊,很难不去觉得愤怒,气自己,气家人,气自己的无能为力…那样的愤怒,让我有时候实在很想很想抹煞掉自己的存在…」 「……就,忍不住会想,啊,要是我不存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呢…」 讲到这边,我的声音已经有些破碎嘶哑了,但是我还是克制不了唇角上扬的弧度,我现在的表情,一定比哭更难看。 闷油瓶还是那样很专注的看着我,很仔细的聆听着。虽然表面上看去那么的冷漠刚硬,但这傢伙也有他体贴的一面。 事后想起来,我觉得挺惊讶的,那个时候我就这么义无反顾的对着闷油瓶说出了我好几年来完全不愿意触及的事情。我常常一次又一次的想着,想不透为什么我会对闷油瓶坦白,或许是当时累积下来的压力,或许是情绪急需宣洩,或许那晚的氛围适合倾诉和聆听,或许只因倾听的对象是闷油瓶… 所以,我说了。 「十岁左右吧,我曾经害死一个人……不,不止一个,是两个。」 我想起刚刚梦见的那位带着宽边碎花帽子的漂亮阿姨,还有那个傢伙…那个傢伙… 「他的名字叫做解子扬,他和他的母亲,是我害死的。」 无头 27 27. 说完那些告解似的话语,我忍不住低下头来笑了,不是放松的笑容,而是神经质的,充满胆怯的咯咯笑声。 「我到底在干嘛?」我笑着,自我解嘲的说道:「真是抱歉,跟你说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真是一点意义也没有…」 「不会没有意义。」闷油瓶轻轻的打断我,说道。 「我疯了,真的,我以为跟你说了这一切就可以…」我嗤了一声,冷笑:「你知道天主教告解的仪式吗?我以为我可以像告解一样,说出来之后神父就能代替神赦免我的罪,真他妈疯了…没有人可以赦免我,没有人!就算是上帝本人也不行!因为我并不值得被赦免!告解,哼,告解有什么用,再怎么真心的懺悔也没有办法挽回发生过的事情,告解的意义到底何在…?」 然后我才注意到,在我滔滔不绝之际,闷油瓶一直不断轻轻叫唤我的名字,那样的语调,几乎可以称之为温柔。 「吴邪,没关係。」 我将头用力的朝身后的墙上抵,一连撞了好几下,我的眼睛很酸,一定是因为这薑片他娘的太辣了。 「…因为我的关係,他们死了…」过了一阵子之后,我将视线锁在天花板上,缓缓的,低喃:「…身为罪魁祸首,我却一直到了大学才赫然发现事实。」 这件事情,这件让吴家甘愿把白粉生意从此让给解家的事情。 「大学的时候唷,大学喔,才猛然发觉十几年前的事情,其实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的单纯。不知道你有过类似的经歷没有?随着岁月的增长,围绕在你身边的,那些你误以为现实的东西,如同斑剥的墙面一般,渐渐显露出原有的丑恶和残忍。然后你会突然发现,啊,原来我以前的幸福和快乐,是建筑在这么多这么多的谎言和保护之下,我就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愚蠢又残忍…」 心里像是有个小型的暴风圈,慢慢的扩散,鬱闷无处抒发。 「那个时候,开始有着很强烈的慾望,不想活了。觉得欠下的债永远不可能偿还,觉得痛苦没有解脱,找不到任何救赎,身边的人,一瞬间都变的不可信任,那些,都是我深深爱着的人们…」 「想死这个念头是,怎么说?非常自私的吧。我知道他们会难过痛苦,会尽一切力量阻止我走上极端,我知道他们爱着我,或者说,太爱我了,从小宠我。」我笑了一下,就算眼泪一併落下也无所谓:「可是忍不住会想,在我面前这么温柔和贴心的人们,对着其他人却是别的脸孔,背着我做出这么多不堪的事情。这些人,我到底,认识多少,他们真实的相貌?」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人与人的距离感可以这么的重,明明我们这么接近,这么相似,但是却怎么样都无法认同彼此。好像最深的亲密里,隐藏了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人与人终究是一个个体和另一个个体,像是平行的两条线,如果有了什么交集,也都只是幻象,怎么都掌握不到。」 我抿了抿嘴唇,尝到一丝血味:「我们家的人知道我发觉事件真相了之后,把我从学校带走,送到吴家山区的本家别墅,或许是认为在那边我会比较平静吧,不知道。」 好讽刺,那里正好是我跟解子扬第一次认识的地方。 不过我想家人根本没注意到这点,因为他们根本不记得。那个人的存在对他们而言,一点都不重要。 但无论如何,把我送到别墅的这个决定,二叔他们后来想必觉得是不可挽回的错误。 「在别墅的时候,我父亲插手了。你听过我父亲,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角色。」 老实说父亲对于我,一直都是很遥远的存在,他很少在我的身边,从我有记忆以来,身边就是二叔和三叔。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一回,父亲坐在远远的,长廊的另一头,好像是经过还是怎么,我看见他,吓得赶快朝二叔身上缩,直嚷嚷着那边有一个好奇怪好可怕的人之类的话。 想起来有点好笑,我居然不认得自己的亲爹。但其实是很深沉的悲哀。 很小的时候我母亲就过世了,说是病死的,但是我常常想,说不定是被父亲弄死的。不是没可能,母亲是陈家的人,陈家是我爷爷过世之后,这地方最大的黑道势力,最不遗馀力讨伐吴家后代的,就是当家的陈四阿公。详细我不知道,不过父亲似乎朝着他们鞠躬哈腰,低声下气的去做了非常多的事情,才保住了他的弟弟们,到后来甚至娶了陈家的一个近亲当太太,在陈家里有着一定的地位。 一直到很久之后,陈家才切身而痛苦的理解到留我父亲活口是多么错误可怕的一件事情。我父亲远比陈四阿公阴狠,陈家的人,他一个都没有留下。 或许,甚至自己的妻子。 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 「吴一穷做了什么?」 又来了,直呼他的名字,我想这世上大概也只有这闷油瓶敢这么做。 「发生了…很多事情啊。」有些事情实在不愿意再提起,更没有提起的必要:「简单的说,充其量不过是,我父亲闷得慌,找我玩了一场小小的游戏罢了。」 「他做了什么?」黝黑深邃的眸子,没有起伏的音调,轻柔,却充满了气势。 我缩起身子,把头放在膝盖上,小时候我很喜欢这个动作,让我觉得我可以把自己缩的很小很小,躲起来,别人都不会发现我。 然后那个傢伙来了,明明当时年纪那么小,却装作什么都知道的欠揍样子。 他说,人不应该老是缩在家里,要走出去,这样才知道世界有多么宽广。 他说,他妈妈告诉他,如果不走出去的话,那你会以为这就是世界。 他说,你有没有去过louvre?…没有?没有!那champs-élysées?…什么?没听过!? 他的表情滑稽的夸张,好像看到了外星人。垂下头,他喃喃的说了些法语,然后抬头对我微笑。 总有一天,我们要一起去paris,到时候我带着你跟我妈妈,一起坐船,在属于claudemonet的seine上,你知道那是谁吗?不?没关係,那是我最喜欢的画家,也是妈妈最喜欢的画家,我最喜欢妈妈,妈妈喜欢的东西我都喜欢。 那傢伙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窗户,对于我来说,他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存在,穿着前卫时尚的衣服,耳朵单侧还穿了一个耳洞,有的时候他会掛上一个青铜铃鐺的小耳环,小声告诉我这是他妈妈帮他从米兰带回来的礼物。 我曾经问过他,他妈妈的工作是什么?他半法文半中文的解释老半天,比手划脚的讲的我一句也听不懂,他的中文很不好,有一个很奇怪的腔调,讲话也常常结巴,除了我之外很少有人听的懂他在说什么。 最后他手朝天一举,做出投降一样的绝望动作,指指我的衣服,然后说道,衣服,我妈妈做衣服。 长了很大之后我才想通,他母亲应该是服装设计师,这解释了他总是异于常人的穿着。 他常常眉飞色舞的说着有一天要带我认识他妈妈,他说这样会很好,他最喜欢的两个人可以认识。我问他,为什么他一直住在我家,他妈妈呢?为什么不来接他?他皱起了眉头,露出很难过的表情,用法语说了一些话,看我听不懂,只好摇摇头,切换成中文,简短的说道,妈妈说她会开着窗户等我回家,她绝对不会忘记。 我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难道在法国人们都是走窗不走门的吗?跟偷儿一样?不过他没有给我时间困惑,很快的问我,我的妈妈呢?我的妈妈在哪里?我耸耸肩,跟他说我妈妈过世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到现在我都还对他当时震惊的神色印象深刻,那是一种万分惊恐的神情,好像我刚刚说了禁语,马上就会被推到广场吊死。下一秒鐘,我被他紧紧的抱住,我有点不习惯,但并不讨厌这样的动作。 这样就没有人帮你开着窗户了。他这么说着,然后松开手,瞇起眼睛笑着。不过你可以跟我一起回家唷,我相信我妈妈不会介意的。 等到我大了一点,我才知道,他暗指的是peterpan的故事,在neverland迷路的孩子,只要父母没有放弃希望,他们就可以凭着那扇开着的窗户,找到回家的路。 他一向都知道很多故事,很多很多。 他的母亲也的确一直没有放弃,甚至寻着从右边数过来的第二颗星,亲自追到neverland,想找回她未归的儿子。 可是等到我真正瞭解这些事情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当时的我一心寻死,某一天我父亲找我去他的书房,说是有事情想跟我谈。」 「我父亲列了一张表,上头写了许多我认识的人的名字,弄成小纸条,要我随机从里面抽出五个,说是要这些人来劝我,叫我不要想不开。如果这五个人轮完了,我还是没有改变寻死的念头,那他也不会反对,甚至会帮我摆平二叔他们。」 「我没有多想,只想着来十万个人也劝不动我,所以我就抽了。第一个是一位吴家的专属司机,很好的一位叔叔,对我非常照顾,我父亲派人找他过来,然后对他说:我儿子想死,劝他。」 我闭起眼睛,脑中几乎可以看到当时的画面。司机叔叔有些紧张的转过身来,面对着我,背对我父亲,抿了抿嘴唇,似乎在思索他应该说些什么好。 我睁开眼睛,不想再想下去。 「我不该问的,不用再讲…」闷油瓶突然开口,打断我的叙述,我想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我父亲杀了他,在他还没开口之前。」 ──来,吴邪,再抽一个。 「我记得他倒下的样子,失去生命的躯壳瘫倒在地上,然后就不会动了,他的眼珠凝视着天花板,逐渐失焦,他的血染红了白色的羊毛地毯,你知道吗?人的胸腔里面,真的有相当多的血呢…」 ──怎么?不抽了? 「如果我能不介意下一个陪葬者是谁的话,我就可以死。很聪明的办法啊,我实在必须承认。看准了我完全不能忍受有人因为我的缘故死亡这件事,高招。」 ──你什么时候想死随便你,只是记得,你死了之后,这游戏的规则我爱怎么玩就怎么玩,想到的时候我就来抽个几张,很有趣的,不是吗? 「我并不喜欢我父亲,虽然解子扬的事情,他并不是最主要的兇手,可是我也绝对不会…」 我并没有把话说完。算了,没什么好说的,我们都有罪。 闷油瓶的手猛然的抽动了一下,动作很僵硬却迅速,感觉有一瞬间他想要朝我伸出手,可是却又硬生生的打消了主意。 我看着他,静静的抿着嘴笑了一下,歪着头靠在膝盖上,闭起眼睛,轻声的说道:「不过,没关係唷,已经没关係了…有时候会觉得非常的疲惫,非常的,不能原谅自己,可是事情就是这样,没有出口,但是也要走下去…我已经接受了…」 徒劳无功的挣扎,我让自己和身边的人都不好过。很自私的行为,但是却找不出任何解决的办法。 我的思绪一下子跳回解子扬的身上,我常常觉得关于他的回忆,在我心里就像是潘朵拉的盒子。我并不是指那是一件不应该提起的事情,或是邪恶的,我指的是盒子里面的物品,那样对立性的反差。 潘朵拉的盒子里释放了世界所有的恐怖与黑暗,但是最终却也隐含了希望。想起解子扬的事情是痛苦的,不堪回首的,无力挽回的,但是在这么多的悲哀之下,还是有那么点美丽存在,他曾经带给我的温暖和光芒,永远隐隐约约的从这些哀伤的背后张显。 很心痛…我想念他,我真的很想念他。 我对不起他。 他是一个很健忘的人,玩具啊什么的,常常弄一弄就忘记自己收到哪里去,我们就要一起大费周章的找,我唯一不曾看过他弄丢的东西,就是抱在手上从不离身的那一本《lepetitprince》。 有一阵子,好像就是在我刚刚读完peterpan的时候吧,我曾经很深的陷在那个故事里。因为解子扬对于我,其实就像是peterpan那样的存在。我好像老实的把这句话告诉了二叔,没过几个月,王盟就被送到我的身边,陪着我,一直到现在。 所以对于二叔他们来讲,解子扬算是什么?就像是买给小孩的玩具一样,坏了,那就再买一个,可以替代的,不需要过度想望的。 可是我只要那一个啊。或许这样的讲法很不知感恩,但是如果不是那一个,那唯一的一个,你再给我几千万个替代品,他都不会成为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或许很伤人,但王盟是王盟,解子扬是解子扬,我很喜欢王盟,但是他并不是解子扬。 我想我当时没有让二叔理解的是,我只是很困惑而已,为什么解子扬离开吴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找过我?明明说好了,他回家看完妈妈之后,明天就会回来找我的啊。 吶,二叔,你说,他会不会像peter一样,把我忘记了,然后就一直没有回来找过我? 因为,他跟peter,都是记性不怎么好的人啊。 「吴邪…」 「嗯?」 「起来吧。」 我睁开眼睛,闷油瓶站在我的面前,伸出手,要拉我起来。 于是我握紧了他的手,起身,我知道他一直凝视着我,可是我并不想回望他,因为我不知道他眼睛里藏着什么样的表情,我不想知道。 是讨厌吧,我想,讨厌像我这样自私又任性的人。 「去休息一下,我等下叫你。」闷油瓶轻轻的说。 我点了点头,没有看他,简单的收了一下东西然后洗漱之后,我就打算到我昨天堆成的那叠临时床上面躺一下,但是闷油瓶却皱起了眉头,将我拉到我自己的床旁边,要我睡那里。 「你不也休息一下?」我问。 他摇摇头,没有说话。 好吧,随便你。我这么想着,便爬到自己的床上去,果然还是床舒服,地板实在太硬。 我回过头,看他还站在原地不动,直挺挺的站着,表情和姿势极度僵硬,一脸严肃的模样,一下子让我紧张了起来。完蛋了,发生什么事情了?是我身后冒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鬼怪?还是他要告诉我我现在其实正被枪瞄准着?立马趴下?还是不要动? 正要问他怎么了的时候,他却缓缓的发了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像是告白那样的慎重小心。 「我,曾经养过一隻兔子。」 脑筋很用力的转了几转,我有点不明白他突然说这句话的用意何在。 他脸色越发越严肃,用非常正式认真的口吻,继续说下去:「棕色的,这么大。」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非常诚挚的,好像深怕我没有办法理解。我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碰了,那是一种很细腻的感情,温柔的令人心碎。 但这一次他却停顿了很久,脸色凝重的就像是要冻结起来了,嘴唇用力的抿成一条线,双手握拳,指结因为用力而泛白。老实说那比较像是在形容杀父仇人的表情,而不是心爱的宠物兔,不过我静静的等着他说下去。 好久之后,他却慢慢的松开拳头,刚刚的严肃和凝重一扫而空,一瞬间我以为他露出了类似自暴自弃的神情,但是只有一瞬间,我想应该是错觉。 他用一种好像很想赶快逃走的简洁语气,淡定却突然的结束:「后来他就死了。」 啊? 我呆楞了几秒鐘,然后不可抑制的大笑了起来,一边大笑,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歉:「对不起,我知道这不是可以拿来乱笑的事情,可是,哈哈哈…」 闷油瓶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我知道在他讲完那个句子之后,原本是打算马上离开我的卧室的,可是我却笑了,所以他迟疑着。我想他从没看过我大笑,因为连我自己都想不起来我上一次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 「对不起对不起…」努力的克制自己,我挥挥手,道歉。 整理了一下情绪,我抿出了一个笑容,不是虚偽的或是苦涩的,而是我很久没有的,发自内心的真实笑容。 「谢谢。」 是打算安慰我的吧,这个闷油瓶,用一种无比笨拙但又万分体贴的,如此令人感动的方式。那种认真,几近可爱。 「嗯。」他飞快的点了一下头,像一阵风一样离开了卧室。 我又笑了一阵子,然后出声叫他:「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你记不记得今天早上的那本《lepetitprince》?可不可以帮我拿进来?」 闷油瓶很快的帮我拿了进来,我挪了位子,笑着拍拍床铺,意示他坐下,然后接过书。 我怀念的摸了摸书皮,然后痛心的抚过早上被扯坏的伤痕,这本书真的很旧了,陪着我走过了十五年的岁月,从我自解子扬那边接过来的时候,它就已经很老旧了。 是的,这正是解子扬从不离身的,那一本《lepetitprince》。 我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执着于这一本书,不是没有问过,而是他不愿意回答。 离别的那一天,我很伤心,一直哭,躲在衣橱里面拒绝跟他告别。大人连哄带劝的,谁也说不动我,后来他亲自来了,隔着门版答应我他明天就会回来。 「真的吗?」把衣橱拉开一条缝,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真的唷,一定,我、我明天就回来。」抓住时机,一把将门拉开,然后他递给我这本书:「在那之前,这个给、给你保管。」 「咦?」 「它会陪着你,就、就像它陪着我一样。我离开家之前,妈妈把这本书给我的时候,妈妈就是这样说、说的。现在我要去看妈妈了,所以不、不需要它陪我,你先拿着,明、明天再还我。」 「明天唷。」 「嗯,明天。」 「一定唷。」 「嗯,一定。」 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被准许送他到门口,所以我们在衣橱的门外道别,我记得他抱了我一下,然后轻轻的说:「等到我回来了,我、我就告诉你《lepetitprince》的秘密。」 透过繁复的花纹玻璃,我看不到他坐上汽车,只能勉强瞄到一点点外头的马路,那一辆载着他的黑色轿车,一闪而逝。 他却再也没有回来。 我抬起头,看了看闷油瓶,他也回望着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笑容已经从我的嘴角消失。 「你懂法文吧?」我轻轻的说道:「我念一段《lepetitprince》给你听好不好?」 闷油瓶好像想要讲什么,但是最后却闭上了嘴巴,没有开口,静静的点了点头。 -ah!ditlerenard…jepreurerai. (「啊,」狐狸说道:「我觉得我要哭了。」) -c’esttafaute,ditlepetitprince,jenetesouhaitaispointdemal,maistuasvouluquejet’apprivoise… (「都是你的错,」小王子说:「我从来没有想要伤害过你,可是你却坚持要我驯养你…」) -biens?r,ditlerenard. (「是啊。」狐狸说道。) -maistuvaspleurer!ditlepetitprince. (「可是你看,现在你却要哭了!」小王子说。) -biens?r,ditlerenard. (「是啊。」狐狸说道。) -alorstun’ygagnesrien! (「所以,最终你什么都得不到!」) -j’ygagne,ditlerenard,àcausedelacouleurdublé. (「我确实得到了什么,」狐狸说道:「我得到了属于麦田的顏色。」) 这是我最喜欢的,《lepetitprince》的段落。 作者註: 这一段如果对照着无头番外「安寧」来看的话,应该会比较好理解,特别是吴邪和大老爷的段落。 我想解释一下关于解子扬的设定,原着的描述是这样的: 「这我可说不准,大概和你差不多,比你老成点,板寸头,三角眼,鼻樑挺高的,架着副眼镜,戴着个耳环,看上去不中不洋,不伦不类的。」 「不伦不类?」我重复着这几句话,心说到底是谁啊,想着忽然心里一跳,问那伙计道:「那人说话是不是不太利索?」 --出自秦岭神树 小老闆他居然是重复着「不伦不类」这句话才想起来的…老痒你到底长什么样子啊(喷笑→不要注意奇怪的点啦xd) 不过板寸头,眼镜加单边耳环,看起来有点怪怪的跟其他人不大一样。看到这样的叙述,我想到最接近的就是类似国外服装设计师这样的人,所以老痒和漂亮阿姨就被我送到巴黎了(喂)说话不利索也被我改成中文是说不好,但是结巴还是一样的:) 另外,其实「无头」里,老痒和吴邪的角色心理是有些颠倒的。我觉得原着的吴邪基本上很像太阳那样的角色,善良但是却无知,天真无邪的傢伙一枚。解子扬偏激且阴暗,自顾自的藏起了许多事情和想法。无头里则是相反,黑暗的傢伙是吴邪,老痒则是曾经给过他温暖的存在。 很抱歉擅自的做出这样的设定,希望大家还能接受(鞠躬) 讲到解子扬,就必须解释一下为什么这边没有说出解子扬究竟是怎么死的。 我考虑了很久,最后决定没有在这边点明。无头里的吴邪,倾向将许多责任朝自己的肩膀上扛,当然我不是指他完全没有责任,只是他鑽牛角尖的很严重:潘子落桥是他的错,解子扬的死是他的错,漂亮阿姨的死是他的错,大金牙的死也是他的错…所以对他而言,他会偏向在谁应该承担这个错误、无力转圜这样的结果、自责、伤心和无法原谅自己的心情上打转。至于解子扬究竟怎么死的,他比较不会执着于那一点,因为他没有能力去改变任何现状,他已经接受了,剩下的只有无止尽的自我苛责。 而且,要小三爷自己讲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像也有点太残忍了。 所以我最后将解子扬的死因暂缓,我一定会再提的,闷哥也一定会知道,只是不会从小老闆的口里得知。 这个章节卡了很久,因为我真的很想好好的完成这一段,不论是关于解子扬的侧写,正式完结安寧里大老爷的桥段,或是吴邪的心情。 希望这样的安排还算合理。 最后是名词的解释: louvre:muséedulouvre,中译罗浮宫(卢浮宫),位于塞纳河畔(seine)的法国王宫,今博物馆。 champs-élysées:avenuedeschamps-élysées,香榭大道。 claudemonet:莫内(1840-1926)法国印象派画风创始人。 peterpan,苏格兰作家sirjamesmatthewbarrie创作的角色。 无头 28 28. 我是被闷油瓶叫醒的,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来,我还有点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吴少,走了,检察官帮我们打点过人脉,现在出发我们就可以混进警局。」我听见王盟的声音这么说着,还懵着,肩上已经多了一件外套,闷油瓶帮我披的。 我们三个人收拾了一下东西,就悄悄的下楼去,王盟开他的车,一路送我们去,我和他做前座,闷油瓶在后头。 「你跟那个检察官熟吗?」我顺口问了一句,这么晚了还可以请到对方帮忙。 「不熟,也不想跟他熟。」王盟撇了一下嘴巴:「不过工作上有点往来,不管是警局或是吴二爷那边。」 「他是什么派系的?」我好奇的问,我只知道对方哪里都很吃得开,但是详细的背景我并不清楚。 「老实说,我不知道,」王盟抓了抓头,苦笑了一下:「我也很好奇,他跟谁都不错,我跟二老爷都认为他不但有后台,而且还很硬。」 这样啊,连二叔和王盟都不知道吗? 我看向车窗外面,深夜的道路,我们是唯一的行驶车辆,路灯一盏一盏的朝后飞逝,我忍不住回头看看那闷油瓶,不知道刚刚我睡着的时候他有没有休息一下,只见他头微倾一侧,手上抱着他的乌金古刀,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 其实他睡着的时候看起来比较温和,我忍不住这样想,醒着的时候他总是那么的警觉和犀利,让人感到很难以亲近,现在看着他,一闪即逝的灯光有一下没一下的照在他的脸庞,就会觉得他毕竟还是一个人,会疲惫会受伤的一个普通人。 不管你究竟背负着什么样的身份立场,现在你只管好好的休息一下吧,闷油瓶。 我微微的笑了一下,眼角却突然瞄到什么,所以连忙回过头去,正好对上王盟的视线,王盟的眼神有点奇怪,锐利的好像会刺。 「怎么了?」我问,降低了音量,我并不想吵醒小哥。 「没事。」王盟很仓促的收回视线,专心的看着路面,他的语调有点冷淡。 之后的路程我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王盟将车子开到邻近警局的巷子里,然后在路边停下,熄了火。我正想回头去叫醒闷油瓶,他却早已睁开双眼,很迅速的瞄了我一眼,让我不禁怀疑他刚刚究竟是有没有睡着。 王盟看了看手錶,打量了一下四周,皱着眉头,正准备掏手机出来的时候,我们身后却突然传来「喀啦」的清脆声响,我们回过头去,没想到后座竟然凭空多出了一个人! 「嘿,王法医,我不知道你夜闯警局原来还带着人带着傢伙的啊?」 狼心狗肺的笑容,在法界已经是招牌的黑色墨镜,随意的姿势好像已经在车子里坐了许久。他是怎么进来的?什么时候靠近我们的?我们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就是找到无头尸体的头,愿意帮我们打通人脉,黑白通吃,年纪轻轻就在法律界窜的最高最快的那位检察官。我跟他不熟,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同事都叫他黑检察官,或者直接挑他的特徵叫黑眼镜。 不过并非所有的人都没感觉到他进来,闷油瓶的那柄刀可结结实实的架在对方的脖子上,但对方的态度却依旧一派轻松,咧开嘴,笑的更灿烂。 「王法医,太可怕了,这是预谋杀人吗?」 彷彿是要配合黑眼镜的轻松,王盟的眉头一下子松开,职业性的笑容拉开,灿烂却单刀直入的问:「检座大人,真是麻烦你了,你怎么安排我们进去?」 黑眼镜完全无视他的问句,手朝闷油瓶的肩膀上一拍:「小哥啊,一级杀人罪可不是好玩的…」 闷油瓶的动作极快,架在黑眼镜脖子上的刀一收,可右手却像闪电一样朝黑眼镜的脖子袭去,黑眼镜伸出去的手猛的收回,一翻便将闷油瓶的攻势架开,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对峙了几秒,黑眼镜笑的更加开怀。 「我看到了,你赢了。」 我这时候才注意到,闷油瓶收在口袋里的左手,不自然的向外鼓起,原来他一直握着柄枪,瞄准了黑眼镜。 闷油瓶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但是黑眼镜好像突然对他丧失了兴趣,转过头来衝着我嘿嘿一笑。 「原来是你,我早该想到的。」墨镜之下的那双眼睛兴致盎然的打量了我一番:「我还在想究竟是什么角色可以让吴二爷的二交椅亲自出来交涉…」 我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这傢伙知道我是谁! 可我露出困惑的表情,试图套他的话:「…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黑眼镜嘴巴一歪,漂亮的把我的疑问扔回我这边。 「瞎子,你给我小心一点,他不是道上的。」王盟脸色一冷,沉声喝道,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你放心,我的命还没有硬到吴家三分之二的势力出来追杀我还能逃的掉。」黑眼镜手一摊,呵呵一笑。 我保持着略带困惑的表情,心里面却已警铃大响,这傢伙究竟是什么来歷?态度摆明了知道我的身份,可是却又没有承认。 「废话不要那么多,你怎么安排?」王盟冷冰冰的说道,脸上的表情几近冻结。 「没什么难的,你们从停车场的小楼梯进去,我已经安排好了,五分鐘之后,所有的监视录影机会切换到事前录好的片段,给你们二十分鐘,在那之前从里头出来,我就能确保你们没事。」黑眼镜二郎腿一翘,笑嘻嘻的回答道,像变魔术一样凭空拿出了一个掛在耳朵上的对讲机,递给王盟:「你也不说一声,不然我多准备几个。」 王盟接过来,掛在耳朵上,问道:「楼里还有没有人?」 黑眼镜耸耸肩:「应该还有几个,加班的,人家赚的是辛苦钱我总不能把他们通通撵出来吧?」 王盟转向我:「你跟检察官留在车子上,我跟小哥去就好,很快回来。」 「不行。」 「不要。」 我楞了一下,回过头去,闷油瓶跟我同时拒绝。 王盟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闷油瓶,然后视线回到我的身上,好声好气的劝道:「你是嫌疑犯,你不适合进去。」 我知道,但是我不放心闷油瓶一个人进去面对那什么七星疑棺阵,虽然我大概也帮不上忙,可我就是不放心,而且我并不喜欢这个检察官给我的感觉,他知道的太多了,那样猖狂的笑容给人很不舒服的感觉。 不过我忍不住好奇,闷油瓶究竟是出自什么理由,不希望我留下来? 「我要去。」我淡淡的说了一句,没多做解释。 王盟稍稍抿了一下嘴唇,没说什么,只回过头对黑眼镜露出了一个公式化的笑容:「检察官大人,那就麻烦你单独在这里稍待一下,我们安全的进去然后出来之后,我会把你要的情报给你。」 什么情报?他们做了什么交易?我看着王盟,希望他解释解释,但是王盟却没有理我。 「deal。」黑眼镜灿烂的笑着。 王盟看了看錶:「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黑眼镜自得其乐的吹着口哨,随随便便的将右手伸到西装的内里,闷油瓶见状,左手一伸,喀啦一声拉开保险,手枪立刻瞄准黑眼镜的太阳穴。 「小哥你放轻松,」黑眼镜毫不在乎的笑了笑,摊开伸出的右手:「怀錶而已,我拿的是怀錶,好吗?」 闷油瓶没有回答,也没有改变他一向的冷漠表情,更没有因此将枪口移开。 黑眼镜喀啦一声弹开做工精细的银色怀錶,看了看,然后露出一口白牙,笑道:「now,ladiesandgentlemen…..」 他伸出三根手指头,比了个八,然后是七、六、五、四、三、二、一。 「showtime。」 邻近警局的阴暗小巷,王盟的infiniti三侧车门几乎同时弹出,我们三人迅速的朝着警局大楼奔去。 无头 29 29. 以跑百米的速度,我们在夜色的掩护下,迅速的衝进警局的停车场,铁捲门自动开啟,警卫室里一个人也没有,这让我不禁好奇,究竟黑眼镜真这么神通广大?还是只是巧合? 不是我不想询问王盟或闷油瓶,我心里有着无数疑问,可是现在不方便,一方面是夜晚冰凉的空气,深吸一口都会让人好一阵子缓不过气,另一方面是因为王盟掛着的对讲机,没有人想要让黑眼镜知道我们私下的谈话。 我们闪身进入停车场的小楼梯,王盟带头,闷油瓶殿后,我在中间,一齐朝地下室的停尸间赶去,楼梯间的灯光闪烁,洒下淡淡青绿,冰冷光线的令人不适。 到了地下二楼的白色安全门口,王盟先比了个手势要我们止步,自己推开门,探了探身子。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地下停尸间的设计有点奇怪,不论是电梯或是我们走的楼梯,面对的都是一个很短的走廊,走廊尽头是死路,猛的转一个彆扭的直角,然后才会见到通往停尸间的长走廊。我们这边跟本看不见拐弯后的长走廊,要是那边有人,我们就麻烦了,所以由最不令人起疑的王盟先探路,回过身来朝我们打招呼后,我们再跟上。 拐过弯之后,我们迅速的通过长走廊,但就算我们尽全力放轻步履,空空的步伐声依旧在长廊回响,配上昏暗的灯光,我真觉得他妈可以直接演鬼片了。绝对不是因为我胆小,而是市警局很奇怪。有这么穷吗?换盏灯泡行不?难道连这钱也要省? ……真不知道王盟怎么活的平时。 到了停尸间的门口,王盟拿出工作证,朝着磁卡机一刷,手指迅速的输入密码,喀啦的一声,停尸间的门便自动弹开。 停尸间的门一被拉开,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我只觉得有股寒气直扑面门而来,身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门内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到,我迟疑着,突然有点不愿意进去,有什么事情让我觉得非常的不对劲,可是我却说不上来是什么。 直觉说出来很可笑,可是,为什么我感觉,我们好像一步一步的,朝着一个巨大的陷阱走入? 王盟和闷油瓶倒是一点都不客气,一个像是回到自己家里一样大方,另外一个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绕过我,留我一人在走廊站着。我正犹豫着的时候,身后有一盏灯突然暗了一下,吓得我连忙缩进停尸间,我才不要一个人被留在外面。 王盟看了我一眼,我千真万确的抓到他眼中闪过的一丝笑意。恶狠狠的瞪着他,我心说去死吧混蛋,子不语,怪力乱神,你看过蹩蛊血尸那种要命东西吗?看过的话我看你他娘的还笑不笑的出来。 王盟关上停尸间的门,整个屋子陷入一片黑暗,然后他转开灯,惨白的日光灯照着人有些睁不开眼。说实的,这警局停尸间是怎么回事?以前进来的时候都不觉得,可现在却感到莫名其妙的诡异。外面的灯那样的暗,里面的灯却又亮的吓人,我们三个人被强光一照,看上去都病态的苍白。 熟练的走到存放尸体的冰库,王盟回过头来,轻声的问我:「你只看头?还是连尸身也一併看?」 我心说你问我有什么用?专家在那里。我将疑问的视线投向闷油瓶,他轻声答道:「头就好。」 王盟没有回话,打开冰库的锁,哗的一声猛然将柜子拉出。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无,吓得慌忙的别过视线:七颗人头,整整齐齐跟着手术台被拉出来。 尸体的腐败味、血腥味和化学药剂的味道充斥着我的鼻腔。我觉得有些噁心,眼光四处游移,希望分散一些注意力,王盟的小办公桌上有几样东西成功的吸引了我的视线。 放在桌上洗净晾着的刀子、叉子、汤匙和筷子。 不会吧!你小子王盟平常都在这种地方用餐吗?天啊,姑且不说什么职业道德,你居然在这里…可是难道还有别的解释吗?难不成是给尸体准备的餐具?呸呸呸!什么鬼逻辑。 混杂着责难和不可置信的神情,我看向王盟,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刚刚才认识这个人。 王盟和闷油瓶已经戴上塑胶手套,准备仔细的检视那些头,他们似乎不打算招呼我,我也不想去凑什么热闹,验尸我帮不上忙,我很清楚。所以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停尸间只有一个出入口,真要说的话天花板上还有个通风口,但是除了闷油瓶之外我看没人能从那边进出。于是我退到门口,从停尸间的门缝朝外瞅,把风。 虽是把风,我还是多少留心着他们在做什么。只见闷油瓶挥挥手,要王盟后退,王盟没说什么的退了开来,只微微的瞇起了眼睛。 闷油瓶并没有直接把人头拿起来,只是伸出了他右手的那两根奇长手指,缓缓的在人头上摸索了起来,好像在找寻什么东西。他摸了好一阵子,没什么表示,静静的朝旁边移了移,伸手换摸下一个人头。 我瞄了眼走廊,没人,便拉开袖子看手錶,黑眼镜要我们二十分鐘内出来,已经过了十分鐘了,小哥他这样慢悠悠的动作,恐怕有些危险。可我也不好催他,我知道我们面对的东西很是凶险,特别闷油瓶说过,这阵是衝着他来的。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针对的物件是闷油瓶。是打算伤害他吗?剋制他的奇术吗?为什么不愿意解释的清楚一点呢?我承认我或许帮不上忙,可是我会担心啊,我非常的担心啊,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肯说呢? 又过了好久,闷油瓶还是慢慢的在对着那些头摸来摸去,王盟似乎有点沉不住气了,身为法医,在他看来,闷油瓶的行为就像胡搞一样,一点都不专业。 我正要阻止王盟发难,闷油瓶却直起身子来,深深呼出一口气,将冰柜推回去,关起。 「我们可以走了。」 什么?我有点意外,忙问:「你已经破了?那个七星疑棺阵?」 「不,」闷油瓶摇摇头,让王盟将冰库锁起:「有人已经将这阵破掉了。」 我错愕极了:「已经破了?是谁?怎么办到的?我以为这些头才刚刚被找到不是吗?是谁做的?在送到警局之前还是之后?」 「此地不宜久留,等会再谈。」闷油瓶摇摇头,简短的说道。 王盟迅速的将停尸间收拾了下,脱下手套,他意味深长的看了闷油瓶一眼,然后按着耳朵,朝对讲机说道:「瞎子,我们要出来了。」 站在他的身边,我听见耳机里传出模模糊糊的欠揍嗓音:「真是无情,王法医,要出来了才知道通知我。」 「我们就要出来了,麻烦再帮我拖延一些时间,拜託了。」王盟简短的说道,像刚刚一样,先探了探身,然后拉开门,让我们出去。这次我打头阵,王盟和闷油瓶跟在后头,看了看錶,我有些不安,太赶了,只剩下一分半,不知道黑眼镜可以帮我们拖延多久,这么一想,我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飞快的通过长廊,我一心只想着赶快赶快,结果一个拐弯直接就朝来人的身上撞去。 糟糕!忘了先探身看看! 「吴邪?」 我抬头一看,心跳跳得很快,一瞬间几乎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胖、胖葵!?」 命运就是这么恰巧。 「你为什么…你怎么…你在这里干嘛?」胖葵看起来跟我一样惊愕。 我飞快的转着脑筋,完了,真的完了,今天如果遇到的是其他人,我呼咙一下就过去了。可是眼前是胖葵,我跟胖葵在一起自在惯了,她太清楚我的个性和习惯,我说谎她很轻易就能揭穿我。 「你又为什么在这里?」我赶忙将问题丢回去,保持着惊讶的神情,希望争取一点思考的时间。 「我?我加班啊。」胖葵理所当然的说道:「倒是你,我以为你工作证已经被李组长拿走了,你怎么进来的?」 听起来很像质询的口吻,警员当久了就会有这种职业病。我不以为意,抓抓头,笑了笑:「原本要託王盟帮我拿留在警局的一些私人用品,结果他还想处理一点事情,所以我就跟他一起来了,现在正要跟他一起出去。」 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谎话,至于闷油瓶,胖葵要问起,就先说他是别的警局的,王盟的朋友或同事好了,晚点再来想要怎么圆谎。 「喔,是吗?」胖葵挑起了眉毛,她习惯性怀疑的时候就会挑眉:「那我怎么没看到王盟?」 我猛的回身,身后没有半个人。 「啊,他还跟尸体在一起啊,哈哈,职业病,真受不了。」我哈哈的笑着,心里却感到十分奇怪,闷油瓶跟王盟呢?注意到我遇上麻烦,先躲回去了吗? 「喔,哈哈哈。」胖葵瞇起眼笑了笑,可是她的眼睛并没有在笑,这跟她平时真诚的态度不大一样。我心里的不安越扩越大,胖葵在怀疑我吗?在怀疑我什么?我出现在警局是很奇怪没错,但是也没那么奇怪吧?为什么她这么疑心?好像在观察或是戒备着什么。 只见她笑着笑着,突然冷不丁的一闪身,我连拦都来不及,她灵巧的绕过了我,朝着拐弯后的长廊飞奔而去。 糟糕!被识破了吗? 我连忙回身,想要追她,却看到她整个人呆愣住了,眼睛瞪视着长廊的另一端,无法反应,我自然而然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走廊上俯卧着一个人,那是王盟,他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停尸间的大门紧闭着,闷油瓶却不见踪影。 无头 30 30. 在小说里常常看到这样的描写,说人一下子感觉血液好像被抽乾似的。我不能说我终于体会了,但是看到倒在地上的王盟那一剎那,我从头顶冷到脚底,心跳千真万确的漏了一拍。 「王盟!!!」 我也管不了胖葵就在身边,直接衝过去,跪下,将他扶起。他的双眼紧闭,呼吸很浅,看似昏过去了。 为什么昏过去了?怎么突然就倒下来了?小哥呢?他哪里去了? 我慌张的四下看着,这条长廊并没有任何的出入口啊,就连通风口也没有,闷油瓶躲到哪去了? 突然,一个很可怕的想法闪过我的心头。微微颤抖着,我摸了摸王盟的口袋。 王盟进停尸间的磁卡和开冰柜的钥匙都不见了。 事态似乎朝着最糟的方向发展了。 「胖葵,」我放下王盟,猛的站起来,厉声问道:「你的工作证能不能进停尸间?」 「不能,小吴,王盟他…」胖葵看向我,混杂着怀疑、困惑和担忧的神色。 没办法了。我迅速的出手,朝胖葵的腰际探去,她没料到我会突然动手,虽然出招欲隔,但仍旧慢了一拍,我将她的枪摸到手,瞄准,对着停尸间的门锁连续射击。 「砰!砰!砰!」 在我射击的同一瞬间,整栋警局的警铃大作,但我现在顾不了这么多。衝上前,我一脚踢开白色的大门,手上保持着射击的姿势。 视线扫过,停尸间的冰柜被人拉开,整齐摆放着的头,现在却少去了一颗。闷油瓶站在停尸间的中央,手上多了一个布包,约略是圆的形状,我不用猜也知道那是什么。 「你…?」 证实心中恐惧的那一瞬间,我丧失了言语的能力,只能呆呆的站在他面前,用眼神请求着。 解释,闷油瓶,请解释给我听,求你了。不要转头就走,不要沉默。到底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闷油瓶注意到了我这边,转头正视着我,他的眼神是那么的深邃,我不明白。动了动嘴巴,他没出声,我却读懂了。 「再见。」 接着他就朝上猛的一跳,像泥鰍一样迅速鑽进天花板上的通风口,瞬间便消失在黑暗中,我这才注意到他老早就把通风口的栅栏移开了。 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我手上分明握着枪,却怎么也扣不下扳机。 维持着举枪的动作,莫名所以的,我想起了稍早,我和闷油瓶为了避开监视,分开行动,之后等胖葵离开后,我们在公园重新聚首的那一刻。 他很难得的松懈下来,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长长的睫毛拖着淡淡的阴影,苍白的他好像在微笑,我一靠近,他就睁开了眼睛,凝视着我。 风吹过他的黑发,瀏海微微掩盖他的双眼,落下的枯叶擦过他的脸庞,停佇在他的肩上,他没有理会,却替我拂下了发梢的落叶。 感觉手上的枪好沉,我缓缓的放了下来。这才留意到,我抓着枪枝的手是多么的冰冷,汗湿的掌心不断颤抖,无法停止。 像是坐在河畔静静凝视着河面闪闪发光的倒影,明明就是那么真实,彷彿一伸手,即可触碰。 可是其实什么也不是吧? 从一开始,就只有坐在河畔的我,一直自欺欺人而已,可笑极了,甚至连背叛都称不上。 捏紧拳头,我试着深呼吸几次,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呼吸的次数,一次、两次、吸、吐、吸、吐…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一件一件来,事情要一件一件处理,做能做的,做该做的……可是现在能做什么?什么叫该做的?我……不要慌,一件一件来,冷静,要冷静,要撑下去,绝对不要倒下绝对不要崩溃也绝对不要突然嚎啕大哭…… 用力一咬牙,我奋力回过身,无暇顾及胖葵在做什么,直接衝到王盟的身边,当机立断的从他的耳朵上取下黑眼镜给的对讲机:「喂?检察官?听的到吗?」 「唷,怎么换人啦?王盟呢?」黑眼镜懒散的声音传来。 「你是不是拥有整个警局的监视画面?」我试图摒除所有杂念,专心思索着。他绝对有,不然的话他不可能调换监视器画面,帮助我们进来。 「有啊,你要干嘛?」黑眼镜懒洋洋的说道,然后突然怪叫一声:「喔唷,王法医怎么躺在地上?会感冒的唷。」 看来他正在看监视画面,我道:「你帮我监视一楼的电梯出入口前,一楼大厅,地下一楼的走廊,如果小哥出现的话,马上通知我。」 大学的时候我读的是建筑系,虽然没有毕业,但是我一直都还很有兴趣,有空我就会鑽研点土木建筑的玩意,警局大楼的设计图我也曾经因为好玩而研究过,通风口通到哪里我清楚的很。 「他在地下一楼,吴少爷,朝楼梯口去。」黑眼镜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 「胖葵,看顾一下王盟。」丢下这句话,我直接朝楼梯间奔去。 在我窜进楼梯间的那一剎那,眼角瞄到旁边电梯的门开了,李沉舟组长和几名组员走出,大约是被警铃和枪声吸引而来的。 但是我没时间管那么多,就算被误认成犯人抓起来也无所谓。虽然我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追,但是我晓得现在如果不追上去,我就再也追不到了,至于追到了要怎样或是能怎样,当下并没有想太多。 我沿着楼梯飞奔而上,远远的看到闷油瓶的身影一闪而逝,操你爷爷的蛋,你别想跑。 我追着,上了楼梯之后进到停车场,跟刚刚进来时一样的路线,只是原本敞开的车库铁捲门现在正缓缓的下降。闷油瓶的速度奇快无比,一猫腰就过去了。 「吴少爷,防盗系统啟动了,我控制不了铁捲门。」黑眼镜的声音带了丝笑意。 我全力衝刺,朝前一扑一个打滚,从夹缝间鑽了出去,险象环生,差点就给夹成两半。 滚了两圈之后,我有点狼狈的爬起身子,却看到闷油瓶已经撬开了路边的一部车子,坐上驾驶座,发动。 混帐东西!我心里狠狠的骂道。只见他油门一踩,咻的一声窜过我的身旁,长扬而去。就算知道追不上,我还是朝着车子衝了过去,疯狂的奔跑,像是不要命一样。 但就算我尽全力的朝前奔跑,我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闷油瓶的车子的距离与我拉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小吴!」 熟悉的嗓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我回过头,有些意外的看到王盟的infiniti在我的身边煞住,胖葵坐在驾驶座,黑眼镜依旧坐在后座,手上多了一台笔记型电脑,咧开嘴愉快的笑着,朝我挥挥手。 「上车!」 我收了脚步,拉开车门,跌进副驾驶座,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胖葵脚下一踩,车子像劲箭一般射出,朝闷油瓶追了过去:「追那傢伙就对了吧?小吴?那个偷走证物的傢伙。」 我点点头,还在喘气,说不上话。 「李组长他们看着王盟,你放心,」胖葵解释着:「我就追着你过来了,遇上了黑检察官,所以借他的车子一用。」 那不是黑眼镜的车子,我心想,没有说出口。 静静坐着,许多事情慢慢清晰了起来。依照王盟的个性,在走出停尸间的时候,他应该会打头阵,我刚才顾忌着时间心里太急所以没有注意到,照常理他绝不可能让我走前头,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什么原因让他刻意让我先走。 为什么?他那时候注意到了什么我没有留心的? 在我们出停尸间之前,王盟曾经一边脱下手套,一边意味深长的看着闷油瓶,他注意到了什么? 手套!是手术手套!摸过尸体之后,闷油瓶并没有把手套脱下来,一直没有。这代表了什么?代表闷油瓶那时候心里就盘算着,他等一下还要回停尸间摸尸体! 就是因为注意到了这一点,王盟才让我打头阵,自己第二个,当他注意到闷油瓶偷偷掉头时,他就跟了过去看闷油瓶究竟想搞什么鬼?而我当时什么也不知道,只自顾自的一直往前走。 所以放倒王盟的,就是闷油瓶。 喉咙中嚐到一丝苦涩,我抿起了嘴唇。 可是为什么他还要尸体的头?不是告诉我们说阵已经被破了吗? 唯一的解释是:闷油瓶说谎,没有人破过阵,他在那里摸了半天,为的就是找出唯一的阵眼,等到甩开我们之后,他就要回去取阵眼,一走了之。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于是我就呵呵的笑出声来。胖葵不安的看了我一眼,可是我克制不住自己。 因为实在太可笑了,曾经三番两次的怀疑过闷油瓶的身份和目的,但是我还是天真的相信了他,天啊,我是多么的信任他。 之所以拜託王盟帮忙,只是为了闷油瓶说想要看看那些尸体。王盟不喜欢闷油瓶,可他却答应了我,因为我是他的「吴少」… 是这么这么不想拖王盟下水,终究害他受了伤。 这,是我的错。 终究是利用了我们吗?闷油瓶,做出这些事情,你最好有着很好的理由。 朝身边一按,我摇下车窗,将胖葵的手枪探出窗外,瞄准前方的车子。 混帐东西你他娘的给我停下来。 无头 31 31. 「小吴!?」 胖葵惊叫着,我没有回应,瞇起眼,瞄准,就是一枪。 「砰!」 不过闷油瓶像是背后有眼睛一样,我瞄准他的右车轮,他却向左突然一闪,躲开了我的攻击。 「他很清楚你的套路嘛,吴警官。」黑眼镜似笑非笑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吵死了。我缩回车子内,向胖葵说道:「抄到他旁边。」 「小吴你疯了吗?」胖葵知道我打算做什么,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我打不到他的轮胎,我们更不可能抄到前面拦他,就算请求警局支援,短时间之内他们也到不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平行驾驶,我会想办法搞定他。」平静的分析着,我知道我是对的,逻辑判断上来说无误,只是嗓音淡漠的一点都不像我。 「…你确定?」胖葵严肃的看了我一眼。 …确定?确定什么呢你倒是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确定了啊。 现在的我只是凭着脆弱无比的意志力在强迫自己冷静。理智告诉我,我追的原因是为了王盟,不是为了自己。身为法医,钥匙随随便便的就给人家摸走,然后重要的证物还被带了出去,他这样怎么交代?所以就算追不到闷油瓶,头我是要定了,非拿回来不可,管他什么七星疑棺阵。 但是感情呢?情绪呢?自己真正是怎么想的呢?完完全全的坦承… 不行。绝对不要在这个时候崩溃,绝对不要。 所以不要思考,不能思考,绝对不能想… 「你们两个等等,先别超车,跟紧了,他可能要转弯。」黑眼镜突然打断我们,出声警告。 说时迟那时快,闷油瓶猛的一转,车子迅速的消失在一个根本发现不到的细巷里,胖葵就算有了黑眼镜的警告,也还是稍稍慢了一步,彆扭的转了个弯,车身狠狠的刮上墙壁,发出恐怖的声响,一侧的照后镜也整个被撞掉。 「你怎么知…?」 我回身询问,黑眼镜却从西装内侧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 「帮我把这个射到小哥的车尾,我看你射击技巧不错,应该不会失手,这样我追踪起来会更容易。」 我看了一眼,那是一把特製的枪,里面装的似乎是卫星发信器之类的东西,而黑眼镜抱着的手提电脑上面正显示着我们所在地点的卫星巷道图。 我没说什么,接过来,探出头去。巷子里太暗了,我看不清楚,只能约略的瞄准。 闷油瓶以为我又要射他的车胎,朝旁边一偏,可是我算准了他会朝旁边躲,事先瞄歪了一些,砰的一声,发信器直接嵌入闷油瓶车牌的正中央。 「漂亮!现在我来分析一下他会往哪走。」黑眼镜笑瞇瞇的收回特製枪,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我坐正,一言不发,虽然我已经大致推测出部分事情的梗概,但却有个不大舒服的感觉不断困扰着我,好像我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有什么不大对劲,可是我却一时想不到。 「左弯,他又要转了。」黑眼镜出声警告,有了刚才的经验,胖葵毫不迟疑的直接打方向盘,紧紧咬在闷油瓶的车后,没有被甩开。 胖葵专心的看着前方,单手握方向盘,另一隻手摸到怀里拿手机,迅速的拨号:「李组长,我是胖葵,在雯槿路和祺雨街的交叉口,朝东,追踪嫌犯,车牌号码02200059,02200059,请派人支援。」 稍稍顿了一下,似乎李组长问了什么问句,胖葵回答道:「对,在这。」然后很快的掛掉电话。 我想我知道他问胖葵什么,李组长问的是,我是不是在胖葵身边。 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很不安,非常非常的不安。 胖葵脚下猛的一踩,车子一加速,狠狠的朝闷油瓶的车尾撞过去,突如其来的撞击震的我七荤八素:「你干嘛?」 「要跟胖葵姊姊我比开车,那混球小子还早的很。」 胖葵冷冷一笑,又是猛然加速,可是黑眼镜却喊道:「右转,快!」 我们的车子发出恐怖的声响,吱的紧急煞车,然后勉强转弯跟了上去。 「没有错过任何一个转弯,他究竟是打算要去哪…」黑眼镜玩味的微微笑着,萤幕的白光反射在他的墨镜上,看上去邪魅的帅气。 我不想浪费子弹,所以并没有再伸出头去射击,闷油瓶挑的这条巷子照明不足,我看不见,无法瞄准:「这巷子出去是大街吧?」 「是,要小心,因为我不知道他会怎么走。」黑眼睛呵呵笑着回答我。 「如果他要走大街,胖葵,跟他并行。」我接过胖葵给我递来的弹匣,迅速的拆卸、换上。 只能去追了,放空,什么都不要想… 「瞭解。」胖葵简短的答道。 我们两部车一前一后的衝上了大街,闷油瓶猛打方向盘,向左,我们也跟着他向左。 「不对不对!打到底!方向盘打到底!」黑眼镜大声喊道。 胖葵连忙动作,可是太迟了,闷油瓶朝左转不过是虚晃一招,朝左转之后他并没有打正方向盘,反而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弯,一个甩尾,朝反方向跑掉了。 「混蛋!」胖葵骂道,倒了一下车,我们才顺利的跟了上去,远远的,我看见闷油瓶的车子消失在某一个小巷内。 「不要急,我们抄小路。」黑眼镜手上敲打着键盘:「寻原路回去,绝对追的上。」 胖葵照着他的指示,开回原路,对着照后镜,笑瞇瞇的问道:「黑检察官,你真的只是一介检察官而已吗?」 「如假包换,」黑眼镜嘿嘿的一笑,回答:「唉呀不过你也知道,景气不好,人多多少少有些副业啊,做过卧底,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 胖葵神色微微一变,警觉的神色一闪而逝,然后拉开灿烂的笑脸:「噗嗤,真爱说笑呢,这样会让别人误会检察官您的薪水不够优渥唷。」 「是不怎么优渥啊,好比说现在我就很想要求加班费呢嘿。」黑眼镜嘻皮笑脸的说道:「左转。」 我的不安越发越强烈,黑眼镜感觉不对劲这是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可是这一连串的事件下来,就连胖葵,我也觉得…… 先别想那么多,解决了眼前的问题再说。 「右转,现在我们跟他平行,」黑眼镜说道:「加速,等一下我要你转的时候,你就左弯直接撞出去,知道吗?」 「瞭解,」胖葵答道:「小吴,准备。」 我握紧扶手,随时准备好衝击。 「距离转弯十公尺…五公尺…准备,转!」 黑眼镜一声令下,胖葵加速猛力转了过去,一瞬间我有种身置高速运转的游乐设施的错觉,然后我们碰的一声狠狠撞上闷油瓶的车子,剧烈的撞击让安全气囊一瞬间全打开了。 黑眼镜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把小刀,迅速的将安全气囊割破,我们才看得清楚。可是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闷油瓶却又发动了引擎,向后倒退。 「靠!我们他娘的快掛了,怎么他没事?」胖葵不可置信的叫道,连忙起步跟上。 「糟糕,不要跟…」 黑眼镜的提醒来的太迟,只见我们的正前方,隐隐约约的冒出了一个白衣女子,那是闷油瓶的式神。胖葵下意识的踩煞车,我也注意到,那个白衣女子的背上,用鲜血画了一个繁复的阵。 「不要碰到她!」我吼道。 可是太晚了,胖葵就算煞车到底,也轻轻的触到了白衣女子的衣摆。鲜血就像活过来一样,从她的身上飘起,滴滴答答的落在我们车上,白衣女子却像一阵烟一样,散去。 一瞬间,他的车子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那、那是…?」胖葵一瞬间无法反应,结巴了起来:「这…他…车呢?」 「唉呀…」黑眼镜感叹的朝后头的椅背一仰,摇摇头,他笑道:「这算是障眼法啊…短时间之内我们三个的肉眼看不到他了。真是不公平,有些人根本就佔了天生的优势嘛…嘖,看来刚刚的撞击让我的电脑受了重伤,真可惜王法医不在,不然可以请他把我的电脑送急诊室急救一下。」 法医只摸死透的,笨蛋。完全不理会他的玩笑话,我问道:「短时间之内,多短?」 「很短,大概几分鐘而已,但是够他溜掉了。」黑眼镜伸出一根长长的手指,懒洋洋的戳着电脑全黑的萤幕,喃喃的说:「电击心脏…心电图没有反应…」 胖葵还没回过神来,黑眼镜也好像一瞬间智商降低一样,我苦苦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流行音乐的节奏一瞬间让我反应不能。 「foreverysin,i’llhavetopay.atimetowork,atimetoplay.ithinki’llfindanotherway.it’snotmytimetogo……」 (总有一天我会偿还我的罪过,时而认真,时而玩乐,我想我会找到另一种生活方式,还轮不到我要死的时候呢…) 我回过头,只见黑眼镜从西装内里摸出手机,接通,露出牙齿灿烂的笑了:「唉唷…你终于愿意给我打电话啦?我等你等的好苦你知不知道?」 隐隐约约,我听见什么很规律的声响,类似引擎运转的声音,慢慢的接近我们。可环顾四周,我却什么也没看到。 「…你有没有携带着电脑啊?哎,我就知道你有,太好了!…我的?我的已经断气了。」黑眼镜还在那边嘻嘻哈哈的讲电话。 突然车顶传来好大的一声响,什么东西重重的掉落在车顶。我心里立刻一紧张,想到之前血尸煞追杀我跟闷油瓶的场景。 「啊哈哈哈,兇巴婆,难怪都嫁不出去。」黑眼睛丝毫不意外,笑的是忒开心,掛上电话。 我和胖葵面面相覷,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黑眼镜一派轻松,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朝我们一挥手,笑道:「你们加油,下回警局见哈。」 「什么!?喂你…」 我话还没说完,黑眼镜就像闪电一般迅速的推开车门,一翻身子窜了出去,然后居然…消失了! 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我连忙推开车门,抬头,然后我终于知道我一直听到的低沉引擎声是什么。 一架巨大的直昇机,盘旋在我们的上空,缓缓的离开,长长的绳梯垂降到我们的车顶,黑眼镜一跃攀上绳梯,正以惊人的速度朝上爬。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我心里环绕不去的困扰,我终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时候胖葵也出了车子,我们两个对望一眼,作为搭档的默契让我们立刻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嘖,」胖葵有点不甘心的笑了:「搞了半天我们被那死检察官摆了一道。」 作者註: 雯槿路和祺雨街的交叉口,和车牌号码02200059,这几个是无聊的恶搞xd 因为我还需要一个女性角色,而且最好是从考古队里出来,所以我就有跟朋友讨论过: 我:文锦跟霍玲,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友:你要干嘛? 我:因为我要在里面挑一个,可我不大能决定是哪一个,对我而言哪一个都可以,只是写到角色的感觉跟对话会有所不同而已,对主剧情没什么影响。 友:(坦白)我不喜欢文锦。 我:(握拳)好,那么我就把文锦姊姊变成路,跟齐羽配在一起!! 有没有这么随便啊!?(→被殴死) 另外,关于黑眼镜的手机铃声,其实是在暗示打电话来的人的身份,我一直觉得这首歌很适合那个人,不惯是原着或是无头。madonna的dieanotherday,曾经是007同名电影的主题曲,歌还不错,电影的话就…不与置评(笑) 无头 32 32. 「就在想说为什么他会刚好发动着引擎坐在那个地方,为什么身上有那么充足的装备,好像准备好了一样,看来他老早就料到警局今晚会出事。」胖葵咬咬嘴唇,有些不快。 他当然料到今晚会出事,根本就是他送我们进警局的啊,我心里这么想着。为什么当时他会这么爽快的接受我们的拜託,我之前自然而然以为是王盟给了他什么好处,现在一想,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别的因素。 「他的反应太理所当然了,好像他早已准备好要追那个小哥一样,卫星发射器和电脑都准备的好好的。」我道。 所以,他也一样,打从一开始就十之八九是衝着七星疑棺阵来的。 可是,一开始发现无头尸体那些头的人,正是黑眼镜,他为什么不在当时动手脚就好呢?私吞不就成了吗?没有他的话,警方根本找不到那些头啊。 除非,他没有能力分辨七个头之中,哪一个是阵眼,一旦弄错了,就会大难临头。 一阵寒意窜过,我终于懂了,这根本是一个险恶至极的陷阱。 基于某些原因,有一派势力花了苦心设下七星疑棺阵,打算对付闷油瓶,却被黑眼镜那派的人找到藏匿起来的那些头。可黑眼镜不知道该怎么分辨阵眼,所以他将头送到警局,把风声放出去。跟七星疑棺阵有关连的人,就会自动送上门来,好比说七星疑棺阵的原始设阵者,在知道那些头居然不见的时候,难道不会急的团团转?巴不得赶快衝到警局将它拿回来?黑眼镜只要坐着等,猎物就会自己上门。 谁知道,自投罗网的不是七星疑棺阵的设阵者,反而是七星疑棺阵要对付的对象:闷油瓶。 回想闷油瓶和黑眼镜一开始见面的时候,我只以为他们互看不顺眼,但现在一想不对,感觉起来他们好像认得彼此,就算不认得,也至少知道对方的来歷。 甚至当王盟提议要我留在车上的时候,闷油瓶马上反对,他并不希望我跟黑眼镜单独一起。 如果是这样,我好像知道为什么闷油瓶会突然带着阵眼一声不吭的跑掉了。 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是在黑眼镜监视之下的,他拥有监视录影的画面,透过王盟的对讲机,他甚至可以直接听到我们的对话。闷油瓶之所以对我们说谎,是为了让黑眼镜困惑,他不想直接告诉黑眼镜其实七星疑棺阵没有被破,而且自己已经知道哪一个是阵眼。黑眼镜很可能已经在警局佈下埋伏,如果闷油瓶直接带着阵眼出去,东西绝对会被抢走。 闷油瓶并不是故意要利用我们的,在见到黑眼镜之前,王盟和我并没有提过黑眼镜的称号,只是简单的用「那个检察官」来称呼他,所以闷油瓶是一直到了警局门口,才发现自己落入了黑眼镜的手里,而他当时必需在我们进警局这短短的时间内,想出对策。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非常的痛恨自己。 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看出来呢?如果早一点想到,我是不是就不会陷入现在的状况?彻底误会了闷油瓶,甚至帮着黑眼镜追他。 同一时间我也觉得极度怒不可遏,对于闷油瓶这样的作法。 闷油瓶,你以为你是谁?黑眼镜摆明了就是要抓你抢阵眼,你居然还一个人就这样头也不回的衝出去,疯了吗?不要命了吗?为什么一声不吭的把事情往身上扛?说一声不行吗?暗示也可以啊,我会读唇,要知会我有那么难吗? 我不禁想起,他曾经对我说过,但却没有说完的一段话。 「吴邪,你考虑看看要不要就此收手不管,回吴家去避一阵子。现在这个情况,可能只有吴家的势力能保护你。」 当时,闷油瓶彷彿回避着什么似的,将视线固定在天花板:「因为,我…」 因为不希望我更深一步的陷入这个事件吗? 因为担心你没办法保护我吗?因为不信任我吗? 因为你怎么样?为什么总不把话说完,非得要我去猜呢? 你烦不烦啊,闷油瓶,讲过多少次了,我需要知道这些事情的真相啊,我苦心婆口的解释了这么久你还听不懂吗?我知道你想要保护我,但是没有人能够帮我做出选择,告诉我我需要知道什么或不需要知道什么。而且你有没有想过,我或许跟你相较很弱,但是我并不想一直被你,或是任何人,保护在身后啊。 请不要一厢情愿的帮我挡去风雨,我不希罕。我要的,是跟你并肩作战,我要的是对等,或许一下子我没办法立即做到,但是同时,你也没有给予我机会去和你看到相同的风景,不是吗? 好吧,我承认,完全抽离纯粹理性的来讲,你是对的,你做的一点都没错,你他娘的对到不能再对了:不拖上我和王盟,躲开黑眼镜,在所有选项里选择最正确最有效的一个。 可是为什么我就是这么的不能接受?这么的生气,这么的… 好,就算先不提这个,绕回老问题,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七星疑棺阵,会是针对着你的? 再说,黑眼镜这傢伙的身份也很令人困扰,他是谁?原本归结出来,对大金牙照片有兴趣的,只有两批人马:设下七星疑棺阵那不要命的傢伙,还有我三叔那方。现在半途杀出了个黑眼镜,他是哪一边的?肯定不是七星疑棺阵那方的,不然他没道理跟他们抢阵眼。应该也不是三叔那边,不然二叔王盟没理由不知道他的后台是谁。难道他是第三派势力吗?如果这样,那他本人就是指使者吗,还是他只是某人的部下? 归结起来,跟事件有干係的,一共有四组人:七星疑棺阵的那傢伙、三叔、黑眼镜、和闷油瓶。 事情怎么会纠结复杂到这样的地步呢? 「小吴,你现在怎么打算?」胖葵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还有什么打算?」我苦笑了一下:「想办法追吧。」 「完全同意。」胖葵一撇嘴:「那混帐黑瞎子把我们耍的团团转,还拍拍屁股就走人,连个谢字也不会说,证据要是被他夺回,那我们刑案组的面子哪里摆?」 我们两个动作一致的跳上车子,暂时看不见闷油瓶没有关係,我们看的见黑眼镜的直昇机,那傢伙似乎搞到了另一台手提电脑,现在还在追,我们跟着他绝对不会错。 胖葵发动车子,朝着直昇机离开的方向驶去,我听见她咬牙切齿的轻声骂道:「死检察官给我去死吧…」 我看着她的侧脸,突然觉得有点难过。 胖葵不信任我,我很清楚的感受到了,同时我也在怀疑着胖葵,我相信她也很明白。没有错我们都是在追闷油瓶,追那些证物,但背后却有什么东西是完全不同的,而我们却谁也没有去质问对方的立场,谁也没有揭开那层不稳定的假象。 但我也很清楚,现状若有任何微妙的改变,情势就可能完全逆转。 胖葵,这件事结束之后,我有事情要问你。不过现在走一步是一步,你不提,我也不会明说。 我们跟随着直昇机,胖葵对市区非常的熟悉,弯来绕去的不让直昇机离开我们的视线,不过她好像有些浮躁,眼睛一直朝着放在一旁的手机瞄。 「怎么了?」我问道。 「我刚刚跟李组长求援,他应该要到了,可是却一直没有联络我。」胖葵答道,深吸一口气,将手机收进口袋。 我们一路朝南开,胖葵追着直昇机,我则留意四周,试图寻找闷油瓶的车子。其实有点讽刺,明明之前是我跟他一起逃命的,不是吗?现在却变成他逃命,我在他身后追捕。 灵光一闪,我突然想到,一开始发生事情的时候,所有人都绕着那张大金牙的照片跑,现在则是所有人都追着七星疑棺阵的阵眼。 我已经确定了大金牙的照片是记录瓜子山尸洞地图的帛片,被夺走的时候,那个照片已经半毁,不可能再看出什么名堂了。那么七星疑棺阵,是不是也跟那个尸洞有关呢?七星疑棺阵,是针对闷油瓶的,所以闷油瓶跟瓜子山的尸洞,是不是有着相当程度的关连? 而且,有没有可能,现在我们在追赶的当头,所有事件相关人也同时在追闷油瓶和他手上的七星疑棺阵阵眼? 就在我分神的这短短几秒鐘,我隐约听见什么东西掠空划过的声响。 「砰───!」 黑眼镜所搭乘的直昇机,尾翼被不知道从哪里发射的火箭砲狠狠击中,摇晃了一下,便失去平衡。 旋转,摇晃,坠落,瞬间化为一团巨大的烈焰,轰然巨响重击夜晚寂静的星空。 无头 33 33. 「怎么…怎么会?」 我跟胖葵惊呆了,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是闷油瓶做的吗?不可能,他应该没有那样的武力,难道真的…其他的敌人此刻也追着闷油瓶?甚至彼此相互残杀? 一股无名火燃烧了起来,这些人都疯了吗?我不管他们究竟是为了瓜子山尸洞或是为了七星疑棺阵或是我所不理解的其他事情,重点是,他们都疯了吗?为了这些…可以随随便便牺牲他人的生命?光是设下一个七星疑棺阵就胡乱杀了七个人,就像我和闷油瓶稍早被追杀的时候,对方毫不在意路人的死活那样,好像只要追到了我们其他人都可以完全不管。 什么道德沦丧的狗屁逻辑啊? 胖葵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大声的唱起王菲的《不留》,胖葵连忙接起,应了几声后便掛掉。 「好像有目击者几分鐘前看到那偷证物的傢伙了,只是李组长赶不到,他指派我们去。」胖葵手下换档,倒车。 「等等…」我慌忙制止,指着坠落在不远处的直昇机:「那他们,那些人,检察官…?」 胖葵看也不看一眼:「交给别人。」 「等、等一下…」 「小吴,」胖葵冷静的看着我,说道:「人有做的到跟做不到的事情,你应该也看得很清楚。」 很清楚什么?清楚的知道,他们,没救了…吗? 「现在,李组长的命令优先,我相信他会指派别人处理的。」胖葵油门一踩,飞快的离开。 「不,胖葵,等等…」我的心一下慌了,回过头,看着后方火光闪烁,迅速远去。 就在那一剎那,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驾驶着一部比印象中更加破烂的车子,从火焰中窜过,一闪而逝。紧追在车身后方的,是不曾间断的机关枪扫射。 那是闷油瓶。 「掉头!掉头!」我整个人几乎要跳几来,激动的吼道。 胖葵也看到了,楞了一下,她很迅速的反应过来,掉转车头,飞也似的追了过去。 追在闷油瓶的车后,我们的车子也逃不过被扫射的命运,四方的玻璃窗纷纷碎裂。我摀着头,试图判断子弹是从哪一个方向来的。 「从四周的屋子里!」胖葵扯开嗓子吼道,看来她跟我正思索着同样的问题。 四周的屋子里?是埋伏吗?糟糕,我们该不会… 「这里是那里?」躲避着碎玻璃,我无法抬头确认。 「城西南的废弃商业区!」胖葵吼道,车身左右摇摆,试图躲开敌人的子弹。 果然。 现在局势一片混乱,我已经不可能理清什么头绪了,同时发生的事情太多,太过疯狂…… 突然之间,前方的闷油瓶毫无预警的推开他的驾驶座车门,车子速度不减,他抓紧了布包,一跃而出。 「…想去哪!」我眉头一皱,想也没想的就也跟着推开门,朝外头跳。 胖葵似乎尖叫着什么,我没有听清。眼前的一切像走马看花一般略过,闷油瓶弃下的车子在他跳出的同一瞬间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火箭砲射中,像黑眼镜的直昇机一样化为火焰。胖葵似乎踩下了煞车,但是煞车音却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闷油瓶本人稳稳的落在地上,朝一旁阴暗的巷子奔去… 跳出高速行走车辆的我,滚了好几圈,一路撞倒巷子角的好几个垃圾桶,才狼狈的爬起身来,甩去眼前的重影,顾不了浑身的剧痛,我只管朝闷油瓶的方向追过去。 闷油瓶老早就跑的不见踪影,但是他的方位很好认,哪里有枪响,他就在哪里。 枪响、惨叫、之后又是枪响,每一声都让我心情为之纠结。 想什么呢?吴邪,清醒点,那傢伙…那傢伙…不管,专心。 跑着跑着,我开始觉得奇怪,打斗的声响渐渐静了下来,是终于甩开那些放暗枪的人了吗?闷油瓶把放暗枪的敌人都放倒了吗?还是闷油瓶他……? 我不敢想。 眼前的暗巷豁然开朗,这边是南区一个偏僻的公园,政府绿化的国有地,偌大的公园里是一片乾净的草坪,白天吸引许多市民来运动休间,但是入夜之后却空无一人,格外阴森。 一手提着装有人头的布包,一手握紧乌金古刀,闷油瓶隻身站在草地的正中央。 我握紧胖葵的枪,但却没有将枪举起,指向他。 彷彿听到我的动静,他缓缓的回过头。 「回去,」眼睛还是那样淡定不起波澜,他的声音在寧静的夜里格外清冷:「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回去? 最终,只跟我说这么一句吗?回去? 对啊,我跟来干嘛呢? 站在警员的立场,我应该要拿枪对准他,告诉他把武器放下把手举高把证物交出来跟我乖乖回警局。从我个人的角度,我真想要给他一拳,质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后将这一切该死的事件结束,结束,真正的结束。我应该要做这个做那个然后达到这样或那样的结果然后我继续应该这样做那样做这样那样… 但事情彷彿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往自己希望的方向走,只会一发不可收拾的偏离自己的期冀。难道我要逮捕他吗?还是我该眼睁睁的放他走? 我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刚刚一路上一直告诉自己冷静要冷静,不要去想,不要去思考…现在面对闷油瓶,所有的情绪一下子像沸腾起来似的,争先恐后的冒出来。 千言万语在心底,我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太多、太多的事情、情绪、想法和衝突,我很累,我很生气,我很难过,我很烦躁,我很麻痺,我很混乱我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我真的累了我好累,够了好不好,真的够了,不要再继续了,我不玩了,结束了,好不好… 很用力很用力的,我将手上的枪高高举起,狠狠摔到地面。在柔软的草地上,枪身弹了弹,消失在远处。 我已经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该怎么做? 累了,走不动了。 想不出来了。 「不要这样,吴邪,」闷油瓶别过脸去,不再看我:「你赶快走。」 为什么要我离开呢?我不懂。 如果是怕我死亡的话,那你就想太多了。我从来不曾畏惧死亡,相反的,我一直一直都… 「我叫你赶快走,你听不懂吗?」 最后那句话,是用尽全力嘶吼出来的。闷油瓶猛然抬起头,右臂一挥,白衣女子凭空出现,背对着我,她双手不自然的向后,反转,如钢钳一般扣住我的肩头,我连反抗的时间都没有,就被用力朝后推了好远,粗暴的钉在一旁的墙上。 可我千真万确的看见,在闷油瓶召唤式神的那一剎那,他所露出的神情。 寂寞,痛苦,无以名状的悲凉。 嘴唇稍稍动了动,他说,浮生若梦吶,吴邪… 月亮从云端探出头,冰凉的光芒落在草地上,很是寒冷。 「把武器放下,混蛋,然后乖乖的将属于警局的东西还来。」 胖葵从我刚刚追来的巷子衝出,手上的枪瞄准闷油瓶,带着坚决的神情,她不可一世的喊道。 闷油瓶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反应。 胖葵毫不考虑,直接朝闷油瓶开枪,闷油瓶云淡风清的挥了两下,乌金古刀像闪电一般打落破风而来的子弹。 「这东西不是你能追的。」闷油瓶冷冷的说道,不知道是对着胖葵,抑或是对着我。 「好笑,」胖葵哼了一声,毫不在意:「给我还来,很快整个警局的人都会赶到,你逃不掉的。」 话音未落,胖葵就飞身跃起,探出手要夺回布包。我出声欲阻,却慢了一步,只见闷油瓶朝后一仰欲躲,可是动作却彆扭的煞住,勉勉强强的朝一旁打了个滚。 「砰───!」 我很确定那一枪不是胖葵开的。 有人在黑暗中放暗枪!如果闷油瓶没有朝一旁避开,那颗子弹说不准会打中他的脑门! 不过也正是因为闷油瓶躲开了,让胖葵有机可趁,她伸出手,抓住布包,用力的一扯,可闷油瓶也握的死紧,不肯松手,两人猛力拉扯之下,布包嘶啦一声被扯了开来,圆圆的头颅落在地上,一滚一滚的远离。 「糟糕。」 闷油瓶一下变了脸色,这几天来我们一同遇过无数凶险的事情,我从来没看过他泰山崩于面前不改色的神情这般动摇过。 「别碰!」闷油瓶厉声喝道,可胖葵哪里听他的?她朝前一扑,想要抢在闷油瓶之前夺回证物。 在胖葵衝过去的当头,什么东西从那人头里飞了出来。藉着月光,我看清那是一隻非常小的虫子,红色的虫子,一如鲜血。 不能克制,我疯狂却徒劳的嘶喊出声。 「不能碰────!」 从小听三叔在斗里的冒险故事长大,虽然从未亲眼见识过,但是我却立马联想到了。 那是蹩王,尸蹩的蹩王,有毒的,一碰就死。要是杀死蹩王的话,所有的尸蹩都会涌过来报仇的。 这个时候,那隻红色的小蹩王突然发出了吱吱两声,朝离它最近的胖葵飞去,胖葵不知道它的厉害,好似也没有听见我的嘶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竟然条件反射的一把就捏死了那虫子。 我的心脏漏拍了,一秒。 胖葵的动作也停格了,一秒。 她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握住蹩王的那隻手瞬间变成了血红色,一如那隻蹩王般的鲜红。不仅如此,那血红的部分非常迅速地从她的胳臂蔓延了上去。 「胖葵──!!」 我尖叫着,抓了狂似的想要挣脱闷油瓶的式神,但是白衣女子却丝毫不动摇。 只见胖葵痛苦得整个人都扭曲起来,像虾米一样弓起身子,缩在地上。才几秒的工夫,她全身几乎都变成了血红色,好像所有的皮肤突然融化了一样。 「放开我,放开我!」我疯狂却无意识的喊叫着,拼了命的想要挣脱到胖葵的身边。 谁?谁来?快!那是胖葵啊,我的搭档胖葵啊!谁伸手拉她一把?谁来救救她啊? 胖葵看着自己的手,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和极端的恐惧,张口,她想大叫,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她说她有欣赏的人啊,她亲口告诉我的!所以,有什么人在某个地方等待着她吧?不能随随便便的,不能就这样…… 「砰───!」 我脑子嗡的一声,所有的挣扎都停止了,我无法接受眼前的画面。 闷油瓶手里握着我刚刚掷到地上的枪,对准胖葵,枪口还微微冒着烟。 胖葵缩了一下,不再动了。 …骗、骗人。 刚才明明还好好的… …为什么? 不要开玩笑了。 闷油瓶站在那里,如一尊石像,像是刻意回避着什么,转开脸,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白衣女子收回她将我钉在墙上,如同钢铁一般的双臂。