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锁》 第一章 手心的温度(1) 水沟盖的深处一片漆黑,像个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我蹲下来绝望地细瞧了一下,除了恶臭难闻的味道,似乎什么都看不到,更别说是我的机车钥匙。我常觉得这城市的水沟盖像是躲在地底下的野兽,会冷不防地吞噬着我们的随身物品和零钱,对了,还有我的高跟鞋鞋跟。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吐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化成一道白烟。看样子在这么冷的天气,我须多走十多分鐘的路程才能搭公车回到家。 回想今天真的是很不走运,一早就因为公司附近道路整修而交通管制导致上班迟到,匆匆忙忙要走进公司时,又因为水沟盖折断了我新买的高跟鞋鞋跟。在工作上又遇到特别难缠的客户,另一方面还须面对主管的苛求。中午买了便当,店家却忘了放主菜,然后去饮料机买饮料,拿起铝箔包时才发现上面没吸管。刚又为了接电话,不小心让手中的钥匙精准地掉入水沟里,而那通电话又只是毫无重要性的推销电话。 有人说当厄运来临前都会有许多徵兆,比方说听见乌鸦的叫声,或是看见断尾的壁虎,不过也许是我曾经受的诅咒还没破除,才会有这么重的晦气,此刻脑中闪现了一个长发女鬼的身影。我甩了甩头,把那可怕的画面赶出脑袋,心想最近应该要多去庙里拜拜、祈福,再顺便拿个过香的平安符放在包包里,或许可以改变运势也说不定。 就在我还在想还有哪些趋吉避凶的方法时,行经身旁的车子溅起了地上的污水,我惊呼了一声,垂下头发现裤管溼了一片,同事借我的白色帆布鞋已经变成了土色。 前方闪耀的玻璃橱窗上映照出自己狼狈的模样,我无奈地耸了耸肩,看来最近还真的要多做点善事来消消自己的业障。 拖着冻到不行的双脚,再抬头看向远方公车站牌的位置,它像是位处在遥不可及的彼端。再往前走了几步,感觉小腿冻到像要失去知觉。望着周遭攘往熙来的人群都牵着手、靠着肩,彼此相互依偎,我的世界像降下了靄靄的白雪。 一阵冷风扑面而来,身体的寒意变得更加刺骨,我搓揉着冰冷的手掌,想找回掌心该有的温度,一连搓揉了好几下,但似乎起不了任何作用。脑海里忽然想起曾经在我掌心残留了很久的温度。 那是一双特别温暖的手,不只一次把我从落魄的窘境中拉了出来,但我却对他的长相没有任何的印象,更正确地说,是我无法知道当时是谁牵起了我的手,唯一知道的是,那双手的触感很厚实还特别温暖,在牵起我的那瞬间,也像是牵动着我部份的灵魂,那种感觉让我好多年都难以忘怀。 我屈指算了一下,距离上次感受到那双手的温度到现在,应该有十二年了吧。在这十二年当中虽然也有和几个异性牵过手,但就是找不到那种温暖的感觉。那是怎样温暖的感觉呢?现在的我已经无法形容,似乎是被麻木的上班生活给渐渐冲淡了吧。 幸福就是想起你温柔的瞬间,把眼前的悲伤都化成过眼云烟—— 我的包包传出了悠然悦耳的乐曲歌词,像是唱出了我心里的声音。这时不远的公车站牌前驶入了一辆公车,我小跑步追了上去,不巧前方又出现了九十秒的红灯,看样子是赶不上这班公车了。 我喘了好几口大气,然后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苏庭羽打来的。 苏庭羽是我国中的好友兼同学,她的男友简嘉豪也是我的国中同学,我从没想过在学时没太多交集的他们,后来竟然会在一起。其实我和他们在毕业后便没了联络,是一年多前在卖场巧遇他们,才又让我们的友谊维系了起来。 我按下接听键,还没靠近话筒就听到苏庭羽悦耳的嗓门,「hello,诗妤,你下班了吗?」 我深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些,「呼,刚下班,要赶在还没冻死之前回到家。」 「你是去了北极出差吗?你的声音怎么听起来像冷到在发抖,而且你在跑马拉松吗,怎么喘成这样?」 「这都能被你发现。没错,我正在北极参加路跑,刚差点就被北极熊追上了,好在我跑得比企鹅还快。」我说完不禁又喘了好几口气。 「噗,你也形容得太夸张了,还有企鹅是在南极喔。」苏庭羽咯咯笑了几声,「诗妤,你……今天是不是过得不太顺遂?感觉你的声音好疲惫。」 「何止不顺遂,简直糟透了。」 我把今天所有的不顺遂简单扼要地向苏庭羽诉说了一遍。 「不要这么灰心嘛,人的运势总是会有起伏。常言道,柳暗花明又一村,这说不定表示接下来你的好运将要来临了喔。」 「我这么庸俗的上班族能有什么好运。」 「我有预感它即将降临,而且还是个桃花运喔。」虽然看不到苏庭羽的表情,但可以听得出来她露出很贼的笑容。 「你该不会又要帮我作媒了吧。可以先不要吗?上次你安排的约会,我现在想起来还记忆犹新唷。」 大约在两个月前,苏庭羽帮我介绍了一个各方条件都还不错的男生,不过如果他不一直自夸他的事业成就,不一直偷瞄隔壁桌的正妹,还有剃掉他满脸的鬍渣,加上不要对路边的游民露出鄙夷眼神的话,我想他会是个不错的约会对象。 「先别急着回绝我嘛,这次真的很不一样喔,这次想介绍给你的对象是嘉豪大学时的一个学长。他真的是一个条件很不错的男生,而且还很幽默耶。」苏庭羽还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对方的优点,我对这些内容并没有任何兴趣,直到她提到了一个名字。 「我真的没骗你喔,我和嘉豪都觉得他长得有点像温翰生。」 温翰生是国中时隔壁班的班代,是个功课好,长得高挑挺拔又俊逸清秀的男生,他的制服总是烫得稜线分明,再搭上一双洁白的帆布鞋,给人一种超然脱俗的感觉。当时去补习时,他的位置就在我隔壁,我常会跟他请教很多课业上的问题,不过其实我只是想和他多说上几句话。有段时间我都觉得我们的关係有些曖昧,快毕业时我还写了一封信想和他告白,但可惜最后我没把信拿给他。很多时候我常会想,如果当时能多一点递信给他的勇气,现在的我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诗妤,你有在听我说吗?」 苏庭羽的声音唤醒了我的少女幻想,但真正让我回到现实的是前方正关上车门的公车。 当我回过神,跑向前时,公车已经无情地离我而去。「啊!我的公车。」 「怎么了吗?」 「我刚又错过了我的公车,这样我还得再等十五分鐘。」 「错过公车还好囉,但如果你错过了真爱,可能就要等上一辈子了。我觉得你现在需要的,就是好好谈一场恋爱。你不要太排斥嘛,当爱情来临时,就像一场即时雨,可以滋润你枯燥乏味的生活唷。」 此时,漆黑的夜空里骤然降下了绵密又冰寒的细雨,我无奈地对苏庭羽说:「我想我现在缺的不是即时雨,而是一把雨伞。」 不过转个念用乐观的角度去想,或许我的爱情真的要悄悄地降临了也说不定。 第一章 手心的温度(2) 星期一早上我双眼无神地看向办公室的窗外,对面立着一个运动鞋的广告看版,上头写着,「跨出稳健的一步,是改变生活的开始。」 我也好想改变当下令人感到乏味又麻木的生活,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踏出那稳健的一步,或许真的应该考虑买一双运动鞋。 我回望着桌上堆积如山的财务报表和厂商的报价单,让我觉得自己像压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如同身陷囹圄已经五百年之久。看着邻近的同事充满干劲地敲击着键盘,我已经忘记自己从何时开始遗失了对工作的热情,不过仔细想想那种东西好像不曾存在过。 星期一总是特别让人忧鬱的一天,尤其又想起昨天的约会,更令人感到格外的沮丧。 昨天和苏庭羽约好时间,一起和简嘉豪跟他的学长到东区的一间餐厅吃饭,整个吃饭过程都处在一个很僵的氛围里。苏庭羽和简嘉豪虽然一直想炒热气氛,但似乎没太大的作用。 对方先是迟到了二十分鐘,到场后才若无其事地说,这间餐厅真的不太好找。接着用很直白的方式和我聊起我的工作和兴趣,还给了我许多很主观的意见,时不时还会自以为幽默地说出一些调侃的话语。我通常都不是很喜欢这种自我意识很强的男生,总觉得他们都是控制狂,所有的一切事物都须遵循他们的原则才是正道。 我是可以原谅他的手錶比别人慢了二十分鐘,也可以无视他许多自以为是的论点,甚至可以忍受他那些难笑到尷尬的笑话,但我还是很想掐住他的脖子,用力摇晃着他的身躯,大声地说——你一点也不像温翰生。 「诗妤,等一下把上个月财务报表的a和c类的数字整理出来给我。」经理突然笑咪咪地靠到身旁来对我说。 我一直都不是挺喜欢经理的那种笑容,笑起来很不自然,看似笑里藏刀,像是反派角色要干坏事前会有的专属笑容。他身上还会散发出一种浓烈的古龙水味道,让我每次靠近他时都会忍不住屏住气息。 经理虽然四十多岁,但他对穿着打扮似乎还是很讲究,从他的西装、手錶、皮鞋到公事包几乎都是名牌。业务部的同事曾跟我说,别看他很老气、身材拥肿、头发还有些稀疏,自从他离婚以后和女性的緋闻可是没有间断过。 我看着经理的背影,只见他边踏着轻快脚步边抖动着肥胖的身躯,嘴里还哼着难听的小调,实在很难将他和很有异性缘的形象联想在一起。 我埋着头整理起桌上堆积如山的报价单和财务报表,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才把经理要的资料给整理完。 我敲了门走进经理的办公室,他抬起头对我扬起嘴角,并邀我在他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我把手上的资料递给他,他随意翻动了几页。 「做得很不错。」经理点了点头,那张令人不安的笑容还是没有改变,「诗妤,你进来公司多久了?」 「差不多三年。」我避开经理的视线看向他身后的一座木雕。 「那对于公司的制度、待遇还满意吗?可以直接说没有关係。」经理用着颇有压力的眼神直盯着我。 我有点结巴地说:「呃……还不错啊,算是很人性化的制度,待遇也不输同业公司。」 应该是很奴性化的制度,待遇的话更是糟透了,这三年来增加的,往往都是工时而不是薪水。 经理满意地点了点头,「我觉得我们公司缺的就是像你这么有能力和责任感的年轻人。」接着他又说了许多他年轻时是如何为公司打拼的不可考歷史。 这阵子经理私下找我瞎聊的频率增加了,而这种时候我的脸上也只能挤出很尷尬的笑容,一边想着午餐和晚餐可以吃些什么,还有哪些化妆品在这个档期有特价。 「我觉得这是个很不错的机会,你不觉得吗?」经理嘴巴微开直盯着我,像是在等着我开口。 惨了,我完全没听清楚他上一句到底说了什么,只好敷衍地说:「是很不错。」 「所以应该没问题吧。」 「呃……不好意思,你说的没问题是指?」 「就是当我的特别助理囉,以后我开会或出差,你可能都要和我一起去。」经理扬起了眉,勾起嘴角,「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跟公司争取额外津贴的。」 我微微頜首,「谢谢经理的赏识,不过你的助理原本不是小婷吗?」 课长抠了抠手指,站起身来走到我身旁,「我觉得,你比她更适合胜任这个职位。况且对未来的升职来说,这是个很不错的机会喔。」经理把手搭在我的椅背上,开始说起这个职位可以给我带来怎样的好处。 虽然内容听起来不错,但总有一种令人焦虑的感觉,「经理,我比较担心的是我能力不足,无法胜任的问题。」 经理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担心,放轻松,我会慢慢教你的。以你的资质,很快就能进入状况。」 不知为什么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慢慢向我靠近,我伸出手开始收拾桌面上的资料,准备找机会向经理告退。 经理仍滔滔不绝地讲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题,似乎还没打算就这么结束对话。倏忽,经理冷不防地轻握住我的手腕,盯着我的手錶,「你这个手錶看起来还满精緻的,是在哪买的?」 「啊!」我失声叫了一声,迅速把手抽了回来,此刻我脑海里浮现的是国中导师狰狞的表情,至从遇到那件事后,只要有人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我就会有如惊弓之鸟,出现很大的惊吓反应。 「我没恶意,只是单纯觉得你的手錶好看而已,你的反应不需要这么大。」经理摊开了双手。 我没敢看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继续看着他身后的木雕,「噢,不是,我只是突然被吓到而已。」 接下来我们的对话出现了五秒的空白。 「经理,如果没事的话我先回去把剩下的报表给完成。」 经理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经理几乎没再找我说过话,也没再提起过当他特别助理的事。 我还是一日復一日地望着那个广告看板,边想着自己该如何踏出那稳健的一步,直到后来看板换成了婚友社的广告,上头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照片,广告标语写着——想拥抱幸福白头偕老吗?如果只是继续等待,那只会让人白头。 第一章 手心的温度(3) 「你真的离职了喔,怎么这么突然,是找到更好的工作了吗?」在电话那头的苏庭羽提高了音量,似乎对我离职的事感到很惊讶。 「也没有,只是有种自己应该这么做的感觉。」 「那你有打算向哪间公司投履歷吗?」 「目前完全没有想法。」 「不然这阵子你就好好让自己休息一下,重新思考一下人生的方向,或许会有些帮助。」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所以我打算回谷园乡住一阵子,突然好怀念那个我们一起长大的故乡。」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鐘,「……还满意外你会想念那里的,我以为你会比较喜欢大城市里的生活。」 「我对那个地方,有着一种很特别的情怀。其实说也奇怪,我常觉得我的人生分成了两个阶段,一段是住在谷园乡的时候,另一段是离开谷园乡之后。自从高中搬离谷园乡后,我就有了一种被改变的感觉。」 「那是怎样的感觉?」 「我也不太会形容,像是一部分的自己从某刻起变得不太一样。」 「比方说?」 我偏着头想了一下,「我突然变得很怕黑。」 「我也很怕黑喔,所以出门时一定会擦防晒。」 「不是那种黑啦,而是……」我脑海又闪现长发女鬼的背影,「只要待在光线昏暗的地方我就会很不安。」 「这也没什么吧,人对于漆黑的地方都有一种不安全感。」苏庭羽像突然想起什么,「啊,你这时候回去住一阵刚好,我前阵子听隔壁班的小雅说,温翰生放弃了高薪的科技业工作,回到谷园乡开了一间咖啡店,好像就开在公车站前的那条大马路旁。欸,你国中时不是很喜欢他吗?说不定当你过马路要被车撞时,他会突然将你扑倒来场命运的邂逅。噢,天啊,那还真是太浪漫了。」我隔着电话都能想像苏庭羽一脸花痴的表情。 「呸呸呸,你才会被车撞。」 在一连串意义不明的间话家常后,苏庭羽跟我道了声晚安,并对我说:「加油!过去的我们都曾经留下许多遗憾,但有些遗憾不该跟着我们一辈子。」 掛掉电话后我靠着椅背,随意翻动着桌上的一本书,书名叫lt;寻找我们遗失的勇气gt;。这本书是我国中时为了写读书心得报告买的,它尘封在我的书架上有好几年了。在我递出辞呈的前几天,我无意间又想起了这本书,并把它重新阅读了一遍,随着年纪的增长,出乎意料地让自己的心灵得到很多收穫,更让我意外的是,这本书的最后一页夹了一张以前没发现的手作书籤。 书籤的造型是我最喜欢的枫叶形状,上头有着带点褪色的字跡,而字跡上苍劲有力的字体赋予了这张书籤特别的质感。 上头写着——愿你纯真的笑容永远不沾染上俗世的尘埃。 我反覆端看、把玩着这个枫叶书籤,它的做工很精细,连叶基和叶脉都很传神地拼贴出来。我用指尖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细纹,是一种令人喜爱的触感,还带点温暖的感觉。 记忆中温翰生曾跟我借阅过这本书,他当初把书还给我时,除了和我道谢外,也给了我一个温暖的笑容。 我凭藉着脑海中的记忆把那样的笑容复印在自己的脸颊上,只是多了一点灼热感,记忆慢慢飘向更深的地方,我怀抱着这股暖流沉沉地睡去。 第二章 遥远的故乡,更遥远的回忆(1) 放下笨重的行李,我舒展了一下全身的筋骨,关节深处还发出了咯咯作响的声音,一连坐了四小时的火车和半小时的客运,让我浑身痠麻。放眼望去,前方是一大片绿油油的稻田,终于有种远离尘嚣的感觉,这也算是舟车劳顿完的一种欣慰。 回想最后一次回到这里,已经是五年前外婆过世的时候,我一边看着手机的定位,一边凭着自己脑中的记忆,沿着村庄里的羊肠小道,很快就找到外婆家的古厝。 那是一栋老式的平房建筑,自从外婆过世后,这间房子就一直空着,门前的松树还是和当年一样碧绿长青,很多周遭的景物都很不可思议地维持着多年前的样貌,让原本褪色的记忆,在此刻又鲜明了起来。 我向隔壁坐在门口聊天的邻居们点头打了招呼后,便开门进了屋内。走进玄关发现走廊上的灰尘并没有想像的多,应该是母亲前些日子有回来打扫过。屋里家俱的摆放方式,和小时候没有太大的改变,这让我想起了许多小时候的事。 从小因为父母工作的关係,我在高中以前都住在外婆家,父母亲只有在假日时才会来看我,直到念高中时我才搬回去和我母亲一起住,也是那时候她才告诉我,她已经和父亲离了婚,父亲和她都希望我能和她一起生活。这个消息让我非常惊讶,长久以来我都以为他们的感情很好,他们走在一块时总不忘会牵手,同桌吃饭时常会为对方夹菜。 我始终不明白他们离婚的原因,这是母亲不想谈论的事,我只记得母亲曾有感而发地说:「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很多时候,在那背后隐藏了让人难以承受的真相。」 我常会想,他们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產生裂缝的,为什么我会迟钝到一点都没察觉呢?难道也是受到那个女鬼诅咒的影响吗?我甩了甩头,把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赶了出去,并想着该如何重新摆设这间房子。 我把行李箱拖进当年我的房间里,房里除了灰尘变多外,几乎还保持着我搬离时的样貌。在擦拭完家俱、清洗过被单后,我把一些生活日用品收纳进橱柜中,在要打开书桌的一个抽屉时,发现它似乎卡住了。我使劲地用力一拉,抽屉整个脱离了轨道掉落在地上,里头的文具和物品散落了一地,看着一片木板从抽屉里掉了出来,我才想起这个抽屉还有个夹层。 这个夹层是国中时自己特别製做的,专门收纳一些我觉得比较私密的东西。我掀开了夹层,看见了一包凉菸,这包凉菸是小夏当年去日本玩偷买回来送我的,而这包凉菸我从来都没打算把它拆开来,因为我真的无法想像可以将燃烧菸草的废气吸进自己的肺里。在凉菸的旁边有一大叠上课无聊时传的纸条,我随意翻看了一下,内容都在聊一些当时班上的八卦,还有在哪个班级看到帅哥之类的,不过有部分的内容是完全不知所云的。 这时我发现夹层的底部还有一本随身的记事本,我记得这本记事本都用来记录当时生活上的点滴和杂事。翻开里头泛黄的内页,还存有当年自己青涩的字跡,一股浓烈的怀旧感侵袭而来。 2008年9月20日天气:晴 这学期被分到篮球场旁的扫地区域,没想到这个扫地区域的落叶多到简直不可思议。我都幻想是不是每晚会有一群相扑力士来这里对树木做掌击练习,落叶才会多到有如颱风过境。不过还好这个扫地区域的位置算不错,它邻近温翰生的扫地区域,至少我每天都能有机会和他道声早安,虽然很多话我只能透过眼神告诉他,但我相信有天他会明白的。 下午的数学课特别无聊,随堂考的题目也都不会写,只能频打瞌睡,在我快睡着时,可恶的萧恆智竟用橡皮擦丢我。下课找他算帐时,他还理直气壮地跟我说,要我把那颗橡皮擦找出来再来骂他,但我怎么就是找不到。 到了要放学时,我收到了我三十分的数学考卷,数学老师因此狠念了我一顿,这时萧恆智还拿着他满分的试卷在老师背后晃来晃去,一边故作摇头叹气的模样,简直气死我了。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弱智的他,数学总可以考满分,而这么聪明睿智的我,却每次都考不到五十分。 *** 「当然是因为你的智商不及我的一半囉!」此刻我的脑海里回响着萧恆智的声音,我甩了甩头把那恼人的杂音赶出脑外,愤恨地闔上记事本。 这时我发现抽屉底部还有一把形状奇特的钥匙,我将它放在掌心仔细端详了一下,那把钥匙扁平且细长,前端锯齿的形状还很特别,和一般的钥匙截然不同。 我挠了挠头,印象中这把钥匙好像是别人送给我的,但是谁送给我的、做什么用的,我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第二章 遥远的故乡,更遥远的回忆(2) 在结束了繁杂的整理工作后,我在车库里找到了当年上学代步用的淑女车。车子的状况有点糟,除了坐垫积了厚厚的灰尘外,龙头还有些歪斜,车体也有许多生锈的地方,踏板踩起来十分卡顿,用力踩了几下还会发出喀啦喀啦的怪声。我尝试着在村子里骑了一小段路,就觉得小腿有些痠麻,不过往好处想,或许这台脚踏车会是个不错的瘦身器材。 我骑在熟悉的巷弄中,一张张回忆中的画面犹如幻灯片般地在脑中闪现,那种感觉像走入了时光隧道,我抬头望着蓝天,让微风从脸庞轻拂而过,此刻的我感到身心愉悦,看来这趟怀旧之旅真的是来对了。 我带着满腔的怀旧感,凭着熟悉的记忆,骑到了以前很常光顾的一间麵店。 麵店的老闆叫福伯,是个话不多但很热心的人,常会免费招待家境清寒的学生吃麵。走进店里,我向福伯点了国中时最爱吃的麻酱麵,福伯抬起头时多看了我两眼,似乎是觉得我很眼熟,他露出微笑,对我点了点头。 由于已经过了午餐的时间,店内的客人并不多,我走到熟悉的角落位置坐了下来。店内电视的音量有点大,它正在播一则十五岁少女失踪的新闻,周遭的客人都纷纷抬起头,专注地看着这则新闻。新闻的画面是少女家属心急如焚的脸部特写,警方表示少女当天出门找朋友后便没再回家,监视器拍到她的最后身影就位于谷园乡,那是我以前补习都会经过的巷口。一名当地警局的所长表示已展开全面的调查,会从少女的交友状况开始做深入追查,初步瞭解可能为蹺家或诱拐案件。 这时香喷喷的麻酱麵已经端到我面前,我拿起筷子呼嚕呼嚕地把麵条全塞进嘴里,嘴巴里立刻洋溢着满满怀旧的幸福味。 吃饱后我带着满足的心情结帐时,福伯突然开口对我说:「你是吴秀锦的女儿吗?」 「嗯嗯。」我点了点头,「福伯,你还认得我?」 「当然,我的记忆一向不错。好久不见了,你在外地工作吗?」 「对啊,这些年我都在外地,最近放了个长假,想说趁这个时候回乡来走走。」 「欢迎回来喔,不过最近这附近的治安不太好,晚上外出时要多注意安全。」 「嗯,我会的。对了,福伯你的麵还是一样好吃唷。」 福伯的笑容让脸上的皱纹变得更深,看着福伯的老态,不禁让我意识到我好像真的离开这里有好长的一段时间。 出了麵摊,我拿出手机看了一下地图,找到了温翰生开的咖啡馆位置,不过看到这段路程让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因为会经过我们国中时戏称可以体验「倒吃甘蔗」的路段,那段路须先吃力地爬上好一段险升坡,接下来才会是一段舒适的下坡。曾有同学因为下坡时车速过快,在过弯时连人带车以倒栽葱的姿势摔进了甘蔗园里,那个地方便被学生流传为倒吃甘蔗的圣地。 我往前骑了一小段路,便来到了那个上坡路段,我很吃力地踩着踏板,脚踏车发出了喀啦喀啦的哀号,可能因为太久没运动了,身体感到十分疲累,但想着可以藉此消耗些卡洛里,这样的疲惫感似乎就有了些许的减少。 正当我累到气喘吁吁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条兇恶的黑狗,不停地狂吠像疯了似朝着我衝了过来。我体内的肾上腺素瞬间飆升,死命地狂踩踏板,但由于是上坡的关係,前进的速度非常的缓慢。就在那条黑狗的嘴巴很接近我的小腿时,终于骑到了下坡路段,我顺着下坡衝了下去,慢慢拉开了和那条黑狗的距离,但牠并没有因此放弃,还是对着我穷追不捨,而我只能持续踩着踏板不断加速。 这时我看到前方转弯处的甘蔗园,脑海里浮现了不祥的画面,此刻路面又传出螺丝掉落的声音,接着感觉轮胎松动得很严重。我开始预料自己在摔进甘蔗园表演倒立前,可能还会先来一段脚踩孤轮的马戏团杂耍。 我用力地按住煞车,车轮和路面发出了唧唧唧的尖锐磨擦声,但车速只有些许的下降,而后头的狗吠声却逐渐逼近,再看到前方的发夹弯迫在眉间,看来我只能在被狗咬和摔进甘蔗园中二选一了。 不对,当我一头栽进甘蔗园后还是可能再被狗咬的。想到这里,我当机立断死命按紧煞车,最后我连双脚都用上了,不停地用鞋底磨擦着路面,但脚踏车就像失控的野马已经停不下来。 此刻我的馀光瞥见,那条黑狗已经窜到我脚边齜牙裂嘴,准备和我的小腿来个法式见面之吻。 倏忽,眼前的弯道走出个高大的男子身影,他朗声道:「小黑,不可以!」 那条黑狗瞬间停了下来,但我的脚踏车还是没能停下来,就这么直直的往转弯处衝了过去,而前方的高大男子做出了接补手的姿式,矮下身并把双手举起、双掌摊开。在脚踏车要撞到他时,只见他双掌用力地按住龙头,身体向后滑动了几步,就让脚踏车停了下来,而我的额头已经冒出了大片的冷汗,心跳已经漏了好几拍。 「小姐,下坡路段骑这么快,可是很危险的呦。」男子拍了拍双手再拂了拂身上的灰尘。 「谢谢你刚才帮我煞住脚踏车,但如果不是你养的黑狗,我想我可以更优雅地出现在你的面前。」我没好气地说。 「那条黑狗不是我养的,我只是刚好知道牠叫小黑而已。」 我拨开盖住脸颊的发丝,「而且那条黑狗还很碰巧的十分听你的话呢。」 那个男子没再说话,只是盯着我瞧,然后嘴巴缓缓地打开,过了几秒他才说:「这还真的是很碰巧,你说不是吗?王诗妤同学。」 我端详了眼前的男子,留着俐落短发、肤色偏黑、身材高挑结实、五官轮廓很深,给人一种英姿颯爽的感觉,要不是他下巴留了一撮山羊鬍,我还觉得他挺帅的。不过,在我认识的人当中并没有符合他这种形象的人,但就是那个自信的眼神有点熟悉。 「还没想起来吗?亏我国三时还坐在你身旁一整年。」那名男子仰着头,捋了捋他的鬍鬚。 我不禁张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是……萧恆智!」 第二章 遥远的故乡,更遥远的回忆(3) 由于我的脚踏车轮轴上的螺丝松脱了,所以刚才会感觉车轮松动,这是萧恆智简略看了我的脚踏车后给的结论。他说我的脚踏车还有许多问题,可以牵到他的店里,他帮我简单保养一下后会比较好骑,他开的店离这里不远,可以直接戴我过去。 我当下没想太多便答应他的提议,在跨上他的机车后座时才想到,那我的脚踏车要怎么过去呢?这时,只见他一手催油门,一手握着脚踏车的龙头,就这么灵活地在马路上穿梭。 「你这样骑车不觉得危险吗?还是我自己慢慢骑过去就好。」 萧恆智回过头,嘴角带着笑意对我说:「可是我觉得你骑车会更危险。」 「刚是因为有狗在追我,才会差点失速摔车。」我从机车的后照镜看到萧恆智的脸上仍带着笑意,「话说,那隻黑狗真的不是你养的吗?」 「不是啊,那是村里茂伯养的狗,是养来顾他的檳榔园的,因为篱笆坏了所以狗跑了出来。茂伯的年纪大了,如果自己要修理篱笆会很费事,所以我刚就是过去帮他修理篱笆。」 「萧恆智,怎么觉得你变了好多。」 「如果你是想说我变帅了,可以直说我不会介意的。」 「你这种近乎自恋的自信倒是没变。」 夕阳西下,树影摇曳,微风轻拂,我像乘着风不停向前方驶去,破碎的光影忽明忽灭地映照在萧恆智的背上,眼前他的背影让我觉得有些陌生,国中时的萧恆智是个个头不高,且喜欢恶作剧和捣乱的男孩,现在的他却变成高大挺拔又热心助人的青年。时间的流逝真的让人有了很大的改变,而我跟当年比起来,似乎也有很大的不同,但我的改变好像是从某一刻开始的。 又拐了个弯,车子便停在一间偌大的古式建筑前,放眼看去,两根宏伟的石柱在门前昂然而立,虽然外观有些陈旧,但还是可以感受到这栋建物当年的气派,在店门口旁坐着一个戴黑框眼镜的老伯,萧恆智走近店门口时微笑地和他打了个招呼,我也对着他微笑地点了点头。 「平常我有事外出时,都是住隔壁的旺伯帮我看店。」 「有这么热心的邻居真的很好。」 「他跟我爸算是老交情了,大家相处起来也都满和睦的。」 我走过店门口时发现上方掛着一个招牌,上头写着「庆文五金行」。 「庆文五金行?我以为你开的是脚踏车店。」 「庆文是我爸爸的名字,他经营这间五金行有四十年了,去年开始他的身体状况逐渐不佳便搬去和我哥一起住。这间店原本打算要歇业了,是因为我刚好离开了在外地的工作,想说回来住一阵子,平时也间来无事,就试着接手经营看看。没想到生意还比我预想中的好唷。」 「就乡下来说,这间五金行算大间的。」我进了店内发现走道和架上杂乱地堆满了各式种类的五金材料,「不过,我觉得你应该花些时间整理一下店内的商品。」 萧恆智搔了搔头,「这件事,我三个月前就有这么想过。」接着他侧身走进狭窄的走道间,举起手在上方的置物架翻找了一会,便拿着一支活动板手和一些看不出什么的零件走了回来。 「你的脚踏车应该要加点鍊条油了,还有你的导轮上也有很多阵年脏污须清理一下,轴芯上也有许多锈蚀,等会我会一併帮你处理。」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专长。」 「呵呵,你看不出来的事可多着。」萧恆智得意地扬起下巴。 萧恆智拿起工具后便露出专注的神情,动作俐落地涂上鍊条油和一些除锈的保养,除了补足胎压外,他还对车体做了一些我看不懂的调整动作。 过程中我们聊了许多国中毕业后的事,和他的经歷相比我显得平庸很多。他高中和大学念的都是明星学校,毕业后顺理成章到一流的企业里工作,不过只做了一年便离职了,接着又去加拿大打工游学一年才回来,回国后又找了一份自认比较感兴趣的工作,但也是只做了一年多就离职了。 「比起庸庸碌碌的生活,我还比较喜欢这里。这里的生活简单又朴实,不用费尽心思去做一件自己觉得乏味的事。」萧恆智锁上螺丝后拍了拍双手,表示大功告成。 我骑上脚踏车在四周兜了一小圈,「哇,真的好骑很多耶。你是施了什么魔法吗?」 「这个嘛,凡人会很难理解的,简单来说就是除锈保养而已。」萧恆智仰着头边捋着他的山羊鬍。 「我为我的平凡感到遗憾,毕竟我不是异界生物。」我强忍着想拔下他那撮鬍鬚的衝动,很客套地对他说:「对了,你帮我修脚踏车又换了些零件,我该付你多少钱?」 萧恆智偏着头想了一下,「一般我店内收费都是三万八不二价的,今天算你同学价打八折,不过欢庆你劫后馀生,只要请我喝杯饮料聊表心意就好了。」 「还真是难为你了,你的饮料我会记得特别帮你多加些料。」 「希望你加的料不要太特别。」 在一阵寒暄后我和萧恆智挥手道别,他也朝着我挥了挥手并对我说:「王诗妤,很高兴再见到你,欢迎回来。」 他说这句话时脸上难得露出感性的表情,算了一下,我和他已经十二年没见了,这应该算是同学间久别重逢的感动吧。 第二章 遥远的故乡,更遥远的回忆(4) 当我来到温翰生的咖啡店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我先是直接骑过店门口,透过玻璃橱窗观察了一下店内的状况。虽然是平常日,还是有五、六个客人悠间的在里头聊天,店内的装潢简约典雅,墙上还掛了好几幅很有意境的风景画,很符合温翰生温文儒雅的气质。 我就这样在店门口来回骑了三趟,但就是没看到貌似温翰生的身影,最后我索性把脚踏车停在店门口,注视着店内,只见到有位年轻的女店员在擦拭着吧檯。 会是我搞错地点了吗?不过也不太可能,这附近一带只有这间咖啡店。正当我还在想着其它可能的原因时,身后传来个温柔又带磁性的嗓音。 「小姐,要不要进去坐一下呢?我们推出的新品焦糖啡啡奶茶,很不错喝呦,现在特惠八五折。」 听到这个有点熟悉的嗓音,我的心跳瞬间加速,身体也不自觉僵直起来,我以慢动作的姿势缓缓回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对方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子、俐落的剑眉再配上那有型的瀏海,这俊俏的脸庞让我的少女心瞬间爆棚。心里发出了高声的尖叫,没有错——这就是我记忆中的温翰生。 虽然要来前我演练了好几套的开场白,但眼下的我却突然吐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温翰生只是微笑地盯着我的脸,「你是本地人吧,我觉得你很眼熟耶。」 「对……对阿,我高中之前都住在这里。疑,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你有点眼熟呦,我们是不是国中同校?」 说完这句话时,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假,而且还是个很烂的开场白,枉费我在心里排演了上百次和他久别重逢的动人戏码。 「噢!我想起来了,你是隔壁班的,我们补习班还同班呢。你叫……」温翰生摸了一下前额,「王诗妤对吧?」 太好了!他果然还记得我。 「对耶!你这样说我也稍微有点印象,你叫温……」我抓着头假装思索了一下,「翰生?」 「这还真是太巧了,欢迎光临,你不要客气,今天一定要接受本店的招待。」温翰生兴冲冲地推开店门,「小莉,麻烦给我张menu。」 「不用这么客气,我只是顺道经过而已。」我跟着走进了店内。 温翰生帮我带位到一个窗边的位置,「这个位置视野不错,没客人的时候,我也会坐在这里,为自己冲杯咖啡。」 玻璃窗外面对的是公车站,公车站前有个装置艺术,在两旁还种满了榕树,给人一种绿意盎然又带点文艺气息的感觉。 我拉整了一下我的裙襬,然后挺直身子坐了下来。 「这位置的视野真的很不错呢,给人一种很放松的愜意感。」我终于发自内心说了第一句真话。 「是人总会有疲累的时候,学会为自己找个放松歇脚的地方,是很重要的呦。」温翰生扬起嘴角露出个迷人的笑容。 眼前的温翰生除了变得比较成熟外,外观上没有太大的改变,不过个性上变得亲切许多,以前的他比较高冷,给人有种距离感。看来这十二年,或多或少还是会给人带来某些程度上的改变。 温翰生从女店员手中接过菜单后,简单帮我介绍了一下菜单。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我最常点的卡布奇诺。我常觉得自己对吃东西有某种执着,往往每次点的都是自己比较熟悉的食物,几乎不会想做新的尝试。曾有篇文章说这种人容易因守旧而裹足不前,现在想想好像有几分道理。 「好久不见了,你是不是国中毕业后就搬离了谷园乡了?」温翰生伸手把桌上的小盆栽摆正。 「我国中毕业后就搬去外地和母亲一起住了,不过谷园乡过了这么多年好像几乎没什么改变。」 「有些人会嘲讽这里发展停滞,好几年如一日,是个落后的乡镇,但我觉得这里是片净土,是可以让我心灵平静的世外桃源。」温翰生把目光看向窗外,脸部的表情显得柔和,似乎很享受着这样的寧静生活。 那这里对我来说又是怎样的存在呢?我好像是到了长大出社会后,才开始渐渐怀念起这个地方,可能是因为这里埋藏了许多我的青涩回忆吧。 「我也是挺喜欢这里的唷,这里的一草一木对我来说,都赋予了特别的情感,回来之后我觉得心情变得特别舒畅。」 「真的吗?」温翰生露了有点惊讶的表情,「那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呢?」 