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光与无梦之夜》 第零章 你相信过那些神秘的东西吗?神话、巫术、塔罗牌、卜卦……这些东西可不可信都已经是无聊的老话题了。 我知道某种东西,那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大概也就像我列举的那几项一样,现代科学无法探测,无可证明,但我能像那些有阴阳眼的人说鬼一样告诉你那并不是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我有证据,就在我的身体里,我和它有着连结。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是神、是某种能量、还是以人类的文字无法给出称呼的东西。 有人因其重生、有人因其受苦。 我不知道我属于哪一种,或许都有。 这个东西……不行,不能老是这个东西、那个东西的叫,事实上人们有给他一个名字,但是每次说出这个词总让人有种莫名的尷尬,大概就像是你上班时对你的同事叫你线上游戏里的暱称一样,不过这个称呼是我们一致认为最符合它的。 「绿光」 别嫌弃这个名字不够有气氛,因为如果你看过,你也会觉得很贴切。 ……但我希望你永远不会有见识到绿光的一天。 ※ 绿色的天空、诡异的风景和空无一人的街道,这已经不是黎一第一次做这么梦了,或许是第二次,也可能是第三次,前几次的记忆有些模糊,但他知道这些景象并不是全然的陌生。大多时候人在做梦时,不管四周的一切多么超现实,他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在梦境里,不过这时的黎一很清楚自己肯定不是身在现实世界,像是灵魂出窍,虽然他依旧能看见自己的手脚,但他有种自己的肉体似乎被丢在什么很远的地方的奇妙感觉。 黎一抬起头,这个梦里的一切都不怎么让人舒服,天空是奇怪的绿色,很不像任何色光或色料能够呈现的绿色(他甚至怀疑那不是绿色),那片绿色像是有生命似的,有种脉动,有什么在其中飘忽不定,看久了会让他晕眩想吐;而风景也是令人难以解释的那种,要是想用一个词汇来形容这儿的景色的话,那肯定是「破碎」。 这里有着破碎的风景,高大的龙眼树、玻璃帷幕大楼、水田和老公寓全都紧密的存在在四周,毫无逻辑,像是一幅杂乱的拼贴画。 真是让人不适的梦啊──黎一这么想着。 他佇立的原地,不知道何去何从,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么让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梦,或许他可以迫使自己醒来,但总有种就算醒后再次入睡还是会回到这里,而最后他决定选定一个方向开始前进。 走着走着,他经过了一段像是欧洲村庄小径的道路,来到了阴暗狭窄的防火巷,接着出了巷口,看到了一座红色并有着拱形设计的大桥,他走上了桥,桥上虽然有着许多车辆,但它们都是静止不动的,从车窗看进去也没有人。 这座桥不算长但也不短,他花了好一阵子才走下桥,桥下接的是一条约五米宽的柏油路,路的两侧则是宽广的稻田,他感觉到四周变亮也变热了,还吹来了徐徐的微风,看向道路的前方,一个人影朝他走近,那是他在梦里遇到的第一个人,那是个穿着素雅洋装的少女,一头黑色长发没什么造型过,随意的披在肩上,她踏着轻快的步伐小跑着朝他过来,最后少女停在了他面前,绽开稚嫩且灿烂笑荣,朝他说道: 「今天下午数学课的小考取消了。」 黎一不明白少女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正当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时,少女又自顾自地继续说话。 「礼拜六要来喔,不然以后我们就很难再聚在一起了。」 来什么?少女上句不对下文的话让黎一一头雾水。 「我跟你说喔,小一──」 碰! 少女的话被一声巨响打断,伴随着这声响,黎一看到的是女孩的头部被什么东西击中的画面,她的脸部凹陷扭曲变得和她那头长发一般漆黑,纤细的身体倒在地上,脸上那抹黑迅速的扩散到整个身体,她的身体像是瞬间被烧焦一样变成一团纯黑的物体,然后逐渐像倒塌的沙堡一样散了一地,最后像被地面吸收似的消失了。 目睹了这个景象的黎一有些错愕,「这是个噩梦吗?」他不禁这样想,他转头四处查看,想知道少女究竟是被什么东西击中,结果他看到了有人站在他身后的远处,手上拿着一把大概是枪的东西,但他也只能看到这么多了。 碰! 又一声巨响,黎一感觉到强烈的绿光和衝击撞在自己的脸上,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的视觉被刺眼强势的一抹绿色霸佔。 这阵绿光来的很快,去得也很快,当他再度恢復视觉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画面──他房间里的天花板,很明显他已经从梦里惊醒了。 是被杀死了吗?黎一眨了眨眼睛,似乎是那道绿光还在他眼前,惹得他双眼发酸。 黎一恍神了一会儿,才发现了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阳光。现在已经天亮了,伸手拿起手机,萤幕上头写着9:43,接着他瞥见了袖口处的某个东西。 肯定是因为这个才会做那种恶梦──黎一心中碎念着。 绿色的天空、绿色的光、绿色……他恨死绿色了。一边埋怨着,黎一一边爬下床,他本想再躺一下,但他晚点有重要的事,他可没办法放下焦虑舒适地躺在床上。 ※ 2022年的5月28日下午三点,台湾的气候本就闷热,以月份上来说虽还不到夏季,但强烈的阳光和高温却已不饶人。 这里是一处不怎么热闹的街道,工厂与铁皮屋林立,加上尚未到人们上下班的时间,所以除了偶尔有进出工厂的货车外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在移动,这条路上每个平日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光景,十分的无聊,但就算只是这样一条街道,偶尔还是会有客人来访。 一辆掛着红字车牌的黑色轿车在路边停了下来,一名男子下了车,那人染着一头灰蓝色的头发,发型看上去有被认真打理过,身上穿了件薄款的休间西装,手上掛着看起来很有设计感的手錶和饰品,整个人跟这条满是工厂及老旧公寓的街区格格不入。 男子关上了车门,拿出了手机,点开了通讯软体上某人传给他的图片,图片是一张google的截图,一串地址和地图,上头写着「新北市新庄区安泰北路151号」。他看了看四周,找寻着符合的门牌,最后在一栋透天厝前方。透天厝的铁捲门大开,他想看看里头,却被停在门口的黑色休旅车挡住了视线,他在门口停留了几秒,才决定走进去。 他往里头走,看到了成堆的黑色箱子和掛满电线和杂物的架子,看上去相当杂乱,也没看见有人在,于是开始犹豫是否继续走。 「请问是要找罗哥吗?他今天不会来喔。」 某人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然后才见到一个人影从堆的约有两米高的箱子后走出来,那是个长相秀气的青年,他身高不高,脑后扎着马尾,要不是他的嗓音,不然或许第一眼会让人认错性别。青年朝他走来,问道:「有什么事吗?」 男子问道:「请问这里有周衍这个人吗?」 「他现在不在,不过你如果有事要找他,你可以留下电话和姓名,我帮你转告他。」青年从架子上翻出了一叠便条纸和一支印着某个议员候选人选举资讯的原子笔递给他。 「如果他晚点会来的话,我可以等。」虽然这么说,但男子还是在便条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码,然后递回去。 「萧黎一,09……」青年复述了一次便条纸上的讯息,问:「……一?萧黎是复姓吗?」 「不是,姓萧,黎一是名。」男子纠正,并且又问了一次他要找的人是否晚些会出现。 「也是,现在应该已经很少会拿一二三取名字了。」青年碎唸了一句,才想起眼前的人似乎还问了什么其他的东西:「喔,他啊,他很随兴的,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现,我不建议你在这里等。」 「没关係,我不赶时间。」 「里面很热喔,这边没有冷气。」 听了对方的话,黎一理解道对方似乎不想让自己留在里面,但他今天可不能就这样回去。 「如果你不方便让我在里面,我可以在门口等。」黎一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 盯着黎一站在门口的身影思索了一会儿,青年叹了口气,将写着对方资讯的便条纸撕下,折起来塞进口袋,然后拿起了自己放在箱子上的饮料,走到黎一的身后,看着对方佈了一层汗水的后颈,问他:「你不热吗?」 黎一回答:「还好。」 事实上黎一被自己身上这件休间西装外套搞得不太好受,五月底的气温实在不适合穿着外套在下午的室外行走,但他现在并不想脱下自己的外套。 「你不把外套脱掉吗?」 「不用,没关係。」 青年仔细的打量这位不速之客,从头发的造型到脚上的皮鞋,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那人的左手手腕,那儿有一抹绿色,而且并不是撞伤瘀青时那种偏黄带紫的绿色,是像是鹿角蕨叶子的那样的绿。 青年问道:「你手上那个是刺青吗?」 黎一抬手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回答:「呃……只是不小心沾到东西而已。」 「喔,我还以为你是因为那个才要来找我的。」青年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菸,抽出了一跟递给对方。 「哈?」 「对,抱歉,我刚刚稍微骗了你一下,我就是周衍。」看见对方的脸上浮现了一丝不悦,周衍摆出了一个不是很真诚的抱歉的表情:「别这样看我,谁知道你是不是来找我讨债的,来一根吗?」 黎一撇开了脸,说:「我不抽菸。」 「ok,很健康。好了,那我们进去谈谈吧。」 ※ 那日的夜晚很平静,黎一手头上的工作也刚好都处理完了,巴浩──他养的猫,虎斑纹,一岁大,今天也很难得的安静在沙发上睡觉,连平常在外头横行的改车飆仔们今天好像也在家休息,没在街上肆虐。 这样一个安静美好的时刻,他应该要倒杯咖啡躺在沙发上看书或电影,但他这时却怎么也放松不下来。 黎一将左手的袖子捲起至手肘处,露出前臂,他的皮肤上头佈满了绿色斑纹,他不知道自己是生了病还是怎样,这些绿色斑点大约从一个月前开始出现在他的上臂,起初他不以为意,直到那些绿色开始扩散,从本来的一两块半块指甲大小的斑点开始扩大成不规则的纹路,并且数量还开始增加,那可不是瘀青和色素沉淀可以解释的,况且那顏色根本不像是人类身上会自然出现的,那是像植物那样的绿色,简直像是他的皮肤底下长出了绿色的藤蔓。当然他并不是没有去看过医生,从普通的皮肤科诊所检查到医院的切片抽血化验都做过了,所有的检查结果都显示他的身体并无异状。 虽然身体没有检查出问题,但是这样的情况,他怎么可能就这么安心?即使那些绿斑对他无害,他也不想放任它们每天扩散,那东西已经快蔓延到他的手腕了。 黎一正陷入烦躁时,他的妹妹正从房间里出来,用不是很温柔的语气关心自己的哥哥:「又在看手?你那个绿绿的到底是怎样啦?」 「不知道。」黎一将袖子放下,眼不见为净,用平淡的语气说:「反正看去医院检查都说没问题,就这样吧。」 「喂,真的假的啦!你最好不要是得什么罕见疾病,你死了房贷谁付?」 「萧薇你现在搬出去,马上。」萧薇并不是他妹妹原本的名字,她名叫萧薇晴,但正如大部分的兄妹一样,友善的互动是不太可能的。 「兇屁,我是关心你。」薇晴一把拉过她兄长的手,扯高他的袖管,仔细地盯着他那些诡异的绿斑。 「好看吗?」 「妈的超噁。」 黎一把自己的手臂抽了回来,不打算再理会自己的妹妹,走向沙发,用力把自己摔在抱枕堆里,巴浩因为这个动静而吓了一跳,牠快速地弹起来跳下沙发,留黎一一人瘫在里头。 「欸欸,认真说,我想起来了,我有个朋友之前好像也跟你一样,但他后来好像就没有了。」薇晴再次拉过黎一的手,这次她拿出了手机,将那些绿斑拍成照片。 黎一没有反抗,消极地想着反正现在不管做什么行动,都不能阻止情况变得更糟,或许下个礼拜自己的脸上也会长满绿斑,再过一个月,他就会变成一个绿种人,然后依旧身体健康的活下去。 拍完照的薇晴放开了黎一,抱着手机打着讯息走回自己的房间,黎一不认为自己的妹妹能给予自己任何的帮助,但还是在心里默默地称讚了一下试图为自己做点什么的她,不过就一点点。黎一甚至不知不觉的开始想着自己要是得了罕见绝症掛了,留薇晴独自一人该怎么办,但很快的他就开始耻笑这些想法,他觉得自己很白痴,他应该要相信现代医学,现在这个年代就算有治不好的病,基本上也能得知自己出问题了,不会像这样得到一个「一切正常」的结论。 黎一从沙发上爬起来,走到厨房给自己冲杯咖啡,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冲咖啡干嘛,他不喜欢晚上喝咖啡,此时也没有想要喝咖啡,最后他发着呆,端着一杯看起来稀到不行的即溶咖啡回到沙发,啜饮着清淡的咖啡,盯着漆黑的电视萤幕。 不知过了多久,门把转开的声音拉回了黎一飘渺的意识,他望向声音的方向,看到了薇晴正捧着手机,用一种他一看就觉得没好事的表情看着他。 「怎样?不要用那种脸看我,我是要死了是不是?」黎一没好气的说。 薇晴小跑着过来,坐到黎一身旁,将手机画面凑到他面前,问:「这是什么意思?」 手机萤幕上显示着薇晴和某人的对话,薇晴贴给了对方黎一手臂的照片,并问:「你之前是不是也这样?我哥最近手上也出现这个绿绿的。」而对方回了一串删节号表示静默后,打了一句:「节哀。」 「他叫我节哀是什么意思?」薇晴问道,语气有些着急。 你不要问我啊,看到这样的回覆我不是会更慌张吗?黎一心中这么想着。 就在这时,对方又发来了条讯息,写说:「跟你说没用,给我你哥的id,我直接跟他讲。」 兄妹俩互看了一眼,薇晴什么也没说,直接将黎一的id给了对方,过了几秒才打破沉默,乾笑着说:「他应该是在整我吧?」 黎一则是又啜了一口咖啡,回覆:「是吧,叫你朋友别开这种缺德玩笑。」 叮。 伴随着清脆的铃声,黎一放在一旁桌面上的手机亮起了萤幕,这个动静将好不容易开始轻松些的气氛又瞬间扼杀了。黎一默默地伸手拿起了自己的手机点开刚才跳出的那则讯息,讯息来自语薇晴对话的人,写着「你好,薇晴跟我说了你的事,就是身上出现绿色斑纹的事。」 黎一点开了对话页面,看着讯息却不知道怎么回覆,不过则讯息很快一则一则的跳了出来。 「我是认真的,这个还满严重的。」 「看医生没用。」 「你去找一个叫周衍的人。」 「我等等传地址和地图给你。」 「没骗你。」 「如果你真的被骗,欢迎找我算帐。」 「因为你是薇晴的哥哥我才帮你。」 一连串短句佔满了画面,最后跳出了一张google地图的截图。 薇晴看着黎一的手机画面,犹豫地问了一句:「你觉得呢?」而黎一只是回了对方一句:「谢谢」 「你相信他吗?」「先相信看看啊。」「如果他耍你怎么办?」「那就去找他算帐啊,他自己说的。」 薇晴感到有些意外,虽然她觉得自己的朋友应该不会乱开玩笑,但单看这段文字感觉就是某种民间疗法,她不觉得自己理性、推崇科学实证的兄长会接受这样的建议,但想想她哥能做的检查也都做了,在这种得不到解答的情况下或许也慌了,即使他总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那个人不是你朋友吗?你不信任他?」 「也不是啦……」 「啊随便啦,我要先睡了。」说完,黎一将手机塞进口袋里,走到厨房将杯子里难喝的咖啡倒掉,走回房间。 时间晚了,再焦虑或者是去想自己的决定多白痴也只是增加失眠的可能而已,他躺上了床,将手机插上充电线摆在一旁,那时他瞥见了自己的手腕,他觉得那抹绿色似乎又变得更大了。然后他叹了口气,跟自己说别再想那些了,最后花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才让自己入睡。 第一章 时间拉回黎一找到周衍之后。 周衍带着黎一进到了某个像是休息室的房间,里头摆着一些简单的家具,他从一旁的纸箱中抓出一瓶迷你瓶装水放在黎一面前。 见到这个周衍后,黎一开始猜想自己到底是有什么问题,为什么只有眼前这名青年能够解决。 「靠,冷气遥控器又跑哪去了?哪个白痴又乱丢……啊!找到了。」周衍打开了冷气,将遥控器放在长桌上,然后靠坐在墙边的矮柜上,看着黎一说:「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绿色的东西,不是瘀青,不是色素沉淀,越长越多,去看医生,医生说没问题,去医院检查,报告也说一切正常,但是那些东西还是继续长,然后某人告诉你来找我,对不对?为什么我知道呢?因为你不是第一个。」 「是,请问我的问题是?」 「这个有点难解释,就是类似过敏吧?」 听了周衍给出的回覆,黎一露出怀疑、不赞同的表情,毕竟若只是过敏,那他早该知道了,他可是连过敏原的检测都做了。 而看到黎一的反应,周衍很明白对方现在在想什么:「我说了很难解释,过敏只是一个概念,还是我说中毒比较好理解?」 「我不赶时间,你可以跟我详细解释。」 周衍忍不住笑出声,但其中并没有什么不屑或嘲笑的意味,他只是莫名的觉得黎一这么说很有趣。 「我可没有觉得你赶时间,毕竟你是来找我救命的,你肯定不惜把整天的时间给我,放松,别紧张,先休息一下,喝口水,等我收拾一下东西,我再来解决你的问题,乖。」周衍用一种像哄小孩的语气说着,照理来说,像这样被一个看来比自己小个至少五岁的人用这种态度说话,一般人多少会感到不满,但黎一却没有,反而还有被安抚的感觉。 周衍说完后就离开了休息室去收拾东西,留下黎一一个人在里头吹冷气。黎一再次把视线移往手上那些绿斑,它们还是一样霸佔着他手部的皮肤,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抹绿色此时已经不那么可怕了,明明它们到底是什么、它们的来歷、如何治癒……等问题一个都没有被解答。 过了一阵子,周衍打开了门,朝黎一说道:「把冷气关了,我带你去找另一个人。」 黎一有点疑惑,但还是顺从地将冷气关掉,还随手关掉了休息室内的电灯,跟上那人的脚步。 周衍抓起了背包和一串钥匙,上了停在门口的黑色休旅车,并叫黎一上车。 看黎一已经坐上了驾驶座,他便将车开到路边,用遥控器控制铁捲门关上,一边嘱咐黎一记得系上安全带,因为自己上个月才被开了两张未系安全带的罚单。 确认铁捲门已经完全关上后,周衍才上路,他用平淡中带着一丝抱歉的口吻说:「抱歉,我不是不能帮你,只是我最近有点累,我只能请其他人帮你,不过别担心,不会让你出什么事的。」 「别这么说,是我麻烦你。」 听到黎一简短有礼的回答,周衍似乎对此有点在意,他问道:「你感觉是那种很谨慎的人,应该算是比较理性的人对吧?」 「算是吧。」 「喔……所以你会拜拜吗?不是祭祖那种,就是像拜财神或拜月老那种,或者是你会不会相信星座或占卜?」 「不会,我比较偏向无神论者,基本上我还是相信科学。」 「哇,那有点……」 「怎么了吗?」 周衍扯出了一个略显尷尬地微笑,说道:「没事没事,问题不大,问题不大。」 相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跟自己的问题有很大的关係吗?该不会这要带我去什么奇怪的神坛作法吧?黎一脑海中跳出了这么一个想法,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先说,我可不是神棍喔,也不会骗你的钱。」周衍连忙澄清,他并不是读到了黎一的想法,而是在黎一之前,已经有很多人这么质疑过他,所以澄清自己没有任何诈骗行为已经是他的例行公事了。 可恶,明明每次都是无偿救人,凭什么还要每次被怀疑,还得跟这些来找自己帮忙的人解释这些啊──虽然周衍早就习惯了,但偶而还是会这样在心里抱怨几句。 「科学啊,不过就是已经被人类发现并记录的自然法则,不过你要知道,世界上还有很多尚未被人发现的存在,啊──这些话讲起来还真尷尬,黎一啊,讲点话吧,不然我觉得自己一直在自言自语。」 「我要是说话的话,我还是只会问有关这些的事。」 「呃呃呃,我超讨厌说这个的,因为常常被说是不是漫画看太多。」周衍碎念,然后认命似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尽量用比较正常的说法跟你说,反正就是,你的摄取了某种东西,但是你的身体无法吸收并对这种东西產生排斥,所以这些东西就会堆积在你的皮下,就是那些绿绿的东西。」 听起来挺合理的,但…… 「如果是这样,感觉当初在医院就能检查出来了。」 「因为那种东西在学术上、在大眾认知中是还没被发现的,故也无法检测,我就讲到这里嘍,剩下的你去问等一下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认真的话题就在这里结束了,到目的地之前剩下的时间周衍便开始间话家常,毕竟这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聊聊天认识认识也是必要的。 在一段不长也没什么重点的间聊过后,周衍将车停在了路边的停车格内,随后两人下了车,周衍带着黎一走到了某条巷子口,巷子口开了一间咖啡厅,咖啡厅的玻璃窗上写着「glh」三个英文字母,里面暗暗的,没有开灯,门口也已经掛上了「close」的牌子,但他并没有理会牌子上的讯息,直接拉开门走了进去。 门口上方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门板闔上后把外头车辆的嘈杂声都挡在外头,只剩像渐弱的铃声在店里回盪着,显得四周格外的安静。 两人进到店里后,并没有看到人,于是周衍开口喊道:「阿香姐,在吗?」但并没有得到回应,接着他走到了厕所与储藏室,同样没有人,最后他在店里晃了晃,终于在用餐区的某个沙发上看到那个被周衍称为阿香姐的人躺在上面,似乎是睡着了。 「喂,起床起床,么六洞洞,部队起床!」周衍说边伸手抓住沙发上那位女性的肩膀,用不算温柔的力道摇动。 正常人被这样对待,若不是昏倒或死了,基本上也只能乖乖地离开梦乡,那人当然也不意外,她缓慢的爬起来,拨开有些凌乱、盖在脸上的长发,露出了稚气未脱的脸庞,在看到了周衍的瞬间,她又趴了回去。 「再睡也不会长高了啦。」 对方并不打算回应周衍,周衍则是先拉着黎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指着脸朝下趴在沙发上那人,向黎一介绍:「她是阿香,你可以叫她阿香姐。」 「喻颖。」女性不同意周衍的叙述,她抬头看向两人的方向,瞪了周衍一眼,并坐起身向黎一自我介绍:「叫我喻颖就好。」 「可是我觉得阿香……」 「你惦惦,我改名了,叫我喻颖。」喻颖不打算让周衍继续发表意见,用食指指着他的鼻头打断了他。 但被周衍还是凑到黎一耳边爆料「她以前名字是阿香,可是她后来觉得很俗,所以不喜欢人家这么叫她」,接着被喻颖用力的在头上巴了一下。 「我是萧黎一,黎明的黎,数字的一,叫我黎一就行了。」 喻颖盯着黎一,她一下就看到了他手腕上那抹绿色,周衍平时并不会特地来店里找她,他会来店里就是带着某个人来找她,就像现在这样,她怎么会不知道周衍要干嘛呢? 喻颖问道:「是新的孩子吗?」 「对啊,你也看到了吧?」周衍抓起了黎一的袖子往上拉了一些,将那些绿色的斑纹展示给喻颖看。 「真可怜啊。」 黎一还是一头雾水,在他找到周衍开始便处于一种被卖关子的感觉,他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请问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黎一的表情非常认真,他迫切想得到答案,他希望这是他最后一次问这个问题。 「这个是『绿光』。」喻颖握住了黎一的手,对他说:「看好了。」 一股凉意从两人皮肤接触的地方开始扩散,黎一觉得那感觉很奇妙,那凉意就像液体逐渐流入他的血管,渗进他每条肌肉纤维的缝隙里,然后扩散至全身,他浑身冰凉,心想还好现在不是冬季,不然肯定会更冷,接着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困扰他已久的绿色斑纹正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约半分鐘他将袖子捲到肩膀处,发现自己整隻手臂又恢復了以往乾净的状态。 一时不知道要从哪里问起的黎一将目光从自己手臂移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喻颖。 喻颖撇了一眼周衍,而周衍也知道她那个眼神是在抱怨自己什么都没讲直接把人丢给她,于是耸了耸肩,说了句「我这个人就憨慢讲话,讲袂清楚。」 「好,那开始讲之前,我要先说,接下来我所说的所有事,都是认真的,没有在跟你开玩笑,你只要相信就对了。」 喻颖拿起放在桌边的菜单和划记用的红蜡笔,她将菜单翻到背面空白处,在上头画了一条线,又在线上画了几个火柴人,开始说:「这个是地面,而这个是我们人类,这就是我们平常会生活的区域。」她在刚才的那些图案的下方画了一些波浪状的线条「在很深很深的地底,蕴藏着一股地脉能量,但因为它的能量体现在人体上看起是绿色的,所以我们通常叫它『绿光』……到现在还能接受吗?」 这并不难理解,但要一个接受正常教育、身心健全的快三十岁的成年人一下子就接受这么奇幻的设定,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但黎一还是「嗯」了一声,毕竟刚才喻颖的确替他解决了那些恼人的绿斑,他绝对有理由相信对方的话。 「那我继续嘍。绿光的能量基本上不会影响人类,但是有非常少数的人,会与绿光產生联结,不要问我为什么,没人知道原因。」喻颖画了几条线,将地脉和火柴人连接在一起「而当绿光的能量并不是所有人类都能够接受的,某些人无法消化绿光,那些能量就会堆积在皮下,呈现绿色,所以你身上才会出现那些斑纹。」 黎一点了点头,表示逻辑上能够理解,然后又问:「所以如果一直放着不管会怎样?」 「会死。」 虽然结果听来是有点惊悚,但黎一并没有感到意外。 而说到这里,在一旁许久没有发声的周衍突然笑嘻嘻的说道:「不过其实也没什么,毕竟人终将一死,对吧?」 「别理他,他就爱讲这种话。」喻颖白了周衍一眼「我刚刚做的就是给你一点嗯……东西,去消化这些绿光的能量,以一般人的常识来说,你可以理解成酵素,我和阿衍都是可以吸收绿光的人,我们身上就是有可以分解绿光的酵素,称为『光酶』,绿光的光,你国中生物课都会看到的酶,刚刚我将光酶放到你身体里,你就暂时可以消化绿光。」 然后她站起身,走向了柜檯,伸手从收银机旁拿了什么,然后回到沙发区的位置上,将那个东西递给黎一──那是一张这家店的名片。 「你可能需要自己先整理一下资讯,想喝点红茶吗?」喻颖问道,并且在周衍打算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将一句「我没有问你。」冷冷地甩到他脸上,而黎一和喻颖要了杯水。 照理来说,黎一应该要利用这点时间整理一下这些奇怪的新知识,但他现在却只是坐着发呆,没有任何接受不良的情况,就像接受「东西会掉到地上是因为地心引力」这种常识一样,自然而然就接受了。 「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周衍拉了张椅子到黎一身边,反坐并把手和下巴搁在椅背上「老实说我们从来不担心有人把我们当神棍,因为所有跟你一样的人,都没怀疑过绿光的真实性,你也不觉得我们在骗你吧?」 「的确……」黎一不自主的动了动刚刚被治疗过的手臂。 「哎,你不要那么拘谨啦!我们之后会一直见面的。」 「为什么?」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因为这个啊。」周衍指了一下方才喻颖为了解释给黎一画的那些图案,露出了一个神秘兮兮的表情,说:「好了,我儿子今天难得回家,我要回去做饭了,晚点见。」 周衍站起身,正好喻颖端着两杯饮料走了回来,她朝他哼笑了一声,问道:「今天滚得这么乾脆啊?」 「抱歉啊,本来想多待一会儿,但今天小清要回家。」 「要不是你这么烦,小清肯定更常回家。」 「呸,乱讲,他是因为很忙才不常回家好吗?」 又调侃了周衍几句后,喻颖才又回到了黎一那边,将饮料放在他面前,然后在黎一抬头看她的时候说了:「我知道你跟我要了杯水,喏,这是杯泡过茶叶又加了冰块的水。」 黎一也不是真的很在意对方拿什么东西给自己喝,道谢过后,继续问道:「所以,我现在就没事了吗?」 他心里明白一切肯定没有这么简单,除非是他妹妹的朋友、那个叫做周衍的青年和眼前的喻颖串通好联合起来要吓唬他,不然没道理他们全都一副好像他遇上了某种恐怖的麻烦事的态度,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就像网路上流传的那种日式恐怖奇谈里,当主角遇上了恐怖的诅咒时,身边的人总会跟他说「你别紧张,我们会想办法帮你」的那种感觉。 「其实算是没事了,但就是你要定时回来找我。」喻颖从桌上拿回方才自己递给黎一的名片,写上了一串字母,然后又还给对方,说:「我能让你有消化绿光的能力,但只是暂时的,过一阵子光酶会失效,绿斑会再出现,到时候你再回来找我,名片上有这家店的地址,我刚刚写的是我的lineid,有急事可以找我。」 「对了,我想请问,这个呃……绿光对我的日常生活会有任何影响吗?就是撇除我需要定期来找您之外。」 「别,不要用敬语,你弄得我都好紧张,随意一点。」喻颖先是纠正了黎一对她的称呼,黎一的过度客气有礼令她有些彆扭。 「抱歉,我尽量。」 喻颖叹了口气,说道:「要说对日常生活的影响,是一定有的,但基本上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甚至还有好处,绿光的能量很强,基本上不会生病,也不太会累,但我会建议你还是不要因此破坏原本的作息,我们还是需要睡眠的……好了,今天就先讲到这里吧,我不喜欢一直讲话,我会觉得自己好像很囉唆,更重要的是资源回收车和垃圾车再过四十分鐘要来了,但我还没整理好。」很明显最后面那句晒最主要的原因。 「非常感谢。」黎一将喻颖的名片收进钱包,然后将桌上的茶饮一饮而尽。 喻颖告诉黎一饮料喝完杯子放桌上就行了,接着准备去整理店里,但走了几步就又停了下来,她问了黎一一句:「对了,你记得最近作了什么样的梦吗?」 梦啊……黎一一听到这个字,那片诡异的、像有着生命的天空立刻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接着是那些风景,最后是他昨日梦到的那个女孩,她发黑崩毁的身体,和打在自己头部的那阵强烈衝击。 即使黎一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喻颖还是读到了些东西:「看来你想到了什么,我猜猜,梦里有绿色的天空,对吧?」 「那我猜,你早就知道我梦到了什么。」 「我又不知道你去过了没。」 去过?黎一对喻颖所使用的动词有些疑惑,撇除这个疑问,他还是能做一些简单的推理。 「所有和我们一样的人都会做这种梦?」 「你学得很快呢,看来你已经进入状况了。」喻颖对着黎一竖起了大拇指。 「所以这个梦代表什么?」 「那个啊,晚上再跟你说,但我要先告诉你,在你入睡之前,请务必在脑中画一个正五边形,有点难懂吗?就是想像一个正五边形的图案。」怕黎一无法了解,喻颖边说,边用手指在空中比划。 虽然问了之后可能会得到一个听了也不懂的答案,但黎一还是问了:「为什么?」 「这样你才能找到我们。」 黎一无奈地笑了一下,说道:「听不是很懂。」 「万事起头难,不过你很快就会习惯的,好了,晚点见。」 黎一「嗯」了一声,听着喻颖的脚步声渐远,才继续低头处理喝了一半的绿茶,喻颖显然已经没有空理他了,他也不想太打扰她。 很快的杯中只剩下了冰块,他放下了玻璃杯,和在柜台边打包纸箱及回收物的喻颖打了个招呼后便离开了。 第二章 这是今年第二个来找他的绿叶了,运气未免也太差了一点。周衍坐在车上,看着下班时段的车潮在心里抱怨。 绿叶是用来称呼与绿光產生联结的人类,这样的案例非常少数,就是比很多那种罕见疾病会公佈出来的数据还要罕见的程度,从歷史资料来看,从西元1685年绿叶们组成的中央政府议会至今只记录到了463人,照常理来说五年都不一定会出现一个,而光今年上半年,就有两个,而且这两个人还都找上了他,而不是其他绿叶。 在中央议会里的身分法规中,为了防止新生的绿叶因为无人愿意提供协助而只能等待死亡,于是功能完整之绿叶不得拒绝由中央议会分发或自主寻求帮助的功能残缺之绿叶,也就是说,和小鸟一样,破壳后他第一个看到谁,谁就是他妈,他现在已经自动成为萧黎一的负责人了。 但周衍已经有五个「小孩」要顾了,还有其中一个特别难照顾,他已经没有心力在接收一个,于是他将近十年收到的人都丢给了喻颖,每个月给她五千块,要她帮忙处理这些人光酶的需求,但他还是得亲自带这些新人熟悉绿光的一切,其实这过程并不算太难,绿光是种「合理」的能量,人们一般来说并不会对于绿光的概念、產物以及其带来的变化有什么心理上的强烈排斥,简单交待一下要进进入状况,然后他们就会各自去过各自的生活,再无交集,一切完美。 没事的,周衍,你习惯了。 叮。 手机发出的声响打断了周衍的思绪,他拿起手机,看着萤幕出现了一条讯息。 「要加班,今天不回去了。」 没事的,周衍,这个你也习惯了。 他叹了一口气。 ※ 今日那些关于绿光的知识不断的在黎一的脑海中游荡,说实在的有些恼人,他这时倒希望自己还有一大堆的工作没处里完,至少这样他还有别的东西可以烦恼。 黎一躺在床上,左手抚摸着趴在自己腿边的巴浩。 就睡吧,别再想任何事了。黎一这么告诉自己,闭上了眼睛,然后又想起了喻颖最后给他的叮嘱。 正五边形。 就在他脑海中有个正五边形的形状一闪而过后,他感觉到眼皮底下那一片黑暗顿时晃动了一下,这又是一次他无法解释的感受,这晃动似乎是因为他正在移动,像在穿越一个通道,自己正在前往某处。 这时,他感觉到自己在下坠,掉入了水中,全身冰冷。 「哇!你怎么会掉在这里啊?」 有点熟悉的嗓音传来,黎一猛然睁眼,此时他看到的不是自家的天花板,而是一整片绿色。这么快就睡着了吗?他这么想,然后转动了一下眼球,发现他身在一个开阔的户外区域,自己正躺在一个乾净的水池里,然后池边有个一身白衣的人正看着自己,那是今日下午他才见过的马尾青年。 周衍盘腿坐在岸上,看着没有动静的黎一说道:「你不起来是还想泡水还是不会游泳?放心啦,这里不会淹死人的。」 黎一换了个姿势﹐低头一看,能看到水面下深不见底的模样,他很轻易的就能游到池边,到了池边后,周衍伸手轻松的将他拉到岸上。黎一跨出了水池,发现自已的身上是乾燥的,皮肤、衣服与发丝没有一点湿润,不过他知道自己在梦境里,所以并不怎么意外。 「你在等我吗?」黎一对着坐在池边的周衍问道。 周衍摸出了一支香菸,点火,吸了一口才缓缓说出:「对啊。」 「你是真的人吧?」 周衍发出了一声语气上挑的「喔」,端着香菸的手拖着下巴,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我不是第一次到这里。」黎一抬起头望着那片诡异的天空,不疾不徐地说出自己的推理:「喻颖问过我梦的事情,然后跟我说要想着正五边形才找的到你们,我想大概是我们都会做一样的梦,我的确在睡前想着五边形,于是遇到了你,是喻颖叫你在这里等我?」 周衍露出惊奇的表情感叹:「哇,你是侦探吗?很聪明耶,你是第一个在我解说之前就猜到的,不过先猜到也没有奖励就是了,欸等等……」 周衍顿了一下,从裤子口袋抽出一根棒棒糖递给黎一。 「这个给你当礼物吧!」 对于一根糖果实在没什么好推託的,黎一接下了那根棒棒糖,那是一根扁平状的古早味棒棒糖,印着水果图案,以前小时候可以用一块钱一根的价格买到。 「对了,你知道为什么要想正五边形吗?」 黎一拆开了棒棒糖的包装纸,将糖果塞入口中,感受熟悉的廉价水果香精甜味,问:「为什么?」 周衍指了指身后,而黎一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身后的水池正是一个由白砖砌成的正五边形。 「睡着前你想着什么,睡着后就会出现在哪里,你可以把你现在的行为称为作梦,但事实上这里并不是一个梦境,这里是绿光的里面,我们称为『希望岛』,认真来说,这里是一个精神世界,只要是和绿光產生连结的人的意识都会在睡眠时来到这里,所以会有一些规矩,并不能为所欲为。」 「好老派的名字,希望岛。」像旧时代电影或动画会用的片名。 「这不是我取的,我们大部分只会用『绿光』来称呼这里,我只是让你知道一下。」对于黎一的疑问周衍用略带笑意的语气回答「好了,那我带你四处走走吧!顺便跟你说说其他的注意事项。」 接着五边形水池是一小段向下的阶梯,两人走下了阶梯,来到了一块空地,只有平坦的灰色路面和一些小碎石子,还有几张简陋的木头长凳在中间摆放成一个圆形。 「这里是大广场,以前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集合所有人讨论的话,就会在这里开会。」 「你们不找个室内场所吗?」 「现在有正式的会议场所了,这个是之前的老前辈们用的,就留在这里,是说虽然有开会的地方,但我们现在几乎没有在开会,上次开会大概已经是二十几年前快三十年前的事了。」 「你们也挺随兴的。」 「毕竟我们这里就一点人,大家各自找个地方待着,互不打扰,这么多年来也没出过什么问题,没什么开会的必要,好了,这里没什么特别的,我带你去其他地方吧,跟你讲些有趣的事。」 周衍继续带着黎一离往前走。 他们走过了一条碎石小径,小径两旁长满了人高的芒草,不少蜻蜓在里头穿梭,从小就是都市长大的黎一并不喜欢虫子漫天飞舞的样子,他皱起眉头,全身不自觉的绷紧肌肉,生怕那些蜻蜓会碰到自己。 周衍用眼角的馀光看见了黎一的反应,安慰道:「没事啦,他们不会伤害你,况且这是梦里,又不是真的。」 「不是这个问题!我问你,你怕蟑螂吗?」 「不喜欢。」 那你想像这些蜻蜓变成蟑螂的样子。」 「拜託不要,我告诉你了,这里是精神世界,我是可以透过想像真的把这些蜻蜓变成蟑螂。」 听了周衍的话,黎一的表情变得更难看了,他看着一隻隻的蜻蜓从自己眼前飞过,听那振翅声,看着他不可捉摸的飞行路径,他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好吧,那其实你可以想像自己身边有个结界,所有蜻蜓都没办法靠近你。」 目前心理状态不佳的黎一顾不了什么礼貌,没好气地回了周衍一句:「我一直都在这么想好吗?」 「那我也没办法,你还没抓到诀窍,你就边走边试吧,要不你就闭上眼睛,然后抓着我走好了。」 「你就不能想像周围没有虫在飞的样子吗?」 「是可以啦,不过我基本上不会这样做……啊,算了,就帮你一把吧。」 周衍才刚说完,黎一就发现身边那些蜻蜓渐渐地变得有点透明,最后消失不见,望向远方,四周只剩下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的芒草,再也不见任何一隻蜻蜓。 「你跟我儿子一样都很怕昆虫啊,而且怕得时候都会露出那种很兇的表情,我都觉得明明是你们比较可怕。」周衍笑着说,招了招手要黎一快点跟上。 「可怕的东西就算在梦里还是会觉得可怕,不然人就不会做恶梦了。」总算平復心情得离一反驳道。 「嗯,有道理,但是我要告诉你,之后你学会控制梦里得一切后,就算在这里遇到什么不喜欢的东西,也能够消除,但是最好是不要,这就是我认为最重要的一条规则──不要随意去更动这里的任何东西。」 「但你刚刚不是就动了吗?」 「那还不是你要求的吗?等等我们离开之后我就会把那些蜻蜓弄回来,你看。」 周衍摊开手掌,一隻蜻蜓站在他的手心,黎一被那隻蜻蜓吓了一跳,往旁边退了一步,但又被周衍拉了回来。 「他不会飞起来啦,不用怕,这是我刻意留下来的,因为要是变动了某样东西,之后就要復原,一定得一模一样,我要是不先留一隻蜻蜓下来,我可能会变出别种蜻蜓,这样不行。」 「那如果没復原会怎样?」 周衍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难回答,于是想了好一阵子才回答:「地主会不开心,也可能什么事也没有。」 「不懂。」 「这牵扯到这整个希望岛的结构,你看到的这些景色都是由某人建构的,通常是来自他们的记忆,你应该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回忆被别人乱搞吧?每个场景都有他们的创造者,我们称为『地主』,而这里的规定就是除了地主外其他人不能随意去更改任何东西,虽然就算你动了什么,地主可能也不会察觉。你也可以有一块地,你可以在那里创造你自己的东西,怎么样?有兴趣吗?」 「还好,我只希望有个地方可以让我舒适的待着。」黎一只希望有个空间,室内、有空调、好坐的沙发、舒服的自然光,或许就是像他的家一样就很好了。 「你可以想得大一点,悬崖上的别墅、山间渡假村、甚至是一个城堡。」 「不用了,没必要。」 「想想又不累,也不花钱,你都不会想拥有一些厉害的东西吗?」周衍没遇过像黎一一样的人,他遇过的那些年轻人在刚进到绿光时都会想建造一些奇特或奢侈的建筑,就算是年龄大一些的人,通常也会製造他们回忆中怀念的场景。 「我对那些事情没什么兴趣,反正我就算在这里建造了什么世界奇观,我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不是吗?」 黎一不想花心力在梦里创造任何东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他或许会想要一栋房子,不过那是在现实里,因为那代表他不用被贷款追着跑就能拥有一个生活起居的地方。 周衍也不知有没有理解,只是点了点头:「也是啦,也会有这样子的想法。」 ※ 离开了芒草区域,周衍带着黎一沿着一条被榕树包围的红砖小道来到了一大块平地,宽广的平地中央有一些建筑物,而那些建筑物被一道高高的砖墙围住,如同一座孤岛。 「这是我的地盘,我花了好多时间才弄成这样的。」周衍推开了作为这座封闭城市唯一出入口的朴素铁门,让黎一进入他的世界。 围墙的内部,崭新的高楼、透天厝、学校、金属的装置艺术和像是歷史街区会出现的那种石ˊ砖地面,黎一看到了里头杂乱的景象不禁皱起眉头。 最终黎一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下这毫无美感的街景:「乱七八糟的。」 「人的记忆本来就是乱七八糟的,我想到什么就放什么,当然很乱。」周衍倒是不介意,对他来说把东西整理好排列整齐并不是很重要。 空荡荡的街道有着春末的微热,风灌进来的暖意让人放松,但是这里除了他们之外并没有其他人,搭配上杂乱的街景,比起空城更像是一个露天的老仓库,安静又冷清,虽然黎一并不喜欢人群,但他此时觉得要是路上有些行人会更好。 黎一跟着周衍的脚步前进,就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他看见了一旁的骑楼还是有着三三两两的行人,他本来并不以为意,但是周衍此时却停下了脚步。 「你先别看那些人。」周衍说着,指了个没有人的地方「你先看着那边。」 黎一好奇的问:「为什么不能看?看了会中邪?」 周衍有点搞不懂黎一,这人大多时候表现得很无聊,但有时又会有这种荒谬到有趣的想法。 「也不是绝对不能看,只是不建议你看。」周衍说着,然后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把手枪「因为我要杀人了。」 「啊?」 黎一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种答案,尤其是周衍说着要杀人的语气彷彿说着要去帮水壶装个水马上回来一样的平淡。 老式的左轮手枪,充满老派电影风情,装填子弹发出的轻微金属碰撞声响诉说着它真实具有杀伤力。 「你有在梦里杀过人或者看过人被杀吗?」 「应该有吧。」他才刚梦过自己被杀呢──黎一这么想的同时,心中浮现出一丝古怪。 「那我还是不建议你看,毕竟这里和普通做梦还是有差异的,更强的真实感、逻辑、伦理道德,而且你不会因为离开这里就忘记今晚的事。」 的确,在他听见周衍掏出一把手枪说要杀人时,心里不由自主的发冷,但是「为什么要杀掉那些人?」 「等等再跟你解释,你先转过去。」周衍抓着黎一的肩膀强制把他扳过身。 接着黎一听到了几声枪响,一道道绿光闪过,他想起了先前的梦境,于是他还是偷偷回过头去看身后发生了什么事,看见了子弹被随着火花一闪而过,命中了那些行人的头部,那些人被命中的头部并不像现实中被炸出血肉及脑浆,而是变得一片焦黑,然后全身粉碎,他看过这些场景。 而就在他打算去质问周衍时,一股晕眩及噁心感突然从他的胸口扩散开来,逼得他弯下腰不停地乾呕,周衍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快速的将最后一个人处理掉,把枪收好,转身关心黎一。 周衍拍了拍黎一的背部,说:「很不舒服吧,之后不可以再这样。」 乾呕了好一阵子之后,黎一终于稍微缓了过来,他深吸了几口气试图驱散剩馀的不适感,回问:「我怎么了?」 「那些人是假人,意思是他们是被某人的意识创造出来的,而刚刚的那些人就是被你创造出来的,你刚刚是不是出现了类似『街上应该要有人』的想法。」周衍用无比认真的神情对黎一说:「记住,希望岛最重要的一条法则『绝对不可以创造人类』。」 「就因为这样想那些人就出现了?」 「对,所以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的创造力,稍微好点了吗?那我们边走边说吧。」 周衍解释道,製造人类之所以被禁止是因为人类拥有灵魂,这也是產生假人最基础的要素,只要被创造出来,就算只是大街上宛如背景般的路人都需要汲取创造者身上的能量来构筑灵魂,也就是说,创造者必须把自己的能量分给这些假人,这必定会耗弱自身的能量,而每当假人被破坏,这些能量也会被破坏,造成创造者本身的不适,另外假人也难以被控制,不少假人会出现攻击性,于是后来希望岛的中央议会就决定永久禁止这样的行为。 「那如果是我只创造一个人类,把他关起来不让他跑出去作乱那不就没问题了吗?」黎一如此提问。 周衍愣了一下,露出有点哭笑不得的表情:「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知道,你有这么一个对象吗?是什么样的人你就算用上如此不人道的方式也要创造出来?你该不会是那种恐怖情人吧?」 「我是没有,但或许其他人会这么做不是吗?」 面对这个问题,周衍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表情也变得有些凝重,最后他回答:「是有过,现在或许也还有人会这么做,但只要不被发现,那也没办法……我认为你不用问这样的问题,这就跟现实社会中的犯罪者一样,你一个成年人应该能理解才对。」 黎一点了点头,一时也不知道要接着问什么,打算保持沉默,但他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很重要的问题。 「所以,你都会去处理这些假人吗?」 「喔,对,我们政府有个叫做『卫兵』的组织是专门处里假人的,我算是其中一员,怎么?你想加入吗?」 「也不是,我只是想问你最近有没有到过一个稻田,然后杀了两个假人。」 周衍听到这样的疑问,「啊?」了一声露出疑惑的表情,然后他回想了一下说:「有是有,但是你怎么……欸,靠,该不会……」 「你他妈朝我开了一枪。」 「喔,抱歉。」 周衍毫无诚意的道了歉,面对他一副「啊我就不小心打到你,反正你又没怎样,还想我怎样」的表情,黎一翻了个白眼。 接着周衍指着远方街道的一处要黎一跟上,黎一想那大概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了。 第三章 一栋颇有年代的透天厝,外头的白色墙面上头有不少灰尘、鞋印及裂缝,骑楼放置着一张藤编躺椅,里头则是那种乡下常见的杂货店,周衍与黎一在这里停了下来。 「到了,这是我最常待的地方。」 昏暗而狭长的空间里被塞满了各种柴米油盐酱醋茶,只有留下一条狭窄的走道可以通过,周衍走进了深处贴满了產品海报的木製柜台,从后方的架子上拿下了一本约两公分厚的精装书本,走向还站在外头的黎一。 「你可以进来啊。」 周衍将书递给黎一。 「里面太挤了。」 「柑仔店不都是这样吗?要是太宽敞就没味道了。」 黎一接过书本,上了雾模的封面写着「希望岛的简介及法规中央议会发行2010年修订」。 「关于希望岛及绿光的所有事都写在里面,要不要读随你,不过法规的部分一定要看,从第17页开始。」周衍躺上了一旁的躺椅,闭上眼睛说:「好了,那我先睡,你自己看一下,等会儿我带你找一块你专属的地,我任务就算完成了。」 黎一看着闭目养神的周衍,不禁好奇在这梦中世界睡着之后会不会有另一个梦境,像《paprika》和《全面啟动》那样梦中有梦层层交叠,最后迷失在某处,但他没有好奇太久,他开始研究手上的那本书,书里写着希望岛的简介,大概就跟从喻颖及周衍口中听来的差不多。 法规分为基础法规与身分法规,基础法规为主要规则,总共只有七条:第一条「不可向外人(非绿叶)提起绿光及希望岛」;第二条「除了地主外,不可擅自更动场景」;第三条「不可创造人类及类人的存在」;第四条「未经中央议会允许不可创造任何类型之武器」;第五条「不可伤害他人及妨碍他人自由」;第六条「未经中央议会允许不可在希望岛连续停留超过十二小时(再次进入至少间隔两小时)」;第七条「形象外观(不包含衣物及配件)必须与身体相同,不可随意更改」;第八条「完全体之绿叶不可自杀」 基础法规非常的简短,并且用字并不是很正式,比起法律,更像是学生时期的班规,连去饮料店打工的工作规定都比这里多了两三倍甚至更多,加上一些名词解释和细项,总篇幅不超过整本书的四分之一,剩下的身分法规一开头便写着「非特殊身分者可忽略」他就懒得看了。 书里的其他部分就是在记录发展歷程及各个政府机构的用途,不同于简略到随便的法规,这个极小型社会中意外的有着算得上精细的分工,并且他们的工作不仅限于希望岛之中,而是连接着外界正常社会运作,其中在「残缺绿叶对策委员会」黎一看到了一些吸引他注意力的内容。 「残缺绿叶对策委员会 负责残缺绿叶(以下简称为残叶)指导、安置、安抚及后事处理。」 黎一感觉自己心跳漏了一拍,他在前面的页数得知残缺绿叶指的就是他这种没有自主產生光酶的绿叶,但书中并没有写过多的介绍,但看样子不同于能够自主分解吸收绿光的绿叶,他除了皮肤上的绿斑,还有其他的问题需要面对。 心里的一丝不安开始冒出头来,黎一还是忍不住向周衍询问:「欸,这个残缺绿叶对策委员会里头写的后事处理是怎么回事?」 「喔,后事处理就是只帮你处里死后的事。」 周衍看来并没有睡着,他马上就回答了黎一的问题,只是这并不是对方想知道的答案。 「我当然知道办后事的意思,你是故意的吧?我为什么会需要这个什么委员会来帮办后事?」 「就是一项社会福利,挺好的不是吗?你就算要省钱不土葬不买塔位,把遗体送去火化还是要钱的吧?就算是七日内火化后用环保葬法不用钱,那你还是要付运送遗体去火化的钱吧?再退个一万步,欸,你家人用又自己的车送送你去火化,那也是要清车,不然尸臭去不掉,那清车费用还比叫人把你送去火化的接运费还贵,说了这么多,我们的残叶对策委员会直接从接送到火化一次帮你处理好,不收你一毛钱,还免费送你一个罐子装骨灰,顺带一提,免费的罐子是大理石款的,可以加价升级玉石製的,要刻心经也可以,如果你想要有个塔位,那委员会也有折价──」 「够了,谁需要什么骨灰罈?」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反正照我的理解,会主动帮忙执行遗体的处理肯定有原因的吧?」 周衍睁开眼睛,换了个侧躺的姿势看向黎一,脸上带着慵懒的微笑。 「你真的很聪明,我真的从没在希望岛遇过像你这么聪明的人。」