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双胞胎兄弟+年下1v1]》 第一 行乖谬之举,言荒诞之语,与礼法不合,是谓荒唐。 我要讲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前记 下午最后一节,课还没下,谢麒就醒了。 他靠着窗,看到外面天阴得厉害,思绪被一阵闷雷拉回现实。 手边堆了两张纸条,偏过头,看到宋肖冲他眨巴眼睛,用口型说了七个字。 大哥,你总算醒了。 他莫名其妙,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慢悠悠地打开纸条。果然,这小子找自己指定没什么好事。 泛黄的木浆纸,最下面写了几个狗爬似的小字。看了大概有一分多钟,重新把几个字排列组合,才勉强读懂里面的内容。 他接着打开另外一张:“谢哥,求你了,帮哥们一把。” 谢麒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发表意见。 见状,宋肖觉得有戏,双手合十,表情诚恳:“就这一次,下次去厅里玩,我掏钱。” 谢麒没骨头似的重新趴回去:“最贵的那家。” “……” 这个狗。 宋肖往下摸到自己快要发瘪的钱包,咬咬牙:“成交!” 宋肖说的地方离学校不远,附近新建了一条“商业街”,网吧球厅遍布,那地方正好夹在两家网吧中间,叫八·九城,卖电子烟的。 铃一打,宋肖心急,搭着谢麒肩膀就往楼下走。 路过高三八班的时候,谢麒脚一顿,眼神不受控制地往后门位置瞟。 没人,书包还在,应该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 “看你弟呢?”宋肖问。 谢麒说:“我妈不放心他。” “不至于吧,谢磷学习那么好,长得也乖,要说不放心,你这个哥哥可比他——”话音戛然而止,他收到对方漠然的视线,急忙比了个拉链手势。 谢麒最近不知怎么了,特别不喜欢别人提他跟他弟。宋肖以为哥俩出了矛盾,赶忙补充:“…那什么,谢哥,我不是说你。” 谢麒淡淡嗯了声,不甚在意,头也没回,大跨步走下台阶。 八·九城门口,店老板拿了把藤椅坐着,嘴里叼着中华烟,周围是一圈葫芦娃兄弟,谢麒二人到的时候,紫娃正弯腰给大哥点烟。 大哥两脚搭着小板凳,目光盯着谢麒上下打量,问宋肖:“这就是你小子找的帮手?” “是是,这我同学,游戏打得贼棒。” “靠谱吗?” “绝壁靠谱。” “行吧。”大哥一挥手,葫芦娃又进屋搬了两个凳子,让他们坐下,“我这人在道上也混了不少年,最讲信用,说好的东西就从不变卦。” 宋肖又应了两声是是,打开手机塞谢麒手里,表情郑重跟托孤一样:“谢哥,成败在此一举。” 谢麒:“……” 后面的两个小时,两人坐大街上玩了三四把吃鸡,临走前,大哥欣慰地拍了拍谢麒肩膀,露出一副后生可畏的表情:“以后有空常来玩啊。” 说真,这话给谢麒感觉很不好,让他下意识想起以前陪他妈看的古装剧,里面偎红倚翠的风尘女子站在花满楼前,媚眼如丝,朝过往的男人抛出手绢,同时说出那句经典台词:“官人,过来玩啊~” 回到现实,换上大哥那张长满胡子的脸,冷汗骤起,瞬间恶寒。 倒是宋肖摆摆手,替谢麒答:“放心哥。” 走出一段距离,谢麒问他:“怎么回事?” 宋肖摸摸鼻子,不太自然地说:“之前欠了两包烟钱没还,那老板是游戏瘾子,说没钱就让我陪他玩游戏抵债,赢了这钱拉倒,输了就得翻倍。你也知道我就是个二半吊子,平常玩玩还行…” 谢麒嘴角抽了抽:“闲的。” 宋肖嘿嘿一笑:“不过谢哥,你吃鸡是真六,改天教教我呗。” “没空。” “怎么没空了,我看你天天在班上除了睡觉也没别的事、了。”抬头,倏然看到前方拐角处的背影,他猛地止步,“…谢哥。” 他想说,你弟怎么来了。可是,视线落在身边人微蹙的眉头上,明眼察觉两人之间气氛不太对劲,他喉结上下滚了滚,把后面的话尽数咽回肚子,“那什么,谢哥,我家还有点事儿,我得先走了。” 谢麒垂眸,没有回应地默认。 “哥。”谢磷走了两步又停下,笑着与他对视,“吃饭了还不见你回家,妈说让我出来找找你。” 他收紧了手,早已心乱如麻。 自从经历那件事后,无论在家还是学校,他对谢磷一直能避则避。没有吵架的冷战最为可怕,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用一个正常的心态去和谢磷相处。 躲避并不是目的,只为了给自己腾出一个足够的思考空间。 对方不经意往他身后一瞥,谢麒避开他的目光:“和同学有点事,没看时间。” 谢磷接着说:“爸也回来了,今天他过生日。” 谢麒说:“哦。” “哥。”他走近一步,微弯的杏眼配上梨涡,衬得整个人温软无害,“你都快一周没和我说话了,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少年嗓音清润,语气一软,谢麒的心也跟着软了。 辅一回想,他甚至从未细问就将罪责扣到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头上,良心在谴责,备受煎熬。 至于么。答案必然是,否定。 他看清他,八分相似的脸,只是眉眼比他生得要精致几分,鼻梁多了颗小痣,恍惚的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在照一面镜子。 说到底他们曾在同一个胚胎中孕育交缠,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亦是这世间近到不能再近的亲人,再疏远又能真正疏远多少呢。 心脏一下又一下地跳动,最终缓缓趋于平稳。他说了谎:“我最近感冒了,不想传染给你。” 他看着谢磷笑了下,“别多想。” 两人打车回了家。饭菜已经凉了,谢女士又去厨房重新热了一遍,她今晚很高兴,倒没计较谢麒晚归这件事,一人满了杯啤酒,抓着老公儿子胳膊要他们陪自己喝。 “妈呢?”谢麒收拾完碗,问台阶上的谢磷。 谢磷指着楼上房间:“刚被爸抬回屋了。” 谢麒皱眉:“她什么时候这么能喝酒了?” 原来一杯倒,现在能一个人干半瓶白酒。 谢磷摇头,想到什么,猜测:“可能被舅妈带坏了。” 两人去年过年就在酒桌相约要练酒量,这几个月不知怎么联系上,聊来聊去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好姐妹除了逛街购物,再就是酒吧聊骚。 谢麒问:“爸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谢磷模棱两可地说,“就算知道了能怎么样,他又管不了妈。” 谢常平常年在外经商,锻炼了一身眼光与胆识,却还有个改不掉的缺点,怕老婆。但他也拥有所有男人为数不多的优点,深情专一。 他当初花一只公鸡娶来的老婆,后半辈,他给了她享不尽的富贵荣宠。 楼上一阵叮当响,谢女士撕心裂肺地哭着控诉,夹杂着男人的告饶声,谢女士又在耍酒疯了。 谢麒走近时听到一句:“你一走就是大半年,就剩我自己在家拉扯两个孩子,你知道别人看了都说我们什么吗,说我们就是孤儿寡母!” 谢常平替夫人揉肩,赶忙应是:“谁说你我肯定饶不了他。” 谢女士一脚踢他膝盖上:“你他妈除了这点本事还会干啥?” “……” 谢麒听得耳朵生疼,正准备回房间,看到谢磷端着托盘上楼。 “这什么,醒酒汤?”黑乎乎一碗,姜味熏得人脑袋疼。 谢磷点头,手中托盘不着痕迹地移远:“爸刚给我发消息,说让我给妈端碗醒酒汤喝。” 他又喊声哥,谢麒看过来,他把另一只玻璃杯给谢麒:“你晚上没怎么吃饭,我顺便给你冲了袋奶粉。” 谢麒怔了怔,伸手接过:“谢谢。” 谢磷失笑:“你是我哥,怎么还跟我客气。” 谢麒:“……” 气氛有些尴尬。 谢麒说:“你快点去吧,晚了爸该说你了。” 谢磷说:“好。” 只是眼睛还在看他。 谢麒被看的不自在:“脸上有脏东西?” 谢磷笑了,说没。 他说:“我就是觉得,我现在好像比你要高一点。” 第二 铃声响起,谢麒随之把烟掐灭扔进垃圾桶,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放耳边接通。 “喂?” “谢麒,是我。” 对面传来一道娇软的女声,谢麒怔了一秒,再说话时语气随之温和:“清羽。” 清羽说:“好不容易啊,我求了父亲一年,他终于同意让我转学了。” “打算什么时候来?”谢麒问。 “不知道呢,时间不定,不过在办转学手续,应该快了。” “到时候提前告诉我,我去接你。” 女孩心情很好:“想没想我?” 谢麒从善如流地回:“想。” “你骗人。” “真的。” 女孩说:“你都没思考。” “徐清羽。”谢麒无声地笑,喊她名字,“都多大了,幼不幼稚啊你。” 三分钟的通话时长,时间一到,女孩发愁地哎了声:“先不跟你说了,我妈最近盯我盯得紧,干什么都得偷偷摸摸。” “晚安。” 挂了电话,他又在阳台吹了会风,听到敲门声,才转身往回走。 门打开,看到来人,他诧异一瞬:“爸?” 谢常平示意他去趟书房。 书房内。 来之前,谢麒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虽然他并不知晓自己做错了什么。 谢常平对自己两个儿子从小到大基本都处于放养状态,甚至平时工作忙了,连两人生活上的事也很少过问。今晚突然找他,给谢麒的第一预感就是不详。 可除了挨骂,他也想不着别的。 “我妈睡了?”他站在书桌正对面,一副受诫姿态,率先开口。 谢常平打开电脑:“嗯。”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不能找你?”谢常平轻飘飘地看他一眼。 他说:“不是。” 在一片寂然中,谢常平终于开口步入正题:“又打架了?” 谢麒错愕,不知他爸哪来的误会:“你听谁说的?” “你今天回来那么晚,我就罢了,你当你妈为什么喝那么多酒?”话说着,却是头也没看他,于是谢麒知道,他爸生气了。 不是气人他晚归,而是气他不该总让谢女士为他担心。 但这事又没法解释,对他爸而言,错了就是错了,甭管打游戏还是打架,造成的后果都大同小异。谢麒抿了抿唇,说:“下次有什么事我都提前告诉我妈一声,不让他担心。” “还有件事。”电话铃突兀响起,谢常平皱了皱眉,跟谢麒说,“你妈胃不好,我不在家你帮着注意点,别让她再跟今天似的了。” 看来他爸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谢麒没说他妈那些光辉事迹,有模有样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谢常平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谢麒睡眠浅,听到汽鸣声,他睁眼看看时间,刚六点十分。 他起床冲了个澡,临近七点的时候下楼,听到一阵呜咽。他往右偏去头,看向沙发,谢女士哭得肩膀一抽一抽,正拿手绢擦眼泪。 雨从来没有这么应景过,像断线珠子似的,地板被砸得闷响。 谢麒心情也挺糟糕的。早饭也没什么兴致,叼了个面包片就往学校走。 他家离学校不远,步行十多分钟,但交通不怎么好,开车得堵一阵子,所以他当初直接拒绝了谢女士提出的车送。 他给出的理由是,走着挺好,还锻炼身体。 谢磷在旁附和,谢女士无奈选择妥协。 那时候他年少轻狂,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妈学习好就是管用。 / “哥。”谢磷握紧书包带,刚要开口,被身后一道声音打断。 “谢哥!”宋肖脚踏变速飞奔而来,玩了个漂移,“妈的,我总算找到你了。” “有事?” “阿呗。”他作势又要哥俩好地搭肩,被谢麒毫不留情地避开了。 “有事快说。” 宋肖收了那副笑嘻嘻的表情,对谢麒说:“哥啊,这回真没逗你。”他又转头对谢磷摆摆手,“学霸弟弟,你自己再走一段,你哥就先跟我回班了。” 两个男生没带伞,把卫衣帽兜扣在头顶遮雨。没一会,消失在视野中。 雨越下越大,少年的手还维持着递伞的姿势,良久,他轻笑一声,然后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收好伞,任由雨水将他的外套洇湿,留下一道深色痕迹。 路过的同校女生原本想跟他打个招呼,乍一抬头,看到少年阴翳的神情,她笑容卡在半路,突然有些发怯:“谢……” 他神色变了变,最后嘴边绽出一抹微笑:“你好。” 女孩抵挡不住美色的诱惑,对上少年温润的目光,早就将刚才那丝怪异抛到九霄云外:“…早早早上好。” 她居然和全校第一说上话了,这事够她出去跟一帮小姐妹吹上一年。 “请问你是我哥班上的同学吗?” “你怎么知道…”女孩有些不好意思。 “能不能帮我个忙?”谢磷摊开手,里面放着张黑白打印纸,“我哥的准考证忘带了,你可以帮我转交给他吗?” “当然可以。”帮帅哥服务,女孩乐意之至,“你放心,包我身上。” 他笑容清浅:“谢谢。” 女孩走后许久,他收回视线,从兜里抽出一张湿巾,展开、铺平,一遍又一遍地擦拭方才被女孩碰到的手指,从指.根往上,力度很重,直到皮肤被手搓得通红,才将已经揉烂的湿巾扔进垃圾桶。 / 上午第一科考语文,开考前,前桌方理想回过头,小声说:“谢麒,你弟让我给你的。” 手中转的笔停下,谢麒沉浸的思绪从手机中拉回。 低头盯着手边准考证看了几秒,他摁了摁额心,突然感觉自己记忆出了些偏差。 忘了吗? 可他分明记得临走前,他好像把这东西顺手带上了。 中午吃饭,宋肖特地要了两份排骨:“谢哥,请你的。” 谢麒轻轻撩起眼皮:“干什么?” 宋肖:“…请你啊!”他从对方犹疑的眼神中受到一万点伤害,“不是谢哥,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好心请你你就这么想我?真够伤人的。” 谢麒:“你心里没点数?” 宋肖:“……” 靠,他有那么不靠谱,至于一上来就质疑他真心。 谢麒淡淡地看着他:“第一次请我吃饭,帮你后街打架抢女朋友;第二次,你作业没写,让我替你顶包;第三次,这次,考试作弊。” 宋肖眼皮跳了跳,夹块肉塞进嘴里,打了两声哈哈:“食堂这排骨越做越难吃了…” 第一次月考成绩很快下来,当天上午,成绩单在班级里疯传。不难怪学生重视,这次考试涉及到分班问题,高三一共十二个班,四个实验班,后面学生卯足劲往前挤,前面的生怕自己掉下队。 谢麒这种属于中间的过渡地带,成绩半掉不掉,说好差一大截,说差吧,又差不到哪去。但他这次撞了个好运,以至于抄他答案的宋肖直接坐了个过山车,从倒数第二窜到了班级前十五。 “谢哥!” “谢哥谢哥!你醒醒!”宋肖握着卷子,快激动疯了,“你怎么回事,搞着答案了?不对啊,要这样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有答案都不给兄弟抄抄。” 谢麒刚睡着,被他摇烦了,眼也没睁,直接骂了句有病。 宋肖满脑子都是自己牛逼坏了,自动忽略那句不合时宜的脏话,见谢麒不搭理他,又开始找别人吹得胡天海地。 谢麒一睡就是一上午。 班上任课老师知道他什么德行,基本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他们眼中,谢麒一致被归为无药可救的类型,与其花心思让他怎么好好学习,不如抽空多备课两张学案。 原本班主任也想趁这次进步的机会劝两个无药可救的学生回头是岸,结果怀揣着澎湃的心情进班,两人半死不活的状态又给了他当头一击。 两人特有默契地保持一个姿势睡得昏天黑地。 算了,他管不了了。 班主任背着手,一瞬间感觉自己沧桑了好几十岁。 第三 傍晚,夕阳下的树影被风吹得支离破碎。不少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宋肖约了外校同学泡吧,下午大课间就窜了,拜托谢麒帮忙打掩护,说要是老师问起他就说去了卫生间。 班主任巡查的时候问过两次,第一次是大课间,谢麒按照他的话原封复述,第二次是放学前一节课,谢麒说可能闹肚子还没上完。 中间起码隔了一个半小时,班主任听完脸就绿了,恶狠狠地瞪着谢麒,眼睛里写着六个字。 你在这骗谁呢? 乌云逐渐笼罩半边天。 桌前覆下一道阴影,谢麒下意识停笔,抬了抬头:“怎么了?” 方理想同学深吸一口刚买的热奶茶,缓缓呼出口气:“谢同学,你弟在外面等你半天了。” 他一愣,偏头看向门口。 暗淡光影中,少年穿着夏季学校统一的白色T恤,接近胸口的位置印着学校图徽,露在外面的胳膊白得细腻,血管泛着淡淡的青色,到腕骨,轮廓清晰分明,干脆利落。 不知什么时候记忆中的人已经变了模样。 他突然想起那天深沉暮色里少年牢牢紧锁的目光。 哥,我好像比你要高一点。 的确,好像真的比他高了。 谢磷是来给他送伞的。 他们等雨小些才往外走,伞只有一把,两个男生稍显拥挤,并排同行时不可避免身子要挨在一起,看到谢磷湿掉一小半的衣服,谢麒其实想说自己不打伞也能走,他向来不在乎这些。 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过于矫情。 他垂着眸,眼睛盯着地面深深浅浅的水坑,他们的身影居高临下,在倒映的镜面上无尽拉长,偶尔会交迭在一起,然后分开,变成彼此的模样。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段路程走了许久,仿佛格外漫长。 / 还是不可避免淋了雨。 谢麒解开表带,刚脱掉上衣,发现自己房间的洗发水用光了。他翻箱倒柜一阵,最后嫌烦放弃了,打算到隔壁问下谢磷。 房门没别,轻轻一推就开了。屋内很静,谢麒转了一圈没看见人影,正准备原路折返,突然房间外传来了脚步声。 “哥?”带着几分试探性的声音,谢磷端着一只玻璃杯走进来。 像是没想到谢麒会半裸着身子站在房间里,他的后背不可察觉变得僵硬,短暂闭了闭眸,他神色如常地走到床头摁了片药,舌尖在上颚抵了一会,才从容淡定地往下吞咽。 药片溶解的那一瞬间,苦得要命。 “生病了?”谢麒问他。 “就是脑袋有点疼,应该着凉了。”谢磷说着看向他,“你不洗澡吗哥?” “我来你这借下洗发水。” “哦。” 谢麒跟在他身后进了卫生间,停在洗手台前,谢磷从第三个格子里拿出个白瓶,转过身,对谢麒说:“要不你在我这洗,我刚把热水调好了。” 谢麒第一反应是拒绝,谢磷却已经越过他,打开浴缸水闸:“我不知道这个温度热不热,如果不合适再调一下就行。” 明明是商量的口吻,可他的态度没给谢麒半点拒绝的机会。 或许是错觉。 谢麒捏紧了瓶身,喉咙干涩。他突然不愿把自己弟弟往龌龊阴暗的一面想。 他们都大了,也该懂什么是分寸。 多生妄念,妄生贪欲。 有些不该存在的苗头从一开始就该掐断。 第四 (此章为回忆篇,下章回到现实) 宋肖第十次失恋是在一天傍晚。 当时他女友打来电话,宋肖正玩在兴头上,没看备注直接就把电话挂了。 没几分钟,她女朋友发消息让他去死。 意识到事情不对的时候,前女友已经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失恋中的人脑子都不太正常。下午一放学,谢麒莫名其妙地被他拉出去喝酒。 两人都没少喝,谢麒起码还有意识,宋肖已经完全把自己灌懵逼了。喝得满脸通红,原地转圈分不清东南西北。 把宋肖抗上出租车送回家,他再往回返时已经将近十点半。 他该庆幸那天谢女士不在家,否则被发现又要不可避免挨一顿说教。 客厅的灯有一盏还亮着,不知是忘关还是为了他刻意留的。 胃里搅得难受,谢麒也没精力想那些,翻了片胃药吃,躺沙发上倒头就睡着了。 他睡得昏沉,神经也跟着衰弱,半梦半醒间,看着头顶的灯影,总觉得自己还在卧室。 宿醉伴随着嗓子火辣辣地疼,他的手摸上领口,解开最上面的衣服扣子,因为身体不适皱起了眉头。 夜晚沉降,他朦胧间看到一个人影,下意识地伸出手:“渴,给我接杯水。” 谢磷脚步一滞,他的手放在双控开关上,迟迟没有摁下去。 他以为他今晚不回来了。 那晚月亮很大,光影泻落满地,他转头看过阳台的窗帘上的流苏,轻轻晃动,逐渐和他的心碰撞在一起。 开始控制他的神经中枢。 他去厨房倒了杯温水,转而走向他,停在手边的位置,一条腿单跪作为支撑,缓缓靠近沙发上正在酣睡的人。 手掌覆盖住他的手腕。 “哥。”他很轻很轻地喊,试探着拽了拽他的衬衫下摆,“我把水端来了,你现在喝吗?” 谢麒鼻音含糊地嗯一声。 谢磷把杯放过去,低下眼神,神态专注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抹痴恋。 “哥。”顿了顿,他歪了歪头,认真地问,“你今晚干什么去了?” 回答他的是清浅的呼吸声。 他浑然不觉,慢慢抬手,放到他的喉结上,沿着颈部轮廓,像对待稀世珍宝一般细细描摹。 他说:“其实我很生气,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 掌心下是心脏的跳动,隔着皮层血液,兴奋感渐渐充斥整个大脑。 半晌,他抬手遮住自己发红的眼眶,嗓音干涩如沙:“哥,我就犯一个错误,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说:“就这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 放在沙发上的手指逐渐抓紧,合拢。 他俯下身,浑身紧绷,眼睫不停碰撞,颤抖得不成样子。 少年淡红的唇,一点一点下移,从脸颊到下颚…直到,吻上勃颈处的凸起。 事情在逐渐失控。 试探地伸出舌尖,舔舐辗转。 杂草肆虐,贪欲横生。 在他不曾注意的地方,身下人的手指动了动,突然战栗。 第五 思绪从记忆中抽回。 谢麒用吹风机草草把头吹干,觉得这件事没必要太急,或许可以循序渐进。 他这个弟弟虽然从小就是老师家长眼中的好学生,但谢麒知道他有个改不掉的坏毛病,太过固执。三年级的时候,他不小心弄坏了谢磷常用的一根钢笔,出于愧疚,他用自己攒的零花钱买了根更贵的赔罪,但他后来一次也没看谢磷用过。 不久以后,谢磷又把那根坏掉的钢笔重新修好,到现在,还在他的文具盒里摆着。 谢麒跟他不一样,他喜新厌旧,很少固执地认定一件事。 他觉得只要换个心思,没什么一成不变的。 对事如此,谢磷,也应该如此。 浴室门敲了敲,是谢磷的声音:“哥,我把睡衣给你放外边了。” 回神,谢麒应了声。 换好衣服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看到谢磷正在书桌前写什么。他走过去,谢磷有所察觉地放下笔,拿了本书遮上,看向谢麒,神色淡定从容:“哥。” 谢麒就近扯了把椅子坐下,盯着他手底A4纸看了几秒,只能看到边缘的轮廓,铅笔勾勒的痕迹。 “喜欢画画?”他问。 他不记得他有这个爱好。 印象中,他应该属于兴趣冷淡。 “不算喜欢。”谢磷笑着说,“最近作业少,闲得无聊而已。” 谢麒没有回,垂落眸子,像在思考。 半晌,才开口说:“爸回来那天晚上找我了。” 谢磷问:“他训你了?” “没有。”谢麒觉得那不能算训,顶多叫提醒,“爸说妈胃不好,让我看着点她,别总让她乱喝酒。” 中间停了下,他继续道,“其实我之前不小心看到过妈藏在包里的检查单子,不是胃的毛病,好像是脑肿瘤。” 谢磷愣住,问他:“爸知道这事吗?” “应该知道。” “严重吗?” 他摇头道:“不清楚,没来得及细看。我就是想和你说一声,平时多照顾妈点。” “你要去哪?”他察觉到他话里的怪异。 他笑了笑:“除了家还能去哪?” / 月考后的分班很快就来了,按照以往的规矩,按照分数排出年级名次,年级前两百名分进实验班。谢麒刚好卡在前一名,不过他跟老师自动放弃名额,理由是自己不习惯快班氛围。 说实话,班主任第一次看他那么顺眼。 毕竟哪个老师都想留几个好苗子在班上,再加上他教谢麒的时间不短,气人归气人,但感情起码还在。 班主任挥挥手,佯装不满:“快滚,别在跟前烦我。” 出了办公室,宋肖问他进展顺不顺利,谢麒点点头:“同意了。” 宋肖突然很想抱着班主任啃一口。 他沿着门缝往屋里瞅一眼,看到班主任那张马脸,又觉得还是算了。 他有点下不去口。 这节是体育课。走到半路宋肖说忘了带篮球,急忙跑回班拿,谢麒没等他,自己一个人先去了操场。 班里女生最近流行玩踢毽,总有几个死欠的男生过去招惹。 没一会,把一个姑娘惹烦了,掐着腰破口大骂:“张鑫,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智障吧你?!” 张鑫捋了把发油的头发:“方理想,我好心帮你们凑人,不至于吧?” 方理想觉得他强词夺理,不可理喻。 “四个人已经够了!” 张鑫说:“反正一起踢,都是同班同学,多加一个也无妨。” 方理想:“!” 你大爷! 因为两人的声音太大,几乎吸引了半个班的人过去观战。谢麒站得位置很近,他自觉地往后退出人群。 倒是后来的宋肖伸长脖子,拽着他问:“谢哥,这里边怎么了?” “吵架。”谢麒言简意赅。 宋肖一声哇塞,兴致盎然:“快让让,给我腾个地方,我他妈最喜欢看人吵架了。” “这是吵到哪了?动手了没?” 谢麒:“……” 他看他脑子也病得不轻。 / 这场闹剧以体育老师的哨声结尾。 今天体育老师抽疯,临时又加了两组热身跑,最后自由解散的时间还不到十五分钟。 片刻的功夫,篮球场迅速被学生占领。 “谢哥,你发没发现最近班花总喜欢盯着你?” 谢磷专注自己手中的球:“没有。” “不对啊。”宋肖问他,“你说方理想是不是看上你了?” 谢麒几乎没犹豫:“不会。” “这么肯定?”宋肖吊儿郎当地瞅了他眼,“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怎么想的?” 谢麒懒得跟他废话,抬起一抛:“接球。” “得嘞!” 哐地一声。 不知哪来的不明物体,一下把刚要进筐的球给顶飞了。 宋肖直接一句卧槽。 他捡起地上的语文书:“这谁扔的?” “哎呦,对不起,不小心扔过头了。”张鑫一伸懒腰走过来,丢下句不轻不重的道歉,脸上却半点没有愧疚的意思。 宋肖循着声音转头,看他那欠儿登样顿时憋不住火:“我他奶奶看方理想骂你都骂轻了,你脑袋不是被驴踢了,是被屁崩了吧?” 张鑫脸上的笑随着他那句方理想彻底收了,嘴里骂了句脏话,问他:“什么意思你?想打架?” 宋肖说:“打就打,谁怂谁孙子……”说着把手里的书一扔,突然斜眼看到二楼拐角锃亮的头顶,心里咯噔一跳。 张鑫以为他怕了,俩胳膊抱一块儿:“刚不挺牛逼哄哄的么,也不天天装尼玛个——” “张鑫!” 班主任平地一声惊雷,差点把楼下一群人给吼萎了,“又骂谁呢你?上周检讨没写够,还想再来五千字是不是?” 张鑫:“…妈的。” 早不来晚不来。 班主任看他那样就来气,喝口水润润嗓子,指着他喊:“下课来趟我办公室!” 张鑫:“…知道了。” “草哈哈哈哈哈哈…”宋肖真没忍住,班主任一走,他抱肚子乐得不行,“不是谢哥,你看他那怂样。” “别高兴太早。”谢麒好心提醒一句。 “什么意思?”宋肖神经大条,还在那乐。 “没什么。”谢麒说。 两个没救的人。 第六 进办公室之前宋肖差点没把张鑫绝死。 指定上辈子倒了血霉,才跟这种货色做了同班同学。 俩人的矛盾还得从高二说起。 那时候宋肖交了个外校女朋友,职高的,大眼睛,鹅蛋脸,挺会化妆一姑娘,两人秘密交往了一个多月,有天晚上他去校外吃烧烤,就那么巧,看到那姑娘跟一男的在商店门口勾肩搭背。宋肖当时火就上来了,二话不说把那男的压地下一顿胖揍。 那男的就是张鑫。 从那往后宋肖只要一看见他,就觉得自己脑袋顶上发绿。 男人这种生物,挺神奇的,无关乎身份地位,但血可流,面子不能丢。 更何况,这事还关乎到男人尊严。 高二到高三,两人之间的气焰不减反增。校内还好,校外只要见面必然得胡同干一架。 这顿爱的教育谢麒也没跑。 以前打架犯事次数多了,班主任已经自然而然把他和宋肖视作一类。 两人在办公室横排一站,东倒西歪。 “说说吧,怎么回事?怎么上着体育课就骂起来了?是不是我要不在那就得动手了?”离他最近的宋肖不可避免挨了一脚,“小兔崽子,把袖子放下,学习学不好,穿衣服也没个正形。” 宋肖:“……” 班主任:“你再翻白眼?!” “……” 宋肖无语死了:“老朱,这回真不是我。要不咱俩现在去调监控,你看看到底是谁先挑事。再说,这事跟谢麒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俩当时玩球,他就正好站我旁边。” “闭嘴!”班主任指着他,“成绩刚进步点,我都不好意思说你。” 宋肖:“本来就不关谢哥什么事,是那孙……”接到来自班主任的死亡视线,他悻悻改口,“是张同学突然往我球上砸了本书,不信你问谢哥,真不骗你。” 班主任转而看向谢麒。 在二人注视下,谢麒淡淡嗯了一声。 “行了。”班主任叹了口气,挥一挥手,“这次不罚你们两个了,以后注意着点。” / “谢哥。”出了办公室,宋肖好像一下子想通什么事,“你说张鑫那小子,是不是喜欢班花啊?” 谢麒皱了下眉:“不知道。” “我觉得十有八九,这逼眼红我跟方理想分到同桌,所以今天才闲的没事找茬,要不然他干嘛天天去招惹人家……”宋肖分析得头头是道。 谢麒随意应了声,手里拿着手机,正专注给人回消息。 “卧槽谢哥!”宋肖突然诈尸似的吼一嗓子。 草。 谢麒闭了闭眼,忍住想要骂人的冲动,默默把上一条撤回重新编辑,这才偏过头,冲宋肖问:“又怎么了?” 能不能别一惊一乍。 宋肖一拍手:“如果张鑫喜欢方理想,方理想又喜欢你,那你们三个算啥,三角恋?” “……有病” 谢麒第一次对他无语。 站在楼梯口,他朝另一个方向拐弯。 宋肖在背后喊他:“…哎,干嘛去你,教室在这边。” “厕所。” / 谢麒推开厕所门,里面一叼着烟蹲马桶的大哥抬头朝这头看,两人对视三秒后,烟头落地。 厕所一向是学校那帮地痞流氓的聚集地,谢麒觉得自己也算,但达不到流氓的地步。 他最混的时候,也干不出那事。再说,要让谢女士知道了,他腿估计第二天就断了。 叼烟大哥掩饰性咳了咳,从马桶上跳下来,洗手的时候并排站镜子前,叼烟大哥伸手给他递了支烟。 谢麒没拒绝,说了声谢。 叼烟大哥摆摆手。 地痞流氓也是讲烟酒义气的。 谢麒从校服兜里摸出打火机,点一下没着,他晃了晃,正准备再点一次。 这时候,一只手横过来,抽出他嘴里的烟。 谢麒下意识舔唇,目光落在烟尾烧焦的一圈,语气有斥责的成分:“谁让你拿的,给我。” 谢磷把烟折了,反手丢进手边的垃圾桶。 蹙着眉,似乎在想措辞。半晌,憋出一句:“抽烟不好。” 谢麒被他这哄孩子似的教育语气逗笑了,忘了计较他折他一根烟的事。 他挑眉:“没看过人抽烟?” “看过。” “那有什么可稀奇的。”谢麒满不在乎。 谢磷定定看着他,认真地说:“但我不想你抽。” 谢麒愣了愣,遭不住这个眼神,彻底投降:“随你。” 反正他对这玩意儿瘾不大,顶多就心被抓了一下,觉得扔掉太过可惜。 他偏头看着谢磷,问:“你怎么在这?” 他记得那几个尖子班都在楼下。 “我来给主任交报名表。”谢磷说。 谢麒这才想起月底要开运动会的事。往年运动会总是因为各种原因被迫取消,今年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同行压力的刺激,再加上正好赶上学校三十周年庆典,说什么也要大肆操办一回。 好像从上个月就开始忙活上了。谢麒对这些事不太关注,偶尔睡觉的时候模模糊糊听班里同学在那嚷嚷,才知道有这么个事。 谢磷作为一班之长,理所应当得跟着从前到后操持。 “你报名了?”谢麒拿过他手里的花名册,上下翻了两页兴致缺缺,又还了回去。 “别人报,我负责收尾。”谢磷说。 谢麒看了他眼没说话,也没有要走的趋势,就这么跟他面对面僵持。 俩人错开个角度站一块儿,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七十,引得周围不少路过的学生斜眼偷瞄。 毕竟或多或少都是沾点话题度的。 “明儿晚有空吗?”谢麒不自在地咳了声。 谢磷看着他,面带疑惑。 把脚边也不谁丢的卫生纸踢到一边,谢麒解释说:“宋肖明天生日,他在K厅订了间包厢,你要有空就跟着一起过来凑个热闹。” 谢磷抿紧了唇。谢麒刚想说你如果不想去也没关系,没必要勉强,就听他开口说一句:“有空。” “几点?”他又问。 “啊……”谢麒反应过来,忙说,“六点多,到时候发消息告诉你。” 谢磷走了以后,他看到熟人又多说几句,回了班,宋肖在坐上冲他招手,声大得半个班都能听见。 “谢哥,快来!” “哎,你别墨迹。” 台上维持纪律的值日班长瞪了他好几眼。 宋肖脸上笑得灿烂,灿烂得发贱。 但凡他露出这种表情,一准儿没有好事。 谢麒刻意避开他走了另一条道,屁股还没等坐热,宋肖脖子就伸过来了。 “谢哥,你手现在闲不闲?” 谢麒拿笔转了一圈,眼都没抬:“不闲。” “那太好了!”宋肖耳朵自动漏掉前面的“不”字,手一扯,耳机线跟着掉出来,他连着手机一起推过去,“求你帮我把这把玩了,我实在是带不动,队友菜得跟头猪似的。” 见谢麒没动静,他又嗲着嗓子喊了句哥:“求你了,最后一次。” 谢麒嫌恶地皱起眉头:“以后别说这句话。” 宋肖问:“…哪句?” 谢麒说:“最后一次。” 听多了,想吐。 宋肖:“?” / 游戏刚进展到十分之三,谢麒接着剩下的一半玩。 因为老师临时开会,最后两节课变成公共自习。 宋肖跟谢麒同桌换了位置,他没正形地往桌子上一趴,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谢麒手下的操作。 看着看着,他突然嚎叫。 “傻逼吧这人!怎么还把车给炸了?!” “拜托行行好,别整天动不动嘴里喷粪。”对面立马回怼。 “有病,那是海啊大哥,你跳下去干嘛?” “我乐意进去,你家住海边管那么宽?” “卧槽,兄弟,你没救了你。”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宋肖抬头,莫名其妙往正骂骂咧咧的方理想身后瞅了一眼。 正准备收回视线,后者突然把手机一摔,撸了撸袖子:“小鳖·孙,这世上还没有你方奶奶我教训不了的人。” 又觉得不解气,抓过手机,埋头飞速摁了一通。 一秒钟后,宋肖收到了被人举报的消息提醒。 宋肖:“……” 谢麒:“……” 第七 翌日一早不到五点,宋肖就打电话问谢麒给他准备了什么礼物。 电话铃第三遍响起,谢麒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然后宋肖又开始微信轰炸。 谢麒一条没回,忽视得理所当然。 缓缓翻了个身,仰面对着头顶的天花板,天刚亮,微弱的光线被窗帘挡在屋外,黑暗中,他的双眼开始失焦,胃部仿佛依旧能感受到昨晚翻江倒海的侵袭。 长这么大,他头一次感受到胃病是这么要人命的东西。 难受到他有一刻甚至想了了自己。 早上吃饭的时候,谢女士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吓了够呛,忙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谢麒摇摇头,想糊弄过去。 谢女士才不信哪个邪,二话不说请了假带他去医院检查。 “怪我,昨天就不该吃火锅。你这孩子不能吃干嘛不说呀,难受一晚上就自己挺着,能耐死了。”从医院检查完出来,谢女士的嘴就没停过。掉了会眼泪,哭不出了就开始眼眶通红地教训人,委屈到不行。 家里属谢常平最惯着谢女士,结果就是,年纪越大,她玻璃心就越严重。 谢麒觉得他俩现在的角色应该对调过来。他狗屁不是,他妈是风雨中凄凄惨惨的小白花。 趁小白花跟她老公告状的功夫,谢麒头不带思考地从家里溜了出来。 再待下去就不是胃疼了,脑袋也疼。 学校今天给高三学生搞了场动员大会,挺无聊的,校长主任在前边拿着话筒讲得神采激昂,唾沫横飞,下边学生歪歪怏怏地站着,活像一堆变了异的丧尸。 谢麒没走正道,就近从学校西院墙一堵荒废的铁门翻过来的。 结果还死倒霉地把腿划了道口子,不深,就是往外冒血看着眼晕。 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谢麒真是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他本来就没打算去操场听那帮老头的演讲,腿被划的生疼,他拐弯去了趟医务室。 不巧的是,在校医门口,碰见他弟跟一姑娘站一块儿,小姑娘梨花带雨地哭着。 少年低下头,似乎又跟她说了些什么,结果就是,人家哭得更厉害了。 谢麒在想,自己为什么出门不带副眼罩,他现在看人掉眼泪就头疼。 谢磷也是的。 他乍动一动身,踩到脚边的叶子,谢磷便抬眼看了过来。刹那间,两人视线在半空汇聚。 惊愕过后,谢磷走过来,率先开口:“哥,你怎么来了?” “帮宋肖买瓶消毒水,他被蜂子蜇了,发炎。”谢麒想起这两天宋肖老捂着耳朵叫唤,顺便用他当了借口。 倒不是非要瞒着,而是本来就没多大点伤,没必要挂嘴边宣扬。 谢磷的目光在他开线的裤腿上停留一瞬,默默地挪开:“…这样。” “那女生…”谢麒抬了抬下颚,指着女孩刚才跑开的方向,“没事吧?” 谢磷神色微变,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旋即又恢复常态。 “你同学?”谢麒问。 他说:“我不认识。” 谢麒看着他,沉默良久,最后淡淡嗯了一声。绕开他,走上台阶。 “哥。”谢磷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谢麒回头。 他又慌张地把手松开,嘴唇翕动,像是欲言又止,却迟迟不曾开口。 最后只问一句,“你去医院检查,医生怎么说?” 谢麒说:“开了点药,没什么大碍。” 他肩膀微松,唇边绽出一抹微笑:“那就好。” 谢麒也笑了笑,听到操场传来的话筒声,问:“是不是该你演讲了?” 他记得他一向排在主任身后。 “这次在倒数第二个。”谢磷说。 “嗯。”谢麒说,“那你早些回去,我去买药了。” 他走后,谢磷看着他的背影,静静地站在原地。 若再近一点便能看见,少年眼中眸光,一点一点趋于黯淡。 / 刚一掀开门帘,一股卷着汗臭的烟味扑面而来,浓得都快盖过了原本的消毒水味。 听到门口传来动静,好几双眼睛回头,齐刷刷往过看。 有男有女,穿着奇形怪状的校服,还有几个干脆换了便装。 谢麒忍住想要立马掉头的冲动,目不斜视地走向里屋。 他后悔了。应该等会儿回班问问宋肖,或者直接去水房用凉水冲两下也行。 这种让人望而却步的环境,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里屋没人,尚算清静,只有校医一个正磕着瓜子追剧。 谢麒在旁边站了起码有十多分钟,校医这才注意到他,嘴里啊了声,把瓜子皮吐了:“怎么站着都不吭声呀,吓我一跳。” 事实上,谢麒说了不下三次。 校医拍拍屁股起来,问他:“哪不舒服?” 谢麒:“有消毒棉签吗?” 校医让他等下,蹲着翻箱倒柜一阵找:“同学,那个没了,普通棉签行不行?我给你再拿瓶碘伏。” 谢麒说行,校医这回很快就找全了:“总共十二。” 付了钱,他坐在旁边医用床上给自己涂药。 这时候,墙那边突然乒乓一阵响,紧接着就是教导主任的大嗓门:“可算是让我抓着了,一天天不干正经事,告诉你们,哎今天一个都别想跑!” 教导主任是各年级公认的鹰眼,专抓早恋的小情侣。 有两个学生想跑,结果外边有人堵着,又把人给堵回来了。 谢麒刚把裤腿放下,教导主任身边的狗腿就跑进来喊:“主任,还有一个在这躲着呢!” 谢麒:“……” / 写完三千检讨书的那一刻,谢麒心情糟糕到一个极点。 在他解释一遍教导主任投出质疑的眼神后,他就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多说多错,原本还叫唤着喊冤的那个学生也为保命选择闭嘴。 教导主任举着检讨书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这才肯放他们离开。 今天周六,下午不上课,谢麒出去的时候,学校里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 摸出手机,消息通知栏里一茬宋肖发来的微信。 “谢哥,你哪去了,我咋没看见你人影?” “人呢?看着你倒是回我啊。” “谢哥谢哥谢哥……” 谢麒低头打了个问号。 那边马不停蹄地回:“你再不说话我都以为你被人拐卖了。” 谢麒:“放心,没死。” 他关了手机,到附近找了个网吧待着,看时间差不多,就近拦了辆车。 他习惯性坐后排,一路,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看了他不下十次。 谢麒被看得浑身发毛,最后实在受不了,才出声问一句:“有事吗?” 因为烦,语气算不得多好。 司机师傅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操着外地口音说:“我就是看你跟我家姑娘应该一般大。” 谢麒说哦。 司机师傅又看了看他,说:“我家姑娘十九,刚上大一……”巴拉巴拉,重点来了,“小伙子搞对象了没?” 谢麒:“……” / “等你半天了,怎么这么慢…”宋肖还没进去,坐在外边石墩上,没忍住抱怨。 谢麒把手里的表盒抛过去:“给你买礼物。” “卧靠——”宋肖盯着盒上印的图案眼就直了,一道都扒拉那盒上下左右地看。 他各路狐朋狗友不少,包厢也定了个大的,正主没来,一帮人照样喝酒唱歌不耽误,宋肖进屋就骂他们不讲义气,倒也没生气,又转身去前台搬了箱啤酒,回来招呼着继续喝。 他这人心不是一般的大。居然把自己好几个前女友都叫来了,估计再加一个添俩骰子就能凑桌麻将,没见面掐架都是万幸。 谢麒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度数不高的鸡尾酒。 宋肖嫌灯光不够劲爆,又拿遥控器调了两下,眼前光影骤暗,跳跃迷离,晃得人影都出现了虚幻。 谢麒目光不受控制地瞥向斜对侧。 看着少年略显青涩的面孔,他的记忆突然开始错乱。 曾经的过往与现实在脑海中逐渐交迭重合。 优秀,乖觉,耀眼。 如果没有那晚,或许谢麒始终不会改变自己的看法。 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想起今天,他看他的眼神,说的话,都留在他抓他手腕的那一刻,烙得他灵魂生疼。 懊悔如潮,顷刻便能把人淹死。 这么大,他应该比他更要明白,放任这种感情不管不顾,才是原罪。 谢麒烦躁地发现,自己现在似乎一点也不了解他。狗屁心有灵犀,全都是假的。 第八 中间宋肖非要玩转盘,屋里一帮人吵得头疼,谢麒到前台拿了盒烟就没回去。 他今天心情格外不好,迫切需要一个转移情绪的发泄口。 不知不觉过去半天,盒里的烟就剩下了一根。他这才觉得肺疼,也不是,反正哪哪都疼。 再这么下去,他估计就该看看心理医生了。 一抬头,他从玻璃的反光中看到宋肖火急火燎地跑过来。 “谢哥,我哪哪都看不着你,你咋跑这来了?”他喝了不少,说话都一股酒味。 “…你说什么?”谢麒才回过心思看他。 “咋了?”宋肖问。 “离我远点。”谢麒蹙着眉。 “…操?”宋肖撩起衣服闻了闻,“才一天没见面就开始嫌弃上了?” 谢麒没说话,摁着了手里的打火机。 宋肖又凑过来,嘿嘿地笑:“谢哥,别说我,你身上这味儿也没好到哪去。” 谢麒现在谁都不想搭理。 宋肖原本就是出来上厕所的,没待多长时间,那边有哥们吆喝他,他举胳膊哎了声二话不说就跑回去了。 晚上一直玩到九点才散,谢麒提前半个小时就走了。 他也没打车回家,把帽兜扯头上,漫无目的地在道边溜达,好几只路过的野狗冲他狂吠,谢麒捡了块石头扔过去,那几只狗又立马跑开了。 怂得要死。 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推门进了一家超市。 其实也不能叫超市,不大的地方,好几排货架挤在一起腾出个收银的空地儿,谢麒直接从地上摆的箱里拿了瓶矿泉水,指着老板身后说:“再给我拿包南京,多少钱。” “哦——”方理想穿了身睡衣,眼镜还在鼻梁上夹着,脑袋被她揉成了鸡窝头,如果不仔细看,怕是亲娘来了也认不出她。 “抱歉,你要什么?我刚才没听清。”她摘掉一只耳机,眼睛还黏在屏幕上。 “一包南京。”谢麒耐着性子重复一遍。 “你等我下。都说了马上马上…”方理想一只手操作手机,一只手给他拿烟,“哥们十八,扫码就行。” “还有瓶水。”谢麒说。 “那就十九。我都说了让你等等我,你也不急什么,忙着投胎去啊大哥?” 谢麒看了她眼,拿出手机支付:“过去了。” 方理想嗯嗯点了下头,手突然一顿,觉得好像不太对劲。抬眼一看,她就说,怎么听声音这么熟悉。 “…哎,谢同学。”方理想叫住他,“能帮我个忙吗?” 谢麒转头,示意她说。 “其实也没别的,我听说你打游戏挺好。”话到嘴边,她突然有些忸怩。 “所以?” 方理想干笑道:“所以你有空能不能带我上上分?”她竖起两根手指,“我保证,我特别好带,肯定不给你拖后腿!” 她肖想被大神带飞许久了。 “账号。”谢麒看着她平静地说。 “你同意啦?!”从宋肖那分析出这位谢同学的性格,方理想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谁知道自己撞了什么狗屎运,居然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赶紧找出二维码,把手机恭恭敬敬地递过去:“加个微信号,到时候方便联系。” 