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大龄宠妃》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节 清穿之大龄宠妃 作者:天行有道 文案 穿成了乾隆一朝赫赫有名的老姑娘豫妃博尔济吉特氏,郁宛被送进宫的时候已年近三十,哪怕顶着孝庄孝端海兰珠这几位祖奶奶的余荫,郁宛也不得不感慨:这争宠真的不容易啊! 还是好吃好喝混日子罢。 吃点糖酥糕,喝杯马奶酒,闲时看各宫嫔妃打牙犯嘴争奇斗艳,不比自己亲身上阵更有趣味? 起初,弘历也是这般想的,不过是准格尔勒扎特部族为投诚表示的礼物,拿她当个摆设养着也就是了。 直至面圣那天,望着一众青涩佳人中格外淡定的那位,弘历终免不了对身边人喟叹,“还以为传言夸张,如今瞧着,勒扎特部的姑娘果然相貌老成些。” 众人纷纷附和,郁宛则在腹内鄙夷。 一片欢笑中,彼时还是中年美男的乾隆爷清楚听到阶下传来的心声,“你也不年轻。” 弘历:??? 【阅读提示】 1.沙雕日常文,非正剧向; 2.吐槽役女主与自恋天子的怼怼日常,读心术老梗。 内容标签: 清穿 宫廷侯爵 种田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郁宛,乾隆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大龄宠妃与自恋天子的怼怼日常 立意:懂得尊重他人才是立身之道。 vip强推奖章 穿进乾隆一朝的热闹后宫,顶着大龄剩女的赫赫光环,郁宛以为自己这个格格不入的外来户是来吃瓜看戏的,铁了心混吃等死,时不时还来一番暗中吐槽,小日子过得美滋滋,可是万岁爷,您别越靠越近呀!直到多年之后,郁宛才知道乾隆有个听人心声的本事,遥想年少轻狂,简直悔不当初,人家凭美色得宠,她是靠说相声呢! 本文风格诙谐,辞藻幽默,女主喜剧人人设,满身笑点,在一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清穿文中算是股清流,重日常,轻宫斗,是值得茶余饭后消遣的佳作。 第1章 进宫 进六月了,京城的天气愈发燠热,哪怕桌上放了风轮,花厅里依旧闷热得慌,再加上一群贵族小姐们包裹得严严实实,遍身香汗,经风一吹,那气味便愈发玄奥了。 饶是如此,小姐们依旧大气也不敢喘,规规矩矩端站着,说不准陛下几时过来,总得留个好印象,难不成御前失仪被人看笑话? 也因为大伙儿的步调如此一致,那唯一一个另类的便格外引人瞩目了。 众人齐刷刷向角落里望去,那处正在大快朵颐,眼瞅着整盆浇了酪乳的冰碗都快被她干光了。 说是供小姐们解凉,可谁又真敢大吃大喝?弄脏了衣裳可没地收拾,哪怕没有,腮帮子鼓鼓囊囊也瞧着不雅。 到底塞外之人不通礼仪。 有好事的闺秀便以扇掩口窃窃私语. “她便是准格尔勒扎特部进献的贡女?怎的如此大胆妄为。” “谁叫她爹去年刚率部族投效朝政,陛下总得赏几分薄面,满蒙联姻又是旧俗,还能不叫她来么?” “话虽如此,勒扎特部的人也该挑拣挑拣,不能因为自家闺女就放水罢?听说年纪还不小,已经快三十了?” “可不是,定了三次亲,都是还没过门夫君就暴毙了,一来二去蹉跎至今。” 那询问之人难免咋舌,“这样的人也敢往宫里送?” 答者轻笑,“所以请了高僧算命,说是命格太重,得大贵之人才压得住呢。” 普天之下还有谁比皇帝更贵? “当爹的倒是长袖善舞,朽木也能雕出花来。”那人神情忿忿,万一真把皇帝克死了,责任算谁的? 当然后半句她是决计不敢出口的。 郁宛虽不是有心偷听,无奈花厅就这么点地方,难免有几句闲言碎语飘到耳里。 可她也不在意,只笑眯眯地向一旁随侍的婆子道:“嬷嬷,请问还有没有多的?” 整整一海碗的冰块加碎果子都进了肚里——这紫禁城的气候实在反人类,要是大草原上,哪怕她敞着领口撸起袖管也没什么,宫里就不成。 只能多吃点冷饮解馋了。 婆子板着脸,“没有了。” 谁见过这种好胃口?总归是个大家闺秀,吃得比当仆役的还多,真是没教养。 郁宛便露出遗憾之色,“可惜了。” 原来皇宫比家中部落还穷酸,可见什么金屋银瓦都是吹出来的,她在家都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呢,还不限量。 那嬷嬷忍了又忍,总算没冲她发火,只盼着待会儿皇帝见了这位小姐快些撂牌子,好叫她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可惜她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 郁宛很清楚,今次她是一定会被录取的,这跟她是否表现良好无关,本质是一场内定的交易。 她爹所在的准格尔勒扎特部跟大清分属邻邦,少有滋扰,也算得井水不犯河水,可就在去年一伙来自乌梁海的突厥人兀自闯来劫掠,她爹一气之下干脆率领部族投效清廷,对此,郁宛只想表示,识时务者为俊杰,也算得明智之举吧。 唯一受影响的是她的婚事。 原本她那三个倒霉的未婚夫不幸惨死后,郁宛便注定要当老姑娘了,她倒也没觉得什么,满族的姑奶奶有时候比媳妇还过得舒坦呢,她爹根敦也表示很乐意养她一辈子——反正闺女好养活,啥都能吃啥都能穿,还懂事不生病,可比娇滴滴的牛马容易伺候多了。 哪知皇帝格外开恩,不但把她爹加封了个佐领,去年还专程来信,问她家可有适龄的闺女,有的话,或者可以帮忙安排一下。 这意思还有不明白么?根敦夫妇商量了大半年,到今岁终于下定决心忍痛割爱——这个当然是用了修辞的说法,郁宛瞧着他俩挺高兴的,谁不希望后代出人头地呢? 何况进到皇宫为嫔为妃,可比嫁给草原上遍身羊膻气的小伙子强多了。 郁宛虽没觉得皇宫哪点好,可也乐意出来见见世面,同时报答两口子的养育之恩,毕竟他俩给了她一个快乐的童年……呃,也许再加上少年、青年? 毕竟她今年足岁已二十七了,放到夸张一些的人家,说不定已做了奶奶——她记得这个时代就有不少十四岁生孩子的。 哪怕比起周遭这些同辈的女孩子们,也差不多足足大了一轮,郁宛放眼望去,差不多都是二八年华的,初出茅庐,嫩得跟花骨朵一般。 郁宛非但不嫉妒,反倒倍觉庆幸,她可不想小小年纪就饱经摧残。 她再老,肯定也没皇帝老,算下来还是她亏了。 说起这位如雷贯耳的乾隆爷,郁宛对他的了解仅限于各种野史和影视作品,但留给她印象最深的,只有那花团锦簇的奇葩审美以及毫无才思可言的四万多首诗句。 这也就决定了无论他相貌如何,在郁宛眼里都是个憨憨。 适才带她们进花厅的太监又来了,姑娘们立刻屏声敛气,比之前还要端庄。 郁宛也及时抹了抹唇,随大流地站到队伍后梢去,同时努力地吸了吸肚子,免得逸出不合时宜的饱嗝。 传旨太监果然带她们去面圣的。 姑娘们肉眼可见变得紧张了。 郁宛则有些好奇地打量周遭,她以为这趟过来只有蒙古女子,譬如霍硕特氏和与她同为厄鲁特蒙古族的拜尔葛斯氏,可另外几个分明是经过汉化的版本,那叫索绰罗氏的,据说是京城礼部尚书之女,还有钮祜禄氏,孝昭仁皇后的曾侄孙女,难道皇帝今儿打算认真选秀么? 郁宛不禁多了点危机感,她倒不怕落选,可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也太丢脸了。 想她出发之前她爹还认认真真鼓励过她呢,且抬出了几位祖奶奶的光辉事迹,如孝庄孝端两位太后以及那位擅宠多年名噪一时的海兰珠娘娘。 哦,海兰珠也是二婚。 对此,郁宛只想表示:……爹,您对您女儿未免太有信心了。 * 乾隆本也没打算认真办这次小选,前年殁了淑嘉皇贵妃,去年皇三子永璋的独子又夭折,上个月怡嫔柏氏亦病故,凡此种种,令他实在无甚心绪。 奈何礼部一催再催,加之三年一选秀亦是定制,乾隆才挑了个折中的主意,正好勒扎特部跟达瓦达什部前后脚送了适龄之女来,干脆一齐相看了事,另几位朝中之女则由大臣们所举荐。 总而言之,皆是拼爹。 话虽如此,秀女们并不敢怠慢,依旧彬彬有礼,务必要将姿态尽善尽美地展现出来。 只因为年纪与阅历尚浅的缘故,难免露出青涩,鼻尖细汗密密麻麻滚落下来。 连自我介绍都是磕磕绊绊、口不成音。 乾隆随便听了一耳朵,命李玉记名了事。 轮到郁宛时,她亦不敢出格,只把爹娘给她准备的草稿娓娓道来——都背了几百遍,早就滚瓜烂熟了。 难得一个口齿伶俐的,乾隆不禁留了神,放眼望去,见是那根敦之女,不禁笑出声来,这家子倒有趣,先前迟迟不给他回信,还当是不情愿呢,如今瞧着,倒像有备而来? 遂打趣道:“还以为传言夸张,如今瞧着,勒扎特部的姑娘果然相貌老成些。” 其实郁宛的面目看着并不显老,清凌凌的眉眼,雪团一般的腮颊,带着点太阳晒出的天然红晕——不过跟周围的兵荒马乱一对比,她这份淡定从容就着实显得成熟了。 李玉陪笑道:“博尔济吉特姑娘原是订过亲的,因中途有些意外……才耽搁至今。” 委婉地暗示了那克夫之谈。 乾隆恍然,“难怪,朕瞧着可不像谈婚论嫁之龄。” 话音方落,阶下便传来一句清晰女声,【你也不年轻】 乾隆身形微僵向下看去,却见那女子双唇紧闭,并未发一语,难道是听错了? 心中虽有疑惑,却做声不得,乾隆也只能讪笑道:“来既来了,朕自会许你一个容身之所,只是那未婚夫又怎么回事?” 他自诩是个英明的天子,可做不出谋夺臣妻这种荒唐事。 郁宛泰然自若,“均已过身,想是臣女福薄,亲近之人皆因我而连累。” 心中却不免回忆起未婚夫们的凄惨经历,第一个打猎被熊罴咬死,第二个骑马摔死,第三个最倒霉,某天喝多了想到湖边醒醒酒,哪知这一去就再没起来——可见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乾隆:……原来有三位?还真都被克死了? 这女子心中想的与她嘴上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难道世上真有腹语,还只凑巧被他听到? 乾隆一时有些狐惑,可他见多大风大浪,今日之事虽处处反常,他也并未失态,反倒温声安慰,“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须自责。” 郁宛适时地垂下头颅,露出半截白皙秀颈,“谢陛下恩恤,臣女感激不尽。” 心中却道【她才不自责呢,汉宣帝的第三位皇后王氏死了五任丈夫才进宫,依旧做了皇后颐养天年,可见所谓的克夫命说不定是大福气,寻常人还享不到呢。】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2节 【何况她的未婚夫加起来也就王皇后的一半。】 乾隆:…… 这女子博古通今,居然还挺乐观。 怎么,还嫌死少了是吗? 作者有话说: 最近看了些清穿宫廷文,对乾隆朝挺有兴趣,但似乎少有人写乾隆后期的故事,便自割腿肉开一本,大家有兴趣就收藏看看吧~ 顺便求个专栏预收《朕的黑历史被人掀了》,文案如下: 阮娇费了七年的力气,才辛辛苦苦从侍婢熬成更衣,属实觉得宫廷生活太不容易。 空自绑定了个黑历史系统,却无用武之地——没钱没权没背景,她要是敢去敲诈勒索,保不齐先得人头落地。 无所事事的阮娇只能每天跟她的统打牙犯嘴、谈天说地。 【浣衣局的赵姑姑曾经结了个对食,哪知被人骗财又骗色,连定情信物都是义乌淘来的假首饰。】 【敬事房的徐公公天天瞅他那酒坛子泡着的宝贝,殊不知早被人偷梁换柱,换成了半截参膏芦须。】 阮娇听得兴起,不禁打听起当今皇上有什么秘密,她好歹也算个美貌佳人,怎么从没见他翻过自己的牌子?害她想晋升都没契机。 统儿道,【我只知道慕容斐年轻的时候是个大胖子,其他的便也不知了。】 阮娇难免脑洞大开,听说青春期胖的人叽叽都很小哦,是这个原因才自卑? 直到一觉醒来,阮娇发现自己偶然穿到皇帝身上,她屏气凝神,悄悄褪下了裤子。 正在为变故焦头烂额的慕容斐恰好闯入:…… 阮娇赶紧举手,“别误会,我不是采花贼。” 慕容斐:…… * 宫里人发现他们的陛下忽然变了性情,以前总是板着冰山脸生人勿进,如今却是嘘寒问暖笑里藏刀——说出的话毫不留情。 他精准无误地找出大理寺都查不到的私隐,上至宰相,下至胥吏,文武百官无不俯首帖耳,战战兢兢。朝政也因此一片清明。 于此同时,宫中名不见经传的阮更衣也声名鹊起,一举成为六宫之中的第一人,甚至于皇帝命其日夜相随,形影不离。 看着他俩合作愉快,二人对彼此都很满意。 好不容易换回来,慕容斐觉得是时候行周公之礼了,遂轻咳了咳,“爱卿还有什么提议?” 阮娇眸子亮晶晶,“升职,加薪,再加薪。” 慕容斐:…… 只想发财的敬业女主vs嘴硬心软的恋爱脑帝王,双洁甜文。 第2章 侍寝 虽对那句嫌他年纪大颇有微词,可乾隆到底还是大手一挥,命总管李玉记名留牌子待用。 恰如郁宛所猜测的,这本是一桩政治联姻,不会因皇帝个人的喜恶而受到影响。 当然皇帝之后要不要宠她就是另外的事了。 郁宛并不在意,她本就是来混日子的,况且她也没打算当第二个海兰珠——对乾隆爷这么一个自恋至极的人物而言,还能指望他老房子着火吗? 不可能的。 看着皇帝面上微露倦意,李玉知趣地屏退众人,秀女们亦乖觉告退,各回各家。 宫殿是早就布好的了,由不得自己挑拣,皆有内务府安置。至于这其中是否有圣意掺和及各位主子娘娘的手笔,便不得而知了。 郁宛被分配至永和宫,一幢大方简朴却又不失低调奢华的宫殿,外头尽是红砖青瓦,里头的陈设却是下了本钱的,花梨木鸡翅木家具应有尽有,且俱上过新漆,可见底下人俱不敢怠慢。 只是地段不太好——并非物理意义上的,而是说住处死过人。去年没了的揆常在跟上个月病逝的怡嫔柏氏皆出自永和宫。难怪内务府特意装饰一新,想必为了掩盖那股霉浊气味。 侍女不敢隐瞒,低低地一五一十都跟郁宛说了。既被送来服侍这位小主,自然同气连枝,荣辱一体。 她以为郁宛不说大怒也得咒骂两句,哪知这眉眼弯弯的姑娘却轻快地笑道:“这么说,眼下永和宫是没主位娘娘啰?” “……啊,是这样没错。”侍女被她抓重点的能力惊呆了。 “那便好。”郁宛愉快地命几个身强体健的太监将行李箱笼之类都搬进来,好生安顿下去。 她才不在乎这点细枝末节,她爹的部族哪天不死几个人?认真说起来整片草原都是个大型乱葬岗,还是就地掩埋的那种,谁也料不定帐篷底下是否埋着尸骨,穷讲究早该做起噩梦了。 她更在意活人能否过得舒服,以她爹的头衔,封个贵人或常在想必是没问题的,嫔位就有难度,若永和宫先有主位,郁宛免不了处处受到辖制,还得三天两头请安奉承,她可做不来。 眼下却清净多了。 她出色的好心态让侍女们的情绪亦舒展了些,“小主说的是,永和宫在圣祖一朝曾是孝恭仁皇后的住所,想必您也能沾染些福气。” 郁宛笑了笑,并未接话。德妃确实运气不错,可自个儿不惜福那就没法子。 她倒没指望生出个继承人啥的,只盼能在宫中平安终老——不敢与乾隆争寿数,好歹不能差太多罢? 现在她也觉得美妙的人生才过了三分之一而已。 郁宛见那侍女容貌清秀,嘴甜讨喜,便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虽不能像电视剧里那般携从小伺候的仆婢进宫,好在内务府挑的这几个都不错,放眼望去跟水葱似的。 侍女脆生生的道:“婢子唤作新燕,小主唤我燕儿便好。” 另一边的侍女跟她长得颇有几分相似,打扮也雷同,郁宛便打趣道:“你呢,难道唤旧燕?” 那位眼角抽了抽,“回主儿的话,奴婢名叫春泥。” 糟糕,暴露智商了。郁宛摸摸鼻子,恍惚记起唐诗里有“谁家新燕啄春泥”一句,看来内务府的人都挺有文化,起名还知道用典。 草原上就乱叫一气了,什么狗尾巴花兔尾巴草应有尽有,反正翻成蒙语差不多。 为了掩饰尴尬,郁宛赶紧指挥宫人们铺床叠被,好在春泥也是个晓事的,默默干活而无二话,叫郁宛都恨不得赏她几锭银子褒奖她的勤劳,好容易按捺住了——她这趟进宫带的活钱不多,尚需省着点花,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且也不能单赏春泥一个,开了这个头,其他宫人少不得都得有所表示。掂了掂腰间微薄的荷包,郁宛决定当一回吝啬鬼地主。 午后便有旨意传来,皇帝封了博尔济吉特氏为多贵人,郁宛不太明白这封号的含义,是说她年岁多?阅历多? 但总归贵人是个好位份,郁宛也懒得深究,而是欣然领旨,又赏了那传旨太监一锭五两重的大纹银——这个是必要的花费。 眼瞅着永和宫上上下下都来道喜,郁宛也只能忍着心头滴血,各自赐了几钱银子,礼轻情意重,她也只能表示到这份上了。 不过跟下人菲薄的薪水比起来已然算得巨资,故而人人皆是眉开眼笑。 唯独郁宛翻看着空空如也的荷包,长长吐了口气。在宫中混日子,光节流是无益的,还得想法子开源——这个么,就只能从冤大头乾隆爷身上使劲了。 * 正在养心殿批奏折的乾隆重重打了个喷嚏,李玉忙奉上精心烹煮过的菊花茶,既能降火,又驱风辟邪。 正好敬事房送了绿头牌来,一众新进宫的小主自然排在最前列,那总管闻弦歌而知雅意,谁不爱新鲜呢?这宫里也该换换样子了。 对于这般自作主张,乾隆本有些恼火,可谁叫奴才皆忖度他的心意办事?他自个儿不像个柳下惠坐怀不乱,也难免旁人误会。 京中的可以先放一放,至于那几位蒙古来的……乾隆的手指在半空虚虚游走,到底落定在那块写着多贵人的绿头牌上。 达瓦达什部的德穆齐塞音察克不及根敦驯顺,他的女儿自然也需要敲打敲打。与之相对,勒扎特部族更适合褒奖皇恩——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乾隆的信条一贯如此。 再者,他也想探个仔细,晌午那会儿究竟是错觉,亦或者这女子真有何特殊之处? 归根结底是不甘心。 他今年也才刚满不惑,怎轮到她一个三十还待字闺中的老姑娘来嘲讽了? 李玉见皇帝出神,只当他为多贵人的风采倾倒——该说不说,这女子虽年岁老了些,相貌比之其她几个尤为出色,也难怪陛下念念不忘。 遂陪笑道:“奴才正有一事不解,这多贵人的封号有何深意么?万岁爷为何独独挑了这个。” 内务府优美好听的封号多得是,陛下若是中意,大可以好好遴选,很不必如此敷衍。 乾隆凝思半晌,深沉的道:“并无其他,只是话多。”还尽是些惊世骇俗的念头。 李玉:……啊? 总共也没听那位博尔济吉特姑娘说过几句话呀,那难道是嫌他话多? 赶紧知趣地闭上嘴。 郁宛正在为进宫的头一日可以安生休息而高兴——继后那拉氏的宫女刚传完话,说几位新人暂且不必去向皇后请安,明日再觐见不迟。 哪知转身就迎来接驾的圣旨,郁宛挺无奈的。 虽说拔得头筹有些突然,细想想倒也不稀奇,皇帝根本没时间查看各位秀女的容貌品行,可不只有按家世来?换句话说,这是对她爹功劳的嘉奖。 在现代人的角度自是不可思议,可封建社会的规则便是如此。谁都不止为自己而活,哪怕这些看似锦衣玉食的娘娘们,背后也都站着颤颤巍巍的家族,牵一发而动全身。 郁宛该庆幸自己投了个好胎,不需要上进奋斗,只别犯错连累爹娘就好。 潦草地用了一顿晚膳,郁宛便被裹着一乘辇轿抬进养心殿去了,当然,是洗得白白净净的情况下。 她就搞不懂新燕春泥怎就这么大劲,看着文文弱弱,比草原上的萨满巫婆还凶悍,简直要把她的皮给掀掉一层。 虽然效果看起来很不错就是了,莹白中透着一点微微的粉,像上好的糯米蒸肉,她见了都想咬自己一口。 耐心等待皇帝的过程中,郁宛百无聊赖观察养心殿内的布景。不愧是龙气聚集之地,床铺得格外的软,桌案上的瓶花格外地香,就连油灯都格外地亮澈馥郁——草原上多是用动物油脂凝固照明,不但光线昏暗,气息中还带点膻味,郁宛以前闻惯了不觉得,如今一对比方显出不足来。 乾隆进门时,正听到这番丰富多姿的心声,下意识沉下脸。 他人都在这里,她居然还有心思看别的? 好在郁宛并未神游太久,及时醒悟,忙唤道:“陛下。” 有意地想把声音放得娇滴滴些,更显出黄花大闺女的风范。奈何试了试只能忍痛放弃——她这个年岁要装嫩未免太强人所难。 况且这种声音她自己听了都头皮发麻,更别说皇帝了。 乾隆暗暗好笑,走近去看她,“等了许久?” 郁宛这个样子不适合下床行礼,只能裹得跟粽子似的虚虚向他鞠了一躬,腼腆道:“不久,也才半个时辰。” 算她还知羞。乾隆微微得意,初经人事的女子,总归是有些抵触跟不适应的。 正欲温声安慰循循善诱,好叫她认准自己这位天子有多值得依靠,哪知胳臂刚放上去,郁宛的心声便已传来,【要来就来,啰嗦什么,真是不干脆!】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3节 面上却一副天真无邪状,“陛下待会儿可须轻些,妾怕得很。” 乾隆:…… 他瞅着可一点都不怕呢,简直迫不及待,像要生吞了他似的。 本来今日已经翻了多贵人的牌子,但这会子乾隆偏又不肯让她如愿了,遂以退为进,“朕看你也有些乏了,不如改日罢。” 郁宛不禁露出着急神色,她可不想就这么被送出养心殿,多丢人啊,明日定得被全宫耻笑。 可她也不好硬拉着皇帝上榻,那样未免太不矜持了些。 好在这番心理动向已被乾隆悉数纳入眼帘,乾隆也不作弄她了,“来既来了,朕哪舍得放你离去?替朕宽衣罢。”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这是皇帝惯用的驭人之术,不但后宫,放之前朝亦然。 郁宛这会子也顾不上别的,只想着好好表现,只这具身子经验匮乏,多数时候是乾隆引导着她,不得不说,这位爷床笫间还是挺温存的,至少能打个及格分。 美中不足是时间太短了点,前后也不过两刻钟的工夫,不过也可能是她高估了真龙天子的水平? 乾隆这会子倒是通体舒泰了,正要抱着爱卿柔声安慰——初夜后的女子惯例会有一番情绪低落,若这时候就草草入眠,难免以为他不体贴。 但这个多贵人显然非比寻常,乾隆刚帮她擦完身子,就听到她心底喟叹,【到底人过中年,不能要求太多,比起年轻小伙子终究逊色几分罢。】 乾隆不禁黑了脸,气咻咻地再度欺身而上。 郁宛诧道:“万岁爷您还来?” 【可别累死在她床上吧,她可不想变成赵合德那样的妖姬祸水,被千夫所指。】 乾隆自动忽略了后半句,光是前半句就足够令他头昏脑胀了,发狠向郁宛白皙光润的肩头咬去,力道虽然不重,却还是令郁宛惊叫了一声。 殿外值夜的李玉默默记着次数。 今晚万岁爷一共叫了三遍水。 可谓超常发挥。 作者有话说: 忘记说了,本文设定是乾隆只能听到女主心声,且有一定范围限制,算是个金手指吧,不过主要是为了把女主的吐槽具象化,看得方便点~ 第3章 请安 一夜酣畅淋漓后,郁宛甜甜沉入梦乡。 次早却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动,睁眼一瞧,身旁的男人正起身穿衣呢。 郁宛试探道:“陛下这是要上朝?” 望了望窗外,似乎还不到五更呢,就算盛夏的天亮的早,这会子也只露了点鱼肚白。 乾隆颔首,自是早已习惯。想当个勤政爱民的天子博得美名,便不能偷懒,有些形式是不能不走的,哪怕朝上并非天天都有大事启奏。 郁宛唯有汗颜,她爹就没这般勤快,每每到了日上三竿才优哉游哉地起来巡视,若那一日风平浪静,干脆连巡视都免了,自顾自坐在帐篷里吃早餐喝酥油茶。 这么看当皇帝还真是不容易,如同俗语里那般,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迟。吃得比猪差,干得比驴多。 念头方过,就察觉万岁爷犀利的目光向着她,郁宛不免有些心虚,“您瞧我做什么?” “没什么。”乾隆移开视线。 这胆大包天的女子,难为她还肯体谅他辛劳,尽管打的比方不伦不类,前面把他比作鸡犬也就罢了,后面么……嗯,他吃的倒不差,有时候虽吐槽御膳房的手艺万年不变,做出来的东西像猪食,可到底心知肚明,民间的手艺到这里就顶天了。 至于说他像驴,这应该算夸人的话。潘驴邓小闲,他自认一个不缺。 乾隆淡淡睃床畔一眼,“昨晚上可还舒坦,这会子难不难受?” 郁宛羞涩地垂眸,声如蚊呐,“劳陛下牵挂,妾已好多了。” 心里自然另是一番感慨,【昨夜那般颠倒狂乱,皇帝还受得住么?待会儿早朝不会晕倒罢?】 乾隆:…… 就知道这人不能心疼,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待要翻身下床,哪知一个立足不稳差点栽倒,郁宛忙搀着他,“陛下小心。” 心里不由得打鼓,【不会真被她榨干了罢?】 乾隆愈发无语,可见她这么神神叨叨的,到底存了疑虑,想着待会儿不如让膳房准备些烧鹿筋羊腰子之类滋补元气? 这事可得悄悄儿的办,让人知道就成笑话了。 郁宛因为自知理亏,愈发殷勤备至,“妾替您更衣罢?” “你能么?”万岁爷明显不信任她。 郁宛想了想,还真不能,她连自个儿穿宫装都费劲,更别说皇帝里三层外三层的复杂打扮了,还是交由懂行的去罢。 便讪讪缩回了手。 乾隆懒得同她打趣,兀自唤了李玉进来帮忙。 郁宛则适时地裹回被中,免得衣衫不整被人瞧见——太监也不行。 她悄悄打量天子背影,昨儿天色已晚没来得及细看,面圣也是低着头收着下巴,更别说直视龙颜了。如今晨光熹微中望去,才发觉乾隆的身材格外昂藏挺拔,面部轮廓也格外深邃,说句斧削刀凿都不为过,几乎如画里走出的一般。 且因为精于保养的缘故,面庞并未显出太多岁月痕迹,肤质更是细腻如初——比她爹她叔她伯那帮草原汉子看着赏心悦目多了。 难怪偌多名门闺秀前赴后继。 乾隆正为这番彩虹屁而暗爽,哪知后又画风突变,【这么看,昨晚上我还赚了,京城最出名的小倌都未必有这般姿色呢。】 果然这女子就不能惯着,越说越不像话。 乾隆板着脸,又不能明指她心里想啥自己都一清二楚,唯有轻咳了咳,“你初经人事必然劳乏,不如多睡一阵,朕晚点再来看你。” 郁宛愉快地答应下来,等皇帝离开,立马拿被子蒙住头,准备睡个回笼觉。 可随即才醒悟过来,狗皇帝是给她下套呢,她刚承宠就耽误给皇后请安,阖宫会怎么想?怕是立刻得按个狐媚惑主的罪名。 于是赶紧叫新燕春泥进来帮她梳洗,还得先回一趟永和宫更衣,隔夜的衣裳可见不了人。 至于早膳,郁宛也没工夫慢慢享用,只胡乱咽了几口小笼包,再喝了杯豆浆了事,只觉得嘴里都是木的,咂不出滋味来。 她本想不吃,还是春泥劝她,今儿新进宫的秀女都来觐见,晨会怕是也比往日长些,若不垫垫肚子,待会儿兴许饿得难受。 郁宛可不想委屈自己的胃。 紧赶慢赶来到那拉氏所在的翊坤宫,总算是掐着点到了。照面来的是伊贵人拜尔葛斯氏,见面便语带讥讽,“姐姐圣眷隆重,怎么连给皇后娘娘请安都给忘了?莫非真是能者多劳,分-身无暇?” 因着怕枪打出头鸟,两人俱选择了韬光养晦,穿的又都是水蓝色旗装,连样式都一模一样。 也难怪伊贵人这样愤恨。 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郁宛只瞅了一眼,便微微笑道:“妹妹并不用伺候圣驾,怎的也踩着点前来,莫不成还和草原上一般贪睡么?” 这话无异于火上添油,伊贵人正怄气呢。她跟郁宛一样是从蒙古来的,她所在的达瓦达什部甚至比勒扎特部幅员更辽阔,人丁更兴旺,哪知郁宛却也封了贵人,她也配? 这倒罢了,怎么郁宛就能独享一宫,她却跟昨儿新封的兰贵人瑞常在郭常在挤在启祥宫?简直如睡大通铺一般。 最可气的是连头筹都被郁宛抢了去,往后皇帝再来启祥宫还不知先轮上哪一个,或是把她们全忘了都有可能。一步错步步错,伊贵人深觉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得默默无闻了。 郁宛心说谁叫你爹塞音察克不老实,已经归顺了还天天练兵,当谁不知道他肚里那点花花肠子?皇帝心有提防也是难免。 这些利害自是不便与伊贵人分说的,反正她也听不进去。郁宛只含笑道:“妹妹若还拦在门口不许我进去,外人还当咱俩玩杂耍呢,你也不想贻笑大方罢?” 到底不敢延误正事,伊贵人恨恨地收了步子,抢先进入正殿。 郁宛也不跟她争,闲闲理了理鬓发,还好新燕手艺非凡,半点看不出昨夜痕迹来。 就是嗓子微有点哑,喝杯茶润润应该就没事了。 翊坤宫的气氛不似郁宛想象中那般肃穆,对新人而言自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是那些待久了的老人就和茶话会一般了。 郁宛先向皇后见了礼,得到许可后,方起身归座。 对于那拉氏这位继皇后,入宫之前便已众说纷纭,有说她嫉妒刻薄,也有说她刚直不阿,总归不是个容易相处的人。 可如今郁宛瞧着,那拉氏脸上却平和得很。乾隆二十二年的继后,膝下有儿有女,跟丈夫的关系也并未降到冰点,想必正处在一生中最春风得意的时光,自然无须计较宫中繁冗琐事。 可想到这位娘娘日后的收场,郁宛终不免心有戚戚。 其余的嫔妃就相当好分辨了。此时的众妃之首纯贵妃苏氏是个标致的江南闺秀,只因为年岁渐长跟抱病的关系,气色有些虚耗——自从她所生的三皇子永璋在孝贤皇后丧仪遭乾隆申斥、并明确剥夺了继承权后,纯贵妃便已尽失君心,而她赖以为生的美貌也一夜之间化为枯槁。 自然,宫中永远不乏争奇斗艳者,长江后浪推前浪,也总有手腕姿色俱佳的嫔妃来填补空缺。 新燕是个心思玲珑的,早早就把现存势力划分为三股,让郁宛知之甚详。 一派是以令妃庆嫔为首的汉女党。令妃魏氏自不消说,孝贤皇后侍婢出身,不但容貌美丽,性情亦温婉可人,得孝贤皇后多年熏陶,颇得圣心,哪怕其后新人累进,她总能圣宠不衰。 庆嫔陆氏则据说很有昔年慧贤皇贵妃的风采,她爹乃文渊阁大学士陆士隆,教了她一肚子的诗书礼乐,庆嫔本人亦琴棋诗画样样皆通,可谓宫中实力担当。 第二派则是舒妃忻嫔的满女党。舒妃出身满洲正黄旗叶赫那拉氏,便是后来出了慈禧老佛爷的那位,她爹纳兰永寿虽然早亡,生前却颇得先帝信重,自然无人敢小觑她。 至于她为何偏跟令妃过不去,不外乎因为身份地位的关系,这么一个宫婢出身的贱胚子,当初封妃万岁爷竟把她给排到自个儿前面,简直气煞人也。 自那之后舒妃有意无意总要刺令妃几句,令妃呢,却是个外柔内刚的,不肯白白受她欺压,逮着机会总要怼回去,两人的仇怨于是更深了。 加之舒妃的头胎十皇子两岁夭折,令妃的头胎七公主却全须全尾、平平安安生了下来,两相一对照,更显得她连孩子都不会养,舒妃哪咽的下这口气。 之后便笼络了忻嫔戴佳氏共同对抗令妃党羽。 这个忻嫔当然也是大有来头,她爹是总督那苏图,嫡母章佳氏则是圣祖敬敏皇贵妃的亲侄孙女。说起敬敏皇贵妃或许有些陌生,可这位皇贵妃的儿子便无人不晓了,便是雍正帝最宠爱的十三爷。 如此诸多buff加持下来,忻嫔的受宠当然可想而知,故而甫一入宫便封了嫔位,如今又刚好遇喜,跟怀着第二胎的令妃打起擂台丝毫无惧。 郁宛津津有味地吃着瓜,没想到皇宫如此热闹,这可比小屏幕上的宫斗剧代入感强多了。 至于新燕所介绍的第三派么,自然是蒙女党,奈何此党实在乏人,迄今唯一拿得出手的便只有出身巴林部的颖嫔,此女既无宠,也没孩子,在宫中存在感低到没有。 当然小人物也不乏大抱负,颖嫔眼看周遭花团锦簇一片热闹,她自个儿也难免蠢蠢欲动,如今好不容易来了几个新人,难道不是她们蒙古女子崛起的大好良机么? 正好郁宛看起来像个有能耐的,进宫第一夜就能勾得皇帝到她宫中去,若加以栽培,保不齐还真能撑起一片天。 正好两人的座位紧邻着,颖嫔便趁机向她表示亲厚,“妹妹几时过来的?路上辛不辛苦?宫中饮食可还适应?” 郁宛望着这位老乡脸上热情洋溢的高原红,实在不便打消对方积极性,只能委婉地道:“昨天来的,不辛苦,很适应。” 这种问题有必要问么?看她气色这么好,想也知道不会水土不服。 看来老乡的脑子不太好。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4节 无独有偶,颖嫔也是这么想的,原以为来了个帮手,可这多贵人白长了一副秀丽脸孔,连汉话都讲不明白,可见是个脑子空空的绣花枕头。 立刻断了拉帮结派的念想。 作者有话说: 这篇女主不是宫斗式的,是真·纯纯吃瓜看戏~ 第4章 探病 郁宛当然看得出这位颖嫔娘娘有拉拢之意,可她一点也不想掺和这趟浑水。 宫斗神马的,未免太费脑筋了。 她只想活得轻松点儿。 再说,蒙军旗势单力孤也斗不起来呀,现放着一个跟她不对付的伊贵人,更别说同心协力了。 郁宛装作没瞧见对面乌眼鸡似的伊贵人,只闲闲抿了口案上新沏的碧螺春,不得不说,皇后宫里的茶就是香。 另一边忻嫔已按捺不住开始了日常挑衅,“令妃姐姐这胎肚子圆圆?怕是个公主罢。” 令妃的预产期就在下月,快要临盆了,因此肚子也大得格外醒目,而忻嫔的身孕才四个月不到,腹中平坦如昔,自然瞧不出什么来——可她请宝华殿的法师扶过乩,道必定是个贵子,因此格外趾高气扬。 舒妃则掩唇轻笑,绝不放过任何一丝嘲讽宿敌的机会,“看来七公主又将多位妹妹。” 令妃面上毫无波澜,闲闲摇着团扇,“皇子也好,公主也好,本宫都喜欢。” “话虽如此,可多少会有些遗憾罢。”舒妃才不信令妃能有外表这般云淡风轻,宫里的女人子嗣乃重中之重,似魏氏这般出身微贱毫无家世的,离了宠爱更什么也不是,将来年老色衰,还有什么值得依靠? 又钦佩地看着忻嫔,“还是妹妹能耐,若能一举得男,想必万岁爷亦会龙颜大悦。” 忻嫔立刻俯首还礼,“谢姐姐吉言。” 两人这般假模假式宫里人都见怪不怪,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瞧见。 郁宛炯炯有神听着,好容易才忍住吐槽的冲动,倘她记忆没出错,历史上的忻嫔可是接连生下两个早夭的女儿,至于令妃这胎不出意外将是个阿哥——亦即未来嘉庆皇帝的同胞兄弟。 到底谁该瞧不起谁呀。 忻嫔炫耀了一番最近爱吃酸的好胃口,坐实那贵子之论,忽而话锋一转,“听说昨夜陛下叫了三遍水?” 啊,这是可以说的吗?郁宛惊奇地瞪大眼。不过这种事要打听也容易,养心殿外好几个值夜的太监呢,保不齐哪个走漏消息。 忻嫔显然是习惯了在早会上开车的,半点不觉得自己画风雷人,“贵人妹妹还真有本事,本朝侍寝里头你可是头一份呢。” 郁宛心说那不是怪皇帝不中用么?小说里的男主个个一夜七次郎都没说什么,到乾隆这儿倒成惊天秘闻了。 不过她该说什么才好,承蒙夸奖? 到底那拉氏帮她解了围,“忻嫔,陛下的私事岂是你能置喙的,纵使陛下疼你,你也莫忘了分寸。” 庆嫔则闲闲摸着护甲道:“可不是,枉你还是诗礼人家出来的,拿周公之礼作笑谈,简直有辱斯文。” 忻嫔不由得红涨了脸,可她读的书不及庆嫔多,吵架也非对方敌手,要搜肠刮肚不带脏字更是艰难,只能恨恨向郁宛瞪去。 郁宛:…… 关她屁事,不是您老自个儿挑起的话题吗?自己没本事擦屁股就恼羞成怒,做人做到这份上也是绝了。 虽则有忻嫔挑事,好在郁宛并未成为全场的焦点。尽管她侍寝的花样出了格,倒也没多少人因此嫉恨上她,万岁爷宠人向来是一阵一阵的,最早的皇后高贵妃,后来的纯贵妃嘉贵妃,再之后那拉氏与令妃,想也知道这个蒙古来的粗鄙女子不会长久,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 比较起来,皇嗣才是更值得注意的地方,也难怪令妃最近越发低调,反倒是忻嫔这样揣着肚子横行霸道的,在她们看来才是愚不可及。 散会后,郁宛有心想找皇后娘娘说说话,再解释一下关于那三遍水的问题,奈何那拉氏身边的嬷嬷婉拒了她,只说十三阿哥身子不好,最近又吐奶了,娘娘实在分不开身。 不管是否托辞,郁宛也只能选择相信,她含笑谢过那宫人的传话,临走时又突发奇想问道:“嬷嬷,请问您娘家是否姓容?” 嬷嬷诧异,“小主如何知道?” 这蒙古来的多贵人莫非手眼通天,刚进宫就打听到如此隐秘的消息,她还从没对外人说过呢。 郁宛嘿嘿一笑,“不过随口一猜,您莫见怪。” 原来还珠格格里头倒不是瞎编的,真有这么个忠仆。 容嬷嬷因此悚然一惊,对她多了些另眼相看之感,还亲自将她送出了翊坤宫。 落在伊贵人视线中,就更觉得眼热了,好在颖嫔派宫女过来寻她,说有要事相商,伊贵人这才美滋滋的应下,觉得心态平衡了些。 以为出头之日要来了。 她倒不想想,颖嫔自个儿都不得宠,如何能帮她得宠?这不是冲瞎子问路么? * 郁宛回到宫中便四仰八叉补了个觉,连午膳也没用。早起还不觉得,这会子方腰酸背痛起来,原来那档子事也挺累人的,是谁说男人出力女人只管享受? 明明她也被折腾得散了架,至于乾隆,反正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晚膳郁宛用得格外清淡,只喝了一碗半的皮蛋瘦肉粥,再啃了两个花卷完事,可这般食量已足够令春泥新燕瞠目了——她们平时见其他主子只喝半碗粥呢。 更别提郁宛还专程叫了一盅红枣乌鸡汤,说是滋补气血。 其实昨夜并没怎么出血,到她这个年岁,该发育的早就发育得差不多了,所谓处子红纯属无稽之谈。 好在乾隆也没怀疑她不贞,可见这人还是明事理的。 郁宛以为皇帝今晚说什么都要去其他几个贵人常在宫里了,哪知廊下刚掌上灯,就看到明黄御驾姗姗过来。 今日倒不用裹成墨西哥鸡肉卷,皇帝亲自来侍寝了。 郁宛傻眼向着他。 什么古怪词汇?乾隆皱眉,大步上前牵起她的手,“怎么,见到朕高兴得连招呼都忘了?” 郁宛赶紧屈膝行礼,“陛下万安。” 还没蹲下,乾隆便顺势托了一把将她搀起,眯着眼道:“你似乎用了香?” 难道早就盼着他过来,特意沐浴熏香以待? 【还不是因为晚膳吃了皮蛋粥的关系?怕殿里有味,总得去去干净。】郁宛自己倒是没觉得如何,可有些人不习惯这个味道,集体生活就得方方面面考虑到。 原来不是盼着接驾,乾隆莫名有些失望,可来都来了总不能调头就走,“不请朕进去坐坐?” 【难道食髓知味,想跟她再来一次?还是三次?】郁宛脑中掠过许多不健康的想法,脸颊也绯红起来。 乾隆真觉得这女子异类了,会不会放太开? 郁宛倒还是知道分寸的,理应婉拒一下,“妾身子有些不舒坦,怕是不宜伴驾。” 其实是怕当了出头椽子被人算计,那三遍水已经很显眼了,若今夜还来,怕是阖宫众人个个都要吃了她。 乾隆没好气道:“不侍寝朕就不能过来看看?” 他也没那个精神夜夜笙歌,左右新人宫里是去不了了,几个有孕的嫔妃又爱闹腾,皇后还得看顾幼子,看来看去,还是永和宫最适合躲清静。 又接着郁宛方才话头问道:“可是伤着哪里了?不如请御医过来瞧瞧?” 太医院倒是有医女的,方便某些隐私-处的诊治,当然也不一定就伤着那儿了。 郁宛露出不胜感激的模样,“劳陛下挂怀,臣妾并未受伤。” 【她可是草原上长大的,筋骨结实,昨晚那点力道还不足以令她伤着。】 乾隆:…… 就凭这句,改日他就得让她见见真章,敢瞧不起谁呀! 两人进了寝殿还没说几句话,就见李玉汗津津地来报,“陛下,景阳宫有请,说忻嫔娘娘身子不舒坦。” 还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郁宛的眼睛倏然亮起,“忻嫔姐姐怀着身孕可不是小事,陛下快过去瞧瞧吧。” 【今晚她一点都不想侍驾,半个时辰前才从御膳房定了鲜肉馄饨当夜宵呢,若皇帝在场,免不了得分他一碗。】 郁宛可舍不得。 世上竟有如此小气的女子。乾隆心中恼火,面上却不露声色,“请了太医不曾?” 李玉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不曾。” 忻嫔这么倚姣作媚故意装病早就是常事了,太医院岂会瞧不出她伎俩?回回都是开些不痛不痒的药,还多半被倒掉,久而久之,太医院也懒得劳神。 再说,人家想见的是皇帝,谁要见那些胡子都花白了的老御医呀。 乾隆自然也心知肚明,今儿偏不肯上当,“你告诉忻嫔,等太医瞧过了,若实在不妥,朕再过去。” 李玉夹在其中两头难做,也只能勉力答应下来。 郁宛为了馄饨却已然焦心如渴,“陛下,您还是去一遭罢,若娘娘真有个三长两短,臣妾也不能心安。” 乾隆睨着她,“你这样关心忻嫔?” 郁宛鸡啄米似的点头,“大家同为后宫姐妹,自当彼此体谅。” 当然她更希望有人体谅她的馄饨——刚出锅热腾腾的才好,放凉就不好吃了。 乾隆叹了口气起身,“也罢,难为你懂事,朕便听你一言。” 郁宛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被杀了个回马枪,“不过,你得跟朕一同过去。” 郁宛:…… 人家装病是为了邀宠,她这么明晃晃地过去当电灯泡算怎么回事? 乾隆见她面露吃瘪,心情不由得舒爽多了,“怎么,你不愿意?” 郁宛适才刚拿了姊妹情做挡箭牌,这会子当然不能拒绝,但,她可怜的夜宵啊…… 乾隆蓦然说道:“朕记得忻嫔宫里请了个好厨子,做得一手好江南点心,连皇额娘尝了都赞不绝口。” 当今太后可是出了名的嘴刁。 郁宛立马改口,“臣妾愿与陛下同行。” 有了美食,其他种种都可以抛诸脑后了。 乾隆露出满意之色,这才乖嘛。 作者有话说: 看了一下每章点击,追文的小伙伴貌似挺多的,大家方便顺手加个收藏吗?这对蠢作者上榜单很重要qaq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5节 第5章 模仿 郁宛跟着乾隆来到忻嫔所住的景阳宫时,景阳宫早已烛火通明,檐下还特意挂了两盏彩灯,照得亮煌煌一片。 生病都这般大张旗鼓,明眼人都知道在作秀。 【其实男人也未必看不出来女人的虚伪,无非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乐意她们为自个儿费心思罢了。】郁宛心道。 把这番话听得明明白白的乾隆:…… 这老姑娘当真是在草原上长大的么,何以如此人情练达?有这份洞彻人心的本事,都能去写话本子当说书先生了。 忻嫔因为还在“病”中,自然不便亲身相迎,和她同住的庆嫔则早早迎了出来。 要说舒妃令妃如此不睦,底下的两个嫔自然也势成水火,为何她俩住在一起?自然是有讲究的,起先是因为宫里高位嫔妃多,十二宫均不开,后来孝贤皇后薨逝,长春宫自然得虚悬以寄托哀思;慧贤皇贵妃的咸福宫则挪进去颖嫔,蒙女习气与满汉殊异,旁人自然也不愿意搬过去,庆嫔只得仍和忻嫔挤在一个宫里。 前年淑嘉皇贵妃过身,她所在的启祥宫空出来,原来这就该是两个嫔的份,随便谁挪动都行。哪晓得忻嫔诡计多端,借口她刚生了六公主分-身无暇,非得庆嫔帮她照料,硬将人给留下来——当然不是出于好心,庆嫔本来宠爱不少,皇帝每每来看她,忻嫔都能趁机截胡呢。 也难怪两人的仇恨如同滚雪球一般越结越大,庆嫔久久生不出孩子,多半也是这个缘故。 现如今忻嫔又怀上第二胎,更是赖定了庆嫔这个免费保姆,迟迟不肯放她自由。 看着庆嫔眼下的乌青,郁宛真心实意说了句,“辛苦姐姐了。” 庆嫔勉强笑了笑,心里多少舒坦些——白受了这些累若还得不到夸奖,那真要亏大了。 似忻嫔这种白眼狼自是想不到的。 当着皇帝的面庆嫔自不会流露分毫怨言,而是有条不紊将忻嫔的病况娓娓道来——措辞都是忻嫔自个儿准备的,她爱怎么夸张怎么夸张,庆嫔才懒得帮她遮掩呢。 乾隆听完也没什么表示,只探询地看着郁宛,“咱们现在进去?” 郁宛心说你问我做什么,人家才是先来的,这里又不是她家。 可乾隆似乎打定主意要当众秀一秀恩爱,好刺刺忻嫔这种胡作非为的举动,郁宛没奈何,只能任由他牵起自己的手。 不得不说,皇帝的手还挺滑,比她的肤质还细腻点呢——不知用了什么保养品,内务府能否弄到? 万岁爷的眉心又开始跳动了,这人真是! 进了里间,李玉还未来得及通报,忻嫔便已闻风而动,欢天喜地跳下床来。 及至瞧见皇帝臂弯里的郁宛,艳阳天顿时变作阴霾天,多贵人怎么也在? 庆嫔毫不留情地戳穿她,“妹妹不是病着呢,怎么这会子又有力气下床?” 郁宛心底默默补上,【比大草原上的狍子还矫健呢。】 乾隆堪堪忍住唇边逸出的笑意,正色看向对面。 忻嫔似羞非羞抬起一双含情目,“本来那会子恹恹的浑身乏力,可陛下一来,不知怎的邪祟都给驱干净了,当真是皇天菩萨保佑。” 【哦,原来不是生病,是撞了邪。】郁宛一本正经地心道。 乾隆又差点破功,好歹象征性地问了几句,否则显得不近人情。 目光一转,却发现郁宛瞬也不瞬地盯着桌上点心,花纹精巧的玛瑙碟子里码放着整整齐齐的八珍糕,还用蔬果汁染出各种颜色,五彩纷呈,独具匠心。 郁宛的馋虫立刻就被勾起来了,但是主人没发话,做客人的也不好擅自取用。 那边厢忻嫔再度卖起了惨,又含情脉脉对皇帝表示孕中所受的苦楚——其实也不是头一遭怀了,何至于这般大惊小怪?想恃宠生娇倒是真的。 乾隆早已免疫她的谎话,半点没去安慰,反倒皱起眉头,“你遇喜这些日子,倒害得庆嫔为你忙前忙后四处奔波,左右你俩都是主位,老这么挤在一处也不像话,得空还是叫庆嫔搬去启祥宫罢。” 忻嫔自知脾气惹人讨厌,若不是借着庆嫔的光,哪能时不时引得御驾亲临?她才不肯放过这白捡的便宜,遂撒娇道:“庆嫔姐姐学问渊博,性子柔和,若无她帮手,妾当真不知如何应付两个调皮鬼。” 左右不肯放人就是了。 郁宛把注意力转移回来,撇撇嘴,【胡扯,庆嫔自己都没生养过,还能比你更懂照顾孩子?谁信啊。】 话音方落,就听乾隆轻咳了咳道:“这话便不老实,庆嫔膝下并无所出,还能比你有经验?朕看是你故意挟制她还差不多。” 郁宛:…… 怎么回事,难道她跟皇帝心有灵犀,连遣词造句都一模一样? 忻嫔被指摘得红了眼,“您怎能这样冤枉臣妾?妾正因与庆嫔情同姐妹,才舍不得彼此分离,不信您问问庆嫔,难道她不愿帮臣妾照顾六公主么?” 这话属实有些道德绑架的意味,难道庆嫔能说不愿?岂非坐实了她跟忻嫔有龃龉,等会儿一顶争风吃醋的帽子扣下来够她受的。 庆嫔不由得铁青了脸。 就连乾隆亦觉得棘手,清官难断家务事,他纵有再多才智,面对女人间的弯弯绕亦是坐困愁城——真能把妻妾都调理得服服帖帖的那不是皇帝,而是神仙。 气氛正僵持时,身侧又一缕心声传来,【其实这事儿也好办,忻嫔既然拿姊妹情当挡箭牌,不妨问问她,她既有两个孩子,可愿舍出一个寄养到庆嫔名下?这才叫和和美美呢。】 乾隆恍若醍醐灌顶,便对着忻嫔道:“难得你们姐妹情深,朕倒替你想了个主意,等你腹中骨肉生下,不妨让庆嫔代为抚养,左右她比你能干,由她照料自然更为放心。” 忻嫔惊得睁大眼,“皇上……” 乾隆不为所动,“还是你想舍出六公主,那也行,朕想庆嫔总不会介意的,是不是?” 说着便看向一脸倦容的庆嫔。 庆嫔当然知道皇帝在帮她施压,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忻嫔这会子真可谓四面楚歌,若答应了,岂非叫她骨肉离分,庆嫔也间接多了条膀臂,再说谁知道她会不会背地虐待孩子呢? 可若不应,便等于自己方才说的都是谎话,自打嘴巴。 忻嫔斟酌再三,到底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忍泪道:“臣妾知错,还请陛下莫再为难臣妾了。” 乾隆冷哼一声,“你屡屡仗着有孕为非作歹,与庆嫔等人过不去,莫当朕不晓得,只看在皇嗣份上不与你计较,往后若再如此,便自个儿到慎刑司领罚罢。” 又对庆嫔道:“朕知晓委屈了你,你若方便,明日就可搬离景阳宫,迁到启祥宫去。” 横竖为了迎接一众新人,启祥宫早就收拾出来了。 至于永和宫……乾隆可不觉得郁宛这活宝能跟其他人和平相处,还是让她自个儿安生住着罢。 庆嫔轻倩地施了一礼,“谢陛下。” 忙不迭地告退,恨不得腋生双翅连夜飞到安乐窝去。 忻嫔面露愤恨,可终究无可奈何。 郁宛还在那琢磨皇帝怎么跟自己步调如此一致,就见乾隆又把她的手牵起来了,还温柔地在她虎口处摁了摁,“站了这么久,腿酸不酸?” 【那你倒是按腿呀,捏我手干嘛?】郁宛心内吐槽,嘴上却是规规矩矩,“妾不累。” 尽管忻嫔半点没尽到地主之谊,进来这么久都不请她坐坐,可谁叫她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呢?郁宛才不跟此女计较。 乾隆神色愈发柔和,“夜深了,咱们也回去吧。” 忻嫔本来还想挽留,可接触到李玉警告的眼色后,只得噤声。 陛下素来爱憎分明,今次她所犯的错误已经够多,实在不能再越雷池半步。 接下来的时日,少不得夹着尾巴做人。 想到此处,忻嫔顿觉一阵晕眩,景阳宫再度人仰马翻起来,这回可真只能请太医了。 好在看了倒说无事,只是娘娘折腾太过的缘故,都没法挽回一点同情分。 忻嫔一手按着肚子,觉得这新进宫的多贵人真是个煞星,打从遇上她便处处没讨着好,简直命中犯克! 乾隆本想仍旧到永和宫歇息的,无奈郁宛还惦记着怕他肾虚的事,生怕自己美色误国,好劝歹劝请他往别处去。 乾隆只得让李玉摆驾,“回养心殿。” 他似乎完全没想到那几个新人,郁宛虽不便多管闲事,无奈贤良宽宏乃后妃之德,遂乔张做致道:“陛下不打算看看伊贵人她们么?” 乾隆坐在御辇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她,“你很想推朕出去?” 郁宛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妾听闻圣明之人多数雨露均沾。” 不过她才懒得管皇帝圣不圣明,主要为她自身的安全考虑——就算她跟皇帝在床上再怎么契合,可总有花残粉褪的一天,到时候那些心怀怨恨之人就会迫不及待把她给踩下去了。 一顿饱跟顿顿饱她还是分得清的。 乾隆轻嗤一声,这女子把他当什么了,席上的佳肴,还是见者有份的烤肉? 他并不作答,只催着李玉快些回养心殿。 郁宛唯有叹息,不过她的责任已经算尽到了,往后伊贵人之流再来问她,她就拿这话堵她们的嘴——她劝过,可皇上非是不听呢。 想起宋小宝那段名场面,郁宛扑哧笑出声来。 新燕春泥面面相觑,皆是莫名其妙,皇上不来,小主似乎还挺高兴? 到底昨晚上累过了吧,果然男欢女爱还是要节制呀。 等回到永和宫,郁宛才陡然想起,她白跑一趟,根本没吃上江南师傅的点心!她被骗了! 而御膳房送来的鲜肉馄饨也早就凉透了。 正懊丧不已时,院中却有一个白面无须的小太监前来叩门,郁宛认得他也是御前伺候的,忙让请进。 却原来皇帝让他送来一匣子八珍糕,还是温热的,显然刚出炉未久。 郁宛望着糕点上晶莹的糖霜,觉得心头阴霾一扫而空,“那点心师傅不是忻嫔宫里的人么?” “话虽如此,难道万岁爷还使唤不动他一个当差的?”小太监含笑道,“万岁爷还让奴才转告贵人,糕点虽好,切莫贪肚,积了食怕是睡不着觉呢。” 郁宛心说皇帝也太小瞧她了,这么点子还不够塞牙缝的。 但嘴上却恭谨地谢恩,“替我转告陛下,我很喜欢。” 只是这样温情脉脉的举动,似乎不像是对个贵人该有的,难道她做了什么事让乾隆发现她的好处么?方才她不过跟着打了趟酱油而已。 郁宛想不明白就不想了,美滋滋地捻了块八珍糕放进嘴里。 ——真香。 作者有话说: 继续求收藏~ 第6章 又来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6节 迁宫本来是大事,该让内务府统筹规划再行决定,但是庆嫔却分外雷厉风行,皇帝前脚刚发完话,后脚她就开始行动了,反正细软时时备着,专候着这一天。 还请了郁宛前去参详。 郁宛心说她又不是学土木的,能参详出个啥?无奈伸手不打笑脸人,庆嫔有意对她表示友善,她自然得受着。 再者,郁宛也想趁机看看同事们的近况——那伊贵人成天抱怨,这会儿只怕更是怒急攻心了罢?不但分到人多的员工宿舍,这会儿还空降了个大领导同吃同住,换做郁宛也是要着急的。 用完早膳,便闲闲带上新燕春泥出门。 新燕笑道:“奴婢还以为小主喜欢穿青色呢,怎么今儿却挑了件大粉的?” 郁宛厚着脸皮,“不好看么?” 确实不太合乎年岁,可谁规定上年纪就只能穿些老气暗淡的颜色?她偏要打扮得娇艳。 前世的郁宛是个大龄宅女,学生时代尤为腼腆,衣柜里唯独黑白两色,后来熬成剩女了,倒是羡慕起公主粉泡泡袖之类的装饰,奈何也没机会穿出去。 这辈子干脆放飞自我,反正混吃等死熬日子,那么在意旁人眼光作甚? 至于第一日向中宫请安那是必须打扮低调,可不表示她就爱素的。 春泥忍着唇边弧度,“很好看,真的。” 确实不算违和,尽管粉色的织锦缎子上印着大片蛱蝶,可只要不说岁数,谁又知道小主年近三十了? 倒是小主这副明明害臊却还强撑体面的姿态着实有趣。 郁宛等到了启祥宫便开始后悔了,哪想到在场竟有若干多人?少说就有四十多个宫娥太监在庭院里。 是她疏忽,迁宫是个大工程,自然得全员出动。 郁宛硬着头皮上前问好,“庆嫔姐姐。” 庆嫔只瞟了一眼脸上表情就僵硬了,半晌方挤出丝笑意,“妹妹今日打扮得……挺别致的。” 难为她还能想出个夸人的词。 几个贵人常在原本都在宫门口看新鲜,见到郁宛这副装束虽然吃了一惊,却还是客气地上来行礼。 兰贵人和瑞常在倒罢了,都是教养良好的京城闺秀,心里有什么意见也不会直白表露出来。 伊贵人就掌不住了,“博尔济吉特姐姐,你可知道何为不合时宜?什么岁数干什么事,难道因为万岁爷宠了你两天,你就轻狂得规矩都忘了?” 郁宛还没说话呢,庆嫔的嘴角先撇下去,“规矩如何,本宫一个主位在此,似乎还轮不到伊贵人你来发号施令。再说多贵人爱怎么穿便怎么穿,有些人成日打扮得花枝招展,万岁爷照样不肯多看她一眼。” 郁宛没想到庆嫔嘴也挺毒的,难怪能跟忻嫔互掐那么多年,看来温柔解语也不过是表象——听闻昔年的慧贤皇贵妃也只是长相柔弱,性子却像块爆碳,但凡谁得罪了她必定不依不饶的。 这么看,说庆嫔有慧贤皇贵妃的风范当真不错。 伊贵人受了这顿排揎,脸肿得像充了血的气球,她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庆嫔娘娘待多贵人如此亲厚,处处帮她说话,怎么不干脆搬进永和宫去?反而贵步临贱地,到咱们这启祥宫来?” 瑞常在兰贵人已自觉地后退半步,避免被战火波及,这伊贵人也是绝了,要找死别连累她们呀! 庆嫔压根懒得跟蠢货置气,“迁宫是皇上的意思,你有何不满,只管对陛下问去,本宫倒不知伊贵人如此心高气傲,让你屈居偏殿当真是委屈你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伊贵人还真就这么想的,她以为凭自个儿的容貌家世,最迟两年就得封嫔,到时候迁宫搬来搬去多麻烦,若庆嫔不来,她很不必这样费事。 偏偏计划都被搅和了,一想到将来没准还得委屈跟郁宛住一宫,她就觉得浑身难受。 庆嫔余光一瞥就瞧见她不服气的嘴角,本来是不想难为的,这会子却非得给个下马威不可,“旁人也就罢了,伊贵人既是最懂规矩,晨昏定省本宫总不能免了你这项,往后还望你积极表现。” 其余的贵人常在各自松了口气,这么说,她们是不必去的? 太好了。 看着对面吞了苍蝇般的表情,郁宛简直比猪八戒吃人参果还舒坦,笑容可掬地道:“伊贵人,恭喜你了。” 伊贵人沉着脸,一言不发转身进屋,反手就给摔上了门。 庆嫔懒得睬她,要收拾蠢货以后有的是机会,到底同住屋檐下呢。 郁宛正在得趣,忽觉一只纤纤玉手摸上她衣角,却是从方才起眼睛就黏着她的郭常在,“姐姐,你这身绸缎从哪领的?还有存货么?” 郁宛:…… 好吧,看来审美堪忧的不止她一个。 等打发走看热闹的闲人,庆嫔方得空留郁宛喝茶。她宫里的茶比起皇后宫里竟也不差多少,倒不一定是乾隆赏的,也可能是家中送的——陆士隆本人就精通茶艺,耳濡目染,女儿的手法也十分精湛。 郁宛看着杯中开出一朵朵旋涡状的小花,诚心夸赞,“姐姐真厉害。” “雕虫小技罢了。”庆嫔面上恹恹,搬家虽不必亲自动手,可到底还是费了许多精神。 她蓦地看向郁宛,“本宫知道,若非你从中斡旋,陛下不会这么容易同意此事。” 否则她跟忻嫔明里暗里较劲这么多年,皇帝并非不知道,怎么一直没给她想个法子来呢?偏偏多贵人一来就破局了。 郁宛正小口小口地品着茶,闻言只轻轻发出了一声啊? 怎么就变成她的功劳了?从头到尾她就没插过嘴呀。 庆嫔只当她谦虚,“你不承认也无妨,不管你是自个儿热心肠也好,有心对本宫示好也罢,这个情本宫都得承你的,你且安心等着吧,本宫自会报答。” 郁宛:…… 只见过强行背黑锅的,还没见过强行要人领功劳的,她这是踩着狗屎运了么? 不过庆嫔执意如此,那她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郁宛喜滋滋地回了宫,沿途不断猜测庆嫔会送自己什么作答谢,金子银子,还是珍珠宝石绸缎首饰?再不济,点心零食她也是愿意的。 郁宛决定好好犒劳一下自个儿,反正皇帝今日不会过来,正好大快朵颐。 她估摸着昨儿那番话必是将乾隆惹恼了,少不得跟她冷战一阵,男人们就是这点贱,既要女人贤惠不吃醋,可当人真将他往别处推了,又觉得自个儿的心意被糟蹋,枉付深情。 可见理想中的好女人是不存在的,有的只是虚化的印象。 郁宛呢,反正她是最会自得其乐的,睡男人是生活的一部分,吃东西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哪边都无须耽误。 正好她有点馋家乡肉串了,干脆让御膳房送来各种炸物,如羊尾羊腰花,鸡胗鸡翅,烤鱼丸烤大虾等等,来一顿热量炸弹。要不是怕气味太大,她真想再叫几碟臭豆腐。 乾隆进门时,但见她嘴巴红红津津有味啃着各种荤食,用来穿肉的竹签则横七竖八散落一地。 郁宛猛一抬头瞧见,瞬间愣住,“您怎么来了?” 乾隆因这不雅的形象皱起眉头,“朕路上遇见庆嫔,她说你思念朕心切,朕才过来看看。” 难道因为伤心才暴饮暴食?那倒可以原谅。 郁宛更糊涂了,庆嫔好端端为何跟皇帝说这个,而且看起来是帮她争宠,可庆嫔为什么要做媒人呢? 想起晌午庆嫔说的那番话,郁宛福至心灵明白过来,原来这便是庆嫔所谓的“报恩”。 她简直欲哭无泪,比起陪皇帝睡觉,她更乐意收到实在一些的礼物啊——譬如金子宝石之类,她一点都不嫌俗气,真的。 悲伤过度的郁宛半点没察觉乾隆的脸色越来越黑,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到最后更是大手一挥,直接将她拦腰抱起。 郁宛惊得连挣扎都忘了,“爷,快放臣妾下来,妾嘴唇还是肿的。” 吃了那么多辣子,想想也不好看。 “没事,待会儿更肿。” 郁宛:…… 宫里人都这么会开车吗?她纯洁的耳朵都听不懂呢。 帘帐内传来潺潺水声。 守在窗下的李玉不禁叹了口气,还以为多贵人胆大妄为,万岁爷多少会冷落几日,如今瞧着,到底英雄难过美人关。 罚依旧是罚了,只是这处罚的方式么…… 鼻尖忽然嗅到一股刺激又开胃的香气,李玉蹑手蹑脚走去,只见桌上还摊着没吃完的肉串。 肉虽然是京城买来的肉,可底料似乎是多贵人自个儿调配的,色泽红亮,气息也格外独特,难道是勒扎特部的秘方?瞧多贵人吃得津津有味,必定不差。 他就尝一口,只一口——李玉小心翼翼拿起竹签放进嘴里,烤得火候正好的肉汁在口中爆开,恨不得连舌头都一齐吞下去。 忍不住就把那签上的一串都给尝完了。 新燕隔着屏风看了一眼,便默默地退出来,装作什么都没瞧见。 大的“偷吃”,小的也偷吃,这主仆俩真是上行下效。 第7章 称呼 万岁爷连着三日召幸多贵人两次,到底成了后宫一桩新闻。 倘说头回翻牌子是为了照顾勒扎特部族的颜面,可能吸引圣上再度驾临就全凭个人本事了。 看着又一次姗姗来迟的多贵人,晨会上众妃神色各异。 令妃沉迷安胎,无暇她顾;舒妃则只顾喝茶,可茶面上的浮沫半分也没减少,一双眼睛牢牢盯着晚至的郁宛,实在不解这女人有何魅力,能勾得万岁爷流连忘返——难不成万岁爷眼睛瞎了,喜欢起粗俗鄙陋的风味? 庆嫔则是最自在,本就是她劝得皇帝去永和宫的,自然无须因这个吃醋;至于忻嫔,因着前儿丢了那么大的脸,这会儿说什么都得夹着尾巴做人,便只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伊贵人倒是有心说话,可实在有气无力——她昨儿被庆嫔无故发难,还被罚抄了半宿的女诫,这会子实在没精神,谁知道庆嫔从哪翻出的典籍,厚厚一本大部头,跟她素日所习完全不同,怕是抄一辈子都未必抄的完呢。 场上鸦雀无声,叫郁宛这当事人倒有些尴尬,讪讪道:“臣妾来迟,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其实时间上并未延误,只宫中规矩向来喜欢提早,似她这般掐着点至的,便显得格外瞩目了。 不过也是没法子,她总得伺候皇帝出了门,自己才好方便梳洗,在这宫中,君才是天,其他的都得往后稍稍。 那拉氏知道情由,自然不会怪罪,只轻轻点了点头命她平身,郁宛便寻了座位坐下。 惯例的闲聊环节,舒妃又开口了,“我听说昨日是庆嫔请陛下过去的?怎么才刚到京城,庆嫔就跟多贵人这样投缘?” 言下之意,俩人很有结党营私的嫌疑。宫中得宠不稀奇,可拉帮结派意图独占皇恩就实在可恶。 郁宛心说你自己不也是这么干的?真是严于律人宽以待己。 可舒妃到底是妃位,资历深厚,郁宛作为根基浅薄的后进者,不便与其顶撞。 庆嫔闲闲抚摸衣袖上的流苏,“舒妃姐姐这话也太抬举我了,陛下圣心岂是我能左右?若果真如此,姐姐的储秀宫怎么一年还接驾不到十回呢?分明我在陛下跟前提姐姐的次数也不少呢。” 不得不说,有文化的怼起人真可怕,两人都是才女,庆嫔这顿夹枪带棒,舒妃不但听懂了,还怒发冲冠。 之后便是新一轮的互掐。 郁宛眼观鼻鼻观心,实在不知该露出何种表情,事情的起因虽在于她,看起来舒妃庆嫔根本不在意她得不得宠,只想借题发挥打击对面。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7节 果然是目标坚定的奇女子们。 郁宛反而置身事外了。 最后那拉氏出言安抚才了结。 郁宛旁观了一场大战,虽觉乐趣多多,可长久下去难保战火不会烧到她身上。若果可以的话,她其实更想混到像愉妃或者婉嫔那样的一宫主位就可以了。 愉妃是养了个好儿子,哪怕自潜邸以来一直不怎么得宠,可因着五阿哥聪明乖巧得皇帝喜爱,母以子贵,愉妃的待遇在宫中也是不差的,乾隆分荔枝都不忘她的份——可别小看这荔枝,后世虽然平民化了,本朝可还是贵物呢,哪怕分得一颗两颗的,总归是心意的表示。 婉嫔则要惨点,非但不得宠,连子嗣都没有,纯属熬资历,但这位的福气在后头,据郁宛所知,这位婉嫔娘娘可是乾隆一朝最高寿的人物,非但熬死了乾隆,更足足拖到了嘉庆十二年,最终以贵妃礼下葬,终年九十岁。 郁宛也不指望自个儿那么长久,七八十想来没难度吧? 散会时,那拉氏平静地叫住郁宛,“多贵人,你留一下。” 众人的脸色立刻变得精彩纷呈,还以为皇后娘娘不会在意这种小事,果然是引而不发吧?她一个蒙古女子如此受宠,在本朝简直闻所未闻,皇后娘娘自然得敲打敲打,免得起了异志——博尔济吉特氏曾出过好几任皇后,又有个让太宗着魔的海兰珠前车之鉴,焉得不防。 也好,有皇后替她们出头,这多贵人总能受点教训了。 众妃怀着愉悦的情绪告退,要不是皇后娘娘想在私底下谈,还真想围观热闹。 郁宛胸膛打鼓,她当然也怕那拉氏发难,可身为皇后训诫嫔妃乃情理中事,只要名头正当,哪怕万岁爷来了都不好说什么。 但那拉氏并未发作,只以闲话家常的口吻问她伺候皇帝如何,譬如几更睡几更起,几时用膳几时喝水等等。 郁宛都老老实实地答了,不敢扯谎,这种事皇后身边宫人也能打听到,无非想试探她忠心。 她只能表露诚意。 不过在问到叫水的次数时,郁宛多少有些尴尬,虽说皇帝自个儿要逞能的,可身为一个贤惠的妾室是不是该劝劝呀? 那拉氏反而放松下来,莞尔道,“你初来乍到,脾性又跟皇上相投,一时情迷也是有的。” 郁宛小心翼翼看着她,“娘娘,您真不生气?” 方才那会儿都快把她吓死了,还以为人家要来个杀鸡儆猴以儆效尤呢。 “生气?本宫为什么要生气?”那拉氏啼笑皆非。 早些年她的确有跟万岁相偕共老的心思,哪个少女不怀春?可随着乾隆登基,甫一继位就把高氏奉为贵妃,狠狠地压了她这个侧福晋一头,从那时起那拉氏就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不过如此。 之后她便改为一心一意侍奉太后,也成功得到了太后娘娘的喜欢。孝贤崩逝,太后一力举荐她为继后,放眼宫中,的确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纯贵妃是汉女出身,嘉贵妃金氏又是包衣,独她是扎扎实实的满洲姓氏。 之后也曾有过几年恩爱时光,可万岁身边新宠就没断过,那拉氏也看开了。她是庆幸的,庆幸万岁给了她永璂和永璟两个可爱的孩子,现在她什么也不想,只想尽到皇后的本职,再则平安抚养孩子们长大,这便够了。 “其实我倒宁愿皇上多宠你些,这宫里向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皇上宠个明白懂事的,总比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厮混在一起强。”那拉氏意味深长地道。 郁宛只能陪着笑,这是夸她还是贬她呢? 但看起来那拉氏对她还是挺亲切的,至少比起舒妃令妃等人,那拉氏更乐意她去接近皇帝——有点王皇后拉拢武媚娘斗垮萧淑妃的意思。 当然那拉氏并非王皇后,她也绝不是武媚娘。事实上从顺治帝时,历代皇帝便有意打击蒙古势力,顺治爷那么狠心废掉原配,可不单是因为宠妾灭妻的关系——博尔济吉特皇后被废黜的时候董鄂妃可还没进宫呢,某种意义上这位留名青史的娘娘也背了黑锅。 要说还是因为早期蒙古势力太大了,皇太极后宫嫔妃里头大半都姓博尔济吉特,叫后来者怎能不慌?纵然满蒙一家,可如今的天下到底是满人的天下。 那拉氏无疑是具备某种政治触觉的,看出了郁宛能做宠妃可也只能做个宠妃,因此才不慌不忙。 郁宛还能说什么呢?她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不过那拉氏也给她下达了训示,“无论如何,本宫都希望你能以龙体为重,切莫令陛下受损。” 只是夜里多叫了几次水,似乎不至于如此叮嘱。郁宛悚然一惊,难道皇后暗示她不可给皇帝下药,宫里曾发生过类似的事么? 那拉氏知道她听懂了,“你自个儿留心便好,否则出了事,本宫也保不了你。” 郁宛恨不得磕头如捣蒜,她就算想下药也得有路子呢,进京连个贴身丫鬟都没留下,周遭无一不是内务府给分派的人,她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去做这大逆不道的事! 再说,她瞅着乾隆爷也还不到需要用催-情药的地步——娘娘实在高看她了。 那拉氏眼看恩威并施起了作用,方才含笑将她搀起,“不过闲话几句家常,看把你吓的。” 郁宛擦了擦脖颈上的汗,忽然觉得乾隆爷还算好性的,就没想过对她这位小人物使心用计——也可能是瞧不上。 她陪笑道:“娘娘这殿里热得很呢。” 那拉氏神色缓和了些,叹道:“永璟生病,怕他再着风寒,本宫才吩咐了不许用冰。” 正说着呢,一个粉白-粉白的小萝卜头跌跌撞撞跑来,依偎在那拉氏腰身上,“额娘,我想吃冰碗。” 那拉氏爱怜地摩挲着他的后脑,“等午膳之后罢,这会子吃了怕会闹肚子。” 郁宛笑道:“这位便是十二阿哥吧,果然生得玉雪可爱。” 大概女性对人类幼崽都有种天然的亲近,郁宛瞧见眼前这娃儿也颇喜欢——尤其他眉眼与他父皇颇为相似,简直是个缩小版的乾隆。 永璂抬起扇子般的眼睫毛,又轻又快地看了她一眼,嘴里脆生生地道:“这位便是那个三十岁的蒙古娘娘吧?我该喊她庶母还是奶奶?” 郁宛对于人类幼崽的喜爱立刻破灭了。 作者有话说: 继续求收藏~ 第8章 还来 这话也忒无礼了些,那拉氏连忙呵斥:“永璂,不许胡闹,快给多贵人赔礼道歉。” 奶团子吐了吐粉红舌尖,摇头晃脑来到郁宛身前,规规矩矩向她作揖,“博尔济吉特娘娘,永璂不是有心的,您原谅孩儿这回吧。” 原来是恶作剧,郁宛松了口气,他要是真把自己认成祖母辈的人物那才倒霉呢。 当即笑道:“阿哥真是聪明讨喜。” 这小十二真是个鬼灵精,明明识得她的身份,连姓氏都记得清清楚楚,方才自己差点被他给唬过去了。 那拉氏叹道:“光聪明有什么用,也得他肯向学才好。” 宫里的孩子向来开蒙早,五阿哥永琪四岁就能念诵滕王阁序中的名句,永璂如今都六岁了,却连千字文都背得磕磕碰碰——倒不是非要他出人头地,可身为嫡子都庶子都比不过,岂非大失颜面,旁人又该怎么想? 眼看着话题向深奥的方向跑偏,郁宛只能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那拉氏自觉失言,这种话论理不该对底下说的,被人听见还当她这个皇后想怎么样呢,便清清喉咙,“多贵人,这殿里太闷热,本宫便不留你用膳了,你且自便罢。” 郁宛当然求之不得,陪领导吃饭无疑是最吃苦受罪的活计,哪怕菜色再好也食之无味——她宁愿躲在小稍间里吃独食。 正要告退,那拉氏忽又将她唤住,“那日……你怎么知道本宫身边姑姑姓容?” 果然容嬷嬷是个难能可贵的忠仆,一丝一毫都不肯向主子隐瞒。 郁宛即兴编了个由头,“妾初来乍到,也不知各宫主子性情如何,好不好相处,才使了些银钱。” 那拉氏恍然,这多贵人竟是有脑子的,可惜段位还是次了些,遂噙笑道:“你刚来京城,哪里知道里头关窍,凭你手头那点银钱,别人随便敷衍你几句就够使了。或是那不安好心的,故意告诉你相反的讯息,让你犯众怒,你又当如何?” 郁宛听得咂舌,皇宫这么凶险? 那拉氏自然是心底磊落的,不干这腌臜事,“还有一点本宫须叮嘱你,旁人也就罢了,可别稀里糊涂去跟御前人打听圣上喜恶,哪怕饮食上的枝节也别去沾染,这是最忌讳的。” 当皇帝的往往疑心病重,顶见不得旁人处心积虑打探他私隐,谁知道揣着什么目的? 郁宛凛然,“臣妾受教。” 走出门时,还听到十二阿哥跟他额娘叽叽咕咕说自己的事,不外乎皇阿玛怎么选了这么一个超龄的女子来当妾室——他是看不出来有三十啦,不过外头人都言之凿凿,想必差不了太多。 春泥给她擎着伞,避免阳光晒坏那身欺霜赛雪的好皮子,难为小主是在大草原上长大的,倒是半点不显黑。 郁宛心说我黑的时候你还没看见呢,为着要面圣,出门前她娘特意给她关了一个月的禁闭,路上又都是坐马车,好容易褪去那层健康的蜜色——不过郁宛觉着怪可惜的,明明她这样身段配上深皮肤才更显活力美呢。 新燕沉吟道:“皇后娘娘倒还是挺喜欢小主的,可惜十三阿哥抱病,小主不能常常走动,否则还能更亲切些。” 在宫里要做个稳固的宠妃光讨好皇帝可是不够的,六宫嫔妃的生杀予夺皆在皇后娘娘手中,退一步讲,即便哪日失宠,若得皇后照拂,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郁宛喟叹道:“算了吧,皇后娘娘自个儿都应接不暇,我又何必打扰?” 她知道新燕劝她“投石问路”,为的是能爬得更高点,可郁宛进宫的目标便只有明哲保身四字,她一个蒙军旗贡女,倘去掺和汉军旗满军旗的乱账,当真是吃饱了撑的。 至于那拉氏的心事,郁宛幽幽叹了口气,可惜历史在那儿摆着,十三阿哥注定没挺过今年,而十二阿哥也注定当不成太子——她这做母亲的,又有谁体谅她的苦楚呢? * 多贵人掀起的短暂的水花过后,宫里再度恢复平静。盖因这几日朝政繁忙,乾隆皆宿在养心殿中,雨露均沾跟雨露均不沾都同样能缓解矛盾。 而当敬事房那位徐公公再度出山时,却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皇帝翻了启祥宫伊贵人的牌子。 一时间,六宫众人的眼睛发生了百八十度的大偏转,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这伊贵人成天吹牛说大话,还真叫她碰上了。 郁宛并不十分震撼,在她看来迟早的事,为了安抚达瓦达什部,皇帝也不能总把伊贵人干晾着,只是伊贵人倘就此得了宠,对她是个不小的威胁——谁叫她俩仇怨太深,伊贵人早就想一口水把她吞到肚里了。 春泥忿忿道:“她若凭自个儿本事倒好,可今日的机会据说是颖嫔求来的。” 这个颖嫔真是好管闲事,原来陛下虽不要她侍寝,一月里也总有几回到她宫中用膳——不能太让蒙军旗丢脸了。 哪知颖嫔倒舍己为人,不给自己求得君恩,反而趁机劝皇帝多亲近新宠,春泥很怀疑两人早就串通好的,伊贵人多半许了颖嫔什么好处,或是承诺生下孩子交给颖嫔养,听闻圣祖皇帝时这种事不少,谁叫圣祖爷孩子多呢。 倘真叫她们如愿,到时候自家主子无疑要被孤立了,满蒙汉三分天下,还有永和宫什么事? 郁宛见她如临大敌,似乎天都要塌了,却忍俊不禁,“行了,瞧你这杞人忧天的劲,怀孩子哪有那么容易,又不是种瓜得瓜。” 便真如此,伊贵人可不是好相与的,指不定就得变卦——那日她在庆嫔面前可是寸步不让,俨然以嫔位自居,又怎肯让颖嫔这个陈年老嫔拣了便宜。 郁宛惯会自我排遣,虽然心头有点小不悦,可很快便释怀了,今日天朗气清,正合大快朵颐——她前日上火起的燎泡已消退得差不多了,很适合再长一圈。 “我记得御膳房有新鲜脑花,你去取些来罢。”整个永和宫也只有郁宛好这口,其他人是碰都不敢碰的,吃脑子,多可怕呀! 郁宛只能遗憾她们不懂享受,烤得酽酽的脑花比嫩豆腐还软,配上蒜泥香油,别提有多美妙了! “对了,前几日那烤羊肉怎么少了几串?”郁宛印象中自己并没吃那么多,谁叫乾隆中途过来打断,之后她就由吃改为“被吃”了。 新燕心知肚明,却又怎好揭李玉李公公的短,只含糊道:“兴许小主记错了,又或者底下人嘴馋偷拿了吧。” 罢了,郁宛也不是个刻薄的上司,员工爱占些无伤大雅的小便宜就由她们去罢,小惠全大体,这样也更好养出忠心来。 养心殿中,乾隆看完军机处悄然送来的一封密折,脸上已然阴云密布。 李玉捧着香茗进来时,只听他冷冷道:“让伊贵人不必等了,朕今晚去永和宫。” 李玉:……这样临时变卦会否有所不妥? 正待婉言相劝,哪知乾隆凌厉地刺了他一眼,李玉扑通跪倒在地,“奴才遵旨。” 哎,只怨伊贵人时运不济、命里无福啰。 郁宛接到要她迎驾的口谕时,正津津有味啃着大半碗羊脑花,嘴边满是红油辣子。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8节 叫李玉看得直抽抽,这位主子倒是心胸宽广,还有功夫享用美食呢——看来她全没把伊贵人放在眼里。 怕对方没听清,耐着性子把口谕重复一遍。 郁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说真的?可皇上不是已经翻了伊贵人的牌子么?” “是这样没错。”李玉局促地搓着手,陪笑道,“可陛下圣意转圜也是常有之事,小主您便安心候着吧。” 郁宛也无法了,只得命人将桌上满目狼藉收拾起来,漱了口,又去补个妆——胭脂就不用擦了,她这会子唇上又红又肿,再好的胭脂膏子都不及她颜色深。 等乾隆进门时,郁宛已身着一袭藕荷色衫裙,盈盈下拜,“陛下万安。” 嗓子有点哑,当然是被辣椒油呛的,不注意听还以为是偷哭过。 乾隆很满意,看着那两片果冻般泛着珠光的嘴唇,忽然就很想咬上一口。 他还真就上口了。 郁宛本就嘴肿,被他咬得更肿了些,都有点东成西就里欧阳锋那架势了,她眼泪汪汪看着对面,“您就会欺负人。” 乾隆笑意澹澹,“你不喜欢朕欺负你么?” 郁宛:…… 这人真是,三句话不离开车,难道她思想太龌龊了? 乾隆早已趁热打铁将她抱起,大步朝榻边走去,又轻轻咬着她耳朵道:“今晚咱们换个花样。” 郁宛倒是不在意啦,良好的夫妻生活有助于精神愉悦,她又是个勇于尝试的性格。 等等,她还没答应他呢。 虽然是皇帝自己改了主意,郁宛可不愿伊贵人颖嫔因此恨上自己——或者说恨上添恨。 她抓住乾隆腰间玉带,免得自己摔下来,一双眼睛大而迷惑,“陛下,您可得给臣妾一句实话,莫非伊贵人惹恼了您么?” 难得她这样坦率,还不用偷听心声,乾隆轻轻将她放在榻上,这才讲起了来龙去脉。 却原来那封密折便是关乎达瓦达什部的,塞音察克麾下的一支自卫队与清廷驻军起了冲突,尽管塞音察克自辩是因为光线晦暗才误当成贼寇,而伤者也才十余人,并无死亡。 这可还是极大地触碰到乾隆底线,不管塞音察克有心试探也好,无意冒犯也罢,这种摇摆不定的人实实在在乃大清隐患。他若不明示态度,塞音察克岂非愈发得寸进尺? 郁宛懂了,原来伊贵人是被她爹连累才惨遭退货。 【这姑娘也是够倒霉的,人家坑爹,她是被爹坑——多亏塞音察克的丰功伟绩,至少今年之内,伊贵人都只能独守空房了罢?】 乾隆听得这番心里话,差点笑出声来,她倒是眼睛毒看得透。 郁宛接着又寻思,【所以皇帝宠她是为了方便拉仇恨?正好两边气场不和,趁机打击一下达瓦达什部的气焰?】 【她这妥妥地算工具人吧?】 乾隆轻咳了咳,倒也不必说得这样难听,他来永和宫固然有一定政治要素,可郁宛的性格也颇对他胃口——至少跟她在一起是最自在的。 郁宛并没因此自怨自怜,她何尝不是把皇帝当个工具呢?还是个相当方便实用的工具,不但供她吃供她穿,还带给她美妙绝伦的体验——每次做完那事后,她都会睡得格外香甜呢。 只要当成例行公事就好了。 郁宛转过头,发现乾隆的眼神变得格外深邃,她蓦然气虚,“万岁爷,您怎么了?” 乾隆磨了磨后槽牙,森森说道:“无事,朕忽然想演一出薛丁山生擒樊梨花。” 好端端的怎么讲起戏文来?郁宛模糊有点印象,弱弱地纠正道:“您记反了,是樊梨花生擒薛丁山。” “待会儿你就知道反没反。”乾隆说着,心急火燎压上身来。 郁宛本想将他推开,奈何身不由主,软软地化作一滩水,绵绵流淌开去。 第9章 解围 晨会上的气氛异常凝重。 郁宛肉眼可见她周遭的气压低了许多,倘说前几次得宠嫔妃们还能一笑而过,可昨晚上的“截胡”却实打实地犯了忌讳。 宫里争宠不打紧,各个旗的内斗更是常事,可多贵人刚来就敢公然拦截其他宫的恩宠,且是在皇帝已经翻了牌子的情况下,这便不是蒙古内部的问题了。 推己及人,谁能保证这种事往后不会发生在她们身上?不能侍寝倒罢,关键是从此会沦为阖宫笑柄。 没看伊贵人羞得不敢出门了么? 多宝格边上本来是伊贵人的座序,如今却明显空出一截,据说伊贵人哭了半宿,今早上心慌气短,差点厥了过去,她贴身的侍女撑不住已经去请太医了。 坐在上首的颖嫔实在忍无可忍,重重一拍茶案,“多贵人,你没什么话好说么?” 她费尽口舌,好容易才劝得万岁翻了伊贵人的牌子,晌午皇帝还答应得好好的,哪知黄昏却变了卦——倘说郁宛没在里头做手脚,打死她也不信。 舒妃往常看不起颖嫔这个籍籍无名的,但这会子却难得同仇敌忾起来,吹了口茶面上的绿沫子道:“可不是,我也是头一遭见这种事,多贵人刚进宫就敢这样胆大妄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太宗皇帝时,阖宫都姓博尔济吉特呢。” 庆嫔挑了挑眉,“看来舒妃姐姐记性不好,我怎么觉得这种事常有?以前淑嘉皇贵妃在时陛下便常舍了姐姐去她宫里,姐姐竟浑忘了。” 她倒不是跟郁宛交情多好,奈何先前到底受了人家的帮,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再则,也实在不愿见舒妃这么落井下石,瞧把她能的! 舒妃立刻涨红了脸,她最恨的便是淑嘉皇贵妃,仗着一副狐媚子般的相貌与妖娆身段每每迷惑了皇帝去,淑嘉死了,舒妃简直额手称庆,觉得人生都变得明亮起来——虽然她的恩宠并未因此多出多少。 如今见庆嫔旧事重提,舒妃愤恨难言,却又做声不得,谁叫人家说的实话? 好在有忻嫔这个打手替她出气,“庆嫔这话未免也太抬举多贵人了,她一个小小贵人岂能与皇贵妃相提并论?也不怕笑掉大牙。” 忻嫔自个儿怀着身孕不能侍寝,她倒也不在乎谁来顶她的缺,不过郁宛相貌娇娆妩媚,总归比伊贵人更值得提防——从长远角度看,趁早消灭这个劲敌也好。 可庆嫔岂会令她如愿?当即扭过头来,轻嗤一声,“她不能跟淑嘉皇贵妃相比,忻嫔你就可以了?说人之前先照照镜子,乌鸦还敢笑猪黑呢!” 言下之意,忻嫔几次借着地利之便夺她恩宠还没算账呢。 郁宛几乎想为她鼓掌叫好,这庆嫔娘娘的口齿果然无人能出其右,以一敌三都不落下风,就连俚语俗谚都信手拈来,可见不是死读书的呆子。 不过那个比喻是何意?为什么说她像猪啊?郁宛窘着脸,觉得自己最近是不是吃太多了,身材圆润了点? 眼看殿内吵得不可开交,那拉氏不得不出来主持公道,“行了,都住嘴!一点小事争执不休,难道这翊坤宫是叫你们听戏的?” 众人方才安安静静各归其位,忻嫔恼火地瞪了庆嫔一眼,庆嫔照样瞪回去——想拿身孕吓唬她?好歹生出个真龙天子再说罢。 一片阒静中,不知哪个角落响起怯怯的声音,“皇后娘娘,臣妾以为此风不可长。” 这自然是在座嫔妃共有的想法,不管其错在谁,可关乎切身利益,怎么也不能置身事外。 那拉氏不置可否,却转向始终沉默的令妃,“令妃,你怎么看?” 纯贵妃咯血的旧疾又犯了,这段时日频频传召御医,那拉氏便干脆免了请安让其静养。 余下的嫔妾里头,令妃乃众妃之首,又身怀六甲,更是地位卓然,那拉氏询问她的意见也是应当。 郁宛的心不禁提到嗓子眼,她虽不知这位娘娘的秉性,可能爬上帝母之位的人心机岂有浅的,令妃会否觉得她是个威胁并进而扼杀在摇篮里呢? 其余人则怀着渴盼的心情,看来皇后娘娘有意让令妃来当这个恶人,不过她自个儿也是乐意的——令妃素来以孝贤皇后为表率,孝贤皇后又以公正严明著称,难道能不顾民意去袒护犯错的新人么? 令妃虚虚按着肚子,艰难地起身向那拉氏行了一礼,面上衔着浅淡笑意,“多贵人果然有错,哪怕不被降位禁足,也该罚她几个月的月俸才是。” 郁宛闭了闭眼,她可怜的小金库……进来之后还没领过月例呢,却得倒贴出去。 不过比起禁足或是褫夺封号,罚俸已然算相对宽和的处置。 众人各自露出快慰,看来这位娘娘还是知道利害轻重的,哪知令妃却话锋一转,“不过臣妾想问一句,皇后当真以为责任在多贵人么?” 颖嫔刚想附和叫好呢,令妃已点名找上了她,“颖嫔妹妹,你觉得呢?” 颖嫔语塞,她还要怎么觉得,多贵人抢了伊贵人的恩宠不是明摆的事么,这令妃娘娘莫不是个睁眼瞎子? 看着她一脸不服,令妃却气定神闲,“伊贵人的牌子是陛下翻的不假,可改道去永和宫也是陛下亲口下旨,据本宫所知,中途这段时间,多贵人一步都未靠近养心殿,亦不曾送过东西,还是你觉得多贵人有通天彻地之能,能凭空让陛下改变心意?” 颖嫔:…… 她还要强辩,令妃已冷笑起来,“还是你觉得此事乃陛下错处,一定要替伊贵人讨回公道?那也容易,本宫即刻替你上书请见,你自个儿去御前陈情便是。” 此言一出,颖嫔立刻灰溜溜地缩了,她那里敢指责皇帝? 根本她也不觉得多贵人有那么大能量,无非想趁机把屎盆子扣到郁宛身上罢了,打她个出其不意。 哪晓得令妃却眼明心亮,白费了今日这些周折。 令妃懒得睬她,环顾四面,“你们呢,可有何异议?” 在座众人立刻欠身,“嫔妾不敢。” 郁宛悄悄吐了口气,可见有个好领导是多么重要啊,至少她目前所见的几位都很英明。 那拉氏的神情则略微复杂,有欣赏,可也有些不为人知的遗憾。 散会之后,郁宛追上挺着大肚子的二领导,“令妃娘娘,方才多谢您仗义执言。” 因着小跑缘故,她脸上有些红扑扑的,看着像颗挂在林梢熟透了的苹果,将坠未坠,甚惹人爱。 庆嫔扪心自问,换做她是皇帝,也绝对讨厌不起来——可就算如此,也不能恃宠生娇为所欲为啊。 正要以过来人的身份劝她几句语重心长的话,令妃却闲闲道:“庆嫔,算了,不关她的事。” 郁宛眼睛瞬间睁大,难道令妃知道,可那封军机处的密折,乾隆意思并未向其他人吐露,令妃从哪儿打听的? 正疑惑时,令妃已向她淡淡笑道:“多贵人,你是个有福的,本宫也祝你能长长久久得到陛下欢心,宫里很久都没这么热闹过了。” 郁宛照样客套回去,“嫔妾也祝娘娘早日诞下皇嗣,母子均安。” “借你吉言,本宫只怕没那福气。”令妃苦涩地牵动一下嘴角,她何尝不想早日生个阿哥,好告慰先皇后膝下两位阿哥相继夭折的孤寂之思,可上一胎满怀希冀却生下七公主,叫她也不敢做太多指望了。 郁宛肯定地道:“不会的,娘娘这胎一定是个阿哥。” 言毕才发觉太过突兀,赶紧找了个借口撤退。 令妃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庆嫔正贪看假山边的几个宫娥拿纱网扑蝴蝶,转过身发现她还在发呆,不禁晃了晃她衣袖,“魏姐姐,咱们快回去罢,这大太阳底下可不兴久站,太医都说最迟半个多月你就要临盆了。” 令妃怔怔道:“她说我这胎必是阿哥。” 太过笃定的语气,仿佛叫人不容置疑。 可太医院几位圣手诊脉完都说是女胎,令妃也做好了再生个公主的打算。 然而郁宛一席话令她心头再起波澜。 “谁?多贵人么?”庆嫔讶道,随即笑起来,“她对谁都爱说恭维话的,嘴甜讨喜,这也是她的好处。” 虽然有点手段,奈何心机还是浅了些——譬如这回的事,换做令妃或者庆嫔自己怎么也得辞一辞的,多贵人倒好,直接拉着皇帝就睡下了,怎能不招人恨?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9节 到底是草原上长起的姑娘,顺风顺水,少经历练。 庆嫔本来想将她招致麾下多个膀臂,可这么几次看下来还是算了,怕帮忙不成反倒惹祸。这样一朵塞外来的奇葩,就让她独自盛放罢——或者皇后娘娘愿意把这株奇葩撷了去,那也随意。 令妃忖道:“你觉得多贵人有投靠皇后之意?” 前几日那拉氏专程将多贵人留下谈话,的确值得深思,可从今日情状,那拉氏却并未偏袒,否则也不会让她出面执言,心服口服。 “管她呢,横竖碍不着咱们的事,皇后怕是也不好跟多贵人走太近,她到底蒙古来的,被太后瞧见也不妥。” 到底那拉氏的仰仗是太后,恩宠有固然好,没有也无妨。反而多贵人的血统是忌讳,太后不会乐意这么一个蒙古女子独霸六宫的,前朝教训在那放着呢。 庆嫔又去按了按令妃隆起的肚子,“公主也好,我瞧着咱们小七就挺可爱的,你要不喜欢,让给我养罢。” 令妃忍俊不禁,“现在你不也是她们养母么?说这些怪话。这么爱逞能,哪天自己生个倒是正经。” 庆嫔捂着脸,“哎呀我才不想受那苦楚,生孩子多累的。” 现在这样就不错,有自己的宫殿,有自己的姐妹,可比终日儿啼女哭安生多了。 第10章 问罪 “这个多贵人可真狡猾,先前笼络皇后也就罢了,如今连令妃都帮她出头,也不知她灌了什么迷魂汤,人人都听她话!”颖嫔愤懑难言,如同她自己被人夺了恩宠一般。 事实也差不离,原本她跟伊贵人商量得好好的,她助伊贵人得宠,伊贵人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则交由她抚养——这样尽善尽美的计划,全被一个郁宛给搅和了。 伊贵人拿帕子捂着嘴,巴掌大的小脸上仍在抽抽噎噎不停,她不敢在启祥宫哭,庆嫔嫌她矫情,还怨她大费周章请太医,可她觉得自个儿委屈透了,就算太医说她晕厥是饿久了的缘故,那也是被郁宛给气的! 她从昨晚到现在一点东西都没吃呢! 伊贵人眼巴巴瞅着颖嫔桌上的菱粉糕和酥蛋卷,蒙古甚少有这样精致费时的点心,她一个贵人份例也分不到——如郁宛那般得宠的贵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颖嫔被她盯得无语,“吃吧,既到了本宫这里,就和自己家一样。” 舍不得孩子讨不着狼,何况只是两盘子点心。今次算是出师不利,可时日长久,那郁宛还能霸着皇帝不放?再新鲜的花也总有开腻的一天,何况论岁数,伊贵人可比她年轻多了,焉知谁笑到最后? 眼看着伊贵人没吃两口眼泪又跟断线珠子似的下来,颖嫔也觉着心烦,“行了,在本宫面前哭有何用?有这些功夫不如对着万岁爷使去。” 一语却提醒了她,“你今早请太医的事,万岁爷还不知道罢?” 伊贵人懵懂点头,庆嫔不会为这点小事去打扰圣驾的,旁人就更犯不着了。 颖嫔灵机一动,“那正好。” 说着便去拉伊贵人,“起来,我带你到养心殿外脱簪请罪。” 皇后跟令妃不是都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么?她偏要让万岁爷看到伊贵人的委屈,当然,明着告状是不成的,自个儿请罪旁人总没话了吧? 伊贵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睛仍紧巴巴望着桌上糕点,“娘娘,我还没吃饱呢……” 真是狗肉抬不上席面!颖嫔没好气道:“不吃更好,非得你显得憔悴枯槁些,万岁爷才知道心疼你。” 可恨这伊贵人也是蠢的,争宠还不及多贵人高超。可颖嫔也没法子,手头就这么点人,将就着使罢。 亲自为她卸下簪珥,又淡妆素服,还有意搓红眼角,显得泪痕斑驳些。这么一拾掇,就很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了。 唯独伊贵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天真地道:“娘娘,您这么厉害,怎么自己不用呢?” 颖嫔:…… 当然因为她只会纸上谈兵,以前也没新晋嫔妃肯上她的当,这伊贵人还是头一个试验品呢。 这种话颖嫔自然是不会对伊贵人说的,不是明摆着骂人家蠢么? 虽然她的确很蠢。 * 郁宛被皇帝叫来养心殿西暖阁对弈,已经枯坐一个时辰了,简直如坐针毡。 她就不是这方面的人才,虽然略懂一点儿,可跟精通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她爹她娘也都是臭棋篓子。 万岁爷为何独独找她来下?要说起术业有专攻,庆嫔不是更合适? 念头方过,就听乾隆淡淡说道:“知道朕为何请你吗?” 郁宛诚实地摇头,她棋艺不精,宫里的人应该都知道。 乾隆莞尔,“正因你下得不好,才更显出朕的本事,如庆嫔那般,三局刚过朕就输得一干二净了,又有何趣味?” 郁宛:…… 【合着你就会捡软柿子捏呗,真是以大欺小。】 乾隆听见也不在意,都当皇帝还不能随心所欲,那和常人有什么两样?况且棋艺是可以练的,他瞧对面颇有悟性,假以时日没准还真能调理出些门道来。 无奈郁宛的心思却不在这上头,她陪皇帝对弈是假,趁机告状才是真,“万岁爷您可知晓,如今外头都在传臣妾闲话呢。” 乾隆悠然落下一枚黑子,吃了对面白子的马,“是些什么流言?” “说臣妾像淑嘉皇贵妃呢。”郁宛郁闷道,倒不是因为拿她跟死人比而生气,而是因为这淑嘉皇贵妃的口碑素来不太好——哪怕在她看的有限几部电视剧里,也无一不是作为反派而存在的。 舒妃庆嫔的话也佐证此人并非善茬。 乾隆倒是不甚在意,反而微微笑道:“朕怎么觉着她们在夸你?金佳氏的美貌在宫内外都有口皆碑。” 若单单谈论相貌便罢了,可这些人偏偏拿截胡事件来作比,摆明了骂她恃靓行凶,甚至还夹杂着些许身材羞辱。 郁宛轻哼一声,接着皇帝方才的话,“何止,淑嘉皇贵妃还是有名的宜男相呢。” 生了四个孩子,个个都是阿哥,难怪宫中人既羡且妒,要不是寿数上欠缺那么一点儿,当真就圆满了。 不过郁宛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夸人的话,民间常说胯骨宽好生养,由此可见这位娘娘多半是葫芦型身材,此外—— 【淑嘉皇贵妃一定长了个大屁股。】 乾隆正含着的一口茶陡然喷出来,差点溅在棋盘上,李玉赶紧进来收拾。 郁宛亦仓促起身,“万岁爷,您没事吧?” 乾隆一面摆手一面咳嗽,哭笑不得望着郁宛,这女子真是,叫人不知说她什么好! 本来找她过来是为寻些乐子,结果乐子是有了,怎么她思考问题的角度总能如此清奇? 乾隆真怀疑这姑娘脑子怎么长的,不会出生的时候在娘胎里压扁了吧? 好在郁宛自知理亏,虽然不明皇帝是因她的心里话而破功,却也担心自己告黑状的行为惹恼了他——嫔妃当以柔顺谦和为德,她这种算有违妾妇之道吧? 好在乾隆并未介意,只无奈道:“宫中人多口杂,有些闲言碎语也是常事,你若实在气愤,朕让李玉帮你管教管教。” 郁宛这会子倒是见好就收,“不用了,只要万岁爷知道臣妾苦衷就好。” 【就算李玉出面旁人也只会骂她狐假虎威,不如省点事罢了。】 乾隆深深望她一眼,却原来她也不是一味轻狂骄纵,还挺识大体。 便缓了声气,“倒不单是因为这次流言的缘故,总归六宫需要约束,你无须理会,李玉知道该如何做。” 郁宛便美滋滋地谢恩。 正要告退,忽听到殿外传来一阵哀怨深重的哭声,不由得停下脚步。 乾隆因着耳力过人早就注意到了,叫来李玉,“谁人在外吵嚷?” 李玉办事办老的了,自然问明白才来回禀,“是伊贵人,说要脱簪请罪。” 乾隆冷笑,“早上不是还病得晕过去,这会子倒有力气来养心殿?” 虽说李玉不敢放人进来,任由她跪在阶下,可这么折腾总不像话。 乾隆拉起郁宛的手,“走,去看看。” 郁宛:…… 为什么又要她当见证人啊?还总动不动牵她的手,她手上有金子吗? 伊贵人正在那干打雷不下雨呢,冷不防见眼前出现一双绣着金龙云纹的足靴,脸上不禁露出喜色,愈发放声嚎啕。 等皇帝开口询问才收声。 她抽抽噎噎道:“罪妇不敢玷污龙颜,但求万岁爷体恤。” 乾隆云淡风轻,“你既自称罪妇,可知过错何在?” 这一下就把伊贵人给问住了,颖嫔只教她来请罪,可没教她怎么请罪——根本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难道不是郁宛这个贱人夺了她的恩宠么?她才是受害者! 无奈形势比人强,不得不装装样子罢了。 眼看她支支吾吾难以启齿,乾隆冷笑:“你既不知,朕来告诉你。宫中并无丧事,你却淡妆素裹,头戴银饰,有咒诅主位之嫌,此其罪一;明知朕与多贵人对弈为乐,却不问皂白跑来扰场,此其罪二;口口声声自己有错,却一字不能辩白,实则是怨怼于朕,其罪三。凡此种种,叫朕怎能轻易饶过?李玉,带伊贵人回启祥宫去罢,无朕旨意不必出来。” 这不等于被禁足了么?伊贵人慌了神,赶紧讨饶,又朝郁宛投去求教的眼色。 当着御前若干人的面,郁宛不便显得过于冷血,便婉转道:“伊贵人虽然有错,可罪不至此,陛下何如宽宥则个?或是改为罚俸也行。” 【反正皇帝今年不打算宠幸她,禁不禁足都没差,倒是扣钱才是实打实的。】 听见这番小人得志的心声,乾隆暗暗好笑,倒也从了郁宛所言,“那便看在多贵人面上,罚她半年月例罢。” 伊贵人有苦难言,她娘家并不是多豪富的部族,进宫也没带上金山银山,这半年月例一扣除,等于接下来只能吃糠咽菜了。 可她也不敢流露不满,还得忍气吞声上前谢恩,心里的委屈可想而知。 等伊贵人垂头丧气离开,乾隆便转向郁宛,严肃地道:“多贵人,你可知你的错处何在?” 郁宛:…… 这人还上劲了,怎么又问起她的罪来? 可转念想想,皇帝舍了伊贵人却不去旁人宫里,而去她宫中,似乎她也不是全无干系。 乾隆饶有兴致等候她的答复——本来只是吓一吓她,倒要看她能编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理由来。 哪知郁宛沉寂半晌,便蝎蝎螫螫道:“臣妾的错误,大概就是美若天仙罢。” 乾隆:…… 第11章 舒坦 乾隆说要整饬流言可不止一句空话,诏令下达,由李玉起头便层层追查下来,务必要查出根源——虽说庆嫔最先拿淑嘉皇贵妃作比的,可那毕竟只是无心之失,到底是谁听在耳里,非得让多贵人跟淑嘉皇贵妃扯上干系不可?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0节 人死为重,李玉打的维护金佳氏名声的口号,这就把郁宛给摘干净了。从皇后所在的翊坤宫起始,但凡有在其中添油加醋的,男则送去圊厕行,女则送去浣衣局,都是最苦最累的活计。 一时间,宫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那拉氏倒是没多说什么,宫里也很久没清洗过了。早些年她还有精神,可自从永璂永璟出世,大半心思都扑在孩子上,后宫里头那些腌臜,只要不是太越界,她都懒得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管万岁爷是真心为多贵人出气也好,趁机理理后宫的舌头也罢,那拉氏这个皇后都会尽力配合。 眼看身边人颇有不忿,她反而让容嬷嬷警告下去,“你们之中谁曾造过多贵人的谣言,趁早老老实实站出来,否则,就算陛下肯饶,本宫也断不会宽纵。” 随着圊厕行多了十来个倒夜香的太监,浣衣局也添了五六个干粗活的女婢,宫中总算气象祥和。 唯独多贵人的地位更上一层楼,瞧万岁多宠她呀,为了她连皇后跟令妃的面子都肯下呢。 对此,郁宛只想表示,雨我无瓜。 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扑在月初将领的份例银子上,宛如苍蝇搓手,迫不及待。 可等新燕捧着那个肉眼可见干瘪的钱袋回来,郁宛便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下去。 “才这点东西?”郁宛难以置信。 