脚一软,我不禁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反应,白衣女子手便奋力一挥,重击我的太阳穴,眼前一黑,我倒了下去。 朦朦胧胧的,我听见原本寂静的夜里,突然有着无数的吱吱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妖异的由远而近嘈杂起来,什么东西正迅速的朝这里前进着,但我不在乎。 在失去意识之前,我的唇畔嚐到一丝咸味,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泪流满面。 好黑,好冷,好痛。 作者註: 胖葵的手机铃声,只是作者认为,很适合她的个性的音乐而已(私心) 谢谢大家被我的「无头」荼毒至今,还没有卯起来抄傢伙打爆这混帐作者的头orz 故事主轴在这边告一段落,接下来是番外,讲的是小吴刚进警局的事情。番外之后的剧情步调会稍稍放慢,我想要处理一些在之前快节奏之下无法详细解释的一些琐事。 我想这一整个大段落,我最想表达的是闷油瓶这个人。不论是在原着或是无头里,闷油瓶从一开始,就有着他自己想要去做,去达成的事情,他一直都非常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所以在必要的时候,他能极抽离的做出取捨,选择最正确的一条路。 但是最正确的,并不见得是最能够被接受的,或是最不伤人的路子。 闷油瓶不会刻意去害人,但是他也无法做到面面俱到。他有他做的到与做不到的事情,他谋定而后动,但不是无限上纲的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肩上,我是这么觉得的。 「无头」真的是一部任性至极的故事,不论在剧情发展上,或是人物设定上,所以我想要谢谢每一位包容我至今的读者,还要跟那些被雷到的亲们说一声抱歉。想想还蛮微妙的,从一开始的无所谓完结不完结,到了后来,开始觉得,或许我真的能够写完这整个故事(笑) 谢谢。 无头番外--识 番外「识」描述的是吴邪刚刚进警局时的事情,没有太多的剧情,说实话,无头番外这种东西就是作者自己在胡言乱语orz 关于视角…对不起,还是囉哩吧嗦的小三爷视角orz 「识」 那天傍晚天空是紫色的,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样的顏色实在很诡譎。 我从置物箱旁边的窗口朝外看,心里莫名的有点空虚,同样准备下班的同事们一个一个的从我的身边走过,有些拍拍我的肩膀,有些对我笑笑,比个大拇指,称讚着,鼓励着。 「小吴,今天酷唷!」 「大英雄,下班了唷!」 「你今天真他妈太牛逼了,吴邪!」 我只是笑一笑,偶而回个一两句,客套的语气,温和的表情。 只有我知道我自己的心里,有多么的疲累和无力。 谈笑声慢慢的归于沉寂,我看着街上的灯一盏一盏的亮起来,路上的每一部车,每一个行人,都急急忙忙的赶着归途,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停佇,不知所措。 我的家在哪里? 天色暗了下来,置物间很是阴暗,我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慢慢的开始收拾我的东西,然后很突然的,我察觉到了什么,警觉的转过头,手迅速摸上枪柄。 是我的搭档,静静的斜靠在离我最远的角落,像猫一样瞇起眼睛,有些慵懒的看着我。 「胖葵,」我松了一口气:「你怎么还不回家?」 她没回话,只是稍稍的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我有点紧张起来,我的搭档是警局里还算资深的前辈,不知道为什么分给我当搭档,才进警局没多久,我跟她实在不怎么熟悉,除了工作上的交集外,我们很少交谈。 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有些尷尬的低下头,窘迫的收拾起东西,连口袋中钥匙和零钱碰撞的清脆声响,也都显的跼促不安起来。 「喂,你───」 听上去有些傲慢的口吻,或许不是傲慢,而是有些不爽快,我分辨不出来。 「是的,前辈。」我连忙立正答道。 一听见我的回应,她像猫一样的眼睛瞇的更细,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一撇嘴巴:「…你是讨打是吧?」 「啊?」我以为我听错了。 胖葵的身形猛然一闪,朝前一个空翻,整个人就朝我袭来,一个拳头就要朝我的脸上招呼过去,我连忙一缩,勉强的躲过她突如其来的攻击。一抬头,我发现她好像并没有真的要揍我的意思,拳头拉在后头,没有砸下来。 「算你过关,勉强。」胖葵冷冷一哼,在我前方的长板凳上坐了下来,不太高兴的看着我。 我惊魂未定的问道:「请问前辈有什么事吗?」 她白眼一翻,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一根手指头戳到我的鼻子尖,吓得我连忙一退,胖葵的个性我有点摸不清,她常常做出一些我不大能理解的行为。 她不耐烦的问道:「你真的不知道?」 我努力的想了想,摇摇头。 「笨蛋…」她低低的骂了一句,然后说道:「你这人是怎么回事?」 「啊?」 「一次两次就算了,我可以当成你想要抢功劳,刚进来的菜鸟常这样,我可以不跟你计较,可是每次每次都这样,你知不知道身为你的搭档,我很困扰?」她又开使用那种傲慢的口吻说话,或是不爽,我不知道:「好比今天,我说我去请求支援,要你好好的待在原地观察,一回身,你他娘的人就不见了,直接破门而入,好,我也承认你是有那么两下子,你是摆平了他们不错,可是要是你没有呢?你可以承担那样的后果吗?」 我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我一个人负责就…」 「这不是你负责就好了,」她不耐的摆摆手:「毒贩放跑了那是其次,你人要是被轰成蜂窝那怎么办?要我怎么交代?啊?争功劳也要有个限度,小吴,你为什么总往死里去撞?」 我低下头,没有答话。 「警局是警局,不是自杀俱乐部,你要找死,你就给我辞职。」胖葵猛的站起身,很快的朝门口走去,磅的一声摔上门。 她走了好一阵子后,我才慢吞吞的重新动作起来,心里好像破了个洞一样,空荡荡的,孤寂。 但是我现在并不想像心理医生一样神经兮兮的自我分析,所以我机械式的把东西收好,用力抿起嘴唇,朝门口走去。 我还没靠近门口,门就唰的一下被拉开,胖葵站在门口,眉头皱得紧紧的,一隻手放在后脑,抓着自己的头发。 「小吴,对不起,我话说重了些…」她速度很快的说着,神情中夹杂着丝抱歉和彆扭:「我没有那个意思啦,只是,我看着你不像一个喜欢争功劳的人,可怎么这么…行为像要自杀一样的?」 我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耸耸肩,内心有股衝动想要逃避,所以我绕过她,想迅速离开。 可胖葵伸出一隻手,将我拦住:「喂喂,等一下,解释清楚。」 「没什么。」我想推开她,但胖葵的力气奇大,扣住我的手腕不放开。 「这可不是什么没什么。」 「就已经说没事了。」 「我们是搭档,你这样明明有心事但却又不说实在很混帐…」 「讲了你也不会理解。」 「你又没有讲出来过,怎么知道我不能理解?」 「我就是知道。」 我突然觉得很厌烦,不想讲就是不想讲,为什么非得要什么理由?而且说真的,我所经歷过的事情,我所感到痛苦的事情,如果只是单纯的讲出来就不会再感到苦恼,那他妈今天我这人就不会这么这么的想死… 「吴邪。」胖葵正色看着我,严肃的说:「你可能误解了,我并不是要打探你个人的隐私,只是,身为搭档,我认为我有资格知道你行为背后的动机。或许像你说的,我不能理解,但是我希望你今天多多少少对我说一些事情,至少解释一下你的行为,我想这个要求应该不过份。」 我停止了挣扎,沉默着,她说的没错,毕竟我的举动直接性的影响到她。 我垂下视线,叹了一口气,我不想跟任何人解释任何事情,很烦,我自己就是一团糟,这样混沌的自我,要怎么理清逻辑思绪,然后去解释给别人听,去让别人瞭解? 「我…」 我起了个头,但是却老半天都接不下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曾经经歷过的事情太多,今天我会变成这样的一个人,背后有着千万个事件在影响着我,让我成为我,三言两语的,怎么可能做出什么解释? 但胖葵却很有耐心,她一言不发,静静的等候我开口,之前瞇着的眼睛现在睁得大大的,很专注的在等待着我的回答。 「你…」 我换了一个主词,试图接续下去,我抓了抓脑袋,想了一下,缓缓的说道:「你,有没有,曾经觉得…很焦虑?」 「焦虑什么?」 「就是很焦虑,坐在椅子上也好,等公车的时候也好,就是觉得很焦虑,焦虑到什么事情都没办法做?」我描述着,想让她理解。 「为了什么而焦虑?」 「为了…」我别开视线,不去凝视胖葵的眼睛,故作轻松的耸耸肩,笑了:「…为了没有意义的生命吧。」 「解释清楚。」胖葵的声音很严肃,像是命令。 「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虽然这么说,但是顿了一顿,我依旧简单的描述了一下:「你看现在天黑了,可是明明今天早上才刚刚天亮不是吗?时间消逝的过于迅速让人感到惊恐。然后你捫心自问,自己究竟都作了些什么呢?都在做些什么呢?不知道。反正人终有一天要死,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一点意义也没有。」 胖葵微微抿起了嘴唇,我略带嘲讽的笑了。 「你是不是想说,如果这样想的话,为什么不乾脆去死一死算了呢?那样不是很适合吗?可是不行,我不能死。有时候会想,既然决定活下去了,就这样随随便挥霍时间做一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事情,真的妥当吗?可是不然能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么样,能怎么样,好像卡在中间,动弹不得,怎么走都不对。」 我原本真的只是想要简单的描述一下就好的,可是话一开了头,就有些不自觉的说了出来。我如此意识流的说话方式,也不知道胖葵到底能瞭解多少。不过就算不瞭解也无所谓,反正我一向都很难被人瞭解吧?也不缺胖葵一个。 「我觉得生命实在很容易消失啊…脆弱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了…」 是多么多么的想要去作什么,挽回已经不能挽回的一切,救回老早就已经逝去的人,可是不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很想要从现在开始作一点什么,真的,所以我才会想要进入警局,但一个人能够作的事情实在很有限,有时候什么都帮不上忙,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做不了。无用如我者只能焦虑,不断焦虑:过度脆弱的人类,像鞭子一般在后头追打我的时间。我的无力感有时来势汹涌,让我觉得悲观的一点希望也没有啊,这个世界。 「…是啊,死亡都是我们身为生命体所永远挣不开的网吧。」胖葵轻轻的说着,我没有回过头去,所以不知道她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表情:「我不知道你曾经遭遇过什么样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够走出来,但是我觉得,就是因为人终究难逃一死,才不能每天心心念念的活在死亡的阴影下。」 我冷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我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我这种不断凝视着世界的阴影面然后别过脸不去看光亮的行为,简直就是发神经病虐待自己,可我没有办法克制,只能不可自拔的朝着无底的深渊里栽落下去。 因为我太清楚,太清楚,不管做什么事情,在这个世界都不过徒然一场… 「但,就算知道是这样,还是很难看开,对吧?」 我猛然的抬起头,只见胖葵眼睛凝视着走廊,平静的说着:「我懂,我真的懂。但是小吴你知道吗?不断朝着死里去鑽,是找不到出路的。这个世界很多事情,无关是非对错,人类能作的只有接受,比如死亡。」 我的表情一瞬间扭曲了。这道理难道我他娘的不知道吗?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理解之后再去接受那是另一回事。我就是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啊!不然你要我怎么办?你要叫我去接受那个傢伙的一生就这样随随便便的没了吗?他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情,就这样随便的没了,被别人当成一个用过即拋的棋子,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彷彿从来没有存在过,这样对吗? 人的一生,是这么的没有意义,这样对吗? 「…就是,不能接受啊…」 我不能接受,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反应,或去改变这个摆明了不可能被改变的现状。我不甘心,好不甘心,已经到了不知道究竟是对着什么东西闹彆扭的程度了。 …自己面对这个世界的渺小感和无力感吧,我想。 「没有关係唷,小吴。」 肩头突然被一揽,我浑身震了一下,反射性的转头去看,映入眼帘的是胖葵的微笑。 「人哪,并不是每一刻都是很坚强的。所以,没关係唷。」 那是一种充满理解和温柔的表情,我只能呆楞,然后用力的别开视线,极力克制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 「我啊,认识一个曾经跟你有过类似想法跟行为的人唷。」胖葵低垂着眼睛,唇角微微下拉,如此续道:「因为经歷过的事情,想要抹煞自己的存在,想不开,却又无能为力,所以只有自我放逐。」 这样啊… 「…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呢?」 胖葵突然笑了,那种笑容充满怀念和…近似乎哀伤的情绪,让我想起曾经在一本书里看到的句子:当你很牵掛很牵掛一个人,连微笑都会痛,一定是有些无法埋葬的记忆,如影相随。 对于胖葵,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他已经,坚强又漂亮的,重新站起来了。」胖葵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愉快的不似真。 「…可是?」我忍不住轻声问道。 「只能说,他现在所找到的出路,我啊,不能算是完全认同吧…毕竟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开始会有些困惑,迷惘,质疑,甚至自我厌恶,我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样…」 胖葵看起来有些疲惫,语调是曾经心碎后的大彻大悟,可唇角依旧是上扬的,很美的弧度。 「以前可以单纯的相信,可是现在…有的时候会想,难道真的非得要这样不可吗?难道这真的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一条路吗?…可是如果不这样继续走下去的话,是不是间接的否定了自己过去的信任和想法呢?否定了过去,是不是也就否定了自我呢?过去的自我,下定决心之后放弃了那么多…」 胖葵微微倚着墙,神情有点遥远。 「…类似一种权衡吧,究竟是想要往哪边走,究竟是哪一条路对我而言比较重要。做出了选择之后,就硬着头皮走下去,仅此而已。所以,就算放弃了那么多,怨恨后悔什么的,却也不会去想…不能回头,不能回忆,不然一想,泪水就会掉下来…」 我想,我刚刚那些意识流的话语,听起来就像是我现在听胖葵讲话的感觉一样吧。 人都是有着过去的,交错复杂的经歷,你的、我的、他的、这个世界的,阡阡陌陌。人之所以成为现在的自我,归因于这些无法拋弃无法摆脱的过往:做过的事情,交谈过的对象,发生过的事件,相遇之后,相互影响。于是人与人,才会有着这样或是那样的牵系,在这个广大的世界里,我们逃不开彼此,更逃不开自己。 我不知道胖葵究竟遇过什么样的事情,但是看着她,我忍不住会希望她快乐一些,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我希望她能够儘早走出来,说要她完全忘记或是飞快的脱离曾经都是不切实际而且残忍的,可是还是会希望她放过自己,然后用真诚的表情去笑。 然后,我突然发现,或许对于我,胖葵也是抱持着相同的心情的。不大可能真正瞭解对方的往事,也不好追问,可是却还是希望对方看开。 感觉有些微妙,我和她,有着某一种程度上的共鸣。 「吶,小吴,我们一起去吃烧烤。」肩头一紧,我突然被胖葵一夹,朝着门口挟持过去。 「啊?」 「你吃烧烤吧?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烧烤,有点远,但是我可以载你去,走吧走吧。」胖葵笑瞇瞇的说着,一边拖着我走。 「是这样…吗?」 「是啊是啊,我请客唷,吴邪我们搭档好一阵子了,我还没有请你吃过饭这样像话吗?」 「没关係,前辈,我不介意…」 「叫什么前辈,叫胖葵!你不介意我介意!」胖葵眼睛一转:「啊对了,那边啤酒可以无限量叫唷,走吧,我们今天可以喝到掛!」 「这样你不能开车吧!」我忍不住说道,半逼迫的跟着胖葵走。 「…就是这样唷。」胖葵转过头来,很温柔的笑了。 一瞬间我没有反应过来,好一阵子我才注意到,我刚刚回她话的时候,不自觉的勾起了一个很淡的微笑。 那是很自然的,下意识的反应,再纯真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慢慢的,慢慢的,我相信有一天你会走出来。」胖葵看着我的眼睛,轻声说道。 「嗯。」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低着头应那么一声,表示听到了。 「唉呀喝酒喝酒,小吴我们走!」 「啊…?」 情绪是难以形容的,但是步伐很难得的轻快了起来。心病依旧存在,可是面对现实,我好像多了一点什么,支撑着自己。 不管怎样,我们今天都已经站在这里了,而明天太阳依旧会升起。 (完) 后记: 讲的是胖葵和吴邪的关係,无头时期的吴邪其实已经算是慢慢的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了许多,能够这样,我只能说,胖葵功不可没。 无头 34 34. 白色的。 眼前是白色的。 一片空白。 ──小邪?你醒了吗? 好亮,好吵… ──吴少?你听的见吗? 谁在说话? 黑色的。 眼前是黑色的。 一片黑暗。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是带了点昏黄的灯光,温暖的很柔和。 睁开眼,我不知道睁开了多久,没有移动,也没有思考,只是静静的,纯粹的睁开眼而已。 天花板是白色的。 浅黄的檯灯在天花板上照出一圈光晕。 四方形的天花板,有四个角落。 「……吴少?」 啊啊,好熟悉的声音。 一张人脸闯进我的视线,深深的黑眼圈,一脸的担忧,仪容有些邋遢。 「……王盟。」 我气若游丝的叫出他的名字,喉咙乾的像要裂开般,疼的如火烧。 王盟猛的站起身,我这才注意到,他似乎一直坐在我身旁的一张椅子上。见到我醒了,他激动的将双手伸出,紧紧抓住我的肩头,那像九阴白骨爪一样的力道弄的我有点发疼,我皱起眉头,他赶忙松手。 双手紧紧捏成拳状,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还好吗?有、有没有哪里痛?哪里不舒服?…我去拿点水来给你喝,要不要?」 我闭上眼睛,他的声音对我而言有点大,头听着有点犯昏。 我休息了好一阵子,才再度睁开眼睛,王盟依旧紧绷着一张脸,如临大敌的看着我,好像生怕一个不留意,我就会消失。 我瞪着天花板,脑子里稍微回想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 「…你没事吧?」我缓缓的问道,一些零碎的记忆开始浮现脑海。 在停尸间被放倒的你,没事吧? 王盟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身子猛的阵了一下。他的手抖得很厉害,一点都不像没事的样子。他重新在椅子上坐下,神经质的握了一下自己的膝盖,然后突然又站起来,眼睛直勾勾的瞪着我。我头很昏,所以没说话,静静看着他到底想干嘛。 闭起眼睛,他单手用力捏住眉心,好像在极力压抑什么情绪。 「我没事。对、对不起,失陪…」他突兀的一转身,像是逃命一样夺门而出。 他的声音有些破碎。 不过没事就好。 真的。 我微微的转头,打量着四周。木製的傢俱,深色的地毯,巨大的落地窗…这是哪里?这里不是医院,就算是vip病房也没这么高级的…难道是吴家山里的本家别墅?不对,不是。 我在哪里…? 我的视线落到床头柜上,那边摆放了一本书,一本我熟的不能再熟的书。 解子扬的那本《lepetitprince》。 …为什么它会在这里? 王盟这时缓缓回到了房内,手上握着一隻微微冒烟的马克杯,他的眼睛微红。 弯下腰,他似乎按了什么遥控键,我躺着的床慢慢的直立起来,调成坐姿,像医院的病床一样。 「吴少,喝点水吧。」他将马克杯递上。 我没有反应,只是盯着那本《lepetitprince》直瞧。 「…那是我帮你拿来的。」王盟轻声解释:「我看你以前都抱着它不放,想说拿过来这里好陪着你。」 ──它会陪着你,就、就像它陪着我一样。 是谁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呢? 可是,普天之下,谁能永远的陪伴谁呢?到头来,我们都是自己一个人,就算碰到拥有相似气息的同伴,甚至爱上某个人,却都还是自己活自己死,寂寞又悲哀。 「我…在哪里?」 「这里是吴二爷在城东的住处。」王盟回答。 二叔的家?没来过。 我接过王盟手上的温水,象徵性的浅尝一口。然后,轻轻的将马克杯摆在床头柜上,和《lepetitprince》并排。如果我不接下的话,他一定会继续不知所措的握着杯子吧。 静静的凝视着窗外,天空是紫色的,混杂着淡淡的薄雾。 时间没有任何的意义,理由或因果也没有丝毫逻辑。 「王盟…」 「嗯,怎么样,吴少?」 「我想见胖葵。」 一阵沉默,王盟用极度忧心的神情,谨慎且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我。 「…我知道。我只是想看她最后一面而已。」 「那个…」王盟好像稍稍松了一口气,轻声解释道:「她已经下葬了,昨天,在军警墓园。等你身体好一点,我带你去看她。」 很不可思议的,我竟然没有哭,连想掉眼泪的感觉也没有。 更贴切的说,我想我有生以来大概还没有这么冷静过。就像突然变了一个人,我一下子抽离了现场,平静到不像是我,好像真正的我从很遥远的地方,漠然的看着一切。 「她的尸体,是你验的吗?」 「呃…不是,我…」王盟支支吾吾了起来,很难得的。 「你辞职了。」我很平静的接了下去。 王盟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我知道。 在看到那一本《lepetitprince》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宿舍的东西都搬出来了?」 「嗯,是的。」王盟低下头,有点不敢看我的眼睛:「吴少你的东西我帮你放在隔壁房间,还没整理就是了。」 是吗? 跟几年前的那时候一模一样啊。 将我从学校的宿舍连夜带回吴家别墅,直接退了学,东西也一併带走,吴邪这个人一夜之间在校园中销声匿跡,彷彿从未存在过。 现在又帮我把工作辞了,东西全部从军警宿舍撤回来,我承认我这次是闹的有点大了,不过他们也一定帮我连善后都处理完毕,吴邪这个人从此自警局消失,再也不会出现。 而王盟的职责是监视我,我不在警局了,他自然也没有理由留下来。 总说那是为了我好,他们用他们觉得安心的方式保护我,要我不再去担心。 心里感觉好空,空的要命。 「…几天了?」 「你躺整整一天了,吴少。」 一天。 赌气一般的离家,下定决心去考警校,拼了命的去融入那样的环境,遇到了许多不同的特别的人,碰上了些繁杂棘手的事件。虽然本质上我还是我,我还是徬徨,还是矛盾,还是犹豫,还是裹足不前,可是,我当时千真万确的相信,有什么正在缓缓的改变。 只消一天就否定了我所做的一切。 好,也好,不需要再这样自欺欺人下去了吧?有所改变的什么的,也不过就是自己讲给自己听,图个安心而已,我现在还不是一样躺在这里?结束无意义的空忙,我依旧停佇在原点。 真可笑。 没有生气,也不会怨恨,除去想笑之外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在想,有时候强加的善意,是不是能够被归类为一种恶意? 王盟缓缓的告诉我了一些事情,他所知道的部分。 如同我猜测的一般,在停尸间攻击他的的确是闷油瓶。他醒过来的时候,人在警局,就接到我二叔的消息,说有人把昏迷不醒的我带到二叔在东区的居所,我被扔在门口,对方则不知去向。 ──现在这个情况,可能只有吴家的势力能保护你。因为,我… 说到做到是吧,闷油瓶。 我突然觉得很累,很疲倦,躺着都觉得快要支撑不住了。 …到底还在坚持什么呢?我实在不知道啊。可是现在睡下去,明天睁眼了之后,然后呢?然后怎样? 一片空白。 生命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无线回圈。 好累…真的好累…什么都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没有可以期待的明天。 王盟似乎帮我拉了拉被子。 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为什么我还活着呢? 恍恍惚惚的,我闭上双眼。 作者註: 某一种程度上,这是我个人对于所谓「死循环」的解释。 无头 35 35. 接下来的时间,我一直待在同一间房里,没有外出。房间里有卫浴设备,三餐王盟会送来,如果他有事不能来也会差遣别人来。王盟跟我说,吴二爷不介意我在房子里四处晃晃。我问王盟,二叔住这里吗?王盟说对,这是他的住处。不过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见二叔出现过。 王盟也说,二叔暂时帮我把我是嫌疑犯这件事情利用人脉压了下来,要我不要担心。我想也是,不然我和王盟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在的这关键时刻辞职? 我的房门外站了一两个王盟的亲信,只要我一出房门就会跟在我的身后,王盟吩咐过他们不要让我出公馆,也跟我说过,如果我真的想出去走走,他会亲自作陪,但是要我绝对不要单独外出。 不过我也没有想要出去的意思,甚至连离开房间的动力都没有。房间里摆了些书啊电视啊音响啊我也懒得碰,更不想去隔壁收拾那些王盟带回来的家当。 我只想静一静,什么都不去想。受不了的时候就闭上眼睛,沉沉的睡去,什么都不用思考。被恶梦打扰的时候,就强迫自己醒来,在一片黑暗中睁大了双眼,寧愿发呆也不要发梦。 当然,也有无法强迫自己醒来的恶梦,如影随形。 那种时候就会觉得特别惶恐。就算全身冷汗满脸泪痕的惊醒,也于事无补。 除去这些之外,我很平静,也没想追究什么。 第二天下午,当王盟来探望我的时候,我正坐在窗口看爬到细细的枝椏上的一隻小松鼠,那隻松鼠胆子很大,爬的离我很近很近,用晶亮的黑眼直盯着我瞧,我也不辜负牠的好意,狠狠的看回去。 「身上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吧?」王盟好像是这样起的头。 「嗯,差不多了。」 「要不要出去走走?我带你去?」他试探性的问道。 我摇摇头。松鼠一溜烟的跑走了,是我动作太大吗? 「…吴少,你是喜欢猫还是喜欢狗?」 「你问这个干嘛?」 「我看你在家里很闷,最近我会有点忙不过来,不能常来看你。你一个人,不如我下次带个小动物来跟你作伴好了。」 ──我,曾经养过一隻兔子。 「不要。」冷冰冰的拒绝。 「为什么?」王盟不解。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松鼠早已离开的空盪枝椏。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怎么样都睡不着,勉勉强强闭上双眼,意识却清醒无比。 其实之前发生的事情比我自己设想的都要影响的深,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强迫自己不去思考,可是越想抽离,陷的越深,越逃避,那些回忆和想法越容易在意想不到的时刻冒出来。 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 我也不是不知道,事情就算不去想,它还是在那里,时间也一直滴答滴答的在走,一秒都不曾停下。可是我却不断的拖延,逃避也好,不想面对也好,从此再也不提起也好,转过身去挖掘真相去追也好,随便,我老早就该做出选择了,可我却只是一味的躺在这里装死,什么都不想想。 还是说到底,我已经选择了逃避? 很好,很好,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个,脑子里像是有一票子人在诡辩一样,吵来吵去吵来吵去,嗡嗡乱响,很好,太好了,一片混沌。 一直到很夜的时候,模模糊糊的半梦半醒,我听到房门的方向传来微小的声响,似乎有人推门进来,轻手轻脚的。我一开始以为是王盟,所以不怎么在意,不过脚步声却停止了,好一阵子都没听见对方离去的声音。 我觉得有些奇怪,王盟你三经半夜进来就算了,还在这里磨菇老半天是有什么毛病? 于是我睁开了眼睛。 五官,外貌和身型还是跟记忆里一样。间适又温和,却有着藏不住的尖锐锋芒隐隐毕露,如行云流水般犀利。 我没有料到是他。 他坐在王盟平时常坐的位置,静静的打量四周,手轻轻碰了碰我摆在檯子上,一直没动过的《lepetitprince》,微微的抿了一下唇,似乎是笑了。 原来不是我一直没看到他,而是他躲在我看不到他的时刻,才默默的来探望我。 我慌张的闭上眼睛,不想被他发现我其实是醒的。翻了翻身,我背过身去,装作熟睡。我不敢面对他,怕被识破。 感觉有一双手帮我把被子拉好,并将我背后的被子塞到我身下,这是我小时候养成的习惯,睡觉的时候被子一定要压一点在身下,不然我会觉得很没有安全感,会睡不着。 我从来没想过他居然还记得我这毛病。 二叔…… 我听见他轻手轻脚的出去。想要叫唤,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不禁开始思考,在我自顾自的愤世嫉俗,毅然决然踏上绝路的时候,我到底都对这些深爱我的人做了什么? 并不是说我能够原谅他们,或是释怀,不论是关于解子扬的事情,或是其他。我只是,仅仅在思考而已。 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梦半醒,现实和幻梦交织,令人迷惘。 再睁开眼睛时,已经五点了,我却迷迷糊糊的感觉一秒都没有睡熟,索性爬起来,打算到外头走走。没有特别想去哪里,只是单纯的想出去而已,感觉房间里有一股深沉的压迫感,不知从何而来。 可我一推开门,就看到一个陌生男子站在我的门外,我没料到有人,他大概也没想到我会这时间开门,结果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连我睡觉的时候,王盟都会派人在我门外守着。前几天是王盟亲自坐镇我房里,这两天似乎看我好多了,才派部下来。 我心里一下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基于礼貌,我原本要让他进来,毕竟大清早的站在外面实在太辛苦了,但他却说拿王先生的钱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就不好了。我很少听到人家叫王盟王先生,乍听之下差点没衝口而出,王先生?谁啊? 我索性陪他在外头站着,慢慢间聊了起来。这傢伙叫顺子,是个有朝鲜血统的人,汉语不大利索,不过跟解子扬以前那半法语半中文还外加结巴来的好太多了,所以我并不觉得理解上有困难。 一开始他对我的态度毕恭毕敬,连看都不敢多看我一眼,后来聊着聊着,话题多了起来,感觉距离也拉近了,他就兴高采烈的跟我说他以前在韩国的事情,然后他又是怎么样遇到王盟怎么怎么的事情。我静静的听他讲,笑笑,偶尔做一些回应,讲着讲着突然觉得心里有点空,却不知道为什么。 好一阵子之后,我才意识到那切身的失落感是从何而来。 我能说心底话的人,都不在了啊… 解子扬、胖葵,他们都永远的离开我了。 我还是可以笑,可以说话,可以聊天,但是有些心里话,我只会对着某些人说,因为只有那唯一的人,我知道他懂得。 身边也不是缺乏关心自己的人,好比王盟,好比躲着我夜探的二叔,那样的举动是多么贴心却又多么令人伤感,他们都愿意听我说话,他们从来就没有放弃试图接近我。 可是,正是因为这样,有些话我不能对他们说。 打从一开始,每个人就是完全不同的,有时候我说的话,他们永远无法理解,有时候他们做的事情,我永远无法原谅。 我的心底有多暗,我自己非常清楚。说出来了,除了担心,他们依旧什么都不能理解,那还不如什么都不说,他们也无需担心。 何况,人能够真正的完全理解另一个人吗? 长久以来,我一直将解子扬当成我的一个心灵寄託,他对我而言有着无可取代的重要性,但是我真的理解他了吗?当时才几岁的我,真的知道他什么了?懂他什么了? 而胖葵是我在知道解子扬死亡真相之后,最近似朋友的一个存在,我信任她,也相当的喜欢她。可是就算我再怎么努力,我也无法忽视,发生事情的那天晚上,她的举动是有一点不正常的,甚至说,我很清楚的感觉到,她似乎知道什么,似乎在怀疑着我。 …有些晕眩,我赶忙扶住墙。 或许人与人的羈绊和牵扯,只不过是单方面一厢情愿的认知罢了。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关心也好,漠然也罢,最终我还是自己一个人啊。自己所做的,自己所努力的,自己所坚持的,自己所体会的,是不可能要求别人感同身受的去理解的。那些痛苦伤心挣扎困惑迷惘,那些午夜梦回的心痛,那些苦涩椎心的泪水,终究是要自己一个人去承受和化解。 可是就算我心里已经如此了然,却还是无法克制的感到寂寞和悲伤,我也不懂为什么…难道我还奢望着什么吗?盼望有一天自己可以被理解?希望被体谅?抑或是被心疼? 为什么还要那样想呢?好像嫌现在还不够绝望似的… 「怎么了?还好吗?」顺子注意到我的不对劲,赶忙问道。 胖葵曾经这样问过我,她说,吴邪,你认为站在不同立场的两个人,能够真正的互相理解吗? 「我没事。」我抬起头,试图对焦。 胖葵,不要说不同立场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完全理解另一个人的啊。 「顺子,带我到公馆里晃晃,我想走一走。」我轻声说道。 非打住不可,再想下去,我会崩溃的。 顺子人很好,带着我慢慢走。二叔的家比我想像中的要大,而且还好几层,绕了几圈头都昏了。一边打量,我一边想,二叔你一个人住这么大屋子做什么,平时应该也没什么人吧?不觉得空的慌吗? 我问顺子,王盟平时是不是常待在这里?顺子点了点头,说不只王先生常来,连吴三爷和潘爷偶尔也来的。 那就还好。 走到某一个拐弯处,顺子停下脚步,指着延伸而去的长廊对我说,再过去,就是吴二爷和王先生办公的地方,平时他是不准单独进去的,不过如果我想去看看的话,王先生有交代,所以是没有问题的。 天才朦朦亮,我想除了我们两个神经之外,这公馆里没人是醒着的吧,看一下二叔工作的地方,应该无妨,所以我就进去了。 第一个房间看起来像是招待客人的地方,随后是近似办公室的隔间,后面是书房,其实跟我父亲在山里的本家别墅格局上有一点类似。我还想往前走,可是顺子却拉了我一下,小声说道,那边吴二爷的私人房间,卧室什么的,没有要拦的意思啦,只是现在这时候,吴二爷应该在休息,好像不大妥当… 「…谁?」 突如其来的声音,从长廊末端半掩的门扉中传来。 我像被雷击中一般,无法动弹。 「王盟?是你吗?」 顺子脸色一下子青了,我想他跟我一样没料到二叔居然还醒着。 木造房门缓缓的被拉开,二叔谨慎的朝外探头,他衣着整齐,看起来不是已经醒很久了,就是压根没睡。 看见我,他楞了一下,但随即反应过来,沉着的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这讲出来真是他娘的蠢透了,我该说什么?大清早的我跑出来发疯梦游? 二叔似乎考虑了一下,才拉开房门,对我说道:「进来吧。」 「不、不了…你睡,我那个,呃…」 「没关係。」二叔说道,然后对顺子说:「你到前面会客厅等着。」 顺子有些惶恐,深深一鞠躬转头就走,我心说你怎么走了?你走了我不就没招?只能硬着头皮进去见二叔? 我巴不得挖个洞逃走,感觉自己依旧无法释怀的正视二叔的眼睛说话。真要我解释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或许是某种程度上的愧疚抱歉,还有…我仍然不能够很原谅他的矛盾心理。 想了想,一咬牙,我却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错身而过的一瞬间,二叔稍稍动了一下嘴唇,好像想要讲什么,却踌躇着未说出口。 二叔的房间相当典雅,跟我父亲喜欢的西式风格不同,不论桌椅或是整个房间的摆设,都是古色古香的,道地的中国风,连空气间都透着一股淡淡的木香。 二叔带上门,转过身去,淡淡的问道:「想不想喝点茶,小邪?」 「嗯,好,我来沏吧。」我朝他走去。 「不了,我来。」二叔没回头,出声制止:「我并不希望再发生那种把滚烫的热水浇到我顶级玉露上的惨剧,你坐着就好。」 「…我又不是三叔。」我嘟囔着,依言在木雕椅子上坐下。 就算他把我支开了,但我却依旧清楚的注意到,二叔背过身去泡茶时,藏起的东西。 刚刚打开房门的时候,二叔手上其实握着一把枪,当时他并不只是谨慎,而是蓄势待发。 他在防备什么? 我瞇起眼睛,试图从他身上看出些端倪,但他却一丝线索也没有透露给我,心平气和的沏着茶,平静又深邃的气质,有着说不出的沉稳。 二叔的房间有点空旷,跟我父亲喜欢的华丽繁复完全不似,连傢具摆件都很少,显的有些冷清。 但书架上摆设的,是他最喜欢的古籍,桌子与柜子上摆放的,也都是他最重视的物件,许多照片还有一些其他的小玩意。有些东西我很眼熟,好比说有一张随便涂鸦的泛黄纸张,那是我小时候跟王盟玩着,利用日历纸背面空白瞎画的二叔和三叔。 图画里的三叔歪着头,角度有点奇怪,我知道为什么,因为我那时候拿笔不小心,在那里印上了一个污点,可是又不想放弃已经画好了的部分,所以只好把三叔的头画歪,拿他的头发去遮住那个污点。 原本一直觉得不好看,扭扭捏捏的不想给二叔看,结果二叔看了之后乐的呵呵直笑,直夸我很有天分,画的真传神。 ──放屁!老子哪里长那样子! ──不会啊,老三,你常动歪脑筋嘛,很传神啊。 没想到这种旧东西二叔都还留着。 我忍不住回头去看二叔,二叔喜欢喝茶,也非常喜欢泡茶,那近似他的一个寄託,一举一动都是凝聚而成的细腻。 先前虽然也见了面,但只是惊鸿一撇,感觉他没什么变。现在仔细看,觉得以前二叔头发好像不是灰的,两侧淡淡的法令纹好像稍稍深刻了些。 眼睛忽尔有些酸。 我很快的别开脸,装作打量室内摆设的模样。 要说整间屋子里,唯一跟古典气氛违和的,就是角落摆放的一架旧钢琴。我有些纳闷,印象中二叔并不会弹钢琴,至少从来没有看他摆弄过。 「伤都好了吧?」二叔问道。 「…唔。」 「住的还习惯吗?」 「嗯。」 我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算算看,几年没有见面了呢?不记得了,少说两年多有了吧好像。 「来。」二叔将沏好的茶递过来,我连忙双手接下。 想喝,却喝不下去,我很在意他刚刚拿着的手枪。 「那个,二叔…」我有些犹豫的开口:「刚才开门的时候,你,那个…」 「你看到了?」二叔抿了一口茶:「没什么,以防万一而已。」 很淡然的口吻,但却一语道中我一直在逃避一直不想面对的真实。其实在吴家开巨大的羽翼,保护我的这几天,或许闷油瓶,或许其他和事件相关的人,包括三叔在内,脚步一刻也没有停留。 我身旁的安逸,只是刻意营造的假像,我依旧置身在风暴的中央,从未改变。 作者註: 顶级玉露要用温水泡,这是从筱田真由美的建筑侦探系列里学来的知识(笑) 结果我从朋友那边得知,出版社因为这个系列销路不好,所以不会再继续翻译下去了,真是令人难过orz 无头 36 36. 「不要紧吧?」我问道,试图从二叔嘴里套话:「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每天都有事情在发生啊,」二叔平静的说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想杀我们的人,从来就不曾少过。」 我没回答,更正确的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他这样的沉着之下是不是隐藏了什么,只好低头喝了一口茶。 很淡、很香、很轻。 「这几年过的还好吧?」二叔微微将身子朝前倾,关心的问道。 「王盟应该都有跟你说吧。」我漠然的回答。 一阵沉默。 我没有顶撞的意思,只是不由自主就说出口来了。我不喜欢别人明知故问,可是我其实也知道,二叔不过在试图找点话题跟我聊聊。 不禁烦躁了起来。 一方面是因为二叔刚才的明知故问,但更多的是在对自己生气。为什么我总是这么的笨拙、这么的不经世事、这么的…残忍?打从心底长出一株荆棘,明明是那么绝望的想要抓住一点什么,却又狠狠的伤害每一个想要接近我的人。 我转开视线,仓皇的想找些东西来打破这静默,以掩饰我的尷尬。 旧钢琴上,摆着一叠旧书,尽是些洋文,让我有些意外,毕竟二叔一向对中国的文史比较有兴趣。 一方相框,斜斜的倚在那叠旧书上,因为某些不可解的因素,深深的吸引我。 「你应该…没看过那张照片吧?」注意到我的目光,二叔说话的语调轻如薄雾。 我摇头,起身,询问:「可以吗?」 二叔点头同意。 走到那架旧钢琴前,我小心的拿起老旧的相框,相框背后的支架已经碎裂,无法支撑,这就是为什么二叔将它靠着书籍倚放。 透过停格的时光,当年的孩子们,对我展开无邪的黑白笑靨。 「我知道这是谁。」不知不觉,我心中的懊恼烟消雾散,忍不住微微的笑了,指着相片说道:「这个臭着脸看向镜头外,心不在焉的小鬼头是三叔。」 「没错。」二叔握着茶杯,走到我身边,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起来:「你三叔以前,每次要照相他就会躲起来,但是快门要按下去的时候,他就会一脸不在乎的晃攸过来,假装很不经意的被拍到。」 真欠揍。我心里想着。 三叔小时候一脸彆扭的样子,跟现在老狐狸似的容貌有些差距,不过五官依旧稍稍可以看出现在的轮廓。 「这边这个…应该就是二叔了吧。」 小小年纪的二叔紧抿着双唇,冷酷的神情,眼中却有着一丝寧静的笑意。 照片里还有一个人,他的手臂随意的掛在二叔的肩膀上,明显是三人之中年纪最长的,高而瘦削,有着张扬的笑意和高傲的眉眼,这个人我不认识。 「这是谁?」我抬起头,询问。 二叔不作声,啜了一口茶,好一阵子后才发话。 「那是你爸爸。」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所以他以前…他不是…他…」一瞬间我不知道该讲什么,心里有些混乱。 二叔转过身去,静静的凝视窗外,一隻手握着茶杯,另一隻手背在背后,远方微亮的天幕看着有些荒凉。 其实应该可以预想的,照片里就只三个人,二叔和三叔都齐了,剩下的只有我爸爸,还能有谁? …可完全不像他啊,怎么样都无法将两个影像作任何的重叠。 小毛头一个的三叔、漠然的少年二叔,这都没有问题。可傲气凛然的青年是…父亲?那个病态的恶魔?那个叫吴一穷的男人?不可能。 「…他并不是一直都是现在你看到这样的。」叹了口气,二叔揉了揉太阳穴,看起来有些疲惫:「你爷爷过世的时候吴家很乱,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但是不至于…」 …不至于这样…吧? 二叔没说话,走到桌旁,坐下,静静的为自己再斟一杯茶。我也跟了过去,在他的对面坐下。 「父亲…你爷爷,过世的消息是很突然的。」二叔的眼神有一点飘渺,凝视着从茶杯里裊裊上升的白烟:「毫无预警的,突然就不在了,我们都措手不及。」 我开口想问,爷爷是在哪里过世的?怎么过世的?是不是跟那瓜子山的尸洞有关?可是看着二叔的神情,我怎么都问不出口。 对我而言,这些是遥远的往事,爷爷我从来没见过,也鲜少有人跟我提及他的事情,虽然存在着却极度疏远,就算听到他们重提往事,对我而言不过就是一个故事,一个跟自己有血缘关係的人的故事,听完就算了。可是对二叔而言,这是有血有肉的人们,是爱过的,共同走过的记忆;是被埋葬的,真切的过往。 「一夜之间,所有原本被吴家压着的势力全部窜出头了,抢生意、部下、人脉、消息,整个吴家就像被秃鹰分食一样,残破脆弱。我和你三叔那时候还很年轻,对于你爷爷的买卖什么的,我们鲜少涉及,只大概有个模糊的概念,但是详情什么的完全不瞭解,既没有人脉也没什么实力。唯一曾跟着你爷爷东奔西走的,就是你父亲。」 「可是母亲…你奶奶啊,她捨不得也不放心你父亲一个人出去撑场子,她试图将我们保护在身后,便一手接下了所有吴家的事务。」 「…结果她是第一个牺牲的。」 无奈,伤感。 「你应该也约略知道,那时候讨伐吴家最大的势力,就是陈家的陈皮阿四,暗杀你奶奶的计画就是他搞出来的,我并不清楚他跟你爷爷有什么过节,但不论是私人理由或是纯粹做生意的考量,他主张将吴家斩草除根。我跟你三叔只好先躲在你父亲给我们安排的地方,你父亲固定会来看看我们,但大多数的时候他都在外面奔走,试图力挽狂澜,我们也辗转换了好几个地方躲藏,这么遮遮掩掩的过了几个月…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没有来看我们。」 二叔顿了一下,说道:「那个时候第一个反应是着急,觉得糟糕,不会出事了吧。但是冷静下来就想,不行,不能衝动,现在,在江湖上一露脸就等于送死,要是你父亲没事,那岂不是给他添麻烦?所以瞒着你三叔,我开始暗地里搞一些蒐集情报的工作。」 原来二叔的本业是这样开始的。 「当时只是纯粹想要找到你父亲而已,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当然也害怕会死,担心身份会暴露,但是要我放着消失的大哥不管,我又做不到,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咬着牙小心翼翼的去干。」 「又过了几个月,你父亲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你三叔就沉不住气了,说要出去闹,我怎么可能让他去,两个人就闹的很僵。就在那时候,几个你父亲的熟悉亲信来了,说要带我们去见大哥。我那时候跟你三叔一吵,心情很不好,又担心的紧,就领着你三叔急忙赶过去。」 二叔喝了一口茶,眼神飘到那架旧钢琴上,静静的说道:「不知不觉就忽略了…你父亲从来就没有让我们去见过他,每次都是他亲自来找我们,绝对不会派手下来和我们接触。」 「进到房间的时候,第一眼我还没有认出来,但是一看清楚,我就想把正要进门的老三推出去,不能让他看到,太残忍。可是回过头,你父亲的亲信们都拔出枪,指着我们的脑门,不让我们逃走,陈皮阿四站在角落冷笑着。」 二叔握着茶杯,清晨的阳光渐渐射进屋内,可是我却觉得还是好冷。 「剩下也没什么好说了,陈皮阿四拿我们当人质,逼迫你父亲帮他做事,因为你父亲掌握许多当时只有长沙狗王才知道的消息,而且…或许你不认同也不喜欢,但是他…在某些方面的确是很有手段的天才,而陈皮阿四需要这样的人,他们两个其实有些相似。」 「之后我们就极少见面,我跟你三叔被安置在一起,你父亲则在为陈皮阿四工作。可是每次看见你父亲,他的身上,总会少去些什么……将一个人的锐气一点一点的挫掉,不论生理或心理,真的是个很可怕的过程。我也不断尝试追踪他,看他究竟在哪里,都在做些什么。不过他的形跡很隐密,很难找到关于他的消息。很多事情,事后猜测或许是他做的,但是却连一点蛛丝马跡都寻不到。」 「等到驀然一回首,他已经跟那个陈家的女孩子结婚了,以陈家旁系的名分,领着我们来到吴家山里的本家。可是就算在同一个屋簷下,不论外貌或是内心,他都成了全然的陌生人,我们没有办法再接近他了…他经歷了太多我们所没有经歷的事情,甚至无法想像的事情,我们再也追不上了,再也无法理解…」 二叔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默默的喝起了茶,不再开口。 「…为什么?」好一阵子后,我才有些艰难的询问道:「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跟我提过这些事情?」 二叔微微挑了一下眉:「怎么会跟你说这些事?」 「为什么不?」我问道,喉咙有些沙哑:「这是关于我父亲的事情,关于二叔你,甚至三叔的事情啊,所以自然也是关于我的事情啊…」 叹了一口气,二叔神色缓和了下来:「…你那时候还很小啊,后来你就上大学去了,然后…」 他没有说完,但是我知道。然后…然后我就知道了解子扬事情的真相,那时候的我根本沟通不能。 「再说,又为什么要跟你提这些黑暗不愉快的过往呢?」二叔说道:「让你快快乐乐的长大,永远不需要知道那些我们所经歷过的痛苦,不是很好吗?」 「可是那些事情,最终还是影响到了我。」我平静的指出。 二叔泛起的微笑既苦涩又讽刺:「人算不如天算。我跟本没料到你父亲会有那样的计画…其实也不意外,只是知道的时候觉得有些沉痛,想着,他果然还是变成全然的陌生人了啊…」 看了我一眼,二叔静静的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些事情我竟然可以这么轻描淡写的坐在这里,一边喝茶一边跟你重述?」 「…也不会觉得不可思议啦。」我回答着,有些彆扭,有些尷尬。我想他知道,这样的淡然,会让我想起他对解子扬事情的态度。 「做我们这一行的,不能去思考那些有的没的。」二叔看着我的眼睛,说道:「谁没有不为人知的痛苦和心酸?真要去追究,那我们就什么都下不了手,那我们就什么都做不了。」 我回避着他的视线,其实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依旧感觉很不能原谅,而且,我不懂,明明身为人,为什么要对生命疏离到这样的程度?那乾脆不要当人算了,换个工作行不! 好吧,那是气话,我知道。今天走到这一步,并不完全是他们自愿的,父亲、二叔、三叔都一样,在那样的环境里,如果不想死,就只能千方百计的活下去,想东想西根本于事无补。 而且,对经歷过大风大浪的他们,真的,解子扬,不过是眾多死去的人之一而已,没什么。我懂。 可是就算如此,为什么我还是感觉自己这么绝望的愤怒和伤心?寻不到一个能宣洩的出口。 心里的感觉很复杂,有些烦躁又有些难过,有点愤怒又有点失落。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跟你说,小邪…」 二叔从我手中接过那老旧的相框,缓缓起身,走到旧钢琴的前面,将相框摆正,放回它原来的地方。 「没有强迫你接受的意思,仅仅知道就足够了,也不需要觉得一定要感到怎么样,单纯的知道这件事,就好了…」 二叔背对着我,没有回头。 「你父亲…真的很辛苦…」 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觉得好沉重。他是多么疲惫的在追逐一抹影子,却又多么无力的,无助的,无法转圜的… 「大姪子。」 门口的方向冷不丁传来一个苍劲的声音,把我吓了一大跳,条件反射的回头去看。 三叔斜斜的倚在门边,双手抱臂,一脸严峻的看着我。 无头 37 37. 见到三叔,我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见着二叔的时候感觉还好,因为我想二叔王盟跟我之前碰上的事情比较没有关连,可是三叔… 大金牙的照片、血尸、摔下桥的潘子…或许还有许多我所不知道的谜团。 我该怎么面对他? 三叔比我坦然,只皱着眉头,朝我招招手:「大姪子,你过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的回头去看二叔的意思,可二叔背对着我,一点表示也没有。 「过来。」三叔又下了一次指令,绝对而不容质疑。 我缓缓的站起身,视线没有离开二叔,总觉得就这样放他一个人在这里好像不大好,但同时我也在想,我是不是应该抓个什么东西在手上?要是三叔身后突然又有血尸跳出来,我至少还能防身,可是现在刻意去拿东西又太做作。 我有些迟疑的走到三叔面前,保持着冷静的神色,仔细的打量他,准备在任何时候做出对于任何事情的最佳反应。 三叔在我依言出来后,轻轻掩上二叔的房门。凝视着紧闭的木板门,他稍做停顿,嘴角一扯,冷冷一哼。 转过身,他领着我到外头。经过会客厅的时候,顺子见到我出来,连忙要跟上,但却被三叔狠狠一瞪,害他不知所措的呆楞在原地。 三叔挑了一间空房,要我进去,他自己带上门,随后便在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开始朝怀里摸烟。 「坐。」咬着烟,点火,他道。 我静静在他对面坐下,他递来烟包,问我要不要,我摇摇头。 「听好了,」三叔的声音压的很低,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你以后要是想知道什么关于过去的事情,问我,不准烦你二叔。」 我有些意外,但没有表现在脸上,我没预料到他要讲的是这个。 三叔稍稍停顿了一下,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似乎把想要讲出的话又吞了回去:「听到没有?问我,不要问他。」 语毕,三叔沉默的抽了一阵子烟,不再说话。我也没有出声,两人这么面对面坐着。 好一会儿,他才握着烟头,随随便便的在桌子上撢一撢,看着我,说道:「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但那大金牙照片的事情,你就别再追下去了。」 好,既然摊牌,我也就不跟三叔你装傻。 「所以血尸是你派的?」我冷静的问道,这是我最想确认的事情。 三叔抬眼看了我一眼,收回视线,深深的吸了一口烟。 「是我派的。」 他这么爽快,一点犹豫也没有的回答,反而让我一下子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潘子…在西区和北区的交界大桥…那个人…?」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问,毕竟我不确定那究竟是不是潘子。 「潘子没事。」三叔用力的呼出烟,说道。 心里觉得终于有一块石头放下了,但是新的疑问又迅速的涌了上来。 「可是潘子为什么会在那里?是你派他去的吗?为什么?还有,那个瓜子山的尸洞…?」 但三叔却打断我的话头。 「听好,血尸的事情我很抱歉,潘子也没有事情,所以现在这整件事基本跟你已经没有关连了…」 「跟我没关係?」那我被追的乱七八糟要死要活的算什么?丢了工作算什么?难道是我自己他娘的活该?有些不高兴,我的声音自然上扬了起来:「那七星疑棺阵呢?爷爷真的是在瓜子山的尸洞里过世吗?那个废弃商业区…」 「你就给我好好的待在你二叔这,哪里都不要去,什么都不要管…」不耐烦的朝桌上用力撢撢烟头,三叔的声音很是烦躁。 「什么都不要管?那胖葵她,我…」三叔爱理不理的态度激怒了我,让我气的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好:「黑眼镜,还有那位小哥…什么叫做什么都──」 「磅!!!」 三叔一捶桌子,猛的站起,对我大声的吼道:「不要管就是不要管,你他娘的连怎么在屋子里好好待着都不知道吗?老子我还没问你他娘的怎么跟那小哥搭一块的你居然先质问起我来?这世界他娘的还真反了!」 我一下子怔了,没料到三叔会动这么大肝火。 三叔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坐下,翘起二郎腿,一隻手的手肘撑在桌子上,夹着烟,另一隻手摆在翘脚的脚踝上。 「大姪子,老实说,你跟那小哥是怎么搭上的?」 怎么搭上的?他抢我。 事实归事实,但是总不能这样原封不动的讲给三叔听。 「…他救了我一命。」我琢磨着说道,毕竟这也是事实。 三叔微微一挑眉:「从血尸手里?你知道那东西给他他要的东西他自己就会离开了,不该伤你的,至少不应该伤的太重…」 什么叫做不应该伤的太重啊?你真的晓得你在说哪种怪物吗?听到这样的回答我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不,还有蹩蛊。」 三叔的眉头蹙紧了,没有回话。 犹豫了一下,我忍不住问道:「三叔,那小哥…是什么人?」 三叔瞥了我一眼,扔给我一个带着刺的冷哼:「你不知道吗?」 我摇摇头。 但三叔似乎没有要回答我的意思,只将抽完的烟蒂随手一扔,用脚跟一踩,然后朝怀里掏下一根烟。 「大姪子,这整件事情啊…」三叔咬着烟,试着点火,但却怎么都点不着:「是你三叔自己惹出来的,我自己会收拾,把你也拖累了很抱歉,幸好你现在没事情了。可你就不要管了,知道吗?」 三叔自己惹出来的?听到这话,我不禁错愕了一下。 「三叔你…什么意思?我不懂。」 三叔耸耸肩,夹起刚点好的烟吸了一口:「你不用懂,这是我的事情。」 这样讲反而会让人更担心吧?我皱起眉头看着三叔,想了想,然后问道:「既然血尸是你派的,那照片现在怎么样了?」 「多亏了你,烧的是啥子鬼也瞧不出来,拿到了也等于没用。」三叔的声音有点不悦:「不过瞧不瞧的出什么来,并不重要。」 「什么意思?」我迷惘了,根据之前的推测,三叔不是要靠照片进瓜子山的尸洞吗? 「照片本身,就是目的和手段。」三叔简洁的说。 目的?手段? 「如果只是要照片,你那时候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拿?」我问道:「我不是有请潘子带话给你吗?」 「所以我就跟你说了,你不要管,这是我的事情。」三叔身子朝后,一隻手掛到椅背后,另一隻手夹着烟,指向我:「如果你信的过我,那我就跟你说这么一句:我当时派出血尸抢照片,是为了你好,就像我现在要你待在老二这里一样,同样也是为了你好,剩下的,你他娘的不要多问。」 三叔这话说的很重,摆明了如果我再问下去,就表示我不信任他。 我当然不觉得能够完全相信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或者该说,有些话不是谎话,但是是有解释空间的,不过我也不想跟他直接闹翻,所以我忍住了,没有开口。 我们两个沉默了一下,三叔才打破了寂静:「刚才,你跟老二谈了什么,他怎么想到跟你讲那些?」 「也没什么,就看到他摆在钢琴上的照片…」 「呿,」三叔冷冷一哼:「又不是收破烂的,老早就叫他把东西整理一下,该扔的扔一扔。」 我看着三叔,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实跟你说,至少对着亲人,你三叔我是比较直接的人。我觉得心里怎么想,说出来就好了,不要闷在那里,大家都不好受,你爸爸就有这种毛病,让我很受不了。没有错,我跟你二叔欠他,欠他一辈子,我绝对不是不知感恩,但是什么事都得有个限度,他到底想怎么样?想要我们觉得一辈子愧疚吗?还是怎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提,装没事,但是却又一直表现的像我们对不起他一样。他发神经我是无所谓,只是老二…」 三叔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嘴唇。 「我啊,常常觉得这个世界要是能够单纯一点就好了。欠你什么我给你就是,要钱我还你钱,你觉得你缺了指头是我害的,那我把我的指头也切了给你,总行了吧?如果可以的话,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把欠他的全部丢到他面前:这里,通通还你,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三叔摇摇头,很慢很慢的说道:「可是我也很清楚,人生在世,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轻轻松松一刀两断的。」 或许说到底,人与人的某些紧密连结,是不需要理由的,无法斩断,不论是爱是恨,或者说某种程度上两者无法真正分离开来谈。 「不过,很多时候人必须在两个重要的选项中选择一个,无法妥协。因为做出了那样的抉择,我们得到了一些,也失去了一些,必须背负相对应的责任也就会跟随着我们一辈子。那样的一刀两断,就是一种觉悟。这种事情我也经歷过…」 三叔仰起头,凝视着自己吐的烟雾,渐渐飘散。 「…那个你在意的解家小子的事情啊,你要是还不能释怀,要恨,就恨我好了。」 烟雾散去,一如不曾存在。 ──我知道你不怕痛。 左边的一根手指。喀嚓。 ──我知道你不怕死。 右边的一根手指。喀嚓。 陈皮阿四手上血淋淋的小刀,冷冷的擦过你父亲的脸颊,炫耀着它的丰功伟业。 你父亲喘着粗气,强忍着疼痛,只在喉咙深处发出狼狈的低衅。 陈皮阿四嘴角一歪,笑了。 小刀迅速一划,像闪电一般插入你父亲的右眼,一剜,整颗眼球就牵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血啊什么的被戳出来。 ──可你不说,我就要你的弟弟们一人一半把这颗眼球生吃下去。 你父亲黑洞般的眼窝,喷溅出鲜血,像是承受着极端痛苦的泪水。 无头 38 38. 白色的石膏打在左手,右手插着针管输液,头上包扎着白色的绷带,脖子上固定着白色的固定器,右脚上着石膏,用白色的吊带悬掛在半空中,眼睛紧闭着,他似乎在熟睡。 这就是我看到的潘子。 要不是三叔带我来,我想我永远不会料到潘子原来也在二叔的家里。 我躡手躡脚的靠近病床,站立在床侧。 潘子… 在西区和北区的边界大桥上,突然改变方向的黑色轿车,先是撞上桥边的柱子,挡风玻璃碎裂,后车身整个翘起,翻了一圈之后,坠落…… 当时的状况像录像带一般在我眼前重复播放,我甚至感受到了与当时一模一样的绝望。 心下突然觉得很激动,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很闷,近似生气和伤心两种情绪混在一块的感受。 大概是察觉到有人靠近,潘子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掉头想走,我不想潘子见到我,更正确的说,我觉得没有脸见潘子,可是三叔恰好站在我的正后方,堵住了去路。 「三爷?…小三爷?」 我硬是朝后退了一步,撞上了三叔。 话语在喉间哽着,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大姪子没事,不用担心。」三叔在我身后开口说道:「另外,潘子的体质很好,恢復的很快。」 我朝潘子点点头,有些木然的,好像这样就能够表达什么意思,如果有任何意思的话。 潘子放心似的吐出一口气,闭目养神。 …为什么潘子在桥上不一狠心把我们撞死就算了?为什么要拐弯? 因为正如同我看见他在对面的车子里,他也看的到我在这边的车子里啊。他却寧可自己摔下桥去,也不要撞上我们的车子。 虽然派出了血尸抢照片,但显然三叔和潘子并没有要害我的意思,至少不是置我于死地。 这样的想法让我不知道该觉得温暖,还是困惑,抑或是心疼。 三叔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你跟潘子聊一下,我在外面等着,别聊太久,他需要多休息。」 我连忙拉住三叔的袖子,急急问道:「让他在二叔这里待着就行了吗?不用送医院?」 一阵熟悉的沙哑笑声从一旁的病床传来,潘子眯起眼睛说道:「开玩笑,小三爷,救我的人可是王盟,世界上有哪个医生比王盟更可靠?」 我有些迟疑的朝潘子微笑了一下,三叔则拍拍我的背,转身朝门外走去。 我不大敢对上潘子的眼睛,所以装作打量房间四周的样子,一边东张西望,一边问道:「…还好吗?你的身体。」 「你刚刚不也听三爷说了,还行,恢復的挺快。」潘子还算有精神,但是讲起话来还是气虚。 我点点头,抿了一下嘴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潘子,我…」 「不用道歉,真的,犯不着对我道歉。」潘子很迅速的打断我的话语。 我看着他,心里愧疚又抱歉的情绪迅速扩散。 「小三爷,」潘子端详着我的脸色,郑重的说道:「真的,不是你的错,不用道歉。」 我别开视线,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而且,某一种程度上,你帮了我一个忙。」 我有些惊讶的抬头,只见潘子的视线落在远方,态度很是轻描淡写。 我这才注意到潘子的臂上缠着黑纱,其实应该很显眼的,只是我刚刚见到他,情绪一激动,才没有立刻留意到。 潘子注意到我在看什么,淡淡的对我笑了一下:「挺好的一个人,虽然是个员警。」 我怔了。 「…我躺在这里,没办法送她一程,就意思意思,带一下,心里也舒服一点。」潘子凝视着手上的黑纱,说道。 不、不会吧,原来胖葵卧底的地方… 「小三爷应该不晓得吧?她以前,在三爷底下做过手下。」潘子諳哑的嗓音比平时温和,带了点怀念的语调。 我仰起头,深呼吸,如果不这么做,我怕我的眼泪会掉下来。 胖葵,真的有人在等你啊… 为什么你却不在了呢? 稍微陪潘子一会儿,我就退了出来,好让他休息。走出病房的时候,我看到二叔和三叔在走廊讲话,声音压的很低,我听不见,但却读懂了他们的嘴唇。 ──你毕竟还是不确定,不是吗?所以要是他没有动静,你就也不要轻举妄动。 ──说过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别插手。 ──我没有插手。我只是跟你讲我的看法。你… ──我当然知道,我他娘的难道还会不知道吗?要真的是他… 三叔猛然一抬头,注意到我的存在,打住了对话。 「怎么了?小邪?」二叔也注意到了我,轻声问道:「潘子还好吗?」 「嗯,看上去还行。」 「那傢伙跟铁打的一样,谁也用不着替他操心。」三叔一边说道,一边朝怀里摸烟。 「老三,不要在我屋子里抽烟。」 三叔悻悻然的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 「二叔,」我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介不介意我到你房间里待一会?」 二叔和三叔都显的有些意外。 「就……借点书来看。」我有些迟疑的解释道。 二叔视线在我身上停留了一阵子,似乎在忖踱什么,然后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看完记得放回原位。我要出门一趟,说不定很晚才会回来。」 「谢谢。」我双手接过。 「你要出门?」三叔看着二叔问道:「刚好,我要回去,要不我载你一趟?」 「你先在我家绕一圈,把你刚刚抽的烟灰烟蒂全清理乾净再说。」二叔回道,然后朝我的肩上一拍:「小邪,王盟很快就回来了,我先让顺子跟着你吧。」 无头 39 39. 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二叔和三叔的车子驶离宅邸。 王盟还没有回来,所以二叔让顺子跟着我,我注意到二叔三叔对顺子讲话的措辞,他们从来不在顺子面前叫我的名字,都说我是「王先生的朋友」。 我没说什么。 我领着顺子到二叔的房间,让他在会客厅等着,顺子有些犹豫,毕竟他的职责是跟着我,但我想他也晓得,二叔的房间他不方便进来。我则宽慰他,这整间宅邸就像座堡垒一样有着层层戒备,跟我只离了几个房间不会怎样的,顺子这才勉强的在会客厅坐下。 真的,已经绕几圈的我,很难不注意到,二叔的宅邸戒备极度森严。 他究竟在防备什么? 拿着钥匙,我转开二叔的门锁。 空无一人的房间,阳光鑽过厚重的窗帘,在屋内洒下模糊的光影,我突然觉得有些倀然。 其实开口询问二叔能不能到他的房间时,连我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我不是很确定自己是基于什么样的心理而开口的,我只知道自己不是很想回到我的房间,然后莫名的有些想在二叔的房间再待一下。 一下下就好了,一下下。这么想着,我在旧钢琴前方的钢琴椅上坐下。 我伸手撩起防尘的钢琴布,让老旧的琴身显露在我的眼前,我不是很确定为什么,总觉得这架旧钢琴很吸引我。打开琴盖,我凝视着泛黄的琴键。 咚… 钢琴随着我的按压发出相对应的声响。 咚… 我按了一个和弦,这钢琴虽旧,但音准挺不错,二叔似乎有定期调音。 我稍微弹了一下,试着拼凑出一首流行歌的片段,虽然小时候有学过,但是我的手指一向很笨拙,弹出来的音乐一直都很不堪入耳。 解子扬这方面就很在行,我之所以练过一点钢琴正是因为他的缘故,他的手指很巧,我永远忘不了他在本家别墅曾经炫技的表演过萧邦的《小狗圆舞曲》,那傢伙在接近一分半鐘之内飆完整首曲子,而且不是胡乱敲打琴键一心求快,他的音乐听起来如丝绸一样高雅流畅。 我试着凭印象弹了一下《小狗圆舞曲》,但是很不幸的,我的手指还是如以往一般迟钝,不但敲错好几个键,还让整首曲子有点不快不慢的,我想我弹出来的一定是一隻不断摔跤绊倒跌个狗吃屎的笨拙小狗。 叹了一口气,我将手放到腿上,凝视着老旧的钢琴,发呆。 琴面上有些奇怪的痕跡,圆形的,似乎曾经被打穿一个洞一个洞的,但是后来却又被补了起来。一开始我没怎么注意,只是漫不经心的看着,当我真正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我感到一阵凉意窜过我的身体。 难怪我一直觉得这架钢琴眼熟… 很久以前,我曾经在本家别墅见过它。 我跟解子扬当时似乎在宅子里玩捉迷藏,我当鬼,上上下下的在找解子扬,结果那傢伙居然自己从躲的地方跑了出来,很兴奋的拖我到一间房间,说他发现了好东西。 这架钢琴就孤独的佇立在房内。 解子扬二话不说跳上钢琴椅,推开琴盖,手指就在琴面飞舞了起来…说起来,他似乎就是那个时候即兴表演了《小狗圆舞曲》。 看着看着,我也觉得好玩,也跟着爬上琴椅,在上面笑闹玩乐。 直到我们从眼角的馀光留意到门外有人,我们还真的被吓了一大跳。 要是有人闷声不吭的站在门口直盯着你瞧,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挺吓人了,更何况对方五官又有严重的缺陷,扭曲着一张脸,狰狞的怒视着你,这更是有一股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我父亲站在门外,以一个阴沉怪异的神情直瞅着我们。 我一直都很怕我的父亲,所以我安静的溜下椅子,并试图将解子扬也拉下来,但是解子扬却一动也不动,毫不退缩的迎向我父亲的目光。 父亲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我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但解子扬却突然移开了视线,俐落的从琴椅上跳下来,拉着我朝后头一让,并且微微的朝我父亲一欠身。 我父亲将视线停佇在解子扬的身上,久久没有收回。 然后,出乎我意料之外,父亲竟一跛一跛的朝钢琴移动,缓缓的,自己坐上了琴椅。 从我的视线,只看得到他的背影,瘦弱畸形的身躯,缩在优雅的钢琴之前,极度不协调,予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 叮… 我一开始还没有留意那个声音,微弱细小,几乎听不见。 叮… 一旦我注意到了那个声音,我便开始东张西望寻找它的来源。 叮… 好一阵子后,我才发现,那个声音来自父亲面前的钢琴。 父亲在用他仅馀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琴键。一开始只是轻轻的按,后来却转为敲打,或者更正确的说,试图敲打。他试图让钢琴发出更悦耳,或只是纯粹稍大一些的声响,但一切努力却是徒劳无功,他残缺的手指从来没有任何的时候显的更加笨拙无助,再说,他的手臂有伤,导致他无法真正使力。 叮… 钢琴发出的柔和乐音几近嘲讽。 他收回手,呆坐了一阵子。 噹───! 钢琴发出很大很沉的重响,父亲猛的站起身,他的脚不好,唯有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倚在钢琴键上他才得以站起身来。 拖着脚步,他稍稍的朝钢琴走离了几步,然后停佇,从怀里掏出一把枪,瞄准。 砰、砰、砰、砰、砰───! 疯狂的射击,对着那钢琴。 喀、喀喀。 就算已经没了子弹,父亲还是不停的扣着扳机,无法停止。 同时,我听到一阵很奇怪的声响,像粗刮的金属相互摩擦的怪音,让人浑身不舒服,鸡皮疙瘩直冒,好一阵子后,我才明白声音从何而来。 父亲在笑。 一边扣着没有子弹的扳机,一边笑得不可仰抑。 我不知道二叔是什么时候衝了进来,把我跟解子扬带走,但是我知道,自始至终,解子扬都用一种相当悲哀的眼神看着我父亲。 ──嘿、嘿嘿嘿、嘿嘿… 我还记得,父亲当时的笑声,有多么的令人毛骨悚然。 没有想到二叔居然把这架钢琴留了下来,还做了修復和保养。 我的手指轻轻的抚过一道一道的弹痕。 看着钢琴上的洋文书和照片,我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是坐在钢琴和琴椅之中,而是身置一个孤寂的墓塚。有些东西已经逝去,再也寻不回,只由这些被埋葬被弃下的物件,组成极度残缺,却极度深刻。 顺手取了一本洋文书,那是euripedes的悲剧合集。展开书页,充满了笔记和记录,父亲在他喜欢的句子上留下各式各样的记号。 我突然感到陌生又茫然。 稍早,听着二叔重述过往,三叔简洁的解释,与潘子短暂的谈话,这些和家人的互动是我长久以来认定不可能再有机会发生的。 但一切却都发生了,那么自然又那么出乎我意料之外。 这样的经歷让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好似虚假,一点都不真实。 上一秒我以为有一天我还能见到解子扬,下一秒我却发现他早在十几年前就死透了。 上一秒我还在枪林弹雨里面生死相搏,下一秒我却在吴家的势力范围里被保护的好好的。 上一秒我一度以为我真的要跟所有人永远的断绝关係,下一秒我却在茶香烟雾裊裊中,听二叔重述一个经歷。 我觉得好矛盾,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曾经可以很清楚的划分心中爱与恨的那一条界线,现在却越来越迷茫。 因为亲眼看到了,因为亲身体会到了。 就算我再怎么不原谅他们,就算我再怎么不认同,就算我觉得身边的一切就像梦一样虚幻。他们却在这一场幻梦中,真心诚意的为我付出。 因为我,他们哭,他们笑。 因为我,他们受伤,他们痛心。 是谁露出悲凉的神情,是谁背过身去的影子看起来如此寂寞? 有人跟我说过,浮生若梦啊… 是啊。 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要抓紧每一秒鐘。 我不会原谅他们的所作所为,也不会遗忘。 但是同时我也不能再这样任性的残忍下去了。 手上的书本无意识的展开到一页,那是euripedes的名作《medea》。伤心欲绝的medea被丈夫拋弃,面临永远被放逐的命运时,她看着即将和自己分离的孩子们,落泪。但孩子却还是天真的对着她微笑,对于降临在他们母亲身上的悲惨命运一无所知。 medea: dearsons,whyareyoustaringatmeso?yousmile atme---yourlastsmile:why? (亲爱的孩子,为什么你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你对着我微笑,最后的微笑:为什么?) 父亲在这里划上双底线。 匆匆忙忙的閤上书本,我将书归回原位,心里有一股不安,觉得自己好像窥见了父亲极度私人的某个层面。 突如其来的,我心中一瞬间有什么东西被击溃了。我重重的倚到钢琴上,不顾它所发出的不和谐声响,我将面孔深深埋进手掌,在几乎无法承受的悲伤之下,内心感到一阵阵的抽痛。 我啊,是多么的残忍… 作者註: 《小狗圆舞曲》是俗称,正式的名称应该是《降d大调第6号圆舞曲作品64之1(waltzindflat,op.64no.1)》,为萧邦(frédéricchopin1810-1849)晚期的作品。据说是萧邦回忆起以前女友乔治桑的小狗在房间里追着自己的尾巴打转的模样,才把这个情景谱成了《小狗圆舞曲》。 euripedes(480bc-406bc),古雅典悲剧作家,《medea》是他的其中一部悲剧创作,描述的是女主角medea被男主角jason(theargonautsandthequestofgoldenfleece的那一位jason)拋弃之后,向jason復仇的故事。 无头 40 稍微解释一下,上一章的那架钢琴是吴爸爸的。我会老实承认我的伏笔其实非常隐晦orz 「安寧」里面,大老爷曾经把自己的手指伸出来,对三叔说,你要评断我之前,请先记得我为这个家牺牲过。 37章的时候,三叔也曾说过,吴一穷要是觉得缺了手指是他害的,那他寧可把自己的手指切了给吴一穷。 三叔其实知道,在这些话语的背后,吴一穷失去了什么。 40. 好一阵子,我趴在那里,一动也不想动。 直到我听到一个很奇怪的声音,规律的,持续的,像是什么机器在运转的声音,让我不禁抬起头,东张西望的找寻声音的来源。 在二叔的桌子上,摆放了一只传真机,现在正噗噗噗的跑纸出来,上头密密麻麻印了好些字,我瞥了一眼,不以为意,想着,大概是不知道谁传给二叔,有关他们生意上的资料吧,这种事情我绝对不插手,也不想淌那浑水。 但就在我要别开视线的时候,我的眼角却瞄到了什么,让我不禁一紧张,便用力转过身子仔细的看。 传真机的印刷不怎么样,模模糊糊的黑白纸面,但是我发誓我不会认错,纸张的右上角,有一张正式的证件照。 