以后谢同学就是她男神!唯一的那种。 谢麒用手机扫了下,点击发送:“还有别的事么。” “没了没了,你放心,我这人最文静,平时没事指定不烦你。”方理想抱着手机,眼睛都快冒出了花。 “嗯。” 谢麒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又回头说了句,“你什么时候想玩直接上线邀我就行。” / 他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往对面看了眼,脚步微顿。 一片昏暗中,少年寂然地站在原地,月光衬得他身影单薄清瘦,不知道在这等了他多久。 他突然像被黏在原地,想走,却又迈不开步子。 矿泉水瓶因为突然受力发出吱嘎的响声,谢磷听到声音,撩起眸子往这头看。 这下就更不可能走了。 心里叹了口气,他把喝剩半瓶的水朝着垃圾桶一扔,迎面走过去。 / “怎么不在那待了?”他看看手机,这个点,应该还没散。 “我看你走了。”谢磷说。 他一走,他再待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刚才看你一直一个人待着,是不是挺无聊的?” “还好。” “平时在学校多交几个朋友。” “我知道。”谢磷的声音很轻,“但是哥,我不需要。” 谢麒哑然。 他僵硬地转过脖子,朝四周看:“谢磷…” “哥。”谢磷朝他走近一步。 天空云层里突然毫无征兆地响起一声闷雷。 谢磷藏在袖中的手有些颤抖。 应该是幻觉。 他开始恍然,竭力掩盖住自己的异样。 很久以前的事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入脑海。 刚上初中的时候,他一直是班里的另类,淡漠,自律,很少主动与人产生交往。 躁动的年纪,少年少女时不时就把爱与不爱挂在嘴边。 曾有人因为好奇,大着胆子问他,谢磷,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刚刚情爱懵懂的年纪,连喜欢的含义尚还模糊,遑论于爱。 那时他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与自己那张极为相似的面孔。 他冷着脸,心口不一地回:“没有。” 后来,他后悔了。 他爱上了一个人。爱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以为只要这样,或许他们的感情会一直维持下去,但事实证明,他还是失败了。 爱生贪念,他控制不住自己。 “你又抽烟了。”他眼睫低垂,右手攥紧了衣摆。 所以呢。 那又如何。 “谢磷,你没觉得自己管得太多了么。”嗓音冷冽,谢麒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强调,“我是你哥。” 他说:“你这样,会让我觉得很累。” 这种感情但凡存在一天,于他们任何一个人而言都是累赘。 谢磷脸色白了白,良久,才慢吞吞道:“哥,你…你真的这么想…” 原来他…早就察觉到了。 如今这般,旁敲侧击地提醒他,是要他及时止损。 可这一点也不公平。 同样是爱,凭什么他的爱就为人不容。 谁都会因为私欲犯错,他也是人,不能就这样给他判了死刑。 “我们现在还太小,什么都谈不上,就是一时欲望作祟…谢磷,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谢麒语速放缓,“你以后会遇到自己喜欢的女生。” 男生也行。 但无论如何,一定不能是他。 谢磷不明白,他一点也不想明白。从小到大,他很少要什么东西,现在依旧如此,他有时会偏激地想,如果这份喜欢能得到回应,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管不顾。 他更有时甚至想把他哥藏起来,摆在橱窗里,这样他们就能日日夜夜在一起,永远都不会分开。 清醒或梦中,肖想过无数次。 他没有错,是别人错了。 他灼灼盯着他,眼神固执:“…可是我不想。” 每次看到对方躲避的眼神,他的心就像一寸寸被钝刀凌迟,真的快要疼.死了。 他哥永远都不会懂。 之后是一段冗长的沉默,电话铃声骤起,谢麒拿起看了看备注,然后才缓慢摁下接听。 电话是谢女士打来的。她说她一个人在家害怕,要他俩早点回去。 谢麒:“知道了,我们马上。” 谢女士啊一声,突然想起来:“要是回来顺道的话,帮我去惠记糕点铺买份红糖年糕。” “我看看。”谢麒说。 他挂了电话,谢磷看过来,嗓子有些哑:“妈还没睡呢。” 因为一通电话,他们不约而同都没再提起刚才那个不算愉快的话题。 谢麒无奈的语气:“她说自己一个人害怕,服了她,害怕还想着吃年糕。” 谢磷抿了抿唇,笑容淡淡:“她一直喜欢吃这些。” 第九 开学以后谢麒就联系班主任办了住校,这是他一早就想好的,只是往后拖到了现在。手续办好以后,他才跟家里那位打了马后炮。 谢女士第一次骂他,叫他滚蛋。可见这回被气得不轻。 于是谢麒从家滚到了学校。 进了九月,北方的天冷得堪比班主任的变脸速度。特别是早晚,学校又处在风口,把人脑袋吹得嗡嗡响,半天都缓不回来。 中午一下课,宋肖就嚷嚷着说饿,不想吃食堂,硬把谢麒拉去了一家自助烧烤店。 “姐,你再看看,真没坐了?”宋肖问服务员,“实在不行我们等会,不差那十几分钟。” 这个时间段来的人很多,服务员有些为难:“还有几个位置是预定的,人还没来,但是……” “那就换家店。”谢麒走过来说,“你不是饿了吗。” 宋肖往四周打量一圈,确认没有空余位置后,遗憾地撇了撇嘴:“成吧,其实吃板面也一样。” 反正来一趟不能空肚子回去。 俩人又原路折返,往门口的方向走。 “肖子,这边!” 谢麒寻着声源扭头去看,一个留着板寸的男生正往过挥手:“我们这有两个空座,你要不嫌弃就过来拼个桌!” 宋肖乐了,跟谢麒说:“我一初中同学,也是咱学校的,不过留级了,高二又重读一年。” “去吗?”谢麒说,“我都随便。” “那必须的。” 板寸站起身,指了指里面两个空位:“本来说要一起出来聚餐,结果钱都给了,有两个又突然说有事不能来。”他下巴移了下,问宋肖,“这位是——” “我谢哥,谢麒。” 板寸被宋肖怼了下才错开眼睛。 “你这小子他妈老盯着人家瞅干啥,我可告诉你,我谢哥妥妥一直男,收起你那些非分之想。”宋肖笑骂。 “滚边去!”板寸说,“我就觉得模样看着有点眼熟,好像从哪见过…” “你可拉倒吧,我看你谁都见过。”宋肖起开易拉罐,咕咚咕咚往下灌了半瓶。 板寸一拍脑袋,哎了声,问谢麒:“哥们,你认识我班姜子义吗?” “不认识。”谢麒说。 他听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那就奇了怪了,难不成我记错了……”板寸边往锅里放菜,边在那嘀嘀咕咕。 “就是你记错了,什么脑子。”宋肖说着嗤了声,“我跟你讲,我上高中女朋友都换两三个了,这位,白瞎一张帅脸,除了睡觉我就没见他对什么感兴趣过,女生更别提了。” “真的假的?”板寸多瞅了谢麒一眼,明显不太相信。 “这种事骗你干嘛?”宋肖说,“不信你问谢哥,他就跟性冷淡似的。” 板寸噗嗤笑了:“得了你,什么狗屁形容词。” 宋肖指着他手边那盘牛肉问:“那个味儿咋样,正不正?” “还成,肯定掺了点东西,但不难吃。”板寸说。 宋肖从炸锅里夹了片刚烤熟的放嘴里:“嘶,烫烫烫…”他把盘子往谢麒那边一推,“谢哥,你也吃啊,别干愣着。” 板寸说:“你要不爱吃牛肉那边还有别的,也有菜。” “你们先吃,我去拿瓶水。”谢麒放下筷子。 “给我也拿瓶水,这东西吃多了腻口。”宋肖说。 “肖子。”等人走远了板寸才开口,“我跟你讲,我刚才仔仔细细想了一圈,肯定没认错,我好几次看见他跟我班姜子义走一起,在姜子义课桌上还看见过他照片……” “你等一下——”宋肖一口啤酒卡嗓子眼里,撕心裂肺地咳嗽几声,才缓过气说,“走一起?还照片?你可别闹大哥,后边这个有可能,前边的绝对不可能,要不就是你做梦了。” “操。”板寸说,“做个屁,一模一样的脸,这点事儿我至于糊弄你?” 一模一样的脸…… “真的?”宋肖停下筷子。 “比真金还真。”板寸咬着牙。 这回轮到宋肖愣住了,他夹着肉片思忖了得有十多秒,才恍然大悟似的哦了声:“那你说的没准是谢哥他弟。” “他有个弟?”板寸问,“亲的?” 宋肖翻了个白眼,骂他:“傻逼。” 板寸:“……” 他他妈说啥了。 今天外边有家眼镜店新开业,店老板拿了话筒沿街拉顾客,宋肖动了心思,说想去测测度数,反正是免费的。 谢麒说他闲的,抬脚跟了进去。 测完以后,宋肖顶着俩四点九的度数跟老板在那挑眼镜。 本来是按他之前说的想白嫖一回,但抵不住四个字——盛情难却。 宋肖被老板一口一个帅,一口一个文艺夸得找不着东南西北。 眼瞧着钱包马上藏不住的时候,他突然把眼镜一摘,拉着谢麒二话不说拔腿就跑了出去。 “差一点。”跑到一家麻辣烫店门口,宋肖喘着粗气,“谢哥,你听他说那眼镜多少钱了嘛。”他比了个手势:“他妈九百多,别说九百,我连它一半都掏不起。” 谢麒把袖子从他手里扯出来:“你又不近视,配什么眼镜。” 宋肖对着玻璃理了理头发:“这你就不懂了,没长张帅脸还不允许人装逼了?” 谢麒真不懂,单纯觉得他神经病。 “哎……”宋肖猛得转头,指着一边说,“那不你弟吗?” 谢麒愣了愣,也顺着他指的方向转头看过去。 少年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粉色外套扎马尾辫的女孩,谢麒见过她,校医室那次,哭得梨花带雨那个姑娘。 俩人起初并排走,然后一前一后进了家咖啡店。 “嗯,是他。”谢麒说。 “你弟…搞对象了?”宋肖想起刚才板寸说的话,又觉得不大可能。 他印象中学霸都是远离俗世尘嚣的人,尤其是谢麒他弟。看着挺温和一少年,实则最不好接触,谁能把这种人追到手,绝对有两把刷子。 “…不知道。”谢麒实话实说。 他这些天要么在宿舍要么在班里,连谢磷面都少见,更别提对方私事。 宋肖啧了两声:“你别说,那姑娘长得还挺漂亮,看上去挺小的,你弟眼光还不赖。”说着他摇头感叹,“就是震惊啊,原来学霸也会坠入情网。” 宋肖的话让谢麒莫名松了口气。 如果这样的话,起码证明,一切都有回到正轨的机会。 / 店内。 “谢学长。”女孩怯怯诺诺地问,“你今天找我来…” 谢磷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推过马克杯:“请你喝咖啡。” 他瞳孔的颜色很淡,干干净净的,没有半分杂质,甚至连笑都是一副单纯无害的模样。姜子义却本能地心生恐惧,往后缩了缩脖子:“…我真的没把那件事透露给别人。” “是吗。”他笑着问,“是没说,还是没来得及。” 姜子义捏紧杯子,脸色瞬变。 “我——” 她明明做的很隐蔽,根本没有人知道,怎么会… 他轻轻抬眼:“其实结果对我产生什么影响都无所谓。”眸色,微冷,“但是,他会比我更难做,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颤抖着嘴唇,试图给自己争取最后一丝颜面:“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你就不怕我鱼死网破,到时候把事情捅出去…” “你觉得我会给你那个机会吗?”谢磷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似乎半分也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又或者,如他所言,根本不会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 姜子义是真的后悔了。 她不该喜欢他的,不该喜欢到没了理性,更不该一时私欲上头去偷他的笔记本。 漂亮的对立面是丑陋,原来霁月风光的皮囊下,也可以装着残缺的灵魂。只能说他太会伪装,骗过了所有人。 “姜同学。”谢磷起身走过来,一手搭着沙发靠背,把东西递到她手里。微微弯腰,刻意放缓了语速,“原本,我是没想把这个给你。” 说完,他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良久,瓷杯骤然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姜子义死死盯着地面被棕褐色液体打湿的照片,后知后觉,出了一身冷汗。 / 出去的时候谢磷戴上了口罩,他看了眼时间,没有走回学校的那条路,从一个小巷子绕了一圈,走进家店铺。 他一进门,橱柜上摆的招财猫发出叮咚叮咚的响声。 正拿着手机的低头少年往过斜瞟一眼,朝上面喊:“哥,有人来了,快下来卖烟。” 没一会,一个架着人字拖的男人边打哈欠边走下楼梯,问刚才喊他的那个男生:“谁要买烟?” 男生指着身后:“这个。” 老板抬起头,饶有兴致地打量对方,抱着胳膊:“不是走错地方了?” 这气质,看着就像个好学生,可不应该是跟这种坏毛病沾边的人。 谢磷并不理会老板眼里的质疑,也没有任何想同生人交谈的欲望,淡淡地一句:“买烟。” 得,看来是他想多了。 老板那点刚唤醒的良知立马就烟消云散了,到手的生意,谁不做谁脑子有病。 他双手往柜子上一支:“啥样的?我这烟挺全的,都这两天才上货。” 少年突然怔住,低着眼往橱柜中看了许久,眉头微蹙,像在思考什么世纪难题。又过了会儿,他才指着一处,慢慢开口说:“这个。” 老板乐了下:“同学你确定?这烟在我们这卖挺贵的。” 他这回看明白了,还是个新手。 谢磷直接问:“多少钱?” “六十。”老板竖起根手指,继续说,“一包。” 谢磷眼色无波,从容淡定地付钱。从店铺出来,他朝四周看了眼,按照来时的路线返回,找了个尚算偏僻的地方摘下口罩,拆开包装,稍显生涩地给自己点了支烟。 有点苦,舌尖的地方萦绕一股淡淡的甜味,不知道是不是出现了错觉。 烟雾沿着喉咙,鼻腔过滤,他咳嗽几声,眼眶直接就红了,断断续续缓了半晌,手中的烟方才燃尽。 烟灰落到衣袖上,浑然未觉。 其实他今天来这只是临时起意,好奇心驱使他这些日子很想弄明白一件事,那个令他哥喜欢上瘾的味道究竟是什么。 尝了尝,可又觉得不过如此。 他想,谢麒眼光一直都很差。 第十 周六这天,最终还是谢女士先忍不住给谢麒打了电话,说让他晚上回家吃饭。 算是主动给他一个台阶下。 谢麒答应了。侧过头,看见宋肖正在班外催他快点。 他对电话那边说:“快上课了,先不说了。” 谢女士磨叨两句,倒也没多说什么。 “你妈给你打电话了?”宋肖问。 “嗯。” 难怪,平时他很少见谢麒讲话这么有耐心。 “她就没说你什么?” “说什么?”谢麒反问。 “…呃。”这话把宋肖问住了,烦躁地哎了声,“先不说那些,你不想去网吧咱能去哪?就那几个能玩的地方。” 谢麒沉默了半晌:“不知道。” 宋肖有点头大,干脆无所谓了:“随你吧,反正我也不想上课,你去哪我去哪。” 于是他们就在商店外边吹了一个多小时的冷风。 谢麒始终保持一个姿势不变,从容淡定地吞云吐雾。 宋肖发现他最近瘾有点大:“你到底怎么了,感觉你从ktv回来以后就不对劲。” “没……” “你可别跟我说没什么。”宋肖才不信他那些。 “那你想我怎么回?”谢麒轻笑了声,“就是心情不好,没理由那种。” 宋肖问他:“谢哥,咱俩认识几年了?” 谢麒想了下:“两…三年左右,问这个干嘛?” 宋肖伸出三根手指:“三年了,从高一到现在,所以我能不了解你吗?” 谢麒把他手推一边去:“了解个屁,别跟我整这些没用的。” “什么叫没用的。”宋肖不乐意了,“身为哥们看你成这样我心里也跟着着急你懂不懂,万一你哪天再想不开自杀,我他妈找你骨灰去啊?” 谢麒笑骂他滚远点:“你除了会咒我还会干什么?” “老子那是关心你!”宋肖为自己正名,“咒你也是关心你的一种,你这人老不识好歹。”说着直接上手把他烟夺了,扔地上使劲踩两脚,“我他妈跟你说正经的呢,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唬我。” 空气随着落地的半截烟蒂趋于凝滞,宋肖在板着脸严肃几秒后,终于受不住了:“行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话先提前说好了,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别藏着掖着,钱我没有,打架顶个数肯定没问题。” / 刚到放学的点,谢女士就连续好几条短信催他赶紧回去。 谢麒给她又回了个电话,说收拾完就走。回家的路上,他特地绕远跑了趟糕点铺给谢女士买年糕。 他这次回来带了不少东西,有平时堆的衣服,还有不少换季不穿的半袖,趁门铃响的功夫,他把东西放地上歇了会。 没几秒,门从里面打开,客厅电视里播放的音乐最先传出来,然后就是谢磷稍显错愕的眼神。在对上谢麒的视线后,他忙掩盖住眼中的情绪,弯下腰,帮他拎墙边的两个袋子。 谢女士听到动静,穿着围裙就跑了出来,抓着儿子的胳膊上下左右地看,越看眉头皱得越深,心疼得不得了:“怎么瘦了?食堂饭不好吃?我不是都说了要吃不惯就出去吃嘛,脸都比原来小了一圈。不行,你下周就快点搬回来…” “行了妈,没那么夸张。”谢麒说,“我饿了,饭做好了没?” “做好了做好了,我现在去端。” 谢麒把衣服扔洗衣机里,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 其实他也没住校多久,但谢女士说话的语气总给他一种几年没见的错觉。 搞得心里一阵空落落的,说不出什么感觉。 吃饭的时候一直都是谢女士在说,两个儿子偶尔应和。一顿饭下来,谢麒吃了不少,他把买的年糕给谢女士放桌子上,告诉她有空当零食吃,然后就回了房间。 手机铃声刚好响起。 谢麒洗了把脸,坐到阳台的沙发上接电话。 “清羽。”他往后斜斜地倚着,语调有些发懒,“怎么今天有空联系我了?” “晚上我爸妈不在,没人控制我手机。”说着反应过来,不满道,“什么叫有空,从你嘴里说出来突然感觉我还挺渣的…” 谢麒笑着反问:“不然呢?” 对面喊了声他的名字。 “行了,不逗你了。哪天来?” 徐清羽惊讶:“你怎么知道的,我还没说…” 谢麒说:“从你语气里听出来的。” 徐清羽说:“三十号,我买的下午三点的飞机票,你能腾出时间吗?” 谢麒想了想:“应该能。” / 手机静了不到五秒又重新震动。 宋肖刚上线,在微信上邀他组队。 见半天没回应,宋肖急了:谢哥快点,今晚这局对我很重要,需要你的鼎力支持。 谢麒:稍等 宋肖:还等什么,你手头有事? 谢麒顿了下,说:方便再带一个人吗? 宋肖说只要你来就行,别人都随便。 谢麒从联系人列表里找到一个哈巴狗头像的账号,点进去,问她:现在有没有时间 哈巴狗立刻回:怎么了谢同学? 谢麒:帮你上分 哈巴狗:! 她连发四五个表情包:有!等我,我马上就来! 对方邀请链接发过来,方理想把泡面叉子一扔,马不停蹄地登录账号。 谢麒开了麦:“等下跟我后边。” “靠?”宋肖说,“你今天怎么对我这么好?” 谢麒:“没跟你说。” 宋肖:“?” 下一句是:“方理想,能听见吗?” 方理想一秒严肃:“时刻准备着!” 宋肖:“……” / “屋里有个三级包。” 方理想急急忙忙跑进去舔包。 “别落单,跟紧点,宋肖去找车了。” 方理想:“好的好的。” “有雷吗?” “有。” 谢麒说:“等下我让你扔再扔。” 方理想:“了解。” 他们往草丛里走。 谢麒:“就现在。” 一秒后,轰隆一声,一辆正往过驶来的越野,连人带车,一块儿被炸了。 方理想啊了声:“完了,好像有点偏。” 宋肖愣了足足有十多秒,反应过来,开麦就骂:“你他妈*amp;%,我真是*_*!老子这辈子跟你势不两立!” 谢麒:“……” 方理想:“……” 最后一把结束之后,谢麒看了眼手机左上角的时间,十点十分。 宋肖给他发了起码得有二十多条消息,说下次再跟方理想玩他就倒立吃屎。 谢麒给他回了一条:“你随便,开心就好。”把手机扔一边,他直接脱了上衣去浴室洗澡。 / 楼下,谢女士正在看电视。 斜眼瞥到老二刚从外边回来,她捏了块年糕放嘴里:“干什么了出去半天?” 谢磷换上拖鞋,说:“我哥让我帮他买点东西。” 谢女士没多问:“你俩平时说的上话,让你哥在学校好好照顾自己,别小小年纪把身体整垮了。” 谢磷面色平淡,嗯了声:“知道了。” 谢女士的注意力瞬间又被电视剧吸走。 谢磷去了楼上。 房间门并没有从里面锁住,他一推就开了。 “哥。” 没人应,他听到浴室里传来水声。 他愣了愣,没再出声,下意识放轻脚步。 谢麒的性格和他迥异,但有个极为相似的一点,喜净。单色系的房间,灰色为主,角落里摆了个书架,上面没书,放的都是一些手办。唯一突兀的是最上层多了盆花开富贵,是谢女士说阳光好,非要养在这的。 他走到床边,低着头,瞥到突然亮起的手机屏幕。 还没关,仍保持在聊天界面。 他看了几秒,不受控制地缓缓俯身,拿起床上的手机。 往下慢慢滑动,退出,再逐一点开。 少年生了一副极为漂亮的皮囊,垂眸,神色专注,光看外表,任谁也很难想象他会做出偷窥这种不齿的行径。 会有罪恶感吗? 一点点,在他下定决心的那一刻。 然后他给了说服自己的理由,他只是看一看,兄弟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划到第三个联系人的时候,他的手指倏然一顿。 备注只有两个字,清羽。 清羽… 认真思考以后,发现是记忆里搜寻不到的名字。 她是谁? 第十一 咔嗒。 谢麒拧开浴室门,往外走。 听到动静,谢磷从容不迫地将手机放回原位,转过身的功夫,谢麒刚好走进里屋。 意识到屋内有人,他身子不可避免一僵:“你怎么在这?” 他上身半裸,只穿了条短裤。头发没吹干,还处在半湿不湿的状态,水珠沿着发丝往下掉。 谢磷看了两秒,默默地挪开视线:“妈看你这屋灯还亮着,让我上来看看你。”又说,“你住校以后,她天天都跟别人打听你的状况。” 谢麒从柜子里拿了件卫衣套上:“她还没睡呢?” “没有,在楼下看电视。”无视他淡漠的态度,谢磷继续说:“今天妈没告诉我,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谢麒说:“她也是今天下午才给我打电话的。”中间停了下,“原本是打算跟宋肖去网吧包夜。” 他开了窗户,有风沿着缝隙吹进来,温度有点冷。从室内,能看到今晚的月亮很大。 “哥。” “嗯?”他下意识。 “…我最近,遇到个人。”谢磷抿了抿唇,看着他说,“一个女孩。” “喜欢?”谢麒问。 他摇头否认:“不算,就是觉得她挺特别的。”他说,“你也见过。” 谢麒想起那天在街上见到的场景,了然,不予多言:“挺好的。” “就这样么…”谢磷轻声说。 意料之中的答案,心脏却依旧不可避免地抽痛。 他明明都看到了…为什么不能多问他几句。 似乎真的,半点都不在意。 谢麒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良久,眉眼露出笑意:“难道不好吗?再说了,不祝福你,难不成还要在旁边说几句风凉话?” 谢磷也笑,他说哥,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试探有七分。 呼吸逐渐屏住,话刚问出口就后悔了,他不太想知道答案。 谢麒走过来扯了张卫生纸,擦脖子上的水珠,迟疑几秒,声音很淡:“…没有。” “哦。”放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 擦干,谢麒把湿透的纸巾扔进垃圾桶:“挺晚了——” 膝盖传来微凉的触感,生理反应使然,尾椎连带着后背突然一阵瑟缩。 逐客令硬生生卡在半路。 他低头看到谢磷正以一个半蹲的姿势,右手轻轻触碰他的腿部。 缓过神,谢麒几乎没犹豫地后退:“干什么?” 谢磷的手空落落地悬着,表情有些怔。 谢麒才发现,自己语气似乎重了些。他很少对家里人说重话。 咳了咳,企图把话补救回来,“就是,你手太凉了。” 谢磷的眸色很深:“哥,你的腿…怎么弄的?” “之前不小心划的。”谢麒瞥到膝盖已经留疤的伤口,不在意说。 “哪次?”他想了想,问,“是你去校医室那次吗?” 谢麒没否认。 “为什么骗我?” “没必要。” 谢磷沉默地盯着他,谢麒竟从里面看出点幽怨的意思。 他倒也还认真地解释:“就流了点血而已,伤口不深。” 谢磷说哦,你一直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妈也这么说。 谢麒含糊唔了声,漫不经心的口吻:“早就好了,就是没想到不大点小伤居然还留了疤。” 他身上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疤痕,偶尔两个如果不细看也很难发现。如果谢磷不说,可能他这辈子都不会注意这道疤。 谢磷的唇抿得更紧。看了他很久,缓缓直起身子:“…早点睡,我不打扰你了。” 谢麒说好:“你也是。” / 篮球从手中抛出,从高空坠落,和篮筐擦肩而过。 宋肖伸手一接,朝谢麒走过来:“看什么呢你,球都打偏了。” 饭点,篮球场迅速被一帮男生占领,没多久,一大波学生开始涌向食堂。 宋肖搭着谢麒肩膀,抬手一指:“看那姑娘呢?” 一个抱着书的女生刚从教学楼里走出来,身边是个高她半头的女孩,脸上妆挺艳,可能手法不到位,不好看,但也算不上难看。 “那姑娘,”宋肖思忖着,眼睛眯了眯,“好像是上次跟你弟约会的女——”想了想,又改口,“同学。” 他说的是那个抱书的女孩。 “嗯。” “看人家干嘛,觉得漂亮?”宋肖调侃他。 谢麒拧眉拍开他的手:“神经。” 宋肖听多了成习惯,压根不在乎:“你跟我实话实说,你弟跟她,是不是……”他暧昧地眨眨眼,露出一副猥琐相。 谢麒这回没再骂他,拿过篮球拍了两下,说了句或许吧。 刚要投篮,发现宋肖没跟过来,一回头,人老早就跑出了球场,正跟姑娘聊得热火朝天。 “……” 他突然很想绝交。 / “原来你们是高二的,我说怎么看着那么小。”宋肖和蔼地套着近乎。 化妆姑娘吃惊地捂住嘴,连忙说学长好。 宋肖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学长喊到险些丢了魂儿。 化妆姑娘问:“学长,你中午不去吃饭吗?” 宋肖还处在“失魂”状态,嘴巴往上咧着:“打球嘛,男生都爱这些。” 化妆姑娘腼腆地笑,说她也很喜欢看别人打球。 宋肖挠了挠头:“那我下次……” 谢麒走过来喊他,挺不耐烦的:“你到底还打不打?” “这不看到低年级学妹了,就多聊几句。”宋肖回头,暗中给他递眼色。 意思大致理解为,别挡了老子的桃花运。 谢麒往过淡淡瞟了眼,后者立马挺直腰板站好:“学,学长。” 操。 宋肖顶了顶槽牙,心情很不爽。 谢麒一来,什么好处都让他占了。 “那个……”化妆姑娘还想开口说些什么,衣袖突然被人拽了下,她皱起眉,压低声音问,“你干什么呀?” 姜子义垂着头:“你们说,我先走了。” 化妆姑娘很不满:“不是说一起吃饭吗?你把我一个人抛下算什么?”嗓音没控制住,有些大了,她一只手半捂住嘴,“我不管,反正说话算话,你得等等我。” 她才不要一个人吃饭。 两人对话声不算太小,宋肖多多少少听到一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啊,忘了你们还得去食堂。走吧谢哥,咱也该回去了,要不然场子好被人占了。” 谢麒给了他个你真能装的表情。 姜子义抬了抬眼,又慌乱地低下,小声催促:“快点走吧,我想去食堂。” “你可真是…”化妆姑娘小声咕哝,然后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回去一道儿,宋肖嘴巴巴个没完:“那学妹看着不赖,你觉得我现在上手怎么样?” 谢麒:“随便。” 宋肖:“那妹妹还挺有意思的。” 谢麒:“嗯。” 宋肖沉浸在自己的美好未来里:“那你觉得她相中我没?” “要追就追,别来烦我。” 终于静了一会儿。 宋肖边走边抬头望了望天,一手摸住下巴,突然嘶了一声:“谢哥,我怎么发现有点不对劲。” 谢麒没理,嫌他话多。 “我感觉那女生好像有点怕你。”他说。 谢麒终于看了他一眼,里面有困惑,还有你在说屁呢的质疑。 宋肖知道他误会了:“我说的不是高个的,就和你弟喝咖啡的那个…同学。” 谢麒回了个哦,神色不变。 “我没跟你瞎说,真的,当时我正好留意到了,就是有点躲避,不敢正视那种。”宋肖说得自己都云里雾里,“反正我也表达不清,看着挺复杂的一种情绪…” 到了场地,谢麒把球扔过去:“平时没事跟老朱多交流交流。” 宋肖被他一句话整懵了:“这关老朱什么事?” 谢麒显然没把他刚才的话放在心上:“多学学成语和语法,省得必要的时候表达不清。” 宋肖:“……” 第十二 运动会当天,不出意外,早自习的时候外面下了场大雨。 谢麒一到雨天就犯困,他趴了没一会,一张纸条就从他身前飞过来,刚好落在胳膊旁边。 谢麒察觉到了,但困得不想睁眼。 今天三十号,他还要去接徐清羽,昨晚想到这事,不知怎的,他突然有些失眠。翻来覆去一整晚,快要五点的时候堪堪闭上眼,再睁开时,五点四十。 才睡了一个小时不到。 他好像做噩梦了,梦里很不踏实,脚下的失重感让他从睡梦中醒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却怎么也记不起自己梦见了什么。 宋肖见自己扔了半天的纸条没回复,趁老师不注意的功夫迅速回头:“谢哥……操!”他捂着脑袋嚎叫,“谁他妈往老子头上扔粉笔?” 方理想怼了怼他:“老师。” 宋肖:“…谁?” 方理想说,你抬头就知道了。 宋肖抬头,看到了英语老师怒气冲冲的脸。 不只对着他,还有他后桌。 之前教英语的是位女老师,这两个月临近产期休假,于是委托了同办公室的同事帮忙代课。 很显然,这位新老师不懂他们班的“行情”。 宋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给人家留个好印象,于是特别诚恳地倒了个歉。 英语老师让他把后桌睡觉那位叫起来。 宋肖没动,他知道谢麒一直有失眠的毛病:“老师那什么,这个人他脾气其实不太好,要不就让他睡,睡……”吧。 他看到英语老师拿教棍狠狠敲了下谢麒的课桌。 三秒后,后者慢慢地睁开眼,打了个哈欠,特平静地直起腰,问有什么事。 宋肖闭了闭眼,能预感到他们俩悲惨的未来。 英语老师就从没见过这种学生,又拿着教棍朝门外一指,眉眼倒竖:“你,还有你,都给我出去!” 谢麒反应迟钝了将近一分多钟:“知道了。” 英语老师被他散漫的态度气得手都哆嗦:“你叫什么名字?” “谢麒。” “以后只要上我的课,你就给我一直站着!” “嗯。” 宋肖听得脑袋一抽一抽的,感觉绝壁是那根粉笔打出的后遗症。 / 早读的不愉快并没有持续多久。或者说根本没有被放在心上,下课铃一打,这件事瞬间被抛诸脑后。 为了方便打扫,运动会不允许学生吃零食,宋肖把偷买来的零食全都塞进了书兜里。 谢麒没报什么项目,他对比赛这种事情向来兴致缺缺,倒是宋肖填了个一千五百米和投篮,还有个跳远,是没人班长另塞给他的。 其中两项都集中在上午,在宋肖的再三要求下,谢麒随手敷衍给他拍了几张照片,角度都很刁钻,还有几张糊到看不清脸。 宋肖翻着看了一遍,觉得自己让谢麒给他拍照就是个错误。 后面的比赛,他再也不敢开口提这件事了。 没了强迫性“工作”,谢麒一直都在主席台最后一排看手机,和徐清羽最新的聊天记录是在昨晚,八点多钟发的,一张夕阳图。那边的位置要相对靠西,太阳落山晚,色彩好像也更加浓稠艳丽。 然后当徐清羽问他美不美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犹豫回了好看。 比赛成绩中午之前就全都贴出来了,宋肖跑步细胞不发达,但投篮还是挺厉害的,不出乎意料得了第一,上台领牙膏的时候,他脸都快笑成了一朵菊花。 甚至连吃饭他都把那牙膏放桌边摆着,谢麒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把那玩意儿挤进碗里。 所以说,人不能高兴过头。下午跳远还没等开始,宋肖就因为肌肉拉伤进了校医室。 张鑫捂着缠绷带的手,满脸不忿地坐在他对面。 火焰在空气中不断碰撞,若是没有伤口的束缚,估计俩人现在就能原地再干一架。 自从发现张鑫那点“秘密”之后,宋肖一直觉得自己拿捏住了对方的把柄,但凡见面都得拿这件事一阵冷嘲热讽。 说白了就是太爱犯欠儿。 时间倒回半个小时前,宋肖在操场碰见自己的“手下败将”,一时兴起,过了两句嘴瘾。 张鑫刚在篮球比赛上矮了宋肖半头,本来就不忿,再一听他说方理想又怎样怎样,无异于火上浇油,心里腾得一下就炸了。 二话不说,一拳头朝他脸上挥过去。宋肖自然不肯白白挨了一拳,当即还手,局面自此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被路过的学生分开时,他们还在破口绝对方祖宗。 / “嘶,谢哥,疼疼疼,你轻点……”宋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谢麒停了手,撩起眼皮。 宋肖立马就闭嘴了,额头皱在一起,脸上露出呲牙咧嘴的表情。 实在受不了,他用气音颤巍巍地说了五个字:“真他妈疼啊……” 谢麒把毛巾扔脸盆里:“行了。”他看了眼时间,“待会你自己换药。” “哎你干嘛去啊,就把我一个人病号扔在这,忒不负责任点了。”宋肖不满地嚷嚷。 “自己不行?” “你就没觉得——” 谢麒抬抬下颚,指对面的张鑫:“让他帮你。” “哎不是谢哥谢哥……” 话没说完,人已经掀帘子走了。 操他……他妹啊。 余光瞥到张鑫那张狗脸,宋肖深深吸了口气。 / 出来没走多远,听到兜里突然响了两声,谢麒的手刚摸到塑料膜包装的纸壳边缘,顿了一下,转而松开掏出手机接听电话。 “喂?” “哥。” “谢磷?”他确认一遍号码,“怎么用别人手机?” “忘记带了。”谢磷说。 “哦。”谢麒问,“有事找我?” 对面嗯了声:“我今天忘了带水杯,你能去商店帮我买瓶矿泉水吗?” 谢麒想了想,开口应下,问他还有没有什么想带的。 他说没了,就这个,沉默几秒,又轻声说了句:“谢谢。” / 这个点,大部分的学生都集中在操场,来商店买东西的人不多。 为了凑整,谢麒拿了两瓶水,还有一板一块钱的奶糖。 结完账,他单手拎着袋子,走出商店,正好和一个低头往进走的女生擦肩而过。 一秒后,他回头:“同学。” 对方转过身,自始至终保持一个姿势不变,从谢麒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头顶。 谢麒莫名觉得这个姿势有些诡异,忽视心头的怪异,他向对方询问:“可以帮个忙吗?” 她声音很小:“什么忙?” 谢麒说:“这是谢磷要的东西,我时间可能要赶不及了,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捎给他?” 他刚要抬手,对方突然慌乱一推,啪地一声,塑料袋掉到了地上,她又急忙弯腰把东西捡好,抱进怀里:“好,我会帮你给他的。” “谢…” “不客气。”她攥紧袋子,头也没回地进了商店。 谢麒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宋肖之前和自己说的话。 “我感觉那女生好像有点怕你。” 怕他,为什么怕?他又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转念一想,这种想法又像是无稽之谈。 他们不过今天才说了几句话而已,性格使然也说不定。 / 下午天阴,太阳出来没一会,乌云就将阳光密不透风地遮挡住。 班上的一位女同学放下手机,拿上伞,走到离谢磷旁边的位置:“班长,没准待会要下雨,我看你没带伞,我正好带了两把,要不然你先用我的。” 谢磷收回放在操场上的视线,礼貌说了声谢谢,却并未伸手,是婉拒意思。 他问:“请问能再借我用下手机吗?” 女同学刚被拒绝的失落瞬间转为欣喜:“当然可以。” 这时,后面传来男生的调侃。 “班长,你小女朋友来了。” “这不高二那个什么来着,忘了名了…” “雾草,你拧我干嘛?!” 谢磷回头轻轻扫了一眼,明明是没什么威慑力的眼神,原本还越说越放荡的声音骤然弱了下去。 谢磷并没有解释什么,看到站在班级外排的女生,他朝女同学说了句抱歉,起身往外走。 “你来做什么?” 姜子义失落地笑笑:“谢磷,我都已经答应你的要求了,你就没必要再对我这个态度了吧?” 她这些日子瘦了不少,下巴尖尖的,两颊上的婴儿肥也没了。 “姜同学。”谢磷表情不变,“我们只是在做一项交易,还达不到熟悉的地步。” 他用不紧不慢的口吻,阐述一个事实,“事情会发展到现在的地步,责任在你。”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会用这么下流的手段威胁别人。 姜子义沉默着,把袋子慢慢递过去:“这是你哥让我帮忙捎给你的。” 谢磷态度温和下来:“他呢?” 姜子义摇头:“我不知道,他好像有什么事要忙。”她盯着地面,少年的衣摆猝不及防撞入视线,刺得她眼睛生疼,“既然东西带到,那我就回班了。” “姜同学。”谢磷叫住她。 “嗯?”姜子义偷着抹眼泪,没有回头。 谢磷看到了塑料袋里的那板奶糖:“等高三毕业,我会把底片删了。” 这一刻,他嗓音清润悦耳,仿佛依旧是记忆中那个雅人至深的少年。 他礼貌,疏离,却也温柔得恰到好处。 可惜,一切都变了。 心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灌了风,冷得彻骨。姜子义捂住脸,顿时失声痛哭。 / 傍晚,月圆,却少有的冷清。 她在小区外等了许久。 “家里有事,抱歉。”他停在离她将近一米远的地方,这时离她说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她企图用笑容掩盖心里的局促:“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很守时的人。” 他看着她。 她不介意,目光轻轻描绘他的眉眼,有些发痴:“是你哥回来了吗…” 她都快忘了自己喜欢他多久了。 谢磷依旧没回答,声音被月色染了凉意:“这是我的私事。” 言下之意,你逾矩了。 她说:“谢磷,我想好了。既然你手里也握着我的把柄,那我们算扯平了,当初的事是我做错了,我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 他说:“但愿。” 他今天来的目的只此一个,最后的结果,也必然在他预料之中。 “谢磷…” “很晚了。”他说,“女孩一个人在外不安全,早些回家。” 说完,不欲多留。 “谢磷!”她追过去喊。 枝头的树叶沙沙作响,树下影子摇晃,他稍稍停了脚步,对着月光,背对着她。 少年很高,起码要一米八以上,她仰头看着他,眼眶湿润,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是你哥…你们明明就…” “那又如何?”他打断她后面的话。 “你真的,喜欢他吗?” 他说:“我爱他。” ps:这张最后这一段添第十章谢女士看见老二从外面回来的坑,也是姜子义视角的回忆。 第十三 谢麒到机场的时候雨刚下起来,不过很小, 因为是从地下车库直接上楼,他带的伞也没用到。 从透明玻璃往外看,地表湿漉漉的,似乎雨势不小。 陆续几遍打开手机,后来提醒还剩百分之十的电量,他找了个椅子坐下,视线始终停留在接机口。 三点多,一波乘客从里面涌出来,他仔细搜寻了一遍,几乎是人快走光了,他才看到一个戴着针织帽的女生往外边走边推着行李箱四处张望。 然后停下来,像是在打电话。 谢麒摁了摁手机主键,没反应,看来那百分之十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 他把手机揣兜里,走过去喊她:“别找了,这边。” 徐清羽肩膀一抖,猛地抬头:“你吓死我了,走路都没声…” 她对着手机屏又把帽子重新整理了下。 谢麒笑问她:“机场这么乱,你怎么能听见别人走路声的?” 徐清羽一哽:“…那,那我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谢麒把手机给她看:“没电了。” “哦。”她双手搓了搓,脸往高领打底衫下缩,“这边怎么这么冷?” 谢麒帮他拿过行李,他们往外走:“今天下雨了,天就要比平时凉。” 徐清羽跟上他:“早知道我就提前查一下天气预报了。” 谢麒说让她到旁边坐着等,然后他进了一家饮品店。 店内有四五个人,他在后面排了一会。 “一杯热果真,打包。” “我现在不爱喝果真了,一杯珍珠奶茶吧。”徐清羽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 谢麒迟疑一下,改口说:“那就奶茶。” 服务员问需不需要插吸管。 他说不用,接过奶茶,他对服务员倒了谢,问徐清羽,“你什么时候口味变了?” 徐清羽抿唇一笑,眼底的没落一闪而逝:“人总不能一直不变吧…” 出租车已经到了,谢麒帮她往后备箱放行李:“你晚上去哪住?” “二姨家,我爸妈帮我联系好了。”她坐进去,关好车门。 “确定好哪天报道了?” “后天,我明天还想买点东西,怕赶得太紧。” 谢麒说:“先去吃饭。” “不用。”徐清羽目光从窗外收回,“我在飞机上吃了,而且还有行李没放,不方便。” 谢麒没再坚持。 “才想起来,你们今天没上课?”徐清羽问。 “运动会。” “你还是什么都不参加?” “懒。” 徐清羽笑:“我也发现了,初中那会你和我哥的性格一样。” 对话就到这。 徐清羽看了眼前面,对司机说:“停在这就可以。” 谢麒慢慢睁开眼,他刚补了十多分钟的觉,睡得仍不太踏实:“到了?” “嗯。”徐清羽动了动身子,把手放在他额头上。 对方看着她,有些惊讶。 徐清羽一怔,尴尬收回手:“…对不起,我看你好像出汗了。” 谢麒低头,看见身上盖着的粉色外套。 “那个,我怕你冷,所以才…”见状,她赶紧解释,支支吾吾。 谢麒嗯了声,懊恼地说句抱歉,坐起身把外套迭好,还给了徐清羽。 他告诉司机多等一会,先下车去后边取行李。 机场路段车流量大,堵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快要六点,天际渐暗,有要黑的趋向。 运动会也应该结束了。 “我把你送进去。”谢麒说。 “你看那。”徐清羽给他指一幢楼房,“我二姨家就住在三楼,很近的,我自己走着就行。而且,”她眨眨眼,“家里估计有人,可麻烦了,我这次还是骗他们说我爸找了个认识的叔叔接我……” 谢麒看了她两秒,把伞递过去:“别淋雨。” 徐清羽接过,说好。 “回家给我发个消息。” 徐清羽比了个ok的手势:“再见。” “再见。” 他站在原地,看对方的身影走远,才回到出租车上。 “打扰一下。”他对正在开车的司机说,“请问能给手机充个电吗?” 司机把充电线找出来:“我不知道插口合不合适。” 谢麒对比了下:“一样的线。” 他客气地道了谢。 司机摆手:“没什么。” 大概一分钟左右,谢麒摁了开机,刚解开屏锁,一条微信随之而来。 清羽:我到了。 谢麒:嗯。 他又回了一条:累了一天,晚上早些休息。 清羽:好。 许久,雨声渐歇,车辆缓缓驶入小区。 “多少钱?”他下了车,透过车窗询问。 “给我七十五块钱就行。”司机找出二维码。 谢麒把钱扫过去,又说了句麻烦了。 司机笑呵呵的,问刚才那女孩是不是他女朋友。 谢麒没有正面回答:“认识很久,有很多年没见了。” 彼此多年前相处的场景依稀还能想起,恍若隔日。 他没说谎,的确是,很多年未见了。 第十四 天已经完全黑了,今晚乌云密布,连星星也没有。 小区路灯坏了,最近在维修,谢麒打开手电筒,又往里走了段路。 这一片是高档住宅区,按栋分户,可能因为天气原因,今天出乎寻常的安静,以至于发出一丁点动静都听能得十分清晰。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谢麒下意识的反应是回头去看。 炽白的手电筒从脸上晃过,谢磷抬手挡了挡眼睛:“哥,是我。” 谢麒松了口气:“怎么才回来?” “班里有些事情要忙。”谢磷解释说,“你怎么也这么晚?” 谢麒边开门边说:“去接了个朋友。” “什么朋友……” 门开,谢麒走了进去,没听见他后面说的话:“妈呢?” “爸要去国外出差,妈也跟着一起去了,两个人顺便旅游。”谢磷也跟着走进来,把外套脱了挂在玄关。 谢麒朝房里看了眼:“说好哪天回来了吗?” “不清楚。”谢磷想了下,猜测,“估计要有些日子。” “几点了?”谢麒看了看表,“才六点四十,最近天黑得真早。”他去厨房找了袋挂面,问他吃不吃面条。 “我吃过了。” 谢麒往锅里放了点水,盖上盖子,去冰箱拿鸡蛋。 “哥。”谢磷站在客厅里,看着冰箱没关严,走进去帮忙把门关好,“你是去机场了吗?” 银灰色的冰箱擦得一尘不染,镜面倒映出他们的影子,一前一后,刚好重迭在一起。 谢麒把鸡蛋打进碗里,用筷子搅拌两下,水开了,他把挂面倒进锅里:“宋肖告诉你的?” 也不对,他从头到尾都没把这件事跟宋肖说过。 水放多了,他下面条的时候可能有些急,热水溅了出来。 “小心。”谢磷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只不过刚刚抬起,就被他强行压制住那股冲动。 可是…他没办法忽视那股香味,他在外面见到他时就留意到了。 