新燕倒是意料之中,含笑道:“小主,贵人的年例也才银一百两而已。” 换算到每个月,就是十两不到。 郁宛不是没粗算过这笔账,可等东西拿到手中,才发现距离自己预期的还要惨些——虽说二十两银子就够寻常老百姓一年的嚼用了,可在宫里够什么使的?平常找御膳房开小灶,一个鸡蛋都得好几钱银子呢。 草原上流行以物易物,她在勒扎特部的时候倒是很少用现银,可每天都有成扇的牛羊抬进帐篷,物产之丰饶,比皇宫可强多了。 郁宛万分失望,她这不是从金窝掉进狗窝了么? 春泥忍着笑,“小主别灰心,这不过是账面上的银子,其实用不了许多的。” 诸如蛋奶米面鸡鸭鱼肉是应有的供给,不必自己掏钱,一年四季的衣裳也有制衣局送来,那一百两只算额外的零花,更别提还有灰色收入——诸如上头的赏赐,变买东西捞的外快或是管账管出的油水等等。 “您别嫌这个少,兰贵人她们和您是一样的位份,还没您的荷包沉呢。”春泥道。 至于为什么,那当然被内务府悄悄扣下了,可又能怎么办呢?承宠得意无宠失意,宫里一向是最会看人下菜碟的。 郁宛:……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新燕就比春泥高明多了,婉转劝道:“小主若嫌月例少,何不努努力让陛下升您的位份呢?等熬到嫔位,一年就有二百两白银,足足翻了倍呢。” 至于贵妃皇贵妃,那当然更加阔绰。 总算听了句合心意的话,郁宛眼睛倏然亮起,对,求人不如求己,还是靠自个儿逆天改命的好。 立刻下了帖子请皇帝来用膳,正好她得谢谢他呢,帮她洗清了是非。 她承宠虽有半个月了,可两人床下待的时间还没床上多,也很少能心平气和地相处。 乾隆自然觉得新鲜,看着笔帖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大手一挥,“准。” 晚上就到永和宫来了。 郁宛早已妆饰一新严阵以待,因为不知皇帝口味,便特意选了偏清淡的菜式——月初都是为银钱焦头烂额的日子,内务府要操心嫔妃们的份例,皇帝也得操心国库的体己。 这时候再上火可就不妙了。 乾隆听见她腹内九曲十八弯,暗笑眼前女子果然有些小聪明,就不知这场鸿门宴是为什么? 郁宛虽有心争宠,奈何实在经验欠奉,只能没话找话,“多亏万岁爷替臣妾主持公道,否则臣妾真不知如何自处。” 一副清誉被毁就要去上吊的架势。 乾隆淡定道:“倒也不必,此事错原不在你。” 倒是伊贵人来个脱簪待罪是他意想不到的,他以为她会好好自省呢,最好能修封家书回去,警告一下她那个反复横跳的老爹,从此踏踏实实做人。 郁宛听乾隆说完方才恍然,“您是故意将消息透露给令妃娘娘的?”亏她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机密,死死咬住不敢泄露半分。 她就说令妃怎么会知道,看这人也是个谨慎的,很不该冒昧打听御前的事。 乾隆颔首,“令妃知晓,其余人自然也当知晓,消息总会传进伊贵人耳里。” 到时候她就明白她是被其父亲所连累了。 郁宛:…… 说实在的,她觉得皇帝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这种事就该找个大嘴巴的嫔妃才对嘛,何况颖嫔不得宠,伊贵人又是初来乍到,她俩身边的宫人都不怎么走动,指望谁来当耳报神? 乾隆眼角抽了抽,“是朕高估了伊贵人的能耐。” 也低估了眼前这个姑娘的忠心,没想到她竟能守口如瓶。 好在不算坏事,至少他对郁宛的信任更多了。 乾隆道:“如今宫中遭逢大变,颖嫔跟伊贵人必将有所警觉,她们自然晓得打听。” 虽然过程崎岖了些,好在目的达到了,就不知伊贵人想起自己白白扣掉的半年份例,会否肝肠寸断? 郁宛正咬着筷子出神呢,却听乾隆说道:“对了,朕不日将巡幸木兰围场,你也收拾收拾准备同去罢。” 这个郁宛倒是不意外,历史上的乾隆便是极爱热闹享受之人,在位六十年出巡百余次,其中木兰围场更是年年都得去的。 而说到骑马狩猎,更是非蒙古嫔妃莫属。 不得不说,郁宛来的日子可真巧,这才一月不到,马上就逮着出宫的机会了。 可喜悦刚过她便想起,“令妃娘娘快生了呢,陛下就不担心么?” 放在寻常人家,这便是妥妥的渣男,老婆要生孩子了,他还有闲工夫游山玩水。 乾隆面露愠色,“朕是奉皇太后出巡。” 自然了,总得找个正当理由,没有比搬出老妈更合适的了——可钮祜禄老太太都六十多岁的人了,难道还喜欢射箭打猎,想想都离谱。 郁宛兀自神游,竟没注意到皇帝脸色越来越黑。 好容易醒悟,忙往他碗里夹了一块炖得烂熟的江珧柱,“自然,宫中有众太医和接生嬷嬷照料,想必是无碍的,到底令妃娘娘也不是头一遭生产了。” 况且皇家排场大,准备出宫也得好几日,兴许在那之前令妃已经生完了也说不定。 乾隆面色稍霁,可因为郁宛先前对他的编排,眉宇间始终笼罩着一层阴翳。 郁宛这时候也不敢随便插话了,怕再触霉头,好半晌才搜肠刮肚地挤出句,“陛下颇擅长骑射么?” 看他身材高大,筋骨强壮,脱了衣裳还颇有肌肉,或许这方面也不差。 乾隆淡淡道:“无功无过,堪堪使得八石弓,不敢与圣祖皇帝相较。” 康熙爷据说力合十五石,或许其中有夸张的成分,可也足够让乾隆这个好孙儿自惭形秽了。 哪知郁宛听罢却露出崇拜的神色,“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据她所知雍正爷才使得四石弓呢——她刚听说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尽管雍正帝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可事实如此,体能上的孱弱或许是他毕生之痛,否则晚年也不会沉迷丹道。 不知怎的,乾隆听完这番心声非但不嫌她逾矩,反而意外地舒坦。 比不过皇玛法,至少比得过皇阿玛。 反正他不是三代人里头最差的。 作者有话说: 注:皇玛法指爷爷,皇阿玛指老爹。 第12章 预言 皇帝这晚并未留宿永和宫。 许是对郁宛那些话仍有薄怒,又或许偶尔挑起了对令妃的歉疚之情,用完膳后,乾隆便转道去了永寿宫——既要宽慰快临盆的令妃,顺便告诉她自己即将撇下她前往木兰围场的消息。 郁宛觉得乾隆爷真是个标标准准的男人,集多情与无情于一体。 好在宫里也没几个真正爱他本人的,都是爱他身份。 郁宛并不在意皇帝去哪儿,松快松快也好,虽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可那档子事有时候还真挺累人的。 难怪历史上龙精虎猛的乾隆爷到了六十多岁还能生出孩子,可谓老当益壮。 郁宛因为刚得了喜讯,兴奋得睡不着觉,干脆拉着几个侍女清点准备出宫的衣裳,她这趟带了好几件骑装过来呢,有墨绿的、玄黑的,还有一件火红火红镶狐狸毛的——到冬天穿正合适。 春泥见那些骑装齐齐整整,半丝褶皱也没有,咋舌道:“原来小主早料到会陪万岁爷骑射?特意新做了许多。” 郁宛摇头,“什么呀,这些都是旧的。” 只不过她在家中也穿得不多而已,蒙古人虽说靠骑射打天下,可她爹根敦自个儿就是爱犯懒的,出游都得坐车,人到中年愈发富态,更是连马背都装不下了——还怕把那些良骏压折了呢。 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自然没好意思督促女儿用功,也因此郁宛虽然喜欢骑马,可骑术实在称不上精湛,以前都是由两个男仆在前头牵着缰绳,她则慢悠悠地绕帐篷转圈,跟鬼打墙似的。 春泥:…… 看主子还挺高兴的,自己不得不提醒一二,“可是姑娘,颖嫔伊贵人郭常在她们多半也会同行呢,您就不怕被比下去么?” 郁宛笑眯眯地道:“随便,我又不是去争宠的。” 她只是不耐烦成日对着这四方的天,又闷又逼仄,谁受得住! 春泥:……看来小主把晌午许下的雄心壮志全给忘了,还以为她当真想挣个贵妃皇贵妃呢,哪晓得一点好处就投降了。 唉,跟了个阿斗似的主子,做奴婢的也只好听天由命罢。 * 许是得了皇帝勉励的缘故,七月十七日,令妃终于平平安安诞下位阿哥,序齿十四,阖宫欢悦。 永寿宫一团喜气,令妃躺在汗津津的产床上,面目苍白而疲倦,而眼睛却熠熠生辉。 苦熬多年,终得今日扬眉吐气。 侍女白梅端来刚炖好的参鸡汤,又耐心用银匙撇去碗沿上的油花,吹凉后才喂给主子服用。 令妃小口小口地啜饮着,虽对那荤腥气味有些抵触,可不得不打起精神滋补身体。 白梅劝道:“可惜陛下明日就要出宫了,不能多陪伴娘娘几日。” 令妃面上淡淡,“留下也帮不了什么忙,我自个儿还更轻省些。” 反正也不是头一遭坐月子了,用不着旁人叮嘱,她也知道哪些忌讳。 话虽如此,白梅终究有些遗憾,“陛下这趟去木兰大半带的都是新人,犹以蒙古嫔妃居多,倘若其中哪个得了青眼……”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1节 令妃好笑,“你一个丫头,操心得倒比本宫还多,要说炙手可热,眼下多贵人不就是?” “奴婢忧愁的正是这个呢,”白梅小心翼翼觑着她,“多贵人刚入宫便如此盛宠,设若哪日怀上龙胎……” “那也是她命中注定,与本宫何干?”令妃眼底波平如镜,“只要她肯安分守时,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 要不是为了先皇后,根本她也不想争宠——后宫就像个天然的大漩涡,卷进去的人没一个能平安终老的。 可她不得不这么做,她要报仇,就得先地位稳固,等积蓄够足够的力量,才能与那人抗衡——比起宠爱,她更需要的是孩子,再年轻貌美的嫔妃也有失宠的一天,可皇嗣总是多多益善的。 令妃沉寂片刻,涩声道:“等出月之后,你再去向林太医讨些那药来罢。” 白梅大惊,“娘娘,您不能再这么胡闹了,那药吃多了很是伤身呢!” 令妃不耐烦,“让你去你就去,我是主子你是主子?” 白梅也无法了,深知自家小姐外表驯顺,可内心甚是执拗,千锤万凿不动摇,打从三年前向林太医讨了那方子起,便已经是条不归路了。 偷眼看了下壁上挂着的女子画像,画中人音容宛在,姿貌若仙,仿佛顷刻便要羽化脱尘而去。 她不知自家主子对着先皇后的遗像许下何等宏愿,可必然是一件极艰难困阻的大事,何必自苦至此? 白梅将空了的汤碗撤下,待要送回厨房,忽又想起,“娘娘,咱们是否也安排个自己人随驾木兰?” 听说忻嫔已经打算起了,她怀着身孕不能伴驾,又怕被别人占了先,干脆就把这新宠变为自己的——将来即便得势,也逃不出五指山去。 白梅这边也暗暗挑好了目标,譬如兰贵人和瑞常在这两个知书达理的就很不错,虽然她们不会骑马,可皇帝身边总有个端茶递水的吧? 令妃冷笑,“算了罢,你瞧瞧她俩的家世,岂是甘心屈居人下的?” 令妃自己就深以家世为憾,对这方面尤其敏感,故而至今交好的也就一个陆庆嫔。总归靠人不如靠己,她心底盘算的那件大事,是连庆嫔也不能吐露的。 “你告诉庆嫔,也无谓跟忻嫔起些争执,本宫倒要瞧瞧,陛下会否上她的当!”令妃伴驾多年,自然知晓乾隆性情颇为刚愎自用,尤其忌讳旁人替他安顿,早些年太后想往养心殿塞几个人都不能够,忻嫔倒是把自个儿看得比太后还能耐。 白梅答应着,旋又笑道:“庆嫔娘娘倒是想留下陪您坐月子呢。” 令妃叹道:“这又何必?难得出宫一遭,让她安心去罢,有什么好吃好玩带些给本宫就是了。” 她知道庆嫔待她好,连对小七那孩子都视若己出,可正因如此,令妃才不想耽误她——她做不到的,至少让庆嫔去做,人一辈子又有几年快活? 白梅见主子眼皮耷拉,仿佛小憩,屏气凝神正要退出,令妃却又叫住她,“对了,你从我妆奁下拿一匣金叶子,一盒南海珍珠,送到永和宫去。” 白梅好容易反应过来,“娘娘真信了那多贵人的预言?不过是瞎猫撞着死耗子罢了。” 她才不信这世上真有何神通呢,除非多贵人是草原上来的神婆。 令妃沉沉道:“去罢,不必多问。” 不管老天爷是否真听了那女子的祝祷,至少她比太医院都猜得准些——就算假话,可宫里祝她生阿哥的也没几个呢。 这份情,她总得承多贵人的。 * 郁宛看见永寿宫送来的东西,惊得眼睛都足足撑大了一倍。那盒金子沉甸甸,分量总不会比内务府送来的更少,按时下汇率算,一两金子约合八两银子,那最少就有六七十两。 南珠更是颗颗赛拇指大,哪怕不去变卖换钱,串成项链挂在脖子上也是绝美的享受呢。 郁宛笑容满面对那宫女致谢,“有劳姑姑。” 心里约略猜到因为什么,想必是那句说令妃会生阿哥的预言——虽然这是既定的事实,与郁宛并不相干,可谁叫古人都迷信呢? 说不定令妃以为她说了那句话老天爷才侥幸赐下男胎的。 真是飞来横财。 白梅老于世故,自然不信鬼神之说,瞅着多贵人见钱眼开的模样,愈发认定她是个靠诡辩话术招摇撞骗的,简单敷衍两句便撤退了。 郁宛也不介怀,得了实惠才是最要紧的,至于送东西的人态度友不友善,who care? 新燕春泥也都簇拥过来欣赏,二人啧啧称叹,显然那南珠的尺寸跟光泽都超乎想象。 春泥更是纳闷,“都说令妃娘娘是小门小户出身,怎的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好东西?” 郁宛莞尔,“这才叫深藏不露呢。” 关于令妃的身世实在是个有趣问题,似乎很多人都误会她相当卑贱,事实上令妃可绝对不算寒微,至少跟真正下九流的比起来要好多了。她爹魏清泰可是原内务府总管,能坐上这位置岂有受穷的?至于说到包衣世家,康熙帝的几个大妃可都出身包衣呢,谁又比谁高贵?做宫女更称不上污点,宫女也是出身八旗的,嫔妃都不能随意打骂,若真犯了,保不齐还得自己受惩。 所以令妃非但跟寒微两个字沾不上边,论起衣食住行,恐怕比宫里大部分人都过得滋润,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拿南珠赏人的。 舒妃能拿来吹嘘的也就叶赫那拉这个姓氏,还不是靠她自己本领所得,又有什么了不起? 郁宛欣然收下令妃送的礼物,觉得永寿宫真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儿,要是其他人也和令妃这般知恩图报,没准她很快就能发大财。 还真被她等到机会。 忻嫔不知从哪儿听来预言的事,觉得郁宛这乌鸦嘴颇为灵验,也想从她这里讨个吉利,便带了一套精致的汝窑瓷器上门请教。 自然盼着她能说些好听的,顶好跟令妃那样生下个阿哥。 可惜郁宛实在不惯撒谎,只能老老实实告诉对方,这胎多半是位公主——她不能违背历史嘛。 忻嫔端着笑的面庞立刻化为乌有,狠狠瞪了郁宛一眼。 回去就气得将那套瓷器给摔了。 第13章 本领 “多贵人真是放肆,本宫好心去向她讨个彩头,她非但不领情,竟敢咒诅本宫!”忻嫔砸了东西怒犹未解,这会子仍气得胸口闷痛。 侍女菖蒲小声道:“多贵人也只说是位公主……” 照她看倒不定是诅咒,没准永和宫那位真有些本领呢,听说草原上的萨满法师就惯会卜卦跟扶乩的。 忻嫔恨声,“公主有何用?她就是见不得本宫好罢了。” 已经生了个病歪歪的六公主,忻嫔多盼望这胎能诞下个健健康康全须全尾的阿哥,那样封妃也有指望——如今妃位里头只有令妃、舒妃跟愉妃,现空着一个缺呢,难道让庆嫔抢了先去? 菖蒲也只能顺着自家主子的话头,“那兴许是令妃娘娘教多贵人故意这么说的,您要是真为这个生气反倒不值了。” 忻嫔冷笑,“我自然知道保重。” 越是见不得她好,她偏要闯出番天地来——她就不信自个儿的福泽会比令妃那个贱胚子差! 连喝了两盏安神茶,忻嫔才觉得情志缓和些,“我让你去请启祥宫的郭常在,你可有照吩咐做事?” 菖蒲忙道:“已经请来了,人就在花厅候着呢。” 只是她不解,自家主子为何独独瞄上这不显山不露水的郭常在,论容貌并非佼佼之辈,家世也不及兰贵人瑞常在几个出挑,怕是难成大器。 忻嫔哂道:“你懂什么,这样的才好拿捏呢。” 再说那些大家闺秀一个个都跟清汤寡水似的,皇帝摆明了不爱这款,多贵人为何能独占鳌头,不就是凭着床笫间那股妩媚骚劲么? 郭常在眼下看着是不怎么样,可只要稍加调理,没准能青出于蓝胜于蓝,哪怕不跟多贵人平分秋色,好歹能抢些宠爱,不至于让那位太过得意。 忻嫔自信凭自己对皇帝喜好脾性的了解,哪怕是块石头也会开窍。 她本来选中的伊贵人,奈何颖嫔已经下手,加之这伊贵人蠢事做绝,自个儿消息闭塞也不知道打听,倒巴巴地跑去御前来个脱簪待罪,当真东施效颦——皇帝不处置她都对不起这番做作。 * 郁宛得知忻嫔连夜将郭常在霍硕特氏请去喝茶,便笑道:“看来忻嫔娘娘对蒙古的风土人情很有兴趣。” 原来满军旗汉军旗都最瞧不起外藩贡女的,如今秋狝的消息一传来,蒙古女子立马变得炙手可热。 春泥嗔道:“您还有功夫打趣呢,奴婢瞧着忻嫔专为对付您才扶持的郭常在。” 否则她自己又不能伴驾,干嘛凭空造个人来添堵? 郁宛失笑:“那她可太瞧得起我了。” 郁宛自个儿都不觉得有这么大咖位,值得一个嫔位主子费尽心机来对付。 新燕察言观色,“您就不担心么?” 郭常在容貌虽非绝色,亦堪称水秀,她那个娘据说带点汉人血统,生出来的女儿亦杂糅了蒙古的粗犷跟江南的婉约,没准真能一举迷住陛下。 郁宛淡淡摇头,“此人不足为虑,无须理会。” 郭常在若是凭真材实料得宠,那确实应该提防,可她现在走忻嫔的路子等于弄巧成拙——忻嫔能教给她的无非是皇帝一些饮食上的偏好跟日常习惯之类。 但郁宛记得清楚,那拉氏分明告诫过她,皇帝最忌讳旁人打听御前私事,郭常在又不能明说忻嫔教她的,试想皇帝会怎么看? 简直是雷区蹦迪。 郁宛这会儿都有点怨念皇帝对她的宠了,他白睡了她那么些天,非但树敌无数,给她的赏赐还没令妃一句话换来的报酬多——这生意做得真是不划算。 也许她该换个角度,去抱那些高位妃子的大腿们? 可郁宛斟酌再三还是算了,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乾隆后宫里哪位算得真正的人生赢家,孝贤慧贤皆早死,那拉氏形同被废下场凄凉,纯贵妃子孙不肖,愉妃儿子早亡,至于令妃这个传统意义上的宫斗胜者,也没能撑到亲眼看着儿子登基那天——真是各有各的缺憾。 只怪乾隆这位十全老人太能活了,唯一能熬过他的尽是些不得宠的,再怎么先苦后甜,前面几十年的辛苦路给谁看呢? 郁宛想来想去,决定还是把握当下,既来之则安之,快活一天是一天罢。 夜幕已深,正打算就寝时,门下小太监来报,启祥宫伊贵人求见。 郁宛愣道:“可知因为什么?” 虽然上次她帮伊贵人在乾隆面前求了情,她可不觉得这人会感激自己,伊贵人要是个涌泉相报的,那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了。 果不其然,小桂子脸上十分微妙,“她说想向主子借几件衣裳。” 新燕诧道:“伊贵人自己难道没有?” 她以为骑装是蒙古女子的标配呢。 小桂子讪讪道:“不是那个,是平日穿的衣裳……” 原来此去木兰围场行猎,还得到热河行宫,来回少说一两个月,总不能连几件替换衣裳都没有吧?秋衣的份例早就发下来了,独伊贵人因为罚俸的缘故少了这项,她本来想向颖嫔求援,奈何颖嫔衣柜里也没多的了,只得来找郁宛帮忙——不能总是半新不旧的穿来穿去吧?多难为情。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借几件寝衣。 郁宛听得都起了鸡皮疙瘩,内衣都借?真亏伊贵人说得出口,不觉得膈应吗? 就算伊贵人不介意,郁宛也羞于把贴身穿的旧衣物送人,新的就更不值当了。 再说颖嫔都当了多少年的嫔位了,七七八八攒下来,她就不信衣柜里能比她一个刚得宠的贵人还寒酸,只怕是自己不肯被人占便宜,才故意祸水东引。 郁宛沉下脸,“就说我已经睡下了,请她明日再来。” 乾隆交代了明早会来用膳,她就不信伊贵人胆敢冒犯龙颜,一次教训还不够?至于之后怎么样,反正仪驾快要启程,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2节 小桂子答应着退下,新燕则为郁宛将桌上烛台吹灭,又喟叹道:“小主不帮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拒绝得太过干脆,伊贵人难免要恨上小主了。” 郁宛倒没觉得什么,伊贵人就是这么个脾气,难道要她用爱感化?她可没闲工夫当圣母。 不如就此撕破脸罢了,她又不欠这位的。 不过伊贵人一语倒是点醒了她,她该准备几件清凉些的寝衣,那骑装密密匝匝又厚实,等上了马背不闷一身痘才怪呢。 等她将“秘密武器”寻出来,新燕等便张口结舌,“……这是哪家铺子的手艺?” 郁宛骄傲地拿起来在胸口比了比,“自己做的,很好看吧?” 身为穿越女怎能不苏一苏呢,好在她虽身无长技,针线活勉强算得粗通,这几件寝服便是仿照后代内衣的款式缝制出来的,当然没那么暴露,可是也堪称大胆了,肚脐那一圈格外地往上,领口又放得格外的宽,像拉长了的婴儿襁褓。 反正私底下穿穿也无妨,且她选用极柔软吸汗的布料,舒适度比外头买的还好呢。 新燕和春泥:…… 每当她们觉得耳目一新的时候,这位主子总能更上一层楼。 行罢,只要主子自个儿喜欢,旁人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 因着皇帝要来用膳,次日永和宫的早点备得格外丰富。光粥品就有南瓜粥跟粳米粥,此外豆腐皮包子跟虾仁烧卖之类的主食也多备了几笼,待会儿赶路肯定是顾不上吃东西的。 乾隆素来爱她宫里的清爽——或者叫寒酸——吃腻了大鱼大肉,偶尔来点清粥小菜解解馋也好。 郁宛殷勤给他夹菜,“这芸豆蒸排骨也恰到好处,不如陛下尝两口?” 一面留心外头动静,好在没听到喧哗之声,看来伊贵人到底怯于君威。 伊贵人又来找茬了?乾隆有些惊讶,还以为上次的事已经受到教训了,怎么这人竟不知悔悟? 他因为连着几日冷落郁宛,对她倒是有些亏欠,便委婉道:“若有何烦难,只管向朕倾诉。” 郁宛爽朗地摇头,“没有。” 她才不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打搅皇帝呢,多不识大体。 乾隆沉下脸,轻哼一声,“没有就算了。” 难得他主动一回,这姑娘竟不领情——到底没把他当成以夫为天的那个天。 喝了两碗糯糯的南瓜粥,乾隆发了一身汗,心情总算松快些,趁势告诉郁宛同行的名单,几个主位里头不算坐月子的令妃跟有身孕的忻嫔,其他基本都是要去的,只除了婉嫔自愿留下照看生病的十三阿哥。 郁宛先琢磨着病歪歪的纯贵妃怎么有心情打猎了,随即才反应过来,她是不是也得表示一下,虽然她没生过孩子也没照看孩子的经验,可皇帝要的只是态度吧? 便吞吞吐吐道:“十三阿哥抱恙,臣妾怎可安心玩乐,不如……” 好半晌没等来接话,难道皇帝真希望她去阿哥所,倒不怕十三阿哥被她照顾得病况更沉重了? 乾隆本来还饶有兴致观察她的反应,及至听到后面,脸色又是微沉,这女子果真什么都敢说,不对,是敢想。 反正都被他听在耳里了。 乾隆轻咳了咳,“你就不必了,还是随朕秋狝罢。” 郁宛刚松口气,便见皇帝含笑说道:“正好,永璂也盼着与你同行,他说想跟你学学骑马呢。” 十二阿哥?郁宛倒抽一口凉气,那小娃娃的难缠劲她是领教过的,怎么找上她了? 她艰难地报以微笑,“臣妾自知本事有限,阿哥何不向颖嫔等人讨教?她们也都是蒙古出身。” 乾隆气定神闲地道:“永璂说你岁数大,练骑射的时间比那些人都长,技术自然也更精湛。” 伊贵人郭常在都比她差了十岁,颖嫔倒是年岁相当,可进宫快十年了,这十年深居简出,也没功夫好好练习,自然生疏得很。 郁宛:…… 感觉这年龄的问题真是道绕不去的坎,况且谁说越老就一定越妖的,还不许她水平倒退么? 第14章 温泉 郁宛倒也不是不会骑,只不过这跟教人两码事。再说十二阿哥短胳膊短腿的,他要是磕着碰着了,是不是还得算自己责任? 念头方过,便见乾隆含笑道:“朕瞧着他也没打算认真学,无非贪玩的心更大,朕叫人给他牵了头三个月刚出栏的小马驹,到时候带着他溜几圈弯,意思意思也就是了。” 郁宛唬了一跳,还当万岁爷跟她心有灵犀,怎么她想啥他都知道? 怪不得能当上皇帝呢,这份洞察人心的本事真是绝了。 彼时郁宛又哪想得到对方靠作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再拒绝便显得不识抬举,便含糊点头,“臣妾能否向您讨个赏?” 【上林苑掌管飞禽走兽的杂役都有俸银呢,她总不能白白教书。】 竟敢把朕的子孙比作鸟兽,乾隆又好气又好笑,多少人盼着巴结皇亲国戚,她倒好,一分一厘都算得这样精刮。 不过也侧面说明这姑娘无甚向上爬的野心——她的视野仅止于眼前一亩三分地了。 乾隆忖道:“那就把下月的月银增添一倍,如此你可满意?” 比郁宛预期的少了点,不过蚊子腿也是肉,她勉为其难答应下来。若照看得好,说不定皇后那头另外还会有赏赐呢,这财不赚白不赚。 谁叫她摊上这么一位小气的主子呢?少不得额外找补些。 乾隆差点叫嘴里的一块芸豆排骨给呛着,说他小气?不是他让李玉多加照拂,她能随便使唤得动御膳房?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狐狸精,是半点没把他好处放心上。 他也就是没明白赏下脂粉钗环的罢了,可贵人的份例就那么些,稍微出格便会引来六宫侧目,再者皇额娘的心思也不能不顾虑——她是完全没想到自个儿的处境有多危险。 这么一想,乾隆又难得激起了怜香惜玉之心,这蒙古姑娘脑筋单纯,待他又热忱,他要不护着她些,只怕被人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便亲自给郁宛盛了盏不放糖的豆浆,“你也喝点润润喉咙。” 大早上的当然不宜过甜,免得待会儿反酸。 郁宛:…… 她就不说这淡豆浆的口感了,这会子灌一肚子水饱,待会儿赶路怎么上恭桶,难道就地解决吗? 乾隆:……忽然觉得胃口没有了。 * 翊坤宫中,那拉氏盯着永璂用完早膳,到底还是吩咐侍女给他加件短褂,怕路上风大受凉,等实在热了再脱。 永璂蹦蹦跳跳雀跃不已,去年他因为闹肚子没去成木兰,今年可实在不能再错过了。且已听说皇阿玛给他弄了头枣红色的小马驹,又神气又漂亮,迫不及待想试试身手。 那拉氏瞧见他便头疼,“走路都不会就想着跑了,等会儿可别净缠着你多娘娘,老老实实坐你的马车。” 因着永璂那句无心之言,那拉氏总担心多贵人会有芥蒂——女人对年岁总是格外敏感的,幸好郁宛倒答应得爽快。 那拉氏想不到是因为双倍月俸的缘故,只以为郁宛气量宽宏,不跟稚子计较。 容嬷嬷倒是有些发愁,“多贵人自个儿瞧着就像玩兴大的,能照看好阿哥么?” 她觉着托付给舒妃或者颖嫔没准更可靠些,好歹这几位都算得资历深厚,早些年在阿哥所也搭过手。 那拉氏道:“多贵人纵使力有未逮,还有陛下在呢。” 她瞧着以郁宛如今的盛势,皇帝必然是寸步不离的,周遭又有许多侍卫扈从,比她自个儿带着还安全。 再者,或许永璂也有跟他父皇多多亲近之意,这孩子虽然大大咧咧,可心思也敏感,最近几年皇帝往翊坤宫来得少了,永璂脸上明显流露出失落——他虽是嫡子,可皇帝毕竟不差儿子,有四阿哥五阿哥这几个得力的在,哪里有闲工夫敷衍髫龄稚童? 且同为嫡子也有轻重之别,跟去了的端慧太子比起来,皇帝在永璂身上花的心思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到底她是继后,比不得元后家世出众,感情笃睦。 容嬷嬷见主子面露怅惘,想劝又不好劝得,嘴唇轻轻翕动。 倒是那拉氏先整理好情绪,含笑道:“嬷嬷放心,我也就是想一想,不会到陛下跟前埋怨的。” 往事已了,她该着眼的是以后。那拉氏沉吟道:“你去告诉阿哥所的人,婉嫔的诏令便如本宫亲临,让他们不许有丝毫怠慢。” 总归放心不下十三阿哥——其实她也知道,永璟多半是活不长的,怀他的时候刚经历丧女之痛,生下来又是早产,太医都说胎里带来的弱症,过一天算一天。 只是身为人母,哪个愿意自己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儿早早离世?她惟愿祈祷上苍庇佑,至少让这个孩子安然走在她怀中,她便于愿足矣。 容嬷嬷叹道:“其实娘娘如此不放心,不去木兰也就是了……” 那拉氏眼中有一抹隐忍的悲凉,“陛下难得出游,本宫怎可扫了陛下兴致?何况皇额娘也在,本宫这个儿媳若不去尽孝,怕是难免有人说三道四。” 这便是皇后的责任,也是皇后的难处,可纵使如此,依旧有千万人为这个位子赴汤蹈火,人心何足? * 送乾隆出了永和宫,郁宛赶紧催着小桂子等人收拾行李,等伊贵人觑准时间前来造访时,郁宛已然把箱笼都叠得整整齐齐的了,还缚上绳索。 看着伊贵人目瞪口呆的表情,郁宛很客气地对她道:“抱歉啊妹妹,这会子不方便翻箱倒柜,你若实在缺衣裳,新燕春泥她们那儿倒是有多的,不如匀几件给你?” 伊贵人当然气咻咻掉头就走,竟想让她穿下人的衣裳,打发叫花子呢? 春泥轻蔑地朝地上啐了口,“没见过这样死皮赖脸打秋风的,当真比叫花子还不如。” 郁宛笑道:“行了别理她了,快来帮忙把这些抬上马车。” 贵人们的仪驾据说是在最后,分得的马车也格外窄小,不知能装多少东西——郁宛看了一下里头规模,本来想带个竹夫人上车纳凉的,如今也只好忍一忍了。 且因着走官道的缘故,沿途并没多少茶寮可供歇憩,好在经过历代帝王伟业,从京城到木兰围场路上据说建了二十多座行宫,够她们好好赏玩和避暑的。 热河行宫当然是其中最大最繁华的一座。 郁宛起初还有点新鲜感,觉得出宫一趟不易,必得饱览眼福,可官道上人丁稀少,湖光山色似乎也有欠风雅,郁宛渐渐露出倦态。 更别提外头热浪滚滚,窗户一开就跟上了蒸锅似的,几次之下,郁宛索性选择宅在马车里。 皇帝跟太后的銮驾都装有冰鉴跟风轮,这等享受当然轮不到区区贵人,可郁宛倒也没怎么难受,盖因某个小太监时不时就会捧着盏冰碗过来,说是十二阿哥送她消暑的。 因着永璂年纪尚小,那拉氏不许他多吃冷食,永璂便主动提议将这份赠予多娘娘。 郁宛还是头一遭体会到好为人师的益处,怪道古人将天地君亲师看得那样重要,确乎是有讲究的。 只醋翻了颖嫔伊贵人一干忍饥耐热的嫔妃,怎么她们就享用不到?伊贵人更是恨不得毛遂自荐去将十二阿哥笼络过来,奈何十二阿哥完全信不过她——她看起来太年轻太文弱了,感觉马儿一尥蹶子就会晕倒呢。 还是老成些的师父更可靠。 行至三四日后,銮驾在一处别馆停驻。 郁宛还以为热河行宫到了,询问新燕才知,此地不过是中途的落脚点,不由得大感失望。 新燕笑道:“主子也太心急了,这才走了一半呢。” 要是快马加鞭当然不必这样费事,可皇帝跟嫔妃们出宫本就是为消遣的,走走停停,路程当然快不起来。 春泥则颇多鬼点子,“娘娘,听说这里的汤泉甚好,且有使女子肌肤细嫩、容颜娇美之效,咱们不如去泡汤吧。”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3节 郁宛讶道:“伏天还泡温泉,那不跟煮饺子似的?” 春泥一副很有心得的模样,“小主您这就不懂了,伏天泡汤才好消暑呢,浸得热热的发一身汗再出来,保准浑身清爽。且听说此地泉眼甚妙,冬季和暖,夏季反而凉爽宜人,要不怎么人人趋之若鹜呢?” 郁宛被她说得蠢蠢欲动,御驾只在此待一天,错过了兴许便没有了,只那泉池仿佛是露天的,万一被人瞧见,岂非颜面尽失? 春泥鼓动道:“万岁爷在前厅批折子呢,嫔妃们也都在午睡,想必不会有人察觉。” 郁宛终是按捺不住心痒,带上换洗衣物便出发了,又命春泥随从,新燕则留下帮她掌眼,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来禀报。 乾隆正由李玉陪同在花圃中闲逛,奏章早在马车里就批阅得差不多了,因着路上作息不定,这会子又实难熟睡,干脆出来晒晒太阳——这汤泉别馆的气候倒是与别处不同,不知是否多水泽的关系,气候格外凉爽宜人,要不是假山边上还散发着蒸腾热气,当真以为秋节已至。 李玉当然也听说过那泉眼的妙处,还道有人采集了回去当补品饮用的,或许竟能延年益寿。 乾隆哂道:“这便是求长生求疯魔了,自个儿平日不知保重,以为凭灵丹妙药能扭转乾坤,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他深以父皇晚年为鉴,对那些道长方士的话一概不信,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吃几顿药膳呢。 李玉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尴尬地转过脸,装作看风景。 乾隆忽然诧道:“什么声音?” 李玉愣了愣,皇帝都重听了?当真龙体日衰? 他可什么都没听到。 然而在乾隆耳中,那声音却愈发清晰起来,带着女子特有的娇慵憨态。 “好舒服啊。” “不是那里,再过去一点。” “呜呼,感觉人都要化开了。” 乾隆自然很容易辨识出那声音的主人,泡个温泉都能发出许多上不了台面的声音,这蒙古女子未免太豪迈了些。 等他板着脸准备过去提醒时,却见郁宛正惬意地靠在大理石围成的护栏上,正拿着一竿玉如意轻敲着背部和臂膀。 而她身侧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李玉满面通红,赶紧转过脸去。 郁宛要起身行礼,随即反应自己此刻未着寸缕,赶紧又沉下去些,只虚虚一欠身,“陛下万安。” 声音活像刚熬出的饴糖,又甜又稠又软——真不是故意的,是泡得嗓子快起火了。 不过身子却意外地舒坦,仿佛浑身毛孔都释放开来。 乾隆愣了愣,“只你一人?” 郁宛点头,“春泥帮臣妾取东西去了。”漏掉一条腰带,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这么说,方才她其实并未言语,只自个儿在心内嘀咕? 乾隆有心槽她两句,泡在池子里还不老实,可随即望见郁宛白里透红的脸颊,像颗熟透的水蜜桃似的,底下纤细洁泽的脖颈则是桃子的蒂。 轻轻咬上一口,必会汁水四溅。 乾隆悄然咽了口唾沫。 第15章 拿双 郁宛也注意到乾隆身体的变化——夏天-衣裳单薄,稍微有点异样很容易就瞧出来了。 而且万岁爷那物,以她有限的知识,还是挺宏伟的。 郁宛不由得红了脸,心里暗怪春泥怎么还不来,拿个衣裳需要那么久,莫不成偷懒打盹去了?她觉得此刻的自个儿就像森林中的小红帽,对面则杵着大灰狼,叫破喉咙都没人来救她。 真要是在露天温泉发生那种事,怕是明儿皇太后就能以秽乱宫闱的名义赐她白绫了。 乾隆自然不懂什么红帽绿帽的,可是也猜着郁宛怕他兽性大发——可笑,在她眼中他是那样难以自控的人么? 虽然对着这具玲珑娇躯的确有些难度,可乾隆到底还是知道分寸的,他也得顾着自己名声,遂清清喉咙,“朕送你回去?” 郁宛肌肤渐渐泛红,似乎是快要被煮熟了,她也不敢继续泡下去,怕要中暑,可是该怎么走? 她没腰带呀!一上来保准就跟山体滑坡似的,全都被看光光了。 换做正常男人当然体会不到她心底别扭的矫情劲,好在乾隆是个自带外挂的,轻易读懂她的难处,“你先起来将衣裳穿好,外头再裹一层朕的披风,想必无碍。” 他那披风密实得很,束在腰间保准比腰带还牢靠。 郁宛想了想,也只有这个办法了,顾不上谦辞,只含羞带怯地道:“万岁爷您先转过脸去。” 当他以前没瞧过似的!乾隆默默无语,可到底还是极具风度地照做。奇怪,这姑娘晚上异常大胆,白天倒装起淑女来了。 郁宛也没法子啊,她天性的勇敢还不足以冲破道德的枷锁,何况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自有一种朦胧绰约之美;这么大毒日头晒着,保不齐把她脸上的毛孔都照见了。 她得给皇帝留个好印象,省得以后再不来她房里。 这才像句人话,乾隆暗暗点头,却浑然遗漏了郁宛的后半截心声,【到底关系着她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呢。】 只听得清脆的一句,“好了。” 乾隆转过头,只见那幅绿绸将郁宛身段裹得玲珑浮凸,跟荷叶间伸出的出水芙蓉似的,亭亭玉立。 喉间动了动,便赶紧将披风褪下为她披上,园子里虽说尽是些太监,可保不齐有些不长眼的侍卫擅闯过来——便是叫太监瞧去他也是不悦意的。 郁宛只当皇帝怕自己着凉,欣然笑纳,“谢万岁体恤。” 乖巧地跟他来到不远处的一间庑房中,乾隆道:“朕让王进保为你取那腰带,等收拾齐整再回自个儿的宫殿去罢。” 王进保是李玉下级的徒弟,可寻常也是不做这等小事的。 郁宛见皇帝这样赏脸,哪里好意思拒绝,只能羞答答坐在床畔——虽只一间庑房,倒也收拾得极其干净整洁,就不知平日是做什么的。 【会否有大胆热情的年轻男女来此地偷情,像西厢记、牡丹亭中写的那样?】 乾隆本已堪堪忍住绮念,哪成想这女子竟蓄意引诱,哪怕只是在脑中想一想,带给他的刺激已足够明显。 他舔了舔后槽牙,目光幽深望着对面。 郁宛再不解事也知道这人想什么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可不就跟干柴烈火一样? 她要不要拒绝呢?本来都不是黄花大闺女了,再摆出一副贞洁烈妇姿态,仿佛有些虚伪。 只要御前的人嘴够紧,消息不传到外头,想必无碍吧? 乾隆本来还在犹疑,听了这一层比一层大胆的心声,忍不住就化身扑食的猛虎,雄赳赳将她按到榻上去。 郁宛愣了三秒才想起自己该象征性地反抗一下,刚要喊人,嘴唇便被人封住了。 而她在温泉中泡久了的身子更是跟化开的糖稀似的,滴答滴答,全然无力。 她唯有含情带露地看着对面,“万岁爷,您今日来这一出,臣妾明儿可没法做人了。” “无事,朕早就不做人了。”乾隆倒是洒脱,出宫本就为消遣作乐,若还处处守着宫中规矩戒条,又有什么趣儿。 郁宛:……还挺有自知之明。 * 舒妃从薰风殿小憩了半个时辰醒来,就看到几个侍女躲在屏风后嘀嘀呱呱说些什么。 她佯称口渴唤来心腹侍婢,趁菱角在那儿倒茶的工夫,便问道:“你跟她们说些什么?也让本宫听听。” 菱角讪讪,“是些鸡毛蒜皮的琐碎,娘娘不爱听的。” 舒妃勃然变色,将那盏茶往她手背上一泼,“你趁早老实招来,仔细本宫叫人掀你的皮!” 她素来性情不定,哪怕贴身伺候的也不敢招惹她,菱角只自悔自己为何这般嘴快——还以为娘娘会多睡半个时辰呢,怎料却早早醒了。 她也不敢隐瞒,低低将适才见闻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却原来她到后园花圃去打水时,眼见多贵人跟一身材高大的男子进了庑房,隐约还听见嘤咛之声,因隔着甚远也看不清面目,可听同伴说万岁此刻在前厅批折子呢,那这男子是谁? 难道白日里撞鬼了? 舒妃听后大乐,她倒是听说过这些蒙古女子多么淫-荡无耻的,本来草原上就有踏青野合的风俗,青年男女看对了眼,手拉着手钻进蒙古包也是常有的事。多贵人二十七才奉旨进京,难道至今仍是完璧?以前就没几个相好的? 行宫也不比紫禁城守卫森严,怕是这多贵人凡心炽烈,迫不及待想来场露水姻缘呢。 当然,菱角也可能看错,或许那女子并非多贵人,又或者多贵人引来的正是皇帝——这种可能性当然微乎其微。 舒妃想了想,自己本不欲趟这趟浑水,可要是错过了实在可惜——倘能一举将多贵人拉下马,往后宫中少个劲敌,岂不快哉! 但这事不能自己来做,她得虑着万分之一的风险。 可巧伊贵人来向她讨几块冰去去热,舒妃便笑着解囊,又隐晦地将适才那话告知。 伊贵人半信半疑,她虽素来蔑视郁宛,可也不觉得对方如此大胆——正当盛宠呢,来这么一出图什么,难道迷倒一个万岁爷犹嫌不足? 舒妃笑道:“便是认错了也无妨,哪怕宫女太监闹些假凤虚凰故事,照样有所不容,再不然,你就谎称有东西落在那儿,去拾回来便是了。” 伊贵人想了想,这倒是个办法,万一真是误会,也好避免尴尬。 便接过舒妃赏的几块零星碎冰,欣欣然离开了。 舒妃却生怕事情闹不大,转头又去找颖嫔,对她说伊贵人往郁宛方向去了。 颖嫔登时柳眉倒竖,这蠢材还敢脚踏两只船?前儿吃了闭门羹不算,这会子又死皮赖脸缠上去,当真是把她的脸扔在地上叫人踩。 她不知底里,只怀疑拜尔葛斯氏起了异心,妄图拣高枝飞,亏她还借了她那些衣裳——虽然都是旧的。 舒妃添油加醋,“颖嫔妹妹,好歹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可不能叫几个初出茅庐的骚达子给欺侮了去,走,我陪你瞧瞧究竟!” 颖嫔虽奇怪对面为何这般热心——她不记得舒妃跟自己的交情多么要好,满军旗跟蒙军旗虽说并无仇怨,可也向来是淡淡的。 但有人助拳总比没有强,颖嫔便点点头,答应了舒妃提议。 两人正向庑房去时,可巧庆嫔也过来了,“二位姐姐怎的如此雅兴,酷暑天气还出来散步?” 一双圆溜溜的杏子眼落到二人面上,十足好奇。 颖嫔这会儿倒有些窘迫,万一伊贵人真转投进多贵人阵营,她这个嫔位该多丢脸? 正想含糊过去,奈何舒妃却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听说庑房挨着温泉那边美人蕉开得甚好,庆嫔妹妹可愿同行?” 人越多出的丑越大,就算皇帝不发话,到时候多贵人也没脸再出来,只能选根绳子上吊了。 庆嫔仿佛一眼看穿她心事,笑意略淡,“舒妃姐姐当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想法都比旁人别致许多。” 就不知这回想算计的是谁,同行的嫔妃里头除了自己,还有谁会被她所敌视?难道是多贵人? 庆嫔本来不爱管闲事,但关乎多贵人还非得管一管了——宫里没了这朵奇葩该少多少趣儿,怎么也不能看她折在舒妃手里。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4节 便笑盈盈地道:“难得姐姐盛情相邀,我又怎可不从命?” 几人各怀鬼胎,步调却是出奇地一致。 等到了庑房近前,伊贵人已上前叩门了——小心翼翼地,但带着一丝隐约的窃喜。 郁宛打着呵欠过来,以为是给她取腰带的王进保——本想着多假寐一会儿的,却被敲门声吵醒。 回头望了眼纱帐内,那臭男人倒是睡得香甜,她这会子还腰酸背痛腿乏力呢。 哪知抽开门栓一看,却是她最不愿见到的冤家,“你来做什么?” 伊贵人没有错过她脸上的慌乱,又见大白天却关着窗棂,桌上还焚着香炉,气氛旖旎,如梦似幻,不是偷情还能是什么? 纱帘后影影绰绰瞧不分明,但隐约能窥见一双男子的足靴,这浪货当真把行宫当成酒池肉林,连野男人都敢往里头领。 伊贵人瞬间多了底气,“博尔济吉特姐姐,原来您在午睡么?” 郁宛衫垂带褪,目露惺忪,俨然一副精神不济模样。 这更令伊贵人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不是刚经过一场鏖战,哪会如此萎靡? 作势便往里走,她倒要瞧瞧那奸夫是谁,顶好抓个现行。 郁宛连忙拦住,警惕地道:“你做什么?” 伊贵人笑得欢快,“姐姐房中难道有见不得人的秘密么,为什么怕我瞧见?” 郁宛心说这人也够没眼色的,就算她俩是朋友,私闯民宅也不对吧?何况不是。 她隐隐约约也猜到伊贵人的用意,暗自好笑——真被她找到那奸夫,还不定倒霉的是谁呢。 郁宛告诫她莫在虎头捋须,伊贵人见她眼神躲闪,愈发认准了此人心中有鬼,非得来个捉奸拿双不可。 两人正相持不下时,帘帐后传来沙哑的男声,“谁在那里?” 伊贵人身形微僵,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呢? 第16章 做梦 伊贵人不敢说话,郁宛则轻快地道:“您醒了?妾服侍您更衣罢。” 皇帝虽有手有脚,这种小事向来不自己动手。 偏巧李玉去了前厅书房守着,以备太后随时垂询,郁宛没奈何,只能暂代差事。 偏偏皇帝的常服比她自个儿穿的还繁冗复杂十倍,郁宛笨手笨脚扯了半天,还是弄得皱巴巴的。 乾隆看得无语,“行了,把披风盖上罢。” 好歹能遮遮丑。 郁宛委屈巴巴看着他,“那臣妾怎么办?” 总不能在床上躺一下午吧?这会子已有人来捉奸,等会儿若是连皇太后都引了来,她这个当朝妲己岂非只有等死? 伊贵人耳听得二人对话,却是一动也不敢动,脊背上密密麻麻爬满了冷汗,如同小虫子啮咬一般,令她如坐针毡——她此时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该死的舒妃,好端端为何说那些话,这会子如入深渊、进退维谷了! 可巧王进保匆匆回来复命,将腰带呈上后,便躬身侍立一旁。 郁宛轻咳了咳,“你不转过去吗?” 伊贵人好容易才意识到说的是自己,赶紧屈身面壁,臊得满面通红——都是女子有什么可忌讳的,怕是故意拿乔,当着万岁爷的面给她下马威。 可她能怎么办呢?比起位份性命,这点羞辱已不值得什么了。 庑房外边的几人也瞧出不妥,方才进门的仿佛王进保王公公?他不是该在御前侍奉么? 舒妃情知不妙,不管多贵人是否通奸,皇帝铁定在里头无疑了,她这会子擅闯算怎么回事? 立刻打起了退堂鼓,“我有点不舒服,二位妹妹自便罢。” 庆嫔岂能容她溜走,笑盈盈道:“不是说美人蕉开得正好?兴许闻见花香,姐姐的身子便好过多了。” 强压着她上前。 舒妃这会儿可暗暗叫苦,只盼着伊贵人聪明点儿,别供出自己来——可想到她也没说什么,是伊贵人自个儿愿意以身犯险,到时候来个死不认账就是了,谁也拿她没奈何。 方才略略心定。 唯独颖嫔满肚子狐疑,怎么今儿的怪事一出接着一出,伊贵人去讨好郁宛,怎么还扯上皇帝了?难不成还能干出双凤戏龙那等子龌龊事? 彼时郁宛已侧身穿好了衣裳,只因午后过于劳累,方才又未补眠,双颊酡红如醉,看去很有些饧涩浮荡模样。 乾隆本想叫她帮着研墨侍书的,眼见这般只能沉声,“你好生歇着吧,朕明早再来看你。” 郁宛自然乐得偷懒,乖乖点头,“是。” 听话里意思今晚不会过来,那太好了——泡完温泉再连番大战的实在吃不消。 乾隆一面骇异这女子满脑狂言浪语,一面又有些微虚荣得意——就说了不能小瞧他吧?如今再来评评,他跟年轻小伙子到底谁更厉害? 矜持地拉了拉领口,乾隆大步迈出去,看也不看一旁瑟瑟发抖的伊贵人。 刚好舒妃等人上来撞见,忙屈身问礼,“圣上万安。” 乾隆淡淡道:“你们来得倒巧,进保,传朕旨意,伊贵人冒犯圣驾,降为常在,也无须晓谕六宫了。” 拜尔葛斯氏一阵虚软,笔直跪倒在地。 她才进宫不久就被罚俸,如今还面临比罚俸更为严厉的处罚——原来世事变化这样轻易。 颖嫔虽不解发生何等大事,可伊贵人……不,伊常在跟她毕竟份属同盟,怎能看着她惨遭降位? 正要开口求情,乾隆已轻描淡写道:“颖嫔莫非也嫌嫔位坐得太久?朕倒不介意宫里多个常在。” 颖嫔急忙收声,要她帮帮伊常在可以,可要她牺牲自个儿去帮忙就纯属做梦了。 看着万岁爷一行扬长远去,众人各自心情复杂。 侥幸逃过一劫的舒妃也不好过,总觉得万岁临走时瞪了自己一眼,难不成竟发觉了什么?颖嫔跟多贵人同出蒙古,不会为了丑事抓奸,她还怕自己丢脸;可比起在万岁心中的印象分,舒妃自认不及庆嫔,这么想想,嫌犯一目了然。 她顿觉满心地不舒服,借口中暑便忙忙回去了。 郁宛看着仍在发呆的几人,打着呵欠过来送客,“诸位姐姐莫非还想留下喝茶么?” 颖嫔望着她肩膀上露出的几朵隐晦红梅,只觉刺目得慌,拉着心如死灰的伊常在赶忙离开。 庆嫔则好奇道:“庑房边上果然种了美人蕉吗?舒妃说得言之凿凿的。” 郁宛:…… 姑娘,您这重点抓得还真是不一般。 好歹告诉庆嫔那玩意招蚊子,故而行宫的侍者在御驾来临之前便已拔去。 等对面失望而归,郁宛才阖上门继续补觉。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乾隆那模样淡定得过分,显然料定了御前的人不敢多嘴,可行宫到处都是透风的墙,就算舒妃颖嫔不说,也保不齐她们身边个个守口如瓶。 何况还有花圃里锄草浇水的杂役呢,这边热热闹闹,难道他们一点都不会打听? 但这就非郁宛所能掌控的了,她只能祈祷皇太后跟继后都爱惜颜面——这事闹开了,她俩的儿子跟丈夫脸上也不好过罢? 投鼠忌器,她死不打紧,万岁爷清白无暇的名声可不能染上半点灰迹。 一觉睡到傍晚,但见春泥已默默在屋内布起了膳。 郁宛想起若非这丫头办事糊涂,一条腰带都能忘却,自己本不必被乾隆逮个正着,引出后来是非。 哪知还未说话,春泥已扑通跪倒在地,胆战心惊地央求道:“小主好歹用了膳再来责罚奴婢,不吃饱会没力气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怕都是跟她学的。郁宛一笑差点破功,赶紧板起脸。 春泥在她的目光中渐渐红了眼眶,吸了吸鼻子道:“小主要怎么处置奴婢都好,只求别把奴婢赶走,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千方百计求来永和宫差事,放眼宫中,没有比贵人主子更好说话的,半点都不用她干粗活累活——春泥用了三年积蓄才从浣衣局熬出头,那里的日子她实在过怕了。 郁宛本就没当惯领导,看她这么可怜兮兮的,心肠哪还硬得起来? 只是怎么也得给个警告,不然她这主子倒像是白当的,半点权威没有。郁宛想了想道:“今次暂且饶你一回,若下次再犯,便把你的月例银子扣掉,补给新燕,你可省得?” 春泥果然紧张起来,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她可不能成为被扔的那个。 立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伺候,连那过了水的凉面都淘澄三遍后才敢奉到主子手里,油炸后的花生更是小心除去花生衣子,不敢沾染半丝残皮。 郁宛就觉得偶尔吓一吓她们还是管用的,以前可做不到这样精细哩。 饭后又让春泥去打听,看前院可有人嚼舌头——好在无事发生,看来大伙儿的胆子还是有限的,事关皇室风评,到底不敢张扬。 至于是消息未传开还是传开了却闷在肚里,就不得而知了。 夜幕渐渐降临,天迅速地黑了下来,偶尔还响起几声旱天雷,园子里也愈发燠热。 郁宛在竹席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倒不怕打雷,草原上的风云变色比这厉害多了,何况钦天监也说并未观测到明日雨势。 这时候的钦天监还是有几分本领的。 新燕端来一壶镇凉了的茉莉花茶放在床头,温声道:“主子还在担心晌午的事么?您别怕,有万岁爷在呢。” 她虽跟郁宛未久,可也瞧得出这位主子至少三五年内是绝不会失宠的——虽然外头都说多贵人年纪大,可万岁爷最喜欢的也正是这个年岁风韵十足的女人,皇后、令妃、淑嘉皇贵妃都是在三十前后才生下第一个孩子,可见当时宠爱弥盛。 只要小主能平安诞下皇嗣,到时候即便失宠也无虑了,万岁爷又念旧,攒攒资历位份是不愁的。 郁宛谢过她的宽慰,面上却仍怔忪不定。 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乾隆二十二年的这趟秋狝,难道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新燕给她打着扇子,轻轻叹道:“就说婉嫔娘娘罢,从潜邸便一直不甚得宠,又无子嗣,可也照样熬到一宫主位,连皇后也对其颇为信任,还让她照料阿哥所……” 仿佛有电光从眼前闪过,郁宛豁然开朗,历史上继后所生的十三阿哥,似乎正是在这段时间夭折,而她却因为陪同木兰的缘故,没能见到幼子死前最后一面! * 那拉氏所在的兆芸轩将要吹灯,侍女却匆匆来报,多贵人求见。 容嬷嬷正在为主子除簪,闻言轻哂道:“想必是为午后的事来向娘娘请罪呢。” 那拉氏毕竟是皇后,她身边的眼线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何况这事差不多已传开了,只不过怯于君威大伙儿才不敢放肆议论。 容嬷嬷本来对郁宛颇有好感,可如今见她这般不成体统,总归有些鄙夷,她一个蒙古女子再怎么放浪形骸,进了宫就得守宫中规矩,难道因着不知教化就网开一面了?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5节 那拉氏倒是不怎么放心上,“嫔妃不争宠还叫嫔妃么?贤惠那是皇后的职分。” 多贵人真要是洗心革面扮起贤良来,她才该担心,可从目前来看,多贵人是只在乎圣宠却不惜名声的——做个宠妃就很满足了。 像令妃那般却贤惠得过了分。 容嬷嬷道:“话虽如此,您身为皇后总得约束,您要不发话,太后娘娘就该对您有意见了。” 是呀,这便是当皇后的为难处。那拉氏轻叹了声,她的身份就是天然的标尺,决定了有些事不能去做,有些事却不能不做。 就像她明知白昼宣淫并非多贵人本意,却不能不为此警告她一样。 等传召进了内室,那拉氏尚未将女则女训搬来命她抄诵,就见郁宛怯怯地望着她道:“皇后娘娘,臣妾做了一个梦。” 容嬷嬷眼皮抽了抽,又要玩那套骗人的把戏了,这回又是谁生了阿哥? 哪知郁宛甫一开口便赶紧低下头,声若蚊呐,“臣妾梦见白幡……在阿哥所。” 那拉氏手中的佛珠轰然坠地。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会有一更哦(真的会很晚,建议大家明早起来看) ps.本文不会改变历史人物大的走向,但是会稍稍弥补一些遗憾,比如让继后见儿子死前最后一面这种,算是为女主在宫中的好人缘添砖加瓦吧~ 第17章 金莲 容嬷嬷听完一脸震惊,这多贵人莫不是疯了魔!她报喜也就罢了,旁人只当添个彩头,不会认真跟她计较,报忧算怎么回事! 那白幡可是死了人才会挂的! 又有点怀疑是否为了掩盖下午丑事,才故意来扰乱娘娘心神? 容嬷嬷正要开口,那拉氏却抬手制止她,容色沉沉道:“多贵人,你适才所说是认真的?” 郁宛一时有些踌躇,她本意是感念一个母亲对子嗣的疼惜,才想来提个醒。 可她拿不准那拉氏的反应,万一那拉氏非但不信,反而恼羞成怒怨她诅咒皇嗣可怎么好?便只含糊道:“臣妾从幼时起便常做些怪梦,我阿布(父亲)还以为撞了邪,请了萨满巫师作法,之后才好多了,可偶尔仍会发梦。” 言下之意,她只管做梦不管解梦的——至于那白幡究竟代表什么,反正她也不知道。 那拉氏忖道:“先前令妃生十四阿哥也是你梦到的?” 郁宛僵硬地点头。 那拉氏思量片刻,轻叹道:“你回去吧。” 再不提让她抄女则女训的事。 郁宛如蒙大赦,哪里还敢逗留,赶紧打算功成身退。 哪知那拉氏忽又将她唤住,声音低沉地道:“若果真如你所言,本宫当有重谢。” 郁宛心说她也不稀罕谢礼什么的,只别把她当妖孽抓进慎刑司就是了,当下尴尬地扯了扯唇角,转身而去。 这厢那拉氏立刻吩咐侍女为其更衣,她要去面圣。 容嬷嬷惊道:“您还真信了?” 且看样子还是要立即回宫的架势,用得着这样迫切? 容嬷嬷劝道:“就算多贵人料事如神,可阿哥所也不止咱们十三阿哥,还有其他阿哥跟许多奶母呢。” 心里却知道这话很没说服力,奶母子死了用不着挂白幡,至于余下的几个,可都还活蹦乱跳呢。 那拉氏苦涩道:“嬷嬷,若永璟真个不好,我一定得回去看看,否则恐怕抱憾终身。” 今年二月初十她母亲郎佳氏去世,那拉氏却正在南巡途中,未能见到至亲最后一面。这样的悲痛,她实在不想再经历一回。 就算永璟注定熬不过去,至少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她得陪着他,否则那孩子得多孤单? 容嬷嬷搓着手,“明早也还来得及……陛下恐怕已经歇下了。” 本来娘娘跟陛下这一两年感情就颇淡,若再因为几句怪力乱神之说而起龃龉,实在不值当。 然则那拉氏决心已定,她冷笑道:“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永璟却只有本宫一个母亲,他要怪便怪罢。” 容嬷嬷知自家主子性情倔强,再难扭转,唯有亲自为她戴上簪珥,送她严妆去往御前。 心里却不知该不该盼着多贵人的话应验——若应验了,娘娘免不了一场悲痛;若不应验,今次的工夫岂不都白费了? 次日一早,郁宛便听闻皇后漏夜请旨离了行宫,轻装简行赶回京城。 她没想到那拉氏行动这么迅速,可见母亲爱子之心当真胜过世上一切,还好那拉氏没供出她来——当然说了也不会信,她一个远方来的蒙古姑娘能感念宫中阿哥安危,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至于乾隆当然不会因此取消秋狝,莫说十三阿哥只是生病,便是真个夭折,两岁大的孩子也无须守亲丧,对他而言还是照常玩乐更要紧。 郁宛只能感慨,这世上多的是负责任的娘,却少有负责任的爹——又或者爹生的娃儿实在太多了,感情泼水般撒出去,也就约等于没有。 那拉氏没带上十二阿哥,一则他才六岁,回宫也帮不上什么忙;二则十二阿哥自己也想到木兰围场作耍,他对于生离死别毕竟一知半解,又哪里知晓阿哥所里的小弟弟正在鬼门关上徘徊呢? 这日皇太后叫了郁宛过去,郁宛以为要问责温泉之事了,哪知钮祜禄老太太蘑菇半天,却只嘱咐她好生照看十二阿哥,如今皇后不在,她这半个师傅得负起责任来。 郁宛恍然大悟,老太太自己是肯定不好意思开口的,当额娘的也不能管到儿子床上去;大概钮祜禄氏本意是让那拉氏来训斥她,哪晓得那拉氏连夜就走了,放她在这里不尴不尬。 所幸钮祜禄老太太不像心机深沉的,否则背地里磋磨她的法子太多了——要说这位老太太的福气是真好,在先帝雍正爷那儿并不算得宠,孩子也只生了弘历一个,可偏偏靠着这个独子一路升至贵妃,又当了四十多年养尊处优富贵无匹的皇太后,乾隆一朝的女人没有比她更自在的了。 郁宛实在羡慕。 但这位老人家是绝对不会喜欢她的,钮祜禄氏最讨厌的便是妖妖调调狐媚惑主的女人,她前半生的两个宿敌无一不是这款,早期的齐妃李氏,后来的敦肃皇贵妃年氏,幸而李氏失宠的快,年氏又是个病秧子短命鬼,否则不知要熬到何时。 到了本朝,钮祜禄氏第一讨厌的便是令妃,打着温柔体贴的旗号,干的尽是入不得她老人家法眼的事。乾隆那么抬举令妃,固然为感念孝贤皇后,可也未尝没有跟老娘作对的因素。 照钮祜禄氏看,新来的多贵人也很有几分令妃品格。 对此,郁宛觉得实在是抬举她了,倘若说前头那些宠妃都是烹饪精美的山珍海味,像她顶多是盘麻婆豆腐,仗着新鲜热辣还能嗦两口,实在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 固然心里有着许多腹诽,当着皇太后的面郁宛倒还是客客气气的,问她老人家身子可好,这一路行来辛不辛苦——当然问了也是白问,历史上的钮祜禄老太太活得比她几个儿媳妇还要长呢。 钮祜禄氏慢悠悠地品着茶,从手指缝里瞥她一眼,“哀家看这几天你并未跟十二阿哥如何走动。” 郁宛心说人家是嫡子,她一个妾室频频造访算怎么回事?何况亲祖母在这儿呢,她身为庶母也不能太逾越本分去。 面上只含笑道:“阿哥不过让臣妾教些骑射,等到了围场再练也来得及,何况臣妾的车驾在最末梢,距离甚远也颇不便。” 以为如此就能免掉责任,哪知老太太沉吟片刻,却唤来心腹贵嬷嬷道:“传哀家懿旨,把多贵人的仪驾挪到近前来。” 郁宛:…… 认真的吗?她只是个第五等的贵人呀。 然而钮祜禄氏言出法随,没多久,郁宛所在的马车还真就弯道超车——径直超过了庆嫔颖嫔及几个低位小主,几乎与舒妃平齐。 叫舒妃气得脸都绿了,偏偏她心中有鬼,不敢在这时候生乱——那日捉奸陛下疑没疑她还是两说呢。 只能干瞪眼。 郁宛没奈何,几乎怀着受宠若惊的心情享受此等殊荣,十二阿哥永璂倒是很高兴,缠着她问东问西,一时问她草原大不大,一时又猜想上头的马多不多,会是何等高大健硕——总不能比他的头还高吧? 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得很快了。 郁宛看这小家伙的手指快要伸进冰碗里了,赶紧劈手夺过来,以免那上头色泽红艳的西瓜遭他染指。 永璂瘪着嘴道:“皇额娘又不在,干嘛不许我吃?” 郁宛道:“吃了拉肚子算谁的?可别给我招祸。何况阿哥没听过尊师重道这几个字吗?你先前已经答应将你那份给我,反悔可不是男子汉的做派。” 心里自然是想独吞的——这么一小碗哪里够分?她自己都嫌不足呢。 乾隆听她嘴上说着冠冕堂皇的言辞,心中又是一番天地,便笑着上前,“那若朕向你讨要,你也不应?” 永璂眼睛立刻亮起,觉得皇阿玛为自己讨公道来了。 皇权至上,郁宛勉为其难道:“陛下硬是稀罕这碗冰碴子,臣妾当然不敢不遵。” 以为如此就能令他大度放弃,哪知乾隆却是个坏心眼的,“这可是你说的,那朕恭敬不如从命。” 郁宛看他将魔爪伸向中间那块最大的浇了炼乳的西瓜,忙道:“您怎的如此不拘小节?那旁边有叉子呢。” 然后机智地将碗转了个圈,等皇帝再叉起便只有冰块了。 乾隆:……真是小心眼。 好在李玉又端了个满载的海碗,两人方才你一口我一口分食起来,永璂看得口水直淌,好容易悟到父皇也没有帮他说情的意思,便气嘟嘟地回祖母那儿去了。 乾隆叹道:“这孩子,真是娇惯得很。” 郁宛心说一碗冷饮就娇惯了,那皇家的子弟看起来比平头百姓还不如,虽然皇帝本意是怕冷食伤身,可这么馋着孩子,十二阿哥愈发念念不忘了。 乾隆冷不丁道:“你有什么主意?” 郁宛愣了愣,心说这人的话题跳脱得很,还好她悟性高,猜想是为教子,便道:“小孩子原也好哄得很,陛下不若将千字文圈出篇目,许他背出几篇,便赏半盏冰碗就是了。” 如此也不怕过量——反正背书对十二阿哥是天大的难事。 其实也就是设立一个奖励机制,既能让孩子得到进步,也解了馋劲。若实在怕泻肚,便少用冰,多加些水果酥酪之类的也就是了。 乾隆赞许地看着她,“你倒颇有孟母之风。” 郁宛:…… 【怎么,还得给她颁个高风亮节的牌坊不成?】 生怕皇帝爷再给她寻些苦差事,赶紧岔开话题,“听说热河行宫住所已安置妥当,不知陛下将臣妾放在哪一处?” 山庄内的大小建筑共有一百二十多座,康熙爷时定了三十六景,到本朝又定了三十六处,名字还都起得怪好听的。 乾隆正为此而得意,欣然道:“朕自然不会薄待你,园中有‘金莲映日’一所,风景甚美,正合你居住。” 怎料郁宛又开始脑洞大开,【金莲,是说她像潘金莲吗?】 【万岁爷可真会选地方,那眼前的不就是西门庆?】 乾隆:……好像在夸他又好像在骂他,他到底该不该高兴? 第18章 迷路 乾隆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依你看金莲二字当作何解?”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6节 郁宛当然不能让他瞧出自己思想多么龌龊,赶紧拨浪鼓似地摇头。反正女子无才便是德,装傻才是真理。 然后就见乾隆那双龙目愈发深邃,“卿难道没读过金瓶梅么?” 郁宛心头打鼓,难道万岁爷竟猜到了,不至于吧,他俩也就是炮友的关系,远不到心心相印的程度。 况且金瓶梅难道不是禁书么?还是她弄错了?纵使她愿意自比潘金莲,可皇帝绝对不会甘同西门庆相提并论的——他自诩风流而不下流的高端玩家,西门庆可实打实游戏花丛的浪荡子。 唯一的共通点大概是都长得很帅,颇有身家,还器大活好。 或者她可以说自己看过水浒传?那更不成,这在当朝算反书吧。 郁宛满脑子乌七八糟,乾隆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他料得不错,这女子果然涉猎颇广,不但博古通今,而且杂学旁收,跟专精诗词的大家闺秀又是一种。 其实乾隆哪在乎她读什么书,难不成看了几部水浒就能造反称王了?他还没那么心胸狭隘。 当下微微笑道:“等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说完仍回皇额娘身边陪侍去——乾隆最爱在人前扮孝子,每每出巡几乎都寸步不离展示孝心,以致于钮祜禄老太太只能痛苦地享受天伦之乐,天晓得,她宁愿叫两个女先儿来跟前说书呢,谁乐意见这么一个好大儿斑衣戏彩? 郁宛则满腹狐疑,琢磨皇帝那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想跟她共演一出活春宫?像框框梅里西门大官人跟潘金莲嬉戏葡萄架那样?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她下辈子还得做人呢。 七月二十四,仪仗终于抵达避暑山庄。郁宛望着眼前气势恢宏的殿宇,深深体会到什么叫一山还有一山高,之前经过的那个温泉别馆与之相比简直如沧海一粟。 刘姥姥进大观园也不过如此。 当然她不能立刻就进去,得随在皇太后身后。 一众嫔妃团团簇拥着钮祜禄老太太,如同众星拱月一般。老人家脸上就自然多了,她也不是头一回来,自然轻车熟路。 而如郁宛、伊常在、郭常在这批新进宫的就实在有些手足无措。 钮祜禄氏说道:“行宫虽不比紫禁城齐全,也得有个章法,省得哪处失窃了闹起来,长了嘴都说不清。既然皇后不在,便由纯贵妃全权料理,愉妃协理便是。” 纯贵妃擦了很厚的胭脂,依旧盖不住底下苍白如纸的面容,叫人很怀疑她究竟为什么来的——舟车劳顿受这些辛苦,何必呢? 但她仍是恭谨地应了声是。 愉妃自然唯纯贵妃马首是瞻,她借了儿子永琪的东风才能陪同秋狝,自然谨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错。 舒妃则眼中喷火,连鼻孔都气得张大许多,往日娇美轮廓荡然无存。明明她也是妃位,皇太后却视若无睹,偏让个死人一样的纯贵妃跟木头般的愉妃来管辖公务,瞧不见她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么? 郁宛因为马车紧邻的缘故,不得不贴在她身侧,脸色着实精彩。 她很怀疑舒妃长脑子没有,人怎能自负到这份上? 莫说那两位都出自潜邸,侍奉皇帝多年,就单论地位,有儿子的总比没儿子的强吧,舒妃拿什么跟人家争? 有多大本事吃多少饭,舒妃有空在这里嫉妒别的嫔妃,还不如趁早向皇帝借种生个娃儿的好。 郁宛正漫天神游着,忽然感觉不远处传来一道极凌厉的视线,忙抬首望去,却见乾隆爷丰神俊朗的影子一闪而过。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似的? 郁宛抖了抖鸡皮疙瘩,赶紧站直,倒是不敢看热闹了。 其实乾隆并未听得十分清楚——他发现自己那听心声的本事貌似有些限制,离开三丈之外便无能为力。 不过借种两个字他并未遗漏,哼,这女人把他当成什么了?种猪种驴?真是放肆! 随后郁宛便明显感觉皇帝有意远着自己,她也不介意,横竖万岁爷的喜怒无常她早就领教过了——根本她都不知这人脾气怎么来的,她又没惹他? 等进了园子,众人便如乳燕投林般各归其位。 至于郁宛则迫不及待想看看那“金莲映日”在什么地方,难不成真是个淫窟? 领郁宛过去的还是王进保,可见乾隆还是挺赏识她的,没随便找个粗使太监给她引路。 等到了地方,却见是一片烟波浩渺的莲湖,中有石桥矗立,沿湖建有一溜儿水榭,十分清雅别致。 郁宛恍然,“怪道叫金莲映日,想是说那湖中荷花映着日光,金灿灿的十分惹眼吧。” 王进保:……很可惜,并不是。 随即对这位主儿解释,那金莲指的是从五台山移植来的金莲花,长在旱处,盛放时有如黄金满地,甚是好看。 可惜花期刚过,此时是看不到了。 郁宛心想这不是玩我呢,还特意将她安置在这种地方?明年开花的时候她必定早已回去了。 只能说乾隆爷的心思太难猜。 又或者觉得此地颇有佛性,让她来参悟参悟?可她就是个贪恋红尘的俗人,谁想出家呀! 尽管满心不悦,但郁宛还是让春泥取来一锭赏银给王进保。 王进保本来不想收的,御前行走的侍者最忌讳私相授受、勾连嫔妃之事,可转念一想,贵人主子莫不是怕他将那日温泉中事泄露出去,作为封口费那倒不得不收了。 于是郑重地对郁宛道:“主子放心,奴才定不辱命。” 郁宛:…… 放心什么?她就是象征性地给点小费而已,用不着摆出肝脑涂地的表情吧? 果然宫里就没一个正常人——除她之外。 新燕春泥轻车熟路为她将行囊收拾妥当,所幸殿内十分整洁,看样子早有人清扫过,至于小桂子则十分机灵地跟那几个看园子的杂役唠家常套交情去了——人生遍地是知己,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新燕笑道:“他倒聪明,知道一心为主子好。” 郁宛则觉得可能是那锭赏银刺激了他,囧了脸,不过她待王进保格外客气是当他外人,小桂子则一直作为“内人”看待的。 或许她也该赏小桂子点什么,嘉奖他的忠心? 不过行宫诸事不便,还是等回去再说吧,正好那时月例银子也该到了。 郁宛看着春泥铺床叠被,忽然想起,“今儿应该会有人送膳吧?” 眼看着快到正午了,莫非膳房的人忘了时辰? 新燕春泥脊背同时僵硬,嫔妃们的住处似乎方才定下,膳房该怎么叫膳?也不知各人的口味。 郁宛暗道糟糕,难不成她得饿肚子?但她跟宫里的人可不一般,嫔妃们惯来小鸟胃,一餐不吃也没什么,连生病也全靠净饿。郁宛这二十七年的时光却从未体会到饥馁二字,从前草原被大雪所困,路也封了,她爹宁愿宰杀心爱的牛羊都不肯叫她忍饥挨饿。 要不怎能养出这副强健的身子骨? 郁宛当机立断,她得泼辣点儿去争取,不能叫膳房蒙混过去。 看她脚不沾地朝外走,春泥连忙赶上,“小主,咱们还不认识路呢。” 这个郁宛倒是不慌,她的记忆力虽非天才,正常人的程度还是有的。反正她已将来时的路线记清楚,大不了原路返回也就是了。 况且也不定非得到膳房去,说不定凑巧遇到哪个嫔妃愿意收留呢,蹭顿饭还是豁得出去的。 春泥不得不佩服自家主子的厚脸皮,有这决心,啥事做不成呀! 怎料半个时辰后,主仆二人便华丽丽的迷路了。 郁宛约略记得金莲映日在观莲所的北侧,如意洲西侧,可如今瞧着,那些建筑物怎么长得都差不多? 书上有提过可通过树影来鉴别方位,奈何这一片密林郁郁葱葱,投下的影子亦是旁逸斜出纵横交错,郁宛看得眼花缭乱。 春泥也是个一根筋的,完全想不到好主意,早知道该带新燕来的。 乾隆正带着钮祜禄老太太在园中闲逛,身后跟着纯贵妃愉妃以及几个业已成年的皇子,俨然一副其乐融融合家欢景象。 耳边忽听见一缕奇怪声音,【我该不会死在这里吧?】 【天亡我,非战之罪也!】 会这么说话的只有一个人。乾隆眉毛紧拧,可环顾四周,却并未见到那惯会碎碎念的多贵人,难道是他思之情切、产生幻觉了? 钮祜禄氏见他停下脚步,关切道:“皇帝,你怎么了?” “无事,大概听岔了。”乾隆摇头,正要向前,哪知那道声音却愈发迫切,【救命!我还不想死!】 这回断不会有错,乾隆面色凝重,难道多贵人就在附近,可她为什么不现身?是故意作弄他,还是……遇上危险? 根据先前估测的范围,想来不会隔得太远。 正要下旨命李玉搜寻时,一旁的密林却传来窸窣动静,只见两个模样古怪的人型生物从里头窜了出来,身上满布金黄落叶,头发也毛毛躁躁,跟杂草似的。 愉妃唬得忙将永琪护到身后,生怕哪里的野兽伤着儿子。 直至那女子意识到状况,赶紧理了理云鬓,灰头土脸上前告罪,“臣妾不知御驾在此,有失远迎,还望陛下饶恕。” 乾隆望着眼前蓬头垢面却不掩姿色的郁宛,心想这女子争宠的手段愈发别致了。 千方百计吸引他注意,就这么想见他么? 第19章 打扮 钮祜禄老太太惊得皱纹都展开了,活了偌大年岁,还是头一遭见到如此出格的嫔妃,不修边幅倒罢了,打扮得跟野人一样算怎么回事?还是蒙古风俗如此? 先帝宠幸汉女,钮祜禄氏也没怎见过蒙古嫔妃,只当化外之民天性粗蛮,未曾受过礼仪熏陶。 郁宛暗道糟糕,难怪还珠格格的老佛爷那般讨厌小燕子,此时她不就跟小燕子无异? 呸呸两口吐掉嘴里的草叶,赶紧分辩,“太后明鉴,臣妾携春泥出来散步,不想迷了路途,误打误撞闯进这片密林,弄脏衣裳,臣妾不是有意的。” 但这并未帮她挽回点印象分,既然不识路就老实呆着,作甚东奔西跑给人添乱?钮祜禄氏面罩严霜,觉得新进宫的几个一个赛一个淘气,皇帝的审美怎么越来越次了? 郁宛这会子也顾不上哄她老人家开心,倒巴巴地惦记着她的午饭——她在树林里少说打转了半个时辰,不会已经过了用膳的时辰吧? 果然是贪吃惹出的祸事。乾隆颇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就说要勾引他也犯不着满地打滚把自个儿弄得穷形极相,除非饿得忍无可忍了。 便沉声道:“来都来了,皇额娘,让多贵人随咱们一道用膳罢。” 郁宛倒还是知道羞耻的,且她也不想参与这种盛大聚会——哪是享福,分明受罪呢。 赶紧回绝,“谢陛下美意,臣妾不饿。” 话音方落,腹中便传来清脆的一声鸣响,可不止乾隆爷才能听到。 皇太后跟纯贵妃各自无语,没见过这样自打嘴巴的,要么你就大方答应,要么就矜持到底,别让人瞧出丑态——真是半吊子人做半拉子事。 愉妃面上倒是颐然,这多贵人真个有趣。 等郁宛羞答答地站到队伍后头时,愉妃便轻言细语问她怎么回事。 郁宛一五一十说了。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7节 愉妃讶道:“你宫里难道就没备点干粮点心?” 一般头一天来膳房都会有所延误,总得人齐了才能开伙,不然热腾腾的饭菜放凉了给谁吃?好在嫔妃们也不差那一时半刻,等得起。 郁宛老实回道:“都吃完了。” 路上无聊,不吃点零食打发辰光怎么好过?况且糕点放的日子久了总会串味,秉着避免浪费的原则,郁宛决定趁早干掉它们。 愉妃:……这姑娘的胃口究竟怎么长的?还是草原上的人个个天赋异禀? 等到了皇太后的院落松鹤斋,愉妃先拉着郁宛去更衣,还好她多带了一条裙子,本是防着意外事故的,没想到会用在多贵人身上。 郁宛感激涕零,“娘娘您太好啦。” 愉妃抿唇,觉得她这股热忱劲儿不讨人厌,“行了,用得着你三跪九叩的,一点小事,改日洗干净还回来就是了。” 还好尺寸差不多——愉妃个头比郁宛稍矮点,但那条裙子是她生完永琪做的,有意放宽身量,在多贵人这高大丰健的体魄上也不违和。 尤其前襟那一块设计得颇好,乌云堆雪鼓鼓蓬蓬。 郁宛也没想到她的上围如此傲人,竟跟产后的愉妃差不多,似乎刚进宫的时候并不如此,莫非因为侍寝太过的缘故? 想到小簧文里那些脸红心跳的描写,郁宛不禁耳根子发烫。 等她跟着愉妃从梢间出来,似乎八仙桌上的人都多瞟了她几眼,犹以乾隆爷为甚——这下他肯定以为自己要来勾引她了,否则为何专挑这么件衣裳? 郁宛抱定行的端做得正的宗旨,待要上前为钮祜禄老太太布菜——她还没无知到以为自己一个低等嫔妃能安心上桌吃饭。 哪知刚举起筷子,纯贵妃便凶狠地瞪着她,继而将一碟椒油莼齑酱呈到钮祜禄氏跟前,“太后,您尝尝这个,配粥吃正好。” 显然怕郁宛抢了她的风头来讨好太后。 郁宛无法,只得转向右首,“陛下,臣妾给您夹菜罢。” 愉妃担心她粗手笨脚再惹恼皇帝,正要代劳,钮祜禄氏却道:“愉妃,你出去照顾永琪罢。” 都是一群庶母,五阿哥在这里也不自在。 知道皇太后这是要考量多贵人的表现,愉妃只能投以同情的眼色,并不敢违抗,弓着身搴帘出去。 这厢郁宛有样学样,也给皇帝端了碟莼齑酱。 纯贵妃哂道:“陛下最不爱吃酱菜。” 这个多贵人真是愚笨,枉她生得一副好相貌,又伺候多时,却连皇帝的口味半分不晓得。 郁宛低垂着头,她怎么可能知道?皇帝从来都不交代,回回过来用膳都是因地制宜,随她的口味,她还以为这人根本不挑食呢! 乾隆微微一笑,将那酱菜拨了些到自个儿碗里,“今儿朕想跟皇额娘吃一样的,也沾沾您的福气。” 这话说得钮祜禄氏无比舒坦,纯贵妃则脸孔抽筋,皇帝摆明了帮多贵人解围,却叫她这个贵妃的颜面往哪儿搁? 郁宛终于对乾隆有了点改观,这人倒还算得体贴,不过她是不是得一直看他吃完呀? 郁宛觉得胃里的压力更大了,她听说人饿到一定程度,那些脏器便会昏头开始自我消化,等到了晌午她不会就剩具空壳了吧? 好在母子二人虽然细嚼慢咽,胃口却都不算大,没多会儿便放下筷子。 钮祜禄氏更是因饭后血糖升高显出困顿迹象,由侍女搀扶着进内室小憩去了。 但郁宛并未因此得到解脱,按照规矩,她还得给纯贵妃布菜,贵妃吃完了才到她的份。 乾隆看着那姑娘脸上苦哈哈的表情,眼睛鼻子皱成一团,终不免好笑,放弃作弄她的打算,“多贵人你且自便罢,朕还得同贵妃说说话。” 他跟纯贵妃当然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找个借口把她给支开去。 郁宛如蒙大赦,离弦之箭般冲出屋外,觉得空气从未如此新鲜。唯一的问题是温饱没得到解决。 好在愉妃给她留了饭,“我就猜着你没吃饱。” 郁宛眼泪汪汪的,要不是辈分问题,她真想认愉妃当她第二个娘! 两人正说着话,王进保拎着食盒出来了,里头有一碗火腿焖肘子、一碟溜鳝段,并一盅清淡甘美的蛤蜊鲜汤,说是给她佐餐之用。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万岁爷对她的宠爱。 郁宛心说真爱她也不会要她饿着肚子伺候半天了,果然还是乾隆爷一贯的作风,给一巴掌再赏颗甜枣。 当然她的骨气还没坚固到让她退回去,白拿的东西,不吃白不吃。 等她把乾隆爷的国库吃破了产,他就知道厉害了。 仅隔着一堵墙,乾隆爷清楚听到那女子心中忿忿之语。 他当然不会当真,只眼皮跳了跳——她以为她是饕餮转世啊?放大话倒是第一个。 有本事就试试。 * 这一晚郁宛睡得不甚踏实,因着素有择席之症,白天又当着众人的面出了丑。虽然钮祜禄氏未必肯当她是儿媳妇,可她也只有这么一个婆婆,这回可真成丑媳妇见公婆了。 次日醒来眼下便挂着两圈明显乌青,新燕忧愁道:“拿茶叶敷怕是来不及,奴婢帮小主多上点妆压一压罢。” 郁宛点头,出来玩总得有个好气色,若她无精打采,就更等于提醒别人昨儿的事了。 新燕便仔仔细细帮她多涂了些粉,确定黑眼圈已完全盖住,又拣了两只鲜艳些的钗环,并一支带流苏的并蒂莲步摇,看去倒是容光焕发。 郁宛带着春泥一径往纯贵妃宫中赶去,只觉得沿途气氛格外肃穆,难道纯贵妃御下有方,以致于下人们连大气们都不敢喘。 等进了里堂,郁宛便款款拜倒,“嫔妾博尔济吉特氏参见贵妃娘娘。” 一切礼数与给那拉氏请安无异——纯贵妃似乎也是个极在意身份地位的,郁宛不敢在细处惹恼她。 可等她说完,花厅内仍是异常沉默,奇怪,她并未迟到,怎么人人都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欲将她问罪的架势? 郁宛忽然注意到诸嫔妃今日的打扮十分近似,都是一色的镶银首饰,或是簪着通草绒花——孝贤皇后崇尚简朴,生前常作此打扮,可到了行宫何须如此素净? 就连纯贵妃也只多加了一对珍珠耳环,此外半分艳色也无。 郁宛蓦然醒悟,想必宫中来了急报,十三阿哥已经殇了,虽然庶母不必为幼子穿孝,可毕竟得顾着皇后颜面,也得考虑万岁爷的心情。 太招摇无疑是不妥的。 庆嫔看着郁宛鬓上鲜妍明丽的珠翠,暗暗替她着急,早知她那里消息如此滞后,自己就该着人通报一声的,哪晓得这是场鸿门宴——怪道舒妃一大早就巴巴地来串门,想是谋算好的。 伊常在跟郭常在今日倒是不约而同的低调,她俩一个效忠颖嫔,一个交好舒妃,自是早一步得了指点,避免在人前出错。 如今想拿新人生疏当借口也没辙了,到底伊常在跟郭常在也是刚进宫呢。 纯贵妃凉凉道:“多贵人,本宫竟不知你心肠如此冷硬,宫中皇嗣夭折,你还能打扮得花枝招展。” 郁宛低眉道:“是嫔妾一时疏误,但请娘娘放心,嫔妾即刻就能改正。” 说罢就让春泥将掖在袖中的妆奁呈上,飞快地拆去簪珥和步摇,换上两只光秃秃的素银簪子,脸上脂粉也不要了,抹得干干净净,那两坨黑眼圈更是显露无疑——看上去比殿中的任何人还要伤心,仿佛昨夜刚哭过。 开玩笑,看了那么多美妆博主的卸妆教程,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郁宛顶着一副伤心欲绝的容颜盈盈下拜,“嫔妾惊闻噩耗,悲从中来,一时失态,还望贵妃娘娘恕罪,也莫要太过自责,以免坏了身子。” 众人:……你搁这玩变脸呢? 第20章 安慰 纯贵妃一时有些无言以对,郁宛这样自发自觉,倒叫她不知如何是好——宫规也没明写长辈要为夭折的晚辈穿孝,她能指责的无非是多贵人不慈。 纯贵妃原本设想的是三言两语先唬住她,再叫几个五大三粗的仆妇进来拔了她的头钗,剥了她的衣裳,这对刚进宫的小主可谓莫大的羞辱,足以令她羞愤欲死,往后该好好记住教训。 哪晓得多贵人从善如流,自个儿就把一切安顿了,叫纯贵妃还能说什么?夸她干得好干得漂亮? 少不得先令她起身入座。 郁宛柔声对答如流,“谢娘娘。” 既然已经揭过去了,往后纯贵妃也不能再拿这件事说嘴,谁叫她不当机立断的? 舒妃见主仆俩配合默契,俨然没事人般,不由得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冷笑,“多贵人果然足智多谋,随身还带着妆奁,像姐姐我就想不到。” 这话委实有些诛心,她怎么能做两手准备,难不成盼着十三阿哥早死? 郁宛不慌不忙,“这大热的天晒得出了汗不得补补妆么?哦,嫔妾忘了,姐姐不必伺候圣驾,自然无须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以前她是不会主动挑衅的,但是这个舒妃实在可恶,处处针对自己,活像上辈子欠了她似的。郁宛也不是泥人性子,自然得有所反应,否则还以为她好欺负,人人都来落井下石呢。 这话直指舒妃痛处,舒妃果然气得脸红脖子粗,不就仗着一时新鲜,居然敢踩到她头上,这些蒙古女子真是傲慢! 浑忘了她引以为豪的姓氏,自个儿以前也没谦逊到哪儿去。 舒妃待要怼回去,庆嫔却不露声色地道:“原以为舒妃姐姐生的十阿哥早夭,必定能跟皇后娘娘感同身受,如今瞧着却仿佛半点不在意的,还有闲工夫拈酸吃醋。” 舒妃心里一惊,其实她的宠爱早就大不如前,之所以还能得皇帝眷顾,稳坐妃位十年,多半是由于陛下怜惜那个早逝的孩子的缘故,每逢忌辰也都会来她宫中坐坐。舒妃也很会把握时机,适时地流露出伤感,以免皇帝忘了旧情。 如今那拉氏跟她处境类似,她自不能有失分寸,叫皇帝看穿她往日的伎俩。 立刻正襟危坐,低眉敛首,又以帕拭泪,“我那苦命的姐姐,怎的如此福薄,十三阿哥今年才两岁,跟我那个可怜的孩儿一般大……” 泪水如断线珠子一般下来。 说她胖还真喘上了,庆嫔翻了个白眼,实在懒得理会这般做作。 其余人也都见怪不怪,唯独郁宛看得津津有味,果然能在宫里立身都是有几分本领的,舒妃这妥妥的老艺术家嘛,放在现代都能拿几个小金人了。 等请完安出来,庆嫔与郁宛偕行,顺便向她道歉,“怪我疏忽,早知道该知会你一声,偏晨起舒妃就来打岔,一时倒给忘了。” 郁宛看得出来,庆嫔虽口齿灵便,倒不是精于宫斗之人,或者说心思没放在这上头。 她莞尔道:“人家有心想看我出丑,姐姐又哪里防范得过来?正是双拳难敌四手。” 庆嫔唏嘘道:“舒妃也就罢了,你怎么连贵妃娘娘也敢得罪?瞧纯贵妃今日模样,恨不得生吞了你似的。” 要说她早过了争夺宠爱的年纪,很不必跟个新进宫的贵人过不去。 郁宛难为情地告诉对面昨日那场意外,误打误撞遇见皇帝跟太后,又误打误撞留下用膳,想必是布菜的时候起了误会——天地良心,她真没想过要在钮祜禄氏面前抓尖要强,伺候婆婆不是儿媳妇的本分吗? 庆嫔恍然,“她定以为是你设计好的。” 纯贵妃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容易钻牛角尖,以前富察皇后享誉六宫时,她便自怨自己没个好出身好姓氏;后来富察亡故,太后钦点那拉氏为继后,她又觉得这是那拉氏蓄意走了太后路子——想当初她跟那拉氏同封贵妃,也曾畅想过日后母仪天下的光景呢。 现在后位当然是指望不上了,可为了孩子,纯贵妃也得牢牢盯紧太后这棵大树。 庆嫔意味深长地道:“你可知贵妃为何拖着病躯也要来秋狝?” 郁宛傻傻发呆,难道是热爱大自然吗?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8节 庆嫔朝几个阿哥的住所遥遥一指,轻哼道:“自然是为了四阿哥。” 等等,纯贵妃生的儿子不是行三和行六么,四阿哥关她什么事?难道……郁宛的表情立刻生动起来,莫非清宫也流行小妈文学?说起来四阿哥也十八岁了,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纯贵妃寂寞多年有所遐思也是难免。 庆嫔一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想岔了,往她额头轻敲了一下,没好气道:“说正经的,别满脑袋花花肠子。” 郁宛心想你肯定也没少看三言二拍之类的杂书,否则怎知道我想什么? 她也不敢辩驳,只揉了揉微红的额头,乖乖受教。 却原来三阿哥永璋被明确剥夺了继承权后,纯贵妃也在努力谋求后路。皇后所生的嫡子天资平平,将来多半是立贤,纵使已有了位母后皇太后,可圣母皇太后是谁可没定呢。 她本来想试试能否将六阿哥永瑢给扶上位,这孩子虽不及他两个哥哥善于读书,可也聪明乖巧,尤其得太后喜欢。但几次明里暗里的试探后,纯贵妃只能作罢,太后的意思叫他做个富贵亲王就很好,至于皇帝那儿……纯贵妃只求次子不被长子连累,那便万事大吉了。 眼看着四阿哥五阿哥渐渐成人,甚至帮着皇帝处理朝中事务,纯贵妃只能认清现实,她的两个孩子没一个配得上帝王命,与其到时候新君上位任人宰割,不如趁早打好交情,若买对了股,将来好处还少得了她的么? 五阿哥有自己的生母愉妃,且纯贵妃在潜邸时便与珂里叶特氏不甚投缘,还时常讥讽对方无宠,保不齐愉妃怀恨在心,将来五阿哥若是登基,她们母子的苦日子可就来了。 四阿哥却不同,淑嘉皇贵妃业已亡故,正是需要母家扶持的时候,若这时候伸出援手,无异于雪中送炭,更为贴心。且纯贵妃又有一重隐秘的心思,若四阿哥感念她的好处,愿意过继到她名下,那这圣母皇太后之位坐得便更踏实了。 郁宛听庆嫔说完来龙去脉,只觉得……嗯,纯贵妃精神可嘉。 她好像真以为自个儿能熬到乾隆立太子似的,殊不知就算她如愿以偿,那太子还得当四十年呢! 忽然就觉得这人没什么可怕的了,毕竟纯贵妃所谓的大计划纯属空中楼阁,她要能成,那便是改变历史的丰功伟绩,郁宛都得给她竖大拇指! 庆嫔看她面上异常轻松,只当她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好再劝得,轻叹道:“你自个儿也注意些吧,也别净做些招人恨的事,仔细被捉住把柄。” 当然指的不止这回,还有上次温泉中事——大白天关着门胡天胡地,她也是头一遭见呢。 郁宛微微脸红,心想这能怪她么?她也是被逼的。 她唯一的错误就是没在事后一头撞死以证清白——那没法子,跟名声比起来,还是性命珍贵多了。 等回到金莲映日,小桂子巴巴赶上来,俊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直言都是他办事不力,若早些替主子打听到情报,也不必闹这场惊吓。 郁宛并不生气,反安慰道:“这与你何干?咱们都是初来乍到的,指望几两银子就能收买园子里的人,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些。” 舒妃颖嫔为何能做到消息灵通?一则位份在那儿,二则她们都来过多少回了,进了行宫都跟进自己家似的,唠两句话便什么都套出来了。 只是伊常在有颖嫔襄助也就罢了,颖嫔到底还没放弃这枚棋子,郭常在又为何能结交舒妃,舒妃为什么肯帮她? 新燕提醒道:“主子忘了,郭常在离宫前曾见过忻嫔娘娘。” 郁宛恍然,舒妃跟忻嫔本就是同一战壕的战友,如今又添了一员悍将——是不是悍将先不提,怎的郭常在这些天都不见动作? 如今宫里出了丧事,怕是更不好邀宠了,忻嫔又究竟给她准备了什么秘密武器? 郁宛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好在昨日闹完笑话后,膳房把她这个贪吃贵人记得明明白白,再不敢延误送餐,也算不幸中之万幸。 午后郁宛本想继续补眠的,哪知御前来召,皇帝请她到烟波致爽殿对弈。 在这风口浪尖偏偏来找她,分明是给她拉仇恨。郁宛气结,然而也没奈何,难道她还能装病不去么?太医一把脉就验出来了,何况她是这拨嫔妃里身子骨最强健的。 见皇帝跟见贵妃当然不能同等装束,乾隆喜繁花热闹,自己若打扮得太素净,肯定叫他觉得晦气。郁宛想了想,把那两支银簪子取下,让春泥给她挽了个家常些的发髻,鬓边则加了两枚淡绿的玉蝴蝶装饰,清新怡人。 衣裳选用西番莲纹样的薄缎子宫装,既不会太显眼,也不至于出错。 等到了烟波致爽殿外,李玉立刻揉了揉眼睛,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多贵人吗?居然大俗变大雅,难道得了良师指点? 郁宛顾不上他上下打量的目光,只温声道:“公公,陛下在里头么?” 李玉忙掀帘放行,“在的,贵人进去便是。” 郁宛道了声谢,揉身而入。她以为乾隆对弈是托辞,实则是要找她谈心——其他的人都太熟悉了,对着生人反而更能直抒胸臆。 她也深有体会,做好了认真当个聆听者的打算。 哪知一进去就看见皇帝对着一副珍珑棋局苦苦思索,手边还放着一本《棋经要略》,可谓全神贯注。 郁宛:……这人没事吧? 乾隆倏而抬首,“想知道朕为何不为永璟伤心?” 郁宛这下确定他真是自己肚里的蛔虫,果然天威难测啊。 她又哪里敢承认,只讪讪道:“陛下日理万机,自然顾不得儿女情长。” 乾隆轻轻摇头,“曾经朕也想做个好父亲,可是皇天不佑,叫朕一次次归于失望,朕反而不敢十分用心了。” 他在孝贤皇后的两个嫡子身上花了多少心里,永琏是他的嫡长子,亦是他最为钟爱,乾隆还早早定下由他承继宗庙,登基不久便将其密立为皇太子,可就是这样千辛万苦的养着,还是抵不过苍生无德,年仅九岁便夭折在他怀中——他望着孝贤泪眼婆娑的双眸,觉得自己这天之骄子就像笑话,连亲生骨肉都不能保全,还算什么英雄汉? 后来孝贤又给他生了永琮,他以为这下老天爷该网开一面了,怎料还是没逃过种痘——难道命中注定不能有个健健康康的嫡子?他觉得他整个的人生都蒙上阴翳。 也因此缘故,他对于那拉氏的孩子并不敢抱太大期望,永璂好歹平安养到现在,可是永璟……连太医都说他胎里弱,非是寿征,能走到哪一步全凭天意。 郁宛忽然有点能明白他的感受,近乡情更怯,他即便立刻班师返朝,面对的也不过是一具冰冷的尸身与四处挂满的经幡,更不知如何去劝慰沉浸于悲痛中的那拉氏——他对那拉氏终究比不上孝贤,而那拉氏的孩子也终究比不过孝贤的孩子,这一点,他们两人都很清楚。 郁宛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终究不过是个旁观者,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小阿哥也只能升起一点普世性的怜悯,而没有更多的情绪。 她温声道:“臣妾相信,皇后娘娘不会怨怼陛下的。既然十三阿哥命里无福,早早去了也好,免得日后经历更多苦楚,能走在额娘怀中,对小阿哥已然是极大的幸事。” 乾隆仿佛得到些安慰,勉强笑了笑,拉着她的手道:“朕倒是盼着哪日你也给朕生个小阿哥,能随你最好,如草原上的雄鹰一般强壮勇敢,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 看来是气氛到了才情绪流露。 但尽管皇帝的言辞娓娓动人,郁宛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才不信乾隆会想她这么快遇喜——有身孕就不能侍寝了,你看他肯应么?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床笫间都是最契合的一对。这一点郁宛很有把握,毕竟没几个女人像她那么放荡嘛。 【总之一句话,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听听就算了,谁信谁是傻瓜。】 还沉浸在荡气回肠中的乾隆爷疑惑抬头,什么大猪蹄子? 是说他香喷喷的外酥里嫩又可口? 这女子又开黄腔了! 第21章 兰汤 当然此刻并非调情的时候,对面打扮这样素雅,乾隆心头亦升不起半分绮念——他老人家的审美向来是很专一的,哪怕是他最宠爱的多贵人,这般淡扫蛾眉朝天子,也只会令他心如止水。 好在他叫郁宛也不为别的,还真就只为下棋。 之后便是棋盘上痛痛快快长达两个时辰的厮杀——说厮杀可能有失偏颇,确切点叫屠杀,因郁宛毫无还手之力,整局下来赢的子儿还没一个巴掌多。 可郁宛能怎么办呢?谁叫万岁爷净会挑软柿子捏,她这个阖宫最软的柿子只能任由他搓圆搓扁了。 郁宛在心底闷哼了一声,这是拣她不擅长的,胜之不武,赶明儿换个花样,她不信还能呈现这样一边倒的阵势。 可换什么好呢?郁宛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她有哪项技能是独一无二的,貌似她会的人家都会,还处处比她做得更好,要不比拼绣花?想起万岁爷翘着兰花指一针一线描摹鸳鸯的情状,郁宛不由得起了鸡皮疙瘩,这种事还是交给东方姑娘去干吧。 乾隆看着对面脸色由晴转阴,他自个儿的心绪倒是多云转晴。 等郁宛从烟波致爽殿出来,李玉待她明显恭敬多了,要知道万岁爷从早起到现在都没用膳,可方才却喊着肚饿,要他送了一盘子糕点进去呢——亏得有多贵人,否则他们这些伺候的恐怕要愁白头发。 李玉殷切道:“贵人主子往后可得常来,万岁爷离了您饭都吃不下了。” 郁宛:……谢谢,她也吃不下。 输棋输到现在,气都气饱了。 正要让春泥去吩咐御膳房做点汤汤水水的,权当消渴,忽见一个身穿宝蓝团领服饰的小萝卜头在灌木丛后躲躲藏藏。 郁宛信步走去,往他肩膀拍了一掌,“你在这里做什么?” 永璂张着嘴,有些呆呆地道:“多娘娘,他们说小弟弟死了,是真的吗?” 他听到消息时吓了一跳,本想来问问皇阿玛是不是真的,可到了寝宫门前又不敢进去——他对皇阿玛素来有些惧怕,盖因乾隆在诸皇子面前素来威仪非凡,不似公主亲切。 虽然他跟小弟弟相处的时间也不多,可永璂还清楚记得第一次见到永璟的时候,圆圆的脑袋,似睡非睡的眼睛,以及肉乎乎的鼻子和嘴巴,听额娘说跟他小时候一样可爱。永璂就觉得自己以后一定要当个好哥哥,他还盼着能亲自教小弟弟骑马呢——所以才这么迫切地想要学会。 望着孩子纯挚的眼眸,郁宛亦不免些许感伤,她摸了摸永璂毛茸茸的后脑勺,柔声道:“你十三弟只不过到另一个地方去了,不必担心,终有一日你们还会再见的。” 虽然骗人不对,可往往善意的谎言才是抚慰伤痛的良药。郁宛想起外婆离世的时候,母亲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长大之后她当然知道那是虚假的,可年幼的她却真真切切地相信,并由此获得心境上奇迹般的和平。 谁会喜欢分别呢?何况是永远的诀别。 永璂似懂非懂,眼中仍有疑惑,“那地方长什么样?” 果然不太好骗啊。郁宛微微叹息,想了想说道:“是个鸟语花香的仙境,有一碧如洗的蓝天,连亘万里的草原,牛羊如云朵般攒聚,雄鹰在天上盘旋高飞,无比丰饶和富足。” 其实她描摹的不过是娘家部落的情况,算不上十分稀罕,可已足够让眼前这个没出过紫禁城的小可怜感到悠然神往。 永璂心情松快了些,听起来好像挺不错的,小弟弟大约也没受苦。 只是为什么单招了小弟弟去呢?永璂巴巴看着她。 郁宛道:“自然是因为十三阿哥跟那地方投缘,寻常人想去还去不了呢。” 她帮小萝卜头把鼻梁上沾染的尘土擦掉,温声道:“阿哥快回去休息吧,不是说要学骑马?再这么夜游神似的弄得浑身脏污,我是小马驹也不愿靠近你。” 一席话总算哄得永璂将注意力挪开,转而去跟那头刚断奶的枣红马培养感情——他还真怕这小乖乖不理他了。 春泥望着对面蹒跚笨拙的背影,轻叹道:“当爹娘也是不容易,不过小主还挺会养孩子的。” 郁宛:……呵呵,那是因为她只偶尔照管。 真要是一天十二个时辰在她面前哭喊吵闹,郁宛可没这耐心,保不齐往地上一扔就自顾自睡觉去了。 春泥:…… * 行宫内的气氛虽因外头传来的讣闻而有所低沉,可也终究无关大局。宫里死孩子乃常事,古代这样艰苦的条件,生下来有一半能活着就不错了,且考虑到太医院的配置比外头更齐全——民间死的更多呢。 