照片里的人,是闷油瓶。 我唰的一下弹起身子,整个人激动的抓起传真,拿到眼前细细的看。不会错,是他,那个一点表情都没有的脸孔,长长的瀏海,淡定的眼神,是他,绝对是他。 这是谁传来的?给二叔的?二叔要这资料做什么?这是什么文件?上面为什么会有闷油瓶的照片?我心里瞬间炸开了无数的问题,连忙将传真拉到开头,仔细的检视。 最上头有人草草的写了几个字,那字跡我认得,瘦瘦细细的,那是王盟的字跡。他这么写着: 昆仑路德儿参巷349-5号。306号病室。刚挖到的好消息,先传一份回来。 我心里格登一声,感觉思绪混乱了起来,手不由自主的不住颤抖。 我知道那个地址在哪里。 那是一个非常旧的老社区,在城北,是个格局很混乱,龙蛇混杂的地方。但在那区里,有一栋三层的筒子楼,旁边的违章建筑都想躲着它似的,离它远远的,让那栋楼孤伶伶的佇立。斑驳的红木板拱门几乎永远紧闭,没有门环,大多数时候,门背后还有铁链锁着,里外都打不开。 那是一间疗养院,专门关精神病患的。 我突然有点不敢看下去,心里挣扎了一下,只是最后我的好奇心还是战胜了一切,我将纸卷往下拉。 王盟的字跡下面,是一个正式的病例表,病例表的右方,就是我刚刚看到的,闷油瓶的照片。 我的手越发越不受控制了,疯狂的颤抖。 闷油瓶是疯子?不会吧?他是疯子?不可能啊,那么正常的一个人… 不,吴邪,冷静,不要断章取义。 深呼吸了几下,我继续阅读王盟传给二叔的传真。 姓名:杨扬 我放你妈的屁!这他娘的最好是闷油瓶的本名!这绝对不是闷油瓶的名字!要嘛是他自己编的,不然就是写错了,这名字也特搞笑了点吧?开什么玩笑,你老爹要是再给你取个三字名儿,你估计就能改名叫恒源祥了! 我几乎就要当场大笑出来,但是我却也很清楚,自己的笑中带有一丝不安的神经质,因为我知道,右边的照片那千真万确是闷油瓶没有错。我这般歇斯底里的激烈反应,不过是想要驱散自己心里的不确定,只是希望,这不是闷油瓶的病例… 再次深呼吸了几下,我告诉自己不要先入为主,看完整个病例之后,在来下评断。 性别:男 年龄:不详 生日:不详 电话:不详 住址:不详 再往下看,就是医生的诊断和给药,那一区写的是特凌乱,传真机早已停止运转,我却看了好几遍都没搞懂医生究竟在写什么鬼画符,但我却看到了几个重点。首先是时间,闷油瓶的病例不长,他似乎只有进过疗养院一次,医生标记的时间约略是十年前。 其次,王盟有简单的用签字笔圈起一些字句,我仔细的研究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看出个大概。 dissociativeamnesia? dissociativeidentitydisorder?orsimplyidentityconfusion? 我脑子嗡嗡嗡的乱响一通,感觉自己有些不能接受眼前的讯息。 十年前吗? 十年前,闷油瓶曾经进过那疗养院,医生怀疑他有解离性失忆症,甚至可能有解离性人格,也就是俗称的多重人格,或者是只是纯粹的自我身份认知混淆。 十年前…那时候他才几岁? 我瞪视着黑白的照片,的确,那时候的闷油瓶似乎比现在青涩许多,好像年纪更轻一些,但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自己的错觉,毕竟传真出来的效果真的很差。 我继续阅读病例,那一大片医生的鬼画符之下,附了一个自杀量表。那玩意我之前看过,我刚知道解子扬事件真相的时候,二叔三叔他们连哄带骗的给我做了一次,做过之后有好长一阵子,王盟跟潘子都寸步不离的守着我,深怕我轻生。但是就算有那念头,我也不会实际去执行,毕竟我知道我一死,我父亲就会开始玩他那变态的游戏。虽然有的时候也会很消极的想,哪一天要是真的连拖累其他人都不在乎的话,或许我真的会去死也不一定。 但是我却到现在还一直活着。 闷油瓶的自杀量表结果出奇的低,他并没有什么想自杀的念头。 医生在最下面註解着「需要复诊」,但是整个病例也就止于此,很显然的闷油瓶并没有再回去疗养院。 我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扶着钢琴椅缓缓的坐下了,眼睛依旧盯着闷油瓶那模糊的照片,好像只要这样看着,照片里的闷油瓶就会开始说话,给我一些解释。 闷油瓶… 其实我心里清楚,在事情发生的那天晚上之后,我似乎潜意识一直在逃避思考到与他相关的事情,或许是因为想到他就牵涉到我所经歷的谜样事件,但是或许更多是在逃避思索关于他,这个人,我究竟抱持着什么样的观点。 之前事件发生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很信任他,现在回过头来想,那样的信任是极度不理智的,我为什么会信任他?我对他一无所知,却那样的信任他。 我并不是在说他是一个无法令人相信的角色,相反的,他令我非常的安心。但或许那样的安心是建筑在当时那个令我束手无策,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的状态之下,他总是那么清楚该做什么,该怎么反应,该往哪里去,那样超然正确的决策能力,几乎不是正常人所能拥有的。 再说,他是一个非常懂得倾听的人,让我感觉我似乎能告诉他一些事情。他能接受,甚至不只是接受而已,他愿意设身处地的去想,找一个最近似的亲身经歷,用笨拙却温柔的方式告诉我,我不是孤独的。 虽然他有些作法我当时感觉完全不能接受,但是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也不是全然不能理解,只是当时我在一种极度不安的状况之下,事件又超乎我预期的不断逆转,我一下子情绪激化的太厉害,才会反应异常极端。 我当时认为,跟他讲了那些关于解子扬的心底话,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拉近了,可是后来却因为他的离开,让我感觉自己被背叛了,被狠狠的伤害了。 绝望不知所措的我,只能盲目的去追,歇斯底里的压抑自己快要溃提的情绪,然后在再度见面的时候,不负责任的一股脑倾洩出来,就算当时我已经知道他离开的原因,就算我知道他一定也不好受。 明明是不想伤害彼此的,明明是拼了命的想要保护彼此的。 从根本上来说,人与人的相处还真是讽刺的不幸连环事件,本质上就算如此温暖,却又好心酸。人都一样啊,都是尽己所能的,想要去保护那些带了感情呼喊自己的人们,却又狠狠伤了他们,就算扭曲了对方的意志想法也还要孤注一掷的坚持。 我是这样,闷油瓶是这样,王盟似乎也是这样…二叔、三叔,甚至我父亲,又何尝不是这样… 这样几乎注定悲剧收尾的坚持,让人不禁怀疑究竟坚持的意义何在? 但是,又怎么可能不坚持下去?那是自己在乎的人啊,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受伤害、哭泣、消失、或是死亡吗?不可能,做不到啊… ──很多时候人必须在两个重要的选项中选择一个,无法妥协。因为做出了那样的抉择,我们得到了一些,也失去了一些,必须背负相对应的责任也就会跟随着我们一辈子。那样的一刀两断,就是一种觉悟。 三叔讲出这句话的时候,是多么的苦涩。 渐渐开始理解了,真的,没有一个选择是容易的,在这个世界上,谁都一样。 但是除去这一份…有些温暖又无奈的情绪,我也知道,对于闷油瓶,我心里还有一些杂质似的情绪,若隐若现。 我有一点不能接受他给胖葵的那一枪。 我知道那是在那个情况底下最好的决定,对胖葵也是最好的,因为这样可以让她死的痛快一点,不受折磨,而且我也很清楚,胖葵那个状态当时基本是没有救了,没有别的路子可以走了。 但是心里却一直有一个很不理智的声音,不断重复着:为什么没有别的办法,非得要她死呢?为什么非得要有人死呢?如果更努力的去想,或许可以… 我更加用力的瞪视着闷油瓶的那张照片,好像只要这么做,就可以把我的疑问、困惑,和心中的不平衡通通传达给他。 这挨千刀的闷油瓶,他现在都在干什么呢? 十年前,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还有,为什么二叔和王盟在调查他呢?为什么三叔感觉好像知道什么关于小哥的事情,却又什么都不肯透露呢? 我还没来得及整理清楚思绪,门口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作者註: 闷油瓶的病例上填杨扬这个名字,点子出自「蛇沼鬼城」网路版,那个载吴邪去疗养院的司机二扬,在网路版里是闷油瓶假扮的(笑) 无头 41 41. 当二叔的房门被敲响的时候,我整个人反射的跳了起来,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偷看王盟给二叔的传真,作贼心虚的心理一下子涌上来,我连忙随手从旧钢琴上抓了一本父亲的sophocles选集,胡乱翻开,碰的一声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装作正在阅读的模样。 我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的问道:「谁?」 「我是顺子。」 「进来。」 门打开了,只见顺子犹豫的站在门口,脸上的神情很是困扰:「先生,不好意思,打扰了…」 「不会,怎么了吗?」 「那个…有一些事情我们无法作主,不知道该怎么办…」顺子犹豫起来,朝鲜口音变的十分明显。 「发生了什么事?」 「有一个客人来拜访王先生,但是王先生还没回来,而且我们怎么样都联络不上王先生。照理说,应该是要将客人打发走的,只是对方赖着不肯离开,我们也不敢请他走,毕竟对方是大角色…」 顺子吞了一口口水,继续道:「先生是王先生的好友,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联络到他?或是吴二老爷?这位客人我们实在惹不起…我知道这样要求先生实在有些僭越,但…」 「不要紧,只是我…」我很想帮他的忙,可我也不知道如果王盟电话不通,该怎么联络他:「他的每一支手机都试过了吗?」 顺子点点头:「我们知道的都试过了。」 「潘子呢,潘子怎么说?」我突然想到,毕竟潘子在二叔公馆里,事情要作主应该也还轮不到我。 「潘爷稍早打了一针镇定剂,现在还醒不来。」顺子哭丧着脸说道。 「是这样吗?」我思索了一下:「对方是谁?」 「先生知道,黑检察官吗?道上人称黑瞎子。」 黑眼镜! 我完全无法掩饰我惊愕的神情,原来那傢伙没死! 或许我潜意识里觉得为了七星疑棺阵丧命是一件极端不值得的事情,所以听到他还活着其实我有点放松。 但是马上又警觉了起来,黑眼镜,那可恶的傢伙设下了阴险的陷阱,害我彻底误会了闷油瓶,还在后头追赶他。他来二叔这里做什么?找王盟?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我的脑海,二叔三叔王盟潘子,他们看来是打定主意不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只希望把我护在身后,要我什么都不去想,他们基本打算将我留在二叔的公馆里,等三叔让整件事情尘埃落定。 但是黑眼镜不一样,如果有足够筹码,或许我可以从他的嘴里套出一点话。 如果有足够筹码的话… 「带他到前面的会客室。」我平静的说道。 顺子错愕的看着我,彷彿不相信他的耳朵:「这样…妥当吗?」 「送一瓶红酒,两个高脚杯过来,我要见他。」 这种机会只有一次,错过就没有了。 黑眼镜被带进来的时候,酒和杯子都已经送来了,我挥挥手,要顺子在外面等,他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我没有给他机会辩驳。 「这样好吗?」黑眼镜笑呵呵的说,看着我将门关上。 「什么好不好?」我微笑问道,比个手势:「请坐。」 「等吴二爷和王盟回来,非得把这帮驴蛋劈了不可,嘿嘿。」 黑眼镜也不客气,在沙发上随意的坐下。他的左手用石膏包了起来,吊掛着,看来那场直昇机上的爆炸,他也没有全身而退,但是那样程度的失事却只伤到他一隻手臂,可见他的实力实在不容小覷。 我笑而不语,我当然知道他在暗指什么,王盟连大门都不让我单独出一步,更不用说跟这个危险的傢伙单独谈话了,要是黑眼镜现在突然发难杀了我的话,二叔三叔会抓狂的,那外面那帮子人有几条命都不够赔。 毕竟顺子他们不晓得我的真实身份,也不清楚我跟吴家究竟是什么关连,只是看我跟吴家人很熟稔,推测我应该有点地位,所以遇上了黑眼镜才会找我帮忙,听我的意见。 不过我绝对不会让黑眼镜有机会杀我的,要是真搭上外面一帮子人的命,我承受不起。而且我相信这傢伙是可以谈条件的,不是无理取闹的角色。 再说,我十拿九稳,赌定他不会趁机杀我。 开酒瓶,我帮他倒上一杯酒,递去:「找王盟有什么事情吗?」 「上次帮你们进警局的忙,不是说好要交换情报的吗?就那件事。」黑眼镜摇了摇酒杯,醒酒。 「喔,不好意思,王盟还没有回来,不介意的话你我坐着聊一会儿,等他一下吧。」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在黑眼镜的面前坐下。 黑眼镜咧嘴一笑:「场面话就不需要说了,吴少爷,背着吴家,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轻轻的抿了抿唇,摇摇头:「没什么,只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分享点消息?」 他开怀的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我从来不干对我没好处的事。」 「我知道。」浅尝一口酒,我道:「我没好处能给你,但是不同我合作,对你只有坏处。」 「喔?」黑眼镜嘴角上扬,饶富兴味的看着我。 我慢悠悠的晃了晃酒杯,轻嗅着酒香,身体朝后,翘起二郎腿,半抬高酒杯,似乎在观察葡萄酒的顏色。 「这酒不错。」我道。 「是不错。」黑眼镜笑道。 我又观察了一阵子酒,温吞的尝上一口,彷彿在试味道。 「只可惜有点太涩了。」我道。 「对我来说也太甜了点。」黑眼镜笑答。 「下次请你喝烈一点的酒好了。」我微笑着,缓缓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手上握有你的把柄。」 「喔?」黑眼镜笑瞇瞇的,没说什么。 「你应该也很清楚,那个把柄是什么。」我保持笑容,说道。 「吴少爷,我天资駑顿。」黑眼镜手一摊,嘻嘻一笑。 我淡然一笑,再喝一口酒。 「我知道你的后台是谁。」 「喔?」黑眼镜笑得更是灿烂:「是谁?」 「想想我是什么人。」避开不回答他的问题,我笑道。 「所以呢?你也不能拿他怎么样。」黑眼镜毫不在乎的说道。 「我是不能拿他怎么样。」我静静的微笑。 「你不可能影响他。」黑眼镜一耸肩,笑道。 「我的确不可能影响他。」我静静的微笑。 黑眼镜笑而不语,但是从开始到现在,唯一的一次,他沉默了。 我起身,帮他加酒,也帮自己添酒。 「这么说吧,二叔三叔他们,似乎不知道你的后台是…」 话还没说完,我就知道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 黑眼镜开心的笑了。 可恶,太大意了,太得意忘形了! 从一开始我们就不断在做拖延时间和考验对方耐性的行为,因为我们都很清楚,在这样的谈话里,谁先失去了耐性,谁就输了。我一直处于挨打的状况,黑眼镜比我厉害太多了,我跟他瞎扯他就跟着我豁,我不管讲什么他都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不追问也完全没有透露出一丝好奇,逼的我只能一直出招,试图引他上鉤。 当我终于说出我知道他的后台是谁的时候,他才慢慢被挑起了兴致,因为我没有正面的回答他,他只得猜我的底细,虚晃着,他猜不透我究竟是卖的什么药,于是他只好笑而不语。 就那这一刻,我输了,我被他的沉默逗的得意忘形了,一下子露了自己的底牌,告诉了他我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只要他还猜不中,筹码就握在我的手上,因为他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不知道我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但我一旦讲出来,就让他有了破解的办法。或许他之前的沉默根本就是故意要引我上鉤,让我得意的讲出自己的底细。不过不管怎么样,这场过招,我都输了。 极度不甘心,我拼命压制着自己失望的情绪,喝了一口酒,努力维持着笑容。 「其实你这局设的不坏,只是底牌出得太快了。」黑眼镜笑道,指出:「你的筹码,是押在『如果你将我的后台透露给吴二爷或吴三爷,会对我的势力或是我所能得到的情报有所影响』这样的前提之下。那么,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那种事情,怎么样都好,我一点都不在乎。对我而言,失去的东西再抢回来,就也还是我的。」 我没有答话,连笑都快要笑不出来了。一败涂地,真的一败涂地,我太高估自己了。 「不过我想知道,你是从哪里得知我后台是谁的?」黑眼镜修长的食指,轻抚着他的嘴唇,玩味的问道:「我认为,你心里的答案是正确的。」 「只是我自己的推测而已,从一些小跡象,」我坦然的答道,愿赌服输,我现在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是你自己回答的那句『所以呢?你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证实了我的推测。」 黑眼镜微微挑起了眉毛。 沉默了一下,他道:「再问一个问题,你原本,希望我帮你什么忙?」 「你应该猜的到吧?我想知道真相,整个事件的真相,二叔和三叔在隐瞒什么,那位小哥是谁,佔据废弃商业区的势力是什么来歷,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东西可以争的这般你死我活…」 黑眼镜嗤笑了一声,不以为然:「你的执着还真是无聊。」 无聊吗?或许吧。在许多人的眼里,我的确是会为了许多小事情执着的无聊人。 「不但无聊,还很没意义。」黑眼镜带着张扬的笑意,说道:「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场骗局,真相也不过是另一种谎言。什么是真实?没有任何事情是真实,因为你只能看到你所看到的,其他你什么都不晓得。」 「这里,你犯了第二个错误,你认为我知道真相,而且我能够告诉你真相。但事实是,我对于真相的揭露,一点兴趣也没有。就算隐瞒部分的真相,实际上会纵容了某些人或伤害了某些人,我也无所谓。你知道我的后台是谁,他是在乎真相没错,但我只负责帮他办事,你想问的事情,我不知道,也不想管。」 我紧紧的抿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人生在世,不如把这场骗局当真,自欺欺人的活下去。人生苦短,你又何必自找麻烦?」 黑眼镜停顿了一下,笑道:「不过,要是你无论如何都还是想要知道真相的话,那我奉劝你:你不能执着于从别人身上得到答案,别人很可能骗你,不希望你知道一些事情,那么他们就不可能和你说实话,谎言生谎言,你再追问下去只会让自己觉得世界上任何的东西都变得不可信,乱七八糟的资讯越来越多,你要瞭解事情的真相,不如自己去寻找答案。」 我有点惊讶,我原以为他只是想要以指出我的错误来挖苦我的一败涂地,没想到他居然同我说这些。 黑眼镜猛然一起身,从我身旁捞走我刚才随手拿起的那本父亲的sophocles选集,翻开,怪腔怪调的大声嚷嚷:「唷,《oedipusrex》呢,我不知道小爷您看这个啊。」 啊? 我一下子无法反应,这本书怎么了吗?为什么话题一瞬间跳脱到十万八千里外? 但是下一秒鐘,当门被砰的一声摔开时,我就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了。王盟沉默的站在门口,双唇抿成一条线,苍白的脸色透露了他正在盛怒之中。 「黑瞎子,谁准你进来的?」王盟的语调冷的像冰。 「我。」我淡淡的说道。 王盟沉默的看着我,似乎一瞬间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深吸一口气,他朝黑瞎子拉开笑容,好像刚才的冷漠皆是错觉:「真是不好意思,怠慢了。」 「不会,」黑眼镜嘿嘿的笑着,手一摊:「吴少爷他陪着我谈了点文学。王法医,吴少爷他挺行,两三年之后绝对是个角色。」 我默然不语。 「那真是太好了。黑检察官,这边请。」王盟客套的说道。 高脚杯轻轻放在桌上,黑眼镜将父亲的sophocles随意的扔在他刚刚坐的位置:「誒,我先走了。」 「慢走。」我起身送客,笑道。 听着王盟和黑眼镜的脚步声走远,我颓然倒在沙发上,全身不能克制的颤抖着,手和脚都冷的跟冰块一样,跟黑眼镜过招心理战比我预期的可怕太多,就算我料准了他不会对我怎样,精神上的压力还是大的吓人。 一败涂地啊,我终究太生涩。 好不容易镇静了一点,我才慢慢的从沙发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情绪,然后收起酒和杯子,万分疲惫的走到黑眼镜刚刚坐着的沙发旁,将父亲的sophocles选集拿起,准备放回二叔房间。 拿起书来的时候我觉得不大对劲,刚才放在沙发上时,厚重的书本有一半陷进沙发里,看不大出来,现在一拿,感觉书里头好像夹了什么。 翻开一看,只见在那个页面,底比斯国王oedipus正激烈的和盲眼的先知tiresias争执。 oedipus愤怒的喊叫着:「谜语-你只知道不断的跟我打哑谜,讲这些阴鬱黑暗的话语危言耸听。(riddles-allyoucansayareriddles,murkanddarkness.)」 tiresias冷冷的嘲弄着:「啊,但难道你不是世界上最会解谜的一个人吗?(ah,butaren’tyouthebestmanaliveatsolvingriddles?)」 在这个扉页的正中央,夹了一只小小的银色手机。 作者註: 黑眼镜所说的,关于吴邪不应该执着于从别人身上找到答案的那一段话,出自「蛇沼鬼城」,李沉舟对吴邪说的话。 sophocles(497bc-407bc),古雅典悲剧作家,《oedipusrex》是他最有名的悲剧创作之一,中文往往翻成《伊底帕斯王》,引用line500-501。 无头 42 42. 瞪着眼前的杂物发楞,我窝在王盟堆放我从警局宿舍搬回来所有家当的房间里,将手藏在口袋里,紧紧握着黑眼镜给我的银色手机。 稍早的时候我已经翻找过手机里有没有留下任何的讯息,但是那隻手机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简讯,没有任何的通讯纪录,简直就像是从店里刚买来的,全新的手机。我甚至试图将机壳拆开,检查里面是否有窃听器或是卫星通讯器。 什么都没有。 我开始怀疑起黑眼镜给我这隻手机的用意,甚至开始怀疑,他今天来到二叔的居所找王盟,是不是根本就是一个幌子。再说,给我手机,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他的后台的意思? 我迷惑了。 刚才胸有成竹的认为黑眼镜不会随意对我怎样,甚至说出我知道他的后台是谁这样的大话,其实有一半是虚张声势,我只是纯粹就一些小事情拼凑出最有可能的结果罢了。 首先,夜探警局的时候,闷油瓶拒绝让黑眼镜和我一起在车子上等他和王盟。对于闷油瓶而言,他和黑眼镜是对立的,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和黑眼镜就是对立的。黑眼睛很清楚的表明了他知道我的身份,他知道我来自吴家,也表明了他不敢明目张胆的招惹吴家三分之二的势力,也就是二叔和三叔。可是,就算知道了这些,闷油瓶还是坚持我必需要跟他一起下车,这意味着什么? 这代表,黑眼镜虽然忌讳着二叔和三叔,但是在必要时刻还是会对我造成威胁,闷油瓶认为不妥当,所以才坚持不让我跟黑眼镜单独留下。 而且,黑眼镜的态度摆明了知道我是吴家少爷,却说出不会想惹恼「吴家三分之二的势力」这样的话,这意味着,他知道要是对我动手,吴家有三分之一的势力不会说什么,他为什么会这么清楚吴家的家务事?知道我父亲很可能不会插手? 如果不是我跟闷油瓶说明解子扬的事情,我想他也不会知道我跟父亲的关係决裂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如果黑眼镜是外人,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再说,利用别人的七星疑棺阵,像蜘蛛一样只需静静在暗处等待,猎物就会自动上门,这样的手段实在是让我感到太熟悉了。黑眼镜的神通广大,黑眼镜能无拘无束的游走于黑白两道,在这个城市里,只有一个人有能耐当他的后台,只有一个人能和二叔三叔抗衡,对我造成威胁,清楚的知道吴家的内部势力,将整个世界玩弄于股掌之中。 黑眼镜的后台是我父亲吴一穷。 所以,或许闷油瓶把昏迷的我带到二叔家门口,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知道,二叔是吴家三兄弟之中唯一一个跟整件事情比较没有关连的角色。 但这只是我的推测,而且这个推测有一个极大的破绽:二叔和三叔似乎不知道黑眼镜的后台是谁。我不认识黑眼镜很正常,毕竟我有一段时间不曾回家去了,但是如果连二叔和三叔也不清楚,那就很奇怪了。 不过,稍早跟二叔的谈话,让我觉得这个推测还是极度有可能的。二叔说过,他很难找到关于父亲的消息,很多事情,事后猜测或许是父亲做的,但是却一点蛛丝马跡都寻不到。 父亲是一个让人难以摸清底细和想法的人,如果连二叔都无法判定谁是他的敌人,谁是他的部下,那有没有可能,黑眼镜就是他的一个秘密手下,装成自己单枪匹马的样子,其实已经跟在我父亲身后许久了,帮我父亲完成他不想要让别人知道是他所做的那些事情。 我父亲在黑道,就像一股暗流,大多数的人不知道他的存在,但他却是幕后推动所有事件的隐形黑手,能够达到这样的程度,他必然拥有许多的双面间谍和秘密手下。 他派出黑眼镜来参与这个事件,让我感到非常不安:他派了一个连他自己两个亲弟弟都不知道属于他麾下的部属参战。 为什么这么做?他想要躲过谁的眼睛? 这样的推测似乎颇合理,但要是没有黑眼镜的证实,我什么都不确定。这就是为什么,在刚才的谈话中,我不断的引诱黑眼镜主动开口,没有他间接而不经意的话语证实我的推测,我就没有跟他交易的筹码,就算我装的再了然于心。 ──所以呢?你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我是不能拿我父亲怎么样,就连一向护着我的二叔和三叔也不行。 ──你不可能影响他。 他很清楚二叔和三叔等同我的靠山,而他的后台是一个吴家二爷三爷都不能影响的角色。 衝着这两句话,我知道我对了。 之所以猜测他不会对我怎样,主要是因为,要是他有意对我动手,在我们追逐闷油瓶的时候,他就该下手了,可是他没有。 再者,对我动手做什么呢?一点意义都没有。我父亲一向不把我当一回事,除非是要拿我对付那个早以不存在的陈家,或者是想气坏自己的弟弟们,不然毫无理由浪费子弹杀我。 我知道,我很清楚的知道,那一天,看着我父亲书房白色羊毛地毯上的鲜血蔓延,我知道他让我活下去,他强迫我活下去,虽然他觉得我的命随便怎么样都可以。 现在我更清楚了,或许他要我活下去,只是因为他的弟弟们,是多么迫切的希望我活下去… 握紧手中的银色手机,我发现自己非常的不知所措。 这隻手机究竟是黑眼镜给的?还是我父亲给的?不管是谁给的,他的用意是什么? 我想起黑眼镜告诉我的话,他要我不要等着别人告诉我真相,想要知道真相的话,就应该自己去追寻。 我自然也留意到了,二叔和三叔架起的层层保护网:不让我单独外出、我的门外总是有人守着、我一出房间就有人随身跟着、二叔清晨握紧的手枪、三叔严厉的词语警告我在二叔家好好待着、整间公馆戒备极度森严、甚至在我绕着公馆走上几圈之后,都没有发现对外联络的工具。最夸张的是,就连二叔房里的那传真机,似乎也是特製的,只能收,不能发,我这辈子还没看过这样式的传真机。 他们不希望我去追寻整个事件的真相。 但是父亲,或者父亲的部下黑眼镜,却给我送来了这银色手机。 他要我联络谁?他希望我怎么做?他要我帮他什么忙?他希望我这颗棋子,在他佈下的棋局里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我无法探悉他的想法,我只知道,这隻手机,是唯一躲过二叔和三叔所佈下的保护网,能够带领我逃往外面世界追逐真相的通道。 我现在能做的,只有做出抉择:这一隻手机,用,或是不用?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一点可笑,之前躺在床上的时候,觉得怎么样都走不下去了,没有办法做出任何的决定,更无法去思考任何的事情,明天是一个多么遥远多么抽象的概念。 现在却渐渐的开始做事情了,思维和感知都慢慢的在恢復,虽然不是说有多大的生存意志或是有多强烈的动机去追寻,但是好像又能接受一些事情了,比如说接受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日子都是一天一天过的这个事实,而活着这件事情,好像也没有像以前那样难以忍受了。 当然,伤口还是在,痛还是在,依旧流淌着鲜血,或许永远不会结成疤。 苦笑了一下,我不禁自嘲的想着人类的适应力还真是他娘的好。 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只见王盟绷着一张脸,阴沉的走进屋内,眉头锁的紧紧的,无言的看着我。 「黑眼镜走了?」我问。 王盟没出声。 我迟疑了一下,抿了抿嘴唇:「……抱歉。」 王盟还是阴着脸,不语。 「不是顺子他们的错,是我叫他们…」我试图解释,却被王盟打断。 「他对你说了什么?」王盟声音非常的冰冷。 我吞了一口口水:「他…其实是我先问的,我问他他知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他说他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他觉得追逐真相这件事情很无聊也很没意义。」 「就这样而已?」王盟挑了挑眉。 「嗯。」 王盟没有立刻答腔,似乎在评估我说的话是否为真。随即,他椅子一拉,坐下,脚一翘,质问道:「他说你们聊了点文学。聊什么?」 我苦笑了一下,他还真的不相信我:「没什么,sophocles的oedipusrex。」 王盟点了点头,眼神还是怀疑着,意示我继续说下去。 「就是…」我摊了摊手,书我已经放回我父亲的钢琴上了,我只能凭印象回答他的问题:「就是在探讨,人到底有没有自由意志这件事情。这个主角…他,从生一下来,命运就被决定了。那他身边的人…嗯,当然还有他自己,一直很努力的想要挣脱这个宿命,可是虽然他们都尽了一切所能的在避免事情发生,整个事件还是超脱他们所有人控制的,朝着一开始就命定的结局走。」 我顿了一下:「…或者是说,他们都以为事情是在自己掌控范围之内的,但其实不全然是这么一回事。」 王盟很专心的聆听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那检察官他跟你说什么?」 「他啊…」我想了一下,笑道:「他说不要太认真,人生苦短,不如及时行乐,不要为难自己。」 当然黑眼镜他没有跟我真的讨论什么文学,但是我想他一定会这么回答。 「王盟?」 「什么事?」 「你觉得,人,会不会没有真正的自由意志这种东西呢?」既然提到了,我突然很想知道王盟的看法。 王盟似乎有点意外,没有料到我会问他这个问题,他沉吟了一下,额头上有一根青筋在他努力思考的时候若隐若现。 「你…讲…等等,你、你那个问题再问一次,我有点不懂你的意思。」 「嗯,就是说,」我一边想着,一边试图解释我的意思:「我越来越相信很多事情是註定的,但是我并不是在说什么命运啊星象啊那种比较玄的东西,当然也不是说那些东西不是真的,只是,先不讨论那个…我的意思是,很多事情是註定的,因为大多数的人有固定的一套想法和个性,除非什么非常重大的事件发生,改变了他的行为模式,不然的话,同一套价值观会跟着人一辈子,或许有些细枝末节会调整,但是根本的核心不容易改变。所以,那一套核心价值观引导了我们的行为,我们的行为导致了我们面对某些情况的当下决定。也就是说,那个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註定的,因为一个人的个性註定了那样的结果。」 我深吸一口气:「那,我的问题是,你觉得,在你自己的个性限制你的行为,别人的个性又导致了别人一贯的作风,在这样无解的限制之下,我们是不是永远逃不过…所谓註定,我们是不是终究没有自由意志,我们是不是…永远…只能在原地打转,无法超脱?」 「那么所有的事情,包括追逐真相这件事情,是不是就一点意义也没有?」我缓缓的,有些沉重的说道。 王盟沉吟了一下:「没有意义…倒也不是这么说。不过我认为对于许多事情你不需要那么的…执着。」 我稍稍皱起眉头,没有说话,等他更进一步的解释。 「生活这种东西,」王盟缓缓的说道:「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沉重,它不是一个那么艰难的…你不要把它想的那么复杂,你跟着生活走就好了,不要思考的太过度,你把一切复杂化了,这样不对…」 这样不对吗?我眉头蹙的更深了,可是我并不觉得,装作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假装解子扬没有死,假装前几天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都是不存在的,然后这样虚偽的,一无所知的活下去就是对的。 「可是,有的时候啊,王盟,如果事情…」我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事情知道了就是知道了,我没有办法假装我…不知道啊。」 「为什么?」王盟很直接的反应:「不要想它就好了啊。」 我被他的回答堵的有点讲不下去,只好抿了一下嘴唇。 事情不是不要想就好了吧?它就是在那里啊。不要想,解子扬还是因为我的缘故死了啊。不要想,胖葵还是死了,三叔也好闷油瓶也好,现在也还是为着同一件事缠身啊。 我不去想,事情不会消失啊。 「…抱歉,或许不是说不要想就好了。」王盟大概注意到我的反应,连忙换了个说法:「应该说,吴少,你应该找一个方法,让自己轻松一点,过生活就好…」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带了一点无奈和嘲讽。 就是这种时候。我没有办法让家人瞭解我的想法,我知道王盟要说什么,我知道我家人要的是什么,我非常清楚,他们希望我过的快乐,什么都不要想,可是问题的癥结就是:我不快乐啊,只是要我什么都不要想,和不断拒绝我不快乐这样的情绪,并不会让我快乐起来啊。 这就是我为什么想要跟王盟探讨自由意志的意义,我觉得家人有他们一直以来,对于我的期望,然后他们会有想要将我保护在身后的倾向,那样的举动真的很贴心,让我觉得很愧疚,自己过去是多么的不懂事,多么的残忍。我发现无论如何,不管他们曾经做过什么,我都还是爱他们的,我无法斩断那样的情感。 但是,我现在面临的现实是,我好像…没有办法只是消极的接受他们所为我铺好的路,连假装都没有办法,我无法接受那样虚偽的活法。 只要待在二叔的家里,什么都不需要做。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我却做不到。 我心里觉得很微妙,之前真的是感觉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我就是不想走了,甚至不想活了这样的念头又再度盘旋在我的脑海里。 刚拿到手机的时候,我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不一样,好像我又愿意走下去了。但是现在,现在是真的感觉到有所不同:我不想要只是消极的待在这里,一点都不想。 我不见得一定要去追逐真相,当然我担心三叔,担心闷油瓶,也觉得不查下去对不起死去的胖葵,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设法追查事情的真相。但是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我觉得,这终究是我的人生。 我希望,对于我自己的人生,我每一个选择,不是被设定好的。我想去追逐真相、我想逃避、我想待在二叔家、或是我想要离开、或是什么都好…这些选择,应该是由我来做。我不会说什么因为这是我的人生所以我有这个决定权这样虚浮的话,但是,最后要去承担这些选择的后果的人,是我自己。选择,跟做了选择之后面临的结果,是一体的两面。 如果我放手不追了,那做出这个决定的同时,代表了我愿意承担它所带来的后果,代表了未来每次我回想起这件事,我都会永远背负着我没有做任何事,我没有採取任何行动,这样的重担。 我可能会一辈子感觉对不起胖葵,一辈子不知道闷油瓶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对我好,一辈子不会知道三叔他究竟是遭遇了什么,不允许任何人插手他的事,一辈子不知道为什么大金牙死了,一辈子不知道这些事情跟我有什么关连,或是,跟我究竟有没有任何的关连。 而且,最重要的是,要是再有人因为这个事件出了什么意外,而我只是坐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做,我觉得我永远无法原谅我自己。 我没有办法忍受什么都不做,这个选择所带来的结果。 但是,如果我去追了呢?握紧口袋里的手机,我抿紧嘴唇。 我知道二叔三叔王盟潘子是绝对不会妥协的,绝对不会,他们的立场已经很明显了,完全没有任何协商的馀地。 我知道他们是多么的疼我,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没有一句怨言。如果我去追了,那我就辜负了他们的心意,我就是不知感恩,他们会很忧心的,我已经这么对不起他们了,我还给他们带来更多的麻烦? 可是,最终,这毕竟还是我自己的人生吧。我一个人走,一个人担。 还是说,这样的说法,只是我在为自己任性的想法,找一个似是而非的藉口? ──做出了选择之后,就硬着头皮走下去,仅此而已。 这好像是胖葵很久以前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或许这个世界,还真的没有完美抉择这样的东西存在。 「王盟?」 「嗯?」 「你现在有没有空?」 「有啊,怎么了?」 「你愿不愿意,」我停顿了一下,有些艰难的开口:「带我去胖葵的墓上看看。」 作者註: 来讲一件在正文里不会点明的作者隐藏恶趣味(笑) 记得在31章,追逐闷油瓶的那个段落,黑眼镜不是被直昇机接走了吗? 他被接走之前,接了一通电话(来电铃声是dieanotherday),通往直昇机的梯子是给人砸下来用力砸到车顶,然后黑眼镜嘻嘻哈哈的在说什么:兇巴婆,难怪嫁不出去…记得吗? 所以说,既然黑眼镜是大老爷的手下,那么,出动直昇机来支援黑眼镜的那位「兇巴婆」,就是阿寧xdddd (当时状况重现,阿寧一边扔梯子,一边大声痛骂:死三八你可以去死了!!) dieanotherday是我一直觉得蛮适合阿寧的一首歌^^ 无头 43 43. 军警公墓在南区的海畔,公墓很寧静,远远看去甚至像公园,远方蔚蓝的大海衬托着墓地上的草坪,在被阳光照射的闪闪发光的海面之上,白鸥飞舞。 胖葵在此长眠。 墓不大,上头刻了胖葵的本名,墓前有许多鲜花,或许是警局送的,或许是家人摆的。王盟很细心,出发之前就问我要不要买花,我拒绝了,胖葵好像不怎么喜欢花,她对花粉过敏。 现在开始想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好像有些明白了。胖葵卧底的地方,就在三叔那,当时估计我不是已经离开吴家了,就是我还处于自我放逐的状态,每天浑浑噩噩的过,什么事都不知道。 她在那段卧底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最后她回到了警局,跟三叔他们一刀两断,就这样过了许久。 直到最近。 原本打算结婚了,就此安定下来,但是却又放弃了。她经歷什么样的心理路程,我竟一无所知。 很多时候胖葵是一个会把事情往心里藏的人,别看她笑笑闹闹,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怕,其实她内心极度敏锐。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她适合当卧底。 我做了一点推测,但是仅仅是推测而已,一点根据也没有,更永远无法被证实。 推测的基础主要在于时机,每一个微妙的时间点,交错,相织。 一开始发生大金牙案子的时候,我打了通电话给潘子,约他在公园里小聚,告诉他大金牙的照片在我这里。在我们分开之后,我便立刻遇上了开着车子的胖葵。 在那个时候,胖葵是不是就已不经意的看见我和潘子的会面? 后来,当我要带闷油瓶去拿我藏在鱼饲料贩卖机里的照片时,我们两人分开走,我下楼时,楼下有着一部黑色的轿车,似乎在监视着我们。 后来在西北大桥上证实了,那轿车里的人是潘子,潘子那时候或许不是在监视我,而是暗地里来找我的,但他却在我靠近的时候一溜烟的离开了。为什么? 我当时直觉的认为他在躲我,不过现在一想,或许不是。 他是在躲我身后的胖葵。 为什么要躲?躲什么?这恐怕是只有当事人才晓得的心理,是什么样的果断坚决,才换来今日的不如不见? 要是那个时候我跟潘子说上了话,是不是不会再有之后那么多的曲曲折折? 但是这种事情谁也不知道,谁也说不准。 胖葵在公园里告诉我,她被调离了无头尸案,转到一个白粉走私的案子,可能牵扯到吴家。 这句话是非常有问题的,曾经卧底三叔那边,在道上混过,就算没混到核心好了,解家完全垄断白粉贸易的奇怪现象,只有傻子才会不晓得。 那她为什么还故意这样讲? 只有一个解释,她在套我的话。 很显然的,胖葵稍早看到我跟潘子在公园碰面,那时候便开始对我的身份起疑:我姓吴,跟吴三爷的得意属下潘子混在一起,我是谁?我可能是谁? 待她稍做准备之后,便到军警宿舍堵我,套我的话。 她一问关于白粉的事情,我就直觉反应白粉归解家而非吴家,虽然我后来乱七八糟的呼咙了过去,但绝对加深了她的怀疑。 ──不过说到这个,小吴你也姓吴耶,你跟黑道吴家有没有什么关连啊? 笑瞇瞇的,半开玩笑的态度,但其实这才是她真正想知道的。 然后,她问了那个问题,我甚至可以在脑海中重现当时的情境:低着头,寂寞的倚在栏杆上,她的发丝随风飘舞。 ──你觉得,站在不同立场的两个人,能够真正的互相理解吗? 笨拙如我者,完全不知道她当时在说什么。我明明就在听她说话,心里的思考却只知道套用自己的事情去想。 ──我觉得…我好像…很难得的,遇上了一个颇为欣赏的人。 其实胖葵你要表达的没那么难懂,为什么我却迟迟到现在才品嚐出来呢?你欣赏的人,跟你,是站在完全相对的立场上吧?原本打算完全拋弃过去的,但没想到却还是意外的见到了。 虽然我想我自己对于人与人之间的理解和互信,是抱持着极端否定和怀疑态度的。可是如果是你,如果是潘子哥,我想你们,我觉得… ──不过吴邪…你是不是… 是不是吴家的人?最终,你还是想要问这么一句,对吧? 在决心当员警的时候,我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身份可能给我带来多大的困扰,但是我终究无法预见,它为我带来的困扰,可以让我觉得这么哀伤,这么深刻,这么痛。 毫无疑问,那个被闷油瓶捏碎的窃听器,绝对是胖葵放的,只有她有机会放,而她也有充足的理由。 这让我忍不住去想,胖葵到底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呢?是不是一个顶着菜鸟警官的面具,暗地里帮吴家送消息的警局奸细? 她之后所有不信任的行为,也都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之上,认为我是奸细,认为我是吴家人,或许她不知道我是吴一穷的儿子,但是我跟吴家掛勾这件事情,已经根深蒂固的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面对冰冷冷的墓碑,我觉得我有好多话想要跟她讲,可是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推测的过程中,我留意到一件奇怪的事:在夜探停尸间时,为了即时打开停尸间的大门,我夺去了胖葵的配枪,之后追闷油瓶的时候我也一直拿着她的枪。但是,后来当胖葵从暗影中衝出,打断我跟闷油瓶的对峙,命令闷油瓶把阵眼交出来的时候,她的手上却握着另一把枪。 她那把枪是怎么变出来的?她的枪不是在我这吗?什么时候多了一把?还是说,胖葵在从警局追出来的时候就又取了一把枪?我的印象有些模糊,当时真的没注意,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就是让我有些困扰。 我讨厌自己总是想待太多。 就算她多拿了几把枪,那又怎么样?胖葵就是胖葵,那个笑瞇瞇,怕鬼,力气大到可以拔断我手的胖葵。她卧底过吴家,她怀疑我,她在我身上放窃听器,她怎么样都好…终究,她还是我重要的朋友胖葵。 …但是现在再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不真实。这是我唯一感受到的,最强烈的反应。 可我却没有想哭,也没有激动什么的,只是恍恍惚惚的觉得好不真实。 那样活灵活现的一个人,总是笑着脸,拍拍我的肩膀,拉着我看这看那。小吴到这里来。小吴去那里。小吴开车。小吴我们走。 这么鲜明温暖的印象,突然换成了冰冷冷的石碑,然后别人就这么告诉我:嗯,胖葵走了,就埋就在这里了。 一点都不真实。 我试图回想胖葵过世那天的情况,想着她捏死蹩王时的表情,想着闷油瓶给她一枪时,她的身体是怎样颤动一下,然后就再也不动了。 心里隐约有一点点痛,但更多的还是强烈的不真实。明明她过世的时候我就站在她的旁边,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明明我现在就站在她的墓前,墓碑冰冷的好刺眼,可是为什么我一点想哭的感觉都没有? 「吴少,」王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边,一隻手轻轻的放在我的肩头,声音很柔和:「想哭的话,没有关係。」 这就是问题,我他娘的一点都不想哭啊。一点都不。 好不真实。怎么办? 作者註: 我们只看的到自己看到的。吴邪也只能看到他所看到的,大多数的时候,我们并不能将自己带入别人的角色里,我们只是从自己的经验里,试图琢磨那样的感觉。也就是说,我们透过自己过往的薄雾,去解读发生从他人眼中流出的泪水。极不客观又自我膨胀。 但是谁不是这样呢? 从吴邪的角度,他看不到胖葵和潘子之间的恩怨情仇,所以吴邪给他们的解释,真的就是吴邪从自己的观点,去解释那些事件而已,一点都不客观,或者说,没有所谓事实的真相,就像黑眼镜说的一样。 胖葵跟潘子的故事是一个插曲,我觉得每一刻每一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事情,自己的目标,但这些独自的个体却组成在同一个世界里。事件发生的时候,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共同的目标,但是这些独立的事情,依旧交错影响,混杂在一起,成就了这个大事件。 接下来,分成三个段落发上的,是王盟视角的…介于番外与过场之间的一篇文。本质上来说是番外,但是跟正篇有关连,跳过的话就会看不懂,所以算是过场。描述的是王盟载吴邪到胖葵的墓上,并且陪他祭拜这样的剧情,风格偏意识流,从王盟的视角重述许多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建议对照着无头本篇的吴邪视角来看。 无头番外--夕阳,等待(上) 当时最初更新这篇时(5/22/2010)是无头一岁生日(笑) 我清楚记得一年以前(5/22/2009),我在友人客厅打地舖。我记得自己瞪着窗户外发呆,有一窝麻雀在她的阳台筑巢,我就一直看着那些小鸟飞进飞出,飞进飞出,然后在脑中编织小吴跟胖葵互动的情形。 那些日子,那么远,又那么近。 很老套的一句话,但是我还是想说,谢谢每一位陪我走过这段日子的人,谢谢每一位无头的读者:) 如上次说的,这次更新王盟视角的…介于番外与过场之间的一篇文。其实比较像番外啦,我之前说跳过就会看不懂,也只有针对(下)而言,所以请各位斟酌阅读囉,因为无头番外这种东西都会比正篇更脱离原着。 番外描述王盟载吴邪到胖葵的墓上,并且陪他祭拜,风格偏意识流,从王盟的视角重述许多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建议对照着无头本篇的吴邪视角来看。 正式篇名收在下面,鲜网不让我传过长的标题,所以我只好放上中文篇名。本篇搭配音乐为philipglass的thehours,出自电影「thehours」,这边可以听:&lt;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gt;<a href=" target="_blank"> attendrequelesoleilsecouche(上) (夕阳,等待──上) 焦臭味、烟酸味,在这一片遭逢祝融侵略的颓倾。 叩、叩、叩。 脚步声,趋近。 从歪倒黑漆的樑柱下探出头,我偷偷的朝外看。 夕阳衬托着废墟,悲凉、绝望,一种说不出的氛围。 那个男人,又来了。 那个男人总是在这里站上一段时间,约略五分鐘,每天,定刻。 我会在这个时候,静静的躲在客厅。或者说,曾经是客厅的地方。 只剩焦黑的黄土,倾倒的破瓦,以及试图用破被子遮掩自己存在的,我。 很久以前,他曾看过一篇小说,小说里描述男主角凝视着女主角倒映在窗户上的反射,确切的句子他不记得了,但是约略是叙述着,人的倒影,漂浮在半空中,反射在窗上,窗外的景象一闪及逝,彷彿在人脸上急驰而过。 人物是一种透明的虚空。 苍白的吴少,手上抱着那本《lepetitprince》,倒映在车窗上,给予他类似的感觉。 好像随时会消失。 可明明吴少就在他的身边不是吗?但是他却一直无法鼓起勇气,去说、去问… 「……开到胖葵的墓地应该还要一阵子。」 他只能挤出这种无所谓讲不讲的废话。 看着吴少抱着那本《lepetitprince》,他感到有些不解。只是去给胖葵上个香,为什么还要带着那本书? 不过,从很久以前,吴少就喜欢抱着那本洋文书晃来晃去,那书封面上有一个金色头发的小男孩,站在一个光秃秃的星球上,仰望天际。他从来没有问过吴少为什么喜欢带着那本书,也从来没有对书的内容產生任何的兴趣。 一直到后来吴少离开家,考警校,自己也跟着去当法医,某一天下班无意间经过一家书店时,在橱窗里摆着的75折特价书区,他看到了一模一样的封面,中文的标题,大大的写着:「小王子」。 他把那本书买回家,花了短短半小时把整个故事读完。 他不是很懂故事到底想表达什么,感觉起来像是给小孩的普通绘本,但是却有点深沉。可他说不出来,他一向都对艺文苦手。 不过里面有一段,让他印象非常深刻,情节是这样的: 小王子告诉飞行员,他想去看夕阳。 飞行员回答小王子,我们要等,要等太阳落下。 小王子笑了,说他以为他还在自己的家里,因为他的星球很小,他只要将椅子移一移,就可以再欣赏一次日落,想看几次就看几次。 「有一天我看了四十四次的夕阳,」过了一阵子,小王子补充道:「你知道吗?当你感到极度哀伤的时候,夕阳真的很美…」 「在你欣赏四十四次日落的那一天,你很哀伤吗?」 小王子并没有回答。 他想起某一年的中秋节,吴二爷找了吴三爷一块吃饭,吴三爷带上潘子,他们四个就凑成一桌。原本应该很融洽的气氛,却感觉少了什么,一直不怎么畅快,聊天也零零落落的,有些冷清。 是了,那是吴少离家去警校的第一年。 他找了个藉口,从饭桌逃开了,掏出手机想打通电话给吴少,吴少不来吃饭没关係,只是多少跟家人通通电话吧,至少让人知道一下最近过的怎么样啊。 但是吴少却将手机关机,打了几次都是留言系统。 有些无奈,但是也不意外。 他觉得有点闷,旁边的节庆气氛显的格外讽刺,索性走到阳台上去透透气。秋天的夜晚透露出冬天的凉意,他吐出的空气形成一派白雾,消散。 「唷。」 低沉沙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回过头去,只见潘子藏身在阴影中,斜倚在栏杆旁,手上握了罐啤酒。 「你怎么在这里?」他笑着跟潘子打声招呼。 「你又为什么在这里?」潘子一耸肩,灌了一口酒后,才简单的说道:「…吃顿饭吃得快噎死。」 他笑了笑,没说什么。 「…最近还行?」一阵子后,潘子才打破沉默,问道。 「还可以,不忙。」他答,随口问道:「你呢?」 「老样子。」潘子简单的说道:「不过,三爷身边最近有个奸细。」 「喔?」他笑道:「以你的个性,居然还没有杀他灭口?」 潘子沙哑的笑了,他一直觉得潘子的声音很特别,笑起来的时候格外予人一种钢铁般坚韧的魅力。 「我是那种人吗?」摇头笑笑,潘子用力嚥下一口酒:「…我只是觉得那傢伙背后的指使者可能是条大鱼。」 「所以你还在等他自己露出马脚?」他的兴趣有点被勾起来了:「是哪一种大鱼?对吴家有威胁?还是只对吴三爷有威胁?」 「我还不知道,只是感觉事情没有那么单纯,我现在把那人调过来,让她平时跟我一起行动。」 听到这里,他不禁笑出声:「还真像你的作风。就近监视?小心不要给人放倒了啊。你行不行啊?要不要我帮你查查那小子的背景?」 「是个女的。」 「啊,那请小心美人计。」 「你小子王盟,到底都把我想成哪种人啊?」 「我只是提醒你潜在的危险而已。」 「是是是,你儘管放心好了,那傢伙连美人的边都碰不到。」 他笑了几声,其实他从来不担心潘子,他很清楚,那个人心里的第一顺位永远是吴三爷,他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是他知道这是事实。 「不过,其实她跟我有一点相像。」在他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的时候,潘子却突然又开口。 「…难怪她连美人的边都碰不到。」 看似在开玩笑,他却很仔细的观察着潘子的反应,潘子刚才讲话的口吻中有着不容忽视的正经。 「谁跟你说那个?」潘子笑了一下,却马上又收起笑容:「…我不会形容,但是我感觉我们有点相似。」 「喂喂,该不会是美人计真的成功了?」 「就是…」潘子琢磨了一下,缓缓说道:「…一种对某个人绝对忠诚的感觉。」 他挑了挑眉,带了一点嘲讽:「照你这样说,我难道没有给你这样的感觉吗?」 潘子缓缓的看了他一眼。他虽然笑容可掬,没有回避潘子的视线,但是心里其实有点怕。从很久以前他就不怎么敢直视潘子的眼睛,他在谁面前都可以言不由衷,甚至在吴少面前也没问题,但就是在潘子面前,他只敢开开玩笑,不敢说谎。 越是直接的人,越容易看穿他的层层偽装。 「我老实对你说一句话,你不要介意。」潘子慢慢的说道:「你刚开始来吴家的时候,我不怎么喜欢你。」 「喔?怎么说?」 「你…」潘子思索着,语气一顿:「你,有点怪。」 他没有说话,收起笑容,静静等着潘子说下去。 「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因为你…你心理的年龄跟你的外貌好像不大符合,但不是纯粹的早熟,而是,很多时候,遇到或是发生一些事情的时候,你的反应让我觉得很奇怪。有些时候你太冷静了,过度冷静了,可是有的时候你又会为一些事情极端的坚持,让我觉得…很奇怪,好像你的情绪表达出了一点问题。是了,就是这个,你的情绪表达很奇怪。以前的那个解子扬也是个有点超龄的小鬼,但是他就不会给我这么强烈的…不对称的感觉。」 听到解子扬的名字,他不禁皱起了眉头,感觉有点刺耳。 他一直不懂吴少究竟对那姓解的小子有着什么样的回忆和感情,就他自己而言,人死了之后渐渐淡忘这是很自然的过程,像他亲生父母的轮廓就早已遥远,他也不会去坚持什么,他觉得人是很能适应的生物,情感和记忆都会随着时间消逝而淡化。 但是吴少似乎没有,他不是很理解为什么。难道是吴少掌管记忆的脑子跟别人构造不同? 他真的不懂。 「除此之外,你还给我一种逆来顺受的感觉。有时候我不懂你留在吴家的原因是什么,我总觉得不完全是因为吴二爷,或许你有报恩的动机,但是我觉得应该还有一点别的什么…王盟,我问你一句话,你不要太介意。」 「你问。」 「对于吴邪,你究竟是抱持着什么样的态度?」 他朗声大笑了,对着中秋的圆月,笑声消散于虚空。 「潘子,你到现在,还是觉得我很怪吗?」没有直接回答潘子的问题,他反问道。 「对,你是很怪。」潘子沉默的看着他,眼神带有审视的意味:「但是你也是一个很值得信任的人。」 这样啊… 带着笑意,他说道:「你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吧?在来吴家之前的过去?」 潘子耸肩。 「我跟你一样,来自一个不是活下去就是死的世界,但跟你不一样的是,你的世界是直接的打斗和廝杀,我的世界是玩阴的,我父母专门做线人的工作,接案子,然后监视他人,以卖情报为生。后来我父母过世了,我独自过了一阵子,直到吴二爷把我接来吴家。」 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天性使然,还是受到家里的影响,回想起来,他似乎从很小的时候就懂得切割情绪,所以他很少有过剩的情绪,就算有,也几乎都是为了达到某些目的而装出来的。 「刚开始跟吴少接触的时候,他怎么样我都无所谓,吴二爷一开始就把话讲明了,只要我陪着吴少,我就有饭吃。我觉得:那好,何乐而不为?」 他想他大概懂,当潘子说他跟解子扬不一样,那是什么意思。虽然他从来没有机会认识解子扬(毕竟对方在他进吴家之前就已经死了,但就算真有那机会,他想他也懒得认识解子扬),他知道解子扬是黑道解家的小公子,或许对方早熟,但是绝对不是现实。并非像他一样,从小就养成的,极度现实的价值观。 「…很奇怪,后来想想,我应该要嫉妒吴少的,他拥有我所没有,也没有机会拥有的一切。可是我却没有,我只是做我该做的,混口饭吃而已。那时候说好听一点是陪他,说难听一点就是在演戏,他想怎么样我就怎么配合,想玩游戏我就陪他,想读书我就不吵他,做我自己的事。」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觉得不安。」 「很普通的一天,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确切是哪一天我也根本忘了,但是那样的不安我却一直记得:我突然觉得,我对他的善意,是假的,但是他却对我一点防备都没有,你懂吗?」 潘子笑道:「对,他是有点缺心眼。」 「也不是缺心眼…我打个比方吧,吃东西的时候,他就会问我:王盟,你觉得好不好吃?我吃东西一向就是我吃我的,他觉得怎么样,那是他家的事,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去问他好不好吃,但是他却会很认真的,笑笑的问我,好不好吃?当然,这是一个很单纯的例子,你应该觉得没什么,可是,我就突然感觉很不安,我是这么的虚假,但是他…」 吴少他是那么的真诚。 「后来,就开始带着一点亏欠的心理跟他相处,认真开始交他这个朋友之后,就觉得,他是一个蛮特别的人,他有一些特质…就像你说的,他有点缺心眼,同时他也很善良。我是一个看事情比较严苛,想的比较多的人,有时候看他遇到一些事情,或是面对一些人,就会想要拉他一把,总觉得好像因为他的良善,所以他被欺负了,毕竟我就曾经虚假的欺骗过他。有时候也会觉得他的一些想法不够成熟,考虑的不够全面,或许你会觉得我这样帮他想很好笑,毕竟我跟他年纪差不多,但是我就是会这样觉得,然后就会想帮他铺平一些道路,让他不要那么辛苦。可是又会觉得,这样的影响本身,好像是不对的,因为生命应该要自己找出路不是吗?我、你、这宅子里的每一个人,不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吗?」 「…但还是会忍不住帮他。」潘子静静的帮他把话接完。 「没错。」他叹了一口气:「大学的时候,我这样告诉过自己:大学了,该是时候了。大学结束之后,我要认真考虑是不是待在吴家,帮吴二爷做事,还是离开吴家,不过不管是哪一条路,我都不会像过去一样天天陪着吴少。我要放手,让吴少自己去闯。」 「……结果,谁知道,他突然知道了解子扬事件的真相,反应还那么激烈。你说,那样的状况,谁能放他一个人?」 所以就跟着吴二爷办事,一路到了现在… 他倒也不会后悔,因为他很喜欢吴二爷,他觉得吴二爷对他来说也是一个特别的人,不可取代。 有时候他会静静的观察吴二爷,试图釐清自己真正的想法,思索自己是不是将吴二爷当成了某种替代性的、象徵性的,类似父亲的一种概念。 他始终没有答案。 但是从很久以前,他就注意到,每当吴三爷跟潘子勾着肩膀搭着背的时候,开怀大笑的时候,掀桌大吵的时候,两个人嚷嚷闹闹喝的醉濛濛的时候,自己会忍不住多看一眼。 他也不会否认,那样的眼神中,夹杂着些许的羡慕。 吴三爷跟潘子都是直来直往的个性,什么事情当下说开了就可以算了,两个人骂来骂去甚至揍来揍去,没大没小一样。 他很羡慕,因为他跟吴二爷的关係,不管怎么样,都带了些距离。或者,更贴切的说,吴二爷对谁都带了点疏离,带着些遥不可及的孤独和寂寞。 好像筑起高高的城墙,心中永远有那么一块地方,谁也进不去。层层叠叠堆积的,或许是伤口,或许是绝望,那样的深沉,导致他从来不知道吴二爷心底埋葬着什么。 而同辈之中,吴少是他看过唯一的一个,容许进入吴二爷心中的存在。 他想起那段日子,当吴少吭也不吭一声,却开始私底下准备考警校时。他知道的时候很生气,觉得这小子做事情都不思考的,但是又不想直接自作主张的去劝吴少或是逼吴少放弃,无奈的他只好报告吴二爷,询问该怎么处理。 「随他吧。」吴二爷这么淡然的说道:「他想做什么都随他吧,做什么都比之前那活死人的样子来的要好。」 他知道吴二爷捨不得,捨不得再逼吴少,哪怕是再逼一点点。 吴少在吴二爷心中,就是这么特别的存在。 或许这是唯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实在很羡慕吴少。 「啊,就是这样了。」 他对潘子笑了笑,简单的做了结。 很多事情他永远无法言说,潘子,知道这些就够了。 潘子好一阵子没发话,猛的一仰头,把整罐啤酒饮尽。 「…可是,王盟,你知道吗?」 潘子沙哑的嗓音,嘶声说道。 「其实我们是残忍的…」 那个时候,他并不瞭解潘子的意思。 还有一回,他去探望吴二爷,吴三爷跟潘子也在,当晚那两个人玩划拳玩到醉的不省人事,他则保持清醒,因为晚些时候他还要去帮吴二爷办点事,他不能醉倒。 那天吴二爷一路走到门口送他,其实夜晚是奇妙的时刻,人们好像会在夜晚,卸下白天的偽装和虚假。 他记得吴二爷突然抬起头来,看了看满月,轻轻的叹息,抿起的嘴唇,像是笑了。 “weareallinthegutter…” (我们都在阴沟里苟存…) 一瞬间,看着吴二爷,他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吴二爷没解释什么,好一阵子后,才举起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盟,你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 那天晚上,他接下了警局法医的工作,帮吴二爷就近看照着吴少。 他自己从以前就很清楚的认知到,自己就是在阴沟里讨生活的人,过去是如此,现在是如此,未来也会是如此。所以,他对事情不会留恋,下手不会迟疑,只要能活下去,很多时候他其实挺无所谓的。 或许这就是潘子所谓的逆来顺受吧,从这样的角度来看,自己好像蛮没野心的。 不过或许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不会有太多馀的情绪,他认为那些东西一点都不重要,人活在世上,做好自己本分就好,剩下的无法控制也无从控制,那就不需要想太多。 “weareallinthegutter…” 不知不觉的,他喃喃的说出那句话,就算他从来没有搞懂吴二爷那句话的真正含意。 “…butsomeofusarelookingatthestars.” (…但是我们之中某些人,却总不忘仰望星空。) 他惊讶的回过头去,只见吴少看着他,轻轻的说道:「我不知道你看oscarwilde?这是ladywindermere’sfan里的句子。」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实说,他跟本不知道吴少在说什么,那是书吗?还是电影?还是歌词? 「你看过吗?」勉勉强强的,他搭上一句。 吴少轻轻的点点头,唇角微微一扯,露出了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容。 「看过,但是不喜欢…而且我觉得这句话…」 「怎么?」 「……太过于乐观了啊。」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悲伤的小王子,将椅子挪了一挪,孤单的凝视着落日。 作者註: 王盟提到的「人物是一种透明的虚空」,出自川端康成《雪国》。 奥斯卡˙王尔德(oscarwilde),19世纪爱尔兰唯美主义创作者,《ladywindermere’sfan》为王尔德所着一部四幕喜剧,讽刺维多利亚时代中上层社会婚姻及道德问题。 本文篇名「attendrequelesoleilsecouche」出自《小王子》,当小王子告诉飞行员,他想去看夕阳时,飞行员给小王子的回答:等待太阳落下。 无头番外--夕阳,等待(下) attendrequelesoleilsecouche(下) (夕阳,等待──下) 「…你是属于这个家的幽灵吗?」 那一天,他的声音像冰一样冷,划过寒夜。 「我,为了活下去,为了撑过明天,我…」 那一天,我在发抖,不可控制的,用力拉紧被子,好冷、好冷。 「我不是幽灵,我不想死,我要活下去。」 那一天,离开的影子,双。 过去,是一片颓倾的废墟。 埋葬,永恆。 「到了。」 他轻声说道,排到空档,拉手煞车,熄火。 松开安全带的时候,他才发现身边的吴少没有反应,只是呆呆的看着手上的《lepetitprince》。 「吴少,到了。」他加大音量,重复了一次。 「…嗯?喔,到了?」吴少像是惊醒一般,仓促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有些慌张的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准备下车。 他的视线落在那一本《lepetitprince》,在警局帮吴少打包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书破旧的程度有一点不可思议,简直像是曾经被人狠狠撕开过一样。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本书?」他忍不住问道。 吴少松开安全带的动作一滞,然后才继续动作。只见吴少缓缓拿起腿上的书,好像有些心疼的摸了摸书页被撕开的痕跡,试图将它抹平。 这时候他突然注意到,从书的内页微微露出了什么,吴少似乎夹了一张旧照片在书里,但是在他能够看清楚之前,吴少就将那照片一推,拢进书里。 「我也很想知道…」吴少轻轻的说道,一推车门,就鑽了出去。 陪着吴少走进军警公墓时,他不禁想到那天他去吴少军警宿舍的房间,将所有东西收拾乾净,打包回吴二爷的居所的事情。 不是他在抱怨,但吴少的房间真的是说多乱就有多乱,东西都随便乱丢,胡乱一叠书啊唱片啊电影啊一拿起来里面还会飘出一张帐单,也不知道到底是缴了没有,不知道究竟在那里放多久了。 不过乱归乱,倒是不会脏,这点他觉得吴少也挺厉害的,乱成这样却不脏。 临走的时候,他在走廊上遇见李沉舟。 事情闹的这么大,吴少和他又同时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瞬间辞职,虽然吴二爷借着人脉,暂时把吴少是嫌疑犯的这件事压了下来,但是身为组长的李沉舟不可能不知道他们两个背后掺杂了什么样庞大的势力。可他也不想对李沉舟多说什么,在警局陪伴吴少的工作已经结束,他和李组长的立场也已清晰,他是黑,对方是白,就这样了,不再存在什么交集。 所以他只是很冷淡的点了一下头,锁上吴少的房门,准备离开。 「……不后悔吗?」 「什么?」他抬起头,李组长说的话,他没有听清楚。 「我说,不后悔吗?你。」李组长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背光。 「不。」他淡淡的答道:「对我来讲法医只是一个阶段性的任务,现在我完成了,可以走了,没什么。」 「是吗?王先生。」 李沉舟用他道上的名讳称呼他,略带嘲讽的这么说,一步一步的走下楼梯。他则冷冷的看着李沉舟,没有答话。 李沉舟来到楼梯平台上,不再背光,他才将李组长的容貌看清晰。李沉舟看上去很糟糕,气色很差,一脸的鬍子没有刮,导致他看起来很苍老潦倒的样子。 「关于胖葵姐的事情,我很抱歉。」他淡淡的这么说道,微微一鞠躬:「这一阵子,多谢你对吴少的照顾。」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就算他知道李组长像针一般尖锐的眼睛,一直刺在他的后背。 但就是这样了,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跟警局撕破脸的那一天一定会很难看。不过吴少似乎不知晓,吴少一直抱持着自己绝对不会被发现的天真想法在警局里过日子,要不然打从一开始吴少也就不会奢望考什么警校了。 这么一想,他突然觉得有一点点开心,因为是他来帮吴少收拾东西,而吴少本人并不需要直接感受到警局里针对他的敌意。 吴少静静的佇立在胖葵坟前,没有说话。他隔了一点距离,站着,他想吴少现在并不希望被打扰。 在警局当法医的时候,为了不让自己的身份暴露,他总是想尽办法让自己跟吴少不离不近。那个时候他就注意到,其实吴少跟胖葵的感情还不错。以吴少的个性,吴少很少让人觉得不好相处,虽然有些极端和尖锐,但是吴少极少当着别人的面表现出来,所以大家都感觉他是一个亲切的人。可是吴少跟胖葵的感情不一样,或许是因为搭档的缘故,吴少对胖葵似乎多了一份信任和依赖。 他跟胖葵不熟,平时没什么交集,所以对于这个人的逝去,他没有太深刻的感触。 但是他记得,某一晚,李沉舟在宿舍请好几个员警喝酒吃饭,吴少也去了,很晚他才见胖葵扶着喝醉了的吴少下楼,进屋。不放心,他推开门,也跟了过去,问胖葵需不需要帮忙。 胖葵笑了笑,说不需要,俐落的将醉乎的吴邪弄上床,盖好被子,一举一动很是细心,还顺手拨了拨吴少的头发。 熄灯,她帮吴少反锁上门,将钥匙留在吴少的床头柜。 离开的时候,他看到她笑了笑,温柔中彷彿带了一丝心疼。 他看着吴少默然的面对胖葵的墓碑,不禁很想知道吴少在想些什么。 吴少的手动了一下,好像想要触碰墓碑,却又打消了主意,反而伸手拉了一下外套,风吹着大概有点冷。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吴少的神情似乎有些寂寞,眼神有些复杂,唇角微微向下扯,肩膀无力的垂着,就那么沉默的凝视着胖葵的墓。 那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让人看了就难过。 他向前几步,将手放到吴少的肩上,希望他能放松一点:「想哭的话,没有关係。」 他知道那种想哭但是却又拼了命的要克制自己的感觉,吴少刚刚醒来的时候,他从房里落荒而逃,他是那么绝望的要压抑自己,但是哭其实是没关係的啊,难过的话,就哭吧,没有人会怪你的。 吴少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那个眼神极端绝望,难以解读。 轻轻的,吴少挣脱他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视线从墓碑上移开,望向远方的大海。 「胖葵她…对你很好吧?」他绞尽脑汁想了想,找了点话题试图让吴少不要那么静。 吴少似乎迟疑了一下,才回答:「…嗯。」 话题就这么断了,他原本还想再找点话讲,但是吴少却突然发了话。 「她…很坚强…很…好,对我很好。」 他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胖葵对我很好。」吴少彷彿要强调什么似的,又说了一遍。 「我知道。」他回答道,望向吴少,吴少看起来落寞的绝望。 但是吴少很坚强,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王盟…」 「嗯?」 「…我一直都很不知感恩,对吧?」 他有些意外的看向吴少:「怎么会?你…你为什么这样想?怎么了吗?」 吴少双手抱臂,看着远方,没有回答。 「你不会不知感恩。」他坚定的重复了一遍,对着吴少。 吴少皱起眉头,转头很快的看了他一眼,风将吴少的头发吹乱。 「我曾经看过一篇童话。」吴少突然换了话题,不知道为什么。 「喔?什么童话?」他自然而然的顺着话题问道。 吴少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是却又缓缓的将气吐出,彷彿叹息。 「…有的时候童话有一点恐怖。」吴少耸耸肩,有点自我解嘲的看着地面,笑了。 「怎么说?」他耐心的问道。 「因为…很现实…很真…却又是童话故事,所以让人感觉无所遁逃…」 「…那种东西真的是童话故事吗?」他皱起眉头,吴少老喜欢看些会让他自己情绪更加低落的东西。 吴少笑了,有些紧张的笑容,不知道在紧张些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起来,很有意思…」吴少看了他一眼,好像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但是见他没说什么,吴少就缓缓的开始说:「故事是这样的:有一天,有一个小孩,他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嗯,不只是这样,其实,全世界都死光了,只剩他一个人…」 他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鬼开头啊?但是他并没有打断吴少。 「那个小孩就到处去找啊,但是全世界都死了,只剩他一个人。他在地面很孤单,他抬头望着月亮,觉得月亮的光芒很温柔,所以他就决定到月亮上去。可是当他到月亮上之后,他却发现,月亮只不过是一大片腐烂的木头而已…」 月亮是腐烂的木头?他的眉头皱的更深,这到底是什么故事啊… 「他望着远远的太阳,就决定到太阳上去看看,但是到达之后,他发现太阳也只不过是一朵早已凋谢了的向日葵。但是他还没有放弃,所以他又旅行到更遥远的地方,去看闪烁的群星,然后他发现,星星也不过就是一群发光的虫子,被钉在天幕。他觉得很失望,所以想回到地面上,但是他却发现,地表也不过就是一个大锅子倒扣过来罢了,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 「然后呢?」他眉头锁的死紧,问道。 「然后啊?」吴少扯了一下唇角,飘忽的笑了:「然后他就坐下来放声痛哭,独自一人,直到永远。」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没有了?」 「没有了。」 「就这样?」 「嗯。」 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谁这么无聊编出来这种没头没尾的怪故事啊:「所以呢?」 但吴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远方,好像在等待什么。他并不知道吴少在等待什么,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 好一阵子之后,吴少才慢慢的张开嘴,缓缓的回答道:「…我想,有一天…或许坐下来放声痛哭的,是我…」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区区一个小故事而已,吴少你又何必如此认真?」 吴少也笑了,抱紧手臂:「…没什么…不要在意…」 落日远远照在海面上,海水呈现令人难以直视的金黄,天空掛着的云彩被染成粉红色和橙色,一阵风吹过,海鸥惊起,牠们的身影在如画的景色中穿梭。 「胖葵待在这里很好。」他淡淡的说道。 「…很好…」吴少轻声重复这两个字,听起来有点恍惚,有些茫然。 他看着吴少,试图从吴少的神情里推测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吴少的视线却略过他,望向更远方的海平面,说道:「…你看。」 他回过头,只见刚好有一块乌云遮住了一部份的太阳,但是阳光依旧从乌云背后照射出来,一缕一缕的光线看得很清楚,一切显的格外神圣,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好像能够接受这个世界上彷彿真的有神存在这样的论调。 很美…他想这么说,视线捨不得从那片光线中移开,吴少似乎说了些话,但是他第一时间没有解读出吴少的意思。 「对不起,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所以…就算徒然…我想,我需要再多一点点的心安理得…」 当他终于听进脑子里的时候,他笑着回头,想告诉对方心安理得那种东西… 没有人。 他的身后没有人。 吴少不见了。 远远的,墓园外的道路上,一辆破旧的小金杯飞快的驶离… 他下意识的反应是追,但是却又猛然煞住了自己。 ──有一天…或许坐下来放声痛哭的,是我… 心中涌上来的感觉是什么,他说不上来。 那个孩子现在朝着哪一个方向离开了?是朝往月光、太阳、抑或是星辰?他会不会发现月光只有远看温柔,近看不过是一块朽木?他会不会痛心,会不会受伤,会不会迷路,会不会…再也不回来? 毕竟他们,这些以吴少保护者自居的人们,说穿了,也不过就是一个大锅子倒扣过来罢了,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 ──weareallinthegutter,butsomeofusarelookingatthestars. 