「嗯,可能几天,也可能一阵子,这是没认真考虑过的事。只是突然对生活感到茫然,想说回来休息一阵子,可能会有不一样的想法。」 温翰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这时女店员端着咖啡走到餐桌旁,温翰生伸手将桌上的杯垫摆正后,才让她把咖啡摆上来。 突然想起温翰生国中时,对于东西摆放的位置好像就特别讲究,他的笔总会整齐的放在书的上缘,橡皮擦则会放在左上角的位置。他当时告诉我,东西如果摆在比较习惯的位置,做起事来会比较得心应手。我那时把他这些话奉为圭臬,有好一阵子都把自己的东西摆放得很整齐,不过也只有一阵子,但就现在看来,这好像是某种偏执狂才会做的事。 温翰生就这么坐在对面和我聊了起来。过程中他常看着我微笑,害我都有点不好意思直视他的眼睛,所以我都把目光放在他的嘴唇上,那是个有型的薄唇,尤其是他微笑时更能勾勒出动人的弧度,国中时我总幻想着跟这张薄唇接吻会有什么样的触感,不过现在突然觉得,他的嘴唇如果再厚实点会更好看。 我们聊了许多以前共同认识的朋友和他们的近况,其中也有聊到萧恆智,他说萧恆智店内的商品种类很多,只可惜店内摆设很乱。最后聊到曾经送我凉菸的小夏时,温翰生停顿了好一会,接着才用有点肃穆的表情说:「这个我也是听朋友讲的,她后来长期都住在疗养院,好像是因为忧鬱症。」 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十分震惊,打乱了我原本雀跃的心情,也让我想起了很多关于小夏的事。 小夏原本是班上和我很要好的姐妹淘,是个有点叛逆又古灵精怪的女孩,且她的人缘很好,同年级几乎每个班级都有她的朋友。补习时她坐在我前面的位置,她也是第一个看出我喜欢温翰生的人,不过到了国三下学期她突然开始疏远我,和她说话时她显得很冷漠,问她怎么了她也不回答我。我们就这样渐渐没再说话,毕业后自然也就失去了联络。 结帐时温翰生坚持请客,他说每个来店里找他的朋友,他都会招待对方喝杯咖啡,希望我不要坏了他的原则。 在走出店门时,我欠身向温翰生道谢,他笑着对我说:「能重拾过往的情谊,是很难能可贵的,我一向都很珍惜。」 我想我也是,不过好像有些友谊一旦错失了就不再有重拾的机会。 第三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1) 我住在外婆古厝的第二天便开始下雨,哗啦啦的大雨接连下了两天,让我哪里也去不了,更惨的是屋顶因为年久失修竟然会漏水,我还得放上好几个水杯在地上接水。 人说好事难成双,坏事却常会连庄。一夜暴雨后的早晨,我睡眼惺忪地张开双眼,眼前的场景却让我怀疑我还在做梦。我的房间变成了水乡泽国,水面几乎要和我的床齐高,许多家俱都在水面上载浮载沉,我转头看向窗外的院子也是一片汪洋。 我坐起身来,傻眼地望着在床边漂来盪去的拖鞋,并思考着自己是否要用游的才有办法出得了这个房门。我捲起了裤管举步维艰地走到房门口,费了些力气才打开了房门。 原本的走廊成了一条小河,水位的高度接近膝盖,水面上还有许多骯脏的漂浮物,我不敢低头去确认那些漂浮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因为我害怕会看到正用仰式游泳的老鼠。 我感觉涉水走了很久才走到厨房,我先是喝了一瓶牛奶压压惊,并思考着我接下来能做些什么,比方说如果能找张鱼网的话,或许晚上就能加菜。最后我捨弃了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去厕所简单盥洗了一下后,决定打开后门先看一下屋外的状况。 我站在院子的中央,但感觉像泡在水池里,看着左右邻居忙进忙出,有点像是末日将临。他们堆了很多沙包在门口,并把室内的水给舀出去,还搬了很多砖头垫高了家电用品,也有人开来小货车把家电都搬上车,可能打算先搬去别的地方避难一下。 我愣在原地好一会,隔壁的吴太太才走过来开口对我说:「王小姐,你还真是不走运,刚回来就遇到淹水。」 「怎么会淹这么大的水?我记得这里应该不曾淹过水耶。」 吴太太皱着眉,「听说是因为有不肖业者在河床倾倒废弃物,河道因而变窄,导致排水不良,这里的地势又比较低,才会淹得这么严重。」 吴太太建议我可以先离开这里,过阵子再回来,因为这里的淹水一时半刻是洩不掉的,且天气预测晚上还会有一波豪大雨。 这还真是个令人沮丧的早晨,好不容易远离了尘嚣,才刚为自己找到了一片净土,却马上要离开了。不过不管怎样我都还想在谷园乡多待一会,哪怕只是几分鐘。 正当我转身准备走回屋内时,有个声音叫住了我。 「王同学,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吗?」萧恆智从一台小货车的驾驶座上探出头来。 「萧恆智,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讶异地说。 「我帮亲戚送货刚好经过这里,真没想到这里淹水这么严重。」 「对啊,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你要不要先到我家来避难一下,我记得我的仓库里有几块挡水板和一些沙包,再看看能不能帮你借到一台抽水泵浦。」 「这样太麻烦你了,再说这个水一时半刻也退不了,晚上还会有一波豪大雨,我怕这只是徒劳。」 萧恆智环顾了一下四周,「徒劳的事我是很常在做,不过完全放任不管的话,你家可能会变成游泳池喔。」 正当我还在犹豫不决时,萧恆智已经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别只杵在那边,你的青春都要被你消磨殆尽了,快点上车吧。」 「一直麻烦你真是太不好意思了,等会看工钱怎么算还是加减跟我收一点吧,毕竟你也是开店做生意的。」 「不好意思,本人现在从善了,经营的是慈善事业。」萧恆智一本正经地说。 「所以你承认你以前无恶不做了吧。」 萧恆智仰着头笑了几声,「呵呵,君子不念旧恶,你就忘了吧。」 坐上副驾驶座后,车子缓缓驶向前去,前方已经看不见路面,而是一片汪洋,车头的水花朝向两旁激起,哗啦啦的水花声不绝于耳,晨曦在水面上不停闪耀,此刻的我像坐在观光船内欣赏着另类的故乡风景。 第三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2) 车子再向前行驶了几百公尺后渐渐看得见路面,感觉谷园乡里好像只有外婆家附近一带有淹水,原本以为离开淹水区域车子行驶起来就会平顺许多,但没想到萧恆智突然转进了一条更颠簸又杂草丛生的路。他说这是条连网路地图都找不到的捷径,因为其实这是片私人土地,只是长年荒废没人使用,所以熟悉这一带的人都把它当成便道来行驶,他还说像这样的祕密捷径在通往学校的后山也有一条,不过知道的人很少,像我就完全不知道有这样的捷径,看来我对这里的路还很陌生。 穿过了一片茂密的草丛就接上了大路,又拐了几个弯后便到了萧恆智家的五金行,看了一下时间,真的比预期快上许多。我跟着萧恆智的身后下了车,远远就看到一位圆脸戴眼镜的短发女生坐在店内柜檯盯着我瞧,接着便起身走到萧恆智的身旁说了几句悄悄话,随后她的脸上马上浮现奇怪的笑容。 「嗨,你好。我是萧恆智的妹妹,你可以叫我琪琪就好。」她的表情看上去相当兴奋。 「你好,我叫王诗妤,是你哥的国中同学。」我举起手和她打了个招呼。 琪琪走过来激动地握起我的手,「久仰久仰,我跟你说喔,我哥他……」 萧恆智走过来轻咳了几声,做出个撵狗的手势,「去,去,去帮我把挡水的器具都找出来,王诗妤家淹水了,等会我们一起去她家帮她处理一下。」 「没问题,日行一善是我们的职责,那么诗妤我们等一下有机会再慢慢聊囉。」琪琪雀跃地快步走向仓库。 对于萧恆智的妹妹我依稀有点印象,她是小我一届的学妹,国中午休的时候她常会来教室找萧恆智,可以看得出他们兄妹的感情很不错。 「你妹妹是住在这里,平常都和你一起顾店吗?」 萧恆智从置物柜里拿出好几个水桶,「我妹妹是住在这没错,但她在市区的电子公司上班,由于是做二休一的工作,所以他休假时才会在店里帮我的忙。」 「她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我记得以前午休时她常会来找你。」 「没有错,而且我妹以前在学校就很爱八卦,学校里有什么奇怪的传闻她都知道,等会她要是跟你讲什么有的没的你可别当真。」萧恆智从走道旁拿出了三个畚箕。 「什么有的没的?」 萧恆智似乎没听见我说的话,只管捲起袖子走进走道尽头的房间里,过了一阵子搬出了好几个沙包。当他走过我面前时,我的目光停留在他的手臂上,沉甸甸的沙包压在他的手臂上,让他使劲的手臂浮出了明显的肌肉线条。 「王诗妤,可以帮我去第三个走道的货架上拿几个防水套吗?我想等会你的一些家俱应该会用得到。」萧恆智突然转头看向我。 我马上尷尬地把目光撇开,并用有点彆扭的姿势点了点头,萧恆智只管回过身去没露出半点疲态,就把沙包都甩上了货车。 萧恆智还帮我向他的友人借了一台抽水泵浦,不过比较遗憾的是大型的抽水泵浦被人借走了,所以只能借到小型的凑合着用。 当一切工具备妥后我们三个人便乘着小货车回到外婆的古厝,我们先是用沙包和挡水板把前后门涌进的水阻隔起来,然后用小型的抽水泵浦开始抽水,接着我们则开始在一旁用水桶不停地舀水。 反覆不停的弯腰舀水动作,让我的腰都快挺不直了,奇怪的是,明明就是个苦力活,但琪琪似乎做得很开心。她面带微笑地和我天南地北聊了很多话题,从我爱吃的美食、兴趣、休间活动到国中校园里的趣闻和怪谈几乎无所不谈。 「你知道那时学校里有个长发女鬼的传说吗?」琪琪瞇起眼睛露出个故弄玄虚的表情。 我的脑海里闪现了黑色的长发在我头顶上飘动的画面,「当然听过,那是当年校园里很红的话题,而且……我还亲眼目睹过喔。」 琪琪不可置信地张大了铜铃般的双眼,「真的假的,快说来听听。」 「当时我还不只一次看到,我印象比较深刻的一次是在厕所。我记得是国三的时候吧,那时厕所只有我一个人,当我关上隔间门要蹲下去时,厕所里突然灯光全灭,几秒后我听见小小的呜咽声,我感觉声音是从我的上方传出来,我便抬起头看向天花板,这时便看到一头黑到发亮的长发从门的上方飘过去,然后便没了动静,我摀着嘴大气都不敢喘,只感受到自己心跳剧烈。直到上课铃响起,我才低头唸着阿弥陀佛直往外衝,还因为这样在走廊撞倒了隔壁班的同学。」我说完时发现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哇,你没有乱讲吧,厕所的隔间门板少说也有一米九,正常的女生应该不会有那样的身高。」琪琪缩了缩身子,「我当时是听说以前有个学姐在文教楼跳楼自杀,然后便开始有些灵异的传闻,原本只是想跟你分享我听来的灵异故事,没想到你的亲身经验更可怕。」 我放下手上的水桶,垂下目光,「现在想起来的确很可怕,在那之后,我有好一阵子都不敢自己上厕所,我会通灵的同学还说我中了某种诅咒,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我的确诸事不顺。」 「后来呢?」琪琪紧紧交握着双手。 「后来就毕业囉,毕业之后也就没再碰到什么怪事了,不过偶尔诸事不顺的时候还是会想起那个诅咒。」 萧恆智在一旁打了个很大的哈欠,「心存正,没有鬼,你应该是平常亏心事做多了才会这样。」 「你才是坏事做尽呢,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曾经把烂掉的柿子放进英文老师公事包的事。」我斜睨了萧恆智一眼。 「那是因为英文老师常包庇有去他家补习的学生,那是他该有的处罚。」 「所以你是替天行道囉,那去隔壁班破坏他们的佈告栏怎么说?」 「那个是因为……」萧恆智突然语塞。 「嘿嘿,被我说中痛处了吧。」我得意地扬起嘴角。 「哥,他是哑巴吃黄莲,其实他啊……」 萧恆智突然咳了好几声,「咳咳……你们不要一直只顾着聊天,快点把工作做完才能早点休息。」说完便催促起琪琪快点工作。 我们舀了两小时的水才让水位渐渐降到与脚踝齐高,接着又用畚箕不停地继续舀水,最后才总算把房内的积水都排了出去,不过地上却佈满着烂泥,房间里还充斥着一种异味,有点像是臭水沟会有的味道。 「诗妤,我觉得现在这里住起来应该不会太舒适,而且晚上还会降下豪大雨,还是你先搬来我家和我们一起住,我觉得我们特别有话聊呦。」琪琪挽着我的手并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再说我们家还有很多间客房,你说好不好?」 「呃,这也太不好意思了,你们已经无偿帮了我这么多忙,如果现在还要再去你家打扰未免也太厚脸皮了吧。」 琪琪用手肘顶了萧恆智一下,「欸,哥,你也说句话吧。」 萧恆智转过身去拿起垃圾袋,开始整理起身旁的垃圾,「王诗妤,你也看到我店里最近进货比较多,我有时候跑外面也比较没时间整理。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也许可以过来帮一下我。」 「帮你当然可以囉,不过去住你们家真的太打扰你们了。」 「才不会呢,你就当作是打工换宿,还有附三餐唷。」琪琪对我眨了眨眼。 「可是这样真的……」 「那就这么说定囉,我可以帮你整理房间,你就先去收拾行李吧。」琪琪推着我的背走向我的房间。 对于琪琪的邀请我是真的盛情难却,加上我本来就是个不擅拒绝的人,不过我会答应还有个原因,就是我现在不太想独处,至少今天晚上不想,因为聊起长发女鬼的事让我浑身发毛。 第三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3) 在排水和清理的工作告一段落后,我们去附近的饭馆一同吃了晚餐,再回到萧恆智家时已经是晚上。他们家房子的内部比外观看起来要大得多,房子的最前端是营业用的店面,往后面走去会经过一个大厅,接着是一条狭长的走道直通后院,在走道旁有四间房间,房间内的壁纸顏色是浅蓝色,还有些简单的摆饰,有点像是民宿的风格。 琪琪领着我走进房间内,向我道了声晚安,并跟我说,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我多住几天,如果愿意的话最好住上一辈子,说完便笑吟吟地走了出去。 我进门后先是洗了澡然后开始整理行李,我并没有带上太多东西,只带了换洗的衣物和些日用品,不过我把抽屉里的记事本和那把奇怪的钥匙给带来了,在整理完行李后我随意翻了一下那本记事本。 2008年10月24日天气:晴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今天是难得晴朗的好天气,而我的心情也是,我已经好久没这么开心过生日了。 早上在打扫公共区域时,温翰生破天荒地主动找我聊天,我们聊了很多彼此的兴趣和爱好,我发现我们真的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唷。 他说他喜欢打羽球,很碰巧我也是,且我跟他都喜欢吃巷口的那间蛋包饭,一样喜欢喝梅子绿,我想我们一定有着旁人无法知悉的某种默契。不过最让我意外的是,他居然也有在收集超商集点送的动物公仔,我告诉他我只缺了一个隐藏的特别版,花了很多钱却怎么也收集不到,他说那个是限量版非常难抽到,到现在还没听说有人收集到。 中午的时候小夏送给我一张卡片和块小蛋糕,还带着大家为我唱了首生日快乐歌,这种感觉真的好感动。到了放学时我意外在抽屉发现了一个匿名的礼物,我问了班上其它人,没人知道是谁送的,上面还附了一张用电脑打字的纸条,上头只打着——诗妤,生日快乐。 当下有点兴奋但又有点担心是恶作剧,直到刚拆礼物才发现,里面居然是我缺的那个隐藏版公仔,到底是谁对我这么好?该不会是温翰生吧?想到这里,我已经开心到难以入眠。 *** 之后的几篇都是些无聊的日常记事,我望着天花板,想起那个隐藏版公仔的模样,那是隻四不像的动物,有着很大的头和短小的四肢,身躯上还有着奇怪的纹路,认真说起来有点丑,可是又丑得很有特色,现在网路上的卖价还很高。我曾想过把它卖掉,但又觉得捨不得,因为那真的是我收过最令我感动的礼物,虽然到现在还是不知道那个礼物到底是谁送给我的。 真的会是温翰生送我的吗?或许我可以有技巧地试着问他看看,不过这要用怎样的技巧呢?我说话的技巧一向很差,很容易就弄巧成拙,还是开门见山的问他吧,不过这样又好像很唐突,有种像在质问犯人的感觉。对了,我想我可以先藉故聊起公仔的话题,再问他几个引导式的问题,搞不好他还会脱口说出一些我意想不到的答案喔。 我想到这里不禁傻笑了起来,脑海里轮番上演着不同版本的小剧场,我伴着这样的胡思乱想渐渐进入梦乡,朦胧意识间还听得见窗外开始下雨的声音。 隔天早上我睡得特别晚,可能是因为昨天清理积水特别疲累,起床时已经日照三竿。我盥洗时从厕所的窗户看向后院,发现昨晚似乎真的下了场豪雨,草地上满是积水,不过到了早上天气已经放晴。 我盥洗完后走进大厅,发现大厅内的圆桌上有个塑胶袋,旁边有张纸条写着——你的早餐,车库里有可代步的脚踏车。 塑胶袋上的店名是我国中时最常光顾的早餐店,打开塑胶袋里面有份薯饼起司蛋饼,这是那间店最招牌的菜色,记得以前我一星期都要吃上个好几次。 我在房内兜了一圈发现他们兄妹似乎都不在家,我便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环顾着大厅内的摆设。大厅内摆了很多凑在一起不太相衬的装饰品,如小型的日本武士鎧甲、一支巨型的文昌笔、一些造型怪异的石头和有着各种夸张表情的陶瓷娃娃。墙上还贴了许多旧照片,大多都是萧恆智他们全家出游的照片,可以发现照片中的萧恆智高中以前是个瘦弱的白斩鸡,之后皮肤明显晒黑且身材也练得结实很多。 我沿着墙上的照片边看边走,最后走到大厅后方的走廊,而走廊尽头的侧边还有个小空间,里面堆满着杂物,而在这个杂物间里有个很显眼的东西,那是个有着宝箱造型的木箱子,大概有七十公分高。 我好奇想去移动了它一下,但重量很沉几乎推不太动,宝箱的外型很别緻,感觉是用昂贵的木头材质去做的,我弯下腰看了一下,宝箱的盖子上还扣着一个小锁头。真不晓得这么特别的东西怎么会放在这里,该不是萧恆智家的传家之宝吧。 第三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4) 吃完早餐后我骑着车库内的脚踏车出门蹓躂,萧恆智家的脚踏车比起我的淑女车要来得好骑很多,一来不会有怪声,二来踩起来很流畅,没有任何卡顿的感觉,再者外型也新颖许多,不会像是台阿婆的单车。 下过雨的早晨感觉特别凉爽,空气里掺杂着带水气的清新味道,这是种醒脑的凉意,我试着不依赖手机导航,想骑回外婆的古厝看看淹水的状况。 这段路程刚好会经过以前我放学回家的路,虽然我对这段路很熟,但因为叉路很多,我还是须常停下来、闭上双眼寻找记忆中的画面,而很多时候脑海中的画面会夹杂着一些印象深刻的事,像是前面转角那户人家种的芒果树就常被萧恆智放学时偷摘,再过去的路口有间文具店,店内的妇人每天下午都会在门口洒水,有好几次我都差点被水泼到。 再骑了一小段路眼前出现了一座石桥,我在桥上停了下来,佇足在桥边望着下方的河水,应该是昨夜下大雨的关係,河水的水位比记忆中来得高,而印象中这条河嚐起来的味道酸酸咸咸的,还有种消毒水味,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曾掉进这条河里且还喝了好几口河水。 那是发生在国三上学期末,也是那阵子我特别倒楣,我都认为是受到女鬼诅咒的影响。那天我如往常骑着单车要回家,在经过这座石桥前会先遇到一个弧度很大的弯,我是在过弯时才发现单车的煞车似乎失灵了,下一秒我便连人带车摔进了河里,虽然河水不深才到我的腹部,但我在跌入河里的瞬间还是被水呛到,也因此喝了好几口河水,同时间我感觉眼睛很刺痛,像是跑进了异物,双眼难受得无法睁开,那时只感觉有双温暖的手把我从水中拉起,并引导我走向河堤边,还拿了手帕给我擦脸,但当我睁开眼时,我的单车已经立好放在旁边,却不见任何人影。对方从出现到离开都一声不响,若不是我手上的手帕,我可能会以为是自己的幻觉。过了几秒,温翰生从远处走来,关心我的状况,还把身上的外套借给我御寒。当时我曾怀疑,把我从河里拉起的是温翰生,不过事后回想起来,他身上的衣服没有半点浸溼,应该不太可能会是他。 那到底是谁呢?难道只是个见义勇为的路人? 我垂下头望着自己的倒影,随后我的身旁浮现了像是温翰生的模糊倒影。 「王诗妤,你在看什么?」 我急忙回过头,发现温翰生把机车停在我身旁并笑咪咪地看着我。 「啊……没什么,只是看着这条河让我想起了一些深刻的回忆。」 温翰生身着polo衫搭配运动裤,脚上穿着灰色的球鞋,今天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的休间。 温翰生露出个亲切的微笑,「如果是愉快的回忆,介意分享一下吗?」 「算不上愉快,是个掉进河里的回忆。」 温翰生敛起笑容,「呃……那算是很糟的回忆吧,有些不好的回忆容易造成心里的阴影,如果可以,我一般会选择淡忘一些不愉快的事。」 「我倒不这么想,人的一生都是由许多不同回忆堆砌出来的,任何回忆都是人生的一部分,再说摔进河里的经歷算不上太糟。」 「怎么说?」 「是个特别的经歷,而且……」我摸了摸自己的掌心,「河水的味道还不算太差。」 温翰生噗哧笑了出来,「你还真是个很乐观的人呢。」他把身体靠在护栏上和我一起看着河中的倒影,「我还记得当时你遇到我时说了一句很无厘头的话。」 「我?」 温翰生拨动了一下自己的瀏海,「当时你拨开了你濡溼的长发对我说:『刚是你把我捞起来的吗?』」 「原来你还记得啊。」 「当然囉,你全身上下都溼答答的,那头溼透的长发还盖住了大半张脸,又伸直了双手不知道在摸索什么,算是很令人印象深刻的画面吧。」 「还好不是晚上,不然包准吓死你。」 「不过你也不用觉得难过,不是只有你掉进这条河里过,很多喝醉酒的人也常不小心失足摔进河里,所以乡公所后来在河堤边装了护栏。」温翰生把手指向河堤边上装饰很花俏的栏杆。 「所以换句话说,没喝醉酒就摔进河里,我算是第一人囉。」我扬起了下巴。 「噢,你忽略了还有因为梦游而摔进河里的人。」 「最好是有那种人,你是故意调侃我的吧。」我咂了咂嘴,「不过当时真的很谢谢你,要不是你的外套,我可能会冷死在路上。」 「一点小事,不用放在心上,再说我也是听到有人在远处叫我,我才好奇走过来看看的。」 我有点讶异地问:「那有看到对方长什么样子吗?」 温翰生仰着头思索了一下,「除了记得是男生之外,其它倒没什么印象了。」 「喔,说得也是,都这么久的事了。」我垂下了头,「对了,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咖啡店吗?怎么会在这里。」 「平日早上咖啡店的客人不多,可以交给小莉就好了。因为昨晚下了大雨,所以等等想去我的菜园巡视一下。」 「原来你还有在种菜喔。」 「店内沙拉里的生菜很多都是我自己种的唷,有高丽菜、小蕃茄、羽衣甘篮、小黄瓜,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和我到我的菜园里逛逛。」 「好喔,还满好奇你会把菜园整理成怎样。」 「你可不要太期待,最近常下雨杂草长得有点多。」 温翰生骑在前头帮我带路,那是个不太远的距离,拐了几个弯就到了。他的菜园不算小,里头种了各式的蔬果,且如预期的井然有条,很多地方都有修剪整理过的跡象,菜园里的杂草也没他形容得多,相对来说还异常的少,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在菜园里养了好几隻山羊。 温翰生细心讲解每个区块种什么菜,棚架是怎么搭的,以及施肥的时间和肥料调配的成分,我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装出颇感兴趣的样子。他说话时比较引起我注意的是他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从事服务业的关係,他现在说话时脸上都会习惯掛着笑容,虽然看上去比较亲切,但同时也有着一种陌生感。 「我觉得像你这样挺好的,可以找到自己兴趣所在,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相较之下我的生活相对无趣许多。」 「很多兴趣都是培养出来的,每个人都会有比较徬徨找不到生活目标的时期,这时候只要做些自己比较感兴趣的事,或许会慢慢有些不同的想法喔。」温翰生弯下腰捡起掉落在地面的几条小黄瓜。 我想起自己下班后,好像除了追剧、逛网拍和躺在床上耍废外,好像没什么像样的兴趣。 「其实如果认真问我的兴趣是什么,我还真说不上来。」 「我记得国中时你不是喜欢收集一些可爱的小物吗?这也是个不错的兴趣喔。」 说起收集东西,我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个隐藏版公仔的模样。 「对了,你还记得国中时大家很疯的动物公仔吗?就是有很多不同可爱动物系列的那款。」 「当然记得囉,最后那个隐藏版真的非常难集,我也是上了高中后透过网拍才好不容易买到的。」 「看来你比我还喜欢那组公仔呢。」 「也说不上特别喜欢,只能说是一种偏执吧,因为我实在无法忍受我的收集品里缺少了任何一个。」温翰生把攀出架外的小黄瓜茎叶拉拢整齐,「不过几年前我把那整组公仔都送给了我堂妹。」 「会觉得有点不捨吗?」 「是有一点感伤,那是种向自己青春回忆道别的感觉。」 「你说的感觉我好像能懂。」我拾起了掉落地面的几颗小蕃茄握在掌心中,「那么假设国中时你就抽中了那个隐藏版公仔,有人出高价跟你收购,你会割爱吗?」 「当然不会,那可是费尽千辛万苦集来的。」 「所以更不用说是把它送人囉?」 温翰生蹲下身去俯视着土壤,露出个像是观察又像是思忖的表情,「这倒很难说,这世上很多东西是无价的,人跟人之间的情谊也是。」 温翰生抬起头对我露出了阳光般的笑容,而我可以感觉到此刻我的脸颊应该和我手中的蕃茄一样红。 第四章 校园里的传说(1) 昨天骑回外婆的古厝已经是下午的事,由于那附近道路积水的状况还是很严重,我绕了好远的路才好不容易骑回外婆家。好在昨天防水措施有做好,房子内部基本上没太严重的积水,但可能是因为屋顶漏水的关係,地面上还是有几滩积水。 到了晚上我打电话给母亲和她提起古厝漏水的事,她说那间房子年久失修屋况已经不太良好,要我先不要回去那住,她会再找时间好好地把房子整修一下。在电话里她还不忘提醒我,已经二十七岁了,也该为自己的将来做些打算,工作或许可以随兴挑选,做不惯,离职也就罢了,但对于未来的伴侣一定要慎选,这牵连到往后大半辈子的幸福,接着说了许多她常提起的陈腔滥调,像是女生的青春很有限,选男生要注意的要点有哪些,只要提到这些要点,她又可以讲出一整套长篇大论,所以我选择草草敷衍她几句就赶紧结束通话。 然而从这些对话里我可以隐约地感受到,在感情的世界里母亲似乎受了很大的伤,她像是在耳提面命地告诉我,千万别步上她的后尘。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想起父亲要搬离家前对我说的话——在爱情的世界里总充满着别离,所以当你爱上一个人时请记得告诉对方,当你不爱的时候亦是。 今天是星期日,我特别早起和琪琪一同在厨房准备早餐,毕竟总是在别人家里吃便饭还挺不好意思的。 琪琪厨艺很不错,动作更是俐落,她把头发盘起来时,就像是转换成大厨模式,洗菜、切菜、下锅如行云流水几乎是一气呵成。这时我低头看了一下我做的蛋饼简直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琪琪虽然手上忙着料理早餐,但她的嘴巴也没间着,和我聊起了很多国中老师间的八卦,像是哪个实习老师很帅,哪个体育老师的眼神看起来很色,以及兇悍的训导主任其实很怕老婆。 「你国三时的导师是谁?」琪琪单手将蛋打进平底锅里。 我摸了摸眉心,「我国三有两名导师,上学期是男的,下学期是女的。女的叫什么名字我忘了,男的好像叫胡捷圣」 琪琪忽然愣了一下,「是他喔。」 「怎么了吗?」 琪琪继续翻动着她的锅铲,「听说他好像是突然被学校解聘的。」 我有点惊讶地说:「怎么会这样,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具体是什么情形我也不知道。」琪琪把葱倒进锅子里炒,「不过说起来还真令人意外,他看起来彬彬有礼,教学的风评也很好。」 此时我脑中回浮现那个导师当年的样貌,他是个三十多岁,瘦高身材,鼻子有点尖,戴着黑眶眼镜,常把笑容掛在脸上的斯文男子,虽然我偶尔会想起他突然抓住我手腕的狰狞表情,但我觉得他会这么做可能真的是突然被邪灵附体了。 「这还真的让人有点想不透。我还记得他说话幽默风趣且还满平易近人的,当时很多学生都很喜欢他,只是……」我话到嘴边又停顿了下来,突然不知要怎么表达接下来想说的话。 琪琪把脸凑到我的跟前,「只是怎样?难道你还知道什么内幕?」 我摇了摇头,「我当然不会知道什么内幕,我刚是想说,只是他的笑话多半很冷。」 琪琪露出狐疑的表情盯着我瞧然后说:「你的培根看起来要烤焦了喔。」 看着锅里快烤焦的培根,我急忙把火关掉,「啊,我也真是的。」 手忙脚乱好一阵子,我才把培根蛋饼给完成,蛋饼的外型很丑陋,嚐起来的味道也不是挺好的,里头的培根还有些许烤焦,不知道萧恆智吃了之后会不会觉得我恩将仇报。 我们把早餐端上餐桌时,萧恆智刚好走进厨房,只见他的裤管上满是泥土。 「哥,你刚是参加泥浆摔角吗?你也先换条裤子再来吃早餐吧。」琪琪把手叉在腰际。 萧恆智看起来像在思索着什么,有点心不在焉,低头不发一语走了过来,随手拿起桌上的培根蛋饼就往嘴巴里塞。 接着他像突然醒过来似的,吐了吐舌头,「琪琪,这是什么鬼东西?怎么会这么难吃。」 「由它的外型判断,它可能叫做培根蛋饼,只可惜我的手没这么巧,乍看之下会像是呕吐物,不过只要你细细品嚐后就会发现,它还是有点像培根蛋饼的。」我双手抱胸咬着下唇,故意装出生气的表情,不过心里好像真的有那么点不开心。 琪琪摀着嘴在一旁窃笑了起来。 「呃,其实如果再仔细品嚐一下,让它的馀味在舌尖发散,就会发现味道其实没那么糟,只是特别了一点而已。」萧恆智将蛋饼大口咀嚼后吞了下去,不过从他的表情看来那个蛋饼好像真的很难吃。 看着他脸上奇特的表情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不用勉强吃啦,我知道自己的厨艺不精,再说你刚嘴里吃的那块可能真的会是呕吐物喔。」 萧恆智张大了双眼,「啊?」 「我指的是如果你打算把它吐出来的话。」我笑嘻嘻地说。 萧恆智安心地拍了拍胸口。 「欸,我说,它没真的这么像呕吐物吧。」 语毕我们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琪琪把薯饼煎完后,早餐算是完成了,我们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哥,你刚到底去忙了什么,怎么弄得这么脏?」 「也没做什么,就许老爷门前的大型盆栽被人开车撞破了,他行动不太方便,託我帮忙,我想说店内刚好进了一些盆子,就帮他换上个新的。」 「他住的那个地方不是很偏僻吗?且门前的道路还有六米宽,对方的驾照一定是用鸡腿换来的。」琪琪拿起土司沾了果酱。 「我也是觉得很奇怪,许老爷说那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了,他当时只听见撞击声,开门时已经没看到肇事者了。」萧恆智拿着筷子没有动作,似乎还在思索着什么。 「不过比起这个,我们应该先把仓库里的存货整理乾净,还有你那杂物间内的东西都已经堆到要满出来了。」琪琪说。 我接着说:「如果只是整理杂物的话,我想我还帮得上忙喔。你的杂物间的确有点乱耶,不过那里是不是还有放一些比较珍贵的收藏品?」 「有吗?我记得里面几乎都放一些比较用不到的杂物。」萧恆智搔了搔头。 「对于珍贵的东西,每个人的定义有很大的不同喔。」琪琪说这句话时脸颊上露出了浅浅的梨涡。 第四章 校园里的传说(2) 打开了仓库的门,让我大开了眼界,萧恆智囤放在里头的存货比预期的还要杂乱许多,满地纸箱随意放置,摆放的方式也是五花八门,也不管它是横的摆、竖的摆、甚至斜的摆,只要有空隙就塞,感觉就像是在玩俄罗斯方块。 我咂了咂嘴,「我说,萧恆智你也太跨张了吧。这里看上去就像是个垃圾场。」 琪琪摊开双手,摇了摇头,「你会那么惊讶是因为你没见过他的房间,改天带你见识见识。」 萧恆智把手拦在琪琪的面前,「货架上还有很多货要补,可能要先麻烦你去补一下囉。」 「唉唷,真是的,亏我还有很多话想和诗妤聊。」琪琪向我拋了个媚眼后走出门外。 我捲起袖子便开始整理这些杂乱的货物,我先是把它们做简单的分类,像是分成厨房、浴室或园艺类,再依大小的顺序将它排列整齐,当中有许多物品不好归类,也有些纸箱是破损的,货品还因此散落一地。 其中一个破掉的纸箱子里装的全是小锁头,每个锁头都用透明塑胶盒装起来,旁边还附着钥匙,那些钥匙的型状大小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这些商品好卖吗?我看你进了满多的。」我指了指地上的锁头。 「还不错,拿来锁一些东西挺方便好用的,不过它不适合用来锁比较贵重的东西,因为这种锁其实用万用钥匙很轻易就能打开,只防得了君子却防不了小人。」 「万用钥匙?原来还有这种东西。」 「它的原理就是用破坏性的方式硬是把锁芯撞开来,不过只适用于这种简易的锁,其实用口香糖开锁也是同样的原理。」 萧恆智为此和我讲解了许多开锁的知识和要领,我都觉得他的副业可能是个锁匠,抑或是个劫富济贫的小偷。 我们花了好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才把仓库变得稍微整齐一点。 萧恆智露出了钦佩的眼神,「和你的厨艺相比,你收纳整理的功力真的让人另眼相看。」 我耸了耸肩,「这还好吧,要说另眼相看,我觉得你的改变才是彻头彻尾,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敢问,你是受到了什么打击吗?」 萧恆智摸了摸鬍鬚,「你说的改变指的是?」 「就各方面而言,包括体格、外型、处事风格,或许你可以先从你的山羊鬍开始聊起。」 萧恆智扬起了下巴,「怎样,不好看吗?」 我挑着眉,「不会啊,如果你再留长一点,也许你扫地的时候就可以不用扫把了。」 「这么说就是不好看囉。」 「我可没这么说。」我瞄了一眼萧恆智手部的肌肉线条,「你是从高中的时候开始健身的吗?」 「差不多吧。」萧恆智挤了挤眉毛。 「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萧恆智抬起头目光凝视墙壁的某处,「也没什么特别原因,只是觉得靠着心灵上的强大有些时候是不够的,对于自己所珍视的东西,还是需要透过肉体的锻鍊才会有守护它的能力。」 我歪着脖子,「我听不太懂你说的意思。」 「反正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了。」萧恆智抱起了一个很大的纸箱放到了角落的位置,「那你觉得我的处事风格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不同,热心多了且具公益性质,你让我相信再顽劣的人还是有颗善良的心。」 萧恆智做作地对我鞠了个躬,「虽然你的称讚不是那么的动听,但还是谢谢你的夸奖。」接着他露出了有点感慨的表情,「每个人对于过去,总存在着一些令人懊悔的事,而这些懊悔就是改变的开始。」 「那你觉得最让你懊悔的事是什么?」