恰如乾隆所说,经历了永琏永琮两位嫡子之殇,他早已看得淡漠,只传旨内务府,命将十三阿哥的金棺送至东陵,随葬端慧皇太子园寝。天气暑热,且宜速行。 那拉氏对此并无异议,早知不过这两年的事,只不曾想比预料中更快。还得多亏郁宛那番箴言,让她下定决心回宫,并看顾了永璟最后一夜——永璟是在七月二十四日子时离世的,当夜那拉氏一宿不曾合眼,而她唯独宽慰的是,她给予了这孩子最后的温暖,没让他孤孤单单离开尘世。 报信的使者还专程给郁宛送来一封那拉氏的手书,谢她不畏嫌疑开口提醒,不管是否真个做梦,那拉氏都多谢她的预示。 她还送了一挂在佛前开过光的碧玺手串以示嘉奖,对此,郁宛只有一个表情:╮(╯▽╰)╭ 她发现这些宫中贵人们似乎都太讲究形式,嫌金银财宝过于俗气,非得瓷器古董字画这些大雅之物或者与佛荫沾边的东西才能表示诚意。 如令妃那般赤果果打赏财物的反而有侮辱之嫌。 其实郁宛倒是巴不得人家拿钱砸她呢,砸的越狠越好,她一点都不嫌多的。 但是皇后赏的,郁宛也不便拒绝,只能佯装高兴地收下。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9节 而那拉氏的第二个交代就让郁宛表情更窘了,信上让她好好宽慰皇帝丧子之痛,且不提皇帝是否真个悲痛,她这算奉旨邀宠吗? 郁宛头一遭体会到古代社会的残酷,原来当大老婆的死了至亲都不能流露怨言,还得鼓励小妾去接近丈夫——真是万恶的封建制度。 也许她该庆幸自己是做小的?肩上的责任比起那拉氏轻了许多,她只要顾好自身,偶尔哄哄自个儿的衣食父母就足够了。 乾隆就是她的衣食父母。 其实即便那拉氏没写那封信,郁宛也没法推脱,乾隆这几日几乎天天召她伴驾,除了不用侍寝,她跟皇帝爷相处的时间算最长的了。 当然还是因她拙劣的棋艺,万岁爷通过凌虐她来获得某种快感——郁宛确信无疑。 她气得牙根痒痒,发誓怎么着也得让乾隆跟庆嫔对弈一局才好,到时候这厮就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转眼到了八月初三日,十三阿哥的金棺已至朱华山,而园中伤感的气氛也冲淡不少。日子总是要向前的,原先定好的秋狝也不能随意取消,关系着多少人饭碗呢。 郁宛发现自己再度成为舒妃等人的眼中钉,虽然敬事房的记档上没写她名字,但这不妨碍旁人对多贵人的仇恨,小半个月皇帝都没翻牌子,难道不是多贵人将万岁霸住了?这人真是贪得无厌,占着茅坑不拉屎。 郁宛还是头一遭见把乾隆比作茅坑的,看来这些人的胆子比起她也不遑多让,所谓大家闺秀不过如此嘛。 她反正随性淡然惯了,行宫里有权罚她的只有皇帝、太后,顶多再加上个纯贵妃。太后不屑跟嫔妃使性斗气,纯贵妃满心扑在立太子上,至于乾隆就更不会了——没了她,上哪再找个这么奇烂无比的臭棋篓子?每每看着郁宛因输棋而吃瘪,万岁爷心里不知道多爽快呢。 舒妃想来寻衅滋事,先把宫权争到手再说吧。 郁宛想明白就无所畏惧了,因暑气渐散,她倒是惦记起行宫里的温泉来,听闻此地的温泉乃淡水泉,既可浸浴还能饮用,又可祛除体内杂质,总归百利而无一害。 郁宛不信那些玄乎至极的说法,她就是好奇是不是真能喝,来时路途上那间温泉别馆里头就明显是硫磺泉,蒸久了皮肤都刺刺的,显然没法下嘴。 这淡温泉唯一的麻烦就在于地段特殊,位于暖流暄波,皇后住所附近,寻常嫔妃是不得轻易动用的。 但这日郁宛还真得了机会,因是皇帝邀请她去的。接过李玉送来的对牌,郁宛便开开心心打算去泡个热水澡松缓一下精神。 她觉得自己很像偷穿品如衣服的艾莉,既然要追逐刺激,就贯彻到底嘛。 舒妃得知多贵人的侍女抱着衣裳去了暖流暄波,憔悴已久的脸上立刻精神抖擞,“你看清楚了?当真是服侍多贵人的?” 菱角信誓旦旦,“断不会有错,她主仆几个成日在御前招摇,奴婢想不认识都难。” 话虽如此,这蠢丫头上回也是如此说的——好好的让她去抓奸,哪知奸夫正是万岁爷,焉知不会重蹈覆辙? 舒妃吃过一次亏,自不肯轻易上当,“保不齐又是万岁叫她去的。” 菱角道:“十三阿哥新丧,皇上哪有心情召人侍寝?这些日子不也只叫多贵人对弈么?依奴婢看,多半是多贵人自己贪耍,却不知那泉眼乃是中宫独享,因此犯了忌讳。” 她一个嫔御竟敢妄用皇后的东西,若真如此,只一条大不敬的罪名便足以将她压死。舒妃眼中放光,呼吸亦急促起来,就算万岁不忍处置,可以那拉氏的脾气,能容忍别人在她地盘撒野么?等回宫之后,多贵人怕是再无立足之地。 她伸出指节轻轻叩击桌案,喃喃念道:“我得想想,好好想想。” 这回该找谁来当见证呢? 郁宛吃一堑长一智,上次忘了拿腰带,这回特意多带了两条,以免闹出笑话——她想应该不会,皇帝都清心寡欲素了这么些天了,应该定力十足,不至于天雷动地火的。 何况李玉传话也只是说万岁爷在梢间等她,请她沐浴更衣后再去对弈,这等风雅之事,想必不会让男女污浊玷染。 可等到了暖流暄波附近,郁宛遥遥望见水汽氤氲中有一高大健美的身影,半泡在池子里。 声音沉沉,“还不下来?” 郁宛傻眼:……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说: 求个专栏预收《朕的黑历史被人掀了》,文案如下: 阮娇费了七年的力气,才辛辛苦苦从侍婢熬成更衣,属实觉得宫廷生活太不容易。 空自绑定了个黑历史系统,却无用武之地——没钱没权没背景,她要是敢去敲诈勒索,保不齐先得人头落地。 无所事事的阮娇只能每天跟她的统打牙犯嘴、谈天说地。 【浣衣局的赵姑姑曾经结了个对食,哪知被人骗财又骗色,连定情信物都是义乌淘来的假首饰。】 【敬事房的徐公公天天瞅他那酒坛子泡着的宝贝,殊不知早被人偷梁换柱,换成了半截参膏芦须。】 阮娇听得兴起,不禁打听起当今皇上有什么秘密,她好歹也算个美貌佳人,怎么从没见他翻过自己的牌子?害她想晋升都没契机。 统儿道,【我只知道慕容斐年轻的时候是个大胖子,其他的便也不知了。】 阮娇难免脑洞大开,听说青春期胖的人叽叽都很小哦,是这个原因才自卑? 直到一觉醒来,阮娇发现自己偶然穿到皇帝身上,她屏气凝神,悄悄褪下了裤子。 正在为变故焦头烂额的慕容斐恰好闯入:…… 阮娇赶紧举手,“别误会,我不是采花贼。” 慕容斐:…… * 宫里人发现他们的陛下忽然变了性情,以前总是板着冰山脸生人勿进,如今却是嘘寒问暖笑里藏刀——说出的话毫不留情。 他精准无误地找出大理寺都查不到的私隐,上至宰相,下至胥吏,文武百官无不俯首帖耳,战战兢兢。朝政也因此一片清明。 于此同时,宫中名不见经传的阮更衣也声名鹊起,一举成为六宫之中的第一人,甚至于皇帝命其日夜相随,形影不离。 看着他俩合作愉快,二人对彼此都很满意。 好不容易换回来,慕容斐觉得是时候行周公之礼了,遂轻咳了咳,“爱卿还有什么提议?” 阮娇眸子亮晶晶,“升职,加薪,再加薪。” 慕容斐:…… 只想发财的敬业女主vs嘴硬心软的恋爱脑帝王,双洁甜文。 第22章 共浴 这哪是兰汤, 分明是“男汤”。 郁宛看着眼前这副中年美男出浴汤,恍惚竟想到曾经的偶像冯叔主演的那部兰陵王,宽肩窄腰筋骨强壮, 女主还一口一个“美人姐姐”,是瞎了不成? 万岁爷不会还觉着自个儿很有魅力吧? 见她在那里踟蹰不前, 乾隆不禁有些不耐烦, 因相隔过了三丈,听不太清她心里想什么, 只能压抑着怒气道:“杵在那儿作甚?朕让你过来。” 郁宛忽然廉耻心爆发, 羞答答就是不肯上前, “您怎么会在此地?” 她还以为万岁爷说的让她自个儿沐浴呢,没想到是共浴——虽然此地并非露天, 可是裸裎相对也很考验脸皮好么? 乾隆倒是淡定非常,“整座行宫都是朕的, 朕为何不能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这话自然理直气壮。 郁宛自是无言以对,但要她克服羞耻关着实颇有难度,只得摆出秦王绕柱走的架势,绕着青白玉砌成的温泉池缓缓徐行,口中道:“臣妾站着给您搓背罢。” 一壁打量着这美大叔宽阔的肩背,不比他马背上打天下的皇爷爷太爷爷,乾隆这辈子都没有御驾亲征过,保养得宜的肤色是白皙瓷实的, 可因为注重日常锻炼, 倒也不显赘余, 能清楚看到流畅的线条和明显的肌理。 从那两块鼓鼓囊囊的胸肌到结实的腹肌, 再往下的人鱼线便看不太清了, 浸泡在奶白的池水中。 郁宛一时色心大发,想捏捏那白馒头的质感,听说男人的胸有时候比女人还软,手感还好呢。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乾隆听她在那里信马由缰,觉得这姑娘真是眼高手低的典型,明明对他的身体很有兴趣,怎的却只敢意淫而不该付诸行动? 索性主动帮她寻个台阶,“不是说要为朕搓背?” 郁宛恍然,她怎忘了这茬,屁颠屁颠去寻了棉帕子来,正要在水里打湿,哪知足下一滑,扑通摔了个狗吃屎。 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郁宛趴在地上欲哭无泪,果然她就不适合干邀宠献媚的事,那拉氏实在高看她了,最低等的宫女也不会像她这么笨拙呢。 最糟糕的是她不知该怎么爬起来,地面全是一色的青砖,滑不留手,难道她得效仿伽椰子? 郁宛咬着嘴唇、楚楚可怜望向对面,这种时候有绅士风度的男人不该拉她一把么? 乾隆大乐,倒是不忍看她继续出丑,纡尊降贵伸出手去。 郁宛以为自己得到拯救了,正要谢恩,哪知乾隆的手腕用力一抬,她直直向前栽倒,下一刻便落入乾隆强健宽广的胸怀里。 唔,还真挺软的。 不一定有棉花糖那么软,但肯定比得上炖得酽酽的小牛肉。郁宛舔舔嘴唇。 这都什么稀奇古怪的比方,乾隆哭笑不得,慢慢将她松开,这么肉贴肉挤在一起,连呼吸都没法呼吸了。 郁宛也终于意识到,“您是故意的?” 方才不该那么发力吧,她要倒也该向后倒才是——分明故意拖她下水。 乾隆坦诚,“你自己不是也想泡?” 这倒是。郁宛略略一想就释然了,到这个地步没什么好避忌的,她轻快地除去衣衫,随手扔到岸上,舒展四肢,如一尾银鱼般活泼地游来游去。 终于有机会展示水性。 乾隆被那闪闪发亮的肌肤晃得睁不开眼,轻咳了咳,“爱卿是否忘了什么?” 郁宛这才记起她的承诺,噘着嘴游过来,随手往他肩上按了两下,“李公公不是专职伺候陛下么?您怎么不让他服其劳?” 当然因为李玉是个六根不全的太监。乾隆面上装得一本正经,“他手粗,不及你力道恰到好处。” 郁宛低头看了看指尖,她这种游牧民族长起的女孩子肯定不及京城闺秀细嫩,手上且带点薄茧,还是皇帝爷就喜欢这微痒酥麻的摩擦?果然男人的身子也不乏敏感罢。 乾隆被她满肚子虎狼之词激得面酣耳热,再度嗽了两声,“你似乎很懂洑水?” 说到这个郁宛立刻来了兴致,“自然。” 她们勒扎特部族就有一面镜湖,真就跟水银镜似的,既深且阔,郁宛闲着没事就去那里练习,且由于水质特殊的缘故,里头游鱼也少,一个人畅快地在里头遨游别提有多舒服了。 郁宛终于想起她的专长,赶明儿跟乾隆比拼这个肯定稳赢。 【别说万岁爷这种养尊处优的,她那几个死了的未婚夫深潜都比不过她呢。】 乾隆本来还在高兴她肯对自己敞开胸怀,哪知却听她提到前任,脸色立刻阴沉许多。 他打断还在喋喋不休的郁宛,冷声道:“你帮朕捏了半天,朕也该投桃报李。” 郁宛这会子真有点受宠若惊的意味,她这是什么运气啊,向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万岁爷竟然要为她服务? 郁宛还来不及谦辞,独断专行的万岁爷就已上手了。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20节 可不是她想象中那种软绵绵的抓挠,乾隆这完全是涮碗呢,没一会儿郁宛白如凝脂的肌肤就红了大片,怕是用丝瓜布来擦也不过如此。 郁宛气结,也顾不得矜持不矜持的了,“万岁爷,不觉得您力道过重么?” “是么?”乾隆故作讶异,“朕以为你嫌轻呢。” 要不是看她尚算乖巧,就冲她方才提未婚夫的几句话,真想狠狠按在膝上打几下屁股。 郁宛无语,她知道北方人有搓灰的习俗,可她是来泡温泉不是来下澡堂子的呀,这皇帝也真是的,难道以为她跟他一样铜皮铁骨?果然是何不食肉糜。 乾隆看她作势要溜,料着她知道教训,心里气也平了些,重新将她拥入怀中,“行了,朕不闹你了,好好坐着吧。” 至于坐哪儿,当然坐他身上。 郁宛眼珠咕噜噜一转,她记得以前看武侠小说,说是功夫练到一定程度便可刀枪不入,胜过铜墙铁壁,唯独腋下是其软肋,一戳就破功了。 万岁爷也会怕挠痒痒么? 郁宛装作无意向他肩上拂去,哪知乾隆格外警醒,长臂一挥就将她牢牢禁锢,“老实些,别叫人误会。” 郁宛心说这有什么可误会的,她是摸上面又不是摸下面,只怪为君者自己心术不正,淫者见淫。 她这么扭来扭去没个正经,叫乾隆愈发燥热,加之那两片嫣红的嘴唇在热气中蒸腾得久了,鲜红欲滴,如枝头绽开的桃瓣一般惹人喜爱。 正欲俯首吻去时,外边传来舒妃尖锐嘹亮的嗓子,“太后娘娘,就是这里。” 郁宛先是不屑,这个舒妃又来没事找事,还嫌上次吃的苦头不够么?可随即一激灵反应过来,她喊的是太后娘娘,舒妃竟把钮祜禄氏给引来了? 郁宛立马臊得没处躲,她自个儿用了皇后的兰汤也就罢了,可跟万岁爷在这里鸳鸯戏水,可不正犯着钮祜禄氏的忌讳?本来因着上回白昼宣淫的事皇太后对她的印象就大打折扣,这回再犯,怕是罪加一等。 她这祸国妖妃的名头得坐实了。 郁宛耷拉着眉眼委屈地看向对面,万岁爷可得帮她遮掩过去,都是他惹出的麻烦! 乾隆一面诧异于这女子怎的回回都小题大做,往日的熊心豹子胆到哪儿去了?一面又觉得……嗯,貌似她说的也没错。 归根结底是自己没叫李玉说清楚,才起了误会。 便拍了拍她光滑的脊背,柔声道:“别怕,有朕在呢。” 又来了,渣男常用语录,只会开空头支票却不干点实事。郁宛怨念地望着他,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只能情急生智把房梁上悬着的纱幔抻开,自己则趁乱躲到乾隆爷身后去。 钮祜禄氏进门时,只看到一屋子飘飘荡荡的黄纱,哪来人影? 当即严厉地看着舒妃——她对于舒妃倒也称不上喜爱,不过看叶赫那拉乃满洲大姓,给她几分薄面罢了。舒妃连唯一一个十阿哥都没养好,在钮祜禄氏看来实在无能。 但是舒妃这回吃了秤砣铁了心,她想找旁人是不中用的,只有当额娘的才管得住皇帝这样任性的性子。不管这回是否误会,多贵人都休想独善其身。 她又眼尖,一眼瞧见纱幔中有个黑影,“太后您瞧,人在那儿呢。” 钮祜禄氏正要启步,乾隆声音业已传来,“皇额娘寻朕有何事,也不着人通报一声?” 老太太一愣,“皇帝?” 舒妃跟她说有个女子进了暖流暄波,不知是哪个宫的宫女犯忌,钮祜禄氏才想着过来看看——皇后不在,她总得护着那拉氏颜面。 当然皇帝自个儿就无妨了。 乾隆点头,“朕在此,皇额娘若要动用温泉,朕即刻出去便是。” 钮祜禄氏臊得老脸微红,她自然不会跟儿子相争,“无事,哀家只以为哪个不长眼的僭越犯上,随便看看。” 舒妃脑筋转得快,皇帝青天白日泡什么温泉,怕是多贵人光溜溜的也在里头,羞得不敢见人,那她还非得将这个狐媚惑主的妖精揪出来不可。 虽然免不了有失君心,可她也是为了天子名声着想,皇帝如此迷恋女色,就不怕臣民指摘么? 计议已定,舒妃便关切道:“池子里就只有陛下一人么?臣妾仿佛还瞧见别的。” 郁宛的心提到嗓子眼,这个舒妃真是细心如发,有这份本事争什么宠啊,不如到大理寺查案去,保不齐能当第二个狄仁杰。 愈发缩了缩身量,且喜乾隆爷高大威猛,一个赛她两个宽,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端倪的。 乾隆声音冰冷地道:“舒妃连朕的话都不相信?” 这话她哪担得起,舒妃慌忙叩首请罪,“臣妾不敢。” “既无事,就出去罢。”钮祜禄氏说道,她实在看烦了这些把戏,虽然猜想舒妃是要把屎盆子扣在哪个不顺眼的人头上,可是关乎皇帝,难道不得分个轻重缓急? 怪道皇帝瞧不上她,都是有缘由的。 舒妃灰溜溜的告退,钮祜禄氏也打算离开,临出门时,余光却瞥见地上那摊散落的女子衣物。 郁宛心下一紧,从帘帐后悄悄伸手,将衣物拽进水中去。 钮祜禄氏也没多说什么,只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儿子,命李玉好好服侍便罢。 郁宛急迫地从水里探出头来,吐了两口不慎喝进去的温泉水——确实不咸,还有点微微甜味,可想到是洗过澡的,还是挺糟心。 她哀怨地看着皇帝,“太后娘娘一定认出我来了。” 乾隆不以为意,“不过一件衣裳,说不定以为是哪个宫女的。” 郁宛向他展示打湿的面料,“宫女哪用得上这般精细的羽缎羽纱,您自个儿听听可信么?” 乾隆捏了捏她泡得水光剔透的腮颊,微笑道:“那也用不着害怕,太后再怎么难为你,到底有朕在呢。” 这是逼着她选边站。郁宛觉得这人真是狡猾,硬生生断了她当个本分妾室的康庄大道,逼着她向红颜祸水的方向一路狂奔。 她上辈子一定欠他的吧? 第23章 行围 这晚乾隆当然不肯放过她, 甫一入夜就把郁宛给召进烟波致爽殿去了,放下帷帐就开始胡天胡地——她都洗得白白净净跟只待宰的小羊羔一样了,他能不亲尝一口么? 还得尝个尽兴。 郁宛一面暗暗咒骂这老男人真是冤孽, 一面又觉得这样挺亏的,光是他欺负她, 她就不能欺负回去? 说不得她也得在他身上咬一口, 叫他尝尝痛并快乐着是什么滋味。 哪知万岁爷却坦然举起臂膀,促狭的眼睛看着她, “咬吧。” 这可是他说的, 郁宛不管不顾往他肩头啃去, 哪知险些崩到了牙,呸呸呸, 看着皮光肉滑,怎么像块石头? 乾隆哈哈大笑, 他故意攒着劲呢, 她哪里啃得动? 郁宛看着对面那副自鸣得意的模样就来气,忽然趁其不备,往他脖颈上袭去,还真叫她成功了——虽然没咬中喉结,却在喉结边上的肌肤留下了一块鲜红的齿印。 无疑还是有些痛的。乾隆磨着后槽牙,语气森森道:“小妮子真个得寸进尺。” 郁宛弱弱辩道:“我只是遵照您的吩咐……” 而且叫她小妮子是不是太奇怪了点?她是二十七不是十七呀。 然后乾隆就欺负她更厉害了。 等她化作一滩水,外头早就明月高悬,连雅雀都没了声息。 不消说今夜有人睡不好的, 舒妃尤其耿耿难寐, 她确信菱角不会骗她, 可为什么没能搜出人来?那池水中的女子到底是否多贵人, 还是某个眼空心大拣了高枝飞的宫婢?万岁爷又为什么护着她呢? 抱着许多疑问, 舒妃只潦草眯了半宿的眼,次日本来想去郁宛宫中打探一下虚实的,哪知李玉一大早却来寻她,说是奉皇帝旨意要送她回紫禁城去。 舒妃如坠冰窖,面上仍强笑道:“公公可知因何缘故?” 这下她确定昨日撞见的是多贵人无疑了,可万岁爷总得给她个说法吧,难道为了维护宠姬就要将她赶走?当真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倘真如此,说什么她也要对皇太后面前哭一哭去,没天理了!她这个正义之师居然败给奸佞? 李玉含笑道:“不为别的,只陛下想着娘娘毕竟是妃位,回宫也好照拂其余人等。令妃娘娘还在坐月子,忻嫔娘娘也快要生了,都是需要帮忙的时候,这点举手之劳,您想必不会推脱罢?” 舒妃差点啐到他脸上去,真是活见鬼,令妃坐月子与她什么相干?本就水火不容,她还得给死对头当老妈子? 忻嫔虽然与己交好,可舒妃自己是个妃位,也做不来这等阿谀献媚的丑事,更怕把忻嫔的脾气养大了,将来降服不住,谁听谁的? 短暂的愤懑之后,她缓声道:“话虽如此,本宫总得去向太后道别……” 今日李玉来此必是皇帝旨意,皇太后未见得知情,等她禀明缘由,皇太后能由着皇帝这般偏袒多贵人么? 李玉的声音也凉下来,“奴才不过奉旨行事,舒妃娘娘有何疑问,等御驾回銮自会给您答复,何必为难咱们做奴才的呢?” 竟是强制性地将她遣返回京。 舒妃无法,只得着人收拾东西,好在还有个郭常在为她喉舌,这趟秋狝不至于一无所获。 只这么灰溜溜地被送走还属本朝头一遭,丢脸丢大发——那拉氏那是自愿的,跟她又不一样。 舒妃想死的心都有了。 * 郁宛一梦酣甜,脊背上仍是酸痛的,她就不懂乾隆的体力是怎么养的,不过素了半个多月,怎那般有劲?莫非世上真存在房中秘术? 凌晨被一乘小轿抬回,又草草补觉到现在,郁宛觉得嘴里木木的无甚胃口,只让侍女拿两个白煮鸡子儿、再一瓮新鲜的手磨黑豆浆就够了。 新燕便告诉她舒妃被送上回京马车的事。 郁宛呆了呆,“可知因为什么?” 新燕摇头,“颖嫔她们也在猜疑呢,都一头雾水。” 郁宛心中却是了然,万岁爷这是帮她出气呢。舒妃因着身后家族的缘故,要降位不比伊常在那般容易,可要惩治她又岂止降位一种手段? 这回让她公然成为嫔妃笑柄,想必舒妃一定羞愤欲死,关键万岁爷的理由还找得巧,她不是喜欢管闲事么,不如去伺候令妃忻嫔生孩子罢,反正能者多劳,舒妃连拒绝都没法拒绝。 只不曾想乾隆爷办事如此雷厉风行,一刻钟也不许舒妃在眼前多留。郁宛就觉得这男人偶尔还是挺实用的,至少接下来的两个月都清净了。 八月十六日,仪仗启程前往木兰围场。 总算可以到马背驰骋,郁宛早早将几件骑装寻出来,当然不忘带上自制的内衣。暑气虽然渐渐散去,秋老虎可还厉害得很,剧烈运动下保不齐汗流浃背。 庆嫔因为不见了眼中钉,心情格外舒畅,待郁宛也愈发亲厚——她猜着舒妃被送走是因为郁宛的缘故,不然皇帝好端端的为何对舒妃发难呢?舒妃虽然性子聒噪些,对万岁爷还是挺赤忱的。 郁宛只能回以礼貌的微笑,其实她觉得乾隆也有维护自个儿声名的缘故,虽然乾隆不及雍正爷那样勤政,可有时也想跟他的皇阿玛比肩嘛,总不能叫人说他沉迷女色。 舒妃蠢就蠢在主次不分,回回都给把万岁爷攀扯进去,万岁爷能不恼她? 虽则她还留了个耳报神郭常在,郁宛并不十分担心,她更担心皇太后的反应。 钮祜禄氏约莫已经猜到,只瞧这几日对她愈发冷淡。当然,为额娘的总是替儿子着想,钮祜禄氏不会见人就说,但这不妨碍她对郁宛印象更糟。 甚至把十二阿哥都拢得更严实了些,轻易不许他离开自己身边,生怕被人带坏似的。 庆嫔察言观色,大致已梳理清脉络,“十二阿哥怎么不来找你了?”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21节 以为郁宛多少会有几分失落,毕竟皇后娘娘亲口将孩子托付她照顾的。 哪知郁宛半点没放在心上,反而笑盈盈地咬着糖酥糕:“不来还好,多自在呀,我巴不得一个人。” 有他皇玛嬷亲自照拂,也免得郁宛担责任。何况那娃儿也是嘴馋的,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郁宛这里的点心都不够分,哪里有多的给别人? 庆嫔:…… 这蒙古丫头还真是半点人情世故不懂,多少人盼着巴结皇子,大好机会送到眼前,她倒好,干脆当起了甩手掌柜,当真以为圣宠不会衰么? 待要苦心劝她两句,郁宛却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指着前方小声道:“姐姐你瞧,哪个是四阿哥,哪个是五阿哥?” 虽然那日愉妃身边也见过,可为了避嫌郁宛没敢多看——何况当时那么丢人。 这会子总算觅得闲暇,赶紧找了庆嫔分辨,两人看身量背影差不多,不知转过来是否容貌相似,还是都长着小虎队的脸? 郁宛迫不及待想看看童年男神,哪知皇帝又让王进保来接她下棋,这人真是,都上了马车就不能老老实实睡一觉么?非得折腾她。 郁宛眼巴巴看着对面,“庆嫔姐姐,你跟我一起去吧?” 正好能给她支支招,不然回回都被万岁爷杀得片甲不留,多丢人啊。 庆嫔笑靥如花,却拒绝得飞快,“不。” 她才懒得敷衍皇帝呢,那么拙劣的棋艺,她看了都磕碜,要是父亲见着一定会中风的。 还是郁宛这种人美心善的傻姑娘更合适陪万岁爷消遣。 庆嫔温柔地为她拂去肩上落叶,“好好保重,晚上咱们一齐用膳——假若你有空的话。” 说完就径直回后车厢补觉去了,昨儿看了半宿话本子,正觉困困的呢。 郁宛:……卖队友,不道义! 少不得跟着王进保朝前头那方明黄的肩舆走去。 乾隆正兴致勃勃候着她,“你来得正好,今儿咱们下个注,以五两银子为限,三局定输赢,你觉得何如?” 数目倒不算太大,可郁宛翻了翻简陋的荷包,觉得实在无甚底气,“万岁爷,赌博是不对的。”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私底下玩玩有何不妥?”乾隆这个人最不喜别人同他唱反调的,总算他还了解郁宛的难处,嘴角抽了抽,难得宽宏大量的道:“那就这般,朕赢了就以一两银子为注,你赢了就以五两银子为注,这下总归公平了罢?” 这还差不多,郁宛勉强能接受,但仍未知足,“您还得再让我两个子儿,您也知道我多笨的。” 简直要把一切不利条件都转化为于己有利的因素。 乾隆没奈何,寻个知己不容易,跟他气味相投的就更难了。 只得继续退让,未免郁宛又找些稀奇古怪的借口,赶紧吩咐赌局开始。 一开始他有意让这女子得些好处,稍稍给点甜头,免得她耍赖不玩了。而郁宛也很知趣地上当,她当然看得出万岁爷有意放水,可那又何妨呢?银子到了手里才是真的。 她觉得万岁爷腰间挂着的金元宝就很不错,要是能赢过来就更好了。 乾隆暗暗好笑,知道她见钱眼开,故意耍了点花招,没想到还真上钩了。 那锭金子足有八两重,的确所值不菲,可要赚过去怕是不容易呢。 之后乾隆爷便安心展露真才实学,而郁宛拧眉苦思,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都说熟能生巧,可她怎么就半点没长进呢?难道天赋点错了? 直到两位皇阿哥的到来打断二人对弈。 乾隆也稍稍分心,跟儿子商量后日行围之事。这几年木兰围场的活物日益减少,乾隆便琢磨着养了一批半驯化的,等开猎时再叫护林人放出来,免得过于冷清。只是放多少数量,选在何处场所,二位阿哥不敢自专,还得跟父皇商榷。 郁宛耳听八方,那声音低沉如凉风瑟瑟的,多半是四阿哥,声音清脆又微带点粗嘎的,想必是五阿哥,变声期还没过完。 就不知两位阿哥的长相如何,一定风姿楚楚,比他们的父皇还要英俊,毕竟淑嘉皇贵妃跟愉妃都是难得的美人。 郁宛正这般胡思乱想着,却不知万岁爷何时竟转过了脸,一双鹰隼般的眸子牢牢盯着她。 郁宛咽了口唾沫,“您怎么了?” 老是这么动不动吓人一跳,她做了亏心事吗? 乾隆面无表情,心想这妮子真是越发欠教训了,现放着一个龙章凤姿的天子不去欣赏,反而在意起那些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 常言道酒越陈越香,他自认便是世间最甘美醇厚的女儿红,哪是那些才放了一两天的清酒能比的? 作者有话说: 女主:小阿哥娇嫩,你如今几岁了→_→ ps.第三更在白天下午六七点左右哦,原谅作者菌实在码不动了orz 第24章 奇书 郁宛本来还想看看五阿哥这位童年男神是否跟电视剧长得一般模样, 哪知乾隆却已抬手撤了棋局,“你先回去,晚上再来伴驾。” 当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再待下去, 就不知他头上那顶绛紫色的貂冠会否变成绿色。 这当然是万岁爷他老人家的私心。 郁宛撇撇嘴,“可这局还没下完呢。” 而且肉眼可见她正占上风, 虽不知乾隆爷会否逆风翻盘, 可郁宛已经准备好下注了。 当真是见钱眼开,什么也不怕。乾隆拿这活宝没办法, 解下腰间丝绦, 将那枚八两重的大金锭扔给她, “去罢。” 郁宛美滋滋地接过,她才不在乎万岁爷是否拿钱侮辱她来着——是也没关系, 请尽情侮辱她吧。 她更想不到乾隆居然会吃醋,生怕她把主意打到几个小的上头, 其实她虽然对几个阿哥颇为好奇, 倒也不至于趁势发展出一段小妈文学啥的。 至少床上功夫这方面,万岁爷还是无可挑剔的。 郁宛珍惜地将金子收进上了锁的箱笼里,转头就去找庆嫔闲聊,本想让她教两手棋艺,哪知庆嫔正偎在软枕上看书,见她过来慌忙把书往枕下一藏,“你怎么回来了?” 郁宛随口答道:“皇上跟两位阿哥说话呢,想是怕我偷听。” 什么了不得的机密, 这样严防死守着, 她就是有当探子的心, 蒙古跟热河隔着十万八千里, 消息也递不出去啊。 话说庆嫔似乎也有机密, 怎么脸红红的,一副干了坏事的模样? 郁宛立刻来了精神,“姐姐,你方才看的什么?” 学生时代她们女生宿舍也常传阅些杂书,多数是会被宿管立刻没收的哪种——难道这个时代也有她不知道的新鲜? 庆嫔一改往日的落落大方,变得扭捏不已,“没什么,不过是牡丹亭。” 郁宛才不信,像庆嫔这般博览群书的才女,一本口味清淡的牡丹亭哪能让她目不转睛?里头一定有些奥秘。 郁宛面露遗憾,“姐姐还没看腻呀,我光听戏台子演的都能倒背如流了。” 装作向外头走去,待庆嫔放松警惕时,郁宛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到她座上,从枕下搜出那本厚厚的大部头。 “这是……”郁宛惊呆了,怎么还带插图的,古人的智慧如此先进么? 庆嫔慌了神,赶紧安慰,“好妹妹,你可别对旁人说起,这书借你翻翻也使得。” 郁宛看了看名字,只见封皮写着《姑妄言》三个大字,顿觉惊愕。 这书她原是听说过的,虽是清人所著,自民国以来一直只见一鳞半爪,直至上世纪六十年代才在苏联发现全抄本,九十年代面世国内,立即风靡——图书馆老阿姨跟她讲起这段故事时,属实津津乐道。 更要紧的,它还是一本艳-情小说。 郁宛草草翻了两三页,不由得面红耳赤,悄声道:“姐姐,你怎么敢带到外头来的?” 庆嫔这会子倒是放开了,嗤笑道:“旅途乏闷,还不许人找点乐子么?” 郁宛着实佩服这位娘娘的心态,她就不该进宫,合该在京城开个茶寮日日说书的好。 又看了几行,故事倒是跌宕起伏,只除了文字有些露骨。郁宛恋恋地抚着书脊,“姐姐,能否借我瞧几日?” 庆嫔倒是慷慨,“拿去吧,记得按时归还便是。” 反正她已经滚瓜烂熟了,像这样的传奇作品她那里还有好几篇呢——她爹这个大学士当得不甚出彩,唯一的好处是能弄到各种珍稀手抄本,得此熏陶,庆嫔自然眼界大开,远超旁人。 郁宛本想问问她那里可还有何宝贝,又怕显得冒昧,只得作罢,等这本看完再说吧——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 两人正闲话时,庆嫔的侍女绿萼进来了,是个容长脸、看上去很沉稳的丫头。 她说郭常在到御前奉了一盏茶。 庆嫔失笑,“这么点小事也来汇报?” 她是让侍女留意御前动向,不过是怕万岁爷来找她,她好装病躲懒,可没说连一杯茶一粒米都打听清楚。 再说了,郭常在懂得什么好茶叶,她那个部族不是茹毛饮血的么? 郁宛微微尴尬,庆嫔这一捎带貌似把自己也给鄙视进去了——天地良心,她活了二十七年,还真没见部落里吃过生肉,草原上的饮食虽不比京城那般精细,简单的烹饪还是有的。何况她爹也是大吃货,闲着没事就喜欢琢磨各种调料,哪怕烧烤也能玩出花来。 但既然庆嫔不是针对她,郁宛也无须介意,她略想了想便含笑道:“我猜,万岁爷一定很喜欢那盅茶,是不是?” 绿萼微微惊异,这多贵人居然洞察如此敏锐!看来不是只知邀宠的肤浅货色。 她点点头,“正是,郭常在挑的明前龙井,连泡茶的水都是京城西郊玉泉山的泉水。” 庆嫔挑眉,“她倒是耳聪目明。” 才进宫多久就把皇帝的喜好打听得清清楚楚,那茶叶哪来的?庆嫔可不记得常在的份例有这项,更不会有人出远门还带上一瓮玉泉水——背后哪位高人在指点? 她看向郁宛,本想问问她有何线索,哪知那老姑娘的注意力仍停留在纸上。 庆嫔忍不住招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就不担心吗?郭常在怕是今晚就会承宠哩。” 郁宛头也不抬地“哦”了声。 那又怎样,难道她得谢谢郭常在替她分忧解劳,让她这朵娇花免受风雨摧残?大可不必了吧。 庆嫔:…… 果然,多贵人的脑回路依旧异于常人,她就说蒙古的水土有问题嘛。 * 等郁宛回到自个儿的马车,郭常在御前露脸的消息已传开了,众妃对此态度各异,有提防的,首当其冲颖嫔伊常在,千防万防怕郁宛平步青云,难道竟让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捡了漏?也有审慎的,如太后纯贵妃,固然这郭常在突然献媚有些蹊跷,可比起一枝独秀,自然还是百花齐放更为均势。 就不知多贵人打算如何应对,会否将这个潜在的威胁扼杀在摇篮里? 作为旋涡的中心,郁宛本人却淡定非常,她压根不在乎郭常在会否承宠,比起来,快点将手头的书看完才是更实在的——她还想找庆嫔借第二部呢。 以致于伊常在旁敲侧击来打听虚实时,郁宛直接给怼了回去,“妹妹若是羡慕,也可以去沏壶茶叶,看万岁爷肯不肯喝你的。” 伊常在气得牙根发痒,又有点疑心新人莫不是郁宛亲手安排?霍硕特部毕竟只是个小部落,郭常在想依附于人也是很正常,她们两姐妹打算独霸皇恩?果然是群贪得无厌的饕餮!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22节 郁宛本以为今晚能清静清静,哪知晚膳过后,乾隆竟又来寻她,且一来就赖着不走了。 叫郁宛实在怨念——还以为能一鼓作气把那本书看完呢。 她给乾隆奉了茶——当然不是明前龙井那样好的茶叶,只是内务府分发的贵人份例里的粗茶。 看着乾隆嫌弃地放下杯盏,郁宛揶揄道:“臣妾这里简陋惯了,要喝好茶,您还是往别处去罢。” 乾隆瞥她一眼,“你吃醋了?酸味扑鼻。” 郁宛满脸黑线,要不要这么自我意识过剩?难道女人的生命就只有男人吗? 她收回一口没动的白陶杯,轻哼道:“臣妾只是实话实说,那明前龙井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乾隆大乐,还说不是嫉妒,趁郁宛转身的功夫,他长臂一挥就将她揽入怀里,咬着她耳垂道:“小醋包,朕白喝了人家一点子茶,你就给朕甩脸色看,到底你是皇帝朕是皇帝?” 郁宛实实在在被惊到了,还带这么自我攻略法? 为了避免剧情往更狗血方向发展,她努力把话题拉回正轨,“您难道不奇怪,郭常在哪来玉泉山的水?” 进京一个多月就出宫,怕是连玉泉山在哪都不认识呢。 乾隆果然面目肃然,“莫非她是霍硕特部派遣的探子,想伺机行刺朕?” 呃,那倒不至于。郁宛才发现万岁爷脑袋也挺清奇的,她努力撑着半身,以免栽到那张熊皮榻子上,“臣妾只是随口一说,您不介意就算了。” 至于郭常在是忻嫔派来的人,这种话郁宛当然不会宣之于口。且不提她并无真凭实据,何况忻嫔伺候皇帝已久,现又怀着他的骨肉,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自然不同些。 郁宛犯不上挑拨离间。 殊不知乾隆早已将她的心理动向收入眼底,原来是忻嫔操作,难怪一个远道而来的蒙古女子能知晓自己口味,这个忻嫔真是越来越不安分! 乾隆脸上有刹那阴霾,旋即复露出笑容,“你方才在做什么,见了朕跟慌脚鸡似的?” “啊?没有啊。”郁宛当然装傻,虽然宫规并无规定嫔妃不可看杂书,可作为半个大家闺秀,总归还是安分守礼、纯洁一点儿为好——人家还是张白纸呢。 但是乾隆岂能容她蒙混过关,大手向她背后一掏,那部《姑妄言》便已到他掌中。 他随便翻开,轻哼道:“此书于先帝八年面世,因辞藻过于大胆,描写过于露骨,朕曾下令不许民间抄阅,你从何处得来?” 郁宛当然不能供出庆嫔,只轻咬着嘴唇,面孔红涨,眼含清泪,俨然比窦娥还冤的架势。 区区一部书而已,用得着这么咄咄相逼么?她又没杀人放火! 好在法理不外乎人情,乾隆也没深究,只点了点身侧命她坐下,随即欺唇而上,“你既这样好学,想必悟了不少,不如待会儿就试试那上头的小戏,何如?” 郁宛:…… 凑流氓!就知道没安好心。 第25章 意外 郁宛演了半夜的小寡妇招安记, 次日醒来便觉筋酥骨软,更气的是乾隆拔吊无情,天不亮就悄没声儿的走了, 说是要回去蓄精养锐——好像她是个吸人精血的妖精,待久了会老命不保似的! 郁宛揉了揉酸痛腰身, 觉得自己或许该怂恿乾隆去别处歇歇, 老这么也不像话,何况太后她老人家还天天看着呢。 只怪郭常在不争气, 都能弄来明前龙井了, 就不能弄点迷情药啥的, 白费忻嫔一番苦心。 新燕端了小米红枣汤来给她饮用,说是滋补血气, 这一路上总是干粮居多,烧点汤饮不容易, 亏得自家小主得宠, 换做旁人连热水都不定能弄到呢。 郁宛小口小口啜饮着,又接过春泥递来的酸木瓜含在嘴里,一个是为了开胃,再一个也怕待会儿颠簸得头晕。 眼看着就快到了,这时候可不能出状况。 春泥看她酸得龇牙咧嘴,忍笑道:“等小主怀了身孕,怕是天天馋这个呢。” 郁宛哼声,“你看我馋不馋吧。” 她就不信女人怀孕口味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电视剧演得那样夸张, 纯粹唬人而已——她最不爱吃酸食, 就算肚里多了个宝货, 也不会去委屈将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新燕道:“小主承宠有段日子了,想来遇喜也是迟早的事,不如咱们自个儿想点办法?” 这是劝她以药补身。 郁宛懒懒地将乌发挽起,“算了罢,子嗣原是命中注定,强求不来,没的弄巧成拙。” 以前孝贤皇后跟慧贤皇贵妃也是动不动喝坐胎药,有何益处?一个生了又死,一个压根生不出来,还把自个儿的身子给折腾坏了。 郁宛才不会嫌命长,就算她侥幸生出个皇子,等儿子开府接她出去享福,彼时她也早成了两鬓斑白的耄耋老人——还是跟乾隆爷这对烧糊了的卷子凑合过吧。 等到了木兰围场,郁宛才终于有幸见到两位皇阿哥的相貌。 四阿哥不愧是个冰肌玉骨的美男子,唇红齿白,风度翩翩,唯一的缺憾在于眼泡有点肿,嘴唇有点厚,轮廓侧面看显脸大——淑嘉皇贵妃毕竟是朝鲜族出身嘛,难免带了些高丽人种的基因。 五阿哥则跟她想象中几乎一模一样,还更青涩,芝兰玉树般的少年郎,秀逸天成,嫩得能掐出水来,郁宛恨不得立刻转职为妈妈粉——等等,貌似现在她已经是五阿哥的妈了,小妈。 直到触及乾隆爷虎视眈眈的目光,郁宛才赶紧移开视线,总觉得万岁爷跟装了监控似的,自己一举一动都在他窥探下,要不要这么严格? 好在周遭清新舒缓的空气冲淡了她的紧张,木兰围场不愧是最宏伟的皇家牧场,占地看上去比她们部族还大,广袤的黑土地上长满丰沛水草,一眼望去无边无际,仿佛神魂都要四处飘荡。 就连坐车坐得头晕目眩的纯贵妃气色也好了不少,将老太后搀扶出来后,便噙笑道:“难得天公作美,皇上不如让两位阿哥先行演练一番罢,也好看看他们的本事有无长进。” 纯贵妃想得细致,若待会儿随皇帝一同狩猎,阿哥们自然不好太露锋芒,免得皇阿玛面上无光,私底下兄弟比试就无妨了。 这话正合钮祜禄氏心意,她老人家虽不懂骑射,却喜欢欣赏儿孙们在马背上英姿飒爽的风采,当即点头,“也好,皇帝也别太拘着他们了,难得出宫一趟,让他们自个儿玩去罢。” 老佛爷的交代乾隆自然无不从命,含笑让侍从牵来骏马和鞍鞯,自然都是皇阿哥们素来惯用的,只为了公允起见,马匹的大小和身量俱差不多。 老太太怕出事,特意吩咐李玉千万要竖好栅栏,又让随行太医在一旁待命,万不可有何失闪。 嫔妃们无论是否热衷此道,也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全神贯注地观看眼前赛事。 郁宛不便当面为小男神打卡,只能暗暗在心中帮永琪加油,一面腹诽道:【十八跟十六可还差着两岁呢,这对五阿哥不太公平罢?】 眼瞅着身高差不多,但是四阿哥永珹明显壮实些,到底成了家的人,他要没点力气,福晋也不能满意是不是? 乾隆眉毛动了动,果然还是那个多贵人,脑中就没一刻正经! 纯贵妃则是旗帜鲜明帮她心目中的太子人选说话,“四阿哥不愧是咱们爱新觉罗的出色男儿,听人说那马性子烈得很,他驯服起来却是丝毫不见慌乱。” 郁宛在心中一本正经地接道,【是啊,反正总比你的三阿哥有大将之风。】 三阿哥永璋的胆怯是出了名的,还曾被一只大鹅追着赶出十来里路,难怪纯贵妃痛心疾首,只能垂涎别人的儿子。 乾隆面上不禁颐然,这种话虽是不敬,偶尔听听还挺有意思。 纯贵妃见万岁爷面带笑容,只当自己说到他心坎上了,愈发趁热打铁,“五阿哥到底年轻,未曾经过历练,那马一尥蹶子就慌得很什么似的,臣妾看着都替他着急,待会儿还是叫太医看看,别吓出毛病来。” 言毕还摇了摇头,一副深以为憾的模样。 愉妃明明听在耳里,也只有引而不发,只嘴角笑意有些僵硬。 郁宛自也不能当面顶撞贵妃,只在心中火力全开,【反正无论哪位阿哥,都比你家三阿哥强多了,有空在这里嘲讽别人的儿子,不如回头瞧瞧自家生了个什么宝贝,怪道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纯贵妃上辈子莫不是个榆木疙瘩变的罢?】 乾隆正喝着茶呢,闻听此言立即破功,接连咳嗽不断。 李玉被喷了一手背的茶水也不敢揩拭,还得努力撑着笑脸,“万岁爷慢点,别呛着自个儿。” 眼看钮祜禄氏还要叫太医来,乾隆连连摆手,“无事,皇额娘不必担心。” 又嗔怒地瞪了多贵人一眼,都怨她说些怪话,叫人发笑! 郁宛莫名其妙,她又怎么了? 总觉得万岁爷在她身边常有些不正常,难道恋爱使人降职?呃呃呃算了吧,她不觉得自己有让老房子着火的本事,乾隆爷毕竟不是皇太极,她也当不成海兰珠。 可巧十二阿哥看他几个哥哥纵马驰骋有些心痒难耐,颠颠跑来扯着郁宛衣角,“多娘娘,您跟我到马厩看看那头小马驹罢。” 乾隆好容易缓过劲,怕郁宛在这里自己又得失态,干脆放她自由,“去罢,省得永璂总惦记着。” 虽然不能看小男神继续比赛,可想到五阿哥万一输了,会影响自个儿一整天的好心情,郁宛便趁势起身,“臣妾遵旨。” 小孩子到底忘性大,这才过去二十来天,永璂就把早夭的小弟弟撇得一干二净了,郁宛望着他无忧无虑的面容,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也罢,人总归向前看的,不是么? 郁宛略略释怀,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到马厩去,这里也有专职太监看守,一见到永璂便笑,“十二阿哥您又来了。” 显然永璂日日都在问起小马驹的近况。 郁宛看着那头枣红色的小母马,说是三个月出栏带走的,如今瞧着仿佛又大了些,精神也很不错,见了人从鼻孔里嘶嘶吐着热气。 郁宛问那内侍,“想必已经断了奶水?” 内侍笑道:“还没有,不过快了。” 如今他们已试着添加些草料和豆子做辅食,想必不久就能完全断奶。 郁宛想了想,干脆让永璂抓了把干草亲自去喂它,先培养培养感情,等马儿熟悉了人的气味,再骑起来也更安全。 永璂却有些畏畏缩缩的,哀求道:“多娘娘您跟我一起去嘛,我有点怕。” 真是的,才麻雀一点的胆子,干嘛学人家充英雄好汉?郁宛无法,只得弓着身跟他钻进去,那马棚不但低矮,还混杂着一股新鲜豆子的气味——也许还夹杂着粪便?总归不算好闻。 郁宛下意识拿帕子捂住嘴。 永璂又道,“多娘娘,您牵着我的手好么?” 真是个黏人精。郁宛瞪他一眼,也只好把袖子递过去,怕待会儿有何不测,她好及时拽他出来,但愿这小子体重够轻,不然两人恐怕都得来个马粪浴了。 庆嫔迈着轻快的步子过来时,见到的便是二人大手拉小手颤颤巍巍的架势。 她扑哧一笑,“怎么跟过独木桥似的。” 郁宛没空跟她逗趣,一面留神棚内情况,一面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虽然知道庆嫔一向任性来去,可就算愉妃不管事,还有纯贵妃在呢。 庆嫔轻哼,“她才懒得管我。” 郁宛一听这话大有蹊跷,“什么缘故?” “左不过因为我长得像慧贤皇贵妃呗。”庆嫔说道。 早年在潜邸时苏氏便被高氏压得抬不起头,一样是汉军旗,高氏样样比她出色,无论家世样貌还是宠爱,后来今上登基,高氏更被尊为贵妃,她还是没儿子的,苏氏生了三阿哥却只封个嫔位,两相比较下,叫她怎能不气? 兢兢业业在高氏的阴影下捱了半辈子,哪知又冒出个风度谈吐几乎一模一样的陆氏,如同借尸还魂一般,纯贵妃只觉人都麻了。 郁宛讶道:“果然很像么?” 莫非每个皇帝都有找替身的爱好?细想想似乎也不奇怪,能把人间绝色一网打尽的也就紫禁城了,天下美人何其多,总有个把撞脸的,皇帝会从中遴选出最合口味的也不稀奇。 她要是皇帝,也得网罗三千美男,免得辜负。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23节 庆嫔哂道:“谁知道?我进宫的时候慧贤皇贵妃早就过世了。” 即便皇帝真要在她身上寻找关于高氏的回忆,她也不介意。反正她只求安身立命,这几分相似至少能让她在宫中过得很舒服,何乐而不为呢? 听着这番潇洒言论,郁宛深以为然点头,这便是替身的觉悟么?果然不一般。庆嫔要是生在狗血文里,必然也是个叫人耳目一新的角色。 她这厢正喟叹呢,庆嫔忽然惊叫起来,“小心!” 郁宛扭头看去时,只见永璂不知哪个步骤出了错,枣红马似乎有些发性,搓着蹄子就要向他冲来。 郁宛眼疾手快,赶紧将小阿哥一把抱起,又迅速地跳出马棚,动作之快堪比刘翔跨栏。 总算有惊无险。虽说小马驹没多少力气,踢不坏人,可真要摔进污水沟里才糟糕呢。 她这身料子可是月前刚做的。 庆嫔难得念了声佛,“还好人没受伤,快去洗洗罢。” 洗?郁宛顺着她目光疑惑看去,只见腰间赫然有个鲜明的巴掌印。 永璂举着两只乌漆嘛黑的手掌,弱弱地道:“呃……我赔您一身新的,您看成么?” 第26章 露馅 小孩子天性活泼好动, 想必方才喂食时手不慎伸进马槽里了,顺便沾上里头秽物。 “算了,一件衣裳而已, 你多娘娘还不至于如此小气。”庆嫔笑呵呵地帮两人解围。 哪知郁宛却斩钉截铁,“不行, 一定得赔。” 若是普通脏污也就罢了, 但是她很怀疑那团黑色里沾了小马驹的粪便——就算洗干净也会留下心理阴影,这种衣裳她是绝对不会穿第二遍的。 好在永璂自知惹祸, 倒也没打算赖账, 乖乖点头, “我回去就告诉母后。” 至于乾隆那里,他还是希望郁宛能帮忙遮掩的, 哪个阿哥不盼着在皇阿玛跟前做个乖孩子呢? 庆嫔看得目瞪口呆,这多贵人对十二阿哥没有半分慈母之心, 处处秉公执法, 十二阿哥反而对其愈发信赖,莫非男孩子都这样好骗? 她悄悄问郁宛,莫非是从那本《姑妄言》中学来的么?里头还教了驭人之术? 郁宛震惊,什么鬼,那可是小簧书,顶多教教房中秘笈,要用也该用在乾隆爷身上才是。 她好奇看着庆嫔,“你都看些什么故事?” 庆嫔一脸正气:“自然是学问道理, 风土人情。” 郁宛:……真的吗?我不信。 大约她们境界太不相同了。 等到池塘边净了手, 又用香胰子细细地将衣裳擦了一遍, 郁宛方觉得那气味散了些, 又皱眉看着澄澈如镜的水塘, 用力记下,“这片湖洗过脏东西,以后别来此处钓鱼。” 庆嫔打趣,“哪有全然洁净的,你以为里头的鱼儿都不拉屎啊?自欺欺人。” 郁宛呆了呆,捂着脸跑开,“姐姐真粗鲁,我再不理你了!” 庆嫔:…… 这人怎么还撒起娇来?真是越活越年轻了。 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旅途以来的疲乏也一扫而空,看来有这个好“妹妹”在,往后的宫廷生活总归会多点乐子。 郁宛回到御前时,两位阿哥的比试已然结束,出乎意料的是五阿哥居然获胜了。虽然过程很费些力气,幸运的是最终扛了过来,以些微优势率先抵达终点。 五阿哥脸上红喷喷的,显得十分高兴,愉妃正叫人拿热毛巾来为其擦汗,心中固然自豪,面上却不敢流露出来,反嗔着他不知爱惜身子,万一受了凉可怎么好? 四阿哥永珹则颇有恼色,本来前半程差距过大他才松懈了些,哪知一眨眼的功夫就被永琪追了过去,当真懊悔不迭。 纯贵妃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她方才白夸了永珹那么些话,可输了就是输了,这人怎不知道给她长点面子? 僵持了半晌才勉强笑道:“做哥哥的让着弟弟原是应该,不过牛刀小试,别伤了彼此和气。” 跟来的庆嫔翻个白眼,“赢了就说厉害,输了就说谦让,横竖都占理。既这么输不起,娘娘干脆把赌注收回去得了,省得让人笑话胜之不武。” 郁宛暗暗鼓掌,不愧是庆嫔,她怎这么牛? 纯贵妃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有心想治她个以下犯上之罪,可看见那张酷似慧贤皇贵妃的面容,没来由泄了气,干笑两声,“庆嫔妹妹枉是诗礼人家出身,说话却像刀子在扎人。” 郁宛心道,【扎的就是你,谁叫你不长眼睛的?】 乾隆忍着笑,好容易不曾破功,看着面前一大一小衣裳都湿淋淋的,“不是说去马厩,怎么弄得这般狼狈?” 一瞬间众人的视线也都引了过来。 永璂求救般的抓着郁宛手指,他可不想被人知道他在马粪泡过,太丢脸了。 郁宛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色,柔声道:“方才不慎搅进车轮的辐辏里了,正打算带阿哥去更换呢。” 乾隆已从她心声得知始末,倒也不曾拆穿,只道:“那就去罢,晚上记得来篝火宴。” 郁宛兴高采烈应下,没有比吃食更能令她斗志昂扬的了,虽然宫里的烤肉不见得比外头差太远,可烧烤吃的就是一个气氛嘛,如今凉风习习,甚是宜人,还不用担心喂蚊子,当真千载难逢! 晚上郁宛便特意作了蒙古装束,入乡随俗,也给十二阿哥戴了顶毡帽,小团子乐不可支,对着镜子转来转去贼神气,仿佛顷刻就能化身远征西北的大英雄。 庆嫔掀帘进门,掩唇道:“你们这帮新人真是心有灵犀。” 郁宛一听就知道颖嫔等人和她同样打扮,她也不生气,撞衫这种事嘛总是难免,大不了比拼硬件就是了,谁怕谁呀! 其实不过酉时三刻,太阳却已经沉到山底去了,营帐外也燃起了熊熊篝火,大片松脂的清香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郁宛惬意地吸气,就是这个味儿,用松树枝烤出的肉食不但口感独特,关键不油不腻,吃多少都不会反胃的。 一众环佩叮咚里头,几个衣着矫健的蒙古女子格外引人瞩目,其中颖嫔因着身处嫔位,格外要显得贵重,连大毛的衣裳都翻出来了,郁宛看着她脖子上那条长长的白狐狸尾巴,只想说一句,【您不热吗?】 伊常在因着那日被乾隆训斥又降位,本想争奇斗艳挽回君心,奈何实在家资有限,又不敢打扮得比颖嫔还出挑,只能穿着半新不旧的骑装,瘦骨伶仃立在那里,打肿脸充胖子。 她跟颖嫔站在一处,正是一个像夏天一个像冬天,季节分明。 郭常在就比这两人聪明多了,衣裳玩不出新花样,她还有别的招啊。 此番赴宴就带了一整套粉彩雕花的瓷器用来装盘,上绘着十二花神,如牡丹、芍药、石榴、紫薇等等,层层叠叠,端的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纷繁又复杂。 是庆嫔这种风雅女子看了会啐声暴发户的程度。 可那又如何?万岁爷就是喜欢,立马便让李玉给接了过去。 看着乾隆龙心大悦,郭常在心里别提有多熨帖了,趁势坐得更近些,“万岁爷,臣妾给您布菜罢。” 娴熟地举着小银刀将炉坑里烤全羊焦脆的皮肉割下来,呈到小碟里,又佐以酱料。乾隆依旧笑纳,还分了一半给郁宛,“你也尝尝。” 郁宛自是来者不拒,赞道:“火候恰到好处,可见郭妹妹费了心。” 郭常在面露羞赧,她虽奉忻嫔之命来邀宠,倒也没指望夺了多贵人的恩宠,在她看来能平分秋色就已完成任务了。 趁热打铁继续卖力伺候,当然也不忘那玉泉水泡的茶,荤腥吃多了喝点茶解腻是最佳的。 蒙古女子会片肉不稀奇,可她怎连皇帝喜欢哪个部位都知道。纯贵妃微微变了脸色,看向这貌不惊人的小常在。 郁宛并不放在心上,有人伺候她还巴不得,虽然郭常在本意是讨好皇上,分给她只是顺便,不过白得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不知是哪个起的头,“难得塞外风光,不如对酒当歌以娱宾客,诸位以为如何?” 乾隆轻睨着她,“你能喝酒么?” 郁宛矜持垂眸,“一点点。” 这当然是谦虚,她在家有时能喝一整坛烧刀子呢,跟那些蒙古大汉拼起酒量也不带怕的。 不过当着皇帝的面,还是文静些好了,别吓着他老人家。 殊不知乾隆将她的心声听得清清楚楚,当即命王进保取了存在马车底下的陈酿,欲开怀痛饮。 那边厢王亲宗室和诸位将领已行起了酒令,说是作诗,大半还是以猜拳居多。至于女眷们倒是不必强求,能喝则矣,不能喝稍稍沾唇应个景儿也就是了。 她们这里能作诗的唯有庆嫔,但是庆嫔也不愿自个儿墨宝流落外头,被那群粗人评头品足,只敷衍地背了篇前人诗作。 郭常在梳着小两把头,俏丽眉眼露出孺慕之思,含情脉脉看着乾隆,“臣妾倒是记得一首诗,正合今日景象,不知万岁爷可有幸一听。” 乾隆自打得知人是忻嫔送来的,便一直秉持着观猴戏的姿态,玩味道:“你且吟来试试。” 郭常在便清清喉咙,曼声吟唱起乾隆那首广为人知的旧作。 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 六片七片八-九片,飞入芦花都不见。 气氛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郁宛猜想众人此刻跟她的表情应一模一样,都是个囧字,这忻嫔到底怎么教的?虽说乾隆爷上万首诗里头佳作寥寥,可也不必挑这种明显滥竽充数的来呀。 还是因为这首最好记,其他的对郭常在都太有难度? 只是要强行符合情境她也不知道改改,郁宛在心底默默替她把最后一句换成“飞入肚中都不见”,这样就很契合主题了。又是片羊肉又是雪花肥牛,可不都一片一片的么。 乾隆听完郁宛这番品评,头一次产生想寻块豆腐撞死的想法,其实这诗本是他模仿郑板桥的玩笑之作,传来传去不知怎么成他独创了,这名声他宁可不要呢。 都怪郭常在,本来气氛好好的,作甚么让他尴尬? 连对着因那套粉彩器皿升起的好感也淡了些。 还是郁宛怕冷场,笑着出来缓颊,“辞藻虽然简单,却是极具韵味,难为郭妹妹记得一字不差。” 夸,反正就硬夸。 十二阿哥则天真活泼地道:“这是谁的诗呀?我听着挺好的。” 要是学堂里夫子教的诗也这么容易就好了,他保证一天能背十首! 乾隆自然羞于承认,就连钮祜禄氏都有些听不进去,支颐起身,“哀家乏了,得先回去躺着,你们自便罢。” 乾隆忙让李玉上前搀扶,又怕老太太方才喝了点酒闹头疼,嘱咐厨下备一盅醒酒汤。 众妃跟着起身施礼,郭常在因心耳意神都牵挂在皇帝身上,不知怎的便慢半拍,屈膝又屈得太急,胳膊肘一晃,袖中轻飘飘掉出一张字纸来。 永璂好奇地上前拾起,见上头密密麻麻都是细字,诧道:“这是什么?” 郭常在脸上阵红阵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生怕人瞧见她。 而乾隆面上的笑意已稀薄到近乎无影。 郁宛默不作声抿了口甜酒,她真心怀疑忻嫔的眼光,怎么找了个这么笨的?是觉得蠢一点容易操纵? 可郭常在这回连案底都留下了呢——原来忻嫔指点她那些关于万岁爷喜好的机密,她生怕记得不熟,特意寻了纸笔抄下,一直揣在身上,只不曾想这么快便露馅。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24节 早有宫人将字条呈上去,乾隆阅毕,冷声道:“好一个足智多谋的霍硕特部,郭常在,谁指使你来的?” 郭常在双膝一软,当即跪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在下午六七点左右~ 第27章 共乘 场上气氛骤变, 欢乐顿消,连钮祜禄老太太的睡意都去了几分。 倘真是霍硕特部派来密探窥伺帝踪,这事可不能马虎, 难道再起战火? 纯贵妃见这小小常在方才殷勤布菜,在御前转来转去, 俨然没把自己这个贵妃娘娘放在眼里, 心中早有不悦,这下可逮着机会, “大胆郭氏, 竟敢欺君瞒上, 还不快从实招来!” 郁宛心说怕是纯贵妃没尝到那几块好肉,愠怒下才借题发挥。 她虽然也有点替郭常在冤枉, 但是同为蒙古出身,却不好发言——万一皇帝疑心几个部族串通的可怎么好? 颖嫔伊常在人等亦齐齐沉默以对, 又是幸灾乐祸, 又怕引火烧身。 郭常在这会子真可谓痛哭流涕,火光之下头发也毛了,妆也花了,两行乌油油的泪水从眼中淌下。她再不敢隐瞒,急急辩道:“皇上明鉴,臣妾并非故意打听您的喜好,是忻嫔娘娘教了臣妾些争宠的法子,臣妾怕记不住, 才抄在纸上。” 纯贵妃冷声, “胡说八道, 既是要你争宠, 怎的你却随意夹在袖里?在宫里时又不用, 偏偏带出来。怕不是木兰还有跟你接头的人,你好借机传递出去?倒来攀诬忻嫔。” 郁宛不能不佩服这位娘娘的想象力,言之凿凿都能编出好戏了,看来纯贵妃能坐到贵妃位也不是全凭运气的。 幸而郭常在脑子虽笨还知道轻重,她哪肯让这么重一顶帽子扣下,可关系着霍硕特部全族的性命! 赶紧伏地叩首,额头都磕破了,鲜血汩汩而下,哭诉道:“的确是忻嫔娘娘的意思,皇上试想,臣妾进宫才多少日子,哪里知道这些枝叶末节,若无人引导,给臣妾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御前兴风作浪!” 这话就有几分可信了。 依着纯贵妃的意思,恨不得立刻关进慎刑司严刑拷打,好叫她吐个干净。 奈何身在围场多有不便,乾隆爷也不是心狠手辣之辈,只道:“李玉,找人送郭常在回宫,禁足一年,无事也不必再出来了。” 他对霍硕特部倒还是相信的,也不能太伤了民意,让郭常在圆润地滚出御前也就是了。 郁宛心想,这位爷倒是个恩怨分明的,知道主谋在谁。 果不其然,等送走郭氏,乾隆便转向太后,“皇额娘,依您看此事该怎么处置?” 钮祜禄氏知他问的忻嫔,唯有长叹,“你想怎么办便怎么办吧。” 原本母子俩对这忻嫔倒十分看好,宫里满军旗嫔妃不多,她又是总督之女,出身显赫,赏识她也是给镶黄旗颜面。只要她本本分分的,等这胎生下无论男女必能封妃,何愁前头不够风光? 怎料大好的机会却被忻嫔自个儿断送了。 钮祜禄氏万分失望,酒意虽醒,也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心思,仍旧回帐篷歇憩去。 纯贵妃忙着表孝心,脚不沾地跟老人家走了,谅来有郭常在前车之鉴,余下的也不敢太过放肆。 可富贵险中求,又岂是纯贵妃能一手遮天的? 这厢伊常在见无人管束,早已蠢蠢欲动,赶紧拌了一盘子烤肉过来,“皇上,您也尝尝臣妾的。” 她颇有几分小聪明,方才郭常在在那布菜时就目不转睛看着,早已记下。 乾隆睨她一眼,并未说话。 郁宛知机,晓得皇帝这是要杀鸡儆猴,也得给达瓦达什部点脸色看,她这个僚机怎能不从旁襄助? 便精心挑了一条烤得滋滋冒油的羊尾巴递过去,“陛下酒足饭饱,想必吃不下许多,浅尝辄止试试味道罢。” 伊常在撇嘴,还以为她目无下尘,却原来也是个惯会争宠的。 仔细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宫里贵族素来唯爱净肉,那些个内脏下水、脑袋尾巴蹄子之类边边角角的,恐怕碰都懒得碰。 乾隆以前确实不爱这些,架不住美人盛情,加之从郁宛心中听出这是她最爱,便勉为其难尝了尝,拿筷子夹起一点放在嘴里,怎料那点肥油入口即化,鲜香滚烫,恍惚间差点以为把自个儿的舌头给咬下去了。 乾隆目露惊艳,“这是怎么做的?” 郁宛笑道:“刚宰好的肥羊割掉尾部,褪去净毛,放滚水里溜一遍去掉腥气,再加姜醋卤制,卤好后再烤,外壳焦脆,里头却跟嫩豆腐似的,一抿就掉了。您别瞧不上,几十斤的羊才能得这么一条细细的尾巴呢。” 言下之意,她把最贵重难得的东西都奉到御前,可见诚意。 乾隆果然龙颜大悦,拍了拍她手背,“还是爱妃最得朕心。” 伊常在这会儿可真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之感,走了个郭常在,多贵人又打蛇随棍上,半分空隙都不留下,莫非老天爷就注定不肯眷顾她这个苦命的美女么? 她也不求多的,只要万岁爷肯来她帐中一夜,只一夜,她必有把握将其留下。她这趟进京没带多少行李,些许房中助兴之物还是有的。 奈何伊常在还是打错了主意,这晚乾隆没去郁宛房中,可也没召旁人侍寝,他得留着精神准备明日打猎呢,把力气耗尽了,赶明儿马背都爬不上去得多丢人。 郁宛则畅想着五阿哥纵马林中的英姿,不知他会否碰到命中注定的小燕子?那她或许就能从妈粉进化为cp粉了。 一想到昔年万人磕糖的荧幕情侣说不定能变成现实,郁宛就心痒难耐——当然戏说不是胡说,她也知道多半很渺茫,可人总得有梦想嘛。 然而一大早,特意来堵门的永璂就粉碎了她的梦想。 小团子咬着半截硬邦邦的羊骨头,脸上热情洋溢,“多娘娘,我帮你向皇阿玛请了假,你可以全天教我骑马了。” 郁宛:……我可谢谢你哟! 事已至此,她也只能任劳任怨换上骑装,乾隆特意拨了王进保来服侍,还有一头通体漆黑膘肥体壮的健马。 郁宛雀跃不已,立刻上手抚摸起来,她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纯色的大黑马,威风凛凛,多帅气啊!奈何草原上讲究实用性,多为能驼货载物的杂种马,倒是少见这样的。 可乾隆怎么知道她的喜好?她就没跟他提过,顶多心里转了转念头。 总归她占便宜,郁宛像个得了生日礼物的大孩子,朝王进保露齿一笑,“替我谢谢万岁爷。” 王进保答应着,替两人布好栅栏,又找了几个经验丰富的侍卫负责保护——当然只是远远地看着,万岁爷嘱咐了教学之事不许旁人插手。 郁宛先试了试那骏马的脾气,觉得还算温驯,这才上去慢吞吞地绕了两圈。 永璂咦道:“你怎么不踢它?” 他看人家纵马驰骋,两腿都是紧紧夹在马腹上的。 郁宛心说她又不打猎,踢什么踢,而且她在马背上举弓都困难,顶多一点三脚猫把戏哄小孩子罢了。 她轻捷地跃下马背,“阿哥别光看我,你自己也得试试。” 永璂遗憾地望着一旁枣红色的小马驹,“小枣昨天闹肚子,拉了半宿,我怕载不动。” 原来如此,怪道看上去懒懒的没精神。 郁宛并非兽医,自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碎步上前摸了摸马头,温柔地道:“萌萌,站起来。” 她记得某部电影里志玲姐姐就是这么干的。 永璂:……怎么连名字都改了?他明明起的小枣。 看起来萌萌并未被鼓励到,那也不能让小屁孩干耗着,郁宛只得将他扶上那头黑马的背,“你好生握着缰绳,我带你溜几圈。” 永璂圆圆的脸上显出激动神色,“真的吗?” 郁宛点头,“快点。” 反正敷衍差事,她的责任算尽到了。 永璂一开始有点怕,抓着她的袖子不松手,可等两脚都离了地,那种悬在空中载浮载沉的感觉便让他称赏不已。 又迫不及待地道:“多娘娘,你也上来带着我跑。” 这么慢悠悠的散步也太无趣了。 郁宛心道这位倒像个天生的骑兵,她见过有些男孩一到马背就吓得尿裤子的,永璂倒是半点不怕。 郁宛没奈何,只得跟着上马,她却不敢跑远,只绕着栅栏筑成的范围漫步,还注意避开草场中央那些天然的湖泊。 乾隆过来时,只见那女子紧紧将永璂搂在怀中,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松懈。很好的阳光洒在她脸上,如同掺了赤金的胭脂,粉颊中透着金色的微芒,端的是美人如画,画如美人。 郁宛起初没注意,等人到了近前才吓得翻身下马,还不忘把十二阿哥给稳住,“您怎么来了?” 乾隆狡黠地一笑,“狩猎过了半场,还不许朕偷偷懒?” 到底人过中年,比不过朝气蓬勃的儿子们呀。 郁宛心道这话也就白天说说,晚上他那精力可半点不输阵。只怕皇帝故意作弄几位皇子,想看着待会儿乱起来罢? 乾隆惬意地眯了眯眼,忽然觉得多贵人跟自己也挺心意相通的,难为她竟猜得到。 顺手上前夺过缰绳,“走,趁四下无人,随朕活动活动筋骨。” 郁宛当然也想玩耍,可她的差事还没办完呢——还是皇帝交代她要照顾十二阿哥的。 乾隆失笑,“你竟这般言听计从?” 郁宛撇嘴,“您金口玉言,臣妾怎么敢违误?” 乾隆大乐,才发现她意外老实,愈发得一亲香泽不可,便向身后招了招手,“让弘昼照看永璂便是,横竖他清闲得很。” 郁宛才发现皇帝身后跟着的竟是那位大名鼎鼎和亲王——酷爱给自个儿办葬礼的某人,看着灵堂内家人们嚎啕大哭,这位叔还在那捧腹大笑呢。 郁宛以为乾隆爷的脾气不会喜欢这种人,可如今瞧着两人交情还挺好? 和亲王尴尬地上前见了礼,他当然知道自己名声难听,但那其实是有缘故的——彼时还是乾隆十五年,他女儿和婉一直在宫中交由顺懿密妃抚养,到了说亲之龄,不知怎的传言皇帝要让养女代替几个亲生的公主抚蒙。和亲王实在是怕极了,又不敢到宫中质问,只能自导自演这出送葬的把戏——他就和婉这么一个女儿,远嫁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实在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姿态。 好在后来证实是乌龙一场,皇兄给和婉择定的虽是巴林部郡王之子,但驸马一直在内廷行走,也和留在京中无异。和亲王这才松了口气,赶紧进宫请罪,痛陈自己误会了乾隆。 如今兄弟俩的感情一如往昔。 和亲王感动道:“原是我小人之心,哪晓得皇兄真真切切待我好,早知如此,也无须那场闹剧了。” 郁宛心道这位王爷好天真,殊不知正是当初舆论相逼,或许才令乾隆爷改了主意,如非人言可畏,怕人说他刻薄兄弟,和婉公主很可能仍旧被送去抚蒙——否则乾隆爷好端端养别人的女儿做什么?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乾隆似笑非笑,愈发觉得多贵人是知己,当初他还真就这么想的,只是弘昼闹得太过,皇额娘又劝他得饶人处且饶人,乾隆才勉强改了主意。 后来他也不再给弘昼太吃重的差事,连御书处的职务都给撤了,有意淡化他手中权力。 这些,弘昼自然是体会不到的。 也罢,反正乾隆得了美名,弘昼又自甘沦为笑柄,往后他们仍是相亲相爱的一家子。 乾隆让李玉将自己那头纯白色的大宛马牵来,长臂一捞就将郁宛抱上马背。 郁宛莫名其妙,“您做什么?”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25节 她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座驾。 乾隆趁机一跃而上,在她耳畔轻轻呵着气道:“朕与你难得出来,自然得共乘一骑,你说是不是?” 郁宛的脸慢慢红起来,耳缘也仿佛快滴血似的。 【这是要马震?会不会太劲爆了点?】 本想带她去看看落日风光的乾隆爷瞬间一愣,目光深邃起来。 什么震?是他猜想的那种意思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夹子,更新推迟到晚十一点左右,大家见谅~ 第28章 挑战 郁宛尽管脑中想东想西, 倒也没敢真做点什么,只盼着自己过虑——她更担心安全问题。 电影毕竟是虚构的艺术,马震这种高难度动作放在荧幕上堪称奇景, 现实就有违科学。若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来,保不齐就有断手断脚的风险。 若她伤着也就罢了, 总归自认倒霉;可若皇帝伤了, 皇太后乃至文武朝臣保不齐就得归咎于她伺候不力,她哪担得起这么重的责任? 真个有何不测, 怕是全家灭族都未必赔得起呢。 乾隆听她在那里胡思乱想, 小脸儿皱得紧巴巴, 眉毛也拧成了一线,十足滑稽, 忍不住上手扯了扯她肉嘟嘟的腮颊,“坐稳了!” 郁宛还没反应过来, 便觉身下一晃, 跟玩过山车似的,赶紧伸手想抓住点什么什么——结果就扯着了乾隆腰间的丝带。 看样子还是有意为之,生怕他裤子太紧似的。 郁宛觉得自己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慌里慌张想帮他重新系好,哪知颠簸之下却是手忙脚乱,万岁爷的衣裳愈发弄得松松垮垮。 最后只能勉为其难打了个死结。 郁宛抹了把脖子上的汗,讪讪道:“您这穗子可真结实。” 顺手摸了一把腰带上的碧玉流苏。 乾隆:……找不到话可以不夸,何必勉强? 不过他老人家却心情不错, 这多贵人的难得之处就在于上了岁数却仍保有姑娘家的天真——跟真正的妙龄少女相比又是一种趣味。 乾隆有时候就乐意看她做些傻事, 越出丑还越高兴, 倘宫里一个个都是四平八稳的, 反而没意思。 郁宛窘完之后就老实了, 乖乖依偎在乾隆怀里,像个大号的蚕宝宝,“万岁爷,咱们这是去哪儿呀?” 乾隆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温声道:“带你去个好地方。” 郁宛下意识想起神农架之类的迷路专用区,莫非皇帝想带她去深山老林看野人? 她可不想沦为食人族的口粮! 这女子成日乱七八糟想些什么,乾隆无奈,待要解释,又觉得白费精力,便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策马向前。 很快便来到一处广袤绵延的湖泊,湖边草色浓密,依稀有些发黄,但颇见天然野趣。 郁宛头一遭见到这样大的水泽,她老家的镜湖怕是还不及这个一半呢,“万岁爷,这是什么地方?” “塞罕湖。”乾隆显然常来。 不同于寻常湖泊,塞罕湖的湖水一碧到底,不染半分杂色,想是因为倒映着天空的缘故。 迎面吹来的微风也格外清新怡人,半点没有常见的潮腥气。 郁宛正称赏于景色的壮美时,乾隆又指着远处道:“你看。” 郁宛抬目望去,只见太阳不知何时竟快要下山了,火红的一团缓缓下坠,如同被后羿射落的金乌,照得湖面波光粼粼,又有不知从哪烧着的篝火升起袅袅炊烟,连云直上,和着漫天金粉的微粒,恍惚间如入神仙洞府。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原来不是夸张。 郁宛被此情此景给惊呆了,想不到乾隆爷还有如此浪漫的情怀,看来他也不是唯爱粉彩雕花瓷器,对自然造化也很欣赏。 那可不,乾隆在心底得意地轻哼了一声,又将一样牛皮纸包裹的物事塞到郁宛怀里,“你进宫至今,朕还不曾私下送你点什么,聊做补偿。放心,此物未在内务府记档。” 郁宛满怀期待揭开,却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有她小臂长,看上去还挺锋利的,可是会否太欠缺浪漫? 再说她也没用武之地呀,难道拿来行刺? 乾隆眼角抽了抽,又一次被她与众不同的思考方式给打败了,他无力道:“此物削铁如泥,可用于防身,也可用作烹饪,随你处置。” 郁宛想了想,拿来切烤全羊应该不错,就是有点大材小用,不知道能否砍开骨头——每回她想打开羊棒骨吸骨髓都得费老大劲呢。 她就是个吃货。乾隆也懒得较劲了,“你若不想留下,熔断了拿去变卖也使得,那匕首的柄全是纯银做的。” 郁宛这会儿才终于露出点喜色,银子啊,那确实是件好礼物。怎么不连刀刃也用银质来做呢?黄金她也不介意。 乾隆没好气道:“金银质地皆软,真拿来切瓜砍菜,怕是立马就得报废。” 这样啊,郁宛勉为其难接受他说法,恭恭敬敬致辞,“那就多谢万岁爷了。” 乾隆:一点都不开心【doge】。 欣赏完落日,乾隆就带她下了马,到一旁庑房中去,那本来是个仓库,用来盛放粮食和稻草的,因着久无人住,业已废弃。 郁宛见他拉着自个儿往里走,心头又开始小鹿乱撞,这是要野战?好歹找个垫子铺上吧,那稻草多扎人的。 她再怎么皮糙肉厚,也不能这样幕天席地的胡来。 乾隆本来没打算如何,被她乱糟糟一搅和,心头倒是有些意动,只强压着烦躁,向她比了个嘘的动作。 郁宛不敢说话了。万岁爷真要拉她硬来,她也不能反抗,可总得给她一套替换衣裳吧,这么披头散发地回去别人还以为她被狼啃了呢。 未几,庑房的轩窗外忽然传来嘈杂人声,间或还夹杂着得得马蹄,郁宛作势要唤人,哪知乾隆却抬手捂上她的嘴。 不会吧,还玩强迫play?那她是不是得装作反抗一下? 郁宛正在思考,声音越来越近了,而乾隆则拉着她悄悄躲到门后。 四阿哥五阿哥的声音相继传来。 “听从人说父皇向塞罕湖方向来了,难道不是这边?” “兴许是那老奴记错了也说不定,他原有些半痴不聋,四哥,你往东我往西,咱们分开找寻罢。” 郁宛恍然,敢情皇帝在同他两个好大儿躲猫猫呢,他老人家还有这嗜好。 再回头看乾隆眼中闪着促狭的光芒,郁宛十分无语,既是要作弄几位阿哥,干嘛拿她当挡箭牌? 亏她还担心了老半天,以为节操不保——不对,节操早就掉光了。 乾隆用指腹在她红唇上浅浅摩挲,柔声道:“别气,朕回去补偿你。” 郁宛本来不气,被他一说眼中却腾地冒火。 她才不想要那种补偿! 今天已经够累了好么? 正要主动暴露行踪,哪知五阿哥身边的侍从格外眼尖,已然瞧见了她,“多贵人,您怎么在此地?” 随即恍然醒悟,多贵人不会自个儿跑到塞罕湖,那还能谁领她来的? 等众人齐刷刷包围了庑房,乾隆才拍了拍衣襟上的灰,笑着从里头走出,“朕才打了个盹,你们就过来了,真是一刻都不让朕自在。” 两位阿哥打着哈哈,明知道父皇故意作弄,可又能怎么样? 只能无奈道:“儿子们今日收获颇丰,还请父皇一同品评鉴赏。” 便让谙达们将猎得的兽皮兽肉抬上来。 伊常在的目光则落定在郁宛身上,想从她肩膀沾着的稻草碎屑判断是否发生了苟且之事——这个无耻的女人,不好好教导十二阿哥,反而见缝插针引着皇帝跟她欢好,果真本性难移。 皇帝怎会迷恋这种货色? 郁宛不用问就知道伊常在怎么想她的,她也懒得分辩,只觉得伊常在自个儿把路走窄了。她们这些蒙古女子再怎么拼命汉化,肯定也不如京城闺秀生来幽娴贞静,与其万般做作,还不如大大方方展示魅力,皇帝什么绝色佳丽没见过,能吸引他的不就是一点特殊之处么? 伊常在倒是把自个儿变得跟那些宫内的女子一样,又是苦学规矩,又是潜心女训,还都学得囫囵吞枣不伦不类,颖嫔教她“脱簪待罪”,她居然奉为圭臬,难道皇帝需要请个外邦贡女来当女学究么?何况内在美终究是唬人的说法,大多数男人只看脸的。 郁宛撇下她,扭头去看狩猎的热闹,却原来四阿哥五阿哥两边又在比赛呢。 论数量,自是四阿哥居多,什么山羊狍子野兔,零零总总加起来有二三十只之多,不排除有底下人的功劳,但总归记在主子名下; 五阿哥相比之下就有些寒酸了,收获不多,但却有一头花纹美丽的麋鹿,还是活着带回来的,五阿哥射中了它的腿部,还叫人细细包扎好,别伤了根本。 麋鹿又称四不像,乃传闻中的神兽,象征吉祥与富贵。乾隆自是大悦,叫人好生养在笼里,打算带回南苑,又连声夸赞永琪不愧为朕的好儿子。 纯贵妃酸得牙都快掉了,“五阿哥倒是重质不重量,只不知何以这样凑巧?” 本想把话题往愉妃母子刻意安排上头引,奈何没人理她——说得这么轻松,您倒是安排个试试?活麋鹿那么容易得? 郁宛就更犯不上跟这位娘娘斗嘴了,只殷切地看着永琪,“五阿哥,你今日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射中别的?” 这么一位活泼艳丽的庶母跟自己搭话,永琪难免有些羞赧,“并不曾。” 郁宛不肯死心,“真的没有吗?那有没有伤着人?” 她记得五阿哥小燕子相遇的第一幕貌似就是在围场,小燕子还不慎伤在蛙哥箭下,由此引发一段良缘。 或者不是今年的事? 庆嫔只当她杂书看多了,“这荒郊野外哪来行人,难不成精怪化形?” 又拧了拧她的脸,“你这个人成日怪力乱神也就罢了,别在这里吓唬孩子!” 郁宛委屈地脱离魔掌,“我就是随便问问,没有就算了。” 看来她磕的cp注定不会成真——也罢,本就是虚构作品,怎么能指望发生在现实中呢? 众人盘点完猎物,正欲返回营地,伊常在忽然越步上前,冷冷地注视着郁宛道:“多贵人,你可愿同我比试一场?” 第29章 比试 伊常在这话并非私下说的, 而是公开宣战,一时间人人的目光都向这边投去。 愉妃先皱起眉头,她奉太后之命协助贵妃管理嫔妃, 可容不得这种争风吃醋之事,且是当着王公贵族的面, 当即叱道:“伊常在注意分寸, 围场可不是供你斗气的。” 心里也猜到她是因多贵人这几日天天伴驾,她却被冷落一旁才不平衡。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26节 可蒙军旗的问题就不能自己解决? 纯贵妃本来阴云密布的脸上却绽开笑影, “愉妃你又是何必, 难得出来一遭, 何不给她们点自在?难得伊常在盛情相邀,多贵人你就应了吧, 也无须太过认真,点到即止也就是了。只是今儿天色已晚, 不如定在明天早上, 伊常在你看可好?” 竟是自作主张替郁宛答应下来。 伊常在倒是无可无不可,她自认骑术精湛,奈何万岁爷就没正眼瞧过她,弄得她空有一身本领却无处施展。既如此,伊常在便决定破釜沉舟,以己之长攻敌之短——郁宛的骑术她是见识过的,那么点三脚猫功夫,不贻笑大方就算不错了。 郁宛看向皇帝, 想看看他老人家是什么意思, 可惜乾隆面色如常, 瞧不出是喜是怒。 看来是不会替她出头了, 郁宛只能接招, “行,我答应你,只是我不愿杀生,怕见血光,射箭就免了吧,但比马术倒使得。” 要是又要御马又要射猎,她一心不能二用,必输无疑,只一项还能赌一赌。 伊常在心想我怎不知你怕见血,明明昨儿烤肉吃得香着呢,但只要郁宛肯应战就万事大吉,反正哪项自己都能稳赢。 伊常在于是画了誓,又信心满满去看乾隆,希望皇帝能欣赏她勇于争先的英姿。 可惜乾隆并未睬她,反而意味深长瞧了郁宛一眼,才吩咐摆驾。 郁宛:……几个意思,是要她这位宠妃只准赢不许输么?怕丢了万岁爷的脸? 细想想也是,对乾隆这样一个爱憎分明的人而言,她跟伊常在在他心上的分量肯定是不同的,换言之她是内,伊常在是外。面对外敌即便不能取胜,也不能轻易缴械投降。 郁宛忽然有点懊悔潦草应约,她这算不算骑虎难下? 可伊常在都快踩到她脸上了,她弃权更成了胆小鬼。 散席之后,庆嫔便戳了戳她脑门,“你呀,怎这样年轻气盛?看你明日怎生是好!” 郁宛心想还是头一遭有人夸她年轻呢,真难得。 她眼巴巴望着庆嫔,“娘娘,您学富五车,有何提气助神的秘方么?” 或者叫兴奋剂更准确,好歹让她短时间超常发挥嘛。 庆嫔扯了扯嘴角,“书上说龙精最补,你去找万岁爷讨要罢。” 郁宛:这……忽然发现庆嫔开车的功力也不浅。 但就算真有其事,她也不可能半夜摸去乾隆帐篷,别说采阳补阴,乾隆不倒吸她的阳气就算不错了。 她可不想明早爬不起来。 这一晚影影瞳瞳,好歹还算是睡着了。次日起来梳妆,新燕春泥皆替她担心,说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可伊常在跟自家主子的仇怨人人皆知,倘真个败在拜尔葛斯氏手底下,往后还怎么抬得起头? 郁宛倒是已然心定,大不了拿出当年八百米体测的劲头放手一搏也就罢了,反正万岁爷要看的是她绝不服输的精神,过程中尽力便够了。 洗漱完,郁宛换上自己最合身的那套墨绿色骑装,衬得腰肢如弱柳,肌肤也格外白皙细嫩。 伊常在则费尽口舌讨来颖嫔最宝贝的一套衣裳,料子虽是极好,可毕竟是照着颖嫔的体格做的,在她身上便有些不太服帖。 再看郁宛前凸后翘,腰比她细,胸还比她大,整个一裹得严严实实的狐狸精,伊常在心头火气更大了。 看她们这场巾帼之争的观众倒是不少,除了皇帝与同来木兰的嫔妃,连几位好事的王爷也来观战,和亲王弘昼当然亦在其中。 决定待会儿闹出人命官司便趁势留下参加葬礼——别说,灵堂里吹拉弹唱还别有趣味呢。 二人分列左右,一如先前四阿哥五阿哥的赛事等同,不过马匹则开恩起见许自己常用的。 郁宛摸着大黑马油光水滑的皮毛,只盼着它能听懂自己意思,待会儿也别吝惜力气,倘若顺利的话,赛后她一定会用最上等的干草来犒赏他——整整半年的分量! 大黑马果然咻咻吐气,蹄子在地上刨出个浅浅的坑,十分兴奋。 伊常在看在眼中,只是冷笑。这会儿除非诸天神佛都来援手,否则谁都回天乏术。 二人各自上了马,伴随着清脆的哨音,如离弦之箭般激射出去。 郁宛铆足了劲,胸腔剧烈地跳动,仿佛要迸出喉咙外。她忽然觉得这场赛马不止为了万岁爷颜面,她自己也是很渴望胜利的——当了太久的咸鱼,早已忘记拼搏是什么滋味。 她一定要赢! 郁宛用力夹紧马腹,足靴上的藜刺碰到肌肤,让大黑马愈发血脉贲张,鼻孔里热浪滚滚,四蹄也比往常更为强健有力。 郁宛感觉自己像踩着筋斗云翻山越岭的孙猴子。 眼看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伊常在不禁慌了神,对郁宛而言或许只是场游戏,可对她来说却是殊死一搏——要么赢,要么,就只能退出宫廷这个修罗场,从此杳无音讯。 她必须得让万岁爷对她改观,这些,也是为了达瓦达什部的荣耀。 伊常在微微咬牙,从袖中掏出一截绊马索,向旁边马腿上套去。 但是那头大青马矫健非常,闪转腾挪愣是不上当,伊常在无法,只得将主意打到郁宛身上,她刻意驱马慢慢靠近,待得距离适当时,便猛地掏出绊马索向前一掷,想勒住郁宛手腕,再不济,也得打乱她的步调。 郁宛紧紧拉着缰绳,此时心里已有点恼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十倍还之。 她忽然想起乾隆送她的那把匕首,缓缓从腰间抽出来,伊常在还在高兴呢,眼瞅着成功在即,怎料郁宛却冲她嫣然一笑,随即拔刀、斩绳,动作一气呵成。 那绊马索原是牛筋制的,又在桐油里泡过,本是坚韧非常,然而郁宛这把匕首恰如乾隆所说般削铁如泥,轻轻松松便已斩断。 已经拉长的牛筋却仍保有惯性,直直向伊常在脸上弹去,伊常在眼看花容月貌就要受损,惊恐之下赶紧后撤,怎料慌不择路,竟连人带马撞到一棵古松之上。 纯贵妃等人赶到时,伊常在早已晕厥不省人事。 随行的太医上前诊断后,叹息道:“小主腿骨已然折断,恐怕得卧床休养两三个月方能好转。” 颖嫔不禁悚然,这伊常在出发前还信誓旦旦说要扬眉吐气,怎么转脸就连小命都去了半条?多贵人不会懂什么邪法吧? 忽然对郁宛有些畏惧,怕不是草原上的萨满巫师施法作祟,这女子才神神道道的,往后自己也别随便招惹她——颖嫔虽是蒙女,但举家搬来京中已久,对此道亦是一知半解。 纯贵妃同样半信半疑,好端端怎么就受伤了?她倒不觉得是巫术作乱,只怀疑郁宛在其中做了手脚。 遂看向郁宛,“多贵人,你可知怎么回事?” 郁宛面容沉静,“大约伊常在求胜心切,反而失之鲁莽罢。” 她当然不会说出那把匕首的事,那可是乾隆跟她的小秘密——皇太后也不会乐意哪个嫔妃随身携带凶器的。 虽然比赛没完,但伊常在中途弃权,郁宛也就相当于获胜了。 接过乾隆差李玉送来的一匣子金珠,郁宛遥遥向万岁爷致礼,笑容格外灿烂。 至于伊常在么,当然被连夜送回京城,算下来已经是第三个了。 她比先前的舒妃跟郭常在还要惨,那两个好歹是竖着出去,伊常在却是横着出去——动都动不得,可不只能坐担架了? 郁宛再蒙召见坐到乾隆身边时,便好奇地问他,“万岁爷,您为何要我答应比试啊?” 本来好好的,如今却闹出血光之灾,虽然倒霉的是伊常在不是她,总归还是有些晦气。 乾隆冷声,“朕几时要你答应?” 根本他就没说话,是这女子自己脑补的——他能听到她的心声,可她却听不到他的。 他还怕她出事呢,本来就那几斤几两,还学人逞意气出风头,惯得她! 郁宛:…… 她觉得万岁爷的脑子一定是秀逗了,既然要她推掉比试,直接说不就行了?没长嘴吗? 第30章 南苑 去了伊常在, 颖嫔便也安静多了。她虽对万岁爷冷落自个儿心生不悦,可毕竟是个颇有资历的嫔位,难道让她去跟个新进宫的小小贵人争夺宠爱么? 她可拉不下脸, 身份这东西虽如鸡肋食之无肉,弃之却也可惜, 倘没一层蒙军旗贵女的光环笼罩, 她在宫中更无立足之地了。 再则,万岁爷难道不会想起她么?如今随行的嫔妃寥寥, 纯贵妃早已过了花信, 愉妃产后也已失宠, 总不能让多贵人跟陀螺式地在御前打转吧? 多贵人若是懂事,也该劝劝皇帝雨露均沾, 这么烈火烹油似的,就不怕招来阖宫嫉恨? 然而郁宛这一枝独秀的风光一直延续到九月十二日, 御驾回驻避暑山庄。中间除了多贵人时常伴驾, 便只有庆嫔与几个阿哥随侍左右,哪怕明知颖嫔无所事事,乾隆也未想起召见。 对此颖嫔自然颇感愤懑,又有点怀疑是否郁宛在皇帝跟前说了自己坏话,否则万岁爷怎拿她当贼防着? 郁宛懒得睬她,恩宠是靠自己争的不是靠别人送的,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纵使她在御前提了颖嫔一嘴, 难道乾隆就会因此怜惜她么? 他就不是怜香惜玉的那种人, 踌躇满志的十全老人只会说, 哦, 原来是个怨妇, 哪凉快哪呆着吧。 颖嫔从没想过改进自身,化化妆换换发饰,哪怕添几件颜色衣裳也使得啊,可她偏不,十年如一日打扮得老气横秋,乾隆能看得上才怪呢。 郁宛忽然理解颖嫔跟伊常在为何那般投缘,还处处以身作则——这根本是倒数第一给倒数第二讲课嘛。 御驾决定在热河行宫停留十天,二十二日再还京师。 这十天里永璂跟那头枣红马已经好得无话不谈了,恨不得连睡觉都要抱着,可惜马厩里的气息耐人寻味,否则他真想把床铺给搬过去呢。 而他的骑术也有了很大长进——至少对个六岁的孩子而言,在有大人监守的情况下已经能稳稳坐在马背上溜达了,只是暂时还不敢放松缰绳。 郁宛呢,尽管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好在有和亲王这位严师,对十二阿哥比自己的孩子还用心,他生来喜欢玩乐,又觉得满族子弟不可忘本,务必要从娃娃抓起,把十二阿哥调理出个模样来,好叫皇兄瞧瞧他的本事。 郁宛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这样子不是她白得了名声么? 本来送和亲王点什么表示感谢,但是金银财物舍不得,若是做双鞋、送个香囊扇坠什么的,拿下人做的滥竽充数那是不敬,可若出自她手,会否有些不妥?嫂子跟小叔子总归得避嫌。 最后只能潦草道了声谢,又遗憾地对皇帝道:“臣妾忝为人师,真是半点忙也没帮上,皇后娘娘别怪罪臣妾才好。” 乾隆笑道:“怎么会,你能来永璂不知道有多高兴。” 他才不在乎多贵人对自己的兄弟是否无礼——弘昼这小子合该受点教训,看把他狂的。 九月下旬,銮驾班师返朝。只因五阿哥腿脚有些伤损,乾隆不得不吩咐队伍放慢速度,缓缓而行。 郁宛前去看时,只见小男神脚踝上肿起老大一块,跟个红鸡蛋似的,一碰就疼。 他倒是忍着不肯哭,只攒眉忍受,不过太医敷药为他按摩的时候那眼里就水雾弥漫了。 郁宛瞧着暗暗好笑,想不到五阿哥也有另外一面,可她知晓这个年岁的孩子自尊心强,遂连忙正色,“可知什么缘故?” 愉妃叹道:“左不过是累得太过。” 这几日天天陪同骑射,又有个文韬武略俱全的四阿哥比着,永琪自然不甘落于下风,务必得让皇阿玛看到他的志气——这孩子素来聪颖,小小年纪就懂得世态炎凉,早些年愉妃因为无宠没少被人欺凌,内务府克扣份例更是常有的事,从那以后永琪便格外用功,等他在上书房的成绩能常年排在前三名,皇帝也愈发满意,时不时就将永琪叫去养心殿询问功课,之后便再无人敢轻视她们母子。 郁宛望着眼前,愉妃其实是个十分沉静的美人,不同于令妃的温柔多姿,庆嫔的活泼俏皮,忻嫔的娇憨妩媚,愉妃的美是静态的、凝滞的,非得细处才能品味。以乾隆那急躁热烈的脾气,的确难以欣赏。 而愉妃也很明白这点,早在永琪开蒙之后她便不再刻意妆饰,脂粉钗环皆以不出错为宜,一则是全心扑在儿子学业上,无暇理会其他;二则,她主动放弃恩宠,也能减少旁人对延禧宫的注意,让永琪多一分平安。 郁宛沉吟,“五阿哥受伤,究竟意外还是人为?” 到底这几日风头太盛,那头象征祥瑞的麋鹿更是为他增色不少,保不齐引来妒恨。 愉妃自然也虑到这些,可她请太医仔细验看过,伤口并无外力作用的迹象,大约只是永琪好强透支太过,才出了毛病。 郁宛想起史书上的五阿哥似乎就是因附骨疽而过世,又不能提醒愉妃小心腿伤,只能含含糊糊道:“阿哥还未长成,你一定得叫他注意身子,别闹出毛病来,到时候悔之晚矣。”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27节 愉妃颔首,“这是自然,还没娶福晋呢,可不能掏渌坏了身子,我连侍妾都不让在他房里放的。” 郁宛:…… 虽然她跟愉妃讲的不是一回事,不过也行吧,懂得洁身自爱才是正道,乾隆这种老色批能活八十九简直没天理。 时隔两月回到永和宫,郁宛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连看院中的花花草草都觉亲切。经过了舟车劳顿,果然躺平才最舒服。 新燕春泥早已将行李归置齐整,又有带回的各色土仪,准备送去各宫,虽说自家小主没哪个真心交好的,可面子情总得做做嘛。 而郁宛得知皇帝爷第一时间去了永寿宫看望令妃所生十四阿哥,也只能感慨,不愧是乾隆。 她以为乾隆会最先去那拉氏宫里,好歹他跟那拉氏的孩子刚刚过世,做阿玛的又没见着最后一面,难道不得去道个歉,再安慰安慰妻子? 只能说当皇帝就是任性,而乾隆喜好繁花热闹的脾气半点没改,倒不定是冷血,只能说这位爷还是个大孩子,可偏偏坐拥了整个天下当玩具。 郁宛想起那拉氏走前的交代,倒是得去翊坤宫报个到,顺便告诉她十二阿哥这些天的境况。 翊坤宫内白幡早已撤下,皇帝在世,披麻戴孝视为不敬。而那拉氏却还穿着半新不旧的淡色衣裳,鬓上一朵素白绢花,整个人安详而宁谧。 看来她早料到乾隆不会过来。 郁宛忽然有点尴尬,感觉戳破了那层夫妻恩爱的窗户纸,只能没话找些话来说,“……十二阿哥挺懂事的,路上不吵也不闹,让他吃什么就吃什么,连愉妃娘娘都说,没见过这样乖巧的孩子。” 愉妃养孩子是榜样,她的话自然是有力的佐证。 那拉氏淡淡一笑,“你当本宫不知道永璂多么淘气?行了,无须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好话,本宫明白你的苦衷。” 郁宛:…… 她倒也没什么苦衷啦,反正吃苦受累的是和亲王。 眼看那拉氏命人掌了灯,开始执笔研墨,郁宛一时好奇,问道:“娘娘写什么这样认真?” “往生经。”那拉氏说道。永璟虽去,她这几日得空总会抄上几卷,再送去神龛烧化,祈祷永璟早登极乐。 郁宛忽然后悔起嘴快,这种气氛下她是不是得提出帮抄几卷?她倒不是嫌麻烦,可字丑很丢人诶。 好在那拉氏看出她为难,“你跟十三阿哥非亲非故,就不必了。” 又叹息道:“其实本宫也不知这些经文是否有用,无非做额娘的聊以慰藉罢了。” 郁宛忙道:“会有用的,阎罗爷泉下有知,定会感念您的诚心。” 那拉氏笑了笑,“但愿吧。” 郁宛望着她沉凉如水的面容,讪讪道:“娘娘,您会不会怨怪皇上?” “怎会?”那拉氏笔下力道分毫不减,字迹也一丝不乱,“他是万人之上的天子,儿女私情必定不会占据全部,况且逝者已矣,自然是照顾好还活着的更要紧。” 顿了顿,“令妃所生同样是皇家骨血,本宫不会为这个记恨。” 说起来,乾隆那天肯爽快地放行,那拉氏便已然知足了。好在他给了自己陪伴永璟的机会,若是错过,恐将悔恨终身。 她也不需要皇帝在永璟身上投诸很多感情,永璟有她这位额娘便足够了,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自然不会有人比她更爱他。 郁宛看着烛火下心平气和的面容,只觉得历史上那个断发事件愈发谜团重重。 那拉氏似乎并不偏激,所以为何会走到最终那步,当真是命里的劫数么? 郁宛回到自己宫中,本以为旅途之后能安心睡个好觉,哪知半夜李玉却打着灯笼过来叩门。 开门见是皇帝,郁宛实在掩饰不住脸上诧异,“您怎么过来了?” 按常理不是该在令妃宫中歇息么,反正令妃也出了月子。 乾隆淡淡道:“见到朕你不高兴?” 郁宛哪高兴得起来!照常理皇帝要么留在永寿宫继续逗弄十四阿哥,要么就该去皇后宫中一叙寒温,重建夫妻之情。 哪知却不偏不倚地来她这儿! 郁宛恍然,皇帝这是故意拿她当挡箭牌吧?既不忍见那拉氏,怕那拉氏提起那个死去的孩子,又觉得让令妃伴驾会叫那拉氏愈发伤心,又担心宫里人觉着他不念旧情。 干脆想了个折中的主意。 合着她就是块垫脚石呗?郁宛心中疯狂吐槽,这种上上荣宠她才不想要,分明给她拉仇恨呢! 乾隆扶额,之前以为她只有点小聪明,如今瞧着居然人情练达,亏她能猜到其中关窍。 但是乾隆爷一向无耻惯了,哪怕郁宛不说请进,他也厚着脸皮挤进去,“更深露重,朕在你宫中将就一宿罢。” 【你一个坐八抬大轿的就别卖惨了,人侍卫都没说什么呢!】郁宛心中白眼翻个不停,面上倒是笑意甜净,“妾这就着人为您铺床叠被。” 通常来说都是铺两床被子的,一个是为了睡得自在,再一个万岁爷也习惯跟枕边人保持距离。 哪知乾隆却捉住她的手腕,“算了,就这样罢。” 郁宛哼哧哼哧地道:“弄脏了可没替换呢。” 果然还是那个不正经的多贵人。乾隆笑了笑,难得正经起来,“今晚上不用你侍寝,安生躺着就是了。” 他说到做到,果然没来调戏,只静静阖目卧在枕上。 郁宛紧贴着强健炽热的胸膛,心里竟诡异地产生一丝动容。 她发现乾隆或许并非无情之人,倒不如说太多情了些。无论是对那拉氏还是对令妃,他都有身为丈夫的责任感,以致于不肯拂了令妃生子的喜悦,却又顾念着那拉氏的情绪不让令妃伴驾。 清官难断家务事,他有偌大个后宫,怎么可能做到处处顺心遂意呢? 挡箭牌就挡箭牌吧,反正入宫以来她拉的仇恨已够多了,不在乎再多几个。 郁宛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感觉一只大掌落到自己后背上,缓缓揉搓。 她登时眉立,“君无戏言,您说了今晚不叫我侍寝的!” 乾隆笑得贼欢,“朕来给你侍寝好不好?你只安心享受便是。” 郁宛:……凑流氓,有差别吗? 你不要过来呀! 夜间放纵的后果是接连几日腰酸背痛,郁宛都觉得她的体力比在家中坏了不少,看来皇宫果然是个吃人的地方,她都快被吃干抹净了。 好在乾隆十月初三将幸南苑行围——南苑就在北京城南十公里,元明清三代帝王皆爱在此狩猎出游,里头还养着不少珍禽异兽,五阿哥带回的那头麋鹿就关在南苑麋鹿苑中。 看来万岁爷是打算参拜祥瑞,就不知哪几位能跟着沾沾喜气,多半还是太后她老人家跟几位高位嫔妃罢。 何况地方也便宜,出行不费力气。 然而等旨意下来,阖宫众人却大跌眼镜,万岁爷指名道姓要多贵人陪同前往南苑。 就只带她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会很晚,建议大家明早起床看吧~ 第31章 变装 乾隆这趟幸南苑其实并非心血来潮, 本也是年年要去一次的,快入冬了,接下来几个月也少有骑射机会, 不如赶巧,也好增益筋骨;再则永琪带回来的麋鹿原是受过伤的, 得去瞧瞧恢复得怎么样, 不能他一回来就出事——乾隆本人并不十分沉迷鬼神之说,可他抱着“信则灵”的态度, 倘若麋鹿真能保佑大清国运昌隆, 那当然再好不过。 他也并非独独将郁宛架在火上烤, 可也实在挑不出旁人来。 早在定下出行时便先去问过慈宁宫母后,钮祜禄氏毕竟上了岁数, 经历两个多月的远行,便有些发热喘嗽, 实在懒怠挪动。 之后又去了翊坤宫看那拉氏。 乾隆对这位继妻向来尊重多于喜爱, 可那拉氏毕竟陪伴他多年,两人刚成婚时,也曾有过一段亲密无间的时光。可乾隆历来是需要人捧着的,而那拉氏……她分了太多心思在皇后这个职务上了,但看她将宫务打理得一丝不苟井井有条,回回过来不是盘点开支就是计算账目,再就是那个宫的宫人犯了错等他示下,见多了, 乾隆便觉兴味索然。 后来有了孩子, 那拉氏更是将满心用在几个子女身上, 浑忘了自己不仅是额娘, 也是他名正言顺的妻, 就连偶尔嘘寒问暖,都打着皇太后的名义——不加衣,母后会怪责;不用膳,母后会动怒。 乾隆有时候见到她,都恍惚觉得见到另一个李玉,真跟他娶了个总管有何分别? 但,他们毕竟刚失去一个孩子。 乾隆思及此处,柔声道:“朕请高僧为永璟做了七七四十九日道场,愿他早日投胎转世,得享安宁。” “谢皇上。”那拉氏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干巴巴应这么一句。 高僧的道行再深,能有她为人慈母的心虔?说一千道一万,总归是动动嘴皮子,又不费力气。 她缓缓摩挲着桌边手抄的往生经,想起永璟昔日在她怀中嬉戏吵闹的模样,眼眶不禁濡湿。 