他能怎么办?自己陷在阴沟里,但要是对方坚持仰望着星空,他能怎么办?难不成逼迫对方目盲?打断对方的腿?要对方永远无法飞翔? 他没有答案。 身后,巨大的落日正缓缓下沉。 他突然觉得,夕阳好美,美的令人好哀伤。 (完) 后记: 这个段落可以对照原文吴邪视角的43章。 吴邪所提到的童话出自georgbuchner的作品《woyzeck》里的一个片段。 其实这一篇文,我试图强调不同人所拥有的不同想法之间的距离。之所以觉得它需要对照着原文来阅读,即是因为,正篇里,吴邪有吴邪的想法,但是从王盟的角度来看,却又会有完全不同的解读方式,这样的距离大的有些绝望。 比如说,吴邪其实不认为自己是什么仰望星空的人,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再次切身的体悟到这个世界的悲伤,然后孤独的坐下哭泣,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是就算吴邪本人已经明说了,他不喜欢那句过度乐观的形容,二叔和王盟却还是认定,吴邪是他们之中,不忘仰望星空的人。 我想,就像吴邪应该学会稍微不那么的鑽牛角尖,把自己逼死,同样的,吴家人也应该学会放手。 无头 44 44. 窗外的风景瞬间即逝,我转过身,想要透过后座的车窗,看上最后一眼:王盟,胖葵的墓,西天的彩霞… 车子一个转弯,视线被阻隔,我什么都看不见。 有些失落,我坐正身子,看向前方的挡风玻璃,深深的舒了一口气,不知道是放松,还是感叹,抑或是茫然。 我离开了。 手指触到口袋里的银色手机,没有温度,冰冷。 我离开了。 一隻手机,一本《lepetitprince》,我就这样离开了。 只是心里好重,好重。 做出决定,是要冒险顺着那蜘蛛之丝向上攀延,还是要躺着等死,就这样了。自己走,自己担,自己为自己负责。 当选择的两端都是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那就像是在一片漆黑中执出骰子,然后盲目的猜测显示的点数。谁知道?谁懂?谁能参透? 或许结局是註定的,这没有人知晓。但是在命运来临前,至少自己努力过了,尝试过了,至少这是我目前为止能做到,自己最能接受,最忠于自我的选择了。 我知道我又再一次残忍的任性了,但是我会小心,我会谨慎,我会尽我所能减低这件事情对家人造成的伤害,虽然很矛盾的,我离开这件事本身就是伤害。 对不起,但是我需要去找一个自己能接受的出路,需要再多一点点的…心安理得… 「咳哼…」 驾驶座传来的咳嗽声将我从思绪中唤醒。 「天真,胖爷我问你一句,你可要老实回答啊。」 我转头,看向胖子,几年不见,胖子又肥了一圈。 离开二叔家,我知道需要别人的帮忙,但是我并不想要借用我父亲的势力,手机已经是黑眼镜给的了,剩下的,我自己去找出路。想来想去,我认识的人里,似乎只有胖子最能帮我。我是在大学的时候因缘际会的遇见了胖子,一开始想这他娘的还真是孽缘,因为胖子这人有点不靠谱,也不是学生,却不时在学校附近出没,常常给我惹来些小麻烦。后来慢慢相处才知道,这傢伙比谁都还要精明,而且私底下他是有名的黑客,跟二叔王盟一样是卖情报的。 胖子也实在很够义气,我电话一拨,他连问都没有,就答应来接我。 「嗯,你问。」 「你是不是碰上啥大麻烦啊?这几天一下子是问情报一下子又跑路的,你可不要忽攸过去,胖爷我刚刚可看的清楚,你旁边站的可是王盟那小子,你怎么又要从吴家跑出来了?」 我苦笑了一下:「这个…算是遇上了一点事情吧。你要是不方便,我…」 「哎!」胖子打断我的话,说道:「不要跟我客气什么方便不方便,没有不方便。」 「接下来事情可能会有一点复杂…」 「复杂就复杂吧,想想胖爷我在江湖上打滚过几年了,什么复杂的事没看过?只是天真,你要确定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剩下就当胖爷我欠你的,不要掛心。」 欠我的吗?我忍不住再次苦涩的笑了。谁欠谁这样的说法,实在太过沉重啊… 「天真,你可要想清楚,我看这阵子,似乎是要出大事情了。」 我微微一挑眉,追问道:「怎么说?」 「城西南的废弃商业区那边最近不安定,前几天枪战啊,死了个条子,而且据说那黑瞎子…这人你知道吗?黑检察官?他在那里栽了个跟斗。」 我心说当然知道,我人当时就在现场,但我没多讲什么,只是点点头。 胖子便续道:「但是很奇怪,一过那天晚上,突然之间全静下来了。不骗你,真的全静下来了,道上没有一点风声,也没有一丝动静,我看连在酒吧里打架的小混混也全消失了。」 这样的确挺奇怪的,令我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安。 「再要出事…就是大事了。」 我皱起眉头,完全认同胖子的想法。奇怪…三叔他到底是惹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 「胖子,」我出声问道:「你究竟知不知道西南废商业区那傢伙是什么角色?」 胖子耸了耸他那肥厚的肩膀:「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跟吴家不是一掛的,跟解家好像也处不来,就有那么点自立门户的味道。我一直以为吴家会收拾他们,所以没在意。」 我迅速回想起王盟说过的话,西南废商业区那傢伙的确是衝着三叔,或是衝着吴家来的,对方曾经三番两次阻挠过三叔的买卖。而二叔的意思是,要吴家再等等,时机成熟了再反击。 ──你毕竟还是不确定,不是吗?所以要是他没有动静,你就也不要轻举妄动。 原来,二叔跟三叔说话的时候,指的就是这西南废商业区的傢伙吗? 王盟也说过,那傢伙背后应该有什么老家族在撑腰,想藉机斗垮吴家,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个家族而已。现在这城里基本就是吴家独大,还有算附属在吴家之下的解家,剩下的势力都非常小,上不了檯面。 依照胖子的说法,这西南废商业区的势力和吴、解两家都处不来,那这新的势力是谁在撑腰?难道二叔和王盟判断错误了?还是…? 「胖子,」我问道:「西南废商业区的,有没有可能是陈家?」 「不可能。」胖子一口否决了我的想法:「陈家已经被连根拔光了,这我很确定。」 我想也是,我从来就不曾怀疑过我父亲肃清的成效。 我又想了想,还是没能想到那西南废商业区的势力可能是哪一方的。倒是思绪跳到了闷油瓶身上,我想起之前在二叔房里看到的那传真,忍不住开口问胖子。 「我请你查的,那位背乌金古刀的年轻人,你是查到了没有啊?」 胖子嘿了一声:「胖爷我不是要你多给我点线索吗?你以为这样的讯息就够了吗?胖爷我又不是他娘的通灵王,闭上眼睛乱哼几声就可以说:我看到了!施主,您往右行三步,朝东转一圈,一直向前走,直到您看到第一隻小狗撒尿的电线桿,您的梦中人就在那里痴痴等候…」 「什么东西啊?那难道我的梦中人是小狗吗?你开玩笑也靠谱一点行不?」 「哎,你的梦中人可以是带小狗出来撒尿的小狗主人啊…」 「那么乱没公德心的人怎么可能是我的梦中人!…等等,为什么我们会讲到什么梦中人?我要你查那小哥跟我的梦中人有什么关係啊!」 只见胖子看了我一眼,缓缓说道「…觉得好点没?天真同志。」 「………嗯。」我抿了下嘴唇,心里有点感动。 「看你刚才那副死样子…吴邪,做人要放开一点啊!」胖子伸了一隻手,用力的拍了拍我的肩,说道:「回归正题,你给的形容实在太糟糕了,那么笼统,什么背了一把刀的年轻人,跟倒斗有关?谁倒斗不带刀啊?那简直就是叫我去市场找一个拿水果刀的小贩,去夜店寻一个持开山刀的小混混,去监狱…」 「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按住太阳穴,阻止他在胡说下去。 闷油瓶有什么特徵呢… 他会奇术。不过这讲出来胖子可能会直接载我去精神疗养院。 是了,闷油瓶待过精神疗养院,这一个可以查的点,但是应该还有什么更… 对了。 「那个小哥的这边…」我拿手在自己的左胸比划着:「有一个好大的麒麟纹身,从后背一直到前胸,包括手臂…」 胖子突然猛的一煞车,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幸好这条路上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别人,不然肯定出事。 我正要大骂胖子你他娘的搞什么东西啊,却看到胖子死死的瞪着我,脸色极度阴晴不定。 「…麒麟纹身?」他有些嘶哑的问道。 我点点头,被胖子的态度吓到了。 胖子沉默了一下,脸色很差,好一阵子他才再度开口:「可是你说是小哥…他是一个年轻人?」 我再次点点头。 胖子沉默的将脚上的煞车松开,车子又开始慢慢开始向前进。 「你…想起什么了吗?」我试探性的问道。 胖子皱起眉头,有点不自在的伸手抓了抓后颈:「我是想起了一件事没错。」 我没说话,极力克制着我想催促他赶快说下去的衝动。 「…不敢说是有关或是不相干,」胖子很慢很慢的说道:「但是要真的有关,那,真的就是要出大事情了。」 「到底是什么事?」我再也憋不住了,问道,开始克制自己的手不要自动伸出去抓住胖子的颈子摇晃他。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天幕呈现傍晚的灰蓝,细细的雨点开始飘盪,胖子打开雨刷,转亮车灯。 「这件事,牵扯的层面很广,关乎陈皮阿四、长沙狗王,甚至可以说牵涉到陈家和吴家一直以来的纠葛,还有吴家和解家的恩怨…」 讲到这里,胖子顿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 「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些,是…因为你大学时候发生的那事。」 大学的时候,我瞭解了解子扬死亡的真相。 无头 46 46. 那是一间老式房屋的内堂,阴暗无光,录像带的品质特差,只见黑白,不时刷出雪花,不瞇起眼睛好好的辨认,几乎是看不清的。 空荡荡的内堂中,没有桌子,没有椅子,更没有人。 ──搞什么啊?死胖子,留这种东西给我看做什么? 驀地,一个灰色的影子,出现在影片的右下角,一点一点的挪移,在地上蹭来蹭去。 动作相当的古怪,分外不协调。 ──这是啥?…该不会是劳啥子的鬼片,等到我被吓坏了之后,胖子再跳出来哈哈大笑,奚落我一番吧?…真的很无聊,他是不是吃饱撑着,间着没事做啊? 灰色影子经过的地方,拖出长长的一道痕跡,像一隻巨大的蛞蝓,匍匐、爬行、蠕动,在地上画出长长一道黏液。 异常的惹眼,莫名的战慄。 ──等等… 那是一个人。那灰影,是一个小孩子。 穿着脏污的灰色衣物,缓慢地、艰难地在地上爬动。 ──这是什么玩笑吗?这一点都不好笑吧?这是什么影片?这个孩子怎么了? 姿势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不现实的荒谬。 ──这是…被虐待了还是怎么的?好好一个人,怎么这样…在地上爬?…这…还算人吗?这是什么样的精神虐待…或是肉体上的折磨?怎么会… 那一道长长的痕跡,是鲜血,自孩子的体内涌出。 蛞蝓似的孩童,流淌着黏液似的鲜血,蠕动、爬行。 画面近乎可笑,几似荒诞。 ──不要开玩笑了!这要报警的,这什么…? 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抑或听到了某些声音,孩子偏过头,停滞。 停滞,然后疯狂的挣扎了起来。拼命的,竭尽所能的,朝前爬动。 可惜,依旧缓慢。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什么状况?这是虐童吧?这不是…这个…唉呀!小心!小心后面! 一个人影迅速闪入内堂,粗暴的一把抓住孩子的头发,唰地将他的头用力朝后扯,露出孩子的脸孔。 孩子被惊恐淹没的脸庞,一如乾涸的河床上,嘴巴一开一闔,瞪大眼睛,忍着最后一口气,妄想逃脱命运的蠢鱼。 那张脸,很清晰的被摄相机捕捉。 那人手上的尖刀,一闪,瞄准了孩子的喉咙。 落下。 「吴邪!」 倒抽一口气,我被胖子吓得猛震了一下,惊疑不定的瞪大眼,望着他。 「没事吧?你脸色好差。」胖子担心的看着我,询问。 我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全身颤抖,手脚冰冷。 …是我害死了解子扬。 「你…噯,真是!我不就跟你说这件事情挺沉的嘛?你硬是要听,听了又这副德行。好了好了,不想不想,事情都过去了,你现在一个人闷在这里不好受,也不会改变什么…」 「…不是那个的问题。」勉强的,我从齿缝中挤出这么句话,我挣扎着朝前倾,捻熄胖子之前给我的烟。 「啊?」胖子挑了挑眉。 我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陷入了一阵沉默。 「…无头…」 「啥?」胖子稍稍倾身,问道:「天真,你说什么?」 我深呼吸了一下,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正常:「无头尸体,你知道吗?前几天的事情。」 「你说那个莫名其妙的连续杀人案?」胖子有些疑惑,似乎不清楚为什么我突然跳开话题:「我知道啊,还没破案不是吗?」 「嗯。」我点了一下头:「我…原本是负责这案子的,但是因为…某些原因,我被调开了,不过后来我…嗯,因缘际会的知道了一些关于这些无头尸体的事情。」 我顿了一下,续道:「说来你大概不会相信,简单来说,这些人并不是因为他们本身该死,所以死的,而是因为某些原因,需要他们的牺牲,才导致了他们的死亡。」 为了造出七星疑棺阵,所以才在这些地点,杀死七个人,好排出北斗七星的形状。 「我…」我将手伸到后颈,揉了揉:「不大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怎么说?」 「我…总觉得…」我皱起眉头:「就是…不喜欢这样,好像他们生下来的目的就只是去死,我无法接受。当然我知道人最后终究逃不过一死,但是我就是没有办法…这感觉简直像是活在屠宰场里的猪,活着只不过等待被牺牲,生的意义就是死,仅仅是死,我真的…」 「天真…」 「对不起,我情绪有点恶劣,刚刚讲的事情请别放在心上,就当我没说过。」 我看着窗外的雨势,口头上否认了自己的说词。 但是心底,我非常清楚,那就是事实,千真万确,一字不假。 那些无头尸体,就像我;那些屠宰场的猪,就是我。 然而,更糟的是… 「解子扬。」 我唸出那个名字,强压着心底的寒意,努力云淡风清,不带一丝情绪的说道:「你知道这人吗?」 胖子摇了摇头,没说话。 「你晓得录像带的内容吗?」我问道,视线定在窗外:「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当初给我的时候没有事先看过,但是现在呢?现在你晓得那里面有什么吗?」 胖子又摇了摇头:「我试图查过,但是没结果。」 是吗?那代表二叔三叔又再次成功的将消息彻底封锁。 「解子扬,是一个我一辈子对不起的人。」我缓缓的说道:「是我害死了他,在那份录像带里,我看到了他死前的最后一刻。」 胖子瞇起眼,谨慎的观察我的神色。 「他是我以前的一个玩伴…很久以前,在我认识王盟之前的朋友,大概我十岁的时候吧,那个时候认识的。」 「后来他就消失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也没怎么想。当然,一开始很难过,好端端的一个朋友,答应我说要回来看我,却再也没有回来…他的书还在我这里,怎么人就不回来了呢?」 「但是,随着一年一年过去,王盟来了,我开始读书,开始准备考试,也教了些其他朋友…我并没有把他忘记,但是我也没有掛念着他太多。偶尔想到的时候,或是看到他的书的时候,我会很想念他。我会想,不知道他现在过的怎么样了?他曾经说,要带我认识他的母亲,要一起去巴黎,不晓得他现在是不是回巴黎去了?但我也只是这么想想而已,想完就算了。」 「直到我看到那份录像带。」 「你可以说…我,无法原谅我自己吧。原来在他消失的那一年…不,或许在他消失的那一天,他就死了。而我却一无所知,完全一无所知,如此一无所知的过了近十年。」 胖子有些担心的看着我,眼神里有着什么?怜悯吗?我不知道。 「你能想像那样的感觉吗?好…莫名其妙,近乎可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过了十年,只是在茶馀饭后的时候随便想想:不知道他过的怎么样?笑死人了,什么叫过的怎么样,他死了啊!明明是我害死的,我却完全不知道。」 「他因为我的缘故死了,所有知情的人也都绝口不对我提这件事情,就好像他未曾存在过,甚至一点痕跡也没留下。就连我这个导致他死亡的人,居然也对他的印象模糊,只是无聊的时候随意揣测他现在的生活,这到底算什么?他死了啊!他的生命算什么?一把飞灰,吹散了就完了,仅此而已吗?不要开玩笑了!」 「我无法接受,我不能原谅自己。无知是一种罪。是,绝对是。」 「我一开始想死,也打算死,我完全看不到我有什么理由还能容许自己活下去…但是后来因为我…因为某些原因,我不能死。」 我深吸了一口气:「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有了很强烈的慾望,我要想起每一件事,我要记得每一件跟他相处的事情,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再也不忘记。如果忘记了,那就是极端恶劣的行为,如果连我也把他忘了,那他的生命不就真正一点意义也没有了吗?正是我的缘故,他死了,我不能原谅自己:不能原谅自己的遗忘,不能原谅自己的冷漠,不能原谅自己的无知。」 「……好像这样就可以弥补什么似的。」 我神经质的咯咯笑了:「真是可笑,我真是…他娘无可救药的罪孽深重,不是吗?想想看,我真的在乎解子扬吗?我真的喜欢他吗?如果是,那当时我应该更积极的寻找这个朋友的下落,而不是等到好几年之后才辗转得知他死了,不是吗?所以说穿了,我现在心心念念着解子扬的死,那又算什么?人都死都死了,我又在执着什么?我是不是只是心存愧疚,才将他在我心理的地位提昇,藉此让自己好过一点?…装成我好像真的很在乎他似的,其实我只是自私,其实我一点都不在乎解子扬,其实我…」 「等一下,天真,等一下。」 胖子突然打断了我的话,不让我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解子扬是谁,我也不晓得整件事情的全貌,但是你先听胖爷我说一句。」 胖子深吸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说道:「吴邪,你为什么总是把事情复杂化?」 我缓缓的将视线从窗外拉回来,定在胖子的脸上。 「你的朋友死了,你觉得很难过,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既然是痛的,那为什么需要那么多理由?你难过,所以想要记起跟他相处的时刻,就这么简单。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害死了他,或许你非常自责,但是单纯的罪恶和自责是不会造成悲伤的,人并不会为一个陌生人哭泣,你一定相当的在乎这人,你才会如此不能接受他的死亡。」 我不相信,坚持道:「不,胖子,你不理解,二叔和三叔,甚至王盟还有潘子,全部都…」 「不对,天真,你听我说,」胖子再度大声的打断我的话:「就是因为在乎他,所以你才不能接受自己的无知,所以你才会强迫自己非得要想起关于他的事情,因为你根本不想忘记他!你要真不喜欢他,那不管他怎么死的,你都不会在乎。你不要在你自己的脑子里把事实扭曲成那什么乱七八糟的理论,然后借着这样的歪理重复惩罚自己,你只是很难过而已,懂吗?你只是很伤心,不断想着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做些什么事情,阻止他的死亡也好,早一点得知也好,什么都好。你只是很难过。」 听着胖子解释,我的心情极端激动,难以克制的想痛哭,但是泪水却流不出来。 「听好,天真,你在藉由自我厌恶拒绝你心里的痛,」胖子续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压抑自己的情绪,或许是因为吴家的人不理解你为解子扬的事情难过,或许也是因为你的个性,我不知道。但是重点在于,不管别人怎么想,你首先应该要接受自己的情绪。」 我不知道胖子说的对不对,我只知道我非常的想哭,但却哭不出来。 长久以来,家人的确无法理解我对于解子扬事件的执着,我为此也非常的不能接受。为什么他们可以觉得解子扬一点都不重要?我真的… 「…什么时候痛也需要解释,也需要认同了?觉得痛觉得伤心,那都没有关係,那是正常的。你想休息一下也无所谓,但是要记得回来,不要就陷在里面不出来了,不值得。你应该要认可自己的情绪,人心里的痛是不能跟别人相比的,或许别人觉得你的痛不值一提,但只要是你亲身体验的痛楚,那就是痛的,真实而不容质疑。」 …是这样吗? 我并没有被胖子的说词完全说服,但是我却被胖子深深感动了。问也不问一句,他就帮我查消息,开车来接我,甚至对我重述老海的事情,现在还坚定的宽慰我…虽然讲的一脸不在乎,但是我知道,胖子是真心在劝我,关心我。 但我还是觉得… 解子扬,为什么我活着,你却死了呢? 我跟胖子很少讨论这么严肃的话题,所以他一沉默下来,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于是我们两个就这么静静的坐着,直到胖子再度开口。 「天真,你感觉好点没?」 我迟疑了一下,缓缓的点了点头,我真觉得胖子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的直率是我一辈子佩服,也一辈子学不来的。 「感觉好点的话,我给你讲个笑话。」胖子抓了抓肚子,说道:「有一回我在电视机里头看过一则广告,是卖啤酒的,讲的呢?就是有一个可怜人,他从山谷摔下去,没死,站起来之后又被一辆大货车碾过,没死,爬起来之后突然又有一道闪电打在他头上,你猜怎着?他还是没死。」 这个跟啤酒有什么关係?我心里想着。 「然后镜头就转到一间酒吧,死神搭在吧台上,专心的喝着他的啤酒,忘记了自己的工作。」 我撇撇嘴,这到底哪里好笑了? 「我想说的,只是,人哪,成天想着死啊死的,其实没那么容易就死了的啦,人生哪那么复杂…」 胖子开朗的说道,但是后面的话语我却没有仔细听清。 不由自主的,我心里浮现了一个画面:像西部片一样的背景,烟雾瀰漫的小酒吧,阴沉灰暗的基调,木造的房屋和桌椅,骯脏的地面和叼着烟斗的老酒保,死神披着黑色的披风,歪斜着身子,举起酒杯,悠悠间间的啜了一小口。 突然感觉有点微妙。这是什么世界啊?活着的人在世上忙得要死要活,为了琐碎的细事操心东烦心西,然后死神居然给我悠悠哉哉的在酒吧里喝他的啤酒? 不明所以,我想起了一幕我在本家别墅远远看到过的景象。 那一天天气不错,父亲很难得的走出他的书房,到中庭里坐着。他养着一隻黑猫,养很久了,那隻黑猫跟我父亲很亲,他走到哪那隻猫就跟到哪。那一天那黑猫当然也跟着我父亲到了花园,牠展开腹部,仰卧着在那里很舒服的晒太阳。 我父亲原本坐在椅子上,后来却自发性的站起身来(他很少主动站起身,因为他脚不方便),慢慢的挪到黑猫的身边,弯下腰来,伸出手,宠溺的搔着猫咪的肚子,黑猫呼嚕呼嚕的叫着,很愉快的样子。 父亲跟黑猫玩了一阵子,累了,缓步挪回他的椅子上,继续坐着,而黑猫就躺在那里继续晒太阳。 等到父亲觉得休息够了,站起身来准备回书房的时候,黑猫却没有跟他一块走的意思,依旧一动也不动的,躺在那里晒太阳。 父亲发出粗嘎的声音,唤了几声,可是黑猫却没有理他,懒洋洋的躺着,根本没有想移动的意思。 父亲呆站了好一阵子,然后背过身去,蹣跚的离开,拖着脚,他的步履比平常还要不稳,寧姊姊恰好经过,注意到父亲,赶忙上前扶了一把。 一直到很夜了,我再从中庭经过,发现那隻猫还是维持着同样的姿势躺在那里的时候,我才知道,牠早已不是在晒太阳了。 从此,父亲再也没有养过任何一隻猫。 其实死神真的有本钱在酒吧里悠间的喝酒啊,他要做的,不过是一个带离的动作,连声事前通知都不需要的。我们这些庸庸碌碌的人类,能奈何? …庸人自扰,都是庸人自扰喔。 我看着胖子,他的神情有一点古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说话。事后想起来,应该是因为我当时的表情也不怎么自然,所以他才会用那种眼神看我,揣度着他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但是我看着他的脸,明明挺开朗的轮廓,却硬是挤出几道皱纹,胖乎乎的脸颊因为担忧,肉都堆起来了,小眼睛瞇得细细的,看起来实在滑稽,引人发笑。 于是我就大笑了起来。 胖子看到我笑了,也慢慢跟着笑出声,虽然我不知道他笑的理由是什么,或许我的脸也很怪吧? 以前我看过一篇心理期刊上的报导,说人的笑声,其实是一种对于恐惧的反应,藉由笑,人想要驱散自己的不安和害怕。 我跟胖子两个人,就那么坐着,一同嘲笑死亡。 无头 47 47. 胖子重新发动车子,我则凝视着窗外,我们朝向胖子家开去。 大概是因为刚刚的心绪太过压抑沉重,胖子似乎有意炒热气氛,便绝口不再提我们之前触及的话题,东拉西扯的跟我说些他这些年的经歷,顺口也问问我最近怎么样,我们漫不经心的互相搭话,气氛零落。 「…那个大眼睛的姑娘有没有?你们后来还联络不?」 胖子突然问起我大学的事情,我哪记得? 「谁啊?」 「漂亮的小妞,唱歌的那个啊…嘖,天真,你把人家给忘啦?人家小姑娘知道了要哭的!就那时候还常常在你身边转乎,对你挺有意思…」 胖子对于漂亮姑娘印象往往特别深刻,但很可惜,我并不是胖子,我根本就不记得了:「我有认识这种人吗?」 「嘖嘖,怪不得你追不到姑娘嘛!」 什么跟什么啊!? 「就是那个唱歌的小姑娘啊,」胖子没死心:「我当时还想着你们两个挺配,胖爷我才拱手把她让给你的,没想到你居然把她忘的一乾二净?真是…」 「等等…我好像知道你在说谁了,」一个模糊的印象一闪而过,我道:「…我大概想起来了,不过她那时候又不是…」 「啊?不是吗?我看她很中意你啊!」 「你不要在那边乱讲!」我终于想起来他到底在跟我说谁了:「云彩才不是对我有意思,她跟着我,是因为唯有这样她才有机会不经意的遇见王盟,王盟那时候在医学院忙得昏天黑地…」 等一下。 云彩常常跟在我身边,要追的不是我,而是要追一个礼拜见不到一次的王盟。 …等一下等一下,我好像突然领悟到什么了。 「怎么啦,小吴?」胖子坏笑道:「突然意识到那小妞其实还是对你…」 「胖子你先不要说话。」 胖子正要大笑拍我的肩膀,却听见我语气里的严肃,连忙收敛神色,闭上嘴巴,有些担心的看着我。 这是一个盲点的问题。云彩常常跟着我,跟我很熟稔,旁人绝对会误以为云彩是要追我,一旦这样的预设立场成立,就算看到我、王盟跟云彩偶而走在一起,他们也不会注意到云彩其实是拼了命的在吸引王盟的注意力。由于预设立场定型了,他们只会以为是我和云彩走在一块,王盟不过恰好一道走而已。 盲点,在这整个事件里,我必定也有一个致命的盲点,这就是为什么我无法看透真相。 有什么东西不对,有什么事情绝对没对,刚刚我在听胖子说过往的时候就觉得… 我爷爷摸走了陈皮阿四的枪,导致陈皮阿四被那个麒麟纹身的人划瞎时无法自卫,陈皮阿四因而怨恨吴家,在他出斗之后,想尽办法整死吴家的后代,我爸爸、我二叔、我三叔就是当时的被害者。 为什么我爷爷没有保护他们? 我的心里怦怦跳,脑子嗡嗡乱响,手脚微微发抖。 唯一的可能,就是,我爷爷死了,没有办法保护他们。爷爷死在斗里,他不像陈皮阿四,他没能逃出来。 等等,慢着,不可能吧?不可能…证据,我需要证据,没有证据这一切都是空谈。 当三叔把爷爷的笔记里,关于镜子阵的那一段唸给老海听时,他说了什么? ──我父亲才没有故意陷害陈皮阿四,这分明就是误会!你看看他在笔记上写的,这是最后一段了,他最后写下的文字。最后写下的文字还会说谎吗?谁那么无聊? 最后写下的文字,为什么? 因为爷爷死在斗里,没能活下来。 「胖子,你之前跟我说,我爷爷死在哪里?」我的嗓音有些嘶哑。 「…瓜子山的尸洞。」胖子有些茫然,似乎因我突如其来的问题,而感到二丈金刚摸不着头脑。 陈皮阿四说他跟爷爷是沿着一条河进入那斗里的,瓜子山尸洞那的确有条河,第一具无头尸体就是被那河冲出来的。陈皮阿四和爷爷就算知道那斗很是兇险,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所以我跟胖子推测那斗里大概有不得了的宝贝。反观瓜子山尸洞,那个没有人倒成功过的斗里,传说藏了什么宝贝? 长生不死的法子。 难怪拼了命也要进斗,这个诱惑真他娘的够吸引人! 原来陈皮阿四和我爷爷,当年跑进了瓜子山尸洞里倒斗,结果陈皮阿四活着逃出来了,我爷爷却死在里头。出斗之后,陈皮阿四对吴家的后代进行报復,引发了后来一连串的事件。 现在,三叔对这瓜子山的尸洞有兴趣,出手争夺一开始将我捲入整个事件的天杀帛片,因为帛片上记载了进瓜子山尸洞方法,那是一张地图。 除去三叔之外,闷油瓶、我父亲派出的黑眼镜、还有城西南废商业区的那傢伙也都对那张照片虎视眈眈,对瓜子山的尸洞兴致勃勃。 我突然想起一开始给我照片的大金牙,虽然他已经死了,但是难道他当时给我那张照片的用意,真的只是要我将照片转交给我三叔吗?不对啊,首先,要交给三叔不如找潘子,为什么会找到我的身上来?再说,为什么明明应该是转交给三叔的东西,三叔却没有直接了当的收下?反而派出血尸来跟我抢? 糟糕,事情越理越混乱,而且我觉得我本身又有盲点…先不要慌,慢慢想…好,想想看事实是什么,试着抽离自己的主观意识,反过来从四批不同人马的角度来思考。 先忽略我父亲那一方,我父亲的心思太沉,而且线索也太少,我完全没办法做任何的推测。 从城西南废商业区的傢伙开始,派出蟞蛊的是他,设下七星疑棺阵的也是他,闷油瓶形容这傢伙为:不计一切代价,可以把命都豁出去。这傢伙的目标似乎是三叔,根据王盟的说法,他一直在阻挠三叔的生意,假设他的目的是不计代价斗垮三叔,那么派出蟞蛊抢照片说的通,飞车枪战追杀拥有照片的我这也说的通,因为他要抢在三叔之前得到帛片,好进瓜子山尸洞。但是设下七星疑棺阵…这点就有些奇怪,因为闷油瓶说过,七星疑棺阵是衝着闷油瓶来的,如果西南废商业区的傢伙只是单纯的要对付三叔,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设下七星疑棺阵对付闷油瓶? 不过先这样,现在换研究三叔的动机。假设三叔的目的是进入瓜子山尸洞,那么他派出血尸追照片的确合理,唯一的疑点在于,他为什么不直接跟我拿就好了呢?他显然知道照片在我这里,毕竟我都已经通知潘子了,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还告诉我派出血尸是为了我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另外,他也讲过一句很令人玩味的话,他说这一切都是他所引起的,而且还说,照片本身,就是目的和手段。照片本身如果就是目的,那么难道目的不是进入尸洞,而是得到照片吗?那也说不通,因为照片已经被毁了,但三叔似乎毫不在乎的样子。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算了,先放着三叔不讨论,来鑽研闷油瓶的动机。闷油瓶…好像更难理解,我对他的了解极度有限,我知道七星疑棺阵是针对他的,然后他要我不要接近瓜子山尸洞。他会奇术。十年前他曾经发生过一些事情,导致他去了一趟疗养院。此外,他跟划瞎陈皮阿四的人有着非常类似的麒麟纹身。但这些支离破碎的消息根本无法拼凑出完整的事实面貌,更不用说什么动机了,闷… 等等。 闷油瓶有什么跟其他人是不大一样的,虽然同样是抢照片,但是闷油瓶跟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从来就不是要真正「得到」照片,他一开始就跟我说的很明白,我所拥有的照片,要嘛毁掉,不然就给他,但就算给了他,他也是要毁掉照片。 毁掉照片,代表他不是为了进瓜子山尸洞所以争夺地图。相反的,他不要别人得到照片,他不希望别人进入瓜子山尸洞,一如他要我保证绝对不要接近瓜子山尸洞,也就是说,他的动机是想尽一切办法不让他人靠近瓜子山尸洞。 深深吐出一口气,我好像开始找到一丝线索了。 先不论为什么闷油瓶要这么做,但若真是这样,那其实解释了为什么城西南废商业区的傢伙要设七星疑棺阵对付闷油瓶,闷油瓶的能力很强,也会奇术,没有克制他,想要进入瓜子山尸洞绝对会被他阻挠。若废商业区的傢伙要抢在三叔之前进瓜子山尸洞,就必需想办法对付闷油瓶,而七星疑棺阵就是他对付闷油瓶的方法。 闷油瓶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阻止别人进入瓜子山的尸洞?他也是倒斗的吗?可是他会奇术,而且那个划瞎陈皮阿四的人拥有跟闷油瓶类似的麒麟纹身,这一点让我觉得非常不安… 一个几乎异想天开的灵光从我脑中闪现。 难不成他是守陵人?瓜子山尸洞的守陵人? 有可能吗?这种职业到了现今依旧存在?专门守护坟墓不被盗墓贼侵犯的特殊工作?这么一来,他追逐照片只为了将它毁掉,他异于常人的能力,甚至陈皮阿四看到的那人…似乎都可以合理的解释了。如果是他,如果是守陵人,那他的的确确有动机将陈皮阿四划瞎,就算当场杀死陈皮阿四都不奇怪。 可是这有可能吗?这不可能吧?守陵人不知道是几百年前的职业了,现在怎么可能还存在?再说,要真是闷油瓶划瞎了陈皮阿四,那他现在几岁?这根本就狗屁不通。 …等等,或许也不是完全说不通,瓜子山尸洞里传说藏的宝藏是什么? 长生不老的秘密。 不要开玩笑了!怎么可能啊,那种东西?又不是在演他娘的玄幻片?闷油瓶、闷油瓶不可能,我… 我相信我现在的脸色极度阴晴不定,我不愿意相信,我也不想相信,毕竟这只是我的推测而已,谁说是真的了? 但是又是谁说过,只要把所有不可能删除,剩下的解释,再怎么不可能,也是唯一的解答。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吗? 管他是谁说的,我就是不相信!我拒绝相信,这绝对不能是真的,因为如果是真的,这代表的意义实在… 如果闷油瓶是守陵人,毫不留情的将陈皮阿四划瞎,那么,我爷爷又是怎么死的?是栽在墓里吗?还是被… 「胖子,」我抱着一线希望,问道:「你知不知道我爷爷在瓜子山尸洞过世的时候,死因是什么?」 「死因?」胖子担心的看着我,思索了一下:「嗯,我记得他的尸体是被河水冲出来的,但不是溺死…我想想,啊!对了,是因为失血过多,好像是腹部有伤,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戳穿了。」 我一瞬间不可抑制的联想到划瞎陈皮阿四的那一把大刀。 「小吴,你…」 「不要讲话,拜託,让我静一下。」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闷油瓶真的是守陵人,如果他真的长生不老,那我爷爷… 天啊,我的家人知道这件事吗? 如果知道的话,那或许三叔的动机并不如我之前所单纯认定的,只是要进入瓜子山的尸洞而已。 他说过什么?照片本身,就是目的和手段。如果他知道身为守陵人的闷油瓶必需阻止别人进入瓜子山尸洞,那么藉由照片的争夺,他便可以引闷油瓶现身。「争夺照片」这件事情便是目的,而不是我之前所以为的「得到照片」。这是能让闷油瓶出现的手段,所以就算照片本身被毁了也无所谓。 三叔要引闷油瓶出现做什么?他想要做什么?以三叔那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个性,他该不会…是要杀掉闷油瓶吧? 不会吧?不可能吧… 我不知道是因为我正处于紧张的情绪里,或是因为真的想通了,但是乱七八糟的资讯开始一一浮现在脑海中,似是而非的证明着我的推论。好比说,当我跟三叔谈话时,三叔原本挺克制的,却在中途突然勃然大怒。那时间点,正是在我提到闷油瓶的时候,他愤怒的质问我:我跟那小哥是怎么搭一块的?我当时还觉得很惊讶,为什么他一下子这么生气。现在一想,如果他本来的意思就是要引出闷油瓶,把闷油瓶杀掉,那么我跟闷油瓶一起行动,一定对他造成了极大的阻碍。 把时间推的更早一些,在我带闷油瓶去拿我藏起的照片时,潘子躲在黑色的轿车里监视着我们。胖子说过,潘子是道上的死神,有没有可能当时潘子就是被三叔派来杀闷油瓶的?要是胖葵没有恰好出现,而潘子为了要躲胖葵而离开,闷油瓶是不是已经死了? 此外,后来在二叔家,当我见到躺在病床上的潘子时,他叫我不要为胖葵的事情道歉,他那时说了什么? ──……而且,某一种程度上,你帮了我一个忙。 我帮了他什么?我只害他从桥上摔下去,所以呢?…所、所以,所以他无法再执行他的任务:杀死闷油瓶。 我、胖葵和闷油瓶三个人在公园对峙时,胖葵为了拿回被闷油瓶带走的那颗头,她伸手去抢。就在那一剎那,有人在黑暗中放枪,瞄准的正是闷油瓶,那很可能是三叔的另一个手下,打算趁乱杀死闷油瓶。如果我没有害潘子摔下桥去,当时负责开枪的人就会是潘子,那他就必需亲眼见到胖葵死亡的那一刻。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说我帮了他一个忙,因为我让他不需要眼睁睁的看着胖葵临死前的挣扎? 天啊。这只是我一个人穿凿附会的在胡思乱想,还是这就是真的? 三叔设下了这一个局,装成对瓜子山尸洞有兴趣的样子,骗过了城西南废商业区的傢伙,也骗过了闷油瓶。他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引出闷油瓶,好杀掉他,帮我爷爷报仇。 所以,我的盲点是什么? 我的预设立场在于,我自然而然认为所有帮助我的人都是「我这一边」的,在这个预设立场之下,我產生了盲点。 我以为闷油瓶和三叔都是「我这一边」的,绝对不会彼此对立。 「…为什么,总是这样…」 我将头埋进手里,曲起身子,心里一抽一抽的,很难受。 「吴邪,怎么了?」 我听见胖子不知所措的问道,但是我没有回答。 为什么总是非得要谁死呢?为什么总是要復仇呢?为什么总是盲目的追求着什么「我要让你嚐嚐看我当时的痛」呢? 谁死了真正解决了问题吗?没有,明明就没有啊!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 我感觉到胖子将手放到我的肩上,他的手掌很温暖。 我深呼吸了几次,试图稳定情绪,我不敢打包票我的推理是完全无误的,毕竟也还有许多未解的谜,但是到了这个地步,我绝对不可能松手,更不可能放任不管。 用力吸一口气,我直起身子。 「胖子,抱歉,麻烦你载我去一个地方。」 不能再迟疑了,就算真相会把我刮的遍体鳞伤,我不会回头。 「麻烦你载我上瓜子山。」 这一回,你们谁都不准死。 无头 48 48. 「你说什么?」胖子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我要去瓜子山尸洞。」我简单的重述了一遍。 「等一下。」胖子皱起了眉头,随意的在路边停下了车。 「你做什么?」我也皱起了眉:「开车啊,这事缓不得…」 「吴邪,我一直没追问你这整件事是怎的,但是现在这可不能开玩笑,你老实说,你要去瓜子山尸洞做什么?」胖子难得一脸严肃的问道,眼神迫人。 我叹了一口气,胖子说的也是事实,他做到这地步,已经够义气的了。 「我要去…救一个朋友。」琢磨了一下,我答道。 闷油瓶是我的朋友。是,他是。 「你要去坟墓里救一个朋友。」胖子挑起眉,咬着我模稜两可说词的漏洞,追问。 「不…」我想了一下,思索着该怎么措辞才能说服胖子,同时也不要让胖子知道太多内幕,拖他下水:「当然不是到那里去救他,而是…这么说吧,我需要去那里去确认一些事情。」 「你要进斗里?」胖子眉毛挑的更高了。 「不,我没打算进斗里。」 我当然不可能进斗里,开玩笑,连爷爷都交代在里头的斗,我这种只有听过三叔重述斗里惊险经歷的书生一枚,进去了怎么还可能有机会出来? 而且,我也答应过闷油瓶。虽然我当时是答应他绝对不要靠近瓜子山尸洞,但是如果只是在四周晃晃,而不是真正进去尸洞里,应该没有关係吧? 「我只是…」我想了一下,这么说道:「我一定要去那里,就算我拜託你吧,胖子,我要去那附近看看,确认一些事情。」 因为,如果闷油瓶真的是守陵人,那么,他不可能住在离尸洞太远的地方。 这分明是一个非常渺茫的机会,但我也只有这个线索。我得到瓜子山尸洞一趟,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住家,当时跟胖葵一起去验第一具尸体时,来去太匆促,我的印象有些模糊,回想不大起来。 我一定要找到闷油瓶,我一定要想办法联络到他。一定,在三叔之前。 我不打算从三叔那边下手调停,因为三叔已经讲明叫别人不要干涉他的事情了,他连二叔都不给知道,我更是没有机会。 再说,我也有很多事情想亲口问问闷油瓶,关于之前发生的事,关于我刚刚的推论,关于他的身世… 「…我啊,非去不可。」轻轻的,我说。 胖子看着我,缓缓的摇了摇头:「没救了,没救。你啊,这人看上去软趴趴的,真拗起来却比谁都倔!算了,胖爷我就奉陪到底,去瓜子山就去瓜子山吧,反正就算我不带你去,你一定也会找其他方法自己过去,唉…」 我看着胖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一种什么感觉,有些温暖。 「先讲好,」胖子瞪大眼睛,耳提面命的说道:「等下你不准一个人行动,知道不?什么事情都先向组织通报了之后再谈…」 「…谢谢。」我真心诚意的说道。 「谢什么啊噁心吧啦嘰的!别这么娘们!」胖子手像赶蚊子一般挥动,烦躁的骂道。 我抿了一下嘴唇,忍下笑容,将视线转向窗外。 生命是…随机、无意义、漫无目标。 但是总是会有一些事情,无论小事大事,在註定的开头和结尾中点缀,人们随之欢喜哀伤。悲欢离合,反反覆覆,人生也就走完了。 浮生若梦,闷油瓶总喜欢这么说,然后露出悲凉的神情。 我不禁揣测他的想法,在讲出「浮生若梦」时,心中所抱持的想法。 我在想,基底上来说,我是不是还算是一个…有一点点乐观的人呢?就算我这么确信,这么清楚,不管做什么事情,不过是一场徒然,但我还是觉得自己要去追寻真相,想要找到闷油瓶。不管那是一个多么渺茫的希望,我仍旧要去试。 还是说,我渐渐的开始转变想法,变得愿意看到一丝乐观了呢?就算那是多么微弱的光。 「天真无邪同志,」胖子啟动车子,掉头,朝北部山区的方向开去:「有件事要讲清楚先,我告诉你,胖爷我最近还有在帮你留意那尸洞的消息。你晓得吗?国家似乎派了个考古队下来,在那尸洞附近调查。」 「考古?」 我像鸚鵡一样重复着这两个字。是了,当初在验尸的时候,李组长就提过,上头的人不许我们开挖找证据,说要派考古队的人下来。 「是啊,所以说好了,你别一个人行动,晓得不?你那点嫌疑犯的破事虽然被你二叔压下来了,但我劝你还是低调点好。」胖子专心盯着路面,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被当成嫌疑犯?」我有些惊讶。 「嘖,你以为胖爷我这包打听当假的吗?」 我没说什么,胖子就是这样,一副不靠谱浑浑噩噩的模样,但其实他精的很,对一切都清清楚楚。 不过,有考古队在那里,对我的搜查多少也有影响,但如果不靠近尸洞,纯粹走走,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考古队的人应该没有权力要求一般民眾不能在山里走路吧? 除此之外,我也很清楚,我刚刚对于整个事件的推测,遗漏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我完全没有将我父亲的想法和影响纳入考量。 我父亲在整个事件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的动机又是什么? 父亲似乎跟三叔不同,对于闷油瓶没有真正的杀意。不然的话,在我们夜探警局时,黑眼镜就应该杀掉闷油瓶了,但是他却没有,他只是领着我们在后头追赶夺去阵眼的闷油瓶而已。 讲到阵眼,或许这是父亲的重要陷阱。黑眼镜找到了那些头,却将它们晾在警局,等着跟七星疑棺阵相关的人来自投罗网。父亲和黑眼镜,最可能是在等待着设阵者来讨回这些头,毕竟设阵者一旦知道那些头被黑眼镜拿走了,就算黑眼镜不知道哪一个是阵眼,对设阵者都绝对是极大的威胁,他难道不会急急忙忙的来到警局,想要抢回那些头? 这么说,或许我父亲试图对付的,是七星疑棺阵的设阵者,也就是城西南废商业区的那傢伙。 后来黑眼镜的直昇机,是在哪里被打下来的?正是城西南的废商业区! 也就是说,其实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有某种程度上的误会存在。闷油瓶之所以带着阵眼闷声不吭的离开,是为了躲开黑眼镜,闷油瓶想要破解这个针对他所设的七星疑棺阵,但却希望避开黑眼镜,他应该也知道黑眼镜的来歷,并且认为黑眼镜跟他是对立的。 但是黑眼镜其实针对的不是闷油瓶,他在意的是设阵者,他之所以放我们进警局,为的是要闷油瓶辨认出阵眼,好让他能够更进一步的控制设阵者,毕竟闷油瓶也说过,阵眼是七星疑棺阵的唯一弱点。可是黑眼镜不能让阵眼离开警局,不然精细设计守株待兔的陷阱便被破坏了,于是后来,他只好去追拿着阵眼溜掉的闷油瓶。 事情的脉络渐渐浮现,但依旧疑云重重。我父亲针对的是城西南废商业区的傢伙,于是将对方设下的七星疑棺阵夺走,而那傢伙似乎也跟我父亲槓上了,所以把黑眼镜乘坐的直昇机毫不客气的打下来。 但是首先,很奇怪的一点在于,为什么七星疑棺阵的那些头被夺走时,是我们先赶到,而不是那设阵者先去抢?照理说,他比我们更有理由焦躁,费了心机设下的阵,居然被他人白白夺走,难道不着急?但是城废商业区的傢伙,却一直等到了闷油瓶夺走阵眼之后,才开始动作,为什么? 再来,为什么我父亲派出执行这个任务的人是黑眼镜?黑眼镜是一个连二叔和三叔都不知道属于我父亲麾下的角色,为什么是他?当然,黑眼镜检察官的身份对于接触证物、寻回无头阵法都是相当合适的掩护,但是我总觉得,这或许不是主因。 父亲究竟是想瞒过谁的眼睛?他不想让谁知道,他插手了这个事件? 最后,是那只黑眼镜所送来的银色手机,父亲到底希望我怎么做?他到底要我在这盘巨大的棋局里,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但是,这些疑问都可以先放在一边,最令我不安的,是父亲和城西南废商业区的傢伙对立的这件事本身。 城西南废商业区的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他真的只是要对付三叔吗?如果是,为什么连我父亲也牵扯进来了呢?如果父亲放任着三叔和闷油瓶不管,专注的对付城西南废商业区的傢伙,那是不是代表,那个傢伙才是关键? ──那个指使蟞蛊的,是一个把命都豁出去,不计代价的角色。他才是最危险的敌人。 闷油瓶当时是这么说的,他告诉我,那傢伙尽是使一些折阳寿的,同归于尽的术法。 盘据在废商业区的势力,到底是谁? 深深呼出一口气,我将视线头往窗外,我们朝北,现在已经开上了当时害潘子摔下去的西北大桥。 我试图寻找潘子摔下去的那一个定点,但是我却怎么都找不到确切的地方。呼地一声,转眼,我们已经过了桥,来到北区。 以灰暗的天幕为背景,西北大桥依旧是西北大桥,平静的彷彿一切未曾发生。 我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我闭上眼,叹息,再缓缓睁开。 「ourtrueenemy...hasnotyetshownhisface.(我们真正的敌人…尚未露脸。)」 自言自语的,我低喃。 作者註: 吴邪最后说的那句话,出自电影「thegodfatheriii」。 无头 49 49. 荒凉、萧瑟、车子一经驶过便旋风似的捲起漫天落叶。 枯枝上掛着最后的几片叶子,随着风,微微颤抖。灰色的天际,弯曲、纠结的枝干,孤单的佇立,向上,再向上。 北区人烟稀少的山地,假日偶尔还见着健行的民眾,平常日就寂寥的无以名状。 我曾经在很久以前的一个冬季,跟二叔三叔、王盟潘子一起上过这山,那一年山里下了雪,放眼望去,全然银白色的世界,绵延不断的雪地,万籟俱寂的深山,很美,也很孤单。 那种静謐的不可思议的苍茫,我一直都深刻的记忆着。 胖子将车子停妥的那一刻,我看着车外的景色,突然觉得,闷油瓶要是真的一个人住在瓜子山上,其实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这个地方跟他那淡定不经波澜的性格,倒也挺和。 只是,如果真一个人在这里守陵,那是不是一件很寂寞的事呢? 我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转头一看,却发现胖子的神色不大对,眉头紧紧蹙着,宽大的额头上也细细的渗了一层虚汗。 「胖子?你怎么了?」我吓了一跳,赶忙问道。 刚刚一路上都没事的啊,怎么一下子…? 「啊…不…没什么…」胖子虚弱的摆了摆手,朝我艰难的笑了一下。 他这一逞强,我真担心了起来:「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胖子脸色越发越难看,有点勉强的说道:「真的…没什么…」 看他这德行,我心有点慌了,忙问道:「我、我载你去医院要不?你哪里不舒…」 话还没说完,胖子突然神色一凛,我就听到… 「噗───」 我一听,差点连礼貌也没了,真想直接跳出车外,但在紧要关头我还是忍下了,我飞快的摇下车窗,让山林冰凉的新鲜空气进到车内。 「死胖子!你不要乱放屁好不好!」 「靠!你哪隻眼睛看到胖爷我放屁了!」 「车子里就我们两个人!我没放!不是你放的,那是谁放的!」 我疯狂的拿手乱搧,闭气,这死胖子搞什么东西啊真他娘的有够不靠谱… 不过在一开始的歇斯底里过去后,我平静了些,看向胖子,他依旧一脸灰败的趴在方向盘上,彷彿很痛苦的模样。 「喂…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胖爷我看起来像没事的样子吗?」胖子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看估计是我稍早吃的那啥…」 到底是谁刚刚拼命逞强的啊? 我叹了一口气,连忙探头四下察看:「不过这荒山野地里也找不着茅厕给你…咦?」 不远的弯处,还真给我瞧见个流动厕所似的物件。 「胖子,你看那是不是?」 我远远一指,只见胖子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但却又暗了下去:「那是公厕没错…但那个方向,估计是属于考古队的。」 「管他考古不考古,借用一下厕所又不会死人,而且你要是随意在这里大小便,如果那尸洞里真是不得了的古蹟,考古队才会告你破坏文物的!」我说着,推开车门。 「胖爷我肥水不流外人田…」咕噥着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语,胖子抱着肚子,艰难的从车内挣扎出来。 一下车,胖子便像一阵风似鑽进其中一间厕所,进去之前还不忘叮嚀我,要我不要乱跑,不要做什么令人起疑的事情。 你自己看起来最可疑!我给他一记卫生球眼,催促他赶快进去。 厕所的门喀啦一声在我面前锁上时,我不禁叹了一口气,这种不靠谱的事,果然还真只有跟胖子在一块的时候才… 我思绪才跑一半,便断了。原因在于,当我转过身,准备在离厕所不远的空地稍微活动一下筋骨,打发时间等胖子时,我发现身后竟站了一个女人。 这女人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这里的?我怎么没发觉?心里有些不舒坦,我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准备往一旁的空地走去。 可那女人却一直朝我的方向看,她扎了个马尾,眼睛很大,看起来很乖很甜,相貌非常讨喜,我却被她看的侷促不安。 「喂!你!…喂!」娇滴滴的嗓音,却异常跋扈。 我慢吞吞的转过身。 「就是你!你是谁?」女人趾高气扬的问道。 「…我朋友来借个厕所,我在外头等…」 女人打断我的话:「我问你是谁,又没有问你在这里干嘛。」 我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还没看过有人这样讲话的,这女的是谁啊? 彷彿看穿了我心中的疑问,女人甩甩马尾,噘起嘴,表情看起来很可爱,但说话的声音却刺耳的高傲。 「我叫霍玲,是瓜子山考古队的领队。你!给我老实把名字报上来!」 考古队的领队啊…我打量了一下她,真没想到考古队是由一个女人领队,不过以她这种气势,也不奇怪就是了… 我脑子里飞快的转着,琢磨着是该说实话好,还是随便胡诌一个名字,或是直接反问她,到底她想知道我的名字做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流动厕所的方向,传来「喀啦」一声门锁打开的声音,我心说天助我也,胖子你总算出来了,快来救救我啊! 我满怀希望的朝厕所看去,却失望的发现,打开的是另一间厕所的门。从门内走出来的,是一位有点发福和秃顶的中年人,满脸油光发亮的,看了就让人不舒服。 不过那中年人一和我对上视线,就迅速从厕所那里朝我的方向衝了过来,脸上堆满笑容,那肥肉一挤,眼睛都快要看不见了。一个这种年纪和体型的人,竟然如此健步如飞,还真是他娘的奇蹟! 我下意识的朝身后看了看,想说我后面有没有个谁啊?这秃子我可不认识,他笑得黄鼠狼一样,应该不是在对着我笑吧? 但是我身后谁也没有,还没回过头来,那秃子就已紧握住我的右手,摇个没完,热情的直说:「幸会,幸会,鄙姓张。」 「………你好。」 我茫然的回答道。这人到底是谁啊?他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想将手抽回来,但那秃子却握的很紧,我心里有点不高兴,他从厕所里出来到底有没有洗手啊? 「张秃子,这人是谁?」被冷落在一旁,霍玲心里不舒服,插嘴问道。 那秃子一听脸就黑了,用力说道:「请称呼我张先生,或者张教授好吗?」 霍玲轻蔑的说道:「好,张教授,这是谁?仔细回答,不许敷衍我。」 「这位…霍领队不认识吗?」那秃子似乎没听出霍玲的嘲弄,坦然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这就是我们这次特地请来的顾问,主要负责地宫分析的那位…」 「誒誒?就是那位吗?」 霍玲脸色一下子变了,刚才眼睛长在头顶上似的傲慢气息荡然无存,眨吧着大眼睛,可爱的撒起娇来,纤纤小手拉上我的左手:「唉呀,真是失礼了,久仰久仰~」 「等、等一下,你们误…」 我连忙抽回手,试图解释,没想到那张秃子却没有给我机会说话,他夸张地摆了摆手,说道:「先生虽然研究的科目比较冷门,但是我们都听过先生的大名,您就不需要过度谦虚了!」 「是啊是啊~」霍玲甜甜的笑了,用像小女孩一样绵绵软软的声音说道:「虽然不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但是先生您的事蹟我们都听过唷~」 我一听,简直哭笑不得,这两个人马屁已经不只是拍到马腿上了,我看他们根本就拍到羊蹄上了,我根本就不是他们在说的那个人啊! 我正要开口,那秃子又抢着把我的话堵了回去,他一个劲地给我递名片,拼命的说什么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他帮忙。真是莫名其妙的一个人,他根本就搞错对象了啊!我看我们见面不到两分鐘,就被他搞得好像十几年交情一样,估计再聊下去就要去结拜了! 天啊!胖子,你厕所是蹲完了没?赶快出来救我啊! 「霍领队还有事要忙吧?」张秃子油腔滑调的对霍玲道:「刚刚来了一通电话,要霍领队向上层立刻报告研究的最新进度,不是吗?」 「咦咦?有这回事吗?」霍玲惊讶的叫道。 「唉呀,既然霍领队还有事情要忙,先生你就跟我往这里来,我来给你介绍介绍我们这考古队的阵容…」那秃子一边说,一边就扯着我的袖子拖着我朝前走。 「啊啊,请等一下,这件事情还是交给身为领队的我霍玲来介绍吧…」我还来不及推辞,我的另一边袖子便被霍玲揪住,朝相反的方向带。 「啊,不,霍领队还是以上层的指示为优先吧,这种小事,就交给张某就可以了…」 张秃子一使劲,我又朝他的方向踉蹌了几步,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有力气,真是看不出来。不过这不是重点,这两个人到底是有多幼稚啊,居然在抢拍马屁的机会?让我忍不住好奇,他们把我误认成的那个傢伙,究竟来头有多大? 「哼,算了,我先打电话,等下在跟你算帐!」霍玲猛然一松手,害我差点没跌死。只见她扮着鬼脸,小声骂道:「死秃子,希望你头发全部掉光光,猪八戒!」 注意到我在看她,她又甜甜的对我一笑,说道:「先生,稍早真是失礼了,因为最近常有奇怪的人在瓜子山上游荡,所以我才会严格盘问每一位经过的人,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唷~」 听到这句话,我不禁心里一紧,有奇怪的人在游荡?该不会是三叔他们吧?糟了,得想个办法赶紧找到闷油瓶才是… 这么一分神,我就被那秃子又拖着走了几步,心里不禁有点恼火,我有要紧的事情要办,没有时间跟你这白痴在这里浪费时间… 但是转念一想,如果这傢伙把我当成那什么研究地宫的专家,一劲儿的拍我的马屁,那么,不如将计就计,说不定我能从他的嘴里套出点什么来,关于在瓜子山游荡的人,或是关于瓜子山本身的秘密… 「张教授,」我好声好气,陪着笑脸问道:「最近真有奇怪的人在附近晃荡啊?」 「有喔,」那张秃子露出讨好的笑容,迫不及待接下我的话:「不过先生,不需要担心,我们有加强守卫,保护国家文物是中华子民的…」 「啊,那么,是在哪一区看到的呢?那些可疑的人。」我飞快的在这秃子用他的口水把我淹死之前,打断他滔滔不绝的废话。 「咦咦?先生有兴趣吗?就在这附近,要我带你去转转吗?」张秃諂媚的问道。 也好,如果在这晃荡的,真是三叔他们,我若跟这张秃去三叔靠近的地区瞧瞧,说不定可以找到些关于闷油瓶的线索。 「好啊,远吗?」我问道。 「不远,不远。」张秃挥挥手,答道。 我跟着他,走离了考古队的营区,朝树林里走去,这边看不到流动厕所,也瞧不见胖子的小金杯。我有点不安,想着应该快些回去跟胖子会合,但是既然这秃子说不远,就姑且先跟着他看看好了,等下再想办法甩掉他。 我们一直走,直到听见潺潺的水声,我心想,这估计就是从尸洞里流出来的那河水的声音了,第一具无头尸体就是从里头给冲出来的,我爷爷和陈皮阿四当年也是沿着这河逆流而上,才进到墓里的。 「快到了吗?」我有点不耐,忍不住问道。 「快了,快了。」张秃在前头领路,背对着我,看不见表情。 隐隐约约,我从前方树丛的枝椏间隙,看见潺潺的流水。水很深,有些浑浊,但是却也没有大城市里被工业污染的河川那么噁心,还算说的过去,不过如果要我下去游泳,那还是敬谢不敏了。 「来,」张秃朝我招手,要我站到河畔,然后朝远方一指:「你瞧,那儿。」 「哪里啊?」我一脸茫然的四处张望,他那么随便的手一挥,到底是在说哪里啊?这附近也没户人家的,闷油瓶真的有可能住在这山上吗… 「你朝边上再站过去一点,探头出去看…」张秃建议道。 我小心翼翼的踩着松软的湿泥,朝河畔多跨了几步,这河挺深,靠得这么近还真让人有点怕,我照着张秃的话,探头看去:「哪…?」 话还没说完,我的后背就被狠狠的踢了一脚,连叫都来不及,我整个人便失去重心,朝深不见底的河里跌去。 冰冷的河水将我淹没,我惊慌失措的挣扎了起来,我其实不大会游泳,猛的喝了好几口水,身体拼命的下沉,我心里充满了恐惧,原来那张秃子是要害死我! 我越是挣扎,身体下沉的越快,就在我快要丧失理智时,身后却传来一股力量,将我整个人往上提。 我的头衝破水面,我发出窒息一般的恐怖声音,一边疯狂的咳嗽,一边拼命的呼吸。空气!我要空气! 「吸气。」 我还没消化听见的字眼,身后的力量便又将我的头朝水里扎,我又给呛了一大口水。我挣扎着朝后看,没想到,在身后抓着我的,正是那推我下水的张秃! 这是怎么回事?这张秃想做什么?他是神经病吗?还有,刚刚那句「吸气」,为什么听起来不怎么像他那油腔滑调的声音… 千万个问题在我的脑海炸开,还来不及反应,只见那张秃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动作。拉着我,他朝水底一块毫不起眼的石块抓去,像是要将那石块搬开似的,我疯狂的想摆脱他的掌控,妈啊那神经该不会觉得淹不死我不如拿石头砸破我脑袋吧?但是我怎么都无法挣开,那张秃的力气大的简直不可思议,我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手一使劲,转开岩石…咦?转开? 我还没反应过来,大量的水泡就从那被转开的石块后冒了出来。我一句他妈的还没说出去,就觉得一股巨大水流直接从我背后冲过来,把我狠狠推进石块后显露的洞穴里。那水流是旋转着的,我感到一阵令人噁心的天旋地转,内脏彷彿都被甩到了一边,简直像是给人扔进了洗衣筒似的。 头下脚上的转了好几圈,在我正感觉自己快撑不住时,突然「哗啦」一声,我被水流狠狠拋到一个坚实的表面,我拼了命的拿手肘撑住自己,才让我的脑袋没有直接朝地面磕。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又是想咳嗽,又是想呕吐的,我趴在那里乾呕了半天,深深吸了好几口空气,才稍稍缓过来。 抬起头,我的第一反应是找寻张秃的身影,但是在看见他之前,我的视线却被另一个东西吸引了过去,我的姥姥!这是啥子鬼东西掛在我的衣服上? 好大的一隻黑色虫子,简直跟我的脸一样大,长着佈满倒勾的爪子,挥舞着大螯,张牙舞爪的沿着我的上衣迅速朝我的脸上爬,我惨叫一声,伸手想把那虫子抓下来,却被它的倒勾划伤了个口子,只见它的身影在我眼前放大… 然后消失了。 我呆呆的看着张秃,反应不能。刚才那电光石火似的画面在我脑内重播,眼看那隻虫子就要朝我脸上咬去,突然,我的视线里闯入两根奇长的手指。 只见那两根手指头一把插进那虫子的背脊,发力,一扯,一条白花花的通心粉一样的东西被他扯了出来,虫子落到了地上,挣扎几下,不动了。 我张大嘴巴,都忘了闭上,就这么怔怔的看着张秃。 张秃的嘴巴动了动,发出了声音。 「没事了。」 但是那分明不是他的声音。 缓缓的,我将视线移到张秃秒杀虫子的两根手指上。 异于常人的,长长的食指和中指。 我又将视线移回张秃的脸上,事实明明已经这么明显了,我却无法反应,只是像傻子一样呆坐在原地,瞪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秃看了我一眼,叹了一口气。他猛然把身子一挺,喀啦一声,他的身高竟然长起来好几公分。接着,他又向前伸出手,同样一发力,又是喀啦一声,那手也突然长出去几寸。 不会错了,我只认识一个人,会弄出这种喀啦喀啦转动骨头的把戏。 张秃深深吐了一口气,抓住自己的耳后一拉,撕下来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了他原来的脸孔。 闷油瓶淡定的眼睛,在面具之后,静静的看着我。 无头 50 50. 我和闷油瓶,在沉默中对望。 看到那张脸,我的心里一瞬间闪过了无数情绪:放心、担忧、疑惑、恐惧、愤怒…但是烙印下的却是愤怒,我心里驀地燃起一把无名火,毫无来由。 「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为什么推我下水?」 同时,我们说出心中的疑问,也同时因为对方的声音而住嘴。 沉默了几秒,我们又再度开口。 「你先回答我的…」 「你知不知道…」 闭上嘴,沉默持续。 「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一次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我们问出几乎一模一样的问句。 但是却没有默契再度沉默,闷油瓶紧接着说下去:「吴邪,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不,」我扳起脸,心里越来越不快:「你才回答我的问题,你觉得耍着我玩很…」 闷油瓶瞇起眼睛,直接打断我的话:「你不是答应过我不要靠近瓜子…」 「所以呢?难道这给你理由耍我吗?」我也毫不客气的打断他的句子。 我真有点火了,觉得自己非常的愚蠢,我为什么要担心他呢?我来这里找他做什么?他根本就不需要我担心啊,在这里演他的张秃演的不亦乐乎,顺带也耍着我玩寻开心,真是他娘莫名其妙!我到底为什么要那么拼命的担心他?我真是他娘的神经出包脑子进水! 闷油瓶眉心皱了一下:「那很重要吗?你知不知道…」 「不用你操心,我这就回去。」我冷冷的说道,一隻手扶着地,就要站起来。 谁知道那闷油瓶手朝我肩上一按,重重的让我跌坐回去,本来我就感觉自己骨头都快散了,这么一摔,更是疼的我一齜牙。 「你哪里也别去。」闷油瓶轻描淡写的说:「太危险。」 我用力挥开他的手:「你管不着。」 「吴邪,」闷油瓶继续用那清冷的语调说着,在我听来刺耳的挖苦:「承诺这件事情,对你难道完全没有意义吗?」 我一瞬间爆发了。 「你要我解释吗?你要我解释是吧?好啊,那我就解释给你听。但是你又有哪次解释给我听过了?你有解释过你做事的目的吗?你有解释过你行为的意义吗?没有!什么都不事先说,什么都不讲,随便一扔人就跑了,我只能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猜,还要一边祈祷你不要就这样把命弄丢了!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我瞪大眼睛,愤怒的对他吼道:「幸好,小爷我不是你,没那么率性瀟洒,今天我就解释给你听!你知道三叔可能要你的命吗?你知道这件事吗?真他妈蠢透了…你知道也不会在意吧,真是抱歉啊!我忘记你是多么强大的人了!还有心情在这里乱开玩笑扮什么张秃!打扰了!我现在就走,可以了吧!」 我呼吸急促的瞪着闷油瓶,但闷油瓶却还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我,那张脸真是令我越看越火大,巴不得跳上去掐死他。 闷油瓶默默将视线移开,倚着石壁抱臂站立。我这才第一次打量了我们身处的地方,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穴,似乎在河床之下,唯一的光源来自闷油瓶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一把手电筒,微弱的光芒照亮着整个洞穴。我的左手边是一个黑黝黝的,近似隧道的通路,而我的右方则是一湖深不见底的水潭,刚刚将我们送进来的那洞口似乎就是通到这个水潭,我正是从这里湿淋淋的跌上岸。 我心里琢磨着,刚刚闷油瓶转动的石块,是一种机关吗?这里难道已经是瓜子山尸洞里了吗?很好,我现在该怎么出去? 「…营地里人多,不好说话。」 我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过了几秒之后,我才意识到,他是在向我解释为什么要将我踢下水,带到这里。 还真是惜字如金啊,多说几个字会死吗?还是这年头不景气,连说话也讲求经济实惠? 「所以呢?你就扮张秃把我踢下来吗?」我冷冷的说道。 「扮张秃,那是为了混进考古队。」 「考古队?」我扬起眉:「为什么?小哥,为什么你跟考古队牵扯上了?你究竟…」 我看着他,问题实在太多,我连讲都快讲不下去了。拜託你,闷油瓶,给点解释吧?什么解释都好。 「说来话长。」闷油瓶看也不看我一眼,简短的说道。 我听到他这句话,差点没一口鲜血就喷出来的,你他娘挨千刀的闷油瓶,四个字,你就只给我这四个无关紧要的屁字! 「小哥,我问你一个问题,」我捏紧拳头。好样的,闷油瓶你不讲,那我只好开门见山的问了:「你…是不是瓜子山尸洞的守陵人?」 如果是守陵人,或许闷油瓶扮成张秃混进考古队的这件事,就解释的通了:闷油瓶是为了阻止考古队进瓜子山尸洞,所以混进去探听情报。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抬起头来,想观察闷油瓶面对我这关键提问的反应。不看还好,一看我差点没气得两眼一黑,那闷子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我这里,他专心的盯着我左方那黝黑的洞口直瞧,似乎连我刚刚问了他什么他都没听进去。 我不高兴的对他喊道:「喂,你好歹尊重一下…」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闷油瓶打断,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不可违抗的威严,并且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连忙闭上嘴,闷油瓶的神色里有着一丝紧张,这让我觉得有些不安,怎么了吗?发生什么事了?我也学着他,朝着那黑漆漆的通道直看,但是在我看来那里就是一片黑,我啥也瞧不出来,眼睛盯久了还会发花。 过了好一阵子,闷油瓶才将视线移开,很轻的叹了一口气,彷彿好不容易松懈下来:「走了。」 「走了?」大概被刚才的气氛感染,我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轻语道:「什么走了?」 闷油瓶没回答,大步向前,一把将我从地上拉起来:「跟我来,快,这里不…」 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们就感觉到一股奇怪的震波,整个洞穴都在震动,连那潭湖水也起了波纹,地上的石块给震的喀喀作响,头顶上还落了一些灰尘和碎石下来。我紧张的抬起头来,这洞穴牢不牢固啊? 「地震吗?」我不安的问道,看向闷油瓶。 只见闷油瓶瞇起眼睛,再度瞪视着那通道,然后忽地一回头:「吴邪,你是不是哪里流血了?」 他的声音有种我从未听过的急促,让我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左手上给刚才那虫子划了一个口子,不碍事的…」 「…难怪。」 他瞥了一眼我的手,然后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的右手朝自己的后背一抓,但他的背后什么也没有,所以自然而然的抓了个空。 「嘖。」他微微蹙起眉,朝裤子口袋里探,摸了两下,翻出一把类似拆信刀的玩意。 虽然我跟他没认识多久,我却知道他刚刚那个动作,是习惯性的要抓平时他背在身后的那把乌金古刀,但他之前扮成张秃,所以没有随身带着刀子。 我突然不安了起来,为什么他要拿乌金古刀?发生了什么事?不就是个地震吗? 我正要问,但下一秒发生的事却让我瞠目结舌,闷油瓶居然拿那个拆信刀,朝着自己的手掌,用力扎下去! 「你疯啦?」我错愕的大声吼道。 但闷油瓶根本不理会我,他拉起我的左手,硬是把他的血抹到我的伤口上:「我在用我的气味盖住你的。」 「啊?」 「你朝后退,尽可能的朝后退,但是不要踩到湖水,听好了,绝对不要踩到湖水,你身上血的气味还太鲜明。」 「什么?喂,你…」 闷油瓶将我朝湖水的方向一推,让我一连退了好几步,我一阵莫名其妙,正要追上去问明白的时候,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极端恐怖的画面。 从黝黑的洞穴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的移动出来。 那是一颗头,一颗巨大无比的怪头,肤色是一种诡异的灰败与青绿,让我一瞬间联想到了腐肉,那畸形的怪脸上吊着铜铃一般的眼睛,以及一个像无底洞一般巨大的嘴巴,森森的利牙每一颗都像电线桿一样又长又黄,乱糟糟的插在那鲜红的牙齦上。 仅仅一颗头,没有身体,那怪物飘浮在半空中。 啪答。 黏答答的唾液从怪物微张的嘴巴滴落下来,传来一阵令人作呕的腥臭。 我知道那是什么,我曾经在三叔从地下摸出来的明器上见过,但是我未曾把它当成真正存活的生物看待,不,或者该说,没有一个正常的人会把传说中的怪物当真吧? 周鼎着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报更也。 那是饕餮。 作者註: 「周鼎着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报更也。」出自《吕氏春秋?先识》 无头 51 51. 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就要昏过去了。 我还以为被血尸掐脖子和被蟞蛊追杀这一连串疯狂的事情已经够呛了,但是我现在才发现,跟眼前这隻无与伦比的饕餮比起来,血尸和蟞蛊算什么?开胃小菜一碟啊! 「小哥…」我试图发出声音,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不像话:「小哥,不要跟它斗…」 虽然很害怕,我也非常担心闷油瓶,他不会又要乱来吧?那个白痴,跟血尸或蟞蛊斗就算了,对上饕餮就不要逞强了,不可能有胜算的! 闷油瓶根本不理我,他将手伸出,正在流血的手掌朝饕餮摊开。 「给我滚。」闷油瓶的声音像是一把凌厉的刀,冷冷的划开饕餮四周浓腻的腥臭味。 饕餮猛的朝后一缩,然后张开血盆大口,作了一个吼叫的动作,地面为之震动,比刚刚来势更加凶猛,原来饕餮的吼叫正是先前震动的来源,但是我却听不见任何的声音,要不是脚下传来千真万确的震波,我想我不会知道饕餮正在怒吼。人的耳朵只能听见20到20000hz的频率,饕餮发出的声响很显然超出了我能接受的范围。 闷油瓶对准饕餮,张开手掌,任由血液低落在地上。说也奇怪,饕餮似乎忌讳着闷油瓶的血,虽然仍旧徘徊不去,但却没有再继续逼近。我突然想起我跟闷油瓶在屋顶上与蟞蛊对峙时,蟞蛊也是一见闷油瓶的血就躲得远远的。 突然之间,饕餮朝我们的方向扑了过来,我被它毫无预警的行为吓了一大跳,直觉朝后退了好几步。 「哗啦。」 糟!我连忙收回脚,刚刚一个不小心,退的太过头,一脚踩进了身后的水潭里,虽然没有整个人跌进去,但是毕竟闷油瓶警告我绝对不要踩… 「退下!」在我的前方,闷油瓶依旧背着我,张着手掌试图用他的血逼退饕餮,他的手上又多了几道刀痕,血流如注,显然是他自己划的。 我紧张的看着闷油瓶,饕餮逼的很近,但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看来它是真的忌讳闷油瓶的血。 我有些害怕的回过头,观察那身不见底的水潭,水潭上有着淡淡的波纹,是因为刚刚饕餮的吼声吗?还是因为我刚刚踩下的那一脚?不过水波这么淡,应该没什么事吧? 我朝石壁上贴去,让自己的背部接触到冰冷的岩壁,如此一来,等会要是再害怕,也不至于一下子又退到水潭里去。我的手接触到一些类似植物枝蔓的东西,似乎是岩壁上所生长的一些蕨类。 我的注意力再度集中到闷油瓶和饕餮的身上,饕餮在闷油瓶面前来回飘动,似乎有点困惑。我看着它那铜铃般大的可怕眼睛,突然意识到,它似乎是盲的。那两只眼睛上,有着巨大的伤痕,双眼一点光彩也没有,更没有对焦的跡象。 我脑子里迅速回想刚才闷油瓶所说的话,并且把他所说的话与我对饕餮的瞭解作结合。饕餮是吃人的怪兽,如果它看不见,那显然它是被我伤口的血味所吸引来的,闷油瓶刚刚在这伤口擦上他的血,是为了掩盖我的气味,也就是说,如果缺乏了我的气味,或许饕餮根本无法分辨我在哪里。 想到这里,我连忙扯下自己的一边袖子,飞快的将伤口包扎起来,希望这能够更加盖去血味。 果然,我当一将伤处包扎起,饕餮似乎更不确定了,缓缓的,它开始一点一点的远离闷油瓶,以及闷油瓶身后的我。饕餮空洞的盲眼瞪视着虚无,唾液从他巨大的黄牙上滴落。闷油瓶乘胜追击,张着手掌,威吓似的朝前走了几步,饕餮不耐烦的吼了几声,却加快了后退的速度,似乎不愿意让闷油瓶的鲜血接近自己。 我鼓舞了起来,这饕餮虽然看上去恐怖,其实不比血尸蟞蛊难搞… 转移视线,我的心一瞬间凉了。水潭上的波纹比刚才我注意到的加深了些,更贴切的说,水波自湖心朝外扩散,感觉起来好像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要从湖底现身了,恐惧让我从头顶麻到脚趾。 我看着闷油瓶,他还在跟那饕餮慢慢磨。我该告诉他吗?但是现在分散他的注意力似乎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要是出声的话,不知道那瞎眼饕餮是不是能听见声音?如果饕餮听见了我的声音,那不就功亏一簣了吗? 但是我并没有纠结太久,因为我突然感觉我的小腿肚不大对劲,低头一看,奇怪,我怎么不记得刚刚有踩进这丛藤蔓里?我知道我刚刚有摸到某种植物的茎,但是我不记得有踩到… 等一下,这里是河床底下,唯一的光源来自闷油瓶的手电筒,怎么可能会有阳光供应植物生长?这该不会他娘的根本不是什么植物吧? 心里一毛,我连忙弯腰去拨开茎蔓,想要尽快挣脱这诡异的植物。谁知道,我手一碰,藤蔓就像活了过来一般,在我能反应之前,藤蔓瞬间束紧我的腿部,然后唰的一下就把我头下脚上的提了起来,离地好远。 我立刻喊叫了出来,这种时候根本顾不得什么饕餮了,那藤蔓一捲把我捲了老高,还甩来甩去的晃,简直跟高空弹跳一样,我被甩的七荤八素,头昏眼花,差点就要吐了。好不容易停下来时,我发现自己被藤蔓吊在湖心的半空中,刚刚还算浅的波纹现在已然成了涛天巨浪,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准备从水里冒出,我想挣扎,但挣扎了也没用,就算现在挣脱了藤蔓,也只是直接落入水中,而水里头的那还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哗啦一声,有什么光滑圆润的巨大东西气势万千的破水而出,那圆润的表面裂开一条缝,像是缓缓张开的大嘴,朝吊在半空中的我咬来。我吓坏了,连忙将身子拼命朝上缩,但是藤蔓却天杀的将我向下垂,有一瞬间我真他妈的觉得死定了,我简直像是钓线上绑着的诱饵,藤蔓是钓线,而下面这怪物是鱼,准备将我一口吞噬。 接下来的一切发生的非常迅速,我只看到饕餮突然闯进我的视线,从侧面重重撞上湖底的怪物,两隻怪物便一块跌进了湖里,掀起骇人的水花,还没反应过来,我就看见闷油瓶像天神一样,蹬着旁边几乎垂直的岩壁朝上跳。闷油瓶的手上抓着手电筒,附着在岩壁上的藤蔓似乎受到光源的吸引,纷纷朝他抓了过去,但是闷油瓶非常灵活,迅速的闪过那些张牙舞爪的藤蔓,一把抓住其中一枝,借力朝我荡了过来,那藤蔓迅速想死缠他的手臂,但他却不慌不忙的用另一隻手上的拆信刀唰的一声斩断它。 我几乎要喊叫出声,还以为闷油瓶就要跌落到湖里了。没想到在闷油瓶斩断藤蔓之前,腰部一使劲,整个人便像是飞了起来似的,朝我的方向接近,他一脚勾住缠着我的那株藤蔓,一捲,便以双脚固定自己的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被藤蔓绑死双脚,当成鱼饵的我。 