周衍轻描淡写地说道:「但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因为残叶死后身体里会快速產生大量毒气,膨胀然后爆炸,变成一个生化武器,所以需要专业人士处理。」 「这个叫『其实也没什么』?」 「我开玩笑的,啊哈哈,没这种事,又不是鲸鱼。」周衍显然是被自己逗乐了,忍不住笑出声「没啦,只是我们需要销毁残叶遗体上留下的绿光痕跡,我们不想绿光被什么人拿去研究,绿光被公诸于世并不是我们我乐见的,所以后事处理是强制的,你不能拒绝。」 「那──」 「哎,别问了别问了,我今天已经回答太多问题了,口渴。」周衍挥了挥手阻止黎一再问任何一个问题,自顾自的走向冰箱从里头拿出了一罐商标还是一个瓶盖图案的玻璃瓶装黑松沙士,撬开瓶盖喝了起来。 周衍还不想谈论那些,那些事十年或二十年后再知道也无所谓,那样对黎一更好。 「在精神世界中感到口渴纯粹只是心理作用。」 「我知道,但我不想再回答问题是真的,我看你也不是那种一定要得到答案不然会全身不舒服的人,我们何不先休息一会儿。」周衍拿过黎一手上的书,闔上,在塞回黎一的手里「里头的内容你有的是时间去看,我们先去做一个属于你的家,如何?」 他说的也没错,黎一的确不是那种对问问题非常有兴趣的人,既然他已经表示他不想再费口舌,那自己也没必要继续,于是耸了耸肩表示随他高兴。 但得到了同意的周衍反而又表现出了一丝窘迫,他有点尷尬的补充道:「先说我不是觉得你麻烦还是什么的,只是你比较不像我以前带过的那些人,他们不会注意到这么多细节。」 「我是没这样想,老实说我也满想赶快找个独立又私密的空间待着,我比较喜欢自己一个人。」 「看来你很适合待在希望岛,这里大部分的人都和你一样。」 周衍又走进了杂货店里位于最深处的一个门口,撩开盖在上头的布帘,黎一知道他们又要前往下一个地方了,便说了一句「希望这是我今天会去的最后一个地方了」然后走进了那道门。 那门后连接的是一个漆黑的通道,通道中没有安中任何的照明,只有从对面出口有光透进来,黎一不由主的加快脚步跟紧前方的周衍,这里让他有种莫名的不安,感觉要是不走快一些,自己就会被黑暗吞没。 周衍问:「换我问你问题了,如果不考虑任何金钱和交通因素,你会想住在什么样的地方?」 「安静的地方。」 「山里?」 「山里会有昆虫,大概靠海会好一点。」 「那如果山里没有昆虫呢?」 「山里怎么可会没昆虫。」 「这里就有可能啊。」 黎一想了一下,回答:「那山里也挺好的。」 一座在山林之中,以白色为主体,用矩形构成外观的别墅,高大的树木与藤蔓构成隐密的安全感,却仍然有足够的阳光透进来,大面的玻璃墙让整个空间看起来宽阔舒适,加上低彩度的地毯和深色的木质地板,乾净又有质感,最好再有点── 「靠,下雨。」 伴随着周衍的声音,他听到了前方传来的雨声,不是那种毛毛雨一般微乎其微的声响,也不是倾盆大雨的兇猛,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白噪音,他们走出隧道,感觉到冰凉的水滴打在身上,一片中低海拔风情的山林出现在那里,一栋和黎一想像中一模一样的房子就佇立在他面前。 「品味挺好的,但路不太好走。」周衍看着坡度不小且湿润的石头阶梯,侧身到一旁,让了条道路给黎一「这里是你家,你带我进去吧。」 黎一有点发愣,明明只是想像中的画面却又带着无可否认的真实感,他不如他之前所设想的那样对一切毫无感觉,他走向那栋房子,一边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假的,却又消除不了心理的期待感。 他走到门前却没有马上进屋,而是观察四周,但却被周衍催促着进入室内,这雨已经将他身身上宽松的衣物淋成狼狈的样子。 按了下门把,黎一发现门锁住了,他转头看了一眼周衍,而对方只是跟他说「别看我,这是你的房子,你知道怎么进去。」于是他将手伸进了左边的裤子口袋,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把钥匙,他将钥匙插进了门上的钥匙孔,轻轻一转,门开了。 门板一开,清凉的空气就从室内洩了出来,空调安静且将室内温度与湿度维持在完美的状态,空气中瀰漫着淡淡的香气,雪松与薄荷,或许还有点玫瑰,室内的地毯是他喜欢的灰色,他脱下了鞋子,放进玄关旁的鞋架,然后告诉周衍也记得拖鞋。 周衍脱下鞋子,就开始在屋子里四处参观,黎一本想提醒他别乱跑把水滴的到处都是,但当他看向周衍时,发现周衍身上的衣服已经乾了,而自己的也是。 看着精美的室内装潢,周衍讚叹:「里面也很完整,我之前还遇过一个人,房子外头很气派,但里头家徒四壁。」 「里头才是重点吧,难不成房子主要的功用是欣赏它的外观?」黎一走到客厅,试用那张黑色的皮沙发,偏软,下方能额外拉出一片放脚的垫子。 周衍又绕到了厨房,他打开了水龙头,发现里头有水流出来,忍不住惊呼。 「哇,居然有水耶。」 「水龙头有水流出来很奇怪吗?」 「我以为你会想得……太仔细。」 「什么意思?」 「就是去想水的来源啊。」 这是创造场景时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就是想得越简单越好,如果想得太复杂就会容易失败,像是,如果希望水龙头有水流出来,那就必须用「因为那是水龙头,所以拧开会又水」的思维去创造,若是想着水龙头出水必须要先经过水管,水管接着水塔,水塔的水又来自哪里哪里……这样的话就得先设计出这些管线才有水可以用 「为什么要去想那些?这里不是像做梦一样,要什么有什么?」 「我以为你是那种很在意逻辑的人。」 「我是啊,所以我想在这里不用讲逻辑。」 很好的回答,几乎让周衍觉得自己很笨,他挥了挥手,表示这个话题在这里结束就行了。 见黎一已经很适应这里的环境,周衍打算离开,他在玄关边穿鞋边叮嚀:「好了,那我该走了,最后提醒你一下,可以做个任意门,我没开玩笑,这样你要移动会准确很多,还有,如果你的家人朋友知道你身上长过那些绿斑,然后他们关心你的身体状况,你就随便说个中毒,去过医院了,吃个药就没事了,懂吗?」 「这是你们的统一说法?」 「这是我的教战守则,我这二三十年都教新人用这招,没出事过。」 「知道了,慢走。」黎一已经躺平在他的沙发上了,看来他很满意这个新家。 「有任何问题,在希望岛找我,在外面找阿香姊。」 接着黎一听见了大门被开关的声响,门口已经不见周衍的身影,他看着被他放在桌上的那本《希望岛的简介及法规》,本来要拿取的手伸到半空中又垂了下来,他翻了个身,把看向大面的落地窗上,欣赏着在雨中不停颤动的树叶。 如今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剩下他躺在这里听着催眠的雨声,他闭上眼睛但发现无论过多久都无法睡着,这才想起自己已经睡着了,看来希望岛里可以创造任何东西但却无法再製造一层梦境。 叩叩。 一阵敲门声传来,黎一坐起身看着门口,思考着周衍把什么东西丢在他家,发现后折回来拿的机率有多少,然后外头的人又敲了一次门。 黎一走到了门前,从猫眼看了出去,一个女孩站在门口,长头发,穿着样式简单的水蓝色连身裙,她微笑着与他对上视线,似乎是知道他正在看着她,并用用口型说了句哈嘍。 虽然不希望被打扰,也不清楚对方的来意,但是黎一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开门了,因为那女孩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打算,在黎一思考要不要开门的这两分鐘,她一直站在那里。 第四章 或许是喻颖或周衍派来的。黎一这样想。 门一打开,黎一什么都还没问,女孩便先开口:「嗨,我正巧路过这里,然后看到了这个场景,感觉很新,我想大概是新来的,所以过来打个招呼。」 原来是看到有人刚搬来时都会来去打招呼的那种邻居啊。 「嗯,我今天才刚到这里。」 「我叫花兰,不是什么坏人,不用担心。」 「的确,看起来不像。」 「为什么?希望不是因为我看起来像一个毫无攻击力的小女孩,这里的人因为绿光的力量看上去大多很年轻。」花兰边说边顺了顺自己的裙襬。 「绿光能让人长生不老?」黎一不太惊讶,因为当时喻颖在解说的时候提到了不太会生病及劳累。 「长生是不一定啦,但大多都不会老化,虽然还是有例外……不过这不是重点,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随便给人开门。」 「我想不出闯入一个用想像创造出来的屋子有什么好处。」 花兰转了转眼珠,想要想出一个有说服力的说法:「不知道,不过你这里挺吸引人的,感觉会吸引什么东西。」 听了对方所说,黎一有点无言,好像他家是三流鬼故事里会出现的盖在极阴之地房子,会吸魂引鬼,那他是什么?死不信邪,最后不得好死的铁齿屋主吗? 「你是周衍派来吓我的吧?」 花兰皱起眉头,没头没尾的说:「喔……那你还是得小心。」 感觉到对方古怪的黎一敷衍地说了句「我会注意,谢谢提醒」后打算关上门,但对方却挤进了门缝里阻止他关上门。 「喔,对了,那可以请你不要像其他人提起我好吗?也别跟周衍说我来过。」 一个人来敲他的门后没头没尾的跟他说别随便给人开门,最后还求他不要跟别人提起这件事?黎一的脑中都差不多可以联想出上百条阴谋,但他眼下还是先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花兰听到了黎一答应,给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用轻快的语调和他说了声「掰掰」后退出了门缝,自个儿将门关上,留下搞不清楚状况的黎一站在玄关。 黎一还来不及多想,他就听见了一阵熟悉的音乐,再一眨眼,四周的景象全变了,他回到他熟悉的,现实的家中,盯着他的卧室天花板,床头柜上的手机一边震动一边拨放着轻柔的闹铃。 我醒了──这是黎一第一个想法,他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睡着过,他不过是去了另一个地方继续醒着,虽然身体上并没有感觉到疲倦,但他一时还无法习惯。 他坐起身,看着自己腿边仍波澜不惊,肚子朝天沉睡着的虎斑猫巴浩,低声地说着「真羡慕你啊。」一边伸手揉了揉那佈满白毛的肚皮,直到巴浩张开眼睛,不满的用牠粉色肉球拍打黎一的手,然后喵喵抱怨几声。 黎一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今天他得去工作室,泉宇一文创工作室是他与两位朋友合资建立的,身为出资占比最高并且最会消化案子的人,黎一获得了在家办公的权力,儘管大部份时间他都待在家中工作,但还是会定期去工作室看一下其他,看看他的同事们有没有好好地保持环境整洁,或者是看看有没有人加班到走火入魔。 黎一下床快速地进行晨间盥洗,给猫添饲料,然后用line给他的同事叫对方顺便帮他带一份早餐,他走到客厅,皱着眉将妹妹乱丢在沙发上的几件皱巴巴的衣服扔进洗衣篮,又将已经满出来垃圾桶收拾打包,十五分鐘内他已经把一切整理到他可以安心出门的状态,和往常一样,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接着他走路十分鐘来到了捷运站,花了半个小时去到工作室,现在时间是8:58,正好与来开门的同事搭上同一班上楼的电梯。 「早安,江宙宇,你快迟到了。」从来没有打卡压力的黎一看着气喘吁吁衝进电梯的青年,向他展示了一下手錶。 「哭爸,我是去帮你买早餐耶。」江宙宇没好气的晃了晃手中装了塑胶盒子和饮料的塑胶袋。 「说得好像你没买自己的一样。」 「我平常都嘛楼下7-11随便买随便吃,是你每次都要吃这种贵参参的早你妈午餐,我还要绕去隔壁那条街买,一份两百五是框金的吗?我都能吃一整天了。」 「我又没说一定要吃什么,你买早餐店也没差。」 「屁勒,我每次买早餐店你都嫌。」 「哪有。」 「有。」 两人最后还是在8:59分的时候开了工作室的门,而江宙宇在整点的时候将自己的拇指压上了考勤机的指纹感应区,黎一则是从对方手上捞走了装着早餐的塑胶袋,走到有着舒适桌椅的会客区坐了下来。 「最近还好吧?」 「没事,有事早就会跟你讲了。」江宙宇也坐了下来,从袋子里拿出自己的早餐开始享用。 「那昨天说档案被退是怎样。」黎一边说边拿起了饮料,再三确认里头的深色液体是红茶而不是咖啡。 江宙宇伸手从一旁柜子的抽屉里拿出两支金属叉子,将其中一支递给黎一「也不是被退,就是新人传错档案,把不是最终版的那个档案传给输出厂商那边,好在是那个档案图层有问题,厂商在印的时候也觉得不对,所以回来问我们,就把正确的档案传回去就好。」 「谁啊?刚毕业那个?」 「对啊,小泉有去关心他,还好啦,细心一点就能避免。」 「那乐咖天空那个宣传片脚本有跟他们确认过了吗?」 「有啊,他们说要给主管看,还没回。」江宙宇转换了话题:「啊你怎么样?之前不是说身体有什么问题。」 江宙宇这样一问黎一才想起前阵子他的确是有跟工作室的两位合伙人提过有关身体出现异状的事。 「那个没事了。」 「啊所以什么问题?」 黎一本来想要轻描淡写简单带过,但他知道以好友鸡婆的个性,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也不可能把一句「干你屁事」甩在他脸脸上,于是他的脑袋开始飞快的运作,想要在三秒鐘之内想出一个能让江宙宇不再继续问下去的合理说法。 三秒鐘过后,黎一吐出了一句:「染料中毒。」 「啊?为什么?是怎样?」 江宙宇理所当然地想要知道其中的原理,这逼得黎一得继续掰下去。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也忘了医生那边怎么说了,反正大概就是某种顏料其中有某种成分是我个人的身体没有代谢还是排斥什么的我忘了,我跑了满多医院才知道原因,不过搞一下就没事了,我想大概是上次去某个输出厂,他们说刚从国外进了新的顏料,饱和度高、上色容易、快乾,但我好像对那个有点过敏。」黎一再句子里加了一堆废话和赘字,好给自己多争取一点时间想该怎么说一个完美的谎言。 「哪牌的顏料?我下次避开。」 「我忘了,我去问一下再跟你说。」 听到江宙宇「喔」了一声,黎一知道自己安全下庄了,然后这才发现自己端在手上的早餐几乎一口都没动,而江宙宇已经在听故事的期间把餐盒清空了,他抓到机会便把江宙宇赶去工作,免得他又问一些多馀的问题。 江宙宇收拾完之后回到了他个办公桌,但没安静个几分鐘,他又出声:「喔对了,你今天来干嘛?」 「来看一下啊,我身为工作室的负责人之一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吗?」黎一慢条斯理地咀嚼,将嘴里的食物嚥下,在江宙宇给了他回覆。 「平常叫你来你又都不来。」 「你平常最常会叫我都是晚上麻将来不来,我当然不来啊,话说我有准你们在工作室打麻将吗?」 「我家就摆不下电动麻将桌啊,而且小泉说没差不要上班打就好,二比一通过,而且打麻将还可以热络伙伴间的感情,这不是很好吗?」 「好,很好。」黎一敷衍地说道。 过了一会儿,工作室开始有其他人进来,那些年轻的员工见到黎一一如往常表现得有些紧张,其他两位负责人表示那大概是因为黎一讲话时总是很冷淡,也老是面无表情,看着那些小朋友们和自己问早后急急忙忙地走到办公桌打开电脑和档案,连早餐都不敢吃一口,黎一忍不住想自己难道像是那种不准员工在公司吃早餐的老闆吗?何况现在离上班时间大概还有十来分鐘。 最后为了让他的员工们好好工作,黎一询问了一圈所有人目前的状况后就离开了泉宇一工作室,回到家中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一切如常进行。 ※ 今天没什么需要熬夜赶工的作业,但黎一还是到了凌晨一点半才躺在床上,一方面是它并没有感觉到疲倦,另一方面是对他来说,绿光到底还是一个陌生的环境,虽然他已经打造了一个舒适的环境,但他还是有点不安的感觉,还不如他待在客厅有安全感,但是不睡觉好像又不太适应,于是他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入睡。 而在黎一还没察觉的时候,他已经从另一张床上醒来了。 他又来到了昨晚那个下着雨的山庄,他坐在床上环顾了四周,想起自己昨天还没有看过除了客厅与玄关之外的地方,这才爬下床,但其实说参观也没什么好参观的,卧室、书房、阳台……所有地方都和自己所想像的并无二样,虽说当幻想中的画面变成了如此接近真实的样子照理说还是挺惊喜的,但可惜黎一併不是那种容易感到惊喜的人,或许有一点,但是不多。 虽说一切感觉和现实没有差别,但黎一还是发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地方,像是他的书柜里的藏书都是空白的,仅仅是摆设,毕竟他才创造这个空间时并没有特别去思考书柜里都摆了些什么书,不过就算是想了,那大概也无法阅读,他也不可能记得那些书本的完整内容并复製出来;而电视也是,虽然能啟动,但只传出一些无法辨识的人声和混乱的画面,按了几下遥控器才转到了一个画面和声音都相当清晰的频道,里头正在播放着电影《刺激1995》,有着白痴翻译片名的经典剧情片,黎一看了很多遍,多到他可以记清楚这部电影的每个部分,所以才会如此清晰。 之后肯定有很多时间可以看电影,现在黎一更想去找找他在这里还能做些什么,他想看看室外长什么样子,于是他关上了电视,走向玄关穿好鞋子,打开了大门,但他并没有跨出去。 外头依旧下着雨,几个人影在外头穿梭,黎一能听到植物被推挤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没有铺设石头道路的树丛间穿梭,看不出他们有什么目的,像是丧尸般的在崎嶇的山坡地上间晃,而不知道是不是听见开门的动静,那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黎一。 「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随便给人开门。」 黎一一时间感到毛骨悚然,想起了昨天那不速之客所说的话,迅速的将大门关上,然后将右眼靠近猫眼,想看清外头的情况,那两个人朝门口走了过来,男的看上去约莫四五十岁,穿着深色西装,瞪着眼睛嘴角下垂,女的大概三十上下,身着看起来像护理师的制服,面露微笑,他们一人握住门把不停的转动,另一人用手拍着门板,他们不停的说话,但黎一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 门板不停的发出被粗暴对待的声响,黎一不明白对方的意图,只能用背部死死的压住门板,感觉后背越发强力的撞击。 第五章 贴着门板,黎一隐约听见了外头的人在叫喊着毫无逻辑的语句,他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涵。 他猜想这些人大概就是周衍跟他提过的假人,虽然早就被告知假人有可能出现攻击性,但他实在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遇到了,而且他们的力气大得惊人,连这种结实的铸铝钢木的玄玄关门都快挡不住他们的攻势了,像是要直接把门板从门框上拆下来一样。 该去拿个什么东西自卫吗?但与这些有着怪力的假人搏斗恐怕也没有任何胜算吧? 正当黎一想要去厨房拿菜刀或乾脆躲到床地下时,他一抬眼便看到了那美观的落地玻璃窗外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那是个身着学校制服的少年,揹着满是立可白涂鸦的侧背包,手中拿着金属球棒,他面无表情也没有任何动作,就只是站在那儿。 黎一被吓了一跳,但也没被吓呆,他衝上楼,来到屋子后方的阳台,思考着要从什么地方逃走,但此时他又突然冷静了下来。 自己如果被抓走又会怎么样吗?上次被周衍误射了一枪不也就是在现实中醒过来而已吗? 这么想着的黎一离开了阳台回到屋内,他走下楼梯到了客厅,看大门晃动的程度,锁感觉快撑不住了,而不出他所料,在不到半分鐘后,门板就被暴力的撞开了。 看着闯进家里的假人,黎一叹了口气,小声自言自语:「我之后一定要把大门换成外开的 。」 那行为诡异的一男一女朝黎一走去,黎一已经认命了,那可比一般的噩梦要可怕多了,他还是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 真让人不舒服,那叫什么……恐怖谷理论?那两个假人朝他伸出手时,黎一觉得自己的背整个凉透了。 那女人率先抓住了黎一的手前臂,黎一差点叫了出来,虽然他也看到了这两人是如何把他家的撞开,但他没想到他们连抓住他的力道都如此蛮横,她的手指像老虎钳一样紧紧的咬住他的骨肉,黎一反射性的试图将手抽开,而感觉到他的反抗,女人的手又抓得更紧,剧烈的疼痛让黎一以为自己的手要断了。 原来是会这么痛的吗?黎一有点后悔自己放弃逃跑任杀任剐的决定,但是现在好像要逃也来不及了。 碰、碰! 正当黎一想着希望能死得痛快一点时,几声巨响炸开,绿光闪过,他眼前两人的头部已经碎裂焦黑,紧抓着他的手臂随着他们的身体崩塌成渣,他甩了甩疼痛的前臂,看向站在门口看着他的长发青年。 「怎么了?你倒会落跑是不是?看他们这么气。」周衍把大大敞开的玄关门关上,脱下鞋子,走到客厅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 黎一没有理会周衍的调侃,惊魂未定的说:「你们这里一直都这么危险吗?那两个人撞开我家的门硬闯近来。」 「真的假的?」周衍也十分吃惊:「攻击性这么强的假人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他们还会再出现吗?」要是答案是「会」的话,黎一寧可晚上就不睡了。 「不会,除非製造他们的人再把他们製造出来。」 「你的意思是,有人製造这些人来攻击我?」 「应该是不会,这么做没有任何好处,我想只是你刚好比较衰,刚好遇到假人攻击。」 「这么刚好吗……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衍得意的发出哼哼的笑声,说道:「那当然是因为我感觉到你有危险啊。」 黎一被如此老派的英雄台词尷尬得皱起了眉头。 看到黎一的表情,周衍才乾笑着说:「开玩笑的,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问题,毕竟这是你在这里定居的第二天,我得来关心一下,只是我刚才在外面我就看到一个假人在你屋子外边间晃,把他处理掉后我看到另外那两个正好破门进去,是说啊──」 周衍突然换上了一副无比认真的表情。 「你刚刚想放弃抵抗吧?以后不要这么做。」 难不成被假人杀死后在现实中也真的会死吗?这样的念头浮现在黎一的心中。 「你在这里死掉的确会直接醒来没错,但先不说你会很不舒服,重点是你不能习惯死亡这件事,很多人在这里生活久了,认知就会有点模糊,有时会分不出自己是在绿光还是在外面,我之前有一个朋友就是这样死的,死于车祸,因为他以为他被撞死之后会从床上醒来,所以他没有闪开朝他衝来的货车。」 黎一感觉自己冒了一身冷汗,说:「我想我应该还不至于。」 「希望是这样,你想想,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你的意识从来没有间断,你已经习惯了绿光,每分每秒都是你熟悉的世界,生活会变得……你之后自己体会吧。」周衍想来想去,发现很难找到一个词汇去精准描述那种感觉,于是肩膀一耸,放弃去形容。 「要不是有两个疯子砸开门要来杀我,我应该也不会放弃抵抗,这种事不应该发生吧?」 「的确是这样,最近明显地感觉到假人的数量有所增加,我们的相关部门都会固定巡逻,但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有你这样的案例,我会跟维安部门回报。」 「那之后呢?相同的事不会再发生了吧?」 「很抱歉,我没法保证,我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出现,也不知道他们会出现什么举动,打个比方,就像是没有人能保证你家的阳台永远都不会有虎头蜂飞进去筑巢,但是我们能有应对的方式不是吗?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最好有个任意门吗?我们现在来弄一个吧,这样逃跑就方便多了。」 「我先休息一下行吗?」 「当然,休息够了再叫我。」周衍拿起了电视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看到里面正播映的节目,惊叹:「哇,刺激1995耶。」 黎一犹豫了一下要回卧室休息还是待在客厅,但基于方才他才被攻击过,他感觉心跳都还处于快速跳动的状态,还没缓和过来,所以他还是选择了在有人可以保护他的地方休息,于是他走到另一张双人长沙发躺下,把柔软的绒布抱枕垫在头部下方,闭上眼睛。 听着电影里熟悉的音乐和对白,黎一感觉平復许多,他感觉再过一会儿他就可以睡着了,但黎一还是听着电影从男主角安迪刚入狱时演到布鲁克斯.哈特伦在出狱后自杀。 无法入眠的黎一睁开了眼睛,看向正看电影看到入迷的周衍,说:「我想请问一下。」 「嗯?」周衍发出了疑惑的声音,但视线并没有从电视上移开。 「这里是不是真的没有办法睡着?」 「你不是已经睡着了吗?不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指,像我这样躺着闭眼,是不是已经没办法像以前睡觉那样感觉了?」 「所以是什么感觉?我已经在绿光里头待了四十年,早就忘了一般人睡着是怎样了。」 「就是……算了,当我没问。」 反正照这个情况,答案应该就是不行了。 过了一阵子,黎一也躺够了,他坐起身,和正认真盯着安迪逃狱的周衍说:「教我做你说的那个什么任意门吧。」 「等一下啦,我快看完了。」 周衍两眼发直盯着电视萤幕,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好像他才是那个必须抓准时机在雷声响起的同时拿石块敲破地下管道逃狱的人。 黎一也跟着看完电影最后的结局。 最后在电影结束后,周衍还提议让黎一多记几部电影,这样他的电视里面就有更多的节目可以看,但最后只得到一句「谁这么间有空在那里记电影」作为回覆。 周衍心满意足地将电视关闭,说:「来吧,我们来做通道。」 「大致上跟做房子差不多吗?」 「对,差不多,就是功能性更强一点,毕竟不是那种摆着就好的东西,是要拿来用的。」周衍站到黎一面前,开始引导他:「来,眼睛闭闭,你先选一个位置,你想要你的任意门在什么地方呢?不用讲出来,用想的就好了。」 在哪里啊,总觉得是用来进出户外的门的话感觉就该放在一楼,可是又希望这个门口足够隐密,这样才不会有人找到这个出入口并追上来。 「决定好了吗?」 黎一点了点头。 「好,那你现在走进去,然后转头看一下门口,确定你还看得到房子里的情况,接着,如果你这个出入口有门板可以关,那就把门关上。」即使黎一闭着眼看不见他的动作,但周衍还是边说边比手画脚:「来,我们回到里面,你感觉里面是什么样子?告诉我。」 黎一听着周衍的描述,感觉有什么景象浮现在眼前。 「有一个通道,很宽敞,但是好像只有单一路线。」黎一感觉自己正在通道里头移动,他转动头部想看清楚四周「……不对,这个通道两边有很多出口。」 「好了,那现在你走回来吧,到了就张开眼睛。」 过了一会儿,黎一张开了眼睛。 「现在我们来看看你有没有成功,带我去你的通道吧。」 黎一从站起,走到玄关提起两人的鞋子,并将鞋子递给周衍。 「到外头就要穿鞋,你真的很注重细节。」周衍接过鞋子。 「就算是在梦里我也不能接受自己赤脚在外面乱跑。」 黎一领着周衍上楼来到了卧室,周衍没在里头看到任何像是通道入口的东西,然后便看到黎一走向了角落的衣柜,将衣柜的门拉开。 「我知道,那叫什么,纳尼亚传奇嘛!没想到是我小看你了,我以为你会很无聊地在厨房开一个后门,你还是有点童趣的嘛。」 「没什么童不童趣的,原本是打算弄在厨房里的,只是我希望它隐密一点。」 周衍凑上前去想看看里头长什么样子,衣柜的里头没有掛任何衣物,本来该是背板的地方现在连接了一条深不见底的通道,他迫不及待地爬进衣柜,然后催促黎一也跟上。 这里跟周衍的通道很不一样,他的是那种没有任何实物的虚无空间,而黎一的则是有着写实的环境,方正的走道,整齐的磁砖和日光灯管。 周衍环顾了一下四周,发表了他的评论:「好眼熟啊,这是哪个捷运站的地下道吧?」 「大概吧,我也觉得满眼熟的。」不是他常走的地方,但他绝对有印象,可能是大桥头或者是中正纪念堂,或者是它们的合体。 「看上去挺好的,可是能不能用才是重点,我们继续走,看看能通到哪里。」 「回去你家那边吗?」 「不要,那样太无聊了。」 「那我怎么知道要去哪?」 「没事,你就继续走,走到你觉得可以出去的地方就出去,或许我们可以到达一些连我都没去过的地方。」 看着兴致勃勃的周衍,黎一忍不住问:「绿光里头有什么好逛的?」 「绿光里头能逛的可多了。」周衍神秘兮兮地回答。 既然都这样了,黎一也不想扫兴,随意张望一下,指着一个楼梯口说:「那走这吧。」 第六章 沿着楼梯往上走,迎接他们的是一片宽阔的天空,一片很难用晴朗来形容的绿色天空,上头几片稀薄的白云也被染成萤光色的,黎一抬头看着,心中惋惜,这片天空要是是蓝色的那该是多么令人舒服的景色。 两人走了好一阵子终于走完了楼梯,那楼梯长得夸张,让周衍忍不住抱怨说以为自己在走登山步道,但他很快地也不在意那楼梯了,因为眼前的景色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一座巨大的拱门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往旁边看发现整个建筑物外层墙都是由连续的拱门形成的,看来是由石灰岩和混凝土堆砌而成。 黎一稍微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建筑,然后说:「罗马竞技场。」 「你说这个是罗马竞技场?」 「你看不出来吗?」 「平常都嘛是看远景的照片,这么近哪看得出来啊?」周衍边说边往后退,想把整座建筑看得更清楚。 「拱门外墙,三层加顶层,石柱,科林斯式、爱奥尼克式及多利克式。」黎一指着拱门和石柱,由最上层到最下层一一解释。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不是常识吗?」 「肯定不是,我敢说大部分的人都没办法站在我这个位置就看得出这是罗马竞技场……话说我还真的没来过这个地方,走,我们进去看看。」 周衍继续绕着墙走,因为这里大部分的地方都被铁栅栏围起来了,他得找个地方进去,而黎一也承认自己也有点兴趣,于是跟在周衍的后头。 不久后,两人来到了一处看起来能通过的出入口,上头掛着的黑色布条写着义大利文及英文,义大利文黎一是看不懂,但看英文能知道这里是入口及售票亭。 黎一问:「如果进去有人跟我们收门票费怎么办?」 「绿光里面没有货币的概念,就算是缴税和罚金也都是缴现金喔,会在现实中收到通知。」 本来只是开玩笑的黎一得到了意外的正经回答,他以为周衍会说把售票员处里掉就好之类的,而此时他也多出了一些疑问。 「这里还要缴税?」 「当然啊,很多地方都要用到钱的,像是上次跟你提到的后事处里啊,证件的更换啊,还有一些比较复杂的项目,反正那些跟你没有关係,你不用知道也没关係。」周衍露出一副觉得很麻烦不想解释的表情,然后往入口里面走「好啦,不讲那些了,我们去里头看看。」 两人走到了里头的走道,四周除了那些从西元72年古罗马帝国时期就存在的石块之外,还有很多现代的產物,售票亭、电梯、还有摆得到处都是的指示牌,让他们顿时有种自己是观光客的感觉……虽然要说他们是观光客好像也没错。 「嗯……总觉得如果没有这些东西会更好。」周衍伸手敲了敲一旁十分破坏气氛的白色指示牌。 「现在的罗马竞技场就是长这样吧,毕竟是观光景点。」 「你有去过吗?」 「没有。」 「那我觉得你近几年可以安排一下。」 「哪有那个钱和时间啊?」去一趟欧洲的钱大概就能让他付两个月或者更多的房贷了。 周衍用可惜,甚至带了点哀伤的语气说道:「可是现在不去的话这辈子就没有办法去了喔。」 黎一很快就理解了周衍的意思,问:「……是因为绿光吗?」 周衍点了点头,解释道:「与绿光连结的时间越长,身体会渐渐变成只能摄取绿光的能量,而绿光是只存在于台湾底下的地脉,大概再过个两三年,你就没有办法离开台湾了。」 黎一看向一旁通往中央表演区域的通道,从那里看出去能看到阶梯式的观眾席,古老的异国风情,或许他也对那些曾经听闻,或是在书本上看过的地方有些嚮往。 「那我考虑一下。」 「没什么好考虑的,如果是钱的问题我可以先借你喔。」 「那倒是不必。」 「不会跟你收利息的,不要担心。」 「不,我自己出得起。」 「喔。」 此时,领路的人不知不觉的从周衍变成了黎一,他跟着黎一穿过了通道,来到了竞技场中央的平台上,如今这个平台只剩下小小的一个半圆形,大部分只剩下底下石块与砖头推叠的结构,残缺破碎,上头佈满了青苔,观眾席的看台已有多处坍塌,但给人的感觉依旧震撼,让人不经想像当年上头满是观赛民眾的样子该有多壮观。 「运气真好,居然能够……我真的是没想到我能看到罗马竞技场,居然有人复製了整座罗马竞技场。」周衍此时内心的激动难以言喻,他虽然没有研究过现实的罗马竞技场长什么样子,但他相信这座由某人建造的复製品肯定与真品相差无几,看看那先细节,那些歷史的痕跡,对于一个已经与真品无缘的人来说,这已经够了。 眼前的景象的确也让黎一也感到惊艷,但他不同于情绪外放的同行者,他只是默默的看着,这时他看到了一个人影站在他左手边第三层的看台上,一个长发女人,穿着轻薄的长外套,他想要再看得更清楚,但一眨眼那人便消失了。 黎一不确定刚才那是不是错觉,不过他意识到了另一件事:「是说,我们擅自闯进来,这里的主人不会有意见吗?」 「这里应该是遗跡吧?就是地主已经去世但是还留在原地的场景,我感觉不到除了我们之外的其他活人的能量。」 「什么能量?」 「就是一种……有天赋的人就能感觉到的能量。」换句话说就是跟你说你也不懂。 「喔。」黎一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方才貌似有人出现过的位置,依旧是空无一物。 「那就分头行动吧,我去四处看看,等会儿在刚才出来的地方碰面。」 考虑到黎一感觉上并不是喜欢团体行动的人,周衍提出分开行动的提议,毕竟难得找到这么有参观价值的场景,肯定得舒舒服服地逛才好。 说完,周衍便转身离开,黎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阴暗的通道里,在原地待了一阵子,他才离开这个中央平台前往其他地方,而他想不到要去哪,所以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往更上层的地方。 碰、咚! 碰! 突然整座建筑开始剧烈的震动了起来,结构因为挤压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响,狂风从四面八方灌了进来,强大的风压让黎一踉蹌了几步,然后他感觉到一阵耳鸣,像是被一股无声地大吼贯穿了耳朵,让他有点头昏脑胀的。 但不是为了去查看发生什么事,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就要离开这里,今晚他已经受够了,出来乱跑打从一开始就是个烂主意,他就该待在他那个舒适的雨天小山庄,他打算到一楼后就直奔任意门通道的出入口,他可不是电影主角或那种好奇心旺盛的人,没必要去跟着一探究竟。 最好是等等我下楼就能看到那傢伙已经到来时的楼梯口了──黎一在心里说着,他还是有稍微在乎一下他在绿光中的生活导师,但也只是稍微,若到时候他没看到对方,他就会先行离开,反正那个人有把枪不是吗? 黎一从上层衝下来,跑出了竞技场,他才接触到外部的地面,就看到了一个庞然大物从远方朝他前进。 「那是……什么鬼啊?」 黎一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巨大的物体,那根本不像是任何他已知的生物,甚至不是他能想像出来的东西,他敢说牠的身形庞大过所有陆上生物,用四隻脚,不,五隻又或者是六隻,牠的身体长满了像是树枝的长刺,全身的皮肤漆黑,有着像是树皮的纹理,总结来说的话就是一个烧焦树木与多脚爬行生物的综合体,而最令人不舒服的,是在那东西的头部,本来还没看清楚,只是看到那怪物的最前端似乎有个白色的小点,随着牠越来越靠近,才能看出那白点到底是什么──是一张灰白色的人脸。 这难以理解的怪物让黎一一时没做出反应,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吼着「萧黎一你站在那里创啥潲!跑啊!」黎一才回过神来,注意到那怪物前方有一个白色的人影,看来那怪物正是追着周衍来的。 「你他妈……」我才想问你创啥潲勒!被吼一个清醒的黎一马上往来时的通道出口衝。 黎一的位置正好离出口很近,他比周衍早到得多,忍住自己先行逃跑的衝动,他看向周衍的方向好让他能在对方到达的第一时间关闭出入口,然后他瞥见了方才他在看台区看到的那个女人,她完全没有打算逃跑,只是待在原地看着那怪物的方向,丝毫不见惊恐。 这时周衍及怪物都离出口越来越近,周衍一到达出口就抓着黎一往里头跳进去。 黎一是以往后倒的方式跌进出口的,从他的视角能看见出口外绿色的天空瞬间缩小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装着日光灯管的天花板,然后他以为自己往后倾倒后会撞上阶梯的直角而痛得要死,然后狼狈地滚下那长得要命的楼梯摔个半死不活,但他预期中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他摔到了一个平坦的斜面上,还是有点痛,但已经比摔在阶梯上好多了,然后像溜滑梯那样平稳的滑到了最下层的地方。 黎一和周衍都在滑到底部后在地上躺了好一阵子,他们都喘得要死,好比刚参加完台北101的爬楼梯大赛。 过了不知道多久,周衍率先开口:「我还是擅自改了一下里面的结构,然后关闭了出口,我怕你被吓傻了连门都忘了关。」 「没关係,你的判断是正确的。」黎一本来想闭眼,但眼皮一闔他彷彿又能看到那怪物死白的脸,于是他还是选择看着天花板。 周衍觉得黎一大概会想知道那东西的来歷,于是主动解释:「刚刚的那个怪物我们称做荒灵,就是绿叶的身体死亡之后,灵魂没有身体可以寄宿,他们容易受到绿光的影响產生异变,就会像你刚刚看到的那样。」 「那我之后死了也会变成那样吗?」 「你知道我和你……残叶与一般绿叶的最大差异在哪吗?」 「哪?」 「可以说是光酶的有无,但正确说法是与绿光的连结程度,残叶是身体与绿光连结,而绿叶则是身体和灵魂皆与绿光连结,光酶为灵魂接触绿光后的產物,也因此,残叶身体死亡后灵魂会自然消散不会进入绿光。」 「喔,所以你死后会变成那个东西?」 「嗯,但基本上议会会有部门专门收集这些失去身体的灵魂,在祂们异变之前做安置,虽然偶尔也会有像刚才那样的漏网之鱼,但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不会死,所有绿叶都不会自然死亡。」 「真的?」 「羡慕吗?」 「不,感觉很痛苦。」 「2022年了,果然已经没什么人有长生不老梦了。」周衍发出无奈的轻笑,说:「的确,反而是我有点羡慕你。」 黎一没有接话,看来他们有共识,这个话题谈到这里就够了。 「好了,我躺够了。」周衍从地上爬起来。 他朝黎一伸出手,但对方并没有接受他的好意,自己翻了个身爬起来。 周衍指了他们来时的那个方向,说:「回家吧。」 「嗯。」 第七章 (※有更新简单的人设及形象,详情见 那天晚上黎一和周衍走在那和捷运站地下道有八成像地任意门通道,两人沉默了一整路,最主要的原因是黎一还脱离不了方才见到的恐怖景象,那怪物的嘶吼还在他脑袋里久久无法散去,但那他其实并没有真的听到的声音,而更像是一股电波穿过他的耳膜流进全身,让他感觉像是某人的尖叫在自己的血管和淋巴系统中循环,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过了可能五分鐘左右黎一才稍微摆脱那种感觉,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周衍看起来若有所思。 回到黎一的山庄后,周衍只说了「通道没问题,可以使用」并表示方才的事他需要跟维安单位报告就离开了,这几乎是自黎一成年以来第一次因为必须自己待着而不安,他觉得自己肯定被吓到性格倒错,或许应该去收个惊,然后他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居然会有自己需要收惊这个想法,他从来不相信收惊这种民俗仪式,看来他真的疯了。 在周衍离开后,黎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家里的门改成外开的,并且增加了几个门閂,而玻璃窗的部分他没办法去测试是否为强化玻璃,但他也不想牺牲自己的观景体验,就没有做什么更改,他本来想说应该要在外头做个护城河或陷阱来防止假人入侵,但想想还是有点太夸张,所以便不了了之。 接着在又是发呆又是间晃了一阵子后他就醒来了,今天唤醒他的不是那熟悉的手机闹铃,而是来自巴浩的重重一脚。 「呃!」 美好的早晨,迎接了黎一的是腹部传来的疼痛和响亮的猫叫,一连串瓷器被敲击的清脆声响大概是猫饲料掉进碗里的声音,这时黎一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遭受攻击,巴浩在吃饭前总会特别兴奋,会一边大叫一边狂奔着跳上跳下,丝毫不在乎牠是否会不小心杀了自己的主人。 黎一翻了个身便看到了自己的妹妹正抱着饲料桶给猫碗里添饲料,他拿起手机看了一下,距离自己的闹鐘响起还有十三分鐘。 「你干嘛要喂牠?我等一下会喂。」黎一用抱怨的语气说道。 即使他并没有想要再多睡,但在闹鐘响起被吵醒还是让他有点不愉快。 「我就不忍心啊,你都没听到浩浩一直在叫,叫得好可怜。」薇晴将饲料桶盖上放回原本的位置,然后俯下身吸了一口巴浩的头顶,用夸张的语气说:「噢──好可怜喔,你爸都不给你吃饭,还是姑姑最爱你了。」 「再等半小时牠不会饿死。」 「你给牠踩一脚也不会死。」薇晴盯着低头狂嗑饲料的巴浩,搔了搔他的后颈,然后问道:「啊你手怎么样?」 「好了。」 「所以勒?」 「顏料中毒。」黎一给出了和当时同事询问时一样的答案。 「喔。」 薇晴没有再多问,黎一想「好哄」这点大概是他妹妹为数不多的优点。 「欸,对了,哥。」 「干嘛?」黎一坐起身,他觉得脑袋有点发胀不适,皱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 薇晴停顿了一下,乾笑着说:「啊,我忘了我要讲什么。」 「你不用出门吗?」 「我下午才有课。」 「你吃早餐了吗?」 「还没。」 黎一下床,拿起放在椅子上的电脑包,从里头捞出自己的皮夹丢给薇晴,说:「那去买早餐回来,顺便帮我买。」 薇晴其实不排斥被黎一叫去买早餐,因为这代表她不用自己花钱吃那些几十块钱一份的蛋饼和喝了可能会拉肚子的饮料,而可以大大方方地拿用老哥的钱吃那些一份两三百的精緻套餐。 薇晴开玩笑道:「那我买楼下早餐店。」 「不要。」 薇晴用愉快的脚步走出了黎一的房间,黎一松了口气,因为他看出了方才他妹妹似乎有什么事情要问他,而且还是那种不会很愉快的那种,他已经被折磨了一个晚上了,他现在只想清间的度过一个早晨,欣赏一下窗外的阳光和不是绿色的天空。 半小时候他得到了一份还算不错的早餐,这让他的心情有好转的跡象,接着他打开了通讯软体,他发现工作室的合伙人赖子泉发给了自己一份企划书,是一份新的案子,子泉说是他学长的公司要发包给他们工作室,主要是游戏的场景建模与2d美术的部分。 「2d美术包含后期展场宣传的输出和网路行销的用图,这个工作室一定会接,价钱算是很好,场景建模只有你能做,看你接不接,你自己评估一下。」子泉传来了这样的讯息。 这感觉会是个不错的安排,有钱又有事做,加上他现在有了绿光的能量,体力极佳,完全不用担心加班爆肝的问题,每天睡个一两个小时都没问题,而且这样他也不用花太多时间待在希望岛里面发呆,担心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找上他,百利而无一害,他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在大略的看了一下企划书和对方的要求后,黎一就简单扼要地回了一个「接。」 在黎一回覆的下一秒讯息下方就显示出已读,不到五秒子泉的讯息又跳了出来,写着:「你要确定欸,你这样工作量很大喔,你倒了我就只能叫江宙宇去顶你的位置了。」 子泉每次觉得黎一工作量太大的时候就会这样说,江宙宇的建模能力真的是十分的幽默,那是少数能让黎一笑出来的东西,而且是拋下所有礼貌与形象狂笑,即便这几乎是黎一生活中最大的快乐泉源,甚至他们还在三人的工作室管理群里弄个相册专门放置江宙宇的建模作品,但他绝对不希望那是交到客户手上的东西。 脑海中浮现了好友那些别緻的作品,黎一忍不住笑了出来,打字回覆:「你不能老想着要毁灭我们的工作室,我出了最多钱。」 「你不相信江宙宇的能力?」 「你相信吗?」 子泉最后丢了个一脸纠结的男性人物配着字样「别说了」的贴图,黎一看着觉得这人物有点眼熟,然后子泉又连刷了几个同一位人物拿着麻将牌配上「今晚打麻将」字句的贴图,这回黎一知道这熟悉感是从哪来的,他点了贴图一看,发现上头写着「泉宇一文创工作室江小宇爱你贴图」。 黎一连刷了好几个删节号以表示自己的无言,而且他还在贴图里面看到一个「又要帮你买早餐?」的贴图,那根本是在针对他。 「怎么会有这种鬼东西?」 「江宙宇画了一套他自己的贴图,送了我一套,他说你想要的话自己买。」 「我不要,好噁。」 黎一不常用通讯软体与人间聊,但跟子泉还是常会像这样聊个几句,但这个时间他们也有各自的工作该做,所以对话也就断在这里,而此时他心中的焦虑不安也已经一扫而空了。 这才是他该有的生活,而且一切都很好,奇怪的梦境又能对他有什么影响呢?想是这么想,但黎一在凌晨三点半躺在床上时,他还是犹豫了。 而今晚那些黎一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没有可疑的人在自己的房子外间晃,没有长得像恶梦的怪物,甚至没有人来按他的门铃,在入梦的三小时内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便听着雨声度过了和平清静的一晚。 ※ 这样安稳的情况持续了好几天,看来那令他心惊胆战的夜晚只是个案,起初黎一还挺开心的,但到了后来就开始觉得有点无聊,躺上床也睡不着,只能在屋子里晃来晃去,轮流在床上、沙发上和窗前发呆。 他不知道离开山庄出去走走是不是好主意,或许还有一些没有危险的地方可以去,去个宽阔且视野良好的地方,危险靠近可以马上察觉也方便逃跑。 已经在山庄里无所事事度过了超过一星期的黎一没有考虑多久,他走向玄关拿起鞋子,然后往卧室走去,打开了那个藏着任意门的衣柜爬了进去。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大概是因为上次的使用体验并不是很愉快。 沿着通道继续往前走,经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出口,直到他发现了其中一个散发着他想要的感觉的楼梯口,便进入往上走。 黎一听到了水和风的声音,他来到了一片海滩。 那并不是一片大多人会直觉联想到的那种在晴朗阳光下闪耀的白沙海滩,而是阴天里的砾石海岸,但黎一更喜欢这个,因为阴天的云能遮住大部分绿色的天空,而且比起土色的细沙,他认为灰色的碎石有种更加清新的感觉。 岸边的风很大,黎一感觉到自己的瀏海在狂暴流动的空气中乱舞,身上的衣物被吹得啪啪作响,凉爽宜人。 这次应该不会像上次罗马竞技场那样了吧? 黎一视线扫过整个海滩,没有看到半个人,正想松一口气,但就在他的目光回到海面上时,他看到一个人站在离岸边有一段距离的海面上,那是一个穿着白色短袖上衣和短裤的少年。 又来? 两人双眼对上,黎一感觉不妙心里一惊,后退了一步,但他还没开始跑,那少年就朝他奔来,少年靠近的速度极快,黎一没有闪过少年朝他伸来的手,被拉扯着衣领将扯倒在地上。 少年跨坐在黎一的身上,瞪大眼,空洞的眼神看着他,并用嘶吼的声音说:「你要对我的海滩做什么!」 黎一的后脑杓和背部撞在地上,疼得他过了几秒才能说话。 「……路过。」 但少年好像没有听到黎一的回答,他用更加尖锐的声音喊道:「你要对我的海滩做什么!」 少年边尖叫着边举起拳头,他的手里不知何时攥着一把美工刀,黎一看着少年的手落下,直直地往他的脸部而来,他反射性地去抓住对方的手腕试图抵抗,那少年的力气很大,和他之前遇过的假人一样,黎一就算用了两隻手的力量也敌不过对方的一隻手。 这时,黎一突然感觉到自己紧握着少年右手的掌心开始发烫,他感觉到对方的力量正在变弱,他定睛一看,发现少年的脸正像融化一样开始崩落,而他手心的灼热感则不停地蔓延,来到手臂、肩膀、一直到胸口。 少年像一具烈火中的蜡像,整个身躯软化扭曲,然后消失。 那把美工刀啪的一声掉在黎一耳边,他这才确定威胁已经完全消失,本来维持着抓住对方手臂动作的双手摊在碎石地上,过了一会儿,他感到一阵反胃,翻身成趴姿,卧在地上乾呕。 我再离开一次屋子我就是个他妈白痴──黎一在心中咒骂。 黎一呕得后颈发紧,耳鸣不止,但他还是听到了砾石滚动碰撞的声音,他知道有人正朝他靠近,但他已经没有力气跑了。 「你做了什么?」 听到了某人对他说话的声音,黎一放心了,他躺倒在地上,看到了那一席宽松白衣的长发青年正一脸凝重地看着他。 第八章 现在是下午两点十八分,周衍在透过窗帘的缝隙闯入室内的初夏午后阳光中醒来,起床后的习惯性头痛在今日依旧困扰着他。 周衍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子,沾着汗水的长发此时已经乱成一团,当头痛稍微消退至他可以起床时大概已经过了快半个小时了,他拖着沉重的身体走进了浴室整理一下一团糟的自己,在盥洗换装后,镜子中的他看起来整整齐齐,气色看来像是一个身强体壮的二十岁青年,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状况糟透了。 做好了出门的准备,周衍走出房间,他看到桌上多了一个盒子,一个精緻的点心礼盒,看来他的儿子有回家过,但没有和他打招呼就又走了,他儿子时常会把从客户或公司那里拿到的东西带给他,虽然不确定这举动是否只是不想浪费食物,但周衍总是会把这些当作是孩子对于监护人的爱。 随手从礼盒里拿了两块饼乾仪式性的当作早餐食用后周衍就出门了,他驾驶着他的那辆黑色休旅车来到了位于永和的一个社区。 与他已经无比熟识的警卫开了门让他进入,并用他那一口亲切感十足台湾国语向他问道:「你是那个许小姐的看护喔?前几天都还有看她自己出门,看起来好好的,啊她是怎么了?」 「她那个是脑部有问题啦,时好时坏。」周衍熟练的瞎编了个故事,他已经很习惯了,各种理由藉口信手捻来。 在打发热情的警卫后,周衍走进门口写着c栋的那栋楼,搭电梯上了八楼,在其中一户依旧贴着某保险公司送的2018年春联的门口停了下来。 按下门铃后几秒,门打开了,那是个外表年轻的女人,但她看起来精神并不是很好,但脸上依旧带着浅浅的微笑,一头长捲发有些凌乱的遮着她大半张脸,周衍对她说了声嗨,她只是模糊的嗯了一声,让路让周衍通过,然后将门关上。 周衍走进屋内,他闻到了一股气味,然后看见客厅的长桌上摆着喝了一半的威士忌。 「这么早就在喝酒?」周衍顺手的往空着的酒杯里斟了些酒。 女人用轻微沙哑的声音说道:「我想起我以前二十多岁的时候很爱喝酒。」 周衍伸手撩开女人的头发,看见了如茂盛藤蔓的绿斑已经长满了她的脖颈,蔓延到她的左半边脸上,然后又往下看到她的双手,也已经看不出多少原本的肤色了。 周衍前天才来帮她输入光酶,才过两天就变成这样,他推测她大概撑不了一週,这是所有残叶最终都要面对的,被绿光侵蚀并死去。 「我要死了。」