总是如此,那股无力感再度袭来,乾隆都怀疑这那拉氏的嘴是怎么长的,莫非一见自己就成了哑巴? 他沉寂片刻,“你莫非还在怨怼于朕?” “臣妾不敢。”那拉氏很快答道。 是不敢而非没有。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对乾隆抱着什么心理,倘若皇帝当初多派几个得力的太医医治,又或者她没因秋狝耽误对永璟的照管,永璟是否不会死? 或许终究无力挽回,可他至少、至少该流露出一点歉意来。 然而乾隆却只默然道:“生死有命,你看开些罢。” 他是不习惯安慰人的,就连孝贤皇后的两位嫡子夭折,乾隆也不曾温言细语安抚过她——可是孝贤也不会叫他为难,她反而会柔声劝慰他不必过于悲痛,然后自己去寻觅偏方,并告诉他他们一定会生出个健健康康的嫡子。 到底人不如旧。 那拉氏看皇帝在那里出神,就知道他一定又拿自己同孝贤相比了。每当他对她失望的时候,仿佛总会如此。最严重的一次是孝贤忌辰三年,彼时她已被册为继后,他却当着阖宫众人的面挥笔写下“岂必新琴终不及,究输旧剑久相投”,那句有名的悼亡诗,把她的脸皮生生撕下叫人踩,明摆着指她不如孝贤。 真有趣,一个人的情绪发自肺腑,连诗才都格外进步。 那拉氏想笑,与之而来却是更多的扪心自问:她这个皇后当得有那么差么?固然她不及孝贤宽和,手腕也偏强硬,可那也是因宫中高位嫔妃激增,不如此难以弹压,除此之外,她自认并无错处,只瞧日益充盈的国库,便知她这个内宫表率至少是合格的。 皇额娘劝她不必放在心上,皇帝顾念旧情才会时常缅怀,那拉氏也想不介意,无奈乾隆一次次拿孝贤来刺激她,她无法不冷下心肠。 譬如这回秋狝的事,她对乾隆明言自己挂念永璟,最近老是夜间发梦,然后乾隆就用一种看傻子的眼色看着她,好像她这个皇后多么任性。 当然他还是成全了她的请求,放她离开——这是天恩浩荡。她忍着酸痛,还得笑着言谢。 那拉氏忽然觉得异常疲倦。 乾隆再问她是否要前往南苑时,那拉氏便直截了当告诉他,永璟刚辞世,自己无心玩乐。 乾隆拂袖而去。 看罢,这就是她的夫君。 * 直到离开翊坤宫,乾隆面上仍带着薄怒。这个那拉氏的性情真是越发乖僻了,他不过好心关怀她两句,顺便再带她出去散散心,她就一副视他如仇模样。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28节 难道他希望永璟出事么?可事情已经发生又能怎么样!活着的人总得好好活着,何况她还有小十二。 李玉气也不敢喘,虽然早知帝后之间有些罅隙,可这么公然翻脸仿佛还是头一遭,看来十三阿哥的夭折,到底还是让两人蒙上了一层阴翳。 可身为总管,李玉更挂念的是名单问题,“陛下,那此趟同去南苑……” 纯贵妃咳血旧疾复发,估摸着没法出行,下剩的总得给他个主意。 乾隆冷道:“这等小事也来问朕。” 李玉讪讪陪着笑脸,“奴才拙于口舌,脑子又笨,有陛下的恩典固然是最好的。” 他惯来油滑,才不肯得罪人,别看只是场狩猎,可关系到宫中动向,陪王伴驾是何等荣幸,嫔妃们怎么肯错过呢?只是南苑不及木兰广袤,能容纳也不过寥寥数人,如此,谁能拔得头筹,便是宫中最炙手可热的那个了。 乾隆忖道,那拉氏不愿偕行,那令妃最好也别去,省得叫人议论他厚此薄彼;余下的嫔妃里头,舒妃聒噪讨嫌,愉妃木然无趣,颖嫔又与伊常在走得太近,叫乾隆实在有些猜疑,干脆也别带她。 沉吟过后,便淡淡道:“那就多贵人罢。” 李玉等了半晌没等来下文,张嘴道:“就一个?” 乾隆瞥他,“一个就够了,再多朕也无福消受。” 放眼宫中,还真就郁宛跟朵解语鲜花似的,又会凑趣,又不叫他讨厌——除了脑子笨点儿,当真没有别的缺憾。 如今看来,笨也是她的好处。 永寿宫中,令妃看完随行名单,只闲闲叫人合上,此外再无二话。 庆嫔腕上挂着一串铃铛,正晃晃悠悠逗襁褓中的十四阿哥取乐,“姐姐也觉得奇怪吧?这多贵人究竟有何魔力,才来了半年不到,万岁爷就片刻都离不开她了。” 令妃轻哂,“李玉也不是没来请你,是你自己不要去的。” 庆嫔眯起弯弯的月牙眼,“我还不是想多陪陪咱们永璐么?老不跟他玩,怕是他以后不认我这个姨妈呢,再说了,皇上摆明了想跟那位独处,我又何必捣乱。” 令妃若有所思,“皇上这一阵很宠她么?” 庆嫔便对她细细讲起了木兰围场的见闻,又有些歉疚,“怪我没听姐姐的话,光顾着贪玩去了。” 其实她本来是要好好争宠的,当初跟令妃商量的也是这般——她刚进宫时因是汉女,出身低微,没少被淑嘉皇贵妃舒妃那干子人磋磨,是令妃处处庇护,又认她做义妹,她才得以平安生存。 对庆嫔而言,令妃便是风雨中庇佑她的那颗大树,自当同气连枝,荣辱与共。她虽不知令妃为何这般急于立身,可总得帮她,令妃因着用了林太医那药的缘故,频频怀孕,一年里头倒有大半年不能侍寝,庆嫔便得负责笼络住皇上,免得万岁忘了她们姊妹。 可如今她却把自己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了。 庆嫔吐了吐舌头,“可谁叫多贵人本事大,我怕是争不过她哩。” 且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庆嫔发觉自己也颇喜欢郁宛,谁叫这个多贵人想法独特举止清奇,每每逗人发笑,谁不想跟这样轻松的姑娘作伴呢? 令妃莞尔:“罢了罢了,我也不难为你,你自个儿想怎么着便怎么着吧。” 如今永璐已经生下,她膝下有一位皇子一位公主,倒也不怕郁宛这个新来的蒙古贵人越过她去——康熙一朝的蒙女最高只坐到妃位,雍正朝更是汉妃当道,蒙女连影儿都不见。 纵使皇帝想破例,太后也会代为压制的。 令妃的目标却是坐上贵妃。 打从金佳氏过身,贵妃位空出一个,她跟舒妃便牢牢盯上这块肥肉,否则也不会撕掳多年,愉妃或许也有可能,但无宠终究是个软肋。 事实上乾隆爷的位份虽给得大方,可放眼望去,能坐上贵妃位的莫不是从潜邸就伺候起的旧人,想往前一步谈何容易。 而她在这个位置已经坐了十年。令妃轻轻叹息,这般下去,她有何资本同那拉氏争竞,替富察姐姐报仇。 庆嫔宽慰道:“你也别着急,瞧纯贵妃那个病歪歪模样,怕是活不长的,等贵妃位子上没人了,陛下总得推一个上去,姐姐还怕没机会么?” 言毕又扑哧笑道:“你是没瞧见纯贵妃在木兰的模样,一个劲帮四阿哥说好话,又挑拣五阿哥毛病,仿佛四阿哥倒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愉妃在一旁脸都绿了。” 令妃微微吃惊,“果真如此明显?” 虽然知晓纯贵妃有意为自己谋求后路,只不曾想她这么早就把主意打到太子之位上,手未免伸太长。 庆嫔点头,“还是当着李玉面呢,我就不信皇上没听见。” 令妃陷入沉思,若真如此,或许她离贵妃位又近了一步。 她本来设想靠子嗣来稳固地位——譬如纯贵妃苏氏跟嘉贵妃金氏都是生育二子后方得封贵妃,可纯贵妃若一直这么蠢下去,大约很快就有人替她分忧解劳了。 郁宛接到伴驾的诏令,当然也只能恭受皇恩。 看来她这小小贵人当得倒是自在,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可比成日闷在家里强多了。 只是天越发冷,不知几时就会下雪,郁宛有点担心南苑的取暖问题。为防万一,还是让新燕多准备几件大毛衣裳,又捎上两个手炉,要不是嫌太过沉重,她还挺想带上一篓子银霜炭呢——这个可比外头的好,颜色洁泽又没烟气,那黑炭可真呛鼻! 乾隆过来寻她,只见主仆几个忙得热火朝天,不由得笑起来,“统共才去四五天,你怎么跟搬家似的?” 郁宛撇嘴,“您当然不觉麻烦,男人的衣着多简单。” 又看皇帝连貂裘都穿上了,长身俊美,上下一个直筒,又兼具保暖功能,她不禁突发奇想,“万岁爷,不如您把我也扮成男人吧。” 就她一个女眷随行也怪怪的,还以为幽期秘会呢。 乾隆倒是没打消她的热情:“你想扮做太监还是侍卫?” 郁宛想了想,“还是太监方便些。” 若是侍卫,一来她脸孔秀丽,看上去不太阳刚;二来一同起卧,保不齐会被误以为皇帝有龙阳之癖。 乾隆在心底轻哂,太监也可能被误认为娈宠,前朝不就有这种事?他自己某个两度废立的皇叔也曾因此被诟病。 念头方过,那一边郁宛的心声业已传来,【太监似乎也不保险,归根结底还是这张脸惹的祸,我若长得丑点,保准没人误会。】 乾隆颔首,这回倒是心有灵犀。 不过朕的多贵人会不会太自恋了点?古往今来那些留名青史的后妃,倾国倾城者颇多,祸国殃民亦有不少,也没哪个像她天天提心吊胆。 郁宛就见万岁爷看自己的眼色怪怪的,仿佛还带着同情,忙道:“怎么了?” “无事。”乾隆决定原谅她。 情人眼里出西施,自个儿且当一回瞎子吧。 作者有话说: 女主:究竟谁才是最自恋的那个?请读者评判。 第32章 误会 既非远行, 那就用不着带太多人手,当然新燕春泥这两个贴身使女是必须带上的,没了她们郁宛简直寸步难行——来了京城她才知道起床是一件多费力气的活, 一个帮她穿衣,一个就得帮她按着旗头免得歪倒, 郁宛自己则忙着漱口匀面点唇描眉等等, 虽说请安不是日日都有,可总得防着上头召唤, 倘若仪容不够整洁, 又是一桩罪名。 而她出去一次就得换身衣裳, 哪怕只是在门前走走,并未沾上汗味——这都是宫中规矩。哪个不得宠的女眷一天不换四五件衣裳, 人家都觉得她失势了。 可见当皇帝的妃子其实也忙碌得很,因为要在太多无用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性价比太低。 小桂子则被郁宛钦点留下看守门户, 虽说郁宛还没当上主位,不过这机灵油滑的小子已然把自己视作未来永和宫的总管太监了——有雄心壮志是好事,郁宛也不揭穿他,反正在她这里当差各凭本事,有能耐就试试罢。 为了成全小桂子的忠心,郁宛还交给他一项艰巨繁难的任务,要他跟御膳房商量着,试做红楼梦书里的茄鲞。 原来彼时这本惊世大作已然面世, 只是尚不算风靡, 只在一帮贵族里头传阅, 民间则更偏爱香艳俚俗的情节——红书里公子小姐的日常到底清雅了些。 郁宛也是才知道茄鲞这道菜竟是曹公老爷子虚构的, 她本来以为确有其事, 兴冲冲跑去御膳房质询,哪知御膳房却一问三不知——这不是故意刁难人么?阖宫这么些人,每日经手的菜色何止千道,仅一种茄子便这样费事,干脆不要干别的了。 何况皇帝是不爱糟腊酱货的,皇太后因着念佛缘故饮食也偏清淡,那茄鲞里头只见肉味都不见茄子味,老人家尝了怎能心喜? 郁宛深觉遗憾,她倒不是差那口吃的,是实在想见见这道传闻里的神奇菜肴,只是要用到十几只活鸡也太靡费了些,又不想被人说她恃宠胡闹,干脆将这任务交给小桂子——他若办得好,还不让自己被人指摘,那郁宛便服气。 临出门前,乾隆真个叫王进保送来一套太监服制,不知是哪个挑剩下的,最小的尺码,套在郁宛身上倒刚刚合适。 她本就较寻常女子身量高挑,深青色的面料往里收,愈发显得蜂腰猿臂,鹤势螂形,若不是秋狝的时候略晒黑了点,活脱脱就是个面如冠玉的小宦官。 当然现在健美的模样也不差。 郁宛连红缨帽也带上了,这个对她的头围倒是偏大了点,罩上去便盖了半张脸,不过也好,刚好能遮掩她过于女性化的眉目,免得叫人认出来。 等乾隆上车时,她便促狭地挤开王进保,低眉俯首奉了盏茶去,“万岁爷请慢用。” 忘了捏着嗓子,乾隆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失笑道:“你还真穿上了?” 送那套衣裳本是为打趣,怎料多贵人却半点不忌讳,她仿佛挺喜欢当太监。 郁宛正了正头上冠帽。“您别说,这衣裳挺舒服的。” 外头看着薄,里边却厚实,又挡风,又能修饰身材——关键是还好穿,郁宛实在受够了层层叠叠的宫装。 乾隆向身侧软榻拍了拍手,“上来罢。” 郁宛呆道:“啊,不妥吧?” “难道你觉得让个小太监自个儿坐辆车更合适?”乾隆轻轻挑眉。 那也是,清朝哪来这种气焰嚣张的太监,放前代魏忠贤差不多。 郁宛犹豫半秒钟就轻捷地跃了上去,好在乾隆的马车宽大,半点也不觉拥挤,并排两个人亦不嫌逼仄。 其实坐对面视觉上更好些,不过郁宛想了想,那应该是太后或者皇后的专席,她这个小小贵人就不前去叨扰了。 说起来她还没问乾隆为何专请她,郁宛蝎蝎螫螫道:“皇上怎么不多叫几位嫔妃,旅途也好热闹。” 有你一个就够热闹了。乾隆心道,看她从方才到现在嘴皮子就没停下,当然还是给她留面子,“朕喜欢清净。” 骗鬼呢,这话连钮祜禄老太太都不会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皇帝爷都轰轰烈烈过了四十年了,难道突然返璞归真? 郁宛假装乖巧,“臣妾也是。” 到底无甚共同话题,她不懂朝政,也不熟悉皇帝起居——她连自己的起居都需人照应,更别提照应他了。 郁宛两眼放空神游天外,她们勒扎特部有置办年货的风俗,不知宫里是否也是一样,以前一到冬天就开始宰杀家禽家畜,或熏腊或盐渍存放,等火把节的时候拿出来享用,庆贺一年丰收。 她忘了叫小桂子多去买些红薯板栗芋头之类,到时候天冷得不能出门,往火盆里扔几枚,烤得焦香四溢,边唠嗑边吃东西别提有多舒坦。 乾隆虽非刻意偷听,奈何身旁的姑娘心绪庞杂,还都跟吃食有关,觉得实在无语,上辈子莫不是饿死鬼投胎? 又有一道“茄鲞”的菜名,这个他倒是听过,乾隆便问她,“你也看石头记?” 郁宛一怔,想起来是红楼别名,便点点头。 乾隆闲闲道:“你觉得此书如何?” 这个么,郁宛觉得要慎重作答。毕竟后代教科书都将之视为反帝反封建的典范,一不小心要杀头的。 当然她看的时候是没觉得多么严重啦——她就是个粗浅的人,只会为林妹妹落泪。 郁宛机智地道:“此明珠大人家中事,臣妾身为局外人,实在不应置评。” 乾隆轻哼,“拾人牙慧。”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29节 拿他的话堵他的嘴,真亏她想得出来。 郁宛开始反击,“那万岁爷您以为如何?” 要是乾隆说好,她便也跟着说好;要是乾隆说不好,那……她就保持沉默好了。 原谅她不敢冒犯九泉下的曹公。 乾隆哂道:“你最爱看风月故事,这书应该不甚对你脾胃。” 明摆着拿她秋狝途中偷读《姑妄言》说嘴。 郁宛微微脸红,她才没那么下流呢,“臣妾可不独关心男欢女爱,里头描摹的各种吃食,形形色色,才更叫臣妾倾心。” 譬如茄鲞就是一件。 乾隆睨着她,“那金瓶梅又教了你什么?” 这个都被他发现了?郁宛又惊又气,难不成皇帝竟在自己身边安插了耳目,是谁,新燕春泥还是小桂子?明明这书她只藏在枕下,连庆嫔都没告诉呢。 她又哪晓得皇帝有独门秘诀,总算她应变得快,赶紧搜罗记忆:“妾正想跟您说呢,那宋惠莲能用一根柴禾将整猪头炖得烂熟,究竟怎么办到的?” 她看御膳房的柴炭都跟不要钱似的,断断做不到如此。 乾隆道:“等去了南苑,你自个儿可以试试。” 原来还有手工实践活动,郁宛欢天喜地答应,可随即反应过来,万岁爷的意思莫非要她洗手作羹汤?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身侧,“您没带厨子?” “没有。”乾隆乐得吓一吓她,“朕的爱妃博览群书,难道烧几个菜都不会?” 郁宛会当然是会的,只是牧民生活简单,也没哪个挖空心思钻研美食,她连酱料都辨不出几样。 反正只要皇帝敢吃,她当然无所谓啦。 吃不死人就好。 乾隆:…… 感觉自个儿给自个儿挖了个大坑。 * 等进了南苑,乾隆先带她去看麋鹿,正是五阿哥猎回的那头。 这只虽混杂在它的亲戚里,却极容易辨识,不但毛色鲜亮,鹿角也格外峭拔瑰丽。怪不得那么多画师喜欢拿麋鹿作画呢,见不到活的,凭想象也得描摹出来。 负责维护南苑的称海户,平时自耕自种,兼看守苑内牲畜,与寻常村民无异,等到御驾亲临才来侍奉。 负责接待他们的便是一面目憨厚老实的中年男人,应该是才种了菜出来,衣摆上还沾着些泥浆。 郁宛见麋鹿腿上的疮痂已渐渐剥落痊愈,叫声也比在木兰时更洪健有力,料想这人照顾得不错,便嘉奖道:“辛苦你了。” 让春泥从荷包翻出一枚银髁子给他。皇帝是不会亲自跟升斗小民交涉的,由她出面正好。 那人忙道谢不迭,他饱经世情,怎会瞧不出眼前小太监乃女扮男装,就不知是哪个顽皮的嫔妃还是公主——瞧皇帝待她模样,总归是很受宠的不错了。 郁宛又有点蠢蠢欲动,“这麋鹿平常都吃什么?我能否亲自饲喂?” 再趁机摸摸就更妙了。 海户看向四周,青草已消耗得很差不多了,那干草却是不爱吃的,等会儿麋鹿不领情,只怕这位娇客脸上无光。 遂灵机一动,从菜圃里拔了一把粉莹莹脆生生的水萝卜,鲜嫩又可口,人爱吃,畜生想必也喜欢这个味道。 郁宛接过来,见那萝卜个头特大,一口怕是塞不下,怕待会儿喂出毛病,干脆先掰成两截,免得噎着。 哪知滑溜溜的不好使劲,她身上又没带匕首,只能向万岁爷投去求助的目光——这会儿她早已忘了两人身份,反正她从前都这么跟她爹撒娇的。 举手之劳,乾隆当然没法拒绝,否则他那八石弓的力气难道是摆设? 遂抬袖接过,两边反着用力一旋,萝卜便从中间劈开,连汁水都没喷溅半点。 郁宛心悦诚服,“您真厉害。” 海户看在眼里,就觉得这位当是个公主无疑了。 以前也没见皇帝对哪位嫔妃这般耐心的,完全是老父亲对女儿,极尽包容体贴——家里有个不省心的孩子,难怪万岁爷都笑不出呢。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累,先码这么些,下午六七点再来看吧~ 第33章 藏娇 郁宛举着萝卜就要去喂麋鹿, 随即却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不够高。 那神兽的脑子似乎也不太好,就不知道低头,眼巴巴看着, 半痴不呆模样,口中涎水四溢。 也可能是栅栏将它脖子卡住了, 难以转弯。 郁宛只能再度向万岁爷求助, “您来帮帮忙呀!” 这会子倒是把伴君如伴虎给忘了,堂而皇之地差遣起来。 乾隆秉着君子之风不跟她计较, 默然上前, “要怎么帮?” 郁宛就叫他把自己给举高高, 她看动物园带家长的游客都是这么做的,毕竟她也是个超龄儿童嘛。 乾隆无法, 只得先扎了个马步,身量下沉, 再双臂使劲将她托举在半空中——以前虽也抱过自家女儿, 天地良心,眼前这位可比和敬和婉她们重多了。 亏得郁宛听不见皇帝吐槽,否则定会柳眉倒竖。 她半靠在皇帝怀中,双足点着他胸膛,身子则努力向前探去,这下总算够到了,郁宛欢天喜地,赶紧把萝卜奉上。 可麋鹿居然傲娇地把头扭过去, 睬都不睬她。 郁宛不肯死心, 两手提着萝卜秧子在它跟前晃了晃——这么好的东西, 神兽怎么不懂得欣赏?瞧颜色鲜红欲滴, 汁水丰盈, 她自己都想啃一口呢。 可惜麋鹿依旧不领情。 郁宛讪讪道:“看来它是不饿。” 勉强给自己找回点面子。 乾隆却伸手接过,“朕也试试。” 将剖成两半的萝卜摊开在掌心中,哪知麋鹿立刻就过来了,用撑开的鼻孔嗅了嗅,便欢快地大吃起来,非但如此,嘴里还含糊不清吐出些音节,召集它的同伴也来享用。 郁宛惊呆了,连神兽都懂得看人下菜?马屁精! 乾隆这会儿的得意自不消提,嘴上却假惺惺道:“你也别气恼,大约你身上脂粉味道太浓,麋鹿有些戒备。” 郁宛气嘟嘟的鼓着腮帮子,像个膨胀起来的桃子精,为了更好的扮做太监,她连妆都没怎么化,哪来的脂粉味? 可见世风日下,神兽也学会拜高踩低。 看完麋鹿苑,海户就要引贵人们歇息。乾隆却还记得马车上郁宛答应他的事,让李玉吩咐那海户寻间干净屋子,最好是带厨房的,晚膳也不用准备了,他们自己动手。 海户先是一怔,见万岁爷的目光停驻在那“小太监”身上,顿时恍然,万岁爷这是要锻炼女儿呀。虽说公主之尊不必亲自洗手作羹汤,可厨艺总得有些了解,免得让婆家说嘴——德容言功里头也是包括这项的。 便欣然答应下来,虽说皇帝在行宫落脚会更省事,可他也不介意占用自家的屋子,难道李玉公公会少给他赏钱么? 海户亲自收拾出两间向阳的净房,厨房则是带土灶的那种,墙上有些烟熏火燎痕迹,但是也不太腌臜。 他本来还想把老妻送来打下手,哪知皇帝却淡淡道:“不必费事,此处自有人料理,你下去忙罢。” 郁宛心想皇帝真是生来刁钻古怪,自己又没得罪过他,为何抓着不放? 可她也不是能轻易服输的性子,不就是做几道菜嘛,谁瞧不起谁? 正好海户送来一只三斤多的老母鸡,郁宛便当他面现杀了,还提着鸡脚把脚脖子倒挂起来,将鲜鸡血挤在另一支干净的白瓷碗里。 乾隆见她撸起袖管,动作似模似样,好奇道:“怎么还要放血?” 【这位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呢吧。】郁宛心底轻蔑地哼了一声,面上却没流露出来,“不如此肉会发腥。” 而且凝固的鸡血切成块,又能另外凑一个菜——她准备做鸡血粉丝汤,本来该是用鸭血做的,不过再去杀一只活鸭子也太费事了,且将就吧。 而且鸡血还更嫩呢,就是易碎,不容易定型。 另一边李玉也帮她寻了整块的大猪首来,本来该是让王进保去办的,可他怕王进保没眼力劲,挑的肉不新鲜,少不得辛苦跑一遭,累得汗流浃背的。 郁宛真心实意道:“让您受累了,且坐着喝口茶吧。” 她自己则去将灶中的炉灰捅开,把手臂粗的一根长柴禾按在灶里。亏得前世她奶奶家烧的就这种土灶,虽然多年不见,记忆尚未忘却。 至于靠一根柴怎么烧得皮酥肉嫩,郁宛想了想,应该是高压锅的原理,她记得金瓶梅原书中宋惠莲还用了其他容器固定,一时却想不起来,这荒僻的南苑也不见得有。 郁宛情急生智,让新燕去找那海户弄些不要的旧棉絮,密密匝匝沿缝隙缠在锅盖外头,上边再垫几块实砖,如此一个天然的高压锅便形成了。 乾隆看得目不转睛,这是做菜还是造房子? 又唯恐天下不乱地挑刺,“怎么全是荤菜,就没个素的?” 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郁宛翻个白眼,有得吃就不错了好么?她在这里忙得热火朝天,他老人家还有闲工夫挑三拣四。 虽然皇命不可违,但郁宛才不惯着他,望着地上削剩下的萝卜缨子,立刻来了主意,捡起来在水中漂了漂,晃晃悠悠道:“这不就是素菜?您老安心等着用膳罢。” 乾隆很怀疑,这是人吃的么?他看宫里喂猪都不用萝卜叶呢。 不过等四菜一汤端上来,万岁爷就没话说了。闷煮过的猪头肉色泽金红,筷子一戳就烂,让人食指大动;猪耳朵则另外片下来做了个凉拌三丝,酸辣开胃;萝卜炖鸡就不消说了,在宫里也是有名的药膳,冬吃萝卜夏吃姜,不劳大夫开药方;鸡血粉丝汤则清澈欲滴,面上浮着一层淡淡的油花,半点不觉腻味,一口下去差点烫花舌头。 尤为难得的是最后那道萝卜缨子,居然清甜爽脆,裹着猪头肉滋味堪称一绝。 连素来用膳只用八分饱的乾隆爷这回都难得破了例,中途就没停下筷子,等肚皮鼓鼓的实在肝不动了方才罢休。 他称赏的看着郁宛,“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好耳熟的言语。不过郁宛才不稀罕他的夸奖,万一乾隆尝惯了她的手艺,以后指定要她下厨可怎么好?她才没那个精神,从宫妃到厨娘等于自贬身价。 这样的事有一回就够了。 郁宛便谦虚地道:“臣妾不过是撞大运罢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幸亏他们送来的材料好。” 这个倒是实话,家养的走地鸡跟外头速成的当然不同,肉质就有天壤之别,而且炖猪首的香料跟油酱都是海户家中送来,郁宛只需要看着火候——回头她得问问这本地酱汁是怎么做的,尝着有点像豆瓣酱,却比寻常豆瓣酱更鲜味十足,最好能弄一罐带走钻研。 酒足饭饱后就该准备就寝,眼看着太阳已经下山,郁宛亲自动手铺床叠被,这屋子窄,床更窄,她自个儿躺下,新燕和春泥就只能委屈打地铺了。 好在海户给腾出了两间厢房,另一边当然是给皇帝准备的。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30节 郁宛见他站着不动,无奈道:“让李公公服侍您梳洗吧?厨下备有热水。” 这也是土灶的好处,两口大锅,这头烧菜,那一头靠着灶里的余温就能将水捂热,天然又环保。 她倒是如鱼得水,半点看不出嫌弃来,乾隆本来想作弄她,让她尝尝穷乡僻壤是何滋味,哪知这女子适应良好,他反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只得叫李玉备水,来都来了,且忍一宿罢。 这厢郁宛赶走乾隆,便美滋滋地睡起了土炕,那根柴禾烧完猪头还有多的,黑黢黢的大半截,郁宛拿来做了个简易的炭盆,放在炕下,把室中烘得温暖如春。 唯一须注意的是窗户纸得留条细缝,不然有炭气中毒的风险。 郁宛盖上软乎乎的棉被,很快沉入梦乡。 另一头乾隆爷却是辗转反侧夜不成寐,李玉为他搬来那海户家中最好的被褥,可乾隆睡着仍跟针扎似的。 炕床也硬得过分,他是人又不是石头,硌上去连骨头都发疼。 焦躁之下,乾隆只得唤来李玉,“去看看多贵人。” 要是她也睡不惯,自己正好以此为借口迁到行宫去。 哪知李玉却回道:“贵人主子睡得香着呢。” 乾隆不信邪,这贪图享受的丫头居然肯委屈将就? 兀自披衣起身,让李玉打着灯笼为他照路,地上新燕发觉,揉了揉眼睛,正要唤人,乾隆示意她噤声。 走近一瞧,只见郁宛肌肤红润,睫毛密合,果然美梦沉酣——但看她嘴唇还时不时翕动,不知梦里是否也在赴宴。 乾隆暗暗好笑,他是打定主意要连夜搬去南苑刚修建的团河行宫,可又不能就这么将美人撇下,想了想,干脆以整幅棉被将郁宛裹起,顺势载到背上去。 李玉忙道:“还是奴才来罢。” 乾隆瞪他,“你怕朕背不动?” 李玉还真担心皇帝闪了老腰,可他嘴上不能说呀,只能讪讪道:“不若先将贵人主子唤醒罢,虽说地方不远,路上起了风倒也凉凉的。” “不用,让她继续睡罢。”乾隆爱怜地摸了摸多贵人脸庞,难得起了点尊老爱幼之心。 她千里迢迢从蒙古来此,可不就跟个背井离乡的小姑娘一般?自己既有余力,便当护着她些。 李玉:…… 那是,跟您比起来,多贵人的确算年轻的。 * 郁宛一梦醒来,天尚未明,只一点幽幽的月光从窗外照进,可已足够令她看清室内景象。 她不是应该在农户家中么?怎的周遭却家具齐全,纱帘重重,博古架上还摆满了精美别致的瓷器。 连床铺也格外柔软,睡在上头跟在流沙中似的,身子微微下陷,这可不是土炕能具备的功能。 还是她仍在做梦? 直到身侧轻柔的低语令她回神,“你醒了?” 郁宛转过头,便发现乾隆正支颐看着她,脸上睡意全无。 这应该不是发梦。 郁宛迟疑着开口,“万岁爷,您会妖法?” 只有在蒲松龄的聊斋里才能看到这种景象,书生深夜上山,见里头殿宇巍峨,雕梁画栋,哪知一觉醒来亭台楼阁却成了枯草荒坟,是这样没错吧? 乾隆脸色一沉。 郁宛及时改口,“说错了,应该是仙术,您老原来是大罗金仙转世?” 虽然换了措辞,乾隆并未因此高兴,只冷声道:“你再看看。” 郁宛果然左顾右盼,见这屋子比她想象中还要恢弘气派,壁上还有巨大的烛台,黄金为底,就算用法术变出来的,也很了不得了,这个就叫做金屋藏娇吧。 她心内啧啧,【真是个风流的神仙。】 乾隆:…… 作者有话说: 明早见~ 第34章 茄鲞 乾隆见她醒了, 方才娓娓将适才之事告知,并着重强调是怕她夜里睡得不舒坦才搬来行宫,可不是他自私自利贪图享受。 郁宛倒是没在意, 兀自呆呆的,“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当然是因为趴在朕身上太舒坦。乾隆轻哼一声, “谁叫你睡得像木头。” 本来想说像死猪的, 斟酌了下,到底不够文明。 郁宛因着半寐半醒, 精神不够集中, 好半晌才道:“这么说, 您当真不会仙法?” 言语里颇失望似的。 乾隆忽然有点恼火,莫非他一个人间的帝王还比不过那些虚构的神怪? 蓦地挺身而起, 将她压倒在十丈软红上。 郁宛惊呼,“您又作甚?” 乾隆森森磨牙, 俊美面容杀气腾腾, “自然是学孙大圣降妖除魔。” 之后便是惯例的妖精打架,叫郁宛懊悔不迭,早知道就不发颠说什么志怪故事了——不过乾隆爷可能早就阳峰挺立欲-火中烧,故意找个由头来睡她罢了,呵,男人。 好在郁宛前半夜补了足够的觉,次日醒来也没觉得十分困顿,可惜的是天色似乎不太对, 怕会下雨不敢骑马跑太远, 只能浅浅在行宫里外溜达。 郁宛觉着没意思, 干脆去看海户两口子种菜, 又有些心痒难耐想去帮把手。 乾隆阴魂不散地在她身后道:“你就别添乱了, 你哪懂种地?” 至少比你懂。郁宛不服气,还非得试试。 妇人和那庄稼汉没奈何,只得指了块空地给她,又分了她些菜苗,随便她胡闹去——好在李玉公公说了一切损失由他承担,不然看着怪心疼的。 郁宛兴致勃勃卷起裤腿,秋狝归来,只有两截长腿还是白生生的,发着光一般。 乾隆不知怎的就想起昨儿吃的水萝卜,咽了口唾沫走上前去,“怎么种的,也教教朕。” 郁宛便指点他该怎么挖土,怎么刨坑,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坑后把菜苗放进去,浅浅覆上一层土,再浇些水就行了——正经该撒粪肥的,但是她自己都受不了那气味,更别说皇帝了。 好在前几天刚下过一阵豪雨,土质湿润松软,并不怎么费力气。 只是皇帝拿锄头的姿势有些怪模怪样,不像种菜,倒像埋尸。 郁宛总算找着嘲笑他的空档,“您怎么这样笨?锄头不是这般握的。” 捏惯了毛笔和印鉴的人,一时还真有点不太适应。 乾隆轻轻挑眉,他应该指责这女子无礼的,不过看她这样认真教他做事,反倒不忍苛责。 郁宛正在那里侃侃而谈,乾隆不知何时却来到她身后,从腋下穿过她的腰道:“这下对么?” 虽然他的手还握着锄头,郁宛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两人的站位让她想到一些不可描述的词汇,老驴拉磨,还是老汉推车? 都怪庆嫔借的那些书,害她越来越不正经了。 郁宛赶紧朝前两步,把发满青嫩小苗的竹筐一股脑塞到他怀里,“您自己来吧,我有些累了。” 逃也似的回屋梳洗去。 乾隆:…… 最后当然辛苦了李玉和王进保等人,万岁爷挑起的麻烦,最后却得他们收拾烂摊子,当奴才真不是人干的活。 幸而午后天便放晴了,乾隆乘兴带着郁宛骑马出游,南苑虽不及木兰那般广袤辽阔,可总有几处景致与别方不同。 郁宛知道,皇帝名为携她游玩,其实更多为自己散心——她猜想乾隆一定跟那拉氏吵架了,虽不知因何缘故,想来总逃不脱十三阿哥的事。 于乾隆而言,是觉得那拉氏不够体贴,屡屡挑战他天子的权威,还无视他身为人父的伤怀,可那拉氏却觉得乾隆刚愎自用,只会用宗庙戒条来规范她,枉顾她作为一个妻子和母亲的情绪。 这便是沟通不良。 论理,郁宛是该劝劝的,做一个贤惠本分的小妾,主母跟主君感情和睦,她的日子才会过得舒服。 可郁宛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她区区一个贵人,去掺和帝后的家事是不是太逾矩了些?纯贵妃都不敢说这话。纵使她劝着乾隆多去看望皇后,乾隆若是听了,那拉氏只怕还觉得颜面受损,她堂堂一个皇后得依靠贵人的施舍。 乾隆若是不听,那拉氏更加面上无光。 而乾隆也不需要他的妻妾们多事,只要乖巧柔顺,偶尔能给他逗逗乐子解解闷就够了,做的越多越是错。 最终郁宛也只能沉默以对,放开心胸陪乾隆出游,各人自扫门前雪,她还是及时行乐罢。 中途乾隆还提出要跟她赛马,郁宛登时想起伊常在那回,全是凭着爆种加好运才勉强取胜。何况男子跟女子终究体力悬殊,即便乾隆未尽全力,她也未必胜得过。 就连打平手都不太可能。 乾隆无奈,“那朕让你五里地?” 郁宛想了想,这还差不多,不过若是不限时间,这点差距也近乎没有,便道:“那就以一炷香为限,谁先到达那片白桦林,谁就是赢家,您觉得如何?” 指着远处郁郁苍苍的林荫。 乾隆笑着让李玉取来两枚金髁子下注。 结果当然是郁宛赢了,她抵达终点老半天,才见皇帝慢悠悠地牵马过来。 郁宛赢了两枚金锭,心里可半分喜悦也没有,她当然看得出乾隆放水——这并非说他一个封建君主多么善良,只是单纯的男本位思想,不屑与女子相争罢了。 郁宛无语道:“您不用刻意逗我玩的。” 乾隆叹息,“朕只是想你多笑一笑。” 他已经很少见到明朗纯粹的笑容了,那拉氏只在成婚的时候有过笑靥如花的时光,之后便分外严肃,哪怕床笫间也跟个十殿阎罗似的,一板一眼;令妃倒是温柔善睐,不过乾隆总觉得看久了有些程式化——她对谁都一样亲切,以前孝贤在时,魏佳氏反而比现在活泼得多。 郁宛心说还不是你自己作的,到处流连,还怪人家对你用情不专,天底下哪有这样不公平的交易,当皇帝的是不是都太贪心了点? 然后就见乾隆居高临下瞪着她。 郁宛忙扯了扯唇角:“书上说笑多了容易生皱纹,我才不敢笑的,倒是万岁您别成日板着个脸,怪吓人的。” 乾隆哼声,“你倒不怕朕长皱纹?”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31节 郁宛巧舌如簧,“那怎么能一样?皱纹对女人来说是衰老的印记,对男人却是成熟的勋章,您尽管多笑笑,多几条皱纹才更显沧桑魅力呢。” 乾隆:…… 明明是狡辩,居然还挺中听。这个多贵人谄媚起来,怕是连李玉也得甘拜下风。 心情莫名好过多了。 在南苑的几天,郁宛真正做到了与皇帝朝夕相伴,以致于她看李玉脸上都有些微醋——这位忠恳的御前总管,从潜邸起便服侍帝王,至今已有好几十年,怎料还是叫后浪给比过去了呢? 郁宛只能感慨,李玉公公可惜没生在泰国,不然去做个手术,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除了不能生孩子,他才是最适合乾隆的人嘛,脾气性情了若指掌——反正乾隆爷也不缺孩子,膝下成人没成人的都够多了。 临走前,郁宛特意去向海户问了土酱的秘方,两口子倒是不吝赐教,还送了几罐让她带去分给宫中旁人,若吃着好,往后让御膳房前来购买,也是桩进项。 郁宛道了谢,笑盈盈向马车边等候的乾隆炫耀,等上了车,还不忘恭维东道主,“多亏万岁爷的面子,臣妾这趟玩得十分愉快。” 还大着胆子在他脸颊上啵了一口——比起做衣做鞋,一个廉价的吻无疑是惠而不费的事。 因她尚未放下帘栊,海户抬头时偶尔瞧见,惊得筐里青菜都掉在地上,吃吃道:“这……” 他内人没好气地将萝卜拾起,“有什么好惊讶的,我早看出那小太监是女子。” 可他本来以为来者是万岁爷的掌珠呢。海户揉着眼睛,仍有些难以置信。 宫里几时多了个这么漂亮又得皇帝万般娇宠的娘娘,别是仙女下凡罢? 内人嗤道:“所以说你是个傻子。” 哪有当爹的会跟闺女这般亲近,半点不避嫌,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那可是个老大的闺女。她看着那小太监的胸脯子,都觉得自惭形秽呢。 * 郁宛刚回永和宫,就见小桂子兴冲冲地捧着一个腌菜坛子来向她献宝。 原是她交代的茄鲞已经做好了。 乾隆也正好奇,便叫打开来瞧瞧。 等顶上那层油布掀起,郁宛亲自用银汤匙盛了一小碗,日光下看时,果然新笋、蘑菇,香菌、腐干、各色干果子应有尽有,裹着一层稠厚糟油,堪称干货版的佛跳墙。 小桂子送的还是加鸡瓜拌炒过的版本,连坛身都是温热的。 郁宛不敢先用,而是奉给皇帝,“您且尝尝。” 正经该叫个人来试菜的,横竖乾隆爷这条舌头号称经历人间百味,想来他老人家的品评应该不差。 乾隆皱眉,“香是香,就是没尝出茄子味。” 郁宛抚掌,“这就对了!” 书里刘姥姥也说尽是肉味,连茄子模样都瞧不大出来,可见正宗就该这等做法——本来茄子在这道美食里的分量也不重,大半都被配菜和鸡油鸡丁占去了。 乾隆道:“那为何不叫鸡鲞或者八珍鲞?” 郁宛:…… 想不到万岁爷也这般较真,她以为只有后世的杠精会问这种话。 老婆饼里没老婆,夫妻肺片没夫妻,鱼香肉丝没有鱼,这些不都是常识么?茄鲞里好歹还掺了点茄子呢。 第35章 晨会 郁宛不跟乾隆较劲, 命将色香味俱全的坛子收起来,免得走了鲜气,转头问小桂子到底怎么办的。 其实这道菜的做法不难, 只是费时费工,加之郁宛不希望别人说她太过奢靡。一斤茄子倒得十几只鸡来配它, 郁宛倒不是出不起那点银子, 只怕宫里人又有得说嘴了,哪怕她花自己的钱。 小桂子便洋洋自得道, 主儿不在的这几天, 他也出了一趟宫门, 到郊外农家专程去找那即将出栏的肉鸡,因他颇有些人脉, 得以用最便宜的市价买了一批,回头宰杀之后削下鸡脯子用来做茄鲞, 净肉则剁成碎泥混了笋丁口蘑用来炸成丸子——每年冬日吃锅子都少不了这道菜呢, 岂非又省了一项花费? 至于剩下的只有一层薄肉的骨架,他却突发奇想,拿去市上售卖,有一等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既嫌荤腥油腻,又嫌斋菜寡淡无味,专要了鸡骨鸡架拿去炖汤,如此既可尝到肉味, 又能保持身材, 可谓一举多得。 统共算下来, 等于分文未花。 郁宛听他在那儿高谈阔论, 脸上已红得能滴出血来, 虽然是她要小桂子竭力俭省的,可这么抠抠搜搜指甲缝里的铜板都不放过,显得她格外小家子气。 赶紧让小桂子住嘴进屋去。 乾隆笑道:“朕的爱妃真是持家有道,以后一定会发财的。” 郁宛臊得发慌,嘴上却是硬撑,“这小桂子真是自作主张,谁稀罕那点银子,用得着他自作聪明。” 等乾隆走后,郁宛却结结实实将小桂子褒奖了一番,以前她怎没发现宫里藏了这么个人才?早知道就让他来管永和宫的账簿,不止节流还能开源,她那点月俸也能过得很滋润了。 当然郁宛不愁银子,可人总得懂得居安思危嘛,令妃送她的珍珠跟乾隆赠她的金子都还完好无损,那是得作为压箱底的,不到万不得已郁宛不想动用。 小桂子得了夸奖,脸上喜气满满像个熟透的番茄,又说茄鲞是他请御膳房的刘太监帮他做的,他本来想给赏银,刘太监还不要,只说让他给多贵人带句话,往后有什么想吃想试的,只管来叫他。 郁宛就知道这是投石问路的意思,“那刘太监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桂子很诚实,“五十大几了,快告老还乡的年岁,背有点驼,耳有点聋,眼睛有点花。” 看来是勤勤恳恳在御膳房干了几十年,一直没得到重用,想借着贵人主子的门路引荐御前,好歹能攒点棺材本,离宫的时候别太落魄。 郁宛想了想,她虽是个新宠,却没多少人想来投靠她,都知道蒙古嫔妃难以长久,这刘太监倒是慧眼识英雄——大约等自个儿失宠的时候,他也早就退休了。 郁宛虽喜欢美食,倒也不爱穷折腾,茄鲞的事只是心血来潮,何况这刘太监都过了知天命之龄,自己还动不动去烦他,是否太不尊重老人家?怎么也得抓个年轻力壮的使唤。 但,许是小桂子那番描述打动了她的情肠,她是个大龄的宠妃,这位是个大龄的厨子,可不得惺惺相惜么? 郁宛叹道:“既这般,往后永和宫的宵夜就交由刘太监负责吧。” 她晚上惯例得叫道点心,这个倒是不怎么费工,也成全了刘太监的忠义。 小桂子答应着,又听郁宛吩咐,“你精通农事?那正好,我有一事交代。” 便把前儿筹划的要买些红薯板栗芋头说了,这些东西御膳房虽也有进,却一个个驴粪蛋子外面光,华而不实,口感更是马马虎虎。郁宛要的却是农家现摘下来的,无须洗得过于干净,带一层泥最好,既耐储存,吃起来也更绵软甜糯。 小桂子二话不说就用纸笔抄下,忙忙地就要领对牌出宫。 郁宛无奈,“不必着急,离下雪还早呢,对了,这回可不许同他们讲价,该是多少就是多少,再添些也使得。” 她乐意赚富人的钱,却不忍心赚穷苦人家的钱——要是小桂子连这种小本生意都坑,那未免太伤阴骘了。 小桂子一凛,忙俯首应诺。 郁宛笑道:“你是我宫里的人,一言一行都牵着永和宫颜面,适可而止就是了。放心,赏钱自有你的一份,不会教你吃亏的。” 小桂子眸中泪光点点,“多谢主子。” * 休整一夜后,次早郁宛便更衣梳妆前往翊坤宫请安。 算起来她已很少参加这种大型的集会了,秋狝回来,那拉氏因着十三阿哥新丧,心绪不佳便免了晨昏定省,没多久郁宛又被乾隆抓着前往南苑——等于宫中嫔妃很少有能见到她的机会。 这回一进去便嗅到明显的火药味。 因天气愈发寒冷,嫔妃们无不换上厚厚的冬装,既显不出身材,便只能在花色上做文章,放眼望去莫不是大红大紫,翠绕珠围,又熏得香气馥郁,生生将翊坤宫变作春日的御花园。 而那拉氏似乎也走出心魔,褪去素净,换了家常些的温婉妆扮。 郁宛上前见了礼,便乖乖到自个儿的座位坐下,挨着庆嫔下首。 庆嫔有心想问问她那麋鹿是否真如传闻中神异,能否听懂人语,奈何纯贵妃先开口,“多贵人今日依旧起迟了,莫非还是伺候圣驾的缘故?” 她看敬事房的记档,皇帝并未宿在永和宫中。 郁宛隔着老远都能闻见纯贵妃身上药味,心想这位娘娘真是殚精竭虑,都生病了还不忘消停——看来太医院开的安神药分量不重。 她谦卑地起身,“臣妾误了请安,实属粗心大意,还望皇后娘娘赐罪。” 那拉氏平静道:“免了吧,你舟车劳顿,本宫本应许你多休息些时,昨儿偏忘了让容嬷嬷过去传话,难为你还记着规矩,这已十分可贵。” 郁宛便道:“娘娘宽宏。” 松了口气坐下,方才絮絮同庆嫔讲起南苑见闻——当然只限于白天,晚上那就不可描述了。 纯贵妃却是不依不饶,“多贵人在宫中资历不过泛泛,怎的就能越过一众位份远高于你的姊妹,单独侍奉御前?” 言下之意,很有狐媚惑主的嫌疑。 郁宛听得不耐烦,好不容易舒妃消停了些,这会子贵妃又冒出来了,就因为秋狝途中她多夸了五阿哥两句,纯贵妃就百般记恨,有这样小心眼的人么? 她含笑望着对面,“那依娘娘之见,陛下该带谁去呢?” 皇上也不是没问过各宫,是纯贵妃自己要养病去不得,难不成李玉强行将她推上车?路上死了都没处埋呢。 纯贵妃当然听不见郁宛的心声,可她辨得出这女子眼中的恶意,自然不快,遂望着座上冷笑,“六月进宫的可不止多贵人你一个,郭常在伊常在与你一般皆是蒙古来的,理应交好,怎的你只顾自己邀宠,却把昔日的姊妹浑忘了?” 郁宛:…… 她居然有两个妹妹,她自己都不知道,纯贵妃倒是会按头。 不就是想暗示郭常在伊常在失势都是她搞的鬼么?郁宛含笑道:“娘娘这样仁善,大可以到皇上跟前求情去,嫔妾想娘娘伴驾多年,皇上不会不顾及您的面子。” 伊常在养伤,郭常在被禁足,官方给的理由都是生病,所以,纯贵妃若有本事,就尽管去试试罢,看皇帝肯不肯放她俩出来。 纯贵妃被这话一噎,脸上勃然变色,多贵人竟敢讥讽自个儿? 待要再说,那拉氏已沉声道:“行了,寒冬腊月,本宫也懒怠见客,都回各宫去罢。” 众妃于是盈盈下拜,“臣妾告退。” 人散之后,那拉氏方皱眉看着单独留下的苏佳氏,“你也真是,跟她一个新宠置什么气,没的失了身份!” 纯贵妃哼道:“您是没见着多贵人秋狝途中那副狐媚德行,成日缠着皇帝,连阿哥们求见都不知避让,还得看她脸色,昔年的慧贤皇贵妃即便再嚣张,也不似她这般粗蛮无礼。” 更令她耿耿于怀的是皇帝对五阿哥明显的偏爱,明明四阿哥猎的野物更多,可偏偏一头麋鹿就把所有人的眼光给占去了,多贵人跟庆嫔还在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帮腔——都认准了她们母子只能任人宰割,这么迫不及待要讨好未来的新君? 她早已过了争宠的年岁,针对多贵人不过是借题发挥——难道她还能指着鼻子去骂皇帝? 那拉氏叹道:“阿哥们还小呢,一个个的才刚成家,你又何必如此着急?” 纯贵妃流下眼泪,“皇后娘娘,和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的永璋是不中用了,陛下金口玉言断了他的指望,可永瑢怎么办?难道因他哥哥的连累,连个郡王都做不成,只能封贝勒?若是十二阿哥登基,臣妾自然是不慌的,可若陛下选中的是五阿哥,那臣妾母子当真没条活路了。” 那拉氏劝道:“愉妃倒不是这等人,且终究是些没影儿的事,本宫看你太过杞人忧天。” 纯贵妃抚着衣襟上的描金芍药,怔怔道:“我不是为自个儿,是实在让万岁爷给吓怕了。” 当初孝贤皇后的丧仪上,大阿哥永璜跟她的永璋同被乾隆斥责,何其冷酷。大阿哥是个心气怯弱的,回去后就被吓病了,没多久忧惧而终,她的永璋险险捡回一条命,可谁能保证皇帝不会再发作? 这宫里的皇阿哥们,看似风光满面,一个个却是把脑袋悬在刀尖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人头落地了。 纯贵妃无法不慌张。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32节 那拉氏跟她皆是从潜邸里出来,好歹有些相伴之谊,早些年眼看着她战战兢兢在高贵妃手底下过日子,好容易生了两个皇子,以为熬出了头,哪知仍是泡影——她很能体谅纯贵妃的苦衷,可也更不忍见她如今面目,当初那个如珍珠般明媚鲜活的江南女子,到底还是一点点磨成了鱼目。 那拉氏叹道:“慈宁宫皇额娘生辰将至,你好生打点着吧,若能哄得太后开怀,回头让她老人家给永璋求个恩典,也省得你终日提心吊胆。” 纯贵妃脸上这才好看了些,忙道:“谢皇后。” 等她离去,容嬷嬷便轻轻上前为自家主子揉捏肩膀,“您跟她说这些做什么?奴婢瞧贵妃娘娘就是块不开窍的顽石。” 那拉氏苦笑,“只是不忍见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好歹给她提个醒儿,看她能悟到几分罢。” 只是医者惯来不自医,她在这里嘲笑贵妃愚蠢,屡屡触犯圣怒,她自己可还不是一样?身为嫡妻,依旧握不住丈夫的心,都是无用之人啊。 作者有话说: 今晚可能没有了——如果没有的话,大家就明天下午六七点过来看吧,作者菌尽量多更一点~ 第36章 贺礼 为了慈宁宫太后娘娘的寿辰, 宫中可谓如火如荼。 宫中要紧的日子有三个,除了满族最有名的传统项目颁金节、皇帝的万寿,再论下来便是太后老佛爷的千秋了。 乾隆自封为纯皇帝, 他大人自是至纯至孝,由他起头, 阖宫嫔妃当然不得不做个贤惠的榜样, 哪怕没了孩子的那拉氏和快要临盆的忻嫔也一样。 郁宛也不例外,加之她很怀疑秋狝途中钮祜禄氏撞破了自己跟乾隆的“奸情”, 愈发得挽回点印象分, 算她妖媚惑主好了, 只求老佛爷高抬贵手,让她这只小狐狸精安生度日, 她发誓也就是床笫间放肆点儿,绝不会去祸乱朝纲的! 只是, 送什么好呢? 郁宛让小桂子出去打听, 大伙儿的礼物倒是大同小异。那拉氏善书法,便送了一卷手抄的佛经,还是在佛前开过光的;纯贵妃送了一幅万字不断头的锦被,据说是她亲手拆缝——看她病得东倒西歪模样,做床被子总得小半年的,莫非秋狝前就开始准备了?当然要是旁人代劳也没得说,谁也不能指证那不是贵妃娘娘的针线嘛! 令妃送了一尊和田玉制的观音像,知道老太后不待见自己, 她便愈发显出暴发户做派, 故意气人似的, 郁宛偶尔觉得这位娘娘也挺刚的。 愉妃则是送了亲手制的香囊, 里头放着她刚拣的佛米佛豆, 还是五阿哥陪同捡的,更见诚心; 舒妃徒有身份而无财力,本来想奉首贺诗敷衍过去,奈何庆嫔竟也选了作诗,两人同是后宫才女,她这个贡生却比不过状元,一样溜须拍马之作,庆嫔辞藻精妙,字字珠玑,自己岂非成了抛砖引玉?舒妃无奈,只得另换法门,也亏得她机灵,居然用面糊糊捏了几个寿桃,上头用朱笔写下福禄寿喜几个大字,蒸熟了再送去慈宁宫,既应景,还用不了多少银子。 郁宛就懊悔自己怎么没想到呢?能用的花招都被用得差不多了,若重了样,既容易被人比下去,还显得她态度不认真。 还是新燕不经意提起慈宁宫中有个萱草堂,郁宛这才醍醐灌顶,对呀,萱草又名忘忧草,可不暗合钮祜禄氏这些年乐而忘忧的心境?且萱草花语为伟大的母爱,又常被诗人用作感怀亲慈的意象,倘若她把这个融入到礼物里头,钮祜禄氏必然高兴——她这辈子最得意之事便是生了一个好儿子,自然盼着乾隆孝心始终不改,让她安度余年。 郁宛决定绣个小小的炕屏,先作画,边上再题两句诗,然后用丝线勾勒出轮廓来,这可比简单的绣品显得巧思多了。 画画她还是会两笔的,向内务府要点颜料也容易,只是……谁见过萱草什么模样? 新燕春泥面面相觑,“就是黄花菜罢?” 看起来可不怎么动人,干瘪瘪的又细又瘦。 郁宛:“……那是晒干了的。” 小桂子总算找着了用武之地,兴冲冲跑去寻刘太监,问他御膳房的黄花菜都是从哪儿进货的,又追根溯源找着对应的农家,总算弄了四五棵新鲜植株回来。 翠绿的茎身,淡黄又有点偏橙的六角形花瓣,叫郁宛看着有点像某种水仙,朴素倒还是挺朴素的,也不及牡丹芍药之类的名贵花种漂亮,不过简简单单才是真。 郁宛让小桂子找了几个空花盆种上,浇些水,看上去居然还挺精神,也罢,只要支撑到她画完就成了,之后死不死也无所谓——大不了晾成黄花菜嘛。 乾隆顶着漫天雪珠子进门时,就见她把那张久久不用的八仙桌寻出来,占了殿内大部分空间,桌上铺有宣纸,底下铺有白绢,准备到时拓印上去——正在那奋笔疾书。好在萱草样式简单,所用无非广花、藤黄两种颜料,倒也不怎么费工。 郁宛正忙着作画,一时没注意到来人,只当新燕或者春泥来给她送吃的,便头也不抬地道:“我这会子腾不出手,你直接喂我嘴里吧。” 这几天点心也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得节约效率嘛。 乾隆看看窗台,正好有一碟青橘子在那放着,他便顺手拿了一枚,剥开后往郁宛口中塞去。 郁宛想也不想贝齿就咬下,酸得眼泪都快冒出来了,赶紧呸呸吐掉,拿帕子擦了擦嘴,这才注意到原是乾隆在作弄她,“万岁爷,您来怎么也不敲门呀?” 乾隆哈哈大笑,“朕怕你犯困,便想着给你提提神。” 郁宛无语,想戏弄她就直说,还非得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不过皇帝来得正好,郁宛想起炕屏上要题的诗句,不若请乾隆下笔——当然诗是她提前找好的,昨儿翻了一夜的唐宋诗选呢。 万岁爷的诗才她可信不过。 乾隆倒也不以为忤,他这人天生兴趣多多,作诗也不过其中一样,他对于自己有多少诗才还是心知肚明——比李白杜甫那是比不得,勉强算个小李煜罢,正好他俩都当过皇帝。 郁宛并不知乾隆这自吹自擂的劲——知道了一定会嗤之以鼻的——而是急急忙忙将笔墨纸砚找出,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乾隆将要动笔,忽而问道:“怎么不叫庆嫔替你抄录?她的字迹可比朕娟秀多了。” 郁宛睁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既是要送给太后娘娘的寿礼,有万岁爷您帮忙自然更诚心些,也让臣妾沾沾您的孝顺之名,在太后面前卖个乖罢。” 事实上她不想欠庆嫔人情,而且这样礼物算谁的?她也不想分给庆嫔酬劳,自己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呢——叫她请一顿饭她都嫌肉疼。 果然还是那只精打细算的小狐狸。乾隆眯了眯眼,哪怕心里快笑破肚皮,嘴上却不露声色,但见他迅速地挥毫泼墨,不过顷刻诗已落成。 乾隆叫来绿豆面香胰子净手,又斜睨着她道:“朕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打算怎么报答?” “啊?”郁宛睁着两眼,不是义务劳动? 乾隆洁净修长的食指从她脸颊上划过,那里本来染了些颜料,都被他刮干净了。万岁爷笑眯眯道:“朕的墨宝一幅不下千金,你还真把朕当成免费的使唤?” 他可没夸张,虽然大半是冲着他皇帝的身份而非书法多么精妙,可市面上的天子真迹还真就千金难求——当然真的也流传不出,都是有价无市。 郁宛陷入纠结,难道真要她花钱买?把她卖了都不值这个数呢。 乾隆的手指不知何时落到她衣领里,灵蛇般游走过去,在她耳畔幽幽吐着气,“卿难道没听过,春宵一夜值千金?” 郁宛望向窗外,初雪纷飞,照得屋内亮如白昼,她很艰难地道:“万岁爷,现在还没入夜。” 而且以他的体力,恐怕今天都没法继续作画了——她还赶着交差呢。 乾隆咬着她的下巴,“晚上归晚上的份,这会子你撩起了朕的火,就不想想如何负责?” 郁宛:…… 早知道就不摆那几个火盆了,谁知道皇帝爷火气这么重,倒是找太医院治治啊。 她又不是清热解毒的补药。 百忙之中,郁宛抽空盖了块绢布上去,免得弄脏作品——她得庆幸乾隆爷没选在那张八仙桌上胡来,否则定得打翻颜料铺子,身上没一处能干净了。 胡思乱想时,却发现乾隆爷忽然双眸炯炯盯着她。 郁宛揪着他后背,声音已有些发软,“您怎么了,不是说要算账?” 乾隆:…… 每见一次,都发觉这女子比他想象中还要大胆。而且她心里盘算的那些花样,自己都有许多没见识——真是枉为人君啊。 * 十一月二十五日,慈宁宫内喜庆盈盈,张灯结彩。难得雪停,既可赏景,也不至于扰乱待会子寿宴,真是天时地利。 几个高位嫔妃早早就来坐着陪太后说话,看着阶下侍人鱼贯般地将贺礼抬进来,口中更是恭维不迭。 钮祜禄氏亦觉得心情格外舒畅,到她这个年岁,人生几乎无一不顺遂,惟愿子孙满堂,多多益善。她虽不喜令妃,可令妃毕竟生了阿哥,便是大清的有功之人,钮祜禄氏还是命把那尊观音像供在堂前,又解下一串长命锁叫给十四阿哥戴去。 纯贵妃听了那拉氏的话,今日特将六阿哥带来,永瑢今年也十四了,虽不及他几个哥哥读书聪慧,却也生得俊眼修眉,圆头圆脑十分可爱,等待会儿老人家瞧得喜欢了,才好提起三阿哥。她还准备再问问永瑢选福晋的事,老人家总是爱做媒的,兴许六阿哥的婚事能说得好些——三阿哥虽娶了和硕淑慎公主之女为福晋,可那位总归是废太子胤礽的血脉,纯贵妃既嫌不足,又怕沾了忌讳,连累儿子前程。 屋内正和乐融融时,外头唱喏的太监念道:“多贵人,送彩绣炕屏一座。” 众妃立刻来了精神,想看看这位今年炙手可热的新宠能闹出什么花样。 钮祜禄氏倒是没抱什么惊喜,年年贺礼左右不过是那么些,她也早就看惯了。哪知揭开一瞧,还真个别出心裁。 那拉氏一眼便识得皇帝笔迹,含笑道:“看来万岁爷也帮了多贵人不少忙,都想给您尽孝呢。” 又曼声念道:“象服在堂萱草暖,彩衣上寿捸举初。是说万岁爷上朝的时候也想着皇额娘您的慈心,身子才和融温暖,又巴不得彩衣娱亲来给您祝寿——难为多贵人从哪寻来这么一句诗,倒是应时应景。” 钮祜禄氏听着自然舒坦,“还是你有学问,到底皇帝也算费心了。” 虽然没提郁宛,但看来太后对多贵人送的礼物尚算满意。 纯贵妃盯着那屏风上的画作看了半日,冷不防道:“这上头画的是萱草么?臣妾怎么瞧着更像兰花?” 又故意问身侧舒妃,“舒妃妹妹以为呢?” 舒妃当然巴不得踩上一脚,她送的几个寿桃寒酸,多贵人的礼物却十分精巧——那上头的丝线一看就是用了心的,根根分明,颜色也晕染得浓淡合宜,没有几天几宿的工夫绣不出来,若是连皇太后也被俘获,保不齐多贵人往后得在宫里横着走。 遂赶紧附和:“臣妾也觉着更像兰花,那萱草咱们常吃着,哪有这样青翠。” 钮祜禄氏的脸沉下去,阖宫都知道她最恶兰花,一则此花娇贵薄命,意头不好;二则也关系到与她颇有过节的一位故人。 遂淡淡地命人将炕屏收起。 纯贵妃倒是得了意,又把永瑢唤来,让他背书给皇玛嬷听。 那拉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以为上月那番话贵妃该听懂了,如今瞧着还是一味钻牛角尖,真是良言难劝。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会很晚,大家明早起床看吧~ 第37章 倒霉 郁宛并不知慈宁宫内情况。 她赴宴的时候心里还在美呢, 虽然借了乾隆的光,可总归她自己认认真真出了不少力,老太后应该会对她有所改观罢, 做长辈的岂会不感念小辈孝心呢? 她倒也不奢望投桃报李什么的,可若老太后愿意给她点赏银或者小费, 那当然再好不过——这宫里最有钱的除了皇帝就是太后了, 些许一点小报酬应该不在话下罢? 哪怕刨去人工费,买丝线买颜料她也费了几两银子呢。 庆嫔看她在一旁傻乐, 不禁有些好奇, “你给太后娘娘送了什么贺礼?” 她本来以为郁宛会向她请教, 哪知这姑娘却憋着坏,愣是瞒到现在。 郁宛玩神秘, “不告诉你。” 等到时封赏拨下来,阖宫自然会大吃一惊。郁宛像个抓着一大把糖果的孩子, 故意把最好吃的留到后头。 庆嫔撇撇嘴, “真不可爱。” 郁宛心说她都快三十的人还要可爱做什么,可爱在性感面前不值一提。 整场寿宴钮祜禄氏几乎没跟自个儿说话,甚至一个眼神对视都没有,不过郁宛也不着急,毕竟她只是个小小贵人嘛,太后若是当面夸赞她,岂非扫了众嫔妃的面子,当然还是私下来更合适。 正在她踌躇满志等候慈宁宫传召时, 太后身边的贵嬷嬷却带来一道口谕。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33节 永和宫多贵人, 目无尊长, 藐视宫规, 着降为常在。 郁宛觉得天都要塌了。 * 乾隆正在养心殿批折子, 接到侍人送来的密报,当即皱起眉头。 又叫李玉,“果有此事?” 李玉神色凝重地点头,他也吓了一跳,太后甚少理会后宫中事,遑论训诫嫔妃,算下来也就昔年淑嘉皇贵妃吃过她老人家几次挂落,那还是淑嘉皇贵妃恃宠生娇藐视主位的缘故。 多贵人并不敢冒犯太后,这回甚至诚心诚意送上贺礼,怎的太后不但不褒奖,反而要罚她? 乾隆未知内情,却也着实有些头疼。 郁宛这丫头没心没肺他是知道的,可也是个直肠子,喜怒哀乐皆摆在脸上——他喜欢的正是这点,多贵人的心思是他看得见摸得着的,不比旁人难以捉摸。 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只怕那姑娘得哭成泪人。 乾隆固然不擅长安慰人,可若不把这丫头哄好,只怕得在他跟前掉几个月的金豆子,只得沉声吩咐,“摆驾永和宫。” 等硬着头皮进寝殿一瞧,只见郁宛果然趴在床上摧枯拉朽放声嚎啕,声震云霄一般。 叫乾隆觉得耳膜都有些刺刺的,好容易脑中的嗡嗡声停了些,方才上前柔声问道:“行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跟朕说?” 郁宛没理他,她的麻烦是万岁爷都解决不了的,若是皇后的懿旨倒罢了,太后娘娘的谕旨却连皇帝都没法反驳,一个孝字大过天,还有什么可说的? 最叫她感到冤枉的是那几条莫须有的罪名,所谓藐视宫规,无非说她迟到过几次,可她照常请安的次数也不少呀,有几回还是去得最早的那个;何况皇后都不计较,太后倒是上赶着打抱不平,未免有些多事。 至于目无尊长,细想起来,她也就对纯贵妃舒妃忻嫔等人还过嘴,还都是在别人主动挑衅的情况下,说句不好听的,庆嫔怼人的次数比她只多不少,怎么太后独独罚她,真就柿子捡软的捏? 这倒罢了,郁宛对位份原没多么看重,横竖她现在独居一宫自在得很,只是由贵人降为常在总归丢脸,且随之而来又有份例的变化——贵人年例一百两,常在年例五十两,等于足足少了一半,这比名目上的降位更叫她心疼! 也难怪郁宛哭得愈发悲催。 乾隆听到此处,嘴角还是很不厚道地往上翘了翘,朕的多常在果然与众不同。旁人多因受辱而难过,她倒是只会心疼钱。 乾隆将她的肩膀扶正,强迫她坐直了,又拿帕子拭去她眼角泪痕,娓娓说道:“你也忒小题大做,这么点小事值得要死要活,照你这般,伊常在早该去上吊了。” 那还是皇帝亲自罚的,比这个还屈辱。 郁宛撇撇嘴,“怎么能一样。” 伊常在是自作自受,她却是无妄之灾。 不过她哭到现在也挺累了,遂乖乖收住眼泪,任由乾隆把她搂在怀中安抚着。 乾隆望着她两只肿得如桃儿般的眼睛,本想取笑,好容易才忍住了,避免在她菲薄的自尊心上雪上加霜,只叫了李玉进来,问太后到底因何缘故发怒。 李玉便一五一十说了,“贵妃娘娘起的头,说那炕屏上的萱草绣得像兰花,舒妃也跟着一搭一唱,太后娘娘的脸色当时便不太好看,之后便叫贵嬷嬷来传旨了。” 竟是为这个?乾隆都觉得有些荒谬,又看郁宛满面的耿耿于怀,知道她还在心疼那五十两银子,便含笑安慰道:“太后只说降位份,可没说连月例银子一起降,朕交代内务府,往后依旧按贵人的份例给你就是了。” 郁宛眼睛一亮,还有这种操作? 又有些不相信,眼巴巴望着皇帝,“您怕是哄我呢。” 乾隆扶额,“这有什么好骗人的,本来也有例可援,皇额娘当年还是熹妃时便已享受贵妃待遇,莫说只是加一等,即便加两等也是举手之劳。” 郁宛方才心定,只要她的小金库不受损就好,名声上的事,委屈些就委屈些罢——没准还能招来皇帝更多怜惜呢。 她这厢算盘打得飞快,殊不知乾隆也都看在眼里,暗道眼前真是个奇女子,这么快就生龙活虎了,还以为她会多伤春悲秋一阵呢。 郁宛原地复活,胃口也跟着来了,叫春泥准备几个水晶包,一碟糖蒸酥酪,再下一碗鱼汤面。 又问乾隆,“您吃不吃?” 并再三保证里头的鱼刺是剔干净的,绝不会掺杂半分骨刺——她知道皇帝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像她也是,因着这点才很少吃鱼。 不过刘太监的手艺的确好,片出来的鱼肉极薄,奶白色的汤汁浓滑滚烫,味极鲜美,郁宛尝过一回就念念不忘了。 乾隆并不饿,但也乐得陪她用些,送佛送到西。 郁宛虽然心情平复了,却没忘记追根究底,“听李公公的意思,太后似乎不喜欢兰花?” 乾隆颔首,“约略如此。” 慈宁宫一带的确未曾种植兰花,哪怕是最容易养活的建兰,不过御花园的花圃倒是有不少品种,还单独辟了块园地,太后也很少会到那儿去罢了。 “那臣妾也太倒霉了。”郁宛被鲜美的鱼汤激得涕泗横流,可也不去管它,乐得让皇帝误以为她很悲惨。 乾隆也很好心地不去拆穿——多常在这些小把戏怪有意思的,他觉得比梨园演的还精彩。 郁宛吸了吸鼻子,忽然突发奇想,“太后厌恶兰花,莫非是因为敦肃皇贵妃的关系?” 她隐约记起在哪儿看到的,敦肃皇贵妃仿佛很喜欢兰花,一样的娇贵命薄,还真是物似主人形。 太后跟年氏那么不对付,恨屋及乌也有可能。 乾隆恍惚听人说起过这事,“似乎如此罢。” 郁宛咬着乌木镶银的筷子头,八卦心理暂时战胜对自身命运的担忧,“敦肃皇贵妃闺名里,莫非竟有个兰字么?” 她记得xx传里就这么编排的,如果真是的话,那就太凑巧了。 什么什么传?乾隆满腹问号,难道民间还有专写宫闱秘闻的话本子? 嫔妃们的闺名当然不能流落在外,乾隆也不会闲着没事去打听庶母的名讳,坊间倒是有些下流人捏造他跟敦肃皇贵妃的流言,那当然是谣传。 或许太后就因为这个缘故才对年氏愈发愤恨,死了都不肯放松。 乾隆给她夹了一块洁白如雪的鱼肚肉,“你也莫着急,皇额娘如今正在气头上,等朕帮你开解过便好了,过了腊月便是新年,至迟一个多月,朕必定让你复位如初,你安心便是。” 君无戏言,郁宛相信他不会变卦。埋头苦吃了两口面条,她却忽然想起什么,讶道:“不对呀,既然太后娘娘厌恶兰花,皇上您怎么还封了个兰贵人?” 六月和她一同进宫的钮祜禄氏,正是皇太后的本家侄女,皇帝理应避开忌讳,那封号可是内务府拟定又由他亲自过目的。 乾隆微微衔着笑意,“你说呢?” 他固然是个孝顺的儿子,但这并不表示他就得事事接受母亲的摆布,更不见得要遵照钮祜禄氏的意愿来宠幸嫔妃。 小钮祜禄氏是皇额娘安排进宫的,为的就是延续母家荣耀,乾隆便故意给了小钮祜禄氏一个兰字为封号,如此皇太后每每在慈宁宫召见侄女时,都免不了想起九泉之下的敦肃皇贵妃。 这种无端的膈应,让她也不好逼迫乾隆去召幸兰贵人。 郁宛望着乾隆暗含骄傲的神情,心想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与人斗,其乐无穷”,还真是具有普适性的真理。当娘的固然脾性随和,有时却也颇具掌控欲;而当儿子的明显也很享受跟老娘暗暗斗法。 真是一对神奇的母子。 等步出永和宫,乾隆脸上才收敛欢愉之色,吩咐李玉,“让敬事房撤掉贵妃、舒妃的绿头牌,年前朕都不想看到这两人。” 李玉垂首称是。 看来皇帝心中自有一杆秤,多常在这回吃了亏,可皇帝也没打算放过幕后推手。只怪纯贵妃的举动太不明智,为了逞一时意气,把自己都给搭进去了,何苦来哉? 作者有话说: 历史上女主原型的确降位过一次,原因不明,文里情节属于作者菌自由发挥~ 别着急,很快会复位回来的,也就短短几章工夫~后面就都顺风顺水了~ ps:下章还是白天六七点~ 第38章 双份 慈宁宫中。 钮祜禄氏刚送走几个来请安的小阿哥, 就听门前通报御驾造访。 她笑着向身侧贵嬷嬷道:“皇帝还是这么爱逞意气。” 明明执政多年,却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些许一点小事就白眉赤脸。 贵嬷嬷垂眸不语, 皇帝习惯了予取予求,旁人休想违拗其心意, 动辄大动肝火, 他盛宠多常在,旁人自然得唯他马首是瞻, 如今却是他的亲额娘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怎能不恼? 钮祜禄氏惆怅叹了口气, 倒也不慌,只让人备茶准备待客。 乾隆进门时, 惯例先问了太后身子,他虽气恼, 却还没忘记礼数, 又嗅见室内那股馥郁茶香,皱眉道:“皇额娘怎么喝起了普洱?” 他记得太后最爱老君眉,若是为招待他,也该上龙井。 钮祜禄氏徐徐给他斟了一杯,轻描淡写道:“皇帝才在永和宫用了膳,这一路踏着雪气过来,恐怕积了冷在心里,正该喝点普洱消食。” 语气却是极温煦的。 乾隆面容稍霁, 眼中亦且有些滋润, 皇额娘还是如小时那般关心他饮食起居。他不由得想起早年母子俩相依为命的时光, 固然他一直颇受皇玛法倚重, 可先帝爷未必这么想, 皇额娘又不怎么得宠,先有李氏生的长子弘时,后有年氏生的幼子福惠——年氏得先帝钟爱,故而在福惠身上亦格外用心,幸而此子命短,否则恐仍有变数。 如今隔着几十年的岁月往回看,他不免想到皇额娘为他付出的辛苦。 当然乾隆也没忘记正题,“好端端的,您为何要责罚多常在?” 那幅炕屏他可是看着郁宛怎么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对她这么一个爱犯懒的姑娘而言,真可谓呕心沥血,皇额娘不赏赐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责罚?何况这件贺礼还有他的手笔,岂不是连他当儿子的脸也给打了? 乾隆道:“就算多常在技艺不精,把那萱草绣得有些走样,您也不该为这个跟她置气,毫无容人之量。” 说句不中听的,他真觉得皇额娘老糊涂了。 钮祜禄氏叹道:“皇帝,你真当哀家分不清萱草跟兰花么?” 漫说只是旁人只言片语,就算多常在真个不知禁忌绣了兰花上来,那也没什么——难道她还能在阖宫把兰花禁了?死人不作数,纵使她跟敦肃皇贵妃从前有再多恩怨,如今也该烟消云散。 乾隆一怔,“那您是为什么?” 钮祜禄氏定定望着他,“你扪心自问,打从博尔济吉特氏进宫的这半年来,你明里暗里宠幸了她多少回?秋狝的时候胡闹也就罢了,连南苑也只带她一个人去,你可知多少人在背后议论,说你荒淫纵欲,恣意胡为?” 被母亲当面点破,乾隆老脸上难免有些微红,可他一向自负惯了的,有错尚且不认,何况没错,“这都是无稽之谈!若真有人敢这般议论,皇额娘就该问着她们去,好好抓几个嚼舌根的,宫里自然就安生了。” 钮祜禄氏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管得住一个后宫,管得住朝臣、管得住天下人怎么说?你要真为了多常在好,就不该将她置于流言蜚语之上,这是害她。” 乾隆轻哼,“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难道连宠幸一个喜欢的女人都得看旁人脸色?” 那也太荒唐了些。 钮祜禄氏默然半晌,“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你难道忘了孝贤皇后跟慧贤皇贵妃?” 两位皆是他曾盛宠过的女子,可下场万般凄凉。孝贤贵为皇后,连丧二子,这其中有无旁人手脚也说不定;慧贤皇贵妃枉喝了大半生的坐胎药,却连怀孩子的福气也没有,纵使风光无匹,如今也只能落得一声唏嘘。 提起孝贤,乾隆脸上总归有些动容,可他素来倔强惯了,哪怕是生母的肺腑之言他也未见得肯听,“皇额娘的意思,难道是朕害了她们?” 钮祜禄氏没这么说,可她还真就这么想的。 “总之,哀家的懿旨已经颁布,皇帝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事情已然定了。你不肯委屈多常在,就让哀家来当这个恶人罢。”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34节 相信经过此番,多常在必能警醒,知道哪些事是她分内,哪些事不能闹出格。 担心皇帝终有芥蒂,钮祜禄氏劝道:“多常在正是烈火烹油之时,给她浇盆冷水也好,你只瞧这两个月多少人的眼睛盯在她身上,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如今哀家亲口罚了她,多常在的日子好歹能安生多了。” 乾隆不言语,太后的道理没法完全将他说服,他身为人子,也不能当即驳了额娘的面子——好在他答允郁宛以一月为期,等明年开春再行加封,太后总归没话说了。 钮祜禄氏见儿子沉默,只当他肯听劝,心下顿时欣慰,又叫贵嬷嬷取了些皇帝素日爱吃的点心,请他坐下饮茶,一壁就跟他说起纯贵妃前日所求。 哪知皇帝当时眉立,“无知蠢妇,朕以为经历当年之事她该改过自新,竟还敢撺掇皇额娘来为永璋请爵?” 看来这些年的教训是半点没让她长进。 钮祜禄氏劝道:“她也是一片慈母之心,大阿哥二阿哥相继夭亡,如今永璋便是你的长子,他都成亲八年了,却还连个贝勒的封爵都没有,你叫那些弟弟们看着岂不笑话?” 乾隆冷笑,“三阿哥为何没封爵,纯贵妃比朕清楚。” 钮祜禄氏就知道他仍记恨当年孝贤皇后丧礼上两位阿哥失仪之事,“哀家知道你对孝贤情深义重,可他俩也不是有心的,如今大阿哥已经过身,三阿哥的胆子也被吓细了,你就饶恕他罢。” 乾隆紧抿着薄唇,目中有冷芒闪过。 他向来忌讳皇子们有不臣之心,嫡母刚走,就敢在礼数上怠慢,假以时日,是否连他这个皇阿玛都敢取而代之? 即便无心之过也不能宽纵,大阿哥还可说是生母早亡疏于管教,纯贵妃可是活得好端端的,为什么教不好儿子?只怕她也惦记着继后之位,迫不及待想把永璋扶上太子。 这个贪婪昏聩的愚妇! 乾隆定好的主意自不会更改,他沉声道:“这话不是纯贵妃该说的,往后她要是再来问您,您就该将她拒之门外,都过了耳顺之龄,何苦还为儿孙们烦忧操心,不若好好颐养天年的要紧!” 钮祜禄氏见他面上已有些不耐烦,只得知趣地住口——她到底不止三阿哥一个孙子,犯不着为这个跟皇帝撕破脸,毕竟时移世易,她也得看儿子的脸色过活了。 只是听皇帝的语气,似乎不想让三阿哥占了先去,莫非打算先封后面那几个? 若真如此,愉妃倒是有福的。钮祜禄氏若有所思。 * 郁宛经皇帝开解过后,第二天便恢复如常了。 她一向很会随遇而安,事情已经发生,那就只能接受,好在她只是降了位份却没减掉月例,可以说不幸中之万幸。 她本来打算装病混几日的,但后来一想,她为什么不敢见人?是太后罚她又不是皇帝罚她,若因此就跟个缩头乌龟的,只怕人人还以为她失势了! 越性加意妆扮,两腮涂得跟猴屁股似的,脸上粉厚得能糊墙,这下总算瞧不出两坨肿眼泡了。 她如此鲜艳夺目地走进翊坤宫,就连那拉氏都多看了她两眼,不过那拉氏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尽管最近宫内稀奇古怪的事不少,她依旧稳如泰山,只平静地让郁宛就座。 郁宛的次序往后挪了些,但这也没什么妨碍,因为好多人都没来呢。郭常在伊常在依旧处在待机状态,而一向全勤的纯贵妃舒妃却罕见地缺了席,上首座位露出两截明显的空档。 据说是不约而同地生病了,但众人心知肚明,怕是因为那绿头牌的缘故——虽然纯贵妃失宠早就不怎么侍寝,舒妃那里万岁爷也去不了几次,可这么明晃晃地叫敬事房把绿头牌撤下来,无异于游街示众。 还不如称病呢,好歹面上好看些。 如此一来,也无人敢对郁宛露出冷嘲热讽之色,唯恐步了两位娘娘的后尘。隐约听说多常在被太后降位是因为纯贵妃进谗,皇帝可不得为宠姬主持公道么?这么两尊大佛打架她们是万万惹不起的,还是躲开些罢,省得殃及池鱼。 忻嫔不禁百无聊赖,昨晚上她才听到郁宛受罚的事——太后寿宴那天她没去,因着人多怕冲撞胎气,早知道有这样一出好戏,她怎么也得看看热闹。 这不今早便出门来了?可惜没一个愿意同她分享八卦的。 忻嫔挺着快要临盆的肚子,十分吃力地面向郁宛,努力显出关切之色,“贵人妹妹,哦,我忘了,你如今不是贵人,那该怎么称呼呢,多常在,还是博尔济吉特常在?” 郁宛看着她大惊小怪模样,心想这位娘娘的演技真是一点都不浮夸呢,她都快被感动到了。 庆嫔无语地翻个白眼,“忻嫔妹妹,你怀着身孕就别随便出门了,天又下雪,路又滑,倘或哪里摔上一点儿,你腹中的皇嗣怎么担待得起?” 忻嫔恨她多管闲事,“用不着你假好心!” 庆嫔不阴不阳地道:“我可不是担心你,是怕小公主有何三长两短,这年关又不太平。” 忻嫔柳眉倒竖,“你敢咒我?” 自打令妃生了阿哥,她认准这胎必也是个阿哥,还交代景阳宫的人只许对她说吉利话——兴许胎神有灵,也能感念到人的诚心呢。 哪知却在庆嫔这里碰了晦气。 庆嫔笑吟吟地道:“你自个儿听岔了罢?我说的是六公主,六公主还在养病呢,倘若你这位生母出了事,谁来照拂她?” 又惬意地望向对面,“看来妹妹也盼着多个女儿给六公主作伴,否则怎的我一说你就急眼了呢?那便祝你心想事成罢。” 郁宛看两人眉毛官司打得热闹,她自个儿则是一语不发,关键时刻得低调,省得忻嫔再想起那预言来,大着肚子的女人可不是好惹的。 不过这回可不是她乌鸦嘴,是庆嫔自己说的,若真应验,也请她找准对象去。 等请完安出来,庆嫔便一脸唏嘘看着郁宛,“还以为你年后会加封呢,怎料却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而且皇太后指认的那两条罪名,她细思起来自己竟也对得上——这么看竟是郁宛帮她挡了灾。 庆嫔便抱歉拉着她的手,“难为你了,砍掉的那一半例银,从我的份例里给你补上吧,过几天你让新燕来一趟,我偷偷送过去。” 反正她是不愁钱的,这些年攒下的也够多了。 郁宛:…… 其实皇帝已经答应弥补她的损失啦。 当然庆嫔愿意慷慨解囊她也不介意——降了位份,却能赚双份工资,美滋滋。 郁宛心头的阴霾立刻被吹散了。 第39章 生辰 晚上就寝时, 乾隆就听见身侧在那儿天人交战。 一会儿纠结庆嫔这样诚心待她,她还揩油是否不太厚道,要不要告诉对方实情;一会儿又觉得有便宜不占非好汉, 横竖庆嫔也不可惜那点银子——庆嫔说给她补半个月的贵人月例,其实也就四两多五两不到。 可却能解她燃眉之急, 快到年关了, 各处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加之皇太后那道恩旨下来, 内务府的人总难免对她有些怠慢, 连灯油蜡烛都难到手, 少不得花些银钱打点。 乾隆听她满心碎碎念,跟蚊子嗡嗡作响似的, 扰得耳边嘈杂不断,忍不住将她推醒, “你找庆嫔要银子了?” 郁宛一惊, 早上才说的事,晚上他就能知道?庆嫔应该不会这样多嘴,难道皇帝在各宫嫔妃处都布了眼线?这男人太可怕了! 哪里还敢隐瞒,赶紧一字不漏道来。 乾隆便皱眉,“这事不妥,你虽与庆嫔交好,内务府的银子却是要记入公账的,皇额娘再不管账, 哪天兴起查出来, 你可如何交代?人家正等着揪你错处, 你倒巴巴送上门去, 还连累庆嫔。” 他虽在太后面前极力维护郁宛, 可那毕竟是私底下,真要是证据确凿,太后硬要发落一个小小常在,他也没话说。 郁宛怂怂地钻进被子里,“臣妾不敢了。” 胆子不大,认错倒快。乾隆睨着她,“你很缺钱么?” 已经答应了私下补贴,她倒心犹未足,还想着拆东墙补西墙,指甲缝里抠出来花。 郁宛固然是个要面子的人,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她又不比那些京城选出来的嫔妃,娘家就在附近,随时能够补贴——勒扎特部纵使富甲一方,远水也解不了近火。 便弱弱地点了点头。 还算诚实。乾隆思量片刻,便冲着窗外唤道:“李玉。” 墙根下清脆地应了一声,主子还没睡,他当然也不敢睡。 乾隆道:“明儿从朕的私库里取一百两银票,送来永和宫中,不必走公账。” 郁宛又惊又喜,皇帝出手可真大方,这都赶上一年的年例了,且是活钱,不比珍珠宝石还要变卖。 她又觉得自己应该婉拒一下,“皇上这样厚赏,臣妾实在……” 乾隆道:“你不肯要?那行,朕即便撤回旨意就是。” 说着又要叫李玉,郁宛忙捂着他的嘴,羞答答道:“盛情难却,那臣妾就勉为其难收下好了。” 还是一样地爱摆架子。 乾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可不会没来由地做善事,更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哪知郁宛这回却格外自觉,黑暗中娇滴滴望着他,“您也睡不着罢?妾听闻要劳累过后才睡得香甜。” 柔荑抚上胸膛,渐渐向下延伸。 乾隆喉结动了动,“你那些书都看得差不多了,还能有什么新文?” “您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叫做学无止境?”郁宛狡黠地一笑。越是封闭压抑的环境,对周公之礼的钻研越深,她从庆嫔那里发掘的可不止金瓶梅玉-蒲团那几本耳熟能详的杂书,还有许多名不见经传但却意味绵长的。 乾隆目光渐渐幽深,“是何等著作,让爱妃这样牵肠挂肚?” 郁宛娇俏一瞥,“您待我慢慢讲给您听呀。” 室内喘息愈烈。 廊下的李玉则惬意打了个呵欠,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 次日庆嫔问起怎么没派新燕过去,郁宛如实跟她说了。 然后庆嫔就对她刮目相看——自己怎么没想到呢?原来卖卖惨就可以从万岁那里掏银子,早知道她也用这招了,亏她每个月还老老实实攒月钱呢。 郁宛道:“那你得先被降一次位。” 庆嫔:“……倒也是。” 这么想想还是算了,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可她怕她爹承受不起。陆大学士多么要脸面的人呀,倘得知自家闺女受了此等屈辱,保不齐就得来个自缢明志——读书人的风骨最要紧,指不定还能名留青史呢。 郁宛当然没把自己降位的情由书信告诉家中,不过她想根敦应该不会在意。 她爹压根分不清贵人跟常在有何区别,对于俸银的感受也不那么直观,除非告诉他这是一头牛的价钱,那是两头牛的价钱,他爹或许才会捶胸顿足——白白损失了一头牛呢。 庆嫔又说起年关赏赐的事,按照旧例,御前给各宫都赐下了几匹绸缎,几样珍玩以及几个与位份相称的红封,但奇怪的是独独贵妃与舒妃处与别个不同,舒妃那儿只有绸缎,还是去年过时的料子,纯贵妃则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莫非真是为了给妹妹你出气?”庆嫔的眼睛如琉璃珠子般照在她身上。 郁宛可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脸面,至少目前乾隆爷对她的宠爱都还是在尺度以内的,犯不着为她一个新人而去苛待旧人。 她猜测一定有些别的缘故,之前钮祜禄氏常叫几个阿哥去慈宁宫说话,如今却也变得懒懒的,莫非因着皇储的事? 若真如此,郁宛更不能沾染了。 她佯作不知,横竖太后那里的赏钱没她的份,乾隆给她的赏赐也不是走明路的,这个年,她只要清清静静度过就好。 十二月初七日,忻嫔戴佳氏平安诞下一位公主,序齿第八。真不是郁宛故意咒她,命中注定的事,哪那么容易就能更改?奈何人心不足蛇吞象。 其实这个孩子比之前的倒好些。六公主因着胎里不足,一出生就呼吸微弱,面泛紫绀,好容易养到六岁,依旧步履孱弱,风一吹就倒,还动不动缠绵病榻。 八公主至少看起来是健康的,气色也很红润。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35节 新燕照着郁宛的交代,将几枚风干了的橘子皮扔进火盆里,好让室内空气闻起来更清新些。 她轻声叹道:“其实忻嫔娘娘若把握得宜,这个孩子倒是个好机会。” 太后固然爱重皇子,可乾隆爷对于子女倒还是一视同仁,甚至更偏爱公主些——他膝下并不缺孩子,光成年的皇子就有好几个,提防都来不及,哪里稀罕再冒出个新的来? 健康的公主却难得,大的早就嫁人,小的要么孱弱,要么早早夭折,皇帝爷不知多盼着有个活泼爱笑的承欢膝下。 郁宛也这么想,其实一切顺利的话,忻嫔本可以就此封妃,连太后都有提拔之意。可惜这样的好棋却被忻嫔自己搞砸了——秋狝途中故意收买了郭常在去木兰,还凑巧掉出那张字条来,惹得太后皇帝都以为她居心叵测窥探帝踪,哪里还肯给她更高的位份? 春泥将在炉上烤软的橘子瓣放到郁宛手心,“小主尝尝,这个是福州进贡的蜜桔,甜丝丝的,半点也不酸牙。” 同时化身吃瓜群众,“听说八公主一出生忻嫔娘娘就让抱到隔壁去了,看都懒得多看一眼,这会子还在宫里又哭又闹呢。” 所以说,人犯起糊涂,神仙老子都拦不住。 郁宛惬意地在火炉边伸展开双腿,“别管她了,还是商量商量我的生辰该怎么办罢。” 依着宫中规矩,贵人及以上的位份才会有生日赏赐,还能请内务府治酒,常在当然是没有的。 新燕怕她沮丧,忙道:“那也不妨碍咱们自个儿乐呵,让小桂子弄些酒水来,咱们不醉不归;菜肴么,请刘太监办桌酒席想来是无碍的,走私账就行。” 又笑盈盈地看着郁宛,“咱们还得给小主凑个份子呢。” 郁宛连连摆手,“算了,你们能有几个钱,无须费事。” 无奈新燕等人却很坚持,主子御下宽和,对她们又极好,她们怎能不尽力以报?何况是一年一度的生辰,总得让小主稍稍开怀解闷。 郁宛无法,只得由她们去,心想等年底多发几个红包,总不能叫这几个忠仆吃亏。 另一边春泥也兴致勃勃出主意,“干喝酒也没意思,咱们寻几个酒令罢,像外头男人们那样,划拳猜枚,谁输了就灌她——小主若是害怕就算了。” 郁宛豪气干云,“来就来,谁怕谁呀!” 她连草原上最烈的酒都不放在眼里,才不信宫中这几两软绵绵的老白干放得倒她。 众人计议已定,立刻催着小桂子快些办去。近年下了,御膳房各处都忙得很,刘太监那里也得提前讲好才行。 腊月二十五日,乾隆在养心殿批完折子,恍惚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宫中最近热闹得过分,弄得他都有些头昏脑涨。 叫来李玉询问,李玉便小心翼翼回道,是永和宫那位的生辰。 乾隆皱眉,“怎么内务府没来向朕禀报?吴书来也越发不中用了。” 李玉讪讪道:“您忘了?博尔济吉特主子已被降为常在。” 还是太后娘娘亲自下的旨,内务府自然乐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乾隆便不言语,论理,他就该装作不知道,省得皇额娘又误以为他偏宠多常在,但,想到那女子明亮动人的眼眸,乾隆无端就想起南苑之中的麋鹿——还真有点神似,这样娇憨又惹人怜爱的生物,是不忍叫人放着不管的。 乾隆到底还是让摆驾永和宫。 不同于他意料之中的凄清幽冷,眼前却是一副张灯结彩的欢腾气象,空气中弥漫着酒水的甜香,还有股爆开的栗子味,一定是在火盆里煨出来的,带着微微焦气,却叫人口舌生津。 乾隆没让李玉通传,径自大步踏入,却见里头歪七扭八躺着人,简直称得上尸横遍野。 这个多常在真是会作乐,朕不来,她反倒更无法无天,这是在比拼酒量? 乾隆都快被气笑了,好容易在窗边寻着那醉醺醺的女子——郁宛正努力扒拉着窗棂,想吹吹外头冷风,两颧红的跟火烧似的,又热又烫。 乾隆看着地上的空酒坛,竟是最上等的霸王醉,这酒后劲极大,真难为她怎么一口气干光的?还真把自己当成草原上的勇士? 再怎么千杯不醉,这会儿也露出原形了。 乾隆轻哼一声,打横将她抱起,“起来,到床上睡去。” 郁宛下意识抱住他肩膀,男人刚从外头进来,颈间带有冰雪的寒气,叫她贪恋地趴在那里,好降一降脸上的热度。 醉中竟这样黏人。乾隆哂道:“这会子知道朕好了?” 郁宛听不出旁边声音,根本她整个人的意识都是混沌的,仿佛退化到孩提时期。 她用力抱紧那具温暖身躯,觉得此刻的触感踏实而可靠。 脑海里一个影子穿越重重迷障向她走来,郁宛软软地唤了一声,“娘。” 作者有话说: 乾隆:朕又当爹又当妈。 ps:依旧下午见~ 第40章 复位 次日醒来, 郁宛便觉头疼欲裂,而她胳膊肘抵着的那块似柔软又似坚硬的物事……正是万岁爷的胸肌。 她记得昨晚上明明跟春泥小桂子他们划拳喝酒来着,这怎么一睁眼就跟皇帝并排着躺一块儿去了, 还睡得死沉。 莫非是做梦? 郁宛轻轻咬了一下舌尖,疼得她立刻呲溜起来, 乾隆被动静吵醒, 看她在那儿龇牙咧嘴,跟个刚出窝的细犬似的, 忍不住道:“鬼上身了?” 你才鬼上身呢!郁宛瞪着他, 脑子仍是迷迷糊糊, “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果然一无所知。乾隆懒懒道:“昨天戌时,一进门就看到主子奴才横七竖八, 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要不是朕抱你上床, 只怕你就得从窗台跳下去了。” 有那么夸张吗?不过郁宛对自个儿的酒量无甚把握, 她其实很少喝醉,别看草原上的猛汉成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其实那酒的度数并不太高——以现在的工艺,想把粮食酒蒸馏得纯净是很难的,草原上农作物匮乏就更难办到。 她也没想到宫里的酒后劲这么足,统共才灌下去大半坛子,脑袋就快要炸开了。 郁宛扶鬓望着皇帝,小心翼翼道:“万岁爷, 昨晚上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听阿布说她酒品不太好——这个郁宛持保留意见, 很可能阿布为了把她引上淑女正道故意这么说的。 她想自个儿总不至于灌了点黄汤就形同疯妇。 乾隆挑眉看着她, “你觉得能做什么?” 郁宛低头看去, 只见两人的衣裳都穿得整整齐齐, 纽扣也没解开,想必是纯睡觉——不过也说不好,那种事穿着衣裳也能干呢。 所谓制服诱惑是也。 乾隆听她在那儿脑洞大开,对新词汇不明所以,只当又是某本闲书上看来的。 他也懒得理会,只轻哂道:“昨晚上你误把朕当成了旁人,扒拉着不放。” 本来他还有点兴致,可一声娘喊出来,当时便软了。 “啊?”郁宛有点吃惊,皇帝这是在审问么?莫非以为她有个相好的? 她可真是冤枉,这辈子见过的男人屈指可数,还大半都是她爹那个岁数,做春梦都没个带入对象呢。 恍恍惚惚有点记忆,昨晚上她触景伤情,仿佛想到自己的母亲——不是现在这个,而是更早之前的。 久到她都以为忘了她的脸容。 乾隆微微蹙眉,莫非根敦还曾经续娶,这蒙古姑娘的家境也不单纯? 他对草原上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不过郁宛身上又多了一层可怜光环,叫他觉得更得使劲对她好了。 郁宛想跨过他的身子下床,但觉得姿势有些不雅,小声问道:“您能让一下么?” 乾隆长脚一勾,她便栽在他身上。 郁宛望着那双促狭眼眸,很容易读懂其中炙热的欲望,她却有些害羞,“妾还没漱口呢。” 醉酒醒来的人一定很难闻。 “怎会?爱妃身上香气馥郁,如兰似麝,朕喜欢都来不及,怎会嫌弃?” 郁宛理智上知道这是夸张的修辞手法,不过心里还是挺高兴的,管它假不假话,中听就行。 便伏在他肩头絮絮道:“您尝过霸王醉么?妾觉得此酒怪玄妙的。” 就算喝了容易误事,也忍不住想再尝尝。 乾隆当然说没有。 密密吻上她锁骨,“朕瞧着你倒像在酒缸里头泡酥了,叫人闻之欲醉。” 郁宛咯咯笑着,他既愿意做霸王,自己当然乐得当一回虞姬——马上要过年了,皇太后总不能再罚她,多伤和气。 闹到日上三竿,乾隆方带上李玉餍足离去。 郁宛吩咐新燕去炖一盅解酒汤,自己且在庭前洗漱,刚把牙粉放进嘴里,就看见庆嫔秉着风雷之怒过来。 却是怪自己没告诉她昨儿是生辰的正日子。 还是庆嫔的贴身侍女去御膳房传膳,见刘太监在那儿忙活,方才打听到的。 庆嫔哼道:“真是不把人当朋友,难道我馋你那口吃的?” 看起来还真挺馋呢,郁宛眼看庆嫔的目光落在几个光溜溜的碟子上,心想这人不打自招。 大约刘太监的手艺实在不错,庆嫔也是懂行的。 郁宛便陪笑道:“我是怕你不能饮酒,这玩意儿烈得很。” 似庆嫔这种文静端方的淑女,就该安安静静坐着念诗或赏花,跟热火朝天的猜酒划拳画风太不搭了些。 “谁说我不能?”庆嫔捏了捏她粉面含春的腮帮子,“以前在家中时,我也能喝三两黄酒呢,面上照样看不出来。” 郁宛诧道:“陆大学士还许你饮酒?” “我偷着拿又能怎样?”庆嫔倒是干脆,“总之,下回再有这种好事别忘了我。” 一个人喝多没意思,令妃因着养孩子的缘故亦是滴酒不沾,庆嫔早就快闷出火了。 俨然把郁宛视作唯一的酒友。 郁宛只得答应她下次一定。 庆嫔又从髻上拔下一支珠花,簪到她鬓上,“你第一次在宫里过生辰,我也没什么送你,稍稍应个景儿罢。” 郁宛真被感动到了,背井离乡来到京城,以为再无人为她庆生,没想到却是庆嫔这个仅有数面之缘的将她视作知己好友——难道还是因半年前帮她迁宫的功劳? 这么看,庆嫔倒是个重情重义的,郁宛拉着她的手,谆谆道:“姐姐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明年我来陪你过。” 庆嫔嫌弃地瞥了她一眼,“那就不用了,内务府会办的,我还有令妃娘娘呢。” 郁宛:…… 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而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36节 忽然感觉好忧桑。 庆嫔走后,春泥等人揉着脸颊过来,一个个都是睡眼惺忪面带桃花,昨晚上闹得太过了,身子仍是轻飘飘的,像踩在云里。 忽望见郁宛在门前定住,“小主,您怎么站着发呆呀?” 郁宛很深沉地道:“我遇见了个负心汉。” 还是撩完就跑的那种。 众人:……完了,主子这是喝酒将脑子喝坏了。 不能因为万岁爷要上朝就说人负心呀,朝政跟女色,那当然还是朝政更要紧的。 * 除夕夜,阖宫嫔妃到慈宁宫中-共赴家宴,这种场合当然又没常在答应的份,否则满屋子都装不下。 郁宛虽有些失意,不过她惯会自我派遣,去了也没什么好,又拥挤又吵闹,一个人分不到两口菜,还有难闻的汗酸气跟脂粉气——这福气不要也罢。 反正她在自个宫里也能热闹。 郁宛让刘太监备了一桌家常快炒,那太费工的菜式是赶不出来的,今儿御膳房都跟陀螺似的忙得团团转呢。 听说忻嫔倒是有所醒悟,自个儿虽在坐月子不便起身,却让乳母抱着八公主去慈宁宫中请安,皇太后见八公主养得白白胖胖很是喜欢,还特意赐了个红封当奖赏——这下,忻嫔虽未得晋封,但也颇算得扬眉吐气了。 郁宛并不十分介怀,宫里时局变动乃常事。像她虽然未失君心,可因为讨了钮祜禄氏的嫌恶,又遭降位,在许多人看来便是失宠的前兆——兴许是有可能的,毕竟美人年年有,一茬又一茬的鲜花骨朵冒出来,哪还有她这个明日黄花的份? 今朝有酒今朝醉罢。 郁宛叫来新燕等人说笑话,其实都是些陈词滥调,一代一代传烂了的,不过郁宛还是配合地捧腹——她真没听过,蒙古不兴这些,她爹更是半个文盲,三棍子能打出个屁就算不错了。 反正对她来说挺新鲜。 小桂子见主子这样捧场,愈发搜肠刮肚,只恨平时甚少跟那些老油条打交道,他们肚内该有无限的逸闻趣谈。 气氛融融时,王进保忽然来到,却是奉乾隆旨意来赐菜,揭开盖盅瞧时,见是一道鸡汁煨鲍鱼,一道熊掌蒸口蘑。 哪怕在国宴上也算得山珍海味,且动都没动过,可见是皇帝特意叫留下的。 郁宛正在纠结是否要当面吃完表示领受皇恩——她听说过有这么条规矩。 可是一点热气都没冒,想必凉透了呢。 就见王进保笑道:“万岁爷交代,冷食伤胃,让小主千万记得热一热再动筷,别因为贪嘴坏了身子。” 郁宛打着呵呵,心想乾隆把她想得也太笨了,她是三岁小儿么? 她只是犹豫要不要服从规矩。 当然有了王进保的叮嘱就无妨了。郁宛将托盆举过头顶,望着东边恭恭敬敬谢恩,这才叫小桂子给端到厨下去。 心底终究多了些暖意,看来乾隆爷并非一无是处。 这宫中生活还是挺有意思的。 新年一过,乾隆就以元宵将至为由,恢复了郁宛的贵人位份,美其名曰添添喜气。 旁人自然没什么话说,只当皇帝看在蒙古面子才会如此,到底得顾着勒扎特部那位德穆齐(监察官名),省得他因为爱女受辱,做出些不理智的举动。 却浑忘了还有个同样被降位的伊常在,大伙儿早已不太记得她——仿佛也是蒙古来的?管她呢,陛下都不理会,爱咋滴咋滴罢。 作者有话说: 伊常在:你们礼貌吗? 第41章 室友 元宵佳节, 郁宛重新踏上往翊坤宫请安的征程。 尽管她这一个多月位份降而复升,大起大落,众人却也没有过多地将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 因为令妃又有身孕了。 冬天-衣裳肥厚, 人人都是轻裘缓带,哪怕令妃脸上格外圆润富态, 众人也都未往别处想, 怎料年初太医来请平安脉时,却爆出一个惊天消息, 原来令妃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纯贵妃依旧称病, 如今坐在上首的令妃气度从容不迫, 脸上只覆着一层薄薄的淡妆,却粉光脂艳, 容光慑人,叫人莫敢逼视——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忻嫔下意识握紧手中丝帕, 几乎咬牙切齿地道:“恭喜令妃姐姐。” 她好容易才从生了八公主的失望中缓过劲来, 怎料死对头又怀上了,倘若令妃这胎依旧是个阿哥,岂不是要上天么? 令妃款款向她还了一礼,动作轻微到近乎没有,“多谢妹妹。” 瞧瞧,还没生就狂得跟什么似的,忻嫔妒恨交加,嘴边却只发出一声冷笑, “令妃娘娘还真是谨言慎行, 专候着胎气稳固才敢叫太医宣布, 把咱们瞒得好苦。” 这话自然是说给那拉氏听的, 凡嫔妃遇喜都该由内务府添上记档, 并交由中宫过目,令妃这么苦心孤诣当贼防着,是怕谁害她? 忻嫔才不信她停了三个月癸水还不觉异常。 她这般夹枪带棒,令妃却也不恼,只闲闲按着肚子,“防人之心不可无,忻嫔妹妹又何必急着对号入座呢?” “你!”忻嫔柳眉倒竖。怎见得她就会谋害皇嗣了?这样败坏她名声。 更怕旁人也信了这话,将来令妃的胎有何三长两短,倒要赖在她头上。 还得那拉氏居中调停,“都别吵了!外头战事吃紧,你们倒为些鸡毛蒜皮小事争执不休,怪道总说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连郁宛这个吃瓜看戏的也被扫射,少不得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做出认真聆听模样——顺手摸了把鬓边,她觉得她头发不长呀,梳着小两把头甚至都有点显秃呢。 当然她是绝对不肯带假发包的,在她看来那是老头子老太太的专利。 不过那拉氏说的这场战役她好像听过,年前皇帝也提了一嘴,说是命兆惠、雅尔哈善等征讨回部,平定大、小和卓木叛乱。 郁宛对政治一向不敏感,左耳进右耳就跟着出了,可如今听到回部两个字眼,她顿时恍然,不就是还珠格格里面那个香妃的娘家么? 这么说,那个体带异香、能招蜂引蝶的神仙妃子也会进宫?郁宛忽然起了点期待之感,就不晓得会是哪一年的事——古代战争一向旷日持久,以年来计都算短的。 但愿能快点,她迫不及待想多看点漂亮小姐姐呢,嗯,至于那个眉毛杂乱无章、甚至香妃想拿熨斗烫平的蒙丹就不必了。 郁宛正在那苍蝇搓手,又听那拉氏说起要重新分配宫室一案,去年六月进宫的几个新人都塞在庆嫔宫里未免也太拥挤了,不若分些出去,若有合适的空位,彼此也好住得舒坦。 