「拉我的手!」闷油瓶喊道,将手电筒用嘴咬住,空出的那隻手拼命的朝我伸来,握着拆信刀的另一隻手则抓紧藤蔓,固定身子。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股劲,大吼一声,腹部用力,在半空中拼命的探出,用力的反握了闷油瓶伸出的手。 四周的藤蔓像是疯狂了一般,不知道是因闷油瓶斩断了藤蔓而被激怒,还是受到了闷油瓶手电筒光源的吸引,藤蔓从四面八方朝我们抓了过来,在手电筒微弱的光芒之下,它们像是千万条细长的蛇,朝我们张口咬来。 而在我们下方的水潭,饕餮和那水里的怪物也狼狈的挣扎了出来,纷纷张开血盆大口,跃出水面,朝我们咬来。背腹受敌,我握紧闷油瓶的手,想着,没望了,就算闷油瓶放光他身上所有的血,这次也真的没望了。 但是没想到,闷油瓶却做了一件我万万没想到的事情。 他的口一张,咬着的手电筒便缓缓的朝湖心落下。 所有原本衝着我们来的藤蔓一瞬间转移了注意力,全速朝落下的光源抓去,手电筒朝着湖里落,而饕餮和水怪正好从水里出来,千千万万的藤蔓就这样朝饕餮和水怪直接打去,两股势力撞在一起,藤蔓正好将要出水的饕餮和水怪压了回去。 我正要大声叫好,谁知道闷油瓶居然将手上的拆信刀一挥,斩断缠住我双脚的藤蔓,我们便也跟着自由落体,朝一片混乱的湖里跌去。我已经到了唇际的讚扬瞬间化为惨叫,闷油瓶这小子疯了吗?湖里群魔乱舞似的你居然还想往里头鑽? 不过,在我们坠落之际,几株反应比较快的藤蔓已飞快的开始从湖水中撤退,闷油瓶顺势抓住一株,于是,在我们与湖水水面接触之前,我们便一瞬间被那藤蔓带的老远,回到空中,这又是下又是上的,我反胃的噁心,却不敢松开抓着闷油瓶的那隻手。 闷油瓶手上突然一带,我便被他扯进怀里,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只见闷油瓶手一松,放开藤蔓,我们便贴着岩壁滑过。闷油瓶手上的拆信刀迅速插进石壁中,试图减缓衝力,但是拆信刀毕竟不是乌金古刀,一插进去就断了,少了摩擦力,眼看我们就要直直的摔到地面上去。 突然,白影一闪,什么东西在我们和地面之间阻了一下,我们才没有直接撞上地面,否则少说也是骨折。我和闷油瓶在地上滚了几滚,才止住势头。 一睁开眼,我便用力推开闷油瓶,趴在一旁乾呕了起来,这太过了,我身体有点承受不了,感觉四周还在天旋地转。我扶着头,感到相当的难受。 但是闷油瓶却不顾我的眩晕,一把将我扯了起来,我感觉全世界都在转,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不过闷油瓶在拉我起来之后,却没有立刻收回手,反而让我扶着,我才不至于摔倒。 一边用力深呼吸,我一边试图甩开重影,打量了下四周。湖里是一团乱,掀起的浪头惊心动魄,而我们则站在离湖边不远的岸上,傀一袭白衣,站在我们的身边,刚刚阻了一下,让我们没有直接摔到地上的,正是她。 傀低着头,将手上的乌金古刀朝闷油瓶的方向一递,闷油瓶沉默的接下,单手将刀子往身上一背。稍早闷油瓶对付饕餮的时候,我就在暗忖为什么闷油瓶没有召唤式神,现在我懂了,原来闷油瓶差傀去把他的乌金古刀取来,难怪她不在。 「吴邪,还好吗?」闷油瓶轻声问道。 我看着他,心想这人真他娘的不是人,做的事情已经不是特技两个字能形容的了,而且做起来大气也不喘一声的,真是他娘怪物一个! 但是我仍朝他点点头,虽然我依旧感到噁心,不过晕眩的症状已经减轻了许多。 「那好,跟我来。」 闷油瓶话音一落,便拉着我衝刺了起来。毫无心理准备,我立刻被他拖到了地上,挣扎了几下才勉强爬起来。你小子!我说我好一点了,但不代表可以马上发足飞奔啊!不过我也很清楚,饕餮和水怪很快就会再度从湖水和藤蔓中挣脱,这地方不能久留,于是,我一爬起身,就拼了命的跟着闷油瓶一路狂奔,傀则殿后。 虽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头晕目眩,让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就要岔气交代在路上了,但心里头却有一种温暖的熟悉感。我第一次遇见闷油瓶时,也是这样没命的跟着跑,几乎追不上。这样的熟悉感,让我有一种安心的错觉。 是了,安心,闷油瓶这个人总是让我很安心。 就算是在一片黑暗中,被他扯着发足狂奔,不知道要往何处去,我也感到安心。 「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不让你来了吧?」 在一片黑暗中,我听见闷油瓶的声音这么说着。 我真想回他一句,我根本没有要进尸洞的意思好吗?我不过是想在瓜子山上晃晃,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关于你的消息,我对进尸洞一点兴趣也没有啊!你不要乱诬赖人,把我推下水的人明明就是你啊死张秃! 但是我累的上气不接下气,用力呼吸都来不及了,根本就不可能有多馀的力气顶嘴。 我们飞快的离开饕餮和水怪的岩洞,在毫无光线的隧道中东弯西拐,一路上我还听见喀啦喀啦的声音,似乎是闷油瓶弄出来的,他在前面带头,破机关的速度简直是秒杀,我们根本一步也没有停下来,他的黄金右手就这样左挥右劈,机关就给他搞停了,只可惜我在一片漆黑中根本什么都看不清,不知道他确切怎么动作的。 我喘的乱七八糟,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刚刚那…?」 那些怪物是什么?我想这么问,但是却喘的力不从心。 「饕餮、椒图、蛇柏。」 操你妈的闷油瓶!你他娘的还真省字!是要跟我大玩我猜我猜我猜猜猜是不是!? 饕餮我知道是哪一隻,至于椒图…我好像曾经听过这个名字?…是在哪里听过呢? 椒图,好闭,故立于门铺。 椒图,是另一个传说中的怪物,长的像螺狮或蚌,不喜欢别人靠近牠的地盘,牠的形象通常雕在门环上。我回想着刚才见到的那光滑表面,和裂开的大嘴,原来那就是椒图啊!我踩进了牠的地盘,大概惹的牠不高兴了,但是我被从河里被冲进来的时候,明明就没有事情啊,为什么后来不过踩一下水潭牠就抓狂了呢? 或许是因为我被那黑色虫子划伤的缘故,闷油瓶当时也警告我不要踏进水,因为身上「血的气味太鲜明」。 那椒图大概有洁癖吧。我忍不住做了这样不靠谱的结论。 至于蛇柏,大概就是那抓人藤蔓的名称吧?的确有一瞬间我感觉那藤蔓非常的像蛇,很是骇人… 不过饕餮和椒图,这两种怪物,我总觉得有点耳熟… 「…龙、龙…生九子…」断断续续的,我一边跑,一边说出我想起的民间传说。 关于龙生九子,民间流传着各式各样不同的传说,几个版本认定的龙九子都约略有些不同,但是在明朝杨慎《升庵外集》里所提到的龙九子:贔屭、螭吻、蒲牢、狴犴、饕餮、蚣蝮、睚眦、狻猊、椒图。饕餮和椒图都有被提到,难道这尸洞… 「你注意到了?」闷油瓶的声音微微上扬,似乎有点意外:「是的,龙九子,负责在各入口守护尸洞的最外围,所谓九龙抬尸阵。」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感激过我家的三叔,要不是因为他每次下地回来都跟我讲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则张大嘴巴,像白痴一样专心的听他胡扯乱盖),我想我现在悟性没那么高。 不过,天老爷,九龙抬尸阵,这也太阴毒了吧?光是尸洞最外围就养了九隻上古神兽,我真想知道到底是哪一个不得了的傢伙有胆子要这九隻神兽抬他的尸! 「…吃什么?」这些怪兽平时都吃什么啊?又没有每天源源不绝的盗墓贼每天给牠们吃? 闷油瓶突然停下脚步,我也连忙煞住,只听见一连串繁复的机关开啟声,这次似乎碰上了一个破解起来比较麻烦的:「不吃。」 「不吃?」 「牠们只有生前的执念,强烈的执念。」闷油瓶说道:「进去。」 我被用力的推了一下,踉蹌的进到一个室内,闷油瓶慢慢松开我的手:「别动。」 我乖乖的站在原地没动,刚进来的机关似乎是一扇门,现在正缓缓在我身后关上,我的脑子像千军万马奔腾一般,迅速的消化着闷油瓶给出的讯息。所以、所以说…我看到的那些怪物,都已经死了? 「九龙抬尸阵是一个阵,就像七星疑棺阵一样。七星疑棺阵需要杀死七个人,割下他们的头,摆成七星状,利用这些无辜生者对于莫名突来的死亡產生的深沉怨念,召唤由怨念成形的术法或妖物。九龙抬尸阵也是类似的道理,你所见到的龙九子,虽然牠们的肉身还在,其实都已经死透了,可牠们还是受到生前执念的影响。比如饕餮的执念是吃,就算你身上只划一个口子,牠还是受到血味的吸引,又比如椒图的执念是对于自己绝对领域的守卫,一个生人气味太重的物件踏进牠的地盘,牠便跟你没完。」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闷油瓶居然一口气对我解释了那么多。不知道他是不是今天吃错药?还是刚才打斗的时候不小心摔坏脑子?或是我稍早对他愤怒的吼叫,要他给点解释的这件事起了效用? 嘿,如果真是,那我今后是不是该对他多吼点?可是认真想想,只有在我情绪失控的时候,我好像才敢这样大吼大叫,否则…嘖,不知道什么缘故,对着那张脸,粗口就硬是爆不出来,真他娘的奇了。 看闷油瓶愿意解释,我连忙追问道:「所以七星疑棺阵…小哥,你对我说过,七星疑棺阵,是衝着你来的。我在想…这九龙抬尸阵…」 一阵突如其来的光明在黑暗中亮起,虽然是很微弱的光芒,但是因为我习惯了四周的黑暗,一瞬间的光亮反而逼的我睁不开眼。我瞇起眼睛,拿手遮在面前,话语也因此中断。 闷油瓶不知道从哪里搞出来一个火折子,点着了,照亮四周,他的神情在摇摆不定的火焰之下显的格外复杂。 「你太敏锐了,吴邪,如果我事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绝对不会向你透露这么多。」 火光刺的我的双眼很痛。我心说你透露的多?你啥也没告诉我,你居然嫌你自己透露的多? 「你猜的没错,七星疑棺阵是对方准备对付九龙抬尸阵的。」 闷油瓶黑色的眼眸映着火焰,他显得比平时更令人捉摸不定。 「…是的,吴邪,我是瓜子山的守陵人。」 作者註: 明杨慎《升庵外集》卷九五: 「俗传龙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弘治中,御书小帖,以问内阁,李文正据罗玘鎦绩之言,具疏以对,今影响记之。一曰贔屭,好负重,今碑下趺是也;二曰螭吻,好望,今屋上兽头是也;三曰蒲牢,好吼,今鐘上纽是也;四曰狴犴,有威力,故立于狱门;五曰饕餮,好饮食,故立于鼎盖。六曰蚣蝮,好水,故立于桥柱;七曰睚眦,好杀,故立于刀环;八曰狻猊,好烟火,故立于香炉;九曰椒图,好闭,故立于门铺。」 无头 52 52. 我看了闷油瓶好一阵子,并不是因为我无法消化他的话语,相反的,我很清楚他所说的话,因为它符合了我的推测,解释了他一直以来的行为:他为什么会拥有奇术,为什么要毁掉照片,为什么不愿意他人接近瓜子山尸洞,为什么要扮成张秃混进考古队…因为他就是守陵人,保护瓜子山尸洞的守陵人。 但是我却还是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能有所反应。 我,是多么希望我的推测不是真的。 「那么,小哥,」我望向闷油瓶,心里非常的挣扎,但是这个问题,我非问不可:「陈皮阿四…当年划瞎陈皮阿四的人…」 我没敢直接问他关于我爷爷的事情,反而绕了一下,问他关于陈皮阿四的事情,但是基本上他跟我都很清楚,这两个问题虽然不同,但关键核心是一样的。 闷油瓶,当年那人…是你吗? 闷油瓶原先正以一种复杂的神情望着我,但一听到我的提问,却突然挪开了视线,动作唐突的没有任何辩解的馀地。 「请你…请你不要再逃避…一定要告诉我。」 闷油瓶,说点什么吧?什么都好,不要留给我沉默,你什么都不说,让我觉得好像…好像就真是那么一回事了。其实是那么一回事也没有关係,你直接承认也没有关係,你划瞎陈皮阿四,或是杀了我爷爷,我…当然不可能完全不介意,但是你给点解释好吗?我会试图理解的,我真的会。承认也好,否认也罢…可是,你这样的沉默究竟是什么意思? 闷油瓶没看我,也没回话,仅仅转过身,将手上的火折子往旁边送,点着了一盏古灯。那是一盏很漂亮的古灯,可惜我对古董的研究不过半调子,无法直接判断古灯的年代,但是我很确信如果三叔在这里,摸走古灯一定是他的首要目标。 借着灯光,我才看清了我人在哪里。我们已经离开了尸洞的通道,来到一个石室内,我身后是石造的大门,现在紧紧关闭着,我的面前则是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一张床,还有巨大的书柜,和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除去这些物件都非常的老旧,到达了所谓古董的等级之外,基本上所有的摆设都是一个正常人住所里会有的家具和物件。 只是寥落,极端寥落,孤独的气味瀰漫在空气间,若有似无。 这种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就是闷油瓶的家? 环顾四周,我突然感到非常的悲哀,这甚至不是孤独可以概括形容的了。如果长久以来,生活就是这样的…该称为单调吗?我觉得…我不知道…只是… 「我是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闷油瓶轻轻的说了这么一句话,眼睛瞪视着火光,难以解读。 「什么意思?」我连忙追问。 他凝视着自己拿着火折子的手,缓缓说道:「你能想像,会有我这样的人…我有时候看着镜子,常常怀疑我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还是只是一个人的幻影?」 我愣了一下,不过就是…不过就是当个守陵人而已,不是吗?我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连自己的存在都產生了质疑,而且是如此根深蒂固的质疑。 「你…」我说不出话,想了想才道:「你是存在的。」 闷油瓶甩熄火折子,一言不发。 我思索了一阵子,深深吸气,朝闷油瓶的方向踏了几步,然后一把捉住他的手。闷油瓶整个人震了一下,凌厉的眼神朝我瞪来,眉宇间有一股肃杀之气,让我一瞬间想打消念头,不过也只是一瞬间。 「小哥,你看,我碰得到你啊。」握住他的手,加强力道,我努力拉开一个笑容,对杀气腾腾的闷油瓶说道。 所以,你不是幻影,请不要这样想。 闷油瓶的脸庞闪过一丝惊愕,然后神情变的相当复杂,他冷冷的把手抽走,眉毛一挑,眼神变的极端锐利。 「那么,吴邪,你倒是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是同一个人?」 我眨了眨眼,什么?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闷油瓶突然跳脱到这般哲学性的思考,但是闷油瓶的视线尖锐的让我无所遁逃,我能够感受的到,闷油瓶对于这个提问超乎常人的执着。这似乎就是让他一直挣扎着的,问题的癥结,而长久以来,他一直单独一人,痛苦的追寻着答案… 「我…」 垂下视线,我发现我无法回答,为什么昨天的我跟今天的我不是同一个人?我不懂:「我、我就是我啊…」 闷油瓶沉默着没有说话,让我有些不安,我很快的瞄了他一眼,发现他还是用那种简直要把我看穿的刺人眼神瞪着我,我只好有些抱歉的抓抓脑袋,说道:「对不起,我不懂,可是,我…」 犹豫着,我又瞄了他一眼,才续道:「我、我其实看过了,你…你十年前去疗养院的病歷,那…我当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可是至少,至少啦,我觉得你就是你啊,到目前为止,我并没有觉得你是一个不同的人啊。」 讲完这段话之后,我低着头,不敢再看他。很好,闷油瓶现在想把我直接宰了我都不会惊讶,毕竟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喜欢别人偷看我的病歷,但是他说那什么昨天跟今天不是同一个人,让我只能朝他病歷上标记的那个疑似多重人格去想。 「不是你想的那样。」闷油瓶静静的说道,语调依旧是我熟悉的淡然。 所以是怎样?我鼓起我剩下不多的勇气,抬头来看他,希望他给点解释。 「浮生若梦…」闷油瓶的眼神有些飘忽,彷彿有薄雾笼罩上他的心思。 我没有说话,只是等待。闷油瓶看了我一眼,轻叹一口气。 「…一场醒来却不确定自己是否拥有过的梦。你懂吗?」 他墨色的眼中,蕴藏了令人心碎的孤寂。 我发现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真的,完全不知道,一点想法也没有。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理解他所描述的状态。 我竟对他如此一无所知。 抿了抿嘴唇,我原本还想对他说些什么,但是他却先有了动作,他朝一旁的柜子走了两步,拉开抽屉,翻出几件乾净的衣服,朝我面前一递:「换上。」 我这才注意到,自从落水,我便一直穿着湿答答的衣服跑来跑去,手脚都冰冷了。 「谢谢…你自己不换吗?」我自然而然的问道,毕竟闷油瓶跟我一样浑身湿透。 闷油瓶没理我,淡漠的神情似乎在告诉我,他今天讲话的额度已经用完了,别想再叫他多说一个字。 但是有些事情我又非问不可:「你…你知道,我三叔他可能准备杀你吗?」 闷油瓶不可至否的耸耸肩,不知道什么意思。 我最怕他这样子,又恢復成原本那副闷德行,问半天也搥不出个屁来,可是都已经这个节骨眼了,我也不能放手不管,正在纠结该怎么追问他,那闷瓶子居然自己开口了。 「…你那朋友的事情,我很抱歉。」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胖葵。我原本想笑笑,对他说别在意,但是我唇角却抽搐着,笑不出来,甚至连话也说不出来。 我无法不在意。 「你不需要原谅我。」闷油瓶淡淡的说道,没有一丝感情。 我看着他,没有答话。 「至于你三叔…」闷油瓶停顿了一下:「…谢谢你告诉我。」 我仍旧沉默的看着他。 「总之,你现在出尸洞太危险,所以,先委屈你在这里待一阵子,只要外头的状况不大糟,我会立刻带你出去。我能够对付机关,但是却不能完全控制这尸洞里的妖物,他们怕我的血,可是我的血却不见得压的住他们对生人的渴望…」 「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在他继续说下去之前,我打断了他的话头。 闷油瓶的脸上彷彿闪过一丝不知所措的神色,但我想那只是我的错觉。 「胖葵她…」 我绷着脸,原本想说些什么,但是到了最后关头,却又打消了主意,猛然改变话题:「你…你当时有成功的毁掉七星疑棺阵吗?」 闷油瓶缓缓的摇摇头,似乎正仔细的观察着我,不过我没在意。 关于七星疑棺阵,我也是这么推测的。毕竟当时胖葵捏死蟞王,尸蟞从四面八方涌来,那样的仓促,根本没时间慢慢的破什么阵。 「那阵眼呢?」我问道。 「为了甩开追来的尸蟞,我扔了,好转移牠们的注意力。」 我不禁一怔,傻了。我万万没想到闷油瓶能如此淡然的说出这么一句话,他不是为了抢阵眼跟我们飞车追逐了许久吗?居然这么洒脱的就把阵眼扔开… 「不扔,走不了。」闷油瓶淡淡的说道。 我一瞬间说不出话来,他竟是如此… 「不要紧,设阵者…应该很快就会自己上瓜子山作个了结。」闷油瓶轻声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嗅到一丝不安,紧张了起来。 闷油瓶并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将视线移到了天花板上。 「…吴邪,当我说,使用七星疑棺阵会折阳寿的时候,那并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一件事实。」 我感到一阵战慄,也就是说,设阵者,那位盘据在城西南废商业区的傢伙,没有剩下多少时间了。 我不可抑制的感到悲伤和困惑,是什么缘故,让城西南废商业区的傢伙如此不顾一切的来到瓜子山,阻挠三叔,甚至连对我父亲也毫不客气?他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他到底是谁? 闷油瓶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近似沉重的叹息。 「…不值得。」我听见闷油瓶很轻很轻的说道。 我愣了一下,才意会过来。 「不值得?你觉得他所付出的一切不值得?」我微微挑眉,反问道:「…但是这世界又有什么值得?」 闷油瓶很快的看了我一眼,没有接腔。 我略带苦涩的解释道:「…你自己也说,浮生若梦,不是吗?就像一场梦,我们最后都要死,什么也带不走,怎么会有什么东西是值得的呢?」 谁都会死,这件事情没有为什么,就是这样。 我曾经如此厌恶,如此排斥这样的想法,想尽一切方法彷彿要帮生命赋予意义,说服自己,解子扬短短的生命是有意义的。但是,事实是,生的意义就是死,仅仅是死,就像那些无头尸体,就像屠宰场的猪,就像解子扬。 就像我。 「…为什么讲得好像一定要得到什么似的?」 我有些意外的抬起头,闷油瓶正以锐利的眼神回望着我:「因为有价值,才愿意生存。你这样的动机,只不过想拥有片面的回报而已。」 「喔?」那又怎么样?我冷笑了一声,带了点嘲讽:「不然您的高见是?」 「无所谓有没有意义。生存本身难道没有价值?」闷油瓶淡定的眸子直直望进我的眼中:「死之前,有活过,其实就够了。」 我仓皇的挪开视线,那样坦然的眼神,我无力承受。 只要有活过,就以然足够吗?闷油瓶,我实在无法判定这样的思考,究竟是正面乐观,或是悲观消极。 「…可是我累了,这样去过一辈子,我没有力气了。有时候就会悲观的想着:一辈子啊,那真是太辛苦了,意义何在?」我木然的说道,知道自己的嘴唇在颤抖。 闷油瓶凝视了我一阵子,缓缓开口,很慢的,很轻的。 「但是,吴邪,你连一辈子都还没过完啊。」 我不禁笑了,有些虚弱的答道:「对啊…」 你说对了,闷油瓶,我啊,连一辈子都还没过完呢…活得不够久的人,说这种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但是胖子也说了,只要感受到了,那样的情绪,就真实而不容质疑,不是吗? 「…你介不介意告诉我一件事情?」我轻轻问道,自从我看到他的病歷,我这个疑问便存在我的心里:「你曾经经歷过吗?某些早晨,你睁开眼睛,然后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看不到任何一点希望,甚至什么都不想做…你,知道那样的感觉吗?」 闷油瓶没有说话,但很轻的,他点了点头。 「在那样灰暗的早晨,你…都怎么说服自己?」 怎么说服自己,要活下去? 闷油瓶扯了一下嘴角,摇摇头,没说话。 我本来就不期望他会给我回应,所以我移开了视线,学着他望向天花板,彷彿天花板能给我答案。 出乎意料的,他竟回答了。 「…这并不是一件你可以…彻底解决,一劳永逸的找到那唯一正解的事情。」 「我知道。」 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想瞭解,你是怎么处理这样的情绪。 「如果问我的话。我,强迫自己只去看部分的事实。」闷油瓶的声音极度低沉,缓缓说道:「只专注在部分的事实上,只想着该怎么好好处理其中一件事,处理完了,再去想下一件。绝不要一次妄想顾及所有的面象,那不可能。慢慢的,就又可以开始做事了,能够接受…生存下去。」 「…这样啊。」 果然,不适用于我呢。 我渐渐开始怀疑某些事情是无法避免的。终究有一些关口,很难过。每个人的关口不一样,但是不管阅歷多丰富,不管个性多老成,终究会有那么一个点,碰上的时候,难过,真难过。 闷油瓶所感到困惑的,是关于自身存在与否。而我,则是在单纯的活着这件事上痛苦的挣扎着。我们的难关看起来很类似,但本质上却完全不同。 或许闷油瓶从来就不会对「活着与否」感到犹豫,他并不是这种人。 只是,就这么活着了,然后呢? 然后,感受不到自身的存在,遍地缺乏活着的实感……这样难道真的比较好? 「小哥…」我微微歪着头,轻声问道:「你觉得…人不要死会不会比较快乐?长生不死…会不会比较幸福?」 像我这种没有勇气面对明天的人,长生不死是一个恐怖的概念。但是如果谁都不要死呢?如果谁都不会死呢?如果胖葵、解子扬、我爷爷、英雄山的老海…随便任何一个人,谁都没有死呢?这世界会不会比较好?毕竟,再也不会有谁失去了谁。 我知道这是一个多么荒谬不经的想法,简直是三岁小孩在讲梦话,要是谁都不死的话,开玩笑,地球哪里来的那么多空间、食物、水、氧气去供应那么庞大的人口?说不定连阳光都不够分配。 但是,我却忍不住这么问闷油瓶。在这瓜子山尸洞里,似乎有着一种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魔幻气氛。 「这…看你怎么定义『长生不死』。」闷油瓶淡淡的说道:「但是,简单来说,不会。只要活着,就不容易幸福。」 「我想也是。」 我笑了,有一点哀伤的。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闷油瓶淡定说出的这句话,带了多少的无奈,多少的痛苦。 不过我看到了,闷油瓶的嘴唇微微一动,没有发出声音,我却读懂了。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註) 我蹙起了眉,问道:「你觉得,你没有作为一个人的资格吗?」 「不…」 闷油瓶墨色的眼眸在我的身上停留,离开。 「…但是我也实在不能算是个人。」 他这么一说,我心里毫无理由的慌了起来,什么叫做他不算个人?什么意思?我不懂。但是在我有机会开口询问之前,闷油瓶突然神色一凛,右手一挥,要我不要说话。 刚刚我们只顾着讲话,我并没有留意傀到哪里去了。现在傀再度凭空出现,背着我,似乎迅速的向闷油瓶传达着什么。 只见闷油瓶的脸色变的非常凝重,他大步朝桌子的方向走去,从抽屉里翻出一把手枪,确认弹药充足,然后收进怀里。 「吴邪,你在这里等我。」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紧张了起来,追问道。 「有人闯进尸洞,我去看看。」闷油瓶很平静,好像在说,喔,我去便利店买包方便麵一样平常。 「我跟你去?」 「最好不要。」 我看着他,心里很担心,但是话语却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别担心,若是你三叔,我会尽量避开,不会跟他动手。」闷油瓶补上一句,便要打开机关,走出房间。 「等等…」 我一急,连忙揪住闷油瓶的衣角,闷油瓶被我这么一拉,居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很耐心的看着我,等着我说什么。 被他这么一看,我原本想说的全说不出口了,脑中一片空白,手上抓着的衣角也慌忙松开:「啊,没有…抱歉…」 他也没有多问,只朝我肩上一拍:「在这等我。」 看着他和傀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黑暗,看着大门的机关缓缓关上,看着空无一人的石造空间,我这才想起来,我刚才想说什么。 闷油瓶,一切小心。 註:太宰治『人间失格』。 无头 53 53. 在闷油瓶离开之后,我将湿的衣物换下,穿上闷油瓶给我的衣服,并遵照闷油瓶所说的,在他的住所安分等待。我心里很是担心,但担心也没有用,等待是我现下唯一能做的事情,不能再给他添乱。 我随意走到闷油瓶的书柜前瀏览,试图稍稍分散紧张的心情。巨大的书柜上摆得书比我一开始预想的还多,一个大书柜,随便抽掉一本书,便会发现这排书的后头还有一排,再抽一本,会发现在那之后还有一排,层层叠叠,各式各类书籍都有,古老的线装书更是一堆子,泛黄的书页让我碰都不敢碰一下,生怕一摸,就散了。 更夸张的是,连书和书架顶端的空间,闷油瓶也充分的利用。有些空间塞了些画轴之类的东西,甚至还有一格,放了好些看上去非常像竹简的玩意,真是不可思议,这种东西居然能够保存到现代。 然而,在我伸手去找书来看之际,事情发生了。 「喀啦。」 我先是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像是什么零件运作不良,卡住了。 我抬起头,四处张望,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呢?抬头的那一瞬间,我觉得地板好像小小的摇晃了一下,我还以为是自己累得两眼昏花贫血了,手搭上书架想要稳住身子,却发现不对劲,为什么连书架也在晃? 「喀啦,喀啦,喀、喀、喀喀喀喀喀──嘰──」 毫无预警的,整个石室突然天摇地动了起来,我感觉地板好像倾斜了,整个房间不受控制的朝我的右侧滑过去,但又好像不是在滑,而是地面在疯狂的震动,我被突如其来的摇动搞的头昏眼花,差一点整个人摔到地上。 是地震吗?感觉不像。难不成是走山?怪了,没下雨没山洪爆发的山会说走就走吗?也不会吧? 但是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鑽研原因,我只能勉强的爬起来,在疯狂的摇晃中试图稳住身躯,我该怎么办?石室外传来恐怖的轰隆声,还有一些尖锐的声响,好似什么东西生锈了,却硬是相磨,粗嘎刺耳。那些声音让我很紧张,我东张西望的担心石室会不会整个塌下来?我该待在里面吗?还是应该跑到外头去?我知道闷油瓶要我待在原地等,但是如果石室整个塌下来了,那应该另当别论吧? 我觉得自己非常像被孙悟空画个圈圈,留在原地的唐僧。以前看西游记的时候都觉得唐僧很麻烦,叫他不要到处乱跑,他就一定会到处乱跑,然后被怪物野兽叼走,惹出大麻烦后,还要孙悟空回过头来救,真是没出息。 但是现在自己成了唐僧,这种话实在就骂不出口了。孙悟空虽然千交代万交代,绝对不要跨出那个圈圈,但是当身边有一棵大树马上就要倒了,眼看就要砸破唐僧的头,你说,唐僧他走是不走? 同样的道理,闷油瓶,你家的石室好像快要垮啦,我应该继续在这里等吗?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勉强东倒西歪的走向石室出口,学着闷油瓶,将手放在开石门的机关上方,准备要是真的不行,我再朝外跑,这样应该不会太迟。 孙悟空,你也帮师父挑一个好一点的地点行不行?你难道一定要为师在树快要倒下来砸破我头的地方划上圈圈,要我等你吗? 「嘰──喀、喀喀喀……轰垮────!」 随着巨响,闷油瓶的书柜倾倒了,被他以火折子点着的古灯也歪了,火光在一瞬间熄灭。 那惊心动魄的巨响成了压垮我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学着闷油瓶,朝开关用力的按了下去,石门无声的滑开,我毫不考虑的逃出房门,跌入一片黑暗。 我并没有夸大,我真的是跌出去的。我没有绊倒,也没有踏空,但是我却直直的跌了下去,在地上滚了好几滚才止住势头。那种感觉很奇怪,很像在一片黑暗中,从高速行驶的车子朝外跳。 更奇怪的是,我一离开闷油瓶的房间,地就不摇晃了,让我不禁怀疑刚才剧烈的震动是我自己的错觉。 ……这是怎么一回事? 摸着黑,我支起身子,缓缓的爬起来。闷油瓶房间的方向,持续传来类似机关运作的声音,我甚至能感受到一股微微的风,好像什么东西正高速的运转。 我突然感觉很不妙,知道自己大概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我应该留在闷油瓶的房间里的。 有些慌乱,我疯狂的摸索我身上的每一个口袋,希望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让我釐清自身所处的状态。我在外套右边的内袋里摸着了解子扬的那本《lepetitprince》,在左边裤子的口袋里找到了黑眼镜给的银色手机。我连忙弹开手机萤幕,没有收讯,不过不打紧。我高举手机,藉由萤幕的光来照明。 光线微弱,视野极度受限,我看着眼前的景色,目瞪口呆,无法反应。 在我面前的,应该要是一片石壁,在那石壁之后,应该要是闷油瓶的石室。 当然,我的面前依旧是石壁,这一点没有问题。但是,眼前的石壁,却在高速的移动。 「喀啦,喀、喀喀──嘰──」 石壁有如绵延不绝的车厢,在我面前呼啸而过。 呆愣了几秒,我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作梦眼睛也没有花掉之后,我将手机的光线朝左右两旁的通道照去。 然后我懂了。 刚才闷油瓶带着我来的时候,因为是在一片黑暗中奔跑,所以我才没有注意到。现在光线一照,虽然单薄,却让我在瞬间瞭解了现况。 延伸的整个走道,是圆弧形的。 我怀疑瓜子山尸洞,至少部份的格局,是由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同心圆所组成。这是一种机关,我在国外的迷宫里有见过,一个圆形的迷宫,由好几个同心圆构成,部分的同心圆是可以活动的,也就是说,走进迷宫的人,每一次看到的迷宫路径都可能不一样,因为能够活动的那些同心圆只要一转,就可以呈现一个全新的佈局。 这跟发生在我眼前的事情道理是一样的,闷油瓶的石室刚好在其中一个能活动的同心圆范围中,刚才我所感受到的天摇地动,便是机关的开啟,以及转动的过程,然而由于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才会惊慌失措的跑出来。 如果是这样,那其实解释了许多当年我爷爷与陈皮阿四进尸洞之后所发生的奇怪现象。 老海转述给三叔听的经歷里,陈皮阿四曾说,他认为这墓很是古怪,因为不论往哪一条路走,都会遇上问题,连方位也无法判定,甚至会发生类似鬼打墙的事情,更找不到来时的路,墓穴的模样全变了,诸如此类匪夷所思的事情。 如果说这墓有守陵人看守,而守陵人很清楚盗墓贼的方位,又能够操控同心圆的机关,那守陵人便可事先安排好兇险的路线,甚至临时改变主意,把盗墓贼往麻烦上送。不管是妖怪或是机关,同心圆只要一转,盗墓贼下一个遇到的是什么烫手山芋,守陵人清清楚楚,盗墓贼根本一点机会也没有。 所以,陈皮阿四的形容是正确的:这墓是活的,它知道他们朝东,就把麻烦朝东送,他们朝西,它也没让他们好过……这墓有活人在操控,让盗墓贼往前不是,更找不到来时的路。 够狠,这招。 就像欣赏一场魔术表演,观眾看不清事实,感觉相当不可思议。但如果是后台帮忙的助手,所有的装置他都看的清清楚楚,就会认为这场魔术也不过如此。陈皮阿四和我爷爷就是观眾,要是他们跟我一样站在后台,亲眼看到石壁在眼前移动,便会理解这墓穴千变万化的缘由,不过是几个巨大的同心圆转来转去罢了。只要守陵人事前做好准备,这就是一场不可思议的魔术幻象。 这让我不禁担忧,是什么人闯进了尸洞里,让闷油瓶必须开啟同心圆机关?必定是事出突然,不然以闷油瓶的个性,他应该会先警告我他要开啟机关的。 不过,现下最麻烦的,是我该怎么办? 看着眼前丝毫没有跡象要停下的转动石壁,我叹了一口气,显然现在要回去闷油瓶刚刚要我待在里头的石室,短时间之内是不可能的。石室老早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而且就算看准了石室的位置,知道在哪里按下机关,以现在石壁移动的速度,要开啟那门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我乾脆就在这个走道上等待闷油瓶好了,他回来的时候应该会经过这里吧?不过刚才那个石室已经转走了,他会不会因为认定我在那个石室里,所以直接朝那个石室现在所在的方向去呢? 怎么办? 我拉了拉衣服,走道上感觉有点冷,我举高手机,朝四周照了照,考虑着是该原地不动,还是离开?心里隐约感觉有些后悔,我不该从石室里出来的。 手机萤幕的光芒比刚才微弱,我用大拇指擦了擦萤幕表面,没脏啊,真奇怪,电源显示也没有不足啊。 我又拉了拉衣领,这走道里明明没有风,为什么就这么冷呢? 等一下,这种彻骨的寒冷,这迷雾般无以名状的黑暗,手机萤幕上的光芒越来越不清晰…… 我天杀的遇过这种状态,在我跟闷油瓶相遇的那一晚! 熟悉的低频咆哮从右方黑暗的走道中传出,我鸡皮疙瘩全都爬了起来。 是蟞蛊! 没时间了,我朝着反方向,拔腿就跑。 蟞蛊不是被闷油瓶给宰了吗?为什么又跑出另一隻?难道闯进瓜子山尸洞的,是西南废商业区的那傢伙?使用七星疑棺阵,再度召出蟞蛊? 如果如此,那,七星疑棺阵的设阵者,的确很快的便来到瓜子山准备作个了结,比我们预想的都快。 有时候梦里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在一片黑暗中,有着什么东西在身后紧追不捨,越是拼命向前跑,越是感到力不从心。后颈几乎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含着腥臭的鼻息,却缺乏朝后看一眼的勇气,只能闷着头朝前飞奔。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这一切不过是梦,而非现实。 握紧手机,我发了疯似的朝前逃,手机萤幕的光芒已经微弱到我需要瞇起眼才能辨认。我感受到蟞蛊离我非常近,穷追不捨。 我很挫折的发现,面对这个情况,我除了撒丫子逃命之外,没有其他的方法。虽然看过闷油瓶对付蟞蛊,但是我既不会画阵,又没有他那一身宝血,看过他杀蟞蛊根本一点实质上的帮助也没有。而且,既然闯进尸洞的是城西南废商业区的傢伙,他本来就打算拿七星疑棺阵对付九龙抬尸阵,我才不相信他只召唤了一隻蟞蛊,必然还有其他麻烦的妖物或是术法,闷油瓶现在必定身陷恶斗。 所以,或许这隻蟞蛊来追杀我,也算是一件好事吧?面对七星疑棺阵,我至少帮闷油瓶引开了一个怪物。 想到这里,我奋力加快脚下的步伐。此时手机的光线已全然被蟞蛊吞噬,我只好将双手朝前伸去,像瞎子一样在黑暗中摸索,奔跑。 然而,没跑几步,我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倒在地上,滚了好几滚。我以为完蛋了,便下意识的将手抵在面前,闭紧双眼,准备被蟞蛊撕裂,吞食。 但等了几秒,预期中的痛感却没有降临。 感觉面前有光亮,手机萤幕的光芒似乎恢復了些,我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蟞蛊那黑雾凝聚成的尖牙利齿离我的身子不到几公分,但却静止着,没有咬下,彷彿在犹豫些什么。 为什么蟞蛊距离我这么近,但四周的黑雾却好似散去? 能够让蟞蛊,或是其他妖怪害怕的,应该只有闷油瓶的鲜血,但是闷油瓶又不在这里,为什么…… 我突然明白了。 稍早的时候,我因为左手被虫子划伤一个口子,引来了饕餮,闷油瓶当时划开他的手,将他的血染上我的伤口,说要用他的气味盖住我的,我的左手在那个时候,便沾了闷油瓶的血。 刚才我摔跤,一害怕,便下意识的将手隔在脸的前方,蟞蛊原想一口将我吞下的,却由于我手上沾染闷油瓶的鲜血而感到退缩。 明白到这一点后,几乎是反射性的,我做了一个愚蠢的动作。 我心里只是很单纯的想着,如果蟞蛊怕这玩意,或许拿闷油瓶的血逼近它,可以把它赶跑。但是我却遗忘了,在闷油瓶与妖物对峙的时候,如果是警告性质的行为,比如稍早他要逼退饕餮时,他并不会直接用自己的血去碰触饕餮,而是张开手掌,远远的,威吓性的逼退对方。然而,当闷油瓶用血画阵,直接性的接触妖物时,他不是要封印怪物,就是要杀它们。换言之,拿闷油瓶的血直接碰触妖物,这样的行为等同攻击。 我当下却没有想这么多。我将沾了闷油瓶鲜血的左手,朝蟞蛊直接拍去。 手碰触到蟞蛊的时候,只听见滋啦一声,我的手上没什么痛感,蟞蛊却迅速惨嚎着退后,一瞬间黑暗退去了大半,我天真的为自己的小聪明感到沾沾自喜。 我完全忘记了,就算是闷油瓶在跟蟞蛊缠斗,他也无法只依凭着自己的鲜血就打败它,他需要藉由阵法的辅助。我更忘记了,我身上并没有源源不绝的宝血,我只有沾上一小块半乾红褐的血跡。 蟞蛊,它根本不怕我,我的举动反而激怒了它。 伴随着一声怒吼,蟞蛊猛然从黑暗里衝了出来,朝我扑攫,我被它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坏了,我还以为我刚才已经将它逼退。那一瞬间,我愣住了,来不及逃跑,只是本能的将左手朝前伸,希望能再靠闷油瓶的血跡逼退它。 同样的把戏从来不会重复管用。 蟞蛊巨大的尖牙一闭,我的左手肘关节以下没入了黑雾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惨叫出声,左手传来的痛觉让我眼前一黑,差一点就昏了过去,我想抽回左手,蟞蛊却紧紧的咬住不放。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我的印象就很模糊了,左手的痛感逼得我几乎发狂,我只记得自己疯狂的挣扎着,想要把左手从蟞蛊的嘴里拉出来,但却未果。我哀嚎着,吼叫着,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直到隐约中,我听见「喀啦」的一声。 我好像踩中了什么机关。 这个念头才在脑中像暴风雨夜的一道闪电般瞬间即逝,我的脚下就突然踩空,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朝后方摔落下去。 摔下去的时候,我很清楚的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撕裂性的从我的左臂剥离。 那样无与伦比的痛觉烧灼着我的神经,我终于被击溃,失去了意识。 黑暗。 坠落。 痛。 无头 54 54. 我是被痛醒的。 我睁开眼睛,闭上。睁开,再闭上。 睁开或闭上都是全然的黑暗。 空气中有一股沉闷的潮湿。 我尝试着移动自己的身体,左臂肘关节之下被咬的伤处,一牵动,便是彻骨的疼痛。 但是除却左臂的伤,我的右手与双脚都还能自由活动,可见刚才踩到翻板机关摔下来时,没有伤的太重,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而且,正因我踩中了那翻板,我才得以摆脱蟞蛊。我被翻板带到下一层的地宫,蟞蛊根本来不及追上,机关就已恢復了原状。 我用右手撑起自己,经过刚才那一场混乱的恶斗,黑眼镜给我的手机老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缺乏光源,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用右手摸着地板,探着四周,感觉一下附近是什么样的情况。 有两侧是墙,我在一个很窄的墓道中。 我疲惫的靠上其中一面墙。我有想过靠上去会不会啟动什么乱七八糟的机关,我也想过瘫在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办法,任何怪物经过都可以把我给解决了,但我实在太疲倦,身体缺乏力气,所有的知觉似乎都集中到左手上了,痛感在黑暗与寂静中彷彿无限扩大。 所以我靠上墙,闭上了眼睛。 我觉得自己好像昏睡了一下,又好像没有。就算有,也只是很浅的睡眠。但是,再度睁开眼睛时,我的精神和意识似乎清醒了一些。 再这样下去,会死的。 这是我醒来后的第一个想法。 然后我发现我嘲讽的笑了,那不是很好吗?我期待已久的死亡。 但是很可惜,我现在还不能死,在确定三叔和闷油瓶不会起衝突之前,我不能死。而且要是我死在这墓里,谁知道三叔会不会误以为是闷油瓶把我害死的? 所以,不能死,要振作,不能死。 思绪在这种时候特别飘忽,我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闷油瓶,想起他的眼神,他的容貌……真是奇怪,我就在脑子里这么闷油瓶闷油瓶的叫他,居然也没想过问他一声他到底叫什么…… 我啊,连他的名字是什么都不晓得。 振作,振作。 我又闭了一下眼睛,然后睁开,打起精神,驱使我的右手从我的左肩膀一路摸下去,心里已经做好了最糟的打算。碰到伤处时我狠狠的缩了一下,但感觉起来并不是皮肉伤,痛感是从皮肉之下传来的,而且我很意外的发现,我的左手肘关节以下并没有断,它依旧好端端的长在我身上,但当我触碰左手被蟞蛊咬过的部分时,我完全没有任何知觉,彷彿左手并非属于我身体的一部分。 我试图移动我的左手,却因为剧烈的痛楚而被迫终止,伤处以上活动起来基本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伤处以下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更不用说移动了,如果不是因为我自己的右手摸到了左手,我一定以为它已经不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了。 从翻板上摔落时,我真的以为左手被蟞蛊咬断了,那撕裂的痛感,多么真切…… 不过既然没有断,那也就可以先不用太担心它,不如想想该往那个方向走,离开原地。这么想着,我将右手食指放进嘴中含了一下,然后高举。 右边有风,朝左边吹去。 我身子靠着墙,右手撑地,一点一点,歪歪倒倒的站了起来。我觉得我突然切身的理解了陈皮阿四当年在瓜子山尸洞里,为什么就算双眼目盲,也寧愿拼着一股劲,在墓穴里摸着乱爬。 因为一旦停下脚步,那种感受,真的,与等死无异。 右手护着受伤的左手,身子斜靠着墙,我开始一步一步,朝风的来源走去。每踏出一步,我都用脚先探了探,然后才轻轻的踩下去。其实这只是自我宽慰的作法罢了,土夫子这种功夫是由日积月累的经验而来,这一脚放下去,放多重,放多快,都是有讲究的,我这么粗糙的模仿着,真的只能让自己安心,没有多大实质用处。 不过在一片漆黑里,我能做的也只有这样。 老实说,我从很久以前就非常的怕黑。 小时候,本家别墅的每一道阴影,对我而言,就像伺机而动的野兽,永远蛰伏着,等待着,然后,瞬间出击,将我啃食殆尽。 曾经,解子扬拉着我的手,对我笑着说,没什么好怕的,你在黑暗中,看不到别人,其实别人也就看不到你,黑暗是安全的。 我却还是怕,很怕。 一直到很大了,每每到陌生的地方,入夜之后,我总是瞪大了眼睛,望向一片漆黑,冀望在墨色中找寻一丝破绽。 哪怕是窗沿透进的一道光明,哪怕是门缝渗入的一线白亮,我疯狂的找寻黑暗中的破绽,有了破绽,我才能安心入眠。 但是,在瓜子山尸洞的墓道里,黑暗肆虐。 毫无破绽。 当黑暗和寂静如潮水一般朝人涌来,将人淹没时,很多原先隐而未现,或是试图视而不见的事实,便会变得极端难以忽视,甚至难以容忍。 我突然万分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不,我并不是指我意识到我现在在做什么,我当然知道我该死的在一片黑暗中摸索行走,我当然知道,而且我绊了一跤,还拉到左手的伤处,好痛。 我意指更广泛的概念。我意识到,在这鍥而不捨的追寻中,我到底在做什么。 很久以前,我曾经跟我二叔和三叔一起坐过火车,到外地游玩,我印象很深,因为那次没有王盟,也没有潘子,就我们三个人,我觉得很新鲜。 三叔歪着身子躺在上舖,一边抽菸,嘴巴里一边哼着乱七八糟的调调,心情很好的样子。二叔则抱着一本书,在下舖稳稳的坐着,气定神间的阅读,一如入定。我不敢吵二叔,只好爬到上舖去缠三叔,吵着要他讲故事,三叔耐着性子,给我讲了几个故事,但是最后还是给我烦的受不了,大声的朝下舖呼救。 二叔缓缓的放下书,把我从上舖抓下来,对我说了一个很奇怪的故事。 他告诉我,很久很久以前,有一隻猫,被人抓起来,关进了一个箱子里。箱子里有一个机关,当你打开箱子的时候,有可能杀死这隻猫,也有可能不会杀死这隻猫,你无法知道真正的结果是什么,除非你打开箱子。 「在真正打开箱子之前,你无法得知猫的生死,也就是说,在开箱之前,猫都处于一种既活着却也死了的模糊边界上……你有病啊!吴二白,你跟小鬼头讲什么量子力学!」三叔从上舖探出头,大声骂道,并一把将我拎回上面。 「……总比你那怪力乱神的下地故事来的强。」二叔的声音淡淡的从下舖传来。 「呸!我看你根本就是缺乏想像力!」三叔朝下头怒吼。 虽然是没头没尾的一个故事,我却一直记得。后来我也得知了这个思想实验的正式名称:schr?dinger’scat。 猫一直都在箱子里,但只要没有打开箱子,我就不知道猫究竟是活的,或是死的。二叔三叔、王盟潘子,他们会劝我放任那隻猫被关在箱子里,别去理牠就好,但是我却偏偏要去掀开那个箱子,我所做的所有努力,就是试图打开关着那隻猫的箱子。 然而无尽的黑暗正逼迫我承认的现实是,不同于schr?dinger’scat的实验,我对于掀开盖子之后所会看到的景象,并不是全然的一无所知。 陈家和吴家的纷争,吴家和解家的纠葛,曾在瓜子山尸洞送命的亡魂,驱使七星移棺阵的废西南商业区傢伙……哪一件事不是染上浓浓的血腥味?哪一件事不是以悲剧收场? 猫一直都在,但在掀开盖子之前,我就已经嗅到了腐败的味道。 可是我却拒绝了这样的想法,我天真的断定,一定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一定还有什么是我能够改变的。只要我没有掀开盖子,就没有什么事是所谓註定。 脚下一个踉蹌,我又绊了一下,这次整个人重重的摔到地上,唇畔嚐到一丝血味,左手火辣辣的疼痛加剧。 实在太自欺欺人了,傲慢又无知。 我只是假装自己没有看见箱内的事实,我只是假装事情仍有转圜的馀地。 有一瞬间,我几乎懒得从地上爬起来,爬起来了,能有什么意义呢?我真正能改变的,又是什么呢? 但我却突然听见了声响,很细微的声响,在我的身后。 什么东西正在靠近我? 直觉反应是全身毛了起来,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身子连忙朝旁边缩,瞪大双眼,在黑暗中盲目的搜索,听着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该不会是刚刚那蟞蛊追上来了吧?还是我碰上了龙九子里的其中一员?或是这个墓穴里有着其他我不知道的危机? 我摒住气息,忍痛将几处淌血的伤处紧紧按住,希望能遮去一些气味。 我缩着,一动也不敢动,四周全然的黑暗与寂静将我包围。我第一次知道等待的滋味可以如此令人绝望,我的耳膜清楚的感觉到脉搏疯狂跳动的声音。什么叫做「我的心,震盲了我的听」,我竟是在如此荒谬的状况下切身体会到。而且,大概是因为紧张的缘故,我感觉自己一口气快要憋不住了,但是我知道一吐气大概就会暴露行踪,所以我忍着,拼了命的忍着,脸都憋红了。 「……吴邪?」 驀地里,我竟听见这样的声音,气若游丝的耳语,千真万确。 对方是人!喔,太好了,对方是人,还是个认识我的人! 憋死的一口气全吐了出来,再深吸一口墓穴里霉味挺重的空气。我不介意,我觉得我真是太幸运了!喜出望外,我满怀期望的问道:「小哥,是小哥吗?」 然后,一个冰冷的东西贴上我的额头。 我听见「喀啦」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 跟我在一块儿的,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他正拿着一把枪,顶着我的前额。 「你这个杀人兇手,吴邪。」 啊,那是多么熟悉的嗓音,多么熟悉的一句话。 打从我的心脏开始往四肢扩散。一股寒意,彻底的绝望。 箱子终于被打开了,而关在箱子内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美好的东西。 无头 55 55. 「你……你说什么?」 我惊疑不定的问道,清楚的听见自己声音中的颤抖。 怎么是他?为什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可能…… 「少装傻了。」对方的声音冷的像冰。 「你、你有所误会了,如果你是指那些无头尸体的话……」 「谁跟你说无头尸体了?」对方低低的笑了,严苛而不留情面:「我在说什么,你自己应该最清楚……」 我手脚发冷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我知道我曾经害死了谁,但是他不知道,他不可能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我跟解子扬的事情…… 「真是讽刺啊,」对方再度低声笑了,言语间有一丝苦涩:「我花了多少年筹备,费尽多少心机……我吃过的苦绝对不是你所能想像的。吴邪,你是不会理解我的感受的,你是绝对不可能理解的。」 枪口狠狠的抵着我的额头,隐隐作痛,但我却没有逃脱的意志。 更正确的说,我整个人几乎是瘫痪了。被恐惧,瘫痪了。 「我将蟞蛊派离主战场,也不是全然徒劳嘛……原本只是想以防万一,怕吴三省突然闯进来,没想到居然给它碰上了你,吴邪。」 啪地一声,对方点着了打火机,阴沉抑鬱的脸孔在闇影中若隐若现。 几乎每天都会见到的面容,我却没有在第一时间辨认出来。 他老了,严重的衰老。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光线的问题,但是我马上意识到,是他真的老了,在短短的几天内迅速凋零,让他看起来比原先年长了好几十岁。 ──吴邪,当我说,使用七星疑棺阵会折阳寿的时候,那并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一件事实。 我终于明白闷油瓶的话语。 年迈衰老的刑案组组长李沉舟,彷彿穿越了漫漫的时光长河,与我的视线交会。 恍惚之间,物换星移。 「原来你……你就是城西南废商业区的傢伙。」 在这些事件背后,始终隐而不现的人物,那位霸佔城西南废商业区的傢伙,竟是我的顶头上司,天天见面的刑案组组长,李沉舟。 「我……一直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却说不上来,原来是……没想到,居然,你……」 终于凑齐了最后一块拼图,我开啟了schr?dinger的箱子。 「如果是你……如果在城西南废商业区的人,是你……很多不协调的小事件,就得到了解释。我一直很纳闷,为什么黑检察官将七星疑棺阵的那些头带至警局时,是我们先到警局,而不是设阵者?设阵者居然等到阵眼被带离警局之后,才开始动作。这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顿了一顿,续道:「但如果设阵者是你,这整件事情便说的通了,黑眼镜将那些头放置在警局里,而警局刚好也是你的地盘,你根本无须费心担忧,只有在阵眼被带离警局时,你才需要担心,进而开始有所动作。」 「也就是说,黑眼镜及其后台根本就不知道城西南废商业区的傢伙是你,否则他们也不会将七星疑棺阵的阵眼放在警局,当作引你上鉤的诱饵。」 「他们晓得自己在对付谁,只是不知道是我而已。」李沉舟笑了,说出像谜一般的话语,苍老的脸孔皱成一团:「我还以为吴一穷有多么神通广大,没想到不过如此尔尔。」 「我必须承认,你在这个事件中隐藏的实在是太好了,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破绽,但都是很小的线索,很容易被人忽视。」我说道:「其实,一开始大金牙死在离我们宿舍那么近的距离内,我就应该注意到,你,也是跟我住同一栋军警宿舍……」 「拜託你不要在我面前提到那无聊的老头子。」李沉舟不耐的说道,从怀里掏出一根菸,咬着,单手点燃,深吸一口:「想到那傢伙我就受不了……要知道,他给你的那帛片照片,其实应该是要给我的。我派他还有鲁老二……就是当时第一具从瓜子山里冲出来的无头尸体……我派他们两个土夫子来探一探瓜子山尸洞,抢在吴三省之前把帛片偷到手。没想到给他们遇上了守陵人,帛片原件被守陵人毁了,他们只拍了张照片出来,连鲁老二的命也扔了……我想反正鲁老二死了也是死了,不如回收利用,就让他成了七星疑棺阵的第一具尸体。没想到这件事让大金牙给见着了,他心里害怕,想给自己留个后路,就盘算着拉拢我的对手吴家。我不清楚他如何得知你是吴家的人……那个混帐,早一点说出这消息不知道可以帮我省多少力气,光是这一点,就值得我杀了他。」 「难怪无头尸体的案子迟迟破不了,毕竟,作案者跟办案者根本就是同一个。」我酸酸的说道。 「哼。」李沉舟冷笑一声,从鼻子吐出菸雾:「少在那里假清高,吴邪,你应该要跪下来感激我才是,你以为大金牙是什么正派的人吗?你有没有想过,他既然要拉拢吴家,为什么不直接将照片交给潘子或是吴三省本人?反而拿给大多数人根本不晓得与吴家有关连的你?在把照片交给你时,他正准备上楼来见我,而他打的主意是,如果他跟我闹翻,他就能跟我诡辩,说要是我杀了他,我就永远不会知道照片的下落,然后他再藉由你联络吴家,向吴家靠拢,背叛我。但是如果他没有跟我闹翻,他便会杀了你,从你的手中夺回照片,将照片献给我。这就是为什么他会把照片给你,因为他以为你只是吴家的旁系,我确信他不知道你在吴家对于吴老二和吴老三的影响力,他以为宰了你,比直接去招惹吴三省或潘子来的好,打从一开始他就只是想利用你而已。」 「也就是说啊,吴邪,」李沉舟低声冷笑:「我杀了他,让他成为七星疑棺阵的第二具尸体,可帮你白白赚了好几天的生命呢。」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样的话语,我的胸口立马感到一阵噁心,差一点就要吐了出来,还好最后勉强克制住了。 「为什么……杀他?不,或者该说,为什么要杀任何人?我不明白……组长,你……」 我真正迷惘了,我无法理解李沉舟的动机,完全不明白。 为什么会这样视生命如草芥?好像所有的死亡只是为了他背后欲达成的目标铺路?他的动机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可以这样……几乎可以称作无差别的杀戮? 「我的事情,并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李沉舟撢了撢菸灰,朝我的方向凌厉的一瞪:「特别是你。」 在打火机的照射之下,走道上的一切都显得鬼影幢幢,不确定是否因为摇曳的光影以及我左手上传来的剧烈痛感,让我的视野有些模糊。一瞬间,李组长撢菸灰的形象,与我三叔抽菸时的习惯性动作,重叠在一起。 这样的联想很诡异,我明白。但他们两人抽起菸来,都有着一种桀傲不驯的率性,彷彿他们的灵魂深处有什么特质是极度相似,密密契合的。 在我能更深入思考之前,李沉舟再度说了话:「杀了大金牙也没什么大不了……当时那守陵人已经找上门来了,守陵人往哪里去,就代表照片在哪里,我并不需要大金牙告诉我照片的下落。跟紧守陵人,派出蟞蛊,杀死拥有照片的人,事后再实行召亡魂问卜术,顺利的话,又是一具七星疑棺阵的组成,不是很方便吗?」 言至此,李沉舟冷笑一声:「可惜,没想到那守陵人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棘手,而且吴三省也派出血尸,开始行动了。当时的我实在太愚蠢,竟被吴三省给骗了,以为他所要的只是想进到瓜子山尸洞里,所以拼了命的想要抢在他的前面……而且我也还没真正意识到,你的真实真份,以及你所干过的好事,吴邪……」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清楚?知道我…… 「你真的很迟钝,吴邪。」 李沉舟嘲弄似的看着我,弯下腰,单手握枪,用力抵住我的额头,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道:「小王子,你在书里藏了什么?」 啊啊,李沉舟曾经仔细搜过我那本从解子扬手里接来的《lepetitprince》。 ──吴邪,这是你小时候的照片吧? 不,不是,那是…… 李沉舟从嘴里拿出抽了一半的菸蒂,朝我的手臂用力按了下去。他刚好按在我左臂被蟞蛊咬的伤处上,我咬紧牙关,忍着没有惨叫出声,但痛感却逼得我眼前一黑。 「照片里,是小扬。」我听见李沉舟的声音这么说:「是我就算化成灰,也晓得的,小扬。」 这个称呼像是雷击一样打中了我,让我全身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外套右边的内袋里的《lepetitprince》突然变得格外沉重,朝我的胸口重重压了过来,呼吸开始困难。 小扬,解子扬。 冰冷的枪口一瞬间从我的额头移开,我还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东西就从我的左侧太阳穴袭来,给予我重击,将我整个人打在地上。 「你害怕听见我说这个名字吧?啊?」李沉舟的音量突然大了起来,有着溢于言表的愤怒。我突然感到气一窒,李沉舟将枪身压在我的喉管上,我无法呼吸:「你后悔了吗?你感到难过吗?你这个苟延残喘的垃圾,早在好几年前就该死了!」 是……没错……该死的人是我…… 但是,解子扬却死了。 枪身从我的颈部移开,我疯狂的咳嗽,大口吸气。李沉舟站起身,一脚踹向我的肚子,然后再一脚,又是一脚,狠狠的踹。 我完全没有反击的能力。或者说,我甚至缺乏反击的动力。 该死的人,正是我。 「我告诉你,这他妈的讽刺在哪里。」李沉舟吼叫着,一边吼,一边踹,我痛得连呻吟也发不出来:「这他妈最讽刺的地方,在于我算尽心机,煞费苦心,隐姓埋名,拼了命的想要扳倒吴家,结果你知道什么吗?」 「我最想宰了的那傢伙,害死解子扬的真正原兇,就在我的面前!一直在我的面前!你居然一直就在我的面前!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像白痴一样对着我笑,组长这个组长那个……我真他妈的瞎了眼!哼,你的演技真够格,吴邪,我甘拜下风,可以了吧?同样是演戏,你却连名字也不需要改,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竟从未起疑,从来没有把你跟吴家联想在一块……那个王盟的演技也够到家的,我还以为是吴二白看穿了我,派他到我的身边就近监视,所以一直提防着他。没想到,哈!是我高估了吴老二,王盟根本就只是来照顾你的!若不是那一天王盟来军警宿舍帮你收拾东西,却没有对我显示任何兴趣,我绝不会想到原来从头到尾,吴老二都没有看穿我!」 「……你,究竟是谁?」我微弱的问道,瞇起眼,望向他。 事到如今,已经很明显了,他的真实身份,绝对不是「李沉舟」这简单的三个字所能涵盖的。 「我是谁?」李沉舟笑了,深沉的神情令人摸不透:「吴邪,你傻了吗?不知道我是谁?哼哼,我是你的组长,刑案组的李沉舟啊,木子李,破釜沉舟的沉舟。」 破釜沉舟吗…… 我想起闷油瓶当时说,城西南废商业区的傢伙,是一个不计任何代价,只要达到目的就好的人,连生死都置之度外。 破釜沉舟。我看着李沉舟组长因为使用术法而严重苍老的面孔,强烈的感受到他在为自己取假名时,所抱持的强烈情绪。 李沉舟,你究竟是什么人? 「在我派出蟞蛊,发现大金牙将照片给了你之后,我就开始调查你的真实身份,也就是从那个时候,我专与吴三省作对的这个目标,开始有了变动。」李沉舟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火光在他的鼻樑上映出一道不自然的阴影,整个面容显得狰狞诡异。 「帛片照片怎么样我已经不在乎了,我让那守陵人封印我的蟞蛊,因为我知道他会回来杀它,而且他会带着你回来杀它,毕竟你连自我保护的能力都没有。所以其实当时被封印的蟞蛊是饵,我要你们再度步入废商业区,来到我的地盘,我要就地处决你!」 原来,当闷油瓶在顶楼封印蟞蛊,而我们突然被狙击的这件事情,并不是意外,而是李沉舟事先就计画好的暗杀。难怪当时那颗子弹是直直衝着我来,而后来的飞车追逐也是完全不计任何代价,就算在大街上直接枪战都无所谓,因为目的就是要将我们,特别是我,除掉,而不是抢那什么乱七八糟的照片。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很小的事情,当时我跟闷油瓶被追杀,我和他一度分开,要不是闷油瓶开车来救我,我会被一个矮个子抓走。那个时候,我曾经觉得那矮子的声音有点耳熟,但却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听过。 现在我想起来了,那是局里的一个同事,跟李组长很要好,但是同我不熟稔。 这傢伙,究竟渗透警局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不过守陵人又再度阻挠了我,真是个讨厌的傢伙,要想对付他,我非得加快速度完成七星疑棺阵不可。而且后来吴三省也加入了战局,不过很可惜,那个缺脑筋的傢伙大概以为我还是一样只想抢照片,所以他派出血尸来追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骗过我,装作毫不留情,彷彿追的不是自己的亲姪子。」 原来是这样。 在二叔家的时候,三叔就告诉过我,他派出血尸抢照片,而不要潘子直接从我这里拿走照片,是为了我好。现在我才终于理解他当时说这句话的意思,要是他直接联系我,那等于间接证实了我跟吴家的关係,所以,三叔为了保护我的身份,派出血尸来从我身上夺走照片。让血尸拿走照片,一方面可以将闷油瓶从我身边引开,毕竟三叔的目标就是杀死闷油瓶。另一方面,也能让外人误以为我不是吴家的一份子,而是吴三省的敌人,所以吴三省才会拿血尸对付我。 ──你知道那东西给他他要的东西他自己就会离开了,不该伤你的,至少不应该伤的太重…… 原来,三叔是想保护我的。 当时,三叔曾告诉我,整件事情都是他自己惹出来的。我知道三叔对瓜子山尸洞產生兴趣,是为利用争夺照片这件事情来引闷油瓶现身,好杀死他。但是,我不能理解的,是李沉舟在这整件事里所扮演的角色又是什么?为什么他处处针对我三叔的行动做出阻挠?他跟三叔的关係是什么?为什么会这么清楚我跟解子扬的事情? 他究竟是谁? 想到这里,我意识到了一个让我很不舒服的想法。 「胖葵……」我哑着嗓子,望向李沉舟,询问:「胖葵她……是你的……部下?当年派她去三叔那里卧底的人,难道就是你?」 李沉舟的脸色沉了下来,变得很难看,他没有回答。 这样的沉默让我焦躁了起来,急忙追问:「是你派她去的?她对你瞭解多少?你派她去三叔那里,该不会根本不是为了毒品走私或是扫除黑道之类的正当理由,你就只是……只是自己想要派人卧底吴家,跟警局什么的都无关?」 「如果只是说卧底的事,是这样没错。」李沉舟移开了视线,依旧沉着脸,淡淡的说道:「胖葵也知道。」 我无比震惊的瞪着李沉舟。 我一直都知道胖葵跟李沉舟的感情还不错,而胖葵对李组长的命令一向坚信不移,贯彻到底,但是什么叫做「胖葵也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难道胖葵一直都知道李组长是城西南废商业区的势力?这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合法的事情吧?她居然容许李组长这么做?自己还帮着李沉舟去吴家卧底?为什么? 我觉得我的思维混乱了起来,弄不清楚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为什么这么复杂?怎么会这样? 「等、等一下,」我喊道,莫名的感到十分焦急,迫切的想要证实什么:「那个时候,我跟胖葵追着守陵人到南区公园,与他对峙时,胖葵、胖葵她,手上多拿了一把枪,那把枪……」 「是我给的。」李沉舟低声说道,勾起一边嘴角,那笑莫名的有些凄凉。 我终于忍无可忍了。 「为什么给她枪?为什么还要她过来?你果然当时在现场!你是因为忙着撂倒我父亲派来的黑眼镜,分身乏术,才叫胖葵过来的吗?太过份了!你既然在我下车去追守陵人之后,还有看到她,那为什么不阻止她过来?你不是明明就知道守陵人很难对付的吗?你怎么可以让她过来?当然,胖葵的死算是意外,但即便如此,胖葵也还是你的同伴吧?不是同伴,至少也是警局里的同事吧?你怎么可以这样让她过来送死?」 我豁出去了,李沉舟你儘管拿着枪威胁我吧,但要我沉默以对,我实在做不到。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看到了李沉舟的脸上闪过一丝疲惫,他深吸一口气,阴沉的说:「你怎么想,怎么说,都无所谓。」 我看着他,我相信自己的眼中溢满了不解。 「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啊……」 李沉舟的神情,呈现我前所未见的倦怠。 「有的时候,你会想着,到了什么时候,或是达成了什么事情后,你就会感到非常的快乐、平静、痛快、或是什么其他正面的情绪。但事实是,真正到了那一刻时,你什么都感觉不到,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因为啊,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 驀地里,我感到有些心痛,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好好问他,究竟他身后背负了多少事情。不管他怎么想我,我所认知的李沉舟,就是我一直认识,而且信任着的那个大嗓门、对于迟到员警毫不留情面、遇见事件衝锋陷阵的刑案组李组长。要我把他的形象跟那个我一直想像得很黑暗的城西南废商业区傢伙结合在一起,还真有点困难。 真是的,我在他底下做部属,却从来没有发现他的问题,也没有想过要去深究。现在再说什么,都已经太迟,太多馀,他的枪口抵着我的前额,错过了转圜的时机。 「好了,话也说得够多了,」李沉舟瞄准,准备扣下扳机:「我向你保证,吴邪,很快一切就会结束……」 无头 56 56. 「砰────!」 一声巨大的枪响,却不是来自李沉舟的枪口。 我和李沉舟同时转开了注意力,朝声音来源望去。只见走道的另一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直挺挺的站着,握着手电筒,对空鸣枪。 「我警告你,不准动我大姪子一根寒毛。」 我三叔吴三省,以低沉沙哑的嗓音,威风凛凛的胁迫道。 三叔他居然来了,来到这瓜子山尸洞里!是为了要杀死闷油瓶吗?还是为了跟城西南废商业区的背后主使李沉舟做个了断? 我极度担心,想要发出声音对三叔说些什么。但李沉舟却重重踹了我一脚,让我痛的一时之间发不出声。 「吴三省,」李沉舟低低的笑了,嗓音里有一种难以忽视的强烈情绪,令人鸡皮疙瘩直冒:「我期待你来很久了。」 三叔非常迅速的瞄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我,没有回答。 李沉舟凝视了三叔许久,那样的眼神太过沉重,我无法承受,更无法理解。 「……好久不见。」三叔的声音异常乾涩,彷彿这四个字是他唯一能想到,能说出口,却一点实质意义也没有的话语。 李沉舟笑了,笑容中带着刺:「是啊,多久没有见面了呢?」 「你……这些年……你……」三叔一向不是最会说客套话的人:「……老了好多。」 李沉舟嘲讽似的笑意更深了:「我们都不年轻了,不是吗?」 三叔没有说话,只是阴沉的望向李沉舟。 「……告诉我啊,吴三省。」 压抑着,彷彿沸腾的情绪,紧紧的压抑着。李沉舟的声音低不可闻。 「什么?」三叔的嗓音,在黝黑的墓穴里,予人一种不知所措的错觉。 「该怎么……面对……你倒是说啊,你只要说得出来,我就会去做。我真的会去做。」李沉舟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好像被人掐住喉咙一般,总是有东西哽在那里。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你在说什么?」 「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你晓得那样的情绪有多压迫吗?吴三省,你是一个擅长遗忘的人,能够将往事放诸身后,再也不回首,但是这不代表每个人都能跟你一模一样。我告诉你,我做不到,我就是做不到,我试过了。我想遗忘他们,重新过一个完全不同的生活,但是我就是没有办法。完全无法。」 话语开始支离破碎,李沉舟依旧不绝的说道:「你儘管嘲讽我软弱吧。我知道你一向认为我是一个没有用处的二世祖,但是我仍旧感到罪恶……该死……我真他妈的感到罪恶……你懂吗?」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罪恶!我他妈的在说我的罪恶感!」李沉舟突然爆发出来,用力指着他自己的胸口,激动的吼叫道:「这里!他妈它就哽在这里,这个位置!这个、该死的、他娘的、位置!每一天!这里!」 三叔没有作声。 「我感到罪恶,我连继续活下去都感到罪恶……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太瞭解你了。你会说,这样沉浸在哀痛的情绪里,也不是什么办法。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当然也知道。但是我就是做不到,脱离了悲慟的状态让我感到罪恶……为什么他们死了,我却还活着?只有我一个人,活着。」 一撮白色的发丝散乱在李沉舟的额前,让他显得更加狼狈与无助。 「你知道,真正,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感觉吗?那真的是非常的恐怖。」 「所以,告诉我啊,吴三省,只要你说,我就去做……当我在公园里看见孩子们玩耍的时候,当我听到那些母亲哄着他们的孩子的时候,当我留意人们谈论巴黎的时候,当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愿意单纯相信友情的美好的时候……你知道我会想起什么。告诉我,究竟要怎么做,我才不会感到……这么的痛……或许你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每一次……」 李沉舟低垂着头,话语像断了线的风箏,消散在空气中。 等待,等待,那是一种微妙的沉默,好似什么生物,在黑暗之中,即将破茧而出,气氛一触即发。 三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彷彿打算说些什么。 但是,隔了许久,唯一传来的,却只有三叔缓缓吐出气息的声音。三叔选择了默然。 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终于碎裂,再也没有办法恢復。 李沉舟悲愤的吼叫:「每一次!天杀的每一次!每一次都刺在我心里,像我一开始得知真相时一样痛!你告诉我啊,该怎么做?……这些悲伤……这么的……痛……如果能够去除……你教我啊!吴三省!除了对我说谎之外,你教我啊!」 三叔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口,嗓音冷静的过度完美。 「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我们该就事论事,造成这些问题的人是我,你的愤怒或是痛苦,应该针对我而来。听好,这些跟我大姪子都没有关係……」 「去你妈的就事论事!」 「你要讲道理,」三叔耐着性子,他的声音展现出不可思议的镇静,我几乎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平时暴躁易怒,个性衝动的三叔:「我们好好谈,我知道我们一直没有……好好的,真正谈过这件事,我……你,你先把枪从大姪子身上移开……」 「我要讲道理?到底是谁要讲道理?吴三省,这句话你摸着良心给我重复一遍!」 「现在再说抱歉也不具任何意义了,但是……」 「哼,你抱歉吗?」 「冷静一点,你……」 「如果今天不是我拿着枪对准吴邪,你今天会出现在这里吗?你会愿意跟我谈任何事情吗?吴三省,除去谎言之外……」 「你根本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你还真敢说,吴三省,你他娘的打算装死到底是吧?」 「没有,我不……」 「你以为老海的录像带,只有留给吴邪一个人吗?」 老海的录像带? 先前三叔跟李沉舟的对话,我都听得似懂非懂,但是这几个字却像暮鼓晨鐘一样,敲进我的脑中。 「我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好像想要阻止李沉舟的话语,三叔飞快的截断话题。 「喔?原来吴邪还不知道?」李沉舟轻笑,好似被挑起了兴致。 「闭上你的嘴。」三叔充满威吓性的说。 「什么事情我不知道?」我勉强开口,问道。 「你他娘的不用管!」三叔突然丧失了他先前的优雅和冷静,暴躁的低吼。 「是一个小小的故事,一点都不重要的小故事,吴邪……」李沉舟的声音充满笑意。 「你给我闭嘴!」三叔吼道,枪口对准李沉舟。 「是一个很普通的故事,吴邪……」李沉舟一把拉起我,从背后架住,冰冷的枪管就搁在我脖子上:「你能想像一个人被迫隻身在异乡生存,跟自己的妻小断绝联系,好不容易回到家乡,却发现自己的妻小早已不在人世?而自己最好的朋友竟是背叛自己的人?」 什么……? 「绝对,不要相信自己拥有朋友这么一回事,吴邪,这是李组长我送你的金玉良言。」 「大姪子,不要听他在那边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吴三省,亏你好意思说的出口?」李沉舟的语调突然变的十分危险,濒临歇斯底里:「就是你,都是你……你安排的!你答应过我,会帮我照顾他们的!你亲口答应我的!是你送他们到巴黎……全都是你一开始就设计好的阴谋,我真他娘的瞎了狗眼才会相信你!」 三叔彷彿被李沉舟的话语狠狠的螫了一下,情绪一瞬间爆发了出来。 「你他娘的不准评断我,操你妈的解连环!」 解连环……姓解……解家的…… 「你……你跟解子扬,是什么关係?」我听到我自己单薄的声音,彷彿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李沉舟……不,解连环笑了,那笑靨如地狱的厉鬼,跟很久以前的另一位阿修罗的形象重叠在一起,说出相同的话语。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我感到一阵眩晕。 ──那个你在意的解家小子的事情啊,你要是还不能释怀,要恨,就恨我好了。 原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长久以来,我对解子扬的事件,一直无法完整看清事情的全貌。一方面是因为二叔和三叔的刻意隐瞒,另一方面…… 我发现我竟从来没有怀疑过,一开始,解子扬究竟是谁带进吴家的? 「你们到底把我儿子当成什么了,吴三省?」解连环哑着嗓子,质问道:「当年你们吴家,难道为了斗陈皮阿四,就真的可以如此不计任何代价?」 三叔闭上了眼睛:「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怎么样?吴三省,我才不管你们吴家跟陈皮阿四有多大的血海深仇。不论如何,解子扬都牺牲了,为了这些跟他一点关係都没有的事情,牺牲了!