女人轻描淡写的说道:「过了几年了?二十五?」 「二十八年。」周衍边说着边握住她的手,他将光酶传递给对方,那些绿色的斑纹开始一点一点的褪去。 「那我已经算幸运的吧?」 「是啊。」 残叶在连接绿光后一般来说都能活十年至三十年,二十八年的确算是活得久了。 「我觉得你可以不用再来了,现在不过是在挣扎而已,搞不好明天我睡着睡着就离开了。」女子看了看刚刚才变得乾净的手在离开周衍的触碰后又开始在手背浮现出一丝绿色。 周衍伸手抹去了女子盯着的那抹绿,问:「不再多陪陪你的家人吗?我每天都能来。」 「我已经准备好了,希望趁现在赶快走,免得自己之后又多想,我会更难过。」女子露出释怀的表情,把刚刚周衍倒在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好羡慕你们他妈都可以走得这么瀟洒,真想让你们也体验一下我的感受。」周衍又斟了一杯酒,但在他正想一饮而尽时,想起自己是开车来的,于是又把酒杯放回桌上「我前年已经参加过一场丧礼了,我这辈子已经参加超过十场丧礼了,全都是你们这些残叶的。」 「那我的你可以不用来没关係。」 「你怎么忍心对我说这种话?」周衍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痛了。 「好啦,歹势啦。」女子突然站起身走回房里,出来的时候,她手中拿了一个厚厚的红包,她将红包递给周衍,说:「这几年来很感谢你。」 看着那枚颇有厚度的红包,周衍皱起眉,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说:「别,真的,我不懂为什么你们每个人要离开前都爱拿钱给我,这让我觉得我好像是靠这个赚钱一样。」 「你不是说过你靠这个赚过钱?」女子将红包塞进周衍的口袋里。 「那情况不一样。」周衍将红包拿出来,放在桌上,说:「把这些留给你的女儿吧,她绝对比我更需要这些钱。」 「我有留给她的,放心。」女子说着,又将红包放到周衍手上。 最后周衍叹了口气,将里头的钱全部拿出来放在桌上,只抽了其中一张塞回红包袋里,然后将红包递给女子,说:「在上面签个名再给我。」 「你都这样收钱啊?」 「这是做纪念。」 女子拿了支原子笔,在上面开始涂涂画画,她将成品递给周衍时,上头写着「to周衍感谢你这二十八年来的照顾,祝你往后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天天开心。from最美的许美月友情可贵」,然后画上了一个绑着马尾的小人。 「按呢敢有满意?」 「你这个是在写毕业纪念册吗?」周衍终于露出一点笑容,他将红包对摺收进口袋。 「是啊,从人生毕业。」 这句话让周衍的笑容再次从脸上消失,他别开脸,碎念道:「好啊,你们都说走就走,就留我一个人难过。」 「好啦好啦,乖啦,别想了,莫哭啦。」女子张开双手给了周衍一个拥抱,摸了摸他的背。 周衍吸着对方身上浓厚的酒味,拍了拍对方的手臂表示自己没事,他可不会哭,毕竟要是现在哭了,他这辈子就哭不完了。 在和许美月道别后,周衍直到走回他停车的地方之前一直都假装自己没事,他将车门开了一半,又将门关上,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没有拆封的红大卫香菸,他靠着被阳光晒到可以将鸡蛋煎熟的高温车门拆开了香菸的包装,抽起了排在最右下角的一根菸,反过来将滤嘴朝下塞了回去,然后他又抽出最左上角的那根,这才叼上嘴点火。 他一连抽了三根才回家。 那天他也喝了一整瓶的威士忌,把自己灌得头昏眼花,他还是无法习惯生离死别,也没办法像某些人的提议那样将那些残缺的绿叶当作客户来处理,那些豁达的「反正人终将一死」只存在于口述的字句中,他每次拿出那套装在防尘袋中的黑西装时都想自己是否该学习那些更加年长的绿叶,与世隔绝,不再与任何绿叶接触就什么屁事都没有。 酒喝完时已经十二点鐘了,周衍不是晚睡的人,但他那时给他儿子发了条讯息,只简短地写道「你最近还好吗?」,他就那么坐在沙发上盯着毫无反应的手机萤幕直到快凌晨三点,才起身盥洗,习惯性地吞了颗安眠药后上床。 进入睡眠,周衍的精神在脱离身体进入绿光后瞬间清醒了过来,清晰的思绪告诉他现在得再去黎一那边瞧瞧,免得他又被那些假人给怎么了。 但就在周衍到达黎一那栋湿答答的山庄时却发现附近并没有像平常一样有假人出没,他远远的观察屋内,发现黎一似乎不在里头,上前敲门也没有回应,仔细感受一下却有发现对方的气息。 原来不在家啊,他也是会出门的吗? 周衍这么想着,闭上了眼,他算是绿叶里比较特别的那个,他对他人的存在总有特殊的感应,在漆黑的视野中,他明显的见到了一小簇一小簇灰白的能量,黎一离开不久,所以能量还残留着,他就这么跟着那些灰白的足跡行走,直到他看到了一团跳动鲜活的能量才张开眼睛。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大片砾石海岸,铺满云层的天空,再来才是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影,他从远处看得并不清楚,但他知道毫无搏击能力的黎一肯定是居于下风的那个。 于是周衍掏出手枪,想瞄准压在黎一身上的那人,但他马上就察觉不对劲,他看到了那个人影的头部塌陷下来,接着整个背脊也像被挤压一样软化,接着被扭曲压缩,最后消失,过了约莫半分鐘后,便只剩黎一躺在地上。 周衍不可置信地走上前去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黎一躺在地上,看了一眼前来的周衍,然后又看像铺满了云层却还是可见一丝绿色的天空,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真的是恨死这个地方了。」 周衍听了之后轻叹一口气,盘腿坐下在黎一身边。 「我也不喜欢。」 「你跟踪我?」 「不算是,我只是发现你不在家所以出来找你。」周衍边说着,一边捡起身边的石头开始摆弄堆叠。 「也有可能是我根本就没有睡。」 周衍没有马上接话,一边在脚边堆着石头,一边想着该怎么回答。 「你平常这个时间都在睡觉。」 「这样说听起来好像你平常都在监视我什么时候会待在这里一样。」 啪,周衍手下的石头塔倒了,他将手上没摆上的石头随意的扔在一边,说:「正确来说是监视你的整个场景区域。」 「啊?」本来只是随口说说的黎一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解答。 「因为其实我在跟你去到那座罗马竞技场的隔天也有过来找你,但我发现你的房子外围有出现了假人,四个,我觉得就算是近期假人的数量的确有提升,但你那边的出现频率有点异常,所以我观察了几天,而这几天都会有一些假人在徘徊,也确定假人只有在你在房子里的时候才会出现,我觉得可能是你本身容易吸引到假人,所以刚刚发现你从房子里消失了才急着来找你,但我没想到会看到……」周衍的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试图找出些词汇形容刚刚的状况:「那个。」 听了周衍的结论,黎一无奈又不可置信的问道:「为什么我会吸引假人啊?」 「不知道,有些人跟绿光接触后会有一些额外的变化,你可能就刚好变异出这样的体质。」周衍抓起了黎一的手翻转查看,好奇的问道:「是说,你刚刚是怎么让那个假人消失的?」 「不知道,我只是想阻止他杀了我。」黎一抽回了手,坐起。 「我看到他慢慢变形,越变越小然后消失了。」 周衍看了看黎一身边的地上,还掀了一下他的外套,摸了摸他的袖口,一阵上下其手后却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 「像是蒸发了一样。」 「也可能是……」 黎一动了动手指,想起当时灼热的触感,而他的胸口似乎还有那滚烫热源的馀温。 「也可能是?」 这讲出来感觉会很荒谬,黎一其实不太想说,但说了丢脸终究还是比不说出事好,于是他还是说了:「我觉得,他好像进到我身体里。」 「呵哼。」周衍听了之后发出一声像是憋不住笑的哼气,说:「你这样说好像有点……没事,你继续说。」 黎一第一时间不明白周衍的反应,但他稍微想了一下便懂了,他不客气的白了周衍一眼,继续描述自己当时的感觉。 「我那时抓着他的手就觉得手心很烫,然后他开始融化,那种很烫的感觉就开始从我的手心扩散到手臂,然后到躯干,我就觉得他是不是流进我体内还是怎样。」 「哦……」周衍微微仰起头,想像着黎一形容的感觉「不过我实在没有听过类似的情况,只能先观察看看了,你到时候如果身体有什么异状再跟我说吧。」 「嗯。」 「对了,之后有什么问题就直接连络我就好了,别和其他人说,怕给议会相关的人知道。」 「你不也是议会相关的人吗?」 「是啊,但我只是为了维持希望岛安全的状态,说实在我不喜欢议会的人,尤其是搞研究的那群人,他们多少都有点变态。」周衍露出了罕见的表情,毫无波澜却透漏着一股厌恶。 黎一不了解那些,也无法对周衍所说感同身受,他不知道要回覆什么,于是意思性的点了点头。 周衍也意识到了自己讲了些黎一无法参与的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抱歉,不小心开始自言自语了……啊,那你有没有兴趣加入卫兵呢?这样我就不用到处找哪里有假人,他们自己会来找你。」 「你的意思是让我当诱饵吗?」 「没事啦,我会在旁边看着,不会让他们碰到你,而且你不是还有那种能把假人吸收掉的超能力吗?」 黎一对那些假人朝着他奔来又在他面前被爆头粉碎的画面心有馀悸,一秒都不考虑就拒绝了:「不用了,我对那种暴力的工作没有兴趣,我不喜欢那种刺激的活动。」 「欸──为什么?刺激1995也是刺激啊!」 周衍突如其来且时机荒谬的玩笑话让黎一觉得莫名的好笑,差点笑了出来。 「你到底怎么可以这么自然地讲那么烂的笑话?」 「因为这样很好玩啊。」周衍笑着拍了拍黎一的肩膀「没兴趣就算了,自己小心点就好,我有其他地方得去。」 周衍说完就走向了岸边一个方才似乎不存在(也可能是黎一没注意到)的小屋,走了进去,黎一就没再看到他出来。 黎一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站在海边边听着海浪的声音边想着刚才发生的事,他真的能够消灭假人吗?会不会是一些其他的因素呢?那他是否以后都不用惧怕假人的攻击了呢?不对,这样他好像还是得和假人肉搏才行,如果真的得选一个对抗假人的方式,他寧愿和周衍一样用枪。 枪感觉好像满好用的──黎一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他蹲下身,用手拨开了脚边的砾石,看到了里头的某个东西露出了黑色的一角,是一块带着凉意的金属,他将那个东西挖出来,是一把颇有重量的漆黑手枪。 回想着周衍用枪的状况,黎一举起了手枪朝地平线开了一枪,绿光伴随着子弹迸发的声响及后座力一闪而过,然后什么也没留下。 「你们男生是不是不管几岁都喜欢玩这种玩具?」 第九章 「你们男生是不是不管几岁都喜欢玩这种玩具?」 一个稚嫩的嗓音从一旁传来,黎一吓得抖了下肩膀,转身看向声音的来源,抓着枪的右手微微地靠在大腿后的地方。 那个与黎一有着一面之缘的蓝色洋装女孩正抱着膝盖坐在他身边。 女孩笑着和黎一打了招呼:「嗨,还记得我吗?我是花兰。」 看到花兰的脸,黎一想起了当时便是花兰和他说不要随便给人开门,于是问道:「你知道我会吸引假人。」 「对呀,但是我好心提醒你,你却……」花兰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把抢过黎一手上的手枪,说:「你是想加入周衍吗?」 黎一下意识地想拿回被抢走的手枪,却被花兰闪开了,他叹了一口气,说:「我不知道你跟周衍有什么恩仇,但我没有要加入他,我只是想要自保。」 花兰盯着黎一看了好一阵子,似乎是在确认他有没有说谎。 「那加入我如何?我这里有人也同样需要你的才能。」花兰朝着他比了个搓手指的动作,说道:「我可以为你谈到很好的价格,就算是赚个外快,是台币喔。」 看着那女孩用幼稚的外貌干着猎人头的差事,黎一感到有些诡异,自然也不会太信任对方,但他好奇的是,周衍为维安部门工作的确有理由利用他能吸引假人的特异功能,但除此之外到底还有什么其他原因会需要他。 「为什么需要我?」 「你加入我就告诉你呀!」花兰故作神秘的笑道。 黎一耸了耸肩,不能知道也无妨,而且不如说少知道一点还不会有额外的麻烦,说到麻烦,虽说周衍看上去不是那么正经,但至少是在外头现实世界中见过的人,而这个名叫花兰,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的人感觉就像是会让他惹上麻烦的人物,希望她没有看到刚才自己与假人搏斗的那一幕。 「不用了,我没打算加入任何阵营,我先离开了。」 喀喀。 「不再多考虑一下吗?」 花兰举起了从黎一那没收的那把手枪,上膛并对准了他。 「你现在对我开枪,我也会再回来。」黎一举起双手摆出了投降的姿势,语气中只有无奈。 花兰将手枪放下,发出轻盈的笑声,说:「开玩笑而已,我又不是那种垃圾杀人兇手。」 说完,花兰一个助跑将手枪投掷出去,那手枪成拋物线的弧度掉进海里,消失在离海岸线十分遥远的海面一角。 「你也不要拿这种东西。」花兰露出了沾沾自喜的笑容,大概是觉得自己做了一桩好事。 「我也希望我不用拿那些武器什么的。」或许换作是他的某些朋友来到绿光里,他们肯定会把希望岛当作那种未来科幻题材中的那种全息投影游戏,玩得不亦乐乎,但是黎一从以前就不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他只不过想要好好休息。 「爱好和平?那你真的得考虑帮我,或许你能救很多人喔。」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不想被打扰。」 见自己依然说服不了黎一,花兰露出赌气的表情碎念道:「好吧,你几乎就跟那些活了超过一百岁的枯叶一样无聊。」 「能理解就好,再见。」 这次黎一头也不回的走了,看着黎一熟门熟路的使用通道离开,花兰觉得有点懊恼,萧黎一这个人几乎毫无破绽,他不只没有好奇心,连在面对希望岛的机制时也毫无慾望,就连现金都没有办法诱惑他,他看起来就不是那种活了很久的人,但为什么可以这么无聊? 而且好死不死居然还给周衍先遇到了,这样不就半点机会都没有了吗?花兰想着,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但也无可奈何,目前她只能先放弃萧黎一这条捷径,叫永生社那群人自己再想想其他方法来搞到更多的假人,反正她的服务本来就是附赠的,并没有未达目标不择手段的心态。 花兰乾脆地放弃了,开始在海滩上捡石头打起水漂,玩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她回到了假人机构埃瑞喀柏的基地──一个隐藏在公园中的地下设施,出入口便藏在中央人造湖的底下,她走到了桥中央,确认周遭没有人之后便从桥上跳了下去,她沉到了湖底,湖底有个石头围成洞口,走进去后就是一个简洁明亮的走廊,她沿着走廊一直走,略过无数房间,最后来到了位于走廊最底的领导室。 「老师,我回来嘍。」 花兰拉开门,大声地打了招呼,但是她并没有看到房间的主人,倒是看到了一个她不是很喜欢的人。 「齐昱昇你在这干嘛?偷东西啊?」花兰将双手环在胸前,没好气的质问道。 眼前的人名叫齐昱昇,是中央议会底下研究组的成员,私下创立了一个叫做永生社的组织,偷偷研究绿光在非绿叶人士身上的应用,简单来说就是用绿光使普通人延年益寿的方法,在花兰看来是庸俗又无聊。 花兰不是很清楚永生社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事,但她不喜欢他们,只觉得他们是群自以为是又满口大义的疯狂研究者,齐昱昇在几年前突然找上了哈寧──也就是埃瑞喀柏的带领人,希望能埃瑞喀柏与合作,她不知道齐昱昇和哈寧到底谈了些什么,但哈寧居然答应了为永生社提供实验用的假人,他们埃瑞喀柏不是为了保护假人们而存在的吗?到底为什么? 即便花兰无法理解哈寧的做法,却还是相信他肯定有所考量,但花兰还是无法对齐昱昇產生任何好感,她才不屑对方说的什么能救人,反正肯定也是救那些人类,不会是救他们假人,要不是为了哈寧,她才不会去帮他们。 「妹妹啊,你的老师说他现在得去某个地方,叫我在这里等他一下,我没有要做坏事的。」齐昱昇微笑着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 花兰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是为了激怒我,那大可不必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齐昱昇维持着他一成不变的笑容,问:「那你上次跟我提到的那位先生,跟他谈得如何?」 「没如何,他拒绝了,他说干他屁事。」 「然后你就回来了?」 「不然呢?你如果想来硬的请自己去好吗?永生社没有能做事的人吗?」花兰大力地把自己摔在沙发上,豪迈地将腿往扶手上一搁,拿起茶几上的小点心开始吃,毫无保留的表现出了不将对方放在眼里的状态。 「你应该试着理解哈寧,他会帮我是因为他也需要我的帮助。」 「哼。」 面对齐昱昇的苦口婆心,花兰依旧是爱理不理的,还朝他比了跟中指,但对方似乎没有因此感到愤怒或无奈,只是低头看了看手錶。 「我得回去研究组了,帮我和哈寧说一下我改天再来找他。」 花兰朝齐昱昇甩了甩手意示对方快滚,而他像是看不见对方的不耐烦一样礼貌地说了声再见便离开了。 「……装模作样。」 在齐昱昇离开了一段时间之后,花兰听见了悉悉簌簌的声响,然后房间内一角的暗门打开了,一个如鬼魅般的身影从门后走了出来,那人一身毫无版型可言的黑衣,如同一大块布料披在身上,头部也被一块黑色的布料盖住,整张脸只看到些微轮廓。 「老师你还好吗?」花兰见哈寧回来马上凑到他身边去,她感觉到她的老师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样。 哈寧轻轻「嗯」了一声,摸了摸花兰的头,然后走到沙发边坐下。 花兰又问:「是因为那个人吗?」 这次哈寧没有回答,但花兰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第十章 「那个在海岸遇到的假人在消失后到底去那里了?」这个问题在事情发生的当天晚上时常在黎一的脑中浮现,他出现过几次荒谬的想法,像是幻想那个假人其实没有消失,等一下就会剖开他的腹部后从他的躯干鑽出来,或者会鑽进自己的脑子然后侵占他的身体和意识之类的。 而最终答案再则在黎一早上醒来的时候揭晓,而且是非常暴力的体现。 黎一一张开眼,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噁心感,有什么东西堵在他的胸口,让他呼吸困难,黎一摀着嘴快速地翻身下床衝进浴室,但他才刚打开浴室的门就已经忍不住吐在自己手上,但吐出来的东西并不是什么消化到一半的食物残渣,而是一颗直径约两公分的透明绿色球体。 噁心感尚未退去,他扶着门框在原地缓了一下,才有力气走到洗手台把那颗裹着自己唾液的不明球体拿去清洗,他突然有点庆幸还好自己在门口就吐出来了,不然要是吐在马桶里,他还得把这个东西从马桶里捡出来,这绝对不是什么能直接冲掉的东西。 将球体用洗手乳清洁过后,黎一才开始仔细地端详这个东西。 看,是绿色的,那猜猜这是什么东西呢……唉,还能是什么呢? 黎一都已经不用想了,这还能再明显一点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他用他的膝盖仔细的思考了一下,判断出这大概就是那个被他吸进体内的假人,然后变成绿光被他吐出来吧。 他将那颗绿光球拿到阳光底下,能看到里面有着一丝一丝循环流动的东西,其实看着还挺好看的,像是家饰店会卖的那种会卖的那种疗癒小物装饰品。 至于这个东西该如何处置,丢掉吗?不过这种东西乱丢不会出问题吗?还是就放着不管他?对了,还是让周衍看看吧。 然后黎一这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周衍的联络方式。 他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会待在自己第一次去找他的那个地方,之前间聊的时候周衍有说过他其实没有固定在哪里工作,因为不缺钱所以是觉得无聊的时候才会去兼职玩玩,想到这里黎一不免有些忌妒,他想不通为什么就是有人可以过得这么爽? 这时,黎一瞥见了自己的手腕上有一抹绿色,而那并不是光线透过那棵绿光球照在他手上,而现在想想,的确他离第一次让喻颖消除那些绿斑也有一段时间了,不如就去找喻颖的时候顺便跟他要周衍的联络方式好了。 于是黎一问了喻颖自己今日是否方便去找她,喻颖答覆可以并说如果中午来的话她可以请他吃午餐也可以,但本来就是被对方无偿协助的黎一实在不太好意思再让对方请客,于是他就选了一个午后多数人才刚吃完中餐,咖啡厅可能还不会太忙的时间去到喻颖的店里了。 ※ 叮铃。 黎一推开了咖啡厅的门,门上掛着的风铃摇晃着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喻颖马上就注意到他,露出了亲切的笑容招呼他。 「喔,你来了啊,来来来,找个位置坐下吧,你吃中餐了吗?」 黎一还来不及打招呼,喻颖就先凑上来拉住他往店里走。 「吃了,我站着就好没关係,等会儿我就走了。」其实黎一还没有用餐,事实上自从接触了绿光之后他很少感到飢饿,一天可能就吃个一两餐而已,中餐常常被他忽略。 喻颖还是将黎一安置在了店内的一个座位上,说着:「这么急着走干嘛?来,坐下,刚好来吃个饭后甜点再走。」 看着喻颖不容拒绝的模样,黎一只好乖乖地待在位置上等待,盯着着喻颖鑽进吧檯不知道准备了些什么,不久后,便看到喻颖端着一片被堆满了餐点的托盘出现,这个「堆满」并不是夸饰,大大小小的器皿一个点一个,他看着都有点担心那些东西会倒下来,但最后那些餐点被喻颖熟练的端到了目的地。 喻颖将托盘上的东西一个一个放到了黎一的面前,并一一跟他介绍那些餐点。 「喻颖姐,我一个人可能没有办法吃完。」 「可以啦,年轻人就是要多吃一点,不然怎么有力气工作?」 不,他没有年轻到那种可以随便乱吃而不用担心热量的程度,而且他的工作也不用出力──黎一很想这么告诉喻颖,但是在喻颖期待眼神的凝视下,黎一还是端起了手边的点心开始吃。 喻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坐到黎一对面的的位置上,然后问道:「最近还好吗?在希望岛里面还习惯吗?」 「没有到非常习惯,里面有的时候有点刺激。」 「这我有听说,阿衍有跟我提过。」 「里头的生活有点极端,无聊的时候很无聊,刺激的时候又很让人受不了。」 喻颖心有戚戚焉的笑了笑,说:「但至少有刺激的那部份不是吗?绝大部分的人都只能在里头过无聊的日子呢。」 看来并不是只有他一人感到无聊,不过绿光里不是要什么有什么吗?黎一认为自己本身就没什么爱好,所以才会感到无聊,那其他人也是一样吗? 「所以你们晚上都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吗?」 「据我所知,大部分人都是什么也不做,因为那些活了超过一百岁的绿叶占了人口的大部分,他们已经很习惯这种过法了,基本上就是冥想或发呆,我本来也是,可是我最近爱上了做手工,我觉得挺有趣的,我了解那些材料和製作过程,所以感受上跟现实中一模一样,你要是无聊的话,也可以尝试製作点什么,也可以加入政府组织服务,那样会有点事做。」 聊到这里黎一才理解到所谓的由思想构筑一切的精神世界其实有着很多的限制,不仅是规则上的限制,感受上也不如普通人作梦时的体验,和一开始听到周衍描述时所以为的那种想干嘛就干嘛,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理想世界有不小的落差。 「我刚刚讲了那么多,换你讲讲你的故事了吧,听说你被假人破门?」 「那个也没有什么故事,就是我一打开大门就看到两个假人在外面间晃,他们看到我就朝我衝来,然后撞开我家的门抓我,就这样。」 「喔?那你有跟他们战斗吗?」 「没有,他们力气很大,速度也很快,我就是等死而已。」 「你应该要用一些武器啊,就像电影里面那样,拿个霰弹枪或火箭筒之类的。」喻颖有点兴奋地给他出主意,她心中此时应该有着「今天如果是我遇到,那我一定会用火箭筒把他们轰成渣」之类的想法。 「我那时候很紧张,所以没想这么多。」 「然后阿衍就来了个英雄救美。」 「呃……对。」黎一不认为英雄救美这个词用在这里很适合,但他并没有扫兴的纠正对方「如果喜欢打斗的环节,或许你很适合去当卫兵。」 喻颖笑着摆了摆手,说:「卫兵啊……不适合我,我觉得那个做起来就跟杀人没两样,做不来。」 「我也是这么觉得。」 「不过如果哪天你真的遇到危险没人救你,你也是可以找我喔。」喻颖说着,把黎一面前已经清空的餐盘拿走,然后贴心的把其他点心补上去。 「谢谢,但我希望是不要再遇到什么需要你大展身手的事了。」 「当然当然,平安最好……欸,对了。」喻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问:「黎一你今年几岁啊?」 黎一嗅到了一股令他不安的气息,但他也想不到理由来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乖乖回答:「二十八。」 「那有没有女朋友?我喔,刚好有一个孙女跟你年纪差不多,要不要介绍你认识一下?」 黎一并没有对外貌看似少女的喻颖有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孙女感到意外,他早就知道绿叶中有很多都是不老怪物,而且也隐约有感觉到对方真实年龄不如外表年轻,他一点都不在意那些,但他实在很害怕长辈说要帮他介绍对象。 「不、呃,我有……」黎一想要说谎,但又不好意思骗对方,他是那种骗人前需要先做足心理建设的人,如果是突如其来的状况,就会像这样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讲话的样子。 喻颖看着黎一的反应,不客气地笑了出来,说:「没事没事,我开玩笑的,看你那个脸,不闹了,来吧。」 喻颖朝黎一伸出手,间聊这么久,黎一都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他握住对方的手,然后一股暖意从他的手心扩散,手腕上的那一点绿消失了。 之后因为陆续有客人进到店里,黎一便以不想打扰对方工作为由将没吃完的点心打包后离开了。 然而在黎一提着一大包打包餐点走到捷运站时,才想起自己忘了跟喻颖要周衍的联络方式。 第十一章(※有更新简单的人设及形象,详情见 黎一从喻颖的店回到家后将那些打包的食物通通塞进冰箱,然后打开手机一看,喻颖已经将周衍的line发给他了,他将对方的头像点开来看,那张照片是能看得出是周衍,但和平时自己见到他的形象有很大的差异,照片里周衍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夹克,头戴耳罩式耳机,在昏暗的环境中操作着大概是音响设备的控制台,神情专注。 到底在耍什么帅? 吐槽完周衍的头像后,黎一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打成文字并拍了张那颗绿光球的照片传送给他,然后打开电脑打算继续处理自己的工作。 就在电脑刚开好机时,黎一的line提示音就响了一下,电脑萤幕右下角跳出了小对话框。 「你是萧黎一?你要怎么证明你是萧黎一?」 「你拍张自拍给我看。」 「快点,指定动作,左手比剪刀的姿势放在眼睛旁边。」 「黎一一定不会有这种照片,你如果能现在拍出一张,那你肯定是真正的萧黎一。」 黎一差点就失手封锁了周衍。 「干你娘」黎一不客气地这样回覆,连句号都懒得打了。 「你好兇,黎一才不会这样对我,你一定是诈骗集团。」 「我会。」 「好嘛,逗你一下而已,叔叔在忙,晚上再去找你喔,乖。」 黎一几乎能听到周衍的声音用令人烦躁的语气说着他打在通讯软体里的这句话,他已读了对方,不然他怕再回下去周衍有开始跟他扯其他有的没的,没完没了。 叮。 line又跳出了讯息,黎一本来以为又是周衍的信息,想要直接忽略,但就在他选择忽略的一分鐘后,他的讯息提示音开始疯狂地响起,一整排新讯息的通知佔满了他的萤幕右侧,黎一被烦得受不了,瞥了一眼讯息内容。 全都是「今天晚上出来吃饭」,来自赖子泉。 意识到是自己误会后,黎一连忙回覆,不然他就要被叮叮叮的声音给烦死了。 「洗三小?」 「你又不回,我知道你看得到。」 「要出去吃饭?可以啊,无菜单日本料理。」 不习惯与人聚会又懒得出门的他给对方贴了一间位于信义区的餐厅网址,用其令人退却的价格来表示自己赴约的意愿不高。 子泉发了一个翻白眼的贴图,回覆:「别闹,我学长会来。」 「你学长会去你就自己跟他去吃啊,我去干嘛,当电灯泡?」 「萧黎一你他妈白痴吗?我有男朋友了。」 「你的感情生活我不多加评论。」 「靠北,你要接人家工作你又不去?」 自从上次提过这件事之后已经过了好一阵子了,久到连黎一都一时忘记了。 「喔,是那个啊,你要说清楚啊。」 「==」 「好ㄅ。」虽说如此,但黎一还是不怎么甘愿,只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他的心情。 「打三小注音,你知道你打注音文的时候比江宙宇欠揍一百倍吗?」 「我知道。」所以他才这么打。 「操你妈。」 看到子泉不客气地朝自己扔了句脏话,黎一差点就输入了「那你可能要掷筊问她愿不愿意」这种得下油锅的地狱玩笑,但他最后还是选择做一个好儿子。 最后子泉丢出了一串网址,那是一间位于双连站附近的餐酒馆,约晚上七点。 这不是刚好撞上下班下课的通勤时间吗?一想到从他家附近的台北桥站到换线的民权西路站再到双连站全都是人挤人的站点,黎一就觉得万分痛苦,而且就算是搭计程车那也是不知道要塞多久的车。 但是身为称职、负责任的社会人士,黎一还是乖乖地赴约了,提早十分鐘到店门口,出门前还将一些近期的作品整理了一下放在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里,避免对方突然想看他的作品又突然连不上网路的窘境。 ※ 在大约七点十分的时候,黎一才见到了姍姍来迟的子泉,带着江宙宇和一位他没见过的男性一起出现。 那位男性没意外的话就是子泉的学长了,在外型上非常地显眼,光身高就高人一等,连穿着高跟鞋的子泉和跟黎一差不多高的江宙宇都明显矮了对方一节,等对方再走近一些,黎一能看清对方的长相,那是一张相当洋气的脸,深邃眼眶里的眼珠镶着宛如是画出来的天蓝色虹膜,完全就是那种很受欢迎的混血帅哥。 「抱歉,久等了。」子泉一点都不抱歉地和黎一说了声抱歉,然后向他介绍自己身边那位显眼的男性:「这位就是我学长,你也可以叫他学长,然后他是萧黎一,也是我们工作室的负责人。」 「您好。」 「你好,不用太紧张,今天只是子泉找我来吃个饭而已。」 那张西方特质突出的脸孔搭上一口纯正的台湾腔还真有点违和。黎一心里忍不住这么想。 两人互相打了招呼后,江宙宇看出了黎一显然不是很自在,于是搂住他的肩膀大力的晃了晃他,说:「学长说得对,放松点阿一,我们又不是来工作的,只是来吃个饭而已」 「我看起来很紧张吗?我只是脸长得比较兇而已。」黎一挤出一个微笑,试图用调侃的语气自嘲,但说实在他的确有点紧张,但不是因为工作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不是很喜欢与陌生人社交。 只有在这时黎一才会稍微羡慕一下江宙宇,他总是能轻松和所有人热络起来,谈笑间把天南地北都聊个遍。 「好了好了,先进去再说,我有订位的。」子泉看了看时间后便将所有人赶进店里,现在是用餐高峰时段,预约的时间过了之后可能就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一行人被服务生带到了靠角落处座位入座,座位是类似包厢的半开放空间,黎一挑了个里面的位置坐下,正好对面是子泉,隔壁是江宙宇,是目前可以得到的最舒适的状态,他才不在意什么礼不礼貌的问题,反正大家都说只是吃个饭而已。 在等餐点送来的同时,那个男人给黎一及江宙宇递了名片,就在黎一一边在心里碎念不是说不是工作一边掏出自己的名片时,那人说子泉已经给过他们了。 名片上头写着公司、职位及联络方式,该有的都有,还有对方的名字「方目清」,黎一看了一眼这三个字,又抬头看了一眼对方。 真是人如其名。 而江宙宇明显和黎一有一样的想法,而他直接脱口而出:「欸,学长,令堂很会取名字欸。」 「很多人都这样说。」 江宙宇又问:「对了,你是混哪里的啊?」 本来没打算加入话题的黎一听到江宙宇像是小流氓唱声一样的问句后忍不住开口:「你这样的问法很不像是在问混血的问题。」 江宙宇意会过来后,对方目清说了声抱歉,然后大概是被自己逗乐而笑得很开心,而方目清大概也觉得他很有趣,也勾起了嘴角。 「英国,我妈妈曾经在伦敦待过。」 子泉也加入了谈话,问:「所以学长你之前在英国住过吗?」 「我七岁之前都是在英国。」 「那为什么要回台湾?英国不好吗?」 「我七岁时我妈就过世了,她当时是未婚怀孕生我,我的生父也没有想要照顾我,所以我就回台湾了。」 江宙宇听完之后发出了一声拖长音的「喔」,然后转头问黎一:「我是不是问错问题了?」 「没事,这事都过多久了,我真的不想谈就不会拿出来讲了。」方目清露出轻松的笑容表示他并不在乎。 看吧,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社交,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聊出一些破坏气氛的话题,我还不如谈工作──黎一这么想着,然后他决定谈一点,就一点,工作上的事。 「是说我能稍微问一下关于那个游戏,就是关于《kbri》的事吗?因为其实企划书里对于游戏背景的解释不是很多。」 「喔,对,之前的那份企划书是未完成版的,只是先让子泉稍微了解一下而已,所以很多的背景设定没有放进去。」 方目清开始解释这个游戏的背景故事: 「《kbri》的故事背景是一个介于现实与梦境之间,名为『kbri』的精神世界,在人类之中有一群特殊的人可以在睡眠时到达kbri,而他们可以运用自己的记忆和想像在这个精神世界中创造自己想要的东西,除了任何具有思考和人性的类人存在,这样藉由某人的意志被创造出来的人,称为『巴杜瓦』,巴杜瓦只倚靠着人的精神碎片存在,而精神碎片在脱离主人之后容易变异并產生攻击性,于是製造巴杜瓦被kbri政府列为是禁止行为,但还是有很多是被人不自觉用潜意识创造出来的东西,这便是玩家在游戏中主要要面临的敌人,大致的背景设定就是这样,预计是横向卷轴的类银河战士恶魔城动作游戏搭配一点沙盒玩法,文本还没有完成,但更细的内容也没有办法跟你们说就是了。」 黎一听着方目清的叙述,微微的皱起眉头,这个设定真他妈熟悉,撇除掉那些自创名词,这系统跟他每天晚上被迫得玩的那个那款「游戏」有九点九成像,那零点一成的不同是因为他玩的那个不是什么横向卷轴恶魔城,而是全息投影加开放世界。 「怎么了啊?你那个表情。」子泉看着黎一的脸,好奇他的表情变化。 黎一不知道现在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装傻道:「没怎样啊,我就是听得很认真。」 「对了,我们最新版的企划书刚出来,里面多了些概念图,你们可以看看。」方目清从电脑包中抽出了一本只用影印纸和骑马钉装订的简易企划书。 黎一接过企划书开始翻阅,他首先看到故事设计及视觉总监的地方掛着方目清的名字,然后他翻到了有放概念图的那页,大量的绿色映在他的视网膜上,只要是室外场景天空就是绿色的,就算是室内,也脱离不了绿色的色调。 黎一问:「你希望主色调是绿色?」 「是,绿色算是最重要的元素。」方目清坚定的说。 怎么?绿叶的人数不是很少吗?黎一记得那本《希望岛的简介及法规》里关于绿叶的简介里有写道,从有纪录的几百年来所出现的绿叶也不过四百多个,而且他永远记得那一页上还被某人多写了一句「绿叶的存在比日本製的压缩机还稀少」,这句话令他印象深刻,让他一边想笑一边嫌弃周衍的幽默感。 难不成绿叶会互相吸引吗? 第十二章 现在是半夜的一点五十分,周衍正待在维安局的卫兵办公室里,他在整个空间中来回踱步,十分鐘后这里有个会议,但是就现在看来出席的人并不多,这算是公家机关的常态,里头大多是一些已经没有工作慾望的老枯叶,而且不想做就算了,连来维安局通知一声要退休都懒,虽然维安局会定时将已经很久没有出勤的人员从卫兵名单上剃除,但现在还是有将近一半的在职卫兵已经许久没有来报到了,周衍很肯定今天也不会看到他们出现。 时间来到了两点零三分,整个卫兵办公室里面只有七个人,而目前卫兵含正副队长也只有少少的二十人,连一半都不到,虽然每次开会基本上都是这样,但这次连队长和副队长都没到,周衍也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打算直接走人。 「欸,奕菱。」他拍了一下坐在一旁同事的肩膀,说:「我先走了,队长如果有问跟他说一下,然后跟他说下次开会请准时。」 也没等对方回应,周衍就已经转身往门口走去,结果他一开门,还没踏出两步就被正要进门的某人撞个正着。 「噢……抱歉。」周衍后退了一步,发现自己的面前是某人的胸口,他抬头一看,不意外的看到了卫兵队长林百川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正俯视着自己。 周衍咂嘴出声,他怎么就这么衰一出门撞到这个活像是打了生长激素的大高个儿。 「阿衍,会议要开始了,你想去哪里啊?」林百川弯下腰,将双手搭在周衍的肩上,用温和的语气问道,但他的眼神明显写着「还想跑啊?给我回去。」 「没有啦,我只是看没人要来,开会也没意义了,想要先走而已啦!你是队长还迟到,你要不要先道歉?」周衍完全没有给对方面子,毕竟对方也不敢对他怎么样,有种把他踢出卫兵啊,他根本不在乎,而且他倒想看看卫兵少了他之后还有多少人会做事。 「的确,各位,很抱歉我迟到了,刚才去议会一趟有些耽误。」林百川将周衍推回办公室内,然后将门关上。 周衍则不以为然的说:「怎样?路上塞车是不是?」 「成熟点,我们有更重要的事得做,不要老花时间在口舌之争上头。」林百川责备了周衍,然后比了个手势请所有人坐下,然后继续说:「几天前,副队刘润在一处遗跡里遇见了荒灵,在交战中刘润不幸被荒灵攻击殉职。」 殉职? 这个词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都非常新奇,他们从未想到会在希望岛中听到这个词,毕竟就算在这里死亡也不过就是暂时失去能在绿光中行动的形体,过几个小时后等形体重塑再生后便可再次进入绿光。 周衍首先询问:「殉职是什么意思?」 「其实殉职并不是准确的用词,但我们暂时还没有一个词汇能形容刘润现在的状况,在刘润被攻击后,形体并没有直接消失,而是变成像尸体的状态。」 「那他外头的实体呢?」 「在他的住处,三天来都没有要醒来的跡象,我们已经将他的实体移送至议会的基地观察了。」 这个完全是一个足以改变整个希望岛生态的消息,本来绿叶是不可能真正死亡的,就算实体无法运作,其精神也会继续存在于希望岛,老实说这听起来像是一个新希望,因为那些失去实体的绿叶的精神最终的处理方式只有一个,因为他们终究会变异而且无法消灭,于是只能被中央议会集中收容在某处,他们没有办法真正的死亡,于是如果刘润现在的状况是真正精神上的死亡,那或许利用这点,绿叶们也有能够得到安息的一天。 现在唯一的重点便是刘润的状态,包括是否失去意识、后续有无异变都是观察的重点。 「所以卫兵需要採取什么行动吗?」一位稍微资浅一些的卫兵举手发问。 「目前暂时避开与荒灵战斗,巡逻照常,若遇到就直接通知附近的居民撤离,然后就等研究组的结果。」 周衍问道:「我问一下,你们上次遇到的荒灵是我回报的那一个吗?」 林百川回答:「不确定。」 「不确定?」周衍有些诧异,上次他明明有在那个罗马竞技场下标记,荒灵基本上不会离开自己的遗跡,如果是在里头遇到的,那肯定会是同一个。 「我们跟着你上次给的那个标记去找,并没有找到遗跡,只有一片荒地,这次攻击我们的荒灵是在其他地方找到的。」 这么多荒灵?而且还是高攻击性的荒灵,假人数量增加也就算了,退个一万步来想,最近大家比较多愁善感,想家人想伴侣想很久没见的朋友,假人多一点也可以理解,但荒灵要生成可没有那么简单,首先要有个没有被政府登记的绿叶因重大伤害死亡或自杀,然后还要几十年几百年没被卫兵或任何议会的人发现并处理,才会异变出见人就杀的性格和能把卫兵杀死的能力,这明显不对劲。 「这样啊……那大家自己小心点吧。」周衍在近几年就有感觉到绿光有变化,但除了假人变多外并没有其他的问题,但现在已经有人遇害了,他得提高警觉。 「阿衍,你有什么想法吗?」林百川紧紧盯着周衍,似乎篤定了对方知道些什么。 「有啊,我希望大家小心。」周衍无视对方别有意味的眼神,用自己的食指和拇指朝他捏了一个爱心的手势。 得不到想要答案的林百川冷哼了一声,一掌拍掉周衍比着爱心的手。 「怎么打人呢?队长,还是你觉得我会知道什么?」周衍装得一脸委屈,搓了搓自己被拍开的手。 「算了,我不管你知道什么,但是议会有指示给你。」 「给我?」 「他们要你去找雅固塔。」 听到这个名词,周衍微微瞪大了眼,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一个纤细而模糊的白色身影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雅固塔──久远的绿叶,存在时间不可考,熟知绿光中的一切,希望岛的一切都是以雅固塔的理解为基础建设,如同圣经中先知般的存在。 「为什么要找她?」 「我不认为你会想不出为什么。」 的确,要是绿光真的有什么异状,肯定没有人会比雅固塔更清楚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为什么叫我去?」 「议会说,因为你是最后见到雅固塔的人。」 听说在近一百年内雅固塔就已经几乎不再与任何人交流,这期间只和一个人有接触,那个人便是周衍,而再后来雅固塔便选择隐居,之后不管是在绿光中还是在外头都再也没有人看见过雅固塔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雅固塔也是在大约四十年前,为什么会认为我找得到?」 「难道你觉得还有比你更适合的人吗?」 周衍眼神往旁边一飘,扫过在场所有的人,然后回到林百川身上,说:「雅固塔的事和其他卫兵没有关係吧?现在是全体卫兵的会议时间不是吗?」 林百川表示同意:「是,你说的对,我们之后再谈吧。」 会议继续进行,但后来也就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内容了,持续时间也不长,反正最终的结论就是「在研究组给出更多资讯之前不要乱衝」,周衍百般无聊的瘫在扶手旋转椅上不停的把自己转来转去了好一阵子终于等到了林百川口中的一句解散。 因为怕被单独留下来谈话,周衍若无其事地混在了人数不多的人群里走出了办公室,然后直奔维安局的大门,一溜烟就不见人影了。 等到林百川想找周衍谈谈时,发现对方早已不见踪影,只能走到周衍那张除了拿来堆一些他在巡逻时捡到的杂物之外毫无用处的铁製办公桌,往那已经有好几处凹陷的底层抽屉踹一脚洩愤。 第十三章 凌晨三点半,黎一还在山庄里里无所事事,他考虑了喻颖告诉他的打发时间的方案,但他不太擅长做手工,他给自己搞了一套油画的工具,他想起自己大学的时候玩过一阵子油画,但并没有玩多久,因为材料费实在太过昂贵,在毕业后也没有时间搞这些,他实在没想到再次接触油画的契机居然是因为在梦里太无聊没事干。 当他看到了自己整理得整整齐齐,崭新无比的工作角落,唯一可惜的是包括顏料和画笔的所有材料他只能造製出以前使用过的入门款,不过黎一相信比起工具,还是技术更重要。 但当黎一拿起铅笔要往画布上打草稿时,却发现想不到要画什么,他已经太久没有自己决定主题创作了,他到底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没有了客户的要求就无法动手的人了? 就在黎一感到懊恼的时候,门铃响起了,他放下铅笔,走向大门,本以为他透过猫眼会看到周衍会带着那张悠间的笑脸站在门口,但此时门口站的却是他半天前才见过面的喻颖。 黎一开了门,喻颖一见到他便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并说了声嗨。 「先赶快进来吧,我这附近不太安全。」黎一侧身让出空间给喻颖通过,还时不时往对方身后张望。 喻颖进门后黎一快速的关起门并上锁。 「你也真不容易,在这里生活还要提心吊胆的。」喻颖欣赏着室内的装潢摆设,忍不住讚叹:「你们年轻人的屋子都弄得很漂亮欸,真好。」 「谢谢。」 「啊我今天让你带回去的东西你有吃完吗?」 黎一本来想说他吃完了,但不擅长说谎的他最后还是据实以报:「喻颖姊,你给得有点太多了,我今天吃不完。」 「你也可以分给家里的人一起吃啊。」 「我家里只有一个妹妹,她现在大学,晚上很爱跟朋友乱跑,吃饭也在外面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提到了家人,黎一忍不住抱怨了一下他的妹妹。 喻颖心有戚戚焉的说:「哈哈哈,女生读大学都这样啦,像我小女儿以前自己到外县市读书,也是都没有消息,也不打电话回家,那时候又没有line可以用,我都怕她是不是失踪了。」 听到喻颖这么说,黎一不禁庆幸这是一个社群网路发达的年代,加上薇晴又是一个很爱玩社群软体的人,去那里去干嘛都打卡,他只要点开ig几乎马上就能知道薇晴在哪鬼混。 「话说你和妹妹一起住啊?那你们感情很好耶!」 「是不算差,不过主要是因为我父母都过世了,我妹妹感觉也还没办法照顾自己,所以先让她跟我住,至少她毕业找到工作前有人照顾她。」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喻颖听完之后一把抓起黎一的左手,抚摸他的手背,用心疼的神情说道:「你跟我以前很像,我在跟你差不多年纪时我先生就过世了,我就一个人照顾五个孩子到大,你以后如果有困难可以儘管来找我。」 「我觉得你那个听起来辛苦多了,我也快三十岁了,养个妹妹还不算困难,况且我爸有留一些遗產给我们。」 两人情况的相似之处大概只有都有需要照顾的对象吧?黎一在心里吐槽,他拍了拍喻颖握着自己的手,接受对方的好意与怜惜,他虽然不希望被可怜,但对方手掌的温度让他想起了童年母亲还在世时,也总会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做这样的举动,有种久违的安全感。 「对了,喻颖姊,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啦,只是你说没有非常习惯这里的生活,所以我过来看一下。」喻颖走到客厅中央,环视了一下,最后将视线停在黎一今天刚完成的油画工作区「你会画画吗?」 「以前学过一点,但现在想不到要画什么。」 喻颖指着玻璃外的小瀑布说:「外面的风景很漂亮啊,可以画那个瀑布。」 「那个我每天都在看,总觉得画这边的景色有点无聊。」 「那画些你之前的刺激冒险。」 「嗯……我还是想画一些让自己心情不那么糟的东西。」 虽然提议已经被否决了两次,但喻颖还是不气馁地提出了第三次意见:「那去外头走走,或许就会有灵感了。」 黎一一听到「去外头」三个字,连忙摇头拒绝:「出门真的是不用了,我每次出去都会出事,现在不敢乱跑。」 「不用担心,我保护你,我比阿衍在这里多待了三十几年,不管遇到多少假人,我都能轻松把他们做掉。」 黎一心里有些挣扎,他对外头有阴影,但喻颖感觉似乎很想要和他出去走走,而且她感觉的确足够可靠。 而就在黎一纠结的同时,喻颖已经在玄关开始穿鞋了,在黎一还来不及阻止她时,她已经打开了大门,但门外却不见他熟悉地场景,而是一大片白雾,一丝丝的雾气还飘进了屋内,让整个玄关都白茫茫的。 喻颖穿好鞋站起身,朝着黎一伸出手,说着:「来,别走丢了。」 黎一无可奈何,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晚了一步拒绝,事情就会变得很尷尬。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黎一也走向玄关,一穿好鞋就被喻颖抓住手腕,他们走进了浓雾之中,黎一关上门,手一放开门把,他便感觉到身后的家已经不在那儿了,他们好像已经被这个浓雾带到了很远的地方。 「你这个通道感觉很容易迷路。」黎一连看着总在自己前方,相隔不到一公尺的喻颖都有点模糊。 「对啊,大多人基本上在製作传送通道的时候都不会考虑到别人好不好走,因为都只有自己会用而已,不过我很喜欢这个通道,这个雾跟以前冬天早晨时我老家前面的小路很像,凉凉的,然后有青草和土壤的味道。」 「我们要去哪里啊?」 「去一个我很喜欢的地方。」 喻颖才刚说完,四周就开始逐渐暗了下来,黎一听见了他们两人脚步声的回音,身边越来越暗,但也因此能看到一些灯光照进来,雾也渐渐的散去,等到白雾完全散去,黎一发现他们身在一个室内,一个阴暗的走道里,从前方透进来的光线能看到四周的墙壁像是岩石般的凹凸不平。 两人往前走,然后黎一看见了地板出现了蓝色光线形成的波纹,再前进是一条透明通道,通道外则是流动的水、鱼群及珊瑚礁,那是一条海底隧道。 「海生馆?」 「对啊。」喻颖不知从哪拿出了一隻海龟造型的绒毛布偶递给黎一「来,纪念品。」 「呃,谢谢。」黎一接过了那隻布偶,柔软的绒毛手感很好,他不自觉的抚摸起海龟的壳「总觉得很久没来过这种地方了。」 「我也是,我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就是大概十五年前,我和我的家人去过,就觉得,哇!这个地方也太棒了吧!所以就在这里也建了一个。」 是喻颖建造的啊,看来比上次去的那个来路不明的罗马竞技场要安全多了。还处在外出的焦虑感之中的黎一这么安慰自己。 「比较可惜的是,我没有办法记住全部的细节,所以没办法复製出完整的海生馆,我只做了些让我印象比较深刻的部分。」 「这是屏东的那个海生馆吗?你可以再去一次啊。」 「太远了,我不喜欢搭车。」 「也可以搭飞机啊,从松山搭到恆春机场再转车应该不用搭太久。」 「喔,你很聪明耶,我找个时间去吧,然后把这里做得更完整。」 喻颖的视线跟着一隻魟鱼仔整个隧道中悠游穿梭,她从来都看不腻这些东西。 「黎一你去过海生馆吗?」 「有,很小的时候,不过是士林的那个,不久后就倒闭了。」 「那等我完成整个海生馆,你就可以来这里参观,这样就不用付门票钱了。」 虽然黎一对海生馆并没有特别的爱好,但一个可以自由参观,不用搭长途车,不用买门票,也不会被人打扰的海生馆感觉还挺不错的。 走完海底隧道之后喻颖带着黎一继续走,然后来到了一个巨大的鱼缸,一整面墙那么宽,三层楼高,里头是巨大的海藻,鱼群在从上方透进来的光线和海藻森林中穿行,这应该算是那个海生馆里的特色,就算黎一从未去过,但好像有从某处的照片里看过的印象。 「啊,这里,好怀念。」喻颖走向那个前,对着那片海藻森林感叹:「我还记得,那时候我牵着我最小的那个孙女,她那时候才五岁,她看到之后就坐在这个水缸的前面不肯走,跟我说:『阿嬤,我想要去里面。』,我就跟她说到里面你会溺死,接着被鯊鱼吃掉,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和阿嬤了,然后她就开始大哭。」 「……这样吓小孩不好吧。」 「的确,她一直哭,旁边的人一直再看,最后我只好到旁边的礼品部买一个娃娃给她,就是你手上那个,满贵的,好几百块。」 你反省的居然是破财的部分吗?黎一无言地看了一眼手中的海龟布偶。 「还想再待一会儿吗?不然我们就继续走了。」喻颖看着水族缸,她看起来才是更不想走的那个。 