一股淡淡并不甜腻的花香,只有在女孩身上才能经常闻到。 这个想法一出,他忽然有些慌神。 理智在逐渐瓦解,他很想不管不顾地抓着他质问为什么非要去机场接人,那个人很重要吗,还有微信里的那个备注…… 但不能那么做。 他哥现在好像很抵触他的触碰,如果那样,无疑是把他们的关系亲手推入了深渊。 他在心底反复告诉自己,不要着急,慢慢来,他们还有很长时间。 这世间不会有谁能把他们分开,舆论不可以,外人更不可以。 “谢磷。” “嗯?”他感受到了手臂的异样,他似乎又变得不正常了。 “想什么呢?”谢麒让他递一下酱。 “没什么。”他摇头,从冰箱里把酱找出来,放到谢麒触手可及的柜子上,“哥,我有点困,先回楼上躺一会。” 谢麒目光落在他的背影:“…谢磷。” 他停在楼梯口,回过头,问怎么了。 谢麒说:“妈这几天不在家,我明天也回学校了,你如果自己不想做饭,就给阿姨打个电话。” “我知道了。”他笑了笑,橘黄色的吊灯浮跃在眼底,流露出光和影,“谢谢哥。” 之后他回了楼上房间,合上门,屋内的窗户还开着,应该是他今早忘记关了,风吹进来,把书桌上的纸尽数吹散。 有一张刚好落在脚边。 他看了许久,慢慢蹲下,捡起那张刚画到一半的画像。 时间似恍然静止,他望着,一下失了神。 指尖若即若离地碰着画像上的轮廓。 这是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藏匿,从小到大,那些肮脏而又卑劣的幻想… / 晚上九点整,宠物诊所迎来今天最后一位客户。 准确来说,应该有两位,一男一女。 其中那位长相甜美的姑娘抱着一只白猫,秀眉微拧,一步三哭诉,听得兽医小哥心都要碎了。 “小花…你小小的年纪,竟要遭受如此苦楚,怪为娘的不注意,竟让你被这两个奸人所害!”哭着哭着,捶胸顿足一阵,“真是伤在儿身,痛在娘心!” 宋肖揉揉耳朵,觉得应该先领她去看看脑子。 “啊!”方理想突然又一嗓子,抓住兽医小哥的衣袖,泫然欲泣,“这位兄台,你给我评评理!我的小花,你以后顶着这般污名出去,别人在背后该怎么戳你脊梁骨呀!” 兽医小哥觉得有必要劝她冷静:“这位小姐,你先稳定一下情绪,别着急。” 方小姐稳定不了:“我本来今天想带我家小花去医院检查,结果中途去商店买瓶水的功夫,一出来就看见…”似说不下去了,她将头埋进胳膊里,手朝身边一指,“就看见这个奸人指示一只公猫祸害我家小花!它还这么小,这么年轻…” 兽医小哥:“……” 宋肖:“…方理想,你能不能听我解释?” 方理想才不要听:“你不就是怨恨我害你玩游戏掉分,想来报复我么,你直接来找我好了,为什么要祸害我女儿?” “谁祸害了,再说,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你的猫——” “骗人!” “我骗你干嘛?” “啊!我家花儿,你好惨!” “行,你说的都对。” 兽医小哥尴尬地咳了咳:“二位,你们还是先冷静一下。”他问方理想,“是宠物身体最近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冷静一秒,方理想戚戚艾艾地点头:“小花昨天一不小心把阿牛给吃了,然后今天就一直在拉肚子。” 兽医小哥问:“阿牛是?” 方理想:“我养的一只仓鼠。” 兽医小哥:“……” / “方理想。” 对方没理,宋肖又叫了一遍。 方理想低头扣指甲:“干嘛?” “真不是我指使的。”宋肖说,“你得信我。” 方理想斜眼:“为什么信你?” 宋肖:“……” 约莫过了一分多钟,宋肖败下阵:“姑奶奶,我用我的人格担保,你虽然害我游戏掉分,但我从没想过用这种手段报复你,咱俩都同桌多久了,我难道连这点信誉度都没有吗?” 方理想毫无感情:“没有。” 谁叫他之前总开麦骂她。 宋肖:“……” 妈的,油盐不进! 检查很快结束,兽医小哥把小花抱了出来:“猫的肠道有点毛病,回去以后注意饮食,再配合吃点口服药就行。” 开完药,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诊所。 方理想走了两步,回头,语气不好:“你跟着我干什么?” “怎么,这条路就允许你一个人走?”宋肖两手揣进兜里,踢地上的石子。 其中一颗恰好滚到方理想脚边。 方理想把石子踢回去,恶狠狠地瞪他:“随便你!” 过了一会。 “喂!” 方理想大跨步往前走。 “方同学,姑奶奶…” 方姑奶奶骂他:“你有病?” 宋肖彻底服了,跟她告饶:“那只公猫的确是我招惹过去的,但我也没想到它会做出那种事,完全就是个意外。而且的确没,没……” 方理想没好气:“没什么?” 一和她对视,宋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接着说。 半晌,他噎喏一句:“没进去…” 这就和男人在床上说我就**,不**有什么两样!? 方理想:“渣男!死变态!” 宋肖:“……” / 阴雨天持续到二号,云开日出,天气回暖。 宋肖拿了本书遮阳光,回头把面包放谢麒桌上:“谢哥,你早晨不没吃饭吗,给你的。” 谢麒眼皮耷拉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宋肖顺手帮他撕开包装:“我早晨回来的时候路过主任办公室,听他说快班还要往进转人。”思忖着,来了兴致,“话说,这好像是今年第一个转学生,还是个学霸,你说那人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生。”谢麒说。 “原来是女学霸,看来我猜的没毛病,哎不对——”他反应过来,问谢麒,“你怎么知道的,你连班都没出消息居然比我还灵通?” 谢麒掰一块面包放嘴里:“猜的。” 宋肖说:“如果是女学霸,那应该长得也不会太差。” 谢麒不是视觉动物,也从不参与有关女生的外貌讨论,模棱两可说了句或许。 宋肖看了他眼,若有所思:“我觉得你今天话还挺多。” 谢麒迟疑一秒,问:“有吗?” 宋肖说有,往常你都对我爱搭不理的。 谢麒说:“哦。” 他不觉得。 宋肖不怀好意地笑:“谢哥,你是不是也对新来的女学霸感兴趣?” 谢麒:“无聊。” 这人就开不起玩笑。 宋肖耸耸肩,说起女生,他又开始感慨:“纵观我无数阅女经验,姑娘家还是小意温柔一点比较好,性格暴躁的男生都不敢追,一碰就炸,跟个炮仗似的。” 越说越意有所指。 就差被报身份证号的方理想从奋笔疾书中抬起头:“同学,拜托你以后记得说人坏话时小点声,正主还没聋。” “我又没说你,你来这刷什么存在感?”宋肖嘴硬地反驳,眼神飘忽。 反正没提名道姓,死不承认就对了。 顶多叫自己对号入座。 方理想咬牙,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哦,对不起,是我打扰了。” 她的笔险些把卷子戳出一个窟窿。 仙女是不能随便发脾气的,尤其对方还是个变态。 / 大课间,从办公室回来的途中,学习委拦住谢磷想要商量班级后续学习安排,“班长,咱们班尖子生数量一直都比别的班少,我们几个班干部想了想,你说要不要加强一下班级的管理力度?” …… “班主任也在和我们探讨,主要想听听你的意见。” …… 自说自话半天没得到回应,学习委又提高音量把话重复一遍。二人一左一右,前后错开一小段距离。 走到班门口,对方倏然停住脚步。 学习委及时刹车,往后一个趔趄,她捂着隐隐闪到的后腰,欲哭无泪。 到底在没在听啊。 “那个人是谁?”谢磷问她,目光牢牢锁在前方。 “啊?” 学习委反应足足有十多秒,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把鼻梁架着的眼镜正好:“那不是班长你哥么。” “跟他说话的那个。”顿了顿,他补充,“穿橙色卫衣的女生。” 她啊。 这个学习委清楚:“她是今天刚转来的学生,学习挺好的,一开始说要进咱们班,后来老班说班里人数够了,这才去了七班,其实还有点可惜,如果她进了…” “你知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谢磷打断她的话,忽然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 什么意思?不是刚还在讨论学习吗? 学习委:“徐,徐什么来着…” 都快过去一上午了,她给忘了。 “班长?”看着对方平淡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学习委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不禁仔细回忆一圈,她好像没说什么吧。 稳了稳心神,她又干巴巴接回原来的话,“您是不是也觉得,她没来咱们班有些可惜,损失了一位排名靠前的学生…” 谢磷缓缓收回目光,回头,唇角扬起一个很小的弧度。 半晌,他赞同似的点了下头:“的确。” 第十五 时间一晃而逝,周五这天,宋肖厕所抽烟被抓,被教导主任罚扫一个月的楼道。 因为他放假当晚要帮一个哥们看店,所以就把这项艰巨的任务托付给了谢麒。 打扫完最后一个地方,出校的时候天都黑了,路灯刚亮,校外商店内依旧是十几年不变的老式钨丝灯泡。 到这会儿觉得肚子饿了,他顺道买了瓶酸奶。 这个时间点客人不多,跟在他后面进来一伙打扮很非的社会青年,几乎统一的黄色发型,胳膊上纹着张牙舞爪的图案。 他们一窝蜂似的涌进来,从柜台前挑挑拣拣几包便宜烟,人手拎了两瓶啤酒,然后没多留,又一窝蜂似的涌了出去。 谢麒从货架拿完东西结账时,有个喝得东倒西歪的男人险些撞在他身上。 就差一点。 谢麒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忍住想把酸奶拽他脑袋上的冲动。 他其实不怎么喜欢和人肢体接触。宋肖算个“例外”,狗皮膏药类型,想甩也甩不掉。 男人一回头,朝他啐了一口:“妈的,什么东西,扶他妈老子一下能死?” 谢麒没理他,对老板说:“结账。” 店老板斜眼偷着打量他们。 男人还想再骂两句,他同伙突然在外面喊一嗓子,吆喝他别墨迹,快点出来。 男人不耐烦地说知道了,连打几个喷嚏,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谢麒掏出零钱,屈指敲了敲柜台玻璃:“结账,现金。” 老板回过神,说声不好意思,忙给他找钱。 刚走出商店不远,他接到宋肖打来的电话,说让他这会儿赶紧上网吧占个座,省得待会好位置都被人抢走了。 他说他那边哥们快要回来了,马上就完事。 谢麒应了声,那边声太嘈,吵得耳朵疼,没说两句他就把电话挂了。 那伙青年倏然勾起了他的烟瘾,仔细想想,好像的确有些日子没碰过了。心情不顺那些天,他恨不得天天随身带着。 谢麒往兜里摸了摸,有烟,没火,他又折返一趟买了个打火机。 到网吧那条路要经过条胡同,这些年该拆迁的拆迁,除了几个性格顽固的硬要守着老房子,其余人都散的七七八八。 夜一静,只能听见几声狗叫。 街口停了一排摩托车,酒瓶子堆在四周,一帮人喝多了,醉得东倒西歪。 其中一个男的叫阿翔,之前在商店里破口大骂的人就是他。 他喝酒上了头,抓着个人就开始吹牛逼。 这时,电话铃响,他不满地皱起眉头,最后还是接了:“谁?” 阿翔他爸在电话里嚷他,说他再不回来就打断他一条狗腿。 阿翔瞬间酒醒:“哎呦别老给我打电话了,都说了过两天就回去!” 钱不给他,还成天管这管那,阿翔气极,挂了电话就开始对着屏幕骂傻逼玩意儿。 身后忽然有人拽了下他的衣服。 他一扭头,看到一个穿着医院病服的女人正对着他作揖,差点把他吓得高血压飞升:“你这娘们脑子有病吧?大晚上出来抽什么疯?” 女人被他连威胁带骂给撵走了。 没多久,阿翔摸了摸外套,发现自己手机没了。他四处找了一圈没找到,恍然想起什么,把手中的酒瓶子往地上一扔,啪地一声,四分五裂。 “操他爹的,指定被那疯娘们给偷了!” / 万籁寂静。 谢麒扔掉嘴里的烟,忽然听见前方岔道口陆续传来啜泣和辱骂声。 他拿手机往那边晃了下,认出是当时撞他的那个社会哥。 对方正把一个女人摁倒在地上,先是扇了两巴掌,然后开始用脚踹她的肚子。后者起初还在反抗,到后来只是把身体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像没了灵魂的木偶。 社会哥察觉到有人过来了,抬头,厉声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 巧了,他也不想惹往自己身上麻烦。 谢麒收了光,一手揣进兜里,抬脚绕过他们。 黑暗中,女人的气息逐渐微弱,阿翔把这些天对他父亲的怨气全都撒在了女人身上,几乎是想要了她的命。 女人又在对他作揖,在告饶,她呜呜咽咽,口齿表达不清晰,手死死抓住一根木棍,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救…救我…” 阿翔朝她吐口水:“傻逼,让你手再不干净!以后我见到一次揍你一次!” 忽然,小腿一阵吃痛,他立刻停了动作,抱着腿哀嚎:“操,哪个不长眼的拿东西扔我?” 话音刚落,视野之中出现了一双干净的白色板鞋。他顺着这双板鞋一点一点往上看,看到了它的主人。 少年站在一棵老树下,身影高挑修长,瞳孔的颜色,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漆黑如墨,森然而鬼魅。 他只望了一眼,不知为何,脊背便有些发寒:“你,你不是…” “我后悔了。”谢麒垂眸盯着女人的侧脸,眼底一片漠然,“今天就突然很想,多管闲事。” / 他右手还握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另一块在阿翔脚边。 阿翔一向欺软怕硬惯了,在意识到面前的人不好招惹以后,怂得很快,抬手扇了自己两巴掌:“哥,你要是介意我说那些脏话,我给你道歉,我真是喝多了。”他从裤兜里哆哆嗦嗦抽出几张毛票,“这些都给你,是这女的手脚不干净,我就教训教训她而已。” 谢麒没接,钱从阿翔的手中掉落,被风吹跑得很远。 他说:“除了腿,你刚才还用哪打了她?” 视线扫到男人的一双手。 阿翔直接打了个寒颤,也顾不得腿疼了,从地上爬起来,转头要跑。 尽头是一条死路。 他背靠墙面,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不停往角落里缩:“我告诉你…如果…” 哒。 打火机的火苗在黑夜中燃起,随风跳跃,逐渐虚幻了视线。 他闻到了淡淡的烟雾味。 火光在慢慢靠近他的手指。 他面部扭曲,惊恐地睁大双眼。 他听到他说,既然不要,那不如烧了好了。 / 晚七点半,警局。 谢麒在审讯室做笔录,对面是位女警官。 “姓名。” “谢麒。” “年龄。” “十八。” “能不能和我具体讲述一下事情经过。” “对方蓄意伤人。”谢麒言简意赅。 女警:“所以你当时为什么出现在那?” 谢麒说:“恰巧路过。” 女警问他:“还在上学?” “嗯。” “有谁能作证吗?” 还没碰到打火机,阿翔就吓晕了。谢麒之后主动打电话报案,警方清理现场的时候从阿翔钱包里搜到了少量的疯药。 “那条道正对的路灯上装了监控。”他语速不急不缓,“如果角度没问题,应该刚好能拍到这边。” 女警停笔,多看他一眼:“刚成年?” “嗯。” 观察力还不错。 没一会,办案民警调来了附近的监控,证实他并没有说谎。 “在这签个字就能走了。” 签好名字,他没着急走,说了另一件事:“那个女人…” 女警知道他要问什么:“医院刚出来检查结果,除了外伤比较严重,心肝脾肺都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你也不用太担心。” 女人姓杜,叫杜方明,是一名间歇精神病患者,应该是保安巡视不当,才让她从医院里跑了出来。正因如此,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处于意识清醒的前提下,法律暂时不能给她判任何罪责。 谢麒松了松肩膀,出声道:“多谢。” / 在警局的时候,谢麒以为这事儿就算结束了,可他出去就遇到了宋肖。 “谢哥!”对方忽然毫无征兆地从道边草垛里跳了出来。 “你咋把自己整局子里了?” “你怎么找过来的?”谢麒直接岔开了话题。 “我在网吧等半天等不着你人,按理说早就该到了,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后来我遇到你弟,你弟也不知道。我本来都寻思着回去了,哎就那么巧,走到胡同口正好听见几个人聊天,说那边有人打架了,闹挺大还来了警察。我没觉着是你,但寻思寻思还是想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让我给碰到了!”说起这个宋肖嘴就跟开了闸似的滔滔不绝。 “遇到我弟?”谢麒从一堆里捕捉到重点,“谢磷?” 宋肖啊了声:“你不就这一个弟么,难不成还有别的,你爸的私生子?” 说着说着就开始不正经了。 谢麒不想接他这个话题:“你在哪遇见他的?” “就那条街上,他们班好像在搞团建,那时候刚散,就在外边遇见了。”宋肖说,感觉你弟脸有点红,好像喝酒了。 谢麒迈出一步的腿又重新收了回来,看着他问:“你说谁喝酒?” “你弟。” “确定?” “…不确定。” 谢麒冷眼瞧他,手放兜里,走了。 ! 宋肖觉得自己在外头吹了半个来小时冷风的兄弟情分都喂了狗:“合着你就连句关心我的话都没有?” 谢麒停住脚,问他:“什么话?” 宋肖深吸一口气:“咱俩没必要整那些虚的,哪怕给根烟也行。” 谢麒无奈掏出了烟盒,放手里掂了掂。 他说:“没了。” 宋肖:“……” 妈的狗币。 第十六 出了趟变故,他们也没再去网吧。 宋肖想玩的心思没歇,说要不然谢哥咱上台球厅转一圈,他帮他哥们看店那就是个台球厅,没准还能打个折。 谢麒心不在焉,回了个哦,拦了辆出租。 宋肖扒车窗问你干嘛去。 谢麒的声音很淡:“今天没兴致,回家了。” 宋肖还要说什么,车已经毫不留情地开走了。 他在冷风中气得跳脚。 他发誓,这辈子要再跟这狗人说一句话,他就去厕所吃屎! / 回到家,客厅里的灯还亮着,谢麒弯身换了鞋,他看客厅没人,上楼的时候,顺手关了灯。 他是真的累了,整片额头连着后脑勺都疼,他难受得犯恶心,简单洗漱一下就躺回了床上。 迷迷糊糊一觉醒来是听到手机在响,忘了什么时候设的闹钟,应该是设置错了时间,成了晚上十一点。 他关掉闹钟翻了个身,感觉到自己小半个身体是悬空的,再一动,一条腿直接掉了下去。 操。 头疼好像半点都没缓解,貌似更严重了。眼皮发烫,勉勉强强地支撑着,他整个眼眶都是酸疼酸疼的,有种想要流眼泪的冲动。 这时候谢麒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烧了。 他揉了揉眉心,打算下地找片退烧药,忽然听到隔壁的房间传来哗啦的响声,有点像玻璃碎掉的声音。 片刻后,归于宁静。 谢麒迟疑了好一会儿,等他回过神时已经走出了房间,敲响了隔壁的门。 “谢磷?”他试探性地敲了两下,没得到回应,便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挺晚了 ,他估计早该睡了。 正准备离开,这时,门从里面闪开了一条缝隙。 最先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呛人的烟味,谢麒不可避地咳了一下,皱起眉盯着缝隙那边的谢磷看。 “抽烟了?”他问他,嗓音冷淡。 谢磷的脸色是与平时不同的苍白,睫毛很密,静静地往下垂着,看上去极为安静乖巧。 “没有。”他底气不足地小声辩驳,说完瞟了他一眼,后退一步,将门彻底打开。 谢麒看清屋里的场景。靠近柜边的位置打落了一只玻璃杯,碎片还没来得及扫,水渍一直往外延伸到房门口。 他这才注意到谢磷右腿边,已经快要湿透的裤脚。 “哥。”谢磷又小声地唤他。 谢麒不咸不淡地嗯了声,那点刚要冒头的火瞬间就熄了。 有些人总有这个本事,哪怕只是轻飘飘一句话,再或者一个眼神,就能让人一点也气不起来,更甚还会主动为他所犯的错误找借口。 谢磷说,那是他刚刚不小心碰掉的。 谢麒没说什么,走了进去:“扫帚在哪?” “不用。”他拿了扫帚和撮子,说自己打扫就好。 谢麒进了洗手间,没一会拿了块干毛巾出来,帮他擦地面的水。 挺奇特还和谐的一个画面,谢麒模模糊糊地想,他们上一次一块儿打扫卫生是什么时候来着,应该很久,也就刚上幼儿园,他把谢女士珍爱的花瓶碰倒了,怕挨骂,最后还是让谢磷帮他顶了罪。 他弟从小好像就比他乖。 他高中以前一直都搞不懂,分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怎么各方面就会相差那么悬殊。 就,挺不公平。 现在呢? 他视线扫过烟灰缸里残留的痕迹,气笑了声。 不学好,越大越跟他哥看齐了。 打扫得差不多,他起身去拧毛巾,然后挂到阳台晾上。 “什么时候学的?”谢麒偏头看走到他旁边的谢磷,双手搭着栏杆,支撑起有些虚浮的脚下。 谢磷沉默一会,说:“就今天,同学给我的。” “什么狗屁同学,掰了吧。”谢麒没拆穿他的谎言。 谢磷抿紧了唇:“你会告诉爸妈吗?” “不会。”谢麒知道好学生都在乎那点自尊心,不过还是以兄长的身份劝了句,“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尽量别碰。” 他自动把自己忽略掉。 谢磷听了没说什么,回了趟屋,出来后把烟推到他手里。 盯着对方的动作看了会,谢麒噙着笑,问他什么意思。 他说:“我找到了你常买的牌子。” 谢麒挑了下眉,举着烟问他:“所以你想让我跟你一起犯罪?” 他说不是。 “有火吗?”谢麒把烟放嘴里,说,“忘了带了。” 谢磷眼中诧异。 “傻了?” 他摇头说没。 谢麒说你给我找个打火机。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看着他弟这张脸,今天就突然想破个戒。 而且,跟亲弟一块儿抽烟这种事,还真他妈有点奇妙。 / 事情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跑偏,从谢常平书房里拿酒的那一刻,谢麒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烧糊涂了。 房间里铺了地毯,他咬着烟坐地毯上,一手往后支着:“听宋肖说你们班团聚来着。” “嗯。” “喝酒了?”谢麒问。 他的头慢慢垂低:“…一点。” 怪不得总觉得哪不太对劲。 谢磷半点不随谢女士,他酒后的模样与平时没什么区别,就是反应有些迟钝,也安静许多,后者则恨不得蹦到街上撒欢,整个家里就没人能治得了她。 谢麒看着他,很客观地点评一句:“你现在是真能耐。” 谢磷把酒杯往自己嘴边送,轻轻抿了一口:“哥,其实我跟你没差多久。” “那不也比我小?” 他说那不算。 过了会,又说:“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已经第二次问他了。 谢麒依旧是那个回答:“没有。” “骗人。”他说他什么都看到了。 谢麒往后靠着床梁,闭了眼,一只手覆了上去:“你看错了。” 成天想那些没用的。 灯影在打转儿,一圈又一圈,谢磷的眼中逐渐变得涣散,他将头埋进胳膊里,没再出声。 察觉到肩膀多了层重量,呼吸打落在脖颈,又细又痒。谢麒放下手,意识到他睡着以后,慢慢地张开手臂,架起他的一条胳膊,想把人挪到床上睡。 看着挺瘦,其实一点也不轻。 他帮他把外套脱了,随手扔在地上,又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床棉被,盖在他身上。 最后又把边角漏风的地方往里掖了掖。 “哥…”他喃喃低语。 谢麒没听清,一条腿还半跪在床上,他附身靠得近了些,问:“怎么了?” “哥…子义。”他突然唤,讲话时唇瓣轻轻擦过他的耳边。 谢麒的思维有些迟缓,半天才将这个名字和记忆中的一张容貌对上号。 谢磷的手指突然从他的衣摆下钻了进去,压着他的腰往下按了按。 谢麒闷哼一声,胳膊失了力气,没撑住,然后眼前一黑,位置瞬间调转。 他的脸浮在他的额头上方,鼻尖与鼻尖,还不到半公分的距离。 “谢磷!” 突如其来的压制让谢麒有些恼。 谢磷忽然睁开眼,眸光还处于混沌状态,他抓住谢麒的手腕摁在身侧,盯着他看了几秒,唇,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窗外夜色浓重,月光如水,浸染了整面天际,逐渐朦胧,再朦胧,把大地车水马龙的声音覆盖,到耳边,只剩下彼此紧贴的呼吸和心跳,如岩浆一般,滚烫炙热。 掺杂着酒精的吻,又欲又生涩,从轻轻舔舐到一点一点往里试探,逐渐过界。 直到少年温热的舌越过缝隙,企图撬开他的牙齿,谢麒才猛然惊醒,几乎想也没想地推翻他。 乱了乱了乱了乱了…… 有成百上千只蚂蚁在他脑袋里啃噬,麻痹着他神经中枢,让他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 同时他又在心底不断为对方越界的行径找借口搪塞,他只是睡糊涂了,认错了人。 他说过的,他觉得一个女孩很特别。 他只是认错了而已。 就是这样。 谢麒抬起手,手指慢慢插.入自己的短发,摸到了湿漉漉的汗。 酒劲退了,摸到越来越滚烫的额头,脸,还有脖子。秋季的夜晚,烧得他如坠火窟,备受煎熬。 他转头看到床上正阂眼熟睡的少年,想起今晚的种种,懊恼地抓了把头发。 他是他哥。 他都做了什么。 倘若他的心思至今还没有灭,哪怕只剩微不足道的一丁点苗头,他都是在纵着他犯罪。 如果这样的话,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野草本就不该存在,覆灭再重燃,再以燎原的趋势疯长,倘若…不对,应该说,何其荒唐。 第十七 “就帮我这一次。” “你知道后果。”谢麒拒绝了。 “没有办法了,我妹要上学,杜姨也病了,家里只有我。”对方在恳求他。 谢麒是个心软的人,对家人如此,朋友亦然,他说,我不能害了你。 后来。 他说,如果以后我真死了,你一定要保护好清羽,不要让她受欺负,要不然,我可不会原谅你。 谢麒只当他闲聊时开的一个玩笑,笑了下,依旧答应了。 后来,玩笑成了真。 谢麒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一个雨夜,他对他说了同样的话:“帮我照顾好她们,我可能…” 他的嗓音越来越轻,身影浸泡在雨水中,也逐渐变得虚幻,到最后,再寻不到半点踪影。 清晨的阳光从窗棂里透进来,散着淡淡的光晕,并不晃眼。 “哥。” 一双带着凉意的手碰到了他的额头,有人在喊他。 谢麒的呼吸很急,双唇是不正常的惨白,睡的很不安稳。 “你发烧了,把药吃了好不好。”谢磷放低了语气。 谢麒慢慢抬起眼,稍亮的光线让他不适应地颤了两下睫毛,然后才看清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微微低着,离他很近。 他看着,有些走神,一时分不清自己在梦境还是现实。 “谢磷?”他说,你怎么在这。 谢磷说,你发烧了。 他的一截手腕还桎梏在谢磷手中,一冷一热,把谢麒烧毁的意识逐渐带回现实。 他不自在地把手抽了回来。 掌心的温度骤失,谢磷蜷缩了下手指,慢慢地退回腿边。 “你先把吃药了,应该下午就能退烧。” 谢麒看了眼放在床头的药,语气缓和:“谢谢。” 可能也察觉到他起初淡漠防备的态度,谢磷没说话,帮他端过水。 喝完水后没多久,药的后劲上来,他有些睁不开眼。 见状,谢磷让他再睡一会。 身上难受得不行,谢麒没强撑,又重新躺下,说等下记得喊他起来,别睡过头了。 谢磷应下,说好。 等人睡着以后,他缓缓地拿过谢麒放在床头的手机,调了静音。 / 到了中午,一连串都是宋肖的未接电话。 手机屏再一次亮起,谢磷垂眸看着来电显示,手不自觉地攥紧,很久才摁下接听:“你好。” 对面疑惑:“请问你是——” 一道女声。 谢磷放低了声音:“抱歉,我哥还在睡觉,我就先替他接了。” “这样啊,那就…” “等一下。”他在对面即将挂断电话前出了声,“他今天发烧了,我怕我一个人可能照顾不好他,你是他朋友吗,可不可以过来帮个忙?” 话音刚落,对面便有些急切地问,他身体怎么样,烧得严不严重? “他……”谢磷看着谢麒的脸,又往下看到他们缠绕在一起的左右手,唇角微微上扬,“好像,有点严重。” / 这是徐清羽第二次进谢家。之前是在初中,他哥领着她,她刚到小区门口就不敢走了。 她摁响了门铃,门很快就打开,看到来人,她有些局促:“你好。” 对方的目光在她身上不着痕迹地打量一圈,然后侧过身,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真是麻烦你了。” 徐清羽松了口气,回以一个笑容,说不麻烦的。 她在学校见过谢磷几次,但总体来讲这还是他们头一回面对面说话。 “你哥呢?” “他一直在睡,体温降下来一点,但烧得还是挺严重的。” “没带他去医院吗?” “还没,他有点晕针,不太喜欢打针输液。”谢磷看她还站在门口,问,“怎么不进来?” 徐清羽微窘,盯着自己的鞋尖看:“我…刚刚不小心踩到了泥…” 她不太好意思把别人家里踩脏了。 谢磷道没关系,反正晚上都要打扫卫生的。 徐清羽这才慢吞吞地移了进去。 谢磷问她想喝什么。 “不用了,你哥呢,要不然先去看看他。”对方不紧不慢的样子让她觉得有些奇怪,不是说来帮忙照顾… 她一抬头,谢磷正看着她。 她再一次感到紧张,不知晓他是什么意思。 谢麒他弟弟,好像和他一点也不一样。 “他可能现在还没醒,主要是我不太会做饭,怕他醒了之后想吃东西。”谢磷收回视线,笑着同她解释。 徐清羽了然:“我以前在家经常做饭,你哥生病了,还是不要吃重口,要不然待会我给他煲汤吧。” 她属于偏小家碧玉类长相,眼尾上扬,有种狐狸眼的感觉,这是她所有五官里最出挑的一部分,笑起来柔柔的,添了几分灵动。 谢磷不自觉拿他和徐清羽比较。 想了好久,还是不明白这个女孩到底好在哪里。 要么是成绩,但她顶多算上游,根本不如自己。 他点了头,说拜托了。 然后他让徐清羽随便坐,他去了趟楼上,回来以后看到她正站在客厅一侧的柜子旁,盯着摆在上面的一个相框看。 “在看什么?”谢磷走过去,随着她的目光转头。 “这是你们小时候吗?”徐清羽问。 “嗯。” “长得真像,如果没有那颗痣,别人估计很难分清。”徐清羽半感慨,“不过你们现在不一样了,可能越大长相就更容易区分。” 她说,我之前只听说过谢麒有个弟弟。 “听说?”谢磷露出稍显疑惑的眼神。 徐清羽点头:“你应该知道我最近才转学,我初中通过我哥哥认识的谢麒,他们是朋友,我对他知道的不多,但除了我哥,他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是么。”谢磷的声音很淡,也没什么波澜,“他对朋友一直都很好,也很讲义气。” 徐清羽笑了笑:“所以啊,学校喜欢他的人应该很多。”她开玩笑地补充,当然,一般都是看脸。 “或许…你呢?” “啊,你说什么…”徐清羽眼里有躲闪,“我怎么了?” “没什么。”谢磷不经意地说,“不过他好像有个喜欢的人,职高的,短头发,你清楚那人是谁吗?” “我怎么会清楚。”徐清羽干笑两声,“你是他弟弟,这种事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她说着拿出手机看看时间,“我去煲汤,要不然晚了我怕时间不够用。” 她进厨房时的脚步有些乱。 谢磷的头歪起一个很小的弧度,把她的动作尽收眼底。 看来还不知道。 如果这样的话,那就好办多了。 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不能圆满,圆满的同时,也总要有些人付出代价。他不愿成为那个付出代价的人,那么,就只能是她了。 / 谢麒烧了一天,临近傍晚体温才逐渐恢复正常,睁开眼,看到窗帘敞着,一道身影背对着窗户靠在阳台上,似是有所察觉,在他坐起来时,对方也随之转身。 “哥。”谢磷推门走了进来,他说,你再睡一会就该天黑了。 “几点了?” “四点多,快五点了。” 谢麒下意识看了看天,今天云很多,刚刚把太阳遮挡住。 “怎么不叫我?” “我看你睡得很沉。”他见他烧退了,想让他多睡一会,就没出声叫他。 谢麒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出来以后,谢磷问他:“饭做好了,你要下去吃吗?” 谢麒嗯了声,一手开了门。 下楼以后,谢磷直接去了厨房:“阿姨这两天家里有事来不了,我熬了点粥,不会做别的,只能先将就一下。” 他拿了碗筷递给谢麒。 “今天有人来了?”吃饭的时候,他看到玄关地板上沾了些泥。 谢磷的手停了下,然后若无其事地说:“我出去买了点东西,可能没看见不小心沾上了。” “嗯。”谢麒的目光从地板挪开,没再就着这件事说下去。 静了一会,谢磷开口说:“上午有同学给你打电话,我没接。” 谢麒下意识摸了摸手机,发现落在了房间里。 “谁打的?” “应该是宋肖,我没细看。”谢磷对他身边的人不熟,但基本都能对着脸叫出名字。 “不用管他。”谢麒说。 十有八九都是叫他去网吧溜达一圈。 “你们…关系很好?” “有几年的交情。” 高一打架认识的,有时男生的友情来得很莫名其妙,上一秒还在敌对,下一秒就能酒桌握手言和。 谢麒反应过来,问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谢磷摇了摇头,默默地往嘴里送粥:“就是想到,随意问了一嘴。” “哥。” 金属制的勺子和瓷器碰撞发出一声脆响,谢麒走神了。 “在想什么?” 谢麒重新拿起勺子,几秒后,又重新放下:“我吃饱了。” 谢磷看到他碗里还剩的半碗粥:“怎么今天才吃这么点,没胃口吗?” “可能吧。”他模棱两可地回,起身要上楼。 “哥…”谢磷喊住他,因为动作有些急,带着桌脚往旁边错开一个位置。 他呼吸加重,谢麒的眉也拧成一个疙瘩:“你就不会注意着点…” 谢磷头低着,看自己腿,又捕捉到谢麒的视线,眼中笑容未消。 原来他哥也不是不关心他。 第十八 清晨七点,某小区外的车库,一团黑影偷偷摸摸地跑了进来。 路过的保安突然停住脚,往过探头:“谁?” 没人回应,他又往过走了两步:“谁在那?” 地面的一块木板动了动。 “喵。” “喵。” 过了会,从角落里走出一只黑猫。 保安右手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 他昨晚熬夜看了部破案悬疑片,现在只要听见点风吹草动就不得了,总以为下一秒会发生命案。 听见脚步声走远,方理想在暗中给了黑猫一个飞吻。 黑猫撅撅屁股,抬着步子慢悠悠地走了。 方理想把墨镜往上一推,系好围巾扎进车堆。没多久,她在角落里找到了一辆红黑相间的变速,一手打开挎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指腹大小的铁钉。 方理想对着铁钉嘿嘿一笑,然后对准轮胎,手起,刚要钉落。 “你在干什么?”上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窝靠——”她手一哆嗦,钉子直接从袖口钻了进去,她急忙抖了抖衣服,钉子又沿着衣摆掉到地上,弹了两下,弹到一只鞋边。 他二舅奶奶的! 方理想撸起袖子,挺胸抬头,底气十足地反问:“你在这干什么?” 宋肖抱着胳膊,冲她挑挑眉:“我不在这,怎么会知道某人这么阴险狡诈,居然想暗中下黑手。” “我,我告诉你,你别在这青天白日信口雌黄啊…”方理想一口唾沫卡嗓子眼里,开始疯狂咳嗽。 宋肖嗤了声,阴阳怪气道:“看了吧,这就是报应。” 方理想边咳嗽边直拿眼睛瞪他。 “靠!”宋肖瞥到什么,忽然神色一变,拉着方理想胳膊二话不说拔腿就跑,躲到了一片灌木丛后。 “你干嘛?!”方理想被他莫名其妙一阵操作整懵了。 宋肖扒开叶子往外看,给了方理想一个嘘的手势。 他说:“我爸……” 一个夹着公文包的男人从楼房里走出来,停在一辆电动车旁,从兜里掏出钥匙开车。 过了会,看见人走远,宋肖长舒一口气,嘴里念念有词:“幸好…幸好…” “呦呵,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连自己亲爹都得躲着?”方理想可算逮到机会,没好气地呛他。 宋肖呵呵两声:“你说我?” 方理想:“不然呢?” “我那是怕我爸——”算了,跟她这种人解释都浪费时间。 “啊!” 宋肖被她突如其来一嗓子吓得半死不活:“大姐你嚷什么?” 方理想用脚踹他,气急败坏:“你个死变态,松手你!谁叫你摸我的?!” 她脏了脏了脏了! “谁摸你了?”宋肖气笑了,“就你这A罩杯的身材,就跟我在这瞎几把扯——” 他脖子突然被人掐着往下一摁,看到一截细胳膊正被自己牢牢抓着,关键是,还抓出了红印子。 他瞬间傻了,直到屁股又挨一脚才慌忙把手松开。 眼睛不自在地眨了眨,他说:“我那个,刚才跑得太急,就顺手,不是,就是,不故意的…” 对,不是故意的。 要怪也得怪他爸,要不然就怪她干嘛非站自己旁边。 方理想不听。 她现在脑袋里只有三个字不断重复。 她!脏!了! 于是上学路上就有了这样一道风景。 “喂,那谁。”宋肖怼了怼她。 “你别跟我说话!”方理想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要不然我载着你吧。”宋肖的良知回来一点点。 方理想往地上一倒,作势要晕:“我这个残花败柳之身,以后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路过的学生都往宋肖身上瞟,神色古怪。 操。 这些眼神都快把宋肖逼疯了,他扔下自行车,赶紧蹲下扶人:“求你了,姑奶奶,你到底要干嘛?我错了还不行吗?” “哦。”方理想耷拉着脑袋,“不是你错了,是我错了,你是宋少爷,你怎么可能有错呢。” 宋肖:“……”戏精上瘾了还。 方理想一手按着心口,一手佯装擦泪,扭身跑远,给众人留下一个悲怆的背影。 突然,身后传来宋肖的一声怒吼:“方!理!想!我日你奶奶!” 他看着车胎底下明晃晃的铁钉,差点把牙给咬碎了。 方理想回头,隔空冲他比了个中指,放肆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傻逼!” “小样,居然敢摸你方奶奶的贵体!” “怎!么!样!” “还是斗不过我吧!?” “……” / 第一节课宋肖没上,推着自行车去修车店补胎。 “二十。”修车师傅一口价。 “太贵了。”宋肖让他再便宜点。 “十八到头了。”修车师傅正在给一辆轿车换轮胎,“十里八乡就没我这价格,都不挣你钱。” “成。”宋肖把钱交了,修车师傅说他得把手头的活忙完了,让他先坐着等一会。 宋肖从棚子里找了个板凳,屁股还没坐热,一个走路晃晃悠悠地男人进了隔壁一家麻将馆,没多久,麻将馆的老板娘掀开门帘,怀里抱着个脸盆,把男人骂了出来:“你都在这赊多少账了,还他娘有脸过来,老娘没让人找你家去都是给你面子!” 说完,她把脸盆朝男人砸过去:“滚!” 男人的头发乱糟糟的,看上去有几个月没剪了,额前已经盖住了鼻梁,从人身边一经过,身上混着烟酒的臭味难闻得令人作呕。 宋肖是个好事佬,本能地多看几眼。 “师傅,那人谁啊?”他没指,稍稍抬了抬下巴。 “好像是这带的,平时除了喝酒就爱耍两个钱,不过我跟那种人也没什么交集,不熟。”修车师傅说,“车修好了,你过来检查一下。” 宋肖收回目光,蹲下摁了摁自行车轮胎:“谢了。” / “谢哥,你怎么跑这来了,不回学校啊?”中午,宋肖在八·九城外看到了谢麒。 他跟身边的哥们说了声,对方点头,先进了网吧。 他走过去,谢麒刚打开一把游戏。 他看到另一把椅子上坐的人,下意识挺直腰板,喊了声大哥好。 大哥被他吓了一跳。为了维持自己在葫芦兄弟面前的威严,清了清嗓子,抬手说了句好。 宋肖瞟了眼大哥,弯腰问谢麒,你怎么跟他混一块去了。 他对这个卖烟的可没什么好印象。哪个正常四好青年天天张罗一帮非主流小弟给自己端茶倒水。 “恰巧。”谢麒说。 他恰巧到附近吃饭,恰巧碰见其中一个葫芦小弟,葫芦小弟又恰巧给他大哥打电话,于是他就恰巧地被请过来“喝茶”。 宋肖:“……” “兄弟你别干站着,坐下来一块玩会。”身后突然插.进一道声音。说完,大哥又转头吆喝葫芦娃给宋肖搬凳子。 宋肖赶忙阻止了:“不用,我这要跟同学上旁边玩呢,都说好了。” / “我能看出来,你比那小子有胆。”大哥咬着烟,跟谢麒说。 “什么胆?”谢麒稍稍抬起眼皮。 大哥笑了声:“你知道我这么多年道上混的都叫我什么吗?” 谢麒适当接话:“什么?” 大哥心底酝酿一下,字正腔圆说出一个名字。 威猛山,东街一霸。 一群乌鸦飞过,几个葫芦兄弟捧场地鼓了两下掌。 谢麒:“……哦。” 气氛好像更尴尬了。 大哥咳了咳:“兄弟我这最近又进新货了,你要不要进来看两眼?” 谢麒:“什么货?” 大哥说了几个烟名:“看看有相中的没,哥送你一包。” 谢麒跟着大哥进了店里。 大哥给他指刚才说的那几个,都得百八十块,学生中间很少有经常抽得起的。 “好抽吗?” “还行,刚上来的时候劲有点大,肯定比那些三五十块的强。” “你帮我拿一包。” 谢麒正好有张一百的现金。 大哥推回去:“都说了不收你钱,跟我客气啥,我这人,最喜欢交朋友。” 钱财乃身外之物,是他一直奉行的人生准则。 拗不过对方的热情,谢麒最后还是把钱收了回来:“谢了。” 他把烟拆开,给对方递了支。 大哥没客气地接了,点烟的时候他一直盯着谢麒看。 “我发现你跟那天来买烟的人长得还有像,不过那人戴着口罩,我也看不着正脸。” “长得像的人多了。”谢麒说。 “也是。”大哥说,“那人一看就是个好学生,烟估计都没碰过,我都没好意思多收钱,按原价给的他。” “什么时候的事?”谢麒突然问。 “过去不少天了都。”大哥一时还真有点想不起来,“当时一开口就要贵的,我就多瞟了两眼,把这事记住了。” 谢麒沉默一会:“他后来还来买过吗?” “我也不太清楚啊。”大哥说,“这些日子我有事回了趟老家,找我朋友帮忙看店,兄弟你问他干嘛?” “没什么。”谢麒开了手机,看到微信里宋肖让他待会捎杯奶茶给他。 又开了把游戏,看看点,大哥留他晚上一块下饭店。 “我晚上回学校,不在外边留。”谢麒婉拒了。 “行。”大哥还有点遗憾,“那等你有空再找个时间。” 谢麒出了店门,停下来:“以后…如果他来买烟,尽量别卖他。” 大哥反应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指代的是谁。 “为啥?”不做生意总得有个理由。 “他是我弟。”谢麒没瞒着,“我不想让他碰这些。” “亲的?” “嗯。” 大哥震惊了:“你弟来我这买烟…你招惹的?” “我的问题。”是他没看好他。 大哥:“那他…学习是不是贼鸡儿厉害?” 谢麒:“或许。” 大哥刚要喘气,就听见他又说了句:“也就年级第一。” 大哥:“……” / 期中考试过后又迎来了学校老师单独组织的英语测验,时间定在下午三点半到五点半,所以比平时提前十分钟放学。 “我发现他最近经常过来。” “人家又不是来找你的,你激动什么?” “就说说而已,还不行了。” 女生撇撇嘴,走到后排喊徐清羽:“那谁在门口等你。” 徐清羽放下手中的东西,从后门绕出去。 “我在这呢。”她出声提醒。 谢麒收回视线,朝她走了过去。 他说:“刚才没看见你。” 徐清羽说:“换位置了,我们班有个同学眼睛不好,我主动申请调到了后座。” “饿吗,要不然先去吃饭?”谢麒和她并排走下楼梯。 “不饿,还是等下再去吧。”徐清羽说。 谢麒说好。 他们在公交站点遇见了宋肖。 “…谢,哥?” 宋肖刚要打招呼的手突然僵硬地卡在半空,他维持要笑不笑的样子,冲谢麒挤眉弄眼。 你领一姑娘,孤男寡女的,干嘛去? “这是……”徐清羽看向谢麒。 “我同学。”谢麒简单了说,也没介绍名字。 倒是宋肖乐呵呵地上前:“美女你好,我叫宋肖,是谢哥最——” 谢麒说:“车来了。” 徐清羽道声抱歉,跟在谢麒身后上了公交车。 / “那个男生可真有意思。”徐清羽看到窗外宋肖“狰狞”的脸色,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就那种性格。”谢麒说。 “那你是什么性格?”徐清羽问他。 谢麒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徐清羽说:“人毕竟投缘才能玩到一起。但是我发现,你跟你身边朋友一点也不像,你现在性子太闷了。” 她清晰记得初次见他是在一家棋牌室,他和哥哥还有一堆朋友在玩纸牌,他嘴里叼着烟,出众的外表惹得很多女孩斜眼偷瞄。恣意却不风流,更像古时打马御前的少年儿郎。 “忘了。”他听后只扔下不轻不重的两个字。 “哦。” 一条狗突然闯进视野,司机猛踩刹车。 徐清羽很瘦,险些被甩到一边。 “慢点。”谢麒及时抓住了她的胳膊。 “唔…”她理了理有些乱糟糟的头发,“吓死我了,差点撞到那个铁扶手。” 谢麒扶正她的身体:“没事吧?” “没,没事。”她垂眼盯着缠绕在他腕间的一截头发,不知为何想起了那天谢磷对她说过的话。 我哥有个喜欢的女孩,职高的,你清楚吗。 她心慌了,说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缠绕的发丝变成一副钩子,慢慢探入她隐匿于内心底部的深海,也是她很多年,不敢表露于举止,藏着,掖着的心事。 