颖嫔便自告奋勇把伊常在接到咸福宫里,正好伊常在的腿伤好得差不多了,想必能够走动——她到底惦记着伊常在的肚子,虽然伊常在至今未能侍寝,可保不齐哪日得到恩幸,一气呵成生出个公的来,她下半辈子的指望全在这上头了。 忻嫔眼珠子转了转,表示愿意接纳郭常在,反正都是禁足,在谁宫里都一样。说不得她还有些把柄在郭常在手里,把人捞过来,既多条膀臂,也省得郭常在信口开河,毁了她的清誉。 众人的眼睛落在郁宛身上,说起来永和宫的空房是最多的,她区区一个贵人,这样霸占一宫是否有些不太合适? 郁宛:…… 她也想大发慈悲,可她不认识人呀,熟悉的几个都被颖嫔忻嫔抢着接走了,剩下还有谁来着? 等散会之后,那拉氏将她单独留下,郁宛这才知道原是早就分派好的。 “庆嫔去年就来告诉本宫,她宫里的兰贵人跟瑞常在不太和睦,时常打牙犯嘴,只是正逢多事之秋,本宫无暇理会。可如今瞧着,瑞常在系出名门,兰贵人又是太后亲眷,让她们同住是有些不妥。” 郁宛忙接口道:“臣妾那里倒是有多的宫室,您看谁合适,让她搬过来就是了。” 那拉氏满意颔首,“你能想通当然是最好的,那就让兰贵人随你住罢,这也是皇额娘的意思。你们若能彼此扶持,皇额娘看着自然欣慰。” 郁宛懂了,原来图穷匕见——看样子皇太后早有此意,瞅着皇帝半年多一次都没去瞧过自家侄女,难免有些着急,干脆借一借宠妃的光,若能顺便生下个皇子当然是最好的。 郁宛倒不是忌惮别人分宠,可她自己都是新员工啊,这么快就要来带实习生,太后娘娘会否太看得起她了点? 但既然是顶头上司砸下来的差事,她只能乖乖答应。 那拉氏松口气,皇额娘叫她来说时她还真有点为难,要是多贵人犯起轴来,执意不肯答应她该怎么着? 到底因着郁宛的帮忙她才能见幼子最后一面,如非必要,那拉氏也不想用皇后的身份来压她。 如今见她这般温厚顺从,那拉氏愈发觉得是个可疼的,“你也不必担心,皇帝总归宠你更多些,这半年来可谓一枝独秀,兰贵人想后来居上可没那么容易。” 又握着她的手腕感叹道:“若你能早日诞下个皇子就好了。” 明明自从多贵人进宫,令妃的宠爱已经被分薄了不少,怎料孩子还是一个接一个地生,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想到自己早夭的儿女,那拉氏不免更加惆怅,她如今皇恩渐希,也早过了适合生育之龄,可怜十二阿哥孤零零地无人作伴,若郁宛的孩子能快些长成,那当然再好不过。 郁宛打着哈哈,她并不怎么羡慕令妃,固然令妃这个钢铁子宫让她有些惊异,不过郁宛也很怀疑令妃的早死是因为频繁生育损了身子——不出意外的话,她还得再生四个呢。 这种福气还是留给别人享受罢。 当然郁宛也不会刻意避孕,子嗣这种事,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随缘吧。 * 回去后,郁宛就叫小桂子等人将西配殿收拾出来,拨给要搬来的兰贵人。 她自己本来住东配殿,正殿空着——不过郁宛也没打算将这位置让给旁人,早晚一宫主位是她的,历史上那位正主儿都升到妃位呢,她作为穿越女当然不能混得比古人还差。 春泥有点窝火,“皇后娘娘这么闷声不响塞个人来,谁知道这兰贵人好不好相处,若是过得不顺心,只怕还得去慈宁宫告状,怪咱们给她气受呢。” 新燕沉稳些,“倒也未必坏到如此地步,凡事逃不过一个理字,只要咱们诚心待她,就算太后娘娘也没法说嘴。” 郁宛也这么想,但她还是盼望能来个省心些的室友,学生时代的女寝矛盾已经够受了。 三日后,兰贵人和其侍从果然推着一车东西到永和宫来。郁宛以前没正眼打量过她,此刻才留意到这位京城贵女的真实面目,嗯,只能说挺朴实的,方脸广额,直鼻阔腮,唯一值得称道的是那张樱桃小嘴,可也被细碎的小米牙坏了氛围。 甚至不及伊常在郭常在肤白俏丽,鼻梁上还有几点微微雀斑。 郁宛感觉自己又被乾隆骗了,或许乾隆并不是为了跟母亲打擂台才不宠幸小钮祜禄氏,单纯只因为这姑娘不好看啊。 不过笑起来的时候还是有点娇羞韵致的,兰贵人上前给她施礼,“有劳姐姐出来相迎。” 其实两人品级相同,怎么称呼都行,可能考虑到年龄因素兰贵人才自甘矮了一截。 郁宛自然乐得居高临下,便以东道主的身份执着她的手向西配殿去,“早就想接妹妹过来作伴的,偏一直不得闲,又怕被说不合规矩——到底妹妹是太后母族选出来的人,岂能屈就这小小偏殿?” 兰贵人面露惊喜之色,“真的吗?” 大感惋惜,“原来姐姐与我有志一同,早知道我自己就去跟姑母说了。” 她在庆嫔宫里就过得很不舒服,虽然她是庆嫔底下位份最高的,可那几个常在都敢给她气受——瑞常在的爹是礼部尚书,可比她爹的官位高,蒙古姑娘她也不敢惹,逼急了叽哩哇啦迸出一串蒙古语,听都听不懂,不战就先败了。 郁宛听得咋舌:“不能让太后或者庆嫔娘娘为你作主么?” 兰贵人低头,她其实有点害怕庆嫔,虽然庆嫔很有文化,她却是没读过多少书的;且听说庆嫔与昔年慧贤皇贵妃的脾气极为相似,动辄就是一顿批,她既怕会一同责罚,又担心给庆嫔留下个坏印象,往后更不好收拾。 至于姑母……其实她跟慈宁宫的太后娘娘也很少见面,因是二房庶出,原本大选都排不上号的,要不是家里实在没人了,也轮不到她侍奉御前。 虽然进了宫,她倒也没打算承宠——她知道自己相貌不够好,才艺也有限,万岁爷愿意收留赏她一口饭吃已经是祖上烧高香,哪里还敢奢求更多呢? 郁宛没想到这个兰贵人如此实诚,她就随口问了一句,对方便竹筒倒豆子把什么都给说了。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37节 到最后甚至自报家门,原来小钮祜禄氏曾有个相好的表哥,甚至到了快要谈婚论嫁的地步,哪知临门一脚对方却拍拍屁股走了,另娶旁人,留下她辜负韶光。太后之所以让她进宫,除了为家族增添荣光,还因为实在找不到更好的结婚对象。 郁宛吃瓜吃得兴起,“你表哥娶了谁?” 兰贵人脸上颇有些哀怨,原来她表哥新娶的也是个钮祜禄氏,不过是孝昭仁皇后那支的,比她们清贵得多,也显赫得多。 郁宛义愤填膺,“太可恶了!这不明摆着拣高枝飞么?” 天底下竟有这种渣男,活该挫骨扬灰,永世不得好死。 兰贵人幽幽道:“话不能这么说,娶妻娶贤,他有相貌,又有能耐,值得找个更好的妻子,归根结底是我配不上他,又不能助他施展抱负,许是有缘无分罢。” 郁宛:??? 这都不能叫圣母了,得是女德班出来才能说这种话吧? 难怪皇太后喜欢,确实是个万分难得的“好媳妇”呢。 第42章 自由 这晚乾隆过来时, 便笑着问郁宛扫榻迎客的感想。 皇帝爷虽不太理会后宫俗务,然迁宫这种大事吴书来总得向上头知会一声——得知是皇太后让兰贵人住到永和宫的,他着实捏了把汗, 心想当初让多贵人独居一宫是万岁爷的意思,怎么转脸就变天了?还是母子间起了罅隙? 乾隆本以为郁宛不会乐意将宫殿分给别人, 打量着若她来向自己告状, 自己便设法让皇额娘收回成命,怎料如今瞧着, 这丫头的态度还挺好? 郁宛笑眯眯地道:“兰贵人性情不错, 与臣妾也很投缘, 臣妾喜欢她。” 听声音也听不出勉强之意,乾隆只能归结为他的多贵人宽容大度, 但更因此起了点恶作剧的心思,作势欲行, “难为你肯体谅, 那朕现在就去看看兰贵人?” 郁宛立刻紧紧抓着他衣袖,可怜兮兮望着他道:“万岁爷,您好歹隔几天再去。” 要是小钮祜禄氏搬来的头天皇帝就冷落她,那她可成什么人了?舒妃忻嫔一定会笑掉大牙。 就算要当盘凉透了的菜,好歹等她上了桌再说吧。 乾隆要的这种效果,亲狎地捏了捏她鼻梁骨,“就知道你是个小醋包。” 郁宛:…… 醋包就醋包吧,反正皇帝爷看过她多少糗事, 她在乾隆心中的形象早就伟岸不起来了。 看着东配殿那头灭了灯, 钮祜禄氏便叫人打水洗漱, 她也打算歇息了。 侍女一面为她按摩脚背——满人不兴缠足, 不过小钮祜禄氏幼时养在一个得宠的姨娘膝下, 那个姨娘是从勾栏子出来的,教她男子都喜欢弱柳扶风之态,她已经生得这般平庸,再无一双玉足,哪有郎君瞧得上?便偷偷给她脚背缠上布条,穿紧窄些的绣鞋,好在后来阿玛发觉及时给她放了脚,那姨娘也因此失宠被赶出家门,可已经变形的趾骨是回不来了。 到现在多走几步路都觉得足弓酸痛,小钮祜禄氏至今都不明白那个姨娘是有意害她还是真为了她好,不过她永远记得姨娘的模样,细窄如核桃的面庞,描得如柳叶一般的淡眉,看人的时候永远斜睨着——她们说这叫风情。 小钮祜禄氏就模仿不出来,哪怕对着她至亲至爱的表哥,她更多也总是木着脸,间或短暂的一笑,哪怕她并没听懂那笑话是什么意思,她也知趣地捧场。 就算如此,表哥还是弃她而去。似乎这世上的女子无论风情或者木讷都一样,都免不了被男人抛弃的下场。 后来太后要她进宫,她照做了,好歹宫里是个安静的地方,她可以独自生活,不必为得宠失宠而烦忧。 侍女絮絮道:“小主方才为何不去给皇上奉杯茶呢?您初来乍到,礼数周到些也是应该的。” 倒不一定非得抢多贵人的恩宠,只是难得跟皇帝见上一面,说说话、得些垂怜也是好的。 钮祜禄氏静静道:“万岁来此是为了看望多贵人,我贸贸然插一杠子算怎么回事?没的惹人嫌恶。行了,既来之则安之,咱们顾好自己就够了。” 次日送皇帝离朝,郁宛正准备照常回屋补眠,就看到兰贵人衣着整齐地过来了,领口佩着龙华、头上戴着绢花,俨然是到皇后宫中请安的规矩。 郁宛吃了一惊,这姑娘是把她当永和宫主位了? 哪知钮祜禄氏却说她以前在庆嫔宫里也是这么干的,虽然庆嫔一开始是为了磋磨伊常在才叫她们陪着请安,其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钮祜禄氏从来不敢怠慢,她习惯五更起身,洗漱更衣,再去庆嫔宫里服侍用膳,偶尔陪着说两句话,再回自己屋里去。 郁宛:……姑娘,好毅力。 连忙解释她这里用不着如此麻烦,随性自在些便好。何况郁宛与她同为贵人,钮祜禄氏每行一次礼自己都得还个平礼,想想也太费事了些。 钮祜禄氏从善如流,“也好,那我来给姐姐梳头吧。” 大约她以为郁宛送走皇帝就不会再睡了。 郁宛不便当着外人暴露懒虫身份,只能由她,遂乖乖坐到镜前。 钮祜禄氏的手指轻柔地从她头皮上拂过,“姐姐以前不用桂花油么?我看那瓶子封口还是好的。” 又耐心介绍了一番桂花油的好处,可使乌发香泽细腻云云。 郁宛感觉自己遇到了理发店的tony老师,她一向不擅长抵抗此类营销,只能含含糊糊道:“……也行,那就试试吧。” 钮祜禄氏便倒了一大把在手心里,沿着她每一根发丝徐徐抹去,到最后给她梳了个满族常见的繁复发髻,勒得头皮寸寸紧绷,“姐姐照照镜子,可还满意?” 郁宛望着模糊不清的铜镜,“……满意。” 钮祜禄氏眉眼弯弯,仿佛很开心受到夸奖。 等她走时太阳已经照到房梁上了,郁宛睡意全无,赶紧让春泥打盆热水来给她洗头。 她感觉自己快被腌入味了,那桂花油香是香,就是太过浓郁,滑腻腻的,闻久了有点犯恶心。 奈何钮祜禄氏太过热情,叫她不忍拒绝人家好意。 新燕笑道:“这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太后娘娘的母家怎么养出这么个人来?” 郁宛有气无力地道:“以后她要是再来,就说我还在歇息,请她自便罢。” 这姑娘心眼实在,不过情商似乎有些偏低,还不太会看眼色——怪不得顶着太后侄女的名头还能被欺负呢。 幸好遇上的是自己,顶多背后吐槽两句,若到了忻嫔或者舒妃宫里,只怕够她受的。 等皇帝再来,郁宛便对他说了这件趣事,乾隆不信邪,“怎么可能?” 有点疑心多贵人是否争风吃醋,居然也玩起挑拨离间这一套。 郁宛大呼冤枉,“臣妾所言句句属实,不信,您自个儿试试就知道。” 乾隆从她的心声里听出她没有撒谎,但依旧觉得太后母家调理出的人不会如此颟顸,遂干脆掉头去了西配殿。 一顿饭毕,万岁爷就被折服了。 他再想不到天底下会有这么听不懂话的人,他让钮祜禄氏自在些,钮祜禄氏却坚持站着布菜,非等他吃完自己才肯动筷,一双眼睛却牢牢盯着他,片刻不落;喝茶也是,皇帝动嘴她才敢动嘴,杯盖一离了唇,她立马就恭恭敬敬将茶盅放下了。 乾隆觉得上朝都没这般累过,本来还想留下歇息一晚的,这会儿也没了心情。 不知是否他的错觉,他出门时钮祜禄氏看起来倒挺高兴,连声调都变得轻快了些。 之后便再不去西配殿。 倒是郁宛有点同情兰贵人,时不时将她叫来一同用膳,勉强也算是面了圣,因着有李玉执巾栉,兰贵人无须亲自动手,倒是省了事。 不过她仍不敢同桌而食,哪怕强行要她入座,她也低眉顺眼,只敢夹眼前碗碟里的菜肴,等于吃着白饭。郁宛看得累心,干脆给她另外置了个小茶几,同样的菜色每样盛些过去,这下兰贵人倒是能光盘了。 要是乾隆不在,两人一起用膳,兰贵人看起来就轻松得多,还会趁机给郁宛讲几个冷笑话——都是从家中听来的,她自己并不知好不好笑,不过看郁宛的反应很满意。 其实郁宛没觉得比小桂子的笑话强到哪儿去,不过钮祜禄氏惯常木着脸,这么一本正经地讲出来有种诡异的反差萌——不在于笑话本身,而是钮祜禄氏的表情实在有意思。 郁宛也模糊觉得钮祜禄氏在有意讨好她,对她仿佛比乾隆爷更热情些,为什么呢?不会有蕾丝边方面的倾向罢?郁宛顿时悚然。 还是新燕帮她解了困惑,“兰贵人也不过想求个安身立命的所在罢了。” 宫里嫔妃多,皇帝却只得一个,哪能保证雨露都沾到?那些不得势的,除了仰仗皇帝庇护,便只能寄望于宠妃的庇护。 前朝那些答应官女子不也不一样么,哪怕一年到头都面圣不到几回,却还是盼着能分进个高位嫔妃的宫里,总比住在养心殿后头的庑房强多了,至少份例有人照应,还不必受那些老太监的勒索磋磨。 郁宛听得啼笑皆非,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抱人大腿的那个,原来如今也成了被人抱着的金大腿? 也罢,只要兰贵人不惹是生非,她倒也不介意兰贵人沾沾她的光——周全这位,也是周全太后娘娘的面子。 郁宛还是挺愿意把好感度刷上去的,至少不能成为皇太后唯一的眼中钉。 许是看到郁宛的表现,虽然敬事房的记档上依旧没兰贵人的名字,不过皇太后的心情松快不少。她知道侄女的相貌不够出挑,难以迷住男人,不过这么天长日久的相处着,皇帝总会发现侄女的好处,多贵人越是轻狂浮浪,愈显得钮祜禄氏端庄凝重——这才是为人妻妾的表率呢。 皇太后欣慰之下,便赐给永和宫两把玉如意,其中一把自然是给多贵人的。 郁宛跟钮祜禄氏一齐到慈宁宫谢恩,钮祜禄氏又勉励了些套话,大有让她们效仿娥皇女英的意思,郁宛听得炯炯有神。 钮祜禄氏则面色如常,她在姑母面前也常常是一副放空态度,不过太后就爱她呆,沉默是金,那些话多的怕是八哥成精呢。 日子这么平静过下来,郁宛也习惯宫里有钮祜禄氏这么个食客,反正太后娘娘的话听听就算了,钮祜禄氏自己都不着急争宠,郁宛更懒得费心。 倒是春泥悄悄跟她说,最近瑞常在的侍女找了她好几次,还偷偷送她自制的香囊,说是能防蚊虫,怎料打开一瞧,里头却塞着好大一枚银子! 郁宛皱眉,“她为什么来贿赂你?” 春泥抿唇,“听彩云的意思,似乎瑞常在也想搬来咱们宫里。” 原来当初一同进宫的几个新人,就只有瑞常在索绰罗氏还留在启祥宫,起先她觉得是件好事,至少庆嫔有宠,性子勉强也还过得去,可眼瞅着半年来皇帝往启祥宫去得越来越少,大半都宿在永和宫中,瑞常在不禁着了急,迫不及待想跳出天坑。 她倒是不知道兰贵人得没得宠,常在也看不了敬事房记档,不过眼瞅着最近兰贵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太后又赐下赏赐,她就觉得这一定是多贵人把钮祜禄氏给引荐御前了。 于是也想来分一杯羹——她比兰贵人年轻漂亮,更具姿色,倘若跟多贵人联手,不更能将皇帝的心牢牢抓住吗? 郁宛:…… 这都什么人呀,还玩合纵连横那一套,乾隆是块唐僧肉吗? 不管瑞常在是否真如自个儿吹嘘的那么有本事,郁宛都不打算再招个人来,有一个室友就够受了,再说也没多的地方住——除非挤着。可兰贵人跟瑞常在关系不好,让她俩住一块恐怕矛盾重重,太后那边也不乐意,若是叫瑞常在跟自己住罢,那就只好住后头梢间了,她爹礼部尚书真能同意吗? 这姑娘如此野心勃勃,郁宛也怕她某日来个毛遂自荐钻到皇帝床上去,一醒来就看到张大脸,自己一定会吓得做噩梦的。 于是让春泥将那枚银锭退回去,并委婉地回绝瑞常在的请求,拿人手短,不该沾的是非她是半点不想沾染。 得到永和宫回话,瑞常在气得当时就摔了茶碗,“好个多贵人,竟半点都不肯赏脸!” 侍女彩云道:“多贵人说是不敢得罪庆嫔娘娘,怕伤了和气,到底小主是庆嫔宫里的人。” 瑞常在冷笑,摆明了不信这种借口。多贵人如今的盛宠比庆嫔只多不少,她会怕庆嫔?何况她瞅着郁宛跟庆嫔和睦得很,过生日庆嫔还特意送了寿礼过去,只是要个人而已,难道庆嫔会不答应? 归根究底是怕自己抢了恩宠罢!这蒙古女子装得大大咧咧,好似多么心胸豁达,一有事相求便唯恐避之不及,当真半点不肯上当。 彩云婉转道:“奴婢瞧着兰贵人跟多贵人相处得挺好的。” 意思主子该从自己身上找找毛病。 瑞常在却半点听不出来,兀自哂道:“那自然,兰贵人长得跟牛粪似的,可不就愈发衬得她这朵鲜花娇艳无比?兰贵人又是太后亲眷,哄着她也是哄着慈宁宫,一举两得,博尔济吉特氏可不是把便宜都占尽了!” 谁说只有京城人才懂得趋炎附势,这蒙古贵人的心计半点不差,难怪才来半年就已在宫中站稳脚跟。她若一直这么霸着皇帝不放,还有自个儿的出头之日么? 瑞常在满腔忧懑,一夜竟不曾睡好。 光阴荏苒,转眼进了三月,乾隆循例要诣访帝陵——主要也就是清东、西二陵,东陵葬着世祖顺治爷和圣祖康熙爷,西陵则葬着先帝雍正爷。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38节 乾隆不但对活人尽孝,对死人也异常尽心,每年或者隔年都得前往祭祀参拜,好叫祖先们看看他这位当朝天子是如何风光得意,没有辜负大清百年余荫。 儿孙们自然也该和他体同一心,故而此次随行多为有孩子的嫔妃及各自公主阿哥们,郁宛位份既低,又不曾生育过,自当安心留在宫中。 乾隆辞行时还着实安慰了她两句,“你也不必失望,以后总是有机会的。” 又感叹道:“这一去数日不得见,朕恐怕孤枕难眠。” 多贵人的妩媚多情,总归是叫他十分留恋,但既是祭拜祖宗们的亡灵,总归得沐浴净身——这么看,多贵人不去也好,否则很难保持全身心的洁净。 他说这句话,自然是希望郁宛有所表示。 郁宛也很配合地红了眼眶,“您路上保重,千万注意身子,无须担忧臣妾寂寞。衾寒枕冷时,臣妾自会到宝华殿烧香祝祷,以慰相思。” 心里其实巴不得他快走,天知道伺候皇帝有多累的,以前他曾连着七日来她宫里,那一阵她几乎下不来床——还好彼时兰贵人没搬过来,否则一定得关心地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叫她怎么答? 乾隆明知她口不应心,但听了这番心里话也没什么不高兴,在他看来分明是打情骂俏——到他这个年岁还能有这种体力,不是夸赞是什么? 遂温柔地拍了拍郁宛肩膀,“你也好生休养,等回来朕再细细犒劳你。” 着意咬重在最后三个字音上,显然意义绝不单纯。 郁宛应景地红了脸,再次庆幸自己没跟去,祖宗们要是听见乾隆跟她开黄腔,一定会捶胸顿足痛骂逆子,再把她拖进阿鼻地狱施以十二道酷刑的。 乾隆刚走,郁宛就吩咐新燕去请兰贵人过来,她要好好开个轰趴,享受富婆的快乐。烤肉、鲜花跟美酒,一个都不能少。 作者有话说: 明早见~ 第43章 梦话 永寿宫中, 庆嫔正热火朝天指挥宫人们收拾行装,“披风记得多带几件,那船上风大, 倘若受了凉可怎么好?大毛的衣裳也别落下,如今虽开了春, 早起寒意仍是凉浸浸的, 对了,还得捎两个手炉, 让你们娘娘揣在袖里, 冷了随时替换。红罗炭够不够, 不够就再去找内务府多备些……” 俨然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令妃一面轻轻嗽了两声,一面便笑道:“是本宫出门又不是你要出门, 瞧你这着急忙慌的。” 庆嫔蹙着秀眉,“我也是担心你嘛, 怀着身孕到外头吹冷风, 你依得肚里孩子也依不得。” 又关切地给令妃拍着背,“不如还是不要去了,何必受这番折腾。” 瞧她似是染了点风寒,本来这一阵时气就不太好,出去一趟,恐怕更得加重了。 令妃轻轻笑道:“不碍事的,你也知道我总得见见皇后娘娘。” 她指的当然并非那拉氏,而是葬在裕陵的孝贤皇后。 庆嫔便不言语, 她当然清楚令妃对先皇后有多重视, 每年忌辰都得沐浴焚香祷告, 更别说亲自前往陵寝致意了, 这种机会她是万万不肯错过的。 庆嫔忍不住道:“先皇后……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令妃微微出神, “是个很温柔慈蔼的人,凡见过她就没有不喜欢的。” 又望着庆嫔一笑,“可惜你进宫得迟。” 庆嫔撇撇嘴,她刚进宫的时候孝贤皇后还没过世呢,不过那时候也快病入膏肓了,故而很少有相处的机会,也无从见识先皇后的好处。 或许正如令妃所说的那般罢,否则也不会在先皇后病殁后还怀念她多年,甚至对那拉氏隐隐有些心结。 庆嫔自己倒是无可无不可,只要不是针对她,谁当政她都乐见其成。 令妃又道:“我离开这阵,你可得好好帮忙照顾十四阿哥,别叫人怠慢,谁叫你是他姨母。” 要不是永璐的年纪实在太小,还不足周岁,令妃必会带上他——她可是亲眼见过宫里的孩子多么娇脆,那拉氏身为皇后都没能保住十三阿哥,她的永璐更不消说。 而她如今手里就只有一位皇阿哥,定不能断送这唯一的底牌。 庆嫔拍胸脯保证,“你放心交给我就是了。” 令妃想了想,“若有何难处,多问问永璐的乳母还有阿哥所积年的老宫人,实在不行,找多贵人帮忙也使得。” 几个有孩子的嫔妃一走,宫里也没几个靠得住的,婉嫔的人缘虽有口皆碑,但她跟那拉氏太过亲近,令妃反而不怎么信得过,倒是郁宛独来独往惯了,看起来是个不偏不倚的,先前照料十二阿哥也十分周到。 只是令妃不愿轻易欠人情,如非必要,不欠永和宫的当然更好。 庆嫔听了这话不无醋意,“姐姐信任多贵人仿佛比我还多呢。” 令妃含笑道:“因为你是我的好妹妹呀,哪怕不刻意叮嘱,你也会为我尽心尽力的,是不是?” 这话说得庆嫔方才熨帖多了。 等送走令妃,庆嫔便带着侍女绿萼去了一趟阿哥所,实在无甚可看之处——小家伙们都在打呼噜呢。 交代了一番乳娘们要额外留神,回头会多给赏钱,庆嫔便百无聊赖出来,“多贵人现在做什么呢?” 宫里一下子冷清不少,都没个说话的地方。 绿萼神秘地道:“奴婢方才瞧见小桂子和几个太监到御膳房搬东西呢,要了好些生肉,什么牛排羊里脊猪肋骨,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难道多贵人还吃生食?庆嫔下意识想起蒙古草原上那些茹毛饮血的传闻,感到头皮发麻。 本待不加理会,奈何好奇心还是盖过恐惧,庆嫔便随着绿萼来到永和宫前,还没叩门就闻见里头传来股飘然而袅的香气。 这是……烤肉? 怎么还带自己烤的! 虽然秋狝的时候也经历过篝火宴,可那大半由太监和侍卫们代劳,嫔妃只要舒舒服服坐着等吃就行了。 这个多贵人可真能折腾,不怕把房子给烧了? 庆嫔可算找着了正当闯入的理由,遂肃着脸推门进去,哪知郁宛见了不但不心虚,反而热情地招呼,“姐姐也来了?正好,我还怕这些肉吃不完呢。” 庆嫔惊奇地发现兰贵人也在,这个钮祜禄氏一向最老实巴交的,怎么也跟着胡闹? 钮祜禄氏羞涩地笑了笑,赶紧拿手绢抹去嘴唇上的油,小跑过来行礼。 庆嫔讶道:“你这……” 实在跟印象中不搭。 钮祜禄氏当然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在家中很少吃肉,故而郁宛一说她胃里的馋虫就犯了——别看钮祜禄一家顶着太后母族的名头,她们这种旁支跟正儿八经的嫡裔不能比,她爹也不是长袖善舞的,又没得着肥缺,领回来的银子也就那点微薄俸禄,一个月能吃上两三回肉就不错了,牛肉更是只有颁金节才能尝到,还得先紧着她几个兄弟的份。 庆嫔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眼,感觉她也不瘦啊,怎么还总饿肚子? 郁宛拎着一串羊里脊过来,爽朗地道:“庆嫔姐姐你这就不懂了,吃肉才不容易发胖呢。” 主食之类的碳水才是罪魁祸首,打从郁宛明白这个真理,她再不去刻意亏待自己的胃。 庆嫔本来对腥膻有点抵触,然而肉已到了嘴边,只得赏脸轻轻咬上一口,这下可惊住了——这肉半点都不膻! 郁宛又递给她一挂铁签串着的物事,“你再尝尝这个。” 庆嫔皱眉看着那坨不认识的肉,滋滋冒油,瞧不太出是什么,架不住盛情难却,只得试着尝了尝,只觉那一点微焦的油脂几乎要在口中化开,沿着食道融入五脏六腑中去。 郁宛这才笑眯眯地告诉她那是牛舌。 她知道庆嫔不待见动物下水边角料这些,觉得读书人食之不雅,可凡事总有第一回——说不定试过之后很喜欢呢?试都不试就放弃那将是毕生遗憾。 庆嫔果然被这新奇的刺激给迷住了,郁宛又告诉她其他吃法,诸如撒点切碎的薄荷叶或者芝麻粒会更香呢。 由她这位老饕带领,庆嫔便迫不及待尝试起来,加之自己动手,比旁人代劳更有成就感,付出了精力的食物往往滋味尤其美妙。 又见烤架旁簇拥着好几束鲜花,异彩纷呈,还引来蜂蝶阵阵,俨然将这小小的庭院幻化为鸟语花香的仙境,大俗即大雅。 庆嫔愣道:“这花也是你摘的?” 郁宛朝对面努努嘴,“兰贵人帮的忙。” 照理御花园的花朵乃公家所有之物,摘了也可,可总归有些不够道义,更怕被人告状,但兰贵人就无妨了,她是太后亲眷,谁能为这点小事为难她? 庆嫔听到此处,就觉得自己不能白吃饭不干活,她也得做点贡献,因让绿萼拿钥匙回库房,取两瓶西洋进贡的红葡萄酒来——那酒颜色真就跟鲜血一般,红澄澄的漂亮极了。 郁宛没想到彼时洋酒就已盛行,倒是喜出望外赶了时髦,本想寻几个玻璃杯来配,实在找不到,大约这时玻璃仍是贵物,只得寻了几个白瓷杯来。 洁白杯身映着深红酒液,色泽也挺诱人。 庆嫔先斟了一杯,惬意道:“这酒甜丝丝的,倒不怎么上劲。” 郁宛笑而不语,前世她第一次喝的时候也以为是果汁呢,后来才发觉不对,差点还尿了裤子——当然那时她只有十岁。 两人忙着对饮起来,小钮祜禄氏尽着吃肉,倒是顾不上的,无奈庆嫔太过热情,非得跟她也碰一下,好歹同住了那么些日子,得尽尽地主之谊罢? 小钮祜禄氏只能捧着杯盏,矜持地抿了小半口。 郁宛唯有摇头,庆嫔的酒品比她好不到哪儿去呀。 因着是自助餐,也无须下人伺候,郁宛干脆装了满满一盆子肉,让小桂子他们也过过嘴瘾去,正好烤炉烤架都有现成。 末了几个人都有些醉醺醺的,兰贵人不胜酒力,吃饱喝足后就告退了,郁宛看庆嫔晕生两颊,双目饧涩,干脆便留她住下,不然这么颤颤巍巍回宫可不放心。 一直到临睡前,庆嫔仍笑嘻嘻的,“再喝呀,怎么不干了?怕了吧?” 郁宛无奈,敢情读书人发起酒疯才是最要命的,庆嫔还吹以前在家多能喝呢,这么一点葡萄汁子就把她吃醉了——看来多半是诳她。 又怕积了冷在心里,索性让春泥去打盆热水来,郁宛亲自为其擦身,好助她发散发散。 “姐姐,你动一下,背上还没抹匀。” 庆嫔无意识地翻了个身,目光涣散,口中喃喃念道:“云昭。” 郁宛一愣,她刚刚喊谁? 好像是个男人的名? 作者有话说: 下午见~ 第44章 吐奶 春泥见她停手, 只当她做不惯这些伺候人的活计,便笑着道:“小主,还是让奴婢来吧。” 郁宛这会儿却是分外警醒, 不管庆嫔方才喊的谁名字,这事她都得烂在肚里, 哪怕春泥也不能叫知晓, 遂摆了摆手命其退下,“不用, 马上就好了。” 快速地给庆嫔擦完身出来, 又盖上一床薄被, 她本来想让自己宫里人照应,可经了这么一出, 谁都不合适,干脆把庆嫔的贴身侍女唤来, 让她在外头守着。 之后郁宛才回屋梳洗就寝。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39节 中途因着心神不定, 借口起夜看了两三回,见暖阁里静悄悄一切如常,郁宛方才释怀。 次日一早,庆嫔醒来觉得口里分外干渴,嗓子也火辣辣地烧,脑中更是翻江倒海似的,乱糟糟没个头绪。 郁宛穿着一身家常藕荷色衣衫,鬓上插着两支镶米粒大红宝石步摇, 笑盈盈地走来, “姐姐今儿倒变懒猪了, 起得这样迟。” 庆嫔没好气道:“还不是你害的!” 一开口却声气微弱, 嗓子低哑得厉害。 郁宛让新燕端了碗刚炖好的雪梨川贝汤来, 吐吐舌头道:“明明是自己自个儿要喝,劝都劝不听,倒赖在我头上!” 想起昨晚上豪气干云的模样,庆嫔微微脸红,那洋酒果然碰不得,初尝跟蜜水似的,怎料三杯落肚就醉得人事不省了? 她缓缓喝着解酒的汤饮,“昨晚上我没说醉话罢?” 郁宛心念一动,面上依旧笑着,“不曾,可姐姐也得注意着,往后再别灌得烂醉如泥,你这身娇肉贵哪禁得起。” 庆嫔按着太阳穴,拨浪鼓般摇头,“再不敢了,一次受罪还不够的?” 郁宛看着她匀了面,正要请她去前厅用早膳,哪知小桂子却一脸焦灼地跑来道:“储秀宫那边来人,请两位主子快些过去呢,若误了时辰,将以宫规处置。” 郁宛一愣,储秀宫不是舒妃的住处么,她凭什么说这话? 庆嫔冷笑:“舒妃这是想摆皇后的谱呢!” 那拉氏跟几个高位嫔妃都不在,可不就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虽说皇帝并没明确交代由舒妃接掌宫务,可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忍一忍的好。 郁宛便让小桂子将放凉了的八宝甜粥端来,跟庆嫔快速地分食了一小碗,本来还该要两个花卷垫垫肚子的,实在来不及,只能算了。 正要去传兰贵人,还好小钮祜禄氏习惯早起,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已然按品大妆,郁宛看她捧着脸,一副似睡非睡模样,只当她有些困意,一时也顾不上多问,赶紧让人备轿。 好容易踩着点到了储秀宫,舒妃的花厅已然高朋满座——其实人并不多,地方小才显得格外拥挤,加之舒妃大发善心,将平日那些没人理会的常在答应官女子都请了过来,好撑撑场面。 见二人步履急促,满头首饰乱晃,舒妃便冷笑道:“你们瞧瞧,果然是皇上心尖子上的人,习惯了作威作福,御驾才一离宫,便把规矩体统全给忘了。” 她最恶庆嫔,自然逮着机会发难,“亏你还是大学士家出来的呢,难道不知道行不动裙笑不露齿,哪里有汉军女儿的闺范?” 庆嫔暗暗恼火,今日来得这样整齐,显然舒妃早就派人提前知会过,只单单漏下她跟多贵人两宫,分明有备而来。 庆嫔却是绝不肯受气的,当即冷笑道:“皇后娘娘并未让舒妃你接掌六宫事宜,你凭什么拿着鸡毛当令箭?” 舒妃也不甘示弱,“看来庆嫔是连尊卑有别的道理都忘了,你是嫔位我是妃位,难道本宫训诫你一个小小嫔妾的权力都没有?” 说罢就命侍女菱角取红木板来。 她知道打人不打脸,短短几天庆嫔脸上的伤未必能养好,若皇帝回来瞧见难免不妥,可掌嘴庆嫔身边的婢女也是一样——对她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来说,也够她受的了。 所谓杀鸡儆猴是也。 庆嫔下意识将绿萼护在身后,横眉冷对,“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舒妃冷笑,便要让几个五大三粗的太监将庆嫔按住,至于多贵人且不着急,有的是办法收拾。 在场鸦雀无声,虽然都对舒妃这般粗蛮举动心有戚戚,可谁叫她们位份太低,也没她们说话余地。 还是婉嫔款款起身,“舒妃娘娘,姑念在庆嫔是初犯,责罚就不必了吧,想来她也不是有心顶撞。” 她是潜邸出来的人,论资历在座最为深厚,谁都得听她一言。 舒妃这会儿本来也有些骑虎难下,庆嫔死到临头还这般嚣张,若只是责罚一个侍女断不能叫她解恨,可若不罚,却叫她的面子往哪儿搁? 正好婉嫔递了台阶,舒妃便借坡下驴,“既然婉嫔替你求情,本宫便姑且饶你这回,你入座罢。” 庆嫔不情不愿地谢了恩,到婉嫔下首坐下。 郁宛松了口气,她还真担心舒妃胡搅蛮缠,庆嫔再怎么刚,可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只怕还没等皇帝回来她俩就身首异处了——纵使主持公道又有何用? 郁宛自己则是惯会见风使舵的,说她怂也好,反正保命最要紧,这会儿只安心坐着,屁都不放半个。 舒妃看在眼里,深感自己威严起了作用,大为满意。 以前那拉氏开会不过谈一谈宫中近况,或者号召嫔妃们要厉行俭省,为国库节约开支云云。舒妃既不懂,她也没权力经管宫中账务,只能不咸不淡打些官腔,一时间气氛有些冷场。 好在舒妃有自己的办法,嫔妃们没坐一会儿,她就让储秀宫的宫婢捧着一大摞书册出来,分发到各人桌上,“如今回部战事吃紧,咱们也须勤于修身,敬慎持躬,方不辜负万岁对咱们的期望。” 郁宛:…… 打仗跟修身有何关系?就算要超度亡魂,不该请法师来做法事吗? 她翻了翻手中厚厚的册子,一眼瞟去仿佛都是关于妇德妇容的,不知谁人所编纂,看样子还是本大杂烩。 舒妃正色道:“即日起,各宫请安都得诵读两个时辰的女诫方可离去,庆嫔你是嫔位之首,更得以身作则,那就由你负责抄录注解,本宫会定期检查。” 庆嫔面无表情,不就是想借机磋磨她么?倒要看看谁更能抗。 当下也不做辩解,冷冷地答应下来。 郁宛暗暗叫苦,背书不算难事,可两个时辰会否太长了点?足足有四个小时呢,学生时代的课程都没这般紧凑。 其余嫔妃更是怨声载道,舒妃要找庆嫔跟多贵人麻烦,凭什么拉她们当垫背?好没志气。 其中有些还是饿着肚子来开会的,早已饥肠辘辘——郁宛倒是庆幸自己先喝了那碗粥,虽然分量不多,勉强能搪一搪饿。 舒妃没敢做太绝,虽然把嫔妃们都叫过来受罪,茶水还是免费供应的,读书读累了能解解渴。 不过郁宛略尝了一口就觉出是去年的陈茶,还有股淡淡霉味,这个舒妃又小气又爱摆谱,还真是极品。 好容易捱到日上中天,郁宛感觉自己已成了案板上的鱼,又渴又饿。 再看庆嫔,已然唇色发白,脸孔冒青,连走路都虚虚浮浮没踩在实地。 郁宛忙过去搀着她,“姐姐不要紧罢?” 庆嫔摇头,咬牙道:“我还受得住。” 她就是这么个要强性子,寸步不肯服输。方才抄写时不但字字娟秀,还大声念诵,舒妃想看她出丑,她偏不能让这贱妇如愿! 郁宛心想,这又是何必呢,不过尽管她不太理解文人风骨,但对庆嫔这种极力抗争的精神还是挺钦佩的——庆嫔若为男儿身,必定也是文死谏武死战的那类。 “看你这样子像是中暑……不如请太医来瞧瞧?”郁宛关切道。 虽说还是三月天,可舒妃那宫里又闷又逼仄,还放了好几个火盆——好像炭不要钱一样。 庆嫔深吸了口气,“不用,没什么大不了。” 郁宛无法了,这人脾气硬得像石头,慧贤皇贵妃若也是这般,那也难怪短寿,慧极必伤。 只得让小桂子传话御膳房,多煮些绿豆汤,午膳也弄些容易消化的菜肴,如南瓜盅、清蒸鲈鱼、虾仁煨蛋等等,辛辣生冷的就不必了。 庆嫔见她又自来熟地把自个儿拉去她宫中,倒也没多说话,她向来不惯与感情丰沛的人相处,不过多贵人这份赤子之心的确难得。 庆嫔望着眼前这个热心肠的姑娘,仿佛明白皇帝为何会宠她良久。 两人正要向永和宫走去,一个头发都花白了的嬷嬷却匆匆过来,“庆嫔娘娘,十四阿哥又吐奶了,乳母们请您过去看看呢。” 作者有话说: 明早见~ 第45章 眼光 庆嫔去阿哥所还顺便把郁宛给捎上了。 倒不是病急乱投医, 她真真切切希望多个帮手——庆嫔对令妃的话一向奉为圭臬,既然令妃说多贵人可靠,那多贵人必然可靠。 对此, 郁宛只想表示:o(╯□╰)o 固然庆嫔没生过孩子,可她自己也没生养呀, 根本连怀都没怀过呢, 她们这两只不下蛋的母鸡去了顶什么用?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郁宛懒得拒绝, 正好她想去看看阿哥所长什么模样, 现在用不上, 没准以后用得上。以她如今的盛宠,遇喜是迟早的事, 与其到时候忙得焦头烂额,不如早早准备的好。 等到了地方, 郁宛便哦豁, 这就是个大型的幼儿园嘛,区别在教室更宽敞,人员更少——后世的托儿所是一个老师照顾几十个学生,这里却是一位阿哥有十来个乳母嬷嬷们伺候。 果然天家气象无与伦比。 庆嫔很有见识地告诉她,本朝以前的皇子基本都住在乾西五所,乾隆爷也是从里头出来的,可自从他老人家即位之后,觉得此处乃潜龙府邸, 便不再许皇子们居住, 并改建为重华宫、建福宫、漱芳斋等等。 郁宛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乾隆这样自视甚高的人自然什么都得是独一无二的, 话说漱芳斋不是小燕子她们住处么?可惜没见到几个格格, 也无从分辨跟电视剧的长相是否相似。 乾隆一朝的皇子大半居于乾东五所,因着地方不大怕均不开,万岁爷便在撷芳殿旧址处兴建了三所院落,便是如今的南三所。 庆嫔道:“我原劝过姐姐别这么早将阿哥抱过来,她偏不听,真是牛心古怪。” 郁宛心道你俩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谁也没资格说谁。 不过令妃许是照着孝贤皇后的榜样——孝贤皇后常说祖宗规矩不可废,二阿哥七阿哥都是一出生就抱到阿哥所,两位嫡子早夭,未尝没有这方面因素,归根结底是个让封建体统害了的女人。 令妃何尝不知孩子养在身边更好些,为怕落人口舌,也只能母子分离,其实她若去向那拉氏求情恳请让永璐多留两年,那拉氏未必不会应允,但令妃也低不下头罢了。 郁宛就想若是她生了孩子,必定得死皮赖脸叫乾隆留在永和宫里,她才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最少也得等种了痘再说,外头人多眼杂,让谁照顾她都不放心! 忽见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一瘸一拐进门,瞧见二人愣了愣,便慢吞吞上前,“永璇给庆娘娘请安。” 对着另一位漂亮庶母却犯了难,他常住在阿哥所,不认识这些新进宫的。 庆嫔笑道:“这是多贵人。” 又面朝郁宛,“这位是八阿哥。” 郁宛不太懂如何跟小孩子打交道,但她天生自带亲和的感染力,“八阿哥你好。” 少年明显对她颇具成熟风韵的脸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乖乖唤道:“多娘娘万福。” 非常脆嫩的少年音。 看着他吃力地掀帘进了梢间,郁宛诧道:“八阿哥的裤管怎么短了一截,是乳母们没缝好?” 走路的姿势看起来也有点奇怪,莫非玩耍的时候扭伤了脚踝? 庆嫔叹息,“这些都是旧事了。” 原来淑嘉皇贵妃生这个孩子就生得不好,襁褓里就带点跛,且太医院多位院正诊断无法医治,淑嘉皇贵妃当时都快怄坏了,生怕自己会落得康熙朝成妃戴佳氏那般下场——戴佳氏生的七阿哥天生残疾,康熙爷再没去过她宫里,直到晚年才勉勉强强封了个妃位,也是诸皇子生母中最晚受封之人。 淑嘉皇贵妃多要强啊,断不能听天由命,于是使劲浑身解数缠着万岁爷又生下九阿哥,虽然九阿哥因着先天不足早早夭折,可淑嘉皇贵妃证明了自己确有生下健康皇子的能力,永璇的跛足绝非她一人之责,后来十一阿哥出生,淑嘉皇贵妃重新变得踌躇满志,以为可以恢复昔日荣光,怎料人算不如天算,三年后她就草草离世了。 郁宛咦道:“那如今十一阿哥是谁照看着?” 庆嫔朝里头努努嘴,“可不就是八阿哥,同胞兄弟,他不管谁管?” 淑嘉皇贵妃人缘不好,把满宫得罪了干净,以致于谁都不肯养她孩子。如今也就是放在阿哥所,加上婉嫔三五不时过来看看。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40节 郁宛:…… 她觉得自己更得长寿了,照现在的势头,她以后得罪的人没准比淑嘉皇贵妃只多不少,等她死了,她的孩子也要流落街头么? 还是努力活着吧。 庆嫔引她到永璐所在的暖阁中,只见几个乳母们轮流哄抱十四阿哥,一个个却面露难色,俨然手足无措。 见庆嫔过来,忙要下跪行蹲福礼,庆嫔摆摆手叫算了,皱眉道:“小阿哥还没好么?” 其中一个领头的乳母看了看同伴面色,颤巍巍站出来,“奴婢们想了许多法子,但总是无用。” 按摩足底试过了,按揉膻中也试过了,都不见效。还特意请了最富经验的乳娘来抱着哄劝,打嗝是止住了,但奶水依旧喝不进去。 乳母们焦头烂额,不是她们不尽心,实在十四阿哥看着就是个分外娇气的,他亲额娘又不在,旁人能有什么办法? 庆嫔无计可施,扭头看着郁宛,“你有什么法子?” 这会子倒觉得自己不该贸贸然答应令妃的交代,养孩子果然是个力气活,还好只去十来天,再长不得要她的命! 郁宛想了想,“我有个主意,不知当不当说。” 因是民间流传的土方子,未必能轻用在宫中贵人们身上,部落里养孩子粗糙,男孩子就更跟羊崽子差不多,她看几个弟弟吐奶时她娘都是这么干的。 庆嫔道:“无妨,大不了死马当成活马医。” 郁宛:……那是你好姐妹的骨肉,不是宠物呀。 架不住庆嫔追问,郁宛只能据实相告,却原来是让切一片姜垫在肚脐里,再找个暖水袋盖住——水温以不烫手为宜,切忌过热,这么捂一阵,等发了汗就好了。 原理嘛她也不知,反正经验之谈。 庆嫔面露迟疑。 一个胆大些的乳母说道:“奴婢老家也听过这个法子,那姜得用新鲜的老姜,能擦出汁子最好。” 庆嫔没奈何,“那就试试罢。” 她自己也寻了张锦杌坐下,看乳母们在那忙活,非得等永璐有好转迹象了,她这位姨母才能放心离去。 又见郁宛直愣愣立在屏风旁,“你也坐呀,傻站着干什么?” 郁宛:…… 她倒是想坐,可哪里有位置,坐地上,还是坐庆嫔身上? 她俩交情还没好到叠罗汉的程度吧。 忙活了半个多时辰,十四阿哥总算恢复精神,开始滋滋喝奶了,乳母们皆松了口气。 庆嫔亦揉着酸麻膝盖起身,“若还不好,就去请林太医过来,今日虽非他当值,想来娘娘的面子总不能不给。” 林太医收了令妃那么多银子,又借着魏家势力平步青云,升至如今副院判之职,难道他不该负起责任么? 郁宛听得云里雾里,怎么跟道上黑话似的,这林太医莫不是有何把柄在令妃手里。 当然不关她的事,她也懒得操心。 从暖阁出来,庆嫔长长吐了口气,又欣慰地拍着郁宛手背,“今日多亏有你在。” 郁宛看着她如释重负的神色,实在不忍告诉她实情。 就算今日躲过一劫,十四阿哥早晚还是要离世的——史书上继位的是十五阿哥永琰,可想而知他的同胞哥哥一定活得不长,否则也轮不到他。 这样残酷的真相,郁宛决定深埋于心。她毕竟不是上帝,决定不了每个人的生死,何况她也记不得十四阿哥具体是哪一年辞世的。 惟愿老天垂怜,让眼前的快乐多维系一阵罢。 经过东厢时,郁宛听见八阿哥永璇正在跟照料他的嬷嬷说话,这小小少年刚哄得小弟弟睡下,此刻脸上却流露出忧愁与怅惘之色,“嬷嬷,您真不能帮我做个鞠球吗?” 正是草长莺飞时,每每下学都看到一群宗室子弟跟谙达们在校场蹴鞠为乐,他羡慕不已,尽管他没指望挤进那些人的比赛,但,有一只小小的鞠球在自个儿院里踢着玩也好呀! 嬷嬷叹道:“八阿哥,你就别为难咱们做奴婢的了。” 淑嘉皇贵妃死后,她们在这里的境遇一落千丈,管事能每月按时将月例送来就不错了,哪里还有闲钱购置别的? 皇帝对这个残废儿子并不亲近,寻常身边的人也不敢拿八阿哥招惹他——瘸都瘸了还踢什么球?不自量力。 八阿哥怏怏道:“若四哥在就好了,他一定会帮我的。” 乳母同情地看着他,实在不忍心告诉他四哥已经几个月没到南三所来了——四阿哥巴结上了纯贵妃娘娘,忙着让自个儿成为端慧太子之后的第二位皇太子呢。 若计划顺当,只怕四阿哥还会认纯贵妃为养母,迫不及待跟以前的兄弟斩断关系。 两人正絮絮低语,却见一个身量高挑、装扮华美的娘娘悄然进来,乳母唬了一跳,忙屈膝行礼,“贵人主子安好。” 郁宛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枚五两重的银髁子塞到她手里,“用这个去给八阿哥买颗鞠球罢。” 乳母面露怔忪,“这……” 八阿哥却欣喜不已,迫不及待要给郁宛磕头。 郁宛忙将他搀起,含笑道:“举手之劳而已,阿哥不必放在心上。只一项你得记着,平常自个儿在屋里踢就是了,别拿到外头,弄脏了可不好清洗。” 这当然是婉转的说法,事实是她不相信皇宫能有多少大善人,那些个贵族子弟都是在蜜罐里长大,无忧无虑,难免带些骄骄之气。八阿哥的跛足并不能给他带来尊重,只会愈发沦为笑柄——既然如此,走自己的路最好。 至少目前来看,他是个坚强的孩子。就算因着身有残缺绝了继位的指望,可这世上并非不当皇帝就活不下去了,只要有心,只要有爱,一样能过得很好。 郁宛爱怜地摸了摸八阿哥的头,“照顾好你十一弟,你现在是大人了,一定能保护他的,是不是?” 永璇激动地点头,小脸儿涨得通红,似煮熟了的虾酱,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平等地跟他对话,他感觉轻飘飘的。 多娘娘真好,他本来还对父皇的眼光有所怀疑,可如今瞧着,这大概是皇阿玛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第46章 春廯 从南三所出来, 庆嫔便取笑她,“小气鬼今日怎变得这样大方?那可是五两银子呢。” 郁宛羞羞脸,“姐姐就别拿我寻开心了, 难得做点好事还不行么?” 虽然一下子舍出来五两银子的确有些肉痛,可看着八阿哥脸上欢快的模样, 郁宛觉得这点钱花得挺值的。 况且她手头的银子本来也都源自乾隆, 羊毛出在羊身上,不吃亏。 庆嫔定定地看她片刻, 感叹道:“我真不知你是什么样人。” 看起来明哲保身又向往富贵, 只知邀宠别的一概不管一概不顾, 但偶尔却会有一点慈心,譬如教十二阿哥骑马, 譬如救治十四阿哥吐奶,以及对没娘的八阿哥这样照顾。 甚至强行分派到她宫中的兰贵人, 她似乎也半点不介意, 还格外体贴周到,有什么好事都不忘拉上。 和她一对比,庆嫔就觉得自己境界太低了。 郁宛:…… 她真不是有意为之,就是闲来无事而已,反正费不了多少时间,总比倒头大睡强点罢。 庆嫔含笑道:“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你这样的才叫真君子。” 郁宛捂着脸, 再夸下去她就得找块豆腐撞墙了, 别把她说那么高尚成么?她就是个简简单单普通人, 不是观音菩萨! 看她窘迫难当, 庆嫔总算歇了作弄她的心思,“不跟你闹了,这都过晌午,快回去用膳吧。” 她就懒得到永和宫去了,才在舒妃宫里抄了半天女则,又在阿哥所累出一身汗,她只想快些回自己宫中洗澡再好好补个觉。 郁宛不便强留,遂让小桂子把绿豆汤送到启祥宫去,好歹让庆嫔解解暑气。 她自己则立刻叫膳房传午膳,饿到现在,给她一头牛她都吃得下。 因想起兰贵人亦未用早膳,便叫春泥去西配殿请人过来。 小钮祜禄氏架不住盛情难却,只能姗姗前来,脸上却蒙着块包头布,鼻子以下全都盖得严严实实。 这怎么打扮得跟阿拉伯妇女似的?郁宛笑道:“又没外人,还怕见光?” 强自给她扯了下来,哪知这一瞧却不得了,小钮祜禄氏脸颊上满是稀稀落落的红斑块。 郁宛愣怔刹那,“这是酒疹?” 可她记得昨晚兰贵人昨晚就抿了小一口,那么点分量看起来不会有很大影响,何况要发作当时就该发作了。 春泥也有点被吓着了,“莫非是春廯?” 她们家乡的人也是一到春天就容易长这种红斑块,多为季节性的,等这阵过去就好了。 小钮祜禄氏说她也寻了治廯斑的药在擦,请郁宛不必担心。到底羞于见人,匆匆扒了两口饭就回寝殿去了。 郁宛只能让春泥送些饭菜过去,看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钮祜禄氏并非完全不在意相貌。 只是这春廯也长得太巧了些,偏赶上搬来她宫里就发作了,莫非永和宫的时气不太好? 郁宛又有点担心会被传染,干脆让小钮祜禄氏这几日都留在西配殿,缺什么短什么她自会差人送去。 还问新燕太医院能否有预防廯斑的药膏,兰贵人那模样实在令她心有余悸。 新燕无奈道:“主子放心,这种病一般是不会传染的。” 不过她却是觉得兰贵人的模样有些奇怪,春廯多发在腮边,兰贵人却连鼻梁两侧都有红疙瘩,难道仅是个人体质殊异? 但既无确凿证据,这话也不好说得。 郁宛每日晨起如常到舒妃宫中请安,有庆嫔这位楷模,郁宛也不觉得大声诵读女诫多么丢脸了,就当早自习背书麽,大家伙儿都在一起,有什么可害羞的? 当然只是机械式地念诵,里头的道理她是万万不肯学的。 郁宛现在也学乖了,每日晨起先用一顿丰盛的早膳再出门,坐轿就不用了,干脆走着去,既能呼吸早上的新鲜空气,又可散步消食。因着嫌舒妃宫里的茶难喝,她干脆自备茶饮,还让春泥捎了个小炭炉,这样随时都能喝到热腾腾的茶水——反正宫规里没说不能自带装备。 其余嫔妃亦有样学样,要不上怕包子豆汁儿之类气味太大,真想把早膳也带来。 舒妃看着这副其乐融融景象,心里可半点高兴不起来,她叫这些人是为立规矩的,怎么能叫她们过得舒服?那这几天的工夫不都白费了么。 偏偏庆嫔跟多贵人的举止都无可挑剔,庆嫔一脸高贵冷艳在那儿抄书,仿佛身处佛寺而非闹市,郁宛则背书背得比谁都认真——还是声音最清晰的那个,谁叫她嗓门天生比旁人大。 舒妃无可奈何,只能将目标转向郁宛身侧的小钮祜禄氏,恶狠狠道:“兰贵人,你为何遮着脸,这是向本宫请安应有的礼数么?” 小钮祜禄氏嗫喏起身,“嫔妾仪容不雅,怕冲撞了娘娘,故而才以布巾蒙面。” 舒妃冷笑:“荒唐!本宫什么没见过,还能被你给吓着?少寻借口!” 强自将缠在髻上的面巾扯下,哪知这么对眼一望,舒妃便吓得花容失色,险些栽倒在地。 其余嫔妃循声看去,亦个个惊得捂住嘴。 郁宛皱眉,这怎么两天不见,小钮祜禄氏的春廯发得更严重了,从额头到下巴密密麻麻尽是鬼风疙瘩,她不是说在擦药吗?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41节 小钮祜禄氏局促难安,显然知道自己模样何等骇人,她本来是想留在寝殿休养的,奈何舒妃非得将嫔妃召来集会,只能腆着脸出门。 看她的样子,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郁宛赶紧将那块头巾为她披上,轻轻道:“我带你回去。” 小钮祜禄氏顺从地点点头,任由她牵起自己的手。 郁宛让春泥将书册纸笔装起,正要离座,身后一个声音却开口道:“博尔济吉特姐姐,兰贵人在你宫里出了事,你难道不该给个说法?” 说话的正是伊常在,她去年从马背摔下后,足足躺了三个月方能下床,可也彻底跟皇恩无缘,如今已经伤愈,敬事房却仍未将她的绿头牌挂上去,伊常在实在恨极了郁宛这位罪魁祸首。 一语提醒了舒妃,“这话很是,兰贵人本来好端端的,怎么搬去永和宫就伤了脸?莫非多贵人你嫉妒兰贵人美貌,刻意想叫她毁容?” 舒妃当然睁着眼睛说瞎话,兰贵人本就无甚美貌可言,多贵人这样天生丽质的更犯不上嫉妒,但不管这事跟多贵人有无关系,能挑起她跟慈宁宫的矛盾当然是最好的,太后娘娘能眼看着侄女儿受委屈么? 庆嫔停下执笔的手,肃容道:“无凭无据,舒妃娘娘还请慎言。” 舒妃哂道:“本宫自然不会冤屈平人,兰贵人这病看来实在不轻,既如此,就该立刻请太医来诊视,否则,岂非本宫失察之过?” 郁宛没意见,总归是看病,在哪看都一样,她就不信众目睽睽下还能颠倒黑白。 再则,她确实想知道小钮祜禄氏的脸是何缘故,到底意外还是人为。 不一会儿宫中留值的杜太医便被请了来,众人自觉地让出条道,兰贵人已被请到内殿,只留了几个亲近些的服侍,余人一概在外等候。 郁宛看着杜太医把完了脉,再用银针刺破脸上疮痂在火上烧了烧,又放在纸上检视,皱眉道:“杜大人,可知因何缘故?” 杜太医在屏风后净了手,方欠身出来,“启禀贵人,兰主子所犯乃桃花廯之症,但观其症状之剧,似乎并非时气缘故,乃有人故意为之。” 作者有话说: 这段情节应该很好猜吧,幕后黑手不是舒妃哦,是前文提过的一个小角色^_^ 第47章 归来 郁宛听杜太医絮絮叨叨说了半日, 模糊才算听懂了些,这所谓的春廯仿佛就是过敏?小钮祜禄氏因为误打误撞接触到了过敏原,症状才变得这样厉害? 她忙问兰贵人, “原来你碰不得桃花?” 小钮祜禄氏点头,从小她就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 一切与桃花有关的东西都严防杜绝, 连桃花姬她都不敢尝呢。 郁宛:……桃花姬里头好像并没桃花来着,那玩意就是阿胶糕吧? 不过眼下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看样子小钮祜禄氏是对花粉过敏, 可永和宫内并未种植桃树, 这阵子也没见她往别处走动,怎么沾上的? 杜太医轻声提醒, “若是掺杂在胭脂水粉里,或许神不知鬼不觉。” 一语提醒了小钮祜禄氏, 最近她常在搽一种胭脂, 因着脸上发了那些红疙瘩,愈发想着用胭脂膏子遮盖,怎料弄巧成拙,愈演愈烈。 忙让侍女从妆奁中取来,杜太医接过嗅了嗅,“确实加了花粉无疑,只不知这盒胭脂乃何人所赠?” 小钮祜禄氏跟侍女面面相觑,迁宫的时候好几处都送了贺礼来, 如眉黛唇脂铅粉铅黄之类更是数不数胜——化妆品是最便宜实惠的东西, 不比头面首饰古玩字画之类送得心疼。 大半也都是买办从外头买来, 样子既差不多, 又没记档, 她哪分得清某一盒的主人是谁?看着款式新鲜就用了。 郁宛暗道这姑娘也是心大,换了她是不敢随便用别人的东西,尤其上脸的更得慎之又慎。 她便换了种问法,“谁人知晓你有这个毛病?” 小钮祜禄氏惭愧地挠了挠头,“都知道啊。” 当初进宫的几个人皆住一起,饮食起居又避不开,有心人一打听就出来了——且慈宁宫太后娘娘也有轻微的桃花不服之症,故每逢春日常闭门不出,姑侄血脉类似,也很容易联想到。 郁宛:…… 她就完全不知道,看来她这个人还是太马虎了。 舒妃听毕,脸上流露出几乎兴高采烈的神色,“这么说来,当初和你同住的几个都有嫌疑,伊常在、郭常在、瑞常在,还有如今的多贵人。” 郁宛辩道:“舒妃娘娘,嫔妾并不知情。” 她要是晓得兰贵人对桃花过敏,还能放着不管吗? 舒妃撇了撇娇艳红唇,“大理寺的犯人也没几个肯承认自己犯过重罪的,行了,是与不是等本宫查实之后自会分晓,来人——” 便要请心腹去捜捡咸福宫(伊常在)、景阳宫(郭常在)、启祥宫(瑞常在)及郁宛所在的永和宫这几处。 郁宛没想到舒妃这么雷厉风行,“娘娘,不如等臣妾自行搜查之后再来禀报。” 真要是让舒妃的人进了寝殿,往后她还怎么抬得起头——再说,谁知道舒妃会否趁机陷害?郁宛不怀疑她的智商,但很怀疑这位娘娘的人品。 舒妃眼睛滴溜溜一转,“谁知道多贵人是否贼喊捉贼?为了避嫌,自是由本宫动手更加合适。” 郁宛蓦地领悟出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原来舒妃不但想往自个儿身上泼脏水,更要树立威信,等皇帝和太后诣陵回来,舒妃必会拿这件事去邀功,告诉太后是她抓住了凶手,保护了兰贵人——基于此目的,她自然巴不得闹越大越好。 庆嫔亦敏感地觉出话头不对,“舒妃娘娘,搜宫可是大事,最少也得请皇后懿旨。娘娘既不曾协理六宫,贸然行事,就不怕皇后怪罪么?” 舒妃嘴硬道:“事急从权,想必皇后亦能体谅。” 在场人各怀心事,有看热闹的,可也有生怕波及自身的——那桃花是多么常见的东西,谁能保证丁点没有? 伊常在眼看郁宛吃瘪,恨不得举双手支持,身侧颖嫔却轻轻踢了她一脚,厉声道:“你给我安生些!” 这个蠢货,要搜宫自然是一起搜的,现如今她俩又住一处,岂能逃得过去? 颖嫔倒不是怕搜出贼赃,本来她行的端做得正,只是凭什么任由舒妃作威作福?舒妃也不过比她高了寥寥一阶,架子却比贵妃还拿得大,难道在座的都是奴才吗? 颖嫔看在眼中,简直怒火中烧。 郁宛没有错过任何一个人的反应,几个嫌疑人里头,郭常在尚在禁足,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伊常在虽然糊涂,可想来也不会这般肆意妄为,她要害自己直接害就是了,干嘛还拉上兰贵人? 到底是谁跟小钮祜禄氏矛盾重重呢? 郁宛的目光落在最角落的一袭青碧身影上,她悄悄拉过庆嫔,附耳说了几句。 庆嫔先是惊疑,随即露出释然的笑容,“原来是这样,那可就好办了。” 她立即请旨,“舒妃娘娘,请容嫔妾自证清白。” 搜别人的宫得经由皇后准许,搜自己就无妨了。 舒妃虽不知她为何主动跳进这摊浑水里,却乐得拉扯一个是一个,遂点头首肯。 庆嫔便轻飘飘望着白了脸的索绰罗氏,“瑞常在,你是自己交代呢,还是等人赃俱获后再押进慎刑司去?” 瑞常在正攥着的那块手绢倏然扯成两截,心神不定地跌坐下去,“我、我……” “原来是你?”小钮祜禄氏惊讶莫定,她知晓自己跟索绰罗氏以前有些龃龉,一个背靠太后,一个背靠礼部尚书,谁都不肯相让。可也终究不过是些鸡毛蒜皮小事,做什么非得毁她的容? 索绰罗氏掩面痛哭,这才抽抽噎噎禀明始末。却原来她也没打算将事情闹大,送出那盒加了桃花的胭脂,只是想让小钮祜禄氏生场病,最好能以时疫之名迁出永和宫去,这样子她才能换得跟多贵人同住的机会。 索绰罗氏楚楚可怜望着郁宛,“嫔妾是想沾点贵人姐姐的福泽,好多一丝面圣的机会,可嫔妾真的没有害人之心。” 郁宛冷笑,“说得好听,你害兰贵人损了容貌,难道本宫不会受到牵连?或许你所求正是如此,若真许你搬过来,只怕你又会故技重施,让本宫落得跟兰贵人一般下场,你好独占皇恩,是不是?” 索绰罗氏无言以对,她确实这么想的,只是没想到计划的第一步还没完成就被查出来了,早知如此,她不该让彩云去贿赂春泥,白白打草惊蛇。 郁宛也想到先前让春泥回绝彩云的那番话,心想古人说得果然不错,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这索绰罗氏还是礼部尚书之家出来的,居然徒有其表,可见单纯的礼仪教化并不能使人向善。 庆嫔松了口气,“舒妃娘娘,如今罪证确凿,此事也能掀篇了吧?” 便要着人将瑞常在送去慎刑司。 舒妃却淡淡道:“慢着,这瑞常在是妹妹你宫中出来的,难道庆嫔不该负起责任来么?还有多贵人,兰贵人与你同住一宫,你本该及时发现,怎料你疏忽大意,以致兰贵人受尽迫害,险些面目溃烂,难道轻飘飘一句不仔细就能置身事外?” 郁宛:……过分了啊,她跟小钮祜禄氏只是室友,又非亲爹妈,难道还得时时刻刻寸步不离? 庆嫔强压着怒火,“那娘娘的意思又当如何?” 舒妃莞尔,“两位妹妹身娇体弱,就不委屈你们去住慎刑司了,只是怎么也得禁足几日,待陛下回来再行处置,你说是不是?” 庆嫔面容铁青,固然没看好瑞常在是她责任,可谁知道这个索绰罗氏如斯刁钻古怪? 禁足不算什么,可舒妃这话摆明了是要连坐,难道等着帝后回来她再继续泼脏水么? 二人皆如吞了只苍蝇,想吐吐不出,想咽咽不下。兰贵人倒是想开口分辩,可在舒妃严厉的一瞥后,情不自禁打起了哆嗦。 气氛正僵持时,外头太监大声唱喏,“贵太妃娘娘驾到。” 众人皆是一怔,寿康宫那帮太妃太嫔向来不问世事,怎么忽然有闲工夫出来? 这位裕贵太妃耿氏正是和亲王生母,太后之下第一人,先帝爷在后宫位份上一向吝啬,得嫔位者都寥寥无几,耿氏却在先帝生前便已升至妃位,可想而知是颇有荣宠跟手腕的,她跟钮祜禄太后的交情也很不错,故而乾隆甫一登基便尊其为皇考裕贵妃。 在这样一位大人物跟前,哪怕舒妃也不得不跟着行礼,“臣妾参见贵太妃。” 耿氏已年近七旬,精神却依然矍铄,满头白发梳得一丝不乱,金簪子也插得整整齐齐,甚至还化了点淡妆——谁说女非得为悦己者容?先帝驾崩后,她的日子反倒愈发自在。 耿氏笑道:“还在寿康宫就听见你们这里吵吵嚷嚷,什么了不得的事,都不让人清净。” 庆嫔何等机敏,立刻口齿清晰将事件始末说了。 耿氏便叹道:“害人之心不可有,瑞常在犯了错,送去慎刑司也是应该的,只是具体该怎么罚,还是等皇帝回来再行处置——但怎么又牵涉到庆嫔跟多贵人?” 舒妃比之前气焰大减,却仍不肯饶过眼中钉,“上梁不正下梁歪,她二人也是有责任的。” 耿氏笑道:“谁才是上梁?现如今宫里数你位份最高,这么说,你也得静思己过?” 舒妃面红耳赤。 耿氏三言两语给怼了回去,见她无言,便又接着道:“诵读女诫自然是好事,只是这事怎么也得皇后起头,你一个妃位,跟她们原是一样的人,这么贸贸然跳出来,难免有越俎代庖之嫌,你觉得皇后能高兴吗?” 只差明说她不自量力,当妾室还做着嫡妻的梦。 舒妃无地自容,羞得快掉下眼泪,明明这位贵太妃的语气并不严厉,却句句都像在她心上戳刀子。 耿氏淡淡道:“依我看不如算了,左右帝后再过几日就要回銮,阖宫嫔妃也该好好准备,调理些时,省得让皇帝以为你照应不周,你说是不是?” 舒妃哪还敢有二话,只能低眉称是。 众嫔妃则是额手称庆,坐牢似地捱了这几日,终于重获自由——天知道背书多么枯燥无味,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听戏呢。 郁宛正在猜想到底是谁请贵太妃过来,却见耿氏出门时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刻,还笑着向她眨了眨眼。 郁宛:……她们以前见过么? 最后是小桂子主动承认,是他去请贵太妃娘娘的。以前小桂子就在寿康宫当过差,还认了耿氏身边的黄公公当师傅,勉强也算是贵太妃调理出的人呢。 郁宛恍然,难怪这小子方才起就不见踪影,她还以为脚底抹油先溜了,哪成想却是搬救兵。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夸夸他的机智,郁宛便道:“你把这盒芙蓉酥跟枣泥山药糕送去寿康宫罢。” 金银什么的太过市侩,贵太妃看打扮也不缺钱财,不如送些贵价的点心过去,郁宛挑的两样都是容易克化的,想必老年人也会喜欢。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42节 但斟酌之后,郁宛觉得还是亲自上门更加合适,卑不动尊,小桂子再怎么跟寿康宫亲厚,身份上毕竟差了些,显得她礼数不太周到。 于是由小桂子引路,七拐八绕地来到寿康宫前,却并不似郁宛想象中那般冷清寥落,反而异常热闹喧腾。 郁宛进去时,耿氏正在跟一帮太妃太嫔打叶子牌,眼看客人上门,随手抓了个嬷嬷替她应付着,便笑着迎出来,“你怎么又来了?” 小桂子机灵无比,“我家主子仰慕贵太妃风采,特意来向您讨教呢。” 耿氏往他后颈拍了一把,笑骂道:“泼猴儿,跟你师傅一般油嘴滑舌!” 小桂子也不敢躲,吐了吐舌,乖乖放下礼物到后院寻黄太监说话去了。 这厢郁宛便望着耿氏笑道:“他也没撒谎,娘娘年近古稀,依旧妙目生姿,光彩照人,臣妾瞧着实在佩服得紧。” 不过想想历史上这位娘娘活了九十六岁,是清朝第二高寿的妃子,那也不奇怪了。 耿氏笑道:“饱食而遨游,无牵无挂,自然不觉岁月变迁。” 话虽如此,她可是有儿子的。想起和亲王弘昼那副憨憨模样,郁宛不禁有些疑惑,耿氏看起来是个有智慧的,处事也很干脆果决,怎么教出来的儿子却是那般? 忍不住就想问上一问。 耿氏收敛嬉容,轻轻叹道:“无用之用,方为大用。弘昼现在的模样,对他而言才是最好的。” 郁宛窘着脸,这怎么还牵扯到道家术语,她听不懂啊。 可随即却福至心灵地领会过来,莫非耿氏的意思是韬光养晦,故意把儿子教得笨笨的? 耿氏就知道她听懂了,含笑道:“昔年当今与三阿哥相争,三阿哥行事不谨,被先帝削了宗籍,后抑郁而终,我若不叫弘昼藏拙,恐怕会落得跟他三哥一般下场。” 幸好弘昼的才能并非出类拔萃,耿氏也省了不少力气,她宁愿儿子蠢点,只要不犯大错,皇帝都能容得下她;反观谦嫔所生的六阿哥,自小聪颖无比,乾隆登基不久就把这个好弟弟出继了,深宫之中,糊涂才最难得。 郁宛陷入沉默,原来贵太妃的洒脱是不得不为之的策略,她难免有些戚戚。 耿氏却安抚道:“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能顾好自己那一分就够了。当行乐时须行乐,莫问往后是与非,多贵人,我瞧你是个剔透人,别入了迷障才好。” 言毕,堂中有人催她快些入局,耿氏喊道:“就来!看把你们给急的?” 望着郁宛掩唇一笑,“我得过去了,晚了那两吊钱恐怕得输干净。” 临走又匆匆交代,“小桂子虽在寿康宫当过差,本宫也没怎么使唤过他,往后他就是你永和宫的人了,大可不必顾虑——这孩子双亲死的早,可怜见的,孤零零进宫没个落脚地,你赏他一口饭吃,就当积些阴功罢。” 也是这孩子天性活泼爱动,叫他跟一群老太妃寒度余生实在有些不忍,正好那时黄太监求到跟前来,耿氏便帮他找了个门路,让他去伺候选秀进来的新人,误打误撞到了郁宛身边,也是缘分。 郁宛望着贵太妃明净眉眼,觉得这才是她理想中的晚年生活,还有姐妹们打牌作伴消磨时间,可比成日躺着睡觉强多了——尤为难得的是耿氏还有一口好牙,似乎吃鱼吃肉也不费力气,更是令人羡慕。 她很怀疑自己到那个年岁牙齿早就掉光了。 等小桂子从寿康宫后殿出来,郁宛便怜爱地摸了摸头,“今年中元忌辰的时候,给你爹娘烧一炷香罢。” 小桂子莫名其妙,“我爹娘都还在世呢。” 郁宛:…… 她被贵太妃给骗了。 敢情这位娘娘也是个喜欢恶作剧的人,哼! * 三月下旬,御驾回銮,众嫔妃得了消息,齐齐到午门处迎接。 郁宛静静看着那袭明黄肩舆向近处过来,心里难得升起点相逢恨晚之感,虽说乾隆爷身上有着种种不足罢,但总归是这座皇城的主心骨,没了他很多事都得乱套。如今见他回来,才是尘埃落定。 郁宛感触万分,加之三月的风又大,时不时扬起一阵尘沙,叫她眼睛酸胀,忍不住抬手揉去。 乾隆远远望见人群花团锦簇,其中一个分外瞩目,余人皆不敢直视天颜,心里再是激动面上也是矜持克制的,她倒好,干脆在光天化日之下哭起来了。 就连那拉氏都不免感叹:“多贵人当真思念陛下。” 乾隆也这么想,就算作秀,那也比旁人做得认真——还是很爱他。 第48章 亲密 等到了跟前, 众人皆发现多贵人那双清眸已红得跟兔子般了——郁宛本来就有点沙眼的毛病,加之皇帝不在这阵子胡吃海塞,难免上火, 一见风就泪眼汪汪起来。 纯贵妃暗道这些蒙古女子真是泼辣有为,片刻都离不开男人, 还非得当面露出痴狂迹象, 瞧皇帝的样子倒像喜欢得紧呢,难怪短短一个月便得复位。 她倒是不后悔去年在太后寿宴上进谗, 好歹出了口恶气, 也打击了多贵人的声势。至于未能成功帮三阿哥请爵, 纯贵妃并不觉得是因为郁宛的缘故。 本来她也没报多大指望,君无戏言, 要皇帝收回他曾经的话总是艰难,可即使万岁爷不封, 等四阿哥即位, 永璋还是能得个亲王爵的,纯贵妃如此这般宽慰自己。 此番诣陵倒是收获不小,尤其纯贵妃不顾病躯在孝贤皇后的裕陵前跪哭了半个时辰,令皇帝太后颇为动容——那拉氏是拉不下脸,令妃是挤不进去,结果纯贵妃倒成了先皇后生前知己,她想起来颇有点得意,毕竟都是从潜邸过来的, 即便富察氏泉下有知, 也不能怪她利用吧? 乾隆道完平身, 众嫔妃方搀扶着慢慢起来, 一个个蹲得腿都僵了。 郁宛因着足下不稳差点栽到, 亏得皇帝及时将她拉住,关切道:“不要紧罢?” 郁宛柔肠百结,嗫喏道:“谢陛下,臣妾无恙。” 她虽不至于化作望夫石,可心底确有许多话想对他倾诉,尤其关于舒妃之事——虽然背后讲小话不道德,可要是隐忍不言,她那几天的委屈不就白受了? 但当面却不好说得,而且也太容易树敌。 郁宛正犹豫时,却不知乾隆已从她脑中闪念窥见一斑,目光冷淡地瞥向舒妃。 舒妃心下寒意凛凛,皮肤也被冻出一层肌栗,暗道皇帝莫非已知道自己所作所为?不应该呀,从方才到现在庆嫔多贵人都跟自个儿在一起,哪来机会告状? 忻嫔这没眼色的却笑道:“咱们跟随皇上离宫这些天,必是舒妃姐姐将宫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皇上该好好褒奖她才是。” 她倒是没忘记提携盟友,可舒妃却巴不得她不提自个儿,只能讷讷称是,面上尴尬无言。 庆嫔则轻快地翻了个白眼。 那拉氏愈发狐疑,难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出了事?可舒妃一个无宠无权的,又能作甚么耗? 乾隆四下张望一阵,皱眉道:“怎么不见兰贵人?” 郁宛从善如流地道:“钮祜禄妹妹偶染微恙,不宜见风,臣妾便许她留在永和宫中休养。” 乾隆顺势牵起她的手,“走,朕陪你过去看看。” 一副关心表妹的架势。 众人只能知趣送别,心中莫不洞若观火:皇帝几时这般为钮祜禄氏家族的人着想了?怕是为了赶着跟多贵人缠绵才寻了个堂而皇之的借口,这多贵人果然是狐狸精变的,刚一回来就把皇上的心给勾走了。 郁宛还傻乎乎地以为乾隆真是为了向太后交代,正要引他到西配殿去,哪知乾隆一进门就心急火燎抱她上榻,捧着她的脸就啃起来,“好宛儿,你可想死朕了。” 郁宛都怀疑他素了多久,莫非当着祖宗的面不好太放浪形骸? 她却伸出一根食指抵在他唇上,正色道:“皇上才说过要去看望兰妹妹。” 乾隆啊呜一口就将那洁白光润的指头吞了下去,吓得郁宛赶紧缩手,生怕他会咬断——还好仍是完整的。 她粉面含嗔,“您可真是!” 乾隆哈哈大笑,“这会子还敢不敢将朕往别人宫里推了?” 至于小钮祜禄氏那里,他当然会去看,但不是现在——反正只是伤了脸,请太医治着就是了,他又不懂医术。 郁宛心道皇帝爷还真是个实在人,是怕见了小钮祜禄氏的脸会吓得性致全无吧? 念头方过,就见乾隆轻轻叼起她的耳垂,颇为恼恨地咬了咬,“你这个小机灵鬼!” 郁宛:…… 这怎么又成她的错了?她明明啥也没干。 不过乾隆这一来的确有点出乎意料,她以为最少得去洗个澡的,方才在大风里站了半天,怎么想都不自在。皇帝不也是舟车劳顿刚回来么,身上就没黏糊糊的? 郁宛跟黄鳝似的在他怀里钻来钻去,偏不肯叫他得手,“万岁爷,脏……” 暗示得先去净房沐浴。 乾隆拿她没奈何,只得装作佯怒拍了下她屁股,这才大马金刀抱着她往净房去。 郁宛:…… 总感觉皇帝在自己面前有些心智退化,尤爱动手动脚,对其他嫔妃就不这样,是她看起来太好欺负了么? 这趟沐浴自然比以往费时得多,从中午折腾到黄昏才结束。 郁宛浑身无力趴在他怀里,在乾隆强健的胸膛上打着圈儿,一面就竹筒倒豆子把这些天的经历说了——贤者时间的万岁爷一定恢复理智,不会有失偏颇。 听到舒妃磋磨人的法子竟是让她们背诵女诫,乾隆爷就只差放声大笑了。 郁宛瞪着他,“您别瞧着好玩,那可是两个时辰呢。” 对乾隆这样天才学霸或许不叫难事,可对郁宛这种学渣简直要她的命。 乾隆一本正经道:“舒妃也是为你好,希望你修益身心。” 郁宛使出抓奶龙爪手,胆大包天地在小肉肉上掐了下,嘴里哼哼唧唧道:“您既然这么说,那往后我天天背给您听就是了,尤其侍寝的时候。” 乾隆一听可不得了,谁乐意跟个女学究共枕而眠,想想都萎,遂清清喉咙,“舒妃也太无理取闹了些,朕是该给她个教训——那兰贵人的脸又是怎么回事?” 郁宛就把小钮祜禄氏跟瑞常在的恩怨说了,这个瑞常在实在奇葩,就因为自己没答应让她搬来永和宫,她就把自己跟小钮祜禄氏都给恨上了,天底下怎有这种睚眦必报的人? 还好心理素质不过关,一查就查出来,这会子已被关进慎刑司。 乾隆道:“既如此,就让李玉传朕旨意,贬瑞常在为官女子,搬去冷宫住罢。” 就算她有个当尚书的亲爹,可在乾隆眼里也和门前走狗无异,自然无须放在心上。 郁宛又道:“舒妃还想拉庆嫔跟臣妾下水呢,亏得裕贵太妃娘娘出来主持公道,臣妾才幸免于难。” 怎么牵扯上贵太妃?乾隆皱起眉头,他并不愿后宫女眷跟前朝宫人多有勾连。 幸好郁宛的回答并无不妥,“臣妾宫中的小桂子以前在寿康宫当过差,跟贵太妃有数面之缘,情急之中才搬了救兵。但我看贵太妃娘娘并不怎么乐意管闲事,她老人家忙着打叶子牌呢!” 原是这般。乾隆笑道:“看来舒妃太过吵闹,扰了寿康宫清净,朕回头让李玉送一匣金饼过去,聊做补偿。” 郁宛对他的处置很满意,正欲趴在他肩上补眠,哪知乾隆的手却不老实,在她腰际来回摩挲,跟揉面似的。 郁宛如同被打扰清梦的橘猫,“万岁爷,您赶路回来不累么?” “累?”乾隆笑意湛湛,“才一次怎么会累?你是太看得起自己,还是太瞧不起朕?” 郁宛无语,这种事就无须斤斤计较了吧,难道一次长的还抵不过几次短的?付出的精力是一样的呀。 乾隆不依不饶,正欲再度覆身而上,李玉却在窗外回话,说是舒妃娘娘求见。 郁宛心想舒妃也挺机智的,居然抢先告状,多半是想一股脑推到瑞常在头上,再把自个儿给摘干净。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43节 虽然她的确没犯什么错,只是言行有些不妥之处,可想想怪膈应人的。 乾隆淡淡道:“让她回去,朕没空见她。” 何况该听的已听得差不多了,用不着再找舒妃对质——比起叶赫那拉氏,他自然相信郁宛更多些。 郁宛对皇帝的信任还是挺感动的,脑子一热正要吹一通彩虹屁,怎料乾隆却突然间化身禽兽,贪婪地恨不得将她每一寸皮肉都啃噬殆尽。 郁宛一面戏剧化地唤着救命,一面却很诚实地抱住他健硕腰身。 她承认他们某方面还是挺契合的,哪怕不是灵与肉的契合,但至少挺有共通语言。 临睡前,郁宛还是厚着脸皮表扬了一番自己在阿哥所的功绩,当时庆嫔都慌了手脚,是她力挽狂澜治好了十四阿哥的吐奶——这点功劳难道不该换得赏赐吗? 实则是她担心庆嫔忘了这事,而她自个儿又不好主动去令妃面前邀功,想来想去,也只有皇帝了。 乾隆暗道,合着这姑娘把自己当冤大头了。 可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眸,乾隆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金口玉言又多赏了她两个月月例。 郁宛吧唧在他脸上亲了口,心满意足挨着他躺下。 本来还想跟他说说八阿哥的事,可斟酌之后还是算了。八阿哥的跛足是先天性的残缺,她不知乾隆作何感想,可作为父母设身处地,或厌恶或悲痛都是有可能的——如果皇帝不能给他施与应有的父爱,那就让他清清静静独自过活吧。 乾隆望着身畔女子明净睡颜,不禁若有所思。 他确实有意在回避永璇的问题,因他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注定无法像其他阿哥那样正常生活,即便平安长大,将来娶亲生子也是难题。 他更怕永璇因此恨他。 但,有些事不会因他装作看不见就凭空消失,这个陌路来的蒙古姑娘都能走进永璇心扉,他作为生父难道不能吗? 乾隆叹了一息,给郁宛盖上薄被,拥着她沉沉睡去。 第49章 父子 次日郁宛醒来并未腰酸背痛, 反而神采奕奕,她惊异地发现自己好像体质变好了——当然也不排除万岁爷体力衰退。 而乾隆在她未醒的时候已抽空去看了兰贵人,叫郁宛忍不住吐槽, 难道他担心她会吃醋,还偷偷摸摸去见小情儿? 可短短一盏茶的时间也做不了什么呀。 小钮祜禄氏神色倒是如常, 明言皇帝问了她伤势, 还赐了药,不过没怎么看她的脸。 她犹豫了下, 也没敢摘下那块包头巾来, 或许这样更好, 她在皇帝心中至少是个清秀佳人。 郁宛看了看她脸上渐渐消退的红斑,笑着安慰道:“妹妹生完这场病, 肌肤好似更白了些,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真的吗?”小钮祜禄氏不太相信, 但心里无疑是欢喜的。 郁宛端详了一阵, 重重点头,她觉得杜太医应该是有点真本事,这春廯治好后非但没有留疤,倒像换了一层肌肤。 就是新生出来的有些肤色不均,难道得自个儿再去晒匀些? 小钮祜禄氏恍然,“方才皇上命李玉公公送了一盒玉容膏来,难道就是为这个?” 立刻找出来涂上。 郁宛颔首,“这下倒是自然多了。” 小钮祜禄氏有点羞怯, “皇上还是记着我的。” “那当然, 满宫里只有你能唤他一声表哥, 还有谁有这福分?”郁宛笑道, 心里却微微叹了口气。 乾隆可能根本不知小钮祜禄氏生什么病, 不过看库房里有什么养颜的随便让李玉送来,误打误撞倒用上了。 也罢,让小钮祜禄氏保留些许美好的希冀罢,如若一点盼头都没有,这深宫里头可怎么活呢? 那拉氏既回来,晨会便又改在翊坤宫。 今日的请安也没什么稀奇,只舒妃忽然称病——方才皇帝忽然赐下一道旨意,让储秀宫往后只许送去嫔位的份例,等于舒妃的位置不降而降。 难怪她这样心高气傲的人会受不住。 那拉氏又平静地说了将瑞官女子送去冷宫之事,旁人还没如何,只忻嫔有些不可思议,这才短短十来日,怎么宫里竟天翻地覆了? 她以为本该是舒妃表功的大好机会,如此自己也能讨些便宜,可看起来似乎皇帝多嫌了她,保不齐连自己也会受到牵连。 莫非是庆嫔跟多贵人联手,故意挑唆生事,想打击满军旗一党?汉军旗蒙军旗何时走到一起去了? 忻嫔立刻虎视眈眈向对侧望去。 郁宛:……这人吃错了药了吧?玩三国杀呢。 散会之后,忻嫔甚至懒得招呼,心急火燎就找好姐妹舒妃问话去了。 令妃则叫住告退的郁宛,谢她搭救永璐一事。 郁宛很是矜持地打着哈哈,表示这些都是她该做的——但要送谢礼她也不会拒绝哦。 令妃笑了笑,命掌事宫女取一摞银票来,“大恩不言谢,可本宫也无从报答,些须微物,还望多贵人笑纳。” 郁宛眼睛一亮,正欲接过,哪知庆嫔却很讲义气地道:“姐姐,您拿银子赏人也太俗了,多贵人并非见钱眼开势利之辈。” 郁宛:……她就是啊! 庆嫔还沾沾喜喜自己帮郁宛维护尊严,“我看多贵人别的礼物也不会稀罕,不如让咱们永璐认她为义母罢,如此还体面些,你说是不是?” 郁宛看着三百两银票即将从指缝溜走,感觉心在滴血。 还是令妃察言观色,嗔道:“别胡说八道,多贵人自己难道不会生孩子?你让她认了咱们十四,往后可怎么算?” 到底将三张银票交到新燕手里,又含笑看着郁宛道:“我倒是盼着妹妹能尽快生个阿哥,好给永璐作伴呢。” 郁宛:…… 似乎那拉氏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怎么这些人都很喜欢她么,一副掏心掏肺模样? 再这般下去,郁宛觉得自己可以拿万人迷剧本了。 * 乾隆下了朝,本待直接回养心殿,可想了想,到底还是让辇轿转道往南三所。 远远地看见一个小人儿在院中踢球,姿势笨拙得厉害,乾隆皱起眉头,“那是谁?” “是八阿哥。”李玉眼观鼻鼻观心,知道皇帝不待见这个残废儿子,早知道该让王进保带人清场的,竟浑忘了。 他试探道:“奴才请乳母将阿哥抱回屋去?” 乾隆摆摆手,让辇轿在树下落定,自个儿却缓缓下来,悄无声息向对面走去。 八阿哥正踢球踢得来劲,冷不防见眼前出现一片绣着金龙的衣角,吓得脚下一个趔趄,鞠球也脱手而出。 乾隆俯身拾起,在掌中掂了掂,很从容地道:“傻小子,蹴鞠不是这么玩的。” 八阿哥呆呆看着他,连皇阿玛都忘了叫,不知是否他的错觉,皇阿玛今天仿佛格外……和气? 乾隆轻轻挑眉,“要朕示范一遍给你看吗?” 八阿哥愣完之后才回过神来,忙重重点头,一激动血液倒流,脸都红成紫涨颜色。 李玉如同泥胎木塑般看着父子俩嬉戏玩耍起来,总觉得像在做梦,万岁爷几时变得这样耐性? 八阿哥也像在做梦,以致于乾隆将鞠球还给他时还没反应过来,“该你了,方才学会多少?” 八阿哥就开始笨手笨脚照他的模样踢,奈何本来就没记住多少,自身肢体又不协调,越踢越觉得心慌气短,有几次还险些撞到乾隆身上。 皇阿玛这下一定觉得我无用。八阿哥想着,难过得快要哭出来。 结果差点被脚边石子绊倒。 要看要摔个狗吃屎,乾隆眼疾手快将他拎起,又给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嫌弃道:“怎这么不小心?” 声音却是很温柔的,并没有怪他的意思。 小少年一下子就有了放声的勇气,眼泪鼻涕齐齐下来,哽咽道:“皇阿玛,儿臣、儿臣……” 乾隆让李玉递块干净手绢来,本想亲自帮他揩拭,又怕沾得满手鼻涕,只得让李玉代劳。 李玉笑道:“阿哥也太娇气了,又没受伤,怎么哭成了花脸猫?” 乾隆揉了揉儿子圆溜溜的头,含笑道:“他这是对朕撒娇呢,都多大的人了,还离不开皇阿玛。” 八阿哥又惊又喜,父皇的语气似乎并不讨厌他,也没因为他弄脏脸而生气,难道父皇其实很喜欢他么? 待收拾齐整后,乾隆方闲闲问道:“这鞠球哪来的?” 八阿哥心下又是一紧,却并不敢隐瞒,低低道:“多娘娘帮儿臣买的。”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人就该老实待着,但,他也确实很向往那帮在校场蹴鞠的堂兄弟们,可要是皇阿玛不许他再踢球,那他也只能放弃。 怎料乾隆却轻快地道:“既是你多娘娘送的礼物,你就好生留着,别辜负她一片心。还有,你这三脚猫工夫得勤加练习,朕得空会来检查的。” 皇阿玛还要来?八阿哥眼睛倏然亮起,激动得话都说不出了。 乾隆并未刻意去看他那条残腿,只关切道:“自然,也别为了踢球把自个儿给累着,身子才是第一,你若生病,皇阿玛在养心殿也不能安宁,是不是?” 八阿哥语无伦次,唯知茫然应和。乾隆每问一句,他就点一下头,到最后也不知自己在答些什么。 一直到那袭明黄身影消失在眼帘中,八阿哥仍痴痴张望着。 他轻轻抚摸手中鞠球,上头仿佛还残留着余温。 但这回心底涌现的并非难过,而是澎湃的热情。连左腿残肢也不似以往那般令他厌恶。 皇阿玛并未忘记他这个儿子,他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能辜负皇阿玛期望! 第50章 耍赖 京城的春来得迟, 夏天却来得早,才进四月便已满处燠热。 郁宛坐在靠窗的座椅上,饶是春泥拼命给她打着扇, 那风也跟安徒生笔下皇帝的新装似的,似有若无。偏这东配殿的构造过于密实, 若是有穿堂风倒又舒坦。 春泥见她一脸恹恹, 便劝道:“主子别着急,等开始用冰就好过多了。” 郁宛轻轻叹息, “听说因为回部战事吃紧, 今年的冰怕是不够数呢。” 当然因为银子的问题, 宫里这么些人,光是年年冬天冰窖里储的必然入不敷出, 少不得从外头买,可若是顾了各位娘娘的舒服, 难道让西北的将士忍饥挨渴去?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44节 说来说去都怨京城气候古怪, 单论纬度勒扎特部比起京城也高不了多少,郁宛在家可从没热到发昏过。大约此处房屋又多,人口又密,以致形成热岛效应。 乾隆进门时,郁宛正有气无力啃着用井水湃过的凉瓜,这种瓜拳头大小,不怎么甜,但是汁水很足, 勉强抵得渴解得暑——可惜不到西瓜上市的季节, 不然就能大快朵颐了。 余光瞥见那枚龙纹玉佩, 郁宛连行礼都懒得行, 没骨头似地虚虚站了一站, 又叫春泥去给皇帝扇风,她自己就不做这费体力的活了。 乾隆笑道:“朕前儿不是叫进保送了一座风轮来么,怎么不用上?” 郁宛幽怨地道:“那风轮得加了冰才爽快,干巴巴地有什么趣儿。” 绝对没有请皇帝开后门的意思哦——就算动了冰库,也得先紧着太后、皇帝、皇后这几处,她这个小小贵人排班都得排老久了。 乾隆拧了拧她脸,“就会跟朕耍嘴皮子。” 郁宛捂着腮颊,“脸都被您捏大了。” 乾隆睨着她,“确定不是吃胖的?” 郁宛:…… 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的?况且入夏以来胃口已经减弱了很多好嘛,以前顿顿都能吃两碗大米饭,现在只能吃一碗半了——当然比起庆嫔之流还是要多不少的。 乾隆拉着她坐下,见那凉瓜样子有趣,便也向春泥要一个,他吃的法子自然文雅许多,不像郁宛那样上手啃,而是切成小块摆在碗碟里,再用牙签叉起慢慢吃。 郁宛嘟着嘴道:“您又吃不了多少,何必白糟蹋,我这正好剩了半个呢。” 乾隆从善如流接过,“行,那便给朕。” 郁宛唬了一跳,忙缩回手去,“臣妾说笑呢。” 倒不是小气——本来她也吃不下了,只是怎能让皇帝用她用剩的东西?反过来倒是使得。 乾隆笑道:“行了,不就是相濡以沫么?朕以前可没少尝你的津唾。” 亲自执着银刀从另一端切下小半截,旁若无人地放进嘴里,还促狭地道:“真甜。” 郁宛微微脸红,当然不是说瓜甜,这瓜滋味就跟白水似的。 大热天的还有功夫调情,她真服了这老男人。 乾隆调戏完毕,便叫了茉莉花水净手,又跟郁宛说起要往圆明园避暑之事。 郁宛愣了愣,“这样早么?” 她听庆嫔说往年都得五六月份。 乾隆撩起人来没话说,“旁人自是不急,可你是头一遭去,总得让你长长见识。” 好像只带她一个人似的,渣男惯会甜言蜜语。郁宛嗔怒地瞪他一样,模样却娇得厉害,叫乾隆想起暹罗国进贡的那只白底蓝眼珠子的波斯猫。 忍不住上手捋了两把,“那你是不愿去?” 还好波斯猫没挠他,郁宛只傲娇地道:“谁说不愿?” 不管因为什么理由,圆明园总归是个新鲜地儿,总比待在密不透风的皇宫里强。 乾隆就当场唤来李玉商量名单,那些叫得上名号的嫔妃自然是得带上的,至于太妃太嫔们,以前是跟太后住在畅春园,但今年乾隆想把皇额娘带到圆明园来,更方便尽孝。 郁宛心说老太后未必愿意跟儿子同住,连个抹骨牌的都没有,恐怕又是皇帝一厢情愿的主意,想给自个儿博名声。 乾隆早已习惯她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倒也不以为忤,反而诧异郁宛看得这样透——这女子不愧是他知己。 乾隆便含笑道:“皇额娘喜欢热闹,到时候可得麻烦你多多陪伴。” 郁宛:…… 就知道没好事,她连半个儿媳妇都不算,居然轮得上她尽孝。 也只能强颜欢笑答应下来。 殊不知乾隆为了缓和太后跟她的关系费尽周折,又道:“婉嫔以前多留在阿哥所难免辛苦,这回也一并解解乏罢。” 总是让她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乾隆难免有些于心不安,虽然婉嫔自个儿看着挺乐意的。 郁宛听他的意思是把阿哥们也带到圆明园去,微微吃惊,“那么八阿哥……” 乾隆神色坦然,“永璇当然要去。” 以前他觉得不见人是对这个儿子好,可如今不那么想了,与世隔绝并不能保护永璇的自尊心,只会令他倍感孤独,既如此,不若让他出去多见见世面——总得经历这一遭的,或许习惯了众人异样的眼光,他会活得更坚强。 郁宛当真对乾隆刮目相看,没想到短短几日万岁爷的思想就有了飞跃进步,她想不到是因为那枚鞠球的缘故,只以为乾隆出去祭祀一趟,被祖宗们托梦开了灵智。 乾隆:……莫非他以前是个石头脑袋么?也太瞧不起人了些。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乾隆不跟她计较,只凝望着郁宛道:“永璇跟朕说了你送他鞠球的事,他似乎很喜欢你,其实你若觉得膝下寂寞……” 郁宛赶紧拒绝,“臣妾无才无德,不堪为八阿哥养母。” 她可没信心养好孩子,还是个这么大的孩子,就算八阿哥对她有些雏鸟情结罢,那也是因为距离产生美,真相处起来保不齐产生种种摩擦——他又是个天生残疾的,许多事若是把握不好度难免触及孩子敏感的心灵,郁宛想想都累得慌。 她也不希望破坏自己在八阿哥心中印象,还是维持现状最好。 郁宛觑着皇帝脸色,小心翼翼道:“其实婉嫔娘娘是个不错的人选……” 乾隆叹道:“婉嫔自然是好的,只家世终究浅薄了些,位份也只在嫔位。” 虽说养母的身份不见得要比生母高,可也不能差得太远罢。 郁宛不服气,“臣妾还只是贵人呢。” 婉嫔配不上,那她就更不配了。 乾隆破有深意地睨着她,“你的福气在后头。” 郁宛不敢说话了,皇帝爷惯会画大饼,她就算很愿意相信也只能听个七八成,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乾隆也不多言,让李玉将名册收起,“先就这样吧,永璇的事咱们往后再议。” 郁宛讪讪道:“其实皇上不必担心八阿哥无人恤助,他外祖乃武备院卿,舅父又是吏部尚书,这样的家世在哪儿都不会吃亏的。” 至少做个王爷很够用了。 乾隆似笑非笑,“朕只怕金家人的眼睛全盯在大的身上,哪里顾得上小的。” 这话倒像暗指四阿哥争储,郁宛正迟疑要不要往下接,皇帝已然起身,“行罢,朕不闹你了,你也收拾收拾,想来不过三五日就得出发——别忘了把银票藏好,省得被贼人偷去。” 明摆着嘲笑她守财奴。 直到乾隆走出永和宫,还能听到他老人家爽朗无比的笑声。郁宛气得七窍生烟,不过乾隆一语倒是提醒了她,宫中治安再好,可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还是得防患于未然,郁宛忙活一夜,将金子宝石锁的锁藏的藏,令妃给的那几张银票则缝进寝衣的内衬里,如此谁若想偷去,就必须得过她胸前这关——想来没有哪个宵小能胆大到这地步。 去圆明园度夏的消息传出,宫中自然难免一阵骚乱,但总体而言还是皆大欢喜的,毕竟圆明园地方大,别说几个嫔妃宫女了,一紫禁城的人都装得下。 唯一恼火的是舒妃,那张随驾的名单独独将她摈除在外,这不明摆着欺负人? 连一向籍籍无名的婉嫔都跟着去了,难道她还不如婉嫔? 虽不知因何缘故,但舒妃岂肯错过这万分难得的机会,万岁爷这一去指不定三月后才能再见,若是皇帝直接从圆明园出发前往木兰秋狝,那前前后后加起来就得有半年工夫,难道让她游魂野鬼似的在紫禁城留六个月? 舒妃想想都快要发疯,这会子也顾不上脸面不脸面了,托侍女菱角婉转来向郁宛致意,只盼着郁宛能帮她说说情,别让皇帝冷落她太久,大家同为后宫姐妹,唇亡齿寒,不该彼此扶持么? 郁宛回应她的是一个清脆玲珑的“不”字。 她吃饱了撑的才去帮舒妃出来,怕这位娘娘没机会捣乱?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才不信舒妃从此就能从大灰狼变身小绵羊了。 舒妃除了咒骂多贵人冷血无情,也只能孤苦伶仃留在紫禁城。 一片锣鼓喧天中,队伍开拔,郁宛坐在出宫的马车上,觉得心情分外舒畅。 其实圆明园对于多数嫔妃并不陌生,先帝雍正爷酷爱此园,一生泰半时间都居于此,包括处理公务;乾隆爷的性子更广一些,爱好也更不定,除了圆明园,木兰围场和各处行宫也都是他爱去的,算下来待在紫禁城的光阴反而没有多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乾隆这样的野马,再大的马厩也是关不住的。 站在普罗百姓的角度,郁宛该谴责他劳民伤财,可作为间接的受益人,她只能说,旅游真快乐。 有得必有失,这会子她就又被乾隆抓去对弈了,秉着讨好老板就是增加绩效的原则,郁宛自不敢怠慢,兢兢业业走好每一步棋——反正都是输,区别只在输得狼狈跟输得精彩。 但这局她的运气居然不错,误打误撞吞了对面好几个子儿,连乾隆都忍不住支颐冥思苦想。 难道她将取得职业生涯的首胜?郁宛眼睛一亮,正在雀跃,李玉突然通报,和敬公主求见。 乾隆便如听了玉旨纶音般,赶紧撒手,“明日再下吧。”跟着李玉就钻出了马车。 郁宛:……居然耍赖,不带这样的啊。 至少也得先把银子给她。 只恨这个时代没有照相机,不能将乾隆的丑态拍下来,最好再传到网上去,起一个“惊!我那毫无游戏精神的皇帝老公”或者“帝国元首竟因一句话悔棋,原因竟是……”诸如此类石破天惊的标语,必然刷爆热搜。 第51章 公主 郁宛下车的时候正撞上乾隆跟一严妆华髻的妙龄女子在树下说话, 本想上前打声招呼——到底头一遭见。 怎料和敬公主也发现了她,只淡淡打量了她两眼,便无声转过头去。 郁宛只能算了, 论理这位公主娘娘虽身份尊贵,可毕竟是个晚辈, 自己哪怕位份只在贵人, 也是她的庶母,怎么也得还个平礼才是。 郁宛可不想白白受人折辱, 遂转头就走。 春泥不免咋舌, “嫡公主好大的架子!” 郁宛笑道:“你也知道她是嫡公主。” 孝贤皇后生了四胎, 只这一位长大成人,可不就成了皇宫里的珍稀保护动物, 当初许配给科尔沁王公满珠习礼的玄孙,论理是要远嫁的, 可乾隆舍不得父女分离, 愣是给额驸拨了个差事,好叫他跟公主常驻京城。 这位额驸的脑子还不怎么好,先前平定准格尔一战中,还鬼迷心窍包庇纵容叛军阿睦尔撒纳,按律是该斩首的,又是和敬公主搬出去世的孝贤皇后,乾隆不忍让爱女守寡,这才免了驸马死罪。 新燕咦道:“和敬公主嫁的也是博尔济吉特氏, 按说该跟主子您多多亲近, 她怎么反而爱答不理的?” 郁宛摇着轻如鸿毛的团扇, “人家嫁的可是正宗科尔沁蒙古, 哪是我能比的。” 哪怕一样的姓氏也分三六九等, 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才是扎扎实实出过三位皇后,她爹根敦虽然常拿几位祖奶奶作比,其实更像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不过孩子都是爹娘的宝贝,或许根敦真觉得她不比海兰珠差罢。 郁宛忍俊不禁,想起快一年都不见那对活宝,又难免有些惆怅。 “别管她,和敬公主心高气傲惯了,咱们且乐咱们的。” 郁宛不把这点小事放心上,眼瞅着庆嫔一手撑着轿帘,胳膊肘抵着舷窗,半只雪白的膀子露在外边,郁宛调笑道:“姐姐这是学文君当垆卖酒呢,可惜身穿黄袍的司马相如却未过来。” “坏丫头,连我你都敢打趣了!”庆嫔作势要来拧她的嘴,她才不觉得乾隆是什么司马相如,光才气就天壤之别。 郁宛眼疾手快躲过她攻击,又趁势上了马车,“姐姐喝什么,如斯惬意?” 庆嫔晃了晃手中的冷陶杯,“一点酸梅汤罢了。” 看着颜色是不差,可怎么味道有点古怪呢?郁宛晃了晃那橙红色的液体,深深嗅了一口,讶道:“这明明就是酒。”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45节 庆嫔吃吃笑着,“别胡说,就是梅汤里掺了点葡萄酒,又加了点牛乳跟蜂蜜罢了。” 上头那洋酒喝得她头痛欲裂,可过后回想起来,又觉得那飘飘然的感觉异常舒畅,庆嫔便想了个巧宗儿,掺着喝,这般总不易醉了吧? 郁宛心想她倒是有先见之明,这么早就把后世的鸡尾酒给发明出来了,不过这种不纯的酒好像更容易醉罢? 或许庆嫔并不似外表那样洒脱,而她在宫里过得并不快活,唯有借酒浇愁一舒胸怀。 郁宛沉默着。 庆嫔斜睨着她,“你怎么来了,不是说陪万岁下棋?” “和敬公主扰场子,不得已才算了。”郁宛想起来仍有点心梗,本来局势大好,愣生生被搅和了。 结果她跟乾隆的头对头仍是败绩累累,胜绩为零。 庆嫔扑哧一笑,“你傻呀,不会把棋盘搬走,待会儿再去对质,我就不信万岁爷肯赖账。” 郁宛一拍脑壳,她怎么没想到呢?不过现在也晚了,李玉必定把马车内收拾干净。 她怨念地望着庆嫔,“方才姐姐应该在场的,也好帮我做个见证。” 庆嫔哼道:“我不惯见那些人。” 虽说和敬公主跟令妃关系十分要好,但朋友的朋友未必是朋友,庆嫔就对这位金枝玉叶不来电,且两人每每谈话都得避着她,庆嫔就更觉得自己被孤立了——说也奇怪,和敬每见一次令妃,令妃的情绪便愈发低落,脸上笑颜也越来越少,如此这般,庆嫔就更讨厌和敬了。 但是令妃却从不许她说和敬公主的坏话,还非逼着她客客气气的,有一次她故意没给公主倒茶,令妃半个月没和她说话,见了面还装作不识,叫庆嫔觉得憋屈死了。 郁宛:……什么神奇的女性友谊,她真是半点不懂。 两人正说话时,外头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却是几个小阿哥一盆火似的赶来,缠着要她讲木兰围场打猎途中的故事。 郁宛立马瞪向十二阿哥,必定这小子又在那吹牛了。 永璂装傻充楞,八阿哥十一阿哥则拉着她的衣袖巴巴说道:“多娘娘,您就讲给我们听嘛。” 十一阿哥永瑆其实比十二阿哥永璂还大两个多月,但因为体质孱弱的缘故,发育迟缓,反而矮了半头,性子也十分羞怯,一紧张起来话都不会说了。 八阿哥看着倒是自然些,因着崇敬郁宛的缘故,对她更是不自觉地亲近,“多娘娘,听说您还亲自射杀了一头黑熊,是真的吗?那黑熊立起来比人还高,巴掌跟蒲扇似的。” 郁宛再度向十二阿哥瞪去,这小子吹牛还带上自己,她怎不记得这般丰功伟绩? 十二阿哥俏皮地吐吐舌头,那些说书人也没有完全依照事实来的,稍稍夸张些不成么,当然他要腔调的是自己——在他描绘的英雄画卷里,是他指引多娘娘发现了那头凶猛的野兽,也是他亲自指点箭矢该刺哪个部位,从而一击致命,千钧一发时,熊掌离他耳根只有两三寸呢,他几乎能闻到那张血盆大口里传出的腥风。 永璂沉浸在自己创作的故事里,越想越入迷,以致于两位兄长问他木兰秋狝见闻时,他不假思索就说出来了,还得加上郁宛这个证人,才显得更真实可信。 