后来的行程就是不停地走走停停,喻颖会看着某个场景想起她和家人当时在这里的一些事,然后带着感慨的语气和黎一说起那些故事,其实这个海生馆并不大,喻颖建造的只有真品的其中一小部分,但他们还是逛了一段时间,因为喻颖花了不少时间回忆和讲故事。 他们走到了一处佈满白雾的入口,那就是这座海生馆的终点。 「真抱歉啊,我一直都在讲我的事,很无聊吧?」喻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关係,不会无聊。」黎一不是在和喻颖客套,只是他想不出更好的回答来表示其实自己逛的也还满舒服的。 「那现在我们回家喝杯茶吧。」 「嗯。」 黎一发现喻颖真的很喜欢谈论关于家人,这让他也不禁回想了自己的家人,自他十三岁妈妈去世之后他们家就没有一起出去玩过了,然后他只记得接下来他、妹妹和爸爸三个人就一直各过各的,读书的读书,工作的工作,直到五年前爸爸也往生后,他才和妹妹有比较多的交流,但虽说比较有交流,说白了也只是管人与被管的关係而已。 想想自己说好不太好,说惨也不够惨的家庭关係,黎一有点羡慕喻颖。 第十四章 又一次穿过了浓雾,黎一看到了一栋颇有年代的建筑佇立在前方,类似三合院和一般平房的综合体,前院有几张长凳和摆满了茶具和瓜子的茶几,一旁还有晾着衣物的一排竹竿,这充满古早乡土风味的景色本来应该像是泛黄的老相片色调一样温暖,但里头却有些怪异的东西搞得黎一有点背脊发凉。 那些前院摆放的长凳上头摆满了一个一个的人形布偶,像是他们正在喝着茶喀着瓜子间话家常那样,虽然那些布偶的长相不像恐怖片里的人偶一样诡异阴森,甚至布偶的脸部还有着日系q版风格的大眼,看起来相当可爱,但这样无人的空屋摆着一堆玩偶总会让人忍不住多想。 「到了,这是我家。」 「这些娃娃是……」 「是我的家人。」喻颖看了一眼黎一听到她回答时的表情,笑着问:「怎么了,很恐怖吗?」 「没到恐怖,就有点怪怪的,而且娃娃放在室外感觉很容易脏。」 「哈哈,没关係啦,这里没有什么灰尘,也不会下雨,他们不会脏掉的。」喻颖摸了摸其中一个女性玩偶的头,把依旧乾净的手掌展示给黎一看。 「我能拿起来看看吗?」 得到了喻颖的同意后,黎一拿起了其中一个娃娃仔细端详,娃娃的五官都是用绣上去的,是讨喜又活泼的风格,像是日本动漫周边会做的那种可爱娃娃,衣服的部分也做成可以更换的设计。 黎一把玩偶放回原位,看了看其他几隻布偶,问:「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对啊,我还特别做成这种可爱的,我打算把所有的家人都做一遍,我已经做完父母和兄弟姊妹们了,之后我就要开始做我的先生和小孩。」 「感觉你跟家人都相处得很好。」 「对啊。」喻颖说道,脸上浮现出了令人感到温暖的笑容。 这让黎一很佩服,因为他记得他妈妈那边也是个大家庭,他那几个舅舅阿姨表哥表姊常常都会因为一些钱、小孩谁帮忙顾或者是他外婆要谁照护……等问题吵得很难看,他以为只要是生在这种大家庭多少会看谁比较不顺眼。 「但我就快要没办法见到他们了。」喻颖找了个长凳的空位处坐了下来,落寞的说。 「怎么说?」 「因为绿叶有个规定,我们只要到了一定的年龄,就需要更换身分,毕竟一个人不太可能活一百二十岁,所以我们会在九十五岁到九十九岁之间更换身分,之后我们就会得到一份死亡证明和新的二十岁的身份。」 讲到这里,喻颖深吸了一口气,抓过身边的两个娃娃抱在怀里,把脸埋在它们的头顶蹭了一会儿,又抬起头。 「我今年已经九十二岁了,几年后我就会变成另一个人,然后跟我的家人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瓜葛……怎么会有这么伤心的故事啊?」喻颖仰头对着那片绿得令人发慌的天空感叹。 黎一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自己没法安慰对方,没有喻颖那样的经歷,他体会不来,多说也只是虚情假意,于是选择什么都不说。 过了一会儿,喻颖站起身,回头给了黎一一个微笑。 「好了,难过的故事讲完了,来泡茶吧。」 正当喻颖走进厨房时,黎一听到院前有动静,拖曳东西的声响,有什么正穿过浓雾朝这里靠近,他最先猜测是被自己吸引来的假人,但他还是想先确定来的是什么再决定是否呼唤喻颖,他也不想老是靠别人保护。 黎一从长凳底下摸出了一把手枪,站起身来,将枪口指着声音的方向,然后他看到了一个人影突破白雾出现,他用枪瞄准对方,小心翼翼地往前。 「姊……阿香姊!」 熟悉的声音传来,黎一这才发现来者是周衍,但不同于平时轻松乾净的形象,他今天身上和手脚都蘸着又褐又绿的深色不明物体,被不明物体整个覆盖住的左脚像是无法移动似的只能拖着,双手也无力地垂着,他皱着眉头,表情有点狰狞。 黎一确认来者之后便把枪扔在一边,想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看上去随时都要跌倒的周衍。 「别碰!」周衍吼道,然后向被他吓到黎一道歉:「抱歉,不过,你不要碰到我身上这些东西。」 这时黎一才看清楚周衍身上沾的东西,那是一层像苔癣一样深绿色的东西,但仔细看的话能看见上头似乎的东西会动蠕动,并慢慢的往上蔓延。 「帮我去叫阿香姊,快。」周衍的声音很虚,听起来像是在忍耐疼痛。 黎一才刚回头,就看到喻颖也听到骚动走了出来,她一看到周衍就连忙靠上前,然后也被吼了一次别碰。 「姊,帮我把手脚沾到那个鬼东西的地方都切掉,记住不要去碰到。」 「啊?」喻颖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拔高声调问:「你说帮你什么?」 黎一同样也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他要喻颖切掉他的手脚?这绿光里到底还能发生多恐怖的事? 「帮我拿个刀还是斧头什么的,帮我把沾到那个不明物体的部位切掉,不然我他妈搞不好就要死了,它要把我吃了。」周衍咬着牙忍住不停想衝出口的呻吟,然后对黎一说:「黎一你先进去……」 真他妈疯了,像丧尸一样的假人、巨大的恐怖怪物、现在还有他妈的截肢秀,希望岛到底是什么变态地方?哪来的希望?黎一在心里暗骂,然后随便找了一扇门开了就进去。 确认黎一已经进屋,周衍便对喻颖说:「你尽量用那种可以一下切断的用具好吗?虽然我的手脚已经开始要失去知觉的,但我还是怕会痛。」 「夭寿,突然要我干这种事……」 周衍躺了下来,说:「你就把我当成假人就好,你就想像现在你要砍的是假人的手脚。」 「你就出一张嘴,为什么一定得砍掉?」 「直觉,姊,最近情况不太对,已经有人出事了,这东西不简单,我觉得它像病毒一样在感染我,我现在正在抵抗,但是应该不能撑太久。」 「你要确定欸。」 「相信我,我是除了雅固塔之外最了解绿光的人。」周衍短促的喘着气,他感觉自己开始全身发冷,但还是耐心的安慰着喻颖:「没事,我的手脚砍掉后还会恢復,但这些东西要是留在我身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你这个人真是……唉。」 喻颖无可奈何,她走进仓库拿出一把锋利的巨斧,巨斧散发着渗人的寒光,看起来的确有可以一下砍断人肢体的能耐。 「这就对了,欸,姊,你有东西可以借我咬着吗?其实我也怕得要死。」周衍的声音微微颤抖,看到那把大斧头登场时,他紧张得快吐了。 喻颖从一旁晾衣服的竹竿上扯下一条毛巾,对折了两次塞到周衍嘴里。 周衍咬紧了口中的毛巾,并将身体摊开成大字形方便喻颖动手,他闭上眼睛,但是看不到对方什么时候下斧又令他感到不安,于是又把眼睛张开。 「我要砍了。」喻颖战战兢兢地将斧头对准周衍需切除的那隻脚的膝盖,虽然她是用「能够一斧砍断肢体」作为前提来製作这把斧头,但她还是很害怕没有一次砍下患部,让周衍得多受一次痛苦。 斧头落下,精准的一击砍断了周衍的脚,他的惨叫被口中的毛巾吸收了大半但依旧传遍了整个院子,他用力的弓起背脊后又大力的瘫回地面,他剧烈的喘息,瞪大失焦的双眼看着天空,脸上因为眼泪及汗水湿得一片糊涂。 切断的肢体并没有流出鲜血,断面处只能看到一片绿色,周衍用最短的时间集中自己涣散的意识,他吐掉嘴里的毛巾,用同样受到侵蚀而难以动弹的双手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来,观察那截断肢的状况,他发现在那半条腿离开身体后,那些深色的不明物体便开始躁动,膨胀扩散,最后吞噬掉那条腿,然后落在地上,渗透进地面,消失了。 周衍明白了。 「……马他诺。」他在脑海中搜索了好久,他想起了这个大概整个希望岛中都无人知晓的古老名词。 喻颖一把抹掉下顎处的汗水,问道:「你还好吗?」 「不好,我要痛死了。」周衍瘫回地上,脱力的闭上眼睛,用几乎只剩气音的嗓音说:「姊……有人在搞事啊……」 「什么意思?怎么了?」 「下次再跟你说,我没力气了,你等等提醒一下黎一,你们都别出门,躲好,不然就到我那里躲着。」 「那我继续吗?」 「等等,让我缓一下。」周衍很想让喻颖先杀了他再砍掉那些被马他诺覆盖的地方,但这些马他诺的侵蚀速度太快,一旦他失去了抵抗能力,可能它们还来得及在自己的形体消失前衝上来吃掉他的头部。 在绿光中,头部是精神的中枢,也就是连接形体与实体的点,当精神中枢被打散,形体也会接着瓦解,形体完全崩毁的时间平均是三到五秒,周衍见过最长是十秒,这个时间应该足够马他诺蔓延到头部并吃掉残留在那里的精神中枢。 「所以你身上这个到底是什么?」 「好难解释啊……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周衍深吸一口气,交代喻颖:「等等你就直接把我两条手都砍了,砍完就赶快把我杀了,不要理我说什么休息或准备一下,让我早死早超生。」 喻颖抱怨:「你说得可真轻松,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你以前在卫兵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砍条手臂还难得倒你吗?」 「我退休很久了。」 「你还宝刀未老。」 和周衍斗了一番嘴后,喻颖叹了一口气,说:「我真的是拿你没輒。」 周衍无力的笑了笑,任喻颖重新把毛巾摺好塞进他嘴里。 喻颖重新举起斧头,俐落的砍下右手的前臂,周衍没有刚才较的那么悽惨,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了,接着是左手,喻颖好像听到那个人哭了,但她没有停下,一把将周衍往后拖,远离他那两隻受侵蚀的断肢,然后才一斧了结了已经奄奄一息的对方。 两截断肢很快的和方才一样被马他诺吞噬殆尽,周衍遗留的形体也在几秒鐘内崩毁消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喻颖将斧头随意丢在墙边,然后走向方才黎一关上的那扇门,敲了敲门后,将门缓缓的推开,她看见黎一坐客厅的木製沙发上,脸色难看。 黎一看到喻颖朝他走近,便低声地说:「我觉得我受不了了。」 喻颖坐到他身旁,安静的听他说。 「这个地方真的很……变态。」 喻颖抓过黎一的左手,握着他微微出汗的掌心,抚摸着他的手背。 「我搞不懂,我没办法把这里的一切当作一场恶梦或者是超真实的恐怖片。」黎一的脑海中还残留着方才周衍凄厉的惨叫。 喻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黎一,黎一大概是从古至今唯一一个在刚进入绿光时就遇到这么多怪事的人,她很难说服对方平时的希望岛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觉得真的会有人死在这里。」 「不会的,这里就像梦境一样,不会有人真的死。」喻颖嘴上这么说,但其实她有点心虚,特别是刚才才听周衍说什么有人出事有人搞事的。 黎一没回话,只是摇了摇头。 喻颖不懂黎一的意思,只是柔声的对他说: 「没事的,我们会保护你。」 第十五章 周衍脱离了绿光,比起睡醒,更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生圈,他大力又急促的汲取空气,每天起床时的习惯性头痛加上了手脚处的幻痛让他比平常更加难受,让他花了更多的时间才从床上爬起来。 他利用自己卧床不起的这段时间,勉强转动他混沌的脑袋开始回想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 ※ 在会议开始前周衍本来打算结束后先去黎一那里跟他讨论一下对方的那些小问题,但是会议进行后他非常在意林百川说找不到他当时所标记的遗跡,于是就去寻找那座遗跡,结果和林百川所说的不太一样,他找到了自己的标记,但是他并没有看到什么罗马竞技场遗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没什么特色的树林,那树林看上去也没有任何给人走的通道,就只是块荒地而已。 而就在他打算离开时,他却听到那树林里有着不同于风吹的不明碎动,他往里头走了一点并小心翼翼地拨开眼前茂密的树枝和成人一般高的某种草本植物,看到了好几个人的身影。 这种地方有人聚集实在非常可疑,周衍想看清他们在做些什么,无奈这里全被植物佔满,任何细微的动作都能让枝叶沙沙作响,要无声无接近根本是不可能的,他只好从口袋中掏出一支望远镜,从远处偷看。 他花了好一阵子才找到了一处能够让他窥视清楚的树叶缝隙,他看到里面有一群人,他们一身黑衣,手上拿着短刀和透明袋子,他们用刀子划开了某个东西,一股难以形容,看起来像是黏稠沙子的物体从被划开的地方流出来,流进他们预备好的透明袋子里。 那是什么?他们是谁?为什么他们要收集那种东西?一堆问题在周衍的脑海里打转。 接着周衍调整了一下望远镜,将倍率缩小一些好让视野更宽广,想看到他们是从什么东西上头收集这些怪东西的,结果他看到了一张如石膏雕像般死白的人脸,那张脸镶在了那个如同粗壮的黑色树干交叠生长成的畸型巨大身躯上头──那不就是当初在罗马竞技场遗跡里追杀他的那个荒灵吗? 那群人居然能够制服荒灵并从它身上取走那不知道算是树汁还是算体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 周衍敢大胆猜测这群人肯定跟绿光最近出现的一系列异状有关,他正想着要如何窃听到里头人们的对话时,他却先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呼吸声。 周衍回头,他看到自己身站着一个人还有某个东西朝着他的脸飞来,他反射性的用双手挡住自己的头部,挡下了本来会命中头部的攻击,然后他快速的远离较难行动的树林区域,途中他感觉自己的左脚好像踩到了泥巴之类的东西,而下一秒他便感觉到自己的左脚和双手传来了剧痛,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蘸上了某种又黑又绿又褐的深色不明物体,而被这个不明物体覆盖的地方全都泛着复杂的疼痛,像是被强酸腐蚀、刀割、剖剐、针刺,而且并不只限于皮肤,这疼痛贯穿肌肉,深入骨骼,甚至渗进骨随,甚至比他小时候出车祸时小腿被轮胎辗断还痛。 接着周衍发现了更可怕的事,正当他打算拿出武器反击时,他发现自己的双手不听他的使唤,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左脚也动弹不得,害他一个踉蹌差点摔倒。 而正当周衍面对袭击者,心中感叹着「我命休矣」的同时,却发现袭击者用一种很微妙的表情看着自己,虽然对方的脸被面罩盖到只剩下双目露在外头,但周衍还是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恐慌。 然后那人就快速地鑽进树林里消失了。 周衍虽然想不通袭击者的行动,但他现在也没有心力去猜测,因为他现在痛得要死,他强迫自己专心的分析观察自己身上的东西,然后他感觉到那东西是活的,会移动,而且正在干扰并抢夺自己形体的能量,这些线索在周衍心中化成了强烈的不安,他有一些令他恐惧的猜测,但是他不敢确定。 于是他决定先拖着难以行动的身体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和他绝对信任的人。 然后接下来就是那段让他永生难忘的体验,他不想再回想一次了。 ※ 烦死了,到底怎么会有人想在绿光里干坏事啦! 周衍无力的低吼了一声以发洩自己心中的烦闷。 头痛已经稍微缓解了,他想要起身时却发现自己的双手麻得不行而且几乎无法动弹,他努力地想要握起拳头,却只是指尖微微的颤动,连关节弯曲都做不到。 欸,不是吧? 周衍心里一凉,他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自己的手脚是不是要废了,但他马上就安慰自己这或许只是暂时的,别自己吓自己,以他对马他诺些微的理解,虽然马他诺对形体的确有重大的不良影响,但应该是不至于影响到实体,而且就算他的手真的就此残废,之后他也有足够多的时间让他痛哭。 不过马他诺这么危险的东西,肯定得先跟议会通报,但此时周衍心有馀而力不足,他连解开手机的锁都有困难。 于是周衍暂时放弃了通报,决定先去进行每天起床的例行公事,他足足在浴室里待了半小时,其中他只做了上厕所与刷牙洗脸三件事。 在终于离开了浴室后,周衍无力地躺回了床上,他不耐烦的对着天花板大叫:「呃啊啊啊啊──」 而就在他大叫完之后他就听到了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他的房门被敲击的声音,显然是某人被他的叫喊给引来了。 「叔,你怎么了吗?」一个男性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靠,为什么他儿子现在会在家?周衍吓了一跳,他的儿子平时都住在离公司比较近的住处,很少会回家来,然后好死不死在他状态不好的时候回来,先不说自己现在没办法给他弄个三菜一汤当午餐,要是被他看出自己现在身体有问题,他肯定会很担心吧,呃,应该会啦。 「没事,喊个身心舒畅而已。」周衍这么回覆道。 门外没有马上回覆,也没有听见离去的脚步声,周衍知道对方还站在门口。 「我吵到你了吗?」 「呃,没有。」他的儿子停顿了一下,问道:「叔,我今天刚好有空,要一起去吃个饭吗?」 什么?他有听错吗?他那个常常都各种理由不回家,回家也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偶尔和他对上眼也不会跟他说话的宝贝养子居然找他吃饭?怎么了?今天他生日吗?不对,他生日的时候他儿子基本上也是随便丢个礼物在桌上,人就走了。 在一般的情况下,就算这顿饭吃了会食物中毒周衍也一定会去吃,多么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他以为自十八年前两人大吵一架之后他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被自己的儿子找去一起吃饭了。 可是他妈的现在自己的手脚跟残废了没两样! 他想不到要怎么解释为什么自己的手脚看起来没事但是却不能动,说自己在执行一项一整天都不用手做事的挑战?算了,他还不想被当成疯子,而且那孩子太聪明了,这种烂谎言一定骗不过他。 周衍最后只好忍痛回覆对方:「今天叔不太方便,改天好吗?下次我请客,我一定有空。」 「没关係,那就下次吧。」 周衍听见了逐渐远离的脚步声,感觉很复杂,一面庆幸自己不会暴露状态,一面难过自己错过了这个或许能够修復他俩父子关係的机会。 不过到头来还是那群来路不明的人的错,要不是他们拿马他诺攻击他,根本也不会有现在这些问题。 周衍在心中发誓,不管对方是什么来头,背后有多大的组织,他都要把他们丢到希望岛最深层的重犯监狱无限园度过一辈子。 第十六章 这一次黎一真的决定躲好了,不是躲回他那个寧静愜意却抵挡不住威胁的落雨山庄,而是躲回现实,这听起来有些荒谬,在这个焦虑不安的年代,大多人都在躲进梦境后才能得到好好喘口气的时间,就算是可怕的噩梦,也没有现实的残忍可怕,而黎一却恰好相反,现实对他来说温柔多了。 他好怀念作梦的感觉,他才进入绿光没多久就已经快受不了,那根本不是梦境,而是一个恐怖的异世界,他好想念躺在床上渐渐失去意识的感觉,还有那些短暂又模糊,稍纵即逝的梦境片段,一想到他这辈子再也无法像平常人一样接受梦境的救赎,就不可避免地感到绝望。 既然睡眠那么痛苦,不如就不睡了,他醒着能做的事可比在希望岛中多多了,而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被怪物追赶,也不会有什么断手断脚的情节出现。 而就在黎一打定主意以不睡觉来远离绿光的一切的时候,却出现了某个东西逼着他想起那些梦魘。 《kbri》──也就是工作室从子泉的学长方目清公司开发中的游戏,也就是那个背景设定几乎和绿光及希望岛完全重叠的游戏,这个游戏的部分2d原画已经躺在了黎一的云端资料夹里了。 睡眠可以逃避,但工作不行,黎一不是很心甘情愿地点开了那些图档,虽然在设计上和真实的希望岛还是有差异的,但是那些风格破碎杂乱的场景还是让他看了想吐,他决定在他这个绿光恐惧症稍微缓解之前,先从比较小,让他比较不会联想到绿光的物件开始动手。 黎一的不睡觉计画在前期执行的很顺利,顺利到他觉得人生豁然开朗,他有了更多的时间,工作进行也顺利,他能够有更多行程,可以将运动的时间拉长,增加了每天陪巴浩玩逗猫棒的时间,然后他还买了netflix的方案和一些关于3d特效的网路课程,他从没觉得生活这么充实过。 而大概也是因为日子过得开心,所以他的绿光恐惧症减轻了不少,他在工作时还能偶尔利用一下他那些特别的经歷,添加一些更有绿光风味的小巧思,他平常很少会在模型上添加自己的心思,但或许是kbri真的太容易让他產生联想,他就不自觉的这么做了,反正子泉也说她学长挺喜欢的。 「学长说他很喜欢你多弄的那些细节,我记得你每次都照原画做,你什么时候这么有创意了?」 看到子泉的讯息,黎一不想表现得太骄傲,只回了一句:「你怎么会觉得我没创意?」 「喔好啦,我们阿一最有创意最棒,泉宇一的支柱,没有你我们都要去吃土。」子泉敷衍的语气完美的在字句中表达了,然后附上了一张拍手的贴图。 「这句是江宙宇回的吧?」 「没有,是我。」 「你学坏了。」 在交流了几句废话后,子泉表示方目清想把一些地图的场景设计直接交给黎一执行,就看黎一愿不愿意。 「我有先提醒学长你没什么创意,但他说你好像有抓到他要的感觉,你应该知道他要什么,还是先问问你。」 「靠北,他就算是你的熟人,那也算是我的客户好吗?你跟客户这样说我对吗?」 「因为是熟人才要提醒啊,学长以前很照顾我,我要帮他避雷啊。」 「避你妈雷。」 「真没教养,没爸妈的小孩都这样吗?」 虽然这些对话内容以旁人的视角看起来非常的过份,但这是他们熟人间习惯的相处方式,黎一看了也只是又好气又好笑的想着对方怎么可以说出这么混帐的话。 「好啦,其实我是看学长心意已决才这么问的,我给他你的line嘍。」 「啊不是要问我意愿?」 「没有啊,我只是告知你而已,工作室叫你接,你还能不接?」 「你之前还会担心我工作量太大。」 「我看你进度挺快的,应该没问题吧?」 「都我加班做出来的,加班费记得算。」 子泉已读了好一会儿,最后传了「共体时艰」四个字给黎一,虽然黎一知道子泉只是开玩笑的,并不会真的佔他便宜,但他还是碎念了一个不雅的词汇,然后把line的介面关掉。 ※ 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黎一觉得自己今天已经工作够久了,他用手机点了外送后,便到拿起放在书柜顶端的逗猫棒准备让巴浩消耗体力减减肥,巴浩听到了逗猫棒上的铃鐺叮叮作响的声音,就鑽出了猫窝,兴奋地跑到离一的脚边乱窜。 因为卧室的空间不算大,东西又多,于是黎一都会让巴浩在客厅玩逗猫棒,而黎一一打开房门就看到了自己的妹妹蜷缩着身子躺在沙发上看手机,客厅的灯没开,只有厨房的灯亮着提供些微的照明。 「干嘛不开灯?眼睛不想要了是不是?」 薇晴没有回他,黎一打开了电灯,然后开始甩动手中的逗猫棒,让吊在棒子最前端的那隻插满羽毛的鱼型玩偶在空中飞来飞去,这是巴浩最喜欢的玩法。 薇晴很少晚上八点就出现在家里,她平常都要到半夜才肯回家,有时候连家也不回了,就住在朋友那儿,黎一管也管不动,今天居然能在这个时候看到薇晴,他想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今天怎么这么早回家?你生病?还是失恋?」 「哭爸喔。」 黎一觉得自已这哥哥当得真是一点尊严都没有,买房子让妹妹免费住,洗衣打扫的都是他,结果关心一下还要被骂。 「怎么?关心你也不行?」 「跟你讲又没用,反正你也只会跟我讲道理,听了更不爽。」 因为每次你有事大部分都是因为你自己有问题啊──黎一很想这样说,但他还是暂时把这句话先放在心里。 「所以你要讲吗?」 薇晴翻了个身,换成面靠椅背的姿势,用自己的背影告诉黎一她不想跟他讲话。 不想讲就算了,反正肯定也不会是多大的事。黎一没再追问,继续专心的逗猫。 两人都不讲话,整个客厅里除了巴浩的爪子刮过地板的声音之外,就只有逗猫棒的铃鐺声,过了一阵子后,薇晴被铃鐺声吵得有点烦躁,不耐烦的说:「吵死了。」 「那你回房间啊。」 「你管我待在哪。」薇晴回了嘴,继续一动也不动的窝在沙发上。 到底是大家的妹妹都这么奇怪,还是只有他的是这样?黎一倒也没有生气,只是有点无奈。 「你可以就好好跟我说你心情不好,不要什么都不讲,然后把情绪撒在我和猫身上好吗?」黎一能猜出薇晴应该是跟朋友吵架了,不然还能因为什么呢?没看过她担心学业,生活费也是靠爸爸的遗產和他撑着,看她每天扎在朋友堆里玩得开开心心,能让她这么上心的大概也只有朋友了。 薇晴当然想要大声抱怨啊,她从以前就很想在大学的时候单独出去和朋友合租房子,结果本来上个学期已经和朋友说好了,如果要在外面分租一定要找她,结果她的朋友现在却找了其他人合租,说因为她想说薇晴本来就住北部所以找了其他人──这样的理由她哥肯定无法理解,他听到一定会生气,就算没生气,那肯定会说一些让她生气的话,类似「干嘛要去租其他地方,是不是嫌钱太多?」之类的。 她哥这种无聊又没朋友的人怎么会懂那种感觉?薇晴在心中抱怨着,越想越气,最后翻下沙发,丢下了一句「妈的你以前大学自己住台北一定很爽」后就鑽回自己的房间。 黎一瞥了一眼薇晴紧闭的房门,自言自语的骂了声「神经病」,然后低头看到睁着一双圆眼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虎斑猫,忍不住问了牠一句:「你是不是也觉得她有病?」 巴浩喵了一声,黎一就当牠是同意自己的说法。 第十七章 绿光比起国家或大陆,更像是一片宇宙,它不仅仅是一个平面,里头的每一个场景错综复杂,它们相距甚远,可能重叠,可能无时无刻在移动,可能存在于正面与反面,也可能同时存在于以上的概念,不够熟悉绿光的人,很难在固定的场景间移动,所以要是有人像在绿光里干坏事而不被发现,那可以说是相当的容易。 齐昱昇将永生社的基地建造在一片永昼沙漠的上空,沙漠广大无边,无尽的黄沙让人分不清楚方向,强烈的阳光让人只想低着头行走,基地外层的光学迷彩也起了很好的隐蔽作用,他敢说根本没有人会发现这座天空之城。 自从与埃瑞喀柏合作之后,藉由雅固塔的手稿永生社的研究有了很大的进展,齐昱昇从未听说过马他诺这种原生于绿光的远古寄生虫,而利用马他诺能够入侵并控制精神中枢的特性,它们可以将绿叶的形体强制留在绿光中且无法逃脱,马他诺的体液能让人產生幻觉与剧烈的恐慌,而绿叶基于求生的本能不停地製造出能够解救他们的假人,让永生社完全解决了实验材料不足的问题。 齐昱昇很感谢哈寧提供的协助,但同时也对其好奇并厌恶着,哈寧傲慢、自大又充满着谜团,他能感觉到哈寧毫不掩饰地将自己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工具,并对他的目标不屑一顾,哈寧一手握着那个「雅固塔的书房」,像是握着一块牛肉,而自己就是那条随肉香起舞的狗。 雅固塔的书房藏着所有远古绿叶的智慧,藏着人类与绿光之间的祕密,齐昱昇无法拒绝这些,但也受不了哈寧每次给予他资讯时,像是施捨般地从某本书里抽出两张书页扔给他。 齐昱昇当然也想过从哈寧手上抢走雅固塔的书房,但无奈他对雅固塔的书房一无所知,他不知道哈寧把它放在哪里,甚至不知道它是以什么样的形态存在,而哈寧何尝不知道齐昱昇的这些小心思?他只是不在意,因为他知道对方无能为力,于是抱着看戏的心态看看齐昱昇到底还能耍什么把戏。 此刻,齐昱昇盯着玻璃墙外头,凝视着下方的地面,他看见了两个身影朝基地走来,一个是一个矮小的女孩,另一个是全身漆黑的人影,他们像踏着透明的阶梯往上走,哈寧全身的布料被风吹的张牙舞爪,却没有一丝肌肤暴露。 嘖,果然来了吗?齐昱昇皱起眉头,然后无奈地转身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哈寧的速度很快,他几乎和齐昱昇同时到达位于顶层中央的社长办公室,齐昱昇在看到哈寧的瞬间就换上了他那恭敬温顺的假笑,就算是面对花兰挑衅般地用口型对他说「你皮绷紧一点」也连嘴角都不抽一下。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哈寧见齐昱昇劈头就问。 「的确是我的人疏失,非常抱歉,目前那位出手的同仁已经在禁闭中,我会重新教育。」 「我记得我只给你们提出一个要求,我真的不懂为什么你们连我一个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到。」哈寧把那张盖着黑布的脸凑近对方,用沙哑而模糊的嗓音说到。 哈寧在与永生社合作时只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能对周衍造成任何伤害」,齐昱昇不明白这个周衍对于哈寧到底有什么意义,但这不是他所关心的,他只管将这项要求作为指令让所有人员知道,他以为这应该是个很简单的任务,不过这次就好死不死的出现有人员误伤周衍的事件。 「很抱歉,是我管理不周,下次不会再发生了,先生。」事到如今,齐昱昇也只能压抑住狠狠往对方脸上揍一拳,并扯掉那碍眼的黑布,看看底下倒底是那个龟儿子的衝动低头道歉。 「没有下次,再发生一次,那绝对不是合作破裂这么简单。」 「我了解,我会加强训练我的员工。」 哈寧没有花太多时间去警告齐昱昇,也没有告知要是再犯将会有什么样的恐怖下场等着他们,齐昱昇并没有笨到需要他来提醒为什么不能有下一次。 该警告的也警告完了,哈寧收起了对齐昱昇施加的压迫,平淡的说了一句:「警告到此为止,我们来聊聊。」 「啊?」 哈寧的态度虽然不是说突然间变得多亲切友好,但比起刚才警告他的模样已经算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了,哈寧给他的感觉真的像是要和他好好聊上几句,这让齐昱昇有点错愕。 「怎么了?不想和我聊?」 「没有这回事,请说。」齐昱昇边说,边将哈寧引导至沙发,让他坐下。 「你真是虚偽,这样也好,如果没有你们这些虚偽的人,世界应该会比现在更混乱百倍吧?」哈寧的语气里并没有讽刺,只是单纯的发表意见。 知道哈寧其实并不在意他礼貌与否,齐昱昇马上就收起了笑容,问:「你想知道什么?」 「一被看穿就不想装了吗?挺好,我的确只是想普通的聊聊,跟哈巴狗聊天多没意思,对吧?」 「你如果只是想羞辱我,抱歉,我没时间奉陪。」 「昱昇,敌意别这么强,看来你真的很讨厌我。」哈寧隔着黑布看着齐昱昇脸上一览无遗的厌恶,居然笑出声,并说:「我都有点想叫你继续扮狗了,你装得温良恭俭让的时候还是比较讨人喜欢……一点点。」 哈寧用被黑色手套包裹住的拇指和食指捏出了一条不到一公分宽的缝隙,齐昱昇似乎被激怒了,掉头想要离开。 「你啊,我允许你不用对我鞠躬哈腰,但没说你可以为所欲为,对吧?」 齐昱昇的身子僵了一秒,转身走回哈寧身边,然后看到了对方比了比对面的座位要他坐下,他也不甘愿的赵做了。 哈寧将背靠上椅背,调整成舒服的坐姿,朝齐昱昇问道:「你执行接替计画的目标是什么?」 接替计画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让本来非绿叶之人(以下称「外来者」)能够以假人作为形体进入绿光,然后取代绿叶本身的精神中枢进入到绿叶的实体里,简单来说就是夺取身体的掌控权,达成寿命延续。 齐昱昇知道中央议会有收容一群所谓的长眠者,也就是当绿叶活到需要转换身分的时候,若是不想继续在外头生活,可以接受长眠,意思就是让议会将他们的实体放在某处收容所,让他们可以一直待在绿光中,不必回到外头物质世界生活。 那些永生的身体放在那里不用不是很浪费吗?不如让其他人使用不是吗? 「为了人类能够使用的绿光达成寿命延续。」 「不是吧?那不是你用来骗人入伙的谎言吗?」哈寧抚摸着下巴,露出玩味的表情:「我提个外话,你知道在二十一世纪之前,绿光中央议会研究组是不允许残叶加入的吗?因为他们认为那些知道自己的生命正在被蚕食的研究者容易为了拯救自己而进行一些违反规定,无视伦理道德的研究。」 「我才不是为了那种无聊的东西才开啟接替研究的。」齐昱昇脸上浮现出不屑的神情。 「继续。」 面对哈寧的命令句,齐昱昇哼了一声,他继续说:「我只是想要掌握这项技术而已。」 「你想要掌控绿光?」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我不会那样解释,对我来说我研究绿光就跟特斯拉研发交流电力系统一样,但我更自私一点,我的研究只是为了让自己开心。」 「疯狂科学家的自我实现?可以理解,我在一些书籍和电影里看过。」哈寧问了一个分明是在讥讽对方,完全是明知故问的问题:「所以你知道被马他诺攻击及替换下来的灵魂都必须承受无尽的精神折磨,而你丝毫不在意?」 「我这个人一直都没有什么同理心。」 「我并不喜欢人渣,但我欣赏你大方的承认自己是个人渣。」 「哈,说得像是你是个好人一样,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齐昱昇本以为哈寧不会回答,甚至会得到一句与你何干,但他没想到能看到哈寧思索了几秒(他不知道为何他能感觉到被黑布盖得密不透风的哈寧在思考的表情),说:「大概……也算是自我实现吧?」 毫无资讯的回答,齐昱昇也不期待会听到什么他想听的答案就是了。 「话说回来,今天已经进行第八次实验了吧?」哈寧或许是聊到了自己不想再聊下去的东西,于是又把话题拉回了接替计画上头。 「是。」 「结果如何?」 「这次的导入是成功的。」 「原来你事先说好消息的那种人吗?所以,问题出在哪?」 「身体原主人的精神会干扰,接替者没法稳定的与身体连结,可能和器官移植出现排斥一样吧?我们得再想办法削弱绿叶的精神中枢,或者是直接切断被接替者的精神连结。」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切断?精神中枢是身体与绿光连结的唯一通路,现在所有的条件都是建立于绿光上,切断精神中枢的连结后,你能获得的唯一东西就是一具尸体。」 听到这里,齐昱昇露出了一个非常惊讶又硬是克制自己不表现得太惊讶的表情,哈寧觉得对方的表情挺有趣的,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脸上的布料微微的起伏移动了一下。 「你那什么脸啊?很稀奇呢。」 「你说精神中枢是绿光的连结通路?这和研究组记录的资料不一样。」齐昱昇不可置信,但他不认为哈寧会在这个时候骗他。 「研究组的资料……啊,我想起来了,是说『最先与绿光连结之处会形成一个腺体,光酶產生与否的关键在于第十三条染色体』哈,你以中央机构的资料都是哪里来的?那些资料都是雅固塔撰写的,为的就是不让那些心术不正的傢伙拿去乱用,所以才给出假的资料。」 这段话让齐昱昇顿时哑口无言,他甚至难以好好地讲出总结。 「所以说……那些资料……」 哈寧用遗憾又有一丝幸灾乐祸的语气说道:「是我的疏失,我没有想到你们受那么多假讯息的影响,抱歉,我以为那些是常识,所以没有确认到你们的实验和假说都是建立于研究组的资料上面。」 齐昱昇忍无可忍,他猛然地站了起来,走到哈寧面前,一把抓住他胸口处的布料将他从沙发上拎起来,瞪着他,恶狠狠说道:「你根本早就知道了,你在捉弄我。」 「不,我只是在做一个小小的测试,我不可能一开始信任你不是吗?」被抓住衣领的哈寧从容不迫地说。 「你的行为正是在破坏我们之间的信任。」 「冷静点,昱昇,你仔细想想,我确实提供了不少帮助不是吗?」 不知该如何反驳的齐昱昇,咬着牙挤出一句:「你只是在施捨,甚至只是像逗弄宠物一样……」 「你要这样理解我也不会反驳,不过,那是因为我握有资源。」哈寧抬起手,轻轻地放在将自己的衣服抓的死紧的那双手上,将语气放轻,说道:「我们往好处想,我现在信任你,愿意为你提供更多的帮助,这样不好吗?」 齐昱昇气愤地放开了哈寧,朝他做了个讨要东西的姿势,说:「那现在就把那些资料给我。」 「你的礼貌呢?昱昇。」 「还麻烦请您将那些资料交给我,先生。」齐昱昇挤出微笑,一个字一个字,用僵硬的断句节奏说道。 「很好,别让我失望了。」 哈寧伸出右手抓向齐昱昇的上半脸,盖住了他的眼睛,然后齐昱昇感觉到黑暗中有无数线条颤动变形,鲜活地从他的眼前流过,有无数人在他耳边呢喃,他顿时感觉不到自己脚下踩着的地板,感觉不到室内空调的气流和哈寧抓着他的触感,他感觉自己掉入了深渊。 那就是雅固塔智慧。 第十八章 黎一觉得他的精神不是很好,现在是晚间九点,距离他的上一次睡眠已经过了五十二小时,他上一次进入绿光也只待了短短不到两小时,他的确是该休息了。 到现在他已经能感觉到这样的生活方式算不上舒适,为了躲避绿光里的一切,他每次都得等到连睁眼都能觉得累的时候才睡觉,那时他总会感到全身无力,脑袋胀疼,一阵子下来,他开始考虑自己是否得调整一下作息。 现在他正坐在电脑椅上抚摸着巴浩,明明累得随时都能睡着,却还死撑着不想上床,他也不敢闭目养神,这时他要是闭眼睛,那肯定下一秒就能听见下雨及瀑布的声响,但是他实在太累了,过了一阵子,他还是闔上了双眼。 而就在他闭上眼的下一秒鐘,他听到了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于是又清醒了过来,转动椅子看向后方,看到了他那好一阵子都没消息的妹妹将半个身子探进他的房内。 「怎么了?」黎一揉了揉太阳穴,无精打采地说。 薇晴的眼神飘了一下,不知是心虚还是紧张,也或许两者都有,她抿了抿嘴唇,用试探的语气说:「欸,哥──」 薇晴连头都没开完,黎一就直接说了:「不行。」 「我什么都还没说欸!」 黎一现在没有力气去应付任性的妹妹,直接了当地指出:「看你那个脸我就知道你要讲什么了。」 「那你说说看我要讲什么啊。」 「一定是些我不会答应的事,不然你也不会在那边要讲不讲的。」 「你最好是知道啦。」 薇晴试图反驳,但没有从黎一那里得到任何回应,但她知道她哥还是有在听的,毕竟是从小相处到大的兄妹,所以她能看出来他现在的意思就是「要说说,不说滚」 「我可以在学校附近租房子吗?」 黎一想起前阵子薇晴的都表现得暴躁易怒,大概跟这件事有关吧? 「不行。」黎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立刻拒绝了这个要求,薇晴几乎能看到那不为所动的外壳下大大的写着「我就知道」四个字。 「为什么!」 「我才要问为什么吧?」黎一玩弄着巴浩毛绒绒的手掌,用没什么高低起伏的语调说:「我们家在捷运站附近,虽然到你学校要换线,但也算很方便;你有自己的房间,我也不会进去;家事几乎都我在做;你带朋友回来玩吵得要死又把客厅弄很乱我也没说什么;房子我买的,也没跟你收房租;你想要养猫我也养了,到底,到底有什么原因想让你每个月花钱在外面租房子?」 黎一说得让薇晴更加心虚了,但她还是做了最后的挣扎。 「因为……就是,我现在大三了嘛,开始要做毕业专题了,就常常弄到很晚,想说离学校近一点比较方便。」 「太晚没车你就叫车回来就好,那个『常常』也不会让你一个月的车资比台北的房租还贵。」 黎一所说的是事实,但薇晴一个二十岁的爱玩大学生,她嚮往那种自己在外有一处自己的天地,没有任何拘束,可以没日没夜的享乐的感觉,她常常很羡慕那些在外自己租房子的同学,她也想体验和自己的朋友们合租,晚上一起吃消夜打麻将,没事还能一起出门的那种感觉。 薇晴的朋友们之前虽然一开始因为她本来就住台北,所以没有找她合租,但后来看她对此事耿耿于怀,最后还是决定找更大的房子让她也能来一起合租,结果薇晴果然还是过不了哥哥这一关。 无话可说的薇晴只能小声的嘟囔:「又没叫你出钱……」 「你就是想拿爸的遗產去用啊,虽然不少但也不是这样让你拿去浪费的。」黎一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他现在头已经够疼了。 薇晴有些被激怒,口气也开始变得激烈:「啊又不是拿你的那份,你那么多意见干嘛?」 「反正就是不行。」 黎一闭上眼,无声地表示怎么讨论结果都不会改变,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薇晴不甘被无视,继续对着黎一说:「我成年了,我可以自由运用那笔钱。」 「你毕业找到稳定工作后我就会给你。」 「你知道这样可以告你吗?」薇晴一时没多加思考就吐出了这句话,但下一秒她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口无遮拦,却又觉得现在道歉太丢脸,所以只是默默闭嘴。 而这句话着实点起了黎一的怒火,但他没有像薇晴一样大吼大叫,只是冷漠地回了一句「你去啊」后便站起身将猫放到床上,走进浴室盥洗准备上床睡觉。 自己到底为什么要他妈的跟妹妹像八点档一样争吵遗產的问题?告他?萧薇晴到底是怎么好意思对他说这种话?黎一边刷牙边在心里怒骂。 黎一在愤怒的洗完澡之后就上床睡了,他甚至没有多馀的心思去担心绿光里会不会发生什么怪事,就连他已经站在他那座山庄的卧室里,看着那片鬱鬱葱葱的山林,他还是很生气。 他一边生气还得一边安抚自己说他妹妹只是从小缺乏家庭关爱,而且刚好正是很血气方刚的年纪,自己身为她的哥哥兼最近的血亲应该要多包容她,现在教育还来得及,冷静,萧黎一,你是大人了,没事的。 没事个屁,我真他妈委屈──这是黎一在自我安慰一番后,最终得出的结论。 黎一决定到阳台看看瀑布来沉淀一下心情,而当他走到阳台前时,他看到了外头的长椅上有个人影,他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才注意到那人影脑后绑着的一条马尾,虽然见到他并不是很开心,但也比看到一个假人出现在那好多了。 那人似乎是注意到了背后有人靠近,回过头,朝他露出了一个比起以前显得缺乏活力的笑容并挥了挥手。 黎一推开门正打算出去,但周衍朝了他比了个停下的手势,走到门前,边脱下自己的鞋子边说:「在屋子里吧,外面不安全。」 周衍从来不会讲这种话,黎一感觉有异状,便问:「怎么了?」 「你最近好像不太待在这里,都没睡对吧?这段时间情况变了很多。」周衍进屋,将门关上并锁好,然后他看向黎一,盯着他几秒后说:「你怎么了?」 「我觉得绿光里发生的事让我有点接受不良,所以我就尽量不睡。」 「我有猜到,不过我不是问你这个,你的脸比平常更兇了,怎么了?」周衍伸出食指,先是指了指黎一的眉头,然后是嘴角。 黎一不是那种容易向他人吐露心声的人,只是回了简短的:「没事。」 「你确定吗?说出来会好受一点,连作梦都要憋着吗?」 「你找我干嘛?」黎一没有接受对方的意见,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 被这么一提,周衍露出不满的表情说:「喔,对,你干嘛都不回我line?」 「工作讯息太多,没看到。」 黎一的通讯软体早就被各式置顶的工作群组佔领了,讯息被忽略也正常,但周衍的讯息黎一的确是故意不回的,先不说他前阵子还在砍手脚事件的阴影下,周衍每次都会先讲一堆废话才说重点,这导致黎一有点懒得去看那些讯息。 「好吧,无所谓,我只是想跟你说我要把你家移到我家里面去。」 「啊?」 「你家占地不大,我可以腾出一个空间放你这整个场景。」 「等一下,为什么?」 「现在的希望岛很危险,假人横行,也有出现荒灵,出现了真的能让人跟死了没两样的手段,你在我那里会安全很多。」 黎一没有理由拒绝,于是手一摊,一副要周衍自便的模样。 只见周衍屏气凝神,过了几秒,他眨了眨眼,对黎一说:「好了。」 「就这样?」 「不然呢?还是你以为我会把整个场景从地上拔出来,然后飞到我家降落吗?」 黎一不想承认自己的确是有一点这样的想像,但他总觉得对方早就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喔──你真的这样想对不对?」周衍露出自信的微笑「你想要那种感觉的话我也可以做到喔!」 「不用了,谢谢,那你还有什么事吗?」 「哎呀,你这样讲好像想赶我走一样。」周眼盯着黎一的脸观察了几秒,大概是验证了自己的猜测,然后装出难过的表情说:「为什么要赶我走?你讨厌我?」 黎一看不出周衍的情绪,对方的情绪表现时常都很刻意,让他难以猜测,他知道周衍的表情是装的,但感觉上他好像又真的有点难过。 「我没有。」 「 好啦,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想要一个人待着,不过我觉得大多情况下说出来会比较好,你要不要试试看?你可以说说看啊,我这个人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可以放心。」 周衍的一番干话让黎一莫名有点想笑。 「你最好是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 「那是夸饰,意思是梦里的东西就留在梦里。」周衍原地盘腿坐下,手掌撑着下巴看着黎一,像是等着听故事的小孩,他问:「跟谁吵架了?女朋友?欸,不对,听说你没有──」 黎一打断了周衍的碎念,给了解答:「是妹妹。」 「喔,家人嘛,跟家人吵架我很有经验。」周衍表现出一副「问我就对了」的自信模样。 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表现的这么有自信啊?黎一感到不解。 周衍长叹了一口气,有点失落的说:「我十八年前跟儿子大吵了一架,从那之后我儿子就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太理我。」 「然后呢?」 「没有然后,他到现在还是不太理我。」 对吵架很有经验,但对和解没有。 「我以为你要告诉我你怎么解决家庭纷争。」 「我道歉了,但他没有原谅我。」周衍苦笑。 「为什么吵架?」黎一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事可以吵一架后十八年都没和好,他觉得他跟薇晴应该不至于……吧。 「我儿子是领养的,他妈妈是未婚生他,妈妈死后他生父也没有要养他,然后妈妈这边的亲戚也没有人愿意收留他,因为他妈妈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就跟他家人说小孩我来养,最后变成法定监护人填舅舅,但是实际上由我来抚养。大概就是这样的经歷,导致他很怕再被人拋弃,后来他弄坏了我的一个重要的东西,我一时生气就叫他滚出去,嗯,然后就这样了。」 「那听起来是你的问题比较大。」听起来双方都有错,但会导致现在局面的应该还是周衍的话,毕竟他也清楚儿子的心理阴影,却又控制不住自己,讲出会刺激到对方的话,特别如果是对方还小的情况下伤害更大──黎一这么分析。 「那是……」周衍无处安放的手摸了摸下顎骨,看起来想解释什么,但是纠结了一会儿就放弃了,说:「的确,是我的问题……欸,怎么是我在说我的故事?不是我先问你的吗?」 「喔,我觉得我的问题应该没有那么大。」 黎一稍微冷静下来后回想了刚刚他和妹妹吵架的情景,虽然想想还是很生气,但他有注意到薇晴一瞬间后悔又不知所措的神情,他不觉得自己会理解错误,因为萧薇晴就是一个简单好懂的死小孩。 「所以是发生什么事了?」周衍还是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能让黎一的脸色比以前被荒灵追杀后还难看。 「那不重要。」 「我都告诉你我的了。」 「你可以拒绝啊。」 周衍露出像是被欺骗一样委屈的表情,往后一倒直接躺在地板上,像是说着「你不讲我就不起来」 黎一用两分的力道踢了踢周远的大腿,说:「都几岁了还躺在地上耍赖,起来。」 「那你说我几岁?为什么不能躺地上耍赖?」 黎一的确不知道周衍几岁,但他知道:「都可以跟儿子吵十八年的架了,是能多年轻?」 「我不能是永远的十八岁吗?」 光说出「永远的十八岁」这种话就给人感觉有点年纪了好吗?黎一也不打算这样呛他,因为他知道要是这样讲,周衍就有办法用其他废话接下去,于是他换了个话题:「是说我上次给你传的那个绿光球的图片,你都还没回我。」 「喔,对。」 黎一的转移话题战术很成功,周衍想起了绿光球的事,马上从地上坐了起来,说:「那个千万不要给任何人知道喔,毕竟从来没有人能这样把绿光结晶化带到外面的世界,我怕你被抓去做实验什么的。」 「你也太晚讲了吧?」虽然黎一也没有打算让其他人知道。 「哎呀,事情多嘛,难免会忘记,啊,还有,你可以把那个球给我吗?」 「你要那个干嘛?你也要做实验。」 「实验那么麻烦我才不干哩,就是总觉得我好像能用到,反正你留着也没用,不是吗?」 「那你要出多少?」黎一当然是开玩笑的,那鬼东西留着对他来说的确没用。 而黎一没想到的是,周衍听到他愿意出售绿光球居然表现的很高兴,然后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下,用左手比了一个五,问道:「这样可以吗?」 「五千?」 「你人真好,我原本想说五万。」 黎一无法控制的露出惊讶的神情,他就是知道周衍很有钱,于是才说了个五千,没想到他还是被贫穷限制了想像力。 「不,我喜欢你原本的想法,五万很好。」 黎一还差点将「你要多少?我做给你,对了,请问你还有缺儿子吗?」脱口而出,他实在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但周衍的开价实在太诱人了。 「可恶,你就只喜欢我的钱。」 黎一微微的勾起嘴角,回嘴:「不是你的钱我也喜欢。」 「佇遐练疯话,心情好了是不是?」 「一点点。」 周衍伸出手,要黎一把他从地上他起来,而当周衍的手被黎一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有趣的点子,他从地上跳了起来,但没放开黎一的手。 「我们来试一个东西好不好?」周衍跃跃欲试地说。 黎一感觉到似乎不太妙,立刻就说:「不好。」 周衍不理会黎一的拒绝,兴奋地说出了那个(他自认为)令人拍案叫绝的好点子:「你能不能吸收我身上的绿光然后做成那种珠子?」 「我不要,感觉很危险。」黎一想要把手抽走,但周衍的握力惊人,他无法挣脱。 周衍摊开那隻空着的手,展示他的骨节分明的五指给黎一看:「一颗五万喔,好好考虑。」 黎一考虑了三秒,妥协了,因为五万块比他月薪的一半还多。 「那我要怎么做?」虽说黎一答应了,但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弄出他上次吸收假人的那种效果。 「不知道耶,我先试试把我身上的能量引导到你身上……」 周衍边说着,边试着让身体里的绿光集成一束,然后通过贴合的手掌进入对方的体内,然后他感觉到被一股力量在拉住。 「喔,有了……欸,等一下,好像……」 成功连结并没有让周衍高兴太久,那股扯着他力量突然狂暴的增长,疯狂地吸取他的能量,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线轴,自己的能量就像是缠在轴上丝线,被人不停地抽走,他觉得身上各处传来了撕裂般的痛楚,好像身上的骨肉要被扯下那样疼痛,他想放开手,却又觉得自己身上某个重要的部分好像已经跑到对方身上了,现在肯定不能放手。 完蛋,出事了。 