我歪着头看向萧恆智。 萧恆智转过身去,把墙角一个个纸箱都摆放整齐,「很多吧,尤其是因为自己的原因造成他人的不幸,那种懊悔更是久久不能释怀。」他拿起了纸箱内的一个锁头,「我觉得很多时候人的内心就像是被扣上许多大大小小的锁头,须费尽心思找到适合的钥匙,才能打开其枷锁。」 「好像真的是这样。」 突然心中有种沉甸甸的感觉,彷彿我的内心也有那所谓的枷锁,而那是怎样的枷锁,我却说不上来,只能隐约觉得它的存在给我心中带来某种不安。 第四章 校园里的传说(3) 整理完仓库后,我和萧恆智说下午我想去国中校园里走走,学校围墙边有着整片的枫树林,现在的季节到那片枫叶林里应该会很美。萧恆智不加思索地说他可以陪我一起去,他也好久没去校园里走走了,很怀念校园里的一些景物,在他说出这些话之前,我还真不觉得他会是个念旧的人。 下午萧恆智对琪琪交代完店内的一些事宜后,便和我一起前往国中的校园。和萧恆智并肩走进校园的感觉很令人怀念,因为国三时有段时间我很常在上学的路上遇到他,那阵子几乎都会和他一起牵着脚踏车走进校园,一路上我们基本上都不是在聊天而是在斗嘴,现在回想起来还满逗趣的,不过刚才发现他家的方位其实和我家是反方向。 「欸,萧恆智,去你家的路明明在校门右侧,为什么我以前常在左侧转角的饮料店前遇到你啊。」 萧恆智摩娑着他的鬍鬚,「有吗?我倒不太记得了。啊,我想起来了,我有时会绕过去那里买饮料。」 「是喔,那你的口味还真是特别,那间饮料店可是出了名的难喝。不过说也奇怪那样的店居然能歷久不衰,到现在都还不会倒。」 「可能是因为那间店面是老闆自己的,不用额外支付店租的关係,加上老闆满亲切的,还是会有一群忠实的顾客。」 「是吗?我倒比较喜欢在它对面的饮料店,好像叫茶茗庄,他们的饮料好喝多了,店老闆还有一个很帅的儿子,感觉大我们四、五岁,待人也很亲切,以前常会和我聊天,有几次他还特别帮我加了许多料。」我不自觉地把双手交握在胸前。 「噢,原来你说的是茶茗庄的小老闆,他好像也是前阵子才回到谷园乡来接手经营家里的工作,我倒觉得他的服务态度有点冷漠。」 「你该不会是忌妒人家帅吧。」 萧恆智刻意拨动了一下瀏海,「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我一时无语只能对着他翻了个巴洛克式白眼。 围墙边的枫叶林在季节的渲染下让原本单调的景物佈满了朱红,信步在林道间偶有微风轻拂,顶上许多枫叶便缓缓飘落,像是降下了片片的红雪,挺有一种诗情画意的感觉。 我们像是寻着过往的足跡,走过了司令台前;走过了以前打扫的公共区域;走过了排球场,最后佇足在接近文教楼的五十公尺处。 我远远眺望前方的那片水泥地,「我们还是不要再走过去了。」 萧恆智双手抱胸,「你该不会真的相信我妹说的那些校园怪谈吧。」 「当然相信囉,我可是亲身经歷。」我紧握着双手。 「就心理学来说,你所相信见到的可怕画面都是由你内心的恐惧及焦虑所產生的。」 我撇过头,「才不是那样呢,在那之前我可是一点也不怕黑,也没遇过什么灵异事件,对于那些怪力乱神也没特别感到恐惧。直到卡到阴或是说受了诅咒才开始看到不乾净的东西,且那阵子真的特别倒楣,你说,哪有这么刚好的事。」 「你确定真的不是你眼花看错了?」 我猛然地点了点头。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还真是玄。」萧恆智转过身走向我们国三时上课教室的方向。 教室所在的那栋建物几乎全都重新整修过,玻璃都变成了大片的落地窗,原本在厕所墙边的壁癌也都不见了,墙上除了粉刷上洁白明亮的色彩,还画上了我们学校内的枫林大道,一楼的佈告栏也整个翻新,用的是很华丽的木製框架,只能说现在校长的品味还算不错。 一楼走廊的尽头是楼梯间,不知道是不是碰巧,通往楼上的铁捲门并没有拉下来。 萧恆智往楼上探了探头,「要走上去我们的教室看看吗?我记得我们的教室在四楼。」 我点了点头,「都来了,有这个机会,当然要看看以前的教室。」 应该是后来很少运动的关係,爬上四楼远比记忆中还累了许多,上了四楼后周遭变得特别静謐,一切宛如悄然无声,也不知是不是受环境的影响,我们没再交谈,伴随着这种静默一直走到三年级的教室门口,俩人才停了下来。 教室的窗户原本是毛玻璃现在变成了整片的落地窗,教室内的佈置几乎一览无遗。里头有新的课桌椅、新的讲台、新的吊扇、新的佈告栏,唯有放置扫地用具的柜子没有换过,那是个摆放在教室后面且已经佈满锈蚀的铁柜。 夕阳西下,把教室内的所有物品都染成了粉红,我凝视着被夕阳染红的铁柜,一隻手不由自主地握紧着另一隻手的手腕,脑中浮现的是导师有如中邪般狰狞的表情,我的身体因此惊愕地猛然抖动了一下。 「王诗妤,你怎么了吗?」 「噢,没事,天色好像有点晚了,我们还是先回家吧。」 回程的路上萧恆智一直找话题和我聊天,聊的话题大部分都关于国三那年所发生的事,我的记性并不是特别的好,对于过去发生的事都只记得大概,萧恆智记得的事要比我多上许多,好比说他居然还记得我数学考三十分的事。 这让我不禁去回想国中时倒底还发生了哪些事,不过好像很多事的细节都忘了差不多了,可能是因为我这个人真的比较健忘吧。到了晚上睡觉时,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我打开抽屉拿出了那本记事簿,看着自己青涩的字跡,我翻过了一页又一页。 第四章 校园里的传说(4) 2008年12月4日天气:阴 今天真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天,现在回想起来还坐立难安。 早上体育课上的是排球,我们分组做了比赛,对方一技杀球把球弹飞到场外很远的地方,我一路追着球跑到校园偏僻的一隅,那是片水泥地,四周杂草丛生。有阵寒风吹过,我还不禁打了个哆嗦。我赫然想起脚踩的地方好像就是学校传说的灵异禁地,我看了一眼脚边的水泥地面有新的油漆痕,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测。 谣传去年有个长发学姐就是从旁边的文教楼一跃而下,最后摔落在我眼前脚踏的水泥地上,据说当下脑浆和血液四溅,连眼珠子都喷飞个老远,因为血渍的关係,校方不得不把水泥地重新涂上新的油漆。也是这个原因,各种长发女鬼的传闻在校园里时有所闻,久而久之大家便有个共识,那就是最好离这块不祥之地远一点。 想到那些传说,我突然觉得毛毛的,好像有什么东西站在我身后,我只管弯下身捡起排球,头也不回地衝回球场。其实我也不是一个特别怕鬼的人,只是对于一些禁忌我还是会稍微避讳一下。 下午回家时我一路和苏庭羽愉快地聊天,直到她讲起明天要交的英文作业时,我才想起我只写了一点点,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把它忘在教室的抽屉里。苏庭羽问我要不要陪我回去拿,我很瀟洒地跟她说,不用,反正顶多就是被老师骂上个几句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在回到家后,我还是选择返回学校去拿英文作业,因为我真的不想老师花半节课的时间,在全班的面前告诉我写英文作业有多重要。 当我返回学校时学生几乎都走光了,学校变得静悄悄的,天色也变得比较昏暗,在这样的氛围下害我又想起了那个学姐跳楼的事,她自杀后传闻有很多学生在学校看过她,还有人因此去庙里收惊解厄。 我就这样沿路胡思乱想走到了教室前,教室的窗户是毛玻璃,透过另一侧窗户的光,可以隐约看到里面有如马赛克的模糊影象,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我像是看到一个影子在教室里飞快晃过。当下我心跳剧烈,宛如这世界只剩下我的心跳,但我自认胆子不算小,不想就这么打退堂鼓。 我伸手转动教室的门把,结果是锁上的,连同一旁的窗户也是,接着我想起角落有块窗户的锁是坏的,我便朝着那块窗户的侧边推了一下,窗户果不其然被我打开了。 我探头望了望,教室里头一个人也没有,我果然只是自己吓自己,但当我从窗户跳进教室时,赫然感觉有个人站在从窗外看不见的教室角落,我猛然回头发现那个人是我们的导师,他头低低的,脸上的苍白面孔毫无血色,他的表情很僵硬,眼神像是没了灵魂,他用着很低沉的嗓音问我这么晚了怎么还在教室里,我告诉他我的作业没拿,他没说什么只是要我快点回家。 当下我拿了作业就想赶快离开,但又想起我之前把羽毛球拍放在后面的铁柜里一直没拿回家,我便转身走到教室后面伸手要打开那个铁柜,此时,导师不知何时窜到我身后,他突然使劲地抓住我的手腕,很大声地对我说:「这么晚了你还不快点回家,倒底在这里磨磨蹭蹭要干什么啊?」 我迅速把手抽了回来,心里承受了很大的惊吓,特别是对于他脸上那狰狞到像是中邪的表情,很难想像那种表情会在平时和蔼的导师脸上出现,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他会不会其实是被鬼附身了。想到这里,我全身又起了鸡皮疙瘩。 2008年12月5日天气:晴 早上班导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先是问了我一些最近的学习状况,并给了我一些建议,接着问我一些和班上同学相处的状况。今天班导的脸上虽然又和往常一样充满着笑容,但我还是觉得他怪怪的,怪在哪里我也说不上来,可能是昨天的事情让我对他產生了疙瘩吧。 最后要离开前他跟我说,希望我不要把昨天的事放在心上,他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在情绪上才会比较激动,期盼我能够体谅。他说这些话时眼神变得很锐利,让我倍感压力。看来我这阵子还是守规矩一点,免得被他给盯上。 2008年12月9日天气:晴 今天体育课和隔壁班办了个篮球的友谊赛,温翰生打球的姿势真的很帅,尤其他切入上篮时更是动作迅捷、身法轻盈,往往在大家还没回过神时球就这么进了篮框。不过到了下半场萧恆智突然守他守得很紧,还盖了他好几技火锅,也不知为什么总是一脸无所谓的萧恆智今天在球场上突然变得异常积极活跃,他在下半场时自己就得了二十几分,我从没发现看起来瘦巴巴像隻猴子的他,原来这么会打篮球,最后终场我们以一分之差险胜了隔壁班,真为温翰生感到可惜,毕竟他打得真的很卖力。(谜之音:欸,你应该为自己班感到开心才对吧。) 中午时萧恆智边吃着香蕉边对我说,他今天的表现应该很帅吧,尤其终场前他投进了关键的三分球,他边说还不忘做出个投篮的姿势。我一脸笑意地对他说:「你吃香蕉的样子的确很帅,简直就像隻猴子一样,但若是在球场上的话,你的帅气指数却远不及温翰生的十分之一。」 原本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嘴贱的话来反驳我,没想到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转过身默默走出教室,害我都觉得我是不是把话说得太过份了。 2008年12月20日天气:晴 今天班导突然跟我们宣佈说他要调到其它学校去任教,感谢我们这段日子对他的爱戴,接下来会有新的班导继续带领我们班,希望我们也能一样爱戴他。最后还说了很多感性的话,许多女同学都纷纷感动落泪。不过我倒是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每次面对他,我都觉得有种莫名的压力。 2008年12月27日天气:晴 小夏突然请了很长的病假,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打她的手机也都没接。班上的人最近常窃窃私语,好像是在讨论小夏的事,但具体发生什么事又没人说得清楚。我原本想约苏庭羽下课时去小夏家看她,但她跟我说小夏现在可能很需要休息,我们这阵子就先别去打扰她。 2008年12月30日天气:晴 今天去茶茗庄才发现老闆有个帅气阳光的儿子,大家都他叫阿志,他很亲切又很好聊,我们一聊就聊了很久,还差点就错过了我补习的时间。他说他收藏了很多可爱的公仔和好听的黑胶唱片,还养了一隻很萌的波斯猫,还说如果我有兴趣的话可以到他家去参观。感觉他这个人说话很风趣,如果小夏在场的话一定也会这么觉得,加上她也很喜欢猫,等到她康復之后,或许可以约她一起去阿志家玩。真希望小夏能快点康復,班上少了她,好像就少了一种活力。 2009年1月7日天气:阴 最近感觉真的很不走运,根本不像星座运势说的一样福星高照,还说什么这个月我身边会接二连三发生好事,结果完全和事实相反。 前几天上课时我发现铅笔盒不见了,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把它忘在哪里,而昨天我回家时又找不到家里的钥匙,我就在门口罚站到外婆回家。今天又因为我的脚踏车煞车坏了而摔进了河里,害我还喝了好几口河水,现在感觉嘴里还都是咸咸苦苦的味道,不过还好有双温暖的手把我拉起来,一开始我以为那双手是温翰生,但他说那不是他,他还特别把外套借给我,真的超贴心的。认真想想我的运气好像也不算太差。 不过今天班上会通灵的丽娟跑来跟我说,我冒犯到了地缚灵因此被某种怨念所诅咒,在身后还被跟了不乾净的东西,要我最近多拜拜,不然可能会招来血光之灾。我在想会不会是因为之前误闯了校园的灵异禁地才会冒犯到地缚灵,或许也是因为这样我最近才会这么倒楣,看来我明天还是快点去庙里拜拜一下好了。 2009年1月9日天气:阴 天啊!我想我一定真的是受到诅咒了,今天上国文课时我发现我的课本里夹了一撮诡异的长发,放学回家时还发现制服的肩膀上出现不明的红色手印,害我整个人一直心神不寧。好在刚去庙里求了个平安符回来,现在整个人平静多了,希望厄运也可以因此一併消除。 2009年1月12日天气:晴 今天上体育课我提早回到教室,遇到萧恆智急急忙忙从教室走出来,回到座位时我发现钥匙和铅笔盒又都出现在我的抽屉里,会有这么巧的事吗?让我不得不怀疑我的东西是被萧恆智藏起来的,可是又觉得他应该不会干这么无聊的事。 一个上午我都在观察萧恆智的一举一动,但总觉得他好像也在观察我似的,我们的目光常不经意地交会。直到下午放学时我终于忍不住对他说,我的东西最近常会突然不见然后又出现,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彷彿不想理睬我,于是我接着说:「早上看你行色匆匆离开教室,你该不会是因为暗恋我才故意藏我的东西吧。」 没想到一向伶牙俐齿的萧恆智,突然变得神色紧张,然后对着我说:「我……我是吃饱撑着吗?不然干麻藏你东西。」他的反应真的是太可疑了,可是他为什么要把东西藏起来又拿出来呢? 2009年2月16日天气:雨 今天是开学日,心情格外的沉重,小夏不知道为什么这阵子一直躲着我,补习班的课她从上个月开始就没再去上过。下课时过去找她讲话,她的反应十分冷淡几乎是爱理不理,且她看我的眼神中还带有一种不屑,好像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一样,体育课想找她一起打羽球,她也是看到我便调头就走。 这让我觉得很难过,我压根儿没想过我们的友谊会这么突然画下句点。今天放学时下起了雨,我看小夏没带伞,刻意走向前去帮她撑伞,但他只是加快步伐让自己走进雨幕里,我问她,为什么?她只是停下脚步斜睨了我一眼,然后冷冷地说,你自己心里明白。 我带着这样的不明白走向校门口,然后双手瘫软地把雨伞放了下来,任凭雨水淋溼我的头发和脸颊,我想这样身旁的同学应该就不会发现我脸颊上的泪痕了吧。 第五章 寻人啟示(1) 一连在萧恆智家住了好几天,刚开始还觉得有点彆扭,不过越住越觉得习惯,加上琪琪热情地招待,让我开始觉得这里有种特别的归属感。白天的时候我多半帮萧恆智顾店或整理仓库,琪琪休假时也会同我一起,晚上的时候萧恆智大部份的时间都会在家处理店里的相关事务,我则会在吃完晚餐后在附近散步。 今天的晚风特别的凉爽,我在两旁种满樟树的自行车道上骑着单车,这段自行车道的路线规划得不错,路面也十分宽敞平坦,最重要的是车道旁的路灯明亮,没有一点幽暗阴森的感觉,这算是谷园乡里少数较有改善的公共设施。 我随着晚风里夜来香的气味骑到学校路口转角的饮料店,饮料店门口写着茶茗庄的招牌伴着岁月风霜显得有点老旧,突然想起或许我可以来杯怀旧的饮料。 店内站了个高挑身材且面颊消瘦的金发男子,我走近柜台时他抬起头对我露出了笑容。虽然不是一眼就能认出来,但他的确就是茶茗庄当年那个帅气的小老闆,我还记得大家都叫他阿志。我不太会形容阿志现在给我的感觉,只觉得他多了几分沧桑感,给人的感觉有点阴鬱,和当年阳光男孩的模样大相逕庭。 我站在柜台前点了以前最常点的梅子绿茶,阿志用很熟稔的动作拿起雪克杯调配饮料。 「你是外地人吗?」阿志侧过身装着冰块用眼角馀光看了我一眼。 「我长得像外地人吗?」 阿志微笑着摇了摇头,「是因为本地人通常会点我们店里比较招牌的饮料,像是你可以参考一下香橙苹果特调,真的很好喝唷。」接着他弯下腰倒了一杯试喝杯递给我。 我接过小杯子啜了一口,「味道挺不错的,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怀旧的味道,这里的梅子绿是我国中时几乎每天都会喝的饮料。」我露出浅浅的微笑。 阿志看着我眼睛微微亮了起来,「啊,我想起来了,你是以前那个梅子绿女孩,难怪我觉得你有点眼熟。好久不见了。怎样,你今天的梅子绿要不要加点椰果呢?算本店特别招待。」 梅子绿女孩?没想到我以前在店里有这么土的外号。 「谢谢,不用了,只有梅子绿才是我回忆的味道,再说我也不想喝得太甜。」 「怎么会,与之相比我觉得你的笑容还要甜得更多喔。」 我尷尬地笑了笑,「话说你们店里,新增了很多现打果汁的品项耶。」我指了指柜台上的菜单。 「这些水果都是產地直销,谷园乡种水果的人很多,且水果都很香甜,现在的人比较喜欢天然的饮品,所以现打果汁类都卖的不错。你下次可以尝试一下店内的水果特调类,包准不会让你失望的。」阿志把装好的梅子绿递到我面前,当我把饮料接过来时,他的手指轻碰到我的手背,我心中一凛,因为他的手指很冰,那是种冰寒到冷冽的触觉,还有一种我说不上来的感觉。 回程的路上我喝起了我的梅子绿茶,味道还不错,但总觉得好像和记忆中的味道不太一样,我拿起饮料杯细瞧了一下,发现了箇中玄机,原来阿志特别把原本的梅子乾升级成梅果,不过除此之外是不是还有什么不一样呢?我一边想着一边感叹时间流逝所带来的改变。 第五章 寻人啟示(2) 昨天我收到温翰生传给我的手机讯息,他说如果有空的话,可以来他的店里品嚐一下他店内推出的新商品,顺便可以给他一点意见。他新菜单主打的是荷兰铁锅松饼和法式可丽饼。当然这样的美食邀约是不须多做考虑的,但我还是刻意过了一阵子才回他说,今天下午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会去店里吃个下午茶。 到了下午我特别穿上新买的洋装,稍微打扮了一下,还跟萧恆智借了机车,兴高采烈地来到温翰生的咖啡馆吃下午茶。 当我走到咖啡馆的玻璃门前时,发现有两名穿着制服的员警正在店里头和温翰生谈话,从温翰生严肃的表情看来,他们应该不是在聊天,只见温翰生比了比角落的位置,但完全猜不出他在讲什么,正当我打算推开玻璃门走进店里时,发现玻璃门上方贴了一张寻人啟示。 协寻对象是个长发有瓜子脸的十五岁可爱少女,最后现身的地点是在谷园乡,上头还写了一些少女的特徵。仔细看了一下少女的相片觉得有点眼熟,才突然想起照片中的女孩就是之前在新闻看到的失踪少女。算一算也过了好几天了,真不晓得这名少女是否平安。 「温先生,如果你还有想起什么比较特别的事情,可能要再麻烦请你联络我们,谢谢你的配合。」其中一名较年轻的员警向温翰生欠身施礼。 「好的,没有问题。」温翰生微笑頷首。 等到那两名员警走出店外时,我走向前去问温翰生是发生了什么事? 温翰生邀我到窗户旁的座位坐了下来,告诉我说那两名员警是为了寻找新闻中那名失踪的少女,才来这做些简单的调查。 温翰生伸手把桌上的菜单立牌摆正,「那名少女其实算是店里的常客,她常会和不同的男生到店里喝咖啡,加上她失踪当天有到店里来,所以警方可能认为这里会有什么关键的线索。」 「原来是这样。」我点了点头,「那些男生都是怎样的男生,你有看清楚当天和她约会男生的长相吗?」 温翰生摇了摇头,「和她约会的男生形形色色,各种年纪、社会阶级都有,感觉她应该是沉迷于交友软体,不过她当天是一个人来,点了一杯拿铁,而且待到很晚,几乎是我们打烊的时间。」 「她看起来有什么异样吗?」 「她看起来就和往常一样,只是感觉她像是在等人,不时频频抬头看向窗外。」 我偏着头,「如果是这样,警方应该可以从她手机的通联纪录找到最后和她联络的人,或许案情会有什么重大的突破。」 「关于这点我也有提出来和员警讨论,员警是说她那天原本和一名男生有约,但那个男生突然晃点她,跑去参加他朋友的庆生趴,到天亮才回家,很多人都有帮他做证。」 「所以说案情是陷入胶着囉。」 「可能吧。」温翰生站起身来,「对了,你今天想吃点什么?我先去准备一下,等会再慢慢聊。」 「热的卡布奇诺,然后来一份你们的新菜色荷兰铁锅松饼好了。」 温翰生对着我比了个ok的手势。 店内的厨房是半开放式的,可以从透明玻璃看到温翰生製作松饼的过程,他的动作沉稳、眼神专注、流程讲究,像是在製作某种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过了一会,温翰生便端着荷兰铁锅松饼走了过来,「我不清楚你口味的偏好,不然可以做得更客製化一点。」 看着铁锅内的松饼有各式水果配色加上白色糖粉的点缀,不禁让人觉得食指大动。我迫不及待的拿起叉子挖了一小口,味道果真不错,外酥内软,配上不同水果的香甜味,嚐起来有着不同层次感,没错,这就是幸福的味道。 我轻摀着嘴,「真的很好吃耶,我想这个应该会变成店内的热销商品。」 「其实类似的松饼之前也有推出过,只是卖得不怎么好,所以这次改良过后想邀你来嚐看看,想说看能不能给我一些建议。」 「这样喔。」我仰起头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下,「如果硬是要给建议的话我会觉得有稍微甜了一点点,水果的话或许可以用一些当季的限定水果,说不定会更吸引人喔。」 温翰生拿出了小册子和笔把我刚说的话纪录了下来,他的字看起来苍劲有力还有点熟悉,我一边吃着松饼一边思索着自己是不是最近在哪看过这个笔跡。 愿你纯真的笑容永远不沾染上俗世的尘埃——我脑海里闪现了这么一句话,没错,温翰生的字和那枫叶书籤上的字很像。 「国中时你是不是有送过我一个书籤。」我忍不住开口问他。 「书籤?什么书籤?」温翰生一脸困惑。 他是忘记了吗?还是根本就是我认错了,不过那个字跡还真的很像。 「噢,没什么,可能是我记错了。」 温翰生低着头又在小册子写上了一些字,「那还有其它的建议吗?」 我挠了挠头,「没有了吧,其实我觉得你的松饼已经很完美了,不用太在意我的建议。」 「这怎么行,年轻的女性一向是我们店内主要的客群。况且……」温翰生注视着我的双眼,「你给的建议特别实用。」 我低下头脸颊灼热地一口气吃完了剩下的松饼,之后的聊天过程里我都不太好意思直视他的眼睛。 在结帐时温翰生原本还不打算收我的钱,是在我的坚持之下才只收了饮料的钱。 我站在柜台收起钱包正打算转身离开时,温翰生突然对我说:「你等一下还有事吗?」 我耸了耸肩,「应该没什么事。」 「我等一下有个外送订单在我们学校附近,在那附近有个风景很不错的地方,我想会很适合现在的你,怎样,要不要一起去呢?」 我稍稍犹豫了一下,「好是好,但那是个怎样的地方?」 温翰生微笑地瞇起双眼,「这就让我先卖个关子囉。」 第五章 寻人啟示(3) 温翰生把十几杯咖啡交给客户后,领着我朝学校后门的方向骑去,原本骑的是一条宽广的大路,在绕过学校后门时他突然朝着一个杂草丛生的地方弯了进去,那是条看起来不像是道路的羊肠小逕,越是往后山骑去,路面变得更加狭窄,坡度也随之更陡,两旁的杂草更是越来越高,草丛里偶尔还会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让我的心里开始有种不安全感。 「还很远吗?」我拉下口罩,对着骑在前方的温翰生说。 「再骑一小段路就到了。」温翰生放慢了车速转头对着我说:「这条小逕其实是块私人土地,是通往后山的捷逕,少数人才知道这里。国中时不是有些学生喜欢跑来后山探险吗?那时学校还常警告我们不要单独跑上山以免发生危险。」 「你这么一说好像有点印象,只是以前上山好像都是从另一条大马路上去。不过学校的后山也没很高,应该不至于会发生什么可怕的山难吧。」 温翰生瞇起了眼,「我是听说后山的毒蛇很多,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我还没有在这一带见过毒蛇。」 这时一旁的草丛又传出一阵沙沙沙的声响,正当我越来越觉得不安时,前方的视野突然辽阔了起来,那里有块高起的坡地,不过走近一看更像是一个天然的露台,温翰生停下车,示意要我和他一起走上去。 在踏上那个露台的瞬间,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因为映入眼帘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辽阔美景,可以眺望到整个村子的景色,校园里的枫树林从这儿看过去就像是开在城镇中心的美艷红花,邻近的一块块绿油油稻田,随着风激起了绿色的波浪,更远的地方还有好几块阡陌相连的渔池,水面上映照出蔚蓝的晴空,一眼望去彷彿是一大片幽静的湖泊。 「哇,这地方的景色真的很棒耶,你怎么会发现这种地方?」我拨了拨被微风吹乱的瀏海。 「说起来也很偶然,有次我外送时骑错了路,就阴错阳差地找到了这个祕境。」温翰生露出个间适的表情,「这儿的风景很不错吧,每当我有点心烦时都会来这里沉淀一下心情,虽然也不是一来到这里就能豁然开朗,但就是可以感受到心里的负能量得到些微的释放,那种感觉就好比……」温翰生偏着头,像在寻找适当的词汇。 「好比在大热天吃了一盒非常美味的冰淇淋一样。」我得意地扬起了眉。 温翰生勾起了嘴角,「这个比喻满贴切的,不过我原本想说的是,好比在乾涸的心灵上浇下沁凉的雨水。」 「这样相较之下,我的比喻好像通俗了点。」 「怎么会,每个人看待事物都自有他的观点,我们没必要一昧为了迎合别人,而来抹煞对自己的认同。」 我眺望着远方波光瀲艳的渔池,「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很多时候我们还是不得不和现实妥协对吧。」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放弃高薪的工作,回到谷园乡开店定居吗?」 我摇了摇头,「真的是让人有点想不透。」 「原本的工作虽然薪水不错,但一日復一日过着被主管苛求的生活,加上被公司制度的压榨,让我感受到自己体内的某种东西在逐渐凋零,我试了许多方法的方法,但都没办法让那种感觉消失。后来有次参加了国中同学会,才发现我把很多美好的回忆都留在谷园乡,于是我试着回到这里找回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不是每天早晨刷牙时,看着镜中的自己感到陌生。」温翰生抬起头,目光飘向远方,「我觉得,我们对于现实生活,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有反抗空间的,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是用怎样的率性动作对主管递出辞呈的。」温翰生做出个右手插口袋左手轻捏着辞呈的动作。 「我似乎能懂你说得那种感觉,不过和你相比之下我递辞呈时好像太过拘谨了。」 温翰生用手指向国中校园的方向,「你看那条是我们放学要去补习班一定会经过的路,我们每天周而復始的经过那里,闭上眼睛都能说出那附近有哪些商店和景物,是条再熟悉不过的路,但当时我们只知道它是通往补习班的路,似乎也不曾想过那条路还可以通往哪里。」他的手指沿着那条路移动到山下那条小逕的入口处,「我也是多年后才知道,那条路的另一尾端还可以通往这样的世外桃源,你不觉得有点可惜吗?过了这么久才发现。」 「至少你找到了你的世外桃源,而我到现在还是感觉自己无所适从。」 「你需要的可能只是给自己多一点时间。」 温翰生推荐了几本心灵励志的书单给我,他简述了书里一些比较独道的观点,还举了很多生活上的例子。 我很专注地听了一阵子,然后注意力开始渐渐被山脚下的一台行驶中的小货车给吸引,因为那台小货车跟萧恆智开得那台很像,小货车再往前行驶了一段便停了下来,走下车的人感觉也很像萧恆智,但由于距离真的太远,让我无法确定那真的是他,那个人像趴在地上不知在干麻,我观察了许久仍看不出端倪来,他站起身后在四周东张西望了一阵子才驾车离开。 「你不觉得这本书里提到的观点真的很不错吗?」温翰生转头看着我。 「嗯嗯,的确很有道理。」我点了点头,但其实我刚根本没听清楚温翰生说了什么。 在间聊了一阵后,夕阳的馀暉像是金粉般洒满了眼前这片土地,天色也逐渐变暗。温翰生说是时候应该要下山了,因为这条小逕上没有任何路灯,天黑后会是一片漆黑,到时要下山会变得比较困难。 我矮下身把身体重心放低,沿着斜坡要走下露台。这时脚突然被一条树根绊到,我整个人瞬间往前倾,眼看就要从斜坡上滚了下去。 倏忽,温翰生迅速地把我的手牵住,这秒鐘彷彿时间凝结,万物像呈现静止的状态,只剩下他那深邃的眼眸闪动着眸光,我的脑中在那倾刻是一片空白,我花了好几秒鐘的时间才让自己的脚步站稳,不过我的心跳仍旧没有回稳还是急促地跳个不停。 回程的路上我们聊了什么我几乎不记得了,让我比较有印象的还是温翰生包覆在我掌心的温度,那是个和煦又暖和的温度,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但和记忆中的那双手有着全然不同的触感。 第五章 寻人啟示(4) 晚上回到萧恆智家时琪琪已经准备好了晚餐,萧恆智则坐在店内的柜台拿着纸和笔不知道在画些什么,当我走近时他刚好把那张纸对折收进了口袋,我看了一眼他沾满泥土的裤管,对着他说:「你今天是不是有到学校后门的普兴路去?」 「对阿,黄老先生家住在那附近,他家的纱窗破了,我今天送货给客户,顺道经过那帮他换了一下纱窗网。」 「我当时是看到你趴在泥土地上不知在干麻。」 「噢,我只是在做些简单的纪录。」 「做什么样的纪录需要趴在地上?」 「现在还没什么成果,过一阵如果有什么重大的发现再告诉你。」萧恆智抬起头打量了我一番,「你是从学校后山上看到我的吗?」 我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会知道?」 「你裙襬上黏了些鬼针草,那是学校后山的特產,加上你能看到我又无法确定是我,那应该是在离我有些距离的地方。所以除了学校的后山上,我想不到更合理的地方。」萧恆智笑瞇瞇盯着我,「而且我还知道你应该是去约会唷。」 我身体微向后倾,「这你都看得出来?」 萧恆智晃了晃食指,「我不用看,用闻的就可以知道,因为你平常是不擦香水的。」 「你要不要考虑转行当私家侦探?」 「这个主意不错喔,不过在这之前我应该要先留个八字鬍,或许看起来会更有侦探的味道。」 「呃,我觉得还是乾净一点的造型会比较适合你,留鬍子真的不太行。」 萧恆智捋了捋他的山羊鬍,露出个有点困惑的表情,「这样喔。」 这时琪琪从走廊那头喊说可以吃饭了。 我们在用餐时琪琪聊到了谷园乡失踪少女的事,她从新闻中的讯息和村子里口耳相传的八卦,归纳出好几个版本的可能剧情,不过她觉得嫌疑最大的还是最后和她约见面的男网友,琪琪说那名男网友的说词有很多的疑点,所提供的不在场证明也不够牢靠,如果能突破他的心防案情可能就会水落石出。 萧恆智坐在一旁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默默地夹着菜然后把饭一口口送进嘴里,看起来像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听着琪琪把案情分析的精闢入里,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寻人啟示上少女的模样,她的嘴角上掛着很纯真的笑容,现实生活中的丑恶似乎也还没侵蚀掉她的青涩。我试着回想自己国中时是否也曾经拥有过这样的笑容,在那个任性妄为的年纪里,我们都有着许多大人无法理解,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想法,且就在很多事情还没真正搞懂时,我们就已经在懵懵懂懂中逐渐长大。 或许那样的懵懂纯真才是最令人怀念的,洗完澡后我慵懒地躺在床上,翻开那本记事本,细数着那些过往的懵懂纯真。 2009年2月20日天气:阴 自从小夏回到学校上课后班上的气氛就变得有点奇怪,和班上同学有种说不出来的距离感,有些人还喜欢聚在角落窃窃私语,当我走过他们身旁时声音又会戛然而止,好像深怕我偷听到他们说出的任何一个字,且每个人看起来都神秘兮兮的,真是让人受不了的氛围。 我还是常会不经意地望着小夏的背影,她的身旁总会有许多朋友围绕着,似乎也不差像我这样平凡的朋友,没有小夏的日子感觉特别孤单,我想我会一直这样形单影隻到毕业,甚至还可能孤独终老。 2009年2月27日天气:晴 今天真是个奇妙的一天,早上要上课前我发现我忘了带我的数学课本,虽然印象中我明明有把它放进我的书包里,没想到去上了趟厕所回来它就突然出现在我的抽屉里。 到了下午结束完扫地工作要从花圃走进一楼的走廊时,萧恆智突然撑着一把很大的雨伞走过来靠在我的身旁,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大晴天的又不是什么黄花闺女干麻撑着伞。他先是推着我走进走廊,然后微笑地跟我说,是为了要预防突然天降甘霖,听了他这么莫名奇妙的一句话更是让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当我想再问他是什么意思时,他便头也不回地跑上前方的楼梯。 下午放学时苏庭羽说她堂哥要教她数学所以她要先走了,而我一个人走到停车棚时,发现我的脚踏车被多锁上了一个锁。这让我觉得很莫名奇妙,我明明就按学校规定停在自己的位置上为什么还会被锁车,于是我走到学务处去找老师帮我开锁,但当我和学务处的老师再走回停车棚时,神奇的事发生了,那个锁居然不见了,害我只能尷尬地跟老师说可能是我眼花了。 是我真的眼花了吗?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2009年3月4日天气:阴 不知为什么今天心情特别烦闷,课也都不想听只想对着黑板发呆。我最近常会想这些上课的内容对我们未来到底能有多少帮助,不就只是用填鸭式教育来让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写出试卷上的答案吗?虽然这是找到试卷上答案最快的方式,但却无法找到我心灵上所需要的答案,至于那会是怎样的答案,我自己也没有头绪。 放学后我也没打算直接回家,而是选择自己一个人骑脚踏车上后山,学校的后山人车稀少,刚好是我最属意的地点,因为我觉得我现在最需要的是找一个寧静的地方,然后声嘶力竭的大吼,把心中的不愉快全发洩出来。 原本打算就这么一口气骑上山顶,但没想到实在太累了,骑到半山腰就放弃了。后来我找了一个较隐秘的地方对山下大吼,但只吼了两声就觉得好像太中二了,毕竟我已经中三了可能不太适合我。