郁宛:…… 架不住永璇永瑆都是没见过世面的,永璂又可怜兮兮求她保住面子,郁宛只得将几个小萝卜头带到自己的马车上,继而给他们讲起唐僧师徒西天取经的故事——反正等七月木兰秋狝的时候就都拆穿了,不急在一时。 老实说长这么大她还没见过真正意义上的猛兽呢,勒扎特草原上倒是听说有黑熊,可谁也不曾见着,她第一任未婚夫口口声声命丧熊腹,可也有传言是被毒蕈菇噎死,大约前者听起来比较不窝囊。 木兰围场那些半驯化的畜类就更不具野性了,跑都跑不快,唯一值得一说的只有梅花鹿,但是也少见到。 郁宛便绘声绘色对阿哥们讲述了一个从黑熊手底救出美丽小鹿的故事。 孩子们听得双目亮晶晶的:“这种鹿长什么模样,该怎么区分呢?” 郁宛:……嗯,它们的肉很好吃? 现在她还记得红楼梦里芦雪庵烤鹿肉一节,说实话,真挺馋人的。 * 乾隆远远听见多贵人马车上笑语喧阗,就知道那妮子一定又在胡说八道了——骗自己是骗不住,骗小孩子还是有一套的。 和敬公主见皇帝光顾着张望,都没仔细听她说话,难免有些嗔怒,“皇阿玛有了新宠,连女儿都不管了。” 乾隆笑道:“朕听着呢,你刚说什么?” 和敬公主想让父皇恢复额驸的亲王爵,但这在乾隆看来当然是不可能的,至少现在不行。色布腾巴勒珠尔因着纵容叛军才被削爵,在乾隆看来留他一命已是宽仁备至,倘连爵位都保留着,岂非显得他太过徇私护短? 何况王爵已交由额驸兄长色旺诺尔布承袭,君无戏言,倘转眼就收回,他可成什么人了? 和敬公主撇撇嘴,“若皇额娘还在世,断不会让额驸受到如此重责,她一定会帮儿臣求情的。” 乾隆淡淡道:“孝贤若在世,也一定会劝朕秉公行事,她深明大义,可没你这般公私不分。” 又皱起眉头,“怎么不见你拜访那拉氏?论理,她也是你皇额娘。” 和敬公主撒娇道:“儿臣不是忙着陪皇阿玛解闷么?” 她跟那拉氏处不来,皇帝又不是不知道,当初她也没想过那拉氏会那么快成为继后,还以为后位会虚悬几年。虽说是皇祖母一手促成,可皇阿玛未免变得太快了些。 和敬公主听到后方传来的欢声笑语,秀气的眉尖蹙了蹙,“如今这些阿哥一个赛一个淘气,成日里玩耍打闹,半分心思都不用在正道,连那拉皇后生的嫡子都这般,旁人更不消说了。” 又叹息道:“到底不及端慧太子在时,永琏七岁就能读左传,若是没那场意外……他该出落得何等芝兰玉树,文武双全。” 提到早夭的嫡长子,乾隆罕见地沉默下来。 和敬公主见目的已然达到,便知趣告退,欣欣然找令妃说话去了。 第52章 讨好 许是郁宛讲故事的水平太过引人入胜, 一直到队伍启程,小阿哥们仍不肯离开。 郁宛无法,只得让新燕去问皇后, 她觉得那拉氏应该是不放心将十二阿哥留下的,先前秋狝的时候是不得已, 如今亲额娘都在身边, 还能随意丢给外人么? 哪知那拉氏却回话请她安心便是,还把永璂的乳娘都给送了来, 俨然放了一百二十个心。 婉嫔的说辞也是一样, 既然八阿哥十一阿哥乐意跟着多贵人, 那她正好可以省点精神。 郁宛:……原来大伙儿都是不乐意带孩子的么?她以为宫里的女人个个母爱泛滥呢。 郁宛就懊悔自己为何偏挑中西游记,这书有一百回呢, 她应该说聊斋里的那些短篇故事才好——至于会否吓得小阿哥们做噩梦,就不在她考虑的范畴之内了。 等马车抵达圆明园时, 郁宛已经把大闹天宫、三打白骨精、猪八戒高老庄娶妻几个有名的故事都讲得差不多了, 还着重介绍了一番里头那些妖怪——尤其是女妖怪。以前她看六小龄童版就专爱盯着里头的美女瞧,什么玉兔精蜘蛛精白骨夫人玉面狐狸,个个拎出来都是能艳压群芳的大美女,还兼具古典气质,哪像后世的明星那般审美趋同化。 小阿哥们一个个听得脸颊绯红,正是知好色而慕少艾之时,哪里受得住,叫新燕频频给自家主子使眼色, 这么教坏小朋友不好罢?乳娘们可都在旁听着呢。 郁宛心说她巴不得乳娘回去告状, 这般明日总不会叫她带孩子了, 她又不是专职当保姆的。 春泥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虽然西游记的全套折子戏她都看过, 但里头的旦角都是男人扮的,可没郁宛描述的这样绰约多姿。 不过她仍有疑惑,“孔雀公主是谁?原书有这号人物吗?” 郁宛暗道坏了,她忘记电视剧有几个妖怪是编剧原创,这般当然跟书中回目对不上。 只能含糊其辞,说是她自由发挥编纂的故事。 春泥立刻投来崇拜的目光,“原来小主还会写书,太厉害了!” 后来连乾隆都听说她有这番才能,命她在纸上抄录,再送去书坊发行,还要改编成折子戏,这当然是后话。 郁宛到达目的地,觉得自己真是进大观园的刘姥姥,御花园跟眼前比起来完全就成了微缩模型,里头光是人工湖就多得令人瞠目,更别说天然形成的水泽了,堪称星罗棋布。 各人的落脚点是早就安排好的,皇帝住九州清晏,那拉氏住碧桐书院,皇太后则在长春仙馆——以前孝贤皇后的居所,除了她老人家也没人敢住进去。 其余嫔妃当然还是原来住地,独郁宛是新来的,皇帝给她留了几块地方,让她自己挑拣。 郁宛按图索骥,杏花春馆名字太俗,茹古涵今又显得太大,她这种胸无点墨的住进去简直像反讽;映水兰香、曲院风荷又过于妖冶,像勾栏院出来的;至于什么别有洞天、洞天深处等等,原谅郁宛思想龌龊,都充满了暗示意味,恐怕乾隆这个老色批会天天来撩她。 到最后还是选定“武陵春色”一处,取桃花源意象,或能乐而无忧。 圆明园常年有人打理,各处都干净整洁,故而新燕春泥也没费多少功夫。郁宛倒是想起兰贵人,让小桂子多嘴去问一句,看皇帝的意思是跟她住还是让小钮祜禄氏独居一宫,结果小桂子回答太后把兰贵人叫去同住了,如此反倒省事。 郁宛炯炯有神的想,或许太后缺个打牌的吧,侄女总是比外人听话的。 她本想去水木明瑟看看庆嫔——听说那里不但有西洋水利机驱动的风扇,凉爽宜人,北边还靠着文源阁,全国最大的七座藏书楼之一,里头指不定能发掘出什么好宝贝。 可惜这样的胜地被庆嫔先一步占去了,郁宛只能感慨,来得巧不如来得早。 幸好她跟庆嫔交情不错,她若提出参观,庆嫔想来不会拒绝。 可惜狗皇帝惯会败人兴致,郁宛刚换完衣裳,御前的王进保就来传话,皇帝请她去九州清晏用膳。 郁宛:…… 她最烦这种家宴了,人又多,菜又上得慢,还规矩重重,吃饭都不叫人快活。 但乾隆爷盛情相邀,她岂能拒绝?多少人盼着这份殊荣都盼不来呢。 郁宛审慎地道:“都有哪些人在?” 王进保就给她历数了一遍,左不过皇帝太后皇后,再加上贵妃令妃忻嫔婉嫔这几个,王进保倒是着重强调了和敬公主带了独子来,跟皇后的十二阿哥差不多年岁。 郁宛恍然,和敬公主跟额驸的孩子,这可正儿八经算她孙辈了,她这个奶奶是不是得有所表示? 因让春泥拿红封包了六两六钱银子,再多她也舍不得——她一个月的月钱都只十两呢。 要是送长命锁虾须镯翡翠扳指什么的,一来不知道乾隆的宝贝外孙会否对那些材质过敏;二来也太过破费,说不定一辈子都只见这么一面呢,人情赚了也是白赚。 等郁宛收拾一新来到九州清晏,里头已十分热闹,因这回随行的孩子们多,窜来窜去跟小炮弹似的,更显气氛欢快。 令妃很小心地扶着肚子,乾隆特意给她置了张小桌,周遭还加了几座屏风遮挡,显然是怕冲撞,看得纯贵妃不免有些牙根痒痒,这么身娇肉贵,干脆不要出来,不过是个妃位,倒得当菩萨供着,谁没怀过孩子! 郁宛扫视四周,果然庆嫔没来,看来庆嫔如她所言讨厌和敬公主,宁可避着不见。 乾隆居于高座上,很有耐心地抓着一个鬈发乌黑的小毛孩子,不许他乱跑。 郁宛就知道这位是和敬公主家的宝贝疙瘩,上前笑道:“这位便是……小世子吧,长得真是可爱,不知叫什么名?” 其实叫世子是有些不妥的,他爹刚被削去亲王爵,但郁宛一时也想不到更合适的称谓,总不能直呼那啥吧? 反正和敬公主这般得宠,额驸往后多半还得赐个爵位,这声世子还是当得起的。 和敬面容稍霁,只当郁宛出于尊敬才会如此,算她有点眼力,便纡尊降贵给了她一个难得的微笑,“犬子唤作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 郁宛:…… 说的什么呀,叽哩哇啦一长串,听都听不清,这是人类的名字吗? 新燕小声在身后向她解释,鄂勒哲是有福,特穆尔是有寿,额尔克是钢铁,巴拜则是宝贝,总归都是吉祥祝福之语。 郁宛一听就知道这是乾隆老爷子的起名风格,给太后上徽号也是这么累累坠坠,生怕别人瞧不出他多么用心似的。 心内尽管吐槽,面上还是装出叹服的样子,“这名字真好听,公主费心了。” 和敬很骄傲地道:“不是我起的,是皇阿玛亲自给额尔克改的名。” 原来有简化版,害她舌尖打转半天。郁宛便笑容可掬道:“难怪会如此悦耳,万岁爷当真疼爱小世子。” 自以为两个人的马屁都拍到了,怎料乾隆只是静静地看她装逼——别以为他听不出来,这小妮子又在心里诽谤他呢。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46节 郁宛从怀中掏出红封,“初次见面,不成敬意。” 和敬公主熟极而流地接过,显然类似的礼物已收过不少了,否则她为什么将儿子带来呢?今年光是为了打点额驸的死罪就花了不少体己,府里的家用也得贴补贴补麽。 怎料拆开一瞧,和敬的笑容便僵在脸上。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这世上竟有人拿六两银子送人,哦,还有个六钱的零头,多贵人不是蒙古贵族出身么,能穷成这样? 和敬上上下下打量了郁宛好几眼,很怀疑这女子进宫的时候谎报了身份。 郁宛心说贵族也分好几等的,她爹就是靠山靠山靠水吃水的那类,但就算真有钱她也不会带太多来,给小孩子的见面礼而已,送多了还怕折福呢——何况这钱最后落到家长手里。 乾隆差点笑出声来,朕的多贵人还是一样小气,可见不是针对他。 他还真担心郁宛会多多破费去讨好和敬,岂非显得他当老子的连闺女都不如? 这下倒是称心如意了,乾隆清清喉咙,“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你就留着给额尔克当个玩意儿罢。” 很有风度地帮郁宛找补,“六六大顺,倒是好意头。” 和敬公主眼角抽了抽,她以为最少得是六百六十两呢,奈何拿人的手短,只能叫儿子转过身来招呼。 额尔克顽皮惯了,非但不肯唤人,还朝郁宛龇牙咧嘴扮鬼脸。 郁宛再度庆幸自己给得不多,否则也太吃亏了。 入席之后,纯贵妃照例站到皇太后身边布菜,婉嫔则去伺候那拉氏,郁宛本来想象征性地敷衍一下皇帝,无奈和敬公主这位大孝女抢着一步上前,给她皇阿玛端茶递水殷切备至,郁宛也就干脆放着不管了。不要她服侍更好,她自个儿开小灶不知道多惬意呢。 同样被挤下来的还有忻嫔,暗暗恼火,这些人手脚未免太快了些,一点都不给她表现的机会! 可要是什么都不做,她不就白来了么? 要她去伺候怀孕的令妃她是万万不肯的,看着一旁的毛头孩子,忻嫔计上心头,笑容满面地伸手道:“额尔克,过来,忻娘娘给你夹菜,这个虾可好吃了。” 然后额尔克就愉快地喷了她一脸唾沫星子。 郁宛轻轻摇头,忻嫔又是何必呢? 熊孩子这种生物,还是远离最好。 第53章 背锅 忻嫔心里恨不得把兔崽子给掐死, 面上却还是努力微笑着,“看来小世子不爱吃虾。” 她当然不肯唾面自干,拿棉帕子仔仔细细擦干净, 仍凑上前道:“小世子想吃什么,不如大方点说出来, 忻娘娘保证帮你弄到。” 郁宛都有点佩服她百折不挠的精神, 看来人各有所长,忻嫔并非完全的笨蛋美人, 该刻苦时还是很能刻苦的。 又或者她真的想要个阿哥, 见了男孩子便觉得亲切——她对自家生的两个公主都没这般耐心呢。 额尔克没扒两口饭便百无聊赖四处张望, 忻嫔见他牢牢盯着郁宛碗中那只油汪汪红喷喷的大鸭腿,猜想他是想吃, 便难得对郁宛施了些好脸色,“贵人妹妹, 我看你也吃不下, 不如把这只腿分给世子罢。” 郁宛:…… 凭什么拿她的东西做人情?一只八宝鸭子才两条腿,她好容易才抢到手的。 不过忻嫔这么道德绑架也不好拒绝,郁宛只能勉为其难夹起,哪知不慎掉进眼前的火腿鲜笋汤里,溅得淋淋漓漓到处都是。 这样脏相,忻嫔当然再不肯要,那汤里保不齐还沾了多贵人口水。 还是乾隆瞧见一团乱象,把自己碗碟中的鸭腿分了去, “让额尔克吃这只。” 又无奈地瞟了郁宛一眼, 跟小孩子抢食, 没骨气! 郁宛心道她要骨气做什么, 骨气又不能当饭吃。 她当然是不嫌弃自己口水的, 在汤里泡过的鸭腿沾了火腿的咸鲜跟笋子的清香,似乎更具风味。 另一边的熊孩子望着鸭腿却不肯下嘴。 和敬公主淡淡道:“额尔克不吃皮,只吃净肉。” 年纪不大毛病却不少。忻嫔无法,只得亲自用筷子将那层肥滋滋的肉皮扒下来,怕被说浪费,少不得自己吃掉——看她眉头皱起的模样,竟像吞了只苍蝇。 这也难怪,宫中女子为了保持身材,向来对荤腥敬而远之,更别说这样纯粹的脂肪。忻嫔为了生阿哥在佛前许下愿心,也早已习惯吃花斋——每个月茹素十天,今日已经算破戒。 吃完了还觉得那团肥油堵在喉咙里,忻嫔面露难色,险险就要呕出来,只得找了个由头到净房吐去。 叫郁宛瞧着十分可惜,她最喜欢的就是那层酥脆可口外焦里嫩的鸭皮了,且往往最表层的调料裹得最多,最是入味,外行人真不懂欣赏。 忻嫔漱完口回来,眼睛都红了半截,更可气的是那兔崽子连句道谢也没有,和敬公主更是旁若无人模样,好像她天生就是该被伺候的。 忻嫔微微尴尬,人家不搭理她,她偏要找出些话来说,这会子又想讨好钮祜禄氏,“太后娘娘,怎么不叫兰妹妹出来用膳?臣妾怪想她的。” 钮祜禄氏睃了她一眼,“让她自个儿在屋里罢,还更省事些。” 忻嫔碰了个软钉子,面露讪讪。 和敬公主倒是留神,关切道:“听说兰贵人伤了脸,是怎么回事?” 论理她是该唤兰贵人一声表姑,不过和敬公主连戴佳氏这样出身总督府的名门华胄都瞧不起,更别说钮祜禄家的旁支了。 忻嫔不意和敬竟肯赏脸问话,喜得浑身乱颤,哪里敢隐瞒,立刻就一五一十吐了个干净,连同瑞官女子怎么跟兰贵人结仇的,又是如何在那盒胭脂中下药,无不知之甚详——虽然当时她不在宫中,未曾亲见,但这样传奇的新闻不得打听清楚么? 和敬公主便蹙眉,“当真是耸人听闻的恶行。” 忻嫔很给力地捧哏,“谁说不是呢?亏得皇上明察秋毫,英武果决,一回来就把那罪魁给发落了,这才还兰贵人以公道。” 乾隆不置可否,他是爱听恭维话,但也得看这话实不实在——根本他就没出多少力。 遂淡淡说了一句,“这都是多贵人的功劳。” 郁宛怎知点到自己,难免受宠若惊,只得站起来敬了杯酒,又假惺惺地谦虚了两句。 和敬叹息道:“遥想孝贤皇后当年,几曾有过妻妾阋墙,宫中无比和睦,一针一线都条理清楚,更不曾见口角,到底时过境迁,比不得当初了。” 郁宛心想那是你没见识,连她这种晚进宫的都听说过淑嘉皇贵妃手撕六宫的壮举,慧贤皇贵妃亦非善茬,动不动舌战群儒,和敬公主那时总该晓事了吧,难道一点不记得? 当然和敬的目的并非追忆往昔,而是借古讽今,“宫中争斗不断,为尊上者也难逃其责,看来皇后娘娘终究力有未逮。” 这是明着说那拉氏管理无能。 那拉氏面容沉静,款款欠身,“臣妾忝为六宫表率,却在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实在是臣妾之错。” 皇太后叹道:“你又何必自责,也是兰贵人太过不小心,轻易招了暗算,这事谁都不想。” 诣陵途中她亲眼看着那拉氏如何往来打点——纯贵妃光顾着作秀,在陵墓前假模假式地哭,那拉氏却得负责船上一切交接琐事,还包括皇帝的饮食起居,又惦记着有孕外出的令妃,倘说她不够尽心,皇太后怎么也不信。 皇太后知晓和敬因为先皇后的缘故,跟那拉氏总有些气场不合,可俗话说后母难当,她也不好劝得,只叫了重外孙到身边,要亲自喂他吃饭。 无奈额尔克才啃完那只大鸭腿,怎么也不肯用正餐,在皇太后怀里扭来扭去,愣是闭着嘴死都不张开——且皇太后面前多是素膳,也非他爱吃的。 郁宛心说孩子不听话,多半是惯的,结结实实饿他两顿,看他还挑不挑食,保准什么都吃得下去。 一抬头,却发现乾隆正看着她,依旧是那副忍俊不禁模样,叫郁宛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她嘴角沾上米饭粒了? 赶紧挠了挠,没有啊。 那拉氏看着和敬公主打发不肯吃饭的额尔克到屋外玩去,方才淡淡道:“小世子这般顽劣,公主该多用心教导才是。” 郁宛精神一振,大戏要来了么?那拉氏竟开始反击了。 和敬又岂是甘心受训的,还是被她素来厌恶的继母教训,遂冷声道:“额驸只这么一位独子,难免宠得多些,我常劝额驸莫要太过溺爱,他都不听呢。” 话里很有些炫耀的意味,和那拉氏比起来,她的家庭实在幸福太多,夫妻恩爱,孩子又少,不比那拉氏色衰爱弛,侥幸生了个嫡子又是不成才的,还得面对那么多优秀的庶子——怕是得天天气得肝疼罢? 她这辈子都休想越过母后去。 那拉氏莞尔,“原来公主也知教养不善并非一人之过,那瑞官女子也不是服侍本宫,何以公主就只会挑本宫的错处呢?” 言下之意,你爹才是那个顶头上司,有什么不满跟他说去。 郁宛暗道糟糕,那拉氏这话虽然痛快,可乾隆听了未必高兴——指桑骂槐把他也给骂进去了。 乾隆神色果然有些不愉,“食不言,寝不语,都消停些罢。” 那拉氏没有半点告罪的意思,兀自叫了永璂来给他夹菜。既然和敬公主不知尊重,那拉氏也懒得彰显慈爱了,谁的孩子谁操心,她乐得省些气力。 席散之后,夜幕也黑了下来。皇太后已先一步回长春仙馆去了,和敬公主看着微微打盹的令妃,积极道:“皇阿玛,令娘娘似有些神思昏倦,不若您亲自送她回宫罢。” 这一下令妃的困意也消了,赶紧起身,“臣妾无碍,陛下还是去碧桐书院为宜。” 来圆明园第一夜惯例得宿在皇后宫中,之后才好翻其他人牌子,这般才显得尊卑有序。 令妃知晓和敬是为自个儿抬脸,但这事对她没有半分好,遂赶紧婉拒,又向那拉氏表忠心。 那拉氏神色如常,似乎皇帝来也好,不来也好,她都懒得介意。 几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乾隆是最不要旁人教他做事的,他默默饮尽杯中残酒,将帕子往桌上一甩,“不用费事了,朕去武陵春色。” 郁宛:…… 又拿她当挡箭牌,她看起来这么像背锅的吗? 可乾隆都谦辞的机会都不给她,长臂已然揽上她肩膀,一股炽烈的酒气喷在她脸上,“走罢。” 郁宛无计可施,只得叫李玉在前打着灯笼,她自己为乾隆将披风紧上,又吩咐春泥先回去煮些解酒汤——拿不准皇帝是真醉还是装醉,但预备着总没错。 郁宛行了礼便匆匆退出来,顾不上看那几人脸色,只在余光一瞥中注意到,忻嫔的眼神太可怕了。 像要生吃了她似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54章 献舞 九州清晏到武陵春色不算太远, 当然比起皇后住的碧桐书院是要远些的,但跟庆嫔的水木明瑟相较可要近便多了。 郁宛很规矩地跟在乾隆身后,怕挡了他老人家的光, 然而一路上要经过好几处大大小小湖泊,湖上的凉风吹来, 郁宛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 早知道该让春泥带个手炉的, 虽说四月天还用手炉多少有些不像话,但养生就是该在细节处下功夫。 乾隆回头看她一眼, 淡淡道:“过来。” 郁宛啊了声, 不解其意, 可随即看到张开的披风,顿时心领神会, 小跑过去钻到皇帝臂弯里。 庆幸万岁爷没狐臭,不然这个姿势一定会“如痴如醉”。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47节 乾隆:……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么并排着走太沉默也尴尬, 乾隆闲闲道:“可知朕为何去你宫里?” 可不就是想拉个垫背的, 既怕得罪嫡妻,又怕得罪宝贝闺女,可不只有拿捏她这个小小贵人了。 郁宛心里门儿清,面上却天真无邪地摇头,“臣妾不知。” 乾隆攥紧她的手,“朕今儿也想当一回桃花源人。” 随即朗声念道:“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初极狭,才通人, 复行数十步, 豁然开朗……” 郁宛心想, 原来是为家庭琐事困扰, 想找个不问世事的仙境躲懒, 可随即越听越觉得不对,她咋觉得这篇文章的词句也有点污呢,似乎描绘那种事也是恰如其分的。 且喜灯笼的黄光掩盖了她脸上的晕红,不然背个书都能背得思绪荡漾,那也太奇怪了。 殊不知乾隆爷全给听了进去,本来没觉得什么,经她这么一遐想顿觉充满暗示意味,猛地咳嗽了两声,差点没呛着。 郁宛忙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您不要紧罢?” 这么看是真喝了不少,难道不是装醉?那她就放心了,听说男人酩酊大醉的状态是硬不起来的。 她可不希望敬事房的记档多出一个鲜红的笔迹,就算皇帝今晚宿在她宫里,也要保证他们是清白的。 这样至少忻嫔等人对她的恨意会少一点。 乾隆神色古怪地瞟她一眼,郁宛没发觉,还在自以为幽默地活跃气氛,“您每天用完膳这么出来散散步也好,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声音戛然而止,人家自称万岁呢,她还说九十九,这是祝福还是诅咒? 小脸迅速地耷拉下来,一副诚惶诚恐模样。 乾隆心里暗暗好笑,表面却很配合地板着脸皮,叫郁宛以为动了真气。 等回到寝宫,郁宛始终忐忑不安,伺候起来也比以往更加殷勤备至,亲自帮他宽衣,端了醒酒汤一勺一勺喂到他嘴里,伺候洗漱就不必了,她可不想送羊入虎口。 好容易忙活完上了榻,郁宛看着皇帝拧紧的眉毛仿佛放松了些,这才大着胆子熄灯就寝。 身后的男人忽然给了她一个熊抱。 郁宛大气也不敢喘,“万岁爷,您还没睡?” 乾隆轻轻嗯了声。 “您不生气了吧?”郁宛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朕为何要生气?”乾隆淡淡道,就算有,也不是因为郁宛那句无心之言,而是气他的家人为何这般不知体谅——难得欢聚一堂,一个个却恨不得乌眼鸡似的你吃了我我吃了你,这就是天家气象。 口口声声视他如父如夫,又有几个真心替他着想的? 也只有在多贵人这里才能放松。 郁宛小声道:“那句俗谚里的九十九是虚指,不是说只能活到九十九的意思,您当然会长命百岁的。” 乾隆笑了笑,胳膊如同柔韧的藤蔓般越缠越紧,“已经很足够了,若真个成了万年不灭的老妖怪,孑然一身有什么趣儿。” 亲昵地在她颈窝处蹭了蹭,“人生得一知己,能相偕共老已是幸事。” 又来,郁宛对这类甜言蜜语早就免疫,她才不信等自个儿到了七老八十皇帝还会喜欢她,多半会去找更年轻鲜嫩的作伴——等等,说不定皇帝到时有心无力,也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了。 不知触动哪根敏感的神经,乾隆蓦地翻了个身,将她双手反剪在枕后。 郁宛蓦地想起许多强制爱文学,不过乾隆却是要她把那孔雀公主的故事讲完——他也挺有兴趣,可惜碍于面子,不好去问永璂他们。 郁宛:“那您压着我胳膊作甚?” 白激动了,还有点痛呢。 乾隆一本正经道:“当然是怕你讲着讲着睡着了。” 郁宛:…… * 碧桐书院中,劳碌一天的那拉氏对镜除下簪珥,脸上早没了丝毫威严之色,有的只是深深倦容。 容嬷嬷给她端了盏养气的参汤来,又叹道:“娘娘适才不该那么说的。” 就算为了弹压和敬公主,也不能拿万岁爷扎筏子,这般只会把万岁越推越远——今晚皇帝宿在武陵春色,焉知不是恼了皇后的缘故? 那拉氏木然道:“本宫不过以理服人。” 瑞官女子再不好,那也是皇帝的姬妾,谁叫皇帝当初要选她进宫的?难道瑞官女子犯错,皇帝就没半分责任? 和敬公主想攻讦她治下无方,那拉氏不能任凭她在这里颠倒是非,她已经没了皇后的里子,若连面子都保不住,那真就无立足之地了。 自家主子就是太过好强,可男人家就几个喜欢个性强硬的?容嬷嬷劝道:“和敬公主是骄纵惯了,您可不能跟她硬碰,叫人说您不慈,适时地服些软儿,或是求万岁爷从中斡旋调和,兴许会更好。” 那拉氏冷笑,她要是拉得下脸早就去说了,只是凭什么?和敬公主纵使原配所出何等尊贵,可时过境迁,如今坐在后位上的是自己,她这位皇女合该主动前来问好,倒得她去做小伏低? 在那拉氏看来,和敬公主如此刁蛮,皇帝也是有责任的,是他给了和敬同自己作对的勇气,否则怎会愈发有恃无恐? 有这般先入之见,那拉氏更懒得去找皇帝诉苦,说不定皇帝很乐意她被和敬为难,好稍稍补偿他对孝贤的亏欠——这宫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巴不得她出丑的。 走到现在,那拉氏已不觉得皇后身份是什么福祉,更像一重无形的枷锁,完美无缺的孝贤皇后便是那座大山,哪怕她想视而不见,人人也逼着她去攀爬,还得嘲笑她爬得不够高不够远,死了也翻不过这座山去。 容嬷嬷知晓自家主子的烦难,唯有极力苦劝,“话虽如此,娘娘总得顾着十二阿哥。” 是啊,十二便是她此刻唯一的念想。那拉氏枯坐片刻,到底还是擎着蜡烛去了爱子房中。 永璂本来在桌上写些什么,见她进来唬得忙藏进抽屉中去。 可那拉氏已然瞧见了,“是什么?拿出来。” 永璂只能苦着小脸将东西递给她,胆怯地向上瞥一眼,“儿臣想把多娘娘讲的故事绘成连环画……” 他知道这是不务正业,正经他该把先生布置的那几篇功课背熟才是,可他就是对说文解字提不起兴趣,反而更热衷画画。 “儿臣有负皇额娘所托。”永璂垂下头。 那拉氏无声望着他,她自然希望儿子能够成才,可从种种迹象看,永璂的天资似乎都比不过当初永琏永琪他们,她到底是该按照自己心目中的方式培养,逼他刻苦攻书,还是该听之任之,让他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 哪样是对,哪样是错? 那拉氏心绪复杂,良久,方轻轻摩了摩永璂的头顶,“若你能按时完成先生交代的课业,其他时间你想做什么,额娘也由你。” 永璂欢快地应了一声,又巴巴望着她,“那我改天能跟八哥他们一起踢球么?” 永璇永瑆请了他好几次,永璂碍于母亲不敢答应,但他心里当然是很想去的。 那拉氏道:“小心着些,别磕伤碰伤了,回头你皇阿玛责怪下来,看你们哪个吃罪得起。” 这便是勉强答应的意思。 永璂只觉心花怒放,立刻化身好宝宝,不敢熬夜画连环画,乖乖上床躺着睡觉去了。 那拉氏帮他紧了紧铺盖,望着儿子恬静睡颜,于黑暗中轻轻叹了口气。 * 次早皇帝邀众嫔妃到福海乘船——说是海,其实更像人工湖,但却是圆明园中最大的湖泊,既深且阔,远远望去一望无垠,还真有点远渡重洋的感觉。 当然她们需要乘坐的不是游艇,而是龙舟。 郁宛隔着十丈远就瞧见岸边停泊的那艘船只,雕梁画栋,晴彩辉煌,船身雕刻的龙首惟妙惟肖,纤毫毕现,还在龙须处坠了两颗硕大无朋的明珠——不晓得是真的还是仿制品,总之富贵又气派。 郁宛本以为里头会是熙熙攘攘一片热闹,哪知进了船舱却发现只有乾隆一人——李玉王进保等等当然不算人,至少皇帝眼里如此。 她有点疑心自己中套了,“皇后娘娘呢?” 李玉便笑着解释,那拉氏跟和敬公主都有事推脱了,看样子是不想碰见彼此,结果一个也没来;纯贵妃得服侍太后,也吹不得湖上的风;令妃养胎;庆嫔陪她养胎;愉妃得照顾五阿哥,婉嫔又得看着八阿哥十一阿哥等等,如此种种,皆不得闲。 郁宛:……这么说,她成了唯一落单的那个? 不免打起了退堂鼓,正想找借口辞去,乾隆却淡淡道:“坐下。” 郁宛很没骨气地认怂,好在地板上铺了波斯绒毯,哪怕跪坐着也十分舒坦。 很快她就被一股浓郁悠远的香味给吸引了,吸了吸鼻子,才发现味道来源于乾隆身前的小吊炉,上头摆着一个铜铫子,里头咕嘟咕嘟不知炖着什么。 郁宛忍不住开口询问。 乾隆面露嘚瑟,小样,就知道这馋猫受不了诱惑。他悠闲地打着扇,面上却神秘道:“是唐僧肉。” 还真有唐僧肉啊?郁宛目瞪狗呆,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等等,唐僧肉不就是人肉么?郁宛神色发僵,她倒是知道有些贵族子弟多么怪癖,吃人肉仿佛也不稀罕,各地县志也有记载,以前战乱的时候食不果腹,唯有杀人充饥,叫什么“两脚羊”“不羡羊”,易牙烹子还被称作美谈呢。 皇帝这是山珍海味吃腻了,想换换新鲜? 郁宛拿团扇掩住口鼻,看着李玉亲自给乾隆盛了一碗肉羹,而乾隆脸上没有半分抵触,反而津津有味品尝着——殊不知这人心底已快笑破肚皮。 乾隆还故意问她,“你要不要也尝一口?” 郁宛拨浪鼓似地摇头,她才不吃人肉呢,多可怕呀。 乾隆却执意让王进保给她盛了小半碗,“当是朕赏你的。” 君命不可违,郁宛无法,只能战战兢兢接过,用筷子戳起一块肉,准备捏着鼻子送进嘴里——大不了回去催吐。 然而这一试就试出来了,分明是牛肉的口感和滋味,不过是加了小茴香炖的。 郁宛又细看了看那肉的纹理,确定是牛身上的无异,方才不无埋怨地道:“您做什么吓我呀?” 乾隆狡辩的话术也是一流的,“唐三藏纵使取得真经修成正果,也难保不入轮回历练,焉知这辈子他没托身畜类?” 那也不见得就是这头牛变的,你还不如说牛魔王呢。郁宛瞪着他,可念在肉羹的滋味的确不错,便也懒得计较了。 徐徐微风中,湖面忽有袅袅乐声传来,郁宛望着皇帝打趣道:“您也是块上好的唐僧肉呢。” 圆明园的船娘可不会边干活边唱歌,多半是某位嫔妃为博圣宠使出的招数。 可见乾隆比唐僧还吃香呢。 小妮子愈发胆大包天。乾隆拧了下她的脸,到底有些好奇,让李玉将纱帘掀开。 郁宛亦凑趣靠近去,想看看是哪个本事非凡的妖精。 只见对面一叶玲珑小巧的扁舟,将将只容得两三人站立。正当中的那人虽蒙着轻纱,然湖上风大,载浮载沉间依稀也能窥见真容——原来是昨夜铩羽而归的忻嫔。 此时她身着一袭朱红亮烈的湘妃裙,手执一枝碗口大的粉色菡萏,驰行于亭亭玉立的翠绿荷盖间,翩翩起舞,端的是美不胜收。 身侧一左一右的两名歌姬既要为她伴唱,还得负责掌舵,看上去却是有些苦不堪言,香汗把脸上的妆给泡花了。 郁宛对舞蹈研究不深,也说不上什么门道,不过忻嫔这舞蹈难度会否太大了点?要知湖上极难保持平衡,忻嫔是总督府的小姐,家里也不会专门教她这些——毕竟是下九流的行当——多半是进了宫后天学起。 可一个基础不牢靠的人还去挑战高难度动作,只能说忻嫔勇气可嘉。郁宛看着她每抬一次腿船身都得微微晃动,心肝也不由得跟着微颤。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48节 忻嫔自己当然是不唱的,光练这支舞就已经费去她全部闲暇,忻嫔选择的是曼声念诗: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虽然有些自吹自擂的意味,倒还不算过于夸张,忻嫔是个很标致的美女,虽然因着生了两个孩子腰身圆润了些,总体还是配得上这首诗的。 郁宛只盼着别出什么意外,她还想把忻嫔的舞蹈看完呢——这种表演哪怕放国家大剧院也是高端局,要收门票钱的。 但愿她待会儿别掉进水里,郁宛在心底念了声阿弥陀佛。 然而怕什么偏来什么,对面船头忽然激起大片浪花,两名歌姬花容失色,“快来人呀,不好了,忻嫔娘娘落水了!” 好在忻嫔些微识得水性,勉强还能扒着竹篙,只那身湿透的舞衣紧贴在身,如同波光粼粼的鳞片一般,使她看起来像条狼狈不堪的红鲤鱼。 当然方才落水的时候也很像——这个就叫鲤鱼跃龙门罢。郁宛颐然想着。 乾隆很不厚道地笑了。 第55章 牌局 郁宛颇识得水性, 可她不能下去救——她身上穿的这身旗装累累赘赘,走路都不方便,更别说洑水了, 又怕忻嫔着急起来,死命拽着她, 两个人都脱不开身。 水里的情况可是什么都说不好的。 她又不能脱了衣裳, 赤条条的游过去。 乾隆则认为忻嫔的情况半点都不凶险,瞧她努力抱着船桨, 像是故意吊在那儿似的, 明明再一使劲就能爬上去。 怕是等着他亲自去救。 乾隆自然不上当, 只命王进保等人速速救援。 忻嫔彻底死了心,看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太监, 感觉胸口拔凉拔凉的,手上忽然没了力气, 竟真个两眼一翻栽了过去。 “可惜了, 本想叫戴佳氏上龙舟来烤烤火的。”乾隆叹息。 郁宛一双眼睛如琉璃珠子望着他,真会装佯,她看皇帝可没有半点拉人上来的意思,这不转脸就叫送回忻嫔自己宫里去了? 虽说忻嫔不自量力才惹出这场麻烦,可郁宛秉着兔死狐悲的心情,觉得自己该适当表示些关切,“万岁爷,咱们是不是要回去看看?” 乾隆悠然拨了拨火炉, “不着急, 等醒了再去慰问不迟, 太医诊脉总得用些时候。” 合着那不是你的小老婆。郁宛见皇帝如此说, 也就撂开手不管了, 她还想把盅里的牛肉羹吃完,可惜汤太咸,喝多了嗓子眼便有些齁齁的。 乾隆顺势将手里的云雾茶递过去,“用这个。” 郁宛道了谢,也顾不上是他喝没喝过的,反正两人都没少尝过对方口水,这时候再计较未免矫情。 乾隆看她跟只松鼠似的吨吨吨喝水,忍不住笑道:“其实朕倒想瞧瞧你载歌载舞的模样。” 必能耳目一新。 郁宛:…… 这不是存心刁难么?忻嫔虽说是后天习得,可毕竟家世底蕴在那里,舞姿哪怕生硬些,一颦一笑也楚楚动人。 她这种羊圈里长大的糙女子穿起舞衣,只怕会贻笑大方。 郁宛讪讪道:“臣妾只会扭秧歌呢,赶明儿打扮成渔婆给您唱一支采莲曲罢。” 当然是玩笑话,乾隆爷再怎么审美清奇,可毕竟长在宫廷,欣赏的只会是雅乐。 那些民间低俗小调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而且郁宛也没信心表演,这可是圆明园呢,只怕到时不但皇宫,全京城都得认识她这位名人。 怎料乾隆却欣然道:“如此甚好,那朕便等着爱妃你技惊四座。” 郁宛:…… 忽然好想从船上跳下去。 她觉得自己很可以死一死了。 * 当然郁宛并没有死,她很惜命,不就是扭秧歌嘛,只要她自个儿把自个儿当成笑话,别人就没法来嘲笑她。 秉着这般破罐子破摔的精神,郁宛让小桂子去为她置一身渔婆的装扮,从斗笠到草鞋应有尽有,虽说秧歌多是即兴发挥,也不能太没章法,她还得想几个动作,当然在安全范畴内——有忻嫔这个前车之鉴呢。 忻嫔落水那是美人鱼,她要是掉进水就成狗脂鲤了。 郁宛跟皇帝约定十天为期,也只敢在晚上偷偷练习,白天生怕被瞧见。 庆嫔见她忽然变成了苦行僧的做派,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感奇怪,“妹妹最近忙什么呢?总不见你人影。” 郁宛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只推称身子不爽。 庆嫔抿唇笑道:“别是有了吧?” 郁宛愣了一刹才反应过来,臊红了脸,“别胡说,有没有我自己会不知道?” 春泥帮她把月事日子牢牢记着呢。 庆嫔半信半疑,“真有了也没什么,连我你都提防?” 郁宛只能赌咒发誓,她的肚子绝对是清白的——除了那碗多出来的牛肉羹。 又问庆嫔可去看过忻嫔,如今可大好了? 庆嫔摆摆手,“她都不许人进寝殿,哪能见着?” 要说忻嫔这回可谓丢脸丢大发了,献舞不成倒没什么,可她当着万岁爷的面淋成落汤鸡,这就实在有损形象。关键那天圆明园当值的人不少,栽树的,拔草的,清淤泥的,只怕个个都瞧在眼里,私下已传遍了。 郁宛听着悚然一惊,告诉自己记得提醒皇帝清场,务必要将丢人现眼的程度降到最低。 庆嫔道:“我才从长春仙馆过来,都在陪太后娘娘打牌呢,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郁宛想起自己从进了园子还没跟皇太后说过话——确切地说从年后就没说过话,谁叫皇太后当时无缘无故降她位份来着,郁宛这小心眼也挺记仇的。 但想起皇帝忠告,郁宛觉得自己面子上还是该敷衍敷衍,乾隆爷以尽孝为名将太后接进园子,她们这些小辈怎么也得表示点诚意。 加之也有许久未见兰贵人了,不知小钮祜禄氏的脸恢复得怎么样,郁宛便辞别了庆嫔,另换了身衣裳往长春仙馆来。 里头果然已人头攒动,差不多叫得上名号的主子们都来了。 皇太后、纯贵妃、愉妃、和敬公主四个人团团坐了一桌,其余人则在旁凑趣观战。 见她过来,愉妃心急火燎地起身,“你来得正好,帮我凑个角儿。” 晌午喝了一肚子的汤汤水水,这会子早就憋得狠了,见到郁宛如见救星。 郁宛尽管亦有些手痒,但这种牌局却对她无甚意思——不过是奉承老太太的把戏,遂还是婉拒,“怎么不请皇后娘娘?” 在座的要么是高位嫔妃,要么是至亲血脉,她一个贵人填进去也不像话。 和敬公主淡淡道:“皇后在里屋看账本呢,哪里有空出来。” 以前也不见这样忙碌,偏会在皇祖母跟前装贤良,难怪皇祖母夸的跟朵花似的。 愉妃又掰着指头数数,余下的如颖嫔要么不会打叶子牌,要么身份不够,要么就是囊中羞涩——还真就只郁宛一个合适的人选。 郁宛道:“娘娘,我的钱包也不宽裕呢。” 愉妃笑着掐了掐她的腰,“行了,知道你小气,要么你先垫上,回头我给你补全就是,瞧你这斤斤计较的劲!” 郁宛这才勉为其难地坐下。 她听庆嫔说过这种牌局的规矩,输赢还在其次,关键要哄老太太高兴,还不能做得太明显——可以先小小地赢一把,随即再大败亏输,如此老人家就万分舒畅了。 简直是对社交能力的大考验。 纯贵妃与和敬公主对了个眼色,二人皆不满新进宫的多贵人,这趟可得让她好好出一回血。 尽管愉妃表示输赢都算她账上,但郁宛当然不能让自个儿输太惨,那倒成给愉妃添堵了。 好在坐太后身边帮看牌的正是小钮祜禄氏,郁宛悄悄看向她,小钮祜禄氏从桌底比了个手势,表示一切放心,有她在呢。 不枉自己交了这个朋友。郁宛很满意自己识人的眼光。 第一局非常顺利,郁宛小小地自摸了一把,赚来三两银子——已经抵得上她给额尔克红包的一半了。 和敬公主面露愠色,这蒙古姑娘的手气怎么好到惊人? 好在郁宛不敢多赢,第二盘便照着小钮祜禄氏给的暗号,让皇太后赢了牌,不过放冲的是纯贵妃,故而只要她一人出钱就可。 第三局依旧太后赢钱,放冲的是和敬公主。 郁宛松口气,看来小钮祜禄氏还是很照顾自己,怎料到了第四局,她刚打出一张索子,对面便立刻应道:“胡了!” 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今天手气真不错!” 郁宛向小钮祜禄氏瞪去,怎么连朋友都坑,太不道义! 小钮祜禄氏羞惭地垂头,也不能做得太明显了,要是博尔济吉特姐姐只赢钱不输钱,那别人很快就会发现她俩串通好的。 郁宛没奈何,只能解下腰间荷包,按照筹码数,她得付一两六钱银子,只一时寻不到整块的,拿铜板凑凑也使得吧? 虽然有点尴尬就是了。 纯贵妃小声在那嘀咕,“这个多贵人连付钱都磨磨蹭蹭,真真悭吝都极点。” 皇太后才不管,本来她也不差那点银子,赚的就是一个彩头,别人越心不甘情不愿,她瞧着越高兴——倒不如说多贵人的做派正合她心意,太爽快的银子落手里反而没什么趣儿,一看就是故意输的。 郁宛正翻找时,廊下随侍和敬公主的小太监匆匆跑来,“公主不好了,小主子适才踢球时受了伤,膝盖上血流不止,您快请太医看看罢。” 和敬立刻从牌桌起身,差点被裙子绊一跤,“怎么回事?” 皇太后也竖眉道:“定是伺候额尔克的下人偷懒不当心,好好一个孩子,别落下什么毛病来。” 虽说她也觉得和敬教子不善,可额驸家里独这么一个男丁,自然不能叫他出事。 小太监低下头,嗫喏道:“听说是被十二阿哥给推倒的。” 那拉氏刚从内殿出来便听见这句,脸上不由得一怔。 郁宛先是庆幸大伙儿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她不用付账了,可随即反应过来,这好像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和敬公主的目光几能噬人,狠狠落在那拉氏脸上,恨不得凿出两个血洞来。 第56章 老赖 那拉氏察觉到和敬的敌意, 她也不动怒,只沉声问那侍人:“永璂推倒小世子,是你亲眼所见, 还是听旁人转述?”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49节 侍人战战栗栗,汗不敢出。 和敬公主冷笑, “皇后这样吓唬他, 他自然什么都不敢说。” 皇太后皱眉,“行了, 先去看额尔克吧, 哪里就忙着吵起来。” 一行人浩浩汤汤向九州清晏赶去, 郁宛本不欲卷入这是非地,奈何大家伙儿都在, 她一个人偷溜似乎太过惹眼,少不得随波逐流。 再则, 她也想看看这场好戏如何谢幕, 永璂的脾气她是了解的,嘴上伶俐非常,要动手却还不至于,前两天还看他跟额尔克一起玩耍呢——他自恃当舅舅的,已经是大人了,对这个大外甥异常体谅,哪怕两人年岁相差无几。 倘说永璂会主动寻衅滋事,郁宛实在不相信。 九州清晏守卫森严, 显然已清过场, 四下里阒静无声, 几个小阿哥大气都不敢喘。 和敬公主奔入内室, 一眼就瞧见躺在榻上的儿子, 双眸紧闭,面白唇青,膝盖上缠着的绷带渗出淡红血迹,和敬不由得泪如雨下,恨不得立刻抱着儿子大哭起来。 亏得太医及时叫侍女拦住,伤口刚包扎完,压着了可不得了。 乾隆面露尴尬之色,“和敬,你无须太过担心,太医说了只是皮外伤,用不了几日就会康复的。” 他刚听到消息时也着实吓了一跳,原以为只是孩子们之间口角,哪曾想还动起手来——不管过错在哪边,对他而言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自然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和敬悲愤道:“皇阿玛说得这般轻巧,殊不知有人却是想置额尔克于死地,您还打算包庇么?” 郁宛:……太夸张了吧,你儿只是个蒙古王公之子,哦,连王爵都刚被削了,能威胁到谁啊? 乾隆听着也颇觉刺耳,可念及和敬此刻心情,不便跟她计较,只皱眉看着一旁站立的永璇和永瑆,“你们也在场,到底怎么回事?” 方才来回话的是伺候额尔克的谙达,可乾隆此刻冷静下来,觉得也该听听旁人意见。 永璇本来胆子小,怯怯地望着这帮大人,在接触到郁宛鼓励的眼色后,方大着胆子道:“十二弟没推他,是世子自己跌倒的。” 原来几个小阿哥本来在镂月开云馆那边蹴鞠作耍,额尔克带着谙达瞧见硬要挤进来,永璇本来性情和平,又是里头年岁最大,便点头同意了。之后几人分成两队,永瑆永璂一组,额尔克跟他的谙达一组,永璇因着腿疾跑不快,便充当裁判。 本来双方各有胜场,怎料到了决定关键的最后一盘,额尔克求胜心切,竟不管不顾地扑过来救球,眼看就要撞上永璇,永璂怕他闪避不及,这才想着上前保护,拿胳膊肘挡了一下,额尔克是自己失去平衡摔倒的,又误打误撞额角磕着一块碎石,以致晕倒。 永瑆性子比哥哥还怕羞,不过也知晓这事严重性,永璇每说一句,他便跟着鸡啄米似的点头,表示句句属实,无半字虚言。 永璇诚恳地道:“三姐姐,你相信我,十二弟真的没害他,那腿伤也不怎么厉害,很快就会好的。” 和敬公主哂道:“说得轻巧,我只怕额尔克落得你这般。” 永璇白了脸,下意识抚摸那条残腿。 乾隆呵斥道:“和敬!” 知道她关心则乱,可也不该去戳永璇的痛处,明明都是自家骨肉。 和敬公主后悔失言,却仍梗着脖子犟声:“只八阿哥一人所言不足为信,他素来跟十二阿哥交好,焉知不会帮十二弟说话?” 永璂紧抿着唇,牢牢站在母亲身侧,自尊不容许他向和敬公主服软,可也生怕多说多错,反而连累皇额娘。 那拉氏握着儿子冰凉手心,“公主若还不相信,只管去问镂月开云馆的侍从跟太监,若错处果然在永璂身上,本宫愿一力承担,绝不推诿。” 和敬冷笑,“谁不知道满宫里唯皇后马首是瞻,又有哪个敢说真话?” 郁宛心想这天是没法聊了,人家再怎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位公主娘娘只一味固执已见,怕是证据摆在她眼前她也会装聋作哑的。 那拉氏本不欲跟和敬胡搅蛮缠,奈何对方咄咄相逼,她亦有些怒气上来,“莫说永璂在这件事上的确无辜,即便他的确伤了小世子,公主又待如何,一命抵一命么?汉文帝时,太子刘启因一局棋不睦挞死吴王刘濞之子,吴王可有二话?” 言下之意,人家那还是人命官司,你为了区区一点腿伤闹得满城风雨实属小题大做。 和敬亦是寸步不让,“您也知道那是太子,敢问十二阿哥立储不曾?” 那拉氏冷笑,“额尔克也不过放尊敬了叫一声世子,能与藩王世子相较?” 人家可是有实权的,比不得额驸靠老丈人养,还昏聩到把自己那份俸禄都给丢了。 和敬气得脸孔紫涨,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文帝处事不公,吴王才会怀恨在心,以致而后生出七国之乱。” 那拉氏干脆利落地道:“公主莫非也想效仿吴王?” 这回算是彻底堵上了和敬的嘴,她就算想谋反也得有那个资本,而她所能利用的无非是皇阿玛对她的疼爱和对孝贤母后的几分怀念。 郁宛看得叹为观止,敢情文化人撕逼还得引经据典,换做她早就扯着嗓子骂娘了,管她什么优雅不优雅,不把祖宗十八代拽上都算她手下留情。 要的就是一个痛快! 正左右互搏时,榻上的额尔克悠悠醒转,和敬立马撇开那拉氏扑上前来,眼泪再度滚滚而落,“我的儿!” 额尔克虚弱地唤完一声额吉,随即才发现自己成了被人围观的珍禽异兽,不好意思地道:“你们都在呀。” 郁宛:……这小子好像比平时乖巧些——而且也更俊点,大约失了血脸色苍白的缘故,平时简直是块黑煤球。 她以为额尔克醒来会立刻告状的,不管是颠倒黑白还是真以为自个儿受了委屈,哪知他却在人群里寻找永璇的踪迹,好容易辨认出来,“八舅,那会子对不住,我不是故意撞你的,亏得十二舅及时拦下,你没受伤就好。” 一副心有余悸模样——高低他也是个男子汉,不能被人说他欺负瘸子。 额尔克又看着眼神躲闪的永璂,爽朗地笑道:“十二舅,我还得夸夸你,那场球你踢得很不错。” 永璂立马害羞地躲到那拉氏身后。 额尔克不以为意,适才他虽差点跟这帮皇阿哥们打起来,但有一点他得承认,这帮人的球技尚有可取之处。 最关键的是他不能承认自己技不如人,自然得表现得大度些,膝盖上的这道伤便是他英雄气概的明证——这下谁都不会想起他输球的事,只会夸他有担当啦。 郁宛眼看着孩子们的友谊建立得如此迅速,对这位小世子有了些许改观,看来他并非天生顽劣,只是家中溺爱的缘故才染了些骄纵习气,若好好调理还是能纠正过来的,端看和敬公主跟额驸能否领悟了。 当然也说不定是他兼具蒙古血统的缘故,处事才会这般潇洒。郁宛美美地又给自己镀了一层金。 乾隆却是松了口气,含笑道:“早知道你们都在玩,朕也该去凑凑热闹。” 小阿哥们立刻叽叽喳喳凑上前去,请他下回一定要来。 唯独和敬公主仍觉得喉咙里憋着团火,强笑道:“不管怎么说,额尔克都是因十二阿哥受伤,十二弟怎么也得给他赔个不是。” 郁宛:她还是头一遭见到舅舅给外甥赔不是的,这时候又不讲究尊卑次序了? 乾隆听见心声,很自然地拾人牙慧,“哪有当长辈的给晚辈赔不是?依你之意,额尔克受伤也怨朕照顾不周,是否朕还得给你赔不是?” 和敬公主忙说她绝无此意,这茬话题便就此打住。 皇太后眼看一场风波消弭无形,这会子方觉精神松缓了些,困意渐渐上来,叫小钮祜禄氏扶她回去午睡。 临走还不忘提醒郁宛,“多贵人,记得把那一两六钱银子送来。” 郁宛:……老人家的记性可真好,她还以为能蒙混过去呢。 忽然想起皇帝还欠她一盘围棋的赌注,正欲上前讨要,哪知乾隆却干脆利索地叫上李玉回书房批折子,任凭郁宛在后千呼万唤,他只装没听见。 郁宛:好一个欠钱不还的老赖,果然当皇帝就得脸皮厚啊。 第57章 秧歌 小世子受伤总得有人负起责任来, 乾隆将额尔克身边的谙达重新换了一批,之前的或发卖,或遣回原籍, 也算是给这些调三斡四糊弄主子的一个警告。 和敬公主并未帮这些人求情,虽然是她亲手为额尔克挑选的谙达, 可她也想不到这些人糊涂至此, 为了逃避责任看都看不清楚就来禀报,害得她贸贸然去向那拉氏兴师问罪, 如今在皇阿玛心中印象大跌, 连皇祖母也多嫌了她。 和敬公主压根不觉得自己有错, 只怪刁奴欺主,那拉氏也是个落井下石的, 半点不体谅自己做额娘的一片心,还当着皇阿玛的面给她上眼药。 不管怎么说, 继皇后跟嫡公主之间的关系愈来愈生疏淡漠了。旁人也提起一百二十个心, 不敢轻易将二人凑到一处,只是同为宫中尊贵之人,若请了这位不请那位难免说不过去,一时间,圆明园的宴会都少了。 郁宛却顾不得这些,她忙着给皇帝准备文艺汇演呢,心情简直比她幼儿园大班第一次登台还紧张——虽然不是万众瞩目,但对面坐着的可是龙章凤姿的天子, 论丢人程度堪比小巫见大巫。 到了四月二十七那天, 她留了个心眼, 请皇帝先去龙舟上等候, 自己随后便至。 乾隆以为她要大展奇才, 把期待值拉满,便欣然答允。 殊不知郁宛是要偷偷摸摸地过去,皇帝走后,她立刻戴上幂篱,外边还披上宽绰的深灰色斗篷,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这才坐上提前准备好的小舟。 乾隆正在龙舟上惬意地品着美酒,远远看见一个面目模糊混沌的物体向自己疾驰过来,惊得酒杯都砸在船上,还以为大白天见了鬼。 等郁宛撕开外面那层装束……似乎也并没有正常多少。 乾隆望着她涂得金黄棕褐的脸庞,颧骨上两团硕大的高原红,嘴唇却是樱红一点,眉毛则描得浓黑且长,简直充满肃杀之气。 不知道还以为戏台上的武旦来行刺呢。 乾隆难得失神了一刹,“你这是……” 郁宛很无辜,“不是您让我尽善尽美的么?” 秧歌正宗就得这样装扮,瞧她肤色多健康啊,像极了下田插秧的农妇。 乾隆:……真是个实诚孩子,半分心眼都不留。 可惜他错估了自己的接受程度,看着郁宛模样,乾隆能忍住不笑就很不错了,哪里还有心思看她表演? 可来都来了,总不能败兴而归,便清清喉咙,“开始吧。” 郁宛既然决定来此,早已横心将包袱甩开,她不比忻嫔能够婀娜多姿轻歌曼舞,那就只能出奇制胜了。 一开始郁宛还是矜持的,选择清唱采莲曲,动作也十分轻柔舒缓,像个慢悠悠在船上行驶的驾娘。 可乾隆看起来兴致缺缺,郁宛便灵光一现,扯着嗓子唱起了“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 乾隆差点没被那声嚎给震聋,身子悚然一惊,好半晌才回神,“这是哪里的民间小调?” 郁宛信口胡诌,“这是西北民歌信天游。” “真的吗?”乾隆表示怀疑,他自认对民俗文化颇有研究,可信天游里似乎也不见这样的。 郁宛就说是她自行改编。 看她信誓旦旦的模样,乾隆无言以对。 郁宛这会子算是彻底放飞自我了,舞到尽兴处,动作愈发激烈,双臂飞快地划着竹篙,那负责驾驶龙舟的都赶不上她! 眼看皇帝呆若木鸡,半点没融入欢快的氛围里,郁宛士气高涨地拉他入局,“万岁爷,您也一起来跳罢。” 乾隆内心是拒绝的,“……朕不会。” 而且看起来确实丢人。 郁宛只当他故作姿态,“不会可以学,秧歌本就是庆祝丰收的,大伙儿一起又唱又跳又热闹,也不拘什么整齐划一。” 正好她也让春泥带了一套船夫的衣裳,跟她身上配成一套,都是在圆明园外的铺子定制的。 敢情还是有备而来。乾隆无法,只得任由她将那件形如东北大花袄的绉纱斗篷披在自己身上,头上又戴了顶灰扑扑的草帽,想必是新做的,有股新鲜的泥浆气。 郁宛还要给他化妆,乾隆赶紧拒绝,“不用,现在这样就很好。” 他虽然喜欢富丽堂皇的陈设,可也不代表自个儿脸上都得开颜料铺子。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50节 看着他手臂笨拙地挥动,郁宛道:“您太紧张了,不用管好不好看,舒展些就好,来,像我这样~” 乾隆就跟着她,一起在那“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起来,自己都觉得自个儿像街上玩杂耍的猴子。 多贵人到底怎么能做到这般投入的? 李玉本来看得津津有味,还想倒杯茶慢慢欣赏,怎料万岁爷投来的目光几能杀人,吓得他一猫腰赶紧钻回船舱里去。 湖上的响动也吵醒了正在小憩的太后,叫纯贵妃扶她起身,远远便看见龙舟上载歌载舞,热闹非凡,那摇摆的身形不消说有多贵人,另一个……难道是皇帝? 纯贵妃不屑一顾,“多贵人顽劣也就罢了,万岁爷怎也跟着胡闹?大白天也不怕人笑话。” 怎料皇太后却看得入神,幽幽说道:“真是羡慕。” 先帝爷性子沉闷,孝敬皇后跟年贵妃也是喜静不喜动的,宫里除了丝竹管弦就是请南苑的戏班子,一天天无聊透顶,又有哪个敢生出新文?好容易熬得福禄双全,她却早已不再年轻,也没了找乐子的底气。 “让他们去罢,成日死气沉沉又有什么趣儿。”皇太后道。多贵人跳的那舞她倒是没见过,看着比五禽戏八段锦好练些,改日或者得请她教教,看起来挺能强身健体。 纯贵妃:…… * 好容易唱完那支纤夫的爱,乾隆爷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他深悔先前不该作弄郁宛,简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郁宛出了一身的汗,心情倒是松快多了,还兴致勃勃地对皇帝道,应该请几个吹拉弹唱的乐工来,那种安塞腰鼓就很不错,多显气势。 乾隆:……可别,是想圆明园的人都来围观么? 两人俱换了一身家常装扮,郁宛还沉浸在忘我的境界中,差点当他的面更衣,亏得及时醒神,忙躲到屏风背后去。 出来时脸上的猴屁股妆也洗掉了。 乾隆瞧着顺眼许多,“还是自然的样子最好,以后别故意扮丑了。” 郁宛心说跟你的审美比起来,我的审美不知道高端到哪儿去,面上却笑眯眯地道:“看来皇上还是喜欢忻嫔姐姐那样的。” 乾隆在空气中嗅了嗅,“朕怎么闻见船舱里有股酸味。” 郁宛作势要捶他,乾隆眼疾手快将拳头包住,又趁势搂她坐入怀中,从碟子里捻了一枚乌溜溜的葡萄,用唇齿衔着喂给她。 郁宛眼皮也不抬就往下咽,下一瞬就差点吐出来,赶紧用了清茶漱口,这哪是葡萄,分明是乌梅,酸的要命! 乾隆笑道:“连果子都分不清,还夸口自己是老饕。” 郁宛瞪他,“我哪晓得您会誑我?” 皇帝明明知道她不爱吃酸,可见是故意。 乾隆道:“朕给你什么你便深信?倘若哪天朕赐你砒-霜,你也照咽不误?” 郁宛道:“臣妾进了宫,身家性命便都是陛下的人了,若连您都不相信,臣妾还能信谁?” 这话当然是揣摩了乾隆的心意说了,但也是实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満宫嫔妃无论身份高低,荣辱生死皆系于皇帝一人,没几个能自己做主的。 郁宛虽然平时举动跳脱,但在最关键的原则上很分得清。她当然相信乾隆不会害她,倒不如说他是自己最大的保护伞——反正她是个不求上进的,只安心受宠便好。 乾隆静静地打量她,伸手道:“过来。” 郁宛以为他又要恶作剧,警惕不前。 “放心,朕不闹你了。”乾隆看着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在怀里安静下来,抚着她柔腻鬓发道:“总是你最得朕心。” 郁宛就知道皇帝又想起和敬公主跟那拉氏,“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民间那些鸡毛蒜皮的琐碎更多呢,不痴不聋,不作家翁。” 乾隆爷虽然几次南巡,可也不曾走访过真正的民生疾苦,自然觉得自家这点烂摊子悚然听闻。郁宛却是见识过她爷爷过世时,七八姑八大姨如何为了分财产闹得头破血流——可比这个激烈多了。 乾隆惆怅地叹了口气,沉吟道:“朕想着,不若让和敬跟额驸回趟蒙古。” 也好缓和一下眼前情势。论理,科尔沁才是额驸本家,他强留和敬在京,已然有违夫妇之道,何况额驸已然夺了差事,与其赋闲在家,还不如带公主回去尽尽孝心。 郁宛惊讶地从他怀中坐起,皇帝要赶公主走? 那可真是件大好事! 乾隆幽幽看向她,“爱妃似乎很高兴?” 郁宛意识到自己过分喜形于色,赶紧耷拉下脸,一副深表遗憾的模样,“臣妾只是惋惜,公主难得来一趟圆明园,都没欣赏完园中景致,怎的就要走了。” 又在睁眼说瞎话。这回乾隆再不容情,提起裙摆就往她臀上轻轻拍了一掌。 郁宛正要叫屈,嘴唇却已被他堵上,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只能在心中腹诽,欠钱不还就算了,还动不动欺负她,她倒了八辈子霉才遇见这种男人! 乾隆微微抬眸,诧异她居然还记着悔棋的事,这姑娘的心眼是否忒小了些?往日他给的赏赐都够付百十回赌债了吧。 然后他就欺负得更狠了。 第58章 偶遇 公主要回蒙古之事很快就传开了。 含晖楼里, 令妃支开随从,看着一言不发、只闷头收拾行囊的和敬轻声劝道:“皇上并非不念骨肉亲情之人,公主若是去服个软, 我再从旁说上一嘴,皇上或可开恩许你与额驸留下。” 和敬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是九五之尊, 岂有朝令夕改的道理?你也莫再宽慰我了,左右这宫里都是容不得我跟额尔克的, 我走了, 她们还更高兴。” 一面说着, 眼中却几乎落下眼泪,“我早知皇阿玛狠心, 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我这一走, 怕是连额娘都会被忘干净,往后谁还会在她忌辰上一炷香?怕是都赶着奉承那拉氏去了。” 令妃不知如何接话,只默默递上一方手绢。 和敬揩了揩眼角珠泪,“也只有你我还记得宫中有个先皇后,只瞧那拉氏手眼通天,俨然以太子之母自居,早已无我立足之地。去了也好,落得干净。” 她望着对面冷笑道:“我倒替你发愁哩, 本来你在这宫里就人微言轻, 因着额娘的缘故皇阿玛才对你多几分眷顾, 如今冒出个多贵人来, 想必你的宠遇也被分薄不少——那拉氏好一招妙棋!” 令妃蹙起秀眉, “多贵人并非皇后举荐。” “是与不是都无谓了,只瞧她一来,你在宫中还有半点分量么?这半年来皇阿玛去你宫中的次数屈指可数,要不是这肚子,只怕你来圆明园的机会都没有,你说最该担心的是谁?”和敬纤纤玉指隔着衣裳点在她肚腹上。 那不无恐吓的语气,让令妃眼角肌肉轻轻一颤,下意识避开,“公主无须杞人忧天,她是蒙古出身,注定坐不上高位,宠爱再多也不过镜花水月。” 和敬轻轻笑道:“可你也就仅止于此了,没有家世,再无宠爱,在宫里只会举步维艰。你千辛万苦生下十四弟,皇阿玛本应晋你位份才是,可他并没有,你说,会否皇阿玛本就不认为你担得起贵妃之位?” 令妃垂眸,“圣心难料,非你我所能揣测,咱们只需静待时机便是。” “可我等不起!”和敬咬牙,“你知道这十年我是怎么过的?眼睁睁看着害了我额娘的女人爬上高位,享尽额娘曾有过的尊荣,她的孩子没准还会成为太子,将来葬入帝陵,你知道我有多恨吗?” 凭什么永琏永琮都早夭,那拉氏的孩子却能好端端活下来,敬承宗庙,她根本不配! 和敬蓦然抓紧令妃的手,晶莹剔透的指甲盖几乎扎进肉里,再抬眼已是满面泪痕,“令娘娘,您一定得帮我,不能让害了我额娘的凶手逍遥法外,难道你忘了额娘对你的大恩么?” 尖利的刺痛从手背传来,令妃有些喘不过气,可也只剩深深的无力感,“公主,我没有办法。” 曾经她也以为她能做到,可如今她已在妃位上坐了十年,仿佛止步于此,倘皇帝一直不晋她位份,注定便与六宫之权无缘,凭何与那拉氏抗衡? “会有办法的。”和敬看着她的肚子,眼中有奇异的神采滑过,她轻轻抚上那块膨胀的地方,“如果宠爱不足以让你晋位,那么皇阿玛的怜惜呢?” 令妃只觉呼吸都急促几分,“公主……” 和敬被此时的想法迷住了,她抬起眼眸,“倘若这个孩子是因为皇后没有的,你说皇阿玛会怎么想?” 如此一举两得,甚至不需要流产,只要早产就好。 和敬知道她心中顾虑,“你这胎已经有七个月了吧,七活八不活,就算现在生下,也有很大可能保住,可机会却稍纵即逝。” 她悄然上前一步,附耳低声说道:“再不济,你还有永璐。这个孩子却连男女都未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便扬长而去。 * 和敬公主的离开并未掀起太大波澜,大伙儿提起时亦是静悄悄的,讳莫如深。但郁宛明显感觉园里的气氛放松了不少,和敬公主虽是个晚辈,然她身上那股骄傲恣意的派头还真叫包括自己在内的庶母们为之胆寒,和额尔克比起来,和敬明显更像个大号的熊孩子,她身上兼具儿童的天真和成年人的冷静残忍,因着有先皇后这顶保护伞,杀伤力便更大了——说不准几时便得罪了她,谁受得了? 幸好这颗不定时炸弹已被拆穿,无怪乎人人额手称庆。 额尔克倒是与园中的小舅舅们建立起短暂而深刻的友谊,俗话说不打不相识,那件事后反而变得更亲密了。 临走时还颇有些依依不舍,除了各色零嘴吃食,泥捏的整套战车玩具,阿哥们还把先前那颗鞠球当成礼物送给他——当然是洗干净的。 额尔克很珍惜地收进背篼里,隔着车窗用力挥舞着手臂,表示明年再会。 皇帝并未批准明年回京,但和敬公主显然相信皇阿玛对她的思念,去一年于她而言都太久了。 永璂等人的热情一直持续到马车掀起的滚滚烟尘被风吹散,可随即他们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自己好像没球可踢了。 于是纷纷来找郁宛讨主意。 郁宛望着一双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很圆润地将问题抛给皇帝,谁叫他的傻儿子们脑子一热把心爱之物送人的,真是自作自受。 她当然不会做冤大头再去买颗鞠球来,这回总该轮到乾隆掏腰包了——本来他就欠她几两银子呢。 郁宛收拾收拾心情,转头来到长春仙馆,先去陪太后说了会儿话——皇太后好像对那个秧歌舞挺有兴趣,认为简单可操作性强,可这叫郁宛怎么教?本来就是即兴发挥没个章法,只得搜肠刮肚,把广播体操简单改了改,画在图纸上送上去,反正效果差不多,一样可以锻炼身体。 之后便去偏殿看望小钮祜禄氏。 杜子腾正从里头出来——郁宛不久前知道他叫这个名,倒是方便好记,冲他笑着点点头,“杜大人又来给兰贵人请脉。” 杜子腾声如蚊呐地答了句,脸上因窘迫涨成猪肝红,这仙女般的蒙古姑娘回回都对他施以好颜色,叫他都疑心多贵人是否看上他了,想引诱他做出不才之事。 可他只是个小小太医而已,哪里敢越雷池半步? 故而回回都避如蛇蝎,打过招呼就脚不沾地开溜了。 郁宛还以为自己示好很到位呢,这杜子腾怎么好似不领情似的?进去后便对小钮祜禄氏道:“我瞧杜子腾跟你相处挺自然的,怎么跟我话都不敢多说两句?” 小钮祜禄氏放下镜子笑道:“谁叫姐姐长得跟嫦娥下凡似的,人家能不害羞么?” 郁宛上去撕她的嘴,“连你也学坏了,胡乱编排起人来!” 小钮祜禄氏夹紧胳肢窝,生怕她过来挠痒痒,嘴里却花枝乱颤地道:“姐姐前几日纵情湖上的风姿已经传遍了,没看这几日多了不少游船的?” 说的正是伊常在她们,得知郁宛扮成渔婆得了恩幸,一个个便也跟着东施效颦,有事没事乘着小舟去福海闲逛,指望能跟皇帝来场偶遇。 又听说郁宛是靠西北民调信天游得宠,便也学着扯着嗓子干嚎,争相比赛,竟成了群魔乱舞。 郁宛听完倒是松口气,她当时上头才没觉得羞耻,可过后回想起来,简直是社死现场,还好亲眼所见之人不多,可也正因如此,害怕添油加醋会传得更厉害。 既然大伙儿都去献丑,那她的举动也就不值一提了,相信很快会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 郁宛端详着小钮祜禄氏白生生的俏脸,“几个月不见太阳,果然养回了些。” 小钮祜禄氏如今的举止也大方自然许多,不再是刚搬进永和宫时那副低眉顺眼模样,她笑道:“也亏得杜太医医术高明,听说他专研妇科,治疗女子各种疑难杂症颇有一套。” 郁宛也正是因为得知这点,才想着将杜子腾收至麾下,看那些宫斗剧里混出点名堂的,谁身边没个亲近的太医?郁宛虽说至今还没遇到很严重的宫斗事件,但总得防患于未然,瑞官女子仅因几句口角就敢动手毁小钮祜禄氏的脸,她这种树敌无数的,谁能保证日后没人暗害呢?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51节 小钮祜禄氏恍然,“原来姐姐打的这个主意,我就说怎么对杜太医这么好呢。” 看她见杜子腾笑得比皇帝还甜,小钮祜禄氏差点以为这位姐姐作风豪迈,敢在圆明园玩一出红杏出墙呢。 郁宛:……当真看得起她。 不过作为配偶她倒是不怎么中意杜子腾这款,唇红齿白细胳膊细腿的,一看就软绵绵的没什么劲儿。 当情人更不行了。 小钮祜禄氏倒是打听过这位杜太医的生平,知道他家历代是开药铺子的,到他这辈好容易考进太医院混了个编制,不过因为没关系没门路,也只能守着那点微薄的俸禄过日子,年已二十三还未娶亲呢——不过他倒是早有意中人,是城中一个相好的张员外之女,可惜员外郎狮子大开口,没有三万银子的聘礼坚决不许他上门,他这会子正兢兢业业攒银子呢。 郁宛:……谢谢,打扰了。 她自己卖了都不值三万,更别说用这笔钱去收买旁人,果然宫斗剧只能看看而已。 小钮祜禄氏道:“你那个秧歌怎么扭的,赶明儿也教教我,这一阵都没怎么出门,总觉得心慌气短,活动活动筋骨也好。” 郁宛没想到大伙儿的兴趣如此高涨,果然能被人民群众接受的东西都是有其独特魅力的,或许再过不久太后宫里就能发展出一支广场舞大军了。 从长春仙馆出来,郁宛便有些嗐声叹气。 新燕笑道:“小主还在为杜太医发愁?其实小主无须忧虑,您是主子他是臣仆,伺候您是他分外之事,但凡您吩咐他干什么,他敢不干么?” 理是这个理,不过郁宛总还是希望能建立更亲密一点的友谊,或者叫心腹更合适些——士为知己者死,她倒也不指望杜子腾上刀山下火海什么的,但至少对她得比旁人忠心吧? 如果是反复横跳的忠心,那还不如不要。 郁宛做了一会儿宫斗剧的美梦就撂开不管了,反正她离人生赢家无缘,还是踏踏实实过日子吧。 因说起膳房运来很好的枇杷,郁宛便让新燕待会儿去取些,打算午后做冰碗吃,她虽不爱吃酸的,但是枇杷这种东西去了核酸酸甜甜的正好,还能润肺化痰,药食两用,浇上炼乳和蜂蜜,光想想口水就快滴下来了。 新燕道:“那是否给陛下留一份?” 郁宛仍对乾隆悔棋之举耿耿于怀,“不用,让他饿着更好。” 反正这人只会饱暖思淫-欲。 新燕心说那饿的时候不也是饿虎扑食么?总归跟自家小主在一起就没个正经时候,所谓佳人在侧难以自持,这分明是好事——不是人人都跟小主这般宠眷不衰的。 两人行至茹古涵今附近,却见那拉氏跟令妃有说有笑从九州清晏的石阶上下来。 郁宛便踌躇要不要唤人,她最不习惯繁文缛节,且看两人模样多半是商量下月端午节庆之事,不会拉自己去当免费劳动力吧? 可眼瞅着快到近前,避又避不开,郁宛正打算硬着头皮上前招呼时,却透过假山石的缝隙看到惊人一幕。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令妃好似做了一个向后仰的动作,而她无意伸出的右臂,却堪堪勾住那拉氏腰间的穗带。 郁宛下意识屏住呼吸。 作者有话说: 大家觉得令妃会出手吗? 第59章 端午 不过是霎眼间的趔趄, 下一刻令妃便已牢牢站稳了,仿佛方才只是弱不禁风的晃动。 而她伸出的手也悄然缩回袖里。 那拉氏回头看她一眼,淡淡道:“你如今身子沉重, 行事该格外仔细,这石阶又陡, 仔细别摔着。” 因让容嬷嬷上前搀扶。 令妃恭顺地道了声谢, 掩去眸中复杂情绪。 二人间的气氛并无任何变动。 郁宛就有点疑心自己看错了,到底是宫斗剧看太多神经紧张, 现实里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 她也不曾听说那拉氏跟令妃有何仇怨, 许是虚惊一场——方才还纠结了好一会儿要不要唤人呢, 能不入是非地当然最好。 等她俩到了跟前,郁宛才笑着从假山石后出来, “皇后娘娘、令妃娘娘安好。” 令妃美目流盼,似有打量之意, “多贵人做什么呢?” 郁宛信口胡诌, “才看见一只野鸭子打假山边飞过,就想来看看有没有野鸭蛋,好腌着端午节吃。” 那拉氏忍俊不禁,“真是本性难移,哪里就馋成这样了?那野鸭多在水边堤坝筑巢,你往旱地当然找不见。” 郁宛讪讪,“是臣妾糊涂了。” 令妃极自然地接话,“正好皇后同本宫商量今年端午节礼如何操办, 多贵人不如也过来帮忙瞧瞧, 那鸭蛋和粽子多得是。” 郁宛哪里还有品鉴美食的心情, 赶紧推辞, “臣妾向来好吃懒做, 管吃不管动,这等事娘娘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完轻轻施礼,便带上新燕拔脚开溜——好险就被拉去做苦力,她才不信世上有这样轻省的活计,何况离端午还有好几天,恐怕粽子不见影儿,倒有一大堆琐事等她料理。 她才不肯上当。 到了正日子,圆明园自是一片欢腾,侍卫们分成数队在福海比赛起了划龙舟,一个个中流击水斗志昂扬,气氛火热到极点。 女眷们则腰间佩戴起装了各种草药香囊,据说可防蛇虫叮咬,胳膊上缠着五色丝,露出一截纤白皓腕,不经意间撩人心神。又有跑到岸边放纸鸢的,趁湖上风大,将风筝高高扬起,若不慎掉到哪个侍卫身上,或能成就一段佳话——这当然是郁宛一厢情愿的想法,现实里清宫规矩严谨,她就没看到那个宫娥敢跟侍卫眉来眼去的,放汉唐或许有可能。 最倒霉的当属她自个儿了,人人都在外头玩耍,不管真高兴还是徦高兴,独郁宛不得不留在武陵春色忍受孤独之苦——昨儿贪新鲜吃了两斤多粽子,有火腿有蜜枣有咸肉的,这会子腹内仍膨胀得不像话,爬都爬不起来。 请太医来诊断,杜子腾给她开了泻肚的药,但不知是那碗黑糊糊见效太慢还是郁宛本身抗药性太强,总之那几个粽子这会子仍顽强地戴在她胃里,宁死不屈。 乾隆进寝殿时,郁宛正叫春泥动作轻缓地给她揉着肚子,见人进门也顾不上避讳,她都难受得直哼哼了,哪还管礼数不礼数的。 反正她也没穿着赤色鸳鸯肚兜。 乾隆摆摆手命春泥退下,自个儿却坐到床边来,“让你别贪多嚼不烂,可算知道教训了罢?” 郁宛气结,他还有空说风凉话,还不是他提前叫人送来,且是整整一大箩筐! 摆明了就是存心引诱。 乾隆:……怪朕啰? “那糯米难以克化,你又不是不知道,谁叫你一口气全吃下去的?永璂都没你这般胡闹。”乾隆简直有些恨铁不成钢,大闺女刚走,这边又是个不省心的,感觉当爹没完没了。 郁宛捂着肠子,在被中扭成一团,知道自己理亏,可乾隆一来就骂她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她也不想吃撑的,谁叫御膳房的手艺太好,送来的又正好合她口味——难为皇帝记着。 乾隆面容稍霁,将被子拉开一条缝,大掌沿着缝隙钻进去。 郁宛惊呼:“您做什么?” 今天她可不能侍寝,说什么都不能。 乾隆看她誓死捍卫贞操的模样,颇觉无语,“你不是说腹痛,朕来帮你揉揉。” 郁宛半信半疑,“有春泥在呢。” 谁叫皇帝将她贴身侍女赶跑的? 乾隆不屑道:“她们那点力气管什么用,又是胆小惯了,对你就更不敢使劲了。” 说完便直接上手,隔着衣裳缓缓挼搓过去,跟擀面条似的。 郁宛本来想说皇帝也是盲人摸象瞎胡闹,怎料几轮过来,便觉得腹中咕咚作响,翻江倒海一般。 她赶紧起身,“您让一让。” 乾隆向帘帐瞥了眼,“屏风后不就是恭桶?” 那也不能当他面上。郁宛闹了个大红脸,就算叫乾隆避一避也不成,总归有那么点气味,有损她淑女形象。 还是去净房更好。 遂匆匆下床,也顾不上行礼问安,一溜烟向走廊跑去。 等排净了秽物,郁宛才觉得通体舒泰,拿香胰子净了手,又结结实实撒了点熏香末子,确保自己此时跟仙女无异,方高兴地回房去。 怎料春泥却说皇帝已回九州清晏批折子了。 郁宛:……要走不会早走,非盯着她出丑是不是? 果然狗男人信不得。 但这会子郁宛也懒得生气了,从昨夜起的积郁一扫而空,立刻叫上新燕小桂子等人开坛设宴,她要重新过节,端午五黄当然是必吃的——前世她老家的习俗,不知此地有没有。 所谓五黄,即溜黄鳝、爆黄鱼、拍黄瓜、咸蛋黄和雄黄酒几种。 春泥咋舌,“小主你又胡吃海塞呀?” 郁宛豪气干云拍着胸脯,“不吃粽子就没事。”又没主食,想来撑不了。 小桂子是一颗红心向郁宛的,立刻忙忙地通知刘太监料理,务必要在最短时间里让小主品尝到这顿丰盛美味。 结果当天晚上,郁宛再度华丽丽地病倒了,叫杜子腾都有些自恋地猜疑,多贵人会否为了见自己才一而再再而三地生病? 可惜神女有意襄王无心,他得为张姑娘坚守自身,注定回应不了多贵人这片深情。 光阴如流水般匆匆过去,七月十四日,令妃于圆明园内平安诞下一女。乾隆自是龙心大悦,命内务府送来各色赏赐,与忻嫔去年所生的八公主诸礼无异。 令妃看着襁褓中的婴孩,心底不知是何滋味,懊悔么?或许有的,她因为一念之仁没有付诸行动,可换来的不过是个女儿,于大计毫无帮助。 但,望着公主粉红色的脸蛋、稀而软的胎发,这样孱弱而精致的小生命,令妃终是升起一股为人母的怜爱之心。 也好,只要她健健康康的,不枉自己辛苦怀她一场。 庆嫔比自个儿生孩子还高兴,抱着九公主就亲了一口,“瞧咱们小九多可爱,将来一定是个了不得的美人胚子。” 令妃淡淡道:“可惜日子选得不好,偏赶在中元前夜,明儿就是鬼门关。” 庆嫔素来不信这些危言耸听说辞,“那又如何,咱们小九命里得菩萨保佑,一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 又望着令妃嗔道:“旁人胡说八道也就罢了,难道你也担心小九招晦气?” 令妃轻声叹息,“我只怕陛下这么想。” 如今她膝下已有了二女一子,单论数量跟纯贵妃相差不离,可皇帝依然决口不提晋位之事,或许正如和敬所说,皇帝从未考虑让她更进一步执掌六宫,到底打心里看不起她。 庆嫔不知如何宽解,只能摇晃着小九稚嫩的手臂,让她为额娘逗趣。 令妃笑道:“罢了,想这些无异,还是说说秋狝的事罢。” 她因为要做月子,自然不能同去,想来依旧是去年那些人,除了多出个那拉氏跟忻嫔。 那拉氏倒罢了,她是皇后,一举一动都得合乎法度,不能出格,想来去了也无非做个摆设;倒是忻嫔去年就没去成,今次恐怕得铆足劲儿争宠——她素来眼空心大,又与汉军旗不睦,倘真叫她得了势,还不知会生出何种乱子。 庆嫔掰着指头道:“听说那位最近在苦练骑射呢,必是想在木兰围场一展英姿,就看皇上吃不吃这套。”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52节 多半还是吃的,忻嫔容颜娇俏,不谈脾气,某种程度上的确讨男人喜欢,否则也不能生下两个孩子——乾隆虽然嘴上总说她无理取闹,可对八公主不是照样很疼爱么?可见男人多是心口不一的。 庆嫔虽然不在乎忻嫔得不得宠,奈何这位与她结怨甚深,先前同住景阳宫时便已势成水火,若非郁宛救她出苦海帮她迁宫,只怕至今仍在忻嫔磋磨之下。倘忻嫔一枝独秀占尽春光,盛宠之下,她第一个清算的会是谁? 令妃沉吟片刻,“既如此,那干脆别让她去。” 庆嫔笑道:“怎么可能,她连骑装都备好了,哪舍得放弃。” 令妃静静道:“她会的。” 次日一早,令妃便着侍女到御前请旨,直言月子里分不开身,求皇帝将忻嫔留下一同照顾九公主。 乾隆准了。 第60章 兔头 忻嫔正兴高采烈让人收拾弓-弩和箭矢呢, 冷不防接到皇帝命她留下的圣旨,惊得花容失色,犹如当头一盆冰水浇下。 她对这项决定自然是不服气的, 她自己都有一双女儿要照看,凭什么还得伺候令妃坐月子? 若令妃实在抽身无暇, 大可以找旁人帮忙, 她瞧那几个嫔还有多贵人就很不错。 忻嫔哭天抹泪求到御前去,怎料乾隆却轻描淡写道:“庆嫔还是没生养过的, 以前你也照样使唤她忙东忙西, 怎的轮到自己便百般推诿?难道只有你的孩子是宝, 别人的孩子都命如草芥?” 不得不说,乾隆爷的记性是很好的, 他或许会因为当时宠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笔账依旧会牢牢记在心里。 忻嫔语塞, 本待说令妃故意算计自己, 可转念一想,她当初磋磨庆嫔何尝没有故意刁难的成分?只怕令妃先一步告了状,跟万岁爷联合起来帮庆嫔出气呢。 忻嫔牙关几乎咬碎,这会子倒是清醒多了,她务必得显得大度些,方能稍稍挽回些印象。今年不去也罢,明年还有机会——她就不信令妃回回都得赶在七月生孩子! 骂完十遍杀千刀的,忻嫔心里好过许多, 又觉得自己得在万岁爷跟前卖个好儿, 左右那些骑装设备用不上了, 不如转赠给多贵人, 谁叫人家现站在万岁爷心尖上——放以前打死她也不会纡尊降贵奉承郁宛, 无奈形势比人强,舒妃受挫,满军旗声势大减,唯有拉拢蒙军旗来对付汉军旗,所谓联吴抗曹是也。 郁宛不管忻嫔那套三十六计兵法,只觉得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在宫里过日子就不能存丁点坏心,说不准哪天报应就来了。 忻嫔的衣裳她当然没要,借口身量不符给婉拒了,让来人无论送给颖嫔或者伊常在都行,她们的尺寸应该更合适。 忻嫔看着骑装胸前两块平坦的布料,觉得多贵人又在变相羞辱自己——炫耀什么呢,她一个没生孩子的老姑娘,比生了二胎的胸还大,这像话吗?简直有辱斯文。 有辱斯文的多贵人七月十八日便顶着傲人身材跟随御驾出发了,忻嫔纵有满腔乌火也没处发泄,只能徒然憋出内伤。 这趟秋狝因着有皇后镇场子的缘故,嫔妃们还是相当克制的,并不敢过分恣意,而郁宛比起上次尤其显得兴致缺缺。 除了跟皇帝游街示众地闲逛了两圈,大半时间都待在帐篷里,吃了睡睡了吃,仿佛提早进入冬眠一般。 庆嫔悄悄笑她:“怎么连你最爱的五阿哥都不看了?瞧你以前眼珠子都不眨的,五阿哥每猎得一次野物你就站起来鼓掌,多捧场啊。” 郁宛懒懒地翻个身,“左不过山羊狐狸兔子那些货色,有什么好惊讶的,今年也不见麋鹿。” 庆嫔道:“我瞧着五阿哥今年的气势也不比去年,倒像是有意让着四阿哥似的。” 纯贵妃无形中便得了意,看着四阿哥次次出猎独占鳌头,脸上别提有多光辉。 郁宛道:“成了亲自然该懂事些。” 她也是才知道五阿哥娶的福晋乃鄂尔泰孙女西林觉罗氏,不是小燕子,也不是还珠第三部那个讨人厌的陈知画,夫妻间还很恩爱——这当然是好事,不过郁宛仍有点怅惘,仿佛她记忆里那个时代距离现实越来越远了。 她毕竟是到了个截然不同的地方,作为异乡人茕茕孑立活着。 庆嫔自然无法体会她的忧虑,只出了会儿神笑道:“这话我当你是妹子才说的,你可别对五阿哥报什么不该有的想头,他到底是个小辈,又是万岁爷至为器重的皇子。万岁爷自恃宝刀未老,你但凡露出点行迹,非但你自己性命堪忧,还会连累五阿哥,愉妃向来视他为命根子,你也不想跟愉妃闹得反目成仇罢?” 郁宛汗颜,“姐姐说什么呢,我真就把永琪当孩子看。” 不过当她认识永琪时自己也还是个孩子,看着荧幕上的童年男神跟他的爱侣相识相恋,着实跌宕起伏,如今见到cp被拆,好似从梦里骤然醒了过来,有些不能适应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此刻她身处的才是真真实实的古代,郁宛还是会努力接受的——但是她对小永琪也没了先前那股子热情了。 庆嫔察言观色,见她眼眸清澈,其中并无羞怯愧怍之态,方才释然,“没有最好,既进了宫,咱们便都是身不由己。不管你是否真心爱重陛下,你都得让他觉着你对他用情,这般才是安身立命之道。” 郁宛自是诚心感怀,“谢姐姐指点。” 庆嫔这番忠告无疑是肺腑之谈,可郁宛却不由得想起她那日酒醉后的呓语,云昭,这个人对庆嫔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或许直到死亡,庆嫔也不会吐露半分,宁愿背着他的名字随尸身一起朽烂。 许是察觉到郁宛情绪低落,乾隆爷也少些热情,九月刚过便吩咐御驾班师回朝。 要说收获最大的当属纯贵妃,四阿哥格外争气,衬得愉妃母子简直脸上无光;那拉氏还是一副不冷不热态度,除了照看十二阿哥,甚少随皇帝出游;多贵人也比去年低调,看来吃一堑长一智,学会了何为礼仪尊卑。 纯贵妃站在乾隆身边意气风发,俨然以未来太后自居,又觉得她得再使把劲帮四阿哥卖个好,遂殷切道:“捕猎太多有失仁和,不如把那些受了伤的都放归野外罢,也好少些辎重,减轻路上负担,皇上您说是不是?” 明摆着拿去年麋鹿做例子——仅因为贪图神兽之名五阿哥就这样婪取婪求,可见骨子里就是残暴无德之辈。 郁宛望着纯贵妃这幅圣母心爆发模样,实在很想怼她一句,您老难道不吃鸡鸭鱼肉么,怎么不说御膳房里的小鸡小鸭们也很可怜? 何况木兰围场里的牲畜本就是半驯化的,生存能力不足,脑子又笨,动作又迟缓,明知道受了箭伤还要放归野外,不是白白给饿狼加餐?释迦牟尼听见这种“善举”也会气得活过来的。 但纯贵妃这人本就心窄拎不清,连愉妃都有意避其锋芒,郁宛更不敢硬碰了——还记得去年她在太后跟前如何挑唆,郁宛可不想又被降一次位。 遂轻轻别过头去。 纯贵妃满心等着皇帝夸赞,怎料乾隆却轻嗤道:“妇人之见!你可知这些畜类本就是历代饲养下来,放归何处?怕是跟喂狼无异,为了博得美誉反倒害死更多生灵,这便是贵妃以为的仁和?” 郁宛:…… 怎感觉自己的创意又被抄袭了?不是第一回,好像每每万岁爷都能颠倒几个词句、再当成自己的话说出来。 还是她跟乾隆当真心有灵犀至此? 纯贵妃不意皇帝竟会大发雷霆,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四阿哥永城则暗暗恼火这位娘娘添乱,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谁要她自作聪明? 奈何两人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永城也只能笑劝道:“纯娘娘是一时想差了,儿臣这就命人将收成抬上车驾,皇阿玛也无须担心吃不完,那多的可以制成肉脯,送去给边关的将士加餐,想来不至于糟蹋。” 又叫了五弟一齐帮忙。 乾隆面容稍霁,这才像句人话。 纯贵妃回去路上再无笑容,倒是郁宛感觉这位娘娘有意无意瞟了自己好几眼,叫她摸不着头脑。 纯贵妃不会以为是她挑唆的吧?她方才真的半个字也没说,嘴唇也没动,在场人又不是瞎子。 若这般都能疑心到她身上,那郁宛真觉得自个儿比窦娥还冤枉。 回京之后,皇帝将猎得的野物分赏各宫,永和宫的赏赐是最多的,分得了半扇狍子、一整头山羊以及十来只野兔。 旁的也就罢了,虽然稀罕,御膳房偶尔也能见着,郁宛看着肥嘟嘟的野兔肉却想起一道有名的小吃,因让小桂子提醒刘太监别把宝贝丢了,那兔头得留着,用处大着呢。 兔子脑袋还能吃?御膳房的人简直闻所未闻,刘太监亦是虚心求教到底怎么个章程,他这没法下刀呀! 郁宛只会吃不会做,似乎卤好了拌上作料就行?她印象里就记得五香跟麻辣的两种。 因让刘太监自由发挥,做坏了也不怪他,权当吸取教训。 刘太监便凭着自己几十年掌勺经验,将兔头上锅闷得烂熟,放凉后撒上各种香辛料拌匀,还贴心地加了白芝麻增香,看着倒是不那么龇牙咧嘴的渗人了,可也根本瞧不出是什么——这玩意真的能吃吗? 是夜郁宛便收到一盆红油敞亮的香辣兔头,当即大快朵颐,反正大伙儿都害怕,她乐得一人搞定。 乾隆进门时,听见里边人嘤嘤做声,“兔兔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 想必是在劝别人——真是个心软的好姑娘,不像纯贵妃只会嘴上说说而已。 怎料一掀起纱帘,却见郁宛正埋头吃得欢着呢,哪有半点可惜之色。 乾隆:…… 作者有话说: 皇帝:究竟是错付了。 第61章 募捐 郁宛正津津有味啃着兔头, 没打量皇帝悄没声儿就进来了,慌得连忙从榻上起来。 再看看油汪汪的爪子,行礼也不是不行礼也不是, 只能胡乱在镜袱上擦了擦,潦草蹲了个福。 嘴边的且不管了——话虽如此, 郁宛还是悄悄伸出粉红舌尖, 沿嘴唇扫荡一圈,勉强将那些红油辣子拾掇干净。 看她着急忙慌的模样, 乾隆就知道她顾不上说话, 想必方才又是心声。 这女子真个有趣, 明明比谁都馋,心里却还假模假式说兔子可爱兔子吃不得, 难道还想给它们超度? 鳄鱼的眼泪。 乾隆爷默默吐槽了一番,看向盘中奇形怪状的物事, 若是拌兔肉也就罢了, 这玩意全是骨头怎么下的去嘴? 郁宛察言观色,献宝似的用筷子夹起一个完好无损她没碰过的,“您也尝尝吧,可好吃呢。” 乾隆表示拒绝,“罢了。” 再怎么勇于尝试,这也不像人吃的东西。 奈何郁宛热情洋溢,执意递到他唇边,“您先尝一口, 只一口。” 乾隆却不过情面, 奈何那兔子脑袋硬邦邦的严丝合缝, 愣是看不出该从哪起始。 郁宛便亲自为其演示, “像这样从中间掰开, 吮吸骨头缝里的精肉就是了。” 乾隆便就着她的手咬了下,入口先是火辣辣的灼烧感,觉得嗓子眼都快冒烟,正要吐掉,随之而来却是一股又麻又刺激的鲜香,激得周身都暖融融起来。 郁宛看他神色改变就知道上钩了,得意道:“如何,不错吧?” 舌尖余香满颊,乾隆细细品咂着,“还行,就是太辣了些。” 郁宛撇撇嘴,“这还只是中等程度呢,看来您是真吃不得辣。” 就又拿了两个五香的来请君品鉴,这回乾隆的批语就满意多了,“还是你会吃,怎么想到的?” “可不是,”郁宛笑道,“又能消磨时间,又能解馋,大冬天地好暖和身子,还不必担心长胖——本来也没多少肉,您说是不是上上佳品?” 她当然不是无事献殷勤,而是另有一重目的:若能哄得万岁爷也对这种零食上瘾,在宫里多养兔子,那她打起牙祭也就方便多了,谁叫一只兔子才长一颗头,得多少兔子才能吃饱呢。 亏得这话没被纯贵妃听见,否则定该咒她下阿鼻地狱。乾隆瞥她一眼,用沾了胰皂水的湿帕子净了手,这才正色说起来意。 原来他想请郁宛将先前对永璂他们讲的那个孔雀公主的故事写完,再叫南苑戏班子改编成折子戏,等年末好让太后瞧瞧新鲜,说不定还能帮郁宛提升一下好感。 郁宛表示怀疑,“太后娘娘会喜欢这种戏吗?” 得道高僧被妖女诱惑,虽然没有成功,但怎么瞧也不像正经人的口味。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53节 乾隆淡淡道:“皇额娘口味驳杂得很,你别小看她老人家。” 什么西厢、牡丹,乃至长生殿、桃花扇,太后无不津津乐道,她才不管合不合乎正统道义,只为看个热闹有趣儿——傻子才把戏文当真。 郁宛虽有点埋怨皇帝没事找事,可毕竟也有为她好的成分,遂勉强答应下来,只是她清楚自己的本事,脑中破万卷,下笔如白痴,纵使强行写出,也必定干巴巴地如八股一般。 得找个人帮她润色。 皇帝去后,郁宛立马找来心腹们商议。新燕春泥都只在能识字的水平,出口成章是万万不能,好在小桂子自告奋勇,说寿康宫黄太监以前教他念过几本书,又有老太妃们常请女先儿来说故事,勉强记得起承转合该怎么做,或能模仿一二。 郁宛便当场考了他几出时下流行的折子戏,小桂子居然过目不忘,对答如流,叫郁宛兴奋得差点发出李云龙之喟叹,“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 便要找点什么东西赏他,正好剩得半盆子兔头,权当消遣罢。 小桂子高兴地接过,可只瞅了一眼,便委屈地道:“小主,里头是空的。” 郁宛低头望去,果然只剩辣子,敢情皇帝离开的时候全给打包带走了。 这个没良心的! 幸好次日一早御膳房又送了四五斤现拌好的来,郁宛才勉强消气,但暗暗决定往后再有什么新鲜吃食绝不跟乾隆分享,这人简直是吃货的天敌。 十月初,朝中气氛低迷,据闻奉旨征讨回部的兆惠将军孤军陷阵叶尔羌,弹尽粮绝,濒临绝地,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唯恐某句话说得不当引得万岁爷勃然大怒,那可吃不了兜着走。 乾隆来后宫的时间也变少了,要么在前朝与诸大臣议事,要么将自己困锁在养心殿中,李玉和陈进忠王进保几个亦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并婉转向多贵人致信,希望她能开解一二。 郁宛对这场赫赫有名的黑水营之围略有了解,毕竟这是兆惠将军一生的高光,以三千将士面对两万叛军,硬是严防死守数月,直到迎来清廷增援,才最终反败为胜——至于后来流传甚广的吃人传闻,郁宛无从验证真假,但她很希望是假的。 这对清廷自然是一次严峻考验,无怪乎向来纵情声色的乾隆爷都变得勤奋起来,并为之焦头烂额。 李玉自是希望她能帮忙开导,但郁宛不认为自己有那个本事,她跟皇帝只是床伴,又非灵魂伴侣,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还是交给有能耐的人去办吧——若富察皇后在时,或许能宽解一二,但放眼宫中,却无一个敢去触霉头的。 就连那拉氏也只能劝说后宫嫔妃俭省,好为前线省出些银子,纯贵妃则是号召大伙儿斋戒祷告,好让菩萨保佑兆惠麾下的将士们能平安得胜。 尽是些不痛不痒的主意。 最终却是令妃站出来,鼓动嫔妃们募捐筹措军饷,她自己则亲自去了一趟养心殿,身先士卒捐了一千两银子。 那拉氏没想到这样大的事令妃竟没跟自己商量,可也终究不好说什么,紧随其后捐了二千。 纯贵妃作为皇后之下的第一人,又比令妃地位尊贵,自是不甘落后,便咬咬牙舍出了一千五百两银子,可心里差点没气吐血——苏家并非巨富,娘家给她的补贴聊胜于无,纯贵妃也只能守着俸禄过日子,虽说作为贵妃每逢年节得的赏赐不少,可景仁宫那么多人,还得养三个孩子,她膝下的六阿哥与四公主都未成家,将来这一娶一嫁,都得烧钱,如今还叫她募捐……贵妃年例只六百两,等于一下去了两年半的俸禄,简直要命! 愉妃不愿与令妃比肩,遂出了八百两,好在如今永琪在朝中当差,她肩上的担子也轻了不少,这些钱数目虽多,对她而言还不算十分吃力。 舒妃小气,加之境况实在窘迫,只肯出五百两,就这已经叫她肝疼了。 再往下的几个嫔,或三百两,或二百两,不一而足。 郁宛本来想照例减一等的,可盘点一下自己的小金库,有令妃送的三百两银子和珍珠,乾隆前前后后也多给了她不少银子,加起来竟有小一千数目——到底是做善事,不必太悭吝,就当积福罢。 郁宛便量力而行,写了个二百两上去,又怕后头的难做,便说只是自个儿的心意,请她们无须顾虑,随意即可。 其实贵人以下的低等嫔妃多半是攒不下多少银子的,连独居一宫的资格都没有,月例还得主位娘娘去领了之后再分发到她们手中,这其中有没有缺斤少两也少不定,赏赐也是难得,阖宫那么些人,皇帝哪能个个记着,小透明们能混个温饱就不错了。 别说几两,哪怕捐几钱银子都是要她们的命,只是彼此争先恐后,不得不打肿脸充胖子罢了。 郁宛虽自己不曾体会到这些苦楚,但却很能感同身受,便笑着对那拉氏道:“依臣妾看,也不必拘泥捐钱捐粮,如今天气严寒,回部的将士们必然也在忍受冻饿之苦,咱们这些后宫女眷虽不能上阵杀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做些棉衣棉鞋托人送去,您看可好?” 这话正合了那些答应常在的心意,比起出钱,她们当然更乐意出力,谁还不会点简单的针线活呢?且棉衣棉鞋不比银子直观,也无需互相攀比,做多少是多少,面子上自然好看许多。 于是纷纷附和,又朝郁宛投来感激的目光。难得多贵人心眼实在,并非一味争宠之辈。 纯贵妃则暗暗恼火,有这主意不会早说?害她一千五百两银子打了水漂,可随即想起什么,忙冲那拉氏道:“既是事态紧急,就把这季嫔妃的例衣给裁了吧,让织造局先赶制送去前线的衣裳铠甲,到底那个更快。” 又毛遂自荐,“快到年下了,娘娘诸事忙碌,这件事不如交由臣妾来办。” 那拉氏有些迟疑,捐银是令妃提的,做衣裳则是多贵人的主意,若说多贵人身份不够,可令妃总不能撇开。 怎料令妃半点不以为忤,还柔柔笑道:“由贵妃姐姐出面当然更好,相信定能办得服服帖帖,不会让皇上失望的。” 那拉氏见状,只得答应让纯贵妃全权料理。 心里暗叹,贵妃这争强好胜的脾气,怕是会招来大祸。但愿她此番警醒些,别犯了跟上回一样的错误。 只是令妃……她提起募捐分明是要皇帝看到她好处,怎么临门一脚却又缩回去了,还主动让贤,莫非她此举不为求名? 那拉氏真是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第62章 独行 募捐事件结束后的紫禁城显得一片死寂, 阖宫嫔妃除了每早如常去向皇后请安,余下时间皆待在自己宫里闭门不出,不管是否沉迷于做棉衣棉鞋, 总之得让外头人瞧见她们的兢兢业业,尤其是御前的人。 那拉氏也寡言少语, 除了简单通报一下回部战事, 激起一下大伙儿的同情心,余外再无二话——其实她知道的也不多, 乾隆甚少与她谈心, 除了愿意透露的消息, 他不想说的那拉氏也懒得打听。 唯独纯贵妃一盆火似的上赶着,每日勤勤恳恳来翊坤宫点卯, 饭都不吃就又赶到制衣局去盯梢,好叫众人瞧见她多么发奋努力。 话虽如此, 大伙儿对她的尊敬并未多出半分, 反倒是郁宛的人缘比之前好了许多,因着她入宫以来圣眷隆重,不少人明里暗里拈酸吃醋,如今见了面却肯展露笑颜,还会热情地跟她打声招呼,唤她博尔济吉特姐姐或者妹妹,叫郁宛切实体会到一把团宠模式。 春泥喜道:“小主如今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郁宛笑而不语,那当然因为这件事只她没有得罪人呀! 令妃二话不说发起募捐, 固然成全了她自己的善举, 却没考虑到人家的荷包, 这倒罢了, 好歹是自愿花钱买名声, 心里不痛快也有限;纯贵妃的举措却着实损害到了六宫嫔妃的利益,本来一年也只有四次添置新装的机会,一下就去了四分之一,且其中还包括打赏下人的那份——快到年关了,谁不想过个好年,嫔妃们少不得紧紧裤腰带,从牙缝里省出些钱分润给奴才们,否则人家怎么肯安心办事? 要知道福利这个东西是刚性的,只能增不能减,孝贤皇后跟那拉氏以前也有被迫裁减份例的时候,但都会允诺下个月或者开年再补上,纯贵妃倒好,直接就给扣干净了,人家不怨她怨谁? 皇帝自然乐得省出一笔是一笔,可怜纯贵妃被当枪使了还沾沾自喜呢,当然也是她自作自受。 郁宛拍拍新燕跟春泥的手,宽慰道:“别着急,等开春我给你们添上。” 辛苦一整年还不能穿件新衣,多窝囊——以前她最盼望的就是年三十逛大卖场,无论如何一身衣裳是省不了的,左亲右邻最爱比拼这个呢。 新燕笑道:“咱们倒是无妨,就怕小主难受。” 纯贵妃的意思可不止衣裳,连例菜之类不必要的花费也得减一减,这般风声鹤唳局面,也不好悄悄去找刘太监,被人撞见更有得说嘴了。 只怕纯贵妃还会拿她杀鸡儆猴。 郁宛犯起了愁,她顶不喜欢御膳房送来的贵人定食,比起高中食堂好不了多少,勉强算是有荤有素罢,可多半是上头主子们挑剩下的,但凡新鲜点的菜色都休想到嘴边。 以前是让小桂子给御膳房的人塞银子,变着花样开小灶,如今她就是敢给,只怕人家也不敢收,生怕被抓典型。 看来她只能守着四菜一汤过日子了。 郁宛发了一会儿饱汉不知饿汉饥的闲愁,唉声叹气回宫里,可等傍晚御膳房来送菜的时候,郁宛看到食盒里多出的一碟小酥肉,一笼酿蘑菇饺子,不禁愣了愣,这是谁孝敬她的? 来人含笑道:“奴才叫小泉子,往后贵人宫里的膳食便都交由奴才负责,还请贵人莫要见怪。” 郁宛眨眨眼,福至心灵地明白过来,这是乾隆爷偷偷给她开后门,那多出的不是御膳房自作主张,而是皇帝份例中应有的几道。 面对这般嗟来之食,郁宛当然不会推辞,而是很没骨气地接受,反正乾隆爷份例里的四十八道菜根本吃不完,还不如让她帮忙消灭掉。 难得皇帝当了一回好人,郁宛心情大快,也不计较那悔棋的旧仇了,而是让春泥去请兰贵人一齐用膳——有好大家分嘛,将来若是被发觉,也好多个垫背的。 小钮祜禄氏因着无宠的缘故,膳房更是怠慢,送来的几乎全是素菜,正好郁宛唤她,她当然乐得打打牙祭。 郁宛见她鬓上光秃秃的,素日那支蓝宝簪子也不见,讶道:“你把头面给卖了?” 想起来那日募捐的记档上,小钮祜禄氏名字后面也有一个工整的二百两——她娘家窘迫,肯定不会让她带许多银子进宫,她又不好意思找太后帮忙,这钱怎么来的可想而知。 小钮祜禄氏含笑道:“我本来也不爱珠宝首饰,反正打扮了没人看,不如换成银子做点实事,就当为我阿玛额娘攒些功德罢。” 郁宛听了感佩不已,她是被舆论裹挟不得不捐,也有为自己博美名的因素,哪像小钮祜禄氏这般无私为公——这般心地纯洁如水晶的姑娘,但凡遇上个良人都会过得很幸福,可惜入了深宫,注定只能斜倚熏笼坐到明。 