周衍心中暗叫不妙,开始抵抗那股撕扯他的力量,他试图夺回被取走的能力,于是他猛然地把进入黎一体内的能量用力拉回来,然后他好像听到黎一大喊他的名字,然后── 然后他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第十九章 黎一在发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被一股强大的拉力扯进了一片漆黑的境地,他心中茫然,面对未知的虚无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他遵从他的本能往前进,虽然此时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但他认为自己有在前进。 他得将「永远不要答应周衍任何奇怪的提议」写成标语贴在他的书桌上──这是黎一此时混乱的脑袋唯一能想的一件事。 在前进了不久的一段时间后,黎一看到了前方一丝亮光,还没等他靠近,那光线就迅速地朝他靠近,将他整个人吞噬。 然后黎一张开了眼,他醒了。 ……但好像又没醒, 黎一看到天花板上的几盏崁灯,这并不是他家,而就在他注意到这件事的同时,一阵疼痛从他的脑袋中央炸裂开来,从未感受过的剧烈头痛让黎一忍不住蜷缩起身子,双手抱住头部,双脚用力地蹬着床单,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是刚才那个白痴试验的后遗症吗?黎一用力地抓着自己的脑袋,像是要把手指插穿头盖骨那样的力道,他总觉得他的大脑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让他头疼到不行,让他很想剖开自己的脑袋把那个疼痛的根源挖出来。 好在这个头疼并没有持续下去,虽然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才消退,但他觉得像是过了一整天。 现在黎一终于能够将手从头上拿下来,他感觉到手指滑过细长的头发。 ……等一下,细长的头发?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间还残留着几根被他扯下来的褐色发丝,接着他将手仔细的看了一遍,那也不是他萧黎一的手,然后他摸索了一下自己的脸,嗯,感觉也不是萧黎一的脸,虽然看不见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但心里已经有底了。 这种情节是真实存在的吗? 黎一环顾四週,一个简单的卧室,房内只有床,衣柜和一组桌椅,桌子靠在窗边,上头的东西堆得乱七八糟的,有手錶、小公仔、书、还有一些一眼无法辨识是什么东西的物品。 现在黎一已经管不了那头疼残留下来的馀韵,他想下床,结果才稍微掀开被子,他就停下了动作。 哭爸,这个人为什么裸睡啊? 黎一开始觉得头疼似乎又加剧了,他找了找床铺上头,没找到任何一件衣物,想说去衣柜里面拿,但是又不能接受自己赤身裸体的走动(即使这并不是他自己的身体),于是他抓起被子包裹住自己,他这才伸腿跨下床,但是他才走第二步,就踩到了垂在地板上的被子布料,一个踉蹌直接摔在地上,还顺势勾倒了椅子,一阵碰撞声在房间里回盪了几秒。 黎一觉得自己肯定是用不惯这种长度较短的腿所以才绊倒,他正要起身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前来的某人已经看到了裹着被子倒在地上不动的周衍的身影,有些焦急地问:「叔?你还好吗?」 有其他人在?是室友吗?还是家人?黎一此时想起了周衍昨天跟他提过的养子。 不是说没和好吗?这不是还挺关心他的?这下好了,我还要应付他儿子,让我原地暴毙算了。黎一自暴自弃的想,然后撑起身子,一抬头便看到了一个长着西方脸孔的英俊男人,那人有着一双湛蓝的眼睛,像夏季的天空一样的蓝。 面对这张并不全然陌生的脸,黎一不自觉地开口:「呃,学长?」 听到眼前的人对自己的称呼,方目清露出疑惑的表情。 「什么?」 难怪他觉得这个嗓音好像有点熟悉。 因为实在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会遇到认识的人,黎一的大脑大概当机了三秒,现在他好希望时间能暂停个五分鐘,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整理现在他得到的所有资讯。 首先,先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我现在是在操作周衍的身体,周衍他妈的裸睡,所以我得起来找一套衣服,接着我摔到地上,暂时不想起来,方目清听到声响进房查看,然后昨天周衍跟我说他有个养子,他的养子母亲过世,生父不要他,方目清也是。 加上周衍很有钱,这房子八成是自己买的,以方目清的年纪,应该不太会选择跟房东住同一户,而且以对方的称呼和听到声响马上进房查看的举动,感觉两人有一定程度上的亲密,比起室友,更像是…… 方目清八成是周衍的养子。 方目清居然他妈是周衍的养子。 黎一得出了结论,但在这期间时间并不会如他所愿暂停,于是他就保持着那张不可置信的脸和方目清对看了十秒。 「……没事,我刚刚梦到以前当兵被学长干飞的事。」黎一回过神了,给自己刚才的称呼随便编了个来由。 方目清看起来依然觉得他非常奇怪。 「身体还好吗?除了头痛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绊倒而已,没事。」为什么这样问?周衍的身体不好吗?不可能吧,但看来头痛应该是老毛病。 「我注意到你一直在睡,也没起来吃饭,我觉得你应该去医院看看。」方目清把周衍的身体从地上扶起来,严厉地说。 而黎一觉得很无奈,他怎么会知道周衍平常什么状态,这到底该怎么回答?左思右想后硬挤出了一句:「真的有问题我会去看,你先出去吧,我还没穿衣服。」 黎一回答完后,方目清的表情变得很微妙,黎一看到了对方的表情也有点慌,怕自己是不是和平常的周衍差得太多,不过又马上安慰自己说就算他表现得再奇怪,也不会有脑子正常的人想得到现在周衍这具身体里面并不是周衍本人吧? 但方目清其实也没多说什么就离开房间了,看到了关上的房门,黎一从地上爬起来,他发现地上有些散落的衣物,大概是本来放在椅子上的,他捡起了那些衣物往身上套,然后走进了浴室,他本来还没打算帮周衍盥洗,但他最后还是认为自己应该要有点良心。 黎一拿周衍那头长发没辙,然后他发现了放在洗手檯上的鯊鱼夹,他想起了薇晴在家常常会用鯊鱼夹夹头发,于是就试着把头发夹好,但他最后还是把头发夹得像是一大坨杂乱的毛球,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就是洗脸时发丝不会掉下来干扰他。 终于梳洗完后,黎一突然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要是自己现在在周衍的身体里?那他自己的身体呢? 所以是周衍在操控他的身体吗?还是自己的身体现在就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不管哪个听起来都相当不妙。 黎一离开浴室后在房内四处翻找,最后在桌上找到了周衍的手机,他拔掉了插在上头的充电线,用指纹解锁了手机,然后点开通讯软体,在里面翻找着自己的名字,找了半天没找到,最后输入自己的id他才找到,他的名称被周衍改成「闷骚仔小阿一」 「这到底是什么白痴名称……」 虽然黎一很急,但他还是花时间把他的名称改回了萧黎一,然后才给自己拨了通话,结果待接听音效响了半天,最后还是无人回应,他掛掉了通话,爬回床上想要回去绿光里面,不过却不像平常一样那么顺利,他躺了半天还是睡不着,最后他只剩一个方法,那就是直接回去他家。 黎一翻下床,将手机塞进口袋,然后在某件外套的口袋里找到了周衍的钱包,打开一看,发现里头躺着三张千元大钞,看来搭计程车过去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他一离开房间,就看到了方目清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滑手机,听到开门声,看都没看他一眼,指了指桌上装着东西的塑胶袋,吐出两个字:「早餐。」 「我回来再吃。」现在黎一只想着要赶快回家,完全没有心情乖乖坐着吃早餐。 「你要出去?」 「嗯。」 「吃完再走。」方目清的语气不容拒绝。 黎一一时不知该如是好,然后走到桌边从里头拿出三明治,想要咬了一口给对方看交差了事,结果他一咬下去,就觉得不太对劲。 「这个没有调味吗?」黎一觉得奇怪,又嚼了几下,发现这已经不是有没有调味的问题了,口中的食物根本只能用味同嚼蜡形容。 「叔,你到底怎么了?」方目清的眉头皱得死紧,那张脸明写的写着「你有问题」四个大字,并说:「你不是本来就有味觉障碍吗?」 难怪刚才刷牙的时候他也觉得牙膏好像没有味道,只是因为微微的刺激和凉感让他觉得那单纯只是牙膏味道淡一点。 到底谁他妈会知道这个设定?我现在又该怎么办?黎一腹诽。 此时的黎一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就是在玩一个别人已经打到一半的游戏,他不知道先前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每一个对话选项都能凭直觉选择,而他每次都选择到那个会走向gameover的选项。 「呃,我还没清醒了。」黎一半放弃的回答,然后放下手中的三明治,直接走到去开门,对方目清说:「没事,我回来再跟你解释。」 「等一下。」 「我很快就回来。」 黎一甩上了门,打算将后续的所有问题让周衍自己去解决,反正他本来就是始作俑者,自己闯祸自己担。 第二十章 黎一搭乘电梯下楼,走出了社区来到大马路上,他打开手机确认了一下自己的位置,随手拦了辆计程车,和司机报了他家的地址,十五分鐘就来到了他家楼下,然后运气很好的跟在一个外送员的后面进到了社区里,他应该要质疑警卫到底在干嘛,怎么让陌生人进门,但现在不是时候。 他走到自己家的门口,撕下了门口春联的一角,取下了用黑色绝缘胶带黏在背后的备用钥匙打开门,他随意将鞋子脱在门外,衝进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自己躺在床上熟睡的样子,黎一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不知道原来看着自己睡觉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该不会这就是灵魂出窍的感觉吧? 但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虽然他是回到家了,也看到了自己的身体,问题来了,然后呢?他要怎么回到他的身体里面?这里可不是绿光里面,他该怎么办? 啪! 意识到自己有点太过紧张的黎一给了自己一巴掌,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或许就跟喻颖帮己消除绿斑的时候一样,光酶能够透过肢体接触传送,灵魂搞不好也行,况且当初在绿光里周衍也是一样握住他的手将绿光传到他的身体里。 或许没那么难,就和那时候一样就好了。 黎一马上依照他的猜测握住自己冰凉的左手,回想当初自己被拉进周衍身体里的感觉,接着,他似乎感受到了两具身体之间形成了一个通道,闭上眼睛,让自己能更明显地感觉到连结,最后,一股熟悉的强大拉力让他觉得自已好像被吸入一个黑洞之中。 再张开眼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盯着熟悉的天花板。 安心之馀,黎一感觉到一股寒意,他觉得自己全身冰冷,但过几秒后这感觉就逐渐退去。 或许再晚一阵子,这具身体就死了也说不定──这个想法从黎一的脑袋里冒了出来,他坐起身看向趴在他床边,还没醒过来的周衍,恐惧化为了愤怒,他现在只想把这个人从他家丢出去,但想想,要是没把这傢伙狠狠痛骂一顿,他肯定无法消气。 黎一越想越气,直接把周衍的上半身从床上踹下去,就算这样,对方依旧没有醒来,他只好继续等待,并利用这段时间想好要怎么骂人。 过了半个小时,黎一已经把所有周衍的罪状在脑袋里写成了条列式,但是周衍还是没有反应,黎一做了最糟糕的猜测,他用脚把地上的周衍从趴姿翻成仰躺的姿势,然后伸手确认对方还有没有呼吸,还有,那应该死不了。 又过了一小时,周衍还是没有醒,黎一又确认了一次周衍是否还活着,然后打开了电脑,点开影片串流平台看看有什么电影可以打发他的假日,不怕生的巴浩已经习惯了周衍的存在,吃完碗里的饲料后就跑去趴在他的肚子上休息。 到了接近中午,黎一才听到房间地板上的那人有些动静,他暂停了电影,走到周衍身边,看到对方张开眼睛,用失焦的双眼看着他。 黎一语气冷淡,问:「醒了吗?」 周衍的眼神依旧涣散,他看了看四周,无力的问:「好冷……这是哪?」 「我家,现实中的家。」 「为什么我会在你家?」 「因为你他妈刚刚差点害死我。」 「我刚刚差点……」周衍瞬间清醒了不少,他猛然坐了起来,趴在他身上的巴浩吓了一跳后跑到了电脑桌下。周衍消化了黎一的一字一句,露出了惊恐的表情,问:「什么意思?」 黎一把方才发生的一切都说给周衍听,周衍听完之后露出难以接受的表情,他抱住头部,将自己缩成一团,用有点哽咽的声音说着:「对不起,我不知道……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敢跟我提这种实验,你从来没想过任何有可能有危险的后果吗?」黎一质问道,居高临下的看着在地板上缩成一团的周衍「我相信你,结果呢?」 周衍没看他,只是继续保持着畏缩的模样,不停的呢喃着一些道歉的话。 「周衍,把头给我抬起来,我感觉不到你在听我说话。」 「我有在听!我只是……不知道除了道歉之外我还能说什么。」周衍抬起头反驳,然后又无力地把头垂下,低声地说:「我只是真的很想要那个绿光球……」 「你要那个到底要干嘛?想要到可以不顾别人的死活。」 「没有,我没有不顾你的死活。」周衍晃着脑袋,用绝望的语气呢喃着:「我真的好累,好想离开绿光,一下下也好……」 黎一确实没想到周衍也会有这样的想法,他以为周衍很喜欢待在绿光里面,毕竟对方在绿光里可以说是来去自如,无所不能,遇到任何事都很快能嘻嘻哈哈地带过去,他以为绿光对周衍来说就是一场游戏。 「我看你在绿光里头不是过得挺开心的吗?」 「我能不开心吗?我得活着几百年几千年,甚至更久,不管是现实还是绿光,我都尽量保持开心,不然我要怎么度过以后的日子?」周衍看到巴浩从电脑桌下鑽出来,靠近牠并用身体侧边磨蹭他的大腿,就伸手搔了搔牠的下巴,亲人的虎斑猫显然是很有疗癒的效果,他看起来稍微放松了一些,说:「如果有你的绿光结晶,那我就算去国外也能得到绿光的能量,这样我就能暂时远离台湾和希望岛几天,我想说如果绿光球能支撑我离开台湾一个星期,那我就要去伦敦。」 听完周衍的叙述,黎一走到书桌旁,从抽屉里拿出那颗绿色的球体,拋给周衍。 「拿去吧,然后你可以走了。」 周衍精准地接住了那颗球,但却没有多看一眼就塞进了口袋,他用真诚的表情看着黎一,说道:「我可以补偿你,只要我能做到。」 「不用,我只希望能平安地过生活而已。」 然后周衍小心翼翼的问:「那你原谅我了吗?」 「之后再说吧,你觉得你做的事是能够轻易被原谅的吗?」黎一虽然此时已经没那么生气了,但是他不想这么早就说出原谅,毕竟反省总要一点时间。 「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我保证。」周衍做了个发誓的手势,接着用一个比受伤的小动物还要可怜兮兮的表情,问黎一:「你能不恨我吗?」 到底为什么这个他猜测大概是年过半百的大叔可以装出这么可怜的模样?黎一实在想不明白,就连薇晴那种花样年华的少女装可怜的功力都不及这个人的十分之一。 周衍可以用眼神告诉你他是多么的愧疚,他愿意做任何事来弥补,他多么渴望被原谅,这些也不是他演出来的,或许他就是很会道歉,如果今天自己不是被道歉的对象,他可能还会认为不原谅他的人有些过份。 黎一都差点开口说「我原谅你」了,但最后他还是只说了:「我今天没原谅你不代表我恨你。」 黎一对周衍的确没有到「恨」这么激烈的情绪,他承认有时候他的确不怎么想接近周衍,大概是因为每一次发生什么恐怖的事,这个人都刚好在场,所以下意识地将那些不好的事和周衍联想上了,于是觉得只要和这个人待在一起就会有麻烦,但其实并不全然是这样(虽然硬要说还是有点关係),要说的话周衍人也是挺好的,是个不错的朋友人选。 「那为什么不能原谅我?」 「大哥,你差点就变成过失致死的罪犯了,要你多反省一下不过分吧?」黎一揉了揉太阳穴,怒火已经削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无奈。 周衍义正辞严的说:「反省在于反省多深,而不是多久。」 黎一被周衍烦得受不了,指着他的鼻子,拔高音量说道:「你现在不要在这里跟我讨价还价,我两天后再原谅你行吗?」 周衍咬着下嘴唇,看着地板,眉尾下垂,一副用力在思考的表情,过了几秒后,他才终于小声地说了:「好。」 终于。 在黎一觉得他已经暂时打发掉一个麻烦时,他听到了一旁传来轻微的嘎嘎声响,于是和周衍同时把视线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了房门被打开了一个缝隙,后头是一隻好奇的眼睛。 「干嘛?找好律师了?」黎一的语气不是很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感觉让他很烦燥。 「是妹妹吗?」周衍可怜的模样一扫而空,微笑着向薇晴挥了挥手,然后回过头对黎一说:「你干嘛这么兇啊?」 「又他妈有你的事了?」黎一走到周衍与薇晴之间,将周衍挡在身后,意示对方不要多管间事。 结果周衍又从黎一背后探出头来,对不知所措的薇晴说:「听说你昨天跟你哥吵架啊?我正好在跟你哥道歉,你要不要一ㄑ……呃呃嗯。」 黎一一伸手用手臂勾住周衍的脖子,但他并不是要让对方窒息,只是用上臂卡住对方的下顎让他没法开口说话。 「关你屁事。」黎一转而对薇晴说:「要干嘛等一下再说,你先出去。」 「喔……我只是想说,午餐放在桌上了。」薇晴语气含糊,眼神也不太敢和黎一交会。 是想用这种方式道歉啊?此时黎一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周衍身上,他也一时想不起昨天和薇晴吵架时自己到底多生气,而且薇晴终究是他的妹妹,他也明白她衝动的个性,所以轻易的就接受了这个道歉。 「以后有事好好说,说话前先经过大脑。」黎一简短的叮嚀了一下薇晴,然后说:「好了,我还有事处理,把门关好。」 薇晴没有马上离开,她对那位在黎一的手臂间挣扎的人感到好奇,她从没见过她哥带过任何人来家里,所以听到房里有动静的时候才跑过来查看。 「呃……这位是?」 「一个王八蛋。」 回答完后,黎一自己动手把门关上并锁上,然后才放开周衍。 周衍揉了揉被压迫许久的下巴,不满的问:「你干嘛啊?」 黎一站累了,走回电脑椅坐下,说:「我才想问你要干嘛。」 「我想说你不是跟妹妹吵架吗?小孩子可能不太敢道歉,所以我邀她一起啊。」 「那还真是谢谢你啊,但是不用,我家的事我自己处理就好了。」说到家,黎一突然想起了某件事,于是提醒道:「对了,我觉得你还是先回家好了,你应该会有事要处理。」 「嗯?什么事?」 黎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问:「我刚刚不是在你的身体里面吗?然后我有遇见一个人,长得很高,蓝眼睛,那是谁啊?」 「我儿子,怎么样啊?是不是又高又帅,无可挑剔。」周衍自豪地说,然后想起了黎一说他应该会有是要处理,这才露出了一丝不安「呃,那你说的我有是要处理是指……」 「毕竟我不会演戏,所以扮演你不是扮得很好,所以他好像觉得你有点问题。」 没想到听到这里,周衍的表现居然是松了一口气,他摆了摆手表示没事。 「没关係啦,他一直都觉得我很怪。」 这个解释黎一也觉得挺合理的,但他总感觉周衍的理解和方目清觉得的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不过既然周衍不介意,那他也不必再探究。 「不过我的确有事要处理,我先走了,掰。」 周衍依依不捨地抱起躺在地上巴浩,把鼻子贴在牠的头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放回地上。 看着周衍准备离开的背影,黎一叫住了他,然后走进浴室,将梳子丢给他,指了指后脑的位置,说:「你要那样子回去吗?」 周衍摸了下自己的脖子后方,扯下了一个掛在那儿晃来晃去的鯊鱼夹,和一大团打结的凌乱头发,露出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用像是说着「你做了什么」的表情瞪向黎一,那是黎一第一次看到周衍露出最接近生气的表情。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会整理你那种头发,如果那么宝贝你的秀发,你就不应该让我去整理。」意思就是,如果你没有做那种奇怪实验,那我也不会去碰你的头发。 周衍也自知理亏,但他的眼神依旧像是心爱的玩具被弄坏的小孩,他将鯊鱼夹夹在自己的衣服下襬,生气又委屈的整理起自己的头发,因为黎一的梳子并不是很适合拿来整理长发,他弄了好一阵子才把头发顺开,但也没有很满意。 周衍用平淡的语气说了声谢谢后将梳子还给黎一,就离开了对方的房间,黎一将梳子放回浴室,然后想说还是去帮周衍开个门,他一走出房间,就看到周衍正在跟薇晴对话。 「请问你有润发乳吗?免冲洗的那种。」 「欸?喔,有啊,怎么了吗?」 「你看,你哥把我的头发弄成这样。」周衍抓起了一搓头发,挑出其中几处捲曲毛躁的部分给薇晴看「平常都不太会打结的。」 「啊……好糟糕啊,那个人。」薇晴看了看周衍的头发,然后从房里拿出了一小罐随身护发乳递给对方。 「对吧?」 对个屁,你们才糟糕。 第二十一章 「在希望岛,在绿光中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认知。」 「但对大多人来说可能很困难吧?光是要知道就很难了,毕竟绿光里的一切都跟人类的智慧相差甚远,难以理解,就像『绿光』这个名字也一样,绿光事实上不是光,不是能量、物质或时间,它的名字叫做『泛莎拓桑』,并不需要其他解释。」 这些字句每日每夜都在齐昱昇的脑海里徘徊着,他觉得自己正在疯狂的边缘,也或许没有,他只不过是一个刚啟蒙的人类,或许在人类第一次了解世界不是平面、疫病的解答不是宗教时也和他是一样的感受。 雅固塔的知识在齐育昇的脑中不过是一些跳跃骚动的线条、空间和细碎的尖锐噪音,他完全无法解读,只能靠着哈寧的翻译才能理解其中的奥妙,他觉得自己似乎透过了哈寧的眼睛见识到了什么,也觉得听到了哈寧将所有一切翻译成中文在他耳边呢喃,不过一旦他想要再索取更多,哈寧就会停下来,并告诉他「你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 齐昱昇觉得自己完全地走进了哈寧的陷阱,那个浑身漆黑的神祕男人总会不停地提醒他再深入对他没有好处,又一边告诉他如果他表现得好自己能破例给予更多作为奖励,一般来说只有毒虫会沦落到这种境地,在他决定成立永生社执行接替计画时他想过了很多自己最后的下场,可能自己会成功,寿命、权力、金钱将取之不尽用之不完,从此没人动得了他;也可能会被中央议会发现他的计画,然后在无限园度过馀生;又或者议会会支持他的研究……他想过很多可能,但他没想到像现在这样的情况。 「昱昇,别恍神了,我们没有时间能浪费。」 齐昱昇回过神来,他又一次无法控制自己变质的意识吞噬自己,他正站在走廊的正中央,这里是五楼的西侧收容室,收容着他们所有的实验体,研究员能够透过单向镜来观察房间内实验体的情况。 哈寧朝齐昱昇迎面走来,戏謔地责备道:「你没脆弱到承受不了这一切,对吧?」 齐昱昇对哈寧的调侃嗤之以鼻,只用实验的汇报作为回覆:「我们已经能将让外来者进入新的身体,并保持安定的状态了,多亏了您送来的那个人。」 齐昱昇在接受了新的认知后马上重新设计了实验,并且哈寧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个自愿成为实验体的绿叶,于是他比对了在马他诺影响下製造出来的假人及绿叶和在正常情况下的绿叶及其產生的假人交互作用,发现绿叶本身的状况对接替行为影响是不大的,接替不稳定的主因是假人的组成。 在马他诺影响下的假人会多出一种它们取名为「mtn1」的东西,对mtn1对绿叶存在着刺激性,接触到就会造成剧烈的排斥,虽然马他诺生成的假人无法当作外来者的形体使用,但是他们发现了另外的用途,他们发现只要将这些假人并放入高浓度的压缩绿光当中,mtn1就会转化成mtnr,一种能麻痺精神中枢的產物,只要将mtnr输入进绿叶的体内,就能同时压制马他诺与绿叶本体的意识,让外来者能更稳定的接替身体。 知道齐昱昇先报喜再报忧的习惯,哈寧知道句话后面肯定还有个但是,他问:「所以现在的问题是?」 虽然到这里似乎一切完美,但是目前有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被接替的绿叶的形体是不会从绿光中消失的,就算他的身体处于非睡眠的状态,其形体还是会存在于绿光,加上意识被mtnr削弱,于是本体的精神会处于混沌,依照自愿受试者的描述,那个状态不是很舒服,像是弥留,而外部观测的结果,这种状态下绿叶的元合值会快速下降,元合值简单来说就是绿叶的精神与身体的融合指数,元合值越低代表精神与身体越分离,精神与身体越分离就越容易產生异变。 齐昱昇将目前的状况让哈寧知道,哈寧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问道:「那在本体精神异变的情况下,接替会受到影响吗?」 「我们正在测试,异变并不是短时间就能发生的。」 「那你需要多久?」 「根据中央的纪录,最快也要半年。」 「这就是你能做到的极限啊,算了,你先带我去看看吧。」 「这么失望你怎么不自己做?找我做什么?」齐昱昇虽然口气很差,但他还是乖乖地给对方带路。 「研究和实验不是我的专长,虽然说我可能还是会做得比你更好,但太花时间了,我还有埃瑞喀柏要照顾。」 「埃瑞喀柏不就是假人的收容机构而已吗?」 「你说的没错,所以有很多事要做,只有我能做的事。」哈寧哼笑了一声,完全不掩饰想要戏弄齐昱昇的意图,问:「想知道是什么事吗?」 而齐昱昇只是冷哼了一声,他的确感兴趣,也确信哈寧知道自己感兴趣,他此时回任何话都没有意义。 「好可怜哪,怎么连一个『想』都讲不出口呢?觉得没面子吗?放心吧,在绿光里大多人都只能看我脸色,你不是唯一一个被我操控的人。」 「大多?那我倒是很想知道那连你都控制不了的人是谁。」 这回换成哈寧不说话了,齐昱昇能感觉到对方不是很愉快,他喜欢哈寧这种反应,看来他是提到了这傢伙的罩门。 「哈,看来那就是你无能处理的人吧,所以你才需要我?」 「你少说点话吧。」 「不开心就不让人说,您这样有点太霸道了吧?」 「昱昇。」每次哈寧这么叫齐昱昇,都有点警告的意味「别惹我生气。」 哈寧要是真的生起气来肯定不是闹着玩的,齐昱昇虽然没见过哈寧真的干过什么毁天灭地的事,但他相信让整个永生社灰飞烟灭对哈寧来说大概是易如反掌,哈寧在绿光中拥有过人的力量,他猜想哈寧是和雅固塔相近的存在,不过人们对雅固塔的能力并没有详细的纪录,但就以他所见识过的那些,他实在不敢小看哈寧。 「那说说你在埃瑞喀柏都干了些什么吧。」齐昱昇明智的选择转换话题。 「你又想知道啦?」 齐昱昇给了哈寧一个过分虚偽的微笑:「我希望更了解我的合作伙伴。」 「还是这么拐弯抹角。」平时的哈寧是不想理会齐昱昇提出的任何实验所需之外的问题,但他今天破天荒的觉得回答这个疑问好像也无妨「很多假人都是可怜的孩子,他们曾被用心的做出来,是某人伴侣、好友或家人,像物品一样,你对他的了解越深,他就会越接近真实,很多假人都拥有结构完整的灵魂。」 「所以你就收留他们,将他们当作真人一样对待?」简直就像那些讨论人工智慧到底会不会產生人性的科幻电影一样,这样的情节和哈寧连结在一起实在是太过荒谬,齐昱昇差点就要笑出来了。 「不完全是,我只在乎那些灵魂结构完整的假人,而那些诞生于某人一念之间,灵魂单薄的次级品,就只能当作零件,填补其他假人,让他们更接近人类。」 「然后呢?」 「就这样,没有然后了。」 「总有点用处吧?我不觉得你会做那么没有用的东西出来。」哈寧整个人都散发着阴谋的味道,比起只是做出来放着,齐昱昇更相信他会把这些假人组成军队当作推翻议会的武器。 哈寧嗤笑了一声,回覆道:「那是你理解错误,人类本来就会做很多没用的事物,就像你爸妈,我也不是很理解他们把你做出来到底要干嘛。」 突如其来的羞辱让齐昱昇愣了一下,他将已经到嘴边的一句脏话吞了回去,拳头鑽紧了又放开,然后冷淡地说:「哈寧,我不希望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还是说我现在往你脸上揍一拳不会导致我们合作破裂?」 「呵,别生气啊,就是因为你会恼怒,我才会更想羞辱你。」哈寧语气轻快地说道。 齐昱昇气到笑了出来,说:「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包成这样了,要是让我知道那堆破布底下长什么样子,我肯定会在外头把你给找出来,然后把你弄得半死不活。」 「不错的想法,可惜没法执行。」 「是啊。」齐昱昇默默地咬紧了牙。 「但我其实还挺高兴能遇到你,你提醒了我……」哈寧说到一半又不说了,他发出自嘲的笑声,然后又说:「算了,没事。」 「我也不想听你说些煽情的噁心话。」 「挺好,这代表我不用像哄女朋友一样哄你。」 哈寧跟着齐昱昇来到了收容着待变异实验体的楼层,他透过玻璃观察着所有实验体,有些躺着像睡着了一样,有些坐在床边,看起来醒着却一动也不动,有的在房间内徘徊,有的在喃喃自语。 确认过所有实验体的状况后,哈寧在其中一扇门前停了下来,齐昱昇透过玻璃能看见那房间里头的实验体正看着门口。 「开门,我要进去。」 「他是意识最清楚的实验体。」 哈寧没有在意齐昱昇说了些什么,只是等着对方解开门上的密码锁让他进去,齐昱昇明白自己说的任何资讯对哈寧都没有任何意义,便认命地输入密码让哈寧进门。 门开了,哈寧走了进去,只见那实验体的视线一直跟着他移动,当哈寧靠近他时,他便伸出手。 哈寧脱下了双手上的黑色手套,露出底下骨节分明的手,他将手套随意扔在地上,握住了实验体的手,并低声对他说:「可怜的孩子,告诉我你的名字。」 实验体微微张开嘴唇,一串不像是已知的任何语言的诡异音节从他的嘴里洩漏了出来,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大到眼珠似乎都能从眼眶里滚出来,他与哈寧接触的手指开始发黑,并且变形成粗糙细长又扭曲的形状。 实验体吼叫了一声,甩开了哈寧的手,然后用他变形的像焦黑枯枝的手指抚摸着哈寧的脸,凄厉的哭泣着,接着用自己开始肿胀的身躯拥抱住了对方。 齐昱昇听见哈寧呢喃着他听不懂的话,然后那实验体发出了尖叫,那声响刺耳得让人连联想起哈耳庇厄或班西这类神话中的妖怪,哈寧将那实验体推开,从容地捡起了地上的手套重新戴上,就算身旁的实验体身上开始增生出一些畸形的肉块,并失去了人类该有的肤色,对他来说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哈寧离开了房间,将门关上,然后对齐昱昇交代:「他异变了,赶快叫你的人去确认外界接替的状况,还有,尽快把这个实验体移出去,你的研究所装不下他。」 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骇人,齐昱昇过了几秒鐘才反应过来,连忙联络其他人员协助,然后他专注的观察眼前异变的实验体,实验体的脸此时是他身上最像人类的部分,如石膏像般僵硬,顏色也是尸体那样的灰白,光是盯着看,齐昱昇便感到全身发冷,但他不知为什么无法把视线移开……直到一双手朝他伸来。 齐昱昇倒吸了一口气,躲开那双朝他的脸靠近的双手,后退了一大步,然后他听到了笑声。 哈寧笑到弯下腰,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好好说话,他刻意用双手捧住了齐昱昇的脸,说:「害怕了吗?有点出息,昱昇,真可惜我没有工具可以把你刚刚的表情记录下来,喔,或许监视器──」 「够了,哈寧。」齐昱昇已经无力对哈寧反抗与发火,他抓住自己脸上的那双手,却没有把那双手扒下来。 「怎么了?伙伴。」哈寧非常好奇对方会说些什么。 「你是什么东西?雅固塔和泛莎拓桑又是什么……算了,我的理智告诉我,我不应该再深入了。」 哈寧预料到了齐昱昇会说这样的话,他用对方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安慰对方:「我们快成功了,为什么要放弃呢?我是不是对你太糟糕了,抱歉,我总是会开玩笑开得太过份,我向你道歉,昱昇,别拋下我。」 像深夜微风一样的低语安抚着齐昱昇颤动不安的心思,他看着哈寧眼睛所在的那个位置,感觉对方的眼神好像穿过了布料看尽了他脑海中的脆弱。 「我知道你只是一时被吓到了,别怕,我能保护你,你只要做你擅长的就好,你很优秀,就差一点了,想一下,你能驾驭绿光,这是一个创举。」 齐昱昇觉得自己听不清楚哈寧在说些什么,他现在听什么都模糊,他看着哈寧说话时脸上拱动的黑布,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他抓住了那黑布的一角,往下一扯。 那块黑布并没有如愿被扯下来,哈寧抓住了齐昱昇的手,力道大得让他的手腕隐隐作痛。 「别这么做,现在不是时候,要是你扯掉了这块布,那我就不能保证自己不伤到你。」哈寧的语气依旧轻柔,但其中多了一丝威胁的压迫感。 「……你能保证不伤害我?」齐昱昇此时只能抓到这个重点。 「当然,只要你还是我的伙伴,我就不会伤害你。」 齐昱昇放开了手中的布料,看来是冷静下来了。 「你在威胁我。」 「别这样想,我只是想提醒你,我们都有目标。」 哈寧放开手,退了两步,转身离开,只丢下了一句: 「我等你的好消息。」 第二十二章-1 黎一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周衍了,就连说好了要原谅他的日期到了他也没有出现,这件事的确不是这么重要,但他总觉得周衍会在那天来烦他,但是并没有,黎一猜测可能是因为他正忙着和那些假人与怪物搏命。 虽说他的山庄已经被放进了周衍的领地,但待在屋子里根本也看不出跟以往有什么差异,这里的确安全许多,所以现在他每天会待在绿光里两个小时,度过没有假人、没有怪物、没有身分不明的小女孩、也没有其他人的睡眠时光。 在那段时间里,他会坐在面对着瀑布的那个小工作区画油画,他花了很多天才将铅笔草稿打好,虽然大部分的时间是因为实在想不到要画什么,盯着画布发呆,最后画出来的草稿也只是几条交叉的弧线,和一个类似人形的东西。 黎一也不太明白画布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画这个,这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见过的,转瞬即逝的画面,他感觉那是一个有生命的裂缝,晃动着想说些什么但他却看不懂,他总感觉是那个裂缝要他画这幅画,他没有拒绝,因为他也想不出要画些什么。 一天又一天,黎一一来到绿光就是画图,这幅画的进展毫无逻辑,至少并不是依照他以前在学校或画室的习惯步骤,他搞不清楚自己在干嘛,他觉得自己东一块西一块的填补这块画布,有时候会胡乱地涂掉原本画好的地方,只有中间的裂缝基本上是稳定的,其他的空间则不停地在流动。 然后某天黎一丢开了那些画笔和用具,将它们全扫进黑色大垃圾袋里,然后用布将画作盖起来,他受不了那幅画,了,也受不了自己想被诅咒一样不停地进行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创作。 「别烦我了。」黎一对着被布料盖住的画说,他越来越了解绿光就是个超越常识的地方,所以他认为那幅画肯定听得懂。 黎一离开了山庄,来到了周衍创造的那一片天地,他能看到自己的家,包含整个山坡、树林和天上的雨云佇立在一片莲花田中央。 大概是因为这片莲花田是周衍能在他的地盘里找到的最空旷的地方吧?黎一想起了他之前看过的其他地方,就跟周衍卧室里的桌子桌面一样凌乱。 走出了莲花田后就是城市了,再一次来到这里,黎一依旧有审美被强暴的感觉,让他有种想帮周衍好好整理的衝动,不过其实看久了还是有点乐趣的,这座城市像是个紊乱的时光隧道,可能这五十公尺内的街道大部分是七零年代的风景,下一百公尺就是八零年代的模样,再来是西元两千年后的世界。 黎一在参观的过程中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事,有的时候他能在某些地方看到浅色的木板,掛在或放在某处,上头会写着一些内容相当日常的纪录,例如:在某个乡下平房的外墙门口上掛着的木板写着「这家养的鹅很兇,啄人很痛」、一个寺庙的阶梯上摆着「和妈祖说我想要看电影但没有钱,结果在路上捡到一千块,爽」的木板。 从这些字句的语气来看,这些很明显就是周衍的日记。 就是因为这些杂七杂八的小事都会被周衍记录下来,所以他的地盘看起来才会这么乱吧?黎一沿途看着这些木板,像是在参观一个展览,虽然这肯定是他看过最没有营养的展览,但还算是挺有趣的。 不知走了多久,黎一看到了一个公寓的门口掛着一面特别七彩繽纷的木板,走近一看,看到上面用各种顏色的笔画了一堆房子和花草的涂鸦,然后几个大字在中央写着「周衍在台北的第一个家」。 由于这块特别的木牌,黎一產生了想走进去一探究竟的想法,他轻轻地推了一下那扇漆成红色的大门,门板很轻易的就被推开了,并没有上锁,走进去后,黎一看到了楼梯旁的墙上也掛几块了小小的木板。 「这扇铁门的锁坏了很久,房东也没有要修的意思,大概是因为房租太便宜了,所以也不想修吧?住在这里的人大概也都跟我一样穷,觉得家里没什么东西好偷,所以与其自己掏钱修理,不如就让门继续坏着。」离门最近的那块木板写着门为什么轻轻一推就开了的原因。 黎一继续往上,每户人家的门口都会掛着写着这里住着什么样的人的木板,然后走到了四楼,终于看到了一个写着「我的家」的牌子,他开门进屋,门一样没锁,但并没有说明原因的牌子,大概只是周衍觉得没有锁门的必要,反正除了主人之外应该没人会进来。 一个古早风格的客厅映入眼帘,没有什么摆设,只有一个长沙发和矮长桌,非常的简陋,室内有三个房间和一个卫浴,离门口最近的那个扇门后就是周衍的房间,空间不大,不超过五坪,里头有张上下舖的床和两张书桌椅,没有衣柜,衣服都是摺好摆在床尾。 房间的墙上果不其然也有掛着木板,上头写着「我没有在这里待很久,因为阿荣出车祸过世了,我得找新的室友,韵莲说我很聪明,可以考虑回去读高中,我觉得这个主意挺好的,我可以搬去离学校比较近的地方。」 黎一觉得自己现在是一个游戏的主角,因为很多游戏里主角都会在场景中捡到一堆纸条、实验记录报告或日记,藉此知道剧情的发展,他总会觉得很荒谬,实验报告就算了,他就不信有人这么爱写日记又爱把日记乱丢让人去看,这下他见识到了确实会有人这么做。 但这里又和游戏里不太一样,没有什么剧情和隐藏要素需要被破解,只有某人生活的点滴。 不过都看到这里了,黎一不介意把这整座城市当作一场探索游戏,他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好奇要到哪里才可以知道接下来的故事,看来他是无聊过头了。 这间房子里似乎是没有其他的线索了,他看来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晃,可能不能运气好很快地就找到周衍在台北的第二个家,或者是直接去问周衍本人,他猜周衍大概不会介意自己在他家四处间晃。 黎一这下找到在绿光里可以做的事了。 ※ 不知是因为在绿光里变得安全还是因为他恢復成每天都会进行睡眠的生活模式,黎一觉得自己少了些烦恼和压力,思考变得比以前更加灵活,他接下了《kbri》的部分场景设计,以合作而非外包的身分加入了方目清的团队。 知道方目清是周衍养子的当下黎一实在太过震惊了,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想到,他后来才想到,这样关于《kbri》的一切都说得通了,应该是周衍曾经和方目清说过绿光的故事,而方目清借镜了绿光的特性,撰写了这游戏的世界观,而他对于绿光中场景的认知也是来自周衍的描述,可能很大一部分是来自周衍所製造的那些场景,于是见过那些景象的黎一能做出接近方目清理想中的东西也很合理。 今天,子泉通知黎一晚上来工作室一趟,说方目清想跟他当面聊聊。 黎一今天心情好,提早到了工作室又叫了饮料慰劳一下所有辛苦的伙伴们,见到提了两大袋饮料走进工作室的江宙宇嘴巴张得都快脱臼了。 「萧黎一你怎么转性了?」江宙宇装出担忧的表情问道。 「你那杯我直接倒厕所就可以吗?」萧黎一将装满手摇饮料的袋子往会客室的桌子一放,从里面挑出一杯全糖去冰的仙草冻鲜奶茶,他相信这种甜度除了江宙宇以外应该没有人想喝,要送的话,大概只能送给马桶。 「别啊,阿一。」江宙宇张开手臂,走向黎一,抱住了他的肩膀,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用夸张的语气说道:「不愧是最大方、出资最多、最厉害阿一,你这么爱我我真的好开心喔,我会心怀感激的喝这杯饮料的。」 「滚啦。」黎一一脸嫌恶的把江宙宇推开,然后把饮料塞到对方手中。 打发掉江宙宇后,黎一又拿起了一杯饮料,放到看起来正在忙的赖子泉桌上,子泉瞥了一眼桌上的饮料,本来严肃的脸上出现了笑容,说:「你很会挑耶。」 「你就喜欢喝这种塞满料的,这杯要一百二,好贵。」黎一看着那杯固体比液体还要多两倍的饮料,说:「价格完全反映在热量上面,你那杯看起来比江宙宇那杯全糖的热量还要──」 「嗯嗯,黎一。」子泉打断了离一的发言,向他摇了摇手指,说:「我们不提热量。」 接着黎一走回了自己那张没用过几次的办公桌,打开了电脑,想找点事做,江宙宇此时贴心的将饮料分送给工作室的所有人,因为每次黎一买来的饮料总会有一些年纪比较小的员工不敢拿,分送完饮料的江宙宇凑到了黎一身边。 「欸,借看一下,你画的图。」 「自己去云端看啊,云端有放所有人的作品集。」黎一说着,他此时没有急着处理的工作,所以开啟了公司的云端,看了一下近期工作室完成的作品。 「我是说你给《kbri》画的原画,你又没丢在云端。」 「学长那边过了我就会丢。」 「我想先看啊,不行吗?」 「不行。」 「怎样?画太丑不敢给我看?」 对于江宙宇的激将法,黎一只是点进了工作室管理群的云端硬碟,从里头找出了放着江宙宇3d作品的档案点开,说:「是没有到这么丑啦。」 「干,膣屄。」江宙宇打了一下黎一的头,然后在对方造型好的头发上乱揉一通表示自己的不满。 「你有病啊?」黎一的手脚还是慢了一些,没能阻止江宙宇破坏自己的发型,转身想抓住对方教训一番却又被躲开,抓了个空「给我过来。」 江宙宇不停发出奇怪的声音嘲讽着对方,黎一还没做反应,倒是子泉先开口。 「你们不要在那边捣乱,还没下班好吗?别人还要工作。」 「是江宙宇吧?我是被骚扰的那个欸。」黎一翻了个白眼,转头回去面对自己的电脑。 「你是小学生喔,还告状哩。」 「你太间是不是?那你要跟小泉讲啊,她会帮你多排一点事给你做。」 江宙宇小声地发出像是「略略略略略」的声音。 「你真他妈白痴。」 第二十二章-2 一下午不知不觉就过了,今天没有人加班,于是不到七点工作室里就剩下黎一、江宙宇和子泉三人,等会儿方目清就会过来,他们打算叫外送到工作室。 江宙宇一边盯着外送程式一边抱怨:「每次有你在伙食费就会爆炸,阿一你不是客家人吗?怎么一餐都吃三四百?还是只会讲锥子的客家人不算是客家人?」 「偶尔点个餐就在那边嘰嘰歪歪,台北市物价本来就这么高啊,不然你滚回屏东。」 黎一承认江宙宇的指控,他总是偏好较为精緻的食物,但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反正他一整天不吃也不会饿,两天花个三四百伙食费其实也不奢侈吧。 已经听了两人斗嘴一下午的子泉忍不住说了:「你们两个只要待在一起就好吵啊。」 江宙宇装出困扰的表情说道:「没办法啊,他太爱我了。」 「有妄想症要去看医生。」 江宙宇没回他,自顾自地转换了话题:「欸,对了,今天刚好四个人耶,可以凑一桌麻将,不知道学长会不会打。」 「他强的哩。」子泉一想到以前大学时期的事,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那时候学长家就住在学校附近,很大,三房一厅就他一个人住,然后系上的人都会去他家打麻将,他们集资买了两张电动麻将桌,从早打到晚,轮流上桌,他家那时被称为『t科大麻将馆』,大家都叫他馆长。」 「这么来劲?那今天大家来打一下啊。」 黎一不客气地泼了江宙宇冷水,说:「他没那么间吧?又不是大学生。」 「你又知道?」 叮── 电子门铃声响起,黎一和子泉同时看向了江宙宇,要他去开门。 「你们就会使唤我。」江宙宇嘟囔着,乖乖地起身去开门。 门外大概就两种人,如果不是外送员就是方目清,而江宙宇一声「馆长好」让其馀的两人就知道来者是谁了。 方目清听到这个称呼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我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小泉你干嘛要提那个啊?」 「因为宙宇刚刚说我们四个人刚好可以凑一桌,我就想到那时候的事。」 「你有来打过吗?抱歉,我忘了。」 「有过两次,不过你们赌太多了,我那时候穷,玩不起,好了,你东西先放下吧,我们刚才已经有叫吃的了,等一下就来了。」 方目清和黎一挥了下手打招呼后,便坐下了,黎一一想到这个人是周衍的养子,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看到那人的脸,黎一就忍不住想起那天他质问他「你到底怎么了」的模样,一股不自在的感觉油然而生。 方目清问道:「你们感情很好吧?宙宇和小泉都算自愿加班吧?」 「没有,他们留着吃饭看热闹而已。」黎一从包里拿出平板,打开设计图的草稿,然后问道:「我们要先开始吗?还是你想等一下晚餐吃完再说。」 「没关係,我先看一下。」方目清接过了黎一的平板,开始瀏览起那些设计图。 黎一自认这些图中的场景与周衍那座城市有将近九成的相似度,他有修改掉了一些明显和真实地点有所关联的东西,像是车站或者是学校或者是像故宫博物院这类的景点,然后他今天出门前还加上了一些木板的要素,这是昨天得到了灵感。 方目清看得很认真,放大图片去看了每一个细节,那些有着不同年代风格的物件摆放在一起,看似杂乱却又感觉乱中有序,加上一些巧妙的材质细节,让整体有种写实又疏离的感觉,其中还有一些超现实的场景表现,比如说和一栋透天厝一样大的电话亭,和就算没有桥墩却依旧能佇立在半空中的破碎大桥,几乎让方目清觉得黎一比自己更了解他想要的那个世界。 「哇喔,黎一你还能画这种东西啊?我还以为你只能画石膏像和写生。」江宙宇凑到方目清的身后一起欣赏黎一的作品,忍不住称讚。 「很好,我觉得很好,黎一,你的想法真的非常好。」方目清没法把视线从这些图画上移开,而这些场景图其中又有一个东西完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看到了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树干上有一道又深又长的白色裂痕,树下有着一堆开满了白色小花的小树丛,他将小树丛放大再放大,想要看清楚上头的花是什么。 方目清心里有答案了,但还是向黎一确认:「黎一,这些是什么花啊?」 黎一看了那张图片,老实说他也不知道那些是什么花,这个场景不过就是他第一次去周衍那儿的时候刚好看到的,他也没有仔细去看,而他正要回答说没有特别画什么花时,他却想起了当时经过那棵树时所闻到的气味。 「茉莉。」黎一回答道,然后很快的注意到了图片里树干上的那道白色裂痕,他不记得自己有画那条白色裂痕。 「你该不会有听过那些故事吧?」 「你是指……」 「绿光,你有听过吗?」 何止听过,那根本是个甩都甩不掉的梦魘,是他这辈子最不想听到的一个词汇,不过周衍到底跟方目清说了多少绿光的事?希望岛不是有规定不能跟不是绿叶的人提起绿光的事吗?黎一在心中碎念着。 黎一先是疑惑到底是什么东西会让方目清觉得自己知道绿光的故事,然后纠结着到底要回答什么,最后才说了:「的确有,你怎么知道的?」 「我记得有一棵树干上有着白色疤痕的大树,然后树下开满了茉莉花,但那是我还不到十岁时候听的故事,细节故事是什么我也不是记得很清楚。」方目清露出一副找到同类的欣喜表情,感慨地说道:「以前我妈和养父都有跟我说过类似的故事,我去查过很多童书、报章杂志,甚至是地方传说都没有找到类似的资料,我还以为这是他们自己编的。」 黎一继续装傻,说:「难怪我当初听到世界观的时候觉得有点熟悉,原来你是打算用绿光的故事来做这个游戏。」 「所以你在画的时候也是想着那个故事吧?难怪我有种你好像很有共鸣的感觉,我其实很多地方都不记得了,你还记得完整的故事是什么吗?」 「我也不太记得了。」 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周衍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啊? 「你应该可以回去问问你的养父吧?」 一提到养父,方目清的脸色瞬间变得有点尷尬,他沉默了几秒,才说道:「我猜他应该不是很想理我。」 怎么可能──黎一差点就把这四个字脱口而出,他敢打赌如果方目清现在就打电话去给周衍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周衍肯定会边哭边说好,搞不好还是抱着方目清的大腿边哭边说好。 「喔喔!我想起来了!」子泉补充道:「我记得那时候去台科麻将馆的人都要帮他接电话,说只要接起来是他爸就掛断。」 方目清用拇指揉了柔自己的眉心,露出无奈的表情,乾笑道:「别提了,那只能说是年少不懂事。」 「小时候比较叛逆也是挺平常的吧,父母应该能理解吧?」黎一不自觉的开始帮周衍说话。 「说是这么说……」 叮── 电子门铃再度响起,打破了此时有些沉重的气氛。 「啊,外送来了。」江宙宇从沙发上跳起来,去给外送员开门。 方目清的情绪也被门铃声打断了,他收起了脸上的无奈,说:「其实我觉得如果不能完全照绿光的故事设定来製作其实也没关係,只是会有点遗憾而已。」 为什么得有遗憾这个选项呢?为什么寧愿遗憾也不愿意去问周衍?黎一心中有很多疑问,但他一个都没有问出来。 「晚餐到了喔!别再聊不开心的话题了,先来吃饭吧!」江宙宇回来了,他将手上的两个大提袋放到了桌上。 黎一将桌上的平板先收了起来,说:「是啊,先吃饭吧。」 「那学长,等等要来摸一圈吗?我们这里有电动麻将桌喔。」江宙宇像献宝似的手一摊,将方目清的视线引导到靠墙边放着的那张电动麻将桌。 方目清底头看了下手錶,表情看起来轻松了不少,说:「或许可以,黎一比我想像的进入状况,我应该不用跟他说什么,那要赌钱吗?」 对江宙宇来说,打麻将哪有不赌钱的道理,回答:「当然啊,学长你都打多少?」 「你不要问他,照我们平常250/100这样算就好了。」赖子泉连忙制止江宙宇,不想让他照方目清的意思。 「哦?你这样讲害我很好奇,学长平常到底打多少?」 「250/100已经是我大学在打的金额了,现在大概也就翻个倍吧,毕竟都是在工作的人了,500/200不算太过份吧?」 这个金额让黎一差点被口中的食物噎到,500/200就是只要胡到就最低就是拿七百,这让平常就很少在跟江宙宇他们打麻将的黎一觉得方目清根本是个疯子,一个长得稳重自持的疯子,果然人不可貌相。 这个金额连江宙宇都有点受不了,现在离发薪日还有半个月,他还想给自己留点生路。 