他是我的儿子啊,我当初离开这里,你答应要好好照顾的,我的儿子啊!」解连环的声音悲凄,令人不忍听。 「你太沉浸在自我的伤痛里了,解连环。」 「你看,你就是不会理解,吴三省。你以为你看的很明白,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的痛苦,并不是你所想的那么单纯。我会这么说,是因为我完全知道你怎么想,但是你却对我所处于的状态和情绪一无所知。你根本就没有经歷过,连想像都无法。」 三叔摇摇头:「不是这个的问题,而是你自己不愿意从这样的状况中出来。」 「我能从这样的状况里出来吗?」解连环悽惨的一笑:「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听不懂,还是不理解,对吧?我以前总认为想得多才是好的:考虑的全面,思索的深刻。我一直拼命的朝这个方向努力。但是你知道吗?哪一天要是一个不小心,走得太远了,想得太多了。就会突然发现你只有自己一个人,真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知道自己的痛,别人都不理解,都跟不上。那种时候真的非常……疲惫。疲惫又孤单。」 三叔看着解连环,眼神中有着什么繁复情绪,我读不懂:「你太过度的……扩大自我了。」 「是吗?那你教我啊,吴三省,教我怎么样缩小自我,怎么样去遗忘这一切。」解连环用力的将枪抵向我的后脑:「我并不是没有尝试重新生活,只是我真的……累了。我累了,好累。」 「那你也不应该把问题归结在大姪子的身上啊!」三叔有些着急,迅速而短促的说:「我说过了,而你也很清楚,今天造成这个状态的人是我,跟大姪子无关!你儘管恨我怪我,都无所谓,是我活该,是我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但是这跟大姪子真的一点关係都没有!」 「……其实是不要紧的,三叔。」我淡淡的笑了,心里有点暖,又有点苦涩:「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三叔愤怒的喝叱。 谢谢你,三叔,你和二叔一直一直想要将我保护在真相之外。我真的打从心底感谢你们,但是,终究…… 「自从知道解子扬的死之后,我就想通了……为什么父亲会跟陈家的女子结婚?为什么从小父亲就对我不闻不问?为什么照顾我的总是二叔和三叔?」我轻声说道,很平静的:「因为打从一开始,我的存在,就仅仅是一个诱饵。」 陈皮阿四对付我父亲最有效率的方法,是抓住对他而言重要的人,以此为要胁。我不知道陈家和我父亲成为姻亲,这样的想法究竟是谁先提出来的,但是当时陈皮阿四显然感受到了他的权力开始慢慢被架空:吴一穷搬出陈家,住进山里的本家独立门户、吴二白私底下搞的那些情报活动、甚至连吴三省也蠢蠢欲动,开始重操长沙狗王的倒斗本业……这些事情陈皮阿四不可能不知道。陈皮阿四应该很清楚,吴家老二与老三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有了自己的实力,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乖乖的被他软禁摆佈,藉以掌控吴家老大。 也就是说,当陈皮阿四同意我父亲与陈家女子结婚的时候,必定盘算着,等着我父亲有自己的亲生骨肉,到时候陈皮阿四便可以利用这小孩当人质,继续控制我父亲。毕竟虎毒不食子,不是吗? 但是我想,陈皮阿四始终没有料到的,是我父亲早就看透了陈皮阿四的心思,打从一开始,便没打算把我当儿子看。 我是一个诱饵,一个让陈皮阿四误以为自己依旧握有王牌的诱饵。 这个诱饵是拿来牺牲的,所以我父亲对我没有任何的感情,也不打算投注关心。然而,这个诱饵必须受到良好的照顾,才不会让陈皮阿四意识到这只是一个诱饵,而是吴家捧在手心里的,真心诚意爱护的孩子。所以在我母亲死后,我父亲将我塞给二叔和三叔,却未曾提过他对于我的计画,让二叔三叔打从心底的去疼我,这样才不会露出破绽。 当最后的时刻来临,我父亲和陈皮阿四撕破脸,便是我这个诱饵派上用场的时候,陈皮阿四必然会将我掳走,以我为人质,胁迫我父亲做出让步。但我父亲不会让步,他会彻底的背叛陈皮阿四,因为诱饵就是拿来牺牲的。 我的存在,只是为了达成某一个更远大的计画。我跟那些为了成就七星疑棺阵而杀的无头尸体,有什么差别?我与屠宰场的猪,又有什么不同?把我养大,也不过就是希望我在某一个时间,发挥我的作用,去死,仅此而已。 可是,父亲这样的计画,却出现了失误。他可以完全对我不理不睬,却在最后关头,无法说服与我朝夕相处的二叔和三叔,我就仅仅是一个牺牲品。 于是,父亲默许三叔找来与我年龄相仿的解子扬,来了一场偷天换日。而这场偷天换日,是经由我父亲和解家大家长同意过的结果。想知道为什么解家能够在这个城市里完全独占白粉的生意吗?那便是吴家送给解家,以交换解子扬生命的代价。 就这样,原本该死的人,毫不知情的活了下去。而原本该活下去的人,莫名其妙的成了替死鬼,连存在都被抹杀的一点也不剩。 这,便是解子扬事件的真相。 作者註: 下一篇是番外rosesofmine。 无头番外--Roses of Mine 我未曾写信给你。 很过份,我知道。真是对不起,要是能多写一些就好了。以前总是担心会被陈皮阿四发现,害怕因为我的关係,连累了在巴黎的你跟小扬,所以怎么都不敢写。 总是想着,快了,快了,很快就能见面了。这样,一年过了一年,一年又过了一年。 直到最后,我们谁也没有等到谁。 我常常感到相当自责……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告诉你的。就算是在信里,就算我知道你其实看不到这封信,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自欺欺人,我还是不想告诉你。 因为,你会担心,你总是担心我。 打从我们认识之时,你就总是担心我。你看,到了现在,我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你的丈夫真是一个没有用的人吶。 不过,这是我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给你。 所以,我想,还是跟你坦承吧。 最近,大概是因为孤单一人太久的缘故,有时候会浮现奇怪的想法。 比如说,想着,要是我没有跟你求婚就好了,这样你就不会跟我一起受罪……然后又想,啊啊,要是我根本没有遇见你,那就好了,你现在一定会跟别人过着幸福的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某处。 我其实不确定你如果知道我这样的想法,会说什么?应该是正面的话语吧?鼓励我向前看别想太多之类的……嗯,你应该会这么说吧?我猜。 我试过了,我很努力的试过了,但是不行。我今天深深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决定今天,为你写这封信。 一切是我造成的。 当年,我不应该在与陈家谈判的过程中,衝动的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但是我真的意识到了黑吃黑的危险,如果不先下手为强的话,解家会完蛋的。当时,你应该只知道这么多,对吧? 今天,我愿意向你坦承。 那天晚上,我做掉了陈皮阿四手下的两名大将,华和尚和叶成。 你嫁给我的时候,我对你说,不用为我家族的事情操心,我不会让这些事情危害到我们两个的。 对不起,我食言了。这么多年来,我欠你许多,多少次的抱歉都不足弥补。 我从来不奢望解家会为了我所做的事情感激我,但是我也未曾想过解家会就这样拋弃我。因为畏惧陈皮阿四的势力,而彻底的背弃我。 我一直逃,连家也不敢回,你一定很担心,我知道。但是我也很担心,又担心又害怕,要是那些老头子们被陈皮阿四一逼,交不出我来,把你或是小扬交出去了,那怎么办?一旦落入陈皮阿四的手里……我连想都不敢想像。 我想回家,又不敢回去。想打听消息,又不得门路。直到,吴三省找到了我。 吴三省是拿着登机证和假的护照来的,要我直接潜逃到国外去。我吓了一大跳,连忙问他怎么弄到这些东西的,现在风声那么紧,陈皮阿四根本是像疯了一样追捕我,为什么他还能弄到这些东西?他一开始打死不说,只是要我快走。我当然不肯,你跟小扬都还在这里,我怎么可能扔下你们,一个人走?没想到吴三省居然说,你和小扬他也安排好了,现在他的二哥吴二白正在跟我们家的那些老头子偷偷交涉,想把你们也弄出国去。 我愣了一下,第一个想法是,没想到吴二白已经是这么有份量的人物了?转念一想,才觉得不对。 于是,我问吴三省,他是不是去拜託他家大哥了? 吴三省便不说话了。 吴三省最讨厌麻烦他的大哥。你应该没见过他的大哥吧?那是一个非常可怜的傢伙。 那傢伙是一个非常自我压抑的人,跟吴三省的个性完全相反,两个人根本合不来。但是当年长沙狗王过世的时候,那傢伙为了保住他的弟弟们,一个人默默吃了不少苦头。 吴三省曾经跟我说过,就算他今天只剩一口气,他也绝对不会拜託他大哥来救他,最好是死了就算了。 没想到,他居然为了我的事情,向他的大哥开口。 我看他不说话,便知道十之八九就是这么回事了。我皱着眉头,说道,何必呢?你为什么这么做?没必要啊。 什么没必要!吴三省恶狠狠的瞪着我,吼道,你知道到了陈皮阿四那里,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吗?留在这里,你迟早会被他逮到的!你难道不知道当年我大哥…… 说到这里,吴三省突然停顿了下来,不再说话。 我也不敢说什么。 好一阵子之后,当吴三省再度发话,他的眼睛分外明亮。 很慢很慢的,他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解连环,我想要你活着。 你能想像,这样的人,居然最后背叛了我们吗? 我不能,但是事实就是如此。那句老话真是对,知人知面,不知心。 无论如何,这件事情就这么底定了。我直接出国,去里约热内卢。你跟小扬也走,去巴黎。 我向吴三省提出见你们最后一面的要求,虽然我自己也知道机会渺茫,但是小扬才一岁,我也放心不下你。 不出我所料,吴三省拒绝了。当时能逃出去,就几乎是奇蹟了,还怎么有可能见面?分开逃亡的地点,也是分散风险的保险做法。 但是如果只是带个信什么的,我可以托潘子现在直接去二哥那,马上带过去。吴三省这么说,指着身边一个不起眼,但眼神冷冽的小鬼。 我应该写信给你的,我却没有,就这么错失了唯一的机会。 我只是从怀里拿出一本小小的童书,是我特别去定的,那阵子太忙,事情又发生的太突然,一直想给你,却一直忘记。那是你最喜欢的书,你一直说哪天想给小扬看看这个美丽又哀伤的故事,我去找了法国原文版的,好让你可以念给小扬听。 我让潘子带了那本书给你,却没有写信。我怕一写,就会丧失离开的勇气。 我永远记得,在吴三省安排的私人直昇机起飞的那一刻,潘子小小的身影,像风一样衝了进来,手上疯狂的挥舞着什么东西。他伸长了手,拼命的从尚未关上的直昇机机门递了进来。 你给了我一朵玫瑰,鲜红娇嫩的玫瑰。 我想起了我送你的童书里,描写的那朵玫瑰花。她以身上小小的四根刺,企图对抗兇恶的老虎,天真可爱,却令人心疼。 我忍不住痛哭失声。 你就是我的玫瑰,永远。 以为这样的分离只是暂时,但是世事总是讽刺。 我在里约热内卢的第二个月,就差一点被陈皮阿四抓到。从此我开始四处流浪,先是去了墨西哥,后来离开拉丁美洲,去了赛普勒斯,在那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在蒙地内哥罗住了一年,在科索沃待了几年,去了一阵子义大利,最后又回到赛普勒斯。 这么颠颠簸簸,躲躲藏藏,你知道吗?十二年就过去了。 这十二年之间,我一次也不曾联络过你们。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去巴黎,就算远远看你们一眼,也好。但是我不敢,要是陈皮阿四就这么抓住我的把柄,那你怎么办?小扬怎么办?帮我们逃出来的吴家,又怎么办? 谁想的到,这么一出逃,就是十二年? 辗转,我开始听到一些风声,有人说陈皮阿四已经被斗下来了。我不相信,想等吴三省那里给我来消息,等了好久,都没有他的音讯。最后我等不及了,自己冒险去查了点消息,几乎确定陈家已经垮台。我虽然很纳闷为什么吴三省怎么都联络不上,却没怎么想。我满脑子就想着要回家,要见你,要看小扬……首先要找到吴三省,问他,你们现在在哪里? 我自己买了机票,回国,没想到一出登机门,我便见到了熟人。 当年的小鬼潘子,已经是个青年了,还是那个冷冽的眼神,定定的站在接机的地方,等我。 他先是向我道歉,说三爷不能亲自来接风,真是对不住。然后将我带至安排好的居所,一路上对于我的问题,他都避重就轻,或是根本不回答。 这时候我觉得有些蹊蹺了。 一直到进了屋内,他才朝我深深一鞠躬,低声告诉我这个噩耗。 你,和小扬,被陈皮阿四找了出来,杀掉了。 我没有哭,至少,没有立即哭。 潘子一直向我道歉,一直说,一直说,低着头,如果不是我制止他,我怀疑他都要跪下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这样的态度是为了什么。但是那个时候还不晓得,只觉得这也不是他们的错。 潘子陪了我一阵子,临走之前,留了电话,说有什么事随时找他,他明天会再来看看我。晚些时候,潘子甚至还差遣了人,送晚餐给我。 而这段时间里,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只是觉得心里好像有点空,那种茫然的感觉说不上来。 一直到很晚了,我才终于提起精神,准备洗漱一下,休息了。 打开行李箱,看着箱子里七横八竖摆着我匆忙收拾的行李,当时雀跃又兴奋,想着终于,终于啊,终于可以回家了,那样的情绪宛若反讽。 有些东西,似乎也随之释放了出来。 我像是崩溃了一样,对着乱七八糟的行李箱,无声的痛哭。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过着非常消沉的生活。我还是可以正常的吃饭,正常的睡觉,某些夜里也会失眠,有的时候还是会落泪,但是维持一个人生存的基本要求我都可以做到,只是内心深处我知道自己有什么是极度不对劲的。我什么都不想做,真的,什么都不想做。我可以一整天盯着电视机,却什么都没有进到脑子里。吃饭吃着吃着,却都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东西。我没有兴趣出门,更没有精神去找事来做。 我为什么要做事?我再做什么事情,还有任何意义吗? 彷彿维持我这个人正常运作的主要零件已经遗失了,我只是空转,空转。 那段日子里,潘子来的很勤,每天来,每天来,来了就找我说话,也不管我答不答应,三餐他也固定差遣人送来,有时候他亲自带来,陪着我一起吃。 我始终没有见到吴三省。 促使我开始稍稍正视自己的状态,其实是对于潘子的一种亏欠感。 那小子居然真的每天每天的来看我,给我送饭。 总不能老让人这样麻烦。当时是这样想的。不管有没有意义,生活有没有重心,自己照顾自己总是会的,这么窝囊像样吗?于是,我开始找工作。我懒得出门,又刚好在海外长住了很久的时间,最适合我的工作就是翻译了。我不过才跟潘子这么一提,他第二天就帮我找到了门路。 我就这么做翻译做了好几年。 早年孤寂了几多年,似是为尔后的命运作铺陈。我一个人,是行的。生命中缺了谁,那是一道永恆隐痛的伤,不曾言说,不需言说。 我何其有幸,曾经遇见一朵玫瑰,在她盛开的时节。然而,在我离开我的星球时,她却凋谢了。 如果我在,我会为她盖上玻璃罩,为她拔去杂草,为她驱除毛毛虫,但是我却不在,逼得她孤身一人对抗兇恶的老虎,用她那小小的,四根玫瑰刺。 我活下去了,但我未曾真正遗忘。 这段时间里,潘子还是偶尔会来看看我,陪我说话。 我依旧没有见到吴三省,一次也没有。 直到前天,我收到一个包裹,一个陌生人寄来的录像带,里头还附上了一份短籤。短籤的开头是这么写的:解先生您好,您或许不认识我,但是我想,您终究有权力,知道真相…… 老天,我何其盲目? 一直隐隐作痛的伤口,瞬间被扯烂。我所知道的世界崩溃只是短短几秒。 原来我一直错把仇人当恩人,这世界竟是如此讽刺。 当年吴家为了击溃陈家,居然拿与吴邪年纪相仿的小扬去当吴邪的替死鬼。而你……原来这就是为什么潘子这几年来如此的关心我,因为根本就是他,亲手杀死了你。 去他见鬼了的亏欠心理和补偿心态,我他妈需要这个吗? 谎言,都是谎言。 当天,我带走了一些必需品,与那陌生人寄来的包裹和短籤。一个人茫然的在城里游荡,哪里都好,我再也不想回去。 我最后落脚在城西南的一块工地里,这块地,政府打算未来打造成新兴的商业区。我窝在钢架上,对于自己未来应该怎么走,感到无所适从。 我知道我对吴三省的背叛感到愤怒,特别是他这些年来全然的不闻不问,最让我无法接受。我是这么的相信他,真心真意的相信他,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但即便如此,又如何? 就算杀了他,你,和小扬,都再也回不来了。 然后,隐隐约约,我听见工地的另一侧,有着奇怪的声响。 女人的啜泣声,哀求声,以及男人粗暴的吼声。 我从钢架上跳了下来,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一探究竟。 在工地的另一侧,有一位少女,半趴半跪的倒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哀求着什么。那女孩很年轻,外貌不算好看,不过胖胖的,看起来挺健康。 一位身材矮小的秃顶中年男子站在她的身边,吼叫着,但说出的话语不大连贯,似乎醉的厉害,一隻手还拿着酒瓶。 两个人好像是父女。 我原本不想搭理的,准备默默走回我刚才窝着的钢架,一声凄厉的哀嚎却让我止住了步伐。 回头一看,只见那少女满头是血,掩着脸,呜呜噎噎的哭着。 那父亲居然将手里的酒瓶砸向自己的女儿。 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 在我的错愕之下,我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男子开始对自己的女儿拳打脚踢。少女缩成一团,一点反抗的能力也没有,一开始还会哀嚎,哀嚎转为呜噎,到了后来,渐渐听不见声响了。 然后那个父亲,依旧结结实实,一拳一拳的砸。 在我意识到之前,我已经衝上前去,把男子从他女儿身边拉开,重重的给了他一拳。 以一个醉鬼来说,他的反应很迅速,我立刻被他的回击打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这么重的拳头,打在自己孩子的身上,这傢伙还是不是人啊? 我也毫不客气,立刻回敬了他几下子。 摀着鼻子,男子退后了几步,混浊的双眼瞪着我,从他的嘴里吐出恶臭的气息。 老子管教自家小孩,用的着你插手? 你要揍,呸,自己去生一个啊。 那一剎那,我失控了。 我朝他扑了过去。 我的孩子……我的解子扬…… 你懂什么了?我的人生,我的痛苦,我的孩子,我的妻…… 你究竟懂什么了?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几乎全身是血。 不是我的血。 男子颓然倒在地上,浑浊的眼睛已然失焦。 铁锈似的鲜血味道刺激着我的嗅觉,我突然感到无比的清醒,真正的,清醒。那是我好久未曾感受到的。 原来这些年来的得过且过,并不是我真正能接受的。 人们总说要放下,对吧?要往前走,要向前看,要积极,要正面,对吧? 我往前走了,我向前看了,我努力了这么多年,我可以正常的作息,没有一天需要靠安眠药进睡,我活下去了。 但是快乐呢?我的快乐,回来了吗? 我无法放下。 那些隐隐作痛的伤口,看似癒合,却只是在等待一个触发点。然后像刚才一样,爆发。 那么多年了,我活下来,不过自欺欺人。 与復仇无关,甚至不关乎gettingeven。我不能接受,就是无法,只是如此而已。 或许吴三省也有他的苦衷,但是不论那个苦衷是什么,我都不想去理解。 我并不想原谅他,因为我也有我的痛。 那痛,毕竟太痛。 我站起身,注意到身边的少女。少女看着我,没有说话。 于是我也没有说话。 少女的视线缓缓转到死去男子身上,凝视良久。那是一种非常陌生的眼神。 这不是……我的父亲。她低语道,那种语调非常疏离。然后,她咯咯笑了几声,隐含着濒临崩溃的歇斯底里。 我们一起把男子的尸体处理了一下,扔到不起眼的草丛里。 我问少女她接下来怎么办?她只是耸耸肩,她的嘴唇在颤抖。 刚刚远看还不发觉,凑近一看,会发现少女的身上佈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新的与旧的。 我想给她一点钱,她却拒绝了。 笑了一下,她对我说,总有办法的。 离开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草丛。 然后,最后一眼,望向我。 所有的言语都是无谓的。 于是,我坐在这里写信给你。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 这封信结束之后,我要去做某些事情,还可能联络我已经断绝音讯许久的解家,要他们帮我一点忙,谁知道呢?或许接到我的消息,知道我还活着,那帮老头子会吓到尿裤子吧,这个世界有着奇妙的轮回反讽。 我要做的这件事情,可能花上我好几年的时间,甚至一辈子,说不定永远不会成功,但是我已经不在乎了,我还有什么能失去的呢? 在我当翻译的日子里,曾经接触了各式各类的作品,有一位我喜欢的作家,很擅长使用黑色幽默做出反唇相讥的效果,而他,曾经写下这样的段落: 幽默是一种远离残酷生活,从而保护自己的方法。但到头来,你终究是太累了,而现实则太过残酷,于是幽默再也起不了作用。 有一些人,像马克吐温一样,认为生活是残酷的,只好用笑话来中和调剂。然而当他妻子,他最好的朋友,还有他的两个女儿去世之后,他再也幽默不起来。只要你活的够久,你身边的许多人都会先你而去。 我可能再也无法开玩笑了──因为它不再是一种令人满意的防御机制。有些人很风趣,有些人并非如此。我过去确实很风趣,但如今或许不再是了。太多的打击和失望,让幽默再也不能发挥防御作用。我可能已经成了一个非常乖戾的人,因为总是有很多事情触怒我,让我无法一笑置之。 这种情形可能已经发生了。我真的不知道从今以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其实有点类似我现在的感觉。什么对我都起不了作用,谁都离开我了,我也不知道今天之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过已经没关係了,因为我一点都不在乎。 今天,我,解连环,在这里写最后一封信给你。写完之后,我就再也不存在了。 你是我今生的挚爱。 解连环绝笔 作者註: 解连环引的话,出自寇特?冯内果(kurtvonnegut)《没有国家的人(amanwithoutacountry)》。 另外,这篇还有两个小的伏笔。我不说明白了,只点一下就好。 一是吴邪从解子扬那里拿来的《lepetitprince》的来歷。 二是解连环后来遇到的,那个女孩的身分。 最后,我很喜欢coldplay的yellow这首歌,听了这么多年,我还是不能肯定的说我完全领悟这首歌究竟在描述什么,但是,我永远记得,我第一次这首歌,那种温柔又哀伤的感受,让我全身鸡皮疙瘩都爬起来。 我觉得,很适合搭配着rosesofmine阅读。 无头 57 57. 「你不是……」 在一阵可怕的死寂之后,三叔突兀的发了话,声音却諳哑的可怕。他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喉咙:「你不是诱饵,吴邪。」 「我是,我知道我是。就像你在心里其实也很清楚我是。」我很平静。 一开始理解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也觉得很难以接受,但是这么多年了,也无所谓接受不接受。但我唯一不能接受的,终究还是,关于解子扬代替了我,成了吴家和陈家斗争的牺牲品。 「你不是。听好了,吴邪,你是我和你二叔的大姪子,我们是爱你的,你并不是……」 「这跟爱或不爱是没有关连的,三叔。」我摇摇头,望向三叔,他的眼中有一种深沉的恳切,那让我很心痛:「没有必要说服我这一点,你懂吗?我不在乎我是不是牺牲品,我在乎的,是为什么……」 看着三叔的眼神,我突然发现我说不下去了。 我在乎的,是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但是我能这样对三叔说吗?他为了我,出卖了自己的朋友解连环,拿对方的孩子做我的替死鬼。我不清楚三叔跟解连环的交情究竟如何,但从刚刚的对话听来,他们必然曾经是很熟稔的友人。熟稔到,解连环可以放心的将自己的妻小交给三叔照顾。 我没有资格说任何话。即便我未曾要求这样的恩惠,即便这些都是别人强行加诸于我身上的。然而,只要我活着,我就没有资格说,我不要。 我难道要对三叔说,其实我寧可我死吗?还是我该对解连环说,我寧可代替你儿子去死?一个会伤透三叔的心,另一个则显得无比虚假矫情。只要我活着,我就是既得利益者,害死解子扬的枷锁,就是套在我的身上。 我没有资格说任何话。而我心里的真话,也就是无谓的。这个世界并不需要我的实话。 「不用再说服他了,吴三省。」解连环冷冷的说道:「你还不懂吗?你的谎言都是没有意义的,吴邪就是牺牲品,至少,他本来应该是……」 「你少囉唆,解连环!」三叔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真相、真相、真相……你们难道就只知道这两个字吗?没错,我对你们说了谎,但是那又怎么样?我真的无法理解,真相明明就不是什么漂亮的东西,为什么你们每个人前仆后继的拼命想要挖掘出真相?」 「因为那是真相!」解连环吼道:「不是你编的什么童话故事,还巴望着我们去相信!」 「就是因为真相是丑陋的,所以才不要你们知道!就好比,你明明晓得烧热水的壶是烫的,当然就会叫小孩子不要去碰!这样做难道错了吗?」 「那是什么歪理?讲得好像你说谎反而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似的!你少在那里自圆其说!」 「我说谎的确是为了你们好。你给我老实承认,在知道真相之前,其实你是比较快乐的!难道不是吗?」 三叔这话,让我心下一惊。的确,在知道我害死解子扬之前,我是快乐的,甚至可以说是无忧无虑的…… 但是三叔,你知道吗?那样的快乐是虚假的,而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所以我说,吴三省,你从来就不懂……」解连环凄凉的笑了:「我啊,自从他们死了之后,就再也无法快乐了。」 ──其实,有时候对一个人说谎,是为了保护他,有些真相也许是他无法承受的。 闷油瓶曾经这么对我说过,现在我终于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解连环,或许三叔他不是不懂,而是他非常清楚,如果告诉你真相的话,真相会把你逼死的。而真相,也的的确确的将你逼到了极端的道路之上,一如真相也曾经把我逼至绝境。 但是同时,我却又那么的理解,不想被谎言欺骗的心理。什么时候能说真话?什么时候却需要撒谎?做人,为什么这么难? 「嘿嘿嘿嘿……」解连环毛骨悚然的笑了:「而且,管你说的是真话是谎话,吴三省,你害死了我的家人,这是事实。」 「是,这是事实。」三叔点点头,抿紧嘴唇:「我有我的理由,但我知道你会不在乎的。」 「我为什么要在乎?」解连环歪着嘴,说道:「你难道在乎了吗?我的伤痛,我的家人……你也不在乎的,不是吗?」 三叔没有反驳。 解连环深深的望了三叔一眼,低声缓道:「今天,我要他偿还。」 我感受到冰冷的枪口,朝我的皮肤上又压紧了些。 三叔猛然抬起头,急急的解释道:「可是,他偿还了啊,他确确实实的在偿还啊。这些年来……吴邪都一个人孤单的活在自我厌恶和罪恶感之中,为了跟他其实没有直接关连的事件,痛苦的自责着。这难道不是偿还吗?你还要他怎么样?」 看着那样……几乎是在乞求着的三叔,我心里真是有着说不出的难过。 解连环的声音却很平静:「或许这样对你就足够了,但是对我而言,远远不够。我感受不到啊。我如果不觉得他偿还了任何事情,那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怎么觉得,又与我何干?」 「你,你话不能这样讲……」 「我注意到了,吴三省。除了你手上的那把枪之外,你没有带任何其他足以保护你自己或你姪子的傢伙来,不管是武器、手下、或是其他关乎你一点都不熟悉的术法类妖物。也就是说,在你踏进瓜子山尸洞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输了。所谓关心则乱,你这么在乎你这姪子,在乎到简直丧失了理智,我杀了他,哼,也真算是值了。」 「解连环……」三叔绝望的摇着头,那景象我不忍看:「你可以杀了我的,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欠你的……」 「不,吴三省,不,」解连环的声音透露出了一丝残忍:「……那就太便宜你了啊。」 我闭上了眼睛,有一点点想哭。 但那一瞬间,我下定了决心。 我冷不防的将脖子一侧,身体一转,我的左手便顺势朝枪的方向挥过去。左手手肘下的部分,自从被蟞蛊咬过之后,就没有任何感觉了,只剩切面的疼痛。我强忍着痛楚,用力将麻木的左手朝解连环的方向挥去。解连环大概没有料到,我居然会在这种枪抵在脖子上的危险状态下,突然挣扎起来,所以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愣了那么不到一秒的时间。 「三叔!跑!」我吼道,解连环慢上半拍就已然足够,我成功挣脱他的掌控,却因重心不稳而滑倒在地,左手在前隔着,右手撑地。 解连环回过神来,枪口朝着我,按下扳机。 「砰!」 温热的鲜血喷溅到我的脸上,我眼睁睁的看我的左手被打穿,但如我所预料的一样,毫无痛感。被蟞蛊咬过的地方,即便打穿了一个孔,鲜血汨汨流出,却完全感受不到痛苦,只有原先被蟞蛊咬过的切面依旧痛入骨髓。 触地的右手用力一抓,我握了一把土,一挺身子站起来,用力朝解连环的眼睛上甩,然后飞快的转过身,没命的狂奔,试图拉开我跟解连环的距离。 解连环只被那些沙土迷了几秒鐘的眼,便恢復过来,迅速的朝我的方向追上,我听见他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后回响,却没能有胆子回头去看,只能在一片漆黑中,死命的跑。我知道三叔在我的前方,但是他也没敢开手电筒,这种时候打开光源无疑是製造明显的靶子。 其实,我刚刚反抗解连环的那一瞬间,如果三叔想,他是可以趁机开枪直接杀了解连环的。 但是他却没有。 「砰!砰!」 解连环在后头连开了两枪,有一枪擦到了我的小腿肚,火辣辣的疼痛马上延烧了起来。 我一边跑,一边摸了一下,想确认只是擦伤,但是这么一分心,脚下不知怎么的拐了一拐,整个人摔了下去,倒在地上。 身后的解连环一时收不住脚步,直接踩到我身上之后,唉呀一声也摔了出去。他手上原本拿着的打火机落在地上,弹了几下,不知道哪里去了,唯一的光源就此熄灭。 我一缩身子,朝墙边靠,摒住气息。这下子整个通道里全然的黑暗,反而对解连环造成了不利。只要我躲藏得够好,他就没办法知道我在哪里,即便他有其他的照明工具,他也不会贸然使用,因为他知道三叔有枪,他开光源,立刻成为靶子。 在黑暗的墓道里,极力克制自己的呼吸声,听着自己的心脏咚咚乱跳。我突然万分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其实,还是要活下去的。 这样似乎有点犯贱,之前怎么样都要朝死里去撞,现在有人拿着枪要给我一个痛快,我反而意识到自己想要活着。但是我也知道,如果早了几天,同样的事情发生:解连环拿着枪要我偿还,要我死,我想,我是愿意死的。 这么一讲,生死大事好像很随意,无足轻重,全在一念之间。 但事实好像就是如此。有时候,一些事情你看开了,你愿意活下去,就会觉得天地还是很宽广的。但有的时候,有些事情你就是看不开,别人觉得明明很单纯的一件事,你却在死结上再打上一个又一个的死结,脱困不能。 如今,心境好像不同了,但我却无法描述究竟是哪里有所改变。 但是,好像有一点点能理解了,为什么人们总是怕死。因为这个世界实在太难以令人松手了啊,每一个遇到的人,每一项渺小的事物,每一道阳光和温暖,每一隅黑暗和冰冷。 事情讽刺的好微妙。我和解连环,都是为了同一个人感到万分的哀痛,被自己困在自己的情绪里,看不开,也摆脱不了。我们竟是如此相似,却又如此陌生。如果我们能相互理解,或许今天,不至于…… 但是思考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我已经做了选择,那就是这样了。而这个世界,是没有完美的选择存在,让大家皆大欢喜的。 而我,终究愿意活下去。 解连环、解子扬,对不起了。但是,我不能让三叔因为我而伤心。 我突然听到一阵诡异的声音,低沉、持续不断、好似吟唱又好似唸诵,让我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是解连环的声音,他压低嗓音,发出奇怪的字句。我花了几秒鐘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召唤七星疑棺阵的妖物,来对付我们。我的心一下凉了。完蛋,我或三叔,在这方面都绝对不是解连环的对手,随便一个蟞蛊都可以把我折腾的缺胳膊断腿的,更不用提其他……那些不知名的黑暗。 然而,在我能够更深入的思考如何应付这个困境之前,解连环的召唤突然被一种可怕的吸气声打断,那像是窒息的人发出的绝望声响,挣扎的吸吐最后一口气。我吓了一跳,睁大双眼,在黑暗中徒劳无功的想看清现况。发生了什么事?谁被掐住了?三叔掐住了解连环?还是怎么了? 但窒息的声音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疯狂的咳嗽,这次我听得很清楚,是解连环在咳嗽,咳个不停,咳嗽和咳嗽之间几乎没有停歇,他挣扎着,无法呼吸,只是不停的咳,用力的彷彿要把肺给咳出来。 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一方面我觉得应该去扶他一把,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了。但是另一方面,我害怕这只是一个诡计,于是拼命的说服自己再观望一阵子。 怎么会突然咳起来?还这么严重?难不成解连环有我们所不知道的隐疾? 驀地里,我听见咳嗽突然中断了一下,然后是哗啦一声,大量液体落到地上的声响。随之而来,瀰漫在本来就不怎么好的空气中,那股铁锈般的腥甜,洩漏了事实。 解连环咳血了。 「……解连环?」在我还没来得及出声之前,三叔便开了口:「解连环?你怎么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只听见解连环发出像坏掉的风扇一般,呼哧呼哧的吸气声。 「你、你没事吧?」三叔的声音里隐约有些忧虑。 呼哧呼哧的吸气声加重了,好一阵子,我才辨别出来,原来解连环在笑,毫无来由的低笑声让人心存恐惧。 「失策啊……」 解连环发出气音,嘶声说道:「真是失策。我不是败在你的手里,吴三省。我是输给了这个我以为只要摆下七星疑棺阵就可以解决的小伙子身上……」 摆下七星疑棺阵解决……闷油瓶?解连环是在说闷油瓶吗? 解连环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想要中气十足的喊话。只是他所发出的音量,却更贴近声嘶力竭:「……你可以出来了,不用在那边装神弄鬼。」 啪的一声,我们的面前出现了光亮,我感觉视线有点奇怪,便眨了几下眼睛。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闷油瓶便站在我的正前方,将我护在身后。 傀站在角落,手上提了一盏青黄的古灯。摇曳的火光照亮了墓穴,只见闷油瓶一手提着乌金古刀,一手握着枪,直指着半跪在地上的解连环。闷油瓶非常狼狈,我从没见过他这样,他全身是血,衣服几乎被撕扯破烂,身上的麒麟纹身像是燃烧起来了似的延至整个上半身。他的气息粗重不稳,汗水混着血水从发梢滴落到地上。 「……我相信你已经把我的七星疑棺阵给拆得四分五裂了。」解连环的声音很微弱,却平静。彷彿重病缠身的患者,看破一切的明瞭,却有着说不出的悲凉。 闷油瓶发出很浑浊的声音。他顿了一下,将头微微一侧,把口中渗出的鲜血吐到地上。 「我真的,没想到,你居然能够独力破七星疑棺阵……」解连环笑了一下,很无奈的:「至少,也该拖住你更久一点才对……」 闷油瓶握紧刀尖,视线紧盯着枪的准星,一言不发。 我看着闷油瓶的脸,拼命试图从他的毫无表情中读出点什么。虽然七星疑棺阵破了的这个消息是一件好事,但是我实在高兴不起来,闷油瓶的情况看起来很糟,刚才想必是一场恶战。 我感到暴躁又愤怒,怎么会有这种白痴总是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他难道没有一点基本的常识,不知道血流光了人会死吗?为什么也不稍微包扎一下呢?然而,在这样的怒气背后,隐约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彷彿我现在所感受到的并不只是纯粹的愤怒,而是混杂了一点别的什么……很特别,蔓延开展好似蝴蝶舒翅破茧而出。 「早知道,我就不召唤了……反而暴露的自己的所在……」解连环摇摇头,有些苦涩。 闷油瓶瞇起眼睛,准备按下扳机。我正想出声制止,却突然惊恐的发现,三叔一声不响举起枪,瞄准了闷油瓶。 「三叔!」我不禁失声喊道。 低着头,解连环的微笑开始缓缓扩散,他以无限玩味的嗓音,轻声说道:「……没错,吴三省,究竟,是谁杀了你的父亲,长沙狗王呢?」 无头 58 58. 「不要杀他!三叔,不要杀他!是他救了我们的!」我站起身,试图制止三叔。 从眼角馀光,我看到闷油瓶因我的动作而稍微分了一下神,他似乎在注意我左手的伤口。 「吴邪,你别插手。」三叔冷冷的说道,枪口正对闷油瓶:「解连环,你知道什么的话,你最好解释清楚。」 「你何不直接问他本人?」解连环的声音充满笑意。 「不要跟我绕圈子,解连环。」 「吴三省,你难道不长脑子?」解连环语调很是慵懒:「他有能力独自破解七星疑棺阵……不只是单纯的点破阵眼,而是对付一个完整的七星疑棺阵,然后全身而退。什么样的角色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他是守陵人,他当然……他会知道这些,不奇怪吧!」我反驳道。 解连环只是微笑,没有直接回答:「你问他啊。」 我转过头,焦急的看着闷油瓶,他怎么就不为自己辩驳什么呢? 「三叔,这是不可能的啊,」我急急的说道:「什么小哥杀死了爷爷,我不相信……你自己看,他跟我差不了多少年纪,我出生的时候爷爷老早过世了,除非你硬是要说,小哥他在襁褓之际就有能力杀人。」 三叔没有回答。但是解连环带着那可恶的懒洋洋语调,这么说道:「吴邪,如果到了这个节骨眼,你还不知道瓜子山的尸洞里藏了什么祕密,那你也未免太愚蠢了。」 「长生不死之术,我知道,但那是不可能的啊!」我着急得不得了,视线一直在三叔、解连环和闷油瓶之间游移。闷油瓶,为什么你就一声也不吭呢? 「不可能的吗?」解连环笑着反问。 「这是不可能的,对吧?」我转向闷油瓶,寻求确认:「长生不死这件事情,是不可能办到的吧!」 然而,闷油瓶将注意力全部放在解连环身上,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我的问句般,一句话也不回答。这让我很害怕,非常、非常的害怕,我怀疑他根本是在逃避我的问题。 「你,你说话啊。」我的声音很尖锐,我再也无法忍受他的沉默了。 闷油瓶却只是抿了抿嘴唇。 我还想说些什么,然而三叔打断了我:「吴邪,我说过了,你别插手……守陵人小哥,我只问你一句:我父亲,长沙的吴老狗,是不是你杀的?」 「我想是的。」闷油瓶淡淡的说道,以一种置身事外的姿态。 「你说什么?」我不可置信的望向闷油瓶。 但是,闷油瓶却不再开口。没有辩解,没有反驳……什么都没有,彷彿等着上绞刑架的犯人,除去沉默之外没有任何剩馀。 「那,」三叔的眼中闪过兇残:「很显然,没什么好说的了……」 「等一下,先等一下!」我歇斯底里的喊道,试图站到三叔和闷油瓶的中间,却被突然挡到我面前的傀阻止:「让我问一个问题,三叔,一个问题就好,拜託!」 三叔有些不耐烦,暴躁的低吼:「要问快点。」 我很仔细的观察着闷油瓶,但他完全没有看一眼我,只是非常专注的将枪口对准解连环,如临大敌般的小心翼翼。汗水顺着额头流下,落在睫毛上,他却连眨眼也不愿。 那滴汗珠,在睫毛上,看起来有一点点像泪水。 「小哥,我只问这一个问题了,请你一定要回答我。」我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是同一个人?」 闷油瓶猛的震了一下。几乎倔强的,他死命的瞪视着准星,一言不发。 但,闷油瓶动摇了,我知道。而解连环也不再笑了。 「大姪子,你脑袋摔了是不?」三叔暴喝。 「请回答我!」我坚决的对闷油瓶说道,加重语调:「请一定要诚实的回答我。」 闷油瓶沉默了一段时间,最后,很慢很慢的,以一种绝望的姿态,淡淡的说道:「我,无法知道。」 「你说什么?」这次换三叔不可置信了。 我完全理解,当闷油瓶将这个问题丢给我的时候,我也感到摸不着头脑。然而,这却是关键。 「三叔,你会知道昨天的自己跟今天的自己是同样的一个人,关键在于,你拥有记忆。」我平静的解释:「你知道昨天你做了什么,前天做了什么,你知道你的过去,而你的过去塑造了现在的你,你过去的记忆便是你现今定义自身存在的标准,所以你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换言之,万一你失去了记忆,你就不再认识一切,甚至可以说,对于自己来说,你就是不存在的。」 三叔有些茫然的看着我,似乎不理解我说这些话的用意。 「人要拥有对于过去的记忆,才会拥有对于自我的一致性定义。记忆出了问题的人,是没有办法确认昨天的自己,跟今天的自己,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的。因为,他根本无从得知能否信任自己的记忆。」我努力的将重点解释的更清楚。 「所以,这位小哥……罹患失忆症?」三叔怀疑的看向闷油瓶:「不对啊,他刚刚明明说,杀死长沙狗王的人确实是他,还是,妄想……?」 「我想他的问题比这些都更复杂。」我轻声说道,望向闷油瓶。我只能推理到这个地步,剩下的,还是要由他自己来解释。 闷油瓶叹了一口气,依旧没有将注意力从解连环身上移开,却缓缓开始叙述。 「守陵人……是一个传承的行业。这个行业,传承下来的,并不只是身手,能力,术法。而是……记忆本身。」 他的语气冷静的绝望。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继承了前任守陵人的记忆?」我感到相当不可思议。 「简单来说,是的。前一任的、再前一任的、再往前追溯……」闷油瓶的眼神复杂了起来:「一场又一场,好长好长,持续千年,却彷彿只有一瞬,如梦的人生。」 浮生若梦…… 「那你一开始说清楚不就好了?」三叔不高兴的说道:「为什么要白白拿你没有做过的事情,来惩罚自己?」 「那是因为,你们不理解真正的记忆传承。」闷油瓶的声音如槁木死灰,了无生气:「传承之后的记忆,就是你的。那会成为你自己的经歷,亲身经歷……正如吴邪所说的,为什么你们可以轻易得知自己是什么人?因为你们拥有过去。这件事对于你们而言,是多么不可思议的理所当然……」 我突然听懂了,心下一惊:「你……你没办法分辨什么是你真正的亲身经歷,什么不是吗?」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区分呢?」闷油瓶的声音听起来好苦涩:「这些,都是我的记忆啊。」 「那,可是,总是……」我驀地有些发慌:「总是有一些事情可以作为依凭吧?比如说,小时候的记忆、关于家庭的、父母的……」 「从逻辑上来说,这样的推论是没有错的。」闷油瓶的声音很轻很轻:「然而,我所能百分之百肯定,完全属于我自己的记忆,最早的时间点,却只能追溯到……十年前的疗养院。」 根据王盟传给二叔的资料,十年前,闷油瓶在昆仑路的疗养院里呆过,所有关于他的个人资料皆不详,医生推断他可能罹患解离性失忆症,或者多重人格,自我认知混淆。 「我记得那里……白色的床单,药水的味道……我记得自己,非常、非常的困惑……」闷油瓶看起来有些涣散:「我记得……太多了……但是很乱……」 不是解离性失忆症、不是多重人格,疗养院的医生只说对了一件事:闷油瓶对于自我身份认知极度混淆。 「我一开始以为自己出过什么意外,导致我最后记得的事情,与我出现在疗养院的这件事实中间,出现了断层。然而,我越是朝自己的记忆深处挖掘,越是感到事情的不对劲……我记得一些事情,确确实实的发生在我的身上,至少,我很清楚的记得这些事的原委,但是,这些事情却不是我这个年纪的人应该记得,或是知道的,更贴切的说,那是理当发生在几百年、千年前的事情……」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发疯了,错乱了,怎么会出现这样的记忆?难不成我真有精神妄想症?我猜测着,感到无比的茫然和惶恐,但我很清楚,我不能将我的状态原原本本的告诉我的主治医师,」闷油瓶的面孔闪过一丝阴影:「我看过他们怎么对待妄想症的病人,那实在称不上仁慈。」 「最后,我逃开了疗养院。我开始寻找记忆里重复出现的场景,支离破碎的记忆线索终究带领我来到瓜子山尸洞。如果我真的疯了,这些事情就该都只是我的妄想,不存在,那么,我也无须继续纠结。然而,我却在我记得的定点,开啟了瓜子山尸洞的通道,里面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一如我所记忆的,丝毫不差。」 闷油瓶的眼神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空洞。我一向喜欢观察人的眼睛,有些人的眼睛会说话,不论冷酷或温暖,不管有意或无心。 可是不该像这样的。闷油瓶的双眼,空无一物到了令人恐慌的地步。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非常希望那对眼睛里能装进点什么,什么都好,即便虚假的光影也罢,谁来赋予他一点灵魂? 似幻是真,场景多么凄凉?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记得,我当时像发疯似的,在墓道里狂奔,想要将一切甩至脑后,永远不再想起,但这是不可能的。我曾离开这城市,在外地住了几个月,却又因为忍无可忍而回来,我需要知道自己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会出现这么违和常理的状态?于是,我在瓜子山尸洞住下,研究这里遗留下的一切,试图釐清事实真相。」 看着他,我觉得难受,为了他所经歷过的一切感到难过。他是这么的孤独,一直一直,却只有自己一个人。 「那么,你找到答案了吗?」我轻声询问。 「我没有答案,只有推论。或者说,很多事情本来就没有答案,失落在过往的时间里……」闷油瓶缓缓回答道:「我认为,传授记忆的人,有能力决定接受记忆的人会记得些什么。而接受记忆的人,在接受了上一代的记忆后,那些他人的经歷就会完全变成自己的经歷。那些他人的过去会成为我定义自己的基准,别人做过的事情,对我而言,就是我做过的事情,这是没有差别的,也无从区别。」 「然而,既然记忆是传承的,同时也是可以筛选过滤的,很多事情便在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之下,开始变的不完整,零碎混乱。每一代的记忆都有所删减,有所隐瞒,这么庞大无章法的资讯,通通都是我的,却又完全不属于我。我是自己,同时又是所有人;我是所有人,却又只是那些片面删减过的混乱记忆集合体。那么,我究竟是谁?」 「……有的时候,早上醒来,睁开眼,我会非常强烈的质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活着,还是这一切只是另一场梦?……太多的资讯,太久远的时光,谁的生命又真正重要呢?我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一场醒来却不确定自己是否拥有过的梦。你懂吗? 我懂,闷油瓶,我现在理解了。谢谢你愿意对我诉说。 「那你,难道就不曾想过离开这里吗?」我问道,凝视着他的侧脸:「你既然已经瞭解了自己的状态,为什么又非要……逼迫自己,守着这墓呢?」 「因为,这墓里的秘密,终究不能传出去。」闷油瓶很平静,以实际的口吻说道:「这是不能容许的,而我……或者,更正确的说,我们守陵人,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这一点。」 灵光乍现,我终于理解了。 「……这就是长生不死之术。」我喃喃的说道:「原来,这才是长生不死的意思。」 「吴邪,其实,人都会死的,总有一天……」 对,但是如果以某种形式,一个人的记忆留了下来,传承下去,变成了另一个人的亲身经歷,这么一来,是不是可以说,其实那个人并没有真正死去?就像我们常说的:精神永存。 然而,这是非常讽刺的。正如闷油瓶所说,其实传承下来的记忆,是经过好几代的删减和筛选,他所拥有的只是毫无章法的片段记忆,零落不全,再不完整。这对于那些当初想要将自己以这种方式「保存下来」的人,是多么情何以堪? 我理解人会想要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什么的慾望,因为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了,而人一生不过短短数十年。很快的,我们就死了,很快的,就再不会有人记得我们了。不被记忆的我们,在沧海桑田之后,一如不曾存在。 我们什么留不住,什么都挽回不了。即便是这样形式的长生不死,也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只是徒增他人的痛苦,自己的感伤。 「这个墓里所埋葬的长生不死,并不是一般人想像的那样。」牵动唇角,闷油瓶看上去好像淡淡的笑了,但是那孤单的姿态,却让我打从心底纠结了起来:「没有人……会想要变成,像我一样。而我也不希望他人落得我这般下场。」 所以才留了下来,成为守陵人,永远保护瓜子山尸洞的秘密。 考虑了一下,我轻声开口。 「小哥……」 我将手放到他的肩膀上。他曾经这么对我做,给予我很大的支持,我希望我这样的举动,也能给他一点点温暖。 「我不会说我能完全体会你的感受,如果我这么说,那便是谎言。我没有体会过,我无从得知,我只能想像。」 我顿了一下,续道:「然而,即便如此……就算对自身的记忆抱持质疑,就算那些记忆如同你的亲身经歷……你,其实不该背负着那么沉重的过去,特别是,为那些明明不该由你来背负的沉重过去,而受到惩罚。」 「从我的观点来看,那就是我的过去。」闷油瓶打断我。 「不,从我的观点……从任何一个旁观者的观点来看,都会理解,那不是你的过去,你是无辜的,那些跟你一点关係都没有。而你……你不该一直拿沉默来惩罚自己。」 闷油瓶转过头,在这么长的谈话中,唯一的一次,他正视着我的眼睛,专注的彷彿要望进我的灵魂深处,我看见他清澈的眸子映出我的倒影,他微微张开嘴,好似…… 然而,就在这一个时间点,在这个闷油瓶唯一一次将注意力从解连环身上移开的时间点,解连环大吼一声,猛然扑了过来。 无头 59 59.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即便是后来,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完全搞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解连环朝着我扑了过来,不过,傀正好挡在我的前面,我只看到解连环迅速将左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好像握着什么黄色的东西,用力朝傀的面门拍去。傀的头朝后方痛苦的一仰,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对上我的视线。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看到傀的面容,她是一位非常清秀的女子,但面色死白,双眼透着诡譎的暗红,嘴唇发青,长长的头发倾洩而下,黑夜般如墨的长发。 她的面门上,贴了一只黄符。 以黄符为中心,傀的轮廓开始模糊,一点一滴。我惊恐的发现,傀正在分崩离析,像一把飞灰飘散开来,不復原貌。 我吓坏了,下意识的伸出手想扶她,但是我却什么都摸不到,我所碰触到的地方立即化为轻烟,然后消逝,再不留一点痕跡。 「小哥……」 我急了,连忙叫唤闷油瓶。然而,闷油瓶却眼神涣散,步履不稳,只茫然的伸出一隻手,试图平衡自己。 我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但那一剎那,时间迟迟流动,缓慢的彷彿就是要让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眼睁睁的,看到乌金古刀从闷油瓶的手中松落到地上,发出「噹啷」的清脆声响。闷油瓶,像失了线的木偶,颓然倒地。 不动了。 我像是从梦里清醒过来,连忙衝上去扶他,我似乎大声喊叫着些什么,但是事后我完全想不起来。 可闷油瓶没有回应,紧闭着双眼,他毫无反应。 我扶着他坐到地上,呆愣了非常久,非常久,不过或许只是我觉得很久,其实只有几秒鐘。这段时间里,身边的吼叫、怒骂、枪声、哀嚎,我都没有听进去。 我的脑中是一片空白。 我瞪视闷油瓶失去意识的身躯,什么都没有做。就好像,我不能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一样,而我的确不理解。 那是一种非常巨大的茫然,我甚至不确定我该怎么反应。 脑子里好像分裂成了两半。有一半的我惊慌失措,感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强烈情绪,但我却无法确切定义那股情绪背后的意涵。另一半的我感到无比荒谬,闷油瓶……怎么可能?不要开玩笑了!伤得不是傀吗?为什么反而闷油瓶倒下了? 我的茫然被身边巨大的声响稍稍打断,我听见声音,但是我却花了几秒鐘的时间才意识到那些声响,然后,迟缓的转过头去看。 傀已经消逝的一点痕跡也没有了。三叔跟解连环扭打在一起,两个人吼叫着,牵制着彼此的行动。我突然觉得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非常不真实。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他们究竟在争斗些什么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事情是不是已经发展得完全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小哥倒在地上了啊……为什么没有人在乎呢?然后这两个人……三叔和解连环,他们两个的一切纠葛,真的能说清楚吗?真的有可能偿还吗?究竟能偿还些什么呢?确切发生了什么,我不理解,但是,伤害却再不可能弥补了,永远。 我想要去帮三叔,我该去帮三叔,但我不想这么放着闷油瓶不管。两个衝动相互拉扯之下,第一时间,我什么都没有做。 「停……停下……」 停下来吧,不管是谁,拜託,让一切停下来吧。 到底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呢? 我受不了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事情像是出轨的火车一般无可挽回的朝某一个特定的方向歪斜过去……停下来吧,求求你们。 「我恨你!我恨你!我他妈恨透你了!我恨你!」 我听见解连环像是疯了一样,对三叔咆哮。而三叔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拼了命的闪躲解连环的枪口,同时用力的掐着解连环的脖子。 空气中的情绪强度已然超出我能承受的范畴,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吼叫着衝了上去。其实我不大确定我当下衝上去是想要做什么,因为最后只是一团混乱,我显然非但没有改善现状,反而将已经很糟的互殴昇华至另一层次的混战:我拉解连环,解连环推三叔,三叔把拳头挥到我脸上。我们三个人扭打在一块,每个人都在使劲,却相互克制,那个画面要是从旁观的第三者看起来,不知道有多么愚蠢。 但是,我知道我的心中涌出了一股非理性的疯狂:我想要伤害,真正的伤害,狠狠的伤害这个以前我称为李组长,现在我知晓他是解连环的傢伙。那一瞬间,我疯了,我丧失了理智,我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伤害这个傢伙。我并不是要杀死他,我当下没有思考这么远,我只是想伤害他,那是一种愤怒,无处宣洩。我想揍他,好好的痛打一顿,太过份了,不能原谅。 解连环一边跟我们缠斗,一边嘲讽着:「……守陵人完蛋了,吴邪。」 「你骗人!」我的声音比我以为的还要尖锐稀薄。 「你很高兴吧,吴三省,你松了一口气吧?你果然还是想要找人当杀死你父亲的代罪羔羊吧?」 「你他妈的闭上你的嘴!」三叔从喉咙深处发出低吼。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对吧?你们两个。」解连环瞪大眼睛,歪着嘴笑着,看起来好似癲狂:「也白费你花这么多心血研究瓜子山尸洞了,吴三省……守陵人的记忆传承是有印记封印的,就像写完一封信之后你拿封蜡密合,传承的记忆也需要印记封印,代表一个仪式正式的终止……你见过拿绳子紧紧束起的竹片吗?守陵人的记忆就像是束起的竹片,用印记紧紧綑绑。一旦封印被破解,你说,束缚在他身体里庞大的记忆、过往的情绪、强烈真实的感触,一次爆发出来,不再受到任何约束……那不是一个人类能够负荷得了的。」 闭嘴,我受够了。我用力的扭开解连环的手,却被三叔的臂膀压住了。我想伤害他,我真想伤害他,怎么会有这种人?我想狠狠的伤害他,狠狠的。 「你够了没有?」三叔骂道,他好像想给解连环一拳,却被对方闪过了,导致三叔反而差一点重心不稳摔到地上。 我捏住解连环的脸,解连环枪口转向我,枪枝却被三叔用力的夺去。解连环伸手想抢,我出手阻拦,身体重重撞上三叔,害三叔本来就没拿好的枪落到地上,滑到谁都勾不到的死角。 即便身处恶战,解连环还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大声说道:「……守陵人世世代代都有式神跟随,除去式神之外,还有什么东西比式神更适合,更可能是印记封印?」 所以他杀了傀,所以,闷油瓶……不能原谅,混帐。不能原谅。 我发出一声低吼,不顾一切的朝解连环扑了过去。一直到很后来,我才意识到,其实,我之前一直有所顾忌,甚至还会为他担心,是由于我对他还有着很深的依赖,他是我的李组长啊,不是陌生人。 然而,那一刻,我歇斯底里的扑了过去,完全没有思考,我的脑中充满了不理性的衝动,我怀疑那一秒鐘,我是真的有能力,并且想要置他于死地的。 我后来一直想,反覆的想,好像我试图找到什么答案,可我其实连我究竟在思考什么都不确定。但是就是反覆的想:那一刻,当我朝解连环扑去,我从来不知道我能够拥有这么强烈的情绪。我不确定那是一种愤怒,或是一种伤痛的力量,但我知道那彷彿烧灼般的炙热感受,全身宛若沸腾。 然后,好似从很远的地方,我听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 「吴邪!」 我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但我全身一阵激灵,好像有人从我的头顶浇了一桶冷水,我的理智瞬间回了大半。我拼了命的转过头想去看那声音的来源,导致我原先瞄准解连环扑过去的身子歪斜了,我直直的摔到地上去,而墓穴里的地面实在不怎么平滑,但我一点也不在乎。 刚刚,那是闷油瓶的声音。 映入眼帘的,是奋力用着自己的四肢,半是挣扎半是颤抖,无论如何都坚决爬起身子的闷油瓶。在我们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便迅速伸手勾向原先落到地上的乌金古刀,握住刀柄的那一剎那,他的力气彷彿回到了体内,双足一点,人似暗箭,快若疾风,刀尖直指解连环,杀了过去。 唯一的光源来自那原本由傀提着,现在却倾倒在地上的古灯。光线摇曳,暗影朦胧,然而,我却很清楚的看到,闷油瓶高速逼近的身影,刀锋避开三叔,鑽入解连环的腹部,鲜血猛的迸出来,染上闷油瓶的身躯。在昏暗的光芒下,艳红的血显得发黑,像墨水般漆黑。 我看到刀尖从解连环身体的另一侧戳出来,但闷油瓶势头不减,压倒性的力量逼得解连环整个人朝后踉蹌了好几步,直到「磅」的一声巨响,闷油瓶将解连环整个人用乌金古刀钉在墓道的墙上。 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空盪的墓道里,只有解连环痛苦压抑的吸气声回盪。 解连环的脸部因伤痛而极端扭曲,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张开嘴,却只有鲜血涌出来。我看着解连环,感到非常的不舒服。很奇怪,上一秒鐘,如果闷油瓶没有阻止我,我说不定就会亲手杀了他,但是这一秒鐘,我看着生命在一口气中挣扎,我却感到恐惧,极度恐惧。我以为我会吐出来,但是我没有,忍住了。 闷油瓶并没有立刻拔出他的刀,只是任由解连环被钉在墙上,彷彿他一点都不在乎。只见闷油瓶飞快的走到我身边,几乎是用跑的,他很专注的看着我的眼睛,好像在观察什么。 「吴邪,没事吧?」 我只是瞪着他。他的声音嘶哑破碎。 闷油瓶转过身去,咳了几声,把咳出来的血吐到地上。 「吴邪,你没事吧?」抬起头,他又问了一遍,声音稍稍清晰了些。 我还是瞪着他,没有发话。 脑子里有些什么东西转不过来了。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我能说什么?我,我刚刚,还以为…… 我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他还是在我的面前。我试探性的伸出手,碰了他一下,指尖所感受到的是人的体温,很温暖。 「我没事。」闷油瓶轻轻的说道,彷彿看穿了我的思绪。 极度紧绷的感受从我身体内流失了,我突然感到万分疲惫,整个人朝墙上靠了过去,然后滑落,坐倒在地上。不知道什么原因,痛感瞬间全回来了。我第三百万次的怀疑我的左手快断了,腿上稍早被解连环的子弹擦过的伤处也很疼,我的眼眶附近有奇异的感受,刚刚在一片混乱中,好像挨了三叔还是解连环一拳头,搞不清楚了。 「……没事才怪。」我微弱的发出声音,对于喉咙的乾涩一点也不意外。 闷油瓶叹了一口气,在我面前蹲了下来,耐心无比的重复了一次:「我没事。」 我瞪着闷油瓶。天啊,我又疲惫又全身痠痛,就这么一回,别再跟我打哑谜了行不? 「没事的话,你刚刚怎么会倒下?」 我实在太疲惫了,连声音都听起来有气无力。 闷油瓶露出了一个复杂的表情,他的右手在眉间揉了揉,叹了一口气:「……式神跟主人有一定程度的相连。而傀……不再存在了。」 我感到一阵战慄:「她……她那个……」 死亡这样的字眼,我怎么都说不出口。 「不是的,」闷油瓶的神情莫名悲凉:「她……跟着守陵人们,很长一段时间了,不过她一直都不是……活着的。」 没有活过的生物,自然也就没有死亡可言。可是,依旧是存在过了啊,难道这不算什么吗? 「式神,存在的意义就是封印守陵人的记忆吗?」我轻声问道:「像李组长……不是,那个,解连环,所说的那样?」 很奇怪,我在这个时候突然叫错了称呼。 「不,式神就是式神,她没有存在的意义,因为打从一开始,她就不是存在的。」闷油瓶解释道:「式神不是封印。封印印记,顾名思义,是一种印记。只要成为守陵人,就会有的,印记。」 我看着闷油瓶胸前栩栩如生的麒麟纹身,我想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一方面,我感到松了一口气,如果是这样,那当陈皮阿四陈述过往时,他所提到的「有着麒麟纹身的人」,便不一定是闷油瓶,而可能是之前的守陵人。所以,闷油瓶应该与我爷爷的死无关。另一方面,我更多的是感到有点高兴,还好闷油瓶没有事情,还好解连环已经被制服,这些事情好像也可以就此告上一个段落了。终于,终于。 但这种排山倒海的疲倦感是怎么一回事?若隐若现的失落感又是为了什么缘由? 离我们几步之遥的地方,我看见三叔站在解连环的身边。在光影的晃动之下,三叔的神情难以解读,只是默默的佇立。解连环脸色苍白的不自然,看上去很可怕,腹部大量的出血,落在地上形成艳红的水洼。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三叔用一种极端镇定的口吻问道,平静的一点都不自然。他很少这样说话,严肃之后驀地透出一股悲凉。 解连环只是咳嗽,血滴喷溅出来,落在地上。 三叔挪开了视线,看着自己的鞋尖,深吸一口气,准备说些什么,但张开嘴,却沙哑的只有气音。三叔很用力的清了几下喉咙。 然而,清完喉咙后,却接续着沉默。三叔把话又吞了回去,不再开口。 解连环还是直淌鲜血,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体内居然有这么多的血。 然后,很慢很慢的,解连环将颤抖右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计时器,彷彿炫耀一般,他将计时器摊在掌心。萤幕上显示0:0:45,数字不断减少。 第一时间,我、三叔、闷油瓶,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 解连环笑了,露出他被鲜血染红的牙齿。 那是一个爆破装置的倒数计时器。 「解……解除它!」回过神,三叔大声喝叱道:「立刻解除它!」 「没有解除装置……」微弱的声响,来自解连环的喉咙,费尽力气:「……我根本不想活。」 萤幕上显示着0:0:32,只剩半分鐘。 「什么叫没有解除装置!你是什么意思?解连环!这是计时器,炸弹呢?炸弹本身在哪里?你放在哪里?」 「……你该不会……以为,前几天……短暂的停战时刻,我……什么都没有做吧?」 0:0:18。 「该死!我不是问你这些!你把炸弹放在哪里?解连环!」 「你们逃不了……」 「解除它!给我立刻解除它!现在!」 但解连环再也讲不出话了,只有鲜血从嘴巴里不断渗出。 0:0:09。 「该死!该死!该死!混帐!」揪着头发,三叔像是发了狂一般吼道:「大姪子,蹲下,手护住头!」 这样突然的变卦,让我无法反应,整个人震慑住了,还傻呼呼的呆站着。 闷油瓶的反应比我快,他一个回身,张开双臂,我就这样毫无预警的被他抱个满怀,他搂住我,用自己的身体护着我。我闻到他身上铁绣般的血腥味,感受到他有力的双臂,他墨黑的头发擦过我的脸颊。 有很短的一瞬间,我几乎以为时间会就此停下。 0:0:02。 但是,没有时间了。 0:0:01。 没有时间了。 0:0:00。 没有…… 无头 60 这是网路版本篇的最后一段了,接下来还会有两篇番外。再剩下的就是实体书的内容了。 60.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几近窒息。 爆炸造成了浓密烟雾、飞散石块、瀰漫灰泥。我发誓我醒来时的咳嗽,必然从肺里咳出了厚厚的飞灰。我眼前一片黑暗,耳朵异常疼痛,我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咳嗽声,耳朵自顾自的嗡嗡乱响。空气中有一股黏腻的烧灼,很令人不舒服的气味,但现下实在不是抱怨的时机。 我呻吟着,挣扎的坐了起来,我的头痛的要命,两眼发花,全身都难受。缓过气之后,我才意识到,除去耳朵里持续不断的嗡嗡声以外,好像有谁一遍又一遍的,在哪里喊着我的名字。 一开始我怀疑是幻听,于是我微微偏着头,集中精神,仔细倾听。 好像真的有什么声音。好像不是我的错觉。 我伸出手,摀住耳朵,用力吞口水,希望藉此减低耳鸣的症状。然而,非但没有太显着的改善,我反而觉得我好像在耳朵附近摸到什么温热的液体,但现下我实在无心追究。 「吴邪……吴邪……」 那有点像是闷油瓶的声音。 跌跌撞撞的,我奋力起身,将我的脚用力从石块堆里拔出来,试着朝声音来源走过去。力气不足,步履不稳,我没几步就趴在地上跌了。然而,我死命的咬紧牙根,站起来,再走,再摔,再走。 「我、我来了……」 哑着嗓子,我的声音传不远。 「吴邪……吴邪!」 我逐渐接近叫唤的声源,并且听到一些其他的声响,类似翻动石块的声音。 「吴邪!吴邪,你听的到吗?」 「我在这里,」我咳嗽着,瘖哑的不像话:「我在这。」 突如其来的光亮照得我睁不开眼,将双眼瞇成一条线,我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三叔手上高举着打火机,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着急的走来走去,四下察看,好像在寻找什么。三叔的身边站着闷油瓶,闷油瓶背对着我,面对一大片瓦砾堆,像是发了疯似的,拼命的搬开石块,一边搬,一边大吼:「吴邪?……吴邪!」 「……我在这。」 我微弱的声音完全被盖过。于是我只好忍着痛,挪动身体,走上前去打算阻止他们两个继续搜寻。三叔先注意到了我的出现,他张开双臂,朝半空中挥了一下,做了个近似「谢天谢地」的动作,快速的朝我走来,用力将我抱紧。三叔的拥抱很粗鲁,勒着我脖子,又朝我后背使劲拍了好几下。我原本就已经头昏脑胀了,被他这么一搞,眼前马上黑了好一阵子,还不断金星乱冒。 三叔的喉结动了动。然而,不知道是因为我耳鸣得太厉害,抑或是他说的太小声,我不确定他说了些什么,或是他究竟有没有说些什么。 但是他的眼睛,却无比晶亮。 注意到我在打量他,三叔若无其事的转过身,背对着我,避开了我的视线。三叔一侧开身子,我才注意到,闷油瓶似乎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还跪在那里一劲的挖着。 三叔连忙快步向前,想拉住闷油瓶,但是闷油瓶根本不理会,用力的甩开他的手,丧心病狂的继续挖掘。 「……在这里,」我也随着三叔上前,试图拉闷油瓶:「我。」 「吴邪……吴邪?」闷油瓶喃喃的说道,沾满石砾的双手流出鲜血。 「我在这里,」我说:「我没事。」 闷油瓶唐突的转过身来,用一种见到鬼魅般的可怕神情紧盯着我,他的眼神中有着焚烧的疯狂,有一瞬间我几乎不敢对上他的视线。他定定的看了我几秒,猛然伸出双手,用力捏住我的肩头,他的劲道很大,我不禁吃痛的哀叫出声。 「你干嘛?」 「……对不起。」闷油瓶立刻松手:「对不起,吴邪,抱歉。」 「等、等一下,如果大姪子没事,那……」三叔将打火机朝下挪,把石砾堆照得更清楚。 顺着三叔的视线,我定睛一看,忍不住倒吸一口气,一连退了好几步:石砾堆里,露出一隻灰败的手臂。 三叔立刻蹲了下去,毫不犹豫的握住那隻手,急急问道:「解连环?是你吗?你……你听的见我说话吗?」 解连环的手指指尖,好像微微抽动了一下。 三叔站起身,将打火机递给一旁的闷油瓶,捲起袖子:「……解连环,别担心,我现在马上救你出来。」 看着三叔开始小心翼翼的移动石块,我茫然了。我知道那是我的李组长,是解子扬的父亲,而我并不是不能理解他。最起码,他也是一个人,一个正在痛苦中的人。 可是,为什么我就是不想移动步伐,走上前,去帮他搬开石块,解救他呢? 对于自己的冷血,我感到万分惊讶,甚至有些害怕。 我只知道,自己不断的想着,这傢伙已经不可能有救了,所以即便是搬开石块也于事无补。好像只要这样不断自我说服,就可以为自己的漠然开脱。 而且,我不能理解,明明情况都已经演变成这样了,为什么三叔还是能够这样挽起袖子,为解连环搬去石块?明明那么绝决的想要置彼此于死地,却又那么绝望的想要捕捉过往的馀温。但是,谁真正回的去?谁真正能弥补什么? 只见三叔搬开两块石头,便不再动作。我稍稍探头,藉着火光,看清了现状。解连环的头骨被一块落石击中,整块头骨已然碎裂,血和脑浆洴得四处都是,刚才因为有石砾灰尘什么的,还稍微掩盖着,现在三叔一把石块清开,血淋淋的场面便直接衝击我们的视觉。 然而,即便如此,解连环却没有死。他瞪着一双眼睛,意识还是清醒的。这实在太恐怖了。如此痛苦,他却仍旧如此清醒。或许死亡本身并不那么可怕,但是死亡之前所需要经歷的痛苦,实在太可怕了。 解连环的眼睛动了一下,视线落在我的身上。他乾裂的嘴唇嚅动,没有发出声音,但我能读懂。 ──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呢?为什么我还没死吗?还是为什么他快死了?抑或是,为什么是解子扬死了,而不是我死? 我没有力气多想了。只是,我很强烈的觉得,其实最终,大家所冀求的东西都很渺小,甚至微不足道。说到底,解连环只是不想失去他的妻小、二叔三叔只是不想失去我、我父亲只是不想二叔三叔受苦……我们都只是人,非常普通非常平凡的人,有着很单纯的希冀,想要过简单的生活。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事情错综复杂,再渺小的希望也变得遥不可及。你掠夺了我的,他伤害了你的,我践踏了他的,鲜血淋漓的伤痛永不癒合。 解连环咳了几声,他咳嗽的时候身体强烈的震动着,然后,像断了弦的音符,嘎然而止。他未闔上的双眼渐渐失去光彩,有一股冰冷的绝望蔓延开来。 长生不死,起死回生。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呢? 即便现在死在这里的解连环活转过来,谁又能治癒他心中的痛呢?谁又能救赎他受苦受难的心灵呢? 活下来了,又有什么用呢? 我默默的凝视着解连环的尸体,一句话也没有说。闷油瓶似乎对我说了些什么,但是我没有注意听,我的注意力转到了三叔的身上。 三叔茫然的瞪着解连环,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我突然觉得他苍老了好多。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都会一厢情愿的希望自己所爱的人是纯洁无暇的,未曾伤害过他人,不论以任何形式,但这是不可能的。 三叔要我恨他,因为是他带了解子扬到吴家来,是他安排解子扬代替我去死,是他导致解连环陷入绝望。是他,的确,都是他。 「……解连环错了,我,不是不理解他。」三叔缓缓的,发话:「我只是觉得……一直那样耽溺在负面情绪里,又要……又要怎么继续走下去呢?」 是啊,三叔。所以解连环走不下去了。 三叔走下去了,所以他大可这么说。但是那些走不下去的人呢?要怎么跟这些拥有切身痛苦的人们说,你们何不遗忘过去,大步向前走?过度乐观的想法对那些人来说毫无意义且虚假,只要不是能够理解他们痛苦的人,就没有资格毫无顾忌的要求对方一劲儿的乐观与正面。 当然,沉浸在自怜自艾的情绪里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也不能这么单纯强势的要求别人只要不去想就好了。 「我想我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叔叔。」低沉的嗓音,三叔这么说道。 我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别这么说。」 「我真不称职。」 「……」 「你二叔就比我好多了,如果是他,就一定不会把事情搞成这样。」 「三叔……」 「我希望你活着,吴邪,我一直都希望你能自由自在的活着,但是我,我却……」 「三叔,拜託……」 「我其实没有救了你,对吧?我只是拯救了我觉得重要的部份。我觉得只要你活着,剩下的一切都不那么重要,因此,也就可以别过头去不再想了。不想看到的就装作没看见,不迫切的事情就装做不知道,如果是你二叔一定不会这样。」 「……」 三叔摇摇头,无奈又讽刺的笑了:「结果我不止没有拯救你。你看,现在连解连环都被我害死了。」 「解连环的死与你无关,三叔。」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吴邪?别这么说,这并不是安慰,而我也不觉得比较好过。」 我无言以对。 「很多事情,我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懂得正确的面对方式。只是,逃避太容易了。」三叔凝视着死去的解连环:「最后做出决定,让解子扬死的人,是我。虽然也有其他的因素介入,不然整件事情不可能这么成功……不过,那些都不再重要了。是我放出消息说你要离开本家出去玩几天的。是我让解子扬假冒你进了车子,骗他说要带他去找妈妈,然后眼睁睁的看他离开,心里万分清楚他这一走便是凶多吉少。我做的决定,我是没有办法逃避的。」 「但是,我还是逃开了。」三叔自嘲的笑了:「我想我是一个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我只需要我要的,部分的结果,就已然足够。我想要你活着,你活着了。我想要解连环活着,他活着了。但我想仅仅是活着,对你们而言,是不足够的,对吧?」 「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够活在一个没有那么真实,但是快乐许多的情境里呢?为什么你们不能妥协呢,那怕只是一点点?你父亲、你二叔、还有我,为了活下去,妥协了这么多。我们经歷了这么多的哀痛,想让你们过一个单纯一点的生活,难道错了吗?」 不,三叔,你的事情,我想,问题的癥结点不在这里。问题的癥结点在于,三叔希望我活着,拿解子扬的生命去换了我的之后,却还希望能够保留着解连环这个朋友。但这是不可能的,相抵触的两件事情。 有太多的时候,我们什么都要,我们什么都得不到。 然而,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大哥……你父亲,大哥他……大哥他牺牲了那么多……有时候我常在想……」三叔一隻手插进发间,似乎想要藉着顺头发这个动作,摆脱某种烧灼的情绪:「我是不是也能稍稍回报些什么,你懂吗?