就在我打算转身离开时,我看到离我有点距离的下方树丛里有个两米多的巨型人影一闪而过,我吓了很大一跳,转身就用最快的速度衝下山。 直到刚回到家时我的心脏还是跳得很快,虽然我并不觉得我「又」眼花了,但那么高大的身型实在很少见,我应该也不是看到了什么山林野兽,因为我看到那个高大的人影似乎留着一头飘逸的长发,且长得还十分诡异,想到这里我的背脊又发凉了。 第六章 阴森的房子(1) 昨晚睡得不是很好,今早醒来时肩颈觉得特别痠,好在琪琪懂得一点推拿,早餐过后她在餐桌前帮我按压了一下肩颈。 琪琪用力按了一下我颈部旁的肌肉,我吃痛了一下。 「唉唷,琪琪轻一点。」 琪琪减轻了力道,在我颈部轻轻地按推,「你应该是睡姿不良所导致的,侧睡的时候尽可能让颈部和背脊成直线,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心理压力大,导致肌肉常处于紧绷的状态。」琪琪弯下腰对着我露出笑脸,「你如果有什么烦恼或心事都可以找我聊聊唷。」 「是没什么心理压力,回到谷园乡一切都很美好、愜意和放松,只是最近比较常作恶梦,不过有可能只是因为前几天和你聊到一些校园恐怖传说的关係。」 琪琪把脸凑了过来,「那是怎样的恶梦?」 我轻按着我的太阳穴,「我只记得其中一个恶梦,且那是个没什么逻辑可寻的梦。时空背景是在国中,我独自一人走到教室要上课,结果里头空无一人,我在四周走了一圈,发现整个校园似乎一个人也没有。随后我听到学校后门外传来很多嘻笑声,就寻着那声音不断地向前走,但奇怪的是,都只听得到同学们的嘻笑声,却看不到半个人影。我就这样一路走上了后山,最后在一个隐密的树丛里看到一个两米高的人影,她留着一头长发且头是保持着低垂的状态,就这么步伐缓慢地朝着我步步逼近,当下我的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就在她走近时我发现她有着两张脸,其中一张脸有点熟悉,是我见过的脸,但那只是一种感觉,实际上我无法看清楚那张脸的长相,就在她伸出双手想掐住我脖子时,我就从梦中惊醒了。」 琪琪张大双眼看着我,「好特别的梦,这可能代表着你潜意识里的某种想法,通常会跟你过往的一些回忆有关。」 「可能吧,其实这个梦境里头的高大人影,是我国中时曾在学校后山亲眼目睹过的。」 我简单描述了当年放学时到后山的经过,不过我只有说是去那散心,并没有把我对着山下大吼的事讲出来。 我有点紧张地紧握双手,「而且重点是,她也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你说可不可怕。」 琪琪咬着手指频频点头,「看来当年长发女鬼的传闻是真的。」 这时原本在一旁举着报纸在阅览新闻的萧恆智突然放下了手上的报纸,露出个在沉思的表情。也是在这一刻我才发现萧恆智的脸今天变得有点不一样,因为他把他的山羊鬍剃了,整个人看上去乾净清爽多了。 「萧恆智,你今天看起来特别帅唷。」我朝着萧恆智比了比下巴。 萧恆智蹙着眉,「不是只有今天吧。」 「你怎么突然想剃鬍子了?」 琪琪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这可能是因为——」 萧恆智连续咳了好几声,「琪琪,或许你可以先收拾一下桌上的餐盘。」 琪琪嘟着嘴走过去,动手收拾起桌上的餐具,而我也准备起身去帮忙她。 萧恆智对着我说:「你刚说的那件事是大概发生在什么时候?」 「啊?」 「就是在学校后山看到长发巨人。」 「那个喔,我记得是在国三下学期的开学后不久。」我偏着头,「你应该相信我刚说的吧?」 萧恆智端起桌上的咖啡轻啜了一口,「我是相信可能真的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出现在你眼前,至于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就很难说了。」 「说白了点,你还是觉得是我眼花看错了。」我瞇起眼看着萧恆智。 「也不是这么说,我只是觉得那段期间刚好是校园里长发女鬼传闻最盛行的时候,比较可能的是,你看到的东西和你内心的恐惧做了连结,才让你產生某种程度的错视感。」 我双手按着桌子站了起来,「那到底是什么,或许我真的没法确定,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她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还有……」我的双手微微颤抖,「她似乎真的有两张脸。」 萧恆智仰着头,像是在思索什么,他习惯性地摸了摸那没有山羊鬍的下巴,也是这个动作,才让我注意到他的下巴上有个不起眼的浅疤。这让我有点内疚,我想他留山羊鬍应该是为了遮住那道浅疤,虽然我觉得根本没有那个必要。 为了弥补这样的内疚感,我弯下腰动手收拾起桌上的餐具,「萧恆智,今天店里有什么我需要帮忙的吗?」 「是没什么特别需要帮忙的。」萧恆智挠了挠头,「只是我等一下会去林伯伯的房子修理门锁和更换电灯开关,如果你不嫌弃当我的助手的话,或许可以当作是参观豪宅和我一起去。」 「做你的助手当然好囉,且我也挺喜欢参观豪宅的,只是我这个外人冒然出现在别人家里,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在意。」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林伯伯的房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他房子里水电的大小事务都是交给我处里的。」 正当我还有点犹豫时,琪琪把我手中的餐具接了过去,「诗妤,我觉得你真的应该去参观一下,林伯伯的家不只盖得很气派而且还很——特别呦。」琪琪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琪琪,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不用了,那间房子我去过好几次了,我还是在家顾店就好。」 而我是到了现场才发现,琪琪形容那间房子很特别,指的是特别阴森。 第六章 阴森的房子(2) 在路上萧恆智和我间聊起关于那间豪宅的琐事,他说林伯伯和他父亲是多年的世交,一些大小事情都会找他父亲帮忙。林伯伯是在一年多前买下那间豪宅,而那间房子的前屋主是个很神祕的单身男子,他的个性冷僻几乎不和左右邻居交谈,且屋内的窗户永远都是紧闭的状态,更让人纳闷的是,拥有这么一间华丽的房子,屋主却都只开着一台厢型车出门。就是这样的神祕感,让附近一些顽皮的小孩都会溜进庭园里探险,直到某天有群小孩说在里头看到无头鬼之后就开始有些灵异的传闻,日子久了大家便不太敢接近这间房子。就在两年前的深夜,屋内突然传来几声枪响,警察到场时只见屋内一片凌乱,地上还留下斑斑血跡,而屋主已经不知去向。 庭园的铁门发出了喀兹的声响,萧恆智转动了钥匙推开了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栋像是欧式庄园的建筑,庭园中央还有个长满杂草的乾涸水池,走道旁除了柏树外还种了很多不同品种的树,树叶都长得很繁茂,但整体感觉却很阴森。 「这间房子后来变成了法拍屋,林伯伯是以市价的六成买下来的,他觉得买来投资似乎很划算。」 「可是你不觉得这里有点阴森吗?」我缩了缩身子。 萧恆智走在前面回过头,一派轻松地说:「还好唄,只是树叶和杂草茂盛了点,稍微整修一下就好了。」 「我可不这么认为,再怎么说这里都发生过喋血的枪击案,只要想到就觉得毛毛的。」我一边说一边加快脚步紧跟在萧恆智的身后。 走到门廊时萧恆智放下工具箱拿出一串钥匙准备打开屋子的大门,只是用钥匙转动了好几下似乎打不开。 「看来可能是门锁太少使用,里头有很多锈蚀,才导致不容易打开。」 萧恆智从口袋掏出铅笔,把铅笔的石墨都涂在那把钥匙上,再重新插入钥匙孔内转动了几下便把门锁打开了。 「原来铅笔还有这么神奇的功用。」我喃喃地说。 当房屋大门敞开时发出了恐怖电影里常有的嘎嚓声响,屋内十分昏暗只透进了微微的光,大厅旁的白色窗帘被风吹得鼓了起来,乍看之下有点像是幽灵。 我不由自主地更贴近萧恆智的身后,「这样门锁算是修理好了吧?」 「没有喔,我们要修理的是后门的门锁,林伯伯说那门锁不知道是不是被人破坏,钥匙完全插不进钥匙孔里,他希望我能帮他换个门锁。」 我紧缩在萧恆智的身后不敢再往昏暗的大厅内走进半步,而萧恆智只管大步往前走去,木质地板在静悄悄的大厅里发出了令人不安的声响,接着他唰的一声拉开了窗帘,整个室内空间瞬间明亮了起来。大厅的佈置很古典,红色的地毯、木质的家俱、华丽的水晶吊灯、壁炉造型的电视柜,墙上还掛了一些风景油画。 「不用害怕,这里没有鬼的。」萧恆智扬起嘴角对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这很难说吧,这世上的奥秘一般人都很难参透。」我警戒地环视着四周。 萧恆智转过身去,双手插着口袋悠悠地说:「放心,如果真有鬼的话,我会保护你的。」 有了萧恆智这句话顿时让我有种安全感,现在想想萧恆智其实还挺温柔的,只是有时嘴巴坏了点。 「不过如果真的遇到鬼时,希望你尽量不要被吓晕,因为背着你要走出这间房子可能会花上一番功夫。」萧恆智的唇角露出笑意。 「这我可能无法跟你保证,不过尖叫时的音量我应该可以尽量放低。」我双手叉着腰,「还有,我应该没有胖到需要花上好一番功夫才能背得出屋外吧。」 萧恆智把手放在胸前弯下了腰,「噢,我为我的无礼向你道歉,我想我是太谦虚了,毕竟我的硬举还是可以到一百六十公斤的。」 「你到底以为我是多重,还有你是打算把我丢出窗外吧?」我睨了萧恆智一眼。 这时楼上突然传来几声叩叩叩的脚步声,我吓得紧抓着萧恆智的手臂。 「这房子内还有其它的人吗?」我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 萧恆智摸了摸下巴,「正常来说应该是没有。」 「不然那奇怪的声音是从哪传来的。」 「上去二楼看看不就知道了。」萧恆智朝着楼梯走了过去。 我抓着萧恆智的衣角走上弯延曲折的楼梯到了二楼,二楼走道的尽头是一片漆黑,萧恆智伸手去按一旁的电灯开关却没有反应,只好拿出手机来照明。 「正如林伯伯告诉我的,走廊上的电灯开关坏了。」萧恆智高举起手机,但光线却照不亮走廊尽头的黑暗,让我感觉在那漆黑的深处好像躲着什么东西。 「你真的确定这间屋内没有其它的不速之客吗?」 「对齁,我想我们应该先去各个房间确认一下,搞不好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发现唷。」萧恆智把手机放在下巴为他的脸打上了惨白的光。 我咬着下唇、抡起拳头,「你等一下千万不要故意吓我,我怕我一个失手会揍死你。」 萧恆智笑吟吟地朝着走廊深处走去,沿途打开了各个房间的房门,除了主卧房外,每个房间几乎是空荡荡的连个家俱也没有。 「你也看到了吧,二楼里什么也没有,所以才说用不着自己吓自己。」萧恆智竖起食指,「还是老话一句,心中的恐惧感,会影响到一个人视觉及听觉的判断,很容易杯弓蛇影地把那些风吹草动塑造成自己害怕的模样。」 「可是你刚也有听到叩叩叩的脚步声吧。」 「我是有听到,但我不觉得那是脚步声。」 「不然你觉得那会是什么?」 「没有任何想法,反正不会是脚步声就是了。」萧恆智耸了耸肩,「对了,王诗妤,因为走廊的光线很暗,等一下修理电灯开关时可能要麻烦你帮我照明一下。」 「好的,话说,应该不会太久吧。」 萧恆智走向电灯开关,拿着手机照了照,「世纪末前应该可以结束。」 接着他拿出工具箱内的工具,熟练地转开电灯开关座,再换上新的开关面板,我则在一旁拿着手机帮他照明,眼前的光影时不时会晃动,因为我的手会忍不住颤抖。 就在萧恆智正准备把灯座的盖子锁回去时,我的身后突然又传出叩叩叩的急促脚步声,且这次的声音很近,彷彿就在我身后不远处,我屏住气息迅速地回过头,我的视线沿着手机的光看向身后的漆黑处,却没有瞧见任何东西。萧恆智也站起身来拿着手机四处张望。此时,脚步声又从我的身旁传了过来,而且可以感觉那东西就在我身旁,下一秒,我发觉有什么东西踩过了我的脚,我惊呼了一声,整个人往旁边跳了一大步,然后身体感觉像撞到了什么,接着有个东西滚落在我的掌心中,那是个圆形的东西而且触感很冰凉,我第一个直觉想到的是——头颅。 第六章 阴森的房子(3) 我不知道花了几秒鐘发出了高分贝的尖叫,只知道整栋房子都回盪着我尖叫的馀音,当我回过神时萧恆智已经打开了走廊上的灯,而我这才发现自己紧紧搂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似乎还听得见他急促的心跳声,只见他脸颊緋红、双手摀住耳朵,然后指了指掉落在地板的一顶全罩式安全帽,旁边还有一隻单脚被黏鼠板黏住的老鼠,牠一边吃力地拖着黏鼠板爬行,一边传出了叩叩叩的声响。 我只觉得耳根灼热并马上松开紧搂着萧恆智的手。 我们安静了好几秒没有讲话,萧恆智这才开口打破了这个尷尬的氛围。 「真没想到你的肺活量这么大。」萧恆智掏了掏耳朵,「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我鼓起了腮帮子,「我可是尽量抑制自己的音量了,不然你的耳膜早被震破了。」 「那还真是难为你了。」 萧恆智拾起了地上的工具箱,并把地板上那隻可怜又可怕的老鼠带到户外野放,接着我们便走到后门去更换那坏掉的门锁。 萧恆智把脸贴近后门的门锁孔上细瞧了一会。 「这的确像是用尖锐物挖搅过锁孔的痕跡,还好这门锁还算牢固是多段式一体成型的锁,不然可能就被闯空门了,不过还是要提醒林伯伯多加装几个监视器比较妥当,毕竟村子里的监视器还不够普及,很多地方都是治安的死角。」 萧恆智打开工具箱动作俐落地把旧的门锁拆卸下来,换上了个全新的门锁。 我偏着头,「虽然这间房子看起来很大,但里头多半空荡荡的,应该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样的空屋才是某些犯罪者最理想的犯罪场所,偏僻又渺无人跡。」 「你指的是在空屋里吸毒吗?」 萧恆智摸着下巴垂下目光,「这只是其中的一种,你跟我来,给你看样东西,你会更明白这栋豪宅里隐藏的真相。」 萧恆智带着我走进一楼大厅旁的小房间内,里头有个很大的书柜,架上只有几本过期的汽车杂志,只见萧恆智把手伸进柜子后方好像转动了什么东西,那个柜子竟滑动了起来,柜子的后方露出了一个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很神奇吧,这房子的地底下还藏了间很大的密室,我也是前些日子才发现的,连林伯伯都不知有这间祕室,估计是前屋主用来种植毒品的温室,因为天花板上还留有很多装设成长灯的灯座。」萧恆智打开了楼梯旁的开关,地下室整个明亮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肯定种的一定是毒品。」 萧恆智挑了挑眉,「你觉得有谁会把正常的农作物种在这么隐密的地方,再说如果种的是毒品,关于这间房子所发生的一切就有了合理的解释,包括前屋主总是把门窗紧闭,还有装神弄鬼吓唬附近的小孩,都是为了掩人耳目且不想让人靠近这里所做的行为,而开着厢型车代步可能是为了方便运送毒品,发生喋血的枪击事件听说也是因为黑道间的利益衝突,推测多半也是和毒品有关。」 我点了点头,「这样说倒挺合理的。」 「所以我才说,很多我们乍看之下难以理解的事,其实只是因为现阶段的资讯不完全,导致眼前所见的一切难以得到解释。」 「所以说,你才会不相信这世上有鬼对吧?」 「我倒没这么说,我只是比较相信那些多半是有心人搞得鬼。」 萧恆智走下了楼梯后,打开了一道铁门,里面大概有三十坪大的空间。 我朝着里头探了探,「真的很隐祕呢,你到底是怎么发现这间祕室的?」 「我只是前阵子突然觉得这间房子的水电配置有点奇怪,通往地下的管线异常的多,稍微研究了一下便发现了这间密室。」 看着这间空荡荡的密室,还是不瞭解它到底还能做什么,「对了,你刚说这种空屋犯罪者除了拿它来吸毒外还能做什么?总不可能再拿来种植毒品吧。」 萧恆智伸手触摸着眼前的那道铁门,「你不觉得这样隐祕的设计,很适合用来绑架或囚禁被害人吗?」 我愣了一下才惊讶地用手摀着嘴,「你该不会指的是新闻上失踪的少女,曾经被人囚禁在这里吧。」 萧恆智摇了摇头,「我是有怀疑过,但这间房子我前几天有先来勘查过了,地板的灰尘很厚,也没发现任何可疑的脚印,想破坏后门门锁的应该只是一般的小偷。」他一隻手托着下巴,「我只是隐约感觉,那名少女应该是被人囚禁在谷园乡的某个地方,而且有很大的机会是在无人居住的空屋或是田边废弃的工具间。」 「为什么会有这么果断的推测?说不定那名少女只是和家人起了衝突才蹺家的。」 「我有我的一些根据,目前还无法明确向你说明,最近也探查了村子里很多这类的空屋,我有预感这事情很快就会有眉目了。」萧恆智凝视着前方,锐利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自信。 不得不说他的那个表情还满帅的。 第六章 阴森的房子(4) 晚上时我接到了苏庭羽打来的电话,不知为何,感觉她今天特别的兴奋。我和她聊了许多回来谷园乡发生的事,她听得津津有味,时而大笑、时而惊呼、时而尖叫,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回到国中的时候。 「嘿嘿,你既然选择寄住在萧恆智家,是不是表示你已经做出抉择了?」苏庭羽发出了贼兮兮的笑声。 「才不是勒,这只是碰巧在因缘际会之下,那时也刚好没其它地方可住,何况他是和他妹一起住,这样感觉应该不会很奇怪吧。」 苏庭羽又窃笑了好几声,「嘿嘿,这我知道,我是逗你的,你不用急着撇清。不过,我刚看你传给我的照片才发现萧恆智真得变了好多,感觉变成了肌肉型男,倒是温翰生没太大的改变。两人都各有各的魅力,唉唷,如果是要我选择的话,我还真有点难以抉择呢。」从苏庭羽的声音听来,她的花痴病又犯了。 「你也想太多了,对他们而言我可能只是个久别重逢的同学,大家都特别珍惜这样的情谊罢了,毕竟出了社会后,大家都各忙各的,能够联络感情的机会很少,能够重拾这样的情谊一般人都会觉得难能可贵吧。」 苏庭羽自顾自地说:「如果硬是要我选择的话,我最后应该还是会选温翰生,因为他真的好帅呦!」随后苏庭羽清了清喉咙,「不过呢,如果我是你的话,或许我会选萧恆智。」 「为什么?」 「你不觉得他从以前就对你特别照顾吗?跟对其它人完全不一样。」 「是很不一样,但我感觉他只是特别爱捉弄我。」 「你不知道那年纪的男生特别爱捉弄自己喜欢的女生吗?而且……」苏庭羽停顿了好几秒才又接下去说,「我听别人说他还会在考试时把答案写在橡皮擦上丢给你。」 「哪……有?」我突然想起数学考试萧恆智拿橡皮擦丢我的事,现在回想起他当初说的话,真的有点奇怪,「我只记得他有用橡皮擦丢我,那颗橡皮擦我最后没找到,所以也不知道上面是不是有写答案。」 「小姐,我只能说你真的有够迟钝的耶,你仔细回想一下以前的林林总总应该不难察觉吧。」苏庭羽叹了一口大气,「不过有时人迟钝一点或许真的会比较快乐。」 此时,我的脑海中闪过了萧恆智帮我修脚踏车和清理积水的画面,他那专注的眼神在脑海中有了一种无法言喻的神采,让我不自觉地心跳加速,「我只是……不喜欢一厢情愿的想法,怕给自己一种错误的期待。」 「王诗妤,你不用担心的太多,要多给自己一点自信,相信你有属于自己的专属魅力。不管最后你做了怎样的选择,都要忠于自己心中最真诚的感受,伴侣间通常都是互补的,找出心灵中所欠缺的部份,比追寻你理想中的还重要。」 「庭羽,这还真不像是你会说的话,这些话如果你是传手机讯息给我的话,我肯定以为你被盗了帐号。不过,你说的话还满有道理的,我会把它视为家训谨记在心的。」 「唉唷,我说的话一向是很有智慧的,只是你太庸俗了以前都无法领会,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说过的话你最好把它抄下来,每天早晚复诵三次。」 「你以为是在超渡喔。」 接着我们又聊了许多不正经的间话和班上同学们的八卦,很多同学出社会后有着很不错的发展,他们似乎都在人生道路上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好像只有我对未来感到迷惘,其实认真说起来我也搞不清自己嚮往的是什么,只知道以往在都市里的上班生活过得很麻木,每天周而复始做着我不感兴趣的事,过程中我无法获得任何喜悦或成就感,却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躯体里渐渐地被消磨,如果持续这样下去,有天可能只会剩下没有灵魂的躯壳,然后整天眼神呆滞地望着窗外,回想着过往的美好。想到这里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了小夏。 苏庭羽正谈论到班上某位同学的八卦,我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对了,你知道小夏的近况吗?」 「小夏喔,她的话我只知道一些概况。」苏庭羽的声音突然变得有点肃穆。 接着苏庭羽开始说起了一些关于小夏国中毕业后的事,她说小夏国中毕业后像是变了个人,开始鬱鬱寡欢不太爱和别人往来,升上高中二年级后便开始很常请假缺课,直到三年级快毕业时,她就突然休学了。只知道一开始的几年她都在家中静养,但到后来好像因为她的状况变得很不乐观,家人只好把她送到精神疗养院,那间疗养院门位在一个寧静又偏远的郊区,听说直到现在她都还住在那里。 「小夏这样的转变真的好突然,印象中的她是很活泼开朗的,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她的事我都是听别人说的。」 「虽然后来我和她的友情生变了,但听到她变成这样心里还是满难过的。」我垂下了头,「对了,这些事你都是听谁说的?」 「你还记得丽娟吧,就是班上会通灵和塔罗牌占卜的那个,她国中时就跟小夏很要好,高中时又和小夏同班,她还有去那间疗养院探望过小夏。」 「有听她说小夏的气色看起来怎样吗?」 「不是很好,她说小夏已经不是我们记忆中的小夏,她的精神涣散且眼神空洞,就像是……」 「失去了灵魂一样?」我脑中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形容词。 「嗯,听丽娟形容很像是那种感觉。」 接着我们的对话沉默了好几秒,苏庭羽才用很慎重的口气跟我说,「诗妤,说真的,你现在还会讨厌小夏吗?」 「我?其实我根本没讨厌过她。虽然那时班上都谣传我们友情决裂,但我压根儿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能让她这么讨厌我,国中毕业后我都还会不时地反省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仍旧没得到任何的结论。」话说完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情绪好像有点太过激动,「不过,随着时间过去,过往的一切也都不想再去探究了,很多事情过了就算了嘛,呵呵。」我故作洒脱地乾笑了两声。 「关于小夏的事情,丽娟知道的比较多,找个机会和她聊聊,或许会有你想要知道的答案。对了,她前些日子和我说她最近会回来谷园乡一趟,我和嘉豪也有好阵子没回去谷园乡了。不然这样好了,到时候我们几个人约一约,来办场小型的同学会好了,看你要不要也约萧恆智一起来。」 「好唷,这个主意听起来挺不错的,萧恆智那边我再问他看看好了。」 「那就先这么说定了喔,这次的聚会应该会很有趣。」苏庭羽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兴奋 说真的,这个聚会的提议让我特别期待,可能是因为嚮往重温一下年少的青涩时光。不过我突然有着一种奇妙的预感,总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能透过这场聚会来釐清当年一些搞不明白的事,这或许才是真正令我期待的原因吧。毕竟,有些疑问就像是某种枷锁,扣在我心头上已经十多年了。 第七章 绚丽的烟花(1) 今天是谷园乡内一年一度的庙庆盛事,庙口前的几条街上都摆满着各式摊位,庙口的广场中心在几个整点时间都会有些庆典活动,香客也都从各地涌进来这里朝圣,让纯朴的村子顿时看起来热闹非凡,且听说晚一点还会施放两百发的绚丽烟火。 昨天晚上我收到温翰生传来的手机讯息,他说庙庆当天他会在那附近帮忙朋友摆摊,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去跟他捧场一下,顺便评鑑一下他们新口味的產品。 重要的庆典活动都是从傍晚开始,原本想约琪琪一起来庙会逛逛,但没想到她今天晚上要加班,萧恆智则告诉我今天他有事要外出所以五金行店休一天,在中午过后就不见他的人影,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也只能一个人来逛,其实很多时候我还挺习惯一个人的,当然这并不包括独自走在乌漆墨黑的地方。 我独自吃完晚餐后先是到庙里参拜了一下求个平安符,顺便把好几个旧的平安符焚化掉。我把新的平安符放进自己随身的包包里,心里多了一种踏实感。以前每次只要有人看到我的包包内有好几个五顏六色的平安符,都会很好奇问我为什么要带这么多平安符在身上,我都只能笑笑地跟他们说,收集平安符是我自己的一点小嗜好。 不过经过上次萧恆智的开示之后,我似乎因此变得比较理性了一点,现在我的包包内只留了一个平安符,看到一些风吹草动,也比较不会把它和灵异事件联想在一块。不得不说,在心灵的层面上他好像给了我某种正向的力量。 我从庙口前的台阶走了下来,放眼望去巷口万头攒动,街道上头都掛满了整排的金色灯笼,还有整列的电子花车放着舞曲在游街,各式led看板像是彼此较劲般不停闪烁,让这个夜晚看起来像热闹的嘉年华晚会。 我随着人群的动线走去,先是经过了福伯卖麵的摊位,今天的他比较健谈,除了和我打招呼外,还问我回来这里还住得习惯吗?顺便提醒我很多缘份得来不易,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多去拜访以前的朋友。由于今天客人实在太多,我们只简单小聊了几句,不然感觉福伯还想再跟我多聊个几句。 我继续沿街四处张望但还是遍寻不着温翰生的摊位,这时有个声音叫住了我。 「梅子绿小姐!」 我回过头时阿志在一间饮料摊上笑瞇瞇地和我招了招手,当我走近时他递给我一杯试喝的饮料,他说那是综合水果特调。我小啜了一口,嚐起来的味道很特别,但算不上好喝,看来我还是比较习惯喝他们的梅子绿茶。他告诉我今晚的饮料喝起来可能会比较没有回忆中的味道,因为这个摊位是他亲威的,配料用得也都不一样,今晚是因为人手不足所以他才会过来支援。 阿志拨了拨他金色的瀏海,「对了,还没问你是哪一村的人,有要回来谷园乡定居吗?」 「我外婆家住在明文村,我小时候都住在那,前些日子那里还淹了大水。目前只是回来放空渡假,还没做什么特别的打算。」 阿志点了点头,接着他和我聊起了谷园乡这几年的发展,他说近几年来政府想大力推广附近的观光,在附近开发了很多新的景点,如果我有兴趣的话,他可以担任一日导游,帮我介绍一些私房的景点,他还推荐了几间这几年窜红的餐厅,我则和他分享学校的后山上有个风景优美的祕境,只见他脸色一沉,告诉我那里其实很危险,人烟稀少且毒蛇很多,村里的人都不太敢接近那里。 正当阿志还想再多跟我说些什么的时候,他身旁的中年人打断了他的话,示意要他帮忙招呼一下其它客人,因为等待的客人越来越多,眼下已经快忙不过来。阿志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转头跟我说,有空的话可以再去他店里找他买饮料,他会给我最特别的优惠。 我和阿志挥手道别后,继续朝着人潮里走去,再往前走了一百多公尺后,远远就看到了温翰生。他在一台餐车的吧檯上泡着咖啡,前头还站着三名女高中生用着痴迷的眼神偷偷地望着他。 这个画面让我觉得有点熟悉,因为温翰生国中时就很受学校女生欢迎,喜欢他的女生着实不少,尤其是在体育课时,常会有一群女生趴在围栏上用痴迷的眼神看他打篮球。在补习班里也看过好几次有女生偷偷递信给他,但我好像不曾看过他回过信,听说还有女生曾向他当眾示爱,害得温翰生还因此被他们的班导私下特别约谈。 他当时就是这么耀眼的一道光,让身旁的人都自觉黯淡,感到无法与之相匹配。经过了这么多年物换星移,很多事物也随之改变,虽然这道光仍旧亮眼,但总觉得好像少了某种感觉而不同于过往。 第七章 绚丽的烟花(2) 温翰生看到我后,开心地朝着我挥了挥手。 「王同学,今晚想来点什么呢?」温翰生边说边把吧檯上的东西重新摆放整齐。 我看了一下吧檯上的菜单,「这么晚了我怕喝咖啡会睡不好,不然来块黑森林蛋糕就好了。」我指了指厨窗内的黑森林蛋糕。 温翰生托着下巴,「这个选择会不会觉得太普通了点呢?」接着他手指向另一块有着多种顏色的蛋糕,「还是你要不要参考一下,季节限定水果蛋糕,这是我参考你上次给我的建议早上特别製作来这试卖的唷。如果口碑不错的话,可能会变成我店内的新甜点。」 「真的喔,看起来挺不错的,不然就那块好了。」我低下头掏出钱包。 温翰生把两种口味的蛋糕都夹进盒子里,小声地对我说;「这是新品试卖算你半价就好,这块黑森林蛋糕也送你吃,就当作是买一送一。」 「这也优惠得太多了吧,再说这间店不是你朋友的吗?」 「不用担心,大家都是老交情了,不会在意这点小事的。」温翰生把手放在他身后的一位长发男子的肩膀上。 那男子回过头笑瞇瞇地对我说:「这是特别限定优惠,只有你才有的喔。」 「这样真的太不好意思了。翰生,之前已经让你请了很多了,这次还是算我原价就好了。」我把钱掏出来放在柜台上。 温翰生弯下腰把身体靠在吧檯上并把钱挪到我跟前,「不然这样好了,我现在肚子刚好有点饿,晚餐也还没吃,你就请我吃顿晚餐,我们就当是扯平了唄。」 「嗯嗯,这主意还不错,不过你想好要吃什么了吗?」 温翰生偏了一下头,「不然我们去吃鸭肉饭好了,就是我们国中时都喜欢吃的那间,刚好离这里也不远,在巷尾转个弯就到了。」 「好唷,我也很久没吃那间了,想起来还挺让人怀念的呢。」 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吃那间的鸭肉饭,只是因为当时温翰生要补习前都会去那里吃饭,我为了製造和他的巧遇,所以当时也常会去那间店吃晚餐。 温翰生和他的朋友说他晚一点会再回来帮忙,便同我一起往巷尾的方向走去。街道上摆满了摊位且挤了很多人,我们俩人并肩行走时靠得很近,偶尔人潮拥挤时还会不经意靠到他的怀里,这让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如果换作是在国中时,我想我一定会当场乐昏,只是到了这个年纪,好像一切的事物都变得没那么令人雀跃,过往的经验常会提醒我们不该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们就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变得务实,然后把那些美丽的幻想泡泡都埋藏在自己的年少回忆里,我想这就是所谓的长大吧。 走过了人潮最拥挤的路段来到了巷尾的转角处,远远就看到了当年的那间鸭肉店,里头灯火通明,虽然已经过了晚餐的时段,但客人还是很多。 我和温翰生一同走进店里时在柜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那个人边和老闆聊天边摩娑着下巴,仔细一瞧那个人竟然是萧恆智。 「所以你说你是那天晚上经过许老爷家门口的转角,突然听到巨大的破裂声才摔倒的吗?」萧恆智依旧摸着他没有鬍鬚的下巴。 鸭肉店的老闆点了点头,「对方车子开得很快,还撞破了许老爷家门口的盆栽,我就是被那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到才摔车的。」他秀了一下还缠着绷带的脚。 「所以你也没看清楚车子的类型或是车牌吗?」 老闆摇了摇头,「那里的路灯很少光线昏暗,所以除了车尾灯之外,什么也没瞧见,只知道他硬是开进了旁边那条狭窄的小巷。」 萧恆智没再说话只是托着下巴,当我们走近柜檯时,他回过头来和我四目相交,也不知为什么当下觉得有点尷尬,但没想到他是先和温翰生打招呼。 「嘿,翰生兄,有好一阵不见囉。」萧恆智伸出手来拍了拍温翰生的肩膀。 「嗨,还真是巧耶。你也是因为老闆的鸭肉饭慕名而来的吧。」 「当然,老闆的店在村子里可是老招牌了。」萧恆智比了一下店外的招牌。 「对了,下个月我可能会需要一些新的厨房用具,到时候会再找时间去你店内光顾一下。」 「欢迎,欢迎,不过如果是一些比较少见的商品,万一架上找不到,也可以特别跟我讲,我可以帮你调货看看。」 他们两人就像无视我的存在般寒暄了五分鐘,在他们结束对话后,温翰生走向前去看着柜檯上的菜单,萧恆智则在走过他身后时对我眨了眨眼并竖起了拇指,感觉像是对我的一种鼓舞。我很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尷尬地笑了笑,这种心情很复杂,我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只知道它隐约伴随着一种失落感。 第七章 绚丽的烟花(3) 我对着菜单看了很久,最后只点了一碗鸭丸汤,温翰生可能是不想让我花太多钱,也只点了一碗鸭肉饭。但我觉得既然要请人吃饭还是要表现得大气一点,在走到柜檯结帐时凭着记忆中的印象,又帮温翰生加点了几盘他以前常会点的小菜。 当菜都端上桌时,温翰生的表情有点惊讶。 「这些小菜都是你加点的吗?」 我得意地扬着眉,「对啊,还喜欢吧?」 温翰生坐挺了身子,「我这样说或许你会觉得我在客套,但这些小菜都是我常会点的菜色喔。」 「这表示我今天的运气不错,或许等会经过彩券行,应该去买张乐透。」 温翰生把桌上散开的报纸收拾整齐,副刊的封面刊载了今日的星座运势,「所以你相信所我们所遭遇的一切都和运势或是命运有关吗?」 「以前真的是这么深信不疑的,但现在则是半信半疑,算是对这种未知领域持保留态度。」我一脸正色地说。 「怎么说?」 「我也说不明白,也许只是纯粹想法改变而已。最近突然开始觉得,以前根深蒂固相信的事,好像实际上可能是另一回事。」 「原来如此。」温翰生的目光停留在桌面上,「类似的感觉我也会有,以前觉得再明白不过的事,随着年纪的增长,反而渐渐变得不明白。我指的通常是一些主观上的感觉,好比很久以前我们说过的话或是做过的事,当时明明很清楚其中的动机和想法,但过了好几年后,反而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他拿出了溼纸巾擦拭了一下桌面,「只能说过去的一切会随着现在想法的不同,產生全然不同的解读,而过去的某种信念也会随之改变。」 「那种感觉,就像是过去某部份的自己悄悄地被改变了吗?」 温翰生露出一抹心有戚戚焉的微笑,「也可以这么说吧。」 其实我并不能清楚分辨出过去和现在的自己有哪部份被改变了,只能隐约感觉自己渐渐变得不太一样了,至于这样的改变是好是坏,我也无从判定。不过在某些时候我会比较坏念过往的自己,那个单纯和温翰生一起吃饭就能兴奋半天的自己。 陪温翰生吃完晚餐后,我们到附近的摊位间逛了一下,途中经过很多游戏摊位,有射气球、套圈圈,打弹珠,温翰生走到一个篮球九宫格的摊位前停了下来,游戏规则为把九颗篮球分别投进九宫格方位的球框就能得到一隻大娃娃,其它的安慰奖则是一些小饰品。 