「是有点过份了,学长,我们还是250/100吧。」 「ok,那就照你们的来吧。」 方目清自信的模样让黎一觉得这根本就是武功高手对着路上的杂鱼说「你们一起上好了」的感觉。 此时黎一虽然很想逃跑,但逃跑肯定就扫了大家的兴,况且他也不一定逃得掉,他最后还是乖乖地配合,然后祈祷幸运女神今天能眷顾他一下。 就在黎一还在为自己的钱包默哀时,他听到了手机响起的声音,下意识拿起了手机看了一下,发现并不是自己的手机在响,抬头一看,看到方目清接起了通话。 「喂?您好……是,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是,他跟家人失联很久了,直接跟我说就好了……」方目清跟在场的人做了个抱歉的手势,站起来想要换个地方通话,但才刚站起来,他就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整个人僵在那里,问:「……不好意思,请再重复一遍。」 看到方目清的表现,黎一就知道大概是有非常糟糕的事发生了,对方不只笑容瞬间消失,更是转变成了惊恐,他与其馀两人面面相覷,知道两人也感受到了,他们不敢说话,气氛瞬间结冻。 方目清错愕到连要去旁边的行动都忘了,直接佇在原地继续通话:「我知道了,那我想请问是由那家医院接收……好,我了解了,麻烦你们了,感谢。」 听到医院两个字,在场的所有人都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可以请问一下,是他自己跳下去的吗?」方目清双眼盯着地板,非常勉强的挤出了这个问句,过了一会儿,他说了一句「好,我知道了,谢谢」后,就把通话掛断了。 方目清掛掉通话后,将手机丢在沙发上,他坐下,双手交叠放在额头处挡住了上半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像其他三人,露出一种想要让自己的脸不那么难看但好像力不从心的表情。 「抱歉,好像把气氛弄得很糟。」 三人互看了一下,为了避免谁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们很有共识的让最擅长交涉的子泉说话。 「没关係……」 「现在问发生什么事是不是有点太白目了?」江宙宇用气音和身边的黎一咬耳朵。 「绝对会,给我闭嘴。」黎一虽然基于人性,也是会想知道到底怎么了,但他还是会读空气的。 而听见两人窃窃私语的子泉则给了他们锐利的一瞪。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那两人的对话,还是为了排解情绪,方目清亲自为他们解答:「我爸刚刚从四楼跳下去,不过没死……还没死。」 方目清用极度平淡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子泉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还没开口就被方目清阻止了。 「别安慰我,不然我可能不能维持住现在的状态。」方目清的脸此时像是面具一样僵硬且面无表情「但,他也不是不可能去自杀。」 「你确定吗?」 黎一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才发现他开口说话,他的想法不小心洩漏出来了,他看到方目清诧异的表情,尷尬的撇开视线。 不过的确周衍是不可能自杀,他是不知道周衍到底有没有经歷过什么无法承受的伤痛,但自杀本身就无法了结周衍的意识,那只会造成对方更大的痛苦而已,如果不是被害,那肯定是有什么理由。 就算周衍要自杀,那应该也不会选跳楼……吧?好吧,老实说他也不知道周衍如果要选一种方法的话会选什么,但感觉不会是跳楼。 黎一看不太出自己的话到底有没有让方目清感觉被刺激或冒犯,方目清只是拿好了自己的东西,站起身对三人说了句「抱歉,今天不能陪你们了」便走向门口要离开,离开之前,他看了一眼黎一,用对方听不清楚的音量说道:「……你好像知道很多事的样子。」 黎一注意到方目清好像说什么,但他想问的时候对方已经离开了。 第二十三章 果然……好痛啊……痛到脑袋都不能思考了…… 周衍躺在草地上,仰望着台湾北部都市被光害渲染到毫无美感的天空,他听着耳边刺耳的鸣笛声和人群交谈的吵闹声,身体用力撞击地面的痛楚太过强烈,他不想再多感受任何一秒,于是他闔上了眼,进入了绿光之中。 四周逐渐变得安静,微热的风吹拂过他的脸颊,包裹他的全身,骨肉破裂的疼痛离他远去,一睁开眼,他见到了那佈满灰尘和细小裂缝的骑楼天花板,和外头绿得令人发慌的天空。 周衍从他那张老藤编躺椅上坐起来,稍微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绿光的能量平稳地流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不过再过不久,他应该就能感受到更强烈的能量涌进他的身体,绿光会帮忙修復他重伤的身体,他得利用这股力量,进入绿光更深层的地方。 不过中央议会的人大概也会在不久后来找他,议会虽然在绿光中没什么作为,但在外头的世界却意外地无孔不入,他们很快就会知道自己跳楼的事,然后跑来质问他,毕竟规定上自杀是被禁止的,然后他就还要花时间跟那群老傢伙解释他跳楼不是为了自杀,有够麻烦。 他现在可没有时间心力去理会议会那群人,他忙着临时抱佛脚。 不过绿光现在的局势其实也是议会所导致的,希望岛并没有太多的规矩,不过就算这里有着像六法全书那么完整的法律,也没什么人会去监管,任何规定都形同虚设,所有人都保持各自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因为他们普遍都认为大家都一大把年纪了,谁还有衝劲去搞那些有的没的,别影响到自己就行,就是这样消极的心态,所以某些人才能心无旁鶩的干坏事。 我好像也有满大的责任就是了──周衍叹了一口气,倒回了躺椅上。 周衍闭上了眼睛,开始放空,等待体内的能量增加到足够让他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不知过了多久,周衍注意到了有风吹过布料发出的声响,而且就在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他张开眼睛,看到一个身穿深色西装的高大男人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是卫兵队长林百川,对方正用不是很和善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正常来说能给被盯着的人带来压迫感,可惜周衍已经很习惯被林百川这样瞪着了。 唉,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哈囉,好久不见啊,队长。」周衍用慵懒的语气和对方打招呼,然后问道:「今天怎么有空来?外头不是一堆假人和荒灵等着你们处理吗?」 林百川弯下了腰,让脸往周衍凑的更近,反问:「是啊,那身为卫兵的一员,你怎么还在这里睡懒觉呢?」 「嗯?什么懒觉?」 「不要跟我开这种低级的玩笑。」 「好嘛,那我们聊聊天唄,别站着,坐下吧。」 周衍将腿从躺椅的下半部移开,腾出了一个空位,而就在林百川坐下后,又将腿伸了回去,不客气地将腿搁在对方的大腿上。 面对林百川透漏一丝杀意的脸,周衍并没有退缩,说着:「不要用这么可怕的脸看我嘛,我们都这么熟了,腿借我放一下又不会怎样。」 「你真的很没教养。」 「没办法啊,从小就爹不疼娘不爱,没人管我,当然没教养。」 林百川哼了一声,暂时也不管周衍的腿了,他直接进入主题:「那你该给个交代了吧?」 周衍明知故问:「什么交代?」 「阿衍,自杀是要受罚的。」 「我没有自杀啊。」 「那我收到了一份资料,说署立台北医院有位名叫周衍,出生于民国56年4月11日,身分证字号p1xxxxxxxx的人,于今日晚上7:48,因为坠楼入院,纪录上是说这个人是自己从楼上跳下来的,真奇怪,这资料怎么跟你那么相似?」 「你们消息也太灵通了吧?这样我很没隐私耶!」周衍装模作样的抱怨道,然后反驳:「我跳楼也不代表我就是要自杀。」 「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欸,你又不是不知道,自杀对我没有好处吧?你认识我那──么久了,你觉得我像是会自杀的人吗?」 「阿衍,你是个难以理解的人物。」 「你这样说我很难过耶,我们都共事二十几年了,你怎么还不了解我?」周衍摆出委屈的表情看向林百川,见对方不为所动,他也不自讨没趣了,说:「你们不是要我找雅固塔吗?我现在就是在想办法啊。」 「躲了大半天,终于打算做事了?为什么?」林百川太熟悉周衍随心所欲的那一面了,也了解他有那种别人要求他做什么他就越不去做的混蛋特性,于是很好奇为什么周衍在此时会想要去找雅固塔。 「这不是你要求的吗?」 「你哪次理过我的指令了?肯定有其他原因吧。」 「喔──你好奇啊?想知道啊?那我就大大大发慈悲告诉你吧,虽然你平常都对我很兇,但我还是会告诉你喔。」 「说别人很兇之前先检讨一下自己。」 「我检讨过了,但我对议会和卫兵没什么好交代的。」周衍收起笑容,表情认真了起来,说道:「前阵子我已经把我所有的孩子都接到我那里去安置了,但我怕还是有不好的东西闯进我家,所以想要找阿香姊帮我照顾一下我的孩子们,但我却一直联络不上她,外头和绿光都找不到,据我所知,你们也陆续发现有人失踪了,对吧?」 「所以为了陈阿香你才打算行动,然后这跟你自杀的关联是?」 「我重申一遍,我没有要自杀,我只是需要更多的绿光,只要让身体受到一定的伤害,绿光就会大量涌入帮助修復损伤。」 「然后呢?」 「然后就是我的事了,没有天赋的人知道也没用,我就不浪费口水了。」 「哼,自以为是。」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林百川也知道周衍的确是天赋异稟,或许也就是这样雅固塔才会与他接触,中央议会也都知道,所以才会拿他没辙。 周衍摸了摸下巴,问道:「是说啊,研究组没有任何进展吗?」 「研究组被毁了。」 「啊?」 研究组被毁的消息让周衍有些吃惊,中央议会、研究中心和维安局这类中央机构都有雅固塔设下的保护措施,除了雅固塔之外,应该是没有人有能力可以去移动、破坏、又或者是解除该措施。 「研究组已经锁定的一个异常的区域,虽然很微量,但他们侦测到了某种没在绿光中被记录的东西,然后就在前两天的下午,研究中心被袭击了,一秒之内,整栋研究中心就消失了四分之三,只剩下一楼的下半部和地下楼层,像是被削掉那样,一楼剩馀结构的切面平整且锐利。」 周衍努力的想像林百川所描述的画面,想到连眉头和鼻子都皱起来了,但一时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抱歉,我暂时想不到可能是什么原因。」 要硬想还是能想到一些糟糕的可能,不过现在不是自己吓自己的时候,他需要更多的线索。 「对了,那当时研究中心里的人员呢?」 「在消失范围中的人员有五人,他们的形体目前下落不明,今天已经将他们的身体集中观察了,状况不好,昏迷不醒,血压和心跳都持续下降。」 听到这里,周衍突然大吼了一声,连林百川都差点被吓了一跳。 是不是又有人要死了?是不是又有人要成为绿光中永不得超生的怪物?他们会陷入永远的痛苦,周衍不想背负也无法逃离这个责任。 「到底是谁啊?到底要干嘛啊?到底为什么啊!」周衍将腿从林百川的大腿上放下来,从躺椅上跳起,大喊着洩愤:「为什么以前雅固塔还在的时候都不发生,现在她不在了,才要来烦我!」 看着周衍大喊完后失落的背影,林百川问:「雅固塔到底跟你是什么关係啊?」 周衍想了一阵子,回答道:「他啊……可以是父母、朋友、兄弟姊妹、是恩人也是仇人。」 「听起来像是某个文学作品节录出来的句子。」 「是啊,看来我适合写书。」周衍转过身,慎重地对林百川说:「维安局的局长室里面应该有一个装饰品,大概十五公分左右,白玉製的,长得有点像是拆信刀,你可以去拿那个。」 「那是什么?」 「一把钥匙,然后你到中央议会,搭电梯到地下五层,出电梯后你会看到很多扇门,都不要进去,直走到底你会看到左右边各有一条小路,走右边,右边的路一直走会看到一扇门,进门之后是一条向下的楼梯,下去后是一个储物间,储物间里有个黑色的双门柜子,钢琴烤漆,白玉门把,中间有个孔,你就用那把钥匙开门,然后把里面的东西拿来给我,记住了吗?需要我写在纸上吗?」 周衍这次看起来是认真的,林百川虽然对于周衍这样使唤自己感到不是很愉快,但他还是点头答应了。 「不用,我能记住。」 周衍朝林百川竖起了大拇指,称讚道:「不愧是队长呢!我能信任你吧?」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问我这个问题了?」 「不能问一下喔?兇巴巴的。」 林百川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说:「别废话了,你应该还有事要做吧?」 「我以为你是要抓我回卫兵那里。」 「本来是,但你自己来应该比和我们工作有用,对吧?」 「唉呦!你很懂嘛,队长。」周衍怪腔怪调的说着,并用食指戳了戳林百川的胸口。 林百川用毫无收敛的力道打掉了周衍的手,掉头离开。 周衍摸了摸手,想着今天他的队长是不是打得比之前都还要大力,顺便感觉了一下绿光的状况,他此时已经能感觉到浓度更高的能量在身体内流动。 好了,上工吧! 他朝前方伸出双手,做出将东西掰开的姿势,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手指,凭空撕出了一条裂缝,令人难以直视的绿色强光从裂缝里倾泻而出,他做了个深呼吸,往里头走去。 第二十四章 在得知周衍坠楼的那晚,黎一就打算去逮对方问个明白,他也觉得自己或许有些鸡婆,但周衍完全不顾及家人的心情就跳楼就有点太过份了吧? 不过时至今日已经过了三天了,黎一还是没有见到周衍,他已经在周衍的领地绕了很久了,甚至还发讯息关心了一下方目清,对方说周衍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还在昏迷当中,而这个意思就是那人根本二十四小时都待在绿光里面,只是不知上哪去鬼混而已。 今天距离跳楼事件已经过去了四天,黎一依旧在那座杂乱城市里间晃,他只是在散步而已,因为他对于会不会遇见周衍已经不抱期望了。 晃着晃着,黎一偶然找到了当时他画成图的那棵被茉莉花丛包围的大树,茉莉的味道温柔,洁净的白花落了满地,他走上前去,想要更仔细的观察这棵树木,沿着树干绕了一圈,他感到奇怪,明明他的画上和方目清的描述里都出现过白色的疤痕,但这里却没有看到任何像是白色裂缝的东西,难不成不是这棵树? 虽然没有发现白色裂缝,但是黎一却看见了树枝间卡了一张顏色熟悉的木板,他伸手将木板取下,上头和这城市里的其他木板一样写着一些东西。 「纪念我所敬爱又痛恨的你。」 黎一不懂其中的故事,他将木板放回原处,而正当他要离开时,他注意到了茉莉花丛中躺着一块木板,他伸手把木板从枝叶中捞了出来,木板上沾着茉莉花香,上头写着「这茉莉无关花语与任何现成的象徵比喻,只是它们让我联想到你,纯净、美丽、芬芳,这里永远都会是你我的慰藉之所,我会在这里等候。」 呃……这肉麻兮兮的句子该不会是周衍写的吧?不对,这不是废话吗,这里哪张板子上的内容不是周衍写的? 黎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想把板子丢掉,就在这时,一隻手突然从他身后伸了过来,一把抢走了那块木板。 「欸我有说你可以看吗?」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传来,黎一一回头便看到了那个自己已经寻找了好几天的男人绷着一张窘迫的脸站在那儿。 「你自己要放这些板子的,还怕别人看?」 周衍将那个木板塞回花丛里,不悦地说:「那是我怕自己忘记写给自己看的,应该只有我能看到,为什么你也看得到啊?」 「我怎么会知道啊?为什么这么怕别人看啊?」黎一此时突然起了兴致,装作想伸手再去拿那块木板,结果没意外地被周衍挡开了,接着他转了下眼珠,摆出思考的表情,说道:「上面写了些什么?嗯……我记得是,这茉莉无关花语与任何现成──」 「呃啊!」 周衍怪叫了一声,阻止黎一再唸出任何一个字,那年少时自以为浪漫所写下的字句让他多听一秒都想自杀,他的脚趾都快把鞋底给抠穿了。 「闭嘴闭嘴,给我忘掉!」 黎一考虑了一下是否要就此住手,但看见对方红得像木棉花一样的耳尖,他又忍不住多唸了一小段,毕竟他难得看见周衍吃瘪的模样。 「……只是它们让我联想到你。」 「啊啊啊啊啊──」周衍一边用自己的叫声盖过黎一的声音,一边摀住自己的耳朵,然后转身想要逃离这个处刑现场。 「喂,等等!」 等了四天才找到人,怎么可能让他跑了?黎一见周衍想跑,就伸手想把对方给抓回来,黎一本来想要去抓他的后衣领,但是却错估了周衍的速度,也不是说让他给溜了,只不过后衣领没抓到,却一把拉住了他的马尾。 「噢!」吃痛的周衍马上停下了脚步,安分的不敢动。 「冷静,别跑。」 黎一放开手中的发束,周衍马上伸手到后脑,心疼的抚摸着自己的头发。 「你也太粗暴了吧?」又是可怜兮兮的眼神。 「谁叫你要跑?」 周衍控诉道:「那谁叫你要唸那个木板上的字?」 「我唸怎么了?为什么我唸了木板上的字你就要跑?」 周衍嘖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 「那你这几天是干嘛去了?」黎一靠着身后的树干,双手环在胸前,叹了一口气,问:「你有毛病吧你?干嘛要跳楼自杀?」 「你怎么知道我跳楼?先说我真的没有想自杀,我可以给你看我的通话纪录,救护车还是我自己叫的,我听到救护车来了我才跳的。」周衍摸着下巴回想当时的状况,感叹的说:「我也是在栏杆上坐了好久,我心里也很怕,虽然我选了个我摔不死的高度,但还是很高耶,真的超可怕的,看来我的心理素质真的很强呢,居然敢真的跳下去,超痛的。」 「说重点。」 「好嘛好嘛,年轻人要有点耐心啊。」 周衍这才把几天前跟林百川解释过的跳楼的原因又跟黎一完整地阐述了一遍。 「这实在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方法了,我本来以为我不用这么做,但我后来发现我好像没办法达到能够更深入绿光的状态,照理来说应该要可以,但总觉得力不从心,也可能是我没抓到那个手感,不过我现在也没时间慢慢练习了,非常时期只能用非常手段了。」周衍说着,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为自己为绿光的无私奉献感动。 而黎一此时打断了周衍的自我感动,他想到了当时方目清接到电话得知状况时的表现,忍不住皱起眉头,他问道:「你这么做之前有稍微考虑一下家人的感受吗?」 黎一知道这样的问句非常糟糕,但周衍并没有什么精神疾病,也没有真的想要自杀,要他想一下方目清的心情应该不算过分吧? 「有啊,我有留言给小清,我贴在他的房门上,如果他有回家一定看得到。」 「你留了什么?」 「『放心,我死不了,遗產之后一定留给你』」 黎一听了之后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说:「啊?你有病吧?留这他妈什么内容?」 「这你就不知道了,小清最在意遗產了,因为我和小清在法律上不算养父子,所以我如果死了,他是拿不到我的遗產的。」 「啊?」 方目清是这种不肖子吗?难道方目清真的是因为遗產的问题才在意周衍?怎么可能?不可能吧,那时候谈到养父的时候他明明看起来那么失落。 因为方目清这个人在黎一的心中有着还不错的形象,因此他实在无法相信周衍的说法,于是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只在意遗產?」 周衍种种的叹了一口气,露出无奈的笑容说:「他自己说的啊,啊……回想起来实在是有点心酸呢,某年冬天特别冷,本来想说帮小清送被子和衣服去他的住处,没想到隔着门就听到他跟他朋友在对话,他朋友说『你爸直接把这间房子送你喔?太爽了吧?』然后他就回『对啊,我现在就在等他掛了拿遗產』」 周衍作势抹了一把眼泪,然后笑嘻嘻的说:「我那时候真的超级爆干难过的,不过我现在已经释怀了。」 黎一突然觉得他和薇晴上次吵架跟算不上什么事,不过他有些难想像方目清说出这种话,难不成那个人真的是那种传说中的衣冠禽兽,表面上人模人样,但实则狼心狗肺? 「你都听到这种话了,难道你就不会觉得方目清就是个他妈的不肖子吗?还心甘情愿地把遗產交出去。」 「你说什么?他不是不肖子!他只是对我还有点……不原谅而已。」周衍先是激烈的反驳,然后越讲到后面,气势却弱了下来。 黎一真的搞不懂这两个人都在干嘛,明明都不想吵架,但又不合好,都在那边「他一定不想理我」到底情商要低到什么程度才可以把父子关係搞成这样?或许方目清真的说过那些话,不过黎一还是认为对方应该没有周衍所想像的那么讨厌自己的养父,就当天在泉宇一工作室的谈话和反应看来,方目清还是对养父似乎也有些愧疚,那八成不是装出来的,毕竟对着他们这些外人没必要演得那么逼真吧? 黎一摇头道:「你跟他真是没救了,你们老死不相往来算了。」 「你干嘛这么说啊……啊、欸?对了,你为什么知道小清的名字啊?」 黎一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说出了方目清的名字,不过老实说让周衍知道他与方目清认识也无所谓,但他还是回了:「这不重要吧?」 「很重要!你们如果认识的话,那你要帮我跟小清说好话啊,说叔很爱他。」 「我不要,会被当神经病好吗?你要说可以直接跟他说啊,干嘛要透过我?」 黎一看到周衍又不知道第几次的露出他那可怜的表情,他不想再心软安慰对方,他妥协的最低限度就是使用一些比较委婉的词语。 「你想跟他讲什么就自己赶快醒来去跟他说吧,我想方目清是真的很担心你。」 周衍这时却一反黎一想像地收起了一个没落父亲的模样,瞬间切换成冷静地守护者形象,说:「我没办法这么早醒过来,我得维持这个状态直到我找到我要的。」 「找到什么?」 「找到一个让你们都能安全的方法。」周衍拍了拍胸脯,自信满满地说道:「放心吧!我会保护你们的,不要害怕。」 「所以说具体的方法是什么?」 「当然是幕后黑手的真面目或者足跡,只要我足够深入绿光我一定能知道,这里的万事万物都与绿光相连。」 「只有你做得到?」 「据我所知,没错。」 黎一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了,他一直都觉得周衍很特别,虽然他在绿光中也没见过多少人,也不知道是否有其他人像周衍一样,但他就是觉得周衍很特别,而现在他知道了周衍的确是那唯一的特殊存在,他不意外,却也为他感到不平。 「所以就只有你得这么做?凭什么就让你一个人牺牲?」 「这也没办法啊……我要是不管,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痛苦的人会越来越多,我很怕你们成为其中之一。」周衍这时露出了一个带着一丝欣慰的眼神,向黎一问道:「你是担心我吗?」 「是,我担心你会不会就这么掛了。」 周衍闪过一丝柔软又脆弱的神色,但也就一瞬间,在黎一看清楚之前便消失了。 「不会啦,我可是那种特别厉害的人物呢!啊!对了。」周衍手插腰,用责备的表情对黎一说着:「都是你乱看我的板子,害我一时忘记我是要来干嘛的了。」 「牵拖……所以你是要干嘛?」 周衍得意的说:「我已经在比我们现在所在绿光更深一层的『泛诺湳』里建造了一个空间,出入口只有一个,并且只有我能开关,我打算把你和我其他的孩子都放进去里面,虽然空间不大,但足够安全,完全不用担心被袭击。」 周衍拉着黎一的前臂准备前往那个名为泛诺湳的安全空间,但黎一却站在原地不动。 「怎么了?不安心吗?没事啦,在泛诺湳里你就能平安的生活了,不会有任何奇奇怪怪的东西去打扰你。」 黎一也不知道自己在抗拒什么,周衍现在说的那些就不就是他想要的吗?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对方又试图拉着他走,他这才迈开脚步。 周衍朝前方挥了下手,一道透着强烈光线的狭长入口出现在眼前,他的身影逐渐被光线吞噬。 面对周衍已经难以看清背影,黎一忍不住说了:「快点解决,快点醒来。」 「好啦,我知道啦,别催我。」 黎一在一片强光中已经没办法看见任何东西,只能直直地往前走,当强光退去,他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室内空间,看起来有着非常多的门和通道,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建筑物,他想问周衍,但对方已经不见人影了。 第二十五章 长廊里,脚步声回响充斥着整个狭长的空间,在浅色的墙面天花板之中,一个浑身漆黑身影在里头显得格外显眼。 哈寧最近的心情还不错,这是他几十年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这些年他已经受够了独自哀伤愤怒的日子了,他现在终于能够有机会夺回他的东西,心情和步伐都轻快了起来。 他愉快地哼着随口编的自创曲调,来到了埃瑞喀柏机构的最底层──假人们聚集的城市『中继城』。 中继城的景观就和现今的台湾城市差不多,而这名字意味着这里仅是假人们的中继站,总有一天他们会获得自由,不再是被追逐消灭的存在,他们能离开埃瑞喀柏,去到希望岛,或者是更远的地方。 而在哈寧一踏进中继城时,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而且太安静了,这里的假人们可不是需要人操控才会行动的傀儡,他们和人类一样有着各种慾望、情绪及社交能力,不太可能会像现在这样整座城市毫无生气,如果不是所有人说好一起在这个时间点待在家睡觉,那就是有不好的事发生了。 哈寧蹲下身,脱下了右手的手套后,触摸了地板,一丝丝的绿色像黏菌的网状结构扩散那样从他的手掌下开始快速地蔓延,不用几分鐘就蔓延到了整座城市的每个角落,他用这种方式探视了中继城的情况,发现城里头已经没有半个假人了。 哈寧的好心情又没了,他站起身将手套带了回去,做了几次深呼吸。 他能猜到是谁干的好事,但那个人已经不知去向了,而且要追踪对方也不是容易的事,此时他也不该把抓到这个坏事的傢伙当作该处理第一顺位,最后他实在气不过,抬手一挥,轻易的就让路边的一栋公寓像是被炸弹炸到一样瞬间崩毁。 好不容易等到永生社完成研发,可以正式执行接替计画,剩下的只是将那些他精心培养的假人送到永生社接受接替技术导入进某人的身体,他们就能成为真正的人类,而他就能获得一批在外头世界听命于他的忠心部下,让他能够进一步的从外部去进攻中央议会。 但他居然在最后的这一步出了差错。 现在他要不是得找到那些他特别培育并挑选出来的假人,不然就得全部重头来过,重新塑造一批灵魂足够强壮稳定,并拥有完整逻辑思考能力的假人,但这两个方法都需要不少时间,而他没有时间了。 洩愤完之后,哈寧马上离开了空荡荡的中继城。 他知道周衍已经开始行动了,不能再浪费任何一秒鐘。 ※ 黎一在泛诺湳的庇护所里毫无目的的间晃着,周衍没有和他多说明这里的任何事,包括他应该待在哪里,这里有无数个出入口、楼梯和走道,但是却没有明确的指示它们通往哪里,这让他感到茫然。 身为庇护所,这里应该要有能让他们这些难民休息的地方,黎一在一楼绕了好一阵子都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像是给人休息的地方,大部分的门推开都是空荡荡的房间,有大有小,最后他选了一个二楼西侧上楼后右转,走廊靠近底部的一个约七坪大的房间,稍微布置了一下当作自己的临时住处。 黎一在房间里给自己弄了张软硬适中的乳胶记忆床垫和一大张懒骨头沙发,本来想要就这样舒服地躺着直到醒来,但莫名的心烦却让他很难一动也不动的待着,现在的情况就像是自己被带进了一个防空洞,然后被告知说外头现在正在战争,乖乖在这里躲好,这到底是要他怎么能平心静气地休息呢? 最后黎一还是离开了他的房间,他一出房门便注意到了走廊底部的那扇白框玻璃门,后头看来是阳台。 他离阳台还有些距离,还没注意到倒底是什么异样吸引了自己,他往前靠近了几步,才发现了一件正常却不平常的事──外头的天空居然是蓝色的。 放眼望去,晴空万里,阳光让天上的白云看起来更加的洁白纯净,那不像台北的天空,台北的天空太过拥挤,被高楼和灰尘挤压得喘不过气,这里的蓝天更像是原野的风景,辽阔,无拘无束,连风都是自由的气味。 这是黎一第一次在绿光里看见蓝色的天空,他感到讶异,然后又嘲笑自己的讶异,到底自己为什么要因为看到蓝天而感到惊讶呢? 黎一走向阳台,推开了玻璃门,走到了室外,视野变得更加宽广,建筑物的外头除了天空还有其他东西,有简单却不简陋的花园,和铺满白沙的海湾。 然后黎一看到了阳台栏杆上靠着一片木板,就是他很熟悉的,周衍用来记录事情的木板,上头写着: 「我看你好像不是很喜欢这里绿色的天空,所以我做了个蓝色的假天空,我很贴心吧?可别学楚门逃出去啊。」 黎一不自觉的勾起嘴角,将木板放回去,打算寻找去外头的路,蓝天、花园和沙滩,加上没有假人和怪物的安全空间,感觉起来完全就跟度假没两样,虽然他心里还是感到有些违和,他知道这里是个避难所,现在完全不是能度假游乐的时候,不过比起待在房间里杞人忧天,还是去海边走走轻松得多。 走下了楼梯,穿越了无数的走廊,黎一终于找到了那扇离开建筑物的出口,他远远的就看到了那扇透着绿意的巨大玻璃门扉,那绿意与绿光的绿不同,是属于大自然的生机,一片盎然,让人看了身心舒畅。 穿过大门,黎一走进了花园,他仔细地环顾四周,在现实中他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满是植物的地方,因为只要有很多植物,就代表有很多的昆虫,然而他发现这里有些鸟类,但暂时没有看到蜜蜂或蝴蝶。 他相信周衍既然都有心思为了他将天空做成蓝色,那肯定会记得帮他把那些会嗡嗡作响,噁心又恐怖的六脚小怪物给弄走。 黎一战战兢兢的在花园里走着,确认没有任何虫子、蜘蛛、或者是任何其他的节肢动物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这里的花园不是那种偏欧式庭园那种风格,没有各色玫瑰和灌木修成的高墙拱门,也没有长得像巨大鸟笼的白色雕花凉亭,这里的花大部分都是平常很常见的花卉,像是杜鹃、茶花、桂花,但因为有好好设计过配置,所以看起来虽然亲切感十足,但并不会太像住宅区中央的小公园或小学校园里的中庭。 散步了一阵子之后,黎一想去一旁的白沙海湾看看,而就在他打算往海浪声传来的方向走去时,却被一丝香味吸引住了,这个味道他实在是太熟悉了,是茉莉花的气味。 也是,既然是周衍创造的地方,那肯定少不了茉莉花吧?黎一这么想着,看过了那张肉麻兮兮的木板,他想茉莉花对周衍肯定有着某种意义,大概是与对方年轻时罗曼史有关。 黎一转换了目标,想去寻找茉莉花的踪跡,穿过了一个被两列阿勃勒夹着的石砖小道,黎一看到了茉莉花丛,比他之前看到的还要更茂盛,而在花丛中间佇立着一颗大树。 黎一的直觉早就告诉了他这棵树木肯定也在,而那周遭的一切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到来,茉莉花丛在这位访客的正前方像摩西分红海那样开出了一条小路,小路直直的通向中央的树木。 黎一像是被牵引一样朝那棵树走去,他越发靠近,树干着中央突然纵向裂了开来,奇妙的白光从里头洩漏出来,那白光像是在呼吸般浮动着,像是某人的话语,里头透漏着某种信息。 然后那裂痕越裂越深,越裂越宽,直到裂得和一个成年男子差不多大才停了下来。 「一棵树干上有着白色疤痕的大树,然后树下开满了茉莉花」──和方目清所说的故事情节及黎一无意识画出来的作品显示的一样。 黎一自认为不是一个有着强烈好奇心的人,更正确地说,他是一个为了避免麻烦,于是什么都不去好奇、无趣又扫兴的傢伙,此时他却不能自控地靠近那棵树,并将手伸向那裂缝中的白光。 这里可是绿光,充满着人类难以理解力量的精神世界,我肯定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黎一这么想。 就在剎那间,黎一看到了白光猛然地涌出了裂缝,像是一个巨大的爪子获住了他整隻手臂,将他整个人拖进了裂缝里头。 眼前白光一闪而过,紧接而来的是强势的黑暗,那些白光化为了一丝一丝流动的线条,划过他的耳鬓和四肢,然后朝他的眼睛直射而来。 黎一反射性地闭上眼睛,但眼皮无法阻挡那些东西,他感觉有东西从他的眼球鑽过,流进了他的脑子,虽然不痛,但也不好受,一阵激烈的耳鸣过后,他觉得他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眼前又被那白光佔满。 他暂时失去了思考。 第二十六章 我是……谁? 这里是…… 在瀰漫着香气的空气中行走着,小巧的白色花朵随着微风在草地上滚动,瘦小的少年往前走,直到被一棵大树和几乎跟无数的茉莉丛佔据了他的视野,少年感叹出声,并不是一种令人陌生的花卉,但是这里的茉莉花实在太多了,这里大概有着整整一亩的茉莉花,在他的认知里,才没有人会故意去种这么多的茉莉。 在惊讶过后,少年发现了茉莉花海中除了那棵大树之外,还有另一个异类,有个又白又长的不规则物体,他靠近了几步,仔细看了一下,发现那是一个人影,而那个人影似乎也注意到了他。 人影面向了少年,这时他才看清那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是一个高挑的女性,比不少男性还要高,但是身形又十分的纤细,四肢像枝条一样,感觉风一吹就会随之摆动,肤色黝黑,她的一头长发编成了一条长辫掛在肩上,发色是苍老的灰白,但是面貌看得出点年纪,但仍风韵犹存,她的五官轮廓像她的黑色眼珠一样深邃迷人,一条无袖的连身长白裙衬托她安静又不食人间烟火的脱俗气质。 女人朝着少年走去,看着眼前这个从各方面来看都相当怪异的女人,少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看到对方的举动,女人停下了脚步,露出了安抚剁方的笑容,说道:「别怕,我能帮你。」 女人低沉而轻柔,虽然带着奇怪腔调,但听起来并没有敌意,男孩稍稍的停下了后退的动作,问道:「你是谁?帮我什么?」 「我的名字是yagusafanyorwatasikoba。」 「啊?」那一长串像咒语一般的名字让少年有点反应不过来。 「有点难念对吧?叫我雅固塔就行了,算是这里的……管理员吧?」自称是雅固塔的女人拉过了少年的双手,让他的掌心向上,看着那像被藤蔓似的绿斑佈满肌肤说:「我可以帮你把这些弄掉,只要你来找我。」 少年疑惑的问:「你现在不就在这里吗?」 「不是这里,哎呀……要怎么解释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周……」少年像是恍神一样停顿了一下,他居然一时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宛如他脑中的某个部分被重重的迷雾覆盖住了,而过了几秒后他才像醉中逐月般把那个字从一片浑沌中挖出来「……一,周一。」 「周一,那你现在住在哪?」 「云林。」 「有点远呢,你来台北找我吧,你手上那些绿色的斑如果不处理可是会死的。」 周一得知自己会死的讯息后并没有感到慌张,反而是耸了下肩膀,语调平板地说:「那就死掉吧,也挺好的。」 雅固塔疑惑地「嗯?」了一声,问道:「为什么呢?你还很年轻吧?」 「我才活了十五年,就觉得很痛苦了,我要是得活到六十岁,或者更老,那就得再痛苦好久。」 「看来你过着很糟糕的日子呢,不过十五岁就想这些未免有点言之过早。」雅固塔原地坐下,让眼前矮小的少年不用一直辛苦地抬头看他「不过未来会改变的吧?现在正是个很好的年代,只要愿意努力,几乎都能好转。」 「不见得吧?」周一也原地坐了下来,然后拉开裤脚,露出左边小腿上一条歪七扭八、凹凸不平的狰狞疤痕「我身体不好,脚也因为车祸不太好动,也不是读书的料,每天回家都要被边打边骂没用的东西,什么翻转人生我想都不敢想。」 周一稍微想了一下自己的人生中都有些什么,一对早就把他丢着,不知道消失到哪去的父母、一个人数眾多但却没有人对他友善的家庭、虚弱的身体和不良于行的左腿、还有一个脏兮兮的阴暗房间……那甚至不是房间,只是一个设置在仓库上方的隔板。 雅固塔想了想,然后问道:「所以未来怎么样都没关係吗?」 「怎样都好,我觉得生活再怎么烂,都有办法过得下去,我已经做好最糟的打算了。」周一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一朵茉莉花,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未来还能如何呢?他可能会突然负债上百万或出意外而截肢,半身瘫痪,还能有什么更糟的?就算以后还会发生更悲惨的事,他也习惯悲伤了,再继续悲伤下去或许并不会更难受到哪去,就像自己手中的这朵茉莉花,因为四周的花香已经够浓郁了,所以就算把花凑到鼻子前也闻不到什么额外的东西了。 周一将手中的花丢下。 「你还太天真了,生命总有办法让你过得更难受。」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就算断手断脚,下半辈子都只能在猪圈里爬,那我又能怎样呢?」雅库塔深黑的眼珠和难以理解的眼神让周一感到不太自在,于是他抬头,把视线转向天空,然后呢喃:「喔──天空是绿色的耶……」 「那你想不想来我这里呢?我可以把你买下来。」 「我什么都不会喔,顶多只能帮你洗碗扫地。」 「我不需要帮我做家事的人,我需要你做一些只有你才能做的事。」 「听起来像在骗人。」 「我不会骗你,你有一种天赋,我需要你这项天赋。」雅固塔握住周一的手,陶醉的深深吸了口气,她已经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等到了一个能在这里找到她的人。 「什么天赋?」 「这种天赋。」雅固塔将自己的右手覆在周一的手掌上,当她将手拿开时,周一空荡荡的掌心上出现了一个有着鲜艳包装纸的糖果。 周一见了之后半信半疑地问:「我有变魔术的天赋?」 雅固塔笑出声,拿起那颗糖果,拆掉了包装纸塞进周一的嘴里,从未嚐过的香甜在周一的嘴里蔓延开来,他那张生无可恋的脸出现了一丝惊喜。 「什么天赋之后再告诉你,所以你要来找我吗?」 「嗯……好像挺不错的。」 「那就这么决定了,八月之前来找我吧,我会给你我的电话,到台北车站后就打电话给我,我会去接你。」 雅固塔在周一表示考虑的同时就擅作主张的将这件事给定了下来,然后又不给对方反应的丢了电话号码要对方记好。 「对了,所以在醒来之前你还想知道什么吗?」 「啊?醒来是指什么?」 「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雅固塔站起身,将周一也从地上拉起来,她指向身后的大树,那儿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吊床,她带着周一走到吊床边。 「你就先在这里休息吧,很舒服的。」 周一没见过吊床,好奇的看着那个被绳子掛在树枝上的一大块布料,问:「我坐上去不会掉下来吧?」 「当然不会,你可以躺在上面,试试看吧!」 周一躺了上去,起初的不安很快地就消失了,真的和雅固塔说的一样很舒服,加上凉爽的微风流动着,不知道比他平常睡的那只有一张被子,冬冷夏热,连风扇都没得吹的阁楼要舒服多少倍。 他闭上眼睛,安静的躺了五分鐘,然后说:「我睡不着。」 雅固塔靠着树干坐了下来,闭上眼,说:「那就发呆就好了。」 也是,就算只是发呆,也已经够享受了。周一照着,让自己的思绪慢慢沉淀下来,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慢了下来,吊床轻微的晃动让他觉得自己像在海浪中载浮载沉,然后慢慢的沉入还底,越沉越深,四周越来越黑,他感觉自己从身体脱离了。 ……欸? 那种脱离的感觉真实的不可思议,好像被人把灵魂硬生生给拉出肉体的感觉,这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似乎经歷过,他试着回想是在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经歷,这时一阵刺耳的蜂鸣声响起,他才想起…… 不对,我不是这个人。 所有的记忆向衝破闸门的洪水般涌了出来,泛诺湳的花园和那棵树上的白色裂缝的画面一闪而过,黎一猛然的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黑暗的境地,他起先是飘浮在半空中的,而他正面对着一个面目眼熟的少年。 那少年应该就是周一,刚才那些情境的主角之一,他一头看起来没怎么打理修剪过、偏长的短发,瘦到不健康的身形套着宽松的衣物,他闭着眼睛躺着,虽然看不见灵魂之窗,但黎一在仔细观察一番后还是能认出那是他的熟人,虽然发型不一样,长相也还处于发育中的稚嫩阶段,但他能认出那是周衍。 这个周一……是周衍以前的名字吗?为什么他的手上会有绿色的斑纹?刚刚看到的那个是他以前的回忆吧,为什么我会看到这些?难道那树干上的白色裂缝里藏着周衍的记忆?但周衍干嘛把记忆放在这种地方? 就在黎一还在试着釐清情况时,眼前少年周衍的身躯竟慢慢的沉入了黑暗之中,他伸手想要拉住对方,但连衣服都还没碰到,那人就被吞噬,消失了。 现在只剩黎一一个人待在一片分不出东南西北的黑暗中,茫然和不安快速浮现出来,开始觉得自己该不会将一辈子迷失在这里,他急迫的想要找到一个出口,于是在看到某处出现了一小簇白光时就朝那个方向走去。 那白光并没有像一开始那样将黎一粗暴的拖进去,而是静静地让他走进自己。 第二十七章-1 白光褪去,黎一又来到了那片茉莉花海,也看到了雅固塔和小周衍,但跟刚才他看过的肯定不是同一个时间点,周衍看起来健康了一点,也换上了较为合身的衣服,整个人的状态好了不少。 「为什么你不乾脆就待在我这里就好了呢?」雅固塔问道。 周衍翘着二郎腿,悠间地躺在吊床上,嘴里含着棒棒糖,口齿不清的回答道:「因为我不相信有人会对我这么好,我觉得有诈。」 「我帮你是因为我们都是特别的人,周一,我以为你已经够理解绿光的事了。」雅固塔边说边像哄孩子入睡般轻轻摇晃着吊床。 「我理解,但那是两回事。」周衍把只剩下纸棍的棒棒糖从嘴拿出来「这也可能是我的个性问题,我喜欢靠自己,我现在身体状况好了很多,我在我朋友的舅舅那边工作,租得起房子,养得起自己,这让我觉得自己很厉害,能够独当一面。」 「你这样让我好忌妒韵莲啊。」雅固塔掩嘴轻笑,说道:「你不喜欢和我待在一起,却总跟韵莲走得很近。」 「那是因为韵莲说要教我读书,明年我想要回去读高中。」 「我也可以教你读书啊,我脑中的知识可是不输给任何人呢!」 「但你一定没有韵莲了解怎么应付升学考试。」周衍哼了一声,说道:「知道西拉雅族每年怎么进行仪式或精灵怎么在山里不迷路不会提高我入学的机率。」 雅固塔用食指弹了一下周衍的额头,温柔的责备道:「小一,讲话别这么尖酸刻薄,会被讨厌的。」 周衍仰头作势要咬雅固塔的手指,但那根食指使坏后就快速的缩回去了,他咬了个空。 「没关係啊,反正韵莲喜欢我就好了。」 「你觉得韵莲喜欢你?是你喜欢她吧。」雅固塔露出曖昧的笑容,说道:「乡下的穷小子和好人家的小姐,呵呵,我经常看到这种题材的小说呢。」 「你烦不烦啊欧巴桑。」周衍从吊床上翻了下来,打算离开。 雅固塔跟了上去,用手指捏了一把周衍发红的耳尖,调笑道:「这么害羞?啊──毕竟小一现在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好可爱,耳朵红成这样。」 看到了这一幕,在一旁当观眾的黎一想起了当时他念了茉莉花丛中那块木板上的字句时周衍的反应,加上他曾经很多次看到韵莲这个名字出现在各处的木板上,他想韵莲大概就是周衍少年时心仪的女孩了。 「呃啊啊啊,关你屁事啊!」周衍拍掉了雅固塔的手,恼羞成怒地瞪着对方。 「别这样嘛,我知道韵莲的确相当的喜欢你喔,但这正是我担心的。」雅固塔收起了打闹的姿态,弯下身,双手搭在周衍的肩上,认真地说道:「你和韵莲可是竞争关係喔,你们现在感情这么好,到最后不是她伤心就是你痛苦。」 「我根本不懂你说的竞争是什么,我不会跟韵莲竞争任何东西。」 周一在绿光里已经待了几个月,每天都和方韵莲跟着雅固塔学习绿光中的所有事,雅固塔说,她需要一个助手,一个人管理整个绿光实在太累了,而自己与方韵莲就是她所挑选出来,两个最具天赋的孩子,她得在他们两人之中再选一个做为她的接班人,而这个接班人能够从她手上接手一大笔财產,其中包括台北市内五处房產及台中台南的各一块地。 这样的条件的确能对从小穷到大的周一產生很大的诱惑,但正如雅固塔所说,周一正值衝动的年纪,他完全有可能为了方韵莲而放弃这笔能够躺着啥事不干就能活到天荒地老的巨款,然而雅固塔并没有把接班人可以获得的最重要的奖品告诉两位候选人,不然周一可能会放弃得更乾脆。 「很抱歉啊,没有自主放弃的这个选项,我得选出对泛莎拓桑……对绿光最好的人选。」 「那肯定是韵莲吧,我不但不听话,还会偷懒。」 周一说得没错,方韵莲的确比他更加成熟稳重、温柔且富有同情心,都是周一所没有的特质,不过这都不是雅固塔所在意的,依目前的状况来讲,周一比方韵莲更接近绿光,雅固塔并不急着下决定,她还有时间可以观察。 「当然嘛,在你的眼中她当然是最棒的啊。」周衍的话当然不会列入雅固塔的考量之中,雅固塔也不想再透露更多关于接班人挑选的内容,于是又回头开始逗弄周衍「清新脱俗、温柔可人、活脱脱的一个小仙女,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我不想再跟你说话了。」 这一次被激到的周衍头也不回地跑走了,雅固塔着少年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叹了口气。 不只雅固塔,黎一看着心情也有点复杂,他先是觉得「我这样把别人的回忆当电影看是不是不太好?」,再来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他们到底在讲什么?」,接着思考「所以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回去?」,最后再把以上所有问题混杂着一些其他的小疑问一起在脑中搅动。 这时风停了,而黎一感觉到停下来的并不只有微风,他仔细观察四周,发现一切都暂停了,植物本该轻轻摇曳的枝叶停止不动,就连站在一旁的雅固塔也像凝固一样僵在原地,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而雅固塔不知什么时候面向了自己,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刚才还会动会说话的人现在变得像具雕像一样,还刚好盯着他看,黎一顿时感到毛骨悚然,他一边安慰自己别多想,一边朝着方才周衍离去的方向走去。 黎一只是迫切想要离开那诡异的静止场景,也没想过他前进的方向是不是正确的,但的确是成功的来到了另一处场所,他听到了发条时鐘发出的答答声响,不禁松了一口气,那是一个室内的走廊,装潢还带着日治时期留下的风格,走廊的前方不远处传来了人对话的声音,于是他循着那声音来到了一个书房。 书房内坐着的依旧是少年时期的周衍,除此之外还有另一名少女正陪着周衍读书,那少女看来与周衍年纪相仿,她面目清秀灵动,乾净素雅的洋装,黑色的长直发柔顺整齐的披在肩上,颇有林青霞那种玉女的风范。 那大概就是那个韵莲了吧? 「韵莲,我问你喔。」周衍停下了书写笔记的动作,趴在桌上,侧着头看着身边的女孩,问道:「你知道雅固塔平常的工作到底是在干嘛吗?」 方韵莲想了一下,回答道:「不是说是泛莎拓桑的管理员吗?」 「可是啊,你不觉得她除了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之外,都坐在树下睡觉吗?什么事都没干,那她到底为什么要找助手和接班人?」 「那是因为雅固塔的那棵树连接着整个泛莎拓桑,她能够感知希望岛中所有角落,只要哪里有异常她就会知道。」 「为什么你会知道啊?」 「雅固塔有说过呀,你明明也在一边,只是你每次都在发呆。」方韵莲装出兴师问罪的样子对周衍质问道:「你该不会平常也都不专心听我说话吧?」 「怎么可能,我那么喜欢听你说话……」周衍越说到后面越小声,说完之后便把头转向另一边,不敢与方韵莲对上视线。 方韵莲觉得周衍的反应很有趣,她笑着拍了下周衍背,说道:「你每次说完话都会自己害羞,别这样,男孩子就是要大方一点。」 「你不要乱说,我只是脖子痠了换边趴着。」 「脖子痠的话,你就别趴着了,继续起来看书。」方韵莲揉了揉周衍后脑的头发,然后讚叹道:「哇,你的头发好软好好摸喔,要不要跟我一样留长头发呀?」 「才不要,我又不是女孩子。」周衍抬起头,低声地问:「那你会想要当雅固塔的接班人吗?」 方韵莲发出了长长的「嗯」的声音,反问道:「那你会想吗?」 「是我先问你的耶。」 「好啦,我想想,其实当不当都无所谓,我觉得不会对这个世界的我有什么影响,如果能为雅固塔分担一点工作,我也很乐意,好了,我说完了,现在换你。」 「我吗……雅固塔说的报酬真的非常吸引我没错,但我总觉得不太安心。」周衍一边说着,一边用原子笔的笔尖戳着笔记本「就是怪怪的,就是有种『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的感觉,雅固塔那笔财產不小耶,为什么她就这样拱手让人?为什么要用这种条件来当作接班人的奖品。」 「我认为你说得有道理,但那终归是梦境里的事吧?我们看雅固塔醒着的时候也过着和我们一样的生活不是吗?与其担心那些,不如好好读书吧!再不到半年就要联考了。」 听到联考两个字,周衍忍不住小声的碎念:「读书好烦喔,我不喜欢数学……」 「所以你不读书了吗?」 「还是要。」 毕竟只要读书,方韵莲就有理由一直陪着他。 周衍举起双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道:「先去个厕所。」 他站起身离开座位,但就在快走到门口时,停下了脚步,他带着疑惑的表情将脸转向了右边──黎一正站着的地方。 还沉浸在观看由熟人主演的青春爱情戏码的尷尬中的黎一吓了一跳,第四面墙突然就被打破了,面目稚嫩的周衍正与他四目相交,但是他发现对方好像没有真的看到自己。 然后周衍抬起了手,朝黎一的脸伸去,黎一下意识地眨了眼睛,而就在他再度张开眼睛的时候,场景再一次转换了。 这时黎一听到了某种细微的,像是耳语的声音,但是转瞬即逝,他认为或许是错觉。 刚刚那个书房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风格相似的卧室,或许是和那间书房在同一栋屋子里,房间内的摆设很简单,有着一张床、一套桌椅和衣柜,这个场景里面一样有两个人,高挑的白发女人坐在床边,床上的某人被她挡住了,黎一换了个位置,果然看到躺在床上的人是周衍。 第二十七章-2 虽然猜中了床上人的身分,但是黎一还是感到相当错愕。 周衍虚弱的躺在床上,他的双手上都布满了残叶才会有的绿色斑痕,就连脸上也是,简直就像是被某种植物给寄生了,枝叶已经蔓延到他的全身。 「欧巴桑,我这是要死了吗?」周衍盯着天花板,用茫然的口吻问道。 「是的,不是明天就是后天,我猜。」雅固塔轻描淡写的回覆。 「韵莲之后也会这样吗?」 「会,不过她的速度应该不会这么快,你们两个我本来都预估是十年内才会进到末期,老实说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快。」 黎一听了这段对话后感到背脊发凉,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腕,好像那些绿斑在下一秒就会快速地蔓延,他今天是第一次知道残叶在有绿叶传递光酶的情况下依旧会被绿斑侵蚀而快速死亡,周衍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他不禁开始猜测自己还剩下多久的生命,也是不到十年吗? 