我的确不理解也不认同他,但是我并不是不尊敬他,更不是对他的牺牲无动于衷,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 不知道,该怎么把缺欠我父亲的都还给他吗? 我忍不住怀疑,三叔对瓜子山尸洞展露兴趣,想要找出杀害我爷爷的人,是不是也是他试图偿还的举动呢?如果没有人杀害长沙狗王,吴家就不会倒了。如果吴家没有倒,我父亲就不需要牺牲自己了。所以,只要找出肇事的元兇,杀掉对方,是不是也就做了什么,偿还了什么? 三叔,是这样想的吗? 我绝对不会假装自己多么的瞭解我父亲,但是难道父亲要的,仅仅是如同偿清债务一般的回报吗?在这个事件里,父亲也暗地与解连环斡旋斗争。很显然的,他会和解连环槓上这件事,代表他很清楚三叔和解连环的纠结。但是,他派出了二叔与三叔都不知道属于他麾下的黑眼镜帮他办事,他为什么这么做? 有没有可能,其实父亲非常清楚三叔的动机和心理,才派出谁也不认得的黑眼镜,如此一来,他既可以在能力范围内保护他的弟弟,却又不至于伤害他们的自尊心? 父亲,是这么盘算的吗? 我不知道,只能猜测。我对父亲,竟是如此一无所知。 看着三叔,我不禁想,有些时候我真的非常怀念当小孩子,毕竟小孩子是那么的得天独厚,想哭的时候就尽情的哭,想撒娇的时候,也可以毫无顾忌的撒起娇来。长大了,就必须因为这样的约束,或是那样的期待,去压抑自己的焦躁与不安,将真正的自我埋藏在层层客套和偽装之下,好让自己不受伤害。 非但不直接,还极度拐弯抹角。人跟人之间的距离便渐渐拉开,直到我们再不能触碰彼此。 所以或许、或许不是三叔不理解解连环,也不是解连环错了,或许只是……因缘际会,就错过了,错过了那一个能够彼此沟通和互信的时机。 然后很多话,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很多伤痕,就再也没有办法弥补。 我走上前,默默靠近三叔,将手搭上他的低垂的肩膀。三叔的肩头不知怎么摸起来有些单薄,我端详着他脸上的皱纹,凹陷的眼眶,和未刮的鬍渣。我忍不住想,其实,三叔也老了。这个观察让我心头不知怎么的一紧。 「我们走吧。」努力克服涌上喉头的紧窒感,我挤出这句话:「我们……回家。」 三叔看了我一眼,眼神里缓缓出现我熟悉的光亮:「……回家?」 「嗯。」 回家,我要回家了。 我伸出一隻手,让三叔扶着我的手臂,慢慢的站起来,三叔稍微踉蹌了一下,他的手在颤抖。 「让我稍微……稍微埋一下……」三叔沙哑着嗓音,弯下腰,将四周的沙土抓起,洒在解连环的尸体上。 解连环失焦的双眼睁的大大的。我感觉有点不舒服,便伸手想帮三叔快快埋了解连环,但三叔却阻止了我。 「我自己来。」 我依言朝后退了几步,默默凝视三叔佝僂着,一点一点,用沙土掩埋解连环。 闷油瓶走到我的身边,伸出手,一言不发的扯下我一边袖子,撕成暂时的绷带,开始帮我处理左手被枪打穿的伤口。我原本想阻止他的,毕竟他身上的伤比我严重太多,但是闷油瓶的表情极端严肃,特别是当他触碰到我已然失去知觉的左手时,他的神情几乎凝结。 「你遇上蟞蛊了。」 闷油瓶低语,却不是一个问句。只见他手上沾着自己的鲜血,飞快的在我左手臂上画着什么。 「嗯。」 不管闷油瓶在做什么,我左臂被咬伤的截处痛感正在迅速消失,不过左手麻木的感知依旧没有回来。 闷油瓶低着头,瀏海盖住了他的双眼,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他用双手捧住我的左手,轻轻搓揉着,虽然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但我却明白那是多么温柔的触碰。 「吴邪……」 闷油瓶欲言又止,抿起嘴唇,却接不下话。 「什么?」 「……」 「怎么了?你可以直接说。」 「……对不起。」我似乎听见他这么说。 「为什么?」 闷油瓶搓了搓我的左手,彷彿逃避什么似的移开了视线。 「你的左手……」闷油瓶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非常快速的说道:「你的左手救不回来了。」 我沉默了一下,其实我并不惊讶,在蟞蛊咬我的时候,那种彻骨的撕裂感就已经暗示我,我有什么东西不可挽回的,永远的失去了。 所以,我只是淡淡的对闷油瓶说:「我知道了。」 闷油瓶搓搓我的手,似乎还想继续解释,但是他的话语却有些凌乱:「蟞蛊……蟞蛊啃食……你相信灵魂吗?蟞蛊以灵魂为食……你左手的灵魂……外貌上看起来完好无缺,但……」 「喔。」 闷油瓶又搓了搓我的左手,我看着他,意识到其实我比他还能接受这件事情。或许是因为这是我自己的身体,我在被咬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数了。 但,也或许,我清楚的知道,除去我的左手,有什么其他的事情,我也同样永远的失去了,只是我现在还不确定那究竟是什么。而那件事情,远比我的左手更令我掛心。 心里若隐若现的失落,微微的抽痛。为什么? 「别担心我,我没事。」我对闷油瓶说道,考虑了一下,补上一句:「也别怪你自己。」 闷油瓶什么都没有说,更没有对上我的视线。 我看着闷油瓶将手扣在我毫无知觉的左手上,不知道什么缘故,我莫名的想起了胖葵。她总是风风火火的粗莽,有时候她会拉着我的手在犯罪现场或是警厅里到处跑,我总是开玩笑的说,我的手快被她拉断了。 现在我的手真的不能动了。如果她知道了这件事情,她会怎么反应?她会说什么呢? 然后,像遭受雷击一般,我突然明白我究竟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 我想,我背叛了自己长久以来的坚持。我曾经多么的无法原谅二叔三叔,多么绝望的想要逃离我父亲,甚至整个家族,解子扬的死是我无法接受的,我无法原谅自己的存在。我活着,我却不想活着,不想活一个背负着另一个人的牺牲而换来的生命。 但是最后,我却选择了活下去,我选择了家人,眼睁睁的看着解连环在我的面前死去,甚至连伸出手帮他移开石块都不愿意。我只是默默看着,看他死去,什么都没有做。 我并不后悔,但是却还是这么的难受,我终究背叛了什么。 那么长的时间,我曾如此一意孤行的坚持。但是,现在呢?我的确告诉三叔我要回家,但是我真正原谅他们了吗?解子扬的事情,可以这么一笔勾消了吗? 如果是胖葵,她会怎么样回答我?很久以前,当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是不是讨论过类似的问题?当时胖葵怎么说? ──类似一种权衡吧,究竟是想要往哪边走,究竟是哪一条路对我而言比较重要。做出了选择之后,就硬着头皮走下去,仅此而已。所以,就算放弃了那么多,怨恨后悔什么的,却也不会去想……不能回头,不能回忆,不然一想,泪水就会掉下来…… 胖葵觉得,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不再回头吗?但是我背叛了什么,我千真万确的背叛了什么啊!怎么能够随随便便的拋弃过往,毫不回头,毫不回忆,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就这么继续呢? 可是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胖葵,我要怎么办? 究竟为什么解连环当时没有拦住她呢?为什么反而给了她一把枪,要她过来找我呢?如果解连环不让她过来,胖葵就不会死了。 是啊,胖葵死了,再也不会对我说话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突如其来的悲伤排山倒海,我开始痛哭,好像想把之前没哭出来的也全部一次发洩出来。我难过的无法自己,狼狈的用右手擦去滴下的泪水和鼻涕,以口抽抽噎噎的呼吸。 彷彿在这一剎那,我才真正的体认到:胖葵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吴邪,」以一种很轻的语调,闷油瓶单手握住我的肩头,问道:「怎么了?」 我哭得无法组织我的语言。 「……是左手吗?疼吗?」 我用力的摇摇头。 「……死、死了……胖葵……死……」 我试图擦乾眼泪,却怎么样都没办法克制,泪水如溃堤一般无法压抑。可是我也知道,不应该对闷油瓶这么说,他会误解的:「我……没事……也、也没有……怪你……」 胖葵是在跟闷油瓶争夺七星疑棺阵时出事的,我一度认为自己可能永远无法对这件事释怀,但现在我却发现,到头来,我并不是不能原谅闷油瓶,或是解连环,我更不会将胖葵的死怪罪到他们身上。 深呼吸一下,我绷紧喉咙的肌肉,拼了命的挤出完整的话语。 「我只是,难过……」 这句话一说出口,我又再度崩溃似的痛哭失声。 胖葵死了,我很难过,很难过。就像当时解子扬死了,我也好难过。本质上来说,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像胖子之前对我说的一样,我只是很伤心而已,明明这么单纯,我却一直没有真正搞懂。伤痛鑽牛角尖的覆上层层偽装:敌意、无法原谅、无法宽恕、无法前进。 胖子现在在做什么呢?他还在外头吧?我莫名其妙的就失踪了,他可能非常的担心我。我明明就是这么一个任性又恶劣的人,为什么还有愿意为我付出的人呢?一点都不值得,一点都不啊! 好像心里最底层的防备也瓦解了,我卸下了一切,只剩赤裸裸的自我。我好累,好难过,我只想坐在这里大哭一场,再也不要爬起来,再也不要面对明天。 我听见闷油瓶叹了一口气。 「难过……是一定的。」 捏了捏我的肩头,他续道:「或许是一种纵容,但是,人是不是应该对还活着的人比对死去的人宽容些?……我没有答案,只是这么想。」 顿了顿,闷油瓶以一种低柔的不可思议的语调,云淡风清的说:「而应该要宽容的,那些还活着的人们……也包括了你自己在内,吴邪。」 有些意外,我抬起头,想透过模糊的泪眼看他。但闷油瓶却已别过身,不再言语,只用背影写了一段结尾。 包括你自己,吴邪。 无头番外--天问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这辈子居然会再见到她。 「唷,李组长,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今天开始转进刑案组的新进同事……」 「李组长好!」她立正行礼,神情严肃。 「你好。」他还礼,没多说什么,指指其中一个空位,意思是你就坐那吧。 她从来没有提起过去的事,他也从来没有忆起,隐约觉得这女孩的脸好像有点熟悉,但是既然对方没说什么,他也懒得多心。 直到某一天,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来了。啊,原来是那个时候的少女。 但他终究没有点破,而她,也未曾言明。那像是一种不需言说的默契,静静延伸至稍纵即逝的记忆隧道。 只是,他常常思考,为什么她又走近了他身边呢?是巧合,抑或是刻意?她是怎么得知他在这里的?她对他是那么的一无所知,为什么还是跟来了呢? 然后,他会点一根菸,让这样的思绪随着吐出的烟雾,消散。 他绝口不问,她绝口不提。但是他的命令,她绝对服从。 *** 记忆是选择性的,只是拥有选择权的人,不见得是自身。 后来,他一直记得那一次的偶然。某次,警局的几个同事一起出去吃饭,他去了,胖葵也在,他不经意的看到她打开的钱包。 在摆放照片的透明夹层里,胖葵放着一张中古世纪画风的卡片。那张卡片上,描绘着一个男子,神情痛苦地被绑在巨大的石块上,他的头顶垂绕着一隻大蛇,蛇张大嘴巴,露出尖牙,毒液顺着长长的牙齿滴落下来。如果不是一位女子,站立在男子的身边,高举着手上的盆子,承接滴落的毒液,毒液便会直接烧灼在男子的脸上。 「那是什么?」很难得的,他有些好奇。 「什么?」她茫然的反问,然后随即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扬扬手上的钱包:「这个?」 「嗯,那是什么?看起来好像有典故?」 她笑了,从透明夹层中抽出卡片,递到他的面前,让他仔细观赏:「这是loki。」 「loki?北欧神话的loki?」他重复道。 「对,一个复杂、亦正亦邪的……算是恶作剧神吧?只是他的恶作剧有时候实在过度了。」胖葵指着卡片中绑着的男人,解释:「他害死了主神odin的儿子balder,为了惩罚他,odin把他绑在毒蛇的血盆大口之下,让毒液每天滴在他的脸上,疼痛无比。」 「害死了别人的儿子,那是他罪有应得。」心里的某处疼痛了一下,他毫不怜悯地说道,指指卡片中的女人:「这女的呢?」 「这是loki的妻子sigyn,她为了保护自己的丈夫不受苦难,每天举着碗承接毒蛇的毒液,不让它滴到loki的脸上。」胖葵轻轻的抚了抚卡片表面:「但是碗总会满,所以每当她转过身去,清空碗里的毒液时,新的毒液便会落到loki脸上。届时,loki会发出痛苦的哀嚎,这样的挣扎让大地为之震动,那便是所谓的地震。」 他冷笑了一声,将卡片还给胖葵。 看着胖葵小心翼翼的将卡片插回钱包里,他不禁问道:「你为什么在钱包里放这玩意?一般人不会这么做的吧?通常是放男友的相片啦、偶像的照片之类的,你怎么放这种东西?难不成这是你的信仰?」 「怎么可能?」胖葵大声的笑了出来,开朗而宏亮:「这只是我很喜欢的一个故事,我放在钱包里装饰罢了。」 「为什么?」 「嗯……」胖葵似乎犹豫了一下:「我喜欢这个故事……并不是完全出自故事的本意,只是我喜欢这个故事……之于我的意义吧?」 「怎么说?」 胖葵若有所思地看着卡片,沉吟了一下,然后,将胖胖的手指朝loki的妻子sigyn一点:「组长,你看着她,你怎么想?」 「怎么想?不怎么想。loki既然杀了人,那受罚就是他活该。这女人根本不需要费心为他着想。」 「组长,是这样想的吗?」胖葵露出了一个难以解读的复杂微笑,有些突兀的转移了话题:「……我啊,其实追寻的东西很简单。我只想陪伴在那些我在乎的人们身边,给予他们支助,仅此而已。」 胖葵闔上钱包,朝大衣口袋里一塞:「我所在乎的人们,不管做了什么,我都不在乎。只是,我所能给予的支持,是极端微不足道的,或许连高举着一只碗,哪怕只是减轻对方一点点的痛苦,这样单纯的事情我都做不到。」 「你这样未免太鑽牛角尖了,说不定你的支持别人根本不希罕。」他尖酸地指出。 「对啊。」 「做人用不着这么过度偏执吧?」 「这才不是什么过度偏执……」胖葵抗议道:「有这么一个人,他或许觉得他不曾为我做过什么,但是对我来讲,他拯救了我……」 不知道为什么,她猛然煞住了自己,非常用力地抿着嘴。 「组长!糟糕,我忘了,今天偶像剧要演完结篇,我忘了设定录像机,我得先走一步囉!明天见啦!」 胖葵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像机关枪似飞快地讲完这串话,便迅速向所有人道别,离开。 他无所谓的耸耸肩,下定决心不再去想。但诡异的是,这段记忆他越是不在乎,越是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高举着盆子的女人,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 *** 他送她去当卧底,那是故意的。他知道她对他的绝对忠诚,他也很清楚一旦吴家发现他在做什么,她的下场会很难看,但是只要是他的命令,她就会贯彻到底,什么都不多问,而他就是看上了这一点。 当他知道真相,下定决心了之后,他的道路就已然註定。这个女孩擅自的跟来,那是她自己有毛病,他有他要做的事情,失去一切都在所不惜。所以既然她愿意让他利用,那不用白不用。 只是后来,他好像渐渐开始犹疑。特别是,那一次。 每当想到这件事,他总会这样质问自己,要是他那天没有因为前方设置的交通路障而绕路,那个傻子是不是永远不会将脆弱无助的一面显露在他的面前。 那一天,灰濛的天幕落着冷冷的雨,视线也随之阴暗模糊。她站在桥上,难得的看见她穿裙装,导致他第一眼没有认出她来。 认出来之后,他的直觉反应是:为什么不打伞? 的确,她手上明明就握着一把伞,却低垂着。无精打采的肩膀塌着,背着身子,她孤身一人凝视着桥下的流水。 这时候,他也不想再管什么她的卧底身份会不会暴露之类的麻烦问题,直接在路旁停下车子,摇下车窗,大声喊叫了起来。 「搞什么!有伞为什么不打伞?」 很缓慢很缓慢的,她回过头来,他被她苍白的脸色和无神的目光吓了一跳,毕竟平时她在他的面前,总是神采奕奕的,总是活泼乐观的。 头发被雨打湿,披散在肩上,有些黏在脸上,远远看去像奇异的纹身。她的眼眶火红,脸上沾的,他并不想知道是泪还是雨。 然后,很飘忽的,像幽灵一样,她勾起唇角,恍惚的笑了。 「……好像……快要被揭穿了……」 等到他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站在倾盆大雨中,愤怒的,大声吼叫:「你是脑袋终于坏了是不?」 脱下自己的外套,为她披上,用力扯着她的手,他将她推入副驾驶座。 「白痴啊你,我是要你去卧底,不是要你在下大雨的日子里被雨淋到伤风致死!」 在副驾驶座呆坐的她,突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把他吓了一跳,并不是出乎意料之外,只是,她很少在他的面前哭泣。现在,破天荒的,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一如从她的发梢落下的雨水。 他冷起脸,一言不发。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跟这孩子有任何形式的羈绊。萍水相逢而已,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他真的没想过,几年之后,这隻野猫居然自己回来了。总是笑着对他说话,叫他李组长,在他身边转,却绝口不提当年的事,一如未曾相识。 这样坚强的女孩,现在却坐在他的旁边,哭得淅哩哗啦,总不能叫他放手不管吧。 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他只好伸手到后座,拿过一包卫生纸。 「喂,不要哭。」他粗鲁的将整包卫生纸塞到女孩的手上。 她依言开始强忍啜泣,手上拉扯着卫生纸,笨拙的抹去脸上的泪水。 「……你发什么神经?」 对女孩子,他一向没有太多耐心,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关心,每次话语说出口,都听起来很衝,他不知道为什么。 以前他的妻子会温柔的笑笑,说他从来就是刀子口豆腐心。但是这样理解他的人,却已经离开他,很久很久了。 「我……」 女孩的声音很是破碎,颤抖着,脆弱得濒临崩溃。 「……我……想要……帮你啊……」 他板着脸听着,一言不发。 但是女孩挤出这句话之后,再度泣不成声,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他皱起眉头,这就是为什么他不喜欢女孩子,讲话都讲不清楚的,偏生要人费劲去猜。他思索了一下,把刚才她说过的话在脑子里跑过一遍。 「吴三省看穿你了?」这是他的结论。 她摇摇头,继续哭泣。 「吴三省他快要看穿你了?」他修正了一下句子,再问。 她还是摇摇头,抽抽搭搭的挤出一个字:「潘……」 她没有说下去,但不用说下去他也知道,潘子,那个吴三省从战场捡回来,满手血腥的小畜牲,居然这么厉害? 他思考了一下,看着身边哭得唏哩哗啦的女孩,感觉她实在有点可怜。 「从现在开始,卧底你不用干了。」他冷冷的宣布。 胖葵身子猛地一震,抬起头来,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看着他。 「你要派别人去?我、我可以,我还不……我还可以更努力,相信我,我不会被发觉的……我……」 「你不用去了。」 这样太勉强她了,实在可怜。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等復仇等了十几年了,绕点路,再多等几年,不过如此,没什么。 但身边的女孩却惊慌失措了起来。 「我、我没有放弃……我不会被发现的……请相信我,我还可以……」 「不用了。」他漠然的说道,发动车子,驶离陆桥。 身旁的女孩陷入一阵沉默,除去偶尔发出的哽噎声,她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心里盘算着之后该怎么做,要怎么样才能让胖葵突然的离开显得合情合理,怎么样才能骗过潘子,瞒过吴三省。同时,隐约间他也想着,天气太凉,再这样下去估计这傻子会着凉。 快要到警局的时候,他突然听见旁边有些声响,将他从繁复的思绪回路拉回现实。 「什么?」挑起眉,他拉开嗓门大声问。 女孩脸侧着一边,望向窗外,看不清神色,好一阵子才再度出声。 「……对不起。」 他一句话也没有回答,毕竟他觉得没什么好道歉的。 *** 他并不是没有看过被蟞王蛰死的悽惨尸体。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一次也没有想过,这竟会是她的下场。 木然地瞪着恐怖至极的……已经不能说是尸身了,更贴切的说法是肉块……他发现他有点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当他知道那天杀的守陵人从警局盗去七星疑棺阵的阵眼,还逃过了吴家老大的眼线黑眼镜时,他着实有些慌了阵脚。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将胖葵差到吴邪的身边。必要的话,就算是命令胖葵杀死自己的搭档,胖葵也不会违抗的吧?他是这么想的。 但是,如果可能的话,他不希望下手的人是胖葵。那会让她非常痛苦的,他知道,他甚至不想让胖葵知道自己想杀吴邪的这层心思。可是总得有人代他盯着他的猎物,一个他能够信任的人。 然后,他下达命令,先除去吴一穷讨厌的部下们。反正他看黑检察官不顺眼很久了,如果不确保他死得轰轰烈烈,这也未免太对不起吴一穷。 击落直昇机的时候,他打了通电话联络胖葵,将她调离主战场。毕竟他稍早已经跟胖葵确认过,知道吴邪和胖葵是一起行动的。他将胖葵和吴邪调开,再派部下去指定的地点接应。只要抓住吴邪,就等同扼住吴家的咽喉,他赢定了。 他其实可以在这里收手,七星疑棺阵什么的,甚至可以就此无所谓了。管他什么瓜子山尸洞,能够真正重创吴三省,击垮吴家的王牌,正是吴邪,也只有吴邪。但他当时情绪太激动,有些冲昏头了,他怎么都不想让守陵人白白夺去他辛苦设下的七星疑棺阵,这傢伙太碍眼了,总是冷不防的冒出来,破坏他的好事,要不是有他,稍早在城西南的废商业区,他早该把吴邪做掉了。 于是,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策。 他想好好修理这混小子一番,但这个决定差一点要了他的命。他根本连靠近守陵人的机会都没有,就险些被对方的式神杀死。他后来才晓得,这傢伙的能耐是正常人难以想像的,并不如外表呈现的青涩,他狠狠被对方骗了一回,并且付出惨痛的代价。 那是绝对的差距,不是对方侥倖的胜利。 当他无力地倒在地上,感觉鲜血从唇角汨汨流出,眼睁睁的看着守陵人的车子在自己部下发射的枪林弹雨中呼啸离去,他好不甘,真的不甘。 然后,最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他看见胖葵驾驶着轿车,旁边坐着吴邪,像流星一般紧跟在守陵人的车后,一闪即逝。 心下仅剩茫然,全然的茫然。他不懂,他后来反反覆覆的想了好几次,都不明白。为什么她回来了?为什么她没有听从他的命令,抵达指定的地点? 为什么,她还是,回来了? 接下来的事情像是电影一样,在他面前放映,但他却无法反应。他的部下们疯狂地朝守陵人开火,守陵人弃下车子,吴邪也迅速跳出车外,不顾一切的追了过去。吴邪追守陵人做什么?他不懂,难道吴邪也想要七星疑棺阵的阵眼? 胖葵停下车子,正想朝吴邪和守陵人追过去的时候,她回过头,发现了倒在地上的他。 很奇怪,他明明藏身在暗处,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动作,但是她却注意到了他,而且一眼便认出他来,彷彿她註定要找到他,彷彿这便是她追上守陵人意义。 胖葵衝了过来,扶起他,大声喊叫着,要其他部下来照应。 ──为什么? 他蠕动着嘴唇,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你放心,组长,」胖葵从他的身上取走配枪,检查了一下子弹:「我会帮你把证物抢回来,我保证。」 ──为什么?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胖葵,你知道我什么了?明明什么都不明白,为什么心心念念的要帮我? 「别担心。」胖葵将他交给其他人,临走前,抿着嘴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我真的,未曾为你做过什么,值得你这般回报。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隐约之间,他看到她离去的背影,好快,就消失了。 再也没有回来。 *** 看着他们把曾经是胖葵的那些剩馀覆上白布,搬走。他突然觉得非常、非常的疲倦。 他到底都在做些什么?他到底图求个什么?就算他现在抄了所有傢伙,命令部下做出自杀性攻击,把吴家山里的本家屋顶直接轰开一个大洞,然后呢?那又怎么样? 妻子不会回来了,小扬不会回来了,现在,连胖葵都走了。他到底还剩下什么? 是不是,连自己都一点也不剩了? 他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为什么最后却是这样呢?错误的人不是他啊,该被惩罚的人也不是他啊。为什么有些人做出了不可饶恕的事情,却没有人惩罚他们呢?为什么那些人逍遥自在,他却一点一点的,失去了拥有的一切呢? 为什么呢? 有些贫血,他觉得天旋地转,要不是身边的部下即时扶住他,他怀疑自己会咕咚一声就地跪下。 看着落在不远地上的七星疑棺阵阵眼。是的,他夺回了阵眼,他在阵眼里设下的蟞王,让守陵人非得扔下阵眼才得以逃走。只要七星疑棺阵还在,他就不算全盘皆输。 但正是同一个蟞王,害死了胖葵。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倚在部下的身上,他茫然地抬起头,望向天际。 神啊…… 一滴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一瞬间他感到了宛若烧灼般的痛苦,彷彿毒液。 他发出悲嚎,却细不可闻,从喉咙深处,发出哀痛的嘶声。不用说撼动天地,他的音量恐怕连身边扶着他的部下都未必听得见。 漆黑的天幕没有回应。只有毒液一点一滴的落在他的脸上,遮蔽他的视线,覆盖他的世界。 神啊……为什么呢……? 无头番外--As a matter of facts what’spastisprologue. ~williamshakespeare,thetempestact2scene1 决定性的事件有时发生得一点都不惊天动地。 唯有回首时,才会意识到,啊,原来早在那个时间点,某些事情就已然成形,连结起蛛丝马跡,逐渐底定,直到註定。 届时,或许你会问,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事情变成这样的呢? 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或许事情从未照着你所想像的蓝图发生,一次也没有过。 客观是不存在的。 只要经过意识的思考,客观就不再存在了。意识是一扇小小的窗,每一个人睁大着灵魂,从这扇窄窗里,试图看到一丝光芒。 我们用灵魂捕捉形象的幻影。 客观无法成立。 所以,让我们纯粹的,检视事实吧。毫无意识的干扰,专注在发生过的事实上。 whatwerethefacts? 一个男孩,从楼梯间的阴影走出,在窗沿边缩起身子,抱着膝盖,静静望向窗外。 书房的门开了,两个男人从里头走了出来。其中一位明显的年长许多,脸上满是皱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双眼,从左眼角至右眼角,巨大的疤痕横跨鼻梁,嚣张跋扈。 而另一位……让我们这么说吧,如果有那么个机会,你遇上了先前那位年长的男子,你会想要避开直视他的眼睛,毕竟总觉得老盯着人家的伤疤看怪不好意思的。抱持着同样的态度,如果你遇上的是这一位稍年轻些的男子,那我相信,你会花上好一番心思犹疑,对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究竟要往哪儿摆才不会失礼。 男子的形体,没有一处沾上「正常」两个字。 年长的男子走在前头,年纪稍轻的男子,一扭一拐地拖着脚步,倚在柺杖上,蹣跚地跟随。 究竟谁更符合与「年长」这个词语的刻板印象? 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留给意识。 有另外一个男孩,在楼梯间观望。他的目光落在窗边的男孩身上,他并未注意到附近的两个男人,这我们可以归结为所谓视线死角。 窗边的男孩收回视线,注意到楼梯间的男孩。他说了一些话。 楼梯间的男孩眨了眨眼,朝窗边的男孩慢慢靠了过去。他没有说话。 年长的男人先留意到了这两个孩子,停下脚步,专注地看了好一阵子。 年轻的男人也停下了脚步,他什么都没看。 年长的男人给年轻的男人一个问句。年轻的男人给年长的男人一个回应。 有一个身影快速的从楼梯间跑了上来,那是一个比年轻的男人更年轻几岁的男子,他发出一个命令式的句子,窗边的男孩便跳了起来,飞奔到他的身边。 年长的男人发出一声冷笑,转过身,离开。 年轻的男人跟随,只在离开之前很快地看了一眼,朝向那更年轻的男子。 楼梯间的男孩在原地呆站着,望着离去的两个男人。好一阵子才转过头,跑去与窗边的男孩和更年轻的男子站在一块。 书房半掩的房门里,跑出一隻黑猫来。 你说事实,纯粹的,全然的事实。那么,这就是事实。 或许不那么的全然,毕竟这依旧是由叙述者描绘的事实,但这是最贴近客观,摒弃意识的事实。 然而,你看,事实并不会告诉我们答案。 或许意识会。 但在我们逐个检视意识之前,请不要遗忘了意识的本质。 那一扇小小的窗,只能捕捉幻影。 对于彼此的灵魂,视若无睹。 解子扬很疲倦了,他隻身一人自巴黎飞到所谓的「故乡」,但是如果对于「故乡」没有任何的残馀印象,那么究竟哪里才是故乡? 故乡的语言是陌生的、故乡的人们是冷漠的、故乡的居所是孤寂的。 小小年纪的解子扬,抱紧母亲给他的童书,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找个地方静静的待着,大哭一场。 母亲对他说,寂寞的时候就阅读文字,文字会陪伴他。 他抱着的,是母亲珍爱的故事,每天每天哄他入睡。母亲说,它会陪着你,就像它一直以来陪着我一样。 他记得故事里的每一字句,但是寂寞依旧肆无忌惮地喧嚣。 他想,如果小王子能够遇到他的飞行员朋友,他是不是也可能遇到什么人? 只有自己一个人。好孤单,好孤单。他觉得自己就快要哭出来了。 陈皮阿四的心情没有太好,他的头很痛,眼睛也非常的难受。他已经被医生警告过很多次了,在之前那样的重创之后居然没有完全丧失视力,根本就是奇蹟,但是对这样的奇蹟不可能奢求太多,附带的毛病一大堆,视力也非常的差。 但他一直对为此心存感激。至少、至少他还看得见。 最近他的视力急遽退化,这让他深深恐惧。前一次看诊,他冷言警告医生,如果他真的瞎了,他就要医生一家子跟着他的视力陪葬。 医生吓坏了,千叮嚀万叮嚀要陈皮阿四一定要配合疗程,按时点药,每天只能看几个小时的书,然后屁滚尿流地夺门而出。 医生走了后,陈皮阿四觉得自己真可笑。他这么说,只因为他实在太害怕、太害怕了。 那年,他真以为自己瞎了,苟延残喘的逃出那天杀的尸洞后,他发现自己对于目盲有着绝对的惧怕,黑暗等同待死,那样的濒死经歷他再也不想重来一次。 然而这样的恐惧,却没有一个宣洩的出口。他能对谁说呢? 经年累月,压抑着,成了怒气。最后只化成一句:治疗不好你也可以去死了。 吴一穷跟在陈皮阿四的身后,顺手带上书房的门。 但终究因为力气不足,书房的门落得个半掩,就停摆了。 将重心倚在柺杖上,吴一穷吃力地迈出步伐。打死他他也不要在陈皮阿四面前给人搀扶着行走。 吴邪通常很少到父亲书房的走廊,他总是被告诫不要靠近那里,不要打扰父亲,而说穿了他也没有太大的动机想亲近父亲,他觉得父亲很可怕。 今天是例外,二叔出门去了,三叔从早上就不见人影,连潘子哥都不知道哪里去了,他一个人闷得发慌,在房间待着也腻了。索性抓了卷弹簧,决定到楼梯间玩让弹簧自己下楼梯的游戏。 然而,爬到楼梯间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罕见的景象。 那是一个和他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隻身一人坐在窗台上,直勾勾地凝视着他。 解子扬看到那个男孩,从楼梯下面咚咚咚地跑上来,手上拿了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冒失却兴冲冲。 男孩有着端正分明的五官以及明亮清澈的眉眼,微微勾着嘴角。解子扬想对方是开心的,很纯粹的开心,他有些羡慕。 下一秒,男孩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愣住了。 解子扬挑衅地扬起眉,抬起下巴,他可不要让对方以为自己在哭。 如果再年长个几岁,吴邪可能会把解子扬的态度误解为高傲。 但是毕竟他还不那么敏锐,孩童的好奇心胜过一切,他微微偏着头,一步一步,朝楼上走去。 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只是想知道。他只是想问。 解子扬看着对方张大眼睛,一脸好奇的爬上楼梯。出乎自己预料之外的,他并没有感到厌恶。 那是一种全然无害的好奇心,像水晶一样透明。眼前的这个男孩把情绪和想法都写在脸上,对他绽开了一个紧张却善意的笑容,眼神既温暖又单纯。 解子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松下了戒备。在这遍地荒芜的陌生故乡,他感受到了一点点、一点点的光。 他并不在乎对方听不听得懂,但是他想说,并且确实说出了口。 “s’ilvousplait…dessine-moiunmouton.” 吴邪困惑了一下,因为眼前这位男孩说出了他不能理解的字句。 或许是他听错了?有一瞬间,他质疑了一下自己。随即摇摇头,否决。 他没有听错,他只是没有听懂。 但这句话却像某种契约的底定,他想要,再多靠近一点点,想要,再多瞭解一点点。 而吴邪所不知道的是,在解子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也卸下了最后的防备。他愿意,稍微被接近一点点,愿意,稍微被理解一点点。 沟通的桥樑搭上了,单纯的不可思议。 陈皮阿四因为身后的声响而转开了注意力,回头,他看见一个小鬼坐在窗台上,彷彿说了些什么。 他的视力大不如前,小鬼的脸庞模糊不清,但是他看得出,那小鬼高高扬着下巴,一副不肯认输的模样,不可一世地望着楼梯间的方向。 他不禁发出嘲讽的低笑,这份骨气让他想到某个人。那是一种倔强彆扭的执着,并非愚蠢的自尊心,却是同样虚张声势的高傲。 而「某个人」,在他的身后,也停下了脚步。 「……你的儿子,这么大啦?」 吴一穷发出似是而非的咕噥。既不是同意,也不是否定。 但是只要你想,这个回应,既可以解读为同意,也可以解读为否定。 陈皮阿四低声笑了,他觉得很是有趣。 隐约,他看见楼梯间的方向,还有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孩子。 那个孩子看起来温顺许多,在陈皮阿四的标准下,几乎可称之为软弱。那个孩子有着柔和的眼睛和良善的笑容,人畜无害的模样让陈皮阿四老实地困惑了一阵子,这究竟是哪家的孩子啊? 但是他的困惑并没有持续太久,那个孩子转过头,发现了他和吴一穷的存在,脸上露出了极度惊骇的神情,小小的身躯猛地朝后缩了一下。 下人。陈皮阿四篤定的下了评断。这应该是照顾吴一穷儿子的下人,怪畏畏缩缩的。 他将视线转回坐在窗边,吴一穷儿子的身上。那小鬼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锐利的视线像是挑战似的瞪了过来,高高扬起的下巴,有挑衅的意味。 有意思,真有意思。有其父必有其子。 然后,从楼梯间的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吴三省觉得解连环的孩子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今天已经默默在心里把这该死的小鬼痛骂好几回了。他发誓此生从来没有觉得自家的吴邪是多么驯良多么乖巧多么可爱。 首先,这个孩子好像不会讲中文。真是抱歉啊,本人他对法文是一窍不通,所以除去年纪上的代沟之外他们还有严重的语言与文化隔阂。不管他交代什么事情,那该死的孩子都像鸭子听雷一样,直勾勾的瞪着他,一脸严重的不信任,偶而还会发出「布瓜」、「布瓜」的声音,他真怀疑解连环为什么不乾脆把他的孩子取名为解布瓜算了,天晓得那是什么意思。 他从一开始就坚决反对这件事情,却终究拗不过解连环老婆的意见。虽然不是全然不能理解,毕竟解九爷病危,要解子扬回来,想看一眼孙子,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但是也总得看看时机吧,这时机一点都不好啊,太冒险了。谁知道那个女人居然教训他起来,说,吴三省,你难道告诉我解九爷生病还得挑个良辰吉时不成? 他只好跟二哥打商量,两个人开始讨论对策。原本也考虑过是不是该向大哥知会一声,但最后还是打消了主意,没必要拿这种小事去烦他。他们也没有对解连环提起这件事,解连环前一阵子才差一点被陈皮阿四逮到,现在不知道在哪个第八世界国家流浪,暂时联络不上。两个人最后拟定的计画是,只让解子扬回来,毕竟如果让解姑奶奶也回来,恐怕太惹人注意。 所以他们商量好了,要解子扬从巴黎起飞,找个大城市的机场让他入关,人一多,只是个孩子,应该不引人留心。吴三省亲自去机场接人,再转搭吴家的私人直昇机回吴家本家,而吴二白则负责和解家联络,打通门路好让解子扬可以安全的到医院探望爷爷。 吴三省虽然不是世界上最没良心的人,但他偷偷的希望着,解九爷的病要嘛就赶快好起来,不然最好是急遽恶化,否则解子扬这孩子不知道要在吴家待上多久。本家安全归安全,但凭着解连环过去的英勇事蹟,解子扬最安全的地方还是离这个国家越远越好。 可是,正如那句老话所说的,世事难料。 他明明就交代这孩子在房间里乖乖待着,他到楼下去确认一下二哥的车子是不是已经派来了。结果,好不容易联络上二哥之后,转回房间,真他娘的奇了,死小鬼呢? 在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衝上楼梯,想着千万不要出什么乱子时,他就看到陈皮阿四站在书房的门口,身后跟着大哥,而陈皮阿四眼睛眨也不眨的瞪着解子扬猛瞧,解子扬身边的吴邪看起来吓坏了。 比现状更糟糕的情况真的存在吗? 吴三省气急败坏,衝着解子扬怒斥。 「过来!」 陈皮阿四玩味的看着吴三省从楼下风风火火衝上来,朝自己的姪子爆喝一声。那小鬼慢条斯理的瞪了叔叔一眼,慢悠悠的从窗沿上站起身,跑到吴三省身边。 吴三省将小孩推到身后,绷着一张脸,戒备又警觉地望着他,随便鞠了个躬,叫了声四爷。举手投足间充斥着不甘愿,以及强压的怒气,但是陈皮阿四没有在意,吴三省一向如此。 陈皮阿四让自己的视线在吴一穷儿子身上停留了一阵子,才收回。 吴一穷,你乖乖的,我就让他多活几年,啊? 当陈皮阿四一言不发转身离开的时候,吴三省怀疑自己就要虚脱直接倒在地上了。 谢天谢地,陈皮阿四好像没看出来。 不过大哥看了他一眼,他晓得大哥的眼神是什么意思,等会他最好乖乖的将事情向大哥解释清楚。 像傻了一样,呆愣在原地的吴邪,此时才像从梦中醒来一般,朝他凑了过来,他下意识拍了拍吴邪的头,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手心冷的跟冰块一样,还不住发抖。 黑猫从书房里走了出来。牠朝主人的方向望了望,发出一声喵呜,很快的追了过去。 而谁又知晓未来,即便是不久之后的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註记:无头网路版在此收尾,感谢大家的阅读。 人物印象曲及搭配曲一览表 这里有些歌,代表了某个角色的某段时间,或是某个面象,或者另一个角色对他的感觉,或者他对另一个角色的感觉。也或许这首跟基本跟这角色没什么关连,只是我写他的时候喜欢听而已。仅供参考,不用太认真。 吴邪 evenescence《tourniquet》 itriedtokillthepain butonlybroughtmore...somuchmore ilaydying andi’mpouringcrimsonregretandbetrayal i’mdying,praying,bleedingandscreaming amitoolosttobesaved? amitoolost? snowpatrol《chasingcars》 ifilayhere ifijustlayhere wouldyouliewithmeandjustforgettheworld? idon’tquiteknow howtosay howifeel... 陈奕迅《好久不见》 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 在街角的咖啡店 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喧 和你坐着聊聊天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 看看你最近改变 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喧 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好久不见 张起灵 themuse《unintended》 i’llbethereassoonasican buti’mbusymendingbrokenpiecesofthelifeihadbefore 陈奕迅《一生中最爱》 寧愿一生都不说话 都不想讲假说话欺骗你 留意到你我这段情 你会发觉间隔着一点点距离 无言地爱我偏不敢说 说一句想跟你一起 解子扬 五月天《时光机》 对不起独自回盪在空气没人听 吴一穷 喜多郎《宋家王朝主旋律》 puccini《omiobabbinocaro》 (番外inremembranceof...里的歌) 吴二白 陈奕迅《沙龙》 留住温度速度温柔和愤怒 凝住今日怎样好 捉紧生命浓度坦白流露感情和态度 留下浮光掠影飞舞 潘子 Лю6э《Пo3oвnmehrtnxoпonmehn》 胖葵 王菲《不留》 王盟 philipglass《thehours》 (番外attendrequelesoleilsecouche的搭配曲) 云彩 barbrastreisand《thewaywewere》 (番外aurevoir里的歌) 山崎まさよし《onemoretime,onemorechance》 いつでも捜しているよどっかに君の姿を 交差点でも梦の中でも こんなとこにいるはずもないのに 奇跡がもしも起こるなら今すぐ君に见せたい 新しい朝これからの僕 言えなかった?好き?という言叶も 夏の想い出がまわるふいに消えた鼓动 黑眼镜 gorillaz《feelgoodinc.》 阿寧 madonna《dieanotherday》 (黑眼镜的阿寧专用来电铃声) 以下跟前面的整理方式不大一样,有些是某些段落的搭配音乐,而且很多首都跟大魔王有关,为了不剧透,写得稍微隐密一点。 zackhemsey《mindheist》 无头50-51,饕餮那段。 autumntears《theywatchedwithclosedeyes》 无头53-55,吴邪在一片黑暗中摸索,遇上大魔王,并得知大魔王的真实身分。 junoreactor《navras》 无头55-,这是无头的幕后大魔王私心主题曲,不觉得差不多十五秒左右的登登登登超有气势吗,mr.anderson? coldplay《yellow》 (番外rosesofmine的搭配曲) yourskin ohyeahyourskinandbones turnintosomethingbeautiful andyouknow foryoui’dbleedmyselfdry foryoui’dbleedmyselfdry catsteven《sadlisa》 (番外天问的搭配曲) hereyeslikewindows,tricklin’rain uponherpaingettingdeeper. thoughmylovewantstorelieveher. shewalksalonefromwalltowall. lostinahall,shecan’thearme. thoughiknowshelikestobenearme. lisalisa,sadlisalisa. 无头 61 写在前面: 从2009年开始到2011年出本,又到了现在的2022年,时间过得好快。 在几番思索后,我决定全文公开在网路上,谢谢当年支持我的朋友们,也谢谢一路走来陪伴我的朋友,我很珍惜当年的盗墓圈,甚至有很多当时认识的人,现在还是我重要的朋友。 这几年我试图在原创的领域找到一条路,现在还在摸索。目前的根据地在这里: &lt;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gt;<a href=" target="_blank"> 希望大家阅读愉快~ 2022/3/12 61. 当解连环完全被沙土掩埋后,三叔站起身,默默凝视了那隆起的土堆好一阵子。 「吴邪。」 我连忙上前。 「解连环他……不是这样的人。」三叔沉默了一下:「我不希望你对他的记忆……」 三叔突兀的停顿。 「你还记得李沉舟吗,吴邪?」 有些迟疑,我没有立刻搭话。解连环和李沉舟,不是同一个人吗? 三叔轻描淡写:「记得李沉舟,忘了解连环吧。」 我在心里默默地重复,记得李沉舟,忘了解连环。 但这会是解连环要的吗?解连环和李沉舟,这两个身份真的可以这样一刀分开吗?我们真的能知道另一个人是什么模样的人吗?还是我们都只是看到我们想要看到的,其实我们对于彼此一无所知? 记得李沉舟,忘了解连环。不论认同与否,这句话在我心里不断回盪。 闷油瓶开始带领我们离开瓜子山尸洞。然而,出去的过程却远比我们想像中困难。解连环设置的炸弹,虽然没有直接对我们造成伤害,却摧毁了瓜子山尸洞的主要骨干,将尸洞轰得倾颓破败。不是这边的墓穴塌了一半,堵去出路,就是那边出口的机关毁坏,完全卡死打不开。闷油瓶带着我们在墓穴里,试图找到一条出路,却不断碰壁。 徒劳无功地试了不知道多久,闷油瓶停下脚步,让我跟三叔席地而坐,休息片刻。三叔没有质问闷油瓶接下来该怎么办,或是我们该往哪里走。他只是静静坐着,一言不发。我想三叔他累了。闷油瓶看起来状况很不妙。而我,除去伤处的痛楚之外,身体也不大舒服,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症状我不确定,但是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感觉头重脚轻,偶而还会眼前发黑。但是我什么都没有说,闷油瓶和三叔各有心事在烦恼着,我不应该增加他们的负担。 事后我被三叔狠狠教训了一遍,说有异状当然要直接讲啊,憋着病又不会自己好。 但那是事后。当下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坐着,希望休息一阵子之后症状自然会过去。然而,我却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很冷,我觉得很冷。我必须要全力克制自己,才能避免上下排的牙齿咯咯打颤。 当闷油瓶表示我们应该继续前进时,我挣扎着站起身,好奇怪,闷油瓶的身影在晃,怎么在晃……? 「吴邪!」 我隐约记得有人扶住了我,大声地喊叫,但是我却无法理解对方究竟在说些什么。我只觉得很冷,非常冷,我用双臂紧紧环绕自己,但是还是好冷,太冷了,怎么会这么冷?我听到身边有快速交谈的声音,几个字眼传入我的耳中:发烧。继续前进。休息。吴邪。我不认为这些字眼连贯起来包含了任何的意义。 三叔在叫我的名字。为什么要叫我呢?我想睡一下。好冷。 我背他。有人这么说道。 这个声音好熟悉,好像闷油瓶的声音……好像的确是闷油瓶的声音。我好像记得有什么事情很重要,跟闷油瓶有关……有人抓住我的手,让我靠在什么东西的上面。我头痛,而且头晕……三叔! 我猛然睁开眼睛,用力反握那握着我的手,三叔的脸在我面前出现。 「不要杀他!三叔,不要杀他!」 三叔被我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我。 「不要杀他!三叔!他不可能……不可能害死爷爷!」 「大姪子……」 「不要杀他!答应我你不会杀他!」 「……我不会杀他,吴邪。」 「那不是他的错。」 「我知道。」 「那不是他的错。」眼皮很沉重,我闭上眼睛,却执拗地重复道:「不是他的错……」 那不是他的错,是父亲的错。不对,不是父亲的错。是别人。谁呢?父亲有一隻黑猫。不对,也不是牠的错,牠很多年前就死了。小狗圆舞曲,不对,我们家只有猫。 我头痛。到底是谁一直晃?不要再走了。我头好痛。 我的意识变得非常模糊,有一段时间我以为我回到了吴家本家,在长长的回廊里走动,回廊比我印象中的还要长,永无止尽。基于某种不可解的原因,我停下脚步,悄悄地推开厚重的木门。 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白色的衣服,一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捲曲的黑色长发像是瀑布般倾泻而下。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是我觉得她看起来很美。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却毫无光彩,一隻手不自然的垂在地上,指尖轻触地面。 她看起来苍白又纤细,有一种透明的优雅,像盛开的白色铃兰,她的头微微倾斜,予人一种不协调,却梦幻的美感。 然后,毫无预警的,从她的双眼,艳红的鲜血泉涌而出,滑过脸庞。我吓了一大跳,倒吸一口气,退了好几步,想尖叫,却只发出嘶声。 她死了。她已经死了。 然后我撞到了某个人,瑟缩一下,我却不敢回头。我知道,我身后的是谁,那芒刺在背的穿透性视线,是他,是他,果然是他。我一直都知道,是他,害死了我的母亲,他的妻子。 我突然感觉有人用湿布正在擦我的嘴唇,怎么会有人用湿布碰我呢?迷迷糊糊的,我睁开双眼。刚才那是梦吗?我做了梦?那个女人……还有……还有什么呢? 「吴邪,你醒了?」闷油瓶的脸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奇怪,我不是在吴家本家吗? 「大姪子?」三叔的脸也出现在视线里了,真是奇怪,我还在做梦吗? 我舔了舔乾裂的嘴巴,闷油瓶连忙再用水沾湿我的嘴唇:「吴邪?你听得见吗?」 「……是他……是他。」凝视着闷油瓶,我喃喃重复。 闷油瓶皱起眉头,一隻手伸过来,摸在我的额头上。他的手很凉。 我的视线转向三叔,喉咙感到一阵烧灼:「我一直都知道是他……」 三叔一脸茫然的看着我,混杂了担忧和恐惧。他转而望向闷油瓶,两人交换了一个忧心的眼神。 「willallgreatneptune’soceanwashthisbloodclean……no.never.」我模糊不清地说着。 眼皮沉重,我很快的再度闭起双眼,我想再见见她,就算一眼也好。我对她印象是如此模糊。 「……他说什么?」隐约间,我好像听到三叔这么轻声询问。 「《马克白》。吴邪很喜欢莎士比亚吗?」闷油瓶小声反问。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有点生气,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怎么都没仔细听呢?是他,是他做的,罪无可赦。他是……是谁呢?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他做了什么呢?我好疲倦,虽然生气,但是我好累,我…… 我回到了胖葵在海边的坟地,我沿着墓碑一块一块的找,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怎么样都找不到胖葵的墓。天很黑,海面疯狂的捲起大浪,风像受伤的野兽一般惨叫哀嚎着。 有人在身后追我,我发疯似的奔跑着,但是怎么样都跑不快。我越是拚命,跑得越缓慢。 「你为什么不死呢?你这该死的!」我听见解连环的声音在我背后怒吼如雷,是解连环在追我。 一道闪电像是三叉戟般劈开天际。 「……对不起、对不起……对、对不起……」我呻吟着,挣扎着。 我怎么都找不到胖葵的墓,胖葵的墓不见了!在哪里呢?在哪里?为什么找不到? 「你以为你会被原谅吗?你不会被原谅的!」解连环的声音如隆隆雷声贯耳。 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 「你去死吧……不,你知道什么吗?我希望你别死,我希望你一辈子都活在痛苦里!一辈子愧疚,一辈子挣扎,吴邪!我祝你长命百岁!」 解连环歇斯底里的笑声逼得我几乎发狂。找不到,找不到,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找不到? 「不、不要……我……」我哀求着,颤抖着。 我受不了了,我逃不过了,我…… 「吴邪,吴邪。」 有人摇着我,我的头剧烈的疼痛了起来。 「吴邪?」 我挣扎着,像溺水的泳者,拚命想浮出水面。我花了一段时间才睁开眼睛,光线好亮,我看不清楚。我的头好痛,喉咙像有把火在熊熊燃烧。 冰凉的手掌又再度触碰我的前额。我不安地扭动着,神经质的重复:「……找不到,我怎么样都找不到,找不到……」 「那是梦,吴邪。一场梦。」闷油瓶轻声说道。 「我觉得她恨我。她跟他一样恨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没有人恨你,吴邪。那是一场恶梦,没事的。」 「他们恨我,喔,天啊,他们恨我……」 「没事,没事了。」 「我不恨他们,我甚至……我甚至很喜欢他们,但是他们恨我,你懂吗,他们恨我!」 有一双宽阔的大手紧紧握住我的,我感觉到那双手上传来的温度与力道,以及粗糙的硬茧。基于某种不可解的原因,我放松了许多,好像我不再是一个人,好像有人能理解我的恐惧和痛苦。 我觉得安心了下来,朦朦胧胧的又睡着了。 我的头、手、脚都很沉,我一点也不想移动他们。我想躺着,一直躺着,不要动。 但是我突然觉得有人在凝视我,那种凝视彷彿穿透一切,令人不舒服。于是我勉强抬起头,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盯着我。 彷彿注意到我的视线,那人飞快的背过身去,迅速离去。 我瞪大了眼,不敢相信。那个身高、那个衣服、那个背影。天!那是解子扬!他没有死,他没有死,而且这些年来,他都没有老,还是我记忆的那个样子! 我想叫唤他,但是喉咙却哽住了,发不出声音。解子扬背着我,越离越远。 「不……不……」 我扯开喉咙,嘶声喊道。但是解子扬越走越快,眼看他小小的身影就要消失了,我拚命的想爬起身,去追他,留住他。 「别……不要……」 解子扬走得更快了,完全无视我的哭喊,马上就要消失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回……回来……」 为什么不理我呢?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没有,回头,看一眼我? 然后我想起解连环的话。他说,你以为你会被原谅吗? 我感觉眼泪从我的脸颊滑落,我不希望被原谅,但是,但是…… 「不要走!」 我听见我自己尖叫着,尖叫声回盪在墓穴里。我哭着醒来,崩溃地喊叫着。又是另一场梦,然而即便是在梦里,我依旧无路可逃。 我突然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对方紧紧的抱着我,一言不发。我花了一阵子才意识到这并不是梦,而抱着我的人是闷油瓶。 「他走了……走了……我求他……他还是走了……」我哽噎着:「他连回头也不愿意……」 闷油瓶没有说话,只是将我抱紧。 「他连一眼都不看我……」 环绕着我的双臂圈的更紧。 「他恨我……他是不是也很恨我……」 没有回答,闷油瓶只是紧紧的拥抱我,彷彿这样就可以分享我的哀伤,带走我的痛苦。 「对不起……对不起……」 闷油瓶放任我在他怀里,半是梦囈,半是无理取闹的发赖。直到我累了,安静下来,缓缓滑入梦乡之际,他突然发了话。低沉温柔的嗓音,用法文唸起了什么,像是摇篮曲一般,哄我入睡。 ──quandturegarderasleciel,lanuit… (夜晚,每当你抬头仰望星空的时候……) 闷油瓶轻声的说道,他的法文稍稍带了点腔,但是很好听。 ──puisquej'habiteraidansl'uned'elles,puisquejeriraidansl'uned'elles,alorsceserapourtoicommesiriaienttouteslesétoiles.tuauras,toi,desétoilesquisaventrire! (因为我会住在其中一颗星球上,而我会在那一颗星球上开心地笑着。对你而言,就会像是星星在天空上微笑一样,你拥有整片对你开怀大笑的星空。) 那是《lepetitprince》。那是小王子离开前,对飞行员说的话。 ──etquandtuserasconsolé(onseconsoletoujours)tuserascontentdem'avoirconnu.tuserastoujoursmonami.tuaurasenviederireavecmoi.ettuouvrirasparfoistafenêtre,comme?a,pourleplaisir…ettesamisserontbienétonnésdetevoirrireenregardantleciel.alorstuleurdiras:quot;oui,lesétoiles,?amefaittoujoursrire!quot;etilstecroirontfou.jet'auraijouéunbienvilaintour… (然后当你感到宽慰一些的时候(每个人最终都会觉得宽慰的),你会很开心你曾经认识我,你永远都是我的朋友。你会开始觉得,你好像又能够跟我一起开怀大笑了。偶尔你会推开窗户,只是为了好玩……而你的朋友们会感到惊讶,因为你会一边看着夜空一边大笑,这时候你就可以这样告诉他们:「对,是因为那些星星,它们总是让我俊忍不禁。」然后他们就会以为你疯了,这就是我对你开的一个小玩笑……) 「你觉得他现在在星星上吗?你觉得他……你觉得他还会对我笑吗?」迷迷糊糊的,我好像这么问闷油瓶。 闷油瓶没有回答,只是摸了摸我的背,像是在安抚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轻抚有着令人放松的宽慰,我渐渐平静下来。他把我带着的《lepetitprince》,轻轻放在我怀中,让我抱着。 半梦半醒之间,我好像听到三叔在说话。 「你真的关心他。」 「我想为他做的事情很多,但是……」 闷油瓶不知道为什么,停顿了下来,没有把话说完。 我感觉环绕着我的双臂逐渐松开,闷油瓶以细不可闻的声音,似乎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很高兴遇见你,吴邪。」 那天后来,我又做了一个梦。最后一个梦。 我梦到我是一隻狐狸,躺在金黄色的麦田里。阳光暖暖的照在我的身上,我觉得又安心又舒服。 而我未曾被驯养。 无头番外--Au Revoir 01 右前方,打扮前卫的男子正与染绿色头发身穿庞克装的女孩聊天,一边大笑,一边吸菸。对街,老人大声的与计程车司机争吵。身后,黄金猎犬对着小贩汪汪叫,小贩对着金发美女微笑搭訕。正前方,保时捷疾驶而过,由远而近的引擎声,惊起一大群人行道上的鸽子。鸽子扑打着羽翼,飞翔。男子提着公事包,通过手机清晰而明确地传递消息。小婴儿被母亲抱着,咯咯的轻笑。路旁的街头艺人拉动琴弦,小提琴悠扬的乐音飘扬。 很美的景象,很好的城市,但是我却莫名的噁心了起来。 头好晕,身体也很不舒服,或许是晕机的后遗症吧?虽然我在飞机上明明感觉没晕。 深呼吸了几下,我告诉自己,是我自己要来的,谁也怨不得。其实二叔和三叔放行的时候,我还有些意外, 我以为经过瓜子山尸洞那么大的事情,他们再也不会让我单独行动,至少也要叫王盟跟着我。但是二叔却只是看了看三叔,两人视线交触,然后二叔淡淡地点了头。王盟站起来,好像想说什么,却被二叔制止。 「护照你自己会办吧?」这是二叔唯一问的一句话。 我点点头,第二天就去跑了机关,把该办的手续办一办,证件下来之后,我买了机票,立刻就走了。 临走的前一天,二叔没特意交代什么,三叔倒瞅了我好一阵子,发现我留意到他的视线时,他似乎有些彆扭,突兀暴躁的对我说,你放心!我说了我不会宰了那傢伙! 我笑了,但我想就算是三叔,也找不到他吧……只要那闷油瓶想,谁也找不到他,他就是有这专业失踪户的潜质…… 是的。闷油瓶消失了,消失得一点痕跡也没有。当我高烧退去,意识清醒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二叔家的床上,而闷油瓶则消失得无影无踪。二叔家里没有人看见他离开,也没有监视摄像机捕捉到他离去的身影。 我很确定三叔在找他,或许二叔也在打探他的消息,我甚至怀疑某一天,三叔曾拉着二叔又跑到瓜子山上去。但是我没有过问,因为我很确定,这一次,闷油瓶不会被找到。 我再也见不到闷油瓶了。那一段为我朗诵的故事,正是他对我的道别。他就这样,将自己的身影从我的生活中抹除得一乾二净。 潘子的身体已经恢復的差不多了,这让我很高兴,不过他还躺在床上,我特意到他房里跟他道别。或许三叔事前跟他提过了,所以潘子对于我的离开并没有多问,他只笑笑的说,什么时候回来啊?记得给他打个电话,他那时候要是能下床,就亲自到机场帮我接风。 我微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说了句早日康復。 潘子也没追问,摆摆手,祝我一路顺风。 最担心我的人,果然还是王盟。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我打包得差不多,准备要睡的时候,他敲响了我的房门,在我应声之后,走了进来。 他先是环视一圈我的房间,才开口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差不多了,等下我刷个牙,再把牙刷放进去,就成了。」 「护照都带好了?重要的物品有没有收好?」 我笑了,又不是三岁小孩:「有啦。」 「你知道我的电话,碰上什么事情随时给我电话,我都会开机,不用担心时差。」 他那样一脸正经地讲这些话,让我忍不住想开玩笑:「……睡觉的时候还是关机比较好喔,王盟。电磁波伤身体。」 王盟严肃地瞪着我,完全无视我语气中的揶揄:「明天我载你去机场好不好?」 「不用了,」我把行李箱闔上,推到一旁,好清空从我的位置走到厕所的通道:「机场又不会跑掉,我不会迷路的。」 王盟站在那里,抿着嘴巴,好像还想说什么,我耐心的等待,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我只好说道:「呃……王盟你还有事吗?我差不多要准备睡了。」 「啊,当然。」王盟连忙说:「那个,你一路顺风吧,我那个,还要忙……」 「你还要忙啊?很晚了,不能明天再做吗?」我自然而然的皱起眉头,二叔是有多少业务要处理啊,他是想要让王盟鞠躬尽瘁英年早逝吗? 「也不是……」王盟眼中闪过一丝狼狈。 我眉头皱得更深:「你会过劳死的,王盟,我要睡啦,你最好也赶快去睡,二叔应该没什么事明天再处理不行的吧。」 「啊,也是。」王盟笑了,看起来有点客套:「那我也去睡了,晚安,吴少。」 「晚安,王盟,明天早上不用起来送我,我飞机很早,你多睡点。」我说道,一边打哈欠,一边在王盟身后关上房门。 但是在门就要闔上的那一刻,却突然给阻了一下。 「……王盟?」 王盟在门外,以一种阴沉的表情看着我:「吴少。」 「怎啦?」 「你……」王盟瞇起眼睛,轻声问道:「你,已经没事了吗?」 有一瞬间我想笑着打发他说我没问题的,但是我立刻打消了这个主意,我渐渐收起笑容,好一阵子才回答。 「你就这么想吧,王盟,我去结束一件事,结束了,我就会回来了,仅此而已。」 「你会回来吗?」王盟眼睛瞇得更细,问道。 我吞了一口口水,沉默,并不是我不愿回答。 「晚安,王盟。」 我只是没有答案。 我将门在他的面前关上,他也没有再敲响我的房门。 我比预计早起了两个小时,避开所有可能来送行的人们,隻身前往机场,离开。 我在飞机上一路睡,一直到飞机快降落的时候,才幽幽醒来。看着窗外灰濛濛的一片,我开始回想我曾经听过,对于这个城市的所有描述,试图跟我所见到的一切做连结。 为什么要来? 因为他曾经这么期盼的、热切的、生动的、这么跟我描述着…… ──总有一天,我们要一起去paris。 巴黎,解子扬的城市。 *** 那句话是谁说的?随着时间,我没能改变世界,但世界也没轻易放过我? 我在街上梦游般的飘行,四周景色在我眼底略过,却进不了心里。 我想吐,胸口好像被哽着了,我好想吐。从登机门走出来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感到头晕目眩,毫无来由的。 戴高乐机场,就如同世界各地随意的机场一样,行色匆匆的旅人们,急促规律的脚步声,滚动拖拉的行李箱,公事公办的冷漠地勤人员。 巴黎很匆促,不像解子扬。 出了机场,成排的计程车,混乱的人群,或离开、或归来、或哭泣、或欢笑,我不属于任何一群,我沿着告示朝铁路的方向走去,查着时刻表,询问身边的人们,但总是得到冷言冷语。 巴黎很漠然,不像解子扬。 抵达市区之后,原本想要先到预定的旅店checkin,但是原本规划好的公车路线却停驶了,我只好改搭另一班,四处逛逛再想办法绕回去。我摊开地图,公车一边开动,我一边确认自己的方位,在正确的地点下车,开始步行。 艾菲尔铁塔是艾菲尔铁塔。罗浮宫也是罗浮宫。香榭大道也还是香榭大道。 但是巴黎,一点都不像解子扬,也一点都不像解子扬所描述的。 巴黎很高傲,或许只有这个特质有点像解子扬,但是巴黎却没有解子扬隐藏在高傲之下的人情味。 为什么我在这里?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恍惚地想着,头越来越痛,胸口也感到噁心。啊啊,我难道还企盼着什么吗?难道从那个转角,我希望看到解子扬探出头来,对我说,嗨,吴邪,你终于来了…… 不可能啊,我明明就是这么清楚,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还来巴黎? 解子扬死了,解子扬的父母也都死了,自己直接或间接的见证了他们的死亡,不是吗?甚至,自己直接或间接的导致了他们的死亡,不是吗? ──而应该要宽容的,那些活着的人们,包括了你自己在内,吴邪。 是啊,闷油瓶,我知道啊。但是就连你,也离开我了,不是吗?你所说的我都知道,我也都认同,只是,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噁心消失了,晕眩也不再,只是眼睛酸涩的异常。 我好难过,因为,那个原本要跟我一起来巴黎的那个人,他…… 我的眼角突然闪过一抹明艳的顏色,在意识到之前,我已然伸出手。 那是穿着美丽碎花长裙的女子,披着时髦的短风衣,带了一顶白色的宽边帽,围着好看的毛围巾,是位典型的巴黎女郎。在我正好经过的大楼外,地砖是磨光打亮的石块,旁边装饰性质的小花圃里,自动洒水器正在运作,水喷溅到光滑的地砖上,很难行走。这位女子踩着闪亮的黑色高跟马靴,一个不小心,就滑倒了。要不是我即时伸手拉她一把,她很可能直接四肢着地的扑倒在地上。 女子握紧我的手,缓缓地站起身来,揉着扭伤的脚踝,低声用法语咒骂了几句。 「……你没事吧?」我用法语轻声问道。 「还好,不过很痛……嘶──」她一直低着头,浅色的帽子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我能想像她现在一定痛苦的扭曲着脸。 「需要我叫救护车吗?」我有点担心,我一直觉得高跟的鞋子是一种害人不浅的东西。 「不用,谢谢……啊啊,这该死的鞋子……」 她又揉了揉脚踝,我扶着她,陪她试走了几步,嗯,还能走,好像还行,应该没什么事。 她缓缓抬起头,似乎想对我说些道谢的话。我这才发现她也是亚洲脸孔,然而她的视线一接触到我的,盈盈的笑意突然变成慑人的锐利,不过说是锐利似乎不大正确,应该说是惊愕…… 「吴邪?」 我怔了,在异乡听见陌生人讲出自己的母语,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更玄的是,那人说出来的居然还是我的名字! 「吴邪?吴邪学长?」 女子的惊愕转成惊喜,紧紧握住我扶着她的右手,她灿烂的微笑,整个脸亮了起来:「好久不见,吴邪学长,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云、云彩?」 无头番外--Au Revoir 02 我从来没有料想过我会在巴黎碰上久违的大学朋友。 云彩兴奋得不得了,用很尖锐的高音迅速地丢出一连串的问句,也不等我回答,就一边大笑一边拉着我的手。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把我拖进一间咖啡厅,面对面坐着,聊起彼此的近况。 云彩先问我怎么会在巴黎。我考虑了一下,告诉她我是来旅游的。她随即问我会待多久,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模糊的说大约几个礼拜吧。大概是听出我语气中的保留,她没有追问下去,反倒说起自己。她说她现在就住在巴黎,所以这段时间内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找她。 我有些意外,便问她是什么时候出的国?在巴黎待多久了? 「大学的时候就过来了,」云彩轻轻地吹散咖啡消昇的烟雾,迟疑了一下:「……在你和王盟离开学校后不久。」 我不大确定她的迟疑是为了什么,但是我也不好意思追问,所以只好换个话题,问她在巴黎过得好吗?应该还习惯吧?这问题一说出口我就觉得自己实在愚蠢,如果大学时期就过来了,即便一开始不习惯,过了这么些时日,总该习惯了。 「还好。」云彩笑着说,眼神却彷彿回避似的看着窗外。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云彩若无其事的开始间聊,问我在巴黎的这段时间有什么计画,想去哪里。我其实没有太多的计画,所以云彩兴高采烈地给了我许多建议。聊了一阵子之后,我们停下来喝几口咖啡,云彩欢快的神情有些褪去,她若有所思的瞪着我看,一言不发。 我猜她是要问我关于王盟的事情。大学时期,云彩默默的喜欢了王盟一段时间,我不确定王盟对于这件事情究竟有没有自觉,但我猜没有,王盟对于这方面的事情有点迟钝。 我正要开口,云彩却比我更快:「吴邪学长,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要太介意。」 我心说你问吧。王盟他很好,我为什么会介意? 「你……你的左手怎么了?」 「啊?噢,这个?没什么,出了一点意外,不能动了。」 「不能动?是暂时吗?你现在在做復健?」 「不,是永远不能动了。」我平静的说道,看着云彩的眼睛倏然瞪大。 在我回到吴家之后,二叔和王盟有帮我找过医生,做了好几项检查,医生的报告一致显示我的左手基本上没有任何功能性的损伤,毫无外伤,更没有筋骨损害,然而,却也毫无反射反应,彷彿左手手肘之下无来由的完全瘫痪了。 王盟坚持我应该要持续不断的復健我的左手,我拒绝了。他非常不高兴,觉得我太早放弃,没有尝试每一种可能挽回左手的方式。但是我非常清楚,就像闷油瓶说的,我的左手救不回来了。无论如何都救不回来了,无谓的事情不需要尝试。 「发生了什么事?」云彩问道,神情担忧。 「没什么。」我淡淡的说道。我感觉到云彩的眼神停留在我的身上,我喝了一口咖啡,沉默不语,终结这个话题。 云彩端详了我一阵子,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啜了一口她的咖啡。 「你今天晚上,有安排什么事情吗?」她轻声问道。 我摇摇头。我才刚到这个城市,我累了。 「其实,我今天晚上有表演。你没事的话,要不要来看看?」她问的一副事不关己,我却差点没一口咖啡呛死。 「表演?什么表演?你要表演?」我一时间转不过来,像鸚鵡般重复着。 「嗯,喜欢音乐剧吗?」 「你要表演?音乐剧?在剧院里?在巴黎?」我像白痴一样张大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云彩,然后向后一仰,大笑出声,我的疲惫和沉重一扫而空:「天啊!云彩!恭喜你!我的天啊……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恭喜你!我当然要去!」 云彩似乎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她看起来有点高兴,却又有些不安:「不是大角色啦,是一个很小的,一点也不重要也没几句台词的角色,你不要误会了……」 「拜託,云彩,音乐剧耶,这几乎是一个东方人极少有能力涉足的领域……你不要太过谦虚了!」我笑着说道:「而且这不是你大学时一直想做的事情?你不是勉为其难地读着大眾传播,但其实真正有兴趣的是声乐吗?」 云彩抿起嘴唇,彷彿评估着什么似的,缓缓说道:「……没想到你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我大笑一声,然后突然惊醒:「糟糕,今天晚上的表演,我现在去买票还来的及吗?」 「不不不,」云彩伸出一隻手,阻止我:「你别买票,今天是星期二,剧院应该不大可能满,我问问看,应该可以拿到免费的票,我现在问……」 「那怎么好意思?」 「你在说什么?我让你买票进来才不好意思吧?……他们应该会让我拿票,你等我一下,我打电话问问看,」云彩从漂亮的皮包里掏出手机,迅速按了几个键,贴到耳边:「但是你可别抱太大期望,我说过了,我只是演一个很小的角色……」 她站起身,向我点了个头表示失陪。我看着她走出咖啡厅,将手摀在嘴边隔开杂音,很快的用法文与电话另一头的对方交谈。 我的天,云彩在巴黎的剧院里表演音乐剧!我发现自己打从心底的为她感到高兴,我知道这是她大学时期一直非常非常想做的事情。这个行业实在鲜少有东方人成功打入,小角色又怎么样?有多少人连试唱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道她是怎么说服家人才跑到巴黎来的,如果我没记错,她家人似乎很反对她走这条路。 云彩掛了电话,笑着走回座位,对我点点头:「应该没问题,我可以拿一张票,但能请你在大门等我吗?我带你进去。不过,是比较差的位置,你不会介意吧?真是不好意思,我在剧团没什么地位,不然我就可以帮你要到好一点的票。」 「我当然不介意,其实还有位置我自己买票也是没问题的……」 「你说这什么话!」云彩瞪了我一眼,警告我如果够聪明的话,就别再提自己买票的事:「我等一下就要去剧院,你不需要这么早来,我跟你约个时间,在剧院门口见面,我来画个地图告诉你要怎么走……你住哪里?」 「我还没……」 「你要住旅店吗?」 「对,但是我还没……」 「旅店贵死了,你不如来住我家,如果你不介意睡沙发的话。」 「咦?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因为,我是男的,而你是女的啊!」 「所以呢?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云彩奇怪的看了我一眼:「还是说,难道你会对我做什么?」 「怎么可能!」 「那不就得了?」云彩耸耸肩,轻松地说:「你不会想住旅店的,贵得要死,不如把那些钱省下来去大吃大喝。而且我家离剧院很近,我也不用操心你迷路。走吧,我带你去我家,先把你的行李放了。」 「啊?」 「啊什么啊?走!」 *** 云彩住在一个安静小巷深处的套房,红砖色外墙,白色屋顶,建筑物本身不高,她的公寓在二楼。她先是看了一下信箱,拿着一叠信,一边去掉垃圾信,将需要的信件夹在下巴之下,一边领着我上楼。 云彩的家不大,但很乾净,小客厅和餐桌上空空荡荡,没摆放什么东西。那是因为我都不回家吃饭,云彩解释道,我忙的时候都在外头排练,不回家做菜也不把食物带回家,我也很少有客人。 她的客厅没有电视,只有一组很大的音响,音响旁边堆了满坑满谷的古典音乐和歌剧唱片。她让我先在客厅等了一下,她则消失在其中一扇门后,并且警告我不要进来,说如果我跟着进去就会目睹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混乱场面。我猜那是她的卧室,我当然不会随便进去。 她很快地抱着一叠床被出来,塞给我,朝客厅的长沙发一指,告诉我那是为我准备的高贵的床。然后很快地又消失在另外一扇门后。我把我的行李放下,开始把床被铺在沙发上,刚才沿路我试图说服她我不应该这么麻烦她住在她家,但是她却铁了心似的坚持我留下。有一瞬间我差点想质问她,是不是觉得我左手不方便所以认定我需要照顾?但是最后还是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我将床被铺到一半的时候,云彩从门后出现了,她指着一间房间,告诉我那是一间小浴室,她通常把那个地方当成洗衣房和晒衣间(我受不了烘衣机。云彩抱怨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喜欢烘衣服,那些烘衣机总是把我的衣服变得好小),但是她现在把里面清乾净了,我可以用那间浴室,而她自己有她的浴室,在她的房间里。 