有什么正在发了疯似地破土而出。 她轻声开口:“谢麒…” “到了,别忘了带东西。”谢麒看着窗外,话落,广播声也紧随着响起。 险些。 她的神智位移,又顷刻回归原位。拿好东西,挎上书包,跟紧。 / 晚上是宋肖生日,宋家父母在酒店订了桌。 按宋肖自己的算法,他其实有两个生日,一个跟朋友浪的,一个跟家人应付的。他是留级,所以他要比班里很多人都大一岁。 “你爸爸点了不少菜,看看你喜欢吃什么?”宋女士帮儿子倒了杯饮料。 “都行。”宋肖拿筷子漫不经心拨自己盘子里的菜,“你今天叫这么多人来干嘛?” 一屋人,有的宋肖见过,是他爸曾经的大学校友,现在在某个国企当高管。 宋女士不满他说话的态度:“什么叫干嘛,都是来给你过生日的,人多热闹。” 狗屁的热闹。 宋肖不屑地嗤笑一声:“随便你们。”他这回直接把筷子扔了,作势要走,“我同学还找我有事,你们吃。” 宋父给妻子使眼色,宋女士忙把儿子拦住:“生日还没过呢,你着急走哪去,天天跟那些不正经的人凑一块儿,都把你带坏了。” 宋肖看着她:“你骂谁不正经呢?” “怎么跟你妈说话呢,道歉。”宋父走了过来,态度强势。 “凭什么啊,要道歉也是她跟我同学。” “宋肖!” “走了。”他懒懒回应,只给众人留下一个背影。 宋父气得脸红脖子粗:“我怎么就生出来这么个东西!” “行了,孩子还小,不懂事,过几年就好了。”宋女士帮他拍着后背顺气。 / 酒店外的路灯很亮,三个绣球般大小的灯罩并排,甚至还有些晃眼。 宋肖拨通一个号码,半晌,手机里传来冰冷的机械女音—— 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也不知道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去了。 他正低头看手机,这时候留意到有人走了过来,看裤子的颜色和腿长比例,一声谢哥险些脱口而出。 “学霸弟弟?”他眯着眼,纳闷对方怎么会出现在这,这边和他家似乎不是一个方向。 谢磷说:“有点事想问你。” “我?”宋肖惊讶地指着自己,想到什么,哦了声,“你是来找我问谢哥吧?” 谢磷点头,跟他解释:“我爸妈今天回来了,我顺便找他一起回家。” “那你算是找错人了,我刚给他打电话也没接。”宋肖摊手,“我就放学的时候在站牌那看见他一次,不知道坐公交上哪了。不过——” “不过什么?” “呃,那个,也没什么。”宋肖觉得毕竟涉及到谢麒个人私事,万一他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于是话音一转,“哈哈哈,你哥应该和哪个同学玩去了,估计待会就回去了。” “这样。”谢磷轻声说。 不知为何,宋肖总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又一想,他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要心虚? 没毛病! “哎你不用等他,自己先走就行,你放心,我要是遇见他肯定让他快点回家。”他抬手拍谢磷的肩膀,被对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对不起,我有轻度洁癖。”谢磷有些歉意地解释。 “嗨没事。”尴尬肯定有点,但宋肖表示理解。 哪个学霸没两个怪癖不是。 手机在响。 宋肖低头一看就变了神色:“不行我现在有点事,那个你早点回去,我就先走了。” / 宋肖你投胎去了?我都等半天了真的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方理想发完这条消息就关了手机,再抬头,露出了标准假笑。 张鑫今天出来前还特地整了个发型,衣服也换了,熨得一丝不苟。 俩人僵持了十多分钟,服务员送了热饮上来。 方理想连忙就着吸管喝一口。 “好喝吗?”张鑫笑着问。 “…好喝。”方理想也笑。 “你再尝尝这个。” “哦。” “好喝吗?” 老天爷!她要疯! “…好喝。”方理想清了清嗓子,“那个张鑫,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跟你出来吃饭啊?” 她发誓,要知道是这种情况,她宁愿操场上那颗篮球砸得是她。 万一对方要她…… 张鑫紧张得手都在抖:“没,没什么,也不是,我有话想跟你说。” 方理想摸了摸自己的小身板,欲哭无泪。 不会吧……她就是姿色有点人神共愤而已。 张鑫见她半天没回应,更紧张了:“其实我…” “宋肖——” 方理想猛地冲他招手,险些流下激动的泪水。 他娘的,总算来了,第一次看这货这么顺眼。 张鑫拧眉,面露不悦地往后看,差点拍桌子,但为了维持自己的风度,还是忍住了:“你来干什么?” “怎么,这店你家开的,我不能来?”宋肖一手揣进裤兜,端的一副流氓相。 张鑫越看越难受,真的很想不管不顾地挥他一拳。 “方理想。”宋肖给了她个招呼小狗的手势,“过来。” 张鑫挡在方理想身前,和他对峙:“宋肖,你别太过分,你是她谁,凭什么让她过去就过去?” 宋肖笑了:“你管我谁?”他一胳膊把方理想扯过来,后者还处于懵逼状态。 张鑫的眼神冷却:“别过分你,我请她吃饭,关你屁事?” “那什么……”方理想开口想打个岔。 “闭嘴。”宋肖突然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发顶,还揉了一把,“乖点,等会再收拾你。” 方理想:“?” 她给他使眼色,你在搞什么幺蛾子? 宋肖忽视得彻底,挑眉看着张鑫,笑了声:“你问我俩什么关系?” “当然是——”他拉长了调子,方理想的心提起来。 啊喂不要瞎说你! 他说:“当然是兄妹关系了,这我妹,我爸见他回家吃饭呢。” 方理想:“……” / “刚刚,谢谢你。”这回是诚心地和他道谢。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宋肖掏掏耳朵。 方理想咬牙:“你别得寸进尺!” 宋肖:“okok,我听到了总行吧,省得指不定哪天车胎又被人扎了。” 方理想被他呛住:“…我把修车钱转给你,多少钱?” “我可不敢收。”宋肖把脸凑近他,“话说你答应跟他吃什么饭,自己给自己挖坑跳?” 方理想被他吓了一跳:“你靠这么近做什么?” 宋肖直起腰,看她眼睛瞪圆像个兔子,觉得还挺好玩,存心逗她:“看你好看呗。” 方理想耳朵爆红:“流氓!” 宋肖点头:“不止流氓,还变态。” 她不经常这么骂他? 方理想不自在地看看天,过了会,说:“他今天帮我挡了个球,放学之后非要请我吃东西,我不好意思拒绝。” 要不然当时砸得就是她脑袋。 宋肖啧了声:“没看出来。” 方理想问:“没看出来什么?” 宋肖说:“你还挺知恩图报的。” 方理想哼哼:“那是当然。喂,这回算我欠你一次,你可以跟我提个条件,但是不能太过分。” 宋肖斜睨她:“什么都行?” 方理想抱紧自己,警惕地说:“你不会觊觎我的美色吧?我告诉你我可……” “想什么呢,就你?” 方理想听见他从鼻子里特不屑地哼了声,急了:“我怎么了?” 她当初可是十里八村一枝花! “条件就不了,就当我英雄救美一次。”宋肖说,“你以后对我好点就成。” 第十九(吻) 入夜,谢女士困了,躺在沙发上直打哈欠,谢常平把她抱回了卧室。谢女士留了菜,让谢磷帮她等,说待会他哥回来要是饿把饭给他热一下。 谢磷应了好,谢女士这才安心回房间睡觉。 晚上,谢麒回来已经十点多了。 他上楼梯,看到走廊里还站着人。 “怎么在这?” 谢磷转过头:“妈让我等你。” 谢麒:“嗯。” 他去开门,另一只手已经替他拧开。 谢麒问他:“很晚了,不去睡吗?” 他笑,启唇,想说什么。 “既然不睡,我有话问你。”谢麒说。 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下:“…好。” / 他低头,看到了谢麒脚下的纯灰色拖鞋,踩在深颜色的木质地板上,从他面前走过,去了沙发。 他也跟了过去。 谢麒拖过烟灰缸,点了支烟,眸色很淡。 谢磷看到他右手指腹上沾的烟灰,手指贴着裤缝,轻轻摩挲了下。“什么事?” “我发烧那天,家里来人了。”他没问他,只是在平静地陈述。 谢磷的手指一顿。 “你把清羽叫来。”他缓缓道,“让她做了饭,然后再扔给别人。” 他看向他,谢磷,我没冤枉你吧。 刀和语言都是杀人的利器,前者痛在皮肉,刀刀见血,后者如锥入骨,寸寸诛心。 都是能杀人的东西。 谢磷没出声,但已然是承认的意思。 他知道他今晚和谁在一起了。 “原因呢?”谢麒不明白,他想了一路都想不通。 “没有。”无波无澜的语气。 “谢磷。”他顶了顶后槽牙,给气笑了,“你可真是好样的,我都不愿意相信这事是你干出来的,她哪惹你了?” 他开了窗,散味道。风吹进来,撩动他的额发,谢磷的睫毛颤了颤,半晌,轻声开口:“哥,你就是为了她来拷问我的?” 拷问。 谢麒纳闷他怎么就能想到这么个词:“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你是我弟,你做了错事我难道还不该问?” 他不解:“我做了什么错事?” 他并没有倒了那些汤,送人而已,有什么区别。 他没告诉谢麒,只是不想让他哥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别人身上。 他就是自私一点,可谁不自私呢。 谢麒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正视自己这个弟弟,和以前似乎没什么变化,又好像哪里变了,他越来越看不清他。 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礼义廉耻四个字,只有他的皮囊学会。 “哥,你喜欢她,是么。”如惊雷,在耳边炸开,以至于谢麒张着唇,却忘记了否认。 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他仅剩方寸之远,气息缠着他,囚着他,要他不得安宁。 手指放到他的脖颈,一点点后探,从耳根慢慢移到颈椎。 “被我猜中了。”人的眼神有时可以说明一切,因为我在乎你,所以你看别人时的眼神骗不了我。 真的很生气。气他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指责他,质问他,本来已经竭尽所能说服自己不要嫉妒,但没办法,感情是最不受控制的东西。 可悲又可笑,他像个妒妇一样,时时刻刻把自己和一个女孩摆在一起比较短长,不允许他有半点被比下去的地方。 他怎么可能不如她呢。 “你…”谢麒浑身僵硬,被控制住了命脉。 他把下巴放在他的肩上,说哥,你不要说话。 手钻进他的衣服里,妄念横生。 他迫使他不得不后仰,胳膊压着他,腿嵌进.去,咬他颈上的软肉。 发了狠的,不管不顾,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再低头看,心疼了,开始轻轻地啄吻。 他出声,和猫挠似的,说哥,你疼不疼,我好疼。 手里的烟,落到地上。 谢麒的嗓音在颤:“谢磷…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嗯…” 闷哼。他又生气地咬他,上衣推到了风口浪尖。 “哥,你也不是没感觉,你对我,是不是也有…” 没回应,他也不想知道,不管有没有,起码现在,他们在做着世间最亲密无间的事情。 他们是同根而生的杂草,注定要在一起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本该如此。 所以他怎么可以喜欢别人。 他把手垫在他的脑后,喉结滚动,浅淡的眸映着他哥的影子,被迫承受着,他清楚他每一个敏感点,有的是办法让他束手无策。 梦境里的内容。 压、着。 想艹、他。 低头,吻他的唇,被避开了,从脸颊擦过。 “为什么躲…”他喃喃低语,有些委屈,为什么躲,又不是没亲过。手在作乱,惩罚似的捏了下。身下人因为他的动作发出一声剧烈的喘息,放在身侧的手逐渐垂下。 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门紧跟着被敲响。 “小麒,你回来了吗?”是谢女士的声音。她不放心儿子,晚上醒了,还要出来看一眼。 “哥。” 谢磷埋进他的颈窝,“妈在外边,我知道你不想让她看见。” 门又被敲了一下。 “刚洗完澡。”他出声回,声音发哑。 “哦,那你早点睡,别熬夜。”谢女士总算安下心来,嘱咐两句。 他说,我知道了。 屋内,一片混乱,他们在狼藉中清醒。 谢磷的姿势改为环住他的腰。 他用一只胳膊盖住眼睛,不反抗,也不去看他,只是言语讥讽:“谢磷,你可真会做戏。” 谢磷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他有自己的理由,他说哥,我没办法,我怕你不理我,只能骗你。 “我不喜欢她。”他说,“一点也不喜欢,我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子。” “哥,我只喜欢你。” “如果你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我们可以瞒着,等以后。” “你不要喜欢她了好不好。” “……” 他说了很多,毫无意外未得到半分回应。 他不在意,兀自说下去。 “哥。”他突然看到他脖子的伤口,眼神软下来,“疼不疼?” 控制不住,低头,用舌尖舔了舔。 濡.湿感的刺激让谢麒忍不住轻颤。 这世间有法则,悖徳,悖、论,都是不可饶恕的过错。 他说:“你真是疯了。” / /(回忆) “我前几天看到杜姨了。”他静静盯着墓碑上的照片看了会儿,突然开口。 “你说什么?” 徐清羽抬头看向他,慌了神色:“你…找到她了…她在哪?” “清羽…”他垂下眼。 “杜姨在哪?”她急促地问,着急寻得一个答案。 谢麒伸手帮她拂掉衣服上的落叶:“半夏。” 半夏第六卫生院,全市唯一一家精神科医院。 徐清羽听完眼睛就红了,她摇头,不敢置信,说谢麒,你在骗我。 谢麒说:“清羽,我想了很久,觉得你有知道的权利。” 但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昔日亲密无间的家人消失多年变成一个神智不清的疯子,打击可想而知。 她站在他身侧,两个人的肩膀若即若离地碰到一起,起风了,轻轻柔柔的,慢慢抚平她的情绪。 她小声抽泣:“我想去看看她,你能帮我吗?” 他低头看着她有些凌乱的发,答应了:“好。” / 回家途中,谢麒接到了一通来自医院的电话。 到最后,眉头越皱越深,挂断以后,他让司机调转方向去市医院。 “你好,能不能快点?”这已经是他第四次说了。 “小伙子,这个速度已经是最快了。”再快他就要违章了。司机欲哭无泪。 “抱歉。”他平静下来,给徐清羽打去电话。 “怎么弄的?”接通后,他问的第一句话。 “我在想事情,忘了看车。”徐清羽说,“让你担心了,还要过来一趟。” “严重吗?” “…应该不太严重,我本来想自己就可以,但医生不同意,说身边必须有人陪同。” 他嗯了声,没说别的。 她知道他在自责,又默默补充说:“其实还好,不疼,嘶…” 医生的手有些重。 糟糕,露陷了。 她又急忙解释:“是我不小心给碰了。” “我到了。”他说,然后通话终止。 徐清羽听到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懊恼地抓抓头发,投给医生一个幽怨的眼神:“二姨…” 徐医生冲她眨眼睛:“你不是一直看中这男生吗,二姨是在给你们创造机会。” “但是——”徐清羽并不是很想说话了,叹了口气,“医院不是很忙么,你快去忙,别总在这盯着我了。” 徐医生给了她个我懂我懂的眼神。 徐清羽:“……” 她二姨绝不是来帮她治腿的,是来害她的吧。 / 今天小区停电,于是不得不走楼梯,谢麒坚持把她送回家。 “到这就可以了。”低头,看到对方保持绅士距离扶着她的腰间,彼此靠得近,能闻到少年身上洗发水的味道,很香,她思绪纷飞,耳朵不争气地红了。 她觉得自己有些下作。 “就差一个楼层。”他一抬头就看见了楼上的防盗门。 “我自己就可以…”她小声嘀咕。 不想拒绝,还是贪恋。 到了家门口,他蹲下帮她拿拖鞋,她咬牙,慢吞吞地换上。 女孩其实不太喜欢被男生碰脚。 她羞耻得用力抓紧门框。 换好鞋,用钥匙开门。 “你家里没人?”他只站在门口,没进去。 “嗯。”徐清羽说,“二姨在医院工作,经常要值夜班。” “那你吃饭怎么办?”他问。 “他们不在家我就自己一个人做着吃,食材冰箱里都有。”说到做饭,徐清羽笑了笑,“我现在手艺可好了,上次给你熬的汤你尝了没?我最后加了点醋,不知道酸不酸。” “熬的汤?”谢麒眼神迷茫。 “你忘了?”徐清羽说,就你发烧的那天,我打电话是你弟接的,他说你生病了,他不会做饭,我那天有空,就去帮了个忙。” “…记得。”他怔了一会才说。 / “你真是疯了。” “哥,我也不想的。” “放开我。” “你喜欢我吗?” “别忘了我们的关系,你想过爸妈该怎么办吗。” “可以不让他们知道。” “谢磷,别让我恨你。” 这时的他还不知道,在后来的那些时日,他冥顽不灵,固执而极端,疯得彻彻底底。 …… / 深夜,谢麒刚退出游戏,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听到床铺上的手机不断震动。 宿舍人都睡了,他把电话挂了,调了静音,给宋肖发微信,问有什么事。 宋肖叫他出来,说今天新交了个女朋友,一块儿出来认识下。 不去两个字正要发过去,看到对方下一条是我现在在台球厅,你顺便陪我玩会,他把打好的字又删了,回了个嗯。 他拎上件厚外套,轻车熟路从宿舍楼摸出去,宋肖给他发了位置,不怎么好找,他开导航被坑了,跑偏了好几里路。 宋肖最后扔下女朋友,骑自行车跑出来接他。 一路过民政局,宋肖的头不自觉地后歪。 夜晚没有白日的喧嚣,秋风扫落叶,空荡萧条。 “娘的。”他回过头又笑,“我那女朋友倒是年龄小,才谈没几天就跟我扯到以后结婚的事了,这他妈哪有准儿啊,以后指不定啥样呢。” 话虽然渣点,但没啥大错。 到了地方,他把车往道边一扎,门口忽然有人唤他,似娇还嗔。 “宋肖,你是不是要死啊,走了都不跟我说一声,把我一个人扔在那,我跟他们都不熟。” 没扶住把手,车一倒砸了脚,宋肖疼得呲牙咧嘴:“我给你发消息了,不信你看看手机,没看着还怪我了?” 女孩叫小叶,今年高一。 她嘟着嘴,不看,也半分不觉得自己理亏,走过去挎住宋肖的胳膊。 “发就发了,嚷我干嘛?” “这位是——”她侧身看到那边还站着个人,没走,应该是在等他们。 “我同学,我管他叫谢哥,你比我们都小,也这么喊他就行。”宋肖说。 小叶的眼睛亮了亮,有些拘谨地问:“这么叫会不会不太好?” “哪不好了?”宋肖问她。 小叶摇头:“你当我没说。” “……”宋肖有时一点也搞不明白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 小叶坐过来,往谢麒的方向靠近一些:“我总觉得以前在哪见过你。” 她把一撮头发别在耳后,露出耳朵上戴着的咖色耳钉,玫瑰的形状,精致小巧。 谢麒放下手机,看了她眼。 小叶抿唇笑了笑:“在我们学校那条街上,偶尔会看见你和宋肖,当时我的几个姐妹一直在讨论你,你叫谢麒是吗,你还有个弟弟,叫谢磷。” “什么意思?”听到最后,谢麒皱眉。 “没什么。”小叶说,“就是经常会听到,但之前从没见过。” “宋肖呢?”他看了周围一圈。 “哦,他去帮我买水了。”小叶盯着他的脸,“其实我……” “抱歉,可以离我稍微远点吗?”女孩身上的香水味很重,他有些不适地往旁边挪了个位置。 动作间衣领微微敞开,露出了一小截锁骨。 小叶看到了他锁骨上侧的红痕,有点发紫的迹象,不止一个,有的互相交迭,旖旎而暧昧,光是看着都能惹人浮想联翩。她愣了一会儿,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她以前交过不少男朋友,对这种事不算陌生。 但宋肖不是说…… 她的心思冒头又终止,然后再蠢蠢欲动:“你有女朋友了?” 她的目光一直追着他,这话自然也不可能是对旁人说的。 谢麒面上闪过一丝抵触,是那种被人被人刻意打扰的不悦,但碍于情面,他没说重话。 “这是我的私事。” “是最近才交往吗?你们已经……”对方好似没察觉,继续追问。 “和你有关吗?” 他开口,声音冷下来,起身,道了句失陪。 离开的时候,宋肖刚好拿着饮料上楼。 “哪去你?” 他说:“透风。” “……” 屋里不是有窗户吗? 宋肖莫名其妙地回到包间,小叶接过饮料放一边,双手缠住他的脖子,想要接吻。 “别闹。”宋肖推开她。 “为什么?”小叶不满,“你知不知道女生被男生拒绝很丢面子的?” 宋肖直接说:“咱俩还没发展到那步。” 小叶:“你难道不喜欢我?” 宋肖无奈:“别总说这些没用的。” 小叶哼了声,抱着胳膊,斜斜瞅他一眼。 忽然说道:“你居然骗我。” 她用涂了淡粉颜色的指甲戳他的胸口。 宋肖懵了两秒:“…我骗你什么了?” 小叶向他眨眼:“你那个同学,是不是在谈恋爱?” 宋肖想也没想地否认:“你别瞎说。” 不可能的事。 “我怎么就瞎说了?”小叶瞪他。 宋肖把饮料重新塞给她:“你快喝水,管人家干嘛。” “什么呀…” 小叶气得跺脚,看他的眼神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几秒后,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 第二十 送走了小叶,宋肖搓着手找个台阶坐下。 “外边这么冷,有什么好待的?” 谢麒把头埋进胳膊里,这时候才略略抬起一些。 宋肖感觉他眼神不太对劲,心里还纳闷,低头一看他脚边的一堆空罐,瞬间惊了:“怎么还在这喝上酒了?” 他微眯着眼睛,也不说话。 “醉了?”宋肖忙摸他额头。 “…没。”他一把推开他,“别碰我。” “还嫌弃上了,以前怎么不见你嫌着。” 他双手撑住额头:“几点了?” “十二点。”话说着,视线却往他脖子上瞄,“半夜一个人买醉,你跟我在这玩失恋呢?” 谢麒现在的心情有点燥。 眼前是眩晕的,酒精把周围一切都变得混沌,他过了一会才问:“什么失恋?” 反应可真够迟钝的。 “没什么。”宋肖问他,“走不走?” 反正球是打不成了。 “去哪?”他抬起头。 “酒店。”这么晚,学校没法回,总不能真的让他露宿街头。 他踉跄地站起来,宋肖要扶,碰到衣袖就被他甩开了。 宋肖在后边跟着他,看他独自往前走,就很想笑:“不是谢哥,你今天这反应是不是有点过激了,就像被人那啥了似的。”他快走两步追上去,“你跟我实话实说,到底…” 他转头骂他:“滚。” / 宋肖用自己身份证开了间房,送到房门外,帮他刷卡。 “你自己能行吗?” “嗯。”他从他手里拿过房卡,往屋里走,“钱明天转你。” “跟我客气啥。” 宋肖没走几步,身后,合上的门突然开了。 “宋肖。”谢麒的手撑在门把手上,盯着他看。 “干嘛?”宋肖被他看得一愣。 “你女朋友…”他开口。 宋肖:“我女朋友怎么了?” 他沉默了,最后啪地关了门,扔下句:“没什么。” 宋肖:“……” / 走到大厅,听见服务员说外面下了雨。 宋肖停下来,去前台问:“你好,能借把伞吗?” 前台小姐帮他找了伞。 他倒谢,撑伞走到外面,这个点打计程车很困难,他走了段路。 手机一直在响,频道推送黄色预警,他刚看到,暴雨就下了起来。 他低骂一声,跑到附近的屋檐下躲雨。 好死不死突然信号中断,他陆续几个电话都没打出去,深更半夜,被雨淋成这幅狗样子,他要懊悔死,早知道应该在酒店多待一会。 不远处的巷口,恶犬在吠。 没多久,一个拎着酒瓶的男人哼歌走了过来,他沿着墙边走,身上淋湿了一多半。 狗在后面追他。 男人回头,把酒瓶子扔过去:“妈的,你个畜牲!再叫唤老子他妈宰了你!” 酒瓶从狗的头顶擦过,砸到了墙上。 宋肖的注意力顷刻被转移,看到一个男人正和一只狗搏斗,莫名的,滑稽又搞笑。 他乐不可支,偷看了会,直到被对方发现,抄块砖头朝他扔过去。 “看他娘个屎!” / 男人骂完宋肖又骂狗,骂累了,进了家商店。 宋肖这才看到附近有家灯还亮着,只不过颜色很昏,再加上今天雨太大,如果不刻意看很难发现。 他借着路灯,勉强辨清牌子上的字。 有富超市。 名字真够土。 而且,屁大点地方,超市也够勉强。 宋肖觉得自己算苦中作乐了,平时看都不看一眼,今天也不知哪来的心情吐槽。 雨下了一阵,势头渐弱,他看手机信号恢复两格,松了口气,正准备走。 这时,商店里传出一声尖叫。 看到玻璃窗映出的两道身影,宋肖瞳孔一缩,不做思考地冲过雨幕。 尖叫还在继续。 门被拿东西抵住,他推了两下没推开,情急之下一脚踹开了门。 墙角里,方理想双手攥紧一把匕首,警惕地往外看。 “宋肖。” 他怎么来了… 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落魄样,吸了吸鼻子,想逼回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小婊子!跟你妈一样,又骚.又贱!成天在外勾引男人!贱人!”男人一把夺过她的匕首,抬脚踹过去,嫌不解气,又把嘴里的烟摁到她头上。 他的后背突然被人拎住,一股力量拖着他往后,摔了个四脚朝天。 宋肖活动活动手指,拎起凳子悬在他脑袋上:“你哪位?” 男人抱着头,嗷嗷叫唤。 宋肖看笑了,这还没砸下去呢。 他才认出来,这个男的和他修车那天看见的是同一个人。 他余光往角落瞥了眼,忍不住嗤笑,没想到活到四五十岁的人,干的事也真够牲口。 他那一板凳还是没下去:“大爷,好心劝你一句,最好学学怎么做个人。” 扔掉板凳,他拍拍手里的灰,走到方理想身边,蹲下问她:“还能起来吗?” 她抬头,眼睛和兔子一样红:“…能。” 凶起来是真凶,一哭……他妈的,宋肖就没见过哪个女生跟她这样。 他烦躁地伸出一只手:“我扶你。” 她愣愣地盯着他手心看:“不用,我自己可以。” 成,自己起。 宋肖说:“老子还不想帮呢。” 方理想扶着墙,很慢很慢地站起来。门大敞着,有雨渗进来,男人已经跑了,她去关上门,别好。 一切声音隔绝在外,方理想扭头,看着问他:“你怎么在这?” 表情看起来不太期望他出现的样子。 宋肖觉得她不识好歹,无名怒火在身体里乱窜:“方理想,你他妈知不知道,老子今天晚上要不是碰巧看见,你指不定就出意外了!” “哦。”方理想面无表情地说,“我又没让你救。” “我贱行了吧?老子他妈天下第一贱人!” 要被她气缺氧了! 宋肖特别想拆开她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不是粪! 方理想突然朝他走进一步。 宋肖下意识后退,摔进了一张小床。 一只手拽住他的衣服。 “你,你,干嘛…” 艹,他怎么结巴了? “准确来讲我算你的救命恩人,你要是对我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他在胸前比了个叉,“我告诉你,我可是有女朋友的人!” 方理想捏紧他衣服边角:“我想说…哈哈哈哈哈哈,宋肖,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特别蠢?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你这么蠢的男的!” 她捂着肚子,笑出了眼泪。 “……” “方理想。” 她还在笑。 宋肖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你别笑了,不是,别哭了。” 她啊了声,嘴硬道:“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哭了?” 宋肖递给她一张纸巾:“快把你脸擦擦,脏死了。” 她接了纸巾,狠狠擤了两下鼻子。 “丑死了。” “你才丑,你全家都丑!”方理想把鼻涕纸扔他脚下,“雨停了,你可以滚了。” 宋肖走到门口,弯腰捡起伞。 “我走了。”他看她。 “哦。” “真走了。”他的脚跨出去。 “有病,爱走不走,我不收留你。” “喂。”他又跨回来,喊方理想。 方理想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用鼻音应。 宋肖说:“你别明天顶两个肿眼泡去学校,我肯定笑话你。” “我怎样,关你屁事。” “这回真走了。” 他说完,脚步声渐远。 她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眼神忪滞。 良久,她关了桌上的台灯,把自己埋入黑暗。 今晚没有月亮,没有星星,路灯照不进来,也不会对她眨眼。 她蜷缩起身体,望了望窗外的天空。 眼泪又情不自禁地掉了下来。 她使劲地擦了一把,心里唾弃自己。 好没出息啊,怎么又哭了。 / 周日。 徐医生把清羽搀到了楼下,心疼地说:“能行吗,要不然过几天再去,非急着今天干什么?” 腿刚养了一周多,整个脚腕都肿起来了,吃的涂的药都试过,也不见消,徐医生只能干着急。偏又胡闹,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门,劝了多少遍也不听。 徐清羽单脚蹦了两下:“二姨,真没事,你看我一只脚也能走,就是费点力气。你看,都已经比前两天好多了,而且还有谢麒在我身边,你不用担心。” “那他再厉害也不是医生,万一出了什么状况——” “好了好了,二姨,你再磨叽一会就该上班迟到了。”徐清羽催促她。 徐医生嗔了她一眼:“那我可真走了?” “嗯。” 徐医生挎好包,边走边说:“对某人好也没用,见色忘义呦我这外甥女。” / 进了医院大厅,有位小护士领着他们去了三楼。 站在病房门口,徐清羽开始犹豫徘徊,她说谢麒,我有点害怕。 “杜姨真的在这里面吗?会不会是你搞错了?” “她都已经消失这么多年了,万一……” “清羽。” 她神情一僵,有些懊恼:“对不起,我控制不住,总是爱胡思乱想。” “杜姨现在很好,有人在照顾她。”谢麒放缓了声音。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她看到一个穿着驼色大衣面容温雅的女人。 “她是杜姨的家人。”谢麒说。 女人刚好抬头,也看见了他们,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过来开门。 徐清羽即时调整好表情:“你好,请问杜方明女士住在这吗?” 女人称是,热情地迎他们进去:“快进来坐,屋里生了暖气,外面应该挺冷的吧。” “还好。”徐清羽回头,看谢麒还没往里走。 “ 怎么不进来?” “我在外面等你。”他说完,对女人礼貌颔首,转身朝走廊尽头走去。 / “别露出破绽。”他打电话只说了这一句话,挂断以后,走廊的玻璃窗,深呼吸一口气。 他的手摸到兜里,想拿出支烟抽,又突然意识到这是在医院,只好作罢。 他靠在冰冷的白色瓷砖上,慢慢蹲下去,衣服摩擦墙面发出细微的响声,他的头慢慢垂落。 水房的水笼头没关紧,滴答、滴答落到地上。 拐角,高跟鞋的声音,传来了交谈声。 时间在流逝。 “谢麒。”有人唤他。 徐清羽扶着墙,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俯下身:“谢麒。” 他恍惚:“你出来了。” 徐清羽很担心他这个样子:“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摇头,说没有。 “想缓一会。”他语气很轻,“清羽,你等我一下。” 她看他的脸,心脏莫名抽搐。 她说好。 / 三年前。 谢麒扔给他一支烟:“真打算去?” 有风,江祈让他往边上靠靠。 “不然呢,也没别的法了。”点完火,他晃了下打火机,就着烟猛吸一口,“老子不像你,少爷命,打娘胎里就带着这身份,死了也得带回去。” 要是能活,谁他妈不想好好活着。 用命换钱,拿钱玩命。 跟个鬼一样。 他冷漠地看着地面的雨水,看着它积少成多,连成一片深深浅浅的水洼。嘴里的烟忽然就没了味道,他给折了,扔在脚下。 “我……”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江祈笑了声,“你怕你把我害了?你放心,这条路是老子自己选的,最后结果怎么样也算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把烟头踩烂了,说谢麒,长这么大我很少求过别人。 “但我求你。”他看着他,一字一句,“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杜姨和清羽,我可能这次…” 谢麒被他说得眼眶发酸,笑着打断:“别总跟我整这些煽情的东西。” “我的糖呢?”江祈也笑,恢复了没正形的样子,“不是说让你帮我带吗,忘了?” “忘了。” “操,傻逼你,快给我。” 谢麒摸出一把棒棒糖扔他手里:“省着点,我可懒得给你买。” “又不是不给你钱。”他拆了个草莓味的。 他吃糖不爱含,放嘴里直接就咬碎。 手机在响,提醒时间到了。 他咬着糖棍,冲他摆了下手:“走了我。” “江祈。”谢麒在身后忽然唤他。 他的背影顿住,却没回头。 “…要是你妹问你,我该怎么说?” 许久,空气中传来他的声音,淡若一缕风:“那你就骗骗她,说她哥跟别的女人跑了。” / 视线在混沌中逐渐恢复清明。 他缓过了神:“抱歉,我刚刚…想到一些事情。” 徐清羽摇头:“你要再不理我,我就该找人帮忙了。” 他又说句抱歉。 回去的路上,徐清羽隔一会就要看他。 他发觉了,转过头,与她目光对视。 “怎么了?” “…我总觉得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没有。” “真的吗?”徐清羽疑惑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想多了,我能有什么瞒着你。”他语态自然,“杜姨还好吗?” “她睡着了,我在旁边坐了会。”想到什么,她目光黯淡下来,“她找到了家人,我当然为她开心,只是可惜……” “放心。”谢麒说,“我也会找人照顾好她的。” “其实我现在更担心的是你。”徐清羽毕竟是女生,心思也更加敏感细腻,“你今天很反常。” 他刚要开口。 “我知道你肯定不跟我说实话,所以我问也没用。这么多年你总喜欢拿兄长的身份压我,认为只要糊弄过去就算了。”她神态少有的认真,“但是谢麒,你别忘了,我和你同岁,只比你小了一个月而已。” 她不是要他对她全盘托出,毫无保留,而是不希望他活得很累。 他倏然无话,半晌才出声:“清羽。” 她看向他。 他的视线落在她发尾,有些温柔。 他说:“这世间没有双全法。” 第二十一 下午四点,谢麒来迟了近半个小时。 宋肖嗦完一桶泡面,对着电脑打了个哈欠:“我寻思你要不来这豪华桶可就被我吃了。” 豪华桶是指网吧新推出的一蛋两肠泡面套餐。 谢麒脱了外套搭靠背上,拉开椅子坐下:“你吃,我不饿。” 宋肖继续点开动漫看:“跑哪去了?” 他打开电脑:“见了个同学。” 宋肖手一顿:“同学?”他吆喝网管过来添点热水,“哪个同学?女生?” 谢麒盯着屏幕,漫不经心:“嗯。” 宋肖看他打开了一个购物网页,划到底部,又翻到第二页。 “看什么呢?”宋肖眯眼念上面的小字,“老年专用保暖秋裤加绒版…”他读不下去了,“你看这些玩意儿干嘛?你不会要买吧?” 逗他玩呢? 他说:“随便逛逛。” “……” ok,随便逛。 宋肖言归正传,发出灵魂三连问:“女生谁啊?叫什么?你俩发展到哪一步了?” 他被这点事抓得心痒痒,早就想问,但一直没捞到机会。 谢麒眉毛拧起:“谁说的?” 宋肖装听不懂:“说什么?” 他说:“造谣。” “有人造谣吗?” 眼睛看到的难道不是事实? 宋肖觉得他就是嘴硬:“你别跟我整那些,还藏着掖着干嘛?我又不说出去。” “有水吗?”他突然问,然后瞥到桌上刚开封的罐啤,直接捞过来喝一口。 “漂不漂亮?”泡面开了,宋肖用叉子搅了几下,就着边喝汤,“你别一句话都不说,跟我聊聊能怎么样?” 水有点烫,他换只手端泡面,腾出另一只手给舌头扇风。 谢麒转过头来,看着他问:“你无不无聊?” “我无聊?你说我?”宋肖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大哥,我那是关心你,不过话说你年纪到了,找个女朋友也正常,我原来还信誓旦旦觉得你毕业之前不会谈恋爱…” 他边吃东西,边叨叨个没完没了。 “哎谢哥,你说我见过吗?” 他潜意识里已经认定对方有女朋友这件事。 谢麒冷冷扔下句有病,没再理他。 到傍晚,网吧来了伙人,没开机子,就在前台叫唤,跟网管掰扯最近涨价一块钱的事。 宋肖刚睡着就被吵醒了,衣服往下一扯,烦躁地睁开眼,登时睡意全无:“擦还有完没完,因为这点破事,觉都不让人睡消停。” 谢麒正在接谢女士的电话,扯谎说自己在学校待着。 “学校供暖了没?” “下月初,没几天了。” “哎呀没供暖你就多加点衣服,都这么大了。” “知道。” “你有些日子没回家了,我都想你了。” “等有空。” “你现在没空?” “……” “谢哥。” “嗯。”他和那边说了句,挂断电话,朝宋肖看过去,“怎么了?” “我想上趟厕所,你一块去吗?” 他说:“不去。” “那成。”宋肖弹弹衣服的灰站起来,抻了个懒腰,“你帮我点个外卖,有段日子没碰,想吃炸鸡了。” 二十多分钟后,骑手送了外卖上来。 他给宋肖发了消息:你外卖到了。 宋肖回了个ok,说马上洗完手。 谢麒放下手机,懒懒支着眼皮,动了动鼠标,想找首歌听。 手机忽然响了。 他一手接:“喂。” 宋肖说:“你过来一趟,我在洗手间这。” “有事?” “有事。” 语气挺冲。 谢麒嗯了声,关掉页面:“等我会。” / 他到的时候,宋肖正和一男一女对峙,女的头发凌乱,使劲抓着男的的胳膊。 第一眼,他就看明白了。 抓奸现场。 宋肖挽起袖子,话是对着女的说的:“老子他妈觉得自己对你不算差,你就是这么对我的?脚踏两条船。”他点头说,“你也真够可以。” 小叶目光闪躲:“你谁,我不认识你。” 操,自己女朋友问他是谁? 不对,前女友。 宋肖似笑非笑:“你要是不喜欢我早点提分手不就得了,这会来尼玛跟我玩这套?” 路人在两头劝架。 男的也面露不愉,问小叶,你到底认不认识他? 小叶咬着唇,楚楚可怜:“他就是看上我了,阿停,我真的没骗你,我们都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了,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吗?” “可是——”男的在迟疑。 小叶看着他,红了眼睛。 男的立马就信了:“别哭,谁说不信你了。” 宋肖在对面都听乐了:“行,你可真能演,我演不过成不成?”他指着小叶,“别他妈让我再看见你,今天是给你面子,往后离我远点,要不然我可不敢保证我打不打女人。” 小叶脸色刷白,像是被吓到了,瑟缩着肩膀往后躲。 男的安慰地拍拍她后背,想帮女友找回面子:“我告诉你——” 宋肖撞开他:“滚犊子!” / 宋肖回来之后一句话都没说,一直在抽烟。 谢麒把烟灰缸倒了,重新推过去:“有那么生气?” “也不是。”等心情平复一些,他才开口,“就是两次,两次被人往头顶扣绿的感觉不好受。” 谢麒没接,看他烟快没了,伸手给他递了支。 他点上烟,半晌,忽然发问:“谢哥,你说谈恋爱为了啥,就像我这样,天天让人当球玩?” “我当初还觉得她特别单纯,果然,全他娘是骗人的鬼话!” 越说越自暴自弃,“方理想也没说错,老子就是蠢爆了,蠢得跟头猪似的…” 谢麒看了他一眼:“嗯,这句话的确没错。” “……” 宋肖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打火机:“要没有这几年交情,说什么今晚上我也得跟你绝交。” 到底会不会安慰人?! 他都快抑郁了,他居然还在这说风凉话? “随便。”谢麒反应很平淡,“下回找女朋友记得把眼睛洗干净。” / / 谁也不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是怎么传出来的,后来据说是一位年轻老师碰巧在那上网,因为觉得有意思就录了视频发到了朋友圈,恰好被教导主任看见,一眼认出了是本校的学生。 因为角度问题,镜头只拍到了宋肖的正脸。 宋肖第二天就被请到了办公室,教导主任气得脸红脖子粗,就差把手指头戳进脑袋里骂他是学校的毒瘤。 他出身名校毕业,自视清高惯了,一向看不起这类学生。 无论身份高低。 但当他听到对方家长的工作单位时,还是不可避免一愣,随即张口唾沫横飞:“现在就给家长打电话,让他们过来一趟!在这打,用我的!” 宋肖低着头,一声不吭。 教导主任拍桌子:“哑巴了你?!” 宋肖面无表情:“我爸妈有事,过不来。” “我就还不信了,再忙能连自己的孩子都管不过来?你们班资料表呢,我亲自打总行了吧?回回犯事都少不了你,我还治不了你了?” …… / 办公室外围了一圈人,一半都是来看热闹的。 没往后听,谢麒就走了。 身前有人走过,他没抬眼,打算从旁边绕过去。 衣袖突然被人拽住。 他第一反应是抬手挣开。 “哥。” 他动作一滞,右手慢慢落下,转过头,眼神冷淡。 他没出声,也没走。 随之而来是冗长的沉默。 “妈让我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他想了想:“过段时间。” “你…伤口还疼吗?” 他不作犹豫地回:“不疼。” 眼中,刹那的慌乱。 谢磷抿了抿唇,说话时一直在看他:“我那天把药放在床头了。” 他被他目光追得躲避,睫毛不停颤动:“如果没什么事……” 谢磷说:“我周日就要走了。” 他愣了会,问:“去哪?” “临溪,学校推荐我去参加英语竞赛,爸妈那天有事离不开。”谢磷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小心翼翼地问,“哥,你能送送我吗?” 他一开口,就断送了他拒绝的理由。 谢麒很慢地迟疑,最后说道:“走的时候和我说一声。” 他眼底笑意浅浅:“好。” / 宋家父母临近放学才迟迟赶到。 整个楼道,甚至隔着楼层都能听见教导主任气急败坏的声音。 语文课改上自习,班长站在前面维持了好几遍纪律。 上课没多久,谢麒跟班长请假去了趟厕所。出了门,他没直走,拐了个弯上楼。 他刚到走廊,宋肖原本不耐烦的表情变了变。 “谢哥?” 看到是个学生,教导主任的矛头瞬间掉转:“上课不好好上,你班老师呢,学生怎么还自己跑出来了?” 站在他旁边的老朱不自在地咳嗽两声:“那个主任,这是我们班学生。”他提高了嗓音,对谢麒喊,“回班上自习去,谁让你出来的?” “我找主任有事说。”他用不咸不淡的态度说道,“来自首。” 后面的几天,宋肖都没再来学校。教导主任用大喇叭念通报批评的时候,刻意强调了学生打架和早恋的问题,为了以儆效尤,在他说完以后,特地让他口中的某位“代表学生”做了长达一分钟的检讨。 散漫的语调响起,啪地一声,自动笔铅在纸上折成两段。 女同学手足无措地问:“你怎么了?” 顷刻他的表情便恢复常态,说了句抱歉,擦掉卷子上的划痕。 女同学红了脸,微微俯身,想靠他近些:“我还想问一下后面的一道小题,我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 “练习册答案有解题步骤,很详细。”谢磷语气很淡,没什么情绪,“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把具体页码告诉你。” 他总是不着痕迹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班长,其实我…” “同学,上课了。”他很少主动开口喊谁的名字。 女同学神情尴尬,拿起自己的卷子,道了句谢,匆匆离开。 他低头,静静看着自己手腕,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轮廓分明,极具骨骼感,曾经有很多人说过它漂亮。 可谁都不知晓它在控制不住暴虐的时候会疼得死去活来。 一种令人深陷其中的痛楚。 他拿出放在课桌里的手机,解锁,找到了最近一条短信,来自八分钟前。 内容只有一张图片。 他自虐似的看了一遍又一遍,逐渐放大到图片里仅剩男生的背影,然后毫不犹豫,将自认为多余的另一半裁剪。 做完一切后,他嘴角微微上扬。 只有这样才对。 第二十二 班里的学习委找他商量竞赛的相关事宜,谢磷多上了两节晚自习,留到最后一个才走。 “班长,要一起走吗?”学习委突然想起还有些具体细节忘了问。 谢磷只装了两本书,他把桌面收拾得整齐:“不了,我想起来自己还有些事。” 那好吧,只能改天了。 学习委不好勉强:“再见。” 她挎起书包,关掉班内的灯。 楼梯口,有道身影始终在徘徊。 走廊响起了脚步声。 姜子义倏然抬头。头顶照明灯映长了他的影子,斜斜地落在粉刷后的白色墙面。 “我……” 一个我字卡在开头,她踌躇,欲言又止。 谢磷的目光慢慢移到她脸上,开门见山:“有事求我?” 她被戳中了心事,心情惶恐又忐忑不安。 “我没办法了,我家里出了点状况,除了你,我想不到还能有第二个人帮我。” 