「那,如果成为你的接班人,是不是就不会死?」 周衍的声音打断了黎一的胡思乱想,黎一也趁这时拿出了自己的理智劝自己先别乱想,这种事回头问他那个中年周衍就能知道了。 「嗯,所以呢?你想要活下来吗?」雅固塔抚摸着周衍头发,问道。 「不用了,把这个机会给韵莲吧。」 周衍闭上眼睛,似乎是坦然的接受自己的命运,但是黎一还是发现对方的睫毛闪着湿润的水光。 雅固塔看着周衍,脸上透着一丝怜悯,她说:「这不是你们,也不是我能决定的,睡吧,今晚泛莎拓桑会做出决定。」 黎一知道绿光最后还是选择了周衍,而周衍不可思议的财力大概也就是来自雅固塔,他莫名其妙的就得知了周衍背后许多谜团的真相,他知道的够多了,却还是不知道要从哪里离开。 「喂──喂──听得见吗?」 一个声音打破了茫然的局面,黎一听见了某处传来了某人的说话声音,但是他也不确定这声音是否来自这些记忆的片段。 「黎一,黎一,听到请回答──」 黎一听到呼唤自己的声音,他能辨认出那是周衍的嗓音,终于确定对方是来营救自己的,他拉开了门走了出去,门外是一片纯白,他循着那持续呼喊的声音前进着,突然他感觉脚下一滑,明显的沙沙声传来,他感觉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封信,一封封面是以西式格式书写的信件,住址都是用英文写的,由英国伦敦寄出,寄信人的地方字有点被水弄糊的痕跡,但还是辨认的出是写着方韵莲,收信人则是周一。 明明救援就近在眼前,但黎一还是停了下来,打开了信封,阅读起那封信,信上写着: 「给周一: 救我,小一,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只有你能帮我了,虽然这样的要求很厚脸皮,如果我回不了台湾,那请你帮我照顾我的孩子,我的家族一定不会善待他了,求求你。 你的方韵莲上。」 笔跡很乱,也有很多处文字被随意地涂掉,看起来是在非常危难的状况下写的。 黎一这时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随意的阅读他人的信件,于是在心里道了个歉,将信折好,塞回信封里头。 而他才刚将信纸塞回信封,准备放回地上时,他看到了正前方有一双鞋子出现在视线中,他一抬头,看见了周衍正皱着眉看着他,他熟悉的那个周衍。 周衍用责备的口问说道:「你不只偷看我的回忆,连我的信件都不放过。」 「抱歉,但──」 「这封信,是我从韵莲那里收到的最后一封信。」不等黎一说完,周衍就从他手中抽走了那封信,自顾自地开始说:「相信你也知道雅固塔的接班人是我,在那之后,韵莲就去了英国留学,因为只要到了英国,她就不用再担心绿光的侵蚀,我曾经以为这算是最好的结果,我和韵莲都活了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刚才看了太多周衍的秘密,黎一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不管是说话的语气还是眼神似乎都与平常的周衍不太相同,但或许这不过是一个人在想起心中不可抹灭的伤痛时会出现的正常反应。 「她在到了英国的八年后就过世了,我想要回应她的求救,但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我没办法离开台湾,于是我联系了她的家族,她家只回我说他们没有那种女儿,我只能提供她金援,但不久后她就过世了,非自然死亡,或许她连我的回信都没收到,她如果当初选择留在台湾,她大概还能活得更久一点,她说她去英国是自己的意愿,但我猜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不想让我对她有所愧疚。」 黎一听着也觉得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但这时他也不知道该回覆些什么,要安慰对方吗?但他一点都不会安慰人,曾经他试图安慰失恋的江宙宇,但最后只得到了一句「萧黎一你可不可以不要讲话」,而现在周衍所说的可不是失恋这种小事。 最后,黎一老实地说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不用安慰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说这些……唉,害我差点都忘了我为什么来找你。」周衍将信封丢在地上,那信就渐渐消失了。 「你难道不是来救我的吗?」 「是啦,不过也有为了其他事。」 「什么事?」 周衍对黎一伸出了右手手掌,说:「你的身上有我重要的东西,我需要你还给我。」 黎一露出疑惑的表情,左思右想都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拿了周衍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我想不到。」 「嗯……该怎么说呢?就是灵魂的碎片吧。」 这个回答让黎一感到更没有头绪了,灵魂的碎片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怎么会在他身上? 「你确定我身上有那种东西?」 「一定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你身上。」周衍做了个张开双臂的动作,说:「这里是一个特殊的区域,当年在我接收了雅固塔的力量后,因为我与该力量的融合起初并不是那么顺利,于是会有一些意识、情绪或记忆从我身上剥离掉落,那些剥落下来的意识碎片会匯集到这里,方便我取回,这里只有我和那些碎片能进入,所以你身上肯定也有,不然是不可能进到这里的。」 这种奇幻的设定黎一已经听得够多了,但是他还是无法猜出自己怎么会有周衍的那什么碎片,如果连周衍都不知道,那他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我是想还给你,但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还你啊。」 「那就是一个……」周衍摸着下巴思考,最后叹了一口气:「有点难形容,就是白白的,也没有固定形体,就像是某种能量的意象化吧?」 这样的说法倒是让黎一心里有个底了,该不会那个出现在他油画上诡异的白色不明物体就是这么来的吧? 「不然这样好了,我来看看该怎么把那个碎片拿出来。」 周衍朝黎一伸出了手,意示他握住,这个姿势让黎一犹豫了一下,当时他意外地进入到周衍体内之前两人就是靠握手连结的。 看着黎一犹豫,周衍催促道:「怎么了?握住我的手就好了。」 「这样会不会发生像上次那样的事?」 「啊?上次什么事?」 黎一不敢相信周衍居然会这么问,这么严重的意外他居然没办法第一时间联想到吗? 就在黎一打算好好口头教训周衍一番时,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狠狠地被向后拉扯,而且被拉到一个很远的地方,一片漆黑,白色的线条肆意的闪动着,和他最一开始被拉进树干里所感觉到的是一样的。 「不要相信他,那个人不是周衍。」 纤细稚嫩的嗓音从背后传来,黎一转身一看,一个身穿水蓝色连身裙的女孩站在那儿。 第二十七章-3 虽然许久未见过女孩,但黎一还是能从脑海中挖出对方的名字。 「花兰。」 「你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花兰露出惊喜的表情,但很快就又回復了严肃的表情,说:「但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我们得找地方出去,原来的入口已经被封起来了。」 「你说那个人不是周衍。」 花兰用冷淡却带着一丝愤怒的语气说:「他只是个坏人,想骗你交出雅固塔的碎片。」 「他说那是周衍意识的碎片。」黎一的言下之意便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而不是相信他? 黎一与花兰只有两面之缘,他上一次见到花兰的时候,她还和他表示了对周衍的厌恶,现在这事又和周衍扯在一起,他想不透为什么花兰为什么要帮助自己,也很难相信她。 「他说的也没错,但周衍已经与雅固塔的能量融合,他要的是雅固塔的能量。」 「所以雅固塔那个能量可以干嘛?」 花兰脸上焦急的神色藏不住,说:「你一定要这个时间问这个吗?」 「你要说服我相信你啊。」 花兰强硬地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但加快了说话的速度:「雅固塔原本的意思是『同行之人』,后称『共感者』,是与泛沙拓桑,也就是你们口中的绿光,连接最深之人,能够接受泛沙拓桑的意志,她可以做出超越普通人类所能在绿光中造成的影响,甚至能影响人的心智。」 「那你──」 「黎一,别理她。」 黎一还想继续问下去,但却被某人制止了,他看向声音的来源,周衍朝这里走了过来,虽然他对花兰的话还保持怀疑的态度,但此时他也开始怀疑那人是不是真的是周衍了。 周衍发现自已每前进一步,黎一就会后退一步,他露出有点委屈的表情说:「难不成比起我,你更相信她吗?」 「不然你也试着说服我。」 「我要怎么说服?我有哪里看起来不像周衍吗?」 「真要说的话,有。」 黎一的话让周衍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他说:「可能是你还不够认识我吧?没关係,你之后有的是时间好好了解我。」 黎一沉思了一下,还是选择走向周衍,并伸出手:「好吧,那我相信你吧,但如果,这次又像上次那样怎么办?如果我又不小心把你拉近我的身体里,你的意识就出不去了怎么办?」 「不会的,这次的情况不一样,把只是把我的碎片取出来并不会这么危险。」 「好,我知道了。」 周衍正要握住黎一的手时,黎一却把手收了回去,并且快速的退回了花兰的身边。 花兰弯起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容,说:「别装了,哈寧,你的演技烂死了,我就看你要演到什么时候。」 周衍此时的表情很微妙,他看了看花兰,又看了看黎一,抬头沉默了一下,然后又看向两人,皱起了眉头。 「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现在真的没有时间浪费。」周衍露出懊恼的表情,然后说:「好吧,听你的,我真的很后悔当初没把你这个小畜生做掉。」 几块黑色的布料缓缓的从那个假周衍的头上落下,将他覆盖住,包得全身见不着一丝肌肤。 黎一小声的问花兰:「好,我已经知道他不是周衍了,然后呢?」 「我也不知道。」 黎一不可置信地看了花兰一眼,然后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觉得花兰肯定比自己要厉害,但他躲在一个小女孩身后感觉又很怪,而对面那个人似乎对他们两人都很不满,似乎下一秒就要衝上来把他俩都撕个粉碎。 哈寧回復了他本来沙哑而模糊的嗓音,对着花兰说道:「你已经不再将我称为老师了吗?花兰。」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是真的跟假人们站在一起的。」花兰愤恨的怒视着哈寧,咬牙切齿的说:「你把我们当工具,当成消耗品。」 「我让你们更加完整,你也了解低阶的假人并不能像人类一样生存,只能当作修补你们的材料,他们只是换一种更好的方式活着。」 「我才不是指那个,自私的人渣。」 哈寧用一声不屑的哼笑回应花兰的唾骂,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然后说:「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告诉我你把中继城的人藏到哪里,我就放你们走,另一个是我直接把你们身上的雅固塔残渣拿走,萧黎一或许不会有什么影响,但你……我就不保证了。」 「我都不要。」花兰抓住了黎一的衣服,对他说:「快点,把周衍叫来!」 「我要怎么叫他啊?」黎一瞥了一眼哈寧,他几乎能听到对方内心有个计时器正在倒数。 花兰瞪大眼睛,朝黎一咆啸:「啊?那混蛋没教过你?」 还没等两人来得及感到绝望,哈寧就已经朝他们衝过来了,花兰扯着黎一逃跑,但却无法有效拉开与哈寧的距离,哈寧已经伸出手,或许在三步他就能抓到女孩水蓝色的裙边了,这时却传来两声巨响。 碰、碰! 哈寧被巨大的衝击打的往后退了几步,他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现于右上腹部及左边肩膀各有一个漆黑的窟窿,然后他看着前方的两人,最后将视线停留在黎一的左手上──他正握着一把黑色的手枪。 「跟周衍学的?哈。」哈寧摸了摸身上的弹孔,上头并没有血液,他似乎也感觉不到痛「都爱玩一些白痴玩具。」 花兰用近乎尖叫的方式朝着黎一喊道:「你要打他的头啊!」 我他妈也想啊,但我哪有时间瞄准?我能在这种情况下想到拔枪出来打他已经是尽力了好吗?黎一在心里抱怨,打算在举起枪试试能不能命中对方的头部,但他才刚抬起手,手上的枪就被不明的力量击飞了。 哈寧因为方才黎一的袭击,决定先将黎一处理掉,他衝到黎一面前,张开五指,抓住了对方的脖子,那力道并不是足以让人窒息或是压迫颈部神经至心脏骤停,几乎可说只是轻轻地放上去,是他的手指却像是陷入某种非牛顿液体一样的陷进皮肤里头。 黎一艰难地发出了呻吟,哈寧的举动给他带来一种前所未见的痛苦,诡异的入侵感难以形容,不是皮肉被撕扯的难受,也不是被尖锐物该开肌肤的疼痛,他正以一种正常人类无法体会的方式被伤害,于是人类的文字里面找不出任何词汇可以形容他的感受。 「我来了,抱歉。」 正当黎一觉得自己快要晕厥之时,他听到了某人在他耳边说话,接着他从模糊的视野中看到哈寧黑色的身影被击退到了很远的地方,然后自己的腰被什么东西环绕住,他整个人离开了地面,似乎是被某人给带着走。 「喂!你刚不会要把我丢在这里吧?」花兰的叫喊声传来。 「我身上已经有一个大男人了,没力气再抱你,你自己跟上吧。」 接着黎一觉得自己似乎飞了起来,他感受到了惯性的作用,不过也就两三秒,伴随着一阵尖锐的蜂鸣,他感觉周遭的气氛变了,他被平放在地上,盯着一片被枝叶遮挡了一大半的蓝天。 他闻到了茉莉花的味道。 第二十八章-1 这里是一个五感无法抵达的地方,人的形体只能停留在入口外头,精神将脱离束缚,沿着那如神木树根般茂密的通道渗入,此时将感觉到自己变成了成千上万的小碎块,每一块都比沙粒还要细小,小到可以像液体般流入每一处刁鑽的缝隙,接着就能来到那只有与之同行之人所能抵达的奇异之地「泛莎拓桑亢托」──也就是泛莎拓桑的精神与身体的交会处。 周衍在里头载浮载沉不知过了多久,这里连结着绿光的每一个角落,他在这里寻找着关于异相的蛛丝马跡。 而泛莎拓桑依然沉睡着,祂一直在沉睡,从人类出现之前就进入睡眠了,歷史中从来没有泛莎拓桑醒来的纪录,就连雅固塔都没有见过祂清醒,因此周衍也知道泛莎拓桑无法提供他任何帮助,老实说周衍认为泛莎拓桑大概从来就没有察觉过人类的存在,就像人平常也不太会了解自己的身体里外那些细菌到底过得如何。 周衍曾问过为什么雅固塔要建立希望岛管理人类,人们是如此的微弱,他们的作为怎么可能会对泛莎拓桑造成任何伤害,雅固塔则说了一个毫无新意的乏味比喻,她说人是一种病毒,现在可能还不会出现症状,但谁知道人们在未来会不会聚集并变种成黑死病,像是破坏地球一样给泛莎拓桑弄出一个烂疮来,到时候身为共感者的人就会感觉到痛了。 他不想去纠结是不是雅固塔没有打造希望岛就没有这些人搞这等屁事,毕竟在怎么追究都不能改变现况,他需要知道的是更广阔的东西,他觉得自己能做得比雅固塔更好,雅固塔是个优秀的管理员,她希望人类与泛莎拓桑都能和平相处,但泛莎拓桑不会将给她下指令,所以她只做那些她的逻辑能掌控的事,周衍不一样,雅固塔的意识虽然融进了周一的精神之中,对他的人格產生了一定的影响,造就了现在的周衍,但周一骨子里的叛逆并没有因此被抹灭。 雅固塔猜中了近半世纪内周衍的状态,他随心所欲,抱持着「反正弱小的人类能造成什么为害呢?」的想法,对希望岛和泛莎拓桑都不闻不问,她猜到了周衍会后悔,但没猜到之后周衍会往更深的地方去探索。 泛莎拓桑大致分成两个部分,包在外层的精神,与被裹在内部的本体,而希望岛与绿光所指的是外层的精神层,周衍想要更往内部去,去到本体,认为只要到了那里,就能知道并得到一切。 但到了本体之后会怎样,没有人知道,那是连雅固塔都不知道的领域,或许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也说不定,但周衍就是周衍,他大多时候不喜欢先设想后果。 周衍将自己的意识摊开,扩大探索的区域,他的精神粒子在本体的表层处游走,试图找到任何能够作为突破点的细节,但是当他意识越扩散,神智也就越稀薄,他得用意志力坚持住,不然他的意识可能就会迷失消散在绿光深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几小时或是几天,周衍已经搞不清楚了,他觉得他得先放弃,不然他可能撑不下去了。 周衍紧急将意识往一处聚拢打算撤退,但是就在某一刻,他感觉到了自己有种被轻微撼动的感觉,于是他停下了集合意识的动作,在现在他覆盖的区域中寻找着,不久后,他总算找到了一个「门缝」。 那是小小的裂缝,里头不停的有某种气息传出来,方才似乎是因为每个点上所停留的意识粒子太少,所以才没感觉到。 她感觉到了某处有破损,可以利用这里来进出泛莎拓桑的本体。 周衍没有犹豫,从那个破损处鑽了进去,起初他感觉到像是鑽进了一条墙壁的裂缝,看来在本体的外层还有一层保护壳,他继续往前鑽,总算到了开阔的地区,他能够把自己舒展开来。 但周衍还来不及检视这里是什么情况,他就感觉到不妙了,他感觉到了他的每一个精神粒子都开始剧烈的颤动,不停有东西渗透进来,精神粒子开始不规则的膨胀,他的意识也开始变得难以控制,本该在此处无法运作的五感突然开始作祟,被难以描述的能量填满,像是从时间的概念出现之时就开始累积的大量认知、情绪、灵魂、耳语、痛楚全都融化并搅在一起,双目所视和耳膜的震动都被混沌所填满,就连嗅觉、味觉和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承受着混乱的刺激。 他快要不能思考了,因为脑中已经几乎拥挤到没有空间排列出任何一段文字,就算是想要想像出一个画面也会马上被各种不停位移变化的意象填满。 快离开──这是此时周衍唯一还紧握着的想法。 在所有意识粒子被溶进那片混沌之前,周衍集中仅存的心智,奋力地往来时的那个破口前进,好不容易,在他忘了所有事情、甚至是连自我的概念都要遗失的前一刻,他碰到了那个入口,他狼狈地鑽入那道缝隙,死命地往外头鑽。 在那之后周衍出现了一段记忆模糊,而当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回到了被茉莉花丛环抱的大树下,他闻着清新柔和的花香,看着地上被风吹的翻来覆去的白色落花,听着枝叶摩擦的沙沙声,感受着自己的呼吸,就这样坐着好一段时间。 过了一会儿,周衍才重啟自己的大脑,开始思考,首先他选择先确认自己的身份,听起来很荒唐,但他真的有一度搞不懂自己是谁。 我是谁?我是……周一,不对,我是衍生出来的……是周衍。 「我的天……」周衍呢喃,他很少会这样自言自语,但他现在急迫地想听听人的嗓音,就算是自己的也好。 如果失去了认知和意识就算是死亡,那他差点就要死了,甚至是落入某种比死亡还要痛苦的境地。 他在脑中开始找寻那些他刚刚得到的资讯,短时间内他是不会想要再进去绿光的深处了。 这次的深层探索之旅还是有很多收穫的,周衍知道了有人正在利用雅固塔的能量碎片,找到了一处有着大量荒灵聚集的地方,还有一种从未被记录的马他诺衍生物被大量的製造,最后他发现了一团意识,人类的意识,但是被雅固塔的能量影响过,所以他才会注意到。 那个人的意识中有一些只有雅固塔才知道的,未被议会纪录的概念,还有关于一个叫做「接替计画」的研究,从里头显示的一些片段资料,能得出绿光的异状全都和这个计画有关,这个叫做永生社的研究组织。 而这永生社有一位帮兇,那位帮兇大概就是把那些概念给予永生社的人,他还很聪明地让自己的相貌和称呼都从这团意识中消除。 有了足够的资讯,周衍就可以行动了,只要等他将黎一带到泛诺湳安置后,就可以跟林百川会合,带着卫兵去处理那个永生社。 就在周衍站起身时,他又感觉到自己脑中还有些什么,他甩了甩头,想要把那种混乱感给甩掉,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动作真的有用,他脑袋里的那团迷雾居然渐渐散开来,这是一个他想不起来在那里获得的讯息,那讯息不是一段话或文字,而是一种感觉。 接近,甦醒,週期,机制。 周衍从那感觉里勉强翻译出几个词汇,在与思绪搏斗了一阵子之后,他明白了,他深深吸了口气,避免自己太过激动。 这个讯息是改变一切的关键。 周衍多出了一个行动选项,他得尽快做出抉择,不过这个决定关乎所有人的命运,所以他届时无法下定决心,还有时间,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他还能再多想一下,多检视一下自己与人们。 最多一个星期。 第二十八章-2 在将黎一送进泛诺湳后,周衍就前往维安局与卫兵们会合,当他到达卫兵的办公室时,林百川和卫兵们都已经在那儿等他了。 周衍目光扫过所有人,感慨的说:「这是卫兵们有史以来出勤率最高的一天了吧?」 「我把所有人都找来了。」林百川问道:「你找到雅固塔了?」 「嗯,算是吧,我只能说一切都有解了。」 「希望如此。」林百川从他的办公桌底下拖出了一个饱满的麻袋,说:「好了,你上次要我找的鬼东西,来说明一下这能干嘛吧。」 没有东西可以倚靠的麻袋渐渐的歪斜,不一会儿就倒了下来,里头的东西撒了出来,是一堆大小一个手掌可以掌握、表面光滑的纯白正方体,它们从袋子里滚了出来,发出石块碰撞般的声响。 「喔,对,就是这个,知道这是什么吗?」周衍弯下腰捡起其中一颗正方体,在手中拋接玩转,边说:「这是一个──」 周衍用喉头模拟出充满综艺效果的心跳声音效。 林百川皱起眉头,用食指敲着办公桌面,不耐烦地说:「你想被教训就直说,不要在这边浪费大家时间。」 「我就不习惯这么凝重的气氛啊,我一进门就看到你们一脸要去赴死的表情,我受不了,好啦好啦,我说认真的。」 周衍双手分别抓住白色正方体的上下,将其扭转开来,转开后中间就出现了一条小裂缝。 「这个要转开才能用,一定要看到这条缝隙喔,转开后没缝隙的大概就是坏掉的。」 说完,周衍把手中的正方体往空中一拋,然后右手握拳,再将五指像洗手完把手指上的水甩掉那样快速的张开,而那正方体就随着这个手势瞬间放大。 「这个东西叫做白笼,是强力的拘束器,能够将任何东西,甚至是荒灵关住,绝对不会被挣脱,我们待会儿到目标地后,为以防万一,你们看到的所有荒灵、假人、甚至是人类,全部都用这个东西抓起来。」 周衍解释完后,便将手放下,那个正方体就随着手势的消失重新缩回原本的大小。 教学完之后周衍将白笼重新转回原本光滑的正方体并塞到了林百川的手中,问他:「你想试试吗?队长。」 「喔?拿你当目标吗?」林百川稍微提起了一点兴致,他转开了正方体,照着周衍所说的将白笼摊开,然后让白笼往周衍的方向飞去。 周衍骂了声脏话,躲过了朝自己飞来的白笼,鑽到林百川身边,将他操控着白笼的那隻手压了下来「不要乱来啊,任何东西关进去之后就只能等到了冷原才能放出来。」 冷原是专门用来安置荒灵及肉体死亡的待变异绿叶的地方,设有限制,里头无法使用任何的场景改动,若是已经失去了肉体的人进到冷原,便再也出不来了。 「那这么重要的事你刚刚为什么没有先讲呢?」林百川理所当然地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并用严厉的眼神看着周衍,指责他的疏失。 「我很累啊,队长,累到脑子都有点不清楚了。」周衍委屈地说道。 「躺在医院一直睡是累在哪里?」 「精神,是精神上很累,我这几天可是做了很多事耶!你应该要夸奖我吧?是我找到那些资讯的……」 「做得好,阿衍,怎样?开心了吗?」林百川连表情都没半点变化,声线也很平板。 「我才不要这种敷衍的夸奖。」周衍皱起五官,摆出不满的鬼脸。 林百川哼了一声,对所有的卫兵成员说:「每人取五颗带在身上,五分鐘后出发。」 说完,林百川就先走出了办公室,周衍看到对方离开就跟了上去,林百川的身高很突出,腿长走得又快,周衍得小跑步才能追上对方。 周衍终于走到了林百川身边,他开口搭话:「嘿,队长。」 「说。」林百川停下了脚步,低下头的看着周衍,眼神锐利,但没有不耐烦。 「哎,你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好可怕啊。」 「要干嘛?」 「没干嘛,就是聊聊天嘛。」 周衍一直都很爱找林百川说要聊聊天,因为林百川每次都不想理他,但对方越不想理他,他就越能在硬把对方留下来听自己说话的时候获得更多乐趣,不过他今天找林百川说话不是为了满足他那无聊的小心思。 「欸欸,你今年几岁啊?」 林百川冷淡地回覆:「这不是个礼貌的问题。」 「你又不在意人家问你的年龄,我是知道这点才问的,是吧?你应该不会这么小心眼,人家问一下年龄就生气吧?」 周衍边说着,边有节奏地晃着自己的身体,如果是平时周衍赶在林百川面前这样挑衅似的摇头晃脑,林百川肯定会把这个混帐抓起来甩到一边去,但他今天没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这么做,或许是今天周衍看起来很奇怪,虽然那傢伙本来就很奇怪,但今天怪的点不一样。 「一百四十七,问这个做什么?」 「喔,哇!那你以前清朝的时候也是那种留发不留头的发型吗?」 林百川叹了一口气,说:「我真的是很后悔跟你说话。」 见林百川想走,周衍又连忙拦住了他:「开个玩笑嘛,你不要走,拜託啦。」 「机会用完了,阿衍。」 说完,林百川绕过周衍继续前进,这时周衍便抱住他的腰,整个人掛在他的身上,试图阻止对方离去。 「放手。」 「不要啦,我真的需要参考你的意见,听我说啦!」 林百川与周衍拉扯了一番,才终于把周衍还在他腰上的手掰开,而周衍也在这时候又马上绕道他的面前,不过这次他没说废话。 「我想问你,如果你现在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生命,你心里会怎么想?我说的是普通人的那种死亡,灵魂消散或投胎,不会变异成荒灵。」周衍换上了一副认真无比的面孔,直视着林百川的眼睛,看来非常渴望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你已经活的一百四十七年,比正常人类不知道多活了多久,如果半个月后你就会死,你会因此痛苦或绝望吗?」 这个问题让林百川感到不解与莫名的危机感。 「你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周衍笑了笑,道:「问问而已,我想知道。」 林百川想了约五秒,才说:「或许我本来每天都把自己当作死了来过,你可能还不能了解吧?你甚至还不到退休的年纪,我和很多已经超越普通人类寿命很久的人一样,我们每天的目标,就只是避免自己伤心而已。」 是的,我知道──周衍在心理附和,他细细的品味了这个答案,然后接着问:「那你,会对寿终正寝这件事有所期待吗?」 「应该所有人都有吧?我猜。」 林百川回答完这个问题后就听到了后方传来的脚步声,看来卫兵们都准备好了。 他拍了拍周衍的肩膀,说道:「我们该走了。」 「啊,好。」 第二十八章-3 在周衍的带领下,卫兵们来到了一片荒芜的黄土沙漠,狂暴的风捲起细沙在艳阳中飞扬,难以忍受的炽热加上一望无际的荒漠带来的巨大孤独感让人一秒都不想多待。 周衍抬起头望向天空,在他找到的资讯中,那座永生社的研究所是藏在天空中的,他找了老半天,看的脖子都酸了,眼睛都快被阳光给照瞎了,还看到没有发现任何不寻常的东西,连感觉都感觉不到,照理来说若是一个有大量人、假人及异变物的场所,一定会散发出周衍能明显察觉到的气息,但他在天上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林百川见周衍抬着头许久不说话,于是问他:「怎么了?」 「那个研究所应该是在上面……啊。」 周衍叫了一声,但不是因为他找到了,而是因为他感觉到异变物的气息,在地面上,并且正朝他们靠近。 「有东西过来了,白笼拿好。」周衍下达指令,并把整个场景中的风沙给强压了下来。 狂风停了,黄沙因此落地,视野变得更加清晰,这时眾人才终于能看到前方的景象,其中几个人还倒吸了一口气。 眼前有几个「东西」正在游荡着,那是一群异变程度不同的绿叶,有的已经接近成熟荒灵的状态,有些则还是人型,但其中最多的是身上已经增生了一堆畸形物,但是还稍微看得出人类的体态的变异物。 周衍听到身边传来了某人像是被哽到的声音,他猜大概是看到了熟识的人,而自己也的确能从那些变异物之中看到一些曾经是卫兵的人。 林百川指示道:「动手,别心软。」 一些人已经开始行动,有些人则待在原地,周衍则是继续探查,他发现在更前方有散落着一些东西,他前去查看,发现是许多钢筋及水泥块,损坏的器械和其他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他总算知道为什么他在天上找不到东西了。 林百川也来到了周衍身旁,问道:「这里是怎么了?」 周衍回答:「这些是研究所的残骸,看来研究所大部分已经被绿光吃掉了。」 「吃掉?」 「好像讲『消灭掉』比较好,这和研究组一样,不是人为摧毁的,因为他们所做的研究是违背绿光的机制,所以被绿光判定为异物排除了,就和人体里的白血球消灭细菌是一样的。」 「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嗯,可能是因为以前没人做这些奇奇怪怪的研究,也可能是因为绿光本体的免疫机能开始运行了,把一些人叫过来吧,这里肯定有很多遗留的资料,把那些收集起来。」 周衍说完后,又独自开始探索,他在泛沙拓桑亢托那里找到的一点线索里有个令他非常在意的东西,他那只是希望错觉。 他无法静下心,害怕与焦虑让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胸口痛得难以呼吸。 此时周衍又感觉到了熟悉的能量,他极力想忽视,但也知道自己不能忽视,得继续沿着那股能量去寻找。 最后他来到了一处废墟,这里还保留着没有被泛沙拓桑吞噬乾净,掉落到地面上的一大块还看得出建筑结构的区域,而在这座废墟的一大块水泥墙上他看到了一个人影,虽然有些怪异,但从能量感觉到,那就是他想找到,却又不想在此处找到的人。 周衍不管周遭还有许多变异物在徘徊,迈开脚步狂奔了上去,他跑到那块水泥墙的下方,抬头看着上方的那个人,虽然身上已经长出了像是树枝的增生物,原本纤细漂亮的双手手指已经变形发黑到看不出原样,大半张脸染上了可怕的灰白色。 难以接受的现实化为一股寒意窜了上来裹住了周衍的全身,他不知所措,许多情绪膨胀沸腾却又找不到发洩的出口,他连停下手指的抖动都做不到,想要大叫却张不开嘴。 虽然无法确定现在的她还是否保有正常的神智,但周衍还是叫了她。 「姊!」 喻颖过了很久才将脸转向周衍,又花了一些时间才将视线对准了他的眼睛,接着她露出无奈的笑容,对他说:「你上来吧,我不想下去。」 在周衍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爬上了那面水泥墙,他看着喻颖,艰难地说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因为我被骗了。」喻颖轻松地说,然后伸出如枯木般的手抚了抚周衍的手背,要他也放轻松。 周衍盯着那隻手,那手摸起来和看起来都一样,像乾枯的树皮一样粗糙,而且很冷,已经没有人的温度了,喻颖的触碰没有起到安抚的作用,只是让他心里更加的难受。 「发生什么事了?」 「有个人跟我说,研究组正在徵求实验的志愿者,而且只要我答应,议会能帮我将身分更换的时间往后延。」 「那你就相信他了?你确定那是议会或研究组的人吗?」 「因为……算了,那些都不重要了。」 「怎么会不重要?告诉我是谁,他长什么样子!」 周衍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他越说越激动,于是喻颖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他冷静。 「不要叫我冷静,我会帮你报仇,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没什么报不报仇的,你就算除掉那个人,也没法改变我的现状。」喻颖晃着双腿,像儿时坐在河堤上的时候那样,她最近很常回想过去,虽然这不太容易,因为脑子总是处于很混乱的状态,过于强烈的情绪她已经感觉不太到了,于是她不能怨恨,也不能生气。 但是周衍哪可能被就此说服,他抓住喻颖的手,用力地摇晃着,说:「在你告诉我那人是谁之前,我不会离开这里,我可以把所有时间耗在这里!」 「阿衍啊……有些事你真的是不要知道会比较好。」喻颖像哄孩子一样对周衍说:「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已经无所谓了,去帮忙那些需要协助的人吧。」 「为什么我不知道会比较好?」 喻颖凝视着周衍的脸好一会儿,她又开始恍神,她彷彿回到了永生社里头那被锁着门的小房间,朴素的摆设,大面镜子与白色的天花板。 「谢谢你。」 「姊,没事吧?还可以吗?」 「实验状况很好,就快结束了。」 喻颖又听到了这些语句不停地在她脑中徘徊,挥之不去,在迷茫之中,她脱口而出:「别骗我,我已经发现你不是周衍了。」 周衍愣了一下,连忙问:「什么意思?」 喻颖没有再给周衍任何回覆了,她张着失神的双眼,任周衍不停叫唤自己,并大力地摇晃她的身躯,她已经陷入了很多变异者初期会到达的境地,人类意识无法负荷的混乱剥夺了她与外界连结的能力。 发现喻颖已经无法回应自己,周衍先是吼叫了一声,过了几秒,他稍微冷静了下来,他轻声地对她说:「没关係,我不会让你去冷原,我会让你復原的,我一定有办法……」 周衍跳下水泥墙,准备接住喻颖的身体,但就在这时,一个白色的影子从他眼前闪过,下一秒,喻颖已经不见踪影,他往旁边一看,林百川正站在那里,手上拿着白笼,本来该是纯白的正方体上出现了绿色的纹路,这代表里头有东西。 喻颖就在那块白色方块里头。 周衍走向林百川,朝他摊开手掌,说:「把阿香姊给我。」 「卫兵会负责将她送到冷原。」 「不。」周衍吼道:「我说给我!」 林百川没打算照着周衍所说的做,他后退了几步正要离开,周衍这时衝了上来试图抢夺他手中的白笼,但他灵活的闪开了,并抓住了周衍朝他伸来的手臂,扭转到其背后,并把对方压制在地上。 「你知道我在军队待了大半辈子。」林百川藉着体型优势将周衍死死的压在沙地上,低声地警告他:「就算是你,也要遵守规则。」 「去你妈的规则!老子才不跟你们这些废物玩什么希望岛的白痴国家游戏!」周衍不顾自己张嘴会吃到多少沙子,像是疯了一样怒骂道。 「陈阿香已经变异了,你救不了她。」林百川说着,低沉而严肃的嗓音带了些难以察觉的怜悯。 「我可以!我是雅固塔,我能救她!」周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驳,然后委靡了下来,啜泣着说:「我可以救她……」 见周衍已经不再挣扎,只是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颤抖着身子,林百川也松开了对他的箝制,在他身旁盘腿坐下,然后把他的身子翻了个面,避免他吸入太多的沙子。 周衍的脸沾满了沙,鼻子和眼睛通红,脸上的汗水和泪水混着黄沙糊成一团,看起来狼狈极了,而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此时肯定非常难看,于是用手臂挡住了脸。 「不要看我……」周衍压抑着哭腔说着。 林百川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说道:「没事,你就哭吧,我在你个年纪也会哭。」 周衍依旧摀着脸,他背向林百川并捲起了身子,压抑的哭泣着,林百川没有讲话,只是坐在一旁等周衍发洩完。 过了一会儿,周衍坐起身来,他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和沙子,低垂着头,让凌乱的发丝遮挡住自己的脸,他用模糊的声音向林百川问道:「你说你在我这个年纪也会哭,后来不哭是因为你变冷血了吗?」 「不,是因为我变聪明了。」林百川站了起来,顺带拉着周衍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提起,他弯下腰,压低音量在周衍的耳边说道:「陈阿香我会留在身上,不会把她送到冷原,我怕如果给你,你就会把心思放到她身上,你把其他事情先处理完再来找我,我到时候再给你。」 林百川直起身,拿出一支签字笔在手中的白笼上头打了个勾,以免跟其他白笼搞混,然后就将那个做了记号的白正方体收了起来,之后他看到了周衍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别发呆了,我要反悔了。」 「我有告诉过你,我有多爱你吗?」 「不用。」林百川嫌弃地哼了一声,转身并要周衍跟上:「刚才那边应该已经差不多了,我们去看看状况,然后让他们也过来这里吧。」 周衍鑽到林百川身旁,向他做了一个不标准的敬礼姿势,说道:「好的,队长。」 而在林百川正要告诉周衍他那种敬礼在军队对里一定会被干到在天上乱飞时,周衍看起来又有点不对劲了,他的表情有些难受,似乎认真的感受着什么。 「你又怎么了?」 「有种怪怪的感觉。」 周衍歪了歪脑袋,想要理解脑中突如其来的感觉是什么,他感觉到有人在说话,但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莫名的焦虑,黑色的人影,还有── 「周衍你他妈最好给我马上出现在这里!」 一段命令式的句子突然蹦了出来,是黎一的声音。 该不会黎一发生什么事了吧?我不是已经把他带到泛诺湳了吗?而且我又怎么了感受到他在叫我呢? 周衍虽然疑惑,但没有犹豫太久,他马上跟林百川说:「我的孩子好像出事了,我现在要回去找他。」 「知道了,快去快回。」 「这么乾脆吗?」 「难道我拦得住你吗?」 周衍做出感动的表情,发出一声长长的「喔」,然后朝林百川送了个飞吻,说:「不愧是队长,真了解我。」 「别噁心了,要救人还不快滚。」 「是──」 周衍又做了另一个不标准的敬礼,然后凭空撕开了一条通往泛诺湳的通道,跳了进去。 第二十九章 树下微风吹拂,枝叶摇曳,鸟语花香这四个字在此处完美的体现,黎一还有点恍惚,脖颈处的古怪痛楚及窒息感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疲倦,他想要再躺一会儿,但显然身边的人并没有察觉到他的愿望,大声的呼唤他。 「服务中心广播,服务中心广播,萧黎一小朋友你的家长正在找你,听到请赶快回神答覆。」 像这样不正经的语调和内容,黎一猜测除了真正的周衍不会有别人了。 「……我才刚死里逃生,你能不能别现在开玩笑。」 周衍为自己的贴心而得意,自豪的说:「这样会让你比较好脱离负面情绪啊。」 「刚刚那个人呢?」 「攻击你的那个吗?我把他关在那里头,别担心。」至少现在不用担心──周衍没有将这后半句说出来。 「让我安静地躺一会儿就好了……」 「好吧,那你休息一下。」周衍转换了说话的对象:「话说你是谁啊?」 花兰此时正蹲在地上捡着那些掉落在地上却上还乾净完整的茉莉花,然后捧着满手的茉莉花走道周衍身边,她将双手伸到他的头上方并放开,那一堆茉莉花就撒得他满头都是,花兰此时露出笑容,说道:「你不猜一下吗?」 「我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 花兰老实地说:「因为我不喜欢你。」 「好吧。」 周衍将手伸向花兰,用食指轻轻的触碰她的手臂,她没有闪躲他的触碰,大方地让他读取自己的信息。 花兰身上有一股让周衍熟悉又亲近的感觉,像是血缘一般的连结,当然这只是个比喻,他们的身体并没有基因上的相似,而且这个身穿水蓝色洋装的女孩事实上并没有身体。 「你是个假人。」周衍说道。 「我讨厌这个说法。」花兰对周衍所说嗤之以鼻,她走到大树下,靠着树干坐下:「我讨厌雅固塔,也讨厌你,你们把我们塑造成害虫。」 「如果每个人都能轻易地製造人类,那的确可怕的灾难,我们只是为了维持秩序,我以为你应该会知道。」 花兰有些心不在焉,这里的一切都是这么熟悉,怀念的情绪让她难以专注,她忙着感受花香和树皮的纹理,她得过很久才能消化并回覆周衍的一句话。 「我知道,但不能接受,如果你和我是同类,你就能理解。」 「那为什么你还会来这里?」 「可能是因为我必须阻止某人继续利用我的同胞,但也可能是因为……」花兰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说出了那个她所厌恶的真相:「我终究还是雅固塔吧?」 「你是她的残留物。」周衍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感谢你婉转的用词,我以为你会说我是她没用的那部分,或废弃物,另外,我最喜欢的说法是『她的人性』或『她的遗憾』。」 「你的理解很棒,很有料,真的。」 「谢了,所以呢?你打算杀了我吗?」 「不了……你应该不会妨碍我,对吧?」周衍给了花兰一个别具意味的微笑。 花兰不理会周衍那若有似无的威胁,说道:「你暂时可以信任我,我们现在有共同的敌人。」 「谁?」 「哈寧。」花兰看着周衍那期待自己说出更多资讯的模样,无奈地说道:「哈寧和一个名叫齐昱昇的人一起筹划了接替计画,你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其馀我没办法说更多,哈寧并没有和我说太多,我终究是没有雅固塔的智慧,很多事我无法理解。」 「哈寧就是刚才那个全身黑的人吗?」 「嗯,怎么?你有头绪吗?」 当时周衍不过是抓着黎一就离开了,并没有时间好好观察那名袭击者,但他出现在那个空间里,就代表了他与雅固塔或者是自己有着某种关联性。 周衍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可能性有点多……啊,对!」 周衍惊呼了一声,大力地摇了摇躺在地上假寐的黎一,黎一被摇得不舒服,拨开周衍的手,扶着脑袋坐了起来。 「你干嘛啊?」 「黎一你到底是怎么进到失物池里的?」 「失物池是什么鬼?」 「就是你刚刚待的那个地方,你被攻击的那里。」 「就树干上有一条裂缝,里面的白光把我拉进去的。」 「我知道,但你应该没办法进去才对啊。」 「那我又怎么会知道,欸,等等。」黎一突然想起了那假冒的周衍和他说的话,他努力地回想一下,说:「那个假冒你的人说,我身上有你什么灵魂的碎片。」 假冒我的人?灵魂的碎片? 周衍第一时间听到的时候也有些疑惑,先把有人假冒他的这点先忽略,说到灵魂的碎片他倒是有点想法。 「是,如果是指你身上有雅固塔的能量碎片,那的确有可能,你的话可能是那时候跑到我身体里的时候沾到的。」得出这个结论后,周衍开始喃喃自语:「所以那个人也可能在某处取得我掉落的碎片而获得部分雅固塔的能量,而他也把收集这些能量为目标……」 花兰听着周衍的自言自语,也做出了猜测:「他可能是想要成为雅固塔吧?毕竟有了雅固塔的能力,他就能够在绿光里为所欲为。」 「但这有什么意义呢?雅固塔不是统治者,而是他妈的诅咒。」周衍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陷入了憎恶的情绪当中「当让我成了她的替死鬼,她的残渣堆积在我的体内,阻碍了我的味觉,让我感到痛苦。」 雅固塔当年将共感者的核心转移进周一的身体时的确造成的一些后遗症,核心转让时出现的不良反应產生了残渣,残渣造成了味觉丧失、人格剥离、记忆缺失、另外还有头痛及失眠等问题。 共感者的转移本身就不该被执行,共感者不像王位一样需要有继承人,共感者永生永世都是共感者,只是雅固塔逃跑了,她将那些她该承受的一切转交给了周一,然后就消失了,从此之后就只剩下周衍独自承受着所有。 黎一虽然不懂周衍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但看周衍的样子有点奇怪,便大力的拍了一下对方的脸颊。 周衍的身子夸张地震了一下,他摸着传来一丝疼痛的脸颊,茫然地看着黎一。 「让你清醒一下。」黎一并没有对这一巴掌感到抱歉,他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 「谢谢,我确实是有点恍神了。」周衍说着,又在微微发红的脸颊上多补上了一掌,好让自己再更加清醒一些,然后他说:「如果有人想要当雅固塔,那我还真想成全他,不过啊,那也要他能够承受共感者的力量,上一个雅固塔可是等了几千年才等到我这个可以接收她能量的人。」 花兰摇了摇头,警告周衍:「不,哈寧不是找了研究组的齐昱昇研发接替计划吗?他特别叮嘱永生社的人不能对你动手,我想哈寧是想要直接接收你的身体。」 「那不就更好办了吗?我要去哪找那个叫哈寧的人?」 黎一不管雅固塔、共感者和接替计划到底对周衍、对他自已、对整个绿光到底有什么影响,他只在乎周衍正在做一个非常糟糕的决定。 「你有病吧?你想要自杀?」黎一差点又要给周衍一巴掌,至少他希望那傢伙是还没清醒才会说出这种话。 黎一的话与不可置信的表情似乎触动了周衍,他展露出了一丝迷惘。 周衍的手指不安分的搓着自己的下巴,低声地碎唸道:「想自杀吗……应该没有吧?嗯,可是我的确不想再跟雅固塔扯上任何关係,不过现在的状况我好像也脱离不了……」 黎一受不了,直接打断周衍的独自思考:「停,难道你就没有想要做什么吗?」 「嗯?要做什么?」 看周衍沉默了半天,黎一忍无可忍的说:「我的意思是,你又没多老,干嘛急着找死?你都没有什么想做还没做的事吗?」 「暂时想不到,我一直都没给人生定什么目标,上一次定的目标是让小清平安健康的长大,现在小清长大了,没人需要管了,就没有目标了。」 这是黎一第一次知道周衍是一个比自己还要无趣的人,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周衍突然「啊」的怪叫了一声,说道:「对了!阿香姊,我还要救他!」 「果然还有事要……等一下,喻颖姊?她怎么了?」 周衍露出哀伤的表情,说:「你不用知道,反正我能救她。」 「好吧,反正你不会寻死了,对吧?」黎一没有再追问下去,只要周衍没有想要干傻事就好。 「嗯,而且我还没有买到法拉利去年的那台812gtsv12,你有看过吗?它的侧边线条好性感。」 干你他妈还说你人生没目标──黎一翻了个白眼,总觉得自己刚刚似乎是白操了一番心。 周衍没有看到黎一的白眼,继续发表他的心境:「其实我不太喜欢法拉利的商标,我觉得盾牌比较好看,可是保时捷车头的设计我都没有很喜欢。」 周衍继续聊着他心仪的跑车,而黎一则不想发表意见,他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纠结跑车到底要买保时捷还是法拉利这种事情,而且方才他们才认真的讨论着严肃的话题,他暂时还没办法转换心情跟周衍聊他的超跑情人梦。 「真是变化莫测的傢伙。」花兰看着黎一的表情变化,无奈地笑着。 黎一点头,说:「是啊,很难跟上他的节奏。」 此时周衍注意到了两人的交流,他不满地问道:「喂,你们干嘛讲悄悄话啊?在说我坏话吗?」 「对啊,不过既然你没听到就算了。」花兰调皮地对周衍眨了眨眼。 周衍哼了一声,看向黎一,寻求他的说法,但黎一只简单地说了一句:「没事。」 「算了算了,反正我就是天生被人欺负的命。」周衍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然后对黎一说:「对了,你身上的雅固塔碎片先还我吧,我怕你又被盯上。」 周衍伸出了手,而黎一这一次乖乖地握住了对方的手掌,下一秒他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抽走了,虽然他本来就没意识到自己身上多了什么东西,但此时却全身突然变得轻松了不少。 将碎片收回后,周衍放开了手,说:「好了,你没什么不舒服的话今晚应该事没什么事了,但接下来这几天我会再联络你。」 「在这里?」 「在外头,我等等就会先从醒来,儘可能早点联络到你,记得注意手机。」 「要干嘛?」 「我有事要拜託你。」 「什么事?」 周衍用诚恳严肃的神情对黎一说出了他的请託,黎一听得瞠目结舌,倒不是周衍提出了什么太过分请求,也没有危险性,但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人跟自己提这种要求,这让他有点犹豫,而且他不知道周衍这么做的原因,如果要猜的话,他会往令他不安的那个方向推测。 「为什么你需要我这样帮你?」 「我并没有配合议会的指示行动,我怕他们会採取一些行动逼我就范,所以我想用这种方式先请你保管。」周衍解释道,并苦苦哀求:「求你了,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周衍露出他招牌的可怜兮兮表情,这让黎一觉得自己再不答应他,他就要哭出来或者是跪下来求他了。 「我会帮你,不要那样看我。」周衍的解释说服了黎一,他答应了。 「谢谢你。」周衍松了一口气,但又很快的板起脸叮嚀道:「那你先拟好合约,到时候带来医院找我。」 「你确定这样不会出问题吗?」黎一还是感到有些不安。 「当然,相信我!」 周衍用拇指指着自己,露出自信的笑脸,此时的他看起来相当可靠。 老实说,黎一一直都觉得周衍很可靠,只要有他在就很安心…… 呃,大多时候很安心,希望这一次也别出什么问题才好。 第三十章 大概是从周衍跳楼开始,黎一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专注于日常的生活,他越想把两边划分界线,他就越在意绿光的事,打从第一天踏入绿光时他就出现过一种想法,或许未来会出现那些老套鬼故事里那种「在梦中被抓住了就再也醒不来」的桥段,而现在他的担忧似乎真的实现了。 黎一其实没有非常了解绿光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不过是从与周衍的对话里拼凑出一些故事,更细节的部分他好奇却不敢多问,他怕自己知道越多就会牵扯越深,他明白乖乖地躲起来等风暴过去是最好的,但此时他已经知道自己已经陷进去了。 早晨,黎一醒来迎接了那和平又匆忙的世界,感觉一切都是如此的疏远,阳光很冷,鼻间残留着茉莉花香,不过一眨眼,泛诺湳的海岸、花园与大树都不见了,稀松平常的甦醒如今也变得很奇怪,他觉得自己大概快疯了。 还是他已经疯了,什么绿光、希望岛、雅固塔,就连周衍都只是他的幻觉呢? 黎一手掌根部敲了敲脑袋,把这个荒谬的想法敲掉,然后习惯性的拿起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昨日他已经将周衍要他弄的合约打好印出来了,就等周衍通知他过去了。 黎一查看了一下通讯软体,果不其然看到了周衍的讯息,对方的讯息旁边写着数字「28」,他将聊天室点开,除了其中写着「卫生oo部台o医院,三点来找我病房7x-xxx,下午三点不是凌晨三点」的这一句有包含重要资讯外,其他都是一堆奇怪的贴图、一些迷因影片还有各种可爱猫咪的图片。 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这么有间情逸致?黎一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叹气,最后回了一句「跳楼没把手指摔断?」 周衍马上就已读了,并回覆了:「手指比加藤鹰还灵活,不用担心。」 