「只要你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我想我们会是很好的室友,」带上她的卧室门,云彩递给我一张纸:「这是往剧院的地图,很近,我确信你不会迷路的。我现在要走了,不然我会迟到,我把钥匙留给你,出门的时候记得帮我锁门,冰箱里的食物请自便……呃,如果冰箱里有食物的话。七点半见。掰。」 她像一阵风一样刮了出去,大门在她的身后关上。我瞪着她离开的方向,好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我觉得她变了很多。当然,从很多方面来说,她还是同一个活泼的云彩,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真的不一样了。可我无法确切的说她究竟是哪里改变了。 我先是完成铺好我高贵的床放好我高贵的枕头的准备,然后去云彩帮我弄好的小浴室稍微看了下。我需要西装,我没有带正式的衣服来,我根本没想到我在巴黎会遇到穿西装的时刻,我得想办法去弄一套来,毕竟等下要去剧院。 我把行李放了,带着钱包,出门找西装。出门之前我还瞄了一眼冰箱,冰箱里只有一罐牛奶,其他什么都没有。 七点半,我准时抵达剧院门口,我找到了西装,帮云彩的冰箱里添加了水果,还买了几朵玫瑰。我不敢买一大束玫瑰,怕她会错意,但是参加这样的活动没朵花实在说不过去。看着鱼贯而入的观眾,大街上川流不息的车灯,我驀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云彩!失联这么久的朋友,在巴黎表演音乐剧!而我暂住在她的公寓里。这真是不可思议。 「吴邪!」云彩的声音将我拉出思绪。她站在大门的阶梯上,脸庞已经化了舞台妆,但还没换穿戏服,她朝我招手。 我连忙上前,将玫瑰递给她:「这个。呃,希望你的男朋友不会介意。」 「噢,他不会介意的,因为他不存在。但是……哈哈!」云彩大笑出声:「吴邪,你难道不知道献花都是表演结束之后的事情吗?」 我不确定我该怎么办,我应该要收回这些花吗?在我犹豫着的时候,云彩再次开心的笑了,收下花,单手拥抱了我一下,塞给我一份节目单:「谢啦,来,我带你进去。」 我的位置在倒数第二排的角落,云彩回到后台去之后,我飞快地翻开节目单,在演员表里搜寻云彩的名字,然后万分期待灯光暗下布幕拉起的那一刻。 那是很棒的一齣音乐剧,是一个复杂的爱情故事,音乐很动听,戏剧张力也很足够。云彩的角色是第二女主角的妹妹,爱上不爱她的男孩。台词不多,有两首歌里有几句歌词是独唱,大多数的歌曲都是大合唱,但是她有一段没有歌词的独舞,约略一分鐘,很独特,而云彩表现得无懈可击。 结束的时候,我从椅子上跳起来,疯狂地拍手。演员一个个出来谢幕,云彩在舞台上看起来不大像平时的她,整个人散发出光彩,眼睛闪烁着笑意。我觉得她朝我的方向挥了挥手,我也朝她挥手致意,但是我不确定她有没有看到。 我在剧院外等她,我们两个一起步行回公寓,我还非常的兴奋,不断跟她讨论音乐剧的内容,以及她的演出。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我也很久没有这么期待一件事情,然后如此的感到满足。云彩抱着我给她的玫瑰,面带微笑,步履轻快的像在跳舞。 「所以,你是因为学音乐,才出国的吗?」我问道。 云彩的眼神避开了一下:「算是吧。」 「你家人应该很开心吧?或许一开始没有那么支持,现在应该也比较能接受了。」我试探性的问道。 「嗯。」 我考虑了一下,再问了一句:「他们看过你表演吗?」 「没有。」云彩顿了一顿:「其实你是第一位,我认识的人里,看过我演出的人。」 我很意外,云彩看出了我的疑问,她淡淡笑了一下,简短的说:「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便不再追问。 「那你呢?」云彩把话题转到我的身上:「你又为什么来到巴黎?」 我的第一反应是对她说谎,但是在反覆考虑之后,我简单的告诉她,我原本跟朋友约了,总有一天要一起来巴黎,但是他最后不能来,他是我很好的朋友,所以我想,我无论如何都要来一趟。 「你朋友为什么不能来?」云彩自然而然的问道。 「……因为他过世了。」 「噢,对不起。」 我突然有些疲惫,叹了口气,喃喃说道:「……这就像是梦,你知道吗?一场梦的完结。我跟他共同做的梦,我们说过要一起来……但现今只有我孤身一人在此,跟梦想中的完全不一样,现实如此残破。」 云彩没有搭话,我继续说了下去:「我在想,或许我不该来,终究不该打扰这么美的梦,一触就碎了。我不该来的,他也不会回来了。」 我明明在讲解子扬,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想起了闷油瓶。是的,他也一样,他也不会再回来了。 「但是我总得给这件事情一个结束,所以我来了。可是对我而言,最可怕的事情在于,梦要结束了,我却不知道现在该往哪里去。」我茫然地望向月亮,月色朦胧,被乌云微微遮掩,并不会给我答案:「我来实现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然后呢?然后我该怎么办?」 云彩和我在接续而来的沉默中回到公寓。然而,在云彩回去她的房间,把房门关上之前,她停了下来,轻轻的对我说了一句。 「你知道,你想在这里待多久都可以。」 我什么都没有回答。 无头番外--Au Revoir 04 离开巴黎的那天,云彩没有来送我。她被她的剧团紧急找去顶替一名缺席的演员,她有点不高兴,但是我安慰她这样也好,反正我从来不是一个懂得如何道别的人。 「这段时间我很开心,」云彩在出发去剧团前,正色对我说:「我真的很开心,绝不是因为王盟打电话给我所以才勉强收留你,我是真的很开心,请你务必理解这一点。」 我点点头,拍拍她的肩膀,为了她在巴黎帮助我的一切道谢。 真是不可思议。当我走进机场,穿过安检,进到候机室时,我这么想着,真是不可思议,我以为我到了巴黎,是为了追忆解子扬,然而,我却发现,现在我若再想起巴黎,除去解子扬之外,我还会想到很多其他的事情。 比如说云彩的演出,比如说去过的地方,比如说柴可夫斯基的《1812序曲》。 然后这些零零碎碎的,很多很多的小事情,是不是某种程度上,稍稍盖过我对于解子扬的思念与愧疚?巴黎不再只是解子扬的巴黎,同时也是云彩的巴黎,甚至,即便是在很短的时光内,我的巴黎。 这真是一个微妙的发现。如果是几个月前,我必定会因为发现自己这样的想法,而无法宽恕自己。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现在的我,更多是觉得不可思议。生命的曲折是如此不可思议,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在巴黎碰上云彩,虽然不是巧合,却也还是很奇妙。 我猜我渐渐的在改变。过登机门的时候,我默默地总结,这大概,也不算一件坏事吧。 飞机起飞后,我觉得有些热,待机长熄灭安全带的灯号,我便起身,脱下大衣,准备将衣物放到头顶上方的行李柜搁置。然而,我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大衣口袋内,有个冰冷的平面。我掏出来一看,竟是一个信封。信封之上,云彩圆圆小小的字跡,写着:吴邪学长收。 我有些惊讶,有什么事情不能当面说的,竟然费这么大周章写信给我。我连忙将信件拆开,坐下来阅读。 吴邪学长:(好久没有这样叫了\^0^/) 有些事情,不好意思当面说,所以写在这里给你。 我觉得啊,学长真是一位很有胆量的人唷,真的,让我很佩服。对我来说,过度美的梦,我反而不敢真正去追,因为现实是这么残酷,梦想这么美好,我实在无法鼓起勇气,睁开眼,从梦中醒来,正视真实。我想我们都太清楚,梦真的太美,而梦醒,真的会痛。 但是你却来了,来到巴黎,就算你和你朋友的梦,不能像你们梦想的一样达成,你还是来了。 其实遇到学长的那一天,我大老远就看到你了。嗯,对唷,所以摔倒是假装的。我演得不错对吧?哈哈学长生气了吗?……好啦,学长不要生气嘛!我知道你一定会原谅我的^^ 我那时候一边走,一边想着,我绝对不会遇到你的,而且就算遇到了,我也要装作不认识,直接走过去……王盟算什么东西啊?这几年来,一点消息都没有,凭什么他打一通电话就可以叫得动我?他以为他是谁? 但是,我看到了你。 你几乎没什么变,只是看起来有一点茫然,跟着人潮走着,眼神很无措,却坚决地抿着嘴唇,一隻手抓紧肩上的背包带,朝我走来。 你看起来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我以为你会转身逃走,我不知道你在害怕或徬徨什么,也许巴黎吓到你了,但是我当时真的以为你会当街崩溃大哭。 可是你没有,你只是一步一步地,坚定的,朝前走,像一个观光客一样,四处张望,就算你看起来快要哭了。 我突然觉得非常微妙,不知道为什么,我也鼓起勇气,朝你走过去了,然后狠狠地摔了一跤……噢好啦,那是我装的。但是摔下去是真的唷,真的很痛的唷,眼泪不是假的唷,不然学长下次可以自己在很硬的地板摔摔看…… 后来我跟你讲了话,才慢慢理解到你来这里的动机(那个混张王盟,讲话都不知道解释清楚,真是一个白痴!) 然后我就在想,一直在想,关于圆梦的事情。 与其说「这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够真正一圆自己的梦想」,不如说「有多少人能够真正『以自己梦想的方式和结果』去一圆自己的梦想」。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世界上有太多我们不能掌控的因素。 而梦,总是太美。 你让我开始思考,然后,这是我的结论: 与其把梦带进棺材里,不如在有生之年,好好做一做,就算过程和结果不尽人意。 我觉得要是一辈子惦念着自己未完的梦,那样的不平衡和与现实的反差,太痛心。 所以学长,我真的很佩服你唷,你是我看过最有胆量的人。 我曾经听见你半自言自语地问道:梦结束了,你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你觉得你实现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么,这次让我回答你,或许我的歷练不够,瞭解事情的深度也不足,但是我还是想要告诉你: 你啊,一直往前走就好了,那正是你要去的地方。 一个梦结束了,那就去追寻另一个梦吧。或许人的一生一点意义都没有,但是这就是人生啊,我们要走下去,连同过去的重量,走下去,但是我们也应该快乐的走下去。 啊啊,我果然是一个乐观的人吧?抱持着这样的想法。 学长应该会嗤之以鼻吧?唉呀,真是没办法,我果然是一个肤浅的人,只能看到这样的表象,对不起啊^^b 但是我还是想这么告诉学长呢,或许你不这么觉得。可是啊,我觉得人生真的很棒唷,虽然又是辛酸又是痛苦的,有时候我也会一个人缩在单人公寓里,在一片黑漆中痛哭着诅咒世界。 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吧?其实我在刚出国的那几年,罹患了忧鬱症。那一阵子真的过着非常压抑的生活,看不到眼前的道路,感受不到不论任何事情的任何意义……你看我有习惯慢跑对不对?那就是我得忧鬱症的时期,医生给我的治疗建议之一,我后来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 然而,就算如此,有幸来人间走一遭,我依旧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唉呀,好像有点离题了……我只是觉得,人总还是该开心点比较好,特别是你。 所以呢,为了证明我不是一个只知道空口说白话的混蛋,我要来告诉学长一个秘密,既然是秘密,学长绝对不可以跟别人说唷,这是我跟你的秘密^^ 我说过了吧?我想要当首席女高音,非常想要,而且不只是小剧院的首席唷^^ 我当然也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达成,但我还是想去尝试。 如果,如果唷,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我就会再度归国,到时候,就要拜託学长,帮我一个忙,把那个白痴王盟拖出来。 请他听我一首歌就好了,别无所求,这就是我的梦想。 我想这是一个折衷的办法,他不会为难,我也不会真正因为现实的残酷而被迫梦醒。 如果不成功的话,那就永远让它成为我们的秘密吧。 学长…… 我想我还是不能……让王盟只是永远的成为我的「要是」…… 至少,不是无声的彻底放弃。 所以啊!学长!就算我成功的时候我们都已经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公公跟老婆婆,也请你务必!一定!要把那个已经罹患老人痴呆症掛着输液靠呼吸器生存坐在轮椅上的混帐王盟推到我的面前来啊! ……对不起,上一段是开玩笑的,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突然很想哭,所以就胡乱写了一些字句,写了之后心情平稳了一点。不过我绝对不是在诅咒王盟,他一定会好好的,娶一个好老婆,生一大堆小孩,每一个都很可爱,然后过得很快乐。我是这么相信的。 好,我觉得我已经写太多了,眼睛都开始酸涩起来,不行了。女孩子果然还是要好好地睡美容觉的,所以呢,我现在要去睡了,希望学长一路顺风。 你要好好的。我相信你会好好的。 p.s.你哪天追到你那位非常重要的朋友,请一定要请我喝喜酒唷\^q^/ 云彩 看完信的时候,我的视线已经彻底模糊成一片。 「太狡猾了……」 我沙哑地说道,强迫自己的视线离开信纸,强迫自己分心,强迫自己想一些赌气的话,比如说云彩这个丫头也只会在这种要拜託我的时候才会叫我学长,或者比如说光是那个p.s.就值得我把整封信给撕烂扔到马桶里冲掉…… 但是没有用,在第一滴泪落到信纸上时,我仓惶地将它拭去,以免字跡糊掉。 太狡猾了。这个世界明明就发生了这么多悲惨的事情,我明明就看到了这些真实的哀痛,为什么还要相信这种空泛的美好?相信前方有更宽广的路,然后我可以抱持着乐观,继续走下去?云彩,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能相信? ……为什么你还要我相信? 整个机舱的人都在熟睡,空气间有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重,彷彿潜意识里找寻一种解脱,我奋力将窗户遮帘拉开。 外面的夜漆黑得令人绝望,无法提供我任何安慰。 我吸吸鼻子,稳定心情,缓缓折起手上的信纸,塞回信封里,然后发起呆来。一直往前走……她相信我可以一直往前走,好好的,然而那又怎么样呢……只是一种期望罢了啊……期望就像梦一样,不堪一击,不能成为残酷现实生活中的避风港…… 直到我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鑽进了光线,悄悄照亮了我的视野,我下意识地朝窗外看去。 是日出。 耀眼的,初生的阳光,温暖世界的唯一光源。 我瞇起眼,像是被下了魔咒一般,看着升起的旭日,逐渐增强光亮。我回头,朝机舱的另一侧看去,那一侧的窗户依旧沉浸在无垠的黑夜中,然而我这一侧,却呈现着玫瑰色的新生。 彷彿我们的班机,切割了世界的白昼与黑夜,迷惘却偏执地追寻着什么……仅属于过往的美好。 我摒息看着,整个机舱的人依旧在熟睡。我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这一刻,我所见到的这一切,是仅仅属于我一个人的……那么真实,却又那么虚幻,虽然不容质疑,却一碰,就碎了…… 就像梦一样。 机翼之下的云彩,被朝阳渐渐染成艳丽的金黄色。 ──你啊,一直往前走就好了,那正是你要去的地方。 或许,只是或许。 或许,活在世上,我们都需要多一点点的乐观。 (完) 无头番外--In remembrance of…… 当身后传来尖锐急促的闹铃声时,黑眼镜忍不住勾起唇角,摇摇头。不用看他也知道,秒针刚刚爬过了12的字样,现在下午五点正。 灰尘、塑胶布、水泥地板、外露管线,未装潢的毛胚屋设备简陋。地上随意摆放了两个睡袋,蓝色的是他的,正跪在窗边的他很显然并没有睡在里面。但是另一个黑色的睡袋里,伸出一隻白晰的手,盲目地摸索着,抓到尖叫个不停的手机,喀啦一声关去闹铃。 黑眼镜专注的凝视着特製望远镜的影像,这望远镜可是专门用来监视的高级货,很多人拿来作为狙击的辅助工具。他夸张地叹了口气,很可惜的,他现在并非执行暗杀这般刺激的任务。 黑色睡袋里传出痛苦的呻吟,黑眼镜很敬业的没有将目光从望远镜移开,但是却没有阻止自己露出灿烂的笑容。 咳嗽、呻吟、睡袋摩擦的悉窣声、再咳嗽、擤鼻涕的声音、呻吟、然后又是一阵咳嗽。 「……感冒好点了吗?」黑眼镜扬声问道,克制着笑意好让自己听起来不要太幸灾乐祸。 好一阵子之后,黑色睡袋里才传出闷闷的声音:「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咳、咳咳咳,呃噢。」 一边用肉眼在街口扫视,一边缓缓移动望远镜监视对面大楼几个特定窗口内的动静。是的,这就是他的工作,这是他已经持续了好几天的工作,真是令人兴奋不是吗?谢谢,谢谢,实在找不到比这更刺激的工作了。他的膝盖传来尖锐的刺痛,肩膀的肌肉在尖叫着疲惫。这提醒了他已经维持同样的姿势不动……多久了?两三个小时?或是四五个小时? 「你需要再睡一下吗?亲爱的。」耸耸肩,试图甩去酸麻感,他问道。 「谁是你亲爱的?」对方的声音不再模糊,应该已经坐起身了,带着恼怒和浓厚的鼻音:「不,我不能再睡了。你在那里多久了?咳咳、咳咳……八个小时?我不跟你换班你很快就会罹患膀胱无力。」 「你为我设想的真周到,兇巴婆。」 一阵擤鼻涕的声响:「你现在才知道吗?死三八。」 黑眼镜再度摇摇头,笑了,回过头去。只见阿寧一脸憔悴地坐在黑色睡袋里,身边堆了一座卫生纸小山,她手上还拿着另一张卫生纸,把半张脸埋在里头。她的头发凌乱,眼眶下有淡淡的黑眼圈,但即便如此狼狈,她仍旧保有她的专属魅力。 「你该去买点咳嗽糖浆之类的。」黑眼镜诚心建议,虽然他脸上掛着的狼心狗肺笑容让他的诚意大打折扣。 阿寧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专心一点!我们越快找到那傢伙,就越早可以回家。」 「你一个礼拜前就这么说了,但我们还是跪在这里。你确定消息是正确的?他们说那傢伙曾经在这区出现?」 「解家现任当家是这么说的。」阿寧给了他一记白眼:「他说,这城里会製造那样人皮面具的,只有这一家。我们知道那傢伙会易容,他需要人皮面具,一定得来这一区。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他找出来。」 「讲得可容易。」黑眼镜嘻笑:「那傢伙会易容,我们说不定错过了。我实在看不出继续死守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像你这样怠忽职守的行为就会害我们错过他,你把头转过去,专心一点!」 黑眼镜夸张地露出哇噢我好害怕好害怕的表情,才转头继续盯着街口。 「……你以为我不想回家吗?咳咳,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洗澡了。而且我该死的生病了,我拒绝生病!你知道我下个礼拜准备拿假去参加纽约时装展吗?我期待好几个月了,连晚礼服都挑好了,是我最爱的dolce,我还搭了fendi的包包和manoloblahnik的鞋,但是如果找不到这傢伙的话,就代表我不能去了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阿寧发出一阵快要断气的咳嗽声,可怜兮兮地吸了吸鼻子:「我快疯了,我真的快疯了,呃。」 「亲爱的,我觉得你太努力工作了。」黑眼镜心不在焉的说道,他留意到一个可疑的影子,在对街街角……唔,不是,不是那傢伙,这只是个流浪汉,真可惜。 「大老爷指定我们完成这项任务,我不想让他失望。」阿寧简短地说道:「但是你是对的。我的确需要咳嗽药水,你的膀胱可不可以再支撑十分鐘?我去两个街区外的药妆店买点感冒药,很快就回来。」 「我代我的膀胱向你问好。」 「我不需要他的问候,谢谢。」阿寧拿起钥匙,穿上外套:「你有没有需要我帮你带什么东西回来?」 「防毒面具,我不想被你传染。」 「去你的。」 *** 阿寧佇立在药妆店的架子前,不耐烦地看着好几种不同的感冒药。老实说她实在看不出这些牌子有什么不一样,她也没耐心一项一项查,她现在觉得遭透了,稍微尖锐一点的声响都会让她的脑袋嗡嗡乱响,她终于理解为什么大老爷觉得保持四周的安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她现在想当场射杀每一位在她附近嘰哩呱啦的混蛋。 她随便抓了几瓶药罐,然后拿了一包可拋式口罩,虽然死三八是个该死的王八蛋,但是他会需要口罩的,要是他们两个都病倒那就太愚蠢了。 正要去付帐的时候,她看到一个花俏的布口罩,上面有小天使小花爱心小熊熊跟小猫猫在跳舞,很显然是专门给小女孩用的可爱口罩。阿寧露出了今早第一个真正的笑容,把可拋式口罩放回架上,取走一个花布口罩。三八的人就该搭配三八的口罩,哼哼。 然而,在她步出药妆店,一边咳嗽一边吸鼻子之际,她看到了不可能的景象。 她将手伸进口袋,不动声色地打起简讯,传给两个人。 *** 「嗶——嗶嗶——!」 听到简讯音的时候,黑眼镜正聊胜于无地观察一位无辜的路人甲。 「亲爱的,帮我接一下。」然后他才想起阿寧去买东西了:「啊,该死。」 他眼睛不离街口,手拚命的朝自己的睡袋伸,一把将睡袋扯了过来,摸到手机,弹开萤幕。 "追踪我的手机讯号,我看到那傢伙了。跟踪中。" 「真的假的……」黑眼镜不再理会监视望远镜,从地上猛地站了起来,却因为长期维持同个姿势过久而抽筋:「呃啊!」 他一瘸一拐地朝笔记型电脑走去,掀开萤幕,右手迅速的键入指示,左手则飞快的回覆简讯。 "等我过去。" 他希望阿寧别被感冒弄糊了脑子,小心为上,他们都很清楚对方是个多么难缠的傢伙,特别在大老爷的指示是生擒的时候。 叮。 电脑萤幕发出一声警告音,然后便全黑了。 「搞什么……」黑眼镜这才发现插头没插,电池没电了:「糟糕。」 他只好起身、插插头、等重开机、等连线、等瀏览器。要命,他的手机虽然能上网,却没有追踪的程式。 看着电脑慢吞吞的开机,他吹了几声口哨,决定先去解放自己的膀胱,反正急也没有用。 *** 阿寧不动声色地跟踪着目标,她不敢相信这傢伙居然会在光天化日之下,露出真面目在街上间逛,解家的情报果然是对的,这傢伙必须来这里更换人皮面具。 死三八传简讯要她跟他会和之后再动手。废话,不用说她也知道,她自己一个人自然是没把握对付这傢伙。阿寧一边跟踪,一边猜测对方打算去哪里。对方离开大路,拐进小巷,阿寧猜他是要回家。太好了,她暗暗想,直接把这傢伙的窝翻出来。 她保持着距离,手上药妆店的袋子让她的偽装显得更加随意,彷彿附近的住户下楼买生活用品,正准备回家。 然而,在某一个直角,她却突然跟丢了目标。等她转过弯,目标已不见踪影。 她还来不及咒骂,甚至还来不及惊讶,就感受到身后劲风突起,闪避的瞬间她看清了身后的人影,目标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她的身后,出奇不意的袭击,然而,对方似乎无心恋战,只攻击了几下,逼得她连连后退躲避之后,便转身就跑。阿寧当然不容许对方离开,既然跟踪被发现了,那就只能开打,她怎么可能让他轻易跑掉? 阿寧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对方察觉到她的动作,却没有回头,只是加快脚步,想离开。阿寧脚下使劲,拔地跃起,右脚一个回旋踢,对方却一偏头就闪过了。阿寧馀势不减,一蹬墙壁,整个人像猫似的旋过身,左脚踢出。对方再一低身子,躲过。 阿寧落地,手刀朝对方膝盖瞄准,劈下。对方以不可思议的姿势后仰,空翻,从她的上方掠过,落到她身后。 迅速起身,阿寧朝后肘击,被对方接住。转身,手刀朝对方咽喉推,被躲开。攻击关节要害,被阻挡。一个不小心,自己的手腕反而被对方扣住,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对方摔倒在地上。 原本因为感冒,她已经有些头昏眼花,现在被这么一摔,更是差点爬不起来。 听着对方的脚步声渐远,阿寧强烈的责任心可不允许她白白放跑目标。拚了命的爬起身,衝刺,快、快、再快,然后蹬上墙壁,一步、两步、三步,居高临下,她飞身跃起,身体弓紧,准备随着地吸引力的作用,一击踹倒对方。 对方抬起头,她看见对方淡定的视线,身躯以难以想像的速度,前扑,倒立,躲过她的攻击,后脚跟随即狠狠踹上她的背。她失去平衡,向前摔倒,只来得及用手护住头,整个人就像颗球一样迅速滚了出去。 *** 黑眼镜抵达现场所看到的第一幕,就是阿寧像一颗子弹一样高速从巷子里飞出来,撞上墙,然后四肢成大字形摊开,失去意识的倒在地上。 「呵,真没绅士风度。」 黑眼镜轻笑一声,将手探进大衣口袋,起跑,窜进巷子的那一瞬间,拔枪。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黑眼镜不分由说直接开枪,子弹跟随目标的动作扫,对方连忙过街,以路边暂停的车辆为掩护。变换位置,黑眼镜喀啦一声,抽掉空的弹匣,再啪搭一声,装上新弹匣,又是一轮扫射。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他逼得目标放弃掩护,朝人行道移动,似乎想躲进建筑物里。然而,黑眼镜没给对方机会,硬是用弹火把对方逼退建筑。喀啦、啪搭,再换弹匣。 然而,对方看准了黑眼镜换弹匣的时机,在这短短几秒,突然跳起,窜上二楼的铁窗,再跃上对街三楼的铁窗,再跳回街这一侧的四楼铁窗,以一种非人的身手,准备从上方逃离。 「好傢伙……」黑眼镜右手举起枪枝,左手拖住枪身,瞇眼瞄准对方跳跃行进的身躯。 以黑眼镜良好的视力,他突然注意到,大楼的顶端,驀地闪过一抹黑影。然而,目标却没有留意,只见目标奋力一跃,朝楼顶翻去,却发现赫然出现在视线内的枪口,冷冷地贴在眉心。 从黑眼镜的角度,他看见顶楼上,那抹人影漆黑如暗夜的风衣翻飞,似双翼展翅,黑色礼帽遮掩了面容,一隻手倚在银製雕花手杖上,另一隻手,以古怪的姿势握着枪枝(拇指稳住枪身,无名指扣着扳机),瞄准目标。 黑眼镜笑了,他早该想到,阿寧在通知他的时候,不可能不顺便通知这人。 那熟悉无比,微弱粗嘎的嗓音,在风中显得模糊不清。 「守陵人,借一步说话。」 一阵强风吹掉了黑色礼帽,露出底下严重扭曲变形的相貌。 吴家大老爷,吴一穷,不可一世地号令。 *** 黑眼镜毕恭毕敬的上楼去迎接大老爷。对,他也有毕恭毕敬的时候,请不要怀疑。 待他上楼,大老爷已经收起了枪,而让他们费了好大功夫才逮到的目标:守陵人,冷着眉眼一声不吭的站在一旁。大老爷朝黑眼镜伸出手,黑眼镜连忙上前搀扶。即便大楼里设有电梯,他也难以想像大老爷是怎么独自上楼的。 三个人一同步入电梯。黑眼镜朝守陵人拉开一个顽劣的笑容,那神情意味着的不外乎是,看吧,你最后还是给逮着了! 守陵人没理他。 黑眼镜一路扶着大老爷,直到大老爷来到巷口的轿车旁,他尽量用身体隔开路人投向大老爷的好奇目光。守陵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知有心或无意,对方恰好站在大老爷的另一侧,挡着四周无礼探询的目光。 黑眼镜帮忙拉开黑色礼车的车门,大老爷在进车之前,稍微朝巷子指了一下:「……寧。」 「我知道,我会处理的,大老爷。」黑眼镜很清楚大老爷的意思。 「你……跟来。」大老爷加上一句。 「是,大老爷,我处理完马上过来。」黑眼镜一鞠躬,恭送大老爷进轿车。 大老爷进车之后,守陵人也跟着进去。黑眼镜不等对方坐定,就猛力摔上车门。守陵人察觉到他的动作,车门稍微被对方阻了一下。 真可惜,没有夹断他的脚。黑眼镜一边微笑,一边走回巷子,察看倒在地上的阿寧。阿寧已经醒了,睁着一双大眼睛,神色痛苦。 「啊,睡美人,你醒啦?」黑眼镜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蹲下:「很显然我不用将你吻醒了。」 「……谢天谢地。」阿寧发出虚弱的声音,但眼神却如以往般凌厉:「你不该直接开枪的,大老爷的命令不是生擒吗?」 黑眼镜笑了,毫不在乎:「哈,我相信守陵人能躲开的……来,你能起身吗?」 阿寧看着他伸出的手,先是皱眉,然后叹了一口气:「不,我觉得我摔断了几根肋骨。」 黑眼镜端详了一下阿寧,然后掏出手机,打电话让部下来帮忙。阿寧以手肘撑地,似乎想挪动身躯,却被黑眼镜按住肩头,阻止:「别动。」 「……我去不成纽约了。」黑眼镜掛上电话时,他听见阿寧如此宣布道,她的脸上掛着不服输的苦笑,倔强而不甘。 「或许没那么糟,说不定你只有断一根肋骨,而不是断两根,或三根,或全断了……」看到阿寧目露兇光,黑眼镜连忙阻止自己继续胡说八道下去。 黑眼镜先四处张望了下,然后才将视线拉回阿寧身上:「……这样想吧,纽约又不会跑掉。而且,在时装秀上,就算你看到爱死了的衣服,你也带不回家,不是吗?」 「我拒绝跟你这种缺乏时尚品味的人说话。」 「我缺乏时尚品味?你确定吗,亲爱的?我的品味可是独一无二的,别搞错了。你看!」 像是变魔术一样,黑眼镜瞬间戴上了口罩,而那口罩正是稍早阿寧在药妆店买了准备给他的花口罩,以小天使小花与爱心为背景,小熊熊跟小猫猫在黑眼镜脸上跳舞。 阿寧忍不住爆出一声大笑,但这声大笑却引发她一阵咳嗽,而咳嗽又牵动她的伤处,她露出了痛楚的神情,面色苍白。 黑眼镜摘下口罩,将感冒药与口罩交到阿寧手上:「我手下很快就会来,你一个人可以?」 阿寧咬着下唇,没说话,点点头。 「我去帮大老爷。」黑眼镜伸出大拇指,在阿寧的下巴上轻轻点了一下:「祝你早日康復。」 「快滚。」虽然虚弱低微,阿寧还是暴躁地咒骂了一声。 黑眼镜朗声大笑,起身走向大老爷的轿车:「兇巴婆,小心找不到老公!」 而阿寧回敬了他什么,他没听清。黑眼镜跳上车,长扬而去。 *** 当他跳上顶楼,而吴一穷出现在眼前,拿枪口瞄准他的额头时,他不再试图逃脱,顺从地跟随吴一穷下楼,进车。 加长礼车的后座宽敞舒适,由一层加厚隔音的深色玻璃与前座的司机隔开。吴一穷坐在他的对面,慢吞吞的拉了拉大衣,似乎试图坐得更舒服些。扭曲的身躯缩在黑色风衣之下,看起来格外瘦小。 透过礼车的深色玻璃,外面的世界是一片死气沉沉的灰暗。黑检察官蹲在不远的街口,似乎在跟刚才被他放倒的女子说话。 啪。 他听见东西落在皮革椅子上的声响,迅速回头。只见吴一穷扔了一叠照片在椅垫上,没有递过来,只是放着。吴一穷的视线瞪着前方的虚无,看不出任何意思。 考虑了一下,他决定速战速决,起身,伸手取过那叠照片,无声地开始检视。 照片有些泛黄褪色,照的是一个孩子,在树林里,在雪地,在草坪。那孩子一脸漠然,毫无表情,不望向镜头,自顾自的或坐或站。拍照的人技术不怎么样,好几张都模糊的只看得见大致轮廓。他翻得很快,他不理解吴一穷大费周章把他抓到礼车内的用意。只是给他看这些照片? 直到他看到最后一张。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握着照片的手指开始颤抖,无法克制。 照片的正中央依旧是那不爱笑的小鬼,一脸淡漠的凝视着镜头,但照片的焦聚却很怪,角度也很莫名其妙,照片偏右的地方有个模糊的大脸,彷彿拍照的人将相机高举,试图同时拍下自己和孩子,却完全失败。 然而吸引他注意力的,不是人物。至少,一开始不是。一开始吸引他注意力的,是两人身后的背景。那是他再熟悉不过,有记忆以来,住了快十年的家。 那是瓜子山尸洞内,他的房间。 他不由自主的翻回前几张照片,瞪着那孩子。那孩子的脸庞看起来好陌生,但这理当是他该最熟悉的、自己的面孔,不是吗?然后他再翻回最后一张,拇指在那偏右的模糊大脸上摩擦,彷彿只要这么做,就可以让照片更清晰,唤起自己失落的记忆。 「这些,你在哪里找到的?」他的声音低微,生怕自己一个激动,会透露出语调中的颤抖。 吴一穷没有回答,左边嘴角紧抿,予人一种残忍的冷酷。 「……你想告诉我什么?」将照片放下,他试图隐藏自己的心绪。 吴一穷没有回答,右边嘴角的刀疤像是一个狞笑。 这是他第一次与吴一穷面对面,他终于瞭解虽然「吴一穷」这个名字是多么的隐晦而不为人知,但在每一个知道这名字的人嘴里,都只剩惶恐畏惧的轻语。这是一个梦魘般的黑暗名称,只有真正知道吴一穷能耐的人,才能理解这样的恐惧从何而来。 他刚才的问句,都是多馀的,多馀到毫无藉口。因为他其实太清楚答案,在他看到最后一张照片时,他就明白了。 他曾经致力于寻找自身记忆出现问题的缘由,彻底地鑽研过守陵人的漫长歷史与传统。他很清楚守陵人,为了确保有人在自己往生后传承薪火,会到村子里去买孩子、有时甚至偷或拐,将小孩带回瓜子山尸洞,养大,最后在把守陵人的记忆传递给孩子之际,将孩子孩提时代的记忆完全抹去。 他曾经怀疑过这也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情,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由这样的实际证据去体认这个事实。 他看着那个模糊的大脸,他忍不住想,这就是把他养大的人吗?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他是把自己从村子里花钱买来的?拐来的?还是偷的? 吴一穷连一句话也不需要解释,而他却已经理解了这些照片所代表的意涵。 但是,他知道,还有什么。必然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而那正是吴一穷把他请上车的真正原因。 可是吴一穷却面无表情,好整以暇的,凝视窗外,似乎一点跟他说话的意思也没有。 当他正想着,或许吴一穷在黑检察官回来之前,一句话都不打算说的时候,吴一穷沙哑又微弱的声音,在礼车里如衣料摩擦,他必须要全神贯注才能听清对方在说些什么。 「……陈皮阿四……在瓜子山尸洞,被划瞎。但,逃出来了……」 吴一穷看着窗外,彷彿自言自语:「他说,他听见脚步声……很轻的脚步声,在前方指引他。」 他花了几分鐘才意识到吴一穷轻描淡写之下的真正意思。 然后,他凝视着吴一穷,第一次,真正,看着吴一穷,领悟到吴一穷所代表的恐怖力量。他感觉自己的冷静自持正在一点一滴地背弃他而去,他像一隻被打回原形的小妖怪,毫无反击的能力。 「不,不……我不认为是你杀了我父亲……或你划瞎陈皮阿四……」吴一穷一边摇头,一边发出很轻的嘖嘖声:「但……」 「你想怎样?」他低语,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可以分岔破碎得如此严重。 像一隻突然甦醒的恶兽,吴一穷猛然转过头来,两隻眼睛停留在他的身上,右边的义眼了无生气,左边的肉眼癲狂锐利,血淋淋地剐着他的灵魂。 「你应该要记得你自己曾经真正做过的好事。」 他猛地向后缩,手脚冰冷,口舌乾燥,他的头皮发麻,额头佈满冷汗:「我……」 就在这一瞬间,车窗上响起两声轻敲,黑检察官拉开车门,滑进车内。只见吴一穷迅速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的继续望向窗外。 关上车门,黑检察官熟练地拉开礼车的冰箱,拿出杯子,立在面前,再取出绿色瓶身的perrier,波地一声开啟盖子,俐落地倒进玻璃杯内。一杯以双手呈给吴一穷,一杯则递给他,彷彿当他是客人般客气,但他没有伸手接下。黑检察官轻笑一声,将杯子放在他身边的架子上。 吴一穷握住他那银柄的手杖,朝车子上方顶了顶。随着敲击声,司机开动车子,四周的景象开始朝后退去。 车内的音响静静流洩义大利女高音的咏叹调。吴一穷没说话,喝着perrier,发出吸哩呼嚕的声音,而黑检察官只是礼貌地微笑。 他危襟正坐,默默握着手上的照片。他是一个被回忆纠缠的人,被不属于他却被他记忆的过去纠缠,也被属于他却不被他记忆的过去纠缠。他想起在瓜子山里的最后一晚,吴邪永远不会理解为什么他甘愿向吴三省承认,长沙狗王是他杀的,即便种种跡象指出长沙狗王的死,与他并没有直接关连。 因为他们不会理解,记忆这种东西,之于他的重量。 明明是没有做过的事情,却拥有亲身体验。明明是做过的事情,却一点都不记得。他不晓得,在他失落的童稚岁月里,自己为什么会领着陈皮阿四出瓜子山尸洞,他真的不知道,他完全不记得。或许只是出自同情心,同情一个在墓穴里乱爬,浑身是泥,满脸是血的盗墓贼。 这样的同情心,却压垮了吴家,害惨了吴一穷。 「……送客。」 他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吴一穷,对方则放下已经喝光的玻璃杯。黑检察官从吴一穷的手上收回杯子,迅速地朝隔开驾驶座的玻璃上敲了三下。只见司机点点头,在路旁寻找车位,停妥。 他不知所措地拿着照片,准备将它们递还吴一穷。但吴一穷却微微挥了下手,像是驱赶蚊虫。 只见吴一穷的左眼迟迟移动,定在他的身上(义眼没有动,不协调地看着窗外),眼神里有一丝残忍的满足:「留着,并且记得。」 在黑检察官帮他拉开车门的那一瞬间,他几乎是仓惶的夺门而出,头也不回的向前走,一心想着离开车子越远越好。 吴邪是对的。吴一穷是个太可怕的男人。其他人从来没有理解记忆这件事情,对他的纠缠程度。但吴一穷却看透了他,吴一穷只要他记得,而只是单纯的记得,这件事就会永远纠缠他。 他会记得。像吴一穷期望的那样,他会记得,默默地,记得这件事,记得这件事的重量。 在他手心的冷汗染湿照片之前,他用力地将它们塞进口袋。 *** 黑眼镜凝视守陵人离去的身影,胡乱猜测大老爷究竟对那傢伙说了些什么,让那傢伙脸色那么难看。 但是猜测终归猜测,对与他无关的事情他鲜少追究。他把守陵人没喝的那杯perrier拿起,自己喝了。 音响里放的是普契尼的音乐,giannischicchi里最有名的曲子,故事中的女儿以咏叹调恳求父亲不要反对自己与情人的恋情,很美却很任性,任性又很天真的一首歌。 在一片沉寂中,他听见自己低着头,轻笑了一声,大着胆子,说道:「……我以为您会杀了他。」 大老爷看着窗外,一句话也没有说。 音响里女高音浑厚的声音哀伤地重复着:亲爱的爸爸,请同情我,请怜悯我,亲爱的爸爸…… 好一阵子之后,大老爷彷彿才回过神来,缓缓从风衣里拿出一个信封,往黑眼镜的方向送。黑眼镜连忙起身,双手接下。那个信封似乎曾多次被愤怒的揉成一团,又重复摊开了好几回。 「……告诉我的弟弟们……不要再拿这种事烦我,我没兴趣。」 大老爷很辛苦地从喉咙挤出话语,他看起来非常、非常的疲倦。 「是,大老爷。」 大老爷颤抖的手似乎想拿起银製手杖。但在他费劲去拿之前,黑眼镜抢先一步帮他握住了杖柄,轻轻敲打车顶。车子无声的开始行驶,朝向吴家山里的本家。 「……但如果……你,或寧,想赚点外快。」大老爷半闭着眼睛,脸上的线条苍老而疲惫,嗓音破碎:「……就去做吧。」 黑眼镜迟疑了一下,才拆开信封,开始阅读反覆被揉烂的信纸上模糊的字跡。在他阅读完毕,抬起头来的时候,大老爷已经睡着了,大老爷紧闭的双眼覆满皱纹,脸上的伤口和残缺格外骇人,嘴唇却微微张开,头部随着车身的晃动轻轻摇摆。 黑眼镜并不是一个牺牲奉献型的人。他对人们是疏离的,是缺乏同理心的。他不认为有需要为了任何理由,而放弃自己可能得到的利益。 然而,这次他却意外地对眼前的丰厚报酬,感到兴致缺缺。 阿寧大概会有兴趣吧,但是不是我。黑眼镜收起信封,在心里默默向上司秉告。 他倾身向前,将音响的音量调小,然后按下重复键,聆听女高音的倾诉,噢,我亲爱的爸爸啊…… 他想,歌剧里的女孩,终究是个女孩。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天真又残忍。 而大老爷睡的很沉、很沉、很沉。 (完) 无头 62 那天很冷,非常冷。行人纷纷竖起风衣的领口,压紧帽沿。这太疯狂了,人们说,十几年来最冷的天,却是无雪。难得的传统节日碰上週末,整整一週的美好假期即在眼前,繁忙的街道上人们快步急走,漠然却兴高采烈地迎接新年到来。 快速道路上的车阵一动也不动地塞在返家的路途上,有些车辆不耐烦地往路肩一拐,违法驾驶,却也不过快那么一点点。交通警察在前方站岗,不守法的车辆,被逮个正着。 「抓我们这种赶时间的良善公民有什么意义嘛!他娘的。天真你以前就专干这种埋伏抓人的勾当对吧?」胖子出声讥讽。 「不好意思,胖子,我是刑案组的,不管这些。」 胖子不耐烦地发出嘖嘖声:「操,这怎么塞成这德行?我来得及吗我。」 「来不及就算了,岂不正合你意?」 「合我意?我呸!」胖子啐道:「机票难道不是爷拿钱换的?啊,终于动了,他奶奶个熊,真他娘谢天谢地……」 我与胖子坐在他那万年不换的小金杯破车内。理论上来说,是我来为他送行,但是实际上,却是由胖子开车,我坐在副驾驶座。自从左手不能动了之后,虽然大致生活没有太大的改变,但还是有那么些小小的不便。 时间过得很快,快得不可思议。我想,人一旦停止每时每刻都盯着錶面看的习惯后,莫名其妙的,时间咻地一下子就过去了。有时候一觉醒来,却发现一整个礼拜,甚至一整个月,一瞬间就不见了。 我偶尔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作梦,那惊心动魄的冒险,一转眼,已经半年过去了。记忆中的事物,随着时间,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清晰,有一半的时间,我觉得自己清楚记得发生了什么事,遇见了什么人,那些曲曲折折的恩怨情仇,会在午夜梦回时徘徊纠缠。但是,另外一半的时间,当我尖叫着,或是哭着醒来时,却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是做了场恶梦,既不实际也不真切。 然而,无比真实的是,有一些人活了下来,另外一些人死了。活下来的人继续活着,而死去的人,则永远的死了。 此外,还有一些人,即便还活着,我却永远见不到了。这种时候,我会尽量克制自己不要鑽牛角尖的去想。我告诉自己,这么特别的人,我一生遇到一次,就已经很足够了。人不能奢望拥有四处漂泊的风,不是吗?风是自由的、不羈的,即便抓住了,也不会是你的。 「天真啊,新年有什么计画没有?」胖子问道。 「你是在问我新年假期有什么计画?还是对新的一年有什么计画?」我笑着说道,不等他接话,我直接挑了我想回答的,无视我不想回答的:「新年假期,我要回二叔家去看看。等会送完你,我要去一趟军警公墓,然后去二叔家,我们今天晚上大家要吃团圆饭,二叔、三叔都会到。」 「喔,这样啊。」胖子抓抓鼻头:「有没有漂亮姑娘?一群大老爷聚在一起究竟有什么乐趣?」 「照你这么说,那你又何苦千里迢迢去美国见你那什么兄弟?人家已经结婚了,你要去破坏人家婚姻啊?」我反唇相讥。 我以为胖子会再顶回来,像我们平时抬槓一样。没想到胖子忽地沉默了一阵子,搔搔后脑杓,欲言又止:「我……也不是没这么想过。我这样去,太唐突。」 我没想到他会认真起来,连忙说道:「你想太多了,去见他一面有什么不好?人家出国那么多年,你连一次也不探望人家一下,算哪门子兄弟?」 「嘖。」胖子不置可否的发出嘖嘖声,却没接话。 胖子将车开下交流道,停至机场专用停车位,拉着行李走进机场大厅,一路上他都沉默着。我也不好说什么,只陪着他去柜台换登机证。 「这段时间,小金杯就拜託你了。」胖子依依不捨地将他的宝贝车钥匙递到我手心。 「你放心好了,你那破铜烂铁摆个一年半个月的也不会有人提起劲去偷,顶多就是担心它别被当成垃圾给拖走了。」我开玩笑道。 「嘖,小吴啊,老实说我还真有点怕……」 「你怎么回事啊?胡八一不是你的兄弟吗?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不是。我给你说过我有恐高症吗?」 「我知道,所以我特别叫旅行社的人给你定中间那排,最中间的位置,左右都是人,看不到窗的,你放心。」 「誒,但是想想,好像要飞过去,嘖,还是挺高的……不成,不成不成,我看我还是回家好了……」 「喂喂,别走啊!」 约略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实质内容的对话,我跟胖子你来我往,直到时间耗得差不多,胖子该过海关了,我才站起身,准备向他告别。然而,我还没说话,胖子便抢在我前面,拍了拍我的肩。 「吴邪,」胖子宽大的手掌握着我的肩头:「你保重。」 我推开他的手:「你才保重,倒底是谁替谁送行来着?」 胖子大笑一声,耸耸肩,转身离开。我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而在我意识到之前,我就已经脱口而出:「王胖子!」 「哎?」胖子笑瞇瞇地回过头,对上我的视线。 我却犹豫了好些时间,我一度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提起,准备将这个秘密深埋在心底。反正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再提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是…… 「胖子,等一下,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我看着胖子的笑容在脸上缓缓敛去。 「我在想,我一直在想,自从我碰上瓜子山那件事情之后,我想了很多。」我很缓慢的,将积累已久的想法,说出口:「胖子,我相信你,也相信你的能力。但是我一直在思索,在当时那样的情况里,我父亲、我二叔、我三叔、以及城西南废商业区的那傢伙全部都在彼此争斗的险恶状态,一向信奉明哲保身为圭臬的你,究竟为什么会愿意帮助我。」 胖子跟我凝视着彼此,彷彿要看穿彼此的真意。最后,胖子静静的回答道:「因为是我亏欠你的,我想帮你。」 「喔,我相信你。」或许吧。我没有将想法完全说出口:「但是只是想要帮我的这个念头,并不代表你做得到。当吴家三兄弟全部都深陷这场大博奕里,我不认为身为个体情报贩的你,可以得到当时你给予我的,如此完善的消息。即便你得到了,我不认为你可以全身而退。」 胖子凝视着我,我在他的眼神中看见罕见的深沉,他说:「所以呢,都已经过了半年。吴邪,你想表达什么?」 「我并没有想表达什么,我只有一个问题。」我用目光紧紧捉着他,低声询问:「你,是不是我父亲的手下?」 胖子笑了,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他看着地面,摇摇头,我则耐心的等待。 「吴邪,你真不愧是吴大老爷的儿子,你知道吗?」 我闭上了眼睛,有一瞬间,我几乎不愿意将双眼再度张开。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胖子?成为我父亲的秘密眼线,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帮我查资料,载我离开二叔家,带我去瓜子山尸洞……是你真正对我好,还是只是遵从他的指示?我以为这些都是我的自主行动,是我在独立思考之下的决策与结果。然而,事实上呢?有多少是由我自己真正掌控,又有多少是经我父亲间接引导? 难怪,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父亲自从黑眼镜被解连环击落之后,就几乎不再参与这个事件了?以他的个性,他不可能半途收手,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弟弟深陷危机而袖手旁观。 原来,他并不是没有参与这个事件,他只是派了另一名秘密部下,胖子。然后以胖子为媒介,非常微妙地影响了我,以及我的行动。换句话说,最后在瓜子山尸洞里,父亲所运用的关键棋子,是我。 我听见胖子的声音续道:「不然,天真,当你们在尸洞里,闹得天翻地覆,又是走山又是爆炸的,你以为是谁绊着考古队那兇巴巴的女领队,没让她直接衝进去?你以为为什么你跟三爷灰头土脸的被困死在尸洞里,你发着高烧,连守陵人也束手无策,救援却如此迅速地到来?阿寧、黑眼镜和我都接到命令,在尸洞外机动待命……如果不是我们,李沉舟真的能以那场爆炸将你们活活困死在瓜子山!」 我举起一隻手,阻止胖子继续说下去。或许以前我会追根究底的想要知道所有的细节,但是,我现在却理解,并不是每一个真相,我都非得要全然明瞭。 没有意义啊。明白真相这件事,一点意义也没有。并不会帮助活着的人找到幸福,更不会让死去的人起死回生。 缓缓的,我睁开眼睛,我猜或许我的神情有些哀伤吧,胖子担忧地看着我。 「听着,天真,虽然我是你父亲的部下,但是,你也还是我的好哥们,这是没衝突的。听见没有,吴邪?胖爷我说真格的。」 或许吧,或许吧。我苦涩地笑了,清清喉咙:「你快去登机,要迟到了。」 「吴邪,我……」 「我知道,我也还当你是我的好兄弟。」我勉强打起精神,朝他挥挥手:「一路顺风!」 胖子犹豫了一下,有些试探性的问道:「那,我们回来再聊?」 「嗯,你到了那边,见着你兄弟,安顿好了之后,给我打个电话罢。」 「好,小吴……你,别想太多。我不是故意……」 我打断他的话:「你才别想太多,特别是上飞机之后千万别想你现在离地有多高!」 「我操你妈的!」胖子大骂一声,然后彷彿宽下心似的,开朗地咧开嘴,朝我一摆手。 目送胖子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茫茫人海,我心底很是复杂。 曾经,我就sophocles的oedipusrex与王盟讨论过自由意志的本质。当时,我以为我遵从了我的自由意志,离开了二叔家。但是,现今回顾,那真的是我的自由意志吗?还是,我只是从二叔和三叔张开的保护网,逃进了我父亲精心的设计与安排? 在oedipusrex内,最后撕破一切假象,知晓真相的oedipus,亲手戳瞎自己的双眼:为什么他看不清?明明一切都明瞭的摆在眼前。他是那么绝望地试图反抗挣脱,但现实却宿命得无解。或许只有他戳瞎双眼的这个行为,是整齣剧作里,他唯一「自由意志」下的行为,他之前所有其他的努力,不过徒劳无功地持续朝那命定的结局前进。 或许我从来没有逃脱出家人的掌控,从来没有挣开命运织给我的网子。或许我应该学oedipus,拿胖子的车钥匙极端地把自己戳瞎。如此相似,我们如此目盲。 然而,我却只是转过身,朝停车场走去。将钥匙拿在手上,一拋一拋。 没错,我的行为或许并非出自于全然的、纯粹的、我自己的自由意志。但,那又如何? 曾经尝试的努力,摸黑爬行的绝望。那些一条条走过的路,却未必没有意义。 「吴少!」 我转过头,看见一辆如黑色甲虫背壳般闪亮反光的lexus,朝我优雅的滑行而来。后座的窗户降下,王盟探出头,朝我招手。 我微微皱起眉:「不是叫你们不用来了吗?」 「没关係,顺便、顺便!」王盟不在意地摆摆手。 算了。我摇摇头,不继续追究。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顺子从里头鑽了出来,傻傻的朝我一笑,我也微笑向他打招呼。只见顺子飞快的窜到另一侧,帮后座的王盟打开了车门。自从那次事件过后,顺子也晓得了我的身份,不过他并没有像许多人一样与我拉开距离,或是刻意想拉近距离。他还是他,随随意意,这让我很自在。 「怎么没有跟吴少打招呼?」王盟人还没出来,我就听到他严厉的质问顺子。 顺子连忙转身,衝着我就是一句:「哈囉。」 「哈囉你个头!喊吴少爷好!」王盟斥责。 「别在意。」我朝顺子的肩膀上一拍,将胖子小金杯的钥匙交给他,又把胖子的车指给他看:「你帮我把车开到二叔家的停车场,停在我的车位。」 二叔家的地下室有个不小的停车场,他一直有帮我留停车位,但是我不开车,也从来没用过。 「noproblem!」顺子开心的朝我比了个ok的手势,附带一句发音七零八落的英语。 「要说:是,吴少爷!」王盟纠正道,我几乎可以看到他的青筋快要爆出来了。 「是,吴少爷。」顺子收起笑容,乖乖地朝我说一句。 「还不快去。」王盟皱着眉头,说道。 顺子朝他一鞠躬,再朝我也是一鞠躬,然后飞快地朝胖子的小金杯跑了过去。 「你其实不需要这样要求他。」我轻声说道,看着王盟走到车身的另一侧,打开驾驶座的门,鑽入。 「我不要求他?那他哪天衝着吴二爷一句『抠你机挖』,吴三爷一句『阿妞』,我怎么办?」王盟摇摇头,系上安全带,一脸挫败:「有时候我真怀疑那傢伙是不是脑筋有点问题啊,他以前明明不是这德行的啊……」 我抿起嘴,有点想笑,但是看王盟那么正经的抱怨着,只好忍下。 「顺子其实人很好。」我坐上副驾驶座,关上车门。 「哼。」王盟不与置评。 我打量了一下车子内部,转移话题:「你的新车?」 「之前那部infiniti被你们撞烂了……嘛。」王盟脱口而出,但是立刻迟疑了一下,有点不安的看我一眼。 「嗯,抱歉。」我回答。 即便是事件已过了半年的现在,王盟对我的态度还是小心翼翼,可以避开,就尽量不在我面前再提与那个事件相关的任何事。为了以防他又开始担心我,我飞快地接了话题:「我觉得你好像特别偏爱日系车,先是infiniti,现在是lexus。」 「喔,我的确是很喜欢日系车没错。」王盟感觉起来松了一口气:「我要买车的时候,吴二爷还问我,对阿寧在开的那款lamborghini有没有兴趣?我跟他说,我还是比较喜欢日系车。」 「说到阿寧,我今天早上才听说,她晚上也会来跟我们一起吃年夜饭?」我问道。 「对,她会到,她……」 王盟话还来不及说完,就被一阵音乐声打断。 我来到你的城市 走过你来时的路 「抱歉抱歉,我的电话。」我侧着身子,试图从屁股后头的口袋里掏出手机。 想像着没我的日子 你是怎样的孤独 手机卡住了,我花了一段时间才好不容易把机子拿出来。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就非常的喜欢,将它设为我的手机铃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王盟面前让他听见这歌,我会感到一股莫名的尷尬,好像我在歌词中听到那些心绪,会因此被他看穿。 我并不想让他知道我的想法,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分析我。 我更不想,让别人以为我想起了谁。 「喂?」 「吴邪学长,新年快乐。」电话的另一头传来悦耳的女声。 「喔喔,云彩啊,其实还没新年吧?除夕夜快乐。」 「嗯,生日快乐。」 「啊?今天不是我生日啊。」 「没关係反正总是会到的嘛,生日这种东西。」云彩懒洋洋的说道:「你不知道长途电话很贵的吗?我当然要把一整年的节日都先祝贺完啊。端午节快乐。」 「青年节快乐。」 「妇幼节快乐。」 「我又不是妇幼。中秋节快乐。」 「情人节快乐……说到情人节,吴邪,你那个男朋……」 「世界云彩节快乐。」我飞快地打断她。 「哪里有这种节日?」她抗议道:「犯规!」 「云彩,」我突然萌生出一股小小的恶意:「王盟就在我的旁边喔,你要不要跟他说话?」 「咦咦?……啊,唉呀!」云彩的声音惊慌失措了起来,不自在地羞涩:「唔,不、不用了啦,你、你等我掛掉电话,再顺便帮我跟他说一声『新年快乐』就好……」 喔。我转过头:「王盟,云彩对你说新年快乐。」 听着云彩在电话另一头气急败坏的吼叫着「吴邪!」我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恶作剧的笑容,心里有一丝报復成功的快感。 「嗯?喔。」王盟回过头,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出乎意料地从我手中取走电话。 「啊……」我愣住了,眼睁睁地看着他将电话贴近耳朵。 「云彩吗?谢谢,新年快乐。」王盟有些公式化的说道:「……云彩?……喂?奇怪,喂……?」 王盟将手机取下,看了看萤幕,对我说道:「吴少,你这手机有点问题,通讯突然断了。」 「啊……大概是……长途电话的关係吧,收讯不好,啊哈哈哈。」 我一边乾笑着,一边祈祷云彩可不要记恨才好。电话不是我递出去的,是王盟自己伸手把它拿走的,跟我没有关係啊! 然而,一段时间后,当情绪上的激动过去,我却感到一阵莫名的空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云彩一瞬间提起那个我一直很不想提起的人。 手机没有再响,可是我的脑中却开始縈绕着乐音。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 看看你最近改变 不再去说从前 只是寒暄 对你说一句 只是说一句……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我问王盟,想让自己分心。 「去军警公墓,接潘子。」王盟答:「然后就回吴二爷家。」 「那,我瞇一下。」我调整姿势,很快地侧过脸去。 「嗯,吴少你睡,到了我叫你。」 然而,这其实是个谎言。我侧着脸,眼睛却睁得大大的,我凝视着映在窗上,我的倒影,以及窗后急逝的景物。只有快到军警公墓的时候,我才闭上了眼。不多久,我便听见潘子上车的声音。 「小三爷睡着啦?」潘子压低声音,尽可能地轻声询问。 「嗯,刚睡。」王盟耳语。 「也难怪,我刚刚去给大葵的墓上香,却发现墓地已经整理过了,小三爷八成今天一大早就来啦。」 「他早上不是给人家送机吗?」王盟的声音好像不太高兴,我不用睁开眼睛也猜得到他正紧紧蹙眉。 「那是刚才。小三爷今天五点就出门了,你不知道?」 今天清晨,在送胖子去机场之前,我已经去胖葵那里看过了。每每探望胖葵,我只喜欢一个人去,有时候我会对着墓碑说些话,有时候我只是静静的坐着,看军警公墓的天际幻化,海鸥遨翔。 我不想要其他人陪我,甚至不想要其他人知道我来胖葵坟上。并不是我想特别对胖葵的墓碑说些什么不想让旁人知道的话语,我只是纯粹的想要将这件事情留给自己,孤身去做。 过往的一切,就像梦一样。捉不住,留不下。 想见,却见不到的人。或许最好,不如不见。 无头 63(完)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不知不觉的睡着了。直到王盟将我叫醒,我才意识到,我们已经抵达二叔的住处。 我忍着呵欠跨出车外,潘子关上车门,在我的肩膀上拍了拍。我问他身体如何,他回答不错。但是他走起路来,不知道怎么搞的,似乎有一点歪斜着身子。我怀疑这是不是之前受伤的后遗症,但是却没有人愿意告诉我正面答案。 潘子对我说,他得向三爷打个招呼,先离开一下。我点点头,看着他耸着肩膀离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罪恶感。 王盟很快地停好车,跟了过来。我和他一起走上楼梯,他似乎有些焦躁,不知道什么缘故,一直频繁地远眺窗外,我问他在看什么。他心不在焉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们在阶梯上遇见阿寧,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过她了,但她依旧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只有发型变了。她以前细直的黑色短发,现在烫捲,挑染成红棕色的,顶着迷彩的贝雷帽,对我露出浮现酒窝的开心笑容。 「superwu!」 阿寧总是这样叫我。只见她张开双臂,像亲密的好友般,拥抱了我,再向我身后的王盟点了个头。 王盟好像还是有些灵魂出窍,漫不经心的向阿寧说声好,便离开了我们,我猜他去找二叔了。 「好久不见,superwu,你最近怎么样?」阿寧轻快的问道。 「我很好。」我回答道。考虑了一下,询问:「寧姐,你这样,你在这里……那他……我是说,你,不在本家……那他……?」 「大老爷很好,别担心。」阿寧完全理解我在说什么,笑道:「虽然我不在,但是现在死三八在他那边守着,你放心吧。」 父亲身边有黑眼镜跟着,这样算安全吗? 「还是说,你觉得有那傢伙跟着他才不安全?」阿寧大笑出声,完全看穿我的思绪,让我不禁有些脸热:「你放心好了,在大老爷面前,那混帐东西有多少把刷子都不够看,他没胆耍把戏的。」 我僵硬的点点头。 「你要是真不放心,你可以直接打个电话回本家给他。」阿寧提议。 「不用了。」我迅速拒绝。 二叔原本希望我父亲也来跟大家一起吃年夜饭的,但是父亲似乎没有这个意愿,倒是阿寧说想要来凑凑热闹,所以二叔就让她来了。 我试图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我不记得父亲同我们吃过任何一场年夜饭,他也从未出现在任何一次节庆聚会中,他总是在别的地方,总是在办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想,如果他觉得这样的距离比较好,那就是这样了。不会远离,但是也不可能再接近了。 只是,晚些时候,当我与大家围在圆桌前吃火锅的时候,我看着二叔的脸庞,我想二叔是不可能不介意的,而他也从来不曾忘记,虽然他的情绪一向轻轻淡淡,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他是那么辛苦而绝望地在维持一个家,或者说,一个类似家的存在。好比说,我不可能没有注意到,光是我们都出现在这里,对于他的意义就已然重大。 我常常想起他的房间,那个收藏了我父亲的钢琴、我父亲的书籍、我小时候的绘画、还有一大堆杂七杂八老物件的房间。我有时候会想,他是不是偷偷收起那些断简残篇,试图重新拼凑出那段极度失温的年少岁月,追逐过往的浮光掠影,恍恍惚惚的,兴许,得到一丝慰藉。 三叔倒是很起劲,跟潘子两个人在瞎闹。偶尔,我会回想起解连环在那阴暗的尸洞里说的话语。他说三叔是不可能理解他的感受的,他说三叔以为自己很明白,但是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我不可能知道解连环的想法是不是事实,毕竟人的感受本来就没有什么客观可言。但是,我想,某一种程度上,他实在非常地瞭解我三叔。三叔其实就是一个不会停留的人,他或许经歷过很多事情,痛过、也伤过,可是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他会站起来,拍拍伤处,继续往前走。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困在情绪里,又怎么可能去理解长期被困在自己情绪里的人,内心是什么样的状态? 不过,三叔这样也好,乾乾净净,洒洒脱脱。只可惜,或许解连环和我,都不是这样的人。 王盟静静地在吃饭,偶尔回答几句三叔或潘子扔过来的问句。阿寧则跟我和二叔有一搭没一搭的间聊,阿寧长期在国外帮我父亲办事,遇到好些新鲜事都向我们分享。 我一边吃饭,一边听,到快要吃完的时候,我突然心里觉得有些微妙。 真的没有想到,我会走到今天。 我曾经以为,我再也不可能跟家人和解。当然,我也不认为现在的我是真正与家人和解了,然而,我却可以在某一个程度上,以一种冷静,甚至是轻松的态度,与二叔、三叔、王盟、潘子和阿寧围成一圈,微笑着跟他们间聊生活中的林林总总。 在发生了那么、那么多的事情之后,我真的没有想到,我能走到今天。 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永远不可能消失。但是那些人已经死了,我们却都还活着。所以,我们只好继续活着。 为了活着,做出很多妥协。毕竟,有些事情总得慢慢学着接受。 我是不是已经原谅了这些还活着的人,包括我自己?我没有答案。但是有些时候,比如说,现在这一刻,我会突然毫无来由的希望对我说出这句话的人,在我身边。 「superwu,」阿寧的轻声叫唤,将我从思绪中拉出:「你知不知道二老爷私藏的那些上好红酒放在哪里?」 「嘖,」在我还来不及回答之前,王盟先发了话:「你打什么歪脑筋?那可是二爷……」 「不要紧,好东西本来就是特别留到这种时候享受的。」二叔举起手,阻止王盟继续说下去:「小邪,你带她过去吧。」 我点点头,站起身,眼角看到阿寧偷偷朝王盟扮了一个鬼脸。潘子也看到了,嘴里的一口酒差点没笑得喷出来。我立刻听到三叔半醉的声音在后头嚷嚷着什么潘子好好一口酒不喝,偏生要喷出来,罚喝两杯!我抿紧嘴唇,以免自己也笑出声,然后迅速转身,开始领路。 我带阿寧到地下室取酒,二叔的好酒都藏在酒窖里。一路上阿寧安静得出奇,阿寧一向都会陪我聊天扯皮,从不冷场,但是这次,阿寧却绷紧了脸,一句话也不肯说,甚至脸色阴沉得有些吓人。我问了她几次怎么了?是不是什么不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却完全无视我的问题,只是冷冷地说了句「带路」。 我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当下却没有想太多,只是尽责的带领她到酒窖前,掏出刚才二叔交给我的钥匙,打开木造的厚门。 「钥匙拿来。」阿寧伸出手。 我还是什么都没想,便将钥匙递了出去,两隻臂膀顶住木门,用力推开。木门发出咿呀呻吟,我走入黑暗,在酒桶堆叠着的墙角摸到了电灯开关,转开青黄的昏暗光芒。 「你可以进……」我转身,正想向阿寧说话时,却发现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令我不可置信的画面。 阿寧冷酷的举起手,她的手上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把枪,枪口直指着我的眉心。 「吴邪,趴下!」 驀地里,我听到这么一声吼,声音听起来好熟悉,但在我能反应之前,有什么东西重重的从天上掉了下来,把我砸得头昏眼花,我被压得整个人跪了下去,趴倒在地上。即便如此,我却还是拚命地抬起头,想看清阿寧,我完全不能理解阿寧为什么会毫无来由的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 阿寧一边迅速退后,一边瞄准我,扣下扳机。 啪地一声,我的肩膀被击中,却没有预期的那种剧烈痛感,甚至有类似顏料的玩意儿溅到我的脸上。 是漆弹! 我再度望向阿寧,但她却已退至门外,砰地一声将门飞快关起,然后喀啦喀啦的把酒窖的大门迅速上锁。 那个重重落在我身上的物体,突然不安分地动了起来,沉重的朝我背上一压,差点没踩的我一口鲜血吐出来。只见对方从我的头顶略过,带起一阵风,衝到门边,用力的试图拉开木门。然而,却为时已晚,阿寧已将门锁紧,而这木门本来就是二叔用来防范三叔没事到他的酒窖里偷酒喝的,门板和门锁都特别加装过,不可能撞开。 隐隐约约,我听见从木门另一侧,阿寧扯开了嗓门,幸灾乐祸的喊着什么成功了,关起来了,哈哈哈之类的话语。 然后我听到乒哩乓啷的声响,好像一群犀牛从楼梯上衝了下来。 有个傢伙听起来半醉,大声的在唱《空城计》,那实在很像三叔的声音:「诸葛亮在敌楼把驾等,等候了司马到此谈,谈谈心……我说,你们就在里面好好地谈谈心啊!」 我瞪着门,瞪着门前刚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瞬间把我压得眼冒金星差点口吐鲜血的挨千刀,然后实在想不透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他娘的挨千刀也瞪着我,他看起来跟我一样茫然困惑,显然他也同样想不透这究竟是怎么搞的。 他瘦了。我发现自己一边看着他,脑子里一边这么想,他瘦了,脸看起来比我记忆的尖了些。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的声音听起来乾的不像话,简直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字句。 他舔了舔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既到此就该把城进,为什么犹疑不定进退两难,为的是何情?」我听见阿寧压着嗓子,拚命学着京剧的唱腔,中间还穿插着憋笑声,很明显的绝对不止一个人在门外窃笑。 那群可恶的混帐! 「你们这帮驴蛋!」我朝门的方向吼道,涨红了脸:「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门外爆出笑声,我认出阿寧爽快的轻笑,与潘子沙哑的嗓门,以及三叔醉醺醺的低笑。 「喔喔,superwu发飆囉。」 「嘿,小三爷,别生气。」 「大姪子,这是好意知道不?啊哈哈。」 啊哈哈你的头! 我脸涨的更红,气急败坏的走向酒柜,打开橱窗,随手拿出一瓶酒,用手擦了擦泛黄的标籤,大声唸道:「1990年波尔多红葡萄酒,这一瓶,我拿来砸你们个驴蛋脑袋开花……」 「别砸!别砸!」这回我听见王盟的声音嚷嚷着。 王八蛋,你们全部到齐了整我一个! 「好了,别闹了。」二叔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划开了门外荒唐的欢乐气氛:「阿寧,钥匙给我。」 果然还是二叔人最好,个性最稳重,最值得依靠。 「……别在这凑热闹,走走走,让他们两个人单独谈谈心。」 什么!我没听错吧?钥匙给他之后,不是将我们从酒窖里放出来,而是把围观好事者赶走吗?二叔,你这演的是哪齣?枉费你姪子我如此信任你! 「等等,别走啊,」我喊道,跑上前,用力拉扯门板,拍打门面:「……你们真的走啦?别走,喂,放我出去!」 然而,门后却了无声响。 「可恶!」我将拳头用力朝门上一击,颓然坐下。 整个房间随即陷入一阵尷尬的沉默。那该死的挨千刀,像是一根木头一样杵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而我更是 一句话也不想说。 老半天,我才听见他这么说道。 「吴邪,我走了。」 「什么?」我猛地抬起头,瞪视他:「你要走?你这么莫名其妙的空降在我的头上,砸得我两眼发花,而你现在拍拍屁股就要走了?没门!你好歹解释解释。」 闷油瓶只是看着我,用他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淡定的看着我。 他没有移开视线,但他却伸出手,推开天花板上的通风窗口。原来又是老把戏,这闷油瓶子刚才再度发挥他缩骨鑽通风口的看家绝活,从天花板上起跳,只差没直接压断我的颈子。 想到这里,很奇怪的,我感到一阵莫名熟悉的感受,好像什么以为不见了的东西,一点一滴的找了回来,渐渐拼出当初的相貌。 「你怎么来了?」不知不觉,我尖锐的质问缓和了下来。 「……不重要,我这就走。」他有些僵硬地说道,准备离开。 「他们骗你什么?」我不自觉地笑了。闷油瓶会出现在这里,绝对跟我一样,是被二叔、三叔他们摆了一道。 闷油瓶挪开了视线,有一瞬间我以为他不打算理我,会直接转身离去。 「我接到消息,说吴一穷想杀了你。」他简短的说道。 「什么?」 「我以为我找到了证据,并且多方证实了这个传言。」闷油瓶说话的速度很快,似乎想要迅速结束这个话题。 我瞪着他,板着脸,说道:「……用漆弹杀死我吗?」 闷油瓶抿起了嘴唇:「显然我的消息来源有误。」 我抱起双臂,低下头,深吸一口气,用力咬住下唇。但是没有用,我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一隻手撑在酒架上,另一隻手扶着额头,我怀疑我都快笑得换不过气来了。 那群他妈的混蛋,真是的…… 这一定是二叔、三叔勾结起来策画的阴谋,最后把我父亲也扯了进来,或者与我父亲无关,他们只是单纯的找阿寧帮忙。无论如何,他们不知道下了多少苦心,才把这闷油瓶子大过年的骗到了吴家。 而最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闷油瓶子居然真的上了当。在阿寧将枪口瞄准我的时候,从天花板上跳下来,拯救我。 我还在笑,但是视线却模糊了起来。一定是笑得太过度了。 我身边的人,对我竟是如此宽容。 「小哥,你,」我深呼吸了一次,平復自己的心情:「还好吗,最近?」 「嗯。」他还是那样清清冷冷的声音,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回应。 「你还在瓜子山?」 「不。」他解释道:「事件过后没几天,山上下了场大雨,原本就被炸得不稳的山体,整个崩落下来,一切都不再存在了。」 「那你现在,在哪里落脚?」我迟疑了一下,加上一句:「不想回答的话也不必勉强。」 「我在城里的歷史博物馆工作。考古队还在试图开挖尸洞的遗留,虽然说还完好的文物不多了,但是我想,还是在旁边看着,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嗯,避免他们挖出什么不该挖的……」我点点头,但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秃顶、油光满面的中年男子形象,我连忙追问:「等一下,以张秃子张教授的身份吗?」 「对。」闷油瓶正经八百的回答。 「噗!」 老实说,我怀疑这闷子冷漠镇定的外表下藏着某种极度扭曲的诡异幽默感。真是令人不敢恭维。 「……你呢,吴邪?」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闷油瓶的语调有些犹豫。 「我现在在我三叔那儿帮忙。」我回答道:「不过说是帮忙,其实二叔和三叔极力反对我与他们的事业牵扯上关係,他们觉得一旦踏进那个圈子,就很难脱身了,事实也的确如此。所以,我只是在三叔底下的一个小古董舖子当掌柜的,帮他做点小买卖。你有没有去过城东北靠近大学城那一区?那边有个叫西冷印社的舖子,我就在里面工作。」 我顿了一顿,续道:「不过我想,长久依赖三叔也不是个办法,我都这么大了,总该独立。因此,我正在准备大学的夜间部建筑系插班考,打算復学。考上之后,我准备半工半读,好好拿到学位。」 「吴三省知道你的计画吗?」 「不知道。」我笑道:「我想先考上了再说。」 「那,」闷油瓶问道:「你已经没事了吗?你……那些以前的事……」 「可以这么说吧。如果你只是说现在的话。」我轻声回答。 然后我停顿了一下,嘲讽似的笑了:「不,其实不完全是这么一回事……但对着你或许能够说出心中真实的想法吧……」 「如果仅仅是说现在的话,那我的确是在一个情绪上颇为平稳的状态。我并没有拋弃过去,偶尔也会感到自责及悲伤,但是却也不会极端的说着我不想活了然后就去寻死。」 「但那也仅仅是现在。」 「现在……不,或许该说,『现状』对我而言,算是一个平衡,但是我却不知道,哪一天现状被破坏了,我又会怎么样。」 我将视线投向半空中毫无目标的一个空点,生命就是一连串的不幸连环事件,熬过了一件,也不过是在等下一件发生。 「我觉得埋在我灵魂深处的心病已经根深蒂固,它终究会再度蔓延开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只要现状有些微的变动,惊慌和焦虑就可能漫天盖地的席捲而来,那样的变动我连想都不敢想……但是那样的变动必然会发生,你想想,我们家族是做什么的,这种职业风险有多高……就算我们一直都很幸运,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但是,总有一天人都会死……我只要想到这一点,我就……」 我说不下去。 闷油瓶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用他深色的眼眸,端详着我。 「现在没有事,真的。」很久之后,我深深抒了一口气:「但是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认为我会再度陷入那种……无法逃脱的状态里。这并不是一件可以解决的事……当然,我不是说它永远不可能被解决,只是,在我现在所能看见、能理解的范围之内,没有任何人或是方法,能够真正让我接受,进而帮助到我。」 你要听事实的话,这就是事实。 或许有一天我会有不一样的观点。但就现在而言,就是这样了。 闷油瓶沉默了好一阵子,朝前走了几步,将手放在我的肩上,轻轻拍了拍,柔和的彷彿在安抚发抖的小兔子。 「事情总要慢慢调适。」 淡漠的几个字,却像他的掌心一样,温暖得不容质疑。 一瞬间,我有想哭的衝动。 可是,我却无法被这样的话语宽慰。 「那你呢,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而别?」我问道,声音不大,但我可以感受到这个问题带给闷油瓶的重量。 「我,有很多自己的问题。」在一阵沉默之后,闷油瓶简单回答,似乎有所保留:「我不想让你的生活更复杂,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我没有答腔,我并不是不相信他所说的话,我相信他的确认为离开是最好的,而我当时,在他离开之后,也没有太激动的反应。我在想,或许,我跟他,都在逃避着什么吧,所以分离对我们而言,反而是一种更舒适的距离。至少当时是如此。 只是,现在呢? 寧愿一生都不说话都不想讲假说话欺骗你 留意到你我这段情你会发觉间隔着一点点距离 无言地爱我偏不敢说说一句想跟你一起 手机铃声不适时宜的插入,闷油瓶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了几个键,掛断,然后关机。 「抱歉。」他低声说道。 那一瞬间,我突然想通了。我并不是在逃避什么,更正确的说,只是,我在害怕罢了。因为,最终,总有一天,我怕不是我死了,就是他死了,剩下的那个人必然会很伤心很孤单,就像我失去解子扬、失去胖葵那样,痛苦哀伤……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要,什么都没有。 所以逃避,所以害怕,所以分离。 「吴邪,人生不过这么回事。」 闷油瓶彷彿看穿了我的心思,这么说道。 「嗯,对啊。」 总是在矛盾,总是在徘徊,孤单又担心受怕,温暖又令人眷恋。然后,有一天,毫无预警的,就结束了。 就只是这样而已。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伸出手,触碰他搭在我肩上的手。沿着指尖,他的温度渐渐传到我的心底。 「我一直没机会问,小哥,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张起灵。弓长张,走巳起,灵魂的灵。」 背负着过去的重量,活下去,绝对不是轻松的。虽然我们都害怕寂寞,却不是随便任何人都可以成为自己的陪伴。 但,或许终究,人需要一个与你一同阅尽山水的同伴,陪你面对明日的未知。 如果这样,能够让你真正的快乐,那才是真的重要的吧,也才是这人生中真正的赢家。毕竟浮生若梦,而你快乐了,在这悲惨又美好的世界。 「张起灵。」我试着重复了一遍,嘴角有些上扬。 他点点头,将嘴唇轻轻一抿,深邃的眸子闪过一丝笑意,像是金黄色的阳光,透过灰雾阴霾,照在皑皑白雪上。 那一剎那,我没有看见永恆,却有着幻梦般的错觉,以为我们相识了一辈子,在无尽的日昇日落间,不离不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