「前面那些娃娃你觉得哪一隻比较可爱。」 我扫视了一下那堆娃娃,「应该是那隻粉红色的斑马吧。」 温翰生愣了一下,「喔,不错,眼光很独到。」接着他和老闆示意要玩一局。 我急忙说:「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不用为了送我玩偶,特别破费玩游戏。」 「只是好玩而已,我也很久没投篮了,想小试一下身手。」 温翰生手持篮球露出专注的眼神,这让我想起他国中篮球比赛时站在罚球线上的神情,那是种势在必得的表情。当时候很多人都会拿他和萧恆智做比较,因为听说他们两人的三分球都很厉害,不过我倒是没有认真注意过他们倒底谁比较厉害,当时我只知道温翰生投篮的动作很帅,想想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投篮,这种感觉有点特别,像在回味记忆中的美好画面。 一转眼,温翰生以轻盈流畅的动作投进了七球,不过最后的两球没有投进。他看上去有点懊恼因此又向老闆买了一局。 这局下来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许多,但投出来的成绩却比上一局差,只投进了六球。接着他又连续玩了好几局,但成绩都在六球或七球间。 「看来真的太久没练习了,手感都生疏了。」 他歪着头,以投球的手势比划了一下。 「我觉得这样的成绩已经很厉害了,毕竟九颗都投进也太困难了。」 温翰生向着老闆竖起了食指,示意要再玩一局。我不知道他的这份执着是来自于想送我娃娃,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挫败感,而且我觉得如果我开口劝他放弃的话,好像是对他投篮技术的一种褻瀆。 温翰生扭动了一下脖子,又吐了一口气,像是在放松身体的肌肉,接着他彷彿抓住了某种球感似的一口气连投进了六球,再要投第七球时,他凝视着球框对我说:「你知道吗?其实我还满相信命运的。」 「真的吗?还真看不出来,在我的记忆中你做事总事有着縝密的规划和很强的执行力,比起相信命运,你似乎更相信自己。」 温翰生扬起了嘴角,「以前的我好像真的是这么想的,不过有时候还是难免会遇到一些无可避免的挫折,是自己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的,到后来我开始觉得,好像适度的相信命运也不是坏事。」他举起双手,球顺着他的指尖飞出后掉进篮框里,「你会想回来谷园乡,是不是有种回到这块土地上或许可以得到某种答案的预感呢?」 我微微睁亮了双眼,「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这种感觉,不过,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也是带着这种预感回到谷园乡的呦。」温翰生的手腕柔软地画了个弧就把球以一个完美的拋物线送进球框里,「或许我们的重逢也算是一种命运的安排,你说不是吗?」温翰生回眸望着我,眼神里掺杂着某种情意。 他的眼神让我害羞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我只好把目光一直放在摊位的球框上。 「命运真的很玄,有些你觉得失去的东西,在绕了一圈后又会与你相遇。有些东西好似触手可及,但最后却只会与你擦肩而过,」这时温翰生从手中投出了最后一球,可惜球撞到篮框弹了出去,「唉,你看我话才刚说完。」 咚咚咚——咚咚咚—— 这时村子里的寺庙传出了敲鐘的声响,路上的行人纷纷仰起头倾听着这个声音。 「在敲祈福鐘了,等会要开始施放烟火,河堤那边的视野应该会比较好,我们先走去那边吧。」温翰生把手指向河岸的地方。 我们顺着人群的洪流慢慢往人潮最汹涌的方向靠拢,温翰生可能是怕我们走散,行走时都和我靠得很近,虽然四周很嘈杂,但此刻我的脑中却很寧静彷彿还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再往前走了十几步,天空传来一阵巨响,好几朵绚丽的烟花在夜空里炸了开来,眾人纷纷抬起头仰望着这幅美景,各种亮眼的色彩不停地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在大家陶醉的表情中,我像看见了某种希望的光彩。 漆黑的夜空里开出绚丽的烟花,我是如此陶醉,在你点燃火花的那一刻——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这么一段文字,而这些文字源自于我那封未拿给温翰生的告白信里。 「这么多年来,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道歉。」温翰生低下头对着我说。 我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你指的是?」 「就是国三下学期在补习班,我对你说的那些过分的话。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是无法理解当初为何会对你说出那样的话,或许当初我们都太年轻,还不太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话虽如此,但我还是觉得应该慎重地和你道歉一下。」 烟火在温翰生歉疚的表情上映照出暗红色的光,而我对于他说的话却没有一点头绪。 「虽然我很想接受你的道歉,但我真的不记得你有对我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抑或是那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我才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温翰生对我露出淡淡地笑容,「你知道吗?诗妤,你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孩。」 此刻,几十发烟火在夜空中同时绽放,震耳欲聋的声响盖过了一切的喧嚣。 第七章 绚丽的烟花(4) 回程的路上我和温翰生没有太多的交谈,只是静静地聆听庙会里鼎沸的人声,在路口道别时简单说了句晚安。虽然心中对温翰生说的话充满了疑惑,但又觉得他如此过意不去,既然我没放在心上,那么还是不要再提起或许就是最大的宽容。 回到萧恆智的家,我打开大门,只有大厅亮着小灯,琪琪的房间则传出流行音乐的声音,萧恆智的房间灯是暗着的,看样子他似乎还没回来。我进到房间内洗完澡后躺在床上,双眼直视着天花板没有感到任何的睡意,脑海里不时还是会想起温翰生刚说的那些话,原本觉得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何况那可能是件不愉快的事,如果忘记的话可能会更好,但最终我还是忍不住翻开了那本记事本,试着找寻过去的记忆。 2009年3月13日天气:晴 感觉萧恆智昨天感冒得很严重,还不停地咳嗽,整个人看上去很虚弱,结果他今天就请假了,虽然他很会捉弄我,但他没坐在旁边我倒觉得不太习惯。 而今一早到校发现座位的抽屉里多了一把造型奇怪的钥匙,旁边附上了一张用电脑打字的纸,上头印着——这把钥匙可以打开许多简易的锁头,请善加利用。 纸张的背面还印了一些这把钥匙的使用技巧,看完之后更让我觉得莫名其妙,但没想到放学时这把钥匙就派上用场了,因为我的脚踏车又被上了锁,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拿出那把钥匙照着纸上所说的方式,上下摇晃再加以转动,就真的把锁打开了。 到底是谁这么无聊,先给了我钥匙再去锁我的车,这么奇怪的恶作剧我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2009年3月18日天气:阴 今天在厕所发生一件很可怕的事,害得我以后应该不敢再去上那间厕所了。我上厕所本来都习惯自己跑去五楼走廊尽头的女厕,因为那间厕所位置偏僻,相对很少人使用所以很乾净。但今天我一进去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厕所里还有着其它的东西,没想到当我关上厕所门正要蹲下去时,灯光就忽然全灭了,接着隐约听到门外有女孩的啜泣声,我抬起头看向门板外侧,不看还好,一看简直让我吓傻了眼,有颗头颅带着飘逸的长发从门板上方缓缓飘了过去。 我在厕所内纠结了很久,嘴里不停念着阿弥陀佛,最后上课鐘声响了我才低着头衝了出去,还在走廊撞倒了隔壁班的女生。看来从今以后我应该要在我的身上再多放几个平安符才是。 2009年3月25日天气:晴 学校昨天突然宣佈今天校内要大扫除,我们和隔壁班要一起打扫体育馆。丽娟是卫生股长,她分配我、绍婷及函函三个人一起打扫器材室,我还真不喜欢那个地方,因为它位处地下室,里头阴暗潮溼且通风又差,空气里还充斥着一种怪异的味道。 我们三个人一起打开器材室的门,除了门口透进的光线外里头是一片漆黑,我走在最前头不停地摸索着墙上的电灯开关,找了许久都没找到,身后的门不知怎么突然关了起来,让眼前突然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我心中的恐惧感瞬间油然而生,双手便不停往两旁挥舞,倏忽,不知是什么东西朝我倒了过来,然后我的头像被一个东西给罩住,我用手去拨却无法拨开,随后我感到有点呼吸困难,我忍不住高声尖叫,过了几秒鐘眼前出现了一道光,感觉门被打了开来,接着有双手迅速牵起我的手跑了出去,没错,那双手和上次一样有着厚实温暖的触感。我在器材室的门外拉下罩在我头上的东西,发现那是个黑色的塑胶袋,却没看到那个拉着我跑出来的人。随后绍婷和函函才缓缓从器材室走出来,他们一脸莫名奇妙地看着我,我问他们刚是发生什么事,他们说他们也不清楚,只知道颳了一阵风把门给关了起来,接着就听到我放声尖叫,还撞倒了器材室里很多东西,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开了门。 这时温翰生走了过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跟他说没什么,只是门突然间关起来被吓了一跳而已。感觉他真的很关心我,会不会其实那时牵起我手的人就是他,只是他不好意思承认而己。 2009年4月1日天气:晴 前几天我写了一封信要给温翰生,我把这些年来心里的话都寄情于此信之中。信一直放在书包的最底层,一放就是好几天,为了决定何时把信拿给温翰生我犹豫了很久,原本是打算今天亲手把信拿给他,因为今天是愚人节,如果告白失败的话还可以补上一句愚人节快乐,应该就可以不会那么尷尬,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告白是一件神圣的事,选在愚人节好像就变成了一种低级的玩笑。 我一定会找到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把信拿给他的,虽然想到就觉得好紧张,不过,加油!王诗妤,你一定做得到的。 2009年4月9日天气:晴 我现在的心情很糟,因为刚回家时发现,原本放在书包里要写给温翰生的信被人拆开来看过,信的折痕和原本我折的不太一样,最明显的是信中央的上缘处有一小块的破损处,到底是谁这么缺德,喜欢偷看别人的隐私,还好信的尾端我没有署名,万一别人跑来问我,我还可以推说是帮人代笔的。 对了,我突然想起今天下午做完打扫工作,我提早回到教室,发现萧恆智在我位置上鬼鬼祟祟的,说不定就是他偷看了我的信。不过,我总觉得,他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算了,这也许是老天爷的旨意,我想那封信还是不要拿给温翰生好了,或许我可以考虑亲口告诉他。 2009年4月10日天气:晴 我常不知道萧恆智的心里在想什么,他总是做一些我无法理解的事。早上隔壁班的班导跑来找后我们班导投诉,说萧恆智昨天跑去他们班上撕毁了他们的佈告栏,下课的时候看到班导把萧恆智叫去办公室里训话,不过萧恆智还是一脸不在乎的样子。他回到座位时我偷偷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则是很无厘头地说:「你不要问,我怕你知道了之后会爱上我。」 听到他这么说,我还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能劝他去大医院的精神科检查一下。 今天温翰生没来补习班上课,这是很难得的事,从我认识他到现在,他从来没有缺席过。这让本来就乏味的数学课更加无聊了,亏我原本有好几题三角函数的题目想问他的。 2009年4月11日天气:阴 现在的我很沮丧,因为我似乎做了让温翰生觉得很不齿的事。今天学校有和其它几间学校联合举办校内的体育竞赛,所以下午放学时车棚里挤满了离场的人,队伍排了很长。我当下看了一下时间,如果跟着队伍慢慢排的话可能会赶不上补习的时间,我心里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选择用抄捷径的方式插队。 很不巧的,这一幕被温翰生看到了,我和他的目光交会时,我尷尬地对他露出微笑,不过他却是面无表情地撇开了目光,当下的我真的觉得很羞愧。我知道温翰生是一个很讲求纪律和原则的人,一定很不能认同我这样的行为,不过我却没想到他对我这样的行为竟然到了深恶痛绝。 到补习班后,我把昨天想问温翰生的数学题拿出来问他,他一样面无表情地为我讲解完每一道题目。我问他今天怎么了,他说没什么,接着我又忍不住问他,是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让他觉得不应该的事,他则什么话都没说。直到下课要回家时他才对我说:「不要再做那样的事了,我替你觉得很丢脸,如果还有下次的话,我想,我会很难再把你当成朋友。」 听完他说的话我整个人愣住了,虽然我知道插队是不好的行为,但应该没必要因为这样就跟我绝交吧。 *** 我闔上记事本后,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因为原本以为会是什么多伤人的话,可以让温翰生感到内疚这么多年,却没想到只是句比较严厉的指责而已,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对他说的那些话的确还满在意的。 我拿起桌上那把造型奇特的钥匙,盯着瞧了一会,最后决定把它放进我的随身包包里,因为总感觉这把万用钥匙好像会突然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第八章 线索(1) 一早醒来我盥洗完后便睡眼惺忪地坐在餐桌前,这时桌上的一隻大娃娃让我的眼睛不由得亮了起来,因为这隻娃娃就是昨天在游戏摊位上看到的那隻纷红色斑马。 此时萧恆智悠哉地吹着口哨提着一袋早餐走了进来,他今天的穿着特别南洋风,开襟的花衬衫配休间裤,大概是因为他把鬍子剃掉的原因,现在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清爽阳光。虽然他之前留鬍子可能是为了遮住下巴上那道浅疤,但我一点也不觉得那道疤难看,反而觉得那是一道很有男人味的疤。 「萧恆智,这隻娃娃是从哪里来的?」 萧恆智把早餐放在餐桌上,「喔,那个唷,是要送你的。是我昨天在游戏摊位上赢来的奖品,这可是我特别挑的唷,在许多娃娃中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这隻。」 「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这隻娃娃?」 萧恆智露出个得意的表情,「因为我记得国中时你就很喜欢这种外观和配色怪异的娃娃,不瞒你说,我一直觉得你的审美观很特别。」 我笑瞇瞇地看着萧恆智,「谢谢你的礼物,我真的满喜欢的,虽然我知道你是想说我的审美观很差。」 「我可没这么说。」 我把那隻纷红色的斑马捧在手上,「话说,那个篮球九宫格的难度还满高的,你应该花了不少钱吧。」 「还好啦,只是差一点就连坐公车回家的钱都没有了。」 「你是说真的还是假的?」 萧恆智笑嘻嘻地说:「你觉得呢?」 这时候琪琪不知何时贴近我身旁并打开桌上那袋早餐,「哥,你好有心喔,这间卖的早餐我记得要排很久耶。」 咳咳——咳咳—— 萧恆智这时突然咳了好几声,但这次他似乎真的咳得很严重,还特别走进厕所咳了好一会才走出来。 「哥,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记得要去回诊拿药。」 我帮萧恆智倒了一杯热开水然后递给他,「好像满常听你咳嗽的,你这是什么毛病?如果严重的话还是快点去看医生。」 萧恆智挥了挥手,「没事的,只是个小感冒而己。快点吃早餐吧,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喔。」 在吃早餐时琪琪又聊起谷园乡里的少女失踪案,她说警方特别锁定了一名有防碍性自主的前科犯,在调阅少女的手机通联纪录发现该嫌犯曾多次打电话给少女,且嫌犯目前处于失联状态,警方正朝着这条线索做全面的查缉。 萧恆智边吃早餐边拿着笔在纸上不知在画些什么,我伸长脖子细瞧了一下,看起来很像是在画简略的地图。 「哥,你在画什么?怎么不专心吃早餐,你看麵包屑都掉得桌上都是了。」 「喔,没什么,只是乱画些无聊的涂鸭而已。」 我突然想起萧恆智曾对我说,他私下调查少女失踪案的事还不想让琪琪知道,因为她真的太八卦了,很常会拿一些小道消息和左邻右舍或村子里的朋友间聊。萧恆智觉得目前他的一些调查都还是处于假设阶段,让村里的人知道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和蜚语。 不过我开始觉得,萧恆智对于调查少女失踪的事好像有点异常地热衷,不知道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吃完早餐后,萧恆智拿着车钥匙走过大厅看起来像是正要出门。 「哥,你最近几乎天天出门耶,今天应该不会太晚回来吧。」 「我要去李老太太家修理篱笆,然后再去拜访一下友人,应该晚餐前就会回来了。所以,不好意思,今天又要麻烦你看店了。」 琪琪嘟起了嘴,「没关係,反正我已经习惯了。」随后她转头对着我说:「诗妤,你要不要跟着我哥一起去,感觉他应该会很需要一个助手喔。」 「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话,我当然义不容辞囉。」我把目光看向萧恆智,只见他脸上露出有些犹豫的表情。 过几秒鐘萧恆智才开口说:「今天还是先不要好了,你是回来这里渡假的,应该还有很多事想做吧。」 只见琪琪蹙着眉,「哥,你这样就不对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的时间可是很有限的……」 萧恆智急忙打断琪琪要说的话,「这跟那是两回事。」 我直接走到萧恆智的身旁对他说,「可是,我现在想做的事是能和你一起造福乡里,多帮那些年迈的长者一些忙。不过,如果其实你是要去约会的话,我就不当电灯泡了。」 「怎么可能是去约会。」萧恆智搔了搔头,「你想一起去,我当然很欢迎,只是我有些顾虑,算了,等等在路上再告诉你。」 萧恆智把一些维修篱笆的器具搬上货车后,便戴着我把车开往村子外较为偏僻的郊区。 车子经过村子外的一座石桥时萧恆智表情严肃地说:「过了这座桥就是隔壁村,我觉得这里有一个嫌犯可能藏匿少女的地点。我今天会过去勘查,相对的可能会有些危险性,所以我想我还是自己去会比较好。」 「你不觉得这种状况更需要我这个助手吗?如果你发生什么突发状况,我还可以马上报警。」 「你要抱紧我,我并不介意,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这次的尖叫声可以再小声一点。」萧恆智的唇角露出了笑意。 「你还真爱糗我。」我双手抱胸,瞪了萧恆智一眼,「对了,刚琪琪说你的时间是很有限的是什么意思?」 在我提起这句话时萧恆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然的表情,「噢,每个人一天不都只有二十四小时吗?时间当然有限囉。」 虽然萧恆智嘴上满不在乎地这么说,但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一种淡淡的忧伤。 第八章 线索(2) 李老太太的家位于村子外偏远的田野间,附近的住家很少,她的房子旁紧邻着大片的田亩,上头种植了许多丝瓜和一些蔬果,田亩四周则围着木条交织的篱笆,放眼望去便看到一处围篱有个显眼的破口,直径宽度大概有三米。 我们把车子停在门口后,李老太太从屋里走出来迎接我们,她满头白发看上去大概七十多岁,走路的身形有点痀僂。萧恆智说她自己一个人独居很久了,间来无事就在房子旁种蔬菜水果,平时很早就睡了,她发现篱笆坏掉是上上星期的某个早晨。 萧恆智和李老太太寒暄了几句后,便和她聊起关于篱笆损坏的事。 「也不知道是哪个没天良的人,把我的篱笆撞破后就这么跑了。你们看后头的篱笆也有个大洞。」李老太太指了指后面的篱笆,上头真的也有个明显的大洞,「对方分明就是直接把车开过我家的田,一定是喝了酒才把我的田当成公路在行驶。这种人真是太可恶了。」李老太太气得咬着牙。 「老太太,你有报警吗?」 「有啊,警察只是来照了几张相,帮我做了笔录,就没有下文了,他们说这条路上没有监视器可以看,如果没有目击者的话,侦办起来会有一定的难度。」 萧恆智托着下巴,「你还记得发现篱笆被撞坏时是星期几吗?」 李老太太扶着额头,「好像是星期一的早上吧,应该是。唉,我年纪大了,很多事记得不是很清楚。」 「那前天晚上你有听到什么撞击声吗?」 李老太太摇了摇头,「没有,我耳朵不好,加上我都很早就睡了,所以什么都没听见。这个篱笆如果不修好会很麻烦,很多野狗都会跑进来破坏我的菜园,我年纪大了,对这种事又不在行,我听村子里的茂伯说你很会修篱笆,所以想说麻烦你帮忙一下,至于费用多少你再跟我算。」 「修理篱笆也算是我个人的一点兴趣,那些材料也没多少钱,就不用跟我客气了。」 「这样也太不好意思了,不然等会你带些我自己种的蔬菜和水果回去吧。」 「好喔,那就这么说定囉。」萧恆智拉了门口旁的一张椅子过来,「老太太你先坐下来,别担心,那个篱笆的破口很好处理,只要换上几根新的木条就好了,今天工具也都带来了,很快就能帮你修好篱笆的。」 李老太太要我们中午留在她家一块吃饭,她说今天早上她才刚从菜市场买了很多新鲜的食材回来,随后她便转身走入屋内开始准备午餐。 萧恆智先是把篱笆上断掉的木条拆掉,再绑上新的木条,他的动作迅捷又俐落,好像真的对修理篱笆特别在行,而我在一旁似乎只能偶尔帮他扶一下木条或是递工具给他。 「到底要喝得多醉才有办法把篱笆撞成这样。」我挤了挤眉。 「你不觉得这台车的行经路线很奇怪吗?」萧恆智跟着轮胎痕走到了篱笆后方的的破口。 我歪着头,「哪里奇怪了?」 「它从我们村子东侧的方向开来,然后撞破篱笆又朝通往我们村子西侧方向的另一条路开回去,你看他把后方的篱笆撞坏后接上了另一条路,从地面上的剎车痕可以看出车子又朝着我们村子的方向开回去,就位置来说根本绕了远路。」 「可能真的喝醉了吧。」 「我倒不这么认为。」萧恆智弯下腰盯着泥土上的轮胎痕,「一般酒驾者开车的路线常会偏移或蛇行,你看地上轮胎痕是很笔直的进来,然后完全避开了种丝瓜的棚架,几乎是以最短的距离再从另一侧的篱笆衝出去,最后接上通往我们村子的另一条路。」 听完萧恆智这样的解释我还是没有太多头绪,「为什么那个肇事者要这么做呢?」 「许老爷盆栽被撞破的时间和李老太太篱笆被撞坏的时间点恰巧很接近,他们还有一个共通点就是住的地方都比较偏僻。」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吗?」 「当然有。」萧恆智从前方的篱笆破口走向马路旁,「你看这条乡间小路再往前行驶一百公尺会接上一条大马路,那个路口有个监视器,很碰巧许老爷家前面的路口也是,我大胆推测这两件肇事者是同一人,他应该就是为了回避路口的监视器,才会把车子硬开进小巷又不惜撞坏篱笆也要开往另一条路。」 我像突然想起什么,睁大了眼睛,「这样说起来,我记得少女失踪的时间也是在星期日的晚上。这样说起来,难道……」 萧恆智点了点头,「没错,就如你想的那样,警方会根据少女最后现身的地方,调阅附近的监视器来过滤可疑车辆,在谷园乡里入夜车子很少,如果被监视器拍到,很容易就会被警方锁定。由嫌犯知道村子里监视器的位置和熟悉只有在地人才知道的小径来看,嫌犯很可能是谷园乡里的人。」 「所以这也是你不想让琪琪知道的原因?」 「没错,她最八卦了,如果让消息走漏,我怕会打草惊蛇。」接着萧恆智抬起头目光看向远方,「不过目前最要紧的还是找到那名失踪少女,我试着画出嫌犯可能走的路线图,推测出几处比较有可能囚禁少女的地点。」 「呃,或许我不应该这么说,但我心里有个疑问,就是那名少女都失踪这么多天了,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她只是被囚禁起来,而不是已经……」我无法把那两个不祥的字眼说出口。 萧恆智低下头目光黯淡了起来,「其实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觉得这案件可能和当年发生在谷园乡的两起疑似性侵案有所关联,除了被害者都是长发外,年纪也都很相近,加上个性都属于比较外向活泼的女生,且案发时她们都失踪过好几天,种种跡象都很像是同一人所为,如果在这个假设之下,那么少女有很高的机会还活着。」 「两起性侵案?谷园乡曾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我怎么都不知道?」我睁大了双眼。 「这事情知道的人很少,你不知道也很正常,主要是因为被害人不愿意让事情曝光。其中一名被害者是我高中朋友的妹妹,她在上大学后的某一天在租屋处割腕自杀,我同学也是在整理她的遗物时才在日记里发现这段不堪的往事,日记上记载的案发时间是她妹妹国二的时候,也就是我们国三那年,当时他妹妹曾蹺家好几天后才回家,她回家后有好一阵子几乎都不说话,那时还以为她只是在跟家人赌气,没想到是发生了这么可怕的憾事。最令人苦恼的是,从日记中完全没提到加害者的名字,只提到她被困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渡过了好几天惨无人道的生活。」萧恆智叹了口气,「唉,这些线索我也不是没跟警方说过,不过从他们口气听来,似乎不觉得这些性侵案曾在谷园乡发生过。」 我咬着下唇,心里感到有些不安,「听你这么一说,突然觉得好可怕,我以前一直以为谷园乡是个祥和寧静的地方。对了,那么另一名受害者呢?」 萧恆智用力地把木条绑紧,随后把目光缓缓看向我,「另一名受害者,我想你应该不陌生,她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是大我们一届的学姐,我也是多年之后才从那名学姐班上的同学那听说的,不过被性侵的消息也只是谣传,并无法得到更确切的线索,因为那名学姐在我们国二时就从文教楼跳楼自杀了。」 此时颳起了一阵强风吹乱了我的头发,而我的身体随着这阵风微微颤抖。 第八章 线索(3) 我们在李老太太家吃完午餐,在要离开前她还送给我们两大袋的水果和蔬菜,虽然她说这些蔬果不足以感谢我们帮她修好围篱,但我看着她提着两袋蔬果走出来时吃力的表情,已经感受到她那厚重的谢意。 当我们摇下车窗和李老太太挥手道别时,她对萧恆智说我们俩人看上去很登对,以后一定能白头偕老。她表示虽然自己一把年纪了,但看人很准的。还提醒我们要懂得珍惜彼此,很多爱情稍纵即逝,千万就别像她一样,孤独终老。 我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下,然后又马上瞥开了目光,我们当下似乎都有想说些什么来澄清我们俩人间的关係,但最终我们都没有开口,只是尷尬地笑了笑,不过我的心头却有一种甜甜的喜悦。 车子驶离李老太太家后萧恆智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专注地看着路边的景物,偶尔还会放慢车速,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萧恆智,你在找什么?」 「这附近是那名肇事者当时开往的方向,在我的印象中这一带有间废弃又很隐密的货柜屋,应该是早期农民放置农具的工具间,想说有必要去那勘查一下。」 「原来是这样,那我也来帮你找找。」我睁大双眼直盯着车窗外一闪即逝的景物。 车子就这样往前行驶了三、四公里,道路两旁由原本一望无际的田野变成茂密的树丛,再往前开了一段,头上被繁盛的树荫笼罩,光线也随之昏暗了起来,一大片的榕树枝椏在阴暗处张牙舞爪,榕树鬚则随风摆动,看起来像是一撮撮飘逸的长发,空气里瀰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氛围。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有几秒鐘的时间我似乎看到树丛里有人影在窜动。 「我找到了,你看就是那里。」萧恆智把手指向离马路旁有些距离的树丛里,细看之下那树荫里好像有个灰色的东西。 我们下车后往前步行了大概十多公尺,我才看出那个灰色东西其实是个货柜屋。那间屋子目测大概只有五坪大小,加上应该已经荒废许久,屋子的外观爬满了树根和青苔,从马路那头望过来实在很不显眼。 萧恆智示意要我走在他的身后,我们走起路来静悄悄的,像是在夜里行走的猫。我屏气凝神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每当越接近那货柜屋一步,我的心脏就跳得越快。 当走到离货柜屋只剩五公尺时,萧恆智做了个手势要先我停下来,他自己则靠到窗边去窥视着货柜屋里的状况。他皱着眉朝着里头注视了几秒,才比出个什么都看不见的手势。接着他试着伸手去转动那佈满着锈蚀的铁门把手,但不知道是锁上了还是卡住了,那铁门似乎打不开。萧恆智把身体用力挤靠在门板上且使劲地转动门把,但门还是闻风不动,最后他选择一脚踹向那扇铁门。 砰一声的巨响,就像在森林里开了枪一般,树上的小鸟全都飞了起来,铁门在那瞬间被踹开,屋子里扬起了厚厚的灰尘,可是里头除了蜘蛛网和一些杂物外似乎什么也没有。 萧恆智看着地面上厚厚的灰尘,「看来还得去其它地方找找看,这里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来过。」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少女被囚禁的地方其实不在谷园乡。」 「当然不排除这样的可能性,但我觉得犯人既然和谷园乡有地缘上的关係,把少女囚禁在自己生活圈附近的可能性会比较高,因为他只要维持原本的生活作息就比较不会被周遭的人察觉异样,反之如果躲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反而较容易让人起疑。」 「原来是这样,不然我们在这附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空屋吧。」 劈—— 这时我听到我身后传来一声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我猛然回头发现身后站着一个眼神怪异的男子,他脸部的表情极为不自然,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着。 看到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画面,我当场吓得魂都飞了,一个箭步向前抱紧了萧恆智的腰,但我还算没有失态,因为我这次有忍住没有尖叫。 而萧恆智只是站在原地轻轻地护住了我的肩膀然后柔声说:「不要怕,他叫阿福,和母亲住在村子外的石桥边,因为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导致他的脑部受损,虽然十六岁了却只有四岁的智商,村子里有些人很排斥他,但其实他是很善良又乖巧的。」 我松开了紧抱着萧恆智的手,细看了一下眼前的男子,瘦瘦矮矮的,穿着一般年轻人不会穿的老旧运动服,由样貌看来的确只有十六、七岁。他对着我露出了靦腆的笑容,虽然脸部的表情不太协调,但可以感觉到他在对我释出善意。 「阿福,不好意思,刚姐姐只是突然被吓到,才有这样大的反应,我知道你没有恶意,希望你不要放心上。」我对着阿福微微欠身。 萧恆智走向前矮下身对着阿福露出笑容,「你最近常来这附近玩吗?」 「常……吧,这里有很多……动物,好玩喔。」 「那你最近有没有看到谁也常出现在这附近呢?」 阿福转动眼珠子似乎在思考着,过了好一会他才说:「有。」 萧恆智兴奋地说:「谁?在哪看到的呢?」 「就是哥哥你啊,我……我最近很常……看到哥哥蹲在地上,哥哥,你也爱玩躲猫猫吗?」 萧恆智抓了抓头,「我正在找一个被藏起来的人,也算是一种另类的躲猫猫吧。」 阿福开心地手舞足蹈,「感觉……好好玩,可以……跟阿福一起玩吗?阿福也有很多游戏……可以给哥哥玩喔。」 萧恆智听着阿福天马行空的童言童语只是微笑地点了点头,接着阿福说了一句让我有点在意的话。 「我们……可以一起去找怪物,偷偷告诉你……我发现山上有……长发巨人喔。」 这时有位中年妇女从远处高声呼唤,「阿福,快点回家唷,等会可能要下雨囉。」 我看着阿福小跑步离去的背影,脑中不断想着,我和阿福看到的会不会是同一个长发巨人。 第八章 线索(4) 回程的路上果真下起了雨,我的心情有些烦闷就和天空一样是灰濛濛的,看着雨刷规律地在挡风玻璃上摆动着,我的思绪有种说不出来的紊乱。 「这样看来应该不在这附近一带,可能在别的地方,也可能……其实根本不是我推想的那样。」萧恆智说话的语气显得有点沮丧。 看着萧恆智那落寞的神情,我的心头也感到一阵酸楚,总觉得我除了在一旁製造紧张气氛外,几乎什么忙也没有帮上。 「我觉得你推敲的事都很有道理,或许只要再花点时间,事情就会有重大的进展。」虽然我嘴里这么说,但也觉得光靠我们两人要找到少女的机会似乎很低。 雨势突然变得更大,灰暗的天空中还出现好几道闪电。 「其实我一直有点好奇,为什么你会这么执着在调查少女失踪的事?再怎么说这也应该是警方的工作。」我凝视着萧恆智的侧脸,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 他用迷濛的眼神注视着挡风玻璃前朦胧的大雨,过了好几秒鐘,他才缓缓地开口说:「你还记得以前村子庙口转角有间杂货店吗?」 「我记得,里面卖很多零食、点心和玩具,很多学生下课都会去那买东西。」 「那你一定对那间店的老闆很有印象吧。」 「没错,他尖酸刻薄的长相真的令人印象深刻,听说他会把一些过期食物的日期籤换掉,也会强迫推销一些劣质的玩具给低年级的小学生,还会用盆栽侵占公有土地,算是一个很恶质又无良的人。」 萧恆智点了点头,「嗯嗯,他的恶行可以说是罄竹难书,不过我最无法忍受的还是他会掷石子驱赶附近的流浪猫、狗。」 