还能跟他开黄腔,看来伤得不重──黎一这么想着,但还是问了:「伤势怎么样?」 「几个地方挫伤和骨折,但哪几个我忘了,有点内出血,没仔细听医生说,反正死不了,医生还说我康復的速度根本是神蹟。」 看来对于绿光附体的周衍,这种伤害的确算不了什么,一切都在他的计画之内。 「我有点想你的猫了,可以拍照给我看吗?」 黎一传了个「不要」,不过几秒鐘后还是拍了张巴浩睡得四脚朝天的照片发了出去。 「谢。」周衍简略的传了一个字,附上一张贴图,最后提醒:「下午三点,合约记得带,印章印泥还有原子笔也要,感谢。」 黎一本来想一如往常的已读对方,但最后还是用贴图回覆了。 在经过了前期出入绿光时的阵痛之后,黎一本来对周衍的排斥转变成了一种革命情感,他不再因为那些命悬一线的经歷去疏远对方,反而是更愿意提供帮助,虽然黎一肯定很讨厌这样的说法,但他似乎成为了那故事里的一个重要角色了。 就但愿这个故事能有个好结局。 ※ 时间到了下午三点,黎一带着周衍交代的东西来到了他的病房,单人病房,很适合讲一些容易被人当成疯子的超现实话题。 黎一进门的时候看见周衍一头长发散着,穿着病人的服装,躺在床上玩手机,气色看起来不差,丝毫不像是一个礼拜前跳楼的人,要不是那些石膏和医疗器械,他还以为周衍是来度假的。 周衍看到了黎一,马上放下了手机,指了病床旁的椅子,说着:「哎呀,这不是阿一吗?来,欢迎欢迎,坐坐坐。」 「看起来住得挺爽的嘛。」 「才没有哩,病床超难睡,还好我明天就可以回家了。」周衍拍了一下身下的床垫,那声音听起来的确硬梆梆的。 「方目清呢?」 「我先把他支开了,五分鐘前叫他回家帮我拿东西,大概要四十分鐘左右才会回来。」 黎一从背包里拿出两份简单装订的合约丢在周衍面前,然后又掏出了印章印泥和笔,放在一旁的小柜子上。 周衍将合约拿起来检查,一边开玩笑的说着:「要是这时有护理师进来,他肯定会觉得你是那种专门骗人的保险业务……欸,不对,你这种脸很难当保险业务,一副人家欠你钱的样子。」 「我先走了喔。」 「别走嘛,这可是门几百万的生意耶。」周衍拉住了作势要起身离开的黎一的外套一角将他留下,然后拿起了原子笔把合约上该填写和签名的部分写好,然后递给黎一:「我都写好了,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就签名,因为我现在没有印章,我们就先盖手印。」 黎一接过了合约,因为合约出自他手,他自然是知道里投的内容,所以只是稍微看了一下,当他看到里头违约金的部分,忍不住抖了一下。 「这个违约金……你该不会是想坑我吧?」黎一看了违约金后头填写的那壹仟万,瞪了一眼周衍。 「以防万一啊,反正我相信你不会违约,真要说的话,我应该才是怕被坑的那个人,毕竟我要你帮我的那件事可没办法签合约。」 「是啊,你不怕我捲款就跑,你心脏也是挺大的。」黎一也在那两份金额令他感到害怕的合约上签了名。 「我看人准的哩,知道我家阿一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周衍用拇指按了印泥,将指纹按在签名、金额及页面交叠的骑缝。 「你不要夸我,听了有点噁心。」黎一也拿出了印章完成了合约。 签完合约后,黎一收起了其中一份,但这时周衍却被自己的那一份也递给了黎一,要他一起带走。 面对黎一疑惑的表情,周衍解释道:「我不想给小清看到这个,现在没地方藏,之后事情处里完后我再跟你拿。」 反正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黎一觉得也没什么好拒绝的了,于是把周衍的合约也收进了包里。 「对了,黎一,我问你一个问题喔。」知道黎一马上就要离开了,周衍抓住了时机向他问道:「如果有一个按钮,按下去你能离开绿光,回到原本的生活,就是睡觉作梦那样,那你会按吗?」 「当然按啊,为什么不按?」 周衍又接着问:「就算绿光变得和平,你不会再被攻击了,那你也会按吗?」 「会吧,我这种残叶在绿光里面不是会早死吗?」 周衍露出意外的神情。 「你知道了啊……」 「嗯,那你呢?你会按吗?」 「我?我早就离不开绿光了,按了就掛了啦!」 「要是按了不会死呢?」 「呃……大概……会吧。」 「那你还问我。」黎一拿起了背包,从椅子上站起,说:「我先离开了,不然等等方目清就要回来了。」 「喔,好吧,路上小心啊。」 周衍没有挽留黎一,在道别之后又拿起了他的手机,投入游戏的世界。 黎一看了一眼手錶,他们整着签约过程才过了大约十分鐘,看来不用担心撞上方目清,他这么想着,推开了病房的门,而就在他关上门转过身的同时,他撞上了一双湛蓝的眼睛。 他被吓得全身猛然一震,一声脏话从嘴里喷了出来,他花了一秒鐘才缓过来,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摸了下胸口,假装镇静地说了声:「嗨。」 方目清的表情黎一无法读懂,似乎是疑惑,但又有点愤怒,不过好像还带着一丝哀伤,但黎一知道在这种情况对方最优先的目标肯定是要从他嘴里得到一个解释。 黎一先开了口,问:「你不是回家拿东西吗?」 「本来是,但我从洗手间出来后刚好看见你进了病房。」 接着又是一阵无声的对视。 「不如你想问什么就先问吧,你一直看着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黎一再一次打破了沉默。 「你认识他。」方目清张嘴了老半天,总算是吐出了一句话。 这并不是个问句,黎一也只能回他一声:「嗯。」 「你们在谈什么合约?你会知道绿光也是因为我爸?你们到底……」 发现方目清越发歇斯底里,黎一连忙安抚对方,并做了个食指竖在嘴唇前的动作要他注意音量。 「学长,你冷静一点。」 方目清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伸手扶额,缓慢的呼出一口气,降低音量说道:「我的确有点太激动了,只是我听到你们说话,脑子有点……混乱。」 「你别太在意我们说了什么,我们只是在讨论一个故事。」要是方目清不信那也没办法,黎一觉得自己已经尽力解释了。 「不用再想怎么骗我了,真的,我知道。」黎一那种找藉口编故事的神情方目清看过太多次了,虽然没有周衍那么纯熟,但还是有个七成像。 「那太好了,我不是很擅长骗人,那我先离开了,再见。」黎一指了指电梯的方向,想要就这样顺势离开。 「等一下。」 黎一也知道自己肯定会被叫住,虽然他想要假装没听到坚持离去,不过这么做的话还是有点太过失礼了,于是他还是停下了脚步。 「合约是什么?」 「我的甲方希望我保密。」 方目清带着一丝失落的神情,说:「他不会跟我说。」 「那也没办法。」黎一一脸遗憾的拍了拍方目清的肩膀,然后绕过要往电梯的方向走。 方目清一把抓住黎一的上臂,看来他打定主意想从黎一口中套点什么出来。 黎一万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压低音量在方目清的耳边说:「的确,你不用问,所有跟绿光有关的事他都不会跟你说,但你可以自己去问问他为什么不跟你说。」 「那你呢?你知道些什么?」 「你干嘛一定得知道呢?想听故事?他现在正为了那些事焦头烂额,不是讲故事的时候,而我呢,就是不想谈论那些事,太荒谬了,我没法想像自己把那些东西说出来的样子,我不想当个年近三十的中二病患。」 黎一儘量不说得太过分,但其中还是不小心参杂了一些情绪,而方目清对于这段话则是哑口无言,他垂下视线,舔了下嘴唇,点了点头。 我他妈是在看韩剧吗?这对父子到底跟韩剧里面的那些男女主角有什么两样,话都憋在心里,只要扯到对方就是寧愿揪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在心里想些有的没的,却不愿意互相道个歉坦白,看得令人烦躁。 黎一最讨厌这种情节了。 「你跟周衍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为什么你们都觉得对方不会原谅你?十八年还没法释怀,怎么?他家暴你啊?」 「不,不是。」方目清先是反驳,然后注意到黎一的用词,于是问道:「你知道……他有跟你提过?」 「他只说了他和你十八年前吵了一架,说你弄坏他东西,他叫你滚,就这样而已,你应该不是为了这个『滚』而和他冷战至今吧?」 方目清无力地说:「那不是他的错……」 「喔?所以是你的错嘍?」 方目清点头承认。 好啊,他说是他的错,你说是你的错,两个人都很愧疚,都不敢跟对方说话,这样玩了十八年都不会觉得烦吗? 黎一趁方目清不注意的时候翻了个白眼。 「我弄坏了他的一个音乐盒,因为我在音乐盒里找到我妈当年写给他的求救信,当时我认为要是他有来救她,她就不会死。」 求救信? 黎一想起了他在失物池里看到的那一封署名是方韵莲的信件,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方目清的脸,眼眉的确有些方韵莲的影子,看来方目清所说的妈妈的求救信就是那一封了。 「然后我就失去理智,我把信撕了,接着拿那个音乐盒丢他,打中他的额头,血流得整张脸都是。」 黎一忍不住咬着牙发出「嘶──」的抽气声,他听描述都觉得额头隐隐作痛。 「他摀着脸要我出去,我那时吓到呆在原地,所以他才叫我滚。」方目清两眼发直却不知道盯着哪,语气听来有些恐慌「……我现在看到他都还是会有他满脸是血的错觉。」 「嘿,嘿,回神。」黎一在方目清的面前打了两个响指,将对方的注意力新引过来,然后说:「我懂了,你别再想了,我给你一个实用的建议──你先去找心理諮询师,自己状态弄好了再去找你爸,他百分之两千不在乎你做过什么。」 如果哪天你们重修旧好,那我一定要跟你们收諮询费。黎一暗自想着。 「不过我有时候会觉得叔他……没,没事,谢了,抱歉把你硬拦下来。」方目清本想诉说周衍身上散发的疏离及不知怎解释的怪异,但最后他只是硬挤出了一个他平时的那种微笑,向黎一道了谢。 「不会,啊,对,我想你应该不用跑回家拿东西了,那只是周衍要支开你的藉口。」 「难怪,我就觉得奇怪,他怎么会叫我回去帮他拿睡衣。」 「是啊,他又没在穿睡衣。」 「对,他平常没……」方目清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脸上出现了有些怪异的表情「你怎么知道他没在穿睡衣?」 ……干。 黎一镇定地说道:「……我觉得周衍不是这么精緻的人。」 方目清笑着说:「的确。」 做点什么吧,萧黎一,你快在尷尬里溺死了。 「那,再见。」 「嗯,再见。」 第三十一章-1 离开医院后,黎一在回家之前又绕去买了点日常及所需的用品,带了满手东西,只好叫了辆计程车回家,回到家后,他放下了掛在手臂上的数个塑胶袋,然后将那个他拿得最累、有半个他高、被牛皮纸紧实包着的扁平长方形物体靠在他卧室的墙边放好,接着将背包甩在一边后,便坐在沙发上发呆。 过了不久,黎一觉得家里有些热,伸手去开电扇,他感受着静音风扇细微的风声,觉得此时非常适合想一些超现实的东西,虽然理智上来说现在自己应该回去工作,而不是躺在这里想那些光怪陆离的事物,但他还是打开了手机里头的一个文字档案,那档案里头纪录了各种绿光的笔记,包括概念、现象、规定还有他自己遇到的怪事,他一直都是靠着输入这些资讯来整理自己的脑袋。 他将前几天范诺湳和失物池的经歷输入进档案里,他思考着要怎么编写时,不知不觉又回想起了雅固塔、周衍及方韵莲的那些故事,他不打算去记录这些,他觉得这么做不太尊重周衍,毕竟这并不是周衍自愿跟他说的,如果可以忘掉,他愿意忘得一乾二净。 不过有件事实在让黎一非常在意,求救信与周衍被选择成为雅固塔接任者之后的那些故事是假的周衍和他说的,但对上方目清今日所说和他的经歷,假周衍所透漏的资讯很可能是真的,如果他所说的失物池的进入条件也是真的,那对方肯定就是一个既了解周衍,也拥有雅固塔碎片的人,这么特殊的身分,周衍却没有任何一点头绪吗? 「喵──唔喵──」 不知怎么着,巴浩开始大叫,牠虽然平常叫声都是撒娇般那样轻轻柔柔的,但牠要是认真叫起来,那穿透力也是不同反响,黎一都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要被他的猫叫破了。 「巴浩,别吵。」 黎一收起了手机,起身去看看他的猫是饿了还是把自己关进厕所出不来,怎么叫得这样撕心裂肺的,结果他一走进卧室就看到巴浩站在床上,对着门口的方向猛盯,尾巴蓬得跟法国麵包一样粗,甚至还看着他哈气。 「怎么啦?」 巴浩完全没有看黎一一眼,直勾勾得盯着空荡荡的某处,发出警告威吓的低鸣,黎一是不信鬼神的那种人,虽然他在接触绿光后对一些超自然的东西不再那么铁齿,但他还是不觉得他的猫之所以会对着没人的地方乱叫会是像鬼片里的那种情节,他更会认为牠是看到了什么小动物,壁虎或蟑螂之类的。 不,如果是昆虫蜘蛛壁虎一类的东西,那还是不了,黎一寧愿他的猫看到的是鬼。 黎一走向了巴浩盯着的那个地方并四处看了看,也小心翼翼的翻了一下此处堆放的物品,也没看到什么会动的东西,于是他对着巴浩说:「什么都没有啊,你是看到什么?」 巴浩又哈了一声气。 正当黎一还在疑惑时,他听到了耳边传来了细微的呼吸声,一阵气流从背后抚过,他正想回头却被一双手摀住了眼睛,将他带进了一片黑暗。 接着他顿时感到全身失重,宛如从高楼急速的坠落,猫的叫声不到一秒就消失了,不久后他感到自己落下的速度突然变得很慢,像落叶般飘落,最后落在一个柔软的物体上。 他逐渐脱离了黑暗,视线由模糊走向了清晰,接着看到他不久前才见过的某人抱歉的脸。 「抱歉啦,要用这种方式找你,因为情况危急,计画有变。」 黎一看到周衍正坐在他身边,张望了一下,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铺着纯白床单的单人床上,四周又是什么都没有,甚至称不上一个空间,宛如白矇天的一片雪白。 「什么情况危急?」黎一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的手脚被像烟雾一般的东西给缠住了,动弹不得,这时他才意识到:「你不是周衍。」 「没错,不过我也没说我是,对吧?」 「哈寧,是叫这个没错吧?」 「不对,哈寧只是个暱称。」哈寧纠正道:「我的名字是周一。」 黎一知道周一是周衍以前的名字,但他不懂哈寧此时自称周一是想表示什么。 「我以为你那么聪明一定会猜到呢。」哈寧摸了摸自己的脸,陶醉的感受自己的五官,说道:「你以为我是假扮成周衍吗?这张可是我的脸啊。」 「你的意思是,你才是真的周衍,而他是假的?」 看着周衍那张熟悉的脸露出与平时相距甚远的神情和气质,黎一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哈寧听了黎一的理解后,忍不住大笑,那笑声让黎一感到相当刺耳,像是在嘲笑他竟如此愚蠢。 笑着笑着,哈寧突然停了下来,恶狠狠地说:「错了,白痴,周衍是假的,他从来都不该出现,那是我的身体,那个噁心的东西抢了我的身体。」 「呃……喔。」黎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是因为这听起来很疯狂,二是哈寧一副看起来就要对他不利的样子。 「你这反应又是什么意思?觉得我是疯子?」哈寧那出了一个透明的小袋子,袋子中有着某种又褐又绿的深色物体正蠕动着,他将那袋子放在床边,对黎一说道:「现在给你当好人的机会如何?帮我说服周衍将身体还我,如何?」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帮一个陌生人在某种意义上杀死我的朋友?」 黎一看来,就算周衍真的是取代了哈寧成为身体的操控者,那他也不会希望把那句身体交还到哈寧这个令人不舒服的傢伙手上。 「你这样就是共犯了吧?你可是在包庇偷走我东西的人耶。」哈寧用劝说的语气说着,还拿起了床边的小袋子端详。 黎一看清楚了那袋子里蠕动的东西,他想起了那是什么东西,那就是当时害周衍得躺着要喻颖帮他把砍手砍脚的东西,想到对方似乎想要将那东西用在自己身上,他开始感到焦虑不安。 「你在威胁我。」黎一的呼吸开始越发急促。 「我会给你选择,看你是要做帮手,还是人质。」哈寧夸张地做出了哀伤的表情,说着:「那个坏人要将我和我的伙伴逼到死路,赶尽杀绝,他就要来了,我可不想坐以待毙。」 哈寧将装在袋子里的马他诺扔在黎一的胸口上,黎一承认他的确开始害怕了,那感觉就像有人拿枪抵着他的心脏一样。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除非周衍不想妥协。」哈寧微笑看着黎一因焦躁而不太好看的脸色,说:「等我拿回身体,我们也是可以继续当朋友的,我看起来跟周衍一模一样不是吗?」 黎一有很多不堪入耳的话想说,但他不敢激怒对方,所以他闭上眼,表示不想给出回应。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先去我的『朋友』那里吧。」 哈寧说完,黎一感觉到了自己开始移动,像是搭乘一叶轻舟在水面上漂浮摇晃,周遭的气温逐渐降低,他隔着眼皮能感受到光线变暗了,接着,他听到了脚步声,还有一些像是机械运作的杂音大概是到了另一处场景。 在一阵门扉开关的声音后,黎一听到了一个男性开口说话。 「这是最后一次了对吧?这一次做完你就会放过我对不对?」 那声音里带着绝望与恐惧,黎一本以为那是个和自己有一样遭遇的可怜人,但哈寧却这么说: 「我一向很守信,我骗过你了吗?昱昇,别像个受害者,我们是伙伴不是吗?」 黎一睁开了眼睛,他看到自己换成被束缚在像手术台的平台上,看着哈寧走向站在一旁那个神情有些神经质的男人,那男人躲避着哈寧的目光,点头表示自己会配合。 「打起精神,别恍神了,脑袋还好吗?」哈寧问道,但当然不是关心齐昱昇本人,他只关心对方能不能让接替成功。 齐昱昇瞪着哈寧,愤恨地说:「王八蛋……都是你害的。」 脑子里的杂音吵得齐昱昇快精神耗弱,自从接受了雅固塔的认知后,他的意识时不时被拖入浑沌的漩涡,甚至难控制自己在非睡眠期间保持清醒,他觉得自己的理智快要被消耗殆尽了。 「是你自己要淌这潭浑水的,怎么又怪我了呢?」哈寧不以为意,反正在今天之后,他就再也不需要齐昱昇了。 齐昱昇转身回去进行自己的准备工作,他在机台上按了几个按钮,一旁的器械便开始动作,这台机器是当时侦测到异常能量飆升时紧急从永生社里运出来的,他已经检查过很多次了,知道运行是正常的,但他希望这机器能在等一下上场的时候出点什么意外,最好是能让哈寧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那种。 哈寧似乎没事干了,不停地在室内走来走去,最后他绕回了黎一的身边,说道:「你把周衍叫来好不好?这么久还不来。」 「我要怎么叫他?你手机借我吗?」在知道这是一个陷阱的情况下,黎一不想叫周衍来受死,但是他一方面又害怕如果周衍不来,死的就是自己,心理纠结了一番,还是决定先拖延时间。 「想那时候在失物池那样啊,跟他求救啊,别装傻,你该不会还想着怎么逃脱吧?」 「我当时没有跟周衍求救,是他自己来的。」 「是这样吗?我可想不到他怎么察觉到你在失物池里的。」哈寧捏起了丢在黎一胸口上装着马他诺的小袋子,弯起一抹恶劣地微笑,说:「人的潜能在危急时刻能够被激发,你认同这个说法吗?」 哈寧打开了袋子,移动到了黎一的头部上方,只要他松手,那些马他诺就会洒到黎一脸上,快速地往下侵蚀到他的精神中枢。 黎一虽然不知道被侵蚀时和侵蚀后是怎么样的痛苦,但他想起了当时沾上马他诺时周衍的模样和砍断手脚的决定,他的潜能有没有被激发不知道,求生本能倒是猛然高涨。 「等、等一下,你可以教我怎么做吧?你是周一的话你应该知道要怎么找人吧。」 「你只要能抓到与他的连结,就能把资讯放到他的脑袋里。」 「那你跟他连结不是更深吗?你叫他来不就好了。」 「你是被吓傻了吗?他这样不就有心理准备,能预想对策了吗?」 看着那袋子里的诡异物体距离自己脸部不到三十公分距离,黎一只能先妥协,然后祈祷周衍早就有计谋或杀手鐧了。 「你先把那东西从我脸上拿走,我试试。」 哈寧的确把手移开了,而且连着注意力都移开了,他看着门口,将袋子重新封好扔回黎一身上。 「不必了。」哈寧一脸兴奋,笑容都快把脸给撕裂了「他来了,那个贼仔脯。」 第三十一章-2 黎一也看向了门口,门板此时发出了敲击的声音,然后缓缓地打开,周衍神踏自若地走进来。 「你是,研究组的齐昱昇先生?」周衍一进门没先看黎一,而是指着齐昱昇问,然后又指向了面前与自己有着同一张脸的男人「哈寧?」 哈寧问:「你一个人来啊?」 「不然呢?有谁能帮我吗?」周衍笑了一声,问:「你干嘛要假冒我啊?看我长得帅?」 哈寧将脸颊边的长发勾到耳后,回覆:「我是没对自己的长相有自信到这种程度,不过还是谢谢夸奖。」 「好了啦,再装就不像了,该报上自己的名号了吧?」 「周一,因为是周家的第一个男生,所以叫周一。」 哈寧用略带挑衅的语气说道,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他好奇周衍在听到这些之后的反应。 周衍先是皱了下眉思考了一下,然后露出一副听到荒谬笑话的表情,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你──」 「好了好了,别急着否认了,这样显得你很无知,你知道吗?」哈寧不耐烦的打断了周衍发言,然后用轻视的眼神看对方,说:「你是雅固塔,周衍是个骗局,我才是周一,如果不想萧黎一被马他诺吃掉或是变成和陈阿香一样,就把身体还给我。」 周衍发出无奈的哼笑,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的确,我感觉到了,你的确是我身上剥离下来的东西。」周衍走向哈寧,拍了拍对方的脸颊,用平淡的语气说:「累赘的东西就要丢掉啊,不然留着过年吗?」 哈寧瞬间被激怒,但也没有做出有失格调的表现,他把周衍的手拍掉,淡淡地说:「你确定我是累赘吗?把我丢弃后你干了什么大事?救得了韵莲吗?救得了陈阿香吗?救得了你的那些孩子吗?救得了萧黎一吗?」 哈寧一番话直戳周衍的痛处,周衍的表情变了,他死撑着不让那些极端的情绪表现在自己的脸上,但这样不愿展现脆弱的神情在哈寧看来更加的可悲。 哈寧乘胜追击,转头看着黎一说道:「我猜啦,你可能还能撑个十五二十年,你死了之后这傢伙会去你的丧礼上掉个几滴眼泪意思一下,然后呢?然后他就会利用他雅固塔的力量,把他当下的哀伤、痛苦、甚至是对你的记忆撕下来,扔进失物池里,碰,什么都不记得,继续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操你妈的胡说八道,你到底懂个屁啊?」周衍被逼到了理性的边缘,这么多年来自己不愿细想的事实被这么明白地摊开来,令他难以负荷。 「说到这个我就得感谢你了,要不是这几十年来不停地吸收你的那些精神垃圾,我搞不好还无法逃离失物池呢!虽然那些垃圾令人无比厌恶,但也是我成长的养分。」 哈寧不怀好意地向周衍道谢,他虚偽的感谢宛如下水道中发胀腐烂的老鼠尸体,不只恶臭,且多看一眼都想吐,要是此时周衍可以逃跑,那他可能早已从这个知道他所有不堪回忆的傢伙面前落荒而逃,但他现在没有逃跑这个选项,黎一还在他手上。 「好在我逃出来了,这样我才能来要回我的身体,也多亏了我,永生社的研究才能成功,谢谢你啊,周衍。」 周衍努力保持冷静,他清楚自己来这里不是为了被某人弄到崩溃的,他已经平平淡淡的生活了这么久了,现在要他平平淡淡地面对一切有什么难的呢?他安抚着自己,然后继续思考如何让黎一平安地离开这里,他早为一切牺牲做好准备,但黎一要是出事了这一切便一点意义也没有了,眼前的人显然致力于让他痛苦,他害怕哈寧因此伤害黎一。 见周衍默不作声,哈寧可不乐意了,他想要看到的是一个因痛苦崩溃的周衍。 「哈囉,请问你是不懂我的意思吗?我的意思是『你害死了很多人』喔。」哈寧讲解道,并在心中称讚了一下自己的贴心。 「我知道。」周衍假装镇定,实际上他现在有些呼吸困难「但你才是那个始作俑者,所以我要来除掉你。」 「喔?」哈寧露出玩味的笑容,摸了摸下巴。 躺在一旁的黎一听见周衍所说,马上表示:「你们如果要决斗的话可以去离我远一点的地方吗?」 「放心,我们现在可不是在演那种大眾奇幻动画,不会有魔法乱飞,也不会有刀光剑影,当然也不会有枪林弹雨。」周衍看着哈寧,面露微笑,说:「在除掉你之前,不如先让你感受一下,当我的感觉如何?」 周衍伸手扣住哈寧的头,将两人的额头贴在一起,一瞬间,哈寧发出一声惨叫,像被电击一样猛然地往后弹开,他倒退到墙边,大力地将后脑杓往墙壁上撞击,他抱着头呻吟了好一阵子才缓和下来。 虽然两人接触的时间在他人看来不超过一秒鐘,但实际上哈寧的感受却是过了十分鐘,或者是更久,在与周衍接触那瞬间,他感觉一股巨大的压力从前额处涌进,有什么东西源源不绝塞进他的脑袋,那压力没有上限的无限增加,接着他每寸肌肤的触觉全都混乱了,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黏土人形被一人用掌心挤压成一小球,他的形体融化成一滩水,并与思维搅在一起,他的情绪和五感全都转化成他无法理解的东西,不停的折磨他。 哈寧从混乱的时间中回覆神智后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拿头撞墙的举动,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周衍,咒骂道:「你他妈……你不怕我马上弄死萧黎一吗?」 「这样就受不了,你还想要回这具身体?」周衍用指尖敲了敲自己头,说:「你以为取得了雅固塔的智慧和认知就很了不起了吗?那不过就只是这逛大世界中的一小粒灰尘罢了。」 「你在捉弄我。」 哈寧的眼中满是摄人的杀意,他衝向黎一,抓起了那装满马他诺的袋子,一打开便往黎一身上倒。 周衍一声「不」都还来不及说出口,就衝上前用手接住了那些鲜活蠕动的马他诺,马他诺在接触到他后就马上贪婪的缠上他的手臂,一点都没有碰到黎一。 不算陌生的痛楚渗进了周衍的血肉,那宛如集结了全世界所有的痛苦而成,虽然疼痛依旧难以忍受,但也比初次接触时多了心理建设,还不至于失去理智而求饶。 「别得意忘形,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哈寧又从某个柜子里取出了一个装满了马他诺的玻璃瓶。 「看来『被周衍害死的人』名单中又要添加一名受害者了。」 「不,等等!周一……」这一声「周一」象徵着周衍开始示弱,他压制着手上的马他诺,忍着剧痛和哈寧说:「可以,我可以……把身体让给你……不过,先让、黎一走。」 哈寧对此却表示不买帐。 「怎么突然这么乾脆?怕不是有诈吧?」 「让黎一离开,求你。」周衍只能恳求,他用力地掐着肩膀,想要遏止疼痛向上蔓延,但却徒劳无功,他此时大概也没法为黎一做什么了。 哈寧哼了一声,从墙边摸出了一把消防斧,他一脚把周衍踹倒在地上,脚踩着对方的肩膀,用力挥斧砍下了那隻被侵蚀的手臂,他听着周衍的惨叫,露出愉悦的笑容。 黎一用力地闭上眼睛,这一次毫无预兆的暴力情景他无处可逃,连伸手摀住耳朵都做不到,他脸色苍白,不自觉地吐出了一句:「……住手。」 「好好,大人在处理事情,小孩子别发表意见。」哈寧说着,将周衍地断手踢到一边,放下消防斧。 哈寧抓着周衍的衣服前襟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将他放到接替计画的操作平台上,周衍微弱的反抗,无力地说:「我要看你放开黎一。」 哈寧本来想拒绝,但是谅黎一也无法对他造成伤害,便答应了。 「好吧,这也算是你的遗愿吧?」哈寧将黎一身上的束缚解开,并警告他:「别想着做什么多馀的事,不然就浪费这傢伙的遗愿。」 黎一坐起身,爬下的平台,他呆呆看着哈寧将周衍固定起来,脑中一片空白,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就要这样离开,但他留下来又有什么用呢?哈寧和周衍的对决他有怎么插得上手,而且再多想一下,周衍来了之后其实也没干嘛,难不成真的是来和他一换一的?周衍真的就没有任何计画吗? 周衍虽然看起来很痛,但是却意外得很平静,看起来坦然接受了事情发展的方向。 或许他真的没有任何计画,或许这就是现实,没有祕密武器,没有最后的结局大反转,周衍就是认定了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黎一不喜欢这个结论,看向周衍,想要从他的眼神中寻求一个说法,但周衍没有看他。 主角总是会一直遇到危机,不过一直遇上危机的也有可能是另一种人,那就是运气很差的普通人,黎一觉得自己绝对是属于后者,他大概就是该好好得像一个小人物一样,顾着自己安全就够了。 周衍注意到了黎一还没走,便对他说:「黎一你站那不走是想送我最后一程吗?」 「你真的要这样吗?」 「没关係啦,如果有人愿意替我承受这一切,感觉也挺好的。」周衍闔上眼,一副准备入睡的模样,说:「我这四十年来没有一刻安寧,周一,你一定会后悔的。」 「你又知道了?我可不像你一样懦弱。」哈寧说着,准备坐上另一侧的操作平台。 「等一下!」黎一叫住了哈寧,走向他并请求道:「让我跟他最后说几句话吧。」 哈寧露出讥讽的表情,问:「你们感情么好吗?不用,我们会融为一体,他会成为我的一部分,你等接替结束之后再说也无妨。」 「别么小气嘛。」周衍此时无奈地笑了,对黎一说:「来跟我握个手吧。」 黎一看了哈寧一眼,对方一脸「就让你们这群傢伙最后煽情一次吧」的嫌弃,然后站在那儿盯着黎一,确定他没法搞什么小动作。 黎一走到周衍身边,握住了他剩下的那一隻手。 「小清就拜託你啦。」 他就这么说了一句,然后就将手放开。 黎一感觉掌心有点湿,不确定是自己的还是周衍的,有点洁癖的他平时应该会挺嫌弃的,但此时他只能想着眼前这个人马上就要消失了。 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掌心。 ……消失? 「我给的时间够多了,育昇,我要开始了。」 哈寧已经失去耐性了,他转身要上操作平台,但此时他却被某人拉住了手,回头一看,黎一正抓着他的左手手掌。 「你到底还要干嘛?萧黎一,别挑战我的耐心。」 哈寧想要甩开黎一的手,却发现对方的力气大得不可思议,他无法甩开,想伸手去将掰那紧抓着自己的手指,那五指也如同钳子一般死死的固定在那,纹风不动。 「先握个手,毕竟你以后就接手周衍的位置了嘛。」黎一一反方才处于绝对弱势的姿态,多了些气势「还请多指教,周一。」 此时哈寧明白了,并不是黎一拥有过人的力量,而是自己的力量正在削弱,急速的削弱,他的腿现在甚至失去了知觉和力量,狼狈地跪在地板上,他想伸手拿刚才丢在一旁的消防斧,却被黎一一把拖走。 「萧黎一,干你、娘……放手!」 哈寧连叫骂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还搞不清楚黎一到底做了什么,就接近晕厥了,他的视线和听觉都开始模糊,他感觉自己崩落变成一盘散沙,然后渐渐漏进世界某处的缝隙。 「要干我娘,那你可能要掷筊问她愿不愿意。」 黎一看着自己最后一丝尚未被吸进自己体内的哈寧,有些得意地说道,然后开始不可控制地笑了出来,吸收假人时灼热的不适感还是让他反胃。 这就是一个普通路人打倒大魔王的感觉吗? 黎一一边乾呕一边笑,觉得自己像个疯子,但是十分地爽快。 听到一旁的骚动,周衍张开了眼,他看到了哈寧在黎一的手中悽惨地融化并被吸收,不自觉的呢喃道:「啊,我都忘了这个……真的好屌啊,黎一。」 黎一趴在地上乾呕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起身后他看了一眼一旁的齐昱昇,他看起来也是一脸解脱的样子,靠着墙瘫坐在地上,确认附近没有危险后,马上为周衍松开身上的束缚,并扶着少了一隻手的他从平台上下来。 「我真的没想到啊,黎一,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夸你了。」周衍讚许道。 「……我还以为你跟我握手就是为了提醒我这件事。」 「没有啦,我只是想跟你握手。」 「那你刚刚是认真打算牺牲?」要真是这样那得要好好骂他一顿了,如果是被周衍的牺牲换回这条命,他心里会有一个一辈子都解不开的结。 「也不是。」 「那你本来的计画是什么?」 「没有计画。」 「啊?」 周衍又露出了那种坦然的表情,他拉着黎一离开了这个满是机械的房间,出了门后发现他们正处于一个至高处,往下一看,能看到周衍建造的整座城市,连黎一的那座落雨山庄也在里头,而在更远处的地方,有一片绿色的浓雾正快速地蔓延。 「那是什么?」看到那绿雾如海啸般袭来,即将被吞噬的感觉让黎一心中泛上一丝恐惧。 周衍的城市已经被淹没,看不见了,现在那绿雾正朝两人靠近。 就在被吞噬之际,周衍张开手臂,摆出像是迎接绿雾的动作,放声大喊: 「别怕!噩梦要结束了!」 绿雾过境,渗进所有灵魂与记忆的缝隙,一切都消融了。 人们已经失去了立足之地,回归到梦境的温柔乡。 晚安。 第三十二章-1 黎一回覆了意识,发现自己坐在沙发上,透过窗户照进屋内的阳光看着都觉得热,他觉得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他想不太起来自己刚才在干嘛。 「喵──」 巴浩从主卧室里跑了出来,对着大门叫了一声,就在下一秒,门铃响了。 黎一前去开门,看到周衍站在外头。 「嗨。」 周衍和他打了声招呼,黎一退了一步让周衍进门,然后将门关上,因为有客人所以他将客厅的冷气打开,冷气运转时传出的风声为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增添了一丝愜意。 「找我干嘛?」黎一问道。 「没干嘛,看你过得好不好。」周衍蹲下身,摸了摸在他脚边磨蹭的巴浩。 「很好啊。」黎一走到冰箱前,问:「要喝什么吗?气泡水?红茶?」 「不用了,我要走了。」 「啊?」 黎一疑惑的看着周衍走到窗边,而窗外本来就强烈的阳光变得越来越刺眼,刺眼道他已经看不到周衍了,他正打算叫唤对方时,突然感觉到腹部传来一阵衝击。 「呃!」 黎一猛然得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为罪魁祸首的巴浩悠哉地坐在一旁舔着方才袭击主人的凶器。 「妈的,白痴猫。」黎一骂着,然后报復性的揉了一把巴浩的肚子。 黎一从床上爬起来,就在直起身子的那一刻,一股强烈的噁心感衝了上来,他跌跌撞撞的跑到浴室,然后呕出了一颗像是绿色水晶球的东西,在看到这颗球体的同时,方才的记忆才涌现出来。 他手中的这绿色球体正是哈寧,或者说是周一。 黎一也想起了周衍最后所说的话──噩梦要结束了。 他回想起刚才周衍来访的模糊片段,才发觉自己刚才似乎是做梦了,这是否代表着他已经不与绿光连结了?但这又是为什么呢? 随意冲洗了一下那颗球,并将它收好后,黎一拿起手机打给了周衍,手机响了很久之后才被接起来,但是接起通话的人并不是周衍。 「怎么了?他在休息。」 低沉的青年嗓音传了出来,是方目清的声音。 「那麻烦等他醒了之后跟他说一下我找他。」 「你们又有什么秘密了吗?」方目清调侃道。 「是啊,有机会再跟你说。」 黎一此时也可以轻松的谈论绿光的事了。 「这跟你几小时前的说法有出入。」 「可能我就是比要善变。」 甚至开起了玩笑。 「好,我会跟他说,你先去画你的图。」 「是的,学长。」 掛断通话后,黎一本来一派轻松的心情却冒出了一丝不安,他想不通自己为何不安,绿光不在了,哈寧也无法捣乱了,照理来说应该没有理由不安啊,难道这是某种创伤后症候群吗? 这时,黎一突然感到一阵疲倦,不知是不是紧张后的松懈造成的,他决定先去睡一会儿,毕竟与其在醒着心烦意乱,不如去回忆一下作梦的感觉。 黎一走到床边,发觉自己现在身上穿的是去过医院的衣服,本来想去外头沙发上睡,但又想起他刚才也已经无意识的穿着这身衣服躺床了,于是嘖了一声,想着床单和被子要换了,一边倒头就睡。 …… 时间来到了晚上九点二十三分,一阵铃声唤醒了睡梦中的黎一,他在床上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了自己的手机,拿起来一看,来电人果然是周衍,他接起了通话。 「喂,你找我啊?」周衍黏糊的嗓音一听就知道刚醒来。 「对啊,问你到底发生什么事啊,话说你也睡太久了吧,从下午睡到现在。」 「哈哈,太久没作梦,忘了怎么醒来。」周衍傻笑着说。 「所以现在是怎样?」 「我把人类和绿光的连结阻断了。」还未完全清醒的周衍花了一些时间整理脑袋里的资讯,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那时候在找线索的时候发现,人类与绿光的连结来自绿光身上一个小小的伤口,然后又感觉到一直处于接近假死的沉眠状态的绿光在最近会有一小段极度浅眠的时间,所以我就在这时候尽全力对绿光进行刺激将祂弄醒,然后标示伤口的位置,让绿光驱动自体机能去修復那个伤口,怎么样?我很厉害吧?」 「那我们之后会怎么样呢?」 「不会怎么样啊,你们这些还没有被绿光同化太深的残叶在失去绿光后还是能够用摄取热量和休息维持身体机能,就是变回普通人而已,只不过最近恢復期大概会比较累一点,多休息就好了。」 听起来的确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但是…… 「那,你们呢?」 「我们啊……我们这些只能靠绿光生存的人就是等体内残存的能量消耗完,就这样。」周衍也知道这是段很沉重的话,于是他尝试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没差啦,他们大部分也活得够久了,很多人也都想安息了啦。」 「……消耗完是多久?」 周衍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体的状况,回答:「半个月……吧?」 黎一沉默了一下,他想起了周衍在医院问过他的那个按钮的问题,接着如爆炸般猛然的破口大骂:「你根本就是要自杀你才要我跟你签什么狗屁合约!」 「欸,对,抱歉,哈哈。」 周衍的乾笑对黎一还来说完全就是火上加油,他暴怒吼道:「干你笑屁啊!你他妈,我真的……我真的会去医院打你,你他妈的……」 他以为他刚刚已经救到周衍了,没想到也不过是多给了对方半个月的时间,其实比起愤怒,更多的是沮丧,但他表达沮丧的方式就是暴怒。 周衍听黎一骂到都已经语无伦次了,连忙安抚他:「好嘛好嘛,对不起啦,不过你体谅我一下嘛,你先听我说,你想想,难道我会故意不想活吗?」 「我怎么会知道你想不想活?」黎一还在气头上。 「别生气啦,我这个故事很悲伤耶,你仔细听嘛。」 黎一没有回话,周衍不知道是因为黎一不想理他,还是停下来等他说话,反正他就说了。 「我如果不把绿光关起来,那我就还要很久很久,几乎是没有尽头的活着,然后看着身边的人一直死一直死,那不是很痛苦吗?我就只有这次的机会了,错过了就不只要等几十年几百年,可能是一个人类无法想像的时间,我会怕,你知道吗?我就问你,活五十五年和活五千五百年,你要选哪一个?我擅自截断绿光可能很自私,但,我就是……」 周衍说一说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他害怕再说下去会让黎一承受太多的压力,结果在「呃」、「就是」、「那个」这几个字词中纠结了一阵子后,草草的说了一句「时间不早了,下次再说吧。」,就将通话掛断了。 通话没头没尾的结束了,两人握着没有人声传出来的手机发了好一阵子的呆。 算了,今天大家都累了,反正还有时间──他们不约而同的这么想。 然后一过便是十天。 第三十二章-2 日子平静的过了十天,黎一完全没有收到周衍的任何讯息,他也不敢问,但他开始着手进行周衍给他的工作,也就是那份合约所写的内容。 合约内容大致上就是周衍和他买了一幅画,当时周衍说,他注意到了山庄里的那幅油画和那些用具,便问他买了一幅,出价是六千五百二十八万。 当然不会是买画那么简单,原先周衍的说法是为了自己庞大的资產不会被绿光中央议会动手脚,但到了现在黎一才明白周衍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将遗產留给方目清。 方目清仅仅是他情理上的养子,并没有法律上的关係,为了不让大量的资產在他过世后落入他那些早已断联的亲戚手中,不动產的部分他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转到方目清名下,而户头存款的部分就用来买这幅画,到时候就扣除一些税额的部分和黎一七百万的酬劳,剩下的钱就交给方目清,这样就算周衍的血亲来争取遗產的特留分,那也只有这幅画能拿。 其实遗產的部分本来可以由中央议会的人处理,只不过跟着绿光消失,中央议会也就跟着垮台,周衍也只能选择这种麻烦的方式,而且为了避免任何法律问题,才这样签约,还加税务问题考虑进去。 黎一这几天几乎投入全部的心力在这张画上头,虽然他的画或许就只是拿来转让财產的工具,也交货的期限是半年后,但是他想要让周衍看看这幅画,也就当作是给他的一份礼物,感谢他几个月来的照顾,他不知道周衍是不是那种会欣赏画作的人,所以他儘量不画得太艰涩难懂。 他想要在画中加一些绿光的元素,但却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总觉得画不出那种感觉,于是到房间,从抽屉里拿出了那个由哈寧形成的绿光球,想照这颗球画,这时他突然灵光一闪。 对了,这就是绿光啊!这个不就能让周衍活下去吗? 找到了救命仙丹的黎一马上就打给了周衍,铃声响了一会儿才被接通,周衍疲倦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喂……」 黎一迫不及待地跟周衍讲这个好消息:「你还记得上次我给你的那个绿光球吗?有那个的话你是不是就能延长生命?」 「是啊,我都忘了,最近好累,都没办法思考了呢。」 周衍的声音听起来很糟糕,有气无力,缓慢而恍惚,虽然黎一不想这样形容,但这就像是垂死之人的声音。 「我这里还有一颗,上次吸收周一形成的,应该可以让你多撑好一段时间。」 「谢谢你,但我……」 对比黎一积极的态度,周衍的反应委靡不振,黎一知道对方可能想说什么,于是在他说出那些消沉话之前打断他。 「别泼我冷水,行吗?」 黎一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如此的卑微。 过了一会儿,周衍说:「来我家找我吧,我把地址发给你。」 切断了通话,半分鐘后,一串地址跳了出来,黎一快速的打开了多元计程车的应用程式,将地址复製后丢进去,抓着手机钥匙钱包和那颗绿光球就出门了。 路上有些塞车,虽然黎一知道周衍不会在这他塞车的途中出什么事,但他还是感到有些焦虑,左手伸进口袋里不停的搓弄那颗球,像是害怕那球会突然不见似的。 下车后,直到走到周衍家门口之前他都觉得有些忐忑不安,在按下电铃后,过了一阵子门才打开,黎一先前还想过在第一眼见到周衍时该讲什么,是要骂他还是先走揍他一拳,但在看到对方拄着拐杖为他开门时,他第一反应是把那颗绿光球拿出来递给对方。 周衍看着那颗球,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两支枴杖,表示自己没手拿,然后说:「先进来吧,然后帮我关个门。」 黎一进了门,把门关上,他本想扶周衍一把,但对方比他想像中要俐落许多,已经走到了沙发上坐下,他跟了上去,将绿光球塞进对方手里。 「喔──好熟悉的感觉。」周衍在接触到绿光球的瞬间就感觉到一丝能量渗进他的皮肤,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疲倦感似乎消退了一点。 「你早点告诉我你要干嘛,我就可以多弄一些。」 「没办法嘛,那时候太混乱了,而且时机过了就没了,我没法想那么多。」 周衍将绿光球捧在手里,感受它的能量,因为修復身体需要大量能量,他这几天感觉到自己虽然復原得很快,但生命却在急速的流逝,要不是黎一提起绿光球的事,他感觉自己可能再过两天就要掛了。 「而且如果这颗是周一的绿光球,那应该能撑很久。」周衍感到那球体里有与自己相同频率。 哈寧毕竟是经年累月,吸收了周衍及雅固塔的精神残渣形成,那一定会有非常强大的能量,搞不好能让周衍多活几年,足够他好好的重新体验生活,好好的道别。 「画我快完成了,下礼拜我再拿过来。」 「这么快?该不会是为了让我看吧?」 此时老实说出是为了对方就有点太过肉麻了,黎一就说:「我就是工作比较有效率而已。」 「小清也这么说,他跟我说了,你们是工作伙伴。」 「是啊,那你们最近还好吗?就是你们的、呃……亲子问题。」黎一并不想多管间事,但现在多了个倒数计时,他不希望周衍和方目清始终留有遗憾。 「挺好的,他会试着跟我聊天。」周衍看着那颗绿光球,问道:「现在有了这个,我好像能出国去玩了,我最近想找时间去伦敦一趟,但不知道小清知道会不会生气。」 黎一能理解周衍的顾虑,他误打误撞成为了大概是最了解他俩父子问题的人,比起周衍,他觉得自己能更准确得推论方目清的心境,现在比起未能被拯救的母亲,更影响方目清的应该是对养父的愧疚。 「方目清不是小孩子了,你就跟他聊聊,他能理解的。」 「真奇怪,你怎么好像比我更了解他?」 「是的,我还比他更了解你,諮询费记得匯给我。」 「好啊,反正我也快用不到那些钱了。」周衍笑着,往后靠上沙发椅背,抬头盯着天花板,说道:「突然一切都结束了,好奇怪喔,我过得好不习惯,你会有这种感觉吗?」 「一开始有点。」 「我超不习惯的,毕竟我已经在里头很久了,我早就忘了做梦的感觉,最近每次睡觉之前,我都觉得好像一但失去意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我每天都觉得这是我的最后一天了,超恐怖的。」 周衍用前臂挡着眼睛,说话逐渐多了些鼻音,黎一知道他在哭,也知道他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的眼泪和哭脸,但黎一实在无法假装忽视他。 「我好像后悔了,我知道如果我没这么做会更后悔,但是我还是……」周衍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吼了一声,发洩完后继续说:「我现在才知道我还想活着,我不想死,我还没到那种觉得一切都无所谓的年纪啊……我还想活着……」 整整四十年的时间,周衍的生活总逃离不了绿光,现在绿光消失了,他顿时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点意义都没有,只是不停的在失去,距离人与绿光断开的那日已经过了十天,他不仅走不出来,还把自己推到了悬崖边,每天都在悔恨与恐惧中徘徊。 听着周衍哀伤的告白,黎一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他已经习惯了那人笑嘻嘻的说着干话,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脆弱又绝望的周衍。 最后黎一只是说了:「我这不是拿了救命的东西来了吗?你不是说那个能让你撑很久吗?」 周衍攥紧了手中的绿光球,抹掉了脸上的眼泪,缓和了一下情绪,扯出了一个微笑说道:「是啊,我只是,很害怕而已。」 周衍看起来还有些没说出来的话,这让黎一有点不安。 「没事没事,我很好,而且因为身体中的绿光减少,本来来自雅固塔的不良影响也减弱了,我稍微嚐得到食物的味道了,下次我们去吃饭吧。」 黎一点了点头,但脸上的表情看来还是很担心。 「别担心我,今天我静一静就好,钱的部分这两天我会请一个会计师朋友去找你。」 「听起来像做黑的一样。」 周衍神秘兮兮地说:「绿光中央议会本来就算是一种地下政府,在里头混一定要有点门路啊。」 「知道了,你别害我就好。」黎一不知道还要关心点什么,也找不到什么话题好聊,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便说:「那我就,先离开了。」 「好喔,那我就不送你了。」周衍指了指身边的两支枴杖。 黎一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打算离开,但这时周衍又叫住了他。 「欸,我要不要乾脆给你一把我家的钥匙,这样你下次来我家我就不用起来帮你开门了。」 「不要,我要你家钥匙干嘛?帮我开门就当復健。」 「喔,好吧,掰掰。」 周衍此时其实并不想一个人待着,他也希望黎一能够留得久一点,如果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很难克制自己不去游思妄想,但黎一要是跟现在这种状态的自己待在一起,肯定不太好受,所以他还是没有将黎一挽留下来。 周衍目送黎一离开,听到门锁卡上的声响时他不禁心里一颤,他深吸了几口气,重新适应安静的环境,然后到影音平台上找些宠物或者游戏实况的影片来让自己分心。 几分鐘后,周衍终于战胜了孤单,不去杞人忧天,能专心投入的看影片时,门铃又响了。 他猜想黎一大概是忘了什么东西,所以又回来了。 「看吧,有拿钥匙的话不就很方便?」 周衍碎念着,放下了手中的手机与绿光球,撑起拐杖走到了门边。 而就在周衍才刚开了锁,拉开一点门缝时,门就被粗暴的推开了,他险些被门板撞个正着,一边拐杖已经被撞飞到,要不是他反应快抓住了门框,他就要摔在地上了。 会用这么粗暴的方式进门的肯定不会是黎一。 周衍看了看身边的几个人,苦笑着说: 「温柔一点吧,现在的我又没办法反抗。」 最终章 周衍失踪了。 在被方目清询问周衍的行踪时,黎一非常的错愕,最后方目清在二十四小时搜寻无果的状况下报了警。 黎一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前往周衍的家中,他在周衍那个会计师朋友的协助下,短时间内就拿到了六千五百二十八万的款项,他又花了两天完成了那张油画,期间还协助调查周衍失踪员警做了笔录,最后才在某天带着钱与画前往周衍家与方目清会面。 在知道周衍消失后他其实比想像中平静不少,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或许只是有太多的负面情绪,导致他的情感系统暂时当机无法使用。 周衍是被人带走了,这件事就算不被告知他也知道,毕竟骨折还未復原的人在没带着拐杖的情况下是能跑到哪去,黎一知道这肯定是跟绿光有关,但这淌水太深,他不知道这里头还存在着什么爱恨情仇或利益纠葛。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大概再也无法见到周衍了。 方目清说沙发上丢着一颗像是绿色水晶球的东西,一开始听到时黎一的心就凉透了,要是没了绿光,就算真能找到周衍,回来的时候也就是一具尸体了。 黎一从没有想过最后居然是这样的结局,在对抗哈寧的时候他曾一度怀疑自己搞不好真的是那种冒险故事里的主角,他能救下周衍,走向所有人平安无事的结局,虽然他在知道周衍脱离绿光后所剩时间不多时感到沮丧,但在他将绿光球交给周衍时他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但最后结局他还是失望了,并且所有期待都彻底被扼杀了。 除了友人过世的悲痛,他还多获得了失败时的消沉。 他失败了,狠狠地失败了,他到最后都没有救到周衍。 他恨死绿光了。 某日下午,黎一带着画、周衍的合约和装满现金的背包来找方目清。 午后的阳光灿烂,照得进屋内,却无法在室内的那两人心中留下一丝温度。 方目清看起来很糟糕,半个西方血统的他本来就相当白皙的皮肤此时白得像一张纸,他的眼睛依旧湛蓝,却宛如行尸走肉般空虚,或许是哭的时候灵魂跟着眼泪一起流失了,黎一觉得他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在欧洲古堡里徘徊了一千年的幽灵。 黎一把画交到方目清手上。 方目清面无表情,语气毫无起伏的问:「这是什么?」 「周衍跟我买的画。」 「谢谢。」方目清连包装都没有拆开就将画放到一旁。 黎一看到了那颗绿光球,就放在长桌上的纸盒子里。 「你现在有空吗?」 「嗯。」 黎一找了个位置坐下,拿起了那颗绿光球,说道: 「那我跟你讲些故事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