来求他,必然已经是孤注一掷。 她在用他的感情豪赌。 他稍抬起眸,平静中,说出的话毫无温度可言:“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他不是谢麒,那点残存的同理心少得可怜,凭什么要帮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 何况,他对她根本没什么好印象。 换句话讲,他为什么要帮一个自己讨厌的人? 姜子义的声音已经哽咽了:“我求求你,你之前让我闭嘴,我什么都没往外说,这些日子我也从来没主动烦过你。”她咬牙拼命扼住眼泪,“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如果你不想见我,那我以后绝对不会出现在你面前,谢磷,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她眼中是祈求,心被架在火上煎熬。 “你需要多少钱?” 他忽然问。 姜子义惊愕,慌张地说:“两万,我会挣钱还你——” 他打断:“不用你还,但也不是白送给你。” 他说,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那天,在哪看见的他们?” / 卧室的窗帘紧闭,只开了一盏吊灯。 昏暗中,门被敲响。 谢常平进了房间,把牛奶递给谢磷:“你妈说你晚上没吃饭,特地给你沏的。” 谢磷问:“她还在看电视?” “嗯。” “正好我有些话想问你。”谢常平没急着走,拖了把椅子坐下。 “什么话?” 谢常平让他也坐:“关于你哥的。”他闲聊的口吻,“他有段日子没回家了,前几天我接到你们学校老师的电话,说他又惹事了。” 谢磷下意识为谢麒说话:“可能是老师没搞清楚状况。” 谢常平哼了声:“我还不知道他?以前就不让我省心,多亏我心脏好点,要不然非得让他气出个好歹来。这回这事,我都没敢跟你妈磨叨。” “你也说了是以前。” “你跟你妈一样,总向着他。”谢常平兀自轻笑,“他这些年性格的确变了不少,越来越闷。那天他要住校,我怎么问他都不肯说理由,一开始我还以为你俩出了什么矛盾。” 谢磷的目光缓缓上移,落到对面人的肩膀:“我们两个怎么会有矛盾?” “是啊,我也这么想。”谢常平跟他复述那天的通话内容,“听说你哥班上有学生谈了个对象,涉及到校外打架斗殴,情节还挺严重。他班老师提了几句,让我顺道提防提防。” 谢磷看着他,语速平缓:“我没听说过他和哪个女生经常往来。” 谢常平身子后倾,靠着椅背,缓慢叹了口气:“其实我倒不是担心他这些,你哥再胡来也不至于没了分寸,我就怕他还瞒着别的事。” “可能只是家里住腻了,想换个环境而已。”谢磷淡笑着说,“爸,或许你想多了。” “但愿。”顿了顿,谢常平转而问他,“你最近怎么样,学习忙吗?” “还好。”谢磷公式化地回答。 闭眼,谢常平一手摁了摁眉心:“平时我总在公司,和你们哥俩见面的时间少,你妈动不动就拿这事数落我,她脾气不好,你们就多哄着点她,顺着她心意来。” “嗯。” 谢常平想到什么,随口一提:“听说你要去参加比赛?订好机票了吗?” 他点头:“订好了,上午十点多,不算太早。” 谢常平难得多关心两句:“要不然我找司机送你?” 他说不用:“我哥那天和我一起,不用再麻烦司机了。” / 最后一节下课铃一打,接到宋肖的电话,叫谢麒出来陪吃。 他找到地方,宋肖已经把东西点好了。 “你爸妈知道吗?”他坐的位置正靠近电暖炉,烤得周围很暖。 宋肖被关了四五天禁闭,好不容易捞到机会跑出来:“别说他们了,在家里装了两个监控二十四小时看着我,手机也不让碰,烦都烦死了。” 要不是今天小区整体停电,他连大门都迈不出去。 “老板!”他喊,“给三号桌加个鸡脖。” 他问谢麒吃不吃辣椒。 “不吃。” 他继续,“再少加点辣椒!” 老板在厨房里应:“好嘞!” 他嗦了口面条,发出满足的喟叹:“果然,不见天日久了,连出来吃碗面条都觉得神清气爽。” 老板送完餐,又给他们添了水,他这才注意到谢麒身前的碗几乎纹丝未动。 “怎么没吃?”宋肖记得他好像挺喜欢吃这些,“我感觉这家店味道还行。” 谢麒把空杯重新填满:“最近胃不好,吃不了辣。” 宋肖挑出多余的菜叶:“咋回事?” 谢麒说:“普通胃病。” 宋肖一顿,转头看了眼墙上的菜单:“要不然要碗清汤面,待会我把这碗打包带走,留着晚上吃。” “我不太想吃东西。”谢麒说着拿出手机,“我去结账。” 宋肖端起碗,打算喝口汤。一只猫刚好跑进来,蹲在他脚边不动弹。 他现在对猫这种生物有很深的心里阴影。 这时,地上的猫叫了一声:“喵。” “小花,你跑哪去了?”门帘被掀开,宋肖一口面条汤卡嗓子眼里,呛得眼泪直流。 “喵。” 他扔下筷子,疯狂咳嗽。 “喵。” 方理想看到了,冲它招手:“谁让你跑那么远的?” 小花蹬蹄子窜进她怀里:“喵。” 宋肖:“咳咳咳咳……” 方理想拍了把猫屁股,看向宋肖,嘴巴张成了“o ”型:“哇,好巧噢。” 就很夸张。 宋肖想的是:他这些天没一天不倒霉的。 他突然觉得碗里的面条不香了。 “呵呵。”宋肖干笑两声,“好巧。” 两人之间,迷之诡异。谢麒结完账回来,看到方理想,视线一顿。 “谢同学,好巧噢。”方理想再一次惊讶地笑。 这回是真的。 宋肖扔掉筷子,从鼻腔里哼哼:“怎么见谁都巧?” 方理想微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乐意。” 面条变成了方理想的脸,宋肖泄愤似的吞了一大口。 “你吃,我就先走了。”谢麒走过来,看他埋头狼吞虎咽,敲了下桌面。 宋肖嘴边的汤还没擦干净:“这就要回去了?” 谢麒嗯了声:“要去趟商场。”停了下,他开口问道,“你知道女生喜欢什么吗?” 宋肖支起眼,写满震惊:“你…咳咳咳咳…” 一口气没上来,他咳得满脸通红。 方理想的视线悄悄瞟过,试探地举起手:“你可以问我。” 谢麒看向她。 方理想清清嗓子:“女生嘛,我认识的小姐妹都喜欢买口红或者配饰,毛绒玩具也可以,但是因人而异,我各人比较倾向于买皮肤。” 尤其是自己买不起的,能让她活着充满动力。 她说完,对方有几秒没出声。 然后慢慢地点头,似是听进去了。 “谢谢。” / 站在店门前,谢麒踌躇了一会。 进进出出的有一多半是女孩子,偶尔身边跟着男生,两人打情骂俏你侬我侬,一看就是情侣。 他只短暂停了会,就已经有不少人来要他的联系方式,他一一拒绝了。 他进了店。看到来人,前台小姐眼睛一亮:“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他往店内环顾,询问道: “项链在什么位置?” 前台小姐把他领到一处柜台,热情得过分:“不知道您对价位,还有款式方面有什么需求?” 谢麒垂下眼思索。 “要送女生,十八岁成年礼。” 哦,原来是女生。 前台小姐更热情了,开始卖力推销最近刚上市的新款。 谢麒逐一地看过,再逐一地摇头。 “这个。”他突然开口,指的是摆在半身模型上的银色项链,设计简单,并无太多繁复,吊坠是一朵白色桔梗。 他说:“能把这个拿给我看看吗?” 前台小姐微愣了下,连忙说好。 他拿起,放在手心,静静地看了会。 “就它吧。” “对了先生,我们店最近在搞优惠活动,如果是情侣买的话——” 他说:“不是情侣。” “这样啊,那抱歉。”前台小姐尴尬地笑笑,“我马上帮您包装起来。” / 他在附近宾馆开了间房,凑合一晚。 很晚,他睡了一觉又醒来,失眠了,熬到快要天亮。 云雾散去,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暖橘的光映照了半边天。 从凌晨到现在,他在阳台边坐了将近一夜。 眼眶有红血丝,眨一下便开始发涩。 他定了闹钟,又回床上躺了半个多小时,浅眯着,缓解脑袋的昏沉。 之后再也躺不下去,于是去洗手间简单洗漱,犯懒,也没吃早饭。退了房,到路边打车,他在家门口让司机多等一会。 走到二楼,隔壁的房门恰好开了。 他抬头看过去:“收拾完了?” 谢磷:“嗯。” 他站在他不远,视线始终停留在他身上。 准确来说,是在看他手里的礼品袋。 米白色,左下角用黑色艺术字体写下一排英文小字—— from year to year 他问谢麒:“这是什么?” 谢麒的手指动了动,走过去开门:“抽奖中的。” 他耷着眼,安静极了:“我到楼下等你。” 谢麒进了屋:“司机在外面,你直接上车就行。” 屋外人没说话,握紧了行李杆。 / 宋肖在微信里把自己描述得苦不堪言,说方理想虐待他,他需要火速支援。 他发了三十多条,谢麒选择性看了最后一句。 删减成一个句号,点了发送键。 身侧,谢磷给他接了一小杯温水。 “我看你嘴唇裂了道口子。” 谢麒反应性舔了下唇,有点疼。 他接过问:“托运办好了?” “嗯。” 掌心托住的一次性纸杯很小,低头,他浅浅抿了口。 反射弧慢了几秒,谢磷已经帮他拂落衣服的灰尘,不经意地问起:“你在和爸妈联系吗?” 他说不是,一个同学。 又补充:“宋肖,你认识的。” 谢磷的肩膀放松一些:“老师说这次要去三四天。” 谢麒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思忖良久。 “照顾好自己。” 目光,从上往下,贪婪地打量他。 仍要问:“就这个吗?” 还没走,就开始想他。 好像有些,控制不住…… “你该过安检了。”谢麒略过他的话,拿出手机看了看。 他扫到手机屏:“才刚八点十分。” 谢麒说:“送你进安检,我就走。” 他低眼看他,看他唇上那道口子。 碰撞的气息稍微远了一些。 谢磷退开半步,和往常一样,毫无攻击性的笑容。 “哥,你等我一会,我想去趟洗手间。” / 过了近半个小时,还没看到人回来。 谢麒走到垃圾桶边扔掉纸杯,一旁就是洗手间,新整修的机场,连洗手间的墙面也设计成凸显本市风格的图案。他盯着那蓝色花纹半晌,走进洗手间。 水流的声音,他环顾周围,除了有个人在洗手台前洗手,空荡荡的,再没看到别人。 他以为他出去了。 正准备离开,突然从镜子中看到一面敞开门的隔间,靠近门的位置露出了衣服的边角料,黑色系。 他记得谢磷今天穿的就是一件黑色卫衣。 犹疑了下,还是朝那道隔间走过去。 / 他慢慢地抬起头。口中,是一根细长的纸烟。 心口忽然发麻,像被小针密密麻麻地扎着。不作任何思考,谢麒伸手夺过他的烟,折成两截:“谁让你在这抽烟的?” 谢磷愣了愣,然后笑,把“罪证”拿给他看,说没有火,他怎么抽? “哥,你把我想的太坏了。” 他看他:“为什么这个时候?” “想了。” “那天之后,几次。” “次数太多,不记得。” 他依旧稀松平常,没有要掩盖的打算。 谢麒沉默与他对视几秒,神情渐渐松懈,直至恢复往常的平和。 “走吗?” 话落,谢磷不可察觉地手指一僵,然后眸光望向他,很深很深。 “怎么不问我原因?” “有必要吗?”谢麒反问。 对方不解。 谢麒说:“我是最没资格质问你的人。” 谢磷的眼慢慢低下来,自嘲似的勾了勾嘴角。手指轻轻打落袖口的烟丝,轻笑了声。 “所以,你就不管我了吗?” 他把他带坏了,才说不行,不可以,然后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冷眼旁观看着他堕落。 所以,他在他心中到底算什么? 濒临绝境垂死挣扎的狂徒,一点点放纵就能成倍滋生他不知贪婪的欲望。 放纵要了他的灵魂和信仰,驯服了他,自此,便发了疯似的渴慕更多。 他想和他,在暗无天日的沼泽中相依。想看着他,和他一起枯萎烂掉。 浮出的欲,充斥了血液和内脏。 快要把他烧干。 于是不管不顾地把人扯到隔间,一手反锁住门,俯身,迫切又急躁。 这一刻,他和着了魔一样。 第二十三(动心) / 出洗手间时,谢麒靠近下额的位置,多了张晃眼的创可贴。 边缘挡不住的红,显得欲盖弥彰。 走到安检口。 谢磷勾住了他的小指,一秒后,又前若无其事地放开。 他看着他被咬得充血的唇。 “哥,你会想我吗?” 他在一寸一寸地得寸进尺,更是早已跃过他的底线。 谢麒微不可察地瑟缩。明明平静着,眼底,闪过一丝波动。 谢磷想起刚才。 毫无意外,他是排斥他的,否则不会自始至终连正眼都没给过他。 最后只很轻地碰,他表现出的痛苦以及难以抑制的生/理/反/应让他既兴奋又刺痛。 这种感觉可比吸了满肺尼古丁要人命得多。 “我…不是故意的。” 意思是,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很紧很紧地捏住他衣服边角,夹克最上面的装饰扣被他不小心扯掉了一个,不再对称。 眼尾是潮的,润的,可怜无辜。 他太会伪装,也知道怎样谢麒会舍不得。 排斥能如何,他的品性决定了他一辈子都不会把他狠心推开。 他的顾虑永远要比他多,更何况他们之间要比旁人多一层羁绊,这层羁绊是永永久久的。刻在骨髓里的东西,谁也无法改变。 谢麒避而不谈,有些疲惫地说:“飞机落地记得给爸妈发消息报个平安。” “我知道了。” “嗯。” 他沉默,目光牢牢,如深海。 “那我走了。” 谢麒说好。 他走了一步,又转身,忽然发问。 “你说过恨我,现在呢?” 谢麒神色微变,愣了许久。 恨他什么? 恨他对他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还是像这两次一样…… 他做了这样的事,他理所当然该恨他。 但凭心而论,会吗? 记忆在脑海里纷飞,他眼前一暗,闻到了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 谢磷扣上帽兜,走过来扣住他的手。垂下的睫毛密而浓,唇正贴在他的唇上。 他说哥,我一点也不想和你分开。 / 离高考还剩二百多天,这些日子,各班都陆续把小白板挂在了教室前面。 高三的学习氛围明显要比从前严肃许多。只不过,这种严肃并未持续多久。 天越来越短,气温下降,树叶一夜之间就掉光了。北风呼啸,一天比一天萧索。 方理想招手拦住正准备离开教室的数学课代表。 “哎小江!你把今天的发的数学卷子再给我一份!” “那张不是都发了吗?” “我把宋肖那份弄丢了。” “哦,你稍等。”课代表回座位翻了一会,把卷子递给她,“最后一份,幸亏你提前要了。对了,你还帮宋肖带作业吗?” 方理想接过来对折,收好:“对啊,身为同桌的使命,还有……” “还有什么?” 方理想张张嘴,没继续说:“没什么,还交情而已。” “你们俩还有交情?” “为什么没有?”方理想挎起书包,“同学交情,校友交情。” “……” 往常放学点是最鱼龙混杂的时候,今天教导主任不知抽了哪门子疯搞起了巡视这一套,就差在头上写—— 闲杂人等,赶紧滚蛋 学生很少有人敢惹他,故而楼道比以前安静了不少。 方理想不经心往窗外一瞥,然后脚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弯。 “你看那个背影。”方理想怼了下课代表,“我眼睛不好使,你帮我看看是谢麒吗?” 课代表啊了声:“对呀,怎么了?他今天下午好像没来上课,你找他有事?” “能有什么事。”方理想眼睛胡乱瞟瞟,“我就日常关心同学而已。” / 谢麒回学校拿了趟东西。 他去七班的时候听班里的同学说徐清羽已经走了,只好拜托对方把东西放在她课桌里。 班里同学暧昧地看看袋子标签,又暧昧地偷看他一眼,点点头说好。 他哪都没去,最近固定网吧,学校,台球厅三点流连,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开个包间坐都能坐一天。 可能腻了,觉得什么都没意思。 他拐到一个街口回了头,不远处道边的草丛微微晃动,地上,露出一双明晃晃的白色运动鞋。 他走过去扔垃圾:“跟着我干什么?” 都跟一路了,他还以为谁闲的没事。 方理想压根没想到自己会被发现,吓得一激灵,在尴尬中慢慢地直起腰。 “顺路,顺路而已,我家也在这边。”她不自在地摸摸鼻尖。 谢麒看向她。 方理想立刻绷直腰板。 谢麒收回目光,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方理想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回过神快走几步,有意无意地和他搭话。 “谢同学,你要去哪呀?” “我刚才真不是在跟踪你,我……也是想扔垃圾来着,之后…不小心被绊倒了。”她点头说,“就是这样,真的。” 对方嗯了声,她也看不出来他到底信没信,还想说些什么来挽救:“这个……” 他突然停了。 方理想也跟着停下,还没等出声,就听见右手边的拐角里传出一道低低的啜泣。 是女生,但很奇怪。随着时间的流逝,啜泣声也变得断断续续,终于,在她意识到这是什么以后,耳尖红到滴血。 她用手搅了搅衣服:“谢…谢同学,你怎么不走了?” 话落,压抑不住的哭声传来:“我,我不要钱了,你起开,起开……” “刚还骚_得让我_你,现在倒立起坊碑了?叫啊,怎么不继续叫了……” 越说越不堪入耳,哭泣声也越来越大。 方理想脸色由红转为青青白白,往下听,逐渐听不下去了,把牙咬得咯吱作响:“娘的,居然光天化日下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真当他姑奶奶是吃素的!” 她弯腰捡起一根木棍,怒气冲冲地走过去。 / 背后一阵吃痛,男人手还放在女生的大腿根没出来,回头便骂:“是不是眼瞎,没看到人在这办事?” “办你奶奶个鬼!”方理想闭着眼,拎棍子就往男人背上胡乱一顿打。 “贱男人,怎么不脏死你!” “光天化日就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欺负人!” “……” 男人反应过来,抬手夺过棍子,眼神瞬间凶狠:“臭娘们,老子招你惹你了,你有病是不是?” 他踹在方理想肚子上,没等落脚,身子晃了两晃,被人从后钳住胳膊,腿一软,扑通跪了下去。 他疼得咧嘴哀嚎。 见状,方理想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往他身上补了几脚泄愤:“让你踹我!嘴不干净!还不干人事,渣男,我呸!” 男人反抗的力气渐弱,哀嚎过后,总算想起来告饶。 方理想哼了声:“以后还敢不敢犯了?” 他就差给她磕了,说再也不敢了。 “也不许再欺负女生。” “我没欺负啊我……”看对方眼睛一耷,立马改口,“知道知道,以后肯定不欺负了。” 话说到一半,忽然感觉胳膊一松,他撒腿就跑。 / 方理想走过去,蹲在女生身边,小心地问:“你还能站起来吗?” 女生的头发散乱,眼角泛红,楚楚可怜,让人看了心疼。 “可以……” 方理想看了眼她暴露在外的肩膀和大腿,把自己外套递给她:“你把衣服先披上,我扶你。” 女生拢了拢领口,慢吞吞地站起来:“谢谢。” “不用谢。”方理想指了指谢麒,“而且,你要谢也应该谢他,要不然我一个女生根本打不过那个人。” 谢麒朝这边看过来。 女生抬起头,在看清他的面容后,完全是依照惯性,往后退了一小步。 谢麒留意到了,同时也想起了她的名字。 姜子义。 “你怎么了?”方理想小声地问。 姜子义摇摇头,妆容被蹭花了,原本的唇色偏白,显得气色很差。 “你家在附近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就可以。” “那我……” 姜子义把衣服脱了还她,里面是一件露后背的吊带短裙:“今天谢谢你们。” 今天多冷啊,穿毛衣都遭不住。 方理想看着于心不忍,没接,硬要她穿上:“等下次见面你再还给我,我不着急穿。” “谢谢。”姜子义挤出一个柔和的笑容。 她走得很慢,走过谢麒身边时,脚步明显顿了顿。 那一刻,谢麒可以确定,她是有什么话想对他说的。 可她却垂下头,沉默地离开了。 她塌下肩膀,四肢被冻得僵硬,不需要人帮忙,独自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这是谢麒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女生。 以后,一个只活在众人议论与纷争中的名字。 第二十四 / “今天知道回家了?”谢女士端了盘瓜子嗑,一副明明很高兴又强装冷淡的样子。 谢麒说:“有空了。” 谢女士瓜子都不想磕了:“大忙人啊你,回家看爹娘都得抽时间,学校是有什么东西把你迷住了?” 他说:“对不起。” 原本很气的谢女士火瞬间被浇灭。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不用…那就豆浆吧。” 谢女士一秒笑了:“你要累先回屋休息会,我待会给你端上去。” 谢麒走到楼梯口,回过头:“妈。” 谢女士正在洗豆浆机:“嗯?” 谢麒听出她声音不对劲:“我这次回家,是有事想和你说的。” 谢女士低头用围裙在脸上胡乱擦一把:“什么事?” 谢麒说:“我跟学校那边说了,我明天搬回来住。” 谢女士惊讶了半天,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真的?” “骗你干嘛?”谢麒笑着说,“你到时候找个司机接我,要不然我一个人回不来。” 谢女士都快委屈死了,眼泪再也忍不住:“你爸不回家就罢了,你们哥俩也不让我省心,天天就知道气我……” 她一顿抱怨,哭得手都拿不稳机器。 谢麒叹了口气,返到厨房给她帮忙:“肯定不气你了,原谅我一次行不行?” 谢女士点头:“下次要再惹我生气我就给你爹打电话,让他替我教训你。” 谢麒顺着她:“知道了,别生气了。” 谢女士把他推到一边:“你能干什么,净给我添乱!” / 十一月九号,周三,临川下了一场漫天大雪。今年的雪格外早,从昨晚就开始降温,早晨没出太阳,阴森森雾蒙蒙的,一眼望去,整片天地银装素裹,除了雪压枝头的松柏,再无半分绿色。 八点,雪刚停。 学校突然发布了放假通知。 通知里只说路段积雪,没有过多阐述原因。 学校贴吧里围绕这件事已经盖楼盖到了好几百层。 起因要追溯到今早五点四十左右,保安照例进行巡视,走到教学楼前,突然听到两个女学生的尖叫。 保安立刻打了手电,想要出声训斥。女学生惨白着脸,木讷地指着一处,像是看见了什么惊恐的东西。 “有人……” 灌木丛往外延伸出血迹,越来越多,流到了保安脚边。 再往里,露出了女生的头发。 保安睁大双眼,看得浑身发虚,手电筒从手里脱落,掉到了地上。 目光所及,一片血腥。 没多久,校外传来了警笛和救护车声。 120来的时候,人早就没了呼吸。 死者是姜子义。 监控画面显示,凌晨五点三十二分,从六楼跳楼身亡。 / 谢女士问他在看什么。 谢麒的视线从屏幕挪开:“同学发的消息。” “你们学校那事是真的?” “不清楚。” 哪怕校方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但到现在为止,事情经过已经在私底下传开了。但凡有心打听,很容易就能知道。 “难怪要放假,我听了都觉得吓人,更别说学生了。”谢女士穿着睡衣,正在给自己养在屋内的几盆宝贝浇水。 还剩最后一盆花,她想起忘什么了,“对了,你弟航班延迟,可能得半夜才到家。” 又絮絮叨叨,“我得给他留点饭,万一饿了,待会发个短信告诉他,还得嘱咐司机,让他别迟了,天怪冷的……哎你去哪儿啊,快吃饭了。” “中午不吃饭了,我去外面吃。”谢麒出去,带上门。 / 徐清羽订的是一家自助餐厅,单独的双人小包,与正厅隔了一道垂帘。 谢麒是十五分钟后到的。 “抱歉,晚了一会,路上堵车。”他进来,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 “没关系。”徐清羽笑,“我是没想今天叫你出来的,但昨天晚上同学给我打了电话,说你去我班来着。” “嗯。” 她打扮过,刻意穿了件v领毛衣,露出一小段白皙的皮肤,桔梗花的形状藏在毛衣下若隐若现。 “看到了?” 不问还好,一问徐清羽的脸便有些红:“我昨天又特地回学校拿的,我都快把我生日忘了,我…很喜欢…” 他说:“喜欢就好。” 很平常的语气,根本没发现这句话有多暧昧。 徐清羽低低地垂着头:“哦…其实不只有这件事,还有杜姨,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以为……总之,还是要感谢你的。” “不用。”这些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谢麒不觉得有什么。他问她,“你吃什么,我去拿。” “我和你一起。”徐清羽起身跟上去。 谢麒找到托盘,把其中一个给她:“这顿饭我请你。” “这怎么行,原本就是我约你,怎么能让你出钱?” 停在蔬菜区,谢麒用夹子夹了一些宽粉:“没什么,就当我给你过生日了。”他说,“喝饮料吗?” “可以。” 谢麒扫了眼饮料机:“这都是气泡水。” “我不挑的。”只是很少喝而已。 谢麒把装满的托盘放回桌子上,去消毒柜拿了两个杯子接饮料。 “谢谢。”徐清羽有些腼腆地接过。 谢麒支起筷子,把手边的菜推到中间:“你的腿好些了吗?” “前几天就好了,不过腿受伤的确遭罪,想做什么都做不了。” 谢麒说:“以后注意点。” 徐清羽抿了抿唇角,轻声说:“嗯,我知道。我想过些天再去一趟半夏,上次都没跟杜姨说上话。” “到时候我陪你。” “我能找到,总不能让你次次陪我吧。” 谢麒往碗里加了点麻酱,搅拌,沉默了很久:“怎么样都行。” 徐清羽笑了笑,拄着脸看向窗外,语言轻松:“今年的雪可真早啊,我以为要到十二月。” 街道来往的行人都裹上了厚重的棉服,雪地里,是深深浅浅的脚印和车痕。 还有将近三个月就要过年了。 一恍眼,过得可真快。 “谢麒。”她转过头,突然问,“你说我哥如果现在还活着,他会在做什么?” 谢麒没思考:“挣钱。” “他这么肤浅啊……” “不然呢。” “幸亏他听不见。”徐清羽失笑,声音缓了一些,“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我哥这个人,好像一直很肤浅。” 她在五岁的时候被杜方明收养,在此之前,一直生活在孤儿院。 院长总是表面装出一副和善的模样,暗地里却是个衣冠禽兽,孤儿院一共二十三个孩子,其中一多半都挨过他的毒打。 那一天,她不小心把院长的瓷杯打碎了。到傍晚,院长让别的孩子叫她去库房拿东西。 她很清楚自己去了会经历什么,每一天的这个时候,她都能听到从库房里传出的哭泣和打骂声。所以她走到了库房门口,在对上院长如鹰一般尖锐的视线后,便再也不敢往前走了。 往前走,她会死的。 她不知道当时哪来的勇气,当着院长的面,转身跑出了孤儿院。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逃出这个鬼地方。 一路摔倒很多次,膝盖被磕烂了,血渗透了衣服,她连疼都顾不上,也忘记了哭,她沿着道路,也不晓得方向,就那么漫无目的地跑了许久,耳边终于再也听不见院长的吼叫。 她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眼中怔怔。 就这样,她成了整个孤儿院里,唯一一个幸运的孩子。 逃出那里以后,有段时间她过得很煎熬,因为年纪小,差点被人贩/子抓走。 她是在垃圾桶旁边被杜方明捡回去的。 “你叫什么?” “徐清羽。” “多大了?” “五岁。”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新家。” 于是,她有了家,还有了一个长她一岁的哥哥,叫江祈。 杜方明离过一次婚,但无儿无女,江祈是她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因为生活困难,就把家里其中一个孩子送了人。 她很粘着自己这个哥哥,江祈也对她很好,几乎是把她当做亲生妹妹看待。 最开始她跟着江祈一块上学,但初一那年,杜方明在店里突然昏迷,送到医院后被检查出了糖尿病,也是在那年,家里的经济状况急剧下降。 后来,江祈主动退学了。他进了社会,一人打三份工,才勉强能支撑起家里的开销。 有段日子,她很少看见江祈的影子。她去他打工的地方找过他,但得到的消息是,他辞职了。 噩耗是一个月后得到的,那天,她见到了谢麒。他带给她一张银行卡,说是她哥留给她的。 他只跟她说,江祈出了意外。 可意外是什么,车祸,生病,还是…… 他并没有给她准确的答复。 她哭了整整一夜。 老天一点也不公平,凭什么要无故夺走她的家人,凭什么良善之人要遭受苦难。 江祈出意外的三天后,杜方明从医院失踪,下落不明。 后来,她的亲生父母找到她,她转去了外地读书,再也没有回过这里。 第二十五 晚上回去他就感冒了,谢女士听他有些鼻音,临睡前给他沏了袋感冒药。 “喝完药就睡吧,别熬太晚。”谢女士看他手机还开着,把灯关了。 他说:“等下就睡。” 夜间温度低,他把空调打开,躺了一会,又坐起来,靠着床头,无聊进了把游戏。他开了麦,把耳机塞上。 他今天状态不好,不到五分钟就被人打死了。 退出,他刚想重进一局,门咔嗒一声打开了。 窗帘挡住了外面的月色,走廊尽头是一片黑暗,他往过看,摸开床头灯。 昏暗的橘黄色,并不明亮,但他还是下意识眯了眯眼。 “哥,是我。” 谢麒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嗓音发哑:“刚回来?” 谢磷嗯了声:“我一开始想订明天早上的机票,但最早也要十一点。” 他有点等不及。 “妈给你留了饭在厨房,你要是饿我帮你下去热。”谢麒掀开被子。 “不饿。”谢磷说,“我没胃口。你感冒了?” “有点。” “吃药了吗?” “吃了,不严重。”今晚冷,谢麒洗完澡又套了一件高领的针织毛衣,头发忘记吹了,到现在还没干。 谢磷止步在他身边,紧跟着一只略带凉意的手贴上他的额头。 “是不是有点热?” “你手太凉。” “哦。” 谢磷并没有把手放下,反而沿着脸部的轮廓,手背挨住他微微凸·起的颧骨。谢麒眼睛在颤,睫毛轻轻划过他的手指,很快就往后挪开。 他垂了眼问:“我听妈说你不住学校了。” “嗯。” “还会走吗?” 谢麒说:“不知道。” “能不能不走?” 谢麒没回。 “你搬到学校,我都是最后才知道的。这次我去外地,你连消息都没给我发…我这些天,一点也不好过,也不想参加那个竞赛,所以等它一结束,我立刻就赶回来了…” “你为什么总要避着我,就不能,对我也好一些…” “难道我对你不好吗?”谢麒只是在询问。 谢磷突然拉紧了他的手腕。望向他,眼色如雾:“可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种好。” 哪种? 情人,或者伴侣? 太不现实了。 他犹豫的每一秒都是利刃,毫不留情剜向他的心脏,赶路的疲惫和这种不知名的疼痛搅拌在一起,将他的神经死死紧绷。 “你觉得可能吗?”谢麒扯唇笑了下,因为感冒,显得声音几分有气无力,“何况,就算真的有意,这层关系本身就是……又或者再过五年,十年,等好感没了,我们该以什么身份相处,你想过后果没有?” 他说:“不会没的。” 只要他不抛弃他,哪怕终有一天他对他的感情在日渐相处中消磨殆尽,也总好过现在,一个人胆战心惊,患得患失。 而且,他不会让他们的感情有消磨殆尽的一天。 谢麒说:“你太固执。” 他把这一点忽略了,是他自始至终犯过最致命的错误。 毫无防备,腰封被少年结实有力的双臂环过。谢磷把下巴垫在他肩上,呢喃自语:“你说的都是将来,如果发生,不会没有办法。哥,我好累,想歇一会,我们不说那些了……” 半晌,他听到谢麒说:“好。” 怎么办,他对他温和一点点,他就开始贪心不足,想要蛇欲吞象。 唇碰了碰他的耳垂,轻轻柔柔的,有些痒。“哥,我想亲你。” / 翌日,天阴。 谢女士起床敲响了谢磷的房门,没多久,隔壁的房间开了。 谢麒醒了有一阵子,去阳台抽了会烟,听到外面的声音,到洗手间简单漱了下口才去开门。 谢女士的手还悬在半空:“不睡了?” “不困。” 谢女士捂嘴打了个哈欠:“你弟回来了吗,我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谢麒说:“回来了,可能还在睡。” 谢女士哦了声,趿着拖鞋下楼:“那我做饭去,不吵他了。” 谢麒盯了她的背影几秒,转身回了房间,把门合上。 床上的被子整齐盖着,只有靠近边缘露出了一小截手腕。 谢麒坐在沙发上,嗓子不适,很轻地咳了一声:“不是醒了么。” 床上原本呼吸清浅的人缓缓睁开了眼。 “哥。” 谢麒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窘迫的神态。 他说,我好像睡着了。 谢麒问:“前几天没睡好?” 他点头:“睡不习惯,我认床。” 有时候一天就睡两个小时,第二天还要复习,应付考试。 他眼底泛起淡淡的青色,连唇的颜色也很淡,比他更像生病的样子。 “那就再睡一会。” “不了。”他把被子整理好,身上还是昨天的衣服,“我把床占了,你睡的哪……” 谢麒说:“沙发。” 他音色低低:“哦。”然后起身说,“我回房间洗漱了。” 谢麒忽然喊住他。 谢磷回过头,窗帘两面拉开,视线之中,他身后的窗雾气氤氲,白茫茫一片。 “怎么了,哥。” 谢麒看了他会,又说:“没什么,你回屋收拾吧。” 他的眸光随之淡了,平添些没落:“嗯。” / 开学在一日后,为了遏制舆论发酵,学校召开了一场长达两节课的全体师生会议。时间慢慢流逝,就当这件事逐渐消匿在众人视野中时,十四日,姜子义的家长闹到了学校,说事情一定另有隐情,要求校方索赔,并同时扬言要告到法院。 双方僵持不下,与此同时,姜子义在校外陪酒的传言不胫而走,闹得沸沸扬扬。 十五日,谢麒因为校门口滋事打架被记了处分。 匆匆赶到学校的谢女士看见儿子右手擦掉一块皮后,心疼坏了:“怎么弄成这样了?你这孩子存心让我担心是不是?” 谢麒低头看了眼:“没事。” 谢女士厉声道:“怎么没事?”她叫刚刚才到的谢磷,“你跟你哥上校医室包扎一下,到时候感染怎么办?你们主任那,我先进去跟他说。” 谢麒无奈:“不……” 没等他说完,谢女士就踩着高跟走了,态度摆明不容拒绝。 / “为什么打架?”低着头,他帮他小心翼翼处理食指的伤,血渗出来,流到了指缝和掌心。 谢磷的指尖也沾了血,怕他疼,不敢使力气,连呼吸都变轻了许多。 最后还是没上校医室,谢麒想起之前还有瓶剩下的碘伏,他们回了班,这节是体育课,学生都去了操场。 “教训两个嘴不干净的人。” 他默默地听,也不应,冗长的沉默最令人窒息,又或者是某种情绪爆发前的征兆。他的唇死死抿着,目光不曾偏移,谢麒察觉到他的动作慢了下来。 慢得在人心上磨。 “谢磷。” “嗯?” 他抬起头,捏住棉签的指节泛白,脸上的情绪安静平淡。 谢麒犹豫了半晌。 “你…和姜子义交往过吗?” 谢磷怔了怔:“哥,你不信我?” 他说过,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她,又怎么可能答应和她交往。 谢麒说:“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谢磷看了看他:“如果我说,因为你呢。” 谢麒:“我?” 谢磷说:“她发现了我……你的事,我为了不让她说出去,用了点手段。” “我能问,什么手段吗?” 谢磷沉默了一会儿:“你在怀疑我?” “我没怀疑过你。”谢麒否认,“我只是在问你。” 谢磷说:“有什么不同吗?” 证明在他心底的潜意识中对他依旧是不信任。 “算了。”谢麒无言以对,也不想和他争辩。 “抬一下手。”谢磷撕了块纱布缠住伤口,轻声问,“疼吗?” “不疼。”谢麒握了握拳,“去办公室吧,要不然妈一个人应付不来。” 谢磷没动,伸出手指放在他的视线范围:“我手上沾的都是血。” 谢麒翻了下桌子:“我没湿巾,待会到水房再洗。” 他说:“你弄脏的。” 谢麒停顿了下:“什么意思?” 他直接说:“我有点生气。” 生气? 谢麒笑,问他:“你有什么可气的?” 他杏眼往下,神色黯然。 过了会才说:“你信很多人都不信我。” 谢麒发现他还有无理取闹的本事:“我信谁了?” 反正不包括他。 谢磷没说话,身体缓缓靠近他,近到呼吸缠绕在一起,能看见彼此脸上细小的绒毛:“哥,那我能不能问你别的事?” 他的确生得很美,是那种雌雄莫辨的美,五官干净而精致,比妖还能勾人心魄。 他故意的。 背靠着墙,谢麒不自在地偏开头:“什么?” 他放慢了语速:“你是为我打的架吗?” “不是。” “那是什么?” “手痒。”他借口拙劣。 “哦。” 后门突然传来吱嘎的响声。 像是被风吹动了。 谢磷看了几秒,回头对谢麒说:“没人。” 谢麒身形松了松,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 他的反应让谢磷眼中染了笑意:“哥,你知道我们现在特别像什么吗?” 谢麒茫然。 然后,看到他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偷 欢 / 天刚擦黑。 谢女士最终还是知道了上次的事,而且准确猜出是谁瞒了自己,从办公室出来后,一路都在跟自己的老公通电话。 进了车,她才问谢麒:“你弟哪去了?我跟他说了晚上一起走,不可能没看见车吧。” 谢麒环顾一圈:“他是不是还在班?” 谢女士催他:“那你赶快去班里找找他。” / 刚吃过饭,离晚自习还有段时间,班门口人进进出出。 谢麒拦住一个回班的同学,没多久,那同学告诉他说班长已经走了。 谢麒僵硬地站在原地,回想到今天谢磷的表现,突然一种不祥的预感窜上心头。 他站在楼梯间,给谢女士发了条信息,告诉她先走,不用等他们。 身侧,忽然走来一个身影。 他看过去,有些意外:“清羽?” 他问,怎么还没走? 徐清羽缓缓地打量他:“我留班写会作业,一直写到了现在,你呢?” 他说:“我找我弟。” “哦……”她愣愣地盯着地面看。 “我还有事,你早点回家。” 徐清羽微微抬头,神色古怪:“我有话想跟你说。” 谢麒看了看手机,问她:“现在吗?” 她启唇,最后又默默地摇头:“你有事就忙吧,改天再说。” “好。”他表情有些凝重,抱歉地颔首,与她轻轻擦肩。 / 谢麒拨通了谢磷的电话,响了十多秒,无人接听,他锲而不舍地打了第二个。直到在一个拐角,听见了不远处传出的铃声。 急躁的情绪下坠,勉强有所缓和。 他关掉手机走过去,到了转弯,一束强光忽然晃过他的眼睛,他抬手挡住,却被另一双手按倒在了墙上。未来得及看清对方的五官,一个略带凉意的吻便落了下来。 很温柔的吻,从头到尾,仅仅用舌尖含吮他的唇瓣。 谢麒急促地喘息,推他:“谢磷,碰到伤口了……” 他顿了一下,抓住他的右手放在腰后,继续吻他。 神色专注,眼中全是情动。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们的衣服与夜色同温,周围四处冰冷,只有彼此紧贴的身体仍然滚烫。 谢磷退开一些,与他的唇若即若离。 他又冒犯了他。念头从形成到实施仅需要一刹,他有意地把他引诱到这,看他为他着急的样子,听他紊乱的声音,心里从来没有这么愉悦过。 他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他合上眸,遮住眼底的情愫。这才放开他,稍稍后退,率先为今晚的事认错:“你如果不高兴,打我骂我都可以。” 谢麒默不作声一段后,问他。 “怎么回事?” 他知道谢麒是在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他如实答:“我想知道他们在背后到底说了什么,你不告诉我,我只能问别人了。” 他见对面没开口,继续说道,“我和姜子义见过几次面,但没有感情牵扯,她不是和我分手才跳楼自杀的,这些都是传言。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不能单凭三两句话就不信任我。” “这些我都知道。”谢麒轻叹一声,他承认,他应负七分责任,“但是你曲解了我的意思。你这样一声不吭地跑过来,很让人担心。”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少年的嘴角上扬,眼底笑意浮出。 “哥,你担心我。” 停顿很久,他只叫他别闹。 “那你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谢麒回忆起自己说了什么,瞬间哑然。 他像偷吃到腥一般,试探地牵住他:“这算不算被我说中了?” 真的,快要一步步被他逼得…束手无策。 谢麒拨开他的手,转身往回走:“回家了。” / “回炉再造”近半个月后,宋肖终于得见天日,恨不得放几挂鞭让全世界都听到。但他很倒霉,回校没多久,迎来了第二次月考,要放以往他必然没什么可在乎的,但这次不同,他家里给他定了名次目标,如果他达不到,那他的零花钱将会面临被缩减一半的风险。 他开始慌了,头一回迈进书店买了两本五三,前后换了好几回,不是买错版本就是买错年级,终于等要开始做题了,盯着上面的几行字大眼瞪小眼。他几科只有英语能看点,还是选择题太多好蒙的缘故,抓耳挠腮了好一阵子,想找谢麒教他,结果还三天两头见不到人影,最后百般无奈,只好忍着屈辱向方理想求助。 方理想乐不可支:“哈哈哈哈,你说什么,你让我教你题啊?” 宋肖作势要把五三夺回来:“不教拉倒,班里这么多人,我又不缺人问。” “哎别。”方理想拦住他,“我没说不教,就是挺惊讶,不过话先说好了,到时候你万一要退步可不是我的责任。” 宋肖说:“我长这么大就没当过恩将仇报的人,教在你,学不学得会在我。” 方理想:“成交!” 她把五三平摊开,问他哪页。 随着她的凑近,一股甜腻的香味扑面而来。 闻得心里怪难受。 宋肖摸了摸有些发热的耳尖,伸出一根手指推推她:“你喷香水了?” 方理想低头嗅了嗅衣服:“没啊,可能是洗头膏的味道,我早上洗头了。” “…哦。”他翻到第二页,指了道选择题,“这个。”往下一划,指最后一个,“到这个,全都不会。” 方理想:“……” 达到如此境界,十有八九就是智商的问题。 / 一个礼拜后的一天早晨,谢麒接到一通电话,当时谢女士刚做好饭等他们下楼,谢麒走到玄关穿鞋,说声不吃了,推门而出。 谢女士莫名其妙,回身看到谢磷就开始抱怨:“你哥也真是的,早晨不吃饭对身体不好,也不知道急急忙忙地跑哪去了。” 谢磷还盯着门口的方向:“我哥应该有什么急事,等下我带上早餐到学校给他。” / 电话里医生说杜方明最近几天精神状态很差,像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严重的时候企图自杀,稳定住病人的情绪后,医院现在每天都要派人值守病房。 从小区外拦了辆车,谢麒直接去了卫生院。 病房里,杜方明蜷缩在角落,她越发瘦削,下巴很尖,披头散发,像个索命的厉鬼。 手中的热汤被她打翻,烫到了皮肤,女人尖叫一声。房门打开,医生听到动静,忙给杜方明注射了一支稳定剂。 她起初不停地反抗,见状,医生尝试着与她沟通,不断安抚病人的情绪,她渐渐恢复了平静,双手放于双膝,眼神空洞而麻木地盯着一处。 医生冲女人摇摇头,意思是暂时不要打扰她。 女人惊魂稍定,眼睛往外看到一个身影,默默地退出屋内。 谢麒来的时候刚好赶上了杜方明发病。 “那天我到水房打水,没看住她,让她跑了出去,最后在医院前面的小花坛找到了她,那会她就开始胡言乱语…” “她说了什么?” “说了…”女人看了眼谢麒,有些为难,“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对方坚持问。 女人想起那天的场景。 她和一群护士找到杜方明,后者跪在地面上,哭哭笑笑,口中喃喃,眼里神情似癫似狂,疯魔得厉害。 她未见过那样凄厉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能滴出血来,让人只觉脊背一阵发寒。 后来,终于听清了其中一句。 谢麒,你不得好死。 第二十六(强制~纹身) 月考设在十一月底,按照高考模式考了三天,出成绩那天恰好是周六,赶上了放假。 晚上,宋肖在饭店订了桌,叫了一帮人过去。他这次倒也没进步几名,但家里看他这段日子状态还可以,就没做过多的硬性要求。 谢麒晚点才到,他还带了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个女生,从门推开起,宋肖乌溜溜的眼珠子就盯着两个人看。 他招呼谢麒坐过来,问他:“这不是我上次在校门口看见那个女生?” 谢麒嗯了声:“她没吃饭,家里也没人,我顺道领她过来了。” 他神色逐渐微妙:“你们两个,是不是有点什么故事?” 此故事非彼故事,他嘴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词。 谢麒说:“你想多了。” 宋肖撇嘴,谢麒一抬头,看见他正目不转睛盯着他锁骨看。 谢麒差点把纸巾拍他脸上:“眼睛有病?” 有病就去治病。 宋肖两个大拇指对着弯了弯:“你们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 他不知收敛声音,刚巧最后一句被徐清羽听到了,她磕到了桌角,脸刷得白了个度。 谢麒警告宋肖不要瞎说。 宋肖给了他个我懂的眼神,起身招呼徐清羽,问她怎么称呼。 “原来你就是七班新转进的那个学霸,没想到我们谢哥和你还挺有夫……福气。”脚下被人踩住,谢麒给他倒酒,让他不会说话就闭嘴。 然后又对徐清羽说声抱歉。 徐清羽抿唇:“没关系。” “你可别在那装热情了,没看到人家女同学都不想搭理你。”