我咬着牙,「真的是满可恶的,好险后来那间店倒了。」 「嗯,这也是我觉得欣慰的地方。」萧恆智脸上的表情没有改变,「国中时我就对老闆的行为深感厌恶,一直想找个机会给他点教训,所以有天晚上我趁着他的店打烊时,从角落先用长棍子把他门口的监视器弄偏,然后在他们店门口砸了好几颗臭掉的鸡蛋。当时会觉得这种行为象徵着某种正义,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有点太自以为是了。」 「虽然我很想跟你说,真是干得漂亮,但这种行为真的不该被推崇。」 萧恆智凝视前方的眼神变得有些黯淡,「故事到这里还没有结束,隔天村子里有人向警方报案希望能帮忙协寻他突然失踪的十五岁女儿,他说他女儿晚上出门买文具后就突然失联了,据目击者表示,当天晚上曾看到那名少女经过杂货店门口且身后还跟着一个可疑男子,但碍于光线昏暗又距离太远无法辨识男子的长相,那时村子里的监视器非常的少,杂货店门口的监视器可能是唯一有拍到犯人身影的监视器,却没想到监视器被弄偏了导致什么都没拍到。几天后少女自行返家时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眼神呆滞,隔天就从我们学校的文教楼跳了下来。至于那名少女是谁,我想你应该联想得到。」萧恆智叹了一口气,「这些事都是出社会工作后,一个曾经是她班上的同学告诉我的,我当下真的很震惊,也感到内疚,我总觉得自己该为这整件事负上某种程度的责任。如果当初有拍到犯人的身影,或许接下来就不会再有受害者了。」萧恆智使劲地握着方向盘。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萧恆智脸上有着这样的表情,透过他那清澈的眼眸,我彷彿能感受到那说不出口的哀伤,我很想伸出手帮他轻轻拂去那样的悲伤,可是这么平凡的我怎么可能具备这样的能力。 不过某种程度的安慰我想我应该还是做得到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你可以试着不要这么想,这世界有很多未知数是我们都难以掌控的,也并非你做了什么或没做什么,就一定能改变某种既定事实,这就类似莫非定律吧。」 萧恆智用馀光瞟了我一眼,然后微微勾起唇角,「王诗妤,这么多年不见,感觉你长智慧了。」 「欸,这句话听起来怎么都不像是在夸奖我喔。」我嘟起了嘴。 「不过真的很谢谢你,一直以来为我的心灵带来许多正面的能量,还有……很多令我难忘的青涩回忆。」萧恆智虽然视线看着前方,但可以感觉他用馀光注视着我,「王诗妤,和你相处的时光真的很快乐,常让我忘记很多扰人的烦忧,不过这样的时光可能不多了,因为我……」接着一声打雷发出了轰然巨响盖过了萧恆智说话的声音,使得我完全没听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 「我没听清楚你刚说什么,你可以再说一遍吗?」我把耳朵凑近到萧恆智的嘴边。 萧恆智只是笑了笑,「没什么,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不用在意。」 听完萧恆智这么一说,反倒让我更加在意了,所以我又好说歹说地用各种方式问了他好几次,但他就是笑而不答,不过我从他脸上的表情隐约感觉到,他原本打算告诉我的事似乎不是什么好消息。 *** 晚上回到房间时我接到苏庭羽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她很兴奋地告诉我,她已经和丽娟及其它几位同学约好要在谷园乡办一个同学聚餐,时间是星期日也就是后天中午,至于地点他们决定在学校附近一间有名的家庭料理店,印象中毕业时班上的谢师宴也是在那举办的。 「你有问萧恆智要不要去吗?」 「我还没问他,我再找个机会问他好了。」 「对了,你回谷园乡住得还习惯吗?」 「还不错,挺自在的,我都在考虑是不是应该要长久定居在这里了。」 苏庭羽发出意有所指的媚笑声,「嘿嘿,是因为温翰生还是萧恆智呢?」 「都不是啦,只是觉得这里的生活寧静又朴实很适合现在的我。」 「喔喔,原来是这样啊。」苏庭羽的声音听起来很不以为然,「不过我建议你真的应该好好把握眼前的机会,哪怕是来个一箭双鵰。」 「苏庭羽,我说你也太贪心了吧。」我伸手抚摸着放在床上的粉红色斑马娃娃,「现在的生活很愜意又自在,我并不奢望能进一步得到什么,如果能一直维持这样,其实也挺不错的,不过我最近常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是怎样的预感?」 「我也不会形容,就是有种心情闷闷的,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似的,也可能和前几天常做恶梦有关吧。」 「都是怎样的恶梦呢?」 我仰着头盯着天花板,「细节我是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场景都在国中空荡荡的校园里,我徘徊在校园里找不到任何一个人,然后会有个长发女鬼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而我通常在这个时候就会从梦中惊醒。我都在想会做这样的梦或许和我之前跟你讲过的国中灵异事件有关。」 苏庭羽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沉默了好几秒,「关于这方面的事,或许后天的聚会你可以找丽娟聊聊,说不定会对你有些帮助。」 「丽娟除了会通灵外,她还会解梦吗?」 「这个到时候,你可以试着问她看看。」 接着苏庭羽话锋一转,聊起了许多国中当年的糗事,我们俩人皆笑得不亦乐乎,不晓得即将到来的同学聚会是不是也能像这样和乐融融呢? 第九章 预感(1) 一大清早房门外就传来频繁的咳嗽声,我打开房门寻着声音走到厨房,只见萧恆智站在流理台旁咳得几乎挺不直腰,我走向前去伸出手想帮他拍一拍背,在要碰到他背部时他忽然惊愕地回过头,只见他用纸巾擦拭着嘴角还喘了好几口气。 「你还好吧,感觉你咳得很严重,有没有去看医生呢?」看着萧恆智的面容有点憔悴,我着实为他感到担忧。 「昨晚有去看了,医生说只是支气管发炎罢了,不碍事的。」说完萧恆智又咳了好几声。 「你从国中时就最爱逞强了,还记得吗?有一次你为了帮我捡卡在树枝上的羽球,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萧恆智轻轻按着额头,「唉呀,你居然看不出来那个手滑的动作只是综艺效果。」 「你都不知道当时我在树下,被你那个举动吓到心脏都快停止了,还尖叫到全场的人都盯着我瞧。」 萧恆智摸了摸下巴,「原来你是被吓到喔,我一直以为你会尖叫是因为被我爬树的英姿给帅到。」 「那还真是好险你当时没从树上掉下来,不然我一定会当场被你给帅晕。」 「放心,我不会这么做的,因为这样我的罪孽也太深重了。」说完萧恆智又轻咳了好几声。 我连忙倒了一杯温开水递给他,「话说,你最近还是多休息一下,不要老往外跑。」 萧恆智大口灌下我递给他的开水,然后露出个很自信的表情,「别担心,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我很明白,今天还有一些线索等着我去勘查呢。」 「你今天要去哪勘查?我也想跟你一起去。」 萧恆智搔了搔头,「今天我自己去就好了,我等一下还要先去市区的医院一趟。」 「医院?你不是说你已经去看过医生了吗?」 萧恆智转动了一下眼珠子,「呃,不是,我只是去那探望一个亲戚,那个亲戚有点孤僻,不喜欢看到外人,所以我想说我自己一个人去会比较妥当。」 看着萧恆智的表情,又想起他昨天说的话,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 「可是……」 「你儘管放心,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萧恆智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然后竖起了拇指,这让我把原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看着萧恆智转身离去的背影,我忍不住开口对他说:「如果你心中有什么想说的话,千万记得要告诉我,因为别忘了我们是……很要好的红粉知己。」不知为何说出这句话让我觉得有点难为情。 萧恆智没说话只是微笑点了点头。 直到萧恆智出了门后,我才想起刚忘了问他要不要参加明天的聚餐,我索性拿出手机传了封讯息给他,但他迟迟没有读取我传的讯息。 今天琪琪白天要上班,屋子里只剩我一个人,在吃完早餐后,我走进仓库内帮萧恆智整理了一下他那些杂乱的存货,萧恆智告诉我这几天他要盘点存货加上有些其它的事要忙,所以五金行会店休好几天。不过我观察他仓库内的存货发现,他似乎没有再进新的货品,在一个纸箱内还看到他印了很多优惠促销的宣传单,感觉起来就像是在出清店内的库存。 难道萧恆智想收掉这间五金行?我的脑中开始浮现许多不好的臆测,这又加深了我内心那股不好的预感。 就在仓库的整理告一段落时,我的手机跳出了一封e-mail通知,点开来看是一封面试通知,上面的寄件人是某知名企业的人资部。这让我想起要离职的前几天,我曾抱着碰运气的心态投了一封覆歷到这间公司,原本以为过了这么久应该已经毫无希望了,但没想到会突然通知我下星期五去面试。 对我来说这是个很难得的机会,因为听说那间公司筛选履歷的条件很严苛,但我完全没有任何喜从天降的感觉,反而有种不得不回去面对现实的压迫感。 算一算我回来谷园乡已经住了十几天了,再住个几天也应该回归原本的生活了,毕竟总不好意思一直赖在萧恆智家。虽然这些日子我并没特别做什么,但就心灵来说我像是获得了某种很丰沛的能量,我想光凭这样我就该满足了吧。不过想到自己将要离开这里,心里还是不免有种落寞。 我叹了口气,决定暂时不去想何时要回去的问题,这种时候我只想骑着脚踏车出去吹一吹风,好利用剩馀的时间再多呼吸一点谷园乡的新鲜空气。 在我经过穿堂要走向大厅时,眼睛的馀光看到杂物间内的那个宝箱,它的位置似乎和原先所在的不太一样,最近应该有人搬动过它。这时我脑海中想起了那把万用钥匙,心里顿时有个声音告诉我——或许可以试着用它打开宝箱来看看。但我随即摇了摇头,把这样的念头赶出了脑袋,因为再怎么说那都属于萧恆智的隐私,这么做好像太缺德了。 *** 我踩着踏板,吹着徐徐的风,带着有点惆悵的心情,漫无目的地骑着脚踏车,不知不觉便骑到国中学校的围墙边,可能是因为校园的枫树林太美,也可能是因为这附近的路我比较熟悉,更可能是因为这些道路寄託着我心里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 我再往前骑过一个路口时,突然听到有个声音在叫我。 「梅子绿小姐。」只见阿志站在茗茶庄的店门口朝着我招手。 我把脚踏车停在店门口,也向阿志打了个招呼。 「应该口渴了吧,来杯当季限定的蜂蜜水果特调吧,清凉又解渴喔。」阿志把顏色很特别的饮料倒进纸杯里递给我。 我只是礼貌性地啜了一小口,因为那个味道并没特别吸引我,我想我还是比较喜欢他们的梅子绿茶。 阿志似乎读得出我脸上的表情,转身拿起雪克杯问我说:「今天也要来杯梅子绿茶吗?」 我点了点头,「我觉得还是你们的梅子绿我喝得比较习惯。」 「你今天有打算去哪逛逛吗?需要我帮你介绍景点或美食吗?」阿志脸颊上浮现酒窝。 「也没特别想去哪,就是抱着一种怀旧的情怀到处逛逛。我觉得看着熟悉的风景,让美好的往事在脑中浮现,就是一种沉殿心灵的方式。」 「看来谷园乡真的给你带来很多美好的回忆呦。」阿志微笑的眼睛瞇成了一条线。 「大多的回忆都是美好的,但也是有一些比较诡譎的回忆。」 阿志的眼睛为之一亮,露出个颇感兴趣的表情,身体往前倾靠在吧檯上,「是怎样的诡譎回忆呢?我个人最喜欢听这种乡野怪谈了,请你务必和我分享一下。」 听他这么一说,我便毫不吝嗇地分享了国中时看见长发女鬼的事,以及在后山看到长发巨人的经过。阿志似乎真的对这类的话题很感兴趣,他十分专注地聆听我叙述事情的经过,不时还会提出一些问题和我讨论。 「你确定你没看走眼吗?实在很难相信谷园乡里会有两米高的女性」 「我很确定我没有眼花,是不是女性倒很难讲,但他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是千真万确的。」 「在哪里看到的你还有印象吗?」 「这个记忆就有点模糊了,我记得是在学校后山的半山腰的地方,那个地点有点隐祕。」我大概形容了一下那地方的位置。 「说不定那个地方真的躲了什么珍奇异兽喔,如果哪天想起确切的位置一定要记得跟我说。」阿志笑瞇瞇地看着我。 「要想得起确切的位置可能很难吧,毕竟都这么久以前的事了。」 阿志把我的梅子绿装好放在吧檯上,「你可以去过门桥附近走走,那里有很多荷花,风景还不错。如果你对路不熟的话,我愿意当你的导游喔。」 「听起来不错,可以列入口袋名单,导游的话应该不用,因为我比较喜欢独自探索新天地。」 「那你决定好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了吗?」 「还没有特别去思考这个问题,不过没意外的话应该下星期就会回去北部了。」我垂下头从钱包里准备掏出零钱。 阿志把手放在饮料杯上并把它挪动到我面前,「那这杯饮料就当做是我的践别礼吧。祝你回到北部后能事事顺心。」 在盛情难却之下我收下了阿志的饮料,在步出饮料店门口时,我的脑海里突然有种像是要想起了什么事的感觉,但那只是一种很抽象的感觉,我左思右想好一会就是没能想出个具体的东西。 第九章 预感(2) 我拋开那令人感到困惑的思绪,尝试着把自己的脑袋放空,好继续享受着可能所剩不多的恬适时光,想像自己沐浴在宜人的微风中,随着这样的舒适感恣意飘盪。沿着村子外蜿蜒的田边小路骑去,两旁皆种满了琳瑯满目不同种类的蔬果。这时眼前的马路边停了一台很眼熟的机车,我转头一看发现这里是前些日子温翰生带我参观的菜园,并看到他正在菜园里弯着腰像是在挖掘土壤,在他抬起头时刚好和我的目光对上。 我停下车来朝着他挥了挥手。 温翰生拿起一颗高丽菜也对着我挥着手,「诗妤,要来点產地直送的有机蔬菜吗?」 「好唷,你种的菜看起来都很可口呢。」我看着温翰生脚边的土壤好奇地问他:「你是在挖掘什么吗?」 温翰生单手叉腰挺直了身子,并用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我在翻土施肥,这一区我打算用来种大白菜,到时店里的沙拉菜色就可以更丰富一点了。」 「你通常都利用早上来整理菜园吗?」我立好脚踏车的支架,走向菜园入口处的斜坡。 「一般来说是这样没错,因为店里十点才开门,早上的客人也比较少,所以都会先过来菜园巡视一下,偶尔亲戚朋友也会来菜园里帮我的忙,不过比较重要的工作我都会自己来做,可能是我比较吹毛求疵吧。」 看着土壤里如同棋盘般整齐罗列的秧苗,我小心翼翼地走进菜园里,深怕一个不小心会践踏了温翰生的心血,「这些秧苗在你的细心呵护下都长得很好耶。」 「真的吗?我一直觉得我肥料调配的比例没有控制的很好,不然应该可以长得更漂亮。」 「你还是和国中一样,做起事来一丝不苟,总能把每件做得尽善尽美。相较之下我总是得过且过,做事敷衍塞责,有时候还会投机取巧做一些没格调的行为。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满惭愧的,应该要好好向你看齐才是。」我脑中想起了国中时插队的那件事。 「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是独特的存在,在待人接物上也都各自有他依奉的准则,这样挺好的,没有必要特别去效仿别人。再说我的准则在他人眼里可能严苛到近乎病态,我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值得效仿的对象。」温翰生弯下腰拔除脚边的杂草,「我倒认为自己还有很多缺点需要革除,而改变也非一朝一夕,就像是这菜园里的草一时半刻是除不完的。」 我跟着温翰生的动作弯下腰拔起身边的杂草,「我觉得终究还是因为你对自己的要求太严苛了,若是一般人对于这种程度的杂草应该会视而不见吧。」我把拔起的杂草摊开来放在掌心,「就像那天你特别跟我道歉的那件事一样,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顶多只是你当初纠正我行为的口气比较严厉一点而已。我还是翻了过去的记事本才想起那件微不足道的事。」 温翰生停下手边的动作,「我没想过你能这么豁达的看待那件事情,我觉得你才是我应该学习的对象。关于那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再跟你澄清一下,当初我并不是厌恶你才那样说的,只是……」温翰生转过身继续拔除周围的杂草,「那时可能太年少了,无法体悟到,或许你做出那样的行为只是想……表达自我。后来想想我还真不该那样对你说话。」 原来插队也能解读成表达自我的一种方式,温翰生也真是够给我面子的了。 「没关係啦,反正事情都过这么久了,我也不觉得那是个疙瘩,就不用放在心上了。」 「能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温翰生转过头对我露出个欣慰的笑容。 我们边整理菜园边聊天,走着走着便走到菜园深处较隐密的角落,而那里座落了一间我之前没注意到的绿色铁皮屋,它佔据的空间很小大概只有四、五坪。 温翰生正和我谈论谷园乡的农业发展,我突然手指着那间铁皮屋对他说:「那是你放农具的地方吗?」 温翰生愣了一下,「对阿,有些比较常用到的农机具,直接放在菜园里会比较方便。」 「这样喔,你的农具很多吗?」 温翰生轻扶着额头,「也没到很多,就是一些比较常见的农机具,不过里头有点乱就是了,我这几天才在想要好好整理一下。怎么,你对农具感兴趣吗?」 「算是吧,会介意我参观一下吗?」我不自觉加快脚步走到那间铁皮屋的门口。 这时铁皮屋里传出了沙沙沙的声响,我惊吓地倒退了一步。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进去比较好,因为里面可能会有老鼠。」温翰生把手放在门把上。 听温翰生这么说更激起了我想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如果只是老鼠的话应该不至于太吓人,不瞒你说,我最近对于田野间的小屋或农具间特别着迷,总觉得这是乡村美景中的一种独特点缀。」我露出了饶有兴味的表情,虽然我觉得我说的理由很瞎。 我端详着温翰生脸部的细微表情,只见他抿了一下嘴,并用手指搔了搔眉心,露出个有点困惑的表情。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看。」温翰生伸出手转动了门把。 在那扇门打开的瞬间我吓了一跳,身体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因为出现在我眼前的不是老鼠,而是一隻很肥的癩虾蟆,那隻癩虾蟆按着既有的节拍一跳一跳地从里头跳了出来。 我没有发出尖叫,表情也很镇定,看来我的心理素质这阵子经过萧恆智的教化后变得沉稳了许多。我探头进去环视了一下那间农具间,里头除了农具排放得特别整齐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怎么样,看完有什么心得吗?」 「果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的农具很齐全呢。」 「会吗?都只是些一般常会用到的农具。」温翰生举起手看了一下手錶,「已经十一点多了,中午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餐。」 「好是好,不过你不先回店里没关係吗?」 「不要紧,我今天有先跟小莉说我会比较晚回店里。」 「那你有决定好要去哪里吃了吗?」 温翰生笑瞇瞇地说:「我知道一个地方挺不错的唷。」 第九章 预感(3) 餐厅的门相当復古是一扇典雅的宅院大门,店内装潢也很古典,桃心木的桌椅配上中式的吊灯,空气中带有一点精油芬芳的香气,在视觉和嗅觉的搭配上给人一种舒适放松的感觉。这间店距离国中校园不远,国中时这附近都还是一片荒芜的空地,没想到现在开了一间这么有质感的田园餐厅。 服务生把我们带位到二楼靠窗的位置,我在座位上向四周环视了一下,「这间店应该是新开的吧,感觉里头的桌椅和装潢都还很新。」 温翰生习惯性拿出溼纸巾开始擦拭桌面,「这间店是去年才开的,是目前谷园乡人气很高的餐厅,而且这间店的视野不错,你看,还可以看到学校围墙旁的那棵百年歷史的凤凰树。」他把手指向窗外校园的一个角落。 我的视线随着温翰生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由于现在不是凤凰树开花的时节,所以那棵百年大树在此时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显眼,不过儘管如此那棵树在我脑海中还是有段很鲜明的记忆。 那是国中时的一个传说,听说只要在那棵凤凰木的花开得最繁茂时向心仪的人在树下告白,有很高的机会能够告白成功。我国中时很常望着那颗树,幻想着自己拨开一綹被微风吹乱的发丝,在随风纷飞的花雨中含蓄地告白。不过毕业当天在那棵树下却发生了一件不太愉快的事。 「你可以参考一下他们的店内招牌,主厨烤鸡燉饭。」温翰生的声音让我的思绪又回到了眼前的菜单上。 「既然是你推荐的,那肯定很不错,不然就点这个好了。」我拿起笔在菜单上画了记号。 我点完菜后把菜单和笔递给温翰生,他接过笔后在脆皮烤鸭燉饭那栏画上记号,并在菜单旁边写下他的餐点不要蒜末和葱花。每当看到温翰生苍劲有力的字跡,我总会想起那片枫叶书籤,我想我应该永远不会知道那个书籤到底是谁送我的吧,不过把它放在心里当成一种青涩的回忆也不错。 我望着窗外,有大片云层遮住了半边的太阳,光影投射在地面上让窗外那块青翠欲滴的草地多了一片暗暗的黑影,这样的景色和我的心境有几分相衬。 服务生在收走菜单后为我们端上两杯热茶。 温翰生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目光看向窗外校园的方向,「真的好难想像,我们就这样从国中毕业了十多年,好像许多的事都还来不及完成就被催促着长大。」 我望着窗外,「我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很多歷歷在目的事情,却已成了遥远的回忆。要说我未完成的事,认真算起来简直多不胜数,我常觉得我是个庸庸碌碌而一事无成的人。」 「别这么果断给自己的人生下定论。」温翰生用食指在桌面上比划出一条直线,「时间的流向就像是条笔直的线,我们都无法使其扭曲好让我们回到过去,但相信只要把握当下努力地朝前方走去,最后还是会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嗯,活在当下才是最踏实的,毕竟时间的流逝总是那么悄然无声。」我握着茶杯看着裊裊升起再突然消散的蒸气,「不过最近我常觉得,时间虽然让我明白很多事,但也常令我感到困惑,一些存在心中的疑问随着时间流逝虽然得到了答案,但感觉起来好像并不那么真实,总感觉如果深入探究可能会得到另一个全然不同的答案。」 「这应该是时间给人所带来的不确定感吧。在我感到徬徨时心中也常会出现许多反反覆覆的答案,不过我相信时间最终还是能给我们一个坚定的答案,或许有时只是需要等待某个重要的人出现来告诉我们。」温翰生说这句话时双眼是凝视着我,眼神中带着似有若无的情意,彷彿我就是他口中说的那个重要的人。 或许我应该为此欣喜若狂,然后很做作地回眸问他那是怎样的坚定答案,但当下的我并没有这种感觉也没打算这么做,反而只想着要如何转移话题来缓和这样的曖昧氛围,这让我感到迷惘,因为这是我少女时期常会幻想的场景,如今要在眼前真实上演时,我却只想着要逃避。难道只是因为我不再是少女的关係吗? 我随手指向左侧墙上一幅画着斑斕烟火的油画,「我觉得那幅画画得好漂亮喔,你认为那幅画是不是在画庙庆的烟火啊?」 温翰生转头盯着那幅画一会,然后回过头跟我说那幅画可能是本地的一名画家画的,主题所画的应该是庙庆烟火没错。接着我和他聊起了在许多关于庙庆的童年回忆,以及一些零星的相关话题,我们就这样一直聊到餐后的饮料喝完。 要结帐时温翰生抢先一步拿着帐单站了起来。 「诗妤,你什么时候要回北部?」 「还没决定好是哪一天,不过我想应该会是下星期。」我伸出手想拿回帐单,「所以这顿饭就由我来请吧。」 温翰生竖起了食指晃动了几下,「你都要回去了,请你吃顿饭当做饯别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吧。」 「这也太不好意思了,回来的这段时间都让你请了好几次了。」 「这有什么关係,你下次再找机会回请我就是了,除非,你觉得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温翰生的语气听起来相当坚持,我只好把手缩回来,「好吧,那下次一定要给我请喔。」 温翰生拿着帐单朝着柜台走去,在经过那幅油画时他缓缓停下脚步,然后用着有点小声但我又听得到的声音说:「其实这些年来每当看到烟火时,我脑海中总会浮现那段文字,彷彿我心中也有个火花一同被点燃。」 我只是愣了一下,对于他说的话我好像有所领会,但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他说的话。 温翰生回过头来给我个和煦的笑容,然后再向前迈开步伐,在那瞬间我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温翰生似乎看过我写给他的告白信。 第九章 预感(4) 在和温翰生挥手道别后,我独自去河堤边散了步,欣赏了午后的河畔美景,又骑着脚踏车在谷园乡兜了一大圈直到精疲力尽才决定打道回府。 在回程的路上经过了福伯的麵店,这时他正站在店门外抽菸,我对着他挥手打了个招呼,但他的目光却凝视着我的后方,然后朝着我招了招手,像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我便骑到他的身旁停了下来。 「王小姐,刚开得很慢跟在你后方的车子,是你的朋友吗?」 我回过了头看了一下,后方却没有任何一台车,「什么车?」 「刚它在后方的路口转了进去,看起来是一台旧型的厢型车,离你有些距离。」福伯把手上的菸捻熄,「也许是我多虑了,刚乍看之下觉得那台车像是在跟踪你。」 听完福伯的这些话,心里底层的那种不好的预感又蠢蠢欲动了起来,又想起萧恆智提起过的性侵案,整个背脊感到一阵凉意。 「或许只是在找路吧。」这句话说出口像是在安抚我自己。 「也是有这个可能,不过不管怎样出门在外还是要小心一点比较好,最近社会的治安越来越差囉。」福伯感叹地摇了摇头。 「我会的,谢谢福伯的关心。」 「那么路上小心。」福伯对着我挥了挥手。 之后一路上我常会不时回过头四处张望一下,但并没有看到福伯口中说的厢型车,我想那台车可能真的只是在找路吧。 我回到萧恆智家打开大门,发现他们兄妹俩都已经回到家,琪琪盘起头发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而萧恆智在仓库里不知道在整理什么,也许是在盘点存货。 我走进厨房里帮忙琪琪备菜,琪琪今天的话很少脸上也没什么笑容,且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直到我跟她提起我可能快回北部了,她才像回过神般讶异地问我能不能再多住一段时间,我跟她说我顶多只能再多住个几天,下星期五我在北部有个重要的面试,再说这样一直打扰他们实在不太好意思。琪琪听了只是叹了口气便没再说话,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不捨,就和我的心情一样,但我实在找不到一个可以让我继续赖在别人家的理由。 在晚餐都准备好后,我走进仓库打算叫萧恆智出来吃饭,突然发现仓库里空旷了许多,像是出清了许多存货。 我在仓库里来回转了一圈,「店里的库存怎么少了这么多?」 「今天有个建商和我调了许多货,多半是浴室和厨房的五金零件,他说原来的供应商出了点问题,希望我仓库里的存货能都先卖给他。」 我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我还以为你打算结束营业,正在做清仓拍卖呢。」 萧恆智弯下腰把剩馀的纸箱堆放放整齐,「也不是没这么想过。」 「啊,你真的打算收掉这间店喔。为什么?生意不是还不错吗?」 萧恆智摆了摆手,「原因很复杂,只是有稍微想过而已,这种事还没认真考虑过,所以短时间内还是会继续营业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的五金行能一直营业下去。」 「怎么说?」萧恆智眨了眨眼 如果这样的话,我想我还可以找到理由再回到店里来帮忙。 「因为……谷园乡会很需要像这样服务热心的五金行。」我转动着眼珠子,「话说,萧恆智,我最近一直觉得你好像有事瞒着我,你真的没有什么话想告诉我吗?」 萧恆智回望着我,好像真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剎时间,萧恆智突然很贴近我的脸然后把手压在我身后的墙壁上,没错,就是壁咚的姿势。我不自主地闭上了眼睛,过了几秒鐘我缓缓睁开眼睛才发现,他的手正扶稳堆叠在身后原本快倒下来压到我的纸箱。 我的脸颊感到一阵涨红,心头有种小鹿乱撞的感觉。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和萧恆智的脸这么贴近,彷彿还能闻到他用得是薄荷香味的刮鬍泡。 我尷尬地假装低头拂一拂身上的灰尘。 「噢,对了,我想到一件事。」萧恆智垂下头拿出手机滑动了一下,「就是关于你手机讯息里提到的同学聚餐,我是可以参加,不过我明天还有点事,可能会晚一点到。是约在林家小馆吗?」 「对啊,就是毕业时谢师宴举办的地方。」说到谢师宴我才想起,当初全班好像只有萧恆智那天没有参加谢师宴。 「我知道那个地方。」萧恆智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吧,先吃饭好了,别让菜凉了。」萧恆智迈开步伐。 我走在前面突然回过头对萧恆智说:「对了,萧恆智,我可能下星期就会回去北部了。」我说出这句话时仔细看着他脸上的表情。 他垂下了眉毛沉默了几秒鐘才开口,「这样噢,不考虑再多住一阵子吗?」 我偏着头,「这可能有点困难,因为北部还有些事情需要回去处理。」 萧恆智停下了脚步抿着嘴然后凝望着我,「王诗妤……」 「啊?」萧恆智的眼神和说话的语调让我心跳的频率不自觉加快了起来。 「你回来谷园乡的这段时间开心吗?」 「很开心啊,就像在渡假一样。」 「那……那就好。」萧恆智继续向前迈开步伐。 顿时我的心里感到有些失落,像是期待着什么又再次落空了的感觉。 这顿晚餐我们吃得特别安静,就像是彼此都有什么心事一般,三个人都默默地用抬头夹菜低头扒饭的规律动作吃着晚餐,这样的氛围又有点像是暴风雨要来临前的一种寧静。 第九章 预感(5) 房间外一连好几声的咳嗽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真不晓得萧恆智这个笨蛋有没有按时吃药,不然怎么会还咳得这么严重。 我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鐘,已经是半夜十二点,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烦恼的事,但就是觉得心情很杂乱,其中掺杂了不安、徬徨、失落与不捨,我无法逐一釐清这些情绪是如何產生的,只知道即将到来的离别让我的心情有些低落。 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不去管面试的事,把心一横再多住个一阵子,但我怕到时候的心情会比现在更糟,且天下本来就没有不散的筵席,常有的是离别的感伤。 我坐起身来叹了口气,决定整理一下房间和衣服来转换一下心情。我花了一些时间把房间里头打扫乾净,连同衣服也一件件的折放整齐,我一直觉得整理房间同时也是整理心情的一种方式,但今天这种方式似乎不太管用,鬱闷的感觉像飘盪在空气中久久难以散去。我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一点,试着让房间的空气更加流通,此时颳起了一阵风,放在桌上的记事本随之唰唰唰地翻动,我原本打算将它闔上,但还是不经意地翻阅了最后的几页。 2009年5月14日天气:阴 升学考试的日子逐渐接近,可是我的心情仍旧觉得浮动,完全没有想静下心来读书的念头。最近这阵子连去补习班的动力也减少了,不知为什么自从发生上次那件事后,我和温翰生之间就好像存在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隔阂,虽然我们还是一样会打招呼、聊天,但说话的感觉变得有点陌生,话题也都围绕在课业上的问题比较多。唉,我想我对他的情感可能还是比较适合永远放在心里吧。 最近我常会反省一些事情,会觉得我在班上的人际关係变差,会不会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在于我有着让旁人难以忍受的人格缺陷,这个问题我曾经问过苏庭羽,她说我很好相处,个性上也完全没有问题,不用太去在乎别人的看法。 算了,也不想再去想这么多了,反正都快毕业了,在那之后大家有了全新的生活应该也不太会联络了吧。希望在那样全新的生活里,我能渐渐改掉所有缺点进而蜕变出一个全新的自我。 2009年5月25日天气:晴 今天才发现校园内那棵百年凤凰木的花盛开了,每当这个时候总有一些人会选在那棵树下告白,谣传只要在凤凰花盛开的时候在树下告白有很高的机会能成功,虽然我看过很多失败的例子,但儘管如此大家都还是会选择相信这样的传说,连同我自己也一样,直到最近我才体悟到这不是一种迷信,而是对浪漫爱情的一种信仰。 我曾不知多少次幻想着自己在那棵树下告白或是被告白,不管是哪种情境都还有着数不清的版本,眼看就要毕业了,虽然没有任何一个版本在我的生活中真实上演过,但我相信我幻想中的浪漫爱情一定真实存在过,只是它仅存在于一个不属于我的地方。 2009年6月4日天气:雨 虽然这几个月来我已经渐渐习惯我的东西会突然消失又出现这件事,但还是会不禁好奇这倒底是超自然现象,还是有人无聊的恶作剧。其中嫌疑最大的就是萧恆智,因为我后来发现他常会鬼鬼祟祟地偷偷观察我,且每当我盯着他瞧时他总是会露出一种像是心虚而手足无措的表情,有时真的好想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怎么都会尽做一些让人摸不着头绪的事。 刚放学时下起了雨,我撑开伞时才发现我的伞骨坏了,伞完全打不开,而我的雨衣又放在脚踏车的菜篮里,正当我淋着雨要去牵脚踏车时,萧恆智不知从哪窜出来帮我撑伞,嘴里还碎念着服务费十块,于是我捡起地上的石块丢给了他,然后便开啟了我们的日常拌嘴。当走到停车棚时萧恆智突然一脸正经地问我,快毕业了,心中有没有什么愿望。