郁宛亲切地给她盛了几个煎饺,“你也试试这蘑菇饺子,可好吃了,取上好的口蘑切成细丁,加了火腿笋干江米拌匀,还用酒曲腌制过,这般而成的馅料,鲜味十足。” 没说是皇帝赏的,怕她吓得不敢动筷子。 小钮祜禄氏尝了尝,果然目露惊喜,三口两口给尝得干干净净。 郁宛干脆叫春泥将剩下的都端给她,反正没了可以再要,她才不帮乾隆省钱。 小钮祜禄氏正吃得有滋有味,郁宛突然问她,“你把首饰卖了,除夕宴打算怎么办?” 个个珠围翠绕,独她满目寒酸,岂不更加显眼?旁人也就罢了,可她是钮祜禄家族出来,太后必然会问起。 小钮祜禄氏一时语塞。 郁宛推心置腹,“你若不介意,到时候就借我的用一用,想必应能抵得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原是个粗人,那些金玉之物也都是些俗的不能再俗的东西,你若不喜就算了。” 小钮祜禄氏忙道:“姐姐这样帮忙,我岂有嫌弃姐姐的道理?何况姐姐生得国色天香,丽质天成,再普通的饰物经了您手,也必然熠熠生辉。” 言下之意,她很信任郁宛的眼光。 两人彼此吹捧一阵,各自都有些惺惺相惜之感。郁宛只说借不说送,当然是因为自个儿小气,可在小钮祜禄氏的角度,却以为对方照顾她自尊心才会如此,于是对郁宛愈发感激了。 两人正吃着饭,小桂子从墙根溜进来,附耳低语了几句。 郁宛脸上的表情一时没绷住,“真的?” 小钮祜禄氏关切问道:“怎么了?” 小桂子看看郁宛,见主子似乎没有要他保守秘密,这才大着胆子道:“纯贵妃被皇上打了耳光——且是当着织造局众人的面。” 起因是皇帝偶然关心起那批冬衣制得怎么样,便想去织造坊瞧瞧究竟,纯贵妃又着急卖好,便自告奋勇跟随,起初倒是一切正常,可有个小太监不慎打翻了茶水在那批样衣上,要拆开重洗,这才发现好几件里头都塞的是陈棉花,有些甚至已生霉生虫,公然以次充好;盔甲也是,甲片的厚度和宽窄根本不符合规制,中间连缀的丝线亦缝得松松垮垮,这般焉能起到防御作用? 皇帝气得震怒,当时便一巴掌将纯贵妃掀翻在地,斥责她“禀赋恶毒,枉顾性命”,等于直指她打算害死回部的将士。 说完便拂袖回了养心殿,而变成笑话的纯贵妃则被送回自己宫中,这会子仍不肯见人。 小钮祜禄氏呆如木鸡,“竟有这种事,不太可能吧?” 小桂子面露讪讪,“奴才也只是道听途说,真假如何,还得御前的人传旨才知分晓。” 太监们也有自己的关系网,小桂子碰巧结识了几个“好兄弟”在制衣坊那边当差,故而一有风吹草动就传来他耳里,至于是否略带夸张,便不得而知。 他本来也是当趣闻说给主子听的,信不信随意,反正碍不着永和宫事。 郁宛想起纯贵妃募捐时的沉痛表情,觉得这位娘娘确实有可能中饱私囊,将她那一千五百两找补回来些,不过纯贵妃再笨也不会做得这么明显吧?总得装装样子,且偏赶上皇帝视察的时候被检出来,只能说这位娘娘的运气也是倒霉透了。 不管怎么说,纯贵妃此举都跟侵吞军饷无异,纵使有二子一女为她保驾护航,可也免不了一顿重责。 次日,乾隆便令李玉晓谕各处,剥夺贵妃协理六宫之权,制衣的事则交由令妃暂代。 看起来似乎对贵妃仍留有一丝余情,可熟知皇帝脾性的人却知道,皇帝这是彻底对贵妃冷了心肠,如多贵人那般位份可降亦可升,然将纯贵妃素来引以为豪的权柄移交给旁人,便是坐实了她的无能。 佳节将至,宫中却笼罩上一层扑朔迷离的浓雾,人人都在猜测皇帝是否碍着年关的缘故才没处置,免得三阿哥六阿哥脸上无光,等年后再行料理;与之相对,皇帝会不会晋永寿宫那位的位份,到底令妃无论资历还是声望都担当得起,看起来她也乐意为皇后分忧。 一时间,永寿宫变得门庭若市,多的是巴结讨好之辈,谁叫锦上添花最容易,去晚了可就占不到边了。 爱热闹的郁宛顾不上奉承,而是遗憾地远离这片祥和气象——她又被乾隆拉到城郊南苑去了。 上次就只带她一个,这回依旧两人独处,叫郁宛怀疑南苑是否本就是个金屋藏娇的好地方,美其名曰练习骑射,谁知道是哪种意义上的骑射——光是想想就小脸通黄。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54节 第63章 鹿血 永寿宫内暖意融融, 往来贺客络绎不绝,既知道纯贵妃出了事,皇帝接下来会抬举谁便显而易见了。本朝以来还从未有过贵妃位断绝之事, 纯贵妃若是撤下来,总得有个人顶缺——放眼宫中, 舍令妃其谁? 何况她这趟差事办得的确好, 皇帝稍加褒奖也是应该的。 于是嫔位以下的主子纷纷带上贺礼前来祝福,或是给十四阿哥送些金麒麟玉坠子之类的福禄物件儿, 或是给七公主九公主送两件亲手缝的衣裳, 无论礼物价值若何, 令妃都命侍女白梅给了丰厚的回礼,于是来人愈发眉开眼笑。 好容易送走这帮趋炎附势墙头草, 令妃才叫关上宫门,脸上笑容也一扫而空。 庆嫔拿着拨浪鼓逗弄襁褓里的九公主作耍, 看着女婴吃力地伸手去够, 偏不让她得逞,嫩红色的小脸撇撇嘴就要哭,庆嫔这才慌不择路塞到她手里,瞅着小女娃自得其乐,庆嫔不禁露出姨母笑。 再一看令妃脸上却有些恹恹的,庆嫔咦道:“姐姐扳倒了纯贵妃,难道不高兴么?” 她自然知道令妃做了手脚,可也怪纯贵妃自个儿糊涂, 连送到边关的军用物资都敢偷工减料, 大约她以为这样浑水摸鱼掺一点没事——令妃不过是让她所作所为曝露人前罢了。 庆嫔很乐观地道:“就算陛下看在两位皇子面上对贵妃网开一面, 可也总得找个人来压制她, 削削贵妃气焰, 姐姐不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令妃轻轻叹道:“怕是难呀。” 起初她也以为此举会让纯贵妃狠狠栽一跟头,自己再顺势晋位贵妃,可年前正是最适合加封的时候,如果皇帝此时都未拟旨,年后就更难了。 或许皇帝已然瞧出她在其中扮演何种角色——黑水营的机会来得凑巧,可计划却是她早就定好的,总归回部战事起起伏伏,她提出赈济也不会显得突兀。自己先捐一千,比她位份尊贵的便只能再往上加码,纯贵妃那么个悭吝性子,必然想从别处赚些回来,好设法填补亏空。哪怕她不犯错,令妃也会叫她出错,只是没想到纯贵妃比她预想中还要颟顸,倒是省了些力气。 也罢,总归位份可以细水长流慢慢攒,资历到了总有那么一天。握在手里的权力才是最要紧的。 即便皇帝只是令她暂助皇后协理六宫,她也得确保自己将是那拉氏最好的辅佐。 令妃定定神,腾出手来抚摸女儿,又望着庆嫔闲闲道:“怎么这几天你总往我这儿跑?不是嫌永寿宫闷得慌么?” “可外头更闷呢。”庆嫔向来不避讳对她发牢骚,“先前有个多贵人还能说说话,现多贵人去了南苑,一下子冷清不少。” 令妃诧道:“多贵人去了南苑?” 她竟没听到半点风声,看来是连皇后都未告知。 庆嫔拿银簪子搔了搔头皮,“可不是,悄没声儿就走了,跟私奔一样。” 令妃听她话里怨气冲天,不由得劝道:“这也不是多贵人能做主的,你俩素来交好,别因此伤了和气。” 更不必树立无谓的敌人,她的敌人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位,余外的麻烦能省则省。 庆嫔撇撇嘴,“我没怪她呀,我怪皇上呢!” 把这么一颗能说会道的开心果给抢走了,日子得多无聊——万岁爷真是贪得无厌得很,难道多贵人是他一个人的?人家姓博尔济吉特,又不姓爱新觉罗! 令妃:……吃醋还有这种吃法,真是闻所未闻。 * 郁宛这回去南苑没再扮上太监服饰,而是穿了一身很工整的女装。一来欺上瞒下总显得不够道义,二来此刻的她也实在不适合做男装打扮,裹胸都得裹半天,勒得痛死了。 郁宛低头看着两团沉甸甸的累赘,很怀疑御膳房的饭菜是否加了激素,她这发育明显不正常,可大伙儿都是一样的饭菜,怎么独独对她起作用,还是她生来天赋异禀? 乾隆见她闷头钻研些不着边际的东西,轻咳了咳,“难得出宫,别总拘着自个儿,多看看外头新鲜。” 郁宛心说她又不是没来过,哪还有新鲜可看?还不如留在紫禁城剪窗花彩纸,放鞭炮烟火呢,其乐融融的多有趣儿,如今倒好,热闹是人家的,她什么也没有。 忍不住问道:“万岁爷,您不觉得人多点更热闹吗?” 乾隆凉凉望她一眼。 郁宛悚然,心想皇帝莫不是会错意了,以为她说多人运动那种意思?其实她只想叫上庆嫔几个打牌消遣而已。 正要解释,皇帝已淡淡道:“不觉得。” 郁宛哑然,还真是言简意赅。 却听乾隆叹道:“人生在世,得一知己足矣,再多也是庸人自扰。” 郁宛可不敢给自个儿戴高帽子,心说您老人家的红颜知己多着呢,死的活的加起来总得有一只手吧——她自认是在这座五指山之外的。 乾隆笑道:“何必妄自菲薄,此时此刻,你便是朕至为亲近之人。” 纯贵妃令他失望了,但乾隆最痛惜的还并非这件事,而是她竟糊涂到落入网中还不知道,这样的人如何相夫教子,遑论料理六宫琐事;至于令妃,她当然很聪明,乾隆虽未刻意去查证据,但只瞧最终获利的是谁,便知令妃并非全然无辜。 因而他削了纯贵妃协理六宫之权,却也只给了令妃名义上的暂代,不肯让她更进一步,此消彼长,方为制衡。 而那拉氏在他看来同样未尽其责,但凡她当初主动将制衣局接过去,这些事都不会有,她倒好,身为皇后却当起甩手掌柜,乾隆干脆成全她。 他并未对郁宛隐瞒这些心思,而是直白地对她吐露不满,反正多贵人胆子小,不敢将这些话往外传。 乾隆言毕还做了总结式的喟叹,“红颜易得,真心难求,总归朕在她们心里不是第一位的。” 郁宛听完就以一种“你丫有病吧”的眼神看着他,皇帝的心尖都像榴莲式的站满了人,凭什么要求人家对他一心一意?老大不小了,为了孩子追名逐利不是很正常嘛,那拉氏更是无妄之灾,募捐又不是她发起的,她若主动揽活,只怕皇帝又该嫌她手伸得长,咸吃萝卜淡操心。 总而言之,当女人是难的,宫里的女人更加难做,又得绞尽脑汁生存,又得全副精神去讨好皇帝,还不如民间柴米油盐酱醋茶来得简单。 郁宛自以为这番评语十分精妙,怎料皇帝全给偷听了去,恨得牙根痒痒,压着她就在马车上处罚起来,一面气咻咻地逼问她,“难道朕在你心里不是第一?” 这个么郁宛倒也不能否认,谁叫对面是她衣食父母呢?提款机那也是第一要紧的物资嘛。 乾隆不懂她脑中稀奇古怪的名词,光注意到那个第一去了,看来这女子还是挺识时务的,到底外藩养大没见过世面,恐怕在她眼中,自己便是世上最英武伟岸的男子了罢。 乾隆欣欣然想着。 下车的时候郁宛眼角便有些薄红,推称是午睡醒来的缘故,至于嗓子为何变调,那当然是因为过于干渴。 海户两口子眼观鼻鼻观心,只做不知,虽然郁宛的面貌与上回并无太大变化,只衣裳不同,二人还是很配合地露出惊讶模样,仿佛皇帝头一次将宠姬带到这秘密花园来。 乾隆因跟郁宛商量好先去麋鹿苑参观,之后再到永定河边钓鱼骑马,因让海户将饭食直接送到团河行宫,虽说皇帝随行也带了厨子,可总归不比宫里,得吃个民间野趣儿。 海户忙答应着,菜单是早就拟好的了,当然也找李玉公公参谋过,一道炙鹿肉,一道蟹酿橙,一道干炸糟鹌鹑,汤则是蛤蜊鲫鱼,都是不算难得但得趁新鲜的东西。 余下的则由李玉安顿,他只要负责这四道菜就行。 妻子田氏提醒道:“咱们是否带坛子酒过去?” 虽然万岁爷没说,可炙鹿肉跟鹌鹑本就是下酒的东西,若待会儿催问起来,只怕得怪他们办事不利。 海户想了想,“你把床底那瓮黄酒给捎去吧。” 这酒温厚不醉人,又可去腥解腻,正合佐餐之用。 田氏答应着,瞅见床下黑糊糊的一团,泥纸密封,想必是怕走了香味,便也不敢拆开,连同食盒交给来人带去。 怎料一回来,却发现丈夫正翻箱倒柜找寻什么,一见她忙追问,那盅绑了红绳的酒水何在? 田氏便说已经送走了。 海户一拍脑袋,“这下要糟!那坛可不是劳什子黄酒,是我留待自用的鹿血酒!” 田氏面露焦急之色,她隐约也听说鹿血酒补肾壮阳最佳,待会儿闹出乱子可怎么好?那位妃嫔主子娇滴滴的怕是受不住。 话说回来,丈夫私下备这个作甚?田氏怀疑地看着他。 海户:…… 还不是这婆娘总骂他银样镴枪头,他也想当个金枪不倒的真男人呀,真是活见鬼! 第64章 解决 麋鹿苑里, 郁宛试探着抓了一把豆饼递到神兽嘴边,以为又会像上次一样被拒之门外,怎料这回那毛色美丽的动物嗅了嗅, 居然就在她手心里痛痛快快吃起来。 郁宛惊喜不已,“您快看!” 生怕乾隆没注意她的丰功伟绩。 乾隆笑道:“你如今与它熟络不少, 它自然愿意跟你亲近。” “才不是呢。”郁宛反驳, 根本她就没来过南苑几次,何来熟悉, 恐怕是因为她今日穿着富贵的缘故, 先敬罗衣后敬人, 神兽也会拜高踩低的。 乾隆:…… 眼看着她喂完豆饼又喂草料,还不断地往麋鹿嘴里塞胡萝卜, 忙得不亦乐乎,忍不住提醒道:“你别把它撑坏了。” 以为它跟你一样食量——这句话乾隆当然委婉地没说出口。 郁宛恋恋不舍地摸了摸盘根错节的鹿角, “小乖乖, 你别急哦,姆姆明天再来看你。” 对着这么大一头野兽喊小乖乖,乾隆实在有点怀疑多贵人的情商,那姆姆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称谓? 横竖这女子特立独行的地方多了,乾隆爷懒得跟她较真,只叫王进保去将马厩里的黑白二色骏马牵来,又宽宏大量地对郁宛道:“朕让你半注香,谁先到达河边, 谁就是胜者, 你看何如?” 郁宛眼睛一亮, “赌注呢?” 乾隆在她掌心写了个八字, 正是那日悔棋的彩头。 郁宛便高高兴兴翻身上马了, 又生怕乾隆反悔,赶紧催动缰绳,还时不时回头张望,看皇帝有没有追上来。 乾隆爷自然言出必行,待李玉手中的香灰燃到一半,方才悠闲地跃上那头白马,不紧不慢地向永定河驶去。 结果自然是郁宛赢了。 明知道对方让了一手,郁宛依旧高高兴兴,她才不管是否故意放水,能赚到银子才是最实惠的。 可等李玉带着赌注赶来,当她的面将荷包腾空时,郁宛的笑容便僵在脸上,“怎么只有八钱银子?” 乾隆笑而不语。 郁宛恍然,他只写了个八,可没说是八两还是八钱,她又被耍了! 看她气成河豚的模样,乾隆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她圆鼓鼓的腮帮子,“生气了?” 郁宛别过头不理他。 乾隆便解下腰间九龙玉佩放到她手中,“行了,实在是碎银子不够数,给这个抵给你使得罢?” 郁宛不肯收,皇帝身上的饰物都是有数的,少一件也得有人过问。这九龙玉佩非但价值连城,且为象征君权之物,回头太后晓得,自个儿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再说拿了也没用,换不得钱,戴又戴不出去。 郁宛兀自翻身下马,从背篼里取出钓竿和饵食,闷不做声坐到岸边青石上钓鱼去。 乾隆心知玩笑开坏了,居然难得认了一回错,“是朕不好,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朕计较成不成?” 上前拍了拍她肩膀,“近来烦心事颇多,也只有跟你在一起才能听见笑声,朕不是故意戏弄你的。” 谁叫她这么好欺负。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55节 郁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面对这幅做小伏低模样,其实已经不那么气了,不过女朋友耍脾气向来雷声大雨点小,不花上一顿饭的工夫,休想将她哄好。 其实她何尝看不出皇帝心绪不佳,虽然调遣了阿里衮、爱隆阿等几位参赞大臣去增援兆惠将军,可这场硬仗能否顺利赢下也是未知之数,无怪乎皇帝觉得内宫烦躁,迫不及待出来散散心。 她不是也在尽力配合吗,一路哄他开怀,这位倒好心当成驴肝肺。 乾隆听见这番心声,愈觉内疚,干脆也在青石上坐下,让李玉奉上钓竿来。 郁宛看那银光闪闪的钩尖上空无一物,忍不住提醒道:“您怎么不挂饵食?” 乾隆神情悠闲,“朕学姜太公直杆钓鱼,愿者上钩呢。” 哼,郁宛才不信真有这种傻鱼,随便他吧,到时候自己满载而归,看谁在一边眼馋心热。 乾隆目光微动,“不如咱们再打个赌?” 郁宛哂道:“您连八两银子都掏不出来,就别充大款啦。” 乾隆不慌不忙:“朕可以肉偿。” 郁宛:…… 她以为自己就够厚脸皮的了,没想到万岁爷脸皮比她还厚,青天白日这种话也能说出口——不过,乾隆爷当真想讨好人的时候,床笫间那份温柔款段也是绝无仅有的。 郁宛不免踌躇。 乾隆知她意动,含笑道:“朕前日刚看了几张避火图,不知爱妃可愿一试?” 他说的郁宛也见过,本就是夹在一本古籍中的,那日凑巧看了两眼,着实脸红心跳——而且里头根本是男子服侍女子的姿势。 郁宛一时有些心痒,也不说肯,也不说不肯,只含糊道:“您别光会侃大山,且试试再说吧。” 乾隆便笑眯眯地将鱼竿掷进水里去。 半时辰后,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郁宛只捞了小半桶指头大小的河虾,而皇帝却钓上来一条足有两斤重的大鲤鱼,活蹦乱跳,叫郁宛极度不平衡。 她方才看得分明,那条鱼本来是想吃她钩上的饵食,只误打误撞跑到皇帝那里,又凑巧被直钩勾住了下嘴唇才挣脱不得——简直走狗屎运。 乾隆笑着让李玉将鲤鱼带回去酥炸,“愿赌服输,别忘了你答应的事。” 郁宛低头望望桶中,“这没法比。” 一个重质,一个重量,显然数量上她是占优的。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乾隆轻轻摇头,可随即想到什么,含笑道:“那就算平局吧。” 他居然大度了一回,郁宛喜出望外。 怎料皇帝下一句便抵着她额角道:“那就咱们轮换着来,朕先服侍你,你再服侍朕,谁都不吃亏便是。” 郁宛:……凑流氓还有没有天理?这不是变相地让她加班吗? 皇帝一脸玩味,“你不乐意就算了,错过了可没下回。” 郁宛想了想,像这种机会毕竟是难得的,且是让乾隆大爷当高级鸭,怎么着都得增长一回见识,遂咬牙答应下来。 乾隆便愉快地帮她提起那桶河虾,准备让李玉拿去一并炸脆。 哪知郁宛连忙夺过,很不舍它们下油锅,“还是好生养着吧。” 乾隆目光柔软地看着她,到底女子天性悯弱,生怕过多杀生。 怎料郁宛接着便道:“养肥了吃起来才够味呢,这薄薄一层空壳跟嚼沙子似的。” 乾隆:……原是美人凶猛。 等回到团河行宫——郁宛称之为皇家大别野,南苑自然便是万岁爷的独家度假村。 桌上菜肴已码放整齐,底下却摆着个没开火的铜铫子,里头搁着几块热炭,作加温之用。 也因此之故,郁宛掀开瓷盅的时候里头仍是热气蒸腾的,瞧见鹿肉愈发欣喜,她馋这个老久了——浑忘了晌午才去看过可爱的麋鹿。 当然用做膳食的鹿肉多为梅花鹿或者马鹿,跟麋鹿绝非一种,具体有多少亲缘关系也说不定,不过郁宛仍稍稍有点心理障碍。 可等尝完一口之后她便抛开顾虑大快朵颐起来,真的很好吃呀。 鹿肉上火,螃蟹寒凉,故而这炙鹿肉配合蟹酿橙吃正好,郁宛不能不佩服那对农家夫妇的巧思,蟹酿橙乃将新橙挖空填入蟹膏肉蒸熟而成,所用调料唯酒、醋二味,一口下去唇齿生津,满口余香。 郁宛一个人就干掉了三个,又怕伤胃,赶紧喝了点鲫鱼蛤蜊汤。鲫鱼据说是催奶的?反正对她这种没生养的不重要。乳白色的汤汁倒是浓稠鲜美,还细心剔除了骨刺,可以放心喝无压力。 乾隆爷自诩风雅,看她在那里狼吞虎咽,觉得实在害眼睛。 他自己饭前惯例得先小酌几杯,因将酒坛身上的红漆封纸掀开,深深一嗅,“这回的仿佛格外醇厚些。”难为李玉费心。 又亲自给郁宛斟了小半盏,“你也尝尝。” 郁宛对酒水没什么研究,但做菜那个黄酒她还是认得的,这个好像带点腥气? 看皇帝神情怡然,郁宛也不便扫兴,只伸出舌尖舔了舔,便嫌弃地呸掉,还是喝茶好了。 乾隆将残盏端回去一饮而尽,摇头叹息,似是惋惜她不识货。 看他一杯接着一杯,却像饮天宫仙酿似的,郁宛不禁好奇,莫非男人跟女人的口味竟是两种极端? 她真尝不出这酒有何特别。 酒过三巡,桌上的盘盏已见了底,炸鹌鹑也只剩得骨头架子,皇帝看着醉眼迷离,精神却仿佛越来越旺,还一壁喊热。 郁宛看他解下大氅,恨不得连皮都给脱了,心想这要是受凉可不得了,正要劝说他到内室去,那儿暖和,怎料乾隆却忽然拥她入怀,扒着她的领子就浅啄起来。 郁宛:……什么情况?皇帝以前也不是这么不知自重的人,至少表面矜持还是有的。 这会子却仿佛浑忘了他俩身份似的。 正呆滞时,李玉慌不择路地闯进来,望见眼前景象,赶紧以袖遮掩,把那海户送错酒的事说了——人家也是无心之过,现还在外头跪着呢。 郁宛心说你不早来,喝都喝完了,只能疑惑道:“那酒有何古怪?” 李玉半吐半露,“鹿血本就为大补之物,易致肝火上旺,和鹿肉在一起服食,更是变本加厉,阳气聚集,难以宣泄。” 这么说,不就跟春-药一般?郁宛惊呆,再看皇帝就有些不忍直视了,不见得要她帮他泻火罢?那种事做多了也伤身呀。 遂柔声看向李玉,“公公有何解决办法?” 李玉:……他是个太监,能有什么办法。 别明知故问呀。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像很着急位份的事呀哈哈,前期走向大致是根据史实来的,乾隆二十四年会有一次大封六宫(即此刻时间线的下一年),要是女主现在就封嫔,到时候把她落下又有点说不过去,所以别着急,就快了^_^ 第65章 赏赐 二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郁宛便吩咐道:“烦请公公去取些凉水来。” 李玉:“啊?” 郁宛怕他误会是要喝的那种水,遂柔声提醒,“要一大桶哦。” 行宫人迹罕至, 她总不能去找几个年轻貌美的姑娘给皇帝泻火吧,再说她也做不来拉皮条的事。 何况郁宛并不觉得一点鹿血酒有什么大不了的, 莫说这玩意只是固肾壮阳, 滋补而已,即便真是中了春-药, 难道自个儿不能解决?说白了男人也就当时那会子冲动, 过后就进入贤者时间了——小说和影视剧里非得让女主舍己为人帮男主解毒, 简直不可理喻。 李玉虽不知这位主子想做什么,总归他只是个听人差遣的, 有责任也不该他来背,老老实实照办就好。 等凉水送来, 郁宛伸手试了试水温, 只稍微有些沁凉之意,并非她想象中的冰寒刺骨,但知晓李玉小心谨慎生怕出事,郁宛只得罢了。 想来解酒该是够用的。 将人赶走后,郁宛便小心翼翼替乾隆除去衣衫,试着将他拖到那只大桶边,可随即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根本拖不动! 郁宛使出吃奶的劲, 万岁爷依旧坚如磐石, 叫她怀疑对方是不是有点装醉, 可看乾隆眼神迷离的情态, 却又不像。 难道再叫李玉进来?但衣裳都脱了, 而且这位御前总管看起来比她还清瘦呢。 郁宛有理由相信李玉来了也是帮倒忙。 好在乾隆爷模糊还有点意识,大约以为郁宛在唤他洗澡,眯愣着眼朝屏风后走去,郁宛瞅准时机,使劲往他后背上一按,然后万岁爷就头朝地脚朝天倒栽葱似的一头扎进水里。 被呛了一鼻子凉水的乾隆猛声咳嗽,随即愤怒抬头,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想要行刺? 郁宛讪讪地将干毛巾递过去,“您擦擦吧。” 醒得比她想象中更快,就说影视剧里都胡编的,看吧,凉水澡多管用。 乾隆看看赤条精光的自己,再看看对面一脸无辜的美人,实在搞不清状况。 郁宛就把李玉那话给完整复述了一遍,言语里也还是帮海户夫妻稍稍分辩了些,照她看来那两口子也是无心之失,谁都不想犯这种错误,况且似万岁爷这般龙精虎猛,哪里还用得着补药? 乾隆听着高兴,嘴上斥道:“那你把朕往水里按是何意?” 郁宛当然不能说她是故意想浇灭皇帝心头的欲-火,只做出憨憨模样,“臣妾什么也没干,您自个儿想效仿李太白水中捞月呢。” 反正乾隆自比诗仙,编这种谎言也很合乎常理。 乾隆轻哼一声,虽然知晓她巧言开脱,可好男不跟女斗,他也懒得生气。 郁宛自知理亏,遂殷切上前,“万岁爷,时候不早了,妾服侍您就寝罢?” 眼角眉梢颇有挑逗之意,简直在玩火的边缘试探。 可乾隆刚被冷水淋了个透心凉,哪还有心情做那种事,小乾隆亦是萎靡不振抬不起头,只冷哼道:“罢了,让李玉进来收拾,瞧地上汪的都是水。” 郁宛便开开心心拉门唤人。 李玉瞧见满目狼藉起初唬了一跳,心想两人莫非幕天席地就颠鸾倒凤起来,可算算时间又不太对,万岁爷按说没这么快的。 而多贵人也精神十足。 他也不敢多问,指挥两个小太监擦的擦拖的拖拾掇一番就出去了,又说起那海户还在阶下跪着,乾隆不耐烦道:“让他去马厩喂马,正经事不做,学这些花把势。” 这便是轻拿轻放的意思。 李玉松口气,到底万岁爷德被苍生,且这事终究不足为外人道也,闹开了也不像话——他可得好好警告那两口子,往后切莫再自作聪明。 郁宛这厢掩门闭户,便安静地回房躺下,她天性豁达,从无烦恼,每每一沾枕头就睡熟了。 然而半夜迷迷糊糊中,却感觉有东西在咬她,脖颈处酥酥麻麻的,郁宛还以为是过冬的蚊子,啪地一掌就拍过去。 饶是乾隆闪避得快,下巴处也还是着了一指甲,他不禁黑了脸。 郁宛也被吓醒了,就说十一月天哪来蚊子,赶紧摸了摸那块地方,还好没破皮,又上嘴轻轻吹了吹,心虚地道:“万岁爷,妾身不是有意的。”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56节 谁叫这人睡觉还不老实? 忍不住轻轻埋怨,“深更半夜的,您做什么闹我呀?” 乾隆的嗓音异常干涩低哑,“朕睡不着,心里像有火在烧。” 还在操心回部的事?唉,当皇帝也着实不容易,郁宛正要安慰他兆惠将军吉人自有天相,这场战事必能逢凶化吉,哪知乾隆却忽然封住她的嘴。 郁宛呜呜地叫起来,脑中仿佛有电光闪过,莫非那鹿血的功效现在才发作?宝姐姐说得好,酒性最热,若热热的吃下去,便发作的快,可她适才偏偏用了凉水,可不全积在心里? 还有那蛤蜊汤,据说也是男人的加油站,难怪万岁爷这会子冲动得像头野牛呢。 郁宛待要劝说他冷静,但米青上脑的男人哪管得了那些,便如大灰狼叼着落单的小白兔,怎么也不肯放松的。 一夜颠倒,次日郁宛自然没能起床。 但累瘫的也不止她一个,乾隆爷药劲过了,这会子整个人都恹恹的,怎么也提不起精神。 只得让李玉将膳食送进房中,倒省却穿衣的工夫。 郁宛这辈子还没试过在床上吃饭,固然新奇,可也有些战战兢兢,生怕把铺盖弄脏了——要是她额吉在,肯定得骂她,怎么越长大越懒? 盛汤的时候更是跟犯了羊癫疯似的,手上颤颤巍巍,怎么也握不紧勺子。 乾隆笑道:“还是靠在朕胸前,让朕喂你罢。” 本来也是他的责任,昨晚上怪谁不知疲倦?郁宛便心安理得地躺下,等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然而乾隆试着抬了抬胳膊,居然也软绵绵地无甚力气,他无奈道:“还是不要喝汤了。” 郁宛及时忍住将要逸出的一抹笑意,就知道不能瞎逞能,年过不惑的人,还当自个儿跟年轻小伙子一般元气旺盛呢? 乾隆瞪着她。 郁宛赶紧夹了一个烧麦到他嘴里,笑眯眯道:“食不言,寝不语。” 乾隆的脾气彻底没了。 郁宛本以为那鹿血酒不过是个噱头,跟后世那些骗老头老太的保健品差不多,怎料海户酿的这一坛却是真材实料,一直到三四天后,乾隆爷才慢慢缓过劲来,两条腿仍是轻飘飘的,不过好歹能下床了。 郁宛很贤惠地借了一块毛毯都给他披上,生怕变成老寒腿,影响晚年的幸福生活。 乾隆阴阳怪气地道:“朕瞧你恢复得倒快。” 没多久就活蹦乱跳的了。 郁宛自然不能当他的面自夸年轻——即使她的确年轻好几岁——而是很俏皮地扮了个鬼脸,“您难道没听说过采阳补阴?臣妾当然是被补的那个。” 知道她是在缓和气氛,可乾隆不由得心想,大约这女子真是精怪化身,否则怎能将自己迷得晕头转向?简直毫无道理。 临别时,田氏贴心地送了郁宛好几种自制的酱菜,让她带回去佐餐。 郁宛正想着这个味呢,忙不迭道谢——御膳房虽也能做,不过这种民间特产,还是土生土长的更有风味。 田氏谦虚地道:“我家那口子是个知恩图报的,往后贵人若有用得上之处,他必将效犬马之劳。” 自然知晓是因为郁宛求情的缘故,她男人才逃过一劫,否则怎么着也得打几十板子聊作惩戒。 郁宛望着这帮热情淳朴的劳动人民,再一次切实体会到采风的快乐,万幸她跟的是乾隆爷,换做其他任何皇帝,都不见得有这么多出宫的机会。 这么想想,她觉得她投胎该是投对了。 回宫后的第二天,郁宛如常去翊坤宫请安,同时给自己的私奔事件加以说明,她真是去考察麋鹿的健康状况,那毕竟是护佑大清的神兽啊。 忻嫔酸味十足地道:“原来贵人妹妹还懂得兽医行当,不似姐姐我见识短浅。” 郁宛笑靥如花,“嫔妾本就是土生土长的蒙古女子,自然不如姐姐娇生惯养。” 轻而易举堵上了忻嫔的嘴。 那拉氏没多说什么,只叫她辛苦了好好休息,落在众人眼里,更成了皇后对多贵人的偏爱——瞧瞧,连皇后都被这蒙古妖精迷住了呢。 自然也有人以为郁宛正是皇后所调遣,用来帮皇帝缓解忧思,醋意更添一层,可那又如何,谁叫皇后选中了多贵人没选中她们?少不得自认倒霉罢了。 回部的捷报缓缓拉开新年序幕,而郁宛今年终于能如愿参加除夕宴了,不必再当个留守儿童。 她自然踌躇满志,这种热闹不是时常能看到的,听说边吃酒还边能欣赏天外五彩斑斓的焰火呢。 乾隆爷居然也分外大方,叫李玉给她送来一整套头面,有整盘的珊瑚朝珠,一共三串,包括戴在胸前和斜挂在双肩上的;横插在旗头上的扁方,由整块翡翠制成,碧绿通透,一看便是上好的玻璃种;还有一对沉甸甸的赤金镶红宝石耳坠子,那上头的宝石堪比豌豆大小,叫郁宛很怀疑她自己的耳垂能否承受这般分量。 饶是跟在太妃身边见惯世面的小桂子也不禁感慨,“万岁爷出手当真阔绰。” 就是审美太过暴发户了点,这满头不是金就是玉的,生怕别人瞧不出多值钱? 郁宛倒是高兴极了,她生来是个俗人,也喜欢这样俗物——不要因为她是娇花而怜惜她,尽情地用钱砸死她吧。 作者有话说: 明早估计没有了,下午双更补上,大约六七点左右~ 第66章 家宴 “小主, 兰贵人梳洗好了,问您是否同去。”小桂子在廊下唤道。 虽说除夕家宴晚上才开始,可嫔妃多数从申时(下午三点)就开始准备了, 等到地方先得寒暄客套,之后没准还得看几场慢吞吞的歌舞, 等筵席正式开场, 太阳早就下山了。 也因此之故,中午那顿饭自是省不了的, 郁宛还记得去年王进保赏的那御菜, 都是冷冰冰难以下嘴, 她总不能随身再带口锅子去罢?宁可午膳用饱些,待会子应个景儿就是了。 郁宛让新燕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一套头面给小钮祜禄氏送去——原是答应借她救急的, 小钮祜禄氏募捐的时候把财物贡献了大半,正愁没法见人呢。 再让新燕告诉兰贵人, 请她先去赴宴, 自己随后便至,这厢却悄悄捏了把春泥手心,“你跟我去一趟南三所。” 春泥会意,“小主惦记着八阿哥跟十一阿哥?” 郁宛点头,叹息道:“明儿就是新春志喜,人人都能领到压岁钱跟红包,独这两个没额娘的孩子孤苦无依,我瞧着心里总是不忍。” 皇帝日理万机也就罢了, 可他从没想过在这种小小细节上做文章, 却不知永璇永瑆看着同龄的玩伴作揖打闹的时候, 心里该是何滋味? 春泥心性率真, 面露同情之色, “那也是,咱们快去快回吧,别误了赴宴就成。” 遂领着郁宛从后门出去,抄近路一直来到阿哥们住的地方。 南三所里果然冷冷清清,连个乳母都看不到,仅剩的几个太监也在房梁下打盹,不知昨夜灌了几两黄汤,空气中醉醺醺的。 春泥悄声道:“到年下了,各处防御松懈,赌钱的、吃酒的比先前多了不少。” 这也是惯例了,一年到头辛苦,总得让她们松散松散,来年才好多多用心。 再严厉的公司也不能时时刻刻叫人当牛做马,郁宛当然晓得这些人的难处,只是就算要放松,也得轮流歇班才是——南三所毕竟是个要紧地方,里头多少阿哥公主,岂是能随便马虎的? 但郁宛毕竟非管理者,这种事岂是她能置喙,便只轻叹了一声,转身向暖阁去。 腼腆害羞的十一阿哥正趴在桌上剪窗花呢,小脸上红扑扑的,但并非寒冷,而是紧张,五个指头颤颤巍巍;八阿哥则正长兄如父地耐心指点他该怎么做,别裁坏了,这可关系到明年的福运。 二人都穿着簇新的棉袄,里头还有一色的对襟小马褂,可见自从去年跟到圆明园后,二人的日子好过不少——既然皇帝并未忘掉这两个儿子,那余人自然不敢轻易怠慢。 郁宛静悄悄地看了一会儿,两个小萝卜头也未发现,还是十一阿哥先察觉了,却不敢声张,而是小心地戳了戳兄长的胳臂。 永璇道:“又要如厕?不会是想偷懒罢?” 永瑆朝身后努努嘴,永璇以为小家伙耍诈骗他,漫不经心地转头,瞧见一个粉光脂艳的丽人站在那里,吓得话都说不出了。 郁宛笑吟吟道:“怎么,连我都不认识?” 永璇满面羞惭,他方才“威风凛凛”的姿态一定被多娘娘瞧去了,啊,想想都好丢人。 郁宛俯身揉了揉他脸颊,“你肯教导幼弟是好事,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即便你皇阿玛在此,也只会夸你懂事。” 如此,永璇的小脸也变得红扑扑的,是高兴。 郁宛就让春泥将带来的荷包打开,一人分了一个三两重的金锞子,款式还很崭新,一定是找内务府换的新钱。除此之外,还给了兄弟俩两个泥捏的小人,人手里握着爱新觉罗标志的镶黄旗,这份礼物意义就非常重大了。 永璇端详了一会儿那惟妙惟肖的泥人,恍然道:“跟我长得有点像?” 郁宛噙笑,“当然,本就是照你们模样做的,不过只是口述,难为那工匠雕刻得这样真切。” 永璇喜上眉梢,拉着弟弟就要到灯下鉴赏,郁宛提醒道:“等等,你俩是否忘了什么?” 二人对视过后,齐齐拱手作揖,“祝多娘娘吉祥富贵,万事如意。” 永璇还俏皮地添了几句如“金玉满堂,青春永驻”等等,叫郁宛听得心头愈发舒坦,又送出去一把金瓜子。 春泥站在身后想提醒又不方便,唉,小主也是被喜悦冲昏头了,等明日回过神,定会后悔她今日的破费。 几人正热热闹闹时,外头婉嫔踏着雪气过来了,原是接两位小阿哥去赴宴的,瞧见郁宛便笑道:“怪道陛下问起怎不见妹妹,原是在这儿。” 永璇永瑆本要去献宝,可在接触到郁宛警告的眼色后,便知趣地闭上嘴。 郁宛倒不是防着婉嫔,实在压岁钱这种事本就该藏着掖着,不然婉嫔瞧见她这样大手笔,自个儿不是得送更多?她既不得宠,俸禄也有限,郁宛不想让婉嫔难做。 实在量力而行也就够了。 两位阿哥忙忙换好衣裳出来,婉嫔自个儿去抱永瑆,怕他在雪地里摔倒,又请郁宛帮忙照顾八阿哥。 郁宛当然义不容辞,正要去牵永璇,哪知永璇却固执地拄了根拐,“不用,我自己也能走好。” 更不愿让皇阿玛觉得他是个软弱无力、只能靠依附为生的人。 婉嫔轻轻叹息,这孩子就是太过要强,连她相处起来有时候都颇吃力,生怕伤了自尊心。 哪知郁宛却跟没事人般,兀自牵起永璇的手,从容道:“多娘娘当然知道你能走好,不过今儿是除夕,破例许你撒娇一天。” 又轻哼道:“等开年再大一岁,你求多娘娘抱你我都不肯呢。” 永璇眼眶濡湿,小脸也更红了,遂乖乖丢弃拐杖,贴近郁宛身侧。 婉嫔看在眼中,不免对多贵人刮目相看,瞧她大大咧咧模样,对付小孩子还真有一套——大约同为赤子之心的缘故。 一行人来到乾清宫,里头已然人头攒动,殿外丹墀搭建的临时戏台,有真人扮演的虎豹异兽载歌载舞,随后又有象征八旗的几人上来做骑马射猎状,叫郁宛想起村口的舞龙舞狮,不过本就为节日增添气氛,大俗即大雅嘛。 戏台边又有一排伶人在唱歌,用的是满语,嘴里咿咿呀呀,郁宛侧耳听了听,仿佛陈述的是大清开邦立国的伟业,这些故事她早就耳熟能详,听来也不觉得新鲜,倒是永璇永瑆全神贯注,一副沉浸其中的模样,大约正畅想着祖先驰骋马背的英姿,并暗暗希冀能成为那样的英雄。 郁宛:……不错,好歹比你们的老爹有志气。 进了内殿,乾隆的目光果然向这边瞟来,本来还有些猜疑之意,及至瞧见两个阿哥方才柔和了些,让侍人多搬几条桌案来。 郁宛暗暗吐槽,怎么乾隆还以为她偷情去了么?她就算要找第二春也不会选在年三十,多危险,她可不嫌命长。 永璇永瑆有他们自己的交际场,郁宛起初有点乱花渐欲迷人眼,想着她的座位在哪里?及至瞧见兰贵人,赶忙轻车熟路地走过去。 小钮祜禄氏问她方才去哪儿了,郁宛随口找了个理由敷衍。顺手饮了杯甜酒掸掸雪气,放眼望去,只见举目高朋满座,大半都是她不认得的。 女眷倒也罢了,多多少少总碰过面,且燕瘦环肥各有千秋。至于那几个王爷实在都是膘肥体壮一样的体态,又都带着官帽,不仔细看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57节 幸好乾隆爷同父弟稀少,硕果仅存的两位郁宛依稀还能辨认,那浑然不顾礼貌、只管大吃大喝的自然是和亲王弘昼,郁宛本来对此人颇有偏见,觉得偌大年纪还一味胡闹着实有些为老不尊,可听完裕贵太妃那段故事,便只剩沉默。若不是为了生存,谁又甘心将自己变成最讨厌的模样?据说弘昼大爷年轻的时候也曾玉树临风潇洒翩翩呢。 裕贵太妃也被请了来,在太后身边单独放了一个小茶几,上头摆着两道菜,这自然是殊荣的表示,可旁人瞧着难免仍有些心酸——叫郁宛说,她更乐意在自个儿宫里大吃大喝呢,何苦来受这种罪。 裕贵太妃自然是理性而克制的,还给皇太后说了两个新鲜笑话,引得室内乐不可支,她自个儿的情绪却藏在那副笑面下,看不分明,只在看向弘昼的时候微露怜悯与关切,又叫侍从去叮嘱和亲王少饮些酒水,酒多伤身。 乾隆爷的另一个亲弟弟果亲王弘曕也很好辨认,在一众膀大腰圆的王爷里居然是个瘦长款——当然他还年轻,二十五岁,不到发福的时候——可长在馔玉炊金之家还能保持这样良好的身材,不得不说堪称奇观。 这位被过继的果亲王也是个奇人,据说乾隆爷刚登基的时候对这位幼弟十分喜爱,有一次小弘曕在圆明园内玩耍,乾隆看到了想召他上前说话,可小弘曕却因为害怕一溜烟地跑开了,乾隆爷当时就黑了脸,把太监们痛骂一顿(郁宛实在很想问问,是因为这个原因皇帝才将其过继出去的么?未免也太记仇了些)。 但长大后的弘曕却不似小时那般讨人喜欢,明明身价富有,却性格悭吝,还疯狂敛财,若单单只是赚些灰色收入也就罢了,可他竟还开设煤窑强占平民产业,无怪乎乾隆爷对他的怒火越积越深,以致后来革职削爵,弘曕也因抑郁成疾,三十出头便撒手人寰了——这当然是后话,倘真如xx传里写的那般,钮祜禄x嬛一定很后悔没让亲生儿子登基。 当然此时的果亲王仍是意气风发的,有颜有貌,还有钱财给他带来的安全,可不正是人生的顶点? 忽一眼瞥见皇兄新纳的多贵人牢牢盯着自己,弘曕先是一愣,随即捋了把胡须,潇洒地举起酒盏,似乎想来个遥遥碰杯。 郁宛当然没理会,她一个内宫女眷跟外廷王爷眉来眼去像什么话?何况她也根本不是仰慕的眼神,这果亲王真会自作多情。 便扭头跟小钮祜禄氏说闲话去。 乾隆坐在案首,耳听得那女子心里叽叽咕咕,却又听不清作甚——距离颇远,加之乾清宫里也太嘈杂。 不免有些恼火,遂吩咐将多贵人的座次挪到近前来。 李玉来颁旨的时候郁宛着实搞不清状况,她在这里坐得不是好好的么,为什么要她挤在几个嫔中间? 李玉苦笑,“奴才也是奉命行事。” 谁知道皇帝突然发什么神经? 郁宛望向高座上的男人,乾隆爷神色淡然一如往昔,可能只是吃饱了闲的。 作者有话说: 前文说过听心声有距离限制哦~ 第67章 凶手 郁宛一头雾水, 可也只能任由李玉指挥两个小太监,一步一步地把她的桌子搬到婉嫔跟忻嫔中间去。 此举王公们自然不甚在意,谁知道那些女眷位份高低, 想来不过是内务府弄错了又调整回来。 嫔妃们这边却如一滴水融入沸腾的油锅,一时间人人侧目, 皇帝不会无缘无故颠倒次序, 莫非竟想给多贵人封嫔,还是在这样隆重的场合? 无数道视线落在郁宛身上, 有疑惑, 有不解, 也有嫉妒或羡慕,这多贵人的荣宠真真叫人眼红。 皇后与令妃自然懒怠理会, 圣心难测,即便皇帝真要如此, 旁人也只能听之任之。 郁宛讪讪地坐下, 如同误入赌场的新手,不知道哪张牌桌才是对。 还好身边有个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婉嫔,两人彼此默契地点头,便陷入安静。 被她硬生生挤下的忻嫔则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望着郁宛一身华丽装扮,冷不防道:“这套头面是妹妹自个儿挑的么?果然富贵无匹,只是好像不太合乎贵人仪制?” 郁宛恭谨地道:“陛下命王公公送来的,我哪懂得好首饰, 无非有什么用什么罢了。” 凡尔赛的最高境界便是要不显山不露水, 这话意思很明了, 她可没打算穿这样哦, 都是皇帝强迫她干的, 她完全是个新手小白呢。 忻嫔果然气得鼻歪眼斜,埋头饮了一口闷酒。 郁宛又得意地望了皇帝一眼,算是谢谢他帮自己长脸,不过这套头饰虽然好看,美中不足是太沉重,郁宛感觉头皮都快被扯掉了。 好在宴会已然开始,不必坐得过分端正,可以稍稍放松些姿态。 太后因见令妃头一遭主事,居然打理得井井有条,便顺嘴夸了她两句,令妃赶忙起身谦辞,那拉氏则笑着说令妃帮自己分忧不少。 乾隆淡淡道:“她服侍孝贤皇后多年,自然耳濡目染,知道怎样做得最好。” 此话一出,场上气氛便有些尴尬,令妃是窘,那拉氏则神色微僵,只皇帝仍和没事人般召集王公们举杯祝酒。 郁宛暗叹,乾隆爷冷场的本事也是没谁了,再好的话经他说来都像阴阳怪气一般,看似夸奖,却等于否定了令妃的功绩,仿佛全仗着先皇后的余荫才会如此顺利;而那拉氏也以为乾隆在暗讽自己,瞧瞧,连先皇后遗下的婢女都比她会办事,可见她多么不得人心。 忻嫔倒是高兴起来,那拉氏跟令妃都是她看不惯的,便冲着郁宛笑道:“有些人呀,使劲阿谀也只会碰一鼻子灰,这就叫自打嘴巴。” 郁宛轻飘飘瞥她一眼,“你在说你自己吗?” 忻嫔:…… 气得当时就要发作,可念在场合只能忍了,险险没憋出内伤。 宴会终了,郁宛亦随着人流告退,本想叫上几个太监好生送永璇永瑆回南三所,怎料一抬头,却发现那几个小家伙已不见踪影。 到底还是贪玩的年岁,郁宛摇摇头,十分无奈地一笑。 正好兰贵人过来寻她,郁宛便挽着小钮祜禄氏的手臂,亲切地跟她回去。 小钮祜禄氏多喝了两盏酒神智也不清不楚的,嘴里还喃喃念着个名字,似痛骂又似惋惜,郁宛猜测应该是她那个捡高枝飞的表哥,固然他伤透了她的心,可在小钮祜禄氏宝贵的少女时代里,也只有这个人留下了一点回忆,如同一束光照亮她余下的生命——是要在今后时时拿出来鉴赏的。 所谓恨之深思之切。 郁宛没法堵上她的嘴,只能让小钮祜禄氏的婢女注意点周遭,别叫这些话被有心人听去。虽说皇帝未必在意,可当嫔妃就得修德自持,这是枷锁,也是安身立命的保障。 回到永和宫门前,郁宛在地上发现一个黑糊糊的牛皮纸袋,不禁愣道:“这是谁送来的?” 几人面面相觑,皇帝送礼一向注重外表,不可能不在意包装,还是哪个宫的宫人想要恶作剧? 打开一瞧,却是几张红艳艳的窗花,分别为福禄寿喜财五个大字,剪裁虽然粗糙,看来是用了心的,边上剪坏的部分还小心用浆糊粘了起来,力图工工整整。 小桂子诧道:“这手艺连奴才都不如呢。” 郁宛却满目欣慰,叫春泥拿去房门上贴好,记得要倒着贴,否则不灵的。 难为永璇永瑆想得到——两个小家伙纯真的心意,郁宛自然不能辜负他们。 一夜宁谧,次早郁宛便穿了一身喜鹊闹梅的吉利衣裳,打算去皇后宫中道贺。 路上遇见庆嫔,庆嫔慎重地告诉她,忻嫔的六公主刚夭折了。 郁宛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就在昨夜,”庆嫔叹息道,“乳母今早上去送饭时,才发觉凉了气息。” 六公主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近来因为时气所感又有些发热,吃了药睡下,可偏昨晚上没人注意——想来那几个乳母趁热闹外出赌钱去了,结果六公主症状加剧,当晚便一命呜呼。 郁宛下意识想起阿哥所的冷清情状,原来当时六公主也在,她若是去看一眼便好了,兴许能及时叫太医来。 虽说六公主病恹恹多半是活不长的,可对于母亲来说,终究是剜去了一块肉罢。 刹那间,郁宛对忻嫔的同情压过厌恶,再看自己那身花团锦簇衣裳便十分不合时宜,只得请庆嫔帮她告个假,她先回去更衣后再过来。 庆嫔诧道:“马上就要迟到了,何必呢?” 本来也没庶母给公主穿孝的先例。 但郁宛还是觉得她这幅打扮太过刺目,被忻嫔瞧见得再添隔阂,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央求道:“姐姐就帮我说一声罢,我去去就来。” 庆嫔无法,只得答应着先去翊坤宫。 这厢郁宛换了一身白底绣蓝莲花的素净旗装,方才冉冉向皇后宫中来,等她赶至时,时辰已有些超过,还好那拉氏没计较,只让她宽心就座。 郁宛放眼望去,只见有跟她一样做低调打扮的,也有消息滞后仍穿了簇新衣裳的,看上去乱糟糟没个秩序,但无论哪种,都是一问摇头三不知,生生把自己变成哑巴。 看来都知道忻嫔难惹,谁也不肯上前触她眉头。 忻嫔倒是穿着件粉红色的织锦袍子,想必是为了过节而做的,今天方才上身——她才从南三所出来,自然也顾不上换下。往日娇嫩的面孔此刻却如同金纸,脸上还有哭花的妆痕,两个肿眼泡直愣愣吊在那里,着实有些瘆人。 那拉氏安慰道:“寿数天定,忻嫔你也莫要太过伤心了,本宫已请了宝华殿法师为六公主超度,三日夜的道场,你待会儿也去烧些往生经文罢。” “谢娘娘体恤。”忻嫔勉强蹲了个福,可随即却冷笑道:“若真是天意注定,臣妾也甘心接受,可既是人为,臣妾便不得不揪出那害了臣妾骨肉的凶手,千刀万剐方泄此恨。” 那拉氏皱眉,“忻嫔,你这是何意?” 忻嫔并不理她,却转身面朝着郁宛,语气森然:“多贵人,杀人偿命,你可听过这句话?” 郁宛:…… 这人莫非魔怔了,又关她什么事? 忻嫔也不需她作答,只一字一句恨声道:“六公主之所以病况加重,是因为南三所的窗户没能关好,冷风倒灌进来,多贵人,我自认与你虽有嫌隙,却从未起过害你之心,可你为何要害死我的女儿?” 说完便纵身向郁宛扑来,仿佛被激怒的母狼,势要生啖其肉。 第68章 哄人 那拉氏又气又急, 忙命容嬷嬷伙同几个力大的宫婢上前拦阻,“忻嫔,此地是翊坤宫, 岂容你胡闹?” 忻嫔双臂被架住,两腿仍在空中乱踢乱蹬, 半分形象都不顾, 眼圈也红了,“皇后娘娘, 您也是尝过生离之苦的人, 如若您的孩子被人所害, 您能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么?” 那拉氏想起在她怀中渐渐冰冷的永璟,心头不由得牵起一阵悲痛, 却仍耐着性子劝道:“六公主早夭,本宫自然为你难过, 可这并非你迁怒旁人的借口, 多贵人何其无辜,要任由你这般肆意发泄?” “她怎么无辜?”忻嫔尖声叫道,“臣妾适才问过照看六公主的乳母,她们离开前分明将门窗关得好好的,如非有人故意掀开,怎么会出事?昨夜就只有多贵人去过南三所,不是她害死公主,还能有谁?” 郁宛算是听出话头来了, 敢情忻嫔以为她故意揭开窗扇, 使得公主受冻。 她上前一步, 沉声道:“娘娘这般言之凿凿, 怎就认定了乳母所说为真话?焉知不是为逃避责任而捏造的说辞?且昨夜刮了一夜北风, 若门窗只是虚掩,被风吹开也极有可能,娘娘非得将罪名加诸嫔妾之身,请恕嫔妾不能苟同。” 忻嫔冷笑,比起外人,她自然更相信自己亲手为女儿挑选的乳娘,这多贵人在圆明园的时候就跟她不对付,又看尽她丑态,只怕早就盘算致她于死命,不曾想这毒妇如此凶狠,连无辜稚子都不肯放过。 忻嫔泪盈于睫,哀哀痛哭起来。 那拉氏看这模样恐怕难以收场,转头瞧着郁宛,目中颇有探询之意,“多贵人,你为何去南三所?” 本来阖宫赴宴的日子,独她不在,的确惹人怀疑。 郁宛一噎,也只能实话实说,“臣妾本打算去看望八阿哥跟十一阿哥,一步都未踏进六公主的房门,婉嫔娘娘也能作证。” 婉嫔忙站出来,“是,臣妾当时也在场,正好一齐接两位阿哥到乾清宫。” 那拉氏细问了她去南三所的时辰,便再度面向郁宛,“那么多贵人,婉嫔来之前,你又在做什么?” 郁宛忽然感到由衷委屈,或许那拉氏只是本着公事公办的态度,可这样审犯人般的流程,还是让她有种做了好事反被埋怨的心塞感。 她该直说自己是去给永璇永瑆送压岁钱的?可她毕竟只是个庶母,阿哥们又非寄养在她名下,显得她管太宽。只怕一众嫔妃还会在心内讥讽,以为她承宠许久却无生养,迫不及待想霸占别人生的孩子呢。 气氛正僵持时,外头静鞭声响,“皇上驾到。” 众人急忙俯身下拜,郁宛动作慢一拍,等云纹衣角到了跟前,匆匆想屈膝时,乾隆已伸手将她扶起,叫了平身,又沉声道:“昨晚上是朕让多贵人去南三所帮忙照看永璇永瑆,淑嘉皇贵妃去得早,不比你们有额娘的阿哥公主,难得多贵人一腔慈心,莫非竟成了朕的罪过?” 话里已有些嗔怪忻嫔之意,人家赴宴都是携儿伴女,她倒好,干脆将公主撇下自生自灭,若说是因为生病不便带去人多的地方,她自己怎么不留在南三所照看?舍不得热闹,出了事倒怪别人。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58节 忻嫔听不出言外之意,只恼火皇帝这样偏袒新宠,她仍不肯死心,“陛下……” “行了,你的心情朕能体会,朕会命人好好为六儿发丧,一应礼数皆不可少,你也好好收拾收拾,总归这些事都得你来打点。”乾隆念在她丧女之痛并未过多计较,反让王进保好生送忻嫔回宫,又开库房取了好些玉如意、安息香之类的东西送去景阳宫里,算是安慰和补偿。 郁宛本以为忻嫔闹这场戏只为博取同情,如今重获圣宠便该满意了,怎料忻嫔离去时却狠狠瞪了她一眼,目光如淬毒的利刃一般,冰寒刺骨——原来她真的把这件事怪到自己身上。 或许身为人母的忻嫔怎么也无法原谅自个儿,是因为她的怠忽职守才导致女儿早逝,唯有把责任推给别人,她才能获得精神上的和平——大脑的自我防御机制。 一时间,郁宛不知道该同情她还是该唾弃她。倘若忻嫔就此疯癫,郁宛或许会对她有更多怜悯,可若只是个软弱无能的巨婴,那原谅郁宛只能敬谢不敏。 乾隆皱眉问那拉氏,“照顾六公主的乳母呢?” 那拉氏回道:“都在廊下候着呢,陛下可要叫来审问?” 到底是忻嫔的人,也不好自作主张。 “不必了,拖下去杖毙吧。”乾隆冷笑,“疏于照看小六,以致耽误了延医问药的时辰,万死也难辞其咎。” 至于是否故意拉多贵人下水,还是纯粹只求自保,乾隆也懒得深究——这样的人,实在不必留在宫中。 那拉氏心头一凛,也只好垂首称是。 令妃察言观色,连忙出列说道:“臣妾也是有责任的,近日来千头万绪,以致疏忽了南三所的防卫,实在思虑不周。” 说完便自请罚两个月月俸以作惩戒。 乾隆静静地看她片刻,默许其事。 令妃松口气,倘皇帝要借此机会撤除她协理六宫职权,那实在是无妄之灾,倒不如她先自罚,如此既保住了权柄,也能得个好名声。 相形之下,那拉氏却像无情之人,她懒得做这些表面文章,只准备回头给六公主抄些妙法莲华经,拿去宝华殿中供奉——忻嫔状若疯迷的举动,让那拉氏想起她的十三,推己及人,无论忻嫔今日有何过错,那拉氏都愿意体谅。 乾隆安顿好后,仍打算回养心殿批折子,忽一眼瞥见缩着脖子像只受惊小鹌鹑般的郁宛,想了想吩咐道:“多贵人,你来伺候笔墨。” 郁宛轻轻啊了声,不及细问便连忙跟上,这地方她也不想待了,再说谁知道忻嫔会否卷土重来,疯子杀人可不犯法,她想想都心有余悸。 等入了养心殿,郁宛便挽起袖管开始研墨,乾隆本意只让她换个环境散散心,哪成想她这样认真,也只好由她,因让李玉取来朱笔和黄绸,细细翻看成摞的奏章。 等半天也没等到墨汁研好,乾隆转头看去,却见砚池一片透明,墨条都没放,倒有着斑斑水迹——那美人儿的眼泪正一点一滴往下掉呢。 他忍不住笑起来,“怎么哭了?” “没什么。”郁宛胡乱擦了擦眼角,赶紧将墨条重新装上,有一搭没一搭转着圈。 她就是觉得心里委屈,好像忽然间变成了千夫所指的刽子手,连清白都得靠别人的证词来说明——要不是皇帝来得及时,她都恨不得指天发毒誓了。 那拉氏仿佛也偏向忻嫔更多些,即便只是同为人母的共情,可也足以让郁宛难受。 她以为自己进宫一年半载,多多少少该是跟这些人交了心的,怎料还是孑然一身。 看砚池里的黑水快要溢出来了,乾隆不得不起身提醒,按着她的手叫她停下。 又拿衣袖揩了揩她颊边喷溅的墨汁,含笑道:“真是,都成花脸猫了。” 郁宛眼睛红红的,“您怎么一句话也不问?” 乾隆顿了顿,“朕当然相信你是清白的。” 再高明的罪犯也藏不住心事,只要三丈距离内,她在他面前就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 所以他也一眼洞察这姑娘去南三所的目的,难为她肯帮他想着永璇跟永瑆,这样赤忱可爱的女子,谁忍心去怀疑她? 郁宛不好意思地哦了声,并不知乾隆靠作弊帮她脱罪,只觉得对方这样毫无犹豫信赖她的人品,还真挺难得。 或许她不该将乾隆爷想得那么坏,这人对她还是挺有良心的。 郁宛情绪渐渐放松了些,眼泪也收住了,满怀内疚地放下那片衣袖,上头已沾染斑斑墨迹,“抱歉,弄脏了您的衣裳。” 乾隆语气轻快,“无碍,是你的衣裳。” 郁宛低头一瞧,果不其然,白背绸上绣着大朵的蓝莲花,跟万岁爷那金光闪闪的衣料有天壤之别。 她方才哭的上头,竟完全没注意!白感动了! 乾隆含笑唤来李玉,“去找个管事姑姑,扶多贵人到偏殿更衣,洗把脸再出来,朕可不希望御前的人有碍观瞻。” 郁宛心头的沮丧瞬间被愤怒取代,还嫌她难看呢,不就是妆花了点么?常言道丑妻近地家中宝,何况她也没丑到惨绝人寰的地步罢? 等会儿画个美美的妆,非得艳压全场,看看谁还敢瞧不起谁。 郁宛迈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步子到后殿去了。 李玉看得咋舌,万岁爷哄人的本事,还真是非同一般哪。 第69章 送钟 被杖毙的几名乳母临死前留下一份口供, 承认是她们自个儿贪于赌钱玩忽职守,没关好窗槅,又有南三所值守的太监出来作保, 证实多贵人的确只去过两位阿哥所在的暖阁,并未经过六公主的偏殿——是真是假也难评定, 郁宛记得当时那几个懒货还在打盹, 怎么一会儿的工夫就醒了? 但,总归是与她有利的讯息, 郁宛自不会出来反驳。 乾隆命人将供词抄录两份, 一份送来永和宫, 一份送去忻嫔的景阳宫,不管忻嫔信与不信, 这件事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令那拉氏庆幸的是,忻嫔并未继续胡搅蛮缠, 否则这件事闹下去, 对谁都没好处——年关的时候她不愿与令妃争锋,有意放权,而令妃似乎也不愿插手阿哥所的事务,怕被说成越俎代庖,这份审慎与机警,是连那拉氏都佩服的,怎料两下里皆疏忽,却会生出这种事来?真真意想不到。 那拉氏喟叹了一回人生无常, 便让容嬷嬷给忻嫔送去些党参黄芪之类的补品, 请她早日养好身子, 争取能再生个皇嗣。 郁宛处也得了压惊的赔礼, 可她这回看着那些黄白之物再高兴不起来, 只对着小钮祜禄氏唏嘘不已,“好人难做,我如今算是懂得了。” 以后打死她也不当活雷锋,没的惹祸上身。 小钮祜禄氏笑道:“话虽如此,姐姐这样至纯至善的性子,下回再遇见不平也还是会拔刀相助的,再说姐姐也不是完全没落着好,那些东西你不是很喜欢吗?” 指了指门上红红火火的剪纸窗花。 郁宛长叹口气,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能获得永璇永瑆两个小家伙的尊敬爱戴,对她而言当然是种快乐,可宫里往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否真帮了两位阿哥,还是会给他们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且她还疏忽了一个要紧的,十二阿哥永璂得知她给哥哥们又送红包又送泥人,居然醋意大发,缠着她要压岁钱,金锞子倒还好寻,可那泥人是在圆明园的时候请民间能工巧匠雕刻的,这会子都过年了,上哪儿寻去? 最后只能好说歹说,答应来年为他补上,又送了他一个自己新做的金累丝香囊,用来装丸药蜜饯都好,这才哄得小家伙满意离去——本来是给他老子准备的,不得已,只能先到先得,想来乾隆的气量不会小到跟亲儿子计较。 怎料乾隆晚上过来时,得知礼物不翼而飞,气得按着她就打起了屁股,当然是偏情-趣式的那种。 郁宛一面吐槽万岁爷这恶趣味真是难以消受,一面又觉得她这宠妃当得比保姆还窝囊,强势些的保姆还能发横呢,她倒好,天天受些夹板气。 干脆放飞自我,在乾隆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两口,指甲也不管了——以前她都习惯性地轻握着拳头,以免伤及龙体,这回干脆摆出九阴白骨爪的架势,死命在他背上抓挠,她才不忍了。 雨散云收后,郁宛以为乾隆怎么也得治自己个大不敬之罪,怎料乾隆看着还挺餍足似的,只斜眼睨她,“以前不知道宛儿长了双猫爪子。” 郁宛一面从床头柜里寻出药膏为他涂抹后背上的斑斑印迹,一面却忍不住脑洞大开:莫非皇帝竟是个抖m?听说愈是位高权重之辈愈容易产生不为人知的怪癖,可乾隆完全看不出压抑的迹象啊! 乾隆惬意地趴在软枕上,任由爱妃为他服务,嘴里却再度提起让她抚养永璇永瑆之事。 郁宛想了想,皇帝理应是认真的,虽说婉嫔照顾那俩活宝的时间更多些,可皇帝显然更愿意阿哥养在宠妃膝下——左右八阿哥十一阿哥都是与皇位无缘的,郁宛这个出身蒙古贵族的母亲正正合适,既能给孩子提供足量的资源,又不会有碍大局。 但郁宛还是明确地予以拒绝,并非为了避嫌,而是不想破坏目前这种美好的关系,她含笑道:“陛下听说过雾里看花么?隔着一定距离,眼前所见或许还更美丽,离太近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永璇永瑆之所以觉得我好,是因为阿哥平日根本见不到我,而我回回过去不是送礼就是陪他们玩耍,您说他们会偏向谁?可若收养在膝下,日日低头不见抬头见,多少鸡毛蒜皮,阿哥们保不准就会心生怨怼,到那时,臣妾难道还能将他们送回阿哥所去么?” 她自然做不了严母,也没有勇气负担别人的人生,还是这样安静地旁观罢。 乾隆见她态度斩钉截铁,只好不再强求,却摸着她平坦的小腹感叹道:“几时你也生个咱们的孩子才好呢,无论皇子亦或公主,朕必会好好待它。” 郁宛笑道:“那若臣妾一直生不了呢?” 按理她承宠的次数并不少,却至今毫无消息,大约真是体质缘故。 乾隆吻了吻她额角,柔声道:“那朕也一样喜欢,左右子嗣于你不过锦上添花,又非雪中送炭,朕对你的宠爱不会因此削减半分。” 即便是假话,郁宛也听得很快乐。世界上本就没有好男人跟坏男人之别,只有愿意骗你的跟不愿骗你的两种。 至少乾隆还愿意骗她,这已十分难能可贵了。 乾隆二十四年的大清可谓跌宕起伏,先是瓜尔佳富德与钮祜禄阿里衮两位将领大败回部叛军霍集占,终解黑水营之困,就在朝野为之欢呼时,随之而来的大旱却让整个紫禁城陷入阴霾,整整数月未下一滴雨,以致外头流言四起,纷传皇帝好大喜功接连讨伐征战才会使得天道寡助,最终乾隆爷不得不下罪己诏,当着朝臣之面自陈其过,并素服步行至社稷坛祈雨。 与此同时,却并未放松对回部的部署,命兆惠将军进兵喀什噶尔,富德进兵叶而羌,势要铲除叛党。 至七月份,清军攻占喀什噶尔、叶尔羌,大、小和卓木这两位叛军首领相继被斩杀,回疆叛乱终于平定。 而踌躇满志的乾隆爷也再度开启秋狝之旅。 这回的随行人员比之上回略有修改,令妃自请留下照顾紫禁城剩余的嫔妃和皇嗣,故而并未跟随,反而祝皇帝一行旅途愉快;忻嫔连着两年都未去成,这回终于逮着机会,便如脱缰的野马一般欢腾鼓舞,丧女之痛亦不翼而飞,叫人疑心她上半年旷日持久的忧郁症都是假的;此外当然也少不了郁宛等一干蒙古嫔妃,伊常在养好了腿伤,至于贸然泄露皇帝喜好的郭常在……大约乾隆终于相信这姑娘的智商不足以做出叛国之事,也从禁足中放了出来。 有这帮精力旺盛的妖魔鬼怪,旅途自然热闹非凡,郁宛却嫌太过吵嚷,宁可窝在马车里看书小憩。 庆嫔掀帘进门时便笑道:“以前就没见你嘴上空过,怎么这几日总是恹恹的,点心都不吃了?” 架子上放着盘牛乳香糕,仍是满满当当的,分毫未动。 庆嫔轻巧地捻了一块,故意馋她,“真好吃,又酥软又有嚼劲,你那刘太监的手艺没得说。” 郁宛不为所动,“没日没夜地赶车,路上又颠簸,不吐出来就算不错了,谁还吃得下?” 庆嫔见她面色发白,果然不似假装,诧异道:“你还晕车?以前怎不见这样。” “谁知道,大约年纪上来了吧。”郁宛从不避讳年龄,本来她就是因老姑娘在宫里出名的,事实如此。 庆嫔失笑,“你还比我年轻几岁呢,我都不敢言老,你倒倚老卖老起来。” 又关切道:“不会因为忻嫔的事吃醋吧?这几日她确实颇得眷顾,可也因她消沉了大半年,皇上无非看在六公主情面上多些体恤,我瞧着还是不及你的。” 这回轮到郁宛发笑了,“真不是因为这些,姐姐别胡乱猜测了。” 又望着庆嫔道:“我倒想吃醋呢,酸酸的还开些胃口,哪像现在食不下咽,胸口总是闷闷的。” 庆嫔当然不能直接把山西老陈醋喂给她喝,只让侍女绿萼端来一碗酸梅汤,“本是备着解暑的,哪知做得太酸,路上又没法冰镇,我还怕糟蹋呢。” 郁宛接过就汩汩地畅饮起来,仿佛久旱的旅人遇见甘泉,临了还咂了咂嘴巴,“挺好的,哪儿酸?” 庆嫔看得目瞪口呆,这人不会故意骗她的酸梅汤喝吧?瞧这胃口明明好得很。 左右她不喜那味道,干脆让绿萼将剩下的全抱来,又笑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贵人妹妹不该赏我点什么?” 郁宛望着羊毛毡上的珐琅镀金表努努嘴,“喏,那儿都是,你随便拣一块去。” 庆嫔笑道:“诶哟我可不敢,这些都是皇上亲赏的,等闲人哪里动得,里头装的都是万岁爷对妹妹你的情意。” 郁宛呵呵干笑两声,她才不觉得乾隆对她有何情意,哪有人拿钟表当礼物送人的,这不明摆着“送终”? 关键半年还送了四次。 第一块是白珐琅底的,当然外表仍是镀金雕花,一如既往的五彩审美;第二件据说是把铜亭顶楼那座大钟的内层拆下来,配了一件银拧绳索小表叫太监连夜送来她宫里,难道就因为偶然发现那表盘好看?郁宛怀疑乾隆爷脑子有病。 若单单心血来潮也就罢了,可接下来的两月乾隆仍不忘给她送钟,一次比一次更富丽堂皇,仿佛视为定情信物的表示。也不管对方是否欣然接受,反正他老人家自得其乐。 可郁宛只想说,您是在咒我吗?还是因为她用猫爪子挠伤他的关系才蓄意报复?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59节 她纵是个九命猫妖,这会子也去了一半的命了。 作者有话说: 拉了下进度条,不然巨细靡遗地写过去也太慢了,期待一下小baby吧~ 第70章 解释 郁宛闲闲摸着钟表精致硬朗的外壳, “说起来令妃娘娘这回怎么又没出来?” 今年没生孩子也不用坐月子,尽可以跟着大部队游山玩水,若说要照看余下的嫔妃跟皇子公主, 但凡有身份的嫔妃都出来了,下剩的本来也都是些不得宠的, 皇太后又不在, 尽孝给谁看,难道讨好寿康宫那帮老太妃?都是过去式了, 也没意义啊。 打从她进宫到现在, 就没见过一个比令妃还勤劳的, 不是忙着怀孕生子,就是当家理纪整顿下人, 哪怕同去圆明园避暑也基本闭门不出,如今协理六宫, 更是恨不得把能揽的活全揽在手里——堪称大清卷王。 庆嫔顶见不得有人编排她的好姐姐, 上来便往郁宛嘴里塞了块牛乳香糕,“管好你自己罢,自个儿都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烦心事,何必理会人家?” 心里却不由得悄悄叹口气,她亦觉得令妃这样过度透支并无益处,可苦劝了几回那位都不肯听,她也不懂令妃究竟想要做什么,已经是有子有女的宠妃了, 本该万事皆足, 何苦还汲汲营营, 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活计?她一个汉军旗出身, 左右到贵妃也就顶天了, 顶多追封个皇贵妃,她干得再多再漂亮,不都还是为那拉氏做嫁衣么? 大约人心皆难足,纵使令妃亦有不足为外人道之处。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一个御前行走的小太监进来道:“皇上同忻嫔娘娘打猎归来,二位主子也出去瞧瞧吧。” 庆嫔流畅地翻个白眼,“世上竟有这样好大喜功之人,打了几只野鸡都恨不能嚷嚷得全天下知道,也不怕笑掉大牙。” 这话无论形容乾隆或者忻嫔似乎都很合适。 奈何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少不得出去捧个人场,再夸夸他俩的丰功伟绩。 庆嫔懒洋洋起身,“走吧,咱们去看看热闹。” 郁宛伸出一只软绵绵的手臂,“姐姐扶我,我头晕乏力呢。” “你这孩子,真是越发爱撒娇了。”庆嫔无奈,只得微微屈下膝盖,将她一只胳膊搭到自己肩上。幸而庆嫔本身也是高挑身材,换个弱不禁风的,还真未必搀得动。 “怎么感觉你比先前变重了些?”庆嫔咦道。 郁宛出于女性天然对体重的敏感,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是衣裳重吧?” “妹妹,夏天才刚过去,你好歹等换上大毛的衣裳再说这话罢?”庆嫔点了点她脑门,十分不满郁宛狡辩。 郁宛俏皮地吐吐舌尖,她才不肯承认自己变胖呢,就算有,也一定是坐车坐出的水肿,过一夜就会消了。 二人来到营帐外,果然瞧见空地上堆着满满的猎物,其中一摞尽是狍子跟山羊的,想必出自乾隆手笔;另一堆则载满红腹野鸡跟黑白灰几种野兔,理应是忻嫔打下的,到底气力受限。 其中几只腿脚还在不断抽搐,想是未射中要害,尚未一击致命。 想起去年啃了一个冬天的兔头,郁宛下意识口舌生津,目光灼灼地道:“忻嫔娘娘好箭法,看来晚膳又能加餐了。” 可惜这几日天旱,没采着好香菌,不然炖鸡汤也是一道美食。 忻嫔嫌恶地皱眉,真是粗鄙之人!娇声向乾隆道:“皇上,里头还有活着的,不如放归林中吧,总归是一条性命呀!” 浑忘了这一招已经有人用过——去年纯贵妃也是这套说辞完全不带变的,当然忻嫔不在现场,未必知道。 郁宛以为乾隆会像拒绝贵妃那般干脆利落拒绝忻嫔,怎料乾隆想了想,兀自让王进保等人拔出兔子腿上的箭头,再小心包扎好拿去放生,忻嫔方才展露笑颜。 郁宛陡起一阵恶寒,感觉背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不得不感慨男人真是看脸的生物,纯贵妃年老色衰,连撒娇都会被人嫌弃,年轻娇嫩的忻嫔态度则截然不同——小丑原是她自己。 她也懒得看两人惺惺作态,兀自躲到一边观赏锦鸡,一壁盘算着那颜色艳丽的尾羽能做多少只毽子,待会儿记得别让刘太监把毛给扔了,带回去给永璇永瑆他们玩耍。 乾隆瞧见这副模样,颇有些踌躇,下意识朝郁宛走去,似要同她分说些什么。 忻嫔暗暗恼火,她苦练数月骑射,可不是为了将万岁爷拱手让给旁人,眉心一动,快步上前,“多贵人,听说你骑术也十分精湛,不知可愿与姐姐我切磋一番?我也正想向妹妹讨教。” 又是用滥的招数,郁宛连眼皮都懒得抬,“嫔妾近日身子不适,实在不宜骑马,姐姐还是另请高明罢。” 忻嫔一时语塞,这贱婢竟不肯接招,她素来心高气傲,哪里肯轻易放过,正要嘲笑对面胆怯鼠辈,哪知郁宛却爽快地道:“您若一定要分个胜负,那我干脆认输好了,总归娘娘文韬武略样样皆通,输给您也不丢人,是不是?” 忻嫔:…… 把她的话都给说了,她还说什么? 眼瞅着伊常在向这边过来,郁宛趁机来了招祸水东引,“伊妹妹的骑术比嫔妾精湛多了,娘娘不如找她比试罢,势均力敌的较量才有看头,您说对不对?” 伊常在头一次听见郁宛喊她妹妹,眼角不禁抽了抽,心想狐狸精又玩什么把戏?但她虽是被无辜拉入战局,却也是个难得的在御前表现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难免有些跃跃欲试。 忻嫔骑虎难下,只能让随从牵来骏马跟缰绳,准备跟突然冒出的拜尔葛斯氏一决高下。 看着二人如离弦之箭般疾驰出去,乾隆便不再留意,而是来到郁宛身前,细致入微观察她神情,“难道真吃醋了?” 郁宛无言以对,要是说完全没有那当然不够诚实,但,哪怕换做其他任何人她都会舒服些,唯独忻嫔获宠她会分外膈应——人的本性都是趋利避害的,忻嫔年初闹了那么一场,等同于撕破脸,若她得势,自己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但,或许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吧,她虽是后进宫,实际年龄却比忻嫔还大六七岁,红颜未老恩先断,到底比不过花骨朵一般的小姑娘呀! 没想到她也会有多愁善感的时候,乾隆摩了摩她后颈上的软肉,失笑道:“真是傻东西!谁说朕疼她就不疼你了?忻嫔几个月里郁郁寡欢,朕想着让她好过些,才多带她散散心,你倒好,净吃些没来由的干醋!” 郁宛切了声,她倒不至于说什么忻嫔只是失去至亲、而我失去恩宠这一类的鬼话,不过皇帝自欺欺人也挺好笑的,六公主活着的时候不见他对忻嫔多么宠爱,怎么人死了反倒百般恩恤起来,难道为了补偿自己曾经的罪过? 忽然感觉颈子上的力道渐渐加重,郁宛尖叫道:“您想掐死我呀!” 乾隆恨恨松手,“谁叫你成日胡思乱想。” 郁宛:…… 她真怀疑万岁爷是自己肚里的蛔虫了,莫非仅从一个眼神或者表情就能推断她心里的想法?皇帝真乃神人也! 乾隆觑着她,“莫要再自寻烦恼,总之朕对忻嫔绝非你想的那般。” 觉得这话似乎不足以宽慰,遂难得对郁宛透露些许隐秘,“那年纪轻轻的有什么好?糊涂蠢笨又爱耍脾气,朕可不耐烦敷衍,非得长几岁年纪,经过些世事,这般才懂得疼人哩。所以说你无须嫉妒忻嫔年轻,在朕看来她不如你远矣。” 郁宛瞪大眼,万岁爷居然是熟女控!可细想想似乎也不奇怪,几个宠妃包括那拉氏的生育年龄都集中在三十前后那一段,所以说不是偶然? 难怪进宫的头一夜皇帝就点了她侍寝,她还以为是看在她爹面子,敢情还有个人因素在里头。 乾隆笑着摸摸头,“这般明白了吧?” 郁宛几乎内牛满面,原来她这个部落里人人嫌弃的老姑娘在皇宫还是一朵花,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就是在风华正茂的年纪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他,都能写一部言情小说了。 不,应该是艳-情小说,毕竟他俩解锁的姿势数不胜数,茶寮里说书人看了都会面红耳热的。 乾隆听着心声,本来还在频频颔首,到后面却差点破功,好容易忍住了没出言训斥——不能叫宛儿发觉自己在时时窥探,那这场游戏就进行不下去了。 话说回来,这姑娘真是朵世外仙葩,她脑子里除了吃睡就没有过正经时候吧? 哦,睡也不怎么正经。 作者有话说: 别着急哦,近两章就会宣布的~ 第71章 有孕 两人正密密阔谈, 看乾隆的样子仿佛还会有更亲昵的表示,然一个声音打断二人动作,“皇兄原来在这儿呢, 累得咱们找半天!” 说话的正是和亲王弘昼,一脸兴高采烈模样, 半点没意识到自个儿煞风景。 趁乾隆松手的空隙, 郁宛赶紧从他怀里钻出来侍立一旁,心里倒是松了口气, 她今儿是真没心情干柴烈火。 和弘昼同来的正是大部队, 皇后贵妃愉妃连同四阿哥五阿哥, 诸位王公大臣亦紧随其后。 纯贵妃原以为皇帝陪忻嫔骑马,怎料一转眼却换成多贵人, 暗骂这宫里的狐媚子真是层出不穷,无不见缝插针, 没一个肯叫人清净的。 她便酸溜溜地道:“看来咱们来得不凑巧, 早知有多贵人服侍皇上,咱们这些个人老珠黄的该退避三舍才是。” 郁宛心说纯贵妃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尖刻了,难怪皇帝迟迟不肯把协理六宫之权交还给她,上次之后还没吸取教训,就这样还盼着揪令妃错处呢,她自己浑身都是漏洞。 她便温顺的一笑,并不回嘴。 反正有理不在声高,贵妃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吧。 乾隆亦懒得睬她, 他看苏氏就像看养心殿围房里的那头老黄狗, 糊涂, 昏聩, 早已不做看家护院的念想, 只因为过去的一点旧情才容它住在那里,此外是半点感觉也没了。 只皱眉看向弘昼,“何事闹哄哄的?” 和亲王快人快语,赶紧汇报喜讯,原来他方才跟几位阿哥在湖泊边狩猎,碰见一个奇奇怪怪的动物,看首尾很像前年五阿哥捉到的那头麋鹿,只是身形大半被草丛掩映,本待瞧瞧究竟,怎料一错眼的工夫那头畜生便不见了。若要细查,就得往更深的密林中去,他不敢擅专,因此特来请旨。 乾隆来了兴致,“果真么?” 弘昼掷地有声地点头,几位王公亦连声附和。南苑养着的那头是母鹿,若再能猎到一头公的,岂不正好繁衍生息,也更显大清国运昌盛。 乾隆看向五阿哥,“永琪,你也觉得像?” 五阿哥迟疑点头,看脑袋几乎一模一样,但,不知是否他的错觉,那动物跳跃的时候颇为矫健,似乎更像山羊。 但,大伙儿群情激昂,他也不好扫了兴致。 四阿哥永珹忧心忡忡,“皇阿玛,还是不要以身涉险罢,不如儿臣们先去看看仔细,若果然属实,再邀您不迟。” 乾隆的性子却是最禁不得激的,朗声笑道:“永珹,你一个刚及弱冠的少年人,怎么胆子比朕还小?难道朕在你眼里手无缚鸡之力么?不信待会儿就来比比,看朕与你谁的骑射工夫更好。” 永珹臊红了脸,喃喃说了句儿臣不敢与皇阿玛相较,便退回到人丛中。 郁宛瞧着这位阿哥被批了仿佛还挺高兴的,真是罕事。 乾隆这厢便命队伍整装进发,又回头看着郁宛,“你也同去?” 郁宛当然爱看热闹,但还是礼貌性地拒绝了一下,“忻嫔娘娘跟伊常在还在比试呢,皇上不等等她们么?” “由她们去。”乾隆摆手,才懒得理会。 看来他对忻嫔的抬爱也不过小打小闹,遇上更大的乐子,便轻而易举给舍弃了。 男人最爱的还是自个儿的胜负欲。 郁宛唏嘘了两声,知趣地站到愉妃身后。 愉妃看她额上微微冒汗,可今日分明凉爽得很,关切道:“莫不是中了暑气?” 郁宛摇头,“从马车上下来就这般,总是懒懒的,吃喝也没胃口,真应了春困秋乏。” 可素日她分明是嫔妃里头身子骨最健朗的,愉妃听她口述完症状,心中蓦然一动,难道是那个原因?待要细问,又觉得太过冒昧,似有不妥。 正踌躇时,队伍已经出发了,穿过赛罕湖旁的大片草地,便瞧见一处郁郁苍苍的森林。 乾隆停下脚步,“就在此地?” 弘昼点头,迫不及待想一睹麋鹿真容。 然后丛林究竟不比空地,里头荆棘丛生,各类枝条纵横交错,虽有侍卫在两旁开路,仍不免被旁逸斜出的棘刺勾破衣裳。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60节 乾隆便招手示意郁宛过去,在他身边当然是最安全的,侍卫们早已自发自觉地排成一个半心圆,手起刀落,连一片树叶都不许落到皇帝肩上。 郁宛又被迫当了一回受宠若惊的焦点,可她还记得本分,先去看那拉氏眼色。 那拉氏轻轻点头。 郁宛这才恭敬地作了个揖,垂手快步走到皇帝身侧去。 纯贵妃气得眼睛都绿了,“真是狐媚祸水!” 那拉氏淡淡道:“贵妃,注意你的言行举止。” 她自己只拉紧永璂的手,左右皇帝身边容不下许多人,任是谁都好。 她只要她的十二。 行不到半里路,弘昼眼看林丛中有个体态肥硕的杏黄色动物一闪而过,惊喜唤道:“看!是不是那儿?” 又忙回头恭维,“到底皇兄福运昌隆,连麋鹿都赶着来见驾了!” 乾隆自是志得意满,扬声令下,命开道的侍卫向更深处前进。 郁宛这会儿却忽然有点紧张,有点不妙的预感,她记得勒扎特部落里也有这么一片林子,但无论她如何骑马游荡,她爹总不许她进去,只准在外头转转,说是深山老林多住着吃人的凶兽。 还特意给她讲了几个悚然听闻的故事,据说犯禁的都有去无回,唯有山脚下能找到被秃鹫叨得干干净净的尸骸。 乾隆似乎感知到她疑虑,柔声道:“有朕在,别怕。” 郁宛勉强笑笑,传说毕竟是传说,何况木兰围场年年都来,要出事早就出事了。 眼看着周遭越来越幽暗,那动物却不见踪迹,众人难免有些焦躁,正在灰心时,有人却大声喊道:“就在那儿!” 果然有片醒目的毛皮挂在树杈间。 乾隆见猎心喜,正要命侍卫上前捕捉,当此之时,却闻声声闷雷般的嘶吼,震耳欲聋,继而就见一道黑影如闪电般奔袭而来,直冲那片明黄衣角扑去。 众人吓得心胆俱寒。 郁宛亦怔怔看着,忘了反应,脑中一片空白。 那拉氏和愉妃亦忙将儿子护住。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五阿哥匆忙挣脱额娘手腕,不管不顾地挡在皇帝身前,左边胳膊上硬生生着了一掌,他也顾不得疼痛,只奋力抬起那只完好右臂,将弩-箭使劲插进黑熊眼中。 足有丈许高的巨兽愤怒吼叫,正要再度发起攻势,亏得四阿哥永珹及时弯弓搭箭,正中熊瞎子心门。 随着侍卫们砍刀落下,黑熊应声而倒,溅起大片尘土。 四阿哥翻身下马,急急道:“皇阿玛,儿臣救驾来迟,你没出事吧?” 乾隆惊魂未定,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拍着永城的肩膀赞道:“好孩子,不愧是咱大清的巴图鲁!” 永城剑眉星目,雄姿英发,咧着一嘴大白牙笑将起来,无疑很高兴受到夸奖。 乾隆取下腰间玉佩为他戴上,再看一旁攒眉闷哼的永琪,这才意识到还有个伤者,忙关切询问。 永琪捂着胳膊上的剧痛,脸颊沁出白汗,却仍忍耐着道:“儿臣不要紧的,等回去贴两剂膏药就没事了,皇阿玛安然无恙便好。” 乾隆嗔道:“你这傻孩子,再怎么凶险也该力图自保,难道朕的命才是性命?若你出事,朕心里也不会好受。” 说着便让李玉传御医来,务必得看看永琪伤势。 纯贵妃本来还在为四阿哥护驾有功感到与有荣焉,如今见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五阿哥身上,难免又有些不平衡,含笑道:“五阿哥来得真是凑巧,只差一点龙体便要受损,还好那畜生只是拍着胳膊,若一掌拍在胸口,恐怕阿哥半条命都得去掉。” 此话一出,众人皆皱起眉头,连愉妃面上的忧色也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愤然。奈何她在宫中忍辱惯了,即便贵妃语带机锋绵里藏针,可为了大局考虑,她也不敢回嘴。 郁宛则实在受够了纯贵妃这烦人精,本来最近心情便不好,这人还一味聒噪,遂冷声道:“论迹不论心,贵妃娘娘说得轻巧,敢问您可有舍命护驾的勇气?” 怕是光闻到熊身上的腥臭味就该吓得尿裤子了。 纯贵妃柳眉倒竖,“本宫自然敢!只是毕竟弱质女流,离得又远,赶不及罢了!”又冷笑道,“说起来贵人妹妹倒是近在咫尺,方才怎么只一味干站着,也不想点办法,往日还以为你对万岁爷一片深情,如今瞧着不过尔尔,到底抵不过惜命!” 郁宛从没自吹自擂过深情,纯贵妃这顶高帽戴得她实在有愧,正要反驳,嗓子里忽然阵阵恶心,弯腰呕出一口清水来。 纯贵妃:…… 这人辩不过怎么还吐了?莫非是在向自己示威? 正要讥刺她倚姣作媚地装柔弱,愉妃快步上前将郁宛搀扶起来,一面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一面便叫那为五阿哥验伤的御医,“烦请您也帮多贵人看看脉象。” 纯贵妃拿簪首掏掏耳朵,不屑地向四周道:“还真演上劲了,咱们都没被吓病着,她一个蒙古出来的见惯大风大浪,倒是比御花园的花儿朵儿还娇贵。” 那拉氏听着实在不顺耳,也无暇跟她认真,只凝声问那大夫,“太医,多贵人不要紧罢?” 御医抚了抚颌下飘然而袅的长髯,含笑道:“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贵人主子已经有月余身孕。” 郁宛正努力忍着喉间逸出的阵阵干呕,闻言脑中却是轰然一声,呆如木鸡。 第72章 试试 纯贵妃满脸难以置信, “真有了?院判大人您确定没诊错?” 这话实在太不委婉,连和亲王等人亦纷纷侧目而视。 乾隆压抑着怒气,冷声道:“难道贵妃希望出错?” 纯贵妃自知失言, 赶紧换上一副笑脸,“怎么会, 臣妾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多贵人进宫两年毫无消息,出来秋狝一趟反而有了, 实在……” 简直像越描越黑。 陈院判亦有些不愉, 生气地扯着那把山羊胡子, “老朽从医数十年,这点微末本事还是有的, 娘娘若不相信,大可以请其他太医一同佐证。” 纯贵妃方才讪讪地住嘴。 郁宛尚在愣怔, 也无暇理会二人争执, 及至乾隆握住她的手,她才回过神来,忙道:“臣妾也是喜出望外,这阵子月事推迟,还以为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哪晓得会是身孕。” 表明她并非存心欺瞒。 乾隆笑道:“朕何尝不是大吃一惊?本以为这趟秋狝无功而返,你倒让朕得了个宝贝,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郁宛察言观色, 见皇帝眼中并无芥蒂, 这才松了口气。并非她杞人忧天, 实在是自顺治帝以来清宫便少有生下孩子的蒙妃, 她还以为有什么不成文的规矩, 加之在她之前进宫十余年的颖嫔亦无所出,她便有些神神叨叨的——并非她不期待这个生命的到来,能有个活泼可爱的小家伙作伴当然更好。 乾隆听她在那里柔肠百结,又是好笑又是叹惋,遂亲自扶她起身,又把墨黑色的玄狐大氅解下披在她肩上。 郁宛:……好热。 不过乾隆爷有意表示对她的关照,她也只能勉为其难接受。 在场气氛各异,和亲王弘昼很不合时宜地道:“皇兄,咱们不去猎麋鹿么?” 乾隆没好气,“要去你自己去,朕可没闲工夫陪你胡闹。” 要不是这个蠢弟弟贸然跑来报信,队伍也不会涉险遇上那头熊罴,他自己倒是还好,武功在身吃亏不到哪儿去,可若是惊了皇嗣,今儿便亏大了。 和亲王挨了一顿臭骂,只能缩着脖子,老老实实站到队伍后头领罚去。 郁宛则被乾隆牢牢牵着寸步不离,这回可再没人敢不平了,不看在多贵人,也得给她腹中龙胎几分面子。 一行人出了密林,正好忻嫔跟伊常在的比试也完了,忻嫔以半步之差险胜,两人看起来却都很高兴。 郁宛知道伊常在的实力——她爹塞音察克的骑术精湛远近闻名,伊常在幼蒙教导,当然颇有乃父之风,前年郁宛也全是在对方心浮气躁的情况下才撞大运险胜,忻嫔这个半路出家的能打败老手,简直天方夜谭。 除非伊常在存心相让。 看她告败后毫无沮丧之色,可知有意放水来讨好忻嫔,当然自个儿也不能输太惨,打成势均力敌的比分就足够了——不愧是控分大佬。 郁宛称叹了一会儿,两人已到跟前,忻嫔满心想着跟皇帝卖弄,乾隆却根本没空隙理她,只顾对身边郁宛嘘寒问暖,简直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摔了。 忻嫔何曾受过这般冷遇,满脸不忿,“多贵人莫不是生病了?还没入冬便穿得这样厚实,脸色也难看。” 她自然认得那件大氅出自乾隆之手,可她不解皇帝为何如此,这狐媚子也没虚弱到需要人搀扶的地步罢? 纯贵妃抢答道:“忻嫔妹妹有所不知,多贵人并非抱恙,乃是遇喜,再怎么精心也是应该的。” 看见忻嫔瞬间垮下去的脸色,纯贵妃心情舒畅许多,果然,有人比她还难受呢。 乾隆懒得理会这些女人间的小心思,只让王进保先送郁宛回营帐,他自个儿还有些事得交代几位阿哥。 郁宛一路上都如同踩在云端,并非得意忘形,实在是状况有些出于意外。年初她刚拒绝收养永璇永瑆,一转眼自个儿却怀上了,这让郁宛有点庆幸当初的决定——固然那两位都是好孩子,可作为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郁宛自认很难做到一碗水端平,何况血缘这种事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倘若当时她答应了,这会儿岂非陷入两难,也不能再把永璇永瑆送回阿哥所去,郁宛抚着胸口,觉得险之又险。 庆嫔推门而入,简单恭喜了两句,便利索地吩咐小桂子去取几张麂皮垫子来,那木凳子冷冰冰,着了凉可不好;又叫春泥看看房内有无鹅羽软枕,好靠得更舒服些,对了,那熏笼也不能挨得太近,放在角落里便好,还得注意门窗不能闭太死,炭气吸多了可是有毒的,若实在怕冷,可以烧几个暖水袋子捂上,隔着衣裳别贴肚皮就行。 郁宛看她忙里忙外支使得团团转,不禁笑道:“姐姐真是熟练,不知道还以为您自个儿生过呢!”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庆嫔轻快地撇撇嘴,令妃哪次怀孕她没帮忙?庆嫔自认比起宫里的接生姥姥也差不了多少。 等一切拾掇整齐,庆嫔还叫在窗台上摆上一束鲜花,不知从哪块野地里摘来,红粉白三色看着甚是精神。 她满意地环顾四周,“这才有点样子。” 郁宛啼笑皆非,“姐姐,咱们如今在木兰围场,不日就得回去的。” “那又如何,怀孕这样的大事,不该添点喜气么?”庆嫔很讲究仪式感,看那花的位置怎么摆都不对,来回折腾了三四次,这才舒舒服服坐下。 看郁宛皱眉喝着黑糊糊的药汁,庆嫔笑道:“难怪这一路上你都无精打采的,敢情是双身子的缘故,既如此,怎么不早些跟万岁爷说呢?便可不必跟来。” 郁宛翻个白眼,她也想啊,可谁能料到这种事?且陈院判只说怀孕月余,并未精确到哪一天去,说不定是出发之后怀上的也未可知。 庆嫔:……感觉知道了了不得的东西,原来马车上还有不老实? 她轻咳了咳,“也罢,总归宫里人没有不求子嗣的,忻嫔先前那场无理取闹,虽是垢谇谣诼,我总担心万岁爷因为六公主的缘故冷落与你,还好如今你自个儿也有了,忻嫔再想拿孩子说事只怕不容易。” 郁宛按着依旧平坦的小腹,有些惆怅地道:“我只怕养不好它。” 她自己就是个没多少责任心的人,以前在家全凭爹娘溺爱,一点苦都不叫她吃的,她也厚着脸皮当了近三十年的巨婴,如今她自己却即将身为人母,她能担起家长的职能么?既要让它平安成长,还得教它为人处世的道理,不能把好苗子给养歪了——像和敬公主那样。 一时间千头万绪,喜悦反而冲淡不少。 庆嫔不意一席话惹出她伤感,只得忙去哄劝,“你别着急,这不还有我在呢?左右我已当了三个孩子的姨娘,再多一个也不算什么。” 郁宛哂道:“算了吧,你以为养小猫小狗呢,光永寿宫就够你奔忙的。” 庆嫔乐呵呵道:“债多不压身嘛,左右你这胎我先预定了,你若敢让它认别人当干娘,我定不依的。” 郁宛:……好霸道的女人。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庆嫔便问她,“皇上可有跟你提过晋位之事?” 郁宛摇头,“还没呢。” 横竖她都是永和宫最大,不急在一时。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61节 “你这傻孩子!万岁爷许是忘了,你不会自己提?”庆嫔着实有些恨铁不成钢,一面便跟她细述晋位的好处,譬如可从偏殿搬去正殿,地方大不少不说,连使唤宫人也能再多上十来个,还有月俸,将来给孩子额外打打牙祭,量体裁衣,付给先生的束脩,哪样不得花钱?玩具玩腻了总得换新吧,难道尽找内务府要? 郁宛被她说得有些意动,“这种事不好张口罢?” 庆嫔恨不得手把手教她,“谁要你直抒胸臆了?你就不会动动脑筋,撒个娇儿,把语气放甜柔些,我就不信万岁爷不上当,难道非得等孩子生下来?倘若竟是个公主,不就全泡汤了吗?” 郁宛想了想,她确实很少干撒娇这种事——特指有目的的撒娇,床笫间那种情到浓时的嘤咛不算。 涉及到钱或物她更是很少对乾隆张口,觉得太耻,何况她也没到过山穷水尽的时候,偶尔月例用超了,第二天王进保就会命人送来。 可能万岁爷就以为她是个物欲淡泊的人,所以觉得她不求位份,只一心侍奉圣驾便好? 那可不成,徒有宠妃的名头却无宠妃的实惠,不就成了白睡么?她可不想像康熙爷后宫里头某些,生了孩子一辈子还是默默无闻的庶妃,至少该有的体面得给她吧? 要不,照庆嫔的话试试? 第73章 撒娇 太后营帐中, 钮祜禄氏正关切地问起儿子遇险一事,虽然陈院判禀报安然无恙,可钮祜禄氏总是心有余悸, 恨不得叫他脱了衣裳亲自检查——她就这么一个儿子,相依半载, 可谓是她的骨中骨, 血中血,哪里忍心叫他受难? 还是那拉氏从旁说了两句, 钮祜禄氏方才深信, 又嗔道:“皇帝人过中年, 怎么还跟年轻时一般鲁莽?那麋鹿虽为珍禽异兽,终究不过是头牲畜罢了, 能捕到固然好,抓不着也无妨, 很不必你千金之躯亲自涉险。” 再或者弘昼代劳也就是了, 旁人的孩子钮祜禄氏当然不心疼。 乾隆陪笑道:“吃一堑长一智,儿子不是已经知道教训了么?连累皇额娘操心,实在是朕的不是。” 如是哄了再三,钮祜禄氏方才消气,“听说永琪伤了胳膊,严不严重?” “只是皮肉外伤,并未损及筋骨,太医说休养几日便能康复。”乾隆道, “儿子想着, 等回京之后, 便把永珹调去兵部负责军械, 永琪则到户部掌管钱粮, 左右他俩都已成家立业,也该学着办些差事,皇额娘以为如何?” 钮祜禄氏颔首,“四阿哥勇武过人,五阿哥公正无私,皇帝你自个儿决定便好。” 看那拉氏坐一边不说话,钮祜禄氏拍了拍她手背,“这回永璂被吓着了,听太医说有些谵妄发热,神思不属,皇帝你得闲得去看看。” 乾隆素日就觉得这唯一的嫡子不成才,如今见他这般胆小怕事,难免平添失望,嘴上勉强答应。 又说起新添的佳音,“多贵人遇喜皇额娘可曾听闻?” 钮祜禄氏面露笑容,“自然知道,难为她是个有福气的,回头哀家会着人送些补品过去。” 她虽不喜郁宛脾性,可自己垂垂老矣,谁知道活得几年?儿孙自然多多益善。但这个孩子在钮祜禄氏看来未必多么特殊,因着郁宛的蒙古出身,左右不过是个富贵王爷或公主,照平常待之就是了。 乾隆自然不能满意,“儿子以为光是赏赐还不够,或者该晋一晋多贵人的位份,她原担当得起。” 太后眯起了眼,“皇帝打算给她嫔位?” 虽说嫔位也算不得出格,可照多贵人如今得宠的势头,难不成未几便得封妃?总得压一压才是。从康熙朝至今都未有过太过显赫的蒙妃,太后亦不希望在自己这儿破例。她语重心长道:“宫中并无嫔妃有孕便晋封的先例,皇帝高兴多多赏她些东西也就是了,何苦颠三倒四地折腾,她怀着身孕迁宫也不方便。” 乾隆显然筹至烂熟,“永和宫本无主位,多贵人不过从偏殿搬去正殿,何来费事之说?且朕这次也不单是晋她位份,宫里许久都未大封过了,不如趁此机会施惠上下,让六宫同沐恩泽,皇额娘以为如何?” 钮祜禄氏无以言对,若单单阻拦多贵人晋封也就罢了,可若是连旁人的去路都堵上,只怕她这个老婆子会被千夫所指,只得闭口不言。 那拉氏则轻轻叹了口气,上次大封六宫还是乾隆十三年,孝贤皇后刚刚薨逝,她则被立为摄六宫事皇贵妃,既为缅怀元后恩泽,也为即将来临的新后志喜,这才有了各宫同沐皇恩。 如今皇帝重搬出这条旧例,却是给多贵人做脸,怕是旁人也不得不领这份情了。 那拉氏定了定神,沉声道:“既如此,臣妾回宫便即刻安排,令妃妹妹这半年协理六宫甚是妥帖,想必皇上有意晋她为贵妃。” 见乾隆点头首肯,那拉氏索性横一横心,“令妃晋封后,妃位里头便更少了,不如万岁再挑几位合适的补上,凑个四角齐全也好。” 乾隆面露嘉许,“难为皇后如此体贴。” 那拉氏平静道:“臣妾身为后宫之主,自当尽心竭力为皇上效劳,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才像个规规矩矩的皇后,乾隆十分满意。 钮祜禄氏望着面如止水的那拉氏,却不着痕迹叹了口气。 出了营帐,乾隆本待去见郁宛,忽而想起什么,又召来李玉,命他拨一批禁卫去调查密林中麋鹿一事。 李玉摸不着头脑,“万岁爷还想着祥瑞呢?” 乾隆冷笑,“若真是祥瑞便罢,朕只怕事在人为。” 细思起来,这出案子原透着蹊跷,麋鹿长在山林,性子也颇胆怯,怎的时不时偏要露个影儿,像是诱人故意追它一般;那黑熊也来得奇怪,木兰围场定期有人监察,何来这样庞大的野物,且天愈发冷了,本已到了冬眠的时令,这畜生反倒格外活跃。 李玉一惊,“您怀疑是谁?” 乾隆目光沉沉,“谁都有嫌疑。” 无论是放出消息引他去密林的和亲王,还是及时赶来护驾的永珹,又或者以身挡熊的永琪,这一桩桩连环套如同精心布置的迷网,连他也看不分明,是巧合,还是狼子野心下的谋算? 只是此事不宜张扬,以免打草惊蛇,故而乾隆也只命李玉悄悄地查,倘被他知道那幕后设计之人的真容,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李玉咦道:“但您还是给了两位阿哥差事。” “自然,他们都是朕的好儿子,也都将是能为朕分忧的左膀右臂。”乾隆语气模糊,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 他只知自己渐渐变老,而这些狼崽子们却一日日地长大,逐渐脱离控制,叫他既喜且忧。 可他还不到退位让贤的时候,自然也不会纵容这样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发生,那样太过危险。 安顿好后,乾隆方整衣来到多贵人营帐中。 象征性地敲了敲门,里头传出一个声音,“进来。” 乾隆正纳闷呢,大白天怎么还关门闭户?及至掀帘进门,却原来那女子正悠闲地坐着泡脚,嫩生生的一双雪白玉足搁在木桶边上,或翘或并,勾得人心中发痒。 乾隆喉间咕咽了一下,反手将门合上,“怎么这时候泡脚?” 郁宛俏皮地掸了掸足尖上的水,大拇指一动一动的,“我不惯喝那苦药,又怕针灸疼痛,院判大人便说多用热水足浴试试,或可消劳解乏。” 那也不用当他的面故意作态,难道孕中还不忘挑逗? 乾隆走近听了一听,方知她打的什么主意,本想立刻告诉她晋封的好消息,这会儿却觉得不必操之过急,只缓缓踱着步子。 郁宛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对面说话,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鼓,难道要她开门见山,太直白了点吧? 只得轻咳了咳,“万岁爷,水有点冷了。” 乾隆哦了声,并无下文。 这人真是,没看到她把新燕春泥都给支走了吗?郁宛努力斜着眼睛想做个媚态,奈何用力过猛,像犯了癫痫。 肌肉还有点抽筋。 好在乾隆终于领悟,上前托着她的脚用毛巾擦干,又小心地放到床上去,“满意了吧?” 原来宛儿所谓的撒娇是这种表示,让他做下人的体力活?乾隆既有点恼火,奈何看她摇曳生姿的模样,又不免下意识地纵容。 正欲离身,郁宛却拉着他的衣袖不放,“万岁爷您现在就走?不陪妾身说说话?” 乾隆早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乐得陪她演戏,面上装作不耐烦,“朕还有事同诸位王公商量,明日再说罢。” 不会吧这么凑巧?郁宛傻眼,一时间也顾不得许多,生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赶紧刀下留人。 却忽略了她此刻的重量,一用力把皇帝给扑倒在床上。 还好乾隆及时两手撑着她腰身,不然这么砸下来老命恐怕得去半条,她腹中的孩子也不安全。 两人对眼对小眼,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彼此注视着,呼吸相闻。 “你想说什么?”静默片刻,还是乾隆先开口。 郁宛只觉他呼出的气跟暖风似的,吹得耳根酥酥痒痒,这会子她也顾不得矜持了,赶紧表明自己想要晋位的意愿——或者至少得加一加她的俸禄吧,一年一百两银子真的太少了。 说完之后才发觉也没那么艰难,毕竟她只是个诚实的女人,要恰饭的嘛,只有仙子才不食人间烟火。 看乾隆依旧沉默着,郁宛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妙,难道她表现得太功利了?还是得委婉点? 然而等来的并非训斥或敷衍,而是乾隆的纵声狂笑,郁宛看他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宛儿啊宛儿,你真是朕的开心果!” 随即才告诉她,他本就打算晋她为嫔位,方才不过是故意装作无动于衷。 郁宛:…… 戏弄她很开心是吗?这男人真是,还有没有人性啊?连孕妇都骗。 乾隆拿帕子揩了揩眼角,看她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又上手拧了两把,“行了别怄了,总归如愿以偿了不是?