方理想在对面凉飕飕地插一嘴。 “方理想,你诚心的是不是?”宋肖眉毛竖起来。 “对呀,我就诚心的,你不服?不服你来咬我呀?”方理想冲他翻了个白眼。 “我又不是狗,狗才咬你!” “对,你不是狗,这是进步一点就翻脸无情了。”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谁都不肯认输。 谢麒把转盘上的果汁拿给徐清羽:“宋肖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徐清羽哦了声,默默地拧开瓶盖:“你不提,我都快忘了。” 谢麒问她:“不开心?” “怎么会?”徐清羽扬起一个笑,“能和你一起来,我就很开心了。” 谢麒竭力忽视她话中隐含的其他成份,对她说道:“你如果没什么想吃的,我再给你点。” 服务员刚好进来送菜。 “我随便吃几口就行。”徐清羽拿起筷子,往碗里夹菜,低头盯了餐盘一会,起身说自己去一趟洗手间。 她今天的表现让谢麒产生怪异,可毕竟男女有别,思考问题的角度也不同,他没分出心思细想,就被宋肖拉去陪他喝酒。 这丝怪异也暂时被他抛诸脑后。 / 直至喝到微醺的时候他才发觉徐清羽从出去以后始终没回来,他出了包厢,向服务员询问洗手间的位置,来回找了一圈没看到人影,却透过窗户看到她正坐在外面石柱前的台阶上。 她似乎在想什么,想的出神,以至于他走到他身后都没有发现。 台阶是大理石表面,冰而冷。她的神智回归,一侧头看到一双熟悉的鞋子,她按着地面站起来,拍了拍手心和衣服的灰。 “不吃饭吗?”谢麒问。 她摇头道:“不吃了,想在外面待一会。” “有心事?” “算是。” 谢麒没具体问,几分醉意也在冷风的冲击下逐渐清醒。 “谢麒。”徐清羽忽然看向他,“我有句话,一直想跟你说,但没机会……” 那一刻,谢麒仿佛能预感到她接下来会说什么,出言打断:“回去吧,外面天冷,容易感冒。” “可如果我今天必须说呢?” “清羽。” 她突然牵住他的右手。 他像触了电一样,慌张一推,她踉跄后退,险些摔倒。 “对不起。”他想上前察看她有没有受伤。 徐清羽低头,看自己掌心的雪:“我就想告诉你…” “别说了。” “我喜欢你,喜欢了很多年。” 谢麒的脚步驻在原地,再也没办法动弹。 “你看,我就碰一下你,你都要把我推开。”她扯唇笑了笑,“谢麒,你讨厌我吗?” “不讨厌。” 起了风,她抚了抚吹得凌乱的头发,声音很轻很缓:“曾经你对我的好让我很多次产生错觉,觉得你也是喜欢我的,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高中毕业,到大学,不需要表白,就能顺理成章地走到一起。” “清羽,你听我说……” 她抬起头,苦笑着说:“听你说什么,听你拒绝我吗?还是听你描述怎么和自己亲……接吻的?” 话落的那一刻,从未有过的冷意将他完全笼罩。 他几乎是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下意识想要解释,可话到嘴边,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徐清羽盯着他的神情逐渐茫然,嘴唇颤抖着:“我不敢相信…所以那天我跟了上去,你们怎么可以…怎么能做那种事,他可是你的……你难道就不会觉得恶心吗?” 和另一个自己做那样的事,就不会恶心吗? 他想否认,说不是这样。 可他根本不敢对上她的眼睛。 因为她说,谢麒,如果你真的不能接受,你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像今天推开我一样把他推开,你为什么不推开他? 她的话不断在耳边循环,化作一声声质问。 谢麒,和他唾液交缠的时候,你就没产生过罪恶感吗? 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的关系?为什么不推开他?难道就因为他是你弟弟? 你一面排斥,一面又享受这种悖德的快感。 你可真令人作呕。 恶寒沿着血液侵袭到四肢百骸,说不清是痛苦多一点,还是懊悔多一点,交杂在一起,苦不堪言,疯狂撕扯着他的血肉:“你别说了……对不起…我叫你不要再说了!” 可周围哪里还有别人,只剩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提醒着他,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盯着那串脚印,眼神麻木呆滞。脑海翻来覆去都是徐清羽望向他,湿润而哀怨的眼神。 他闭了闭眼,背靠着冰冷的石柱,身体缓缓下滑,仿佛一瞬间被抽光了全部力气。 她的话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的脸上,他才开始反省自己,一直以来他总把那些畸形感情的矛头归到谢磷身上,想让他及时止损,可他们走到如今的境地,他就没有私心纵容过吗? 他抬手摸到了发热的眼眶,疯了似的拿出支烟放进嘴里,吸了一口,眼前就模糊了。 从来没有这般唾弃过自己。 可真他妈下贱…… / 宋肖喝酒的时候接到谢麒的电话,听对方说有事不回来了,他看一眼旁边空了的两个座位,忙答应说好。 挂了之后才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想起刚才电话那头的声音好像不太对,他跑到窗边正好看见了谢麒离开的背影,想也没想拧开窗户。 “谢哥,真不再喝一会了?” 直到人走远都没等来回应,他嘀咕一句,悻悻地关上窗,转头便对上一双懵懂的大眼睛。 他拍拍胸口,半天仍心有余悸:“你搞什么飞机?” 方理想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两颊微红,突然在他面前抱着膝盖蹲下:“我是一只猫。” 宋肖:“你不是,你是猪。” 方理想:“喵~” 宋肖:“……” 她又叫了一声,软萌软萌的,还有点奶音,喊得九曲回肠,喊得人心酥酥麻麻。 让人听了…… 一股热流冲上脑子,宋肖咬牙切齿:“方理想你故意的是不是?” 她耷拉着眼皮,双手抱住头:“我是一棵树,你不要和我说话。” 宋肖:“…喝酒了?” 方理想晃着脑袋:“一点点。”两只手比了比,“也就,这么多。” 这还不多! 他一男的都不敢一次喝这么高。 宋肖:“你能自己起来吗?” 她不说话。 宋肖:“我问你呢。” 她说嘘:“我是一棵树,不能和人类说话。” “……” 宋肖蹲在她面前,伸出一条胳膊:“我扶你,快点,给你十秒钟的时间,小爷耐心有限。” 方理想歪头,无辜地眨巴几下眼睛,突然一跃,把他压到身下,宋肖险些被碰出了脑震荡。 “方理想!” 屋里的人都往他们这头看。 偏就她还没察觉,脑袋一趴,不动弹了。 宋肖又喊她:“你不会睡着了吧?喂?还没死就应一声?” 她唔哝一声:“棉花糖……” 张嘴,咬住了近在咫尺的手腕。 / 谢麒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接到谢女士的电话,他看一眼,直接挂了,推门看到她正守在餐桌前,翘着二郎腿拿遥控器按电视。 门打开,她分出一点视线给他:“回来了。” “嗯。” “就你一个?” “不然?” 她往他身后瞅:“你弟呢,不是说找你去了吗?” 他动作一顿,走到餐桌前倒了杯温水,一饮而尽:“不知道。” “不吃饭了?” “吃过了。” “在外面吃不早点说,白做这么多…” “忘了。” 谢女士絮絮叨叨:“算了,剩的待会都放冰箱。”她见谢麒眼要上楼,“才刚八点,不在下面多待一会了?” “不了。” / 学校有场室内篮球赛。 很长一段日子之前就下来了通知,当谢麒向宋肖询问这件事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掏掏耳朵,不敢置信。 于是又问一遍:“真要参加?不是这个报了就不能修改了,你想好了。” 谢麒捞过一根碳素笔签字:“想好了。” 宋肖问他:“怎么突然想起来参加球赛了?” 他说:“最近无聊。” 宋肖笑了:“无聊也行,咱们学校已经连续两年输给一中了,俗话说事不过三,不能让他们骑到咱们头上。” 他一直低头在写卷子,也不知道听没听。 宋肖的确挺高兴的,等到放学,他参加比赛这件事宣扬得整个年级都快人尽皆知。 谢麒球打得好,倒没刻意过,偶尔课间或者体育课玩几/把,一个带有夸张中二性质的“球神”就私下传开了。 只不过他不是体育队的,但宋肖在体育队有两个玩得挺好的哥们,所以一帮人经常会在一块打球,彼此都还熟悉。 比赛在即,连续一周多他们都在馆里练到七八点,有时晚一点,到九点多,场馆不锁门,保安也都来催好几回。起初宋肖还拉着谢麒对打,到后来他越打越疯,像玩命似的,一场下来宋肖连球都没摸到几回,再也绷不住了:“谢哥,不带你这样的,咱又没来真的,你好歹让我碰碰球吧?” 他一跃,把球扔进篮筐,不停地喘着粗气,走到一边拧开水瓶,往下猛灌一口:“累,不玩了。” 宋肖乐了,问他:“你还知道累啊?” 他扯了块卫生纸擦汗,半天没吭声。宋肖往过看到他坐在地上,也扔了水,跟着坐过去:“哎,失恋了?” 谢麒把头偏向一边,反问:“失什么恋?” 宋肖说:“不失恋你这副样子是要给谁看的?” 他说,不喜欢看就离远点。 宋肖骂他无情,嗲着嗓子说难道你的心是冰块做的? 他嫌恶地皱眉,起身到更衣室换衣服。 宋肖紧跟过去,门没关严,他看到谢麒刚掀起一个角的上衣,这次他看清楚了,在他侧腰的地方,有片巴掌大小的纹身。几天前他偶然一次瞥到,当时还没有这么大,他一度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像…一朵花的形状,又很像写了什么字。 他一推门,对方就有所察觉地把衣服快速穿好,转身向他看过来:“不会敲门?” 从表情能看出,似乎真有些恼。 宋肖尴尬地抓了下头发:“那什么,我没想到你要过来换衣服。” 神色旋即恢复如常,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抱歉,我刚刚不是有意的。” 宋肖哎了声,大方地道句没事:“今晚上队里有人请客,叫咱俩过去喝酒。” “我就不……”他开口打算拒绝。 “快走,他们人都来了,这会正在外边等咱俩呢,不好推辞。”宋肖不容分说地拉他一起。 / 晚九点四十,烧烤店人正热闹。 里屋一共摆了六张桌,公共的,不隔间。 几个男生喝多了,勉强能走路的程度。 一出门,宋肖就躺下了,旁边的男生也被他拽得往后趔趄。 “妈的宋肖,你小子有毒是不是?” 宋肖坐在地上,咧嘴傻乐。 谢麒没扶起来,蹲下问他:“回家还是住外面?” 他闭着眼睛:“开/房……” 谢麒说:“…你太沉了,自己起。” 半晌,他才晃晃悠悠从地上爬起,走了两步,被谢麒拽住:“那边。” 他调转方向:“哦,这边……” / 就近一家宾馆,开了最贵的房间,条件依旧不尽人意。 两个醉鬼走不远,只能将就。 宋肖问了他好几遍:“谢哥,你真不和我一起啊?” 他说不了。 “为啥?” “我妈不放心。” “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跟个妈宝似的?” 他把钥匙塞给他,不想解释。 他坐电梯到一楼,宾馆老板是位中年女人,眉梢带着几分风情,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对面。 他顺着她的眼望去,视线停留一秒,随之走到门口。 目光汇集的一刹,谢磷眼里瞬间松懈,像是融了万千春色。 “外面下雪了。”他嗓音温柔。 谢麒转而看向屋外,恰好一片雪花飘下来。 “刚下?” “没一会。” 他说,一点都不冷。 他的眼,脸颊,脖子,全是热的。 “你喝了很多酒吗?” “不少。” “你脸都红了。” “我喝酒容易上脸。” “妈刚发消息问我了。” “打车了吗?” “没有。”谢磷说,“哥,你忘了,咱们家离这不远,不用打车,走回去就五分钟。” 他抬头,今晚还有月亮。 “没注意。” / 他走楼梯费力气,谢磷搀住他的胳膊,他说不用,自己把着扶手,慢慢地往上走。 走了有三四分钟,才到房间外。 他先去了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洗脸。 温水,洗得脑子更混乱了。 他盯着镜子看了会。 渐渐地,里面有了另一个身影。 腰间环过一双手。 转过身,跟他说:“别在这。” 他说好。 他们去了里屋。 当着他的面,谢麒抬手,熟练地脱掉上衣。 “开始吧。” “不等会吗?”他坐在床上,身侧,摆了色料和工具。 “今天累,想多睡会。”谢麒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谢磷看他腰间快要纹好的图案。一朵盛开的扶桑,花瓣鲜红,耀眼而妖娆。 还差一片叶子。 “怎么还不动手?” 他顿了顿:“哥,我这次带了麻药。” “带麻药做什么?” 他说,怕你疼。 谢麒冷笑:“你在乎过我疼不疼吗?” 他语气认真:“在乎。” “别废话。”又问,“要多久?” “半个小时。” “快点。” 他拿了工具,神色专注。 谢麒浑身紧绷,额心满是冷汗。 / 在动手之前,他学了三个月的手法。 问师傅,怎么才能不疼。 对方给了他一个答案,麻药。 他把东西买全,放在橱柜里,很久没有看过。 甚至有一刻都快忘了。 如果没有那晚。 他迈进他的房间:“谢磷,我们谈谈。” 谈什么? 他差不多可以想到他要对他说什么。 于是主动承认:“我故意让她看见的。” 教室里,利用角度,产生误会。 再诱她出校,亲眼目睹那样一幕。 他要的是百分之百的死心,绝无任何复燃的机会。 就算他们真心爱慕,也不可能做到现实毫无芥蒂,就像一根刺,扎进去,永远都会留下痕迹。 何况,这比一根刺痛苦多了。 “为什么?”听他承认的那一刻,谢麒面如死灰。 他说,我爱你。 爱是占有,可以不择手段。 “你怎么能……” 他不该做出这种事的。 谢磷盯着他的眸:“哥,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喜欢她吗?” 他的声音冷了:“和你有关系吗?” “有。” 谢麒手都在抖:“是不是我一直太纵容你了,所以你才变成今天这样?” “你到底喜不喜欢她?”他只执着一个答案。 “喜欢,我喜欢她你总满意了?”桌面的纸笔拂落满地,谢麒第一次对他发火,“不仅这样,我他妈从初中开始就喜欢她,要不然我为什么对她好,老子没病,没空和人玩暧昧!” 大脑被情绪带动说出的话,连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全是真的。 又或者,全是假的。 “你喜欢她…”他目光空洞了,口中喃喃,“怎么能喜欢她…你不是,喜欢我么……” 他们才是最亲的人。 那天,他的理智被彻底烧毁。 / 就该让他疼,让他尝尝他所受得那种百般煎熬的滋味。 生而同衾,那么苦难也应该一起承担。 …… 他可以不管他,前提是要把之前的好尽数收回。 怎么能够,他只贪心了一点点,就要毫不留情地抛弃他。 …… 所以他声音破碎的时候,他没有收手。 只有疼了,才会一直记得。 第二十七 手腕的勒痕消得很快,到现在已经寻不到迹象了。 余光里,看到他手臂隐隐的青筋。 在过去的半个小时,他始终这样,不动,也不哼声,像个失去灵魂的空壳。 “哥,你如果难受,可以说出来。” “那你会放过我吗?”他扯了下毫无血色的唇。 “不会。”谢磷说,“但我会轻一点。” “不需要。”话里,赤裸裸的讽刺。 他说:“再忍忍。” / 谢磷的视线很久都没移开。 临时起意,加了一截藤蔓,往下蔓延。 抬手,摸到了皮带。 谢麒挡住他的动作,神情填满了防备和质问。 他唇角轻勾,慢慢地看向他:“哥,你在怕什么?” 谢麒一怔,说不出了。 / 右侧腰胯,凹陷清晰分明。 人体之中最漂亮的骨骼是哪一块?网上最多的回答是,锁骨或蝴蝶骨。 对他而言,都不是。 他低声说道:“哥,我想把最后一块,纹在这。” 他指尖下,凸起的骨骼。 谢麒并没有太大反应,只不过用沉默无声地拒绝。 最终叹了口气:“谢磷,凡事要适可而止。” 但他强制他做的事还少吗? 他放下纹身针,说好:“就到这。” 然后听到他下了逐客令:“我困了,你也回去睡吧。” 他压低了头慢慢地凑近,吻了吻那片红色的花瓣。 上方,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目光也呆滞。 唇还没有移开。 谢磷看到了他衣服下的变化。 离他太近,再往过一些…… 喉结滚动,声音哑了一圈,他说,哥,要我帮你吗? 得来的回应,他要他滚。 “我帮你。”他双手抬起。 “怎么帮?”他捏住他的下巴,倏然发了狠,“你要用哪帮,手吗?还是这?” 他顺从着仰头,没有反抗:“你喜欢哪,我就用哪。” “我如果让你用这呢?” 目光,蹂躏着他的唇。 他笑了笑:“好。” 谢麒彻底败了,指着门外:“你现在就滚,我不想看见你。” 他的手指轻轻一扣,腰带就松了。 “做完,我就走。” “你非要自甘下贱是不是?”眼神恨不得把他啖血吃肉。 “我不在乎。”是你,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拉链慢慢下滑。 那…比刚才还要强烈。 他倾过身,手指钻了进去。 谢麒微弓下腰,双手死死攥住他的肩膀,快要把他的肩胛摁碎。 / 只有烂人才会在明知是错的前提下被性欲支配。 谢磷是,他也是。 当对他产生渴求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烂得透顶。 乳白的液体溅到少年的脸上。 他们在行这天下最苟且之事。 谢麒唾弃自己的肮脏。 / 那就更透顶些。 抽过纸巾,擦他的脸。 “哥……”他眼睛雾蒙蒙的,像江南三月烟雨季节,潮湿得将人溺死。 他们额头抵着额头,胸腔剧烈起伏,谢麒的手没/入他的短发,很重地呼吸:“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或者说,他到底想怎么样? 谢磷仰起脸:“你。” 他的全部,包括灵魂。 谢麒眼睛看着他:“我如果给你呢?” 既然逃没有用,那我就把你想要的都给你。 你满意了吗? 谢磷,你不就是想让我这样吗? 他一边撕扯他的衣服,一边粗暴地吻他。 谢磷顺势倒在床上,手臂攀上他的后背,耳尖不易觉察地红了个度。 “哥,我能问原因么。” “什么原因?” “你为什么突然……” “专心一点。”他出声打断。 湿热的吻从下巴逐渐往上,谢磷打量着他的轮廓,眼中闪过痴迷,往前送了送脖子,生涩地回应。 唇舌相融。 / 谢磷忘了什么时候开始发觉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从小没什么感情观念,牙牙学语时学会了叫爸爸妈妈,但实际上他对这两个词并没有深刻的概念。 那会正值谢常平事业刚起步的阶段,谢女士还没有成为贵妇,自然也没有如今的清闲,当时她整日都要陪自己的老公在外应酬,抽不开身,家里两个孩子也就不得已交给保姆照顾。 家和事业,永远不可能同时兼顾。 在年幼的记忆里,父母就这样成为了黑色的缩点。 当别的小朋友受伤受委屈还在哭喊寻求父母怀抱的时候,他过早地从家庭环境中抽离出来。 除了他哥。 从他学会叫哥的那天开始,谢麒对他的好就占据了他整个幼年世界。 他和他不同,他的心是热的。他身边有朋友,但他只有一个人。起初他的确想过融入他们,结果却是,毫无疑问地失败了。 失败让他产生了巨大的不甘心,甚至是嫉妒。 凭什么那个人的手能放在他哥肩上,又凭什么可以谈笑甚欢?于是他才意识到,他哥对他,和对别人是两种态度。换句话说,在谢麒眼中,他只是他的弟弟,是亲人,家人,但唯独不能和朋友挂钩。 有些恶的种子并非凭空而出,而是在地里伏蜇了很多年,等他意识到这种接近变态的感情时,已经覆水难收,长成了参天大树。 是班里同学的一句话点醒了他。 谢磷,感觉你看你哥的眼神,像是要把他吃了。 对,他的确恨不得把他一口一口地吃下去,那样他们的血肉和骨髓就能永久地融在一起,他就再没机会对别人好了。 第一次真正意义的吻是在岀/一。 他知道谢麒睡眠浅,所以那晚他在杯里放了一片安眠药。 怕吵醒他,学着手机里的举动,只敢浅尝辄止。 身体的异样让他无措,他不懂那是什么含义,慌乱地逃跑,在阳台吹了一晚的冷风。 后来,他躲了他一段时间。也是从那段时间开始,他频繁入梦。 梦的内容荒诞又荒/淫,化作茧缚,将他牢牢囚困,让他在清醒与混沌中沦陷。 他也恐慌过,但他低估了自己与日俱增的贪性。 如果他哥知道他的想法会做什么样反应? 他会和他一样痛苦吗? 还是会用看肮脏臭虫的眼神看着他。 你怎么会这么恶心? 后来他学会了观摩揣测别人的行为举止,学会了与人为善。见过他的人都无一例外对他赞不绝口,谢磷,他是个很优秀的人啊。然后用带着艳羡与爱意的目光投向他。 他用伪善掩盖住肮脏丑陋的内心,骗过了世人的眼睛,包括谢麒。 / 可那个女生出现了。 谢麒对她的关心让他产生了严重的危机感。 他为了她,质问他,嚷他,逃避他。可一旦对起她来便语态放轻,处处迁就。 不是喜欢是什么? 这个认知让他无比地恼火。 真想,把他囚在床上,暗无天日地g他。 / 他环抱住他的脖子,用额头轻轻蹭他:“哥,我们去阳台。” 第二十八 很晚了,浴室传来水流声。谢磷在闭眼之前看了他一眼,又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拉过被子盖到两人身上。他转到了另一面,谢磷手臂穿过他的腰,从身后抱着他。 “哥。” 他应了声。 “你后悔吗?” 他说,睡了。 “晚安。” 没有答复。 第二天是周日,没课,醒得很晚。屋内的窗帘紧合,把晃眼的阳光遮挡在外,谢磷瞥到闹钟,已经十点多了。 身侧是空的,谢麒不在。 一股难以言明的空落感在他心底弥漫,但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他盯着空气半晌,从床上坐起来,屋外,有人在敲门。 “还没起呢?”谢女士刚去花园浇花,看到这屋窗帘还没拉开。 他一愣,意识到什么,从柜子找了件衣服套上,穿好拖鞋过去开门。 “谢麒?这孩子还睡呢…” 门打开,这回轮到谢女士愣住了。她咦了声,往进瞅了瞅:“你怎么跑你哥这屋睡来了?你哥呢?” “我今早找他说了点事,就顺便躺了会。我哥……我醒了之后就没看见他。”他问谢女士,“他没给你发消息吗?” 谢女士被恍然点醒,拿出手机看了看,第一条赫然就是谢麒的电话,来自于半个小时前:“刚上外边了,没听见。” 她回拨,走进厨房,没一会端了粥出来:“你哥真是,回回都要到快吃饭的节骨眼有事,以后我也不做他那份了。” “他去哪了?”谢磷问。 谢女士拿勺子给他盛饭:“说跟同学打球了,那破玩意儿有啥好玩的,不让我省心。” 不知怎的,听了她的话,谢磷莫名松了口气:“他快比赛了,忙一点正常。” “什么比赛?” “篮球赛。” 谢女士哦了声,有些惊讶地问:“这好像还是他高中头一回参加比赛吧?” “嗯。” “那我能去现场看吗?”谢女士兴致盎然。 谢磷低头吃饭:“应该不能。” 行吧。 谢女士歇了心思,撇撇嘴,觉得有点可惜。 谢磷停住筷子,对她说:“我可以到时候拍照片给你。” / 今天打球,谢麒已经走神不少次了。 有一次球从他的头顶上空擦过,他都没有注意到。 中场休息,宋肖把球扔一边,从地上拿了瓶矿泉水给他,被他拒了:“不渴。” 他不喝,宋肖自己喝:“你想吃什么,我待会让人送回来。” “和你一样。” “行。” 宋肖给一个号发短信:“八份蜜汁拌饭,八杯可乐,常温,不加冰。” 那边秒回:“你属猪的!?怎么不吃死你!” “我乐意。” “没钱!” “登微信,我转你,再加五十跑腿费。” “真哒!?”从语气都能感受到她的兴奋,又说,“哎,谈钱就伤感情了…先说好了,一分不许差,差了就捶死你!” 宋肖叹气:“姑奶奶,准保不差您的。” / “谢哥?”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顺着他的视线,宋肖就看到了一本不知道谁用来当坐垫的政治书,“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他回神,问宋肖,“带烟了吗?” “这可不行。”宋肖往周围打量,“这几天保安查得可严了,尤其是咱们在这打球以后,一天恨不得巡八百回逻,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学校保安的尿性,贼缺德,抓到明天就得给你送主任那去。” “你往前点。” “什么意思?” “帮我挡着。” 感情他在这说了一堆废话不是。 宋肖恨恨地掏出烟给他:“真不想管你!” 谢麒靠在角落,从盒里叼支烟,咔嗒咔嗒摁了几下打火机。 “宋肖。”隔了会,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嗯?” “问你点事。” “说。” “和人上过床没?” “你说什么?卧槽咳咳咳咳……”宋肖不敢想象这种话会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他说:“不想回就算了,当我没问。” “我没说不回。”就是太突然,把他惊住了。犹豫了半天,还有点不好意思开口谈这个话题,“肯定没,你不是不知道我家里啥样,我现在搞对象都得按步骤来。” 牵手完接吻,接吻完才能干点男人该干的。 唯一一次擦枪走火,结果前女友第二天就明晃晃给他戴了一顶绿,搞得他现在都不敢相信爱情了。 “不是,什么意思你?”宋肖回过头,上下左右地瞧他,“你不会和人女学霸……” “别瞎猜。”谢麒说,“我和她没关系。她是我初中一朋友的妹妹,朋友拜托我帮忙照顾她的。” 索性一次性把话解释清楚,省得他误会下去,以后到处拿这事磨叨。 宋肖这回真不明白了:“不是她还能有谁,我也没见你和别的女生在一块啊,要不你脖子上的吻……” 他轻轻抬眼:“你说什么?” 宋肖一闭眼,干脆说了:“你之前那块儿可有印,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就是没顾上问…” 玩笑归玩笑,他不爱乱打听别人隐私。 谢麒摸了摸脖子,半天后嗯了声。这一声微不可察,但宋肖还是捕捉到了。 他笑得尴尬:“你人品咋样我最清楚,肯定不能跟人约p去。” “如果是呢。”他突然说道。 宋肖佯装冷静:“你,你别吓我,我不信。” 他笑:“骗你的。” 宋肖舒了口气,拍拍胸口:“差点被你吓出心脏病来。” “真不禁吓。”他嗤一声。 “你又不是我。”宋肖斜眼睨他,“怎么,不方便跟我说?” “也不是。”他低下头,有一刻,显得羸弱不堪,“我好像,用了最错误的方法。” 宋肖听得不明所以,看出他情绪不对,忙叉开话题:“后天就比赛了,你到时候可别和今天似的,我还指望你给咱校争光呢。” “知道了。”谢麒说,“…今天抱歉。” “没事,反正都是自己人,谁都有状态不好的时候。跟我家里那位似的,动不动三天两头挑捡我,我寻思自己也没做错什么,开始的时候还和他吵,现在也懒得了,随便他咋说,我也省得找不痛快。” 宋肖很不爱在人面前提家里事,主要是一提就烦,谢麒听出他是在变相安慰他,扯唇笑了笑:“所以你那天喝多了我没把你往家里抬。” “是啊。”宋肖呼出一口气,“住宾馆我都不想回家,难受得慌,比在监狱还难熬。” “宋肖!” 体育馆外传来女生的抱怨,方理想敲了敲透明玻璃,把脸贴上去,“你快来帮帮我,太重了,我快要累趴了……” / 场地一共七个人,多出来的一份,宋肖走三步,停三步,踱到她跟前:“给你。” 方理想:“干嘛?” 宋肖不自在地伸过手:“发现多订一份,勉强赏给你了。” 方理想瞬间警惕:“你不会在里面给我下了毒药吧?” 好狠的心呐! “……要不要你?不要我扔了喂狗。” “要,谁说我不要了?”方理想在他即将收手的时候一把夺走,“中午没吃饭就给你买东西,排队排了半个多小时,再不吃就要晕了。” 她打开饭盒,往嘴里扒拉两口,察觉一道视线始终停留在她脸上。 她抬眼瞥过去:“喂,你怎么还不走,总盯着我干什么?” 宋肖神色不自然:“谁盯着你了?” 方理想捂嘴坏笑:“你不会是相中我的美貌了吧?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股热气腾得烧起来,直冲头顶:“自作多情!之前你咬我的事还没跟你算账呢!” “你想怎么算账?”那事方理想醒来的确有一点点印象,想了想,她撸起袖子,露出一截嫩白的胳膊,“要不你咬回来?” 简直厚颜无耻! 分明是个女生,懂不懂什么叫……! 宋肖咬牙切齿骂了句变态,转身就走,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 不喜欢天黑太早的季节,室内都是暗的,黑暗最容易滋生潜伏在体内的罪恶,积少成多,由躁意变为暴动。他握住空荡的手,望向对面:“老师找我能有什么事?” 学习委被他问住了,嗯啊一会,说不出个所以然。 “可能是知道你这两天在学校上晚自习,想找你帮忙维持纪律。” “我知道了。” 突然,整张课桌被人撞到一边。 “张明宇,你干什么?”学习委被桌角磕到腰,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谢磷把课桌移回原位,抬起视线。 “我…不是故意的,没看见。”张明宇窘迫不堪,被他看得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没事。”见他及时道歉,学习委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下次注意点。” 谢磷从座位上起来。 张明宇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里,匆忙道:“我…真不是……” 对方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多分给他一个眼神,径直走了。 张明宇:“……” “你怎么了?”学习委一头雾水,“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怪怪的,班长有那么吓人吗?” 张明宇一直都是班里小霸王的存在,仗着自己亲大舅是副校长,平日天不怕地不怕惯了,这会倒跟个老鼠似的,话都说不清楚。 “你懂什么?”张明宇瞪大眼睛,欲言又止的模样,“总之我劝你最好离他远点,他不是什么好人。” “为什么?”学习委感觉他好像说反了,“我觉得班长脾气算好的了,前段时间你总编排他和……高二那个女生的事,还跟他哥在校外起了矛盾,他回来都没跟你计较。” “他那哪是不计较,分明……”张明宇想起那天晚上的场景,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压低了声音,一口气又憋回肚子里,“我错了行了吧,我嘴欠儿,你就当耳背听不见!” 学习委:“……”莫名其妙这个人。 / 他以借口推脱看班的事,走出办公室,到了楼下。 学校体育馆建在操场另一面,外面紧临着游泳池,不过早就荒了,成了堆存废弃桌椅的“仓库”。 值守的保安拦住他,以为他是偷逃晚自习的学生。 虽然事实也无太大出入。 他三言两语解释,保安见他态度良好,信了有七分,说教几句,背着手往过溜达。 体育馆的正门同时被拉开。一群男生前前后后往外走,互相说笑打闹,声音很大。 他目光紧跟过去,锁在最后一个黑色羽绒服上。 谢麒身边是宋肖。他余光一扫,出声提醒谢麒:“那你弟吧,来找你了。” 谢麒脚下停住,往宋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嗯。” “那你还跟我们去吃饭吗?” “桌都订好了,实在不行你把你弟吆喝上,多一个不多,还热闹。”前面男生听了,接话道。 谢麒没说什么。 男生转而对谢磷道:“你是谢麒他弟?走,跟我们上饭店一块吃点东西。” 谢磷没立刻回答,说话时一直看着谢麒的方向:“我哥…去吗?” “那肯定的,都答应好的了。” 他一笑,露出脸颊温软的梨涡:“好。” / “喝酒吗你弟?” 谢麒替他回拒了:“不喝,点你们的就行。” “那你呢?”男生把菜单和笔递给谢麒,“你自己看,我们都点完了。” “吃什么?”他偏过头问。 谢磷说:“和你一样。” “我不吃辣。” “我也不吃。” 递菜单的男生打趣道:“你们哥俩感情还挺好,我在家跟我小弟,三天两头打一回仗,太气人了。” “我哥……” “好了。”谢麒出声,把笔别在上面给服务员,“谢谢。” “你要说什么?”男生没听清,继续问。 谢磷垂下睫毛,轻轻摇头:“没什么。” / 谢麒对他冷淡了。 他何其敏感,几乎从他们说的第一句话开始就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变化。 可具体原因呢? 他一面思忖,一面小心地观察旁边人的神情,时不时扬起笑容,不将自己的心思外露。 他在席间,和他说的话最多不超过五句。 心情渐渐转阴,给眉宇间添了几分晦暗。 很想,掀了桌子,拽着他立刻离开。 * 一顿饭,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 谢麒中途上了趟洗手间,不到一分钟,谢磷对众人道声抱歉,跟在他身后出了房间。 一个喝高的男生指着门口说:“我要能有个这样的妹妹该多好。” “为啥非得是妹?” “妹妹就是来娇生惯养的,家里好几个男的,怪别扭。” “艹,说的跟你不是男的似的。” “你这人,会不会说话……” 男生边喝边骂他。 / 幽闭的空间,缠住他的手像毒蛇一样,他故意抚他的腰间,撩拨着他。 他眼神清冷,呼吸却乱了些许。 抬手,立即制止他的动作:“别忘了这是在哪?” 他抓住他的手,脸被洗手间的灯光照亮了一半,另一半隐藏在昏暗中:“为什么不理我?” 他矢口否认。 他压下唇,声音要将他吞没:“哥哥……” 尾音化作一把钩子,在无人的角落,他不要颜面,顶着一张干净的脸,说着如此不正经,浪荡轻浮的话。 谢麒偏头躲了他的唇:“谁给你的酒?” 他为他的躲避感到不满,依旧答道:“看你们喝,我也尝了几口。” “你醉了。” 他却解读错他的意思:“还有你带我回家。” 他要开隔间锁:“先回包间。” 他拦住他:“我们……” “我们怎么了?”他嗓音平静,“我说了,你喝醉了。” 他眼中有了波动:“…哥,你什么意思?” 他说,我们该回去了。 然后拨开锁,没再回头看他一眼。 隔间空荡,门合上发出一声轻响,感觉到痛,谢磷才低头看陷进肉里的指甲。 他懂了。 他不是突然对他冰冷,而是早就想好了要这么做。 他想要他。 然后他就如他所愿,把自己给了他。不过是想以这种最疯狂的方式和他从此泾渭分明。 谢磷轻笑一声。 他把他当成了什么? / 谢麒回屋半天了,宋肖往外看了两次,问他,你弟咋还不回来? 他右手抵着桌面,伸出手指按压额心:“应该回去了。” “你们不一起?” “有事。”一脸烦躁。 什么态度? 宋肖不爽了一秒,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不舒服?” “头疼。” “你弟你俩吵架了?” “…没,带去痛片了吗?”他问。 “我随身带那玩意儿干嘛?”宋肖想帮他摁摁太阳穴,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喝酒吃药也不行。是不是烟味太重了,要不然我帮你把窗户打开。” “不用,我去窗户那抽根烟。”他起身,离开了座位。 宋肖盯着他背影看了半天,想起他最近几天的状态。 …自从他问完自己那句话起,不对,要更早。从这半年一开学,对方就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有一种诡异的直觉,这个心事十有八九和谢磷有关。回想起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不是冷战,没有争吵,甚至与平时无异,但这种似是而非的状态让他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这时,不知谁在包厢内说了一句话:“擦,我跟你们说,我前几天半夜上厕所看见俩男的在水房里干那事,亲得热火朝天,我腿差点没吓软了。” 哐啷一声。 他手里的杯子倒了,酒洒了一身。 / “干啥呢你?”说话的男生看过来。 宋肖抽了两张纸巾擦衣服:“妈的,今天刚换的衣服。” “看你反应怎么比我还大?” “大个屁,老子手没拿稳。” “我还以为那啥呢。”男生眼神调侃,一屋子人都在笑。 “滚蛋!”宋肖毫不留情回骂,“老子喜欢女的,有些玩笑别他妈瞎开。” 那男生悻悻地摸摸鼻子:“就随便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 宋肖倒也不是真计较,就是无端一股火在心里乱窜,说不清是对男生那句话,还是对自己有一刹脑海里突然冒起惊世骇俗的念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简直…乱套了个屁的。 / 球赛场地设在本校,当天来的外校学生很多,学校放了半天假。除了个别学生坚守学习阵地,操场和体育馆的人沸沸扬扬。 在比赛之前,他们都在各队划分的场地里待着。 等都到齐了,宋肖才和谢麒说:“你看那个穿红衣服的了吗,就因为他,我回回都输一头。” 关键脾气比还特大,场上场下都跟条疯狗似的,他最不愿意跟他对打。 谢麒往过看了眼,随之停留一秒,淡淡回了个哦。 他的态度给了宋肖迷之自信:“我百分百信你,就你那球技,绝对能干过他。” 他沉默会:“不一定。” “我就说……你说什么?不一定?”宋肖笑了,“你俩都没对打过,别跟我整这些,哪有你这样的?” …… 比赛之前,谢麒去更衣室放东西。 刚关上门,有人在一边喊他。 他回头,眯起眼睛:“有事?” 站在他对面的男生换了统一队服,手里还抱着一个篮球,眼神锋利:“没想到,谢少爷居然还参加这种比赛?” 他冷淡出声:“需要和你汇报?” 张明凡冷笑:“不需要。就是要早知道你会参加,说什么老子也不来,和你一个场——”他放慢了语速,“都、尼、玛脏我的眼。” 谢麒静静地看着他:“说完了?那我走了。” 一颗篮球毫不留情砸到了他脚边。 张明凡走过来,一手捞起球:“手滑。” 他终于添了几分情绪:“故意找事?” 张明凡拍了拍球上的灰,对他笑:“说了手滑,瞧我这球,都让某些人给碰脏了。” / 快开场了,还没看到他人,宋肖四处打量一圈,最后又去更衣室找。 跑到走廊,看见他蹲靠在墙边,突然顿住了。 谢麒垂着头,将脸上的表情掩埋,额头有血渗出来。听到声音,他才稍稍抬头,由蹲慢慢站直。 “谢哥,你那的伤…”宋肖指他额头的位置,想问发生了什么事。谢麒闭上眼,没多言,越过他往外走。 宋肖跟在他身侧:“不行,得去校医室,到时候再感染怎么办,你怎么还受伤了,难不成和人打架…倒是说句话,别让我一个人自言自语。” “磕破了,只是轻伤。”他终于开口。 “那也不行。要不然你暂时当替补,反正我们也打了不少年了,默契都有。” “不用。”他停下,调转方向,问,“兜里有纸巾吗?” 宋肖摸了摸:“有啊。” 他缓了口气:“先临时处理一下吧。” 第二十九 一个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意外,张明凡弃赛了。于是不得不派另一个队员代替上场,结果意料之中一中输了,下场的时候宋肖听到对面也有几个人聚在一起骂张明凡脑子不正常,他心里颇为赞同地啧了声。 做事只凭自己的意愿不顾别人死活的人,能是什么好狗? 他快走两步,追上谢麒:“谢哥,你那口子还疼吗?” “不疼了。” 宋肖看他那好像又有血往外渗:“我跟你一块去吧,要不就你一个也不方便。” 这次谢麒倒没勉强,跟他说了声谢。 他们换了衣服出来,恰好在热闹的人群中看到一抹高挑的身影。 不过是一个晚上没见,他守在花坛边种的樱桃树旁,周身像融了一层冰刃,脸颊没有血色,仿佛憔悴了不少。 从他身边来来回回经过不少人,每一次路过,都会投来各种打量的目光。 附近也有他同班的同学,看到了只觉得奇怪。有想去上前问问的,最后都被他眸中几分阴沉遏住了心思。 谢麒抬起眼的时候,他也有所察觉地朝他看过来。 然后谢麒就移开了视线,对他的出现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反应。 他叫住还愣在原地的宋肖,让他快点走。 “…哦。”宋肖三两步下了台阶,还止不住往那边乱瞟。终于等到走远,才问他,“你俩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都这样了,还说没吵架。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你们不会出了什么家庭内部矛盾吧?”宋肖一只眼扫过他,犹疑一下,颇具试探地问,“是不是谢磷出了问题,不好管?” 他倏地看向他,目光躁了:“谁告诉你的?” 宋肖赶紧摆手:“我就是瞎掰的,胡乱猜猜而已。”为了缓和气氛,他开始干笑。 过了会,直到他以为对方不会再回自己时,听到一侧传出淡淡的声音:“暂时…有点矛盾而已,别多想。” “我哪有什么心思多想。”宋肖和他聊起别的,心头却因为他一句话越发不安。 / 一月初,下午的时候他去了半夏,在哪里遇到了徐清羽。 他没再去找她,她也从未主动寻求过见面。在学校,有时偶尔见到,她便佯装同人说话将他完全忽略。 年级私下有默认他们是一对的传闻,不过后来也逐渐销声匿迹。 见到他,还想用一样的办法,但失策了。她并没有可说话的对象,硬着头皮往前走,迎头和他相遇。 “清羽。”他语气温和,和往常一样唤她。 她心里筑起的墙瞬间土崩瓦解,没出息地停了下来。 他问她,最近还好吗? 她嗓音是干的,还好。 他说,等下一起吃个饭吧。 不了,我吃过了。 那一起搭伴回去。 不顺路。 她低下睫毛,和他对峙,谁都没有立刻走。 她不停呼吸,安抚心里的波澜:“我一直想和你说句…对不起,我之前情绪太激动,怪我…那么质问你,我这些天也思考了很多,想了很多,于情于理,这都是你的私事,就算…无论什么样,也无权插手过问。” 他低头看她的表情:“其实该说的是我才对,清羽,我答应过你哥,要照顾好你。至于你的心意……我很抱歉。” 她摇摇头,肩膀塌下:“没关系,都没关系的。” 终归错不在他,当情绪从体内抽离以后,她也后悔那天说出那样一番伤人的话,想过要和他道歉,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还有,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沉默会,她轻声说:“我还要看杜姨,你如果有事,就先去忙。” 她的手从捏紧衣角到渐渐垂下,绕开他跑进了洗手间。 / 家里,学校,转换位置变成两点一线。他不再去网吧,也不再去台球厅,把打火机砸了,和烟一起扔到了垃圾桶,宋肖惊奇地说他这是要往好学的节奏。 他对好坏没有什么绝对的概念,只是很烦,烦眼前的一切,烦生活里破壁烂事太多,还有人为什么要衍生出各种各样繁复的情感。 第一次感受到活着是这么累的事。 有人跳楼,有人割腕自杀,是因为他们对这冰冷的世间心如死灰,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但他不行,他有很多在乎的人,几次一闪而过不如他妈去死的念头,可每当站在窗前,就开始退缩了。 舍不得的太多,而非胆怯懦弱。 他短暂四分之一的人生,过得混沌又迷茫,到现在,乱成了一锅粥。 / 初三,开始叛逆。染了一头金黄色的头发,耳钉打在耳骨,也没觉得疼,被老师告到了谢常平那里,一怒之下选择和家里决裂。 拿着银行卡,不如意地活了几个月,坚持认为自己没错,不肯向家里低头。 为了搞钱,在网吧认识一帮放款高利的人,一个星期后,通过他们,知道了一家地下拳场。 一个用命换钱的地方。 十个人,九个都是穷鬼。 他感兴趣,玩过两场基本赛,赢了两千多,主事劝他继续往上打,他放弃了,给的理由是,惜命。 几天后,江祈找到他,少年耻于自尊,半晌才说清来意,问他能不能借给他几千块钱。 他知道对方家里的情况,留了几百,把卡里仅剩的钱全都给了他。 * 江祈有个妹妹,小他一岁,外校的,他退学的事,最后还是没有瞒住她。 她跑到学校,大闹了一场,说要和他一起。江祈对她动了怒,仰起手,最终于心不忍,巴掌落在了自己脸上。 她看着那巴掌红印,瞬间掉了眼泪,抱住他:“哥…我不闹了,我听话,你别这样。” 他被她哭得眼睛也涩了,哑着嗓子,说了句:“好好读书。” 他那么认真地告诉她,一定要好好念下去。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却亲手断绝了他所有的希望。 * 医疗和用药是个无底洞,从几千到上万。江祈开始早晚没命地赚钱,他打了三份工,白天在工地,傍晚帮一个认识的老板看店,他上学的时候学习好,后来经朋友介绍,给一个女孩当家教。 可依旧太少,根本抵不过花销。 他找到谢麒,想让他把之前拳场的消息给他。 谢麒想也没想地拒绝:“我不能害了你,江祈,你知不知道,那种地方不是轻易能踏进去的,你清楚后果。” “那你说该怎么办?杜姨的病快要交钱了,清羽也要上学,家里只有我。” 