我开玩笑地对他说,倒也没特别奢望什么,不过如果心仪的人能送我个毕业小礼物我想就够我开心的了。原本还以为他是有什么正经的话想说,没想到他只回我说,早点睡通常梦会比较美。 2009年6月21日天气:晴 今天是来学校的最后一天也是学校的毕业典礼。一早温翰生就跑来班上找我,我还在猜想他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跟我说,结果他却只是把曾经跟我借阅的一本书还给我,害我小失落了一下,不过没关係至少他给了一个帅气的微笑来答谢我。 就在毕业典里要开始前隔壁班的女生递了张纸条给我,上面写着——典礼结束后,希望你可以独自来传说的凤凰树下一趟,我有重要的话想对你说。 纸条的末端没有署名,我试着问她这是谁写的,但她只是微笑地说,你来便会知道。端看那个字跡有点像是温翰生的字,但又有点不像。虽然不确定纸条就是温翰生写的,但已经让我雀跃不已,脑中不断縈绕着我过往幻想过的各种情境。 毕业典礼结束后是一场全校性的水球大乱斗,每个人不管老师或学生皆都不分青红皂白地互丢水球。我左躲右闪惊险穿梭在枪林弹雨中走到凤凰树下,不过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当我还在树下东张西望的时候,突然有颗水球砸中了我的背部。 在那瞬间我发现那不是一般的水球,因为有股说不出来的臭味飘了出来,还有一种黏黏的感觉。就在我还在想到底是谁这么过分时,我的脸上又被砸中了一颗水球,而那是颗带着黑色顏料的水球,我的眼前顿时变得一片漆黑,许多顏料甚至跑进了眼睛里,用手怎么抹也抹不掉,远处还传来很大的嘻笑声,就在我仍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时,感觉有人牵起了我的手往另一个方向小跑了起来。没有错,握住我掌心的正是那双温暖厚实的手。 我努力地想看清楚眼前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可惜满脸的黑色顏料让我的眼睛睁不太开,只能隐约看到在前方晃动的朦胧光影,随后感觉对方把我推进一个房间里并关上了门,接着我听到一阵打闹和叫嚣的声音从门口经过然后渐渐远去。过了一会,我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把跑进我眼睛里的黑色顏料都抹掉,睁开双眼时发现那是间空无一人的家政教室。 我打开门探出头,发现教室外头没有半个人影,我花了很久的时间在流理台把脸上和头发的脏东西都处理乾净,当我清理完毕走出教室时,校园里原本喧闹的气氛已经平静了下来,只剩三三两两的几个人往校门口走去,我则拖着沉重的脚步和落魄的模样回到家里。 刚又费了不少力气才好不容易才把身上恶臭的味道洗掉,对于被水球攻击的事我没有任何头绪,只好把它当成一种恶劣的玩笑。 我放空坐在书桌前发了好一会的呆,不知为何突然有点不想参加晚上的谢师宴,不过想想还是去一下好了,毕竟不管怎样这都是和同学们最后的聚会了,我想可以藉由这样的仪式好好地跟我的国中生涯说声——珍重再见。 第十章 难以面对的真相(1) 可能因为昨晚很晚睡的关係,早上起床时已经九点多,明明睡眠的时间不算短,头却还是昏昏沉沉的。 我站在镜子前一边梳理自己毛躁的头发一边试着回想昨晚所做的梦。那是个难得比较温馨和谐的梦,在梦里我和国中同学们一同去郊外踏青,但途中我在一座充满雾靄的森林里迷了路便和大家都走散了,好在这时出现一个男生用他厚实温暖的手牵着我走出森林,只是在离开森林后他却头也不回地朝着夕阳西下的方向走去,落日馀暉拉长了他頎长的影子,他的背影就这么渐渐消失在我视线的尽头。在梦里我看不清楚他的长相,只知道他给我一种既熟悉且温柔的感觉。 我看了一下时间,离中午和同学聚餐还有一段时间。我在房间内花了一些时间化了妆,让自己的气色看起来好看一点,并换上一件自己觉得最好看的洋装。不知为什么想到要和十多年不见的同学们碰面,突然觉得有点紧张,这可能是一种久别重逢的期待吧。 我走到大厅时发现琪琪和萧恆智都不在家,圆桌上一样放着我的早餐,我一边吃着我的早餐一边环绕着大厅走了好几圈,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间房子就像是我的新家一样,而萧恆智他们兄妹俩就如同我的家人一般,不过我想以后可能没什么机会再来这里住了。 当我把早餐的纸袋揉成了一团要丢进垃圾桶时,意外地发现里头有好几张沾满血跡的卫生纸。看着那鲜红的血跡让我心中颇感不安,真不知道他们兄妹俩是谁受了伤,于是我决定打通电话给萧恆智,顺便问他中午聚餐大概何时会到。 我快速地按完电话号码并按下通话键。 「您拨的电话没有回应,请稍后再拨。」我的耳边传来冰冷的电脑语音。 我紧紧握着手机望着墙上的时鐘,心里想着,过十分鐘再打看看好了。 *** 我站在林家小馆的门口低头看了一下手錶,时间是中午十二点,我从玻璃门外看进去,发现有好几个有点眼熟的背影坐在餐桌前兴奋地聊天,偶尔还会传出几声高分贝的笑声,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挤出笑容推开餐厅的玻璃门。 苏庭羽远远看到我就站起来对我不停地招手,脸上带着很兴奋的神情快步走了过来。 「诗妤,你终于来了,快过来坐这里,大家都在等你呢?」苏庭羽牵着我的手走到一张由四张桌子合併而成的长桌前,座位上的十几个人接连抬起头来跟我打招呼。 我微笑地和他们挥了挥手,并在脑中默默想着他们每个人的名字。由左侧开始是晓芬、绍婷、嘉豪、育志……,有些人的打扮或身材改变比较大,我一时之间还真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苏庭羽伸长了脖子看向玻璃门的方向,「萧恆智没有要来吗?」 「他是跟我说他早上还有些事要处理可能会晚一点到。」 「这样喔,没关係,不然我们先点菜好了。」苏庭羽向服务生招了招手并跟他交代了一些等会上菜时的事宜。 我走向长桌旁的两个空位处准备坐下来,此时在座位旁的一位顶着金色波浪卷发的女生转过身笑瞇瞇地看着我。 我花了五秒鐘的时间才从她眼角边的痣认出他是吴丽娟。 吴丽娟帮我移动了一下椅子好让我比较容易入座,「诗妤,好久不见了耶,你变了好多,变得好漂亮,我都快不认得你了。」 在坐位对面的许绍婷也附合着说:「对啊,真的是女大十八变耶,还有你是不是变瘦了呀,下巴变尖了耶。」 「没有啦,哪有瘦,大腿还是一样很粗。你们才是都变漂亮了,我都快认不出你们了。」我扯了扯嘴角。 其实我一直不太会应付这种需要彼此客套一番的社交场合,因为聊起天来显得有点尷尬,不过好在苏庭羽回到座位时聊天的气氛就瞬间热络了起来。 我们先是聊了些简单的生活概况接着聊起国中时的一些有趣回忆,像是学校老师我们私底下常会给他们取绰号,好比理化老师我们都叫他催泪瓦斯,因为他上课时常会偷放很臭的无声屁,让坐在前排的同学深受其害。英文老师我们则叫她如来佛,会这样叫她并不是因为他慈悲为怀,而是她每次走进教室要上课时,为了让我们安静都会先用手掌拍击讲台的桌面,有一次当她重重拍下时,讲台整个垮了下来,我们都怀疑她使得是江湖绝学如来神掌。不过几天前萧恆智跟我说,其实那是他的杰作。 这时玻璃门那头传来清脆的风铃声响,我抬起头看到萧恆智正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他看起来气色不是很好,感觉神情有点疲惫。苏庭羽第一时间站起来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坐在我身旁的空位。 吴丽娟惊讶地说:「哇,那真的是萧恆智吗?几乎要让人认不出来了。」 苏庭羽附合着说:「对啊,我最近看到他的照片时也是惊呆了。」 萧恆智的出现让聚会忽然躁动了起来,几个男同学纷纷起身走向前去寒暄了几句。眼前和乐融融的聊天氛围超乎了我原本的预期,本来我以为大家好几年没见面突然聚在一起场面可能会有些尷尬,目前看来这样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不过从大家聊天的内容听起来很多同学这些年来彼此都还是有联系,而我是从离开谷园乡之后,就从他们的生活圈里逐渐消失,不过我想他们应该也不太会在意吧,毕竟我在班上的存在感本来就很低。 吴丽娟把身体靠了过来低声说:「诗妤,偷偷问你一下,你和萧恆智是在交往吗?」 我慌张地连忙摇了摇头,「没有啦,我也是前些日子刚好在路上遇到他,才开始又有了一些联络。」 我没有跟吴丽娟详加说明我和萧恆智相逢的经过和寄住在他家的事,因为我觉得这样只会越描越黑。 「真的哟,还真可惜,你们看起来很登对的说,而且我记得他国中时对你特别好。」吴丽娟和我说话时,最吸引我目光的还是她眼角上的痣,那颗痣像是会随着她说话的语调有所波动。 「会吗?我觉得他只是特别喜欢捉弄我而已。」 「他对你的好我想很多人都看得出来吧。」吴丽娟挤了挤眉毛像是还想再说些什么。 这时萧恆智拉开我身旁椅子坐了下来,他完全没有理睬我只是专心地看着桌面上的菜单,然后唇角微微勾起,彷彿知道我正盯着他瞧。 一小时前萧恆智的电话终于接通了,我开口便问他人在哪里,他只告诉我他在处理一些私事,然后我问他为什么垃圾桶会有沾血的卫生纸,他也是随口回答说,他早上不知怎么流了些鼻血,可能是因为体内的火气太大的关係。 看着萧恆智侧脸的轮廓,我隐约感觉他好像变瘦了,希望他的身体不要出什么状况才好。 第十章 难以面对的真相(2) 转眼间餐桌上已经一片杯盘狼藉,桌面上的料理虽然都已经差不多吃完,但大家的话题似乎还没聊完。当中的话题可说是五花八门,几乎把班上每位同学的近况和当年的八卦都聊了一遍,不过倒是没人提起关于小夏的事。 聊到后来大家开始分享国中时一些糗事或是难忘的经验,这类的经验如果要我分享的话,自然有很多的故事可以讲。我认为我的人生就像是一本蠢事大百科,不管怎么蠢的事都曾在我身上发生过。 我先是分享了我国一时走错教室还认错同学的白痴经验,及二年级吃错同学便当的蠢事,大家听完都笑成了一片。不过当我提起我国三时因为剎车失灵连人带车跌入河中时,大家的笑声反而没这么热烈,可能有人会觉得这种事如果还笑的话会显得没有同理心吧,不过关于这点我倒是不介意。 萧恆智则坐在一旁维持用手托着下巴的姿势静静地听我说。 简嘉豪跟其它几个男同学似乎觉得我讲得蠢事都很有趣,纷纷问我还有没有其它的故事可以分享。 当我仰着头想着还有什么特别的经验可以讲时,脑中突然想起了国中那些有点可怕的灵异事件。 我用目光扫视着大家脸上的表情,「如果是关于有点灵异的故事大家会想听吗?都是些真实发生在国三那年的事,不过可能会有点恐怖就是了。」 「好啊,好啊,这种亲身经歷的灵异体验最有话题性了。」简嘉豪和几个同学频频点头附和。 我清了清喉咙,接着便鉅细靡遗地把记忆中那些可怕经验讲述了一遍,包括那天在教室里导师像中邪一般的举动,还有在厕所看到长发飘动的头颅,以及在后山看到长发巨人。 我在讲这些事时,大家的目光都紧盯着我,似乎都很专注地在听我说。 简嘉豪露出有点讶异的表情,「我记得那个男导师好像叫胡捷圣,印象中他是个文质彬彬且很温柔的老师,还真想不到他会有那样的举动。」 「所以我才会想他是不是真的中邪了。」我紧紧交握着双手。 周围传来好几种窃窃私语的声音像是在讨论我刚分享的灵异故事。 这时萧恆智用食指敲了敲桌面,「其实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都存在于我们的内心,或许是个想法,可能是种意念,它会塑造出各种不同的可怕形象,同时也领着我们去相信我们自己所想要相信的事。有时心理还会產生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会避免去相信某些会让心灵受创的事实。这时大脑所接受到任何的讯息都是有选择性的,会把所发生的一切都解读成自己想像中的模样。这样的情况当事人自己并不会察觉,因为她是真的打从内心去相信着那样不真实的事。当然,这并不是一个健康的心理状态,因为潜意识里还是会有些真实的想法会与其產生矛盾,长久下来可能会对当事人的内心造成不良的影响。」萧恆智垂下眸光,「我也是最近才意会到这件事。」 萧恆智说完这些话时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变得更多,我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声音,因为不知为什么那种低沉细碎的声音让我感到很不自在。 我偏着头,「萧恆智,虽然你讲得内容好像有几分道理,但我不太明白你说这些话想表达什么?」 萧恆智又用食指敲了敲桌面,不过这次敲击的声音变得更响亮,「我想今天在座的某些人应该可以给你一个比较明确且完整的答案。我相信他们可以做到的,除非,她们打算继续对你心中的阴影视而不见。」萧恆智用着很锐利的眼神看着某个方向。 我愣了一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萧恆智所说的话,而在场的所有同学也突然安静下来,此时场面的气氛变得有点僵。 苏庭羽为了缓和这样的气氛,从座位站了起来并拍了一下手,「嘿!同学们,我们来一起拍照吧。很久没一起拍照了,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可能要再等很久了喔。」 这时现场的氛围又祥和了起来,大家边聊天边离开座位,先是三五成群各别拍了许多小群体照,最后大家才聚在一起拍了几张大合照。拍照时每个同学都露出开心的微笑,不过有些人的笑容比较不自然,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在几张大合照后大家逐一挥手道别,并相约不久之后要在办一场更多人参加的同学会。 在散场时萧恆智摩娑着下巴表情有点凝重,彷彿在思考着什么艰深问题。 我走过去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萧恆智,我还是不明白你刚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恆智凝视着我,嘴角露出了一丝的苦笑,「简单的说就是,我一直以为可以保护好的东西,没想到最后却还是被弄得支离破碎,让我觉得有点……自责。」 「啊?」我歪着头,「还是听不懂啦,有没有更浅显易懂的说法。」 「我觉得这件事情的原委还是由当事人告诉你会比较好,别心急,我想很快就会有人主动告诉你的。」萧恆智拍了拍我的肩膀。 在我还对萧恆智说的话一头雾水时,他又接着问我说:「对了,你可以再详细地描述一下刚讲的那个长发巨人的身形吗?」 虽然我还是不知道萧恆智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我还是尽可能地把我当初看到长发巨人的模样还有地点陈述出来。 此时,萧恆智忽然眼睛一亮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马上转身要准备走向餐厅大门。 我连忙叫住他:「怎么了吗?」 萧恆智向前走了几步便摀着嘴咳了好几声,「咳咳……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对了,我今天可能会晚一点回家,帮我跟琪琪说一下。」他背对着我挥了挥手便快步走出了餐厅大门。 虽然我还想再多跟萧恆智讲几句话,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些什么,只能呆杵在原地目送着萧恆智离开的背影,而这种感觉好像有点似曾相识。 此时我的身后突然传来苏庭羽的声音,「诗妤,你等一下还有事吗?」 我转过身时苏庭羽和吴丽娟、许绍庭三个人站在一块,他们刚像是在私下讨论着什么。 我看了一下他们三人脸上的表情都显得有些肃穆,感觉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对我说,「是没什么事,怎么了吗?」 吴丽娟的目光没有看着我而是盯着地面,「其实我们有些事情想跟你说,是一些关于小夏的事。」 听到这句话时我的心像重重地沉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忐忑的心情。 第十章 难以面对的真相(3) 在离开林家小馆后,我和苏庭羽、吴丽娟和许绍婷一同走进国中校园里散步。由于是假日的关係校园里相当静謐,一路上我们也都很沉默,几乎没什么交谈,或许我们彼此都在寻找一个开口说话的契机。 当我们走到那棵百年凤凰树下时,我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树上繁茂的枝叶,「十几年过去了,这棵树几乎没什么改变呢,我想今年的凤凰花应该也会开得和往年一样美丽吧。」 吴丽娟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凤凰树的树干,然后才缓缓地说:「还记得多年前小夏曾经告诉我,胡老师第一次开口跟她说,他真的很喜欢她且已经无法自拔了,就是在这棵树下。」 我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吴丽娟,当下可以说真的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苏庭羽搭着我的肩,「当我知道这件事时,惊讶的程度应该和你不相上下。」 吴丽娟把身体靠在树干上并深叹了一口气,「关于小夏和胡老师交往的事,我也是直到胡老师离职后才知道的,这当中可以感觉出他们交往的状况有点复杂,小夏后来会患忧鬱症可能也跟这段感情有关,因为每次小夏只要提起胡老师的事眼眶总会泛泪,不过很多事情的细节小夏也不愿意告诉我,可能真的有些很隐私的事难以啟齿吧。」 「真的好难想像他们当初居然曾经交往过,这种事如果被校方或家长知道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我此话一说出口,手便不禁摀住了嘴,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这就是胡老师被学校解雇的原因?」 吴丽娟微微点了点头,「而且小夏当初觉得,就是你告的密。她告诉我,有次她和老师放学后偷偷在教室约会被你撞见,情急之下她躲进了铁柜里,她说当时你应该已经察觉她躲在铁柜里面,因为这件事发生后过没几天,他们的恋情就被学校发现了。」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会是我告的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小夏和胡老师之间的事。」我说出这句话时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且双手紧紧握拳,还可以感受到指甲崁入掌心的触觉。 许绍婷靠过来挽着我的手,「诗妤,你不要生气,你说的这些我们后来都知道,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今天会邀你来这里的原因。」 「更明确地说,我们是想跟你好好地道歉,为了我们曾经做过的事。」吴丽娟说出这句话时头低到不能再低。 接着吴丽娟开始和我聊起这整件事的经过。 胡捷圣从国二开始就是我们的数学老师,当时他常利用课馀的时间私下辅导小夏的功课,可能就是从那时候彼此开始產生了不该有的情愫。他们的恋情是在国三上学期末被发现的,校方因此颇为震怒,为了避免事情闹大校方还要求胡捷圣自行提出辞呈。这样的事情让小夏一时间难以接受,她誓言要对告密者祭出报復,而她口中说的那个告密者便是我。所以举凡我遇到的那些奇怪和诡异的恶作剧都是出自于她们的手。当中包括那些突然消失的物品、书本中的头发、肩上的红手印、脚踏车上的锁、坏掉的剎车及在器材室套在我头上的黑色塑胶袋,至于那颗在厕所飘移的头颅,她们说那其实只是颗练习美发用的假人头。不过有两件事情,她们特别强调并不是她们做的,一个是在后山出现的长发巨人,一个则是在毕业典礼当天砸我水球的事。 她在诉说这些事情时,我的心情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彷彿这些事情已经和我没太大的关联,也可能是因为这些都是年代久远的陈年往事,实在没有太去在乎的必要。唯有对萧恆智有着满满的歉疚感,因为当初那些被藏起来的东西应该就是他帮我找回来的,我却一直以为是被他藏起来又拿出来的。 「很多事情我们都是到了多年之后才开始感到懊悔,当然小夏也是。」吴丽娟低着头眼眶开始泛红,她眼角上的痣也随着她的情绪不停颤动着,「直到升上高中后小夏才从朋友的口中得知,当初的告密者其实是小夏的另一位闺密,而那个闺密好像偷偷喜欢着小夏。」吴丽娟抿着嘴抬起头吸了吸鼻子,「小夏曾经不知道多少次告诉我,她为当年对你做的事深感抱歉,尤其是把你写给温翰生的信贴在隔壁班的佈告栏上。」 听到这里我心情有了比较大的起伏,甚至可以用情绪变得激动来形容,「我的信?你是说我写的信曾经被贴在隔壁班的佈告栏上?」 吴丽娟露出个比我更惊讶的表情,「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真的不知道吗?我同时也这样问着自己,回想着当初温翰生和我的对话,其中真的有许多耐人寻味的地方,如今事情如果像吴丽娟讲的那样,那么一切就有了比较合理的解释,也更加能够说明温翰生为什么事后对我的态度上会有那样的转变。那到底为什么我当时完全没有这样的联想呢?应该或多或少也会听到一些传闻才对啊,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我比较迟钝吗?还是其实真的像萧恆智说的一样,有些事在我潜意识里是有察觉到的,只是害怕去面对而已。 我愣在原地有好几秒鐘说不出话来,直到苏庭羽过来搂住我的肩膀并对我说:「诗妤,我觉得我也有必要向你道歉,因为其实当时班上有很多毁谤你的流言,但我并没有尽到朋友的义务跳出来帮你澄清,而选择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苏庭羽说完后把我搂得更紧。 我撑开了我的嘴唇,从中吐出了沙哑的声音,「没……没关係啦,不用讲得这么严重,反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大家讲开了就好了,没事的。」我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扬起了嘴角,我想我此刻的笑容一定很不自然。 这时在一旁没什么讲话的许绍婷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开口说:「诗妤,我想我应该知道毕业典礼当天对你砸水球的人是谁。」 苏庭羽激动地问:「是谁?」 「我想应该是某些很不喜欢我的人吧,毕竟我国中时的人缘并不好。」我垂下眸光。 许绍婷轻握着我的手,「诗妤,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会造成那样的事情发生其实是个误会,而造成这些误会的始作俑者应该也是小夏,因为我曾经看过她去影印店印类似恐吓信的东西。」 许绍婷接着开始说出她对这件事的推论,她说她在隔壁班有个很要好的姐妹淘曾经告诉她,隔壁班有几个同样很喜欢温翰生的女生,当时都收到过一封用电脑打字的匿名恐吓信,信的主旨都是要她们能离温翰生远一点,否则后果自负,而那些信应该是小夏故意写的,为了就是要製造我和隔壁班女生们的嫌隙。这个作法显然是奏效的,因为同时间他们班的佈告栏又出现了一封匿名的告白信,也就是我当初写给温翰生的信,这摆明像是对她们的挑衅,当时她们为了查出搞鬼的人,把班上弄得人心惶惶,最后还得让她们班导出面协调。后来有传言说那封信上的字是我的笔跡,加上平日我和温翰生就颇有互动,更让她们相信这一切都是我搞得鬼,所以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才会选在毕业典礼那天想给我些教训。 现在回想起来,快毕业前隔壁班的女生看我的眼神好像真的都不太友善。 「我刚突然还想到一件事情跟这件事可能也有关联。」许绍婷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不晓得你知不知道,萧恆智在毕业典礼当天跟一群校外男生打架,听说下巴还因此缝了好几针。」 我不禁睁大双眼,「有这种事?我还真是第一次听到,难怪他那天晚上没参加谢师宴。等一下,你说这件事和我被砸水球的事有关,难不成……」此刻我的心脏突然像是紧紧揪在了一块。 许绍婷微微点了点头,「我认为是隔壁班的女生联合那群校外男生一起丢你水球的,因为毕业典礼当天我曾经看到他们聚在一起灌水球,而萧恆智可能是为了帮你才跟他们起衝突的。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他真的对你很好。」 这时我忽然想起萧恆智当初去破坏隔壁班的佈告栏可能也是为了拿回我的信,且如果照这样的推论,那么当时好几次牵着我的手帮我脱离窘境的人——都是萧恆智。 在这倾刻,那个曾经留在我掌心厚实温暖的触觉,像逐渐从我脑中甦醒。一些陈旧早已遗忘的片段画面,也在此刻逐一浮现,每个片段画面都有着萧恆智不同的表情面容,好比一脸不屑地帮我捡笔;还有满不在乎地递卫生纸给我擦脸;以及抢着帮我搬重物时故意露出蛮横的表情,最后这些画面全都在我的眼前化成了闪闪的泪光。 第十章 难以面对的真相(4) 在和她们三个人道别时,吴丽娟和许绍婷还特别紧紧地拥抱了我一下,这像是女生之间大和解的一种仪式,可是我真的打从心里原谅她们了吗?我想以目前来说可能有点困难,因为我只要想起萧恆智为我做的一切和他下顎上面的疤,我就会难过到无法自己,我实在没有足够的胸襟和立场去包容这样的事,当然不被宽恕的还有那愚钝的自己。 在回程的路上我整个脑袋乱烘烘的,任凭狂风呼呼地吹也吹不散紊乱的思绪。一下子解开了我心中多年来的疑问并没有让我感到如释重负,反而令我觉得无所适从,彷彿以前根深蒂固所相信的事在一夕间全然变了样,这不禁让我觉得我的人生当中是不是还有很多我所误信的真相等着我去面对。 想到须要面对的事,我第一个想起的便是萧恆智,因为我突然觉得不知道该带着怎样的心情去面对他。这是种很复杂的心情,一方面我会期待马上能见到他,一方面又害怕面对他时无法像以前一样自在的聊天,反而会让气氛变得有点尷尬。此刻我脑中涌现了许多想对萧恆智说的话,其中不乏有感谢的话,或许还会掺杂了点感性,有些话甚至还要好好酝酿一下情绪可能才说得出口。 同时间我的脑中也存在着许多疑问和小剧场,像是萧恆智也会有想告诉我的话吗?他对我的付出真的不仅是友情吗?我真的拥有让他如此付出的价值吗?我跟他真的有可能吗?我真的要这么离开谷园乡了吗?如果我决定留下那未来的工作和生活该怎么办呢? 我带着迷惘的心情,骑着脚踏车把附近的大街小巷都绕了一圈,最后不知不觉地经过了温翰生的咖啡厅门口,远远就看到他正弯着腰在调整门口看板的摆放角度,他抬起头时刚好和我的目光有了交会。 温翰生开心地朝着我挥了挥手,「诗妤,今天还要来杯卡布奇诺吗?」 虽然现在没有特别想喝咖啡,不过或许进去喝杯咖啡醒醒脑,会让我更清楚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怎样的打算。 我也举起手和他打了招呼,「噢,这……这个提议很不错呦,你……你们今天店里的咖啡香闻起来特别香浓耶。」我举起手的动作显得不太自然,连同说出口的话也是,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知道温翰生看过了我的告白信后内心產生的一种疙瘩。 「你的鼻子很灵唷,我们最近用了新的咖啡豆,所以味道上有所升级,客人都讚不绝口喔,你赶紧进来嚐嚐看吧。」 今天咖啡厅内罕见没什么客人显得特别的寧静,温翰生把我带位到第一次见面时窗边的位置,不过今天窗外的风景和第一次来时感觉不太一样,好像存在着某种不协调感。 我盯着桌上的菜单好一会迟迟无法做出决定,今天不知为什么没有再喝卡布奇诺的打算,而是想点个以前几乎不太会点的咖啡,这对我来说算是一种大胆的尝试,但踌躇了老半天还是决定不了要喝什么咖啡。 这时温翰生把手伸过来收走了我的菜单,这个动作让我愣了一下。 「如果真的难以抉择的话,要不要尝试一下我的私房特调咖啡呢?这是隐藏菜单,一般人可是点不到的唷。」温翰生对我眨了眨眼。 我恭敬地点了点头,「听起来还挺吸引人的,那就麻烦你了。」 在等待咖啡上桌的时间,我独自望着窗外的景色发起了呆,现在是下午五点多,也是公车站人潮比较多的时候,许多人都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上下公车,这里可以说是某些人旅程的起点,同时对某些人来说却也是终点,那么对我来说呢?我一直不断思考这类的问题直到咖啡端上了桌。 温翰生得意地把咖啡杯放在我面,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奶香味,杯缘上头还有朵漂亮的奶油花。 「你把咖啡弄得这么漂亮害我都有点捨不得喝它了。」我轻轻地把咖啡杯端了起来。 我小啜了一口咖啡,顿时让我眼睛微之一亮,这是一种很爽口的清新味道,有着椰奶的清凉甘甜和咖啡的浓郁芬芳完美比例的结合,清爽味道中的馀韵带出一种南洋风味。 我不可思议地盯着这杯奇妙好喝的咖啡,「这个味道很特别也很爽口,还满好喝的。」 「这杯咖啡我是从椰香咖啡的配方中特别改良自製的。味道清新甘醇,很适合在心情鬱闷的时候喝喔。」温翰生露出了亲切的笑容,他那微笑的眼神像是看出了我踌躇迷惘的心情。 我点了点头,静静地捧着杯子用着某种规率的方式品嚐着这杯别具风味的咖啡,伴随着店内轻柔的音乐,顿时找回了心灵的一点平静。 温翰生坐在我对面的位置上望着窗外的天空半晌后缓缓地说:「今天外头的天气很不错。」 「嗯,只是不知道晚一点会不会突然下雨,最近很常突然变天,连带心情也会变得不太美丽。」 「天有不测风雨,我想这就是生活吧。」温翰生伸手把桌上的糖罐和小盆栽摆放整齐,「有时不用想太多随遇而安就是了。」 我拿起汤匙轻轻地搅拌着咖啡,「我也是这么想,只是当遇到一些事难勉还是会觉得忐忑。」 「是对于某些事下不了决心吗?」 我低着头手持续搅拌着咖啡,「呃,好像也可以这么说。」 温翰生把目光看向街上往来的行人,「我们都习惯用某种方式过着单调的生活,这使得一切都变得千篇一律,走着相同的道路,吃着差不多的食物,做着没什么改变的事,对自己未来的规划也尽可能避免新的尝试,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往往也只能得到毫无新意的结果。不觉得这是一件很让人沮丧的事吗?」 我停下了搅拌的动作,望着咖啡杯里激起的小漩涡,「你是想告诉我,应该要鼓起勇气在人生的道路上多做一些不同的尝试吗?」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就像是偶尔尝试一下新口味的咖啡,心情也会变得很不一样喔。」温翰生对着我露出皓齿,「你现在还是对于未来的生活感到迷惘吗?」 我偏着头,思忖了几秒「可以说是吧,但又不全然是。今天我一直在考虑是不是还要在谷园乡多住个一阵子。」 「谷园乡是不是有什么人、事、物让你有所牵掛呢?」 「嗯。」我低头握着咖啡杯,手指不停在杯缘上游移。 「儘管把自己内心的想法告诉对方吧,很多时候错过了说出口的时机,留下的就会只剩下遗憾。」温翰生垂下眸光。 「可是……我不是那么确定对方的想法。」我囁嚅地说。 「你须确定的只有自己内心的想法,你说不是吗?」温翰生对我扬起了唇角。 「嗯,说的也是。」我点了点头,默默听着咖啡厅内的古典音乐,徐徐地喝完手上的咖啡。 夕阳的晚霞从玻璃窗外透了进来把室内染成了金黄色,我看了一下时间也是时候该回住处了,这时间回去刚好可以跟琪琪一起准备晚餐,我能再和她一起准备晚餐的机会不多了,应该把握最后的机会精进一下自己的厨艺,至于其它的事等晚餐过后再考虑吧。 当我结完帐准备走出店门外时,温翰生突然开口对我说:「国中时的你,勇于表现自我,真的相当迷人,别因为时间的流逝而丧失了年少时的勇气唷。」 我听到这些话时迟疑了好几秒才缓缓开口说:「其实当初我写的那封信会在佈告栏上出现,纯属是他人的恶作剧,所以并不属于我的勇气喔。」我苦笑了一下,「不过,还是谢谢你的鼓励。」我微微頷首。 温翰生怔愣了一下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看来我对你的误解可深了,原来我欠你的不只是一句道歉。」他向我深深地鞠了躬,「所以……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想为你泡出一杯能让你心神愉悦且会使你想一再光顾的咖啡。」温翰生用着迷濛眼神看向窗外的夕阳然后轻声地说:「我是说如果我还有机会的话。」说完他便帮我推开店内的玻璃门微笑地和我说再见。 走出店门口时我也带着笑容朝他挥了挥手,那种感觉像是在挥别自己少女时的幻想,而也在那一刻开始我感受到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我卖力踩着脚踏车的踏板朝着萧恆智的家直奔而去,途中我也不管自己的呼吸急促、小腿痠麻甚至心跳剧烈,我想得都是快点回去把想说的话告诉萧恆智,趁着我还有勇气的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我从前方机车的后视镜看到我后方不远处跟着一台老旧的厢型车,我回过头看了它一眼,它便在下个路口时弯进了巷子里,我顿时心里有点不安,因为那台车很眼熟,貌似我刚进咖啡厅时它就一直蛰伏在对街的一个角落,像是窗外风景中某种不协调的存在。 第十一章 危机降临(1) 当我回到萧恆智家时已经六点多,我打开屋子大门时房内一片漆黑,只剩下琪琪房间的门板下透出了微微的光。看样子萧恆智似乎还没回来,不知道他当时口中说的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在我缓步走过琪琪的房门口时,赫然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呜咽抽泣的声音。 「这……怎么可能,医院的检查报告真的是这样写的吗?可是前阵子医生不是才说,如果好好接受治疗的话我们还有时间的吗?怎么现在突然说癌细胞除了肺部之外已经扩散到其它的器官了,那岂不是已经到了第四期了,我……我真的……好不能接受。」琪琪用力吸着鼻子,感觉已经泣不成声,「哥,你现在在哪间病房,我等等就过去医院。」过了几秒鐘,琪琪突然大声地说:「你说什么!你说你在学校的后山,你到那里去是要干麻?都什么时候了。」琪琪大力擤了下鼻涕,「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非得要跑到那种地方去?喂?喂?哥,你有听到吗?奇怪,电话的讯号怎么忽然断断续续的。」 接着电话像是没了讯号,没有再听见琪琪说话的声音只剩下不断啜泣的声响。我望着房间门板下透出的光一脸茫然,耳畔里翁翁作响,有好几秒鐘的时间都回不了神。 我脑中回盪的都是萧恆智咳嗽的声音和那沾满血跡的卫生纸。 这就是萧恆智之前想开口最后却没告诉我的事吗?