如非被逼到山穷水尽,又怎会来求他,选择兵行险路。 他说:“…我去求我爸,让他给我钱。” 对方笑得嘲讽:“你把老子看成了什么人?我有手,还用不着别人施舍。” 那一次,他们不欢而散。 * 他在谢常平书房外跪了一夜。 后来一个月,他染回了黑发,重新换上校服,当起了好学生。 拿钱的第一时间,他找到江祈。 但太晚了。 他已经踏进了沼泽,把名字写在了生死薄上。 他死死地盯着他问:“江祈…你一定要去吗?” 拳场最高级别赛事,如果赢了,会有三十万的奖金。但凡跨进那个门,生死由命,富贵不论。 他说:“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中途退赛,违约金只会更高,更何况…他又怎么能因为自己的家事牵连别人。 谢麒什么都没说,他走的那天,他在心里念了句保重。 * 擂台有这么个规定,如果一方在倒下的十秒内仍能站起来,那么比赛继续。 他不认输,被人打断了肋骨,顶着青紫斑驳的脸也要站起来。 对手走到他面前,拉了他一把:“再打下去你会没命。” 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走到现在吗?” 他说:“因为我从来不怕死。” 他从来不怕死,因为他还有比死更在乎的东西。 他要让他们,好好地活下去。 * 那年夏天,生死场有个传闻。 一个十六的少年,坚持到了擂台的最后一秒,却葬在了领奖台上。 拳场成了埋葬他的坟墓。 那个少年,终是没能,从那里走出去。 / 准确来说,宋肖最近单独碰见过谢磷一次。 快七点天亮,他在网吧睡了一夜。打个哈欠,远处拐角的人影让他一顿。 和他一起的同学也留意到,问他:“谢麒一早跑这来干嘛?” 眼里还有水雾,水雾让视线中的一切都格外清晰。 他说:“你看错了。” 不是谢麒。 他怎么会在这? 周末的早晨,他为什么要拎了一个黑色的书包? 一直心神恍恍到第二天,他买豆浆放错了桌子。 方理想惊讶地看他一眼:“给我的?” “嗯。”他不做思考,下意识顺着答。 方理想控制不住想多了:“你要干什么?” 不会真打算追她吧? 他坐下,伸手拿过豆浆,恶狠狠地灌一口:“我是不是有病?!” “……”方理想内心在翻白眼,“你是有病。” 而且大病特病精神病。 不刚说好给她的吗? 男人果然善变。 / 他想把那天的事跟谢麒说一声。 话到嘴边,却师出无名。 怎么说? 我早晨天刚亮就在街上看见你弟了。 靠,他都想抽自己。怎么婆婆妈妈的,管得闲事这么多? 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不是也六点多钟上街溜达吗? 他觉得自己有点太敏感了。 / 晚八点,方理想照常登号。 想了想,她又退出来,找到微信列表最后一个人。 在吗? 嗯。 你现在有时间玩游戏吗? 那边没立刻回,她正准备放弃,突然看到界面多了条消息:“有。” 她有一点开心,但也没有那么开心。 她最近睡着醒着总翻来覆去想一件事情。 她给对方发了邀请链接,终于忍不住问:“谢同学,你为什么当时要带我打游戏?” 他语气随意:“没为什么。” 她垂着个脑袋,想起宋肖的话。 “谢哥这人吧,就挺独的,也不见他主动和谁来往过。” …… “他提出的带你?” “你不会又青天白日做梦了吧?” …… 于是方理想也发现了,他似乎对她有一点点“特别”。 他有时话里不经意的语气或动作,总给她一种熟悉感,这让她观察很久,也想了很久:“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没见过。” 她哦了声,听到他提醒:“注意操作,看准点,别总闭着眼睛扔东西,这局有点难度。” 她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游戏的事,脸部表情变得严肃,乖乖受教:“我知道了。” * 夜深。 谢麒去厨房接了杯水。 身后紧跟而来响起了脚步声,然后亮了一盏小灯。 他回过头,肩膀松了松:“妈。” “还没睡呢?”谢女士问。 “嗯。”他说,“想喝水了。” 谢女士饶过他,没力气地瘫在沙发上:“我最近老做噩梦,一做噩梦心就跳得特别快。” “去医院检查了?” “检查什么啊…”谢女士摆摆手,虚声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应该等过些天就好了,实在不行我搬去公司跟你爸住。” 谢麒另拿一支杯倒了些温水,放在她手里:“要不你就白天多睡一会。” “算了。”谢女士又问,“你们是不是快放假了?定日子了吗?” “每年都十号,今年应该还和往年一样。” “你爸还说要带家里去国外旅游,看他这段日子忙得不行,估计又泡汤了。” “公司的事情要紧。”他笑着,“旅游什么时候都可以。” 谢女士说,看你和你弟都高三了,不想给你们太大压力,而且咱们一家也的确好久没出去玩了。 他说:“以后会有机会的。” “你弟怎么了,我怎么感觉他状态有点不好?” 谢女士叫了他一声:“想什么呢?” “…他怎么了?” “算了。”谢女士身上没什么力气,“你上去吧,我待一会,看会电视再睡。” 他点点头:“好,别太晚了。” / 三日中午,他接到了徐清羽的电话。 隐约听到了哭腔,他眉蹙起来,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事,打错了。”她关掉手机,红着眼看向对面,“我不信你的话,半点都不信。” 对方笑,端着云淡风轻的语气,一字一字地逼问:“那你怎么不问他?不敢了?怕是真的,还是怕我骗你?” “你算什么东西?”她使劲推开他,用尽了这辈子最恶毒的话语,“这是我的家事,不用你管,你有什么资格…” 她口中喃喃。像被抽走了神识,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走到拐角,突然腿一软,重重地摔在地上。 双手开始发麻,她脸色苍白如纸。 假的,一定是假的…… 她永远都不会相信。 / 七班学生说,徐清羽今天请假了。 谢麒等到第二第三天,都没有等到她,这时有人和他说,她可能放假之前都不会来了。 进了厕所,他打通了对方的电话,一直在响,却一直无人接通。 他因为几通电话扰得心神不宁。 他打开门,走到水池前洗手,视线之中多了一张纸巾。 他怔愣着,慢慢抬头,借着镜面,看到了自己还有身侧一半的面容,始终没接。 然后对方把纸巾不容拒绝地放进他手里。 “擦擦。” 谢麒低头看着那张纸巾,纯白色,边缘印着的花纹被水珠洇湿了,他轻轻合上手,按了一下,就扔进了垃圾桶。 谢磷拼命压抑着,放平语态:“听说你去我班找我了?” “嗯。” “有什么事吗?” 谢麒欲言又止:“你最近和徐清羽见过面吗?或者,你和她说过什么吗?” 他的心猛然一缩,艰涩地开口:“哥,我好像有点…没听懂…” 她怎么样,是死是活,和他有什么关系? 凭他妈什么,要用这种语气问他? 谢麒抓了把头发,懊悔自己的口不择言:“对不起,我脑子有些乱,你就当我胡言乱语。” 闭了闭眸,掩盖住眼底猩意,他温柔地笑道:“哥,这就是你说的,信我?” 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讽刺着自己,又化作钝刀,磨他的颈,慢慢凌迟。 “我不是……” 他接话:“故意的?” 一句不是故意,就可以轻易粉饰太平,世间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他总是,动不动惹他生气。 真想,发疯地撕咬他,和那片纹身一样,成为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痛。 他望向他,墨色深沉,像要原地抽了他的筋骨,把他完完全全地吞噬毁掉。 他快要把他逼疯了。 “对不起。” “哥。”他很轻很轻的语气,似乞求,也似叹息,“你什么时候能像在乎他们一样,多看看我。” * 他又一次踏入这里。 他把窗户缝死,卧室门的另一面,上了层防盗锁。 他把脑海中想象的场景慢慢复刻。 最重要的是,他在床正对的位置,加了一面镜子。 他不是不喜欢看他吗? 他偏要他时时刻刻注视着他,看到自己脸上抗拒而沉沦的表情。 这次呢? 他会恨上他吗? * 窗外传来烟花声。 白天,十一点五十,屋内仅能看清物品摆放的轮廓。 对面一栋楼有对新人结婚了。住的楼层恰巧在正对面,他来的时候看见,透明的玻璃窗上,贴了两张红色的剪纸。 热闹持续了很久还没有结束。 对,他想。 应该还需要买红烛和盖头。 / 一月五日晚,宋父在临川九中办演讲。 宋肖被家里勒令参加。阶梯教室几百号人,他坐在最后一排,拿了手机,明目张胆放桌子上玩。 结束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回到家,宋父直接给了他一巴掌:“我让你听演讲,费尽心思给你提供资源,你拿这个态度给我应付。宋肖,你真是好样的!” 宋肖偏着脸,突然发笑,目光滚烫而逼人:“我不听你能把我怎样,有本事继续扇啊,要么你今天就他妈打死我!” “你——”宋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你给我滚!我们宋家,生不出你这种孽子!” 他冷笑:“巧了,我也后悔,自己为什么当初投胎的时候瞎了眼,成了你的儿子!” 他扔了手里的纸笔,摔门而出。 * 他跑去酒吧喝了几杯,出来的时候灌了冷风,止不住瑟缩,牙齿都在打颤。这个点,主路车辆往来渐少,店铺也已挨家挨户打烊了。 他走到大桥底下,见到一个草铺盖上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往前走了两步:“方理想?” 那一团动了动。 他又走两步,彻底看清她的脸,没认错人。 “你有家不回,怎么跑这来了?” 她这才慢吞吞朝他看过去,两眼泪汪汪的:“你真烦!我怎么上哪都能碰见你?” 每次都是她落魄的时候,她想一个人独自静静,但老天一点面子也不给她留。 宋肖没好气道:“就跟我想见到你似的,你爱咋样咋样,死了也活该,老子找人给你收尸!” 刚好其中一句话扎在方理想心口上,她开始撕心裂肺地叫唤:“天理难容啊,妈蛋,你们都让我去死,那你掐死我好了,我好歹还能有个解脱……” “方理想。” 不敢再惹她了,也不敢嚷了,他没怎么哄过姑娘,更不清楚这种彪悍母老虎该怎么哄,他把声轻到不能再轻,“你先起来,你晚上不能留在这睡吧,我把你送家去。” 又戳到了她一个点上,她继续叫唤:“我没家了,我没有爹娘,就剩我一个人了,我是没妈的孩子,从来没人心疼我…” 幸好现在没什么人。 宋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镇定:“姐姐,走,我送你住酒店总行了,你快点起来,要不然老子真不管你了。” 她听到最后一句话,眨巴两下眼睛,终于站了起来,嘴一瘪,宋肖以为她要哭:“你可别……” 她坐在地上:“妈蛋,脚麻了,宋肖,你来扶我一下。” 瞧这理直气壮的语气!宋肖暴脾气又上来了。 “宋肖。” 行吧,可怜她一回,就当做善事给自己积德了。 他伸出胳膊:“给你,扶好了,摔着可不是我的问题。” 于是就形成一道“风景”。男生在前边走,女生在后面踉踉跄跄地跟着。 她边走边小声叨叨:“你真是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以前我三舅家的小胖墩都比你强。” 宋肖懒洋洋地说:“那你就让小胖墩带你呗。” 好心帮她就不错了,还在这挑三拣四。 然后就没声了。直到宋肖察觉到怪异,叫了两遍没人答,回过头,看到了她的模样,差点跳脚:“你又怎么了?祖宗啊,你消停一会。” 她眼眶泛红:“胖墩死了,我三舅也死了,他们都说我是灾星,我爸妈也被我克死了,没人要我,总是欺负我。” “还有小孩往我身上吐口水,他们还拿烟头烫我,扯我头发,我以为我二叔是个好人,他也是个禽兽。”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是个灾星?”她不走了,倒在路边,边哭边说,“你们都要离我远一点,我是个灾星,我把身边的人都克死了……” “没人说你是灾星。”宋肖被她说糊涂了,就着她的话安慰一句,“快点起来,我可不跟你在外边过夜。” 她可怜巴巴地说:“我走不动了,眼睛疼,手疼,腿疼,屁股也疼,我感觉我要死了。” “我背你总行了吧?”宋肖不忍心和她计较这些了,直接蹲下,“趴我背上,这个会不会?” “会。”她利落地爬上去。 “……” 他感觉她是装的,但没有证据。 * 她斜歪歪地靠着脑袋,宋肖觉得她好像才是喝多的那一个。 “方理想。” “嗯?”她咕哝着应。 “你别睡。” “我不睡……” “等会该感冒了。” 她打了个喷嚏:“宋肖,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看你可怜。” “你…你是不是喜欢我?” “不喜欢。”他嘴硬道。 谁会喜欢一个母老虎。 她嘻嘻笑:“你骗人,我知道你喜欢我。” 他脸一红,作势吓唬她:“再说我给你扔下去。” 她打个哈欠:“不说了。” 起风了,天上月光如水,把他们的影子拉长。 / 上午课间,班主任叫谢麒去办公室。 “你在谈恋爱?” 班主任上厕所时听到几个男生聊天,没个忌讳,难免有夸大的成分,但还不放心,就把他叫来问问,直白地说,“你没事上七班干什么,听人说你之前也爱往那跑,找一个叫什么的女生来着……” “老师。”如沐春风的声音,没人注意门什么时候开了,谢磷已经站在他身后,“我过来拿一张登记表。” 班主任从抽屉里翻了沓A四纸给他:“都拿去吧,太多也用不着。” “谢谢。”他一手接了,没有走,随即轻声说道,“老师,刚才那件事我也听说了,这些都是学生私下造谣的,我哥不知情,他和七班的女同学只是朋友关系。” 班主任面露犹疑。 “老师,你难道不信我吗?” “…哦,原来这样。”好学生在各科老师心目中的语言说服力向来都很高,班主任就算不信也被他说得信了,何况这种事情没有最好,提点两句,于是摆手,示意可以走了。 出了门口,谢磷喊住他:“你早晨没吃饭,妈给我带了牛奶和面包,我让人放在你课桌上了,记得吃。” 言语间似乎对之前的事没有分毫芥蒂,这种关心让谢麒很不好受,左右思虑,找不到合适的话。 “哥。”他冲他笑了笑,“我发现好久没看去影院看电影了,放假那天,你能陪我一次吗?” “我定了两张放学后的票,你如果不去,另一张就浪费了。” 他想,他一定会答应的。 至于原因,伤害,亏欠,后悔,弥补…… 归根结底,太了解他的内心,半分多余的动作都能摸得一清二楚。 然后听到他说:“好。” 猜中了。 * 屋内被他打扫得一尘不染, 他坐在床边的地毯,投影仪把画面投射到眼前雪白的墙壁,是一部上个世纪的外国默语片。因为暴/力,*色在国内被禁了,他偶然找到了资源,如果可以,他其实更想和他一起看这部。 画面突然放大到特写,鸟的翅膀被一只手攥住,从挣扎逐渐绝望,直到被施/暴者割/掉/*/颅,它的眼睛还睁着,艳红的血顺着窗柩滴落到地板上。 阴森的教堂里,施/暴/者将它供奉在了神龛。 血腥与信仰。 他不是施/暴/者,而是那只失去头/颅的鸟。 把他的血肉,献祭给了神灵。 / 谢麒碰巧遇见了刚下班回来的徐医生。 他不认识对方,是徐医生先和他打的招呼:“你是来找清羽的吗?” 他没说是或不是:“…她在家吗?” “在呢,我看她最近心情不太好,应该是学习遇到什么困难了,心想反正快放假了,就多给她请了几天假。”徐医生说,“要不然你跟我一起上去,我看快到饭点了,我多做几道菜。” “谢谢阿姨。”他礼貌道,“我今天还有事,就不叨扰了。” * 他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 “你说,如果徐清羽知道她哥的死因,会难受吗?” 额头的碎发盖住了眼,他看着,死死地攥紧手机,几乎要把指甲扣陷进去。 对方继续发:“我说,是你让江祈到拳场比赛,害死了她哥。” 他盯着那条消息,许久,拨通了电话。 很快就接听了。 “张明凡。”他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张明凡一直在笑,声音低得像诅咒:“对啊,我到底想怎么样啊,谢少爷,你知道我当初有多难吗,我那么求你你都不帮我,我不自在,你们也都别想好过,你们凭什么好过……” “我不是善人,没有责任和义务必须帮你。”他忍住接近爆发的情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这是最后一次。” 第三十(囚禁情节) 九号,电话里说,杜方明又一次病发。 谢麒匆匆赶到医院,站在病房外,屋里的叫声尖锐到刺耳。 手刚伸出,另一道嗓音响起,制止了他推门的动作。 “杜姨,你看看我。”徐清羽握住杜方明的掌心,“那些都是假的,不要信好不好,我还在,哥哥也在。” 杜方明目光呆滞,喃喃地重复一句话:“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他们在骗你,我是清羽啊,难道你不信我么。” “你是清羽,清羽。”她慢慢地抬头,用手触了触她的脸颊,“清羽回来了。” 她眼里蓄了泪:“我不走了,我以后照顾你,哪都不走了。” “阿祈呢?” 她说,阿祈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怎么还不回来?” “等你病好了,他就回来。” 杜方明收回手,把自己蜷缩在角落:“可是我的病不会好了,我再也见不到阿祈了,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不会。”她口吻坚定。 “阿祈快初三毕业了,我跟他说,等他毕业那天还要给他做红烧肉吃呢。”杜方明看到了她眼角的湿润,“清羽,你怎么哭了。” “清羽,别哭,杜姨在这,你受了委屈千万别一个人往肚子里吞。” 她重重点头:“好。” “你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呀,红烧肉快要做好了。” “快了。” “还要多久?” 傍晚,橘红的夕阳晕染了半面天空。 她望着失神,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等下一次太阳升起的时候。” …… 屋内说话声还在继续,他在门外站了会,最后没有选择打扰。 / 他转身在楼梯间遇到了谢磷。 “你跟着我?” “我在学校叫你你没理我。”谢磷走到他跟前,“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就想问问有没有可以帮忙的。” 谢麒说:“我来探望一位以前的阿姨。” “那你怎么没进去?”谢磷脸上的笑容敷衍,“是不方便吗?” “嗯。”谢麒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言,“下去吧,别在这了。” 他点点头,往楼下走:“哥,你不开心吗?” “没有。” “因为什么?”他似未闻,兀自说下去,“徐清羽?”中间空了几秒,接着道,“还是那位阿姨?” 谢麒说:“这是我的私事。” 他眸光微滞,说了抱歉:“哥,我没想过打听你的私事,我只是想让你心情好些。” 谢麒瞥到楼梯有人经过,拉了他一把:“小心,别撞到人。” 眼中的惊讶被笑容取代,他声音柔了几分:“哥,我从前以为你不会管我了。” “你是我弟。”谢麒在问,“我为什么不管你?” 他盯着脚下的路:“你好像也从来没生过我气。” 谢麒依旧那句话:“你是我弟。” 小时候灌输最多的观念,哥哥应该让着弟弟,哪怕犯再大的错,可骨肉亲情是断不了的,他的责任心更没办法做到置之不理。 “我做什么错事你都不会生气是吗?”他迄今为止做过最过分的事就是在他腰间纹了一朵扶桑,他从反抗到平静接受,却自始至终没给他叛罪。 但如果再过分些呢,他还会一样原谅他吗? 他的话让谢麒停下了脚步:“谢磷,我们都不小了,有些道理不用我告诉你你也懂,凡事不能只考虑自己,还有身边的同学,还有爸妈,人不能太自私。” 不然呢? 人不自私,难道还要生出广阔的胸襟思虑别人?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自己做不到,也不想做到。但触及对方的眼神,又转换了话语:“那你有不计后果的时候吗?” 他有意提醒他那个混乱的夜晚。 谢麒身子不可避免变得僵硬:“都…都过去了。” 他不知什么时候离他仅剩咫尺:“你真认为都过去了吗?” 楼梯扶栏硌着他的腰背,谢麒不自然地偏过头:“…嗯。” 说谎。 他连看都不敢看他。 “原来都过去了。”谢磷笑了笑,往后挪开一步,“哥,其实我上小学的时候想,能和你这样肩并肩一起走就很开心了。” 但他身边永远有人,这个位置永远也不属于他。 别人口中,他总是他弟弟,但实际他们也并没有相差多少,只不过多了一个称呼,就将他完全钉死了。 因为不甘,才想掠夺,直到,这份感情彻底变质。 这不能怪他。 “你当时要比现在听话。” “是吗?”他问,“你觉得我现在不乖了?” 到了医院大门,谢麒拦了辆出租车,未曾回答:“你坐前排还是后排?” “前排。” 谢麒打开了后车门,和司机说了小区名字,盯着车窗外的景色,他短暂走了神。 “哥。” 他意识回笼,听到谢磷提醒他:“你手机好像响了。” 谢麒一抬头,他们的目光在后视镜中碰撞。 “…哦。”他看到是宋肖的电话,直接接了。 十分钟后,他在学校附近下车。 宋肖老早就等他,坐在草坪边,冲他招了招手:“这呢。”前车窗半开,他一眼看见了车里的人,“就你一个?” 谢麒问他:“不然呢,你还叫了谁?” “除了你我还能叫谁?”宋肖今天就是要请他一个人吃饭,“我那个爹假期要把我送到一个什么狗屁机构进修,我估计得有段日子回不来了。” 他们在餐馆靠里的位置,服务生添了茶水,谢麒拿壶的手一顿:“你怎么了?” 宋肖摊手:“鬼知道。可能怪我跟他顶嘴,觉得我这,”他指了指脑子,“不正常。” “要多久?” “没日子,我这都蹲一年呢,要是看我不顺眼,没准还得再读个高三。” 对方表情不置可否:“你可以尝试着服软。” “想屁呢。”那种可能想都不要想,“如果真是我错了打骂我都认,但问题有时候不是那么简单…反正我肯定不主动认输。” “祝你好运。” “长这么大就没好运过。” “那我该说什么?” “什么都别说,别捣鼓茶了,跟我喝两杯。” 宋肖想要白酒,被谢麒拦了:“太高的不行,别忘了明天还考试。” 他不说宋肖的确忘了,于是点了几瓶度数稍低的,拉着他喝到半夜,倒在桌子上说胡话。 八点四十的时候,谢女士打来一次电话,他说今天不回去了,扯过宋肖的胳膊,带他找地方住。 宋肖躺在床上,红着脸,破口大骂自己的祖宗十八代。 “谢哥。” “干什么?”谢麒被他吵得脑袋疼,想把他扔出去。 “老天对我一点也不公平啊……” 谢麒说:“老天对谁都不公平。” 宋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我最近,谢哥,我他妈最近总想些有的没的,我感觉我要魔障了。” 他问:“想什么?” “我——,算了。”宋肖重躺回去,把鞋一踢,“晚了晚了,我困得要死,你也快回屋睡。” 谢麒起身问他:“关灯吗?” “不关。” “记得定闹钟。” “嗯。” 天还未亮,暴雪已至,天地银白。 宋肖路过那座桥时又看到了方理想,她躺的地方刚好被上方的桥梁遮挡,雪未落下,她周身裹了一层棉被,倒在地上不动弹。 “喂,你不会死了吧?”他语气凶巴巴的,一点也不温柔。 “方理想。”第二次叫她没回,他蹲下摸到了她滚烫的额头,眼里染了焦急,“你睁睁眼睛,方理想?别睡了,我带你上医院。” 半晌,她在他怀里模模糊糊的睁眼:“你是谁?” “我是你大哥。” 她哦了声:“大哥,我好饿。” “……” 她说:“大哥,我想吃馄炖。” 都什么时候还想着吃! 饿死都不关他的事:“待会吃,我给你买。” “哦。”她说,“多加点醋。”然后就晕过去了。 * 醒时感觉有人摸了自己的手,之后她手心就多了一个软软的靠垫。 什么东西? 她想抽回来,却没力气。她好像在梦里见到了一个自称她大哥的家伙,大哥说要给她买……她肚子不争气地响了。 “我的馄炖呢?”她眼睛还处于半睁不睁的状态。 “柜子上。” “我要吃。”她张开嘴。 逗弄心起,宋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唇,她以为是馄炖,竟用舌尖舔了一下。 宋肖直接弹了起来,气急败坏道:“方方方理想,你干什么?你你你你——” 不知廉耻! 她不知所以,连呸好几声:“好难吃,大哥,你是不是被骗了?” “方理想!”宋肖像只炸毛的孔雀,“你他妈看看我是谁?” 她很慢很慢地睁开眼,神情由平静转为愕然再转为惊恐:“怎么是你?” “不然呢,除了老子谁还能这么好心?” 怎么会是他? 她的好心大哥呢?! 方理想拼命干呕,往上翻白眼,生无可恋。 这回真的要死了! “我好歹也救了你好几回,你居然还嫌弃我?”她这副样子看得宋肖很不忿。 方理想有气无力:“…你怎么不说你居然占我便宜?” “我怎么就占你便宜了?”他一慌,胳膊磕在桌角上,梗着脖子,“你别乱说,凭白无故地污蔑人。” 方理想说:“你偷摸我手我都知道了。” “我没偷摸。”宋肖为自己辩解,“医生说你输液手需要抬高一点,我总不能隔空取物吧?” “真的?” “真的。” “哦。”方理想一秒重归平静,“饿了,把馄炖给我端过来。” 宋肖说:“欠你的?” 方理想:“某人光天化日下摸……” 宋肖双手递上:“大人,您慢点吃,别噎着。” * 十分钟前。 监考老师快要发卷了,看到靠窗最后一排的位置是空的。 “这个同学呢,还没来?” 他问的同学刚好和宋肖认识:“我不太清楚。” 老师查了下名单:“他是请假缺考了吗?” “应该……没吧。” 八点十五,宋肖缺考的事报到了年级主任那里,再由班主任询问家长。 二十三分,宋肖接到一通来自宋父的电话。 他看了眼时间,大致能猜出原因,在接与不接中徘徊几秒,放到耳边:“怎么了?” 那边传来宋父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们老师说你旷考了,你去哪了,我现在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宋肖掏掏耳朵:“我说助人为乐去了你信不信?” “宋肖——”宋父面色铁青,“你给我现在滚去学校!” 他往病房里看了眼,某人没心没肺吃得正欢:“走不开。” “你要气死我?” “说了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宋父百分之百不信他口里的那套说辞。 “助人为乐,说八百遍也是助人为乐。” 手机嘟嘟一阵响,宋父直接把电话挂了。 看吧,他明明解释了,不信怪谁? 他收了电话,推门进去:“姐姐,你能不能长点心?” 方理想咬碎嘴里的馄炖,把剩下的递给他:“你要吃?给,我吃饱了。” 谁要吃她吃剩下的,宋肖最服的人就是她:“你不考试?” 方理想给他指手背的输液管:“怎么考?” “也没请假?” “没。” “不怕老师给你爸妈打电话?”宋肖挑眉。 “爸妈死了,也没人管我,给谁打?” “别唬我。”宋肖一直以为那天她是因为情绪激动才说出了那些话。 “唬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方理想端起水杯,不在意地说。 “真的?”宋肖心里突然有点五味杂陈。 方理想吃饱喝足,躺下睡觉:“假的。” “喂。”宋肖坐下,看到女孩瘦弱的肩膀,想戳她,又怕给她戳坏了,“我为了帮你,还被我爸骂了,你真是一点心都没有,连句好话也不说。” “方理想方理想方理想……” 终于把她说烦了:“干什么?” “我说你——” 她瓮声瓮气:“谢谢,真的很感谢,你帮我这么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你……” 宋肖眉心微动,语气吊儿郎当:“那不然你就以身相许得了,反正你没对象,我目前也没女朋友。” 下一秒,不知什么东西砸到了他的脑袋:“死渣男。” / 最后一节考完,雪地里映照出五彩斑斓的灯光。班里的女同学扒着窗户往下看:“怎么又下雪了?” “下一天了吧?” “没有,五点多钟才开始。” “但感觉很厚了。” 女同学悻悻地关上窗子,抱怨今天的天气太差。 谢麒把一直放在班里没穿的褂子套上了,出了班:“外边冷,怎么来这么早?” 谢磷说:“怕你走了。” 意料之外的回答,谢麒笑了:“既然都答应你了,那就肯定不会走。” 万一呢? 谢磷心里默默补充。 谢麒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神情无奈:“你定的哪里的票?” “有点远,我们得打车过去。” 谢麒哦了声,和他并排下了楼。到了校外,谢磷提前打好的车已经来了。 “我这次想做后排。” 闻言,谢麒要绕到副驾。 谢磷拉住他:“我是说想和你一起。” 他既挑明,谢麒便不能装糊涂了,犹豫的期间,谢磷已经帮他打开车门:“哥,你在怕什么?” 他之前…也问过他同样的话。 谢麒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怕什么,只是尽可能,回避和他相处的空间。 他最后坐到了他身边的座位。 * “不是去看电影吗?”过了会,他察觉到出租车走的方向有些偏。 谢磷说:“想让你和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到了就知道了。” 见对方没追问,他也未做多解释。 他们在一片老式楼房外下了车。 “这是哪?” 他说:“一个离市中心很远的地方。” 谢麒沉默了很久,停下脚步:“为什么来这?” 他也停住,不容拒绝地勾住他的小指,握紧:“不能陪我上去一趟吗?” “谢磷。” “哥,你还是不信我。” “我没有。”谢麒说,“你先把手松开。” 他看着他,真的慢慢地松了。 “不能吗?”语气很小声。 借着囫囵的光线,谢麒抬头,看到了养在室内阳台吊兰的影子:“走吧。” * “哥。”他把门关上,走进屋,“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谢麒问:“你什么时候学的做饭?” 他说:“你住校的那段时间。” 谢麒不着痕迹打量周围一圈:“不吃了,你如果不看电影,拿完东西,我们就回家了。” “谁说我要拿东西?” 谢麒看向他。 谢磷似无所觉,从冰箱里拿了饮料,打开放在他手边:“这个应该是你平时爱喝的。” 谢麒握住微凉的饮料瓶身。 他这时候轻声开口:“哥,我把房间收拾出来了,晚上住在这好不好?” 谢磷从身后圈住他的腰,下巴抵着他右侧的肩膀:“别拒绝我。” 眼中,雾霭浮沉。 他侧过脸,吻谢麒的耳后,“我想你多陪陪我,可你心中的人太多,我排不上位置。” 他终于说清自己的目的:“所以我想让你,在这陪我些日子,就我们两个。” 谢麒用力地扣住他的手腕,转身,与他相对:“谢磷,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他在做他认为最正确的事。 谢麒后退一点,忽然笑了:“你说让我别拒绝你,可是谢磷,我还有的逃吗?” 他失策了,没想到他会这么疯。 “你要囚/禁我?” 谢磷看着他,坦然承认:“是。” 哪怕已经猜到,可亲口从他口中说出,心脏还是狠狠一缩。 “为什么?” 他很快回答:“你对我忽冷忽热的态度让我很没有安全感。”更多的理由他没说,不愿说出口,也不想让他听到。 “我们,不能回到从前吗?” “走到这一步,我不能收手了。”要放过他,放了自己,谈何容易,“哥,你总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他谁都不要,非他不可。作茧为牢,也要拉着他一起囚困至死。 谢磷忽然抬手,把他拉至身前,顺势压倒在沙发上。 对方灼热的呼吸靠近,空气逐渐变得逼仄:“哥,我们那天就是在这。” 谢麒难堪地偏过头:“谢磷,我是你哥。” “这时候想起来是我哥了?”他笑得轻柔,知他的心思,偏低头落在他领间,锁骨,一个又一个的吻,“你对我那样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你是我哥?” “哥哥…”他低声呢喃,“当时不是很喜欢吗?你摸摸我的脸,忘了那天是怎么给我擦的了么。” 谢麒闷声不言。 “你不喜我强迫你,我给你机会,就这一次。”他说,“你推开我,我们以后两不相欠,但我不会再叫你哥了,你也当没我这个弟弟。” 你们不总爱用身份压人吗,那就断了这层关系。 他拨开谢麒的发,唇擦过他的额头,“你愿意吗?” 谢麒:“我……” 他只说了一个字,便被他咬住了下唇,趁着吃痛,蛮横地闯入唇舌。 谢麒明显呼吸不畅,未曾察觉紧攥他的衣服。 谢磷的眼很快就红了:“今天好不好?怎么样我都配合。” 他笑着问,“这样呢?” “喜欢么。” 谢麒的喉结滚了滚,自暴自弃地闭上眼。 “我有罪。” “对。”谢磷说,“你有罪,我也有,而且罪无可恕,我们天生一对,下辈子都分不开了。” 夜色暗沉,远离市区喧嚣的灯火很快熄灭,只有这里,灯光依旧,在眼前打转,一圈又一圈。谢麒的胳膊垂落,再也使不上不力气。忘了多久,也很重。谢麒阻止他,他便放柔语调,然后得寸进尺:“哥,你能不能抱着我?” 有点,受不了。 谢麒摇头,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很疼。” 他受伤的时候没喊过疼,纹身的时候也不曾说过这个字,可现在却主动认输,说谢磷,真的好疼,你能不能停下。 谢磷俯身吻了吻他,置若罔闻地继续:“你那么对我,我也难受。” 谢麒死咬住唇,额心沁满冷汗,推了推他,断断续续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直到谢磷发现不对,看到他惨白的脸,才彻底慌了:“哥,你怎么了?” 谢麒倦怠地闭上眼睛,眼角有雾。 谢磷害怕他这个样子,小心翼翼看了看下面,伸手揽住他:“我抱你去洗澡。” “我自己去。”谢麒避开他的触碰,忍着不适从沙发上站起来,慢慢地走到浴室。 谢磷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扇门,把他隔绝在外,他低着头,守在外面,紧紧抿着唇。 直到门被打开,有雾气散出,他看过去,眸光错乱得一塌糊涂:“哥,我错了。” 谢麒走进卧室,什么都没说,在一侧躺下。床上的另一侧紧跟着塌陷,谢磷最后只隔着被子搂住他:“哥,还疼吗?” “不了。” 他说:“我以后不会这么重了。” 他把头贴近他的后背:“晚安。” / 夜深。 门打开又关上。 脚步愈近,亮了一盏床头灯。 他知道他还没睡,来到床边,手掀了被子的一角:“我帮你上药。” 谢麒终于在黑暗中翻过身,按住被底的手:“不用。” “你骗我,很疼是不是?”想起当时他的脸色,仍心有余悸,他被欲望蒙了心,失了分寸。 他忽略了一件事,他一向是个能忍的人。 “我自己来。”谢麒松了语气,拿过他手里的药膏,犹豫半晌,似难以启齿,“你…别看。” 谢磷眸光深深,唇微干:“还有什么不能看的?” “求你。”他艰难开口。 “可我怕你自己涂不好。” “谢磷。” 僵持片刻后,终是答应,转到另一面背对着他。 身后细微的声音被放大数倍传到耳里,扰得心纷意乱,他没有那么好的自控力,身子侧过一个很小的弧度,抓住他的脚腕,抬高一点到腰后。 “哥,弄完了吗?”他看着被子下半遮半掩的腿,无声很久,呼吸渐变,灼热黏腻。 仿佛整个世界,只有面前的一小片天地。 “嗯。” 这次谢磷彻底转过来,右手慢慢地从他的脚踝往上摩挲,直到能看清他微垂的睫毛,刚刚,那里都被打湿了。 他突然托住他的后颈,单只膝盖跪在床上,亲昵地凑近他的唇,亲了一下。 然后呼吸交缠,四目相对。 “明天放我离开。” “不行。”谢磷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像要看穿他的灵魂,“你走了,我怎么办?” 再变回那样,他会死的。 “你就不能尝试接受我么,你喜欢什么类型,我都可以学,你要是喜欢女生,我……”他幽幽怨怨,“我不会放你走。” “你能困得了我多久?”谢麒问,“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三年五载?” “最好长一点。”他说的谢磷何尝不知,但那又如何,“难道就我们两个不好么?”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找别人,才能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 谢麒最受不了他这个样子,动不动就用装满可怜乞求的眼神望向他。他垂下眸,掩盖内心的起伏。 他想知道,到底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 晨光微熹。 谢麒断断续续睡了两三个小时,动了下身,就听到他问:“怎么醒得这么早?” 谢麒一只手抵住额头,揉了揉太阳穴:“几点了?” “应该天亮了。” 他开了灯,谢麒注意到窗户上钉死的木板:“你做的?” 好像问了句废话,能做出这种事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你喜欢光吗?”他说,“我记得你不太喜欢,你屋里的窗帘很厚。” “这是原因吗?” “我怕你丢下我走了。”这才是原因。 谢麒无奈:“这是四楼。” “那也害怕。”一想到,就开始惶惶不安。 寂静半晌,谢麒出言打破:“你把我手机放哪了?” 他说:“我拿了。” “还给我。”谢麒摊开手掌。 他从指缝中钻进去与他五指相扣:“你要手机干什么?想联系谁?” 谢麒不想跟他做多计较:“我说过,凡事要适可而止。” 谢磷沉眼盯着他看,倏尔一笑,好似未闻道:“哥,该吃早饭了。” 谢麒躺回去,没搭理他。 谢磷凑过来亲他,放低姿态:“你胃不好,吃一点,待会我们一起看电影,补昨天晚上的。” 又定定看了会,良久之后,去外面熬了粥端进来。 他坐到床边,用勺子舀了一些,看他依旧无所动容,轻叹一声:“哥哥,你这样我该怎么喂你?” 谢麒一直在看窗上的木板,心口逐渐发胀:“谢磷,我想走。” 勺子碰到了他的唇:“我吹凉了,你尝尝。” 谢麒用手阻挡:“你给我手机,放我走,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谢磷垂着眼,啪地一声,把勺子扔进碗里,顺手放在床头柜上:“什么叫没发生过?” “像之前一样吗?约一p,再两清,哥,你不觉得有点痴心妄想么?”他缓缓道。 退一万步讲,身体的纠缠也是纠缠,只可惜,他们无法拥有血脉的牵扯。要不然……算了,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他俯下身,帮他撩起额前多余的碎发,语调轻得好似呢喃:“哥,你别总说那些惹我生气的话,我们好好相处行不行?” 倘若他不气他,他也不会一次次失了理智,不惜代价做出那些令他难堪的事。 虽然对他自己而言,那不叫难堪,而是情调。 快到九点,谢麒才起来,洗了漱,无所事事地坐在沙发上发呆,谢磷在厨房里收拾好碗又洗了两遍手,拿遥控器按到电影界面,问他想看什么。 “随便。”谢麒并没有想看电影的欲望。 他又问,国外还是港片。 “都可以。” 他一个一个往下挑,再一个一个询问谢麒的意见,虽然答案模棱两可无所参考,但他貌似很享受这种问答之间的乐趣。 “那就这个了。”他点进去之前看了谢麒一眼,然后把遥控器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电影进展到四分之一的时候,他温声道,“哥,你走神了。” 谢麒睫毛颤了颤,视线重新聚集到电视上。 “不爱看吗?”他轻缓地问。 “不是。” “你刚才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谢麒没撒谎,他整片脑子都是放空的,怔怔地盯着一处看,也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 谢磷一条胳膊慢慢地穿过他的后背,揽住左肩,头斜斜靠上去:“真的吗?” “嗯。” “你是不是在想别人?”他要紧挨着他,心才能踏实。 “我在想谁?”谢麒反问。 谢磷唇微微翕动,最后说道:“如果能想我再好不过。” / 屋内没安钟表,临睡和醒时,谢麒总问他:“几点了?” 他会答,很晚了,或者,还早。实际并无准确的答复。如果早,就要褪掉他的衣服做几次,有时在地板,有时在墙边,虽不像第一次那么狠,但恶趣味很重,每次不顾他的反对在里面留东西,事后再去洗澡。要是晚一点,他看谢麒倦色很重就不敢继续闹了,只是睡觉很黏人,非要抱着他才肯闭眼。 谢麒最近经常犯困,有时躺着躺着就睡着了,他发现后怕吵醒他,就小心翼翼地帮他盖好被子,然后坐在地上贪婪地打量他的睡颜,一股难以言明的满足感瞬间充斥着内心。 从萌生把人囚困在这的念头起,他想,他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有时,脑海里会突然浮现更加疯狂念头,假若可以,有一天能死在他身上该有多好。 他一点也不后悔这个决定,甚至应该早一些实施。 * 谢常平骂了他一顿。 他在电话里说,今年和谢麒在同学家过年,不回家了。 谢常平的意思是,哪个同学那么重要,年都不跟家人一起了。 他说,一个玩的很好的朋友。 谢常平拗不过他,让他自己看着来。 他挂了电话,重新换上笑脸,看向身侧走来的谢麒:“哥。” “爸的电话?”谢麒直接就猜到了。 “是。”他不知他听到了多少,本身就没打算掩饰,“今年过年就我们两个。” “我该说你什么好?”谢麒眼神平淡。 他走过去抱住他:“那就不说了,或者…”笑了笑,轻声道,“或者你说你爱我。” “你喜欢现在的关系?”隔了好久,谢麒问。 他不做犹豫:“嗯。” 谢麒说:“可我和你不一样。” 他是人,不是谁私有物。他限制了他的行动,通话,自由,和笼中鸟有什么区别? 谢磷显然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为什么?” 谢麒只说:“过了年,就到此为止吧。” “我如果不答应呢?”他情绪变得晦暗不明。 “那我会逃。” 他说:“我不会给你机会。” * 楼房冰箱的食物快吃光了,谢磷问他想要什么,他去超市买。 他想了想:“酸奶。” “还有别的吗?”他这些天吃得很少,第一回听他说想吃什么,谢磷心情还不错。 “没了。” 谢磷走到玄关换鞋:“好,在家等我。” 之后是门外落锁的声音。 谢麒站在客厅,愣怔了十多秒,听见楼道的脚步声渐远,转身回了卧室。 记得昨晚偶然看到他把什么东西放进了柜子,谢麒不敢确定那是他的手机,但还是想用那百分之一的可能赌一赌。 他打开的是最右面,只简单挂着几件衣服,他依次在内外口袋里摸了摸,都是空的。 然后是中间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一沓A四纸,纸的边缘已经微微泛黄,有了些年头。他看清上面的内容以后,先是一愣。 然后想也没想地关了抽屉。 这是谢磷画的? …简直,太胡闹了。 * 他在谢磷回来之前把一切回归原位。 谢磷买了很多口味的酸奶,几乎把冰箱的整个上层装满。谢麒拿了一个,插上吸管,厨房的油烟机很快就开了,谢磷在做饭,仅有一个背影正对着他。 他们吃饭的时候很安静,谢磷经常给他夹菜,对于类似的一些小事,他总展现出乐此不疲的兴致。 “不用了。”他还要夹,被谢麒挡住了。 “是今天做的不合胃口吗?” “我刚才喝了瓶酸奶。” “哥。”他也放下了筷子,“你有心事?” 谢麒摇头:“今天几号了?” “十八。”他说。 “都过这么久了…” 谢磷眼角弯了弯:“哥,我们过年那天一起贴对联行吗?” 谢麒抿了下唇,郑重其辞地说:“过年之后就放我离开好吗?”他不能一直被困着,否则这样下去早晚都会出事。 他脸上的笑容僵滞,默不作声地低头收拾碗筷。 “谢磷,别闹了。” “我从来没和你闹,除非你杀了我。”他红着眼,用力地攥紧碗壁,“否则你大可以试试。” 他要逃,他就抓他回来,折断他的腿。 谢麒还要说什么,他却已经进了厨房,水流很大,但谢麒还是听到了中间瓷器破碎的声音。 他三两步走进去,谢磷正蹲着闷声捡地上的碎片。 “别捡了。”谢麒握住他的胳膊,“拿扫帚扫一下,要不然等下该把手划破了。” 他捡完最后一个碎片,扔进垃圾桶:“用不着了。” 谢麒看他的手,眉微蹙:“我去洗碗。” 他说:“我洗。” “可你的手。” 他胡乱蹭掉血珠,走到水池边:“没事。” * 回了卧室,谢麒从抽屉里找创可贴帮他包住。 谢磷眸凝着他:“说了没事。” “尽量少碰水。”他嘱咐一句。 谢磷说:“那我还要洗澡怎么办?贴了也是白贴。” 谢麒把剩余的创可贴扔到一边:“你随意。” 谢磷就真随意了。他拧开淋浴喷头往伤口上冲,用那只手接洗头膏和沐浴露,把原本不大不小的口子扯烂。 还有,那碗也是他有意摔破的。 血不断往下流。 他就是个坏种,坏进了骨子里,想看他哥心疼他的样子。 谢麒的确有些恼,尤其看到他还用指甲按着伤口的时候:“你有病?” “对。”他分毫不在意地说,“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谢麒无话可说了,到底还是看不得他这样,再恼也不能真不管他,抽了张纸巾擦掉血,又重新处理一遍。 