琪琪之前对萧恆智说他的时间不多了原来指的是这件事。但让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样的厄运会找上他,他明明还这么年轻平时又那么热爱帮助别人,老天到底凭藉着什么决定是他。 不对——肯定不是我想的这样,这当中铁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我紧咬着下唇、攥紧着拳头、仰起了头,任凭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就是不允许它滑落下来。因为还不到悲伤的时刻,至少现在还不是,我还有时间,我一定还能再多做点什么,纵使对萧恆智来说是件微不足道的事。 正当我快步要走向大厅时,我的馀光瞥见在杂物间里的那个宝箱。我站在走廊上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拿出包包里的万用钥匙来打开那个宝箱,因为我实在无法再接受萧恆智还有没告诉我的祕密。 我把钥匙插进锁孔里,上下左右摇动了一下,锁头就这么咔的一声从宝箱上掉落。 在打开宝箱的那一瞬间我眼眶中的泪突然变得无比沉重,其中一行泪水就这么不小心滑落在脸颊上。 宝箱里放了许多的东西,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我国中时收集的那款动物公仔,除了那款隐藏版之外,其它各有好几十套一模一样的。在那旁边还有二十几件小饰品,看起来像是那个投篮游戏摊位的安慰奖。再往下翻可以看到厚厚一叠的纸条,都是我国中时上课传给他的,不过内容多半是骂他笨蛋、傻瓜之类的无意义用语。 宝箱里还放了许多早被我遗忘的杂物,包括我曾送给他的几颗巧克力和我当时用了不喜欢而送给他的一些文具,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唯一的共通点就是都是和我有关。 最后发现宝箱里头还有个很显眼的东西,那就是枫叶书籤,摊开来看有十几张,和我收到的那个几乎是一模一样,不过细看之下各有许多小瑕疵,有好几张上面的字体显得有点不同,看得出是在模仿温翰生字跡写出来的字。 我关上了宝箱的盖子,没办法再让目光继续看着这些东西,因为我担心下一秒眼泪就会因此而溃堤。 我拿着大厅桌上的机车钥匙,打开车库的大门,就骑着机车朝学校后山的方向急驶而去。一路上我的思绪很混乱,迎面而来的风不断地拭去我眼眶中的泪水,我努力集中思绪去推想萧恆智去学校后山的目的。我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去寻找失踪少女的下落,那和我中午聚餐时说的长发巨人的事又有什么关联呢?不然为什么他在听完那件事后像突然想起什么般的就匆匆离开了。 怎么想都还是毫无头绪,在停红灯时我还特别拨了萧恆智的手机,不过没意外的直接转入了语音信箱,因为学校后山那一带的手机讯号很差,甚至有些区域是完全收不到讯号的。 萧恆智目前的身体状况可能不太乐观,我当前要做的事就是尽快找到他然后劝他快点回到医院里静养。不过学校的后山那么大,我如果想找到萧恆智也只能靠记忆回想当初看到长发巨人的大概位置。印象中那是在一个半山腰的隐密地方,如果骑温翰生曾带我骑的那条小路应该会比较快。 我凭着记忆很快就找到温翰生曾带我骑的那条路,这时由于夜幕低垂加上周围几乎没有路灯,所以路上唯一能够照明的就只剩我机车上的车灯。虽然四周一片漆黑,但我心里却没感到惧怕,因为我目前只担心着萧恆智的身体状况,满脑子想得都是快点找到他,这可能也算是萧恆智给予我的一种勇气吧。 我再往后山的深处骑了好一段路,路面的宽度变得越来越窄,我依着脑中的记忆描绘出大概的方位,不过那真的是离现在太过遥远的事,所以对于眼前的路完全没有任何熟悉感,看来想凭着印象找到确切的位置似乎是不可能的。 正当我想要放弃时,发现远处彷彿有两个明亮的光点,看起来就像是汽车的车灯,我又往前骑了几公尺,发现那台车是停在那里静止不动的。那台车停的位置是前方的一个斜坡上,那里有一条產业道路会经过那边,而从我这头是无法骑机车上去的。于是我把机车停了下来,徒步想从那斜坡走上去,这时我一边拿起手机想再拨通电话给萧恆智看看,出乎意外的这次手机竟然拨通了,但响了好几声都没人接。 这时前方斜坡上方的那两盏车灯忽然熄灭了,周围瞬间变得一片漆黑,我正要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时,发现刚拨出去的电话此时突然接通了。 手机那头传来萧恆智断断续续且还有很多杂讯的声音,「喂?王诗妤,有……什么……事吗?」 我连忙贴近话筒急促地说,「萧恆智,你人还好吗?你现在是不是在学校后山產业道路旁的斜坡边,我在这里好像看到你的车子了。」 萧恆智停顿了好几秒才开口说:「我还好啊,虽然咳……到喉咙有点痛。你怎么……会知道我在学校的后山?不过我的……车子并没有放在產业道路旁。」萧恆智的声音显得有些着急,「王诗妤,你现在人在哪?」 「我刚听琪琪说的。」我环视了一下身旁的景物,「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在哪,四周乌漆墨黑的什么也看不到。」 「你刚上山时遇到……第一个岔路是左转还右转,有看到一棵……被雷击中的树吗?且……你应该看得到……山下普兴路上的那间超商吧。可以……跟我说一下……它大概在你几点……鐘方向。」萧恆智的声音随着杂讯的干扰越来越模糊。 我偏着头想了一下,「是右转,有,我有看到那棵断成两截的树。」我再往山脚下眺望了一下,「你说的那间超商现在大概在我两点鐘的位置……」 在我话还没讲完时,我后方不远处传来一阵沙沙沙的声响,我连忙把灯光往那个方位一照发现有道黑影正朝着我走过来。 我拿起手机对着萧恆智说:「你是不是看到我了?」 不过这时手机那头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我看了一下手机萤幕,上头显示收不到任何讯号。 我用有点颤抖的声音问:「是谁?」 对方并没有回应,我只好再往前方走去好拉开跟他的距离,又走了几步便走到了那台车停放的位置。 下一秒鐘,我失声发出尖叫,便开始使劲全力地拔腿狂奔,后头急促的脚步声也紧追在后。我的心跳在此刻疯狂地躁动着,这是我一辈子未曾有过的恐惧感,而这份恐惧感源自于刚映入眼帘的那台车,那是台看起来有点老旧的厢型车。 第十一章 危机降临(2) 前方的光影随着手机投射出的光线剧烈晃动,我高举着手机像是手持奥运圣火般不停地奔跑,我已经忘记我最近一次这么用尽全力奔跑是什么时候了,只知道当我奔跑时都不是什么好事发生,通常不是为了赶上班就是为了赶火车,再不然就是被大雨淋成落汤鸡的时候。或许我真的该买一双慢跑鞋,开始养成慢跑的习惯,不然在这种时刻真的很容易欲振乏力。 眼前的视线逐渐感到模糊,我已经累到几乎快喘不过气,我缓缓放慢脚步最后终于感觉自己再也跑不动了。 「呼、呼……」我的手撑在膝盖上,喘到挺不直腰。 在这样的荒山僻野里听得到的除了虫鸣和夜鶯的啼叫就只剩下自己狂乱的喘气声,原本在后头追逐我的脚步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我回望了一下四周除了树木外其它什么也看不到。照推测我目前的所在地和刚停机车的地方应该至少距离了两公里,不过就是完全没了方向感,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走。 我看了一下手机,还是没有任何讯号,只好凭着自己不太灵光的直觉朝着某个方向继续走,如果运气好的话应该可以先走出这片树林。不过眼前最需要担心的还是刚在后头追逐我的那个可怕黑影,但那个黑影到底是谁?总觉得那个走路的身形有点眼熟。如果说萧恆智会特地跑来这里,表示可能已经掌握了失踪少女的下落,那刚追逐我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绑架少女的人。想到这里,就令我感到全身寒毛直竖。 我不停环顾着四周,以非常警戒的姿势走了约莫二十分鐘的路程,这途中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我觉得提心吊胆。就在这时,我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这样的声音在静謐的树林里显得格外的响亮。 我立刻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萧恆智焦急的声音,音讯虽然不再断断续续但还是有很多杂音。 萧恆智先是吐了一口大气,「呼,终于打通了,王诗妤,你还好吗?刚发出尖叫声的是你吧。我刚赶过去时有看到你骑的机车停在路旁,但就是找不到你,可以告诉我你现在人在哪?」 我用非常仓促地声音说:「我跟你说,刚有个人突然绕到我的背后似乎想袭击我,然后我拔腿就跑,跑着跑着,我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只知道这里是一片树林。还有他开的是一款旧款的厢型车,这台车这两天好像一直在跟踪我,而且我感觉他应该就是绑架少女的犯人。」因为怕电话又突然没了讯号,我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地一口气把话说完。 「王诗妤,你先缓口气,冷静听我说。你的猜测没有错,依我知道的各种跡象来看,绑架少女的犯人现在应该也在后山这里,所以我刚已经先报警了,警方可能过一阵子就会赶来。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会想办法找到你的。对了,你有看到对方的长相或是车牌吗?」 我垂下肩膀,「抱歉,刚真的太紧张了加上光线昏暗,一时间我什么也没看清楚。我想再往前走一段路看看,说不定能看到什么明显的地标,到时候就可以告诉你我切确的位置。」我边小声讲着手机,边继续往前方走去。 「没关係,先别慌,我会尽快找到你的。你也别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有了萧恆智的这么一句话,心中顿时有了暖心的安全感。 「嗯,我没事的,你不用掛心。倒是你,为什么要突然跑来后山而不回医院,你知道琪琪很担心吗?还有那么重大的事,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我紧咬着嘴唇,努力压抑着情绪。 「我先来说明一下我会来学校后山的原因吧,至于其它的事我晚点再跟你说明。」 「嗯。」我极力抑制住我放在心里原本差点脱口说出的话,因为我怕这些话一旦说出口我的情绪就再也无法平静。 萧恆智清了一下喉咙,「首先这件事和你无意间在后山看到的那个长发巨人有关,你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形容他的长相吗?」 我轻扶着额头,「大约有两米高,有点驼背,走路垂着头,留着长发,且……他好像有着两张脸。」我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刻再想起那巨人的可怕模样。 「你不觉得你形容的模样有点像是一个人身上背着另一个长发的女生吗?而且就时间点来说也和当初第二名少女失踪的时间很接近不是吗?」 听完萧恆智说的这些话,我过了好几秒鐘才突然恍然大悟,用着颤抖的声音说:「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当年无意间目赌了犯人的犯案行为,他当时背着的可能就是陷入昏迷的第二名失踪少女,也就是你那高中朋友过世的妹妹。」我的手不禁轻摀着嘴。 「嗯,所以……我才在……想,后山的……某个地方应该有着犯人隐密的巢穴,而确切的位置……应该就在你声称……看到长发巨人的那附近。」电话那头萧恆智的声音又开始出现断断续续的情况,同时杂讯也变得更多。 这时我停下了脚步,因为前方已经没有路了,只有整片的岩壁,虽然岩壁的中间有一条小路可以过去,但那条路的前方有着一个上了锁的铁网门。 「萧恆智,我走到了一个到处都是岩壁的地方,中间还有条小路不过前方有个上锁的铁网门。」 「啊,我……知道那里。那是陈家果……园的后门。」此时声音又出现了很多杂讯,我几乎快听不见萧恆智说了什么,只听见他最后对我说:「对了,你最近……有把……长发巨人的事跟谁……提起过吗?」接着便再也听不见萧恆智的声音,我看了一下手机,发现讯号又中断了。 不过在听完萧恆智最后问的那句话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容貌。这可能也是为什么梦境中长发巨人的脸会有股熟悉感,同时也可以说明为何当时见到那个人时会突然有种要想起什么事的感觉。那个人走路时肩膀摆动的幅度特别的大,但此刻这样的走路姿势并不是在我脑中浮现,而是赫然出现在我眼前,他从我后方约五十米处缓缓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把很明亮的手电筒向四处探照,那个人便是——阿志。 第十一章 危机降临(3) 我连忙把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关掉,从阿志不停向四周探寻的样子来看,他似乎还没发现我的存在。不过看着他的身影逐渐逼近,我的肾上腺素也跟着急速飆升,我连忙左右张望了一下,但四周全是岩壁似乎没有地方可以跑了,就在此时我灵光一闪,急忙翻出了放在包包里的那把万用钥匙,摸黑插入扣在铁网门上的锁头里,我把钥匙上下左右各个角度都迅速搅动了一下,但就是无法顺利扭动钥匙。 正当我心急如焚时突然想起萧恆智曾教我的一个小秘诀,我飞快拿出包包里那枝在车站花一百元买的爱心铅笔。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有道刺眼的光照在我的身上。没错,是阿志发现我了,紧随而来的是那由远处传来急如星火的脚步声,在他手电筒强光的照射下我虽然无法清楚辨识他的位置,但仍可以感受到他正以很快的速度朝着我衝了过来。同一时间我的手开始胡乱颤抖,几乎无法把铅笔的石墨均匀地涂在钥匙上,但听着那脚步声逐渐逼近且越来越清晰,我只能孤注一掷地把钥匙插进锁孔里然后快速转动。 咔—— 听见轻脆的一个声响门锁终于打开了,我很快地推开铁网门并衝了进去,说时迟那时快,有双手正朝着我猛扑了过来,可以感觉只差一秒鐘我就会被那双手给抓住,这时我顺势把铁网门向后一甩,阿志就这样不偏不倚地撞了上去,他吃痛地咒骂了一声便摔了个跟斗。 我见状立刻头也不回地奋力地向前跑,眼前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在衝刺了八百公尺之后,我感觉我的体力似乎到了极限,耳朵开始出现了耳鸣的现象,除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外其它什么都听不清楚。我拖着疲累的步伐向四处探寻,试图寻找一个可以让自己稍做休息的地方。最后我走到一棵较隐密的大树边倚靠着休息,才刚停下来喘了几口大气,不远处就出现了令我惊恐万分的手电筒光圈。 这时我只能屏住气息静静地观察着那光圈的移动位置,不过很幸运的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个角落,只见那个光圈向四处移动然后逐渐离我远去。但就在此时,我感觉到我的脖子出现了一种很冰凉的触感,像是有块冰滑过了我的颈部,我内心顿时燃起了一股很不好的预感,就在我还不想认真去想牠到底是什么的时候,牠已经在我耳畔用吐信的声音悄悄地告诉我牠是——蛇。 啊—— 剎时间,我忍不住发出尖叫,我反射性地大动作甩开攀附在我脖子上的那条蛇。这让原本该离我远去的手电筒光圈,又朝着我快速接近,而我只能像个被狩猎的羔羊再拼命往黑暗的深处逃窜。 此刻的我已经疲累到开始觉得晕眩,也意识到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会因此昏倒,前方的视线变得越来越黑暗,只能看到手机微弱的光线在眼前不停晃动,我的身体也随之摇摇欲坠,倏忽,我的右脚踩了个空,瞬间整个人的重心向右边倒了过去,先前完全没注意到我的右边就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山崖。 下一秒眼前一黑,我感觉整个人像飘盪在半空中。 结束了吧,我想。 会得到这样的结果也是命运的安排,恆智——虽然我还有许多的话来不及告诉你,但有时候,那些说不出口的话、没完成的事都有着它深刻的意义,就像此刻殞落的我一样,它代表着,未来在另个世界里,我或许还有机会再牵着你温暖的手对你说:「谢谢你,让我的世界有了不同的温度。」 在朦胧意识中,我逐渐感受到有种温暖厚实的触感紧紧包覆着我的手,那是种早已被我遗忘的熟悉感。 我睁开双眼并抬起头,看见萧恆智正使劲地牢牢抓住了我的手,但也在这个同时手电筒的光打在了他的身上,阿志一脸狰狞地走到了他的身后并从手中亮出了一把弹簧刀。 「恆智,小心……」 我的话还没说完阿志手上的刀已经猛然刺向了萧恆智,在那瞬间萧恆智用另一隻手徒手接住了刀锋,那把刀就这么停在了萧恆智眉心前方的位置,但涔涔的血液已经从他的掌心不断渗出。 要不是萧恆智一隻手费尽力气拉着我,不然就他们俩人的身形来说,萧恆智一定佔有十足的优势。 由于太过紧张的关係,我的掌心开始不停地冒出手汗,让我和萧恆智原本紧扣的手微微滑动了一下,只见萧恆智用了更大的力气紧抓着我,手腕还不停地颤抖。 「放手吧……」我从嘴里吐出了沙哑的声音。 萧恆智除了面色涨红外,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还是死命地拉着我的手,这时阿志朝他的腹部补上了一脚,萧恆智发出了一声闷响,那刀锋趁势往萧恆智的眉心推进了一公分,掌中的血水也如雨滴般不停地落下。 那鲜红的雨滴像在我的虹膜上漾起了片片波纹,使我的目眶一片溼润,「恆智,这样就够了,此刻的我已经没有遗憾,真的。」我在脸上挤出了笑容。 此时阿志把另一隻手握着的手电筒丢到了一旁,准备用双手的力道把那刀锋插进萧恆智的眉心里。 我急躁地对萧恆智高声吶喊:「快点放手吧,你这个傻瓜,算我拜託你了,就当作是……」我突然哽咽了起来,「你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 那把弹簧刀在萧恆智的眉心前不停颤动,阿志双手握着刀柄将刀锋缓缓地向前推进。 萧恆智紧咬着牙,用力地从嘴里吐出了一句话,「你不是想知道我国中之后为什么要不停锻练身体吗?」 「啊?」我一脸茫然。 「为的就是这一刻。」话一说完,萧恆智矫健地把头一偏并松开握着刀锋的手,阿志整个人的重心顿时往前倾,萧恆智顺势朝着他的鼻樑给了一技重重的头槌,被这么一技重击之下,阿志弯下腰双手痛苦地摀着脸。 这时萧恆智马上用双手把我拉了起来,就在我刚踏上地面还没站稳时,阿志已经握着刀朝着我刺了过来。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萧恆智瞬间挡在我面前单手狠掐住了阿志的手腕,在还来不及眨眼时,另一隻手已给了阿志的脸颊猛烈的一拳,他整个人就这么被揍飞了出去,在摔落地面时还滚了好几圈。 阿志倒在地上时一动也不动,约莫过了好几秒他才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萧恆智立刻警戒地搂着我。 此时阿志的脸上面无血色,眼神冰冷如霜,嘴角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他步伐蹣跚地走向山崖边并做出了一个飞翔的手势,随即大吼了一声,身体便往山崖下坠落。 须臾间,山谷中回盪着凄厉的吼叫声。 第十一章 危机降临(4) 这个夜晚突然又变得寂静,我紧紧抱着萧恆智,把头深深埋进他的怀里,可能是因为我受到惊吓的情绪还没平復,此刻的我呼吸紊乱,身体微微颤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维持这样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萧恆智才用乾涩的声音对我说:「你……还好吧?」 「还好。」 「有办法走下山吗?」 「没办法,所以你要背我。」 「没问题,不过我可能会先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 这时我才想起萧恆智的手还在流血,「啊,你手上的伤。我们赶快先去医院吧。」 我摊开萧恆智的手,发现他掌心上的伤口还在不停流着血,这让我的心紧紧揪在了一块,急忙翻出包包里所有的卫生纸压在伤口上帮他止血。 「我刚是故意吓唬你的,这只是点皮肉伤,别担心。」萧恆智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望着卫生纸上晕开的血跡难过地说:「刚为什么不放手,你差点就没命了。」 「我怎么可能放手……」萧恆智搔了搔头,「再说那只是为了做点戏剧效果,不然三两下就能摆平的。」 「你还是一样爱逞强,虽然不得不承认,你刚真的很帅,但希望别再有下次了,我的心脏差点就停了。」 看着萧恆智掌心的伤口让我觉得好心疼,我轻摸着他的手背,柔声说:「会不会很疼,我们还是先去医院包扎一下好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可以帮你揉一揉。」 萧恆智凝视着我好几秒,「王诗妤……我有点不习惯。」 「啊?」 「你突然变得这么温柔。」 我轻搥了萧恆智的手臂一下 「这样好像有好一点。」萧恆智露出微笑。 「为什么你之前都故意瞒着我。」我撇着嘴。 「你指的是?」 「所有的事。」 我抿着唇从包包里翻出了那把万用钥匙,「这把钥匙是你送给我的吧。」 萧恆智诧异地点了点头,「这个礼物……应该还算得上是实用吧。」 「嗯,它真的很实用,刚还救了我一命。」我的鼻子感到一阵酸楚,有种感伤的情绪在胸口翻涌,我凝眸望着萧恆智,「而且不知过了多少年我才发现,原来这把钥匙才是我的平安符;也花了好几年我才明白,这世界最可怕的不是鬼,而是那胆怯懦弱的自己;更是到了最终我才知道,那个默默守护我的人一直都是你。」我努力地将自己的眼泪留在眼眶中打转,「还有,对不起,我偷开了你的宝箱。」 萧恆智垂下眸光,「我想你应该全部都知道了吧,包括吴丽娟她们所做的一些事。」 我紧紧握着萧恆智的手,「嗯,我全都知道了,包括你为了我下巴受伤的事,也许你应该早点把这些事情都告诉我的。」 「我……感到很抱歉,这和我的本意不一样,原本我以为只要不让你察觉她们那些丑恶的行为,就能让你纯真的心灵不受伤害,但……我还是太低估了那些事对你心灵所造成的影响。」 「没关係,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萧恆智清了清喉咙且嚥了下口水,眸光变得清澈且坚定,「那……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爱你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萧恆智一脸错愕。 「因为……你得让我先说。」我把额头轻轻靠在萧恆智的胸膛上用着羞涩的声音说:「我爱你,但绝对不是因为你长得帅,而是你总会在我无助时拉我一把;我爱你,主要是因为你很傻,老是不顾一切地为我遮风挡雨,纵使搞到自己遍体麟伤。我爱你,是我最真切的情感,从现在到遥远的以后,我都会不厌其烦地每天不断告诉你。」这时我眼眶的泪珠已经频频滴落在萧恆智的胸前,「我爱你,所以我不打算回北部了,要这么一直赖在你家,陪你吃饭、陪你散步、陪你聊天,陪你渡过每个无聊的週末,直到……直到……你离开我的那一天。」说到这里萧恆智的上衣已经溼成了一片。 萧恆智搂着我然后用手指帮我拭去眼角的泪痕,「诗妤,我的家你爱住多久就住多久,而且不管未来怎样,你都要相信,我会一直在你身旁守护着你。」 我坚毅地摇了摇头,「从现在开始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希望你不要因为我有所牵掛,我会努力让自己不再胆小怕黑,不再依赖着你来保护我,我会拼命精进自己的厨艺,做出一桌好菜让你可以大饱口福,还会学着帮你经营五金行,让你有更多的时间能造福地方耆老,也会想办法让自己变得机灵一点,不再当一个迟钝的傻瓜。我想做的还有很多……很多。」我用手抹去眼眶中的泪珠,「但因为我很笨又很愚钝,加上老是会犯蠢,所以希望你能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学习,不要这么快就……离我而去。」说到这里我的泪水已经从眼眶中倾洩而出,太多悲伤的情绪卡在喉咙让我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萧恆智紧紧抱着我,温柔地说:「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离开你的,除非哪天你觉得烦了,想赶我走。我明天就和在英国开公司的亲戚说我不打算过去了。」 「什么意思?」我不禁睁大双眼,身体往后退了一步。 萧恆智歪着脖子,「你不是因为我要离开这里去英国工作才哭得这么伤心的吗?」 「你……不是患了肺腺癌,而且还到了第四期?」 「你听谁说的?」 「你和琪琪在电话中说的。」 萧恆智用手按着额头,「唉,我们聊的是我们的姑妈,从小她就特别照顾我们和我们的感情也特别深厚,可惜她最近病情恶化,琪琪还因此担心到吃不下睡不着。我原本中午就要直接过来这里的,但姑妈的病情突然又恶化了,我才会先去医院一趟的。」 「可是你最近不停咳嗽,而且还咳出了很多血在卫生纸上。」 「关于咳嗽,我不是说过那是因为支气管发炎吗?这算是季节变化时我的老毛病。至于卫生纸上的血跡,我早上不是说了是因为流鼻血吗?」 「那你那天在车上要告诉我的事难不成就是……」 「当然就是去国外工作的事啊,原本是打算下个月底就要过去的,不过我又有点犹豫,所以我才想说还是先不要告诉你好了。」 「为什么不打算先告诉我?」 萧恆智用手抠了抠脸颊,「因为我真的下不了决定,还有我不太习惯跟人道别……尤其是跟你。」 「换句话说我刚流的眼泪都是白流的囉,虽然我真的为你姑妈的事感到遗憾。」我用手擦掉还掛在眼眶上的泪水。 萧恆智温柔地环抱着我,「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算白流,你说不是吗?」他对着我露出笑靨,接着突然脸色一沉,「对了,你刚说要煮一桌菜给我吃是认真的吗?」 「这是当然。」我得意地扬着下巴,「包准你吃到感动流泪。」 「外加痛哭失声。」萧恆智挑着眉。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把这句话好好地再重说一遍。」我对着萧恆智瞇起了眼,接着便开啟了我们的日常拌嘴,不同的是多了一种幸福的味道。 我们就这样牵着手往下山的方向走去。过了几分鐘后有好几名员警来到现场,我们详细地跟他们陈述了整件事的状况之后,警方便派出了所有的人力进行大规模的搜山。在我模糊印象的指引之下,终于在一小时后,在山沟中的一间隐密小屋里发现了失踪的少女。当少女被救出来时,她双眼空洞、面容憔悴、全身还不停发抖,这让我看了心痛万分。我在心中默默地帮她祈祷,愿她早日疗癒心灵的创伤,走出阴霾,此生安好。翌日中午,阿志的尸体也在山谷下的树林里被发现。 这整事件虽然算不上圆满结束但也算是终于落幕了,而我也拿出了勇气把自己最真实的情感毫无保留表达了出来,我相信萧恆智应该也感受到了吧,不过仅管如此,我心里还是隐约存在着一种有事情未完成的不踏实感。 终章 尾声 星期六的早晨,萧恆智开着车戴我来到一处幽静的山林里,这是个离谷园乡有好几小时车程的偏僻山区,这里的景色很美,不但空气清新且林间的风也特别凉爽,是个很适合散心、沉淀心灵的好地方。车子最后缓缓开到了山路的尽头,接着眼前出现了两片宽敞的大门,里头座落了一栋纯白色的建筑物。建筑物看起来纯净洁白,不过却让我觉得那是一种什么都没有的空白。 我们停好车后就直接往大厅走去,一路上四周静悄悄的,每个和我们擦肩而过的人都有着不一样的表情和举止,有的人会很警戒直盯着我们瞧,有的人则是对着我们不断地微笑,还有的人只是垂着头用着细碎的声音低语着。 来到这里彷彿踏进了一个全然不同的国度,里头的居民像被各自困在他们自己的幻境里,每当他们深陷情绪的泥沼时可能会大声呼喊,可能会低语祈祷,不管用怎样的方式,他们想找的或许只是心灵上的某种救赎吧。 我们走到了柜台,对方拿出一张访客预约名单核对了我们的身分后,才打开了走廊的门让我们得以再往里头走去。 这间疗养院的门禁相当的严格,要探视病人都须先经过家属的同意。上星期在吴丽娟的帮忙下,联络上了小夏的母亲,我跟她表明自己是小夏的同学及想探视小夏的想法,她先是犹豫了好一会,最后才终于同意我的探访,但她特别跟我交代说小夏最近的情绪还很不稳定,希望我在和小夏聊天时能尽量避免提及以前的往事。 走廊上安静得只听得见我和萧恆智的脚步声,我们并肩走到一间编号308的房门口停了下来。 萧恆智握着我的手,「真的不用我陪你进去吗?。」 我摇了摇头,「我想跟小夏单独相处一下,你自己先到附近转转,我快好了再打给你。」 「好吧,如果有什么事情记得马上打给我,当然想我的时候也行。」萧恆智对着我露出洁白的牙齿,然后转身对我挥了挥手。 我站在房门口过了好几秒后才轻敲了两下门。 「请进。」 虽然声音听起来有点陌生,但这的确是小夏的声音没错。 我走进房间时,一时间几乎认不出小夏,她剪了一头俐落的短发,脸颊也削瘦了很多,看上去除了成熟许多外还有种歷经风霜的感觉,现在的她身上几乎已经看不见当年活耀的光彩。只见她正坐在墙边的书桌前低头写字,完全没有抬起头来看我一眼,这让我有点犹豫要不要再往前走过去。 我佇足在原地环视了一下这个房间,壁纸的顏色是让人觉得舒坦的粉蓝色,墙边有张单人床和书桌,还有一些简单的家俱,单从外观来看这里并没有那么像一间病房,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窗户外的铁窗了。 「嗨,小夏,好久不见。」我挥了挥手。 「嗯,你好。」小夏仍低头写着字,脸上的表情不带任何的情绪。 从小夏对我的反应来看,我实在无法确定她是否还认得我,或者其实她根本不在乎我是谁。 我缓步走向一旁的窗户,让和煦的阳光洒在我的脸上,「这里的风景很不错,可以看到整片绿油油的山林呢。」 沙沙沙的写字声突然停了下来,「是很不错,但就是铁窗太碍眼了。」 小夏的话让我意识到我似乎说了一句不太得体的话,我们就这样陷入了好几秒的沉默,房间里只回盪着窗外的蝉鸣声。 这时小夏起身走了过来,她把手中的纸拿给我看,上头写的是她国中时很喜欢的一首歌的歌词。 那年夏天我们牵着手并着肩 有过欢笑有过伤悲 时间的流逝让我们无法去追太多的错误也没有挽回的机会 我们过往的一切成了过眼云烟 遗憾总是徘徊在想起你的瞬间 我抬起头望着天 就让回忆停留在我们牵手的那天 小夏站在我身旁,把这首歌轻轻地唱了出来,我的身体随着歌的旋律轻轻的摇摆,然后也跟她着哼唱了起来,这让我想起国中时我们也常像这样聚在一起哼哼唱唱。我们看着歌词一起摆头、一起合音,感觉像走入了时光隧道,彷彿一切都回到了那完好的原点,虽然唱出的歌声多了点惆悵、添了些哀伤,但这终究还是属于我们的歌。 我们就这样一连唱了好几首当年的流行歌曲,我还用手机播了几首最近觉得很好听的歌和她分享。小夏只是闭着眼睛静静聆听,偶尔听到副歌时会跟着哼上几句。 我在房间里头待了将近一个小时,我始终没提起我的名字,小夏也没有问。我想她可能真的忘了我是谁,也或许,我是谁对她来说不具有太大的意义。 当我打开房门回头要和小夏道别时,我看到她的唇角勾起了些微的弧度并对我说:「谢谢你来看我。」 我突然感到鼻腔一阵酸涩,忍不住走向前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或许,这真的是女生们和解的一种仪式吧。 *** 我们回到谷园乡时已经接近傍晚,车窗外的景色回归到那熟悉的街道,车子在转过弯后驶入我们国中校门前的马路。 「恆智,我们进去学校里散个步好不好?」 「当然好囉。」 每次只要和萧恆智牵手走入校园时都让我很有感触,那是种失而復得的欣慰感,像是找回了人生中的那么一点缺憾。 此刻,漫天云彩,凉风徐徐,落叶纷飞,空气里有着淡淡花香,我牵着萧恆智那温暖厚实的手,闭上双眼让自己沉静在这个间逸的时光里。 这是我和萧恆智交往的第三个月,这段时间我搬回谷园乡帮忙他经营五金行店里的生意。店内的环境在我的打理之下也变得整齐宽敞,生意也跟着越来越好。琪琪曾笑说,原本店内的走道常堆满货品,行走的动线杂乱到宛如像个迷宫,自从由我整理过后,就再也没有人在店里迷路了。 一阵强风吹过,好几片凰凤花瓣飘落在我的眼前。 我把头轻靠在萧恆智的臂膀上,「时间过得好快,一下子就已经进入夏天了。」 「我也这么觉得,一转眼就过了三个月,可能美好时光总过得特别快吧。」萧恆智轻轻拉了拉我的手,「话说,这段时间你在谷园乡还生活得习惯吧,对于未来还会感到迷惘吗?」 「我很喜欢这个地方,更珍爱现在的生活,我想我渐渐找到了自己的生活目标了喔。」我挽着萧恆智的手。 「那是怎样的一个目标?」 「当然就是一直赖在你身边,和你共享生活上的所有点点滴滴囉。」我撒娇地摩娑着萧恆智的手。 「那我们算是有志一同耶,跟我的生活目标简直一模一样呢。」萧恆智的脸上露出灿笑,「对了,你昨天是不是说下个月苏庭羽和简嘉豪要结婚了?」 「对呀,婚宴办在下个月的十五号,听说这次班上有很多同学都会参加,苏庭羽还说理化老师也会去喔。」 「你是说催泪瓦斯吗?」 「你还记得理化老师的绰号喔。」 「那个绰号是我取的,我自然记得囉。」萧恆智得意地扬起下巴,「而且我还记得他的瓦斯味喔,看来喜宴那天还是尽量不要坐在他旁边才是。」 「你这样说有点过份喔。」我扬起唇角。 「感觉起来,这次参加的同学应该会比上次聚会时还来的多。」 「嗯,很多上次没来的同学,这次都会出席。」我望着远方的天空不禁叹了口气。 萧恆智柔声问:「怎么了吗?」 「真希望有天小夏也能够和我们一起参加同学们的聚会。」 萧恆智拍了拍我的肩膀,「会有这么一天的,虽然每个人内心都有比较脆弱的部分,但只要相信着未来,就会找到希望的力量。」 我点了点头,「我曾经也不敢面对自己内心的软弱,直到我在某个地方找到了自己应该要坚强的理由。」 萧恆智偏着头疑惑地看着我。 我抬眸用手轻拂着萧恆智下顎上的疤,「它就在这里,同时也深刻烙印在我的心坎上。」 萧恆智挠了挠头,「为了你,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 「其实细看之下你这个疤真的挺有男人味的。」 萧恆智的唇角漾出了笑意,「你这么说是为了让我打消再留鬍子的念头吗?」 「唉呀,被你识破了。」 我们相视而笑,在彼此的眼瞳中我们似乎看见了自己幸福的模样。 金色的馀暉洒落大地,我和萧恆智相互依偎的影子被拉着頎长,传说的凤凰树开满了艷丽的红花,我们在这片花海下深情地拥吻,让这动人的美景见证着我们的爱情,也为我们的故事迎来了浪漫的结局。噢,不对,应该是准备开啟更多幸福的篇章。 lt;全文完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