谢磷看着他笑:“哥,你长得真好看。” 谢麒说:“你在夸你自己?” 他认真道:“夸你。” 说完突然凑过去,吮了下他的唇瓣,目光灼灼。 谢麒指尖微顿。 “谢磷。” “嗯?” 屋里静谧,谢麒缓慢抬头,看着他,用商量的口吻:“能不能…把窗户上的钉子卸了。” 谢磷默了一下:“这样不好吗?” “太压抑了。” “…我想一想。”他两只手穿过谢麒的腰侧,攥住他的衣服,身子慢慢地贴过去,抱他抱得很紧,“哥,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我想和你一直这么生活下去。” 谢麒在劝他:“你瞒不下所有人,倘若真的有一天被别人发现,谢磷,我帮不了你。” “那你爱我吗?” 谢麒不说话了。 他轻喃好似无声:“没关系,发现就发现了,能怎么样呢。” 他解了谢麒的衣扣,动了情,不轻不重地含咬着锁骨,留下几个浅淡的痕迹,谢麒紧抿着唇,止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想了很久…想不明白一件事。” “什么?”谢磷神态专注。 “你怎么会突然起了那种…心思。” “哪种?”他故作不知,唇往下轻轻蹭着。 “嗯…”尾椎一阵酥麻,谢麒难以抑制地轻哼一声。 他很满意他的反应。 “忘了什么时候,太久了。” “…为什么是我?” “没为什么。”他解开了最后一个扣子,歪头笑了笑,“必须是你。” 第三十一 年三十,是被烟花炸裂声吵醒的。 谢磷买了饺子皮和食材,要谢麒和他一起包饺子。 “哥,你会吗?”他从身后圈住他,嗓音带着笑意。 一句本该正经的话让他问出些许缠绵的味道,就像昨天,他附在他耳畔,说哥,既然窗子开了,要不然我们白日宣淫怎么样? 他看出谢麒没最初那么抵抗,就变得越来越放肆,逐渐没了节制。 谢麒做起这种事手不太灵活,饺子捏的软趴趴的,根本立不住。 “我帮你。”他拿了张饺子皮,捣鼓半天,放弃了,把“惨不忍睹”的成果扔在菜板上,也不让谢麒继续,“不弄了,我等下出去买。” “那你自己回客厅坐着。”谢麒说,“剩下的扔了浪费。” 谢磷想了想:“不买了,我和你一起包。” 十点多,电视还开着,谢麒从沙发上起来,说困了,想回屋睡觉。 谢磷稍抬起头看他,灯光下坠,勾勒出深深浅浅的影子:“不在客厅睡吗?” “有电视,睡不着。”他说,“你煮完了饺子叫我。” 谢磷的视线黏在他身上,过了会才浅浅笑道:“好,别睡太深,要不然我舍不得吵你。” * 关上门,谢麒又看一眼门口,走到柜前,从最上面一层放着的枕头下摸出手机,找到一个微信联系人,迅速编辑一条短信发过去,然后关机,放回原位。 他没睡,也睡不着,从橱柜翻了本书看,不知不觉过了半天,听到了敲门声,他顺着看见谢磷端了盘饺子进来。 “怎么没睡,不是说困了?”他走到床头,弯腰,把盘子放下。 谢麒没再看书:“这些天睡太久了。”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谢磷摸了下他的手:“怎么这么凉?” 他把空调又调高两度,两手互相搓着给他取暖。 谢麒慢了一步,感受到手背的温度,带着几分潮湿的触感,指尖动了动,便由了他的动作。 等温度暖了些,他捏下他掌心的肉,问要吃饺子吗? “嗯。”谢麒缩回了手,接过他递来的筷子,只往嘴夹了一个,谢磷就着他的筷子又夹了一个,之后便没人再动了。 他们这一点上口味出奇的一致,都不太爱吃饺子,每年都象征性吃一口,图个寓意而已。 十一点零一分,谢磷洗完了澡,拿了吹风机给谢麒,半蹲着,要他帮他吹头发。 “哥,快到十二点了。”他听过一个童话故事,若是在除夕跨年的时候许愿,那么来年就能梦想成真。 往日静穆的夜空,此时无比喧嚣。 很假吧。 但他还是想信一次。 他仰起头:“哥,你能满足我一个愿望吗?”眼里,有细碎的光影。 “什么愿望?”谢麒手还抚在他的发上。 “你先答应我。”他笑了,把吹风机关了,慢慢拉近彼此的距离,“然后我再说。” “你提的要求都太过分。”谢麒把吹风机放回了抽屉里。 “那你答应吗?”他追问。 “如果不呢?” 他想,那就绑了你的手。 他温顺地趴在他腿边,比谁都委屈:“你别总用这个态度对我。” “谢磷。”耳边,谢麒突然压低了声音,“要做吗?” 眸光里的惊愕未散,谢磷嗓子微哑,甚至有一刹忘记了呼吸:“你说什么?” 谢麒将目光转移到窗外:“没什么。” 他说:“可我听到了。” 谢麒说:“你听错了。” “哥。”声音包裹的情愫比雪花还要暧昧缠绵,谢磷低头,吻了吻他手背的一颗小痣,“那我现在可以说愿望了吗?” 天空绽放一束蓝色的光芒,像银河一般绚烂碎落满地。 “我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 仅此而已,一点也不过分。 * 房间内,身影交迭,情欲经久未散。 谢麒问他:“是不是快要到明年了?” “嗯。” “我们多大了?” “十九。”家里都按虚岁算年龄。 “哥。”谢磷埋头在他腰侧,亲吻着花瓣的纹路,“再做一次,我还想。” 他贪欢贪得厉害。 放在他肩膀的手臂收紧:“别太晚。” “好。”他箍住他的腰,把他压在床头,吻得放肆。 …… “哥,你闭眼。” 一层薄薄的红纱,轻轻扫过他的胳膊。再睁开眼,眼前一切都变得朦胧,如梦似幻。红纱缱绻,看到了少年影影绰绰的模样。 他半跪在床上,眼里水光潋滟,映着他的身影在荡:“哥,你知道我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都许的什么愿望吗?” “什么。” “我想嫁给你。” 所以哥哥,别娶别人,也别喜欢别人了。他要的不多,只是想要他从小到大信奉的神明,能像今天一样,多看看他而已。 谢麒的嗓音干了:“谢磷…” 他隔着红纱与他亲吻:“哥,我知道自己心理有问题,看过心理医生,也一直在治疗,可我有时候,真的控制不住。” 爱他是病情的起源,哪怕他已经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了,可一碰到他,就瞬间溃不成军。 他确确实实是个怪胎。 “看到你对徐清羽好,我嫉妒她,但我只针对过她那两次。” 他曾私下查过她和谢麒的过往,可也仅限于此,他不敢做多,也不敢插手,要是那样,他或许就真不要他了。 “还有那天,我被冲昏了头,才在你身上……你要是觉得不解气,你也可以给我纹,在哪都行。” “哥,你原谅我好吗?”他一个人兀自说了很多。 谢麒掀了头顶的纱,突然咬住他的肩膀,他哼了声,却没推开。 咬得很深,留下了牙印,谢麒看着那个牙印,扯了下唇:“我经常反思你是哪里长偏了,可我到现在才发现,你好像从根里就是偏的。我能用的办法都用一遍了,结果都是于事无补,我特别想能有人给我出出主意,怎么才能断了你的念想。” 他的视线很淡,声音也轻了许多,“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办吗。” 从他选择纵着私欲的那天起,结局就已经覆水难收了。是他自己,还在一而再,再而三地自欺欺人。 “谢磷……” 他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走了。 历尽前二十载人生,他动过心吗,应当是动过的,在江祈去世后照顾徐清羽的这些年,怎会有一刻没动过心。但他从未打算公之于众,所以也从未承认过,而这份感情,也在他选择拒绝的那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谢磷的感情本就让他始料未及。他在逼他做选择,逼他接纳,这份容纳几十年亲情变了质的存在,让他一直痛不欲生。 似乎怎么走,都是错的。 他从前怪自己没有看好他,没有尽全一个当哥的责任。 而到现在,心里那座天平正在逐渐失衡。 “对不起,哥。”谢磷说了很多遍对不起,扯开衣领,露出月牙大小的印记,“我的错,你咬我好不好?” 他拨开他潮湿的发,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哥,别想那些了,都怪我,你打我骂我我都认。” 谢麒盯着窗外的烟花很久很久,十二点一过,星空好像要散了:“谢磷,你说什么样的人才会被天打雷劈。” 他笑了笑,毫不犹豫地回:“我这样的人。” * 这世间既定三纲五常的伦理法则本就不公,若违背则必定遭受出乎寻常的苦难,可这纲常本就是他先破的,那么苦难,也必定是他一个人承担。 / 凌晨四点,走出一楼的时候,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 手机来了消息:看到没,右手边打双闪的白车。 谢麒瞟了眼对方说的方向:“看到了。” 那白车紧跟着便驶过来,谢麒打开车门坐进去:“麻烦你了。” 宋肖正襟危坐,双手把好方向盘:“先别说麻烦不麻烦,你告诉我你怎么跑这来了?” 他总共放了三十和初一两天假,昨天回家时看到谢麒的信息,让他帮忙开个宾馆再按着地址找辆车过来一趟,莫名其妙的,他给打电话也不接,害怕人出事,他就临时借了朋友的车自己来了。 自从看到人,那种不安的预感便愈发加大。 谢麒进了车以后就一直在闭眼小憩,心不在焉嗯了声。 “你嗯什么嗯?”宋肖看了看他,脸色严肃些许,“跟你说正经的,别有一搭没一搭避开话题。” 他不吃那套。 “我银行卡出了问题,手机里的钱不能用,身上也没零钱。”谢麒说,“没事,你专心开车。” 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压根就没问这事。 宋肖猛踩了急刹车,一把扯开他的衣服。 谢麒同一时间制止了他的动作,但还是有一小块皮肤露了出来。 “谢哥。”他慢吞吞地吐字,仿佛耗费了一个世纪之久,“你和我实话实说,是不是你,你弟他……” 谢麒抬头,看宋肖:“没有。” “行啊,那咱俩现在就掉头回去,我特想弄清楚你一个人闲的没事跑出几十公里到底干嘛来了。”宋肖声音都高了一个度,极力控制住脾气。 谢麒握住他的胳膊,使了四成力气。 “我就问你,是不是他?”宋肖眼里阴沉沉的。 谢麒松了手,半晌,低声道:“别回去了。” “他这些天一直把你关在那?”宋肖几乎一下就猜到了。 谢麒撇开目光,没否认。 “你找钥匙逃出来的?” “…不是。” 他用一次主动换了他的恻隐,肯放了他,已经是谢磷最大的退让。 宋肖急红了眼:“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哪有正常人这么对自己亲——”话音戛然而止,他一手握拳,重重地砸在方向盘上。 曾经一切都瞬间有了解释。 亏他当初还不断找理由,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妈的,狗屁学霸好学生,干的都不是人事! 空气凝滞了几秒。 谢麒出声道:“你就当不知道。” 宋肖倏尔看向他:“什么意思?青天白日看见你浑身吻痕你要我装眼瞎?” 他没立刻回去揍那牲口一顿都是好事。 谢麒迟迟未开口:“拜托了。” “你护着他?”宋肖气笑了,“我该夸你真是个好哥哥对吗?” 谢麒脊背僵直:“别闹大了。” 宋肖一点也不能理解:“他都这么对你了,你知不知道囚禁人是犯法的?” “我说了别闹大了。” “随便你。”宋肖深吸一口气,重新起了发动机。 很快到了宾馆外的免费停车位。 “初一开张的少,找了一个先凑合着。” “嗯。” “你就打算住这了?”宋肖问。 “暂时住两天,现在回家…不太方便。”那些痕迹被家人看到,难免会问。 “那他呢?”那个变态不是人的小畜生,“他知道你住哪吗?” “我走的时候他还没醒。而且我没打算告诉他,过两天再说。” 他想一个人冷静冷静。 宋肖惯会捕捉重点:“你们睡了?”最后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谢麒张了张嘴,许久无言。 “是你之前在体育馆问我那次吗?还是更早?他强迫你的?” “不是他强迫我。” 宋肖额心一跳:“所以是你……”他说不下去了。 谢麒垂眼,没有反驳,默认他接下来的话。 宋肖觉得现在更需要冷静的人是他,迄今为止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之内。 “你对他…什么想法?” 谢麒实话道:“我不清楚。” 宋肖愣了愣:“什么叫不清楚?” 谢麒答不出了。 宋肖缓了半天:“作为兄弟,我肯定支持你做的决定。但前提是,摆在明面上的,你们就…”总之他也表达不清,不用思考这其中的阻碍也可想而知,“要不然你看看别人也行,你避着点谢磷,他没准就是分不清依赖和情爱而已。” “你说的我最初都想过。”中间停顿很久,“但我不忍心,看到他,就不忍心了。”他觉得自己也快病入膏肓了。 到底是不忍心还是—— 宋肖叹了一声,最终把那些话掖在了心里。 / 初三中午,谢麒回家时家里没人,听保姆说谢家夫妇出去和人吃饭了,他回房间换了身衣裳,没多久,听到了说话声。谢家夫妇吃完没多留,到家才听说儿子回来了,谢女士马不停蹄就赶了上来。 谢麒给她开了门。 “就你自己?”谢女士问他,“不是说谢磷你俩和同学过年吗,怎么没一起回来?” “他还没回家吗…” 他声音很小,被谢女士忽略了:“都多大了,过两年娶媳妇了。” “一个两个过年都不回家,还没小时候听话。” 他跟谢女士说:“妈,我饿了,想吃煮面。” 谢女士问他是不是在外面都没怎么吃饭,感觉好像瘦了点。 “吃了。”他拿手机关了房门,和谢女士一起下楼。 谢常平正坐在沙发上通电话,朝他们这边看了眼。 步子滞了一拍。 “别搭理你爸。”谢女士拽了拽儿子,“他就那德行,脾气不好。”说完又嚷谢常平,“打你的电话,看什么看?!” 谢麒压低声音:“行了妈。” 谢女士还是很听儿子话的:“你去坐一会,除了面还想吃什么?” 谢麒说:“没了。” 谢女士觉得光吃面条不够,还给他另炒个菜。 谢麒不好拂了她意,吃了一小部分,谢女士收拾碗筷的功夫,谢常平把他单独叫走。 “这些天去了哪?” 谢麒低头,面色不变:“去了同学家。” “以为你们哥俩骗得了我?”谢常平眸光不凌厉,却不怒自威,“同学,你倒是跟我说说哪个同学,我怎么不知道?” 谢麒不再吭声,像是早就知晓这个结果。 “有事瞒着家里?”过了会,谢常平语态平和些许。 谢麒睫毛颤了下,依旧没说话。 “我不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如果是你们同年龄段之间的小打小闹都没关系。”谢常平也不打算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你妈妈她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别总让她乱操心了。” / 开学之前下了场大雪,日子往后延迟到了正月十六。 屋内所有的帘子都没拉,哪怕是白日,仍昏沉得瘆人。 谢麒偏了头,看向床上坐着的人:“怎么不回家?” “不想。” “为什么不想。” 喉咙因为缺水有些发干,他说得很慢:“哥,我后悔放你走了。” 那天早晨他一离开,他就醒了。看着他下楼,进了一辆白车,再离他越来越远,满足过后是更大的空缺,亲眼看着他走,就像放他一步步远离自己的世界。 突然就不想走了,因为这里残存的回忆太多,怕一旦走了,就什么都散了。 谢磷说:“你为什么回来了?你不怕我再把你关起来吗?” 谢麒确切:“你不会。” “那可不一定。”他笑了下,“你清楚我的心思,遇到你,我没准什么都干得出来。” “你也觉得自己变态?” 他身子僵了下,旋即恢复。 “等开学了,我会到医院按时检查。”然后咬了咬唇,脸部轮廓埋在阴影里,“哥,别嫌弃我。” “我说过嫌弃你吗?”谢麒轻轻地笑了。 于是他抬起了头,神色怔怔。 “谢磷。”谢麒突然问,“你懂什么叫爱吗?” 他看着他,轻轻地回问:“哥,那你懂吗?” “我……”迟疑许久。 “我懂。”他终于忍不住靠近,唇吻上去,眼睛潮湿了,“我没骗你,不是对亲人的喜欢。” 如若那样,便不会生出歹念。 短暂地后退,声音暗哑:“哥,我们试一试行吗?如果你以后爱上了别人,我不会阻拦。” 心脏被浸泡在泪水里,难受得不是滋味。 谢麒抬手,用指腹擦了擦:“别哭。谢磷,你给我时间,让我想想,我可能,暂时接受不了太大的转变。而且,还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 他瞳孔微红,染了星星点点的雀跃,又有些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听错了。 谢麒默了片刻,勾住他的小指:“你不是喜欢这样吗?” 第三十二(在一起) 其实宋肖在三十那天晚上跑去看了方理想一眼。 一个小小不能称作为超市的超市,灯还亮着,他冒着被他爸大骂一顿的风险,怀里抱着饺子跑了出来。 可怜她。 对,就是觉得她一个人太孤单而已。 他怎么会喜欢这种空有外貌的母老虎。 母老虎两只手塞进暖水袋里,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脚边蹲了只猫。 饺子把衣服捂得供热。原来她真没说谎,她就剩一个人了,过年都没有家人一起。 宋肖看得心里别扭。 他觉得自己可真正义,方理想待会看到饺子应该感谢他,毕竟他可是唯一一个想到她的。 他从路边拾了块石头扔过去,把猫吓了一跳,喵地一声,蹿进方理想怀里。 “喂,你不冷啊?” 方理想稍稍支起眼皮,屁股没动:“你来做什么?” “我?”他手把装饺子的塑料盒揉得哗啦响,“就散着散着步,迷路了。” 肯定不是紧张造成的。 方理想听到了:“你怀里抱了什么?” 他说:“什么?” 他在和她玩绕口令? 方理想皱眉:“爱什么什么。” “……” 宋肖眼睛望天,慢慢地往她那边挪:“方理想。” “干嘛?”一个爱答不理的语调。 “我……刚才买了份饺子,猪肉馅的。” “哦。” 宋肖把东西拿出来,递到她眼前:“拿着。” 久久未动。 “快点。”方理想这个母老虎到底搞什么飞机,他不远万里跑来找她,情面上也得接着吧,“我扔了你再不接。” 他做了一个投掷的动作。 “别扔。”她轻声,伸出手,“给我吧,盒也帮我打开。” 得寸进尺。 宋肖打开了餐盒。 方理想用手捡一个放进嘴里,木木地嚼着:“真好吃…” 宋肖从她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来好吃的样子:“你又怎么了?” “没怎么呀。”方理想抱着猫慢慢地站起来,“宋肖,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真的。” 宋肖绝对不是心软了:“你要是喜欢我以后都给你买。” 方理想生了一双大眼睛,笑起来好看,泪眼汪汪的时候其实更好看,很容易激起异性的保护欲。但宋肖就是看见了心烦。 方理想的神色很不对劲,说的话也莫名其妙:“宋肖,我不能答应你。” 宋肖听懵了:“…什么意思?” 方理想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虽然你这个人也没那么讨厌,虽然我对你有那么一丢丢的好感。”这么说,也算两情相悦,“但我们还是不能在一起。” 宋肖:“……”他想把饺子扣她脸上。 方理想把餐盒拿到手里:“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饺子,我中午就没吃饭,快饿死了。” “…你别误会。” 宋肖想为自己的清白辩解,停顿了须臾,就看到方理想抬头冲他笑了笑:“不过宋肖,我以后会对你好的,再也不会跟你拌嘴了。” 怎么就扯到谁对谁好了? “我没喜欢……不对,你感觉错了,也不是,我……”他脸红了一个度,未免越说越给人一种欲盖弥彰的错觉。 方理想很体谅地说:“你不用不好意思。” 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谁对她好,她也会千方百倍地还回去。但她不能和他在一起,她是个灾星,会连累到他。 宋肖小声嘟囔:“别乱说…” “张嘴。”方理想捏了一个饺子放到他嘴边,“没筷子,用手,你要是嫌弃我就算了。” 宋肖嫌弃死了,盯着她,慢慢地张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就吃一个饺子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肯定不喜欢她。 其实,她好像,还有点可爱。 想什么呢,宋肖连忙收回视线。 真是有病,母老虎怎么可能会可爱。 突然一阵咳嗽声响起,手腕多了层重量,方理想拉着他便往一头的胡同里跑。 两人跑了一会,停下来,站在原地累得气喘吁吁。 “疼疼疼,你轻点。”宋肖痛呼,她是多恨他,居然还拧他肉。 方理想立马松了手,歉意满满:“对不起,你没事吧?” 宋肖揉揉胳膊:“你跑什么?”借着灯光,他看到超市门被男人踹开,紧接着里面传来翻箱倒柜的声响。 “我……” 宋肖眸中覆了冷意:“你二叔还找你麻烦?” 方理想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他是我二叔?” “不是你自己说的?” 方理想反应半天,想起来了,最后低低地嗯一声:“我倒是想反抗,可我又打不过他。” 宋肖说:“那简单,我帮你揍他一顿,把他揍怕了。” 方理想摇头:“揍他一顿能管什么,他就这样,习惯就好,我躲着他也找不到我。” 宋肖有些气,使劲咬了咬后槽牙:“那之前是谁差点被他欺负?” 要不是他,她指不定就…… “说了没事。”方理想转身,就地找了两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她坐着其中一块,拍拍身边的位置,“你陪我坐会,别干站着,我还得仰头看你。” 看得她脖子怪不舒服。 宋肖心里哼了一声,坐下了。 “今晚的月亮好小,就剩个牙了。”方理想望了望天空。 “要那么大月亮干什么?”宋肖发现她似乎很喜欢看月亮,他是个直男,不懂那些情情调调。 “我舅妈告诉我,人死后会飞到月亮上。” 宋肖和她听到的版本不一样:“我妈还告诉我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呢。” 方理想用小木棍在地上画了个很圆很圆的月亮:“哦。”那他妈妈一定在骗他。 宋肖把小木棍从她手里夺过来:“你别总动不动悲春伤秋。” “我没有。”她就是想家人了。 她每年都许愿希望时光倒流,但永远也回不去。 “宋肖。”她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兴致盎然地问,“你带手机了没?” “带了。”她要搞什么幺蛾子? 方理想眼里映了月亮:“那你给我拍张照片吧。” 宋肖愣住了:“我?” “嗯。” “给你?” “嗯嗯,你拍完发给我。” “现在?” “不拍就算了。” 宋肖勉为其难地拿出手机,调了调闪光灯:“往这边移移,你怎么这么黑?” “你才黑,明明是光线不好。”方理想冲镜头比了个手势,粲然一笑。 宋肖手一抖,镇定地默背两遍高一古诗词,点错成了录像:“别笑,丑死了。” / 宋肖开学之后敏锐察觉到了谢麒的变化。 他和以往一样照例拉着他去食堂吃饭,谢麒说困,他便问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零食,给他买回来。 谢麒犹豫几秒,说不用买了。 “那你中午就不吃饭了?” “不吃了。”正月没过,他的头发还未剪,已经阻碍了视线。 宋肖指了指他额前的部分:“我觉得你再留长点没准也好看。” 有种日漫的感觉。 “我过些天就剪了。”谢麒拂开他的手,趴回桌子上,“你去吃饭吧。” “那我走了,真不要零食?” “不要。” 宋肖出去的时候遇到两个外班哥们,几人顺道一起搭伴,他在食堂外停了下来。 “怎么了?” “忘带饭卡了。”宋肖摸了摸兜。 “没事,我借你。” “谢了,下顿还你。”他笑着说。 吃完饭,他最后还是去商店买了些谢麒常吃的零食,等回了班,看到他还睡着,只是桌边,多了一个盒装的牛奶。宋肖盯着那盒牛奶,鬼使神差地摸了摸,还很热,应该刚加热过。 他把塑料袋往桌子一放,谢麒听到动静醒的,抬头,眼里睡意惺忪。 “醒了?” “被你吵的。” “给你买吃的了。” “说了不用。” “这牛奶谁给你的?” 谢麒随着他慢慢地低眼,在那盒牛奶的外包装停留几秒,拆开吸管扎进去,喝了一口:“从家带的。” 宋肖嗤了一声,合着在这糊弄鬼呢。 “你有热奶的习惯?” “成,我给你买这些你留着饿了吃。” “听到没?说半天了。” “听到了。”谢麒把塑料袋收进桌子里。 / 后面的几天都是这样,他经常借故推脱吃饭。 宋肖怎会猜不到:“谢哥,你和你弟…” 静了一会,他在等谢麒的态度。 “对不起。” 果然。 宋肖哎了声:“你跟我道什么歉啊。”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笑了笑,该说的还是要说,“你比我更要清楚,一旦走了这条路,有一天将会面临什么。你要不想泥足深陷,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说着声音沉了几分,“你也不用顾虑他的想法,要是他再敢做出那样的事,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人应该顺从本心吗?”谢麒问。 宋肖看了他许久,眼中阴沉逐渐散去,有气无力地靠着椅背:“不知道,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大概也能明白了。” “可我还不太明白,你一向是个明事理的人,怎么就会在这件事上栽了。”他左思右想,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谢麒的手搭在暖气片上,掌心被烘得滚烫。他想事的时候会一点点耷下眼皮,眼角眉梢皆是冷淡。 “我前两天看到手机里的一个名词解释。” 宋肖下意识发问:“什么名词?” 他牵了下唇:“驯养,听说过没?” 时至今日,他早就有了奴性。 / “开什么玩笑?”宋肖听后唯一的感触就是不可思议。他的理解就像家里养了条狼犬,从最初未褪掉野性对主人露出锋利的犬牙,到逐渐被磨掉性格拴上铁链认主匍匐,可他看了看谢麒,觉得这样比喻未免不太恰当。 或多或少掺了些侮辱意味在里面。 他乱呸了几声:“你看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玩意儿。” 在他观念里,恋爱中双方关系是平等的,只有你情我愿这个词,喜欢了在一起,不喜欢一拍两散,哪有这么多有的没的。 “随口说的。”谢麒倒也没做多解释,“你就当没听到。” 宋肖会错了他的意思。 不是他被驯养,而是他们在互相驯养。 / 午休往往不回家,谢磷总趁这段空闲来找他。 他回了班,他就已经坐在他的座位上等了。 谢麒要补昨天的卷子,让他起开,他坐到一旁,不出声打扰,安安静静地盯着他手看。 谢麒就写不下去了。 “看什么?” “你。” 谢麒不自在地用袖子遮了手背:“别看了。” 他说哦。 貌似很乖。 然后过一会又黏了上来,身子贴着他。 心思被他一点点扰乱。 停了笔。 他问:“怎么不写了?” “你觉得我还能写吗?” “那就不写了。”他没有半分收敛心,“哥,我想你了。” “你不觉得你很腻人吗?”想了想,谢麒轻声说道。 “那你觉得呢?” 他表情乖顺,还透着些委屈,谢麒怎么也说不出很腻两个字。 “会讨厌吗?”他又问。 谢麒把笔盖盖好,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你注意点,万一班里回了人…” 他说:“回了人怎样?” 谢麒:“不怎么样。” 他笑:“我难道见不了人吗?” “不是。” “那你倒和我说说。”他闹他,“我想听。” 顿了一下,谢麒手指印在他的唇边。 “谢磷。” 他轻轻合了下眼:“不是说怕人来吗?” “嗯,怕。” 那为什么还要这样。 谢麒说:“我静不下心。” “哥,你不是让我给你时间吗,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因为他一句话,谢磷乱了心,“我等不及了。” 他想要个名份。不需要旁人知晓,只要彼此认可就好。 谢麒说:“我认为我表现得够明显了。” 他声音哑了:“我不敢相信,你亲口说得才算。” “我投降了。”谢麒很轻地叹道,“谢磷,但我可能暂时给不了你同等的感情,你会介意吗?” 他摇头:“不介意。” 他要的,也从来不是对等的回报。 只用站在那,他就会心甘情愿地奉上一切。 想到什么,又不放心地问:“那你还喜欢别人吗?” “喜欢谁?” 谢磷不说了。他的私心让他不容在此时说出第三个人的名字,哪怕仅仅是个代称。 “你上次。”想了下措辞,“惹得我很生气,我才会说出那些话。” 他知道他脑子里有根刺,但曾经对徐清羽的那份感情真正存在过,他只想说开,没想否认。 “那你以后别看她了。”到现在,他心底依旧不安。 太虚幻了。怕是假的,醒了之后恢复如旧,恐怕会逼疯了他。 “答应我行吗。” “离她远点。”语态放得很低,几乎在央求。 谢麒:“我会减少和她见面。”他还有话没和她说清。 谢磷抿了抿唇。 听出了,只是减少,但仍会见。 也好。 才刚开始,不能逼得太紧,否则他哥会厌了他。 而且,已经在退让了,不是么。 “好。”他说,“你要说话算话。” / 二月中旬,天阴,整天都看不见太阳。 在医院外的一家小餐馆,徐清羽坐在对面,端正地坐着椅座,低头盯着刚刚拆开包装的一次性筷子。 “怎么突然找我。” 手微顿,谢麒缓缓望向她:“你,都知道了。” 她嗯了声:“知道了。”然后自嘲般扯了下唇,“我说你怎么不肯告诉我,原来我哥去了那种地方。” “当时你的情绪很不好,我怕告诉你之后…” “还不如告诉我了。”很多很多年后才知道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所谓幸福,是家人用命换来的,这种认知让她无比地痛恨自己。甚至连笑容都成了一种罪恶。 “对不起。” “我从来没怪你。”她不是没心的人,也能够设身处地体谅他当时的想法,而且,他付出得已经够多了,“谢麒,你不用自责,不是你的错,我也从来没信别人口中的话。” “和你认识这么多年,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那份最初的怀疑让她羞愧于见他,按了那通电话就后悔了,她也从来没想质问他。 “你哥那件事,的确有我的责任。”以至于后来每一次想起,内心都受着折磨。 要是他再坚持一点。 要是他当初没离开家里。 或者,再早一步… “我了解他的性格,就算真是你让他去的那种地方,肯定也是我哥拜托你的。”而且,“该道歉和道谢的应该是我。” 其实,本就与他无关。 迟疑半晌,她还是说出自己的决定:“我想等高中毕业之后把杜姨接到身边,亲自照顾她。” 杜方明的白血病已经进入到晚期,医生说能坚持到现在已经超出了诊断预期,至于往后是多久,要看各人造化。医生或许看她年纪还小,说的话终归有所保留,但她不傻,又如何解读不出其中的意思。 是照顾,也是弥补。 “那你的学业。”谢麒尊重她的想法,必然不会反对,但思考到了另外一点。 她早就想好了:“我想大一休学一年。” “你想好了?” “我前两天和我爸妈商量了,他们一开始反对,但拗不过我。我发现自己好像也没那么听话。”她微微一笑,对谢麒说,“麻烦你经常为杜姨的事情操心了。” “清羽。”谢麒往杯里添了茶,推给她,“你其实不用和我见外。” 徐清羽:“…有吗。” 她仔细思考一下刚才那些话,似乎正如他所言,过于客套。 她目光躲闪,有些狼狈:“我可能表达有问题,并不是那个意思。”然后不等谢麒开口,慌张地起身,“我,我回去了。” 巨大的酸涩将她掩盖,让她意识到不能接着说下去了,否则估计下一秒眼泪就会夺眶而出。 她一点都不想这个时候在他面前露出软弱。 以前没想过与他长久分离,而这一刻,她想的是,或许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该是时候分道扬镳了。 / “还没看够吗?”他阻挡在身前,迫使谢麒不得不转回视线。 “没。”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想什么?” 谢麒如实道:“以前的事。” 以前的什么? 是和她相处的日子吗? 他目光柔柔:“哥,我们回家吧,不在这了。” 他不喜欢这个地方。 他掩藏住心底的妒火。 等出了店门,在无人的角落,他把谢麒推到墙根,惩罚似地咬他唇瓣。 哥,我说了不喜欢你们见面。 可你不是答应… “我没答应。”他态度强势,出尔反尔。 连仅仅面对面坐着都无法容忍,在这种事上,他做不到想象中的心胸宽广。 还是囚禁更适合他。完完全全地独占,不让他踏出家门,用爱欲添满空缺的一部分。 但爱对他来说永远是比欲更吸引人的存在。 于是退缩了,开始战战兢兢地维持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 谢麒:“你想怎么办?” “你亲我。” 酥麻感逐渐侵袭全身,他感受着心脏的跳动,大脑异常兴奋:“不够。” 启了唇,方便更深地探入:“吻重一点。” 谢麒伸了舌,被他缠得接近窒息。 实际成瘾的不止有他,还有自己。否则怎么会在周围随时可能过人的前提下,白日里任他胡闹。 舌尖被吮得发麻,他握住谢磷的肩膀,单方面结束这场纠缠。 不能继续了,整理好刚刚被他掀起的衣服。 他眼神意犹未尽。 “以后,给我些自由。”谢麒突然提起。 “这样不好吗?”他疑惑不解。 “你觉得好吗?”连他和人吃饭都要一路尾随。 谢磷不觉得哪里有问题,但还是问:“你说的自由,是什么意思?” “正常的人际交往。” “可我给你了。”还不够吗? 谢麒安静地看着他:“你明明懂。” 谢磷便不能装下去了,企图避开这个话题,牵住他:“我看你没怎么动筷子,等下想吃什么?” 他往外走,谢麒只好跟上他的步子。 “你如果一直这样,我会累。” 他停下,手渐渐攥紧,半晌,心底才重新恢复平静:“哥,以后不要说这个字了。” “我只是不愿意,你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别人身上。” 谢麒:“抱歉。” 他笑笑:“我不会做你讨厌的事了。” “你不喜欢什么,都告诉我,我一点点去改。” 改成他喜欢的模样,那样是不是等将来有一天犯错的时候,能挽留住他。 “谢磷…” 这是谢麒第一次明晰地察觉他们彼此地位的不对等,这种不对等让他心口发胀,开始反思那句话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就像谢磷迫切希望自己接纳他的感情一样,他也希望他能摒弃那些极端的想法。 该循序渐进才对。 “我不是要你一定改成什么样子。只是在有些地方,能多一些空间。” “那你讨厌我吗?” “我没说过。”随口一句话,他竟千思百转地误解。 他说:“哥,我在变好。” 变好以后,就不能讨厌他了。 第三十三 医学对共情障碍的定义,指无法跳脱自己的视角去体会他人的经历和感受。通常表现为极端自私自我,在感情世界里逐渐孤立,并慢慢走向极端。 谢磷就是如此。 他说了谎。 从前他根本不屑于就医。在他的世界观中,他始终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医生医嘱就如他人的建议一样,他会置身于外地聆听,但永远不会采纳。 有人告诉他,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你不应该往别的小朋友凳子上泼水,你不应该故意弄坏别人的铅笔,做错事该道歉…… 是别人先往他凳子上泼水,故意弄坏他的笔,他只是以牙还牙而已,为什么要道歉? 哦,之所以只有他一个人被批评是因为他不屑于告状,那般无耻下流的事,他不屑于开口去讲,更遑论为自己辩解什么。 有一次,他把一个总对他动手动脚的男生拖到了墙根里,想用同样的手段施加在他身上,结果那天突然看到了他哥。他松了手,蜷缩在角落,男生以为他怕了,便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恢复了往日狐假虎威的样子。 就是那次,他尝到了被哥哥保护的感觉。 于是他清晰地认识到,原来弱小也不全是没有好处。 依恋的情愫就是那时起从心底生根发芽,随着时间的流逝,愈演愈烈。 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感情能得到回应。 最初的想法是,不顾他的意愿把人强行捆在身边一辈子,所以他做了许多疯狂甚至在别人眼中倾向于羞辱的事。 总归也是不愿,再不愿一些又能如何呢。 只要爱他的身体就好了。 可是现在,他开始唾弃以前的自己。这世间男男女女,最不能长久的纠缠便是身体,如果有一天连这层关系也断了,他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他贪心了,想以爱为名,彻底束缚住他。 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他想,倘若他能慢慢地变好,他是不是也能,慢慢地爱上他。 / 二月二十九,谢麒去剪了头发。 理发师和他比了个大致的长度:“到这?” “短一点。” “再短就没法看了。”理发师企图劝阻。 他说:“没关系。” 短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养长。 * 最先震惊的是宋肖,见面开口便是:“你头发怎么回事?” 他浑不在意:“怎么了?” “学校下规定不让留头发了?” 他迷茫反问:“有这个规定吗?” “你诚心和我作对?”他也就磨叽几回让他把头发留长点。 对方蹙起的眉目仿佛在说,你想多了。 宋肖反复打量他:“我感觉这个发型没原来好看。” 他拿书的手一顿,淡淡地撩起眸:“你可以不看。” “生气了?” “不至于。” 宋肖一通彩虹屁,最后说:“其实你怎么样都好看。” * “你怎么样都好看。” 他倾过身,在发间落下轻轻柔柔一吻,“我都喜欢。” 在他心中,除了谢麒,别人不过是一副行走的皮囊,至于姿色出众与否,同他没有半点关系。 谢麒靠着沙发,任他伸手把自己搂进怀里。 “谢磷,我戒烟了。” “嗯,知道。” “你呢?” “陪你一起。” 还有一句话,我食之入髓的从来不是烟草,而是你。 / “高考以后想去哪所大学?” “外省吧。” “不想被父母管控。” 毕业在即,班里突然变得异常浮躁。谈恋爱的男女像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以成倍的速度增加,达到了不可控的趋势。 班主任在课间的时候强调了这个问题。 “最后的时间段,希望大家都能把精力放在学习上,不要因为别的事情分心。” 前门外,站着昨晚操场约会被抓到的一对小情侣,已经通知家长了,女生惨白着一张小脸,把唇抿得死死的,身旁的男生不住地看她。 当天,只有女生回来了,男生被家长领回了家,再后来没多久,两个人就分手了,都传是女生主动分的,男生从此转了班,女生学习一落千丈。 当然,那些都是后话。 三月,模拟考的成绩下来,因为题型很新,大部分学生考的都不尽人意。谢麒的水平只能算中游,比上不,比下有余,偶尔有两次运气好的时候,可也就那么两次,他掉下来,宋肖自然好不到哪去。 家里又给他报了个补习班,专补他最薄弱的语文,他闹了一场,更是一节都没去过。 二十号,刮了场大风,本是开春,刚刚冒起的嫩芽一夜之间冻死,满目荆榛。 那天,张鑫和方理想表白了。 很正经认真的表白,在校外商店门口,周围都是他的朋友,叫嚣着起哄,他手里捧着玫瑰花,深情地望着她,方理想特别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她早就知道张鑫的意思,以为他后来没了动作,是打算放弃了。没想到不仅没放弃,反而憋了个更大的招式等她。 “我真的不喜欢你。” 从开始到现在她已经重复无数遍了,但对方就和没听到一样,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觉得她是女生,面皮薄,不好意思。 方理想的心情可想而知。她本身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正准备大声嚷回去让他滚蛋,一道声音突然从插了进来。 然后她往后一个趔趄,被一只手及时环抱住腰。 “张鑫,你什么意思?是我当时没跟你说明白?”宋肖眼角挂了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 这个“不速之客”让张鑫瞬间冷了脸色,他攥紧手里的玫瑰花,到底没发作出来:“老子爱跟谁表白就跟谁表白,用得着你管?” “谁惜的管你那点破事,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宋肖态度轻蔑,满脸不屑。 “你跟他说了什么?”方理想一时之间忘了他们的姿势,注意力都被那句话带跑偏了。 宋肖表情一僵:“说什么了?没,你听错了。” 他不过说了句方理想是他罩着的人,不知为何,此时当着她的面,突然感觉很羞耻。 绝对不能说。 方理想态度狐疑地瞅他。 宋肖用另一只手遮住她的眼睛:“别看我。” 方理想:“哦。” 搞得谁愿意看他似的。 看到他俩“打情骂俏”的样子,张鑫都快气冒烟了:“宋肖,你是不是故意跟我过不去?” 他前女友那事他压根也是不知情者。再说,绿一次而已,至于这么没完没了的吗? “你觉得我因为那女的才跟你整这些?” “不然?” 宋肖嗤了一声:“她他妈算个嘚儿啊?是我表现的不明显还是你眼睛有问题?”他把方理想抱得更紧,“没看出来我跟她的关系?” “你不是他哥吗?” “对,情哥哥。” “……” 方理想耳朵一阵嗡嗡作响。 * “打住!”回去的途中,她拦住宋肖。 “你刚才为什么要和张鑫说,说我们两个……那样。” 她虽然脸皮厚,但未免还是个母胎单身,没厚到没皮没脸的程度。 “怎么,不许我说了?”他停下来,“那我回去跟他解释呗。” “你回什么回?你今天吃枪子了?”她小声嘟囔,“我又没惹你。” “你要答应他?”他问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答应谁?” “你说谁?”他语气很冲。 这个没心的女人,真恨不得宰了她。 方理想眉毛蹙起来:“张鑫?我没答应他,我不喜欢他为什么要答应他?” “你干嘛这个反应?”她小碎步挪过去,心情莫名甜滋滋的,“吃醋了?” “哈哈,放心,我不会笑话你。” 宋肖:“……” 他有种被戳穿后的炸毛:“想,得,美!” 吃屁醋,什么狗屁,他就算死也不会吃醋。 / 天乍亮,月光温温柔柔地隐匿进云层里,给地板铺上一层肃然的白光。 谢磷原本是想去阳台透透风,窗帘只拉开一点,他不经意瞥了眼外面,又把原本拉开的一点合上,走到床边。 他半蹲下身,一条腿的膝盖跪在地毯上,手不老实地伸进被子。 没一会,谢麒就醒了。 慢慢地睁眼,反握着他:“别闹了,我还困。” 哪怕他如今在这种事上已经很温柔了,可到底是初经性事的少年,未免不知节制。 他总喜欢玩刺激。心血来潮想在高潮时听他的呻吟,然后用尽了各种手段“折磨”,他始终都是咬牙闷声,所以谢磷一次都没称心如意过。 昨天,就因为这个,闹到很晚。 他轻轻挠了挠他的腰窝:“那你睡。” “你去哪?”谢麒看他起身走到了门口。 “跑步。” * 手机时间,显示六点四十三分。 他走到小区外。 对方原本燃起星星点点的雀跃黯淡下来,好久才出声:“…是你啊,认错了。” 谢磷倒没在意她的语气,稀松平常地问:“你找我哥?” 又说:“他还在睡。” 他偏要在这种小事上不着痕迹地炫耀,偏要比出个高低所以然,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才是最后胜利的一方。 他可真卑劣。 几乎话音刚落,徐清羽就转身要走。 “那我等他醒了再找他,希望你帮我告知一声。” “你要还东西?” 他看了她提在手里的礼品袋,右下角的一串英文,似曾相识。 虽然他早在当初就猜到了是送给她的。但等亲眼得证的时候,心情还是不可避免变得糟糕。 “我想就算你还了我哥也不一定会收。而且,这是他送给你的礼物,不是吗?” 虽然他很想,亲手把它砸了。 但不能那么做。 他要变好,要努力学乖。 他说:“礼物送出去了,应该就没有还的道理了。” 往前跨出了第二第三步,徐清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谢磷,你应该很讨厌我吧?” “所以你当时骗了我。” 他骗她,说谢麒有个喜欢的外校女生,不过是想试探她的态度。 “对。”既然猜到了,那便没什么可隐瞒的,他坦然承认。 “试探的结果呢?” “确定要我说吗?” 她内心艰涩:“你就当今天没看见我,我也没有来过。” 他想,不用她说,他也不会把今天见她的事告诉谢麒。 “你放心,等高考毕业,我就离开。”她抬头望了眼天空,“去别的城市,不会打扰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