朕答应你,等回宫便命礼部拟旨,还得好好为你选个封号,保准让你扬眉吐气。” 他知道郁宛对“多”这个封号是有些不满意的,近乎玩笑一般,还有点拗口,如今正好改掉。 郁宛藏在被子里不说话,她很记仇的,怎能轻易被哄好? 乾隆就跟拔萝卜似的将她拔-出来,待要好言好语让她回心转意,哪知费了半天口舌,这人依旧像块榆木疙瘩。 听心声也听不出感动迹象,真生气了? 乾隆试着将她脑袋扳正,只见郁宛双眸紧闭,脸颊红润,唇边仿佛还有点晶亮的痕迹。 试着上手摸了一把,湿乎乎又黏答答的,不是眼泪,是口水。 这丫头已睡熟了。 作者有话说: 还是有点发热流涕,今晚的更新随缘吧orz 第74章 谗言 郁宛一梦醒来, 发觉乾隆仍在帐篷里没走,案上摆着一盏羊油灯正伏案疾书。 她愣了愣,“万岁爷?” 乾隆见她睁眼, 起身给她掖了掖被,含笑道:“睡好了?” 郁宛微微脸红, “您没回去?” 她以为自个儿有孕不能侍寝的情况下, 皇帝会到别处歇息,譬如一双眼睛勾魂摄魄的忻嫔, 本来那位就满肚子气呢。 乾隆默默抗议, 这姑娘把自己想成什么人了?难道他是贪欢好色的蝴蝶, 一夜都离不了侍奉? 嘴上也懒得跟她生气,只道:“你饿不饿?朕让人送点吃的。” 因远行多有不便, 路上常备的夜宵是米糕和甜酒酿,但郁宛这几天口味怪得很, 甜丝丝的都不爱, 又怕伤牙,待会子还得出去洗漱,多麻烦。 她倒是有点馋京城里那种小馄饨,薄薄的面皮裹着精肉,滚水里一汆就捞上来,撒上江白菜跟海米调味,虽然填不饱肚子,热热的喝一碗别提有多舒坦。 光是想想就口水直流。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62节 难怪睡相那般邋遢, 原来是梦里馋的。乾隆睨她一眼, 到底还是叫来李玉吩咐下去, 亏得路上带了个点心师傅, 虽然精白面难得, 多紧着太后处,但多贵人想要自然也能有,皇嗣为重么。 不一会儿冒着香气的馄饨送来,郁宛诧道:“怎么竟有两碗?” 她虽然贪吃,可一个人也咽不下呀。 乾隆招手把另一碗接了去,“朕难道光看着你享用?” 虽说皇帝素来并不爱这些汤汤水水的东西,嫌不“扎实”,可看郁宛无聊,少不得从旁作陪。 郁宛笑道:“您太体贴了。” 仿着交杯酒的样式跟乾隆碰了碰那大海碗,随即赶紧贴着碗沿刺溜啜饮起那滚烫的汤汁,生怕走了味道。吃的时候也是,明明是条猫舌头,烫得龇牙咧嘴还狼吞虎咽,八百年没吃饭似的。 乾隆暗暗摇头,瞧这馋相,真是没有半点将为人母的自觉。 他老人家的吃法当然就文雅多了,用小银匙盛起一枚,放到唇边徐徐吹凉,再缓缓咀嚼——实在也没什么肉味可言,滋味全在面皮里了。 乾隆意思意思了小半碗就放下竹筷,又跟郁宛说起将欲大封六宫之事。 他担心郁宛会有点吃味——本来只用封一个,结果却封了一群,虽是应对太后的权宜之计,总归是抢了她的风头。 郁宛半点不以为意,别人进不进封与她有何相干?总归她自个儿得了实惠便罢,她也不是那种损人利己的性子,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不过还是好奇地问了问名单——不方便说就算了。 乾隆对她当然知无不言,“宫中循例一皇后二贵妃四妃位,令妃这半年为皇后分忧不少,朕有意晋其为贵妃,协理六宫也更名正言顺。” 其实去年就该晋封的,只当时皇帝暗恼她设计苏氏,才不肯轻易遂了令妃愿心。然而眼瞧着苏氏一日比一日蠢钝愚昧,皇帝又不能把她从贵妃位上拉下来,到底得看在二子一女的体面,既如此,总得找个人分庭抗礼。 嫔位上为了彰显特殊,添郁宛一个也就够了,至于余下的那些贵人常在答应,皇帝也懒得管,全交由那拉氏料理。 倒是妃位的人选令他有些踌躇,“皇后所说四角齐全,朕想着如此甚好,令妃晋封之后,妃位上只余舒妃愉妃二人,庆嫔服侍朕妥帖,这一席也便给她,只余剩下那个……朕尚未决定忻嫔还是婉嫔。” 婉嫔入宫年久,从潜邸起侍奉他至今,论理也原当得起妃位,只此女实在太过寡淡,并不对他胃口,故而乾隆对她亦是平平,一年能去钟粹宫两三次都算不错了。 乾隆道:“婉嫔家世终究低微了些,又无从生育,不比忻嫔出身名门,还为朕诞下两位公主,今岁六公主夭亡,她伤心半年,朕想着也该稍加补偿。” 其实要封谁全凭他心意,本不必多做解释,不过乾隆知道郁宛跟那位的过节,遂还是决定说明一二,免得以为他偏宠忻嫔,进而郁结于心,影响安胎。 郁宛:……这不就是偏宠么? 当然不能说忻嫔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就牢不可破了,但总归比起婉嫔是要重要些的,难为皇帝还千方百计找了许多借口,好显示他的“公平”。 站在郁宛的立场,她却实在不愿忻嫔这么快晋封妃位,宫中等级森严,只差一字便高人一等,来日忻嫔想借着身份作威作福,她岂非只能听之任之? 郁宛想了想便笑道:“忻嫔姐姐自然也是担得起妃位的,如此一来,满军旗便有了一后三妃,当真是煊赫无比。” 乾隆睨着她,虽然早将她心声听得清清楚楚,却还是乐得看看这些小伎俩,“听你的意思,似乎有所异议?” 背后不说人短,郁宛以前也不在皇帝跟前说坏话,但这次为了自身利益,她不得不当一回进谗的奸妃,“其实皇上若觉得婉嫔娘娘身份太低,宫中可还有另外一人选呢。” 乾隆故作恍然,“你是指颖嫔?” 郁宛颔首,“颖嫔娘娘进宫也有十余载,论资历自是比忻嫔深厚许多,其父又是都统纳亲,位高权重,妃位上满军旗二席,汉军旗一席,蒙军旗一席,如此倒也算得均势。” 说完又讪讪低头,“自然,这不过是臣妾的一点浅薄见识,您听听就算了。” 乾隆其实已经被说服,面上却装出些愠怒神气,淡淡道:“朕知道了。” 郁宛心头打鼓,难道话说错了?不过反派也不是容易当的,她这种人连做坏事都不具天赋。 眼看皇帝起身欲行,郁宛巴巴看着他,磕磕绊绊道:“这么晚了,您……您到哪儿去?” 不会吧,她才刚怀孕就要失宠? 郁宛心里委屈极了。 乾隆忽然觉得这小妮子是潭清水,一眼就能望到底——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骗的人? 终于掌不住笑了,上前捏了捏她脸,“朕要更衣,难道你还跟来?” 这个更衣当然指如厕,不然在帐篷里就解决了。 郁宛涩声道:“我还以为您生气了。” “朕为何生气?”乾隆失笑,“你说得很好,忻嫔轻浮易怒,的确不宜给她妃位,这个位置还是给颖嫔更合适。” 太后虽不喜蒙妃,可到底满蒙一家,颖嫔名门贵胄的身份在那摆着,太后也不便多说什么,此刻封了颖嫔,也是给将来再封宛儿铺路。 乾隆意味深长地道:“你也无须着急,朕不会叫你等太久的。” 郁宛心头一跳,难道皇帝的意思是以后会给她妃位,可妃位不是已经满了么? “话虽如此,难道朕就不能破例?规矩是给死人看的,可不能用来限制活人的。”乾隆笑道,觉得这姑娘实在太好玩了。 郁宛:……她又被看穿了。 到底是乾隆爷洞察力惊人,还是她真的智商太低,心事写在脸上?再想想一孕傻三年,等这胎生完,她就只剩原始人水平了。 郁宛摸着胸口,决定叫小桂子多买些核桃来补脑,不能拖累下一代呀。 * 次日皇帝要大封六宫的消息便传开了,嫔妃们自然情绪各异,有迫不及待想跟着分杯羹的,也有垂头丧气觉得肯定没自己份的,唯一称得上志得意满的便只有忻嫔,她出身高门,宠爱匪浅,还曾两次生育,不封她封谁?毕竟她甫一进宫便是嫔位,如今还是嫔位,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只怪马车脚程太慢,不能快些回宫,她迫不及待想看看忻妃的吉服了。 庆嫔进门的时候便满腹牢骚,这个忻嫔真是越来越讨人厌,早起还二话不说把她的洗脸水都给占了去,虽说一盆水值不得什么,可还没晋封便如此,晋封了还得了? 庆嫔审时度势,不便跟她争执,只能从庖厨那里多要了一瓢,潦草净了净手——不知道是不是洗菜用的,这会子她还觉得手上一股土腥气。 郁宛笑道:“姐姐先用我的吧。” 说完就让新燕去提一桶水来,当然也少不了去味的绿豆面子。她因着身孕的缘故,色色都十分齐全,也没人敢来争抢。 庆嫔道了谢,又祝她封嫔之喜。 郁宛挤了挤眼,“焉知姐姐就没喜讯呢?” 便把昨晚跟皇帝的谈话稍稍吐露一二,当然圣旨还没颁下,名单也未必不会更改。但庆嫔的那席是最先确定的,这个当是确凿无疑,至于忻嫔……她若继续这么张狂下去,就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封妃了。 庆嫔松口气,“若真如此倒是万幸,我实在不愿见她那副嘴脸,哪怕同居妃位都怄得慌。” 又小声问郁宛,“昨晚万岁又宿在你帐篷里,你俩没做什么吧?” 郁宛懵懵懂懂,怀着孕还能做什么? 庆嫔念了声佛,没有当然更好,又告诫她此时切不可轻举妄动,最迟也得等胎气稳固,当然孕后期快临盆的时候也最好不要,怀孕四到七个月,中间这段时间方为安全。 郁宛:……长见识了。 她压根没想过这种事呢。 第75章 封号 因着郁宛诊出喜脉, 皇帝也没了继续狩猎的心情,虽说离过冬还早,他也不想多留, 未几便吩咐銮驾启程回京。 郁宛怕影响五阿哥的身子,亲自去愉妃处探望, 只见伤口已渐渐结痂, 隐约能瞧见一层嫩红色的皮肉,这才松口气, “幸亏伤在胳膊, 若伤在腿脚可不得了。” 众人:……这话听着怪怪的。 五阿哥因为成亲快两年, 业已懂得人事,当下羞红了脸, 嗫喏道:“多娘娘,这种话不好随便说的。” 郁宛压根没察觉有何不妥, 她只是想起历史上小男神死于附骨疽才有感而发, 怎料到会被想歪? 这次过来除了金疮药跌打散,还有几匹绸缎衣料送给愉妃的——都是太后皇帝皇后几处送来贺她有孕,正好借花献佛。 郁宛道:“那会儿多谢娘娘仗义执言帮忙解围,否则真不知如何是好。” 虽说吓傻了的不止她一个,可纯贵妃那话实在诛心,乾隆这个人再是多情,可也希望他的嫔妃们对他一心一意,关键时刻只知自保, 这在他看来便是自私了。 幸好怀孕解了燃眉之急。 愉妃道:“你何尝不是帮了咱们永琪?” 她如今对纯贵妃也实在无甚好感, 以前还念着同是从潜邸出来, 可近年瞅着种种行径, 哪还有半点贵妃体统?永琪是为护驾而受伤, 纯贵妃倒好,只差明说永琪演戏,可在愉妃看来,她心心念念的四阿哥才是唱作俱佳呢。 又回头望着儿子嗔道:“让你不必强出头,往日教诲你的全给忘了,额娘拉都拉不住!” 永琪俊秀脸孔显然有些不服气,“可额娘素日也教导儿子,要时时刻刻将皇阿玛放在心上呢,君为臣纲,父为子纲,这不是您说的?难道儿子能眼睁睁看着皇阿玛出事?” 愉妃语塞,生个聪明儿子就是这点不好,越大越难管,只盼着五福晋多用些心,好歹别叫他再这么舍身冒险了。 郁宛看在眼里却颇羡慕,这才是标准的天才儿子腹黑娘亲嘛——愉妃显然是故意这么教儿子的,她若是天天给永琪说乾隆的不好,那永琪长大也只会愈发让乾隆不喜,倒不如一开始就将他皇阿玛预设成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唯有打心底里崇敬仰慕,乾隆才会感念这个儿子,并予以重用——真心是不会穿帮的。 郁宛出了会儿神,又叹道:“可惜没逮着那头麋鹿,否则带回南苑作伴也好。” 五阿哥嘴快,“我瞧着那头鹿不像真的,像是有人故意披了兽皮装扮……” 愉妃连忙呵斥,“住嘴!” 又对着郁宛笑道:“稚子愚顽,妹妹莫放在心上,此事到此为止吧。” 郁宛心知肚明,愉妃是怕惹上是非,无论意外还是人为,此举都切切实实让皇帝处于险地——不管是谁,这个人的胆子都太大了,不是轻易能惹得起的。 所以郁宛也只装作不知,左右她也不那么在意乾隆的生死,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才是最要紧的。 * 纯贵妃接到侍人送来的密报,面上却是愣了愣,“你说什么?” 侍人低声,“小安子亲眼瞧见,皇上此行本来带了六支禁军,其中两支却不知去向,御前的陈进忠陈公公也不知所踪。” 常在御前行走的多为李玉王进保这几个,少一个也鲜有人注意,可皇帝差他去办什么事呢? 纯贵妃百思不得其解,正好四阿哥永珹来向她请安,纯贵妃先问他在兵部的差事,结结实实夸奖一番,这才说起刚才侍女的见闻。 永珹神色微变,转瞬却恢复如常,含笑道:“左不过是让进些冬日要用的皮子罢,娘娘无须理会。” 纯贵妃本来只有三分狐疑,这下又添了七分——淑嘉皇贵妃死后,她把永珹当成半个养子,日日相对,岂会瞧不出他方才的紧张? 纯贵妃忽然想到些什么,嗓音颤颤,“永珹,你莫不是……” 四阿哥断然打断她,面上含着一丝冷意,乃至警告,“贵妃娘娘,还请您莫要胡乱揣测,皇阿玛遇险谁都不想,既然时过境迁,皇上都不追究了,娘娘也须忘怀才是。” 要说嫌疑,谁不比他更有嫌疑?麋鹿乃和亲王发现,也是和亲王提议要去密林追踪,当初为了先帝立太子一事,和亲王难道就没半分隔阂?五阿哥救驾救得那么及时,简直如预先安顿好的一般,何况他还只受了轻伤——那黑熊倒真是手下留情哩。 至于自己,四阿哥当然自认清清白白,何况他本来苦劝皇上不要去的,是皇阿玛自己不肯听,疑不到他身上。 看着永珹拂袖而去,纯贵妃只觉心乱如麻,她是商量着要把四阿哥扶上太子之位,可谁成想这位竟会拿龙体冒险?胆子也太大了。此事还间接让五阿哥捡了便宜,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皇帝已经命禁卫追查,焉知不会寻出蛛丝马迹,若是愉妃母子再插上一脚……纯贵妃愈想愈是心惊,遂匆匆让侍女准备笔墨,她要修书一封——纯贵妃有个娘家表侄就在附近当县吏,让他以清理猎户的名义去看看,若真有证据也好速速销毁。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63节 侍女劝道:“是否先跟四阿哥商量?” “跟他说有何用?”纯贵妃啐道,她如今看永珹也不似当初好感了,还没当上太子呢,就一副傲然不可一世的模样,来日当真能叫他提携老三跟老六? 奈何已经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纯贵妃也不得不帮其收拾烂摊子。不是他做的当然最好,如若是呢?也得防患于未然,她可不能让永珹连累自己一家子。 书信写好了,纯贵妃匆匆以火漆封口,让她找个干练些的太监,抄近路到那表侄家去,不然等回宫便来不及了。 乾隆卧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直至李玉附耳低低说了几句,他才倏然睁眼,面上却冷笑起来,“当真是纯贵妃?” 李玉抹了把额上汗滴,本来皇帝要他追查,可是毫无头绪,从何查起?那密林人迹罕至,纵使发现一两张兽皮,也保不齐是哪个猎户遗落下的,不能按头设局陷害。 李玉便想了个主意,先故意放出消息,再静观其变。结果和亲王跟愉妃这几处一如往常,倒是纯贵妃娘娘慌了手脚,赶紧向家中报信去了。 书信业已截获。 乾隆看都不看,只默默将那封淡黄色的字纸投进炭盆里,看它一点点被火光吞噬,化为齑粉,脸上神情晦暗莫测。 * 再度回到宫中,郁宛简直成了吉祥物一般的存在,无论亲疏远近都赶来道贺,顺便沾沾喜气,叫她怀疑自己的人缘以前就这般好么? 好容易一茬茬敷衍完,郁宛累得死蛇烂鳝般往床上一躺,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 小钮祜禄氏进门便笑道:“姐姐让我好找,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郁宛一骨碌爬起,赶紧命人就座,又让春泥奉茶来。她就觉着方才有些奇怪,好似少了点什么?原是小钮祜禄氏怕人多热闹挤不进去,这会子方得空过来。 她羡慕地看着郁宛肚子,“姐姐,我能摸摸它么?” 小钮祜禄氏是个很传统的女人,一辈子做着相夫教子的愿望,可惜先是被渣男表哥忽悠,后来进宫又一直不得宠,估摸着这辈子都别想美梦成真了。 郁宛看出她脸上的憧憬,心想这位也是个可怜人,便点头道:“当然可以,不过孩子太小,什么也觉不出就是了。” 小钮祜禄氏便谨慎地将手掌放出去,如同对待一只珍禽异兽,她竖耳听了听,肯定地道:“有胎动呢。” 郁宛:…… 她觉得小钮祜禄氏的手放得太上了些,那大概是心跳。 看她一脸惊喜,郁宛也不便打消对面热情,只含笑道:“你这么喜欢,不如等孩子生下我让它认你做干娘好了。” 小钮祜禄氏惊喜不已,“真的可以吗?” “这有什么难的,不过是个称谓,我还巴不得你来帮忙呢。”郁宛爽快地道,浑忘了自己已先许过庆嫔。 反正她小的时候也是吃百家饭长大,干娘这种事,多几个无所谓啰。 小钮祜禄氏珍惜地从颈上取下一挂长命锁,“那我先给点见面礼,省得来日给忘了。” 那锁子虽是黄铜镀金,然工艺十分精巧,锁柄还是崭新的,可知当主人的多么爱护。郁宛忙道:“这是你传家之物吧?可不能随便送人。” 小钮祜禄氏笑道:“横竖我要在宫里待一辈子,这东西还能传给谁?留着当个念想罢,也不枉咱们相处一场。” 郁宛只得叫新燕收下,等年关各宫赏赐发下再悄悄匀些过去,不能太叫这姑娘吃亏,郁宛心里也不忍。 正说着话,外头小桂子喜笑颜开地进门来,“主子,内务府为您拟的封号已经订好,皇上让给您过目呢。” 其实就只一张白纸,上头老大个笔酣墨饱的草字,想必是乾隆爷真迹。 郁宛细细辨认了一会儿,似乎写的是“豫”,让春泥拿说文解字来参照,意为欢喜、快乐、安适。 郁宛长长呼了口气,“真是个不错的封号。”跟她个人追求也很契合。 她本来以为乾隆又会故意作弄她呢,幸好没有。 忽然想起内务府定封号常作满语来解,她对满文不熟,便扭头问小钮祜禄氏,“妹妹,你知道这个字的涵义吗?” 小钮祜禄氏神色僵硬了刹那,半晌才迟疑点头,“勇猛,雄壮。” 郁宛:…… 第76章 太医 郁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勇猛?雄壮?这是形容美女的词么? 就单是形容女性都有点那啥吧? 小钮祜禄氏讪讪道:“或许皇上并未想到这一层罢。” 说起来封号也不见得个个都要跟满语对应上,她这个兰字当时传旨太监还解释过特指兰花呢——虽然她也不觉得自己哪点文弱秀气就是了。 但要是说乾隆考虑不周,郁宛绝对持怀疑态度, 须知这位爷自诩精通满蒙汉三门语言,这封号哪怕是内务府挑的, 他老人家也得在脑子里过一遍吧。 一定是故意。 小钮祜禄氏看她脸上晴转多云, 害怕得不敢再待下去,借口还要做针线便匆匆告退了, 懊悔自己不该说实话, 但是话说回来, 这封号还真的很符合豫嫔姐姐呢。 多有男子气概呀。 尤其跟她自己相比——小钮祜禄氏就总嫌自个儿缩手缩脚,明明是在京城长大的, 还不如郁宛这个外乡来的舒展自如,果然谈笑风生也是种天赋罢。 晚上乾隆过来, 先问了她胎象, 回宫过得舒不舒坦,手脚还发不发冷,他让内务府给永和宫多添了二斛八两的红罗炭,十斛黑炭,红罗炭是供内殿烧的,黑炭是给外边下人用的,等于上上下下都照顾到。 郁宛谢过他体贴,脸上可没有半点被感动的神情, 反而闷闷不乐。 她还惦记着封号的事呢。 乾隆便笑道:“怎么, 朕选的你不喜欢?” 郁宛仰着头, 一副盘根问底架势, “万岁爷, 您选个豫字究竟是何意?” 乾隆装傻,“你希望是何意?” 郁宛乐观地道:“希望我永远开心、快活,当您的小心肝?” 乾隆:“……嗯。” 这一秒钟的迟疑已足够让郁宛炸毛了,“您不会真觉得我勇敢强壮像个男人吧?” 乾隆含含糊糊道:“有时候是的。” 尤其在床笫间——他还没见过第二个嫔妃勇于尝试那么多花样,说实话,让他大吃一惊。 郁宛被孕激素激得情绪失控,一时气血上头,竟恨不得过去扯他的嘴。 乾隆忙将她抱住,“小心,别摔着。” 还说封号不对,这不挺合适的?都敢上老虎头上拔毛。 但鉴于对面情况特殊,乾隆不敢再刺激她,而是缓缓帮郁宛抚着背,柔声道:“朕本来想找个衬得起你的字,可内务府选的那些吉祥封号,不是死板无趣,就是佶屈聱牙,挑来挑去总没个好的,朕偶然翻尔雅翻到了这个字,觉得给你正合适,所以才叫人送来。” 又笑道:“当然满语里的那层意思也是有的,朕希望你能永远如此刻这般无拘无束,不畏怯,不藏私,更不要因身份之故对朕有所欺瞒,这般咱们也算得相濡以沫了。” 郁宛瞥他一眼,“您要是永远宠我,我自然不会变。” 怕只怕天威难测,说不准几时她就变成一盘凉透的黄花菜了。 乾隆拉着她柔白的小手放到胸口,郑重道:“朕永志不变。” 郁宛轻哼一声,从他膝上下来,随手剥了一个橘子吃着,那沁着凉意的橘子皮则被她扔进炭盆里,劈啪作响。 室内也多了股清淡宜人的芳香。 乾隆看她没有半点分给自己的意思,少不得涎着脸凑过去,“让朕尝尝。” 郁宛信手把一瓣橘子往他嘴里一塞,酸得皇帝俊美脸孔泛出狰狞,忙呸呸吐在纸篓里,又叫来青盐漱口,“这么酸,你怎么吃下去的?” 郁宛跟没事人一样,本来她还不信孕妇口味会大变,轮到自己才发现老人说的都是真理,从前那些看不上眼的东西,这会儿却成了救她于水火的宝贝——她觉得这青橘子比太医院开的那苦药还管用些,至少她目前的胃口好多了。 乾隆拿帕子擦了嘴,因说起为她负责安胎的太医,陈院判虽然医术精湛,可毕竟年岁大了,加之太医院繁冗琐碎,未必能顾得上天天往永和宫跑,还是得另外找个合适的。 “可惜黄元御去年刚刚过身,否则若是由他来,朕最为放心。”乾隆感叹道。 郁宛不着痕迹翻了个白眼,她自然认得这位有名的黄大夫,堪称一代宗师的存在,乾隆对其十分信赖,胜过太医院诸人,去年九月得知黄元御去世,皇帝十分痛惜,还亲笔写下“仁道药济”四个字,让制成匾额送去黄家,可见重视。 但就算黄元御还在世,皇帝忍心让一个五十大几的老人家来宫廷劳碌行走么?何况黄大夫少时曾被庸医耽误,错用虎狼之药,以致脾脏大亏,左目更是完全失明,这种情况还能成就一番盛名,着实可敬可佩,让他来照顾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孕妇,实在有些大材小用。 郁宛道:“臣妾瞧着杜郎中就很不错,他精通妇人之症,先前还曾为兰妹妹医脸,堪称妙手回春。” 后者才是她最在意的——听说孕中期往往会出现浮肿、长斑等等有损容貌的迹象,找杜子腾来,也不至于束手无措。 她还想撑到美美地生孩子呢,当然产后恢复也是关键。 乾隆本来觉着杜子腾资历不深,把皇嗣交到他手里有些犹豫,可耳听到郁宛心心念念全是要命的话题,只得笑道:“行,便依你之见,只中途若用着不合适,你也无须帮他遮掩,只管来告诉朕,朕再调几个经验富裕的过去。” 郁宛心说皇帝这是要整个太医院都给她当狗腿子呢,她可不敢拿着鸡毛当令箭,先试试看吧,一回生二回熟,若杜子腾果然表现良好,她自然乐意提拔——就看这位肯不肯把握机会了。 时候不早了,郁宛洗漱完便准备翻身上榻,怎料乾隆爷竟也打蛇随棍上地跟上来。 郁宛诧道:“您不回养心殿么?” 乾隆惬意地打了个呵欠,“不必了,就在你宫里歇,好省点炭火。” 郁宛:…… 这竟是堂堂万岁爷说的话呢,比她还小气。 但看着乾隆爷很自然地在外侧躺下,郁宛也只能由他,直到一条滚热的手臂将她拥住,郁宛不自在地扭了扭。 乾隆温声安抚,“就这样,睡吧,睡吧。” 好像她是个未足十岁的幼童,一不小心还会摔到床底下似的。 奇怪的是,在这种诡异氛围下,她竟很快睡熟了。 * 次日杜子腾大清早地就来报到,春泥打趣道:“大人近来真是清闲,想是聘礼钱已筹到手了。” 小钮祜禄氏是个藏不住话的,何况杜子腾也没叫她隐瞒,于是整个永和宫都知道杜太医追求张家小姐的事,虽然小姐的父亲爱财了些,但能成就一桩佳话还是不错的。 杜子腾苦着脸道:“姑娘就别取笑下官了。” 原来上个月那位小姐刚许了人家,起初他还以为心上人是被张员外威逼所致,遂去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表示愿意邀她私奔,结果张小姐义正辞严地回绝了他,说他别无长物,独寒舍二间,和一个祖上传下来的破药铺子,她不愿也不能将终身托付给这样的良人。 有情到底抵不过饮水饱,杜子腾从此痛定思痛,发誓定要干出一番事业,让张家父女刮目相看,于是李玉去太医院一说要请他看顾豫嫔娘娘的胎象,杜子腾忙不迭便答应了,这会子他看郁宛已不像看待那个泼辣大胆的蒙古妖妇,而是看待一支优良的潜力股,等豫嫔娘娘一人得道,他也好跟着鸡犬升天呢。 春泥把这段经历讲给郁宛听时,郁宛差点没笑破肚皮,她以为才子佳人的故事正常人都是当热闹看的,原来还有人当真?张家小姐又不傻,吃饱了撑的才会跟个穷太医私奔,既损名节又得不到实惠,借这事正好看出杜子腾是个不值得依靠的,干脆一刀两断。 看来这个杜子腾是读书读傻了的类型,不过志气还是可嘉的,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总比偷奸耍滑的强。郁宛本人虽没什么称霸后宫的理想,但也得底下人勤劳肯办事,不然这领导岂非白当了? 杜子腾跟在春泥后头,进门便嗅到股似有若无的香气,不由得一阵心荡神驰,赶紧集中精神,低下头去请安问好。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64节 其实郁宛因为怀孕的缘故,殿内早就断了熏香,只用些苹果橘子佛手柑之类置于盘内,稍稍取其芬芳而已。 只是杜子腾的心境比之上回大有不同,以前觉得这位娘娘轻浮挑逗想诱他犯错,如今受了情伤,倒觉得郁宛是个脂粉堆里的英雄,红拂女般的人物,居然慧眼取中了他。 他虽依旧不敢接受主子心意,却很乐意为其效犬马之劳。 郁宛又趁机夸赞了他两句,并画下大饼,表示跟着她有肉吃、将来绝不会亏待云云,把杜子腾感动得眼泪汪汪的,愈发肝脑涂地起来。 现在他觉得自个儿是千里马遇上伯乐了,等豫嫔娘娘坐上后宫第一人时,想必他也将是太医院之首。 郁宛望着他熠熠生辉的眸子,心想年轻人真是好骗,便笑着请他入座,问了好几个关于养胎方面的问题,尤其是防止长斑和去水肿的。 杜子腾诚惶诚恐知无不言,还亲手写下好几个常用的方子,以备不时之需。 郁宛拿在手里,认真看了两遍,“这上头的药材不会损伤皇嗣吧?” 她虽然爱美,但还不到可以牺牲孩子的程度。 杜子腾就说这个是后宫中人常用的,早已经过历朝历代验证,若娘娘实在不放心,他那里还有几个物理治疗的法子,如按摩、针灸等等,只是较为费时,娘娘若是需要呢,他可以传授给永和宫的侍女,让她们代为料理。 一场谈话,两人都十分愉快。郁宛让小桂子好生送杜子腾回太医院,当然也没忘记赏银——虽然杜子腾用不着攒聘礼了,谁能保证他将来不会遇上另一桩合心合意的婚事呢?说不定下回人家要的更多呢。 防患于未然是有必要的。 第77章 荣光 册封礼定在十二月十七日举行, 在此之前尚有时间好好筹备,乾隆特来询问郁宛,封号可否需要更改? 郁宛想了想, 还是算了,即便皇帝真要用勇猛雄壮来称赞她,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左右她在这宫里就是个异数,那些文质彬彬的雅号与她不相称, 还不如特立独行一点呢。 至少她这个是独一无二的。 九月初, 礼部的名录正式下来, 几家欢喜几家愁。郁宛早就知之甚详,自然不觉得惊讶, 可旁人就有些五味杂陈了。 令妃接过册封使递来的圣旨,对庆嫔笑道:“虽然料着会有这么一天, 没想到是沾了豫嫔的光。” 可见皇帝真心疼爱那位。 庆嫔——不, 应该叫庆妃——察言观色,悄声道:“姐姐,你是不高兴吗?” 魏佳氏摇头,面容沉静,“只是意想不到而已。” 就算借着豫嫔东风,可她毕竟也得了好处,若非如此,今年她还未必能当上贵妃。徒有协理六宫之权, 却没有对应的名分, 总归是摇摇欲坠的。 如今她可以放心去做想做的事了。 庆妃笑道:“纯贵妃这回可是半点好处都没捞到, 大伙儿都得晋封, 皇上却连宫权都不给她恢复, 可见纯贵妃是彻底失了君恩。” 魏佳氏却不会因此掉以轻心,纯贵妃虽脾气戆直,却未必猜不到去年募捐之事有自己手笔,今年更是卯足了劲儿想抓她错处,魏佳氏自不会令其如愿。纯贵妃背后站着那拉氏,唯有先扳倒贵妃,皇后的位子才能撼动一角,她是不会让纯贵妃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的。 “听皇后说妃位齐全,除了你陛下还封了哪个,难不成是忻嫔?”魏佳氏皱起眉头。 庆妃笑道:“皇上本来想封她来着,可没封成,被豫嫔三言两语给糊弄过去了,倒换成颖嫔。” 魏佳氏微微惊讶。 庆妃道:“您别瞧她成日倒三不着两,这姑娘还是挺有本事的,也难怪万岁爷宠她。” 魏佳氏有一刹那的动摇,是否可以将豫嫔拉到自己这边来?但,还是算了,郁宛这样大智若愚的性子,往往也最难被说服,保不齐还会惊动翊坤宫,让那拉氏升起戒备——左右这些年她单打独斗惯了,连庆妃都不肯让她沾染太深,旁人就更信不过了。 景阳宫中,忻嫔看着一箱箱金黄璀璨的赏赐抬去偏殿,气得当场就摔了一套茶具,她再想不到万岁爷大封六宫竟没自己的份,连和她同住的郭常在都封了贵人,她这个主位反倒无人问津,岂有此理! 何况这十来天她已然把妃位的架子给摆足了,跟庆嫔抢膳食,跟颖嫔抢绸缎衣料,跟婉嫔抢过冬的炭火,如今那几位都得晋封,婉嫔虽没封妃,可万岁爷也添了她的份例,相形之下,她竟成了笑话。 忻嫔怒不可遏,“旁人也就罢了,庆嫔跟颖嫔哪来资格跟本宫争抢?” 两个都是不下蛋的母鸡,她好歹抚育过公主呢,哪怕看在六公主无辜早夭的面子上,皇帝也该补偿她才是。 侍女不敢作答,恨不得把头低到地上去。 舒妃闲闲走来,“还能因为什么,左不过有人进谗罢了。否则以妹妹你的荣宠和出身,何止区区妃位,早该与魏佳氏比肩才对。” 舒妃自己未得晋封,倒也是意料之中,纯贵妃这个老不死的总不肯退位让贤,她又争不过魏佳氏,看着旁人平步青云,她心里别提有多窝火。 不过忻嫔没封妃还是令她稍微舒坦了些,再好的姐妹也会因地位变化产生罅隙,舒妃素来以长者自居,自然不愿忻嫔这个后进宫的晚辈越到自己前头,顶好一辈子在她之下。 她拿扇柄轻敲了敲对面肩胛骨,“我可是听闻陛下本来要封的妹妹,结果永和宫那位花言巧语,百般诋毁,倒让万岁爷改了主意,她怀着龙脉,万岁爷少不得多哄着她些,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是?” 这话连蒙带猜,与事实竟也相差不远。 忻嫔恨声,“就知道这贱人专同我过不去,害了小六不算,如今又来害我,我竟不知上辈子哪儿得罪她!” 舒妃冷笑,“举凡宫里争宠,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她如今跟庆妃打得火热,抱着团儿邀宠,长此下去,可不是连你我的立足之地都没了。” 又命侍女去拿点零碎尺头布料来,“可怜见的,人人都制吉服,独妹妹连件过冬的衣裳都没有,我瞧着都替你委屈哩。” 其实那几匹碎布纯粹是舒妃不要的,款式又老气,给下人都嫌丢脸,“妹妹如今可千万别跟万岁爷置气,你愈显得懂事,万岁爷愈是怜惜。至于永和宫那位,她如今有孕在身,谁都把她当个宝贝,咱们可千万不能以卵击石,左右她根基不稳,必有登高跌重的时候,到那时,便是你我还以颜色的时候了。” 忻嫔以帕拭泪,“还是姐姐心疼我。” 舒妃笑道:“傻孩子,我不心疼你还能疼谁?你瞧这宫里谁不是拉帮结党,汉军旗势大,倒显得咱们满军旗势单力孤,皇后是个佛爷,又满心惦记着十二阿哥,半点不为咱们着想,你我也只能自个儿帮自个儿谋福祉了。” 一席话哄得忻嫔服服帖帖,愈发将舒妃视为指路明灯。 舒妃道:“还有,你也别跟郭贵人过不去,这回晋封的几个新人全是蒙古出身,可知万岁爷对蒙古还是挺重视的,笼络住她,好歹能跟豫嫔分庭抗礼,否则还能找谁去?” 忻嫔嫌弃地望了眼偏殿,“可她也是个不中用的。” 好容易解了禁足跟去木兰,这位倒是不声不响,连个屁都不肯放一个,刚进宫时明明还对万岁爷挺有热情,这怎么一年过去就心如止水?难道真是怕了永和宫那位? 舒妃劝道:“不管怎样,这豫嫔怀着孩子,对旁人便是可趁之机,你膝下又没个阿哥,若能将郭贵人的孩子抱过来,岂非顺理成章?到时候让万岁爷勤来景阳宫走动也方便许多。” 她知道忻嫔有些嫉妒好吃醋,可眼下不是吃醋的时候,豫嫔还没生产便得晋封,若当真生下皇子,只怕便要封妃了,实在不得不防。 “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吧。”舒妃说道。 各宫虽是悲喜各异,但论起对册封名单最意外的,还得是住咸福宫的巴林氏。 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能交上这趟好运,不是资历甚深的婉嫔,不是年轻貌美的忻嫔,而是她这个蒙古出身、不中不下的颖嫔——不过一夕之间,她就变成四妃了,还是无子而封,原本她以为这辈子都赶不上呢。 和她同住的拜尔葛斯氏虽然也得晋封,却不似她这般高兴,伊贵人进宫之时便封的贵人,后来贬为常在,如今也不过归于原位——而本来和她同一起点的郁宛却扶摇直上,这么快就成一宫主位了。 遥想起自己那个两年封嫔的计划,伊贵人觉得更像是诅咒,白白成全了那狐媚子。 就连颖妃脸上的喜色都令她有些刺目,“您别高兴得太早,听闻豫嫔不想让忻嫔晋位,这才提了您来堵皇上的嘴,保不齐仍有变数。” 颖妃很不满她煞风景,“金口玉言,内务府的圣旨都下了,还能有什么变数?” 以前觉得这拜尔葛斯氏只是脾气倔了点,如今瞧着简直狗嘴吐不出象牙,真是晦气! 伊贵人自知失言,讪讪道:“嫔妾只是觉得豫嫔没安好心,娘娘无须对她太过感激。” “那她也总归帮了本宫的忙,哪像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颖妃冷笑,本想着借伊贵人肚子生个孩子,将来好多重依靠,哪晓得这蠢材两年都没能让皇帝多看她一眼,至今仍是完璧——塞音察克送头母牛只怕都比这位强呢。 至于郁宛是否真心帮她,颖妃也不在意,至少郁宛帮她坐上妃位,这是千金都换不来的。 立马着人打点礼物,要亲自送到永和宫去。 伊贵人讪讪道:“您就不怕忻嫔娘娘记恨?” 颖妃觉得跟这人真是对牛弹琴,“记恨就记恨,又能怎的?” 莫说眼下豫嫔比忻嫔得宠许多,傻子都知道改选哪边站;即便忻嫔真要动手颖妃也不怕,尽管这几年骑射功夫落下了,拳脚可都还在,她就不信忻嫔那细胳膊细腿的能斗得过谁。 论打架,她们塞外女子从不输阵。 言语里一副要为郁宛拼命的架势——颖妃俨然已将她视为蒙古族的荣光了。 第78章 乳鸽 颖妃上门拜访时, 郁宛正跟新燕商量晌午要用的膳食,秋狝的时候一直提不起劲又没胃口,郁宛害怕是生病, 就更不敢瞎吃了——放宫里风寒感冒闹肚子的小病也多半是先饿上几天,古人认为病从口入, 但凡五脏六腑有哪儿不舒坦, 那必然是吃杂或是吃得不干净了,自然得先把毒素排清楚。 某种程度上也有一定道理, 可对于郁宛来说, 不叫她吃东西等于要她的命。 后来诊出是怀孕, 郁宛方才大大的松口气,胃口也奇迹般地变好了。不过因为害喜的缘故, 很多菜色依旧闻着容易作呕,哪怕素日喜欢的也像见了瘟神, 馋劲却分毫未减, 而且一天一个样。 这会子她就很想喝那种清炖的乳鸽汤,御膳房天天送老母鸡配各种药材的补汤来,面上飘着厚厚一层油花,她看着都饱了。 新燕面露难色,鸽子并非寻常家禽,仓促里叫刘太监从哪儿弄去,便是附近农家也未必有,还不到出栏的时候呢。 小桂子自告奋勇地道, 他在储秀宫附近的鼓楼曾见到一窝野鸽子, 或者可以用弹弓打两只下来。 新燕悄悄将他拉到一边, “你怎么回事?娘娘又不是非喝乳鸽汤不可, 设若明日竟馋起龙肝凤髓, 你也有本事弄到么?” 小桂子笑道:“实在办不到再另说嘛,这鸽子又不是难事。” 新燕拿他没辙,照他这么个娇惯法,难怪娘娘花样一天比一天多呢,只得叮嘱他速去速回,别惊动人。储秀宫乃舒妃地盘,那位可不是好惹的。 小桂子答应着,立马回屋拿起自制的牛角弹弓,快步朝宫道走去。瞧他雄赳赳的模样,似乎早盼着能一展身手。 新燕暗暗摇头,这永和宫一个个胆大得快要翻天了,虽是小主脾性宽和,这底气也是皇上纵出来的。从来只有他们找人麻烦,无人敢找他们麻烦,但愿小主能一直这般得宠才好。 正要回去复命,就看见颖妃一行抱着三五匹花色繁多不重样的绸缎向这边过来,伊贵人也在其身后。 新燕连忙行礼,“两位主子安好。” 颖妃笑道:“豫嫔妹妹在里头么?” “在呢,奴婢这就通传。” 新燕待要进门禀报,颖妃却轻快地摆了摆手,“不必了,本宫跟豫嫔亲如一家,用不着这些虚礼。” 新燕:……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郁宛正吃着糖蒸酥酪,浇上桂花蜜后甜滋滋的,十分爽口,其实她觉得冰镇一下口感会更好,可惜有孕之后皇帝再不许她吃冷食,新燕春泥也跟间谍似的严防死守着,叫她很怀疑这俩究竟是谁的部下。 刚打过照面,还不等郁宛揩去唇边污渍,颖妃就握着她的手用力摇晃起来,一副相见恨晚模样,妹妹长妹妹短叫个不停。 郁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看那几匹绸缎都是内务府刚发下的料子,预备给嫔妃们裁制冬衣的,颖妃竟赏脸许她先挑拣,叫郁宛实在有些诚惶诚恐。 颖妃笑道:“好妹子,咱俩还要分彼此么?我是徐娘半老的人了,打扮得再鲜艳夺目又有何用?倒是你日日在御前招摇,没几件拿得出手的衣裳可不行,你就放心挑吧。” 其实她比郁宛还小一岁,这话说得却好像隔了辈一般,若非颖妃脸上的笑容过分真诚,郁宛都要怀疑对方是在故意嘲讽了。 最后只能勉为其难挑了两匹,一样天青色联珠新月纹,一样緋霞色团窠对鸟纹,都是普普通通的样式。 颖妃还嫌她太过矜持,又抽了一匹最为贵重的蜀锦给她,嘴里喋喋不休,什么一家人莫说两家话云云。 郁宛几乎以为这位娘娘被魂穿了,好容易才听出究竟,原来颖妃是为了封妃一事前来道谢,这本来是她跟皇帝私下说的话,不知怎的传得满宫都知道了。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65节 郁宛便笑道:“娘娘实在不必承我的情,您知道我跟忻嫔不睦,与其让她得势,还不如拉您一把呢,到底咱们都是从草原来的不是?” “正是这个理。”颖妃忙道,“如今宫里满军旗汉军旗各擅胜场,有谁把咱这些蒙古嫔妃放在眼里?若咱们再不团结一致,岂非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虽说郁宛口口声声只是讨厌忻嫔,颖妃觉得这位该是有大志向的,风水轮流转,也该蒙女崭露头角了。 又叫过伊贵人来,要她对郁宛叩首行礼,以示过往恩怨一笔勾销。 伊贵人正望着那几匹绸缎羡慕不已,本来她以为作为颖妃麾下的得力干将,自个儿怎么也能沾点光,哪晓得份例刚送来,颖妃就迫不及待地来讨好郁宛——这个毫无脊梁骨的女人,真真诠释了什么叫趋炎附势。 还要她对豫嫔磕头,豫嫔也配?她可不是奴才,就算是,也只是皇上一人的奴才。 伊贵人倔强地挺直腰杆。 郁宛笑道:“还是算了,看来伊妹妹并不跟咱们同心。” 颖妃急了,抓着伊贵人的脖子就将她朝地上按去,硬生生让她作了一揖,陪笑道:“她就是这么个执拗性子,姐姐回去会好好说她的。” 伊贵人头皮被揪得生疼,可在接触到颖妃警告的眼色后,只能咬牙忍耐。 不一时奉了茶来,颖妃又絮絮地说了许多恭维话,譬如她这胎必定是个皇子,生下来将光宗耀祖云云。 郁宛听着实在有些肉麻,颖妃对皇嗣的热情比她还高呢,便笑着打断,“姐姐这趟特意过来示好,就不怕忻嫔记恨上您?” 颖妃正愁没有同仇敌忾的目标呢,闻言一拍即合,立刻就说起忻嫔坏话来——没有比背后嚼舌根更能拉近距离的了。 照她看戴佳氏就是个典型的作精,仗着家世出众容貌姣好,刚进宫就狂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把满宫都得罪干净,俨然以慧贤皇贵妃和淑嘉皇贵妃自居——慧贤皇贵妃好歹实打实阿玛在朝中当大官,淑嘉皇贵妃也是生了皇子之后才敢飘的,戴佳氏引以为傲的总督老爹早就成了死鬼,又有什么好神气的? 也就同样心比天高的舒妃跟她还算投缘。 六公主身体那么不好,戴佳氏亦责无旁贷。怀孕的时候生怕身材走样,这不肯吃那不肯吃,连御膳房送的补汤都被她偷偷倒掉,结果六公主生下来跟只燎毛的小冻猫子似的,哭都没哭一声,戴佳氏仍不肯消停,借着公主多病邀宠,时不时还得故意折腾,药也是有一顿没一顿吃着,六公主哪里好得起来? 颖妃愤愤道:“上次她想拉你下水,把六公主的死硬扣在你头上,我看了实在气不打一处来。若非我娘家太远,无从恤助,怎么着也要帮妹妹说几句话的。” 这话当然是马后炮,当时她只顾独善其身,才懒得管郁宛死活。可见着秋狝途中忻嫔作威作福,恨不得将一众蒙古嫔妃都踩在脚下,颖妃才结结实实对戴佳氏有了几分怨气。 这会子她就等郁宛一声令下,自己甘当马前卒,怎么也得在景阳宫来场大闹,让戴佳氏颜面扫地。 看着对面期待的眼神,郁宛只笑道:“再说吧,如今我只想安心养胎,旁的一概懒得理会。” 颖妃好生失望,可也知晓郁宛顾虑,只能勉力起身,“那妹妹安生保重,姐姐改日再来看你。” 郁宛没有留客,而是让新燕好生送二人出去——她才不想分碗鸽子汤给颖妃呢,可不分又说不过去,还是早早送走的好。 新燕回来时便笑道:“这位颖妃娘娘倒是个热心肠。” 郁宛也没想到颖妃这么有民族自尊心,自己不过碰巧帮她说了句话,她就联想到三分天下去了——可惜自己这个假蒙古,是注定帮不上真蒙古的忙啦。 不一时热腾腾的乳鸽山药汤送来,郁宛闻着那股令人振奋的香气,不由得食指大动,忙啜饮了两口,又问小桂子,“舒妃没发觉罢?” 小桂子正在用香胰子洗手,其实弹弓的准头很足,那鸽子也没怎么流血,只是摔下来的时候他自己破了点小口子,闻言笑道:“舒妃娘娘在吩咐人收拾屋子呢,根本顾不上细看。” 其实便瞧见也没什么,那鸽子又非家养之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舒妃也不会自满到说储秀宫是她自家罢? 小桂子本来只想捉那几只小的,可见一公一母在檐外徘徊不去,干脆连窝都给端了回来,肉质细嫩的用来炖汤,老的则留着酥炸——风腌鸽子肉也是道很好的下酒菜呢。 言毕才发觉自己是否说得太过分了点?娘娘尚在孕中,必然听不得这些杀伐之语,保不齐连胃口都没了。 怎料抬头看时,却发现郁宛的筷子依然灵动自如,准确在汤里翻着乳鸽肉。 她确实有那么一刹那惋惜,感叹小桂子做得太绝——把小的留下来饲养该多好呀,长大后还能再吃肉下蛋,所谓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作者有话说: 小桂子:论我那心狠手辣的主子.jpg 第79章 搬家 九月初六日, 郁宛奉旨迁宫,其实也就是从东配殿搬到正殿,用不着费太多力气。 令她意外的是小钮祜禄氏竟也要走了, 此次大封六宫,一众新人里头除了获罪的瑞官女子, 便只有兰贵人还在原地踏步, 但也很好理解,一则宫里没有其他更合适的宫殿, 难道让小钮祜禄氏仍旧跟郁宛挤着住, 两个嫔谁主谁副都不合适;二则, 乾隆爷多少有些跟太后置气的心理,并非郁宛自吹自擂, 她看乾隆是个有仇必报之人,前年太后寿辰因着一副贺礼降她位份, 间接也打了皇帝耳光, 这回皇帝怎么也得找补回来。 只可怜倒霉的小钮祜禄氏,成了母子争斗的牺牲品。 不过她也没必要搬走啊,若是嫌丢脸,往后少出去见人就是了,何况她在郁宛这里住得也挺舒服,郁宛不但不会扣她份例,还会额外补偿她些,别的主位娘娘未必有这般好心。 小钮祜禄氏嗫喏道:“是万岁爷的意思……不过姐姐也无须担心, 万岁爷已经帮我找好去处了。” 郁宛微微蹙眉, 想起乾隆最早承诺让她独居一宫, 后来小钮祜禄氏搬来, 她还以为皇帝已经改了主意, 却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可她却有点舍不得这个同居近两年的中国好室友,“不如我帮你去求求万岁爷,让他允你留下?” 小钮祜禄氏受惊般拉着她的手,忙忙道:“不、不用的。” 其实她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本来她在这宫里就是个多余的人,不但碍着皇帝跟郁宛相处,将来豫姐姐面临生产,她也帮不了多少忙,反而容易添乱,还不如让豫姐姐静静地养胎。 小钮祜禄氏认真道:“姐姐千万别为我跟万岁爷置气,不值得。” 郁宛其实也就嘴上说说,并无把握劝得皇帝改口,何况乾隆本意是为她好,就更底气不足了。 她默然片刻,“皇上让你搬去哪个宫里?” 小钮祜禄氏垂首道:“储秀宫,舒妃娘娘自请邀嫔妾同住,嫔妾也不好不遵。” 郁宛恍然,难怪前两天小桂子说撞见舒妃收拾屋子,原来伏笔在这儿,只是舒妃几时变得这般好心了?难道贪图小钮祜禄氏身家,或是借着讨好她来讨好皇太后? 正思虑间,一股香风远远飘来,“贵人妹妹还没收拾好呢,我可有些等不及了。” 舒妃脸上热情洋溢,还亲自前来迎接,郁宛脸上跟见鬼一样。 舒妃斜睨着她,“豫嫔妹妹也来帮忙搬家么?那敢情好,只是您这身娇肉贵的,本宫可吃罪不起。” 还是那个夹枪带棒的舒妃,郁宛反倒松了口气,看来不是针对她而来,遂含笑道:“嫔妾倒是想帮忙,奈何最近乏得厉害,有心而无力,倒是娘娘怎么忽然做起善事了?” 舒妃嗤道:“本宫在储秀宫独居空旷,多个人作伴也好,怎么豫嫔连这点小事看不惯么?” 郁宛半点不恼,“怎么会?只是娘娘足智多谋,嫔妾可得提醒兰妹妹留个心眼,别着了人家的道才是。” 暗示舒妃别打小钮祜禄氏月例的主意——她知道有些家境推扳些的主位常会克扣底下人的衣食,用来填补亏空,舒妃不至于穷成这样吧? 舒妃面上衔着一丝薄怒,“本宫侍驾比你早十六年,自然知晓何为规矩体统,还用不着妹妹你来提点!” 说完就让小钮祜禄氏捎上东西随她离开,小钮祜禄氏也不敢辩,只得匆匆拣了几样要紧的叫侍女抱上,至于剩下那些辎重,郁宛答应随后着几个太监为她送去。 本来还想再给几句忠告,可看小钮祜禄氏讳莫如深的模样,郁宛只能算了,性格决定命运,她也护不了小钮祜禄氏一辈子。 晚上乾隆过来,还以为她搬到主殿会高兴些,怎料佳人脸上却是闷闷不乐。 侧耳听了一听方知究竟,乾隆笑道:“这才分开一天就受不住了?嗬哟,朕不在的时候也没见你怎样伤心。” 郁宛白他,“臣妾只是担心兰妹妹有择席之症。” 当然这不过是次要的,最要紧还是舒妃。小钮祜禄氏虽说进宫已有两年多了,可各方面都还是个稚嫩新手,舒妃这种老油条可不是想搓圆就搓圆想搓扁就搓扁? 只怕用不了小钮祜禄氏就得变成苦哈哈的小白菜了。 乾隆捏了捏她的脸,忍俊不禁,“再不济也还有皇额娘在呢,你操什么心?难道舒妃会不顾太后面子,朕瞧你真是好管闲事。” 站乾隆的立场,自然不明白女人家的些微口角有什么大不了的,可郁宛太知道小钮祜禄氏性子,她是那种受了委屈还要憋在心里的,好不容易跟着自己学开朗了些,这回恐怕又得打回原形了。 晚间躺在床上,郁宛也不住辗转反侧、唉声叹气,叫乾隆听着都跟群蜂乱舞似的,忍无可忍,只得叫来李玉,让他去储秀宫看看究竟。 李玉一怔,“现在?” 大半夜的有什么好看,捉奸哪? 乾隆不耐烦,“让你去你就去。” 李玉无言以对,赶紧整了整衣冠,叫了个小太监来替他守夜——听万岁爷的口吻仿佛了不得的大事,还是他亲自走一趟更好。 哪知到了储秀宫却是静悄悄的,屁事没有,李玉满头雾水,也只能原封不动地回来复命,乾隆倒也没多说什么,只吹灭灯盏,板着脸命其退下。 又回头看着郁宛,“这下总该放心了吧?” 郁宛趴在他胸口,于黑暗中羞涩一笑,她是没想到乾隆爷这么雷厉风行,不过心头大石总算去掉了。 郁宛小声道:“其实您不用如此的。” 搞得她多难为情。 乾隆冷哼,“还不是你在朕耳旁嘀嘀咕咕,叫朕睡也睡不安稳。” 郁宛一怔,她还以为自己很小心呢,难道不慎说出了梦话? 待要细问,乾隆恼火地捂上她的嘴,“睡吧。” 郁宛只好乖乖躺下,心里还在琢磨明天是否要亲自过去储秀宫看看,不过舒妃也不是傻子,即便真做了亏心事也不会当面露出坏行的,还是让小桂子暗地查访?似乎也有不妥,这样鬼鬼祟祟,还以为两个宫的下人私相往来结对食呢。 乾隆没想到一个小钮祜禄氏几乎占去这姑娘全部心神,忽然起了点自我怀疑:他这个皇帝在嫔妃心中究竟算什么?不会一钱不值吧? 之后连着几日,乾隆没再来永和宫,虽然赏赐不断,也时常叫杜子腾过问脉象,可泰半时间待在养心殿里,留宿是基本没有了。 郁宛炯炯有神地想,皇帝不会吃醋了吧,为了小钮祜禄氏?想来不至于,大家都是女子呀,何况她自认为表现得没那么明显。 定是她自我意识过剩了。 重阳佳节,太后召集一众嫔妃在慈宁宫中聚会,赏菊花糕,品茱萸酒。郁宛因着怀孕的缘故不宜饮酒,侍人很知趣地换了酸梅汤来,众人瞧在眼里,难免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年年都是那些节目,太后也嫌腻味,且今岁的花房也不得力,培育出的菊花新种垂头耷耳,混不似去年的好看,太后便特意从南府请了个戏班子来,待会儿排练几出小戏,也好活络气氛。 这种热闹自然少不了皇帝,不一时李玉引着御驾过来,众人知趣地分成两列,齐声问候。 郁宛亦浅浅地蹲了个福,她在这列居于右首,本来皇帝一眼就能瞧见她,惯例也总会顺手搀上一把,但这回却看也不看,直奔皇太后过去了。 众妃又是轻微骚动,莫非豫嫔竟触犯了龙颜?本来以她那口无遮拦的脾气倒霉是迟早的事,拖到今天才发作已经是万岁爷气量宽宏了,可没听说最近豫嫔有什么大不敬的举动啊? 仅仅因为行礼行得不够规范?她往日比这令人发指的罪行多太多了。 郁宛这个当事人亦是一知半解,她模糊察觉皇帝在对自己冷处理,不过这种表现形式会否太幼稚了点? 说实在话,对她的伤害值为零。 郁宛也懒得自寻烦恼,便去找小钮祜禄氏说话,这几日因着天色阴霾,那拉氏免了各宫请安,故而总不得相见。 幸好小钮祜禄氏的样子比她预期中好很多,看来舒妃至少不敢明面上难为她,虽然因为认床的缘故精神不是太足,眼底还是有笑意的。 郁宛正嘘寒问暖时,那边李玉匆匆过来,陪笑道:“豫嫔娘娘。” 郁宛以为乾隆的游戏结束了,又要来惯例的施恩,哪知李玉却转向小钮祜禄氏,“兰贵人,万岁爷请您过来,陪太后娘娘说话呢。” 这个说话当然指皇帝在场、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前提。 小钮祜禄氏有点手足无措,“就只我一个?”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66节 李玉尴尬点头,不敢去看郁宛神情。 郁宛根本没觉得什么,她又不姓钮祜禄氏,不沾亲不带故的,真要她唠家常她还为难的。 倒是这主仆俩实在古怪。 郁宛不经意抬头,正看到乾隆的视线向这边过来,眼底仿佛还暗含一丝自鸣得意。 郁宛实在很想槽他一句,这位爷不觉得自个儿像小学鸡吗? 第80章 听戏 小钮祜禄氏有些迟疑, 不知道要不要撇下郁宛。 郁宛却毫无障碍地朝她笑道:“去吧。” 不管乾隆是否存心要她吃醋,但让小钮祜禄氏在御前多走动总是好的——万岁爷毕竟年岁到了,每个月召寝的次数能有两位数便叫不错, 大半都是等着翻牌子的。可即便侍不了寝,能陪皇帝用用膳、哪怕只是说几句闲话也是极为荣幸的事, 好些人盼都盼不到呢。 小钮祜禄氏虽有层亲眷关系, 皇帝对她却并无特殊,趁此机会拉近一下也好, 省得总被舒妃之流看低, 还以为她是个好欺负的。 看着小钮祜禄氏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郁宛也懒得计较乾隆那副嘴脸,径直去找庆妃说话去。 庆妃颖妃令贵妃几人皆在一起, 正彼此寒暄,见郁宛露面, 齐齐笑道:“贵客来了。” 郁宛故作羞态, “诸位姐姐真是折煞妹妹,我哪当得起?” 庆妃把她遮脸的袖子拿开,“哼!就知道你这小狐狸是个不害臊的,可不高兴得很?” 魏佳氏道:“豫嫔妹妹已过三月,想来胎气稳固了罢?”掐指算了算,“最迟四月底就得生产,该准备的东西也该早早准备起来,我那儿有些襁褓、摇车、博浪鼓之类的玩具, 你若不嫌弃, 不如先拿去备着, 等回头寻见好的再扔掉不迟。” 她当然不说送吃食, 就算人家信得过她, 她也得避免沾染嫌疑。 郁宛心想这位贵妃娘娘还真是万般谨慎,嘴上笑道:“那敢情好,有娘娘帮忙,嫔妾便省事多了。” 魏佳氏便让白梅去将东西包起来,其实大半都还是崭新的,没怎么用过,又命铰两尺红布,让郁宛带回来挂在床头,辟邪求吉。 纯贵妃远远望见,冷笑道:“妹妹倒真是长袖善舞,已经坐上贵妃了,还不忘去巴结一个嫔位,到底是宫婢出身,改不了骨子里卑贱之气。” 魏佳氏半点不恼,只闲闲说道:“姐姐的母家是做什么的?我竟忘了,怕是翻遍家中族谱,都找不出一个有名有姓的人物罢?” 郁宛跟庆妃对视一眼,神情俱十分精彩。 庆妃便拉着她到凉亭里说话,省得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纯贵妃傻不傻?已经山穷水尽了,还不忘给自己树敌,生怕方才那话没人听见似的。” 魏姐姐当过奴婢又如何?她可是长春宫出来的,打狗还得看主人呢,纯贵妃说她骨子卑贱,那曾教导过魏姐姐的孝贤皇后又算什么?花园里人多眼杂,只怕这会子已然传到皇帝耳中。 庆妃本来还有些替魏佳氏担心,见她夺了纯贵妃的权柄现又并驾齐驱,生怕纯贵妃会伺机报复,可就凭苏氏这点三瓜俩枣的手段,她不被人整死就算不错了。 庆妃悄悄望着郁宛,“怎么这一上午万岁爷就没跟你说半句话,真吵架了?” 郁宛含笑摇头,她总不能公然说乾隆吃醋她太关心小钮祜禄氏吧?这话也太凡尔赛了些。 庆妃见她神情不似作伪,方才松了口气,“没有最好,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腹中孩子着想,这关口可千万别跟万岁爷较劲。”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妃位也生了,膝下又无儿无女清清静静,便失宠也不怕。 又抬手摸了摸郁宛肚子,殷切地道:“好孩子快快长大,干娘还有宝贝送你呢。” 郁宛:…… 才想起认了庆妃当干娘,可她答应小钮祜禄氏的事要不要也跟庆妃说一嘴? 还是算了,她才刚惹恼一个吃醋的男人,可不能再多个吃醋的女人。 不一时太后请的戏班子吹拉弹唱过来,贵嬷嬷请众嫔妃过去赏戏。郁宛也从善如流地理了理裙摆,跟在庆妃后头起身。 凝晖堂内搭了个十分精巧的戏台子,周遭还有彩布覆盖,十分神秘,嫔妃们的座位距离戏台有数丈之遥,但不知是否这屋子隔音良好的缘故,唱词清晰可闻,如雷贯耳,隐隐还有些回响。 郁宛猜测是不是建筑材料的作用,等她老了也得照样置这么一间,简直是个天然的影音放映室嘛。 帝后及几个高等嫔妃的坐席都在第一排,紧贴着太后承白鹤亮翅分布,郁宛的座位则在第二排第一个,看来因为身孕的缘故,内务府暗暗已将她列为嫔位之首了。 叫郁宛瞧着实在压力山大,她这要生的不是个阿哥,或是如八阿哥那般天生残缺的,得多惭愧呀——呸呸,说这种话也太不吉利了些,哪怕想一想也不能够。 忻嫔自然是百般不服气的,可谁叫人家现怀着龙种,无论好歹,且先忍过这几个月。 便从鼻子里喷了口气,酸溜溜地道:“万岁爷不是最喜欢破例,怎么这回没把你叫到身边坐去?” 还记得去年除夕宴自己是如何被抢了位子,王进保二话不说就把郁宛的桌椅给挪到她前头,那时可没问过她嫔位之首的意见。 郁宛和善地笑了笑,“自然是因为前排人多口杂,怕有所冲撞,再说,不是有兰妹妹陪伴陛下么?” 忻嫔定睛望去,果然皇帝身边就坐着那位表妹,难怪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忻嫔轻嗤一声,本待讥讽郁宛刚怀孕便失了恩宠,可转念一想,小钮祜禄氏本就是永和宫出去,保不齐还是郁宛亲自举荐给皇帝的——好一个诡计多端的老骚达子【1】,自己怀着身孕不能侍寝,就把旁人给送到皇帝床上,这狐媚子把万岁爷当成饥不择食的禽兽了? 亏得忻嫔没将这些粗鄙之语宣之于口,否则郁宛还真要佩服她的勇气,敢这么诋毁乾隆,她还是第一个呢。 眼看着戏台上帷幕已经掀开,郁宛赶紧正襟危坐,无暇与其斗嘴。进宫以来虽也看过几出戏文,可多是宴会之上遥遥相望,人脸都分不清楚,声音也多被觥筹交错盖住,哪像此刻身临其境,体验感十足。 头两折照例是八仙过海、麻姑献寿之类的热闹戏文,虽然精彩,看一百遍也自觉得腻味。 就连太后也难以集中精神,有一搭没一搭跟旁人闲话,因说起今年中秋过得冷清,魏佳氏便笑道:“可惜和敬公主没来,小世子最爱闹腾,唯独见了您极是亲切。” 想起额尔克那孩子,太后亦有些感慨,宫里这些孩子不晓得怎么回事,许是皇帝约束严苛,见了她这位皇玛嬷倒像老鼠见了猫,额尔克虽然顽皮,有时候叫人恨得牙根痒痒,可甜嘴蜜舌的时候也的确惹人喜爱,撒娇的时候还总往人怀里钻,太后虽然埋怨这小滑头毁了自己一身衣裳,嘴里却听不出半点嗔怪之意。 魏佳氏趁势道:“不如过年的时候将公主与小世子接回来罢,除夕宴白空着两个座位也不好看,小世子还得祭祖呢。” 那拉氏并不言语,只面上笑容淡了淡,难道她还能开口阻止?若太后与皇帝皆思念和敬公主,她反对也没用。 这事本来不与郁宛相干,可她私心里也不想那位公主太早回来,和敬与她虽无罅隙,那股子闹腾劲吵得她头疼,只怕天天都得家烦宅乱;额尔克也是个捣蛋鬼,虽然秉性不坏,可行事恣意,性子又虎,设若到时候竟在宫道上打起雪仗,郁宛想想都觉心惊,小孩子下手没轻没重,设若伤了人可怎么好,便没伤着,那积了雪的路面也容易摔跤,她一个孕妇难免胆寒。 至于说到祭祖,额尔克又不姓爱新觉罗,他要祭自然也是祭拜科尔沁那边的祖宗,难道还会把孝贤皇后一个外祖母列进族谱里吗? 郁宛老神在在想着,并不敢插嘴。 那头的乾隆却仿佛似有所感,眉间微微蹙起,旋即松开,“和敬不过才去了年余,哪里谈得上久别,皇额娘,您若实在思念,朕让人接和敬回宫也使得,只是上个月额驸方才来信,科尔沁诸事繁琐,分身无暇,若无他坐镇,恐生动乱。” 太后自然以朝政为先,忙说那就不必了,让公主与额驸好生在草原待着吧。其实她与和敬倒也没多么亲近,以前为了抚蒙之事还小吵过一架,太后认为皇室子弟享尽天家富贵,自然也须承担相应的责任,和敬则觉得皇玛嬷真是冷血无情,宁愿牺牲她唯一的嫡孙女,后来此事虽然皆大欢喜地解决,二人心底却皆竖了根刺。 也因此之故,太后跟孝贤皇后亦有些疏远,倒是跟彼时的娴贵妃那拉氏愈发亲近。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魏佳氏也亲历过,只不曾想太后仍耿耿于怀,面上掠过一丝失望,也只能就此作罢。 转眼间第二幕戏结束,到了第三幕,众人皆打起精神,看上去是个没见过的。 郁宛只听了开头几句,觉得分外耳熟,这不就是由她口述再经小桂子润色的那个话本子么?居然真改成了折子戏? 她还以为乾隆爷是闹着玩的。 一瞬间郁宛觉得无比羞耻,这比当众念作文还要命啊! 作者有话说: 【1】骚达子:旧时对蒙古族人和其他北方游牧民的蔑称。 第81章 套路 太后倒是频频点头, “词儿不错,取材也新鲜。” 西游记的故事尽管耳熟能详,这孔雀公主倒是闻所未闻, 或者也和那些才子佳人的传奇差不多,但总归旧瓶装新酒, 有总比没有强。 扮演唐三藏的是个宝相庄严的中年人, 尽管五官尚算端正,可毕竟上了年岁, 已经有些富态了, 众人的视线多集中在那位扮演孔雀公主的小旦身上——当然是反串。 时下梨园行当甚少有女子跻身, 多为男子包揽。 郁宛本来对这类浓墨重彩的扮相兴致寥寥,可多看了两眼之后还真就迷上了, 原来古代也有瓜子脸的帅哥,她还以为都被国字脸垄断了呢。 乾隆爷的脸型虽然不能算标准的国字罢, 但也长了个裘德洛那样的屁股下巴, 联想到裘花可怜的发际线就更像了,当然他俩依旧能称得上美男子,但总归与纤细秀巧挨不上边。 这个唱小旦的却妥妥更符合后世演艺圈的审美,下巴尖尖,脸颊弧度流畅,眉似远山,眼泓秋水,还有两片花瓣一样的薄唇, 再配上那副潇洒身段, 真真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风流劲儿。 郁宛看得目不转睛, 频频向戏台上张望, 以致于都没留意乾隆爷的反应。 尤为难得的是这小旦还带了只真孔雀上阵, 亮蓝色的羽毛,尾巴却如同绿汪汪的翡翠,在灯火映照下闪着幽幽光泽,仿佛真是精怪化身一般,景美人更美。 到了辞别一幕,唐僧两手合十,小旦则弱柳扶风般按着胸口,金莲颤颤,泪眼汪汪,叫戏台下的看客也为之肝肠寸断。 到了谢幕之时,众人纷纷鼓掌,迸发出极大的热情。 小旦这时来了个潇洒的转身,嘬唇发出阵阵哨音,那只孔雀腾空而起,在高台上翩翩起舞,看得人又是一阵目眩神迷。 郁宛心想现在唱戏的也越来越卷了,还得兼职杂耍艺人,果然了不得。 正思量时却陡生变故,那只孔雀不知怎的展翅高飞,向看客们扑来。 郁宛唬了一跳,一时忘记反应,直至孔雀收敛羽毛在她身前停驻,往她怀中轻轻蹭着,还一下下浅啄她的掌纹,态度极为亲昵。 郁宛:……这厮莫不是只公鸟。 有好事者惊叹道:“看,它很喜欢豫嫔呢!” 舒妃不无嫉妒地道:“豫嫔妹妹生得国色天香,莫说是人,就连孔雀亦为之倾倒。” 忻嫔看着分外恼火,明明她今日还着意打扮,自信艳冠群芳,这畜生怎么连美丑都分不清?真是有眼无珠。 偷偷从袖中洒下一把香瓜子,妄图吸引孔雀来啄食,可惜那神鸟睬都不睬。 郁宛心说你都不打听,当然无用——孔雀爱吃新鲜水果和蔬菜,这瓜子当喂鸡呢。 自个儿却有些手足无措,也不敢贸然将其赶走,怕触怒这只大鸟,等会儿发起性来,她还未必打得过它。 只得向皇帝投去求助的目光。 乾隆还惦记着她方才看小旦的事呢,本待不理,可到底还是叫王进保指挥几个人高马大的太监将孔雀送走。 后面的几折戏并未留下深刻印象,因扮演孔雀公主的小旦再未出场,众人也都兴致缺缺。 黄昏时席散,乾隆照例叫上李玉回养心殿,也没说去谁宫里用膳。 郁宛暗想这位爷莫非来劲了?醋味还经久不散,以前也没见他这样较真呀。 小钮祜禄氏揉了揉酸麻膝盖,方才坐皇帝身边大气都不敢喘,她完全没注意戏台上的内容,满脑子都在想怎样不出错了——谢天谢地,皇帝总算走了。 没进宫前盼着得宠,进了宫才知道伴君如伴虎,万岁爷简直是座冰山,她实在佩服郁宛是怎么相处下去的。 郁宛:…… 那倒不至于,乾隆爷正常情况下还是挺好说话的,今日纯粹脑子犯抽了。 她邀请小钮祜禄氏去她宫里用膳,小钮祜禄氏摆手,“不用了,舒妃娘娘方才已命御膳房传了膳食,我不便回绝。”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67节 其实是怕皇帝会到永和宫去,她在那处境尴尬。 郁宛想了想,似乎不无可能,只得罢了,让小钮祜禄氏好走。 眼瞅着周遭宾客渐稀,正要命小桂子摆驾,眼前忽然冒出个穿长衫的人影来,一马当先行了个礼,“给豫嫔娘娘请安。” 郁宛一开始没认出他,直到看清那个标志性的尖下巴,“孔雀公主?” 来人笑了笑,拱手道:“在下姓盛,名淮山。” 看他派头,在梨园里想必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郁宛便尽量尊敬地唤了声,“盛老板。” 不过这人卸了妆却令她有些失望,当然轮廓还是挺优越的,只气色有些不佳。舞台上浓墨重彩的不觉得,这会子洗去脂粉,愈显出削薄的唇,苍白的脸,眉形修得极淡,眼下还有着浮肿青印,一看便是在酒色里浸淫颇深。 这人仿佛不觉得,还在沾沾于自身魅力,郁宛只得象征性地夸了他两句。 她以为盛淮山知道这出戏是她写的才来结个善缘,怎料不是,盛淮山只是为孔雀扰人一事特来向她致歉,言语里还盛赞她美貌,那孔雀是他自家养的,本来十分乖觉,怎料一见了绝色就把持不定? 郁宛听这话愈发斜僻,不禁多了丝警惕,淡淡道:“既然知道不驯,阁下就该好好管束才是,万勿再重蹈覆辙。” 盛淮山讪讪点头,抱着孔雀怏怏离去。 春泥眼尖,瞥见地上有块桃粉色的丝帕,边角还系着个淡青色的玉坠子,赶紧叫小桂子给送过去。 小桂子回来的时候就说那人道谢道得十分勉强,似乎嫌他不该还似的,不过依旧给了他一锭五两重的大赏银。 郁宛:……这不正是贾琏勾搭尤二姐的戏码? 她本来以为这种事只会在小说里碰到,没想到现实里也有,这个盛老板莫不是发疯了,他可知私通宫妃为死罪么? 叫郁宛后悔多看的那两眼,早知会招来烂桃花,她就该把眼睛剜掉。 只得郑重告诫几个心腹,叫他们莫再与那人来往。谁知道这盛淮山是不是谁故意派的,也不挑个好时候,偏赶着她怀孕,郁宛即便有红杏出墙的念头,这会子也心如止水了。 何况盛淮山看起来还不像个志诚君子。梨园里本就鱼龙混杂,能熬出头的多少总有几分手段,很不该这样冒冒失失。 郁宛忽然有点怀念起乾隆爷来,满宫里挑挑拣拣,也就这位还有几分人样,为了她今后的美好生活,她也不能失了欢心才是。 郁宛想了想,从书柜里翻出一册东西,又从鬓上取下一枚压鬓的珠花,装在锦盒中让小桂子送到养心殿去。本来想在盒子上扎个同心结的,觉得太做作了些,还是返璞归真更合适。 春泥诧道:“娘娘不亲自去么?” 总得显出点诚意。 郁宛狡黠的一笑,诚意有什么用?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接着就让刘太监治桌宴席,等会儿万岁爷要来,总得多备几样好菜。酒也得备一点,她虽不能饮,皇帝却是无酒不欢的,等会儿自己以茶代酒就好。 养心殿中,乾隆看着李玉呈上的物事,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个豫嫔真是越来越懒了,想哄他回心转意也不真诚点儿,里头藏着金子还是宝石? 及至打开来一瞧,里头却是泛了黄的书册,那珠花也是不见光泽的旧物。 李玉瞠目结舌,豫嫔莫不是失心疯了,哪有用这种讨好人的,就不怕火上添油? 然而乾隆闲闲翻了几页,神情却逐渐变得柔和,还轻轻叹了两声。 李玉斗胆道:“奴才不懂这些,那书里写了什么故事?” 乾隆道:“是醉杨妃。” 其实也不能叫书,应该算一出折子戏。讲的是唐朝时候,玄宗与杨玉环相约百花亭设宴,哪知皇帝临时爽约去了梅妃宫里,杨玉环本性善妒,顿觉委屈不甘,遂独自喝起了闷酒,乘着醉意翩翩起舞。 “她这是拿自个儿比作杨妃呢。”皇帝唏嘘道。 那枚珠花也是枕畔私语的见证,他曾在房帷之中盛赞郁宛人比花娇,并将她散落的如云乌发重新簪上,当时那副羞红容颜,实在叫人爱不释手。如今永和宫送来此物,想必是指责他薄情寡幸——这醋坛子,他不过跟兰贵人白说了两句闲话,她就酸得跟什么似的,迫不及待要来讨伐了。 李玉看皇帝嘴上埋怨,唇边却慢慢露出笑意,觉得这世上的痴男怨女真是难以理解。 他也懒得多管闲事,“那万岁爷此刻摆驾永和宫么?” “自然。”乾隆矜持地颔首,若再不过去,只怕那女子就该以泪洗面了。 细思起来到底是他气量太小了些,她关心钮祜禄氏,不外乎因那位是自个儿表妹的缘故,她这样费心周全,他还不知体谅,故意拿小钮祜禄氏气她,难怪宛儿伤透了心。 那会子特意去看戏台上的小旦,也是想吸引他注意吧? 真是可怜又可爱。 作者有话说: ps.《醉杨妃》就是《贵妃醉酒》的前身 第82章 偷窃 得知仪驾快进院子, 郁宛赶紧叫新燕为她宽衣,当然只是除去最外边的那层,里头是近似睡衣般半新不旧的款式, 只松松披了件罩衫,又叫春泥打水来供她洗脸, 若实在赶不及, 用湿毛巾将就擦一擦也使得。 她自己则忙着除下簪珥,让一头乌油油的秀发沿耳后根披散下来。 春泥疑惑, 娘娘不是该精心打扮准备面圣么?怎么还这般张致。 郁宛没时间同她解释, 只催着她照办。唉, 春泥这傻姑娘没经过人事,又哪晓得怜爱怜爱, 怜就是爱,她故意让小桂子往御前送去那折《醉杨妃》, 其实就是变相地诉苦, 好叫皇帝以为自己为了小钮祜禄氏伤心难受,男人么,不就仗着那点可悲的虚荣心么?非得女人为他肝肠寸断,他才觉得舒服满足。 新燕是个懂事的,也不多问,只默默帮郁宛梳妆,说是素面朝天见君王,也不能太素了, 唇上得有点血色吧?两腮跟眼角也得薄薄施些粉黛, 浓淡合宜, 方才显得情肠动人。 郁宛又福至心灵地从抽屉中摸出一瓶胡椒粉来, 本是备着烤肉用的, 这会子却打开瓶盖,凑到鼻下深吸两口,接连几个喷嚏之后,鼻端就多了些微红,眼眸也沁出水光,看上去更像受了委屈。 李玉进来通传她也没立刻起身,直到余光瞥见绣着龙纹的靴角,才轻轻说道:“您不是再不打算理我了吗?怎么还肯过来?” 眼睛望着窗户整理情绪,方便待会儿精准无误地淌下眼泪——哭得太干不行,哭得太丑也不行,标准的琼女郎连眼泪都得一颗一颗往下掉呢。 她千算万算算不到万岁爷有个读心的本事,其实刚进门乾隆就听出不对了,这小妮子还真上道,自己一时不察,竟中了她的计。 但,乾隆爷并非斤斤计较之人,他要的正是一个态度。宛儿肯对他使心用计,那正是在意他的表现——真要是不闻不问才奇怪呢。 乾隆也没立刻拉下脸去哄她,只轻哂一声,“那朕现在就走?” “您敢!”郁宛柳眉倒竖,立刻转过脸来,粉白的小脸气得碧绿,“您要是走了,以后就再别进门!” “唉哟,竟然威胁起朕来,胆子真是越发大了。”乾隆作势又要去拧她的脸,却被郁宛一口咬在手背上,留下浅浅几个牙印。 这么点力道对皮糙肉厚的老男人自然不痛不痒,他忍不住笑起来,“先前说你像猫,还真是半点不错,爪子利,嘴也利,你怎的这般狠心?” 说完还故意抚摸虎口,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 郁宛哼声,“我纵有九条命,也早就被您气死了。” 言毕又忍不住上前查看:“很疼吗?不如还是让杜太医过来瞧瞧。” 乾隆笑道:“哪用得着费事,你吹吹就不疼了。” 郁宛这才明白自己被他精湛的演技骗了过去,“您还耍贫嘴呢,幸而我是个心软的,若真是善妒的杨妃,非得给您咬下一块肉来。” 说完却真个俯身上去,嘘嘘吹了两口气,仿佛她懂得仙法,一念咒就能妙手回春似的。 乾隆道:“说实在话,今日在太后宫中,你莫不是真恼了朕?” 郁宛揉了揉发僵的下巴,“我也得有资格呀,莫说兰贵人跟您是至亲,您关心她是情理之中,即便您真要召她侍寝,妾也不能说什么。十月怀胎,难道妾还能天天霸着您不放?若是为着妾妃之德,更该劝您雨露均沾才是,哪里还敢有怨言呢?” 一面说着,一面却抱膝坐到榻上去,半蜷着身,跟只幽怨的兔子似的。 “你呀,总说你心大,钻起牛角尖来却比谁都较真。”乾隆解下大氅为她披上,“天凉了,还穿得这样单薄,难道故意叫朕心疼?” 郁宛撇撇嘴,“您也不过心疼皇嗣罢了。” “朕当然疼你腹中孩子,可难道就不疼你?爱屋及乌,再是贵重的孩子,也得看它从哪个娘胎里出来。”乾隆笑道,“说你大智若愚,如今还真犯起愚来了。” 其实宫里爱吃醋的嫔妃不在少数,如以前的慧贤、淑嘉,及至现在的忻嫔,矫情起来都是大大方方的,哪像眼前这个如此别扭——明明比谁都想霸占他,却还一味地装贤惠大度,连心里都得拼命说服自个儿,乾隆看着都替她委屈。 他要是再不过来,只怕这人哭的眼泪都能把永和宫给淹了。 此刻重修旧好,乾隆便趁势留下歇宿,本来那会子回养心殿就没怎么用膳,便问起郁宛可有适口的夜宵。 郁宛道:“只有素面。” 她可不是故意虐待皇帝,实在是晚上不敢吃多了——虽然打小就有人说她骨盆宽大,是个容易生养的,可也不能自暴自弃不是?这时候又没有剖腹产,真要是把胎儿养得太大,到时候难产就麻烦了。她看令贵妃回回怀孕肚皮都不怎么明显,跟个小西瓜似的,大约因此才格外顺当。 乾隆虽是个无肉不欢的,但腹中咕咕作响,也顾不了许多,只得草草叫人呈上。 简简单单一碗阳春面,洒了葱花跟虾仁点缀,勉强不算纯素。热热地吃下去,乾隆爷身子冒汗,心情也舒畅多了,又委婉问起郁宛对那处戏的感想,表面上是跟她探讨创作,实则是试探她对那位俊俏后生“孔雀公主”的反应。 郁宛这回倒是心口如一,“那盛老板言辞轻佻,举止轻浮,也只好哄哄小姑娘罢了。” 乾隆把碗中虾仁拨给她,闲闲道:“这么说,你不喜欢?” “当然。”郁宛才看不上这种娘娘腔似的小白脸呢,她喜欢高大威猛的男人,那姓盛的一看就没什么力气,做受说不定倒很合适。 乾隆:……什么兽?禽兽?倒也不用将人骂成牲口罢。 且说实话,他觉着自个儿床笫间才更像禽兽呢。 * 豫嫔略施小计就将皇帝勾去她房中,叫本打算看热闹的后宫众人无比失望,原来皇帝并非真心恼了豫嫔,不过是两口子打情骂俏,床头吵架床尾和罢了。 短暂地当了一回焦点的小钮祜禄氏也继续湮没无闻,但她本人倒是淡定多了,难得走近万岁爷,才发现万岁爷比她想象中还要生人勿进,可见承宠不是个简单活,她这种没本事的,还是老老实实混那口俸禄罢。 转眼到了秋末,一场大降温让东西六宫如坠冰窖,众人也再顾不得风度,赶紧换上冬衣,当然在保暖的基础上也得兼顾美观,但逢外出,不是大红猩猩毡斗篷就是羽缎羽纱的,一个个打扮得如同寒梅傲雪。 唯独小钮祜禄氏仍是一身半新不旧的袄裙,累累赘赘又显臃肿,穿上去快比郁宛这个孕妇的肚子还大。 郁宛诧道:“你那几件斗篷呢?” 钮家虽算不得十分富有,多少也给她置了些装,何况还有太后跟皇帝的赏赐——明明搬家的时候还看她拿出来晒过呢。 小钮祜禄氏局促道:“我叫人拿到浣衣局浆洗了,过几天就会送来。” 她身后的侍女则有些不忿,“小主何苦还为那些脏心烂肺的东西隐瞒?正该告诉豫嫔娘娘,请娘娘帮您主持公道才是。” 小钮祜禄氏连忙呵斥,“金桔,不许胡说!” 又难堪地朝郁宛笑了笑,“并无此事,偏这丫头喜欢小题大做。” 郁宛以目示意,金桔心领神会,轻巧地蹲了个福,便竹筒倒豆子般道:“实不相瞒,小主的衣裳并非送去浣衣局,而是失窃。前儿天寒骤冷,奴婢本想将几件斗篷寻出来晒一晒,怎料打开箱笼才发现不翼而飞,连金顶针跟金挖耳都少了几个。” 莫说偷衣裳不值当,这猩猩毡哪怕二手在市面上也能贱卖几十两银子,小钮祜禄氏那几件更不同,乃太后娘娘的体己,用金线密密缝制,连纽扣都是青金石做的,自然所值不菲。 这么好的东西,怎会不翼而飞,又有哪个没眼色的不去妥善保管? 郁宛蹙起眉头,“可知是谁做的手脚?” 小钮祜禄氏缄默不语。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68节 她毕竟才搬去储秀宫,人生地不熟的,哪里认得许多?倒是金桔有几回在廊下撞见一个眼生的小太监,说是舒妃娘娘命他送东西的,问具体是什么又答不上,如今想来竟是大有蹊跷。 小钮祜禄氏讪讪道:“大约他们赌钱吃酒欠了银子,悄悄拿去典当,不久就会送回来的。” 郁宛眉立:“岂有此理!你好歹也是太后娘娘的母家人,他们竟敢欺负到你头上,当真不想活了。” 小钮祜禄氏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待要苦劝,然后郁宛已叫人备轿,她得亲自去储秀宫问问究竟——固然她衣柜里多的是备用,随便借两件给人都使得,可小钮祜禄氏这么个面团性子,若不自己立起来,只怕往后仍有吃亏受气的时候。 小钮祜禄氏急得搓手,埋怨地瞥了眼金桔,也只能紧跑慢跑跟上。 作者有话说: 兰贵人被太监偷衣裳这个在历史上确有其事,当然史书上的她并非太后侄女,祖上显赫而娘家势力早已衰微,文里情节做了艺术加工~ 第83章 公道 储秀宫中, 舒妃正在悠闲地泡茶,内务府才送来一批徽州进贡的上等祁红,里头虽包含兰贵人的份例, 舒妃理所当然就给扣下了——孝敬主位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兰贵人那里,回头送点茶叶沫子就够了, 想来她也不敢争。舒妃自认为此举已算得十分阔气, 去年帝后外出祭祀诣陵,她请阖宫嫔妃来诵读女诫, 那时招待用的还是陈茶呢。 小钮祜禄氏好歹还能喝到新茶, 理应感恩戴德才是。 说起来她当初请这姑娘同住真是太对了, 虽说兰贵人位份低微,也不怎么得宠, 可好歹有层跟太后娘娘的亲缘在,内务府多少得照应些。这人又生得老实, 叫她往东不敢往西, 舒妃理所当然就将每个月的月例扣下一半,想来兰贵人也不敢去慈宁宫告状。 舒妃自个儿倒是滋润多了。 可惜悠闲没多久,便被气势汹汹的一行人给扰乱好心情。舒妃重重将茶盏往桌上一顿,不悦道:“豫嫔妹妹好大的阵势,你要来请安,不得先通传一声?” 郁宛潦草屈了屈膝,便拉着小钮祜禄氏上前,“若非必要, 嫔妾也不愿来打扰娘娘, 实在有几句话不得不问。” 接着就叫金桔将衣裳失窃的事说了。 舒妃冷笑, “那是她自己不当心, 与本宫有何干系?豫嫔你又忙着充什么荆轲聂政!” 郁宛心平气和道:“储秀宫不是娘娘管辖所在么?既是在娘娘宫里出的事, 您总得过问两句,否则太后那边亦不好交代。” 她很怀疑偷窃之事乃舒妃故意纵容,或者叫授意更贴切些,否则一个无根无据的小太监,哪里敢打太后侄女的主意,又如何进得了偏殿的大门,转移贼赃也需要时间罢。 舒妃勃然大怒,“豫嫔,你敢拿太后威胁本宫?” 她这副举止在郁宛看来更像色厉内荏,“娘娘若是行的端做得正,又何须惧怕旁人过问呢?” 两军对垒,比的就是气势,大概郁宛模样太过平静,舒妃担心她是有备而来——若真闹到太后跟前自然不妙,虽说未必搜得出贼赃,但总归是家丑,何况她身为主位亦是有责任的。 舒妃勉强定了定神,“你待如何?” 郁宛眼睛滴溜溜在殿中一扫,并未发现金桔所说那个形迹可疑的小太监,“若要查明真相,或得请娘娘将宫人叫来集中审问,让金桔好好辨识一番,再则个人房里也须搜上一搜。” 猩猩毡也不是人人都消费得起的,小钮祜禄氏搬来未久,那衣裳也没丢几天,仓促里寻不着买主,贼赃必然还在。 舒妃大怒,“放肆!你竟敢搜宫?” 郁宛含笑:“先前瑞官女子在胭脂中下药,妄图毒害兰妹妹,娘娘不也提议搜检永和宫么?怎么轮到您自个儿就心不甘情不愿?自然,嫔妾不会像您一般横行霸道,若娘娘不愿,嫔妾也不会强求,只是少不得就得求皇后旨意了。” 舒妃气得胸脯上下起伏,这个豫嫔打从怀孕之后真是越来越嚣张了,虽说这点鸡毛蒜皮小事犯不着惊动皇后,可她跟那拉氏那么要好,保不齐那拉氏真会听她的。 只得让菱角传话,将储秀宫的太监悉数召来此处,命他们一字排开,冷笑道:“你自己看吧。” 金桔细细望去,最终却是失望摇头,她跟那小太监也只模糊打过几次照面,还是从侧边望去,眼前的这些大同小异,又都是苍白脸庞瘦削身材,实在难以辨认。 郁宛咦道:“确定都在此处么?” “本宫还能骗你不成?”舒妃颇觉恼火,这个豫嫔还真把储秀宫当自己家了,跑别人的地盘上撒野,她是真不记得何为王法两个字。 等这事解决,她必得到御前好好告上一状,皇帝再怎么宠爱豫嫔,也不能任由她被个黄毛丫头踩到头上——说黄毛丫头还真是抬举她了,不过是个老妖精而已。 郁宛见金桔面露难色,想了想道:“脸记不住,那么气味呢?” 小钮祜禄氏一愣,可在触及郁宛含蓄的眼色后,便点头道:“是,豫嫔姐姐曾送给我一种香粉,是陛下特意让内务府为姐姐而制,那人若来过偏殿,必然会留下气味。” 话音方落,便见一个小太监神色紧张,还偷偷闻了闻衣袖,金桔尖声喊道:“就是你!” 上前揪着便厮打起来,难为她一个姑娘家力气非凡,那太监又不敢还手,几拳下去便眼冒金星起来。 当然嘴里还是抵死不认。 郁宛道:“既如此,只要搜他一人的屋子即可,娘娘以为如何?” 舒妃冷笑,搜吧,她倒要看看能搜出些什么来,固然是她默许这内侍去偷的,可能变卖的早已变卖干净,不能变卖的也早已到了舒妃寝宫,还能剩下什么贼赃? 最终当然一无所获。 舒妃冷冷道:“豫嫔,你吵也吵过,闹也闹过,可以请你离开了吧?” 那太监也露出放松姿态,到底娘娘还是肯保他。 郁宛嫣然一笑,“还没完呢,娘娘再看。” 说完就见小桂子变戏法地从怀中捧出一抱东西,正是方才箱笼里搜出的。 “他一个三等太监,又是初来乍到,按理月例才二两银,从何攒来许多?”郁宛望着那堆黄白之物,“且内务府发放的多为新钱,这里头大半倒都是旧钱,其中还有康熙通宝,总不见得都是娘娘您赏的吧?” 舒妃一时语塞,不过刹那便已有了主意,走上前去重重踹了那太监一脚,“好你个刁奴!胆敢欺上瞒下,连本宫都险些遭你蒙蔽!” 一面以眼色警告,让他自己认下,以免累及家中老小性命。 又假惺惺地对小钮祜禄氏道:“都怨本宫一时失察,妹妹放心,本宫定会给你个交代,往后绝不再容此等事发生。” 郁宛懒懒道:“不必了,娘娘宫里居大不易,咱们也没这福分,就此一拍两散吧!至于兰贵人如何安置,嫔妾自会回禀万岁爷,让万岁爷料理。” 说完,拉着小钮祜禄氏的手转身离开。 舒妃狠狠瞪了那太监一眼,都怪这蠢材无能,轻轻一吓便露馅了,害她失去这么好一个财源。 再想到郁宛今日盛气凌人的情状,舒妃竟觉得胸口隐隐作痛,这该死的豫嫔,满宫没一个能治得了她么?真是祸害遗千年。 出了储秀宫,小钮祜禄氏方诚心道:“适才多谢姐姐为我仗义执言,否则真不知如何收场。” 郁宛叹息,“你呀,就是性子太懦弱了,明明出身不比别人差,还有太后娘娘当靠山,怎的处处被人欺负不敢还手?也太窝囊了些。” 小钮祜禄氏垂首道:“我娘常说,忍一时风平浪静,吃些小亏也无非,不招人恨才是最要紧的。” 至于太后……若她天天为些小事去慈宁宫烦她老人家,那姑母对她的耐心想必也会很快耗尽。 郁宛道:“不招人妒是庸才。” “我就是个庸才。”小钮祜禄氏声音很低。 所以也只想安安静静地活着,不能当展翅高飞的雄鹰,那就当草窠中的笨鸟罢。 郁宛笑道:“是你自己把自己看得太低,普天之下又有几个天才,不都在为一日三餐奔波?就算如此,难道就要摧眉受气,受了委屈也不敢还回去?那不是庸才,是蠢材。” 她拉起小钮祜禄氏的手,“常听你姐姐姐姐地唤着,你若真信得过我,就把我当亲姊吧,我再无本事,好歹比你稍稍强些,自家妹子无论有理无理,做姐姐的总得帮她出头。” 小钮祜禄氏泪盈于睫,轻轻应了一声是。 胸口忽然温暖许多。 趁皇帝闲暇时,郁宛叫李玉把小钮祜禄氏的处境报了上去,仆欺主乃宫中大忌,乾隆果然恼火非常,命将那太监发配边疆,给披甲人为奴。舒妃见事情闹大,难免惶恐,还好以家人相胁,没叫那太监供出她来,又匆忙备了些赔礼送去兰贵人跟豫嫔两处——小钮祜禄氏本来不想收的,郁宛劝她不要白不要,舒妃这种人才不会因你有骨气就格外尊重,还不如狮子大开口,让她好好地破一顿财,这才知道教训。 至于储秀宫当然是住不下了,小钮祜禄氏奉旨搬到钟粹宫随婉嫔同住,婉嫔脾性淡泊,是个好相与的,很乐意多个人作伴。且永和宫钟粹宫同在东六宫,距离又近,也方便郁宛照应。 只是这么一来,小钮祜禄氏算彻底断绝皇恩了,皇帝本就不喜婉嫔,一年都难得踏足钟粹宫几次,小钮祜禄氏搬进去等于自绝后路。 她心里却很平静,这世上的男子固然很少有一心一意的,可她如今也不需要了。无论是从前那个见异思迁的表哥还是现在这个天潢贵胄的夫婿,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已没多么在意,曾经困扰她的烦难如今已变得微不足道。 至少她现在过得很好,身边的人也好,这就够了。 第84章 邀约 天愈发冷了, 郁宛叫新燕给小钮祜禄氏送过去两件冬衣,但是那衣裳比照着她身量做的,小钮祜禄氏穿上去简直不伦不类, 整个地如同包在大号的襁褓里,十分滑稽, 最后只能叫人拿去改一改。 无奈钟粹宫里的人都不认得这样针脚, 还是婉嫔身边的一个老嬷嬷见多识广,说是叫“咬针绣”, 工艺繁复, 要自己改怕是不容易, 她如今年岁大了老眼昏花,也怕把衣裳给绣坏了, 叫小钮祜禄氏拿去给织造局的苏州绣娘看一看。 小钮祜禄氏无法,只得又请了郁宛来, 她自己人微言轻, 人家未必把她放在心上,可这衣裳得赶着穿的,拖上两三个月都开春了,岂不着急? “到底还是得劳烦姐姐。”小钮祜禄氏面露惭色。 她本想着搬家之后顶好自力更生,怎料还是行动离不开人。 郁宛宽慰道:“宫里就是这样,里里外外都讲人情交际,你再是能耐,没个三头六臂也闯不过去。” 方才她看得分明, 那制衣局的绣娘眼睛都利着呢, 问明身份才对她眉开眼笑, 若是小钮祜禄氏一个人去那儿, 怕是得尝尝闭门羹, 纵使收了东西,也未见得会立刻处理。 小钮祜禄氏嗫喏道:“其实舒妃娘娘也送了几件皮货来,虽然薄点,搭上内衬想必能抵得过。” 郁宛嗤声:“你听她的?年都得过错。” 谁知道是什么陈年烂皮子,里头指不定还藏着毒针,一穿上去就得浑身刺痛,肌肤溃烂。 小钮祜禄氏听得咋舌,“不至于吧?” “怎么不会?这宫里腌臜事多着呢。”郁宛乐得吓一吓她,省得这缺心眼的姑娘把谁都当菩萨,哪日被暗害了都不知道,“总之你须记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擦亮眼睛才是正理。” 小钮祜禄氏默默点头。 郁宛抻了抻懒腰,“这般出来走动走动也好,筋骨都松快多了,明年生孩子一定顺当。” 她是不信宫里头静坐养胎的说法,本来孕期就容易大量进补,光吃不动,四肢保不齐都得退化,到时候挺着大肚子往产床上一躺,想使力都使不出,要不怎么富贵人家的女眷那么多难产呢? 她看勒扎特部就不怎么讲究这些,她娘临盆的前两天甚至还在羊圈里挤奶,郁宛亲眼看着额吉挤满整整一桶的羊奶,之后才叫她去请草原上的稳婆来——她要生了。 郁宛十分怀疑,要是稳婆赶到得不及时,她额吉就得自个儿一手包办,看她娴熟地指挥仆役剪脐带、给婴儿擦身,没有半点虚弱慌乱模样,唯独在见到根敦把孩子手脚包反了、还差点摔到地上时,难免气急败坏——幸亏男人不能生孩子,否则她弟弟未必能全须全尾地来到世上。 小钮祜禄氏听到这一家子的彪悍做派,差点没惊掉下巴,好半晌才勉强挤出句,“……令堂真是能干。” 郁宛满面骄傲,“那当然。” 小钮祜禄氏:…… 两人正往回走时,一只毛色艳丽的大鸟翩翩飞来,落在郁宛身前,亲昵地蹭着她膝盖。 小钮祜禄氏愣道:“怎么又是孔雀?姐姐跟这鸟儿当真有缘。” 谁说不是呢?郁宛心道,而那阴魂不散的盛老板再度出现在她跟前,十分抱歉地作揖,“叨扰豫嫔娘娘,是在下的不是。” 说完便要将孔雀抱走,那孔雀却好像舍不得离开郁宛似的,兀自眼巴巴瞅着她。 盛淮山笑道:“看来阿青很喜欢娘娘。”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69节 小钮祜禄氏生来怕羞,见到俊俏男人就更不知如何应对了,早躲到郁宛身后去,但饶是她也听出来这人态度有些反常,遂大着胆子说了句,“你一个南府优伶,回娘娘话时要加奴才二字,方不失分寸。” 说完便跟打地鼠似的赶紧缩回头去。 盛淮山面色一变,他素来最忌讳旁人提起出身,故而才想靠着这张脸逆天改命,好容易熬出了头,差不多的都得唤他一声盛老板,哪知却被一个小贵人当面戳破,实在可辱。 本以为豫嫔娘娘会帮他说话,怎料郁宛却只轻轻笑道:“我这妹妹心直口快,也是不想阁下被人揪住把柄,误了前程。” 盛淮山无法,只得撩起长衫下摆,恭恭敬敬行了个稽首大礼,“奴才叩见二位主子。” 郁宛叫春泥把那只孔雀抱开,“此物虽美丽,然本宫眼下身怀有孕,实在禁不得冲撞,还望阁下带回去严加管束,万勿再放出来扰人了。” 要是下回再遇上,郁宛指不定得叫小桂子捉来炖汤——她还没尝过孔雀肉呢,兴许比鸡汤更滋补。 盛淮山见她神色一如往昔,并无半分依依不舍情状,只得带那只鸟宠怏怏离开。 等背影不见了,小钮祜禄氏方敢探头,“姐姐跟这人很熟么?” “怎会,总共也只见了两面。”郁宛淡淡道,心下亦觉得稀罕。她本不信通灵之说,但这只孔雀怎么一而再再而三来跟她亲近?难道真是物似主人型,跟养它的盛淮山一样轻浮? 小钮祜禄氏凝神道:“我闻见那东西身上有阵气味,像跟姐姐用的脂粉一样。” 她跟舒妃说郁宛送她香粉,那当然是故意诈舒妃的,不过郁宛所用的胭粉的确与别个不同,乃内务府特意为有孕嫔妃所调制,去除了铅粉之类的有害物质,多用天然花叶榨汁提炼,着色力差,但更自然清透。 郁宛本来没留意,听小钮祜禄氏说起亦有些疑疑惑惑起来,“能确定吗?” 小钮祜禄氏的鼻子生得很好,加之她前阵子天天在舒妃宫里,舒妃就顶爱涂脂抹粉的,很容易察觉气味上的不同。 郁宛心中一凛,看来这盛淮山是故意用香料驯化孔雀,以此来制造跟她偶遇的机会,只是这人究竟想做什么,明知道她有孕还纠缠不休,还是觉得她一个新宠嫔位能给他好处? 小钮祜禄氏道:“姐姐可要将此事告知皇上?” 说当然得说的,只是盛淮山属于犯罪未遂,不知道上头会怎么处置——太后仿佛挺爱听那班小戏。 对这种登徒浪子,若不给他个教训,实在不爽。 郁宛忽然福至心灵地想了个主意,附耳跟小钮祜禄氏低低说了几句。 小钮祜禄氏先是纳闷,旋即便忍俊不禁,“姐姐也太促狭了。” “他若是个诚实君子,自然不会惹出这番祸事,是他自己的贪心害了他。”郁宛怡然道,现在就看这位风流郎君懂不懂悬崖勒马了。 回去后就对小桂子如此这般诉说一番,小桂子当然义不容辞。 郁宛又叫春泥去知会圊厕行的人,明早夜香别忙着倒掉,留着有大用呢。 新燕摇头,“娘娘既知其不检,直接向皇上皇后告发了便是,何苦费这番周折?” 郁宛悠闲地往嘴里塞了片蜜桔,笑盈盈道:“自然是我亲自出手更为痛快。” 且乾隆这个老醋缸子分明嫉恨人家长得帅,那日明里暗里问她那出戏如何,实在对盛淮山颇有微词。既如此,郁宛何不干脆遂了他的意?也好更叫皇帝看出她忠心。 等这出戏完,郁宛觉得自己又能新写个话本子了,就名“美娇娘巧治奸邪汉”,多应景啊。 南府里,盛淮山正摸着那只孔雀出神,他自信才如宋玉貌比潘安,哪怕寥寥数面也足够女子为他倾倒,可豫嫔娘娘怎么有些无动于衷似的?还是因为当着兰贵人的面,不便对他太过热情? 盛淮山心里打起了鼓,他也不是本地的戏班子,因着闯出名堂才开恩被叫进宫里,许他暂住南府,等过完年仍旧得送走的,眼瞅着时日无多,他焉能不急? 正郁闷时,坊中学艺的小僮进门道:“盛大哥,有位公公找您。” 会是谁,难不成叫他到御前问话的?盛淮山心中惴惴,强自咽了口冷茶,大着胆子到廊下,果然就见一个白面无须的太监立在那里。 看长相仿佛还真是豫嫔宫中的人——那日到慈宁宫中他别的没留意,豫嫔身边有个聪敏伶俐的太监倒是记得清楚。 盛淮山一时有些踌躇,但转念一想,叫心腹来传话可不正说明此事有几分希望?遂含笑道:“公公有何要紧事?” 来人一双眼睛如同琉璃宫灯将他浑身照遍,叫盛淮山十分不自在,然而随即衣袖里便被塞进一个硬扎扎的东西。 偷眼一看,是张十分简单的字条,邀他明日寅时三刻到圊厕行附近相会。 时间倒是不成问题,做坏事当然得偷偷摸摸的,戏班子里也习惯早起,但是这地方……盛淮山下意识皱了皱眉,觉得未免太不浪漫了些。 他待要询问,小桂子已知其意,笑道:“阁下莫非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么?我们娘娘是赏识盛老板的人品,才想着和您见上一面,说些体己话,盛老板若还存了别的想头,那真要天打雷劈了。” 盛淮山并不意外,这些自诩高贵的命妇们,最开始往往都摆出一副三贞九烈模样,仿佛凛然不可侵犯,等入了港便原形毕露,什么规矩体统都忘得一干二净。 第一次见面当然是不会怎样的,不过是彼此探路而已。盛淮山心里洞若观火,可见这位娘娘是个老道人,他没挑错——蒙古女子当然与满汉不同,生性浪荡妖冶,不拘一格,自古嫦娥爱少年,伺候皇帝有什么好的,等见识过他的手段,自然再也离不开他。 盛淮山再看那张字条,见笔迹娟秀,字字动人,可知出于女子之手。即便是个胆大的宫女冒充豫嫔名义,他也不吃亏,便真事发,大不了将主仆俩都拉下水就是了,这样东西便是最好见证。 盛淮山喜上眉梢,又赏了小桂子一个五两重的金锭,这回出手可是更大方了。 小桂子将金块藏进怀中,心里暗暗好笑,那信函是他亲手写的,这盛老板竟没半分疑心——这样的人真能当得入幕之宾么?只怕以前那些风流艳史也尽是吹牛罢。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会有点晚哦(十二点之前),大家能等则等,不能等就早点睡吧orz 第85章 惩罚 小桂子回来禀报完, 就要将赏银上交,郁宛当然命他自己收着。这个盛淮山出手倒是大方,白得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小桂子便兴高采烈地下去了。 郁宛兴之所至, 又让新燕去御前请皇帝来用膳,之后便可顺理成章在永和宫歇下——她惩治盛淮山虽有为自己出气的因素, 大半还是给皇帝看的, 好叫他知道自己多么坚贞。 乾隆听闻有好事相告,自然乐得移驾, 然等进了门郁宛却一字不提, 只不住地往他碗里夹菜, 催他快用。 用完膳又催他快些洗漱就寝。 乾隆暧昧不明地道:“爱妃何必如此情急?” 郁宛臻首低垂,她情急个屁, 只是前半夜不睡后半夜就睡不成了好么? 又不能现在对皇帝讲出真相,那就一点悬念都没了, 只能委委屈屈道:“臣妾近来总是心绪不宁, 又爱发梦魇,听积年的老嬷嬷说是永和宫阴气过重,得找人镇一镇呢。” 这话倒也不尽不实,她进宫那一年住在此地的怡嫔揆常在先后病逝,促狭些的人都说这是给豫嫔腾位置呢,而豫嫔后来的盛宠,保不齐就是抢了这两人的福运——虽然纯属胡编乱造,保不齐两个鬼也是耳根子软的, 听信谣言出来作祟。 郁宛就觉得最近气色不是很好, 晚上也是半寐半醒, 跟鬼压床似的。 方才那顿饭的工夫, 乾隆已从心声中听完她全部计划, 心想这人成日捣鼓来捣鼓去的,难怪兴奋得睡不成觉。 便真有鬼祟,早两年不出来,偏现在作乱?这鬼反应还真迟钝。 他也不拆穿,只轻笑道:“那该请宝华殿来做场法事才对。” 郁宛一时语塞,暗道皇帝今儿还真是清醒明白,往日那色眯眯的模样怎么不见了? 她可舍不得乾隆错过这出好戏,赶紧使出撒娇放赖的本事,“臣妾怀着身孕呢,哪受得了法师闹腾,弄得一屋子香灰怪呛人的!皇上您不是真龙天子吗?有您的龙气镇压,保准诸邪都不敢靠近。” 如此软磨硬泡,总算哄得乾隆心回意转。 郁宛便喜滋滋地让春泥抱被来,虽是共榻而卧,还是睡两床被子更安全,中间再竖一道屏障。 乾隆斜睨着她,“不是要借朕阳气一用?” 郁宛心说她又不是吸阳气的妖精,嘴上只恭顺道:“皇上恩威遍布寰宇,臣妾能远远地沾一些您的福泽便够了。” 这小滑头,千方百计勾了朕来,临了却是虚晃一枪。乾隆没奈何,只能脱靴上榻,待得郁宛熟睡时,却轻轻将中间那床被褥抽掉,把人纳入怀中,试着按了按她肩膀,果然丰润有肉了不少,比上好的鹅羽枕还舒坦。 乾隆抱着这块枕头安然睡去。 夜里蒙蒙昧昧时,梆子声大作,划破寂静的夜空,李玉接到王进保递来的消息,惊得一下从廊上坐起。 王进保亦是困意全消,搓着两手,“师傅,您看怎么办?” 这样大的事,按理是要告知皇上的,可万岁爷这会子尚在休息,总不能叫他耽误上朝。只万岁爷的脾性极注重颜面,若等天亮才去通传,只怕又该怪他们知情不报。 李玉纠结片刻,只能横一横心,蹑手蹑脚走到窗前,轻声唤道:“皇上,皇上。” 如果万岁爷没听清,那就不能怪他了——反正他的责任已经尽到。 李玉做了这番面子工程,本待回去睡觉,怎料床上两人却鲤鱼打挺似的起来,“何事?” 这么晚了还精神抖擞,难不成……李玉也不敢细想,隔着窗棂简明扼要将王进保打听到的复述一遍。 果然与郁宛猜测的一般无二。 乾隆便披衣起身,“朕去瞅瞅,你好生卧着吧。” 郁宛哪还睡得下,怎么也得跟去瞧瞧热闹,这主意可是她想出来的,谁也别想抢她功劳。 乾隆:……还是头一遭见捉奸的当事人这么得意,看来果然心胸磊落。 只得让李玉取来外厅那件宽绰的熊皮大氅为她披上,郁宛试了试,居然不怎么显大,啧啧道:“看来万岁爷过冬清减了不少。” 乾隆面无表情,“是你胖了。” 郁宛:…… 给人留点面子不成么?再说哪是她胖,分明是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太占体积。 一行人哈着白气来到圊厕行外,乾隆只远远站定,他老人家的清高不容许靠近那些秽物,只漠然凝视着墙根处那个灰黑色的人形,看打扮果然与宫中常见的不同。 郁宛首先庆幸是在冬天,这味儿还真挺呛鼻的,她本来还想叫人将这大粪煮一煮,好更具杀伤力,但那样或许就成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在哪煮屎也是个问题,总不能带回永和宫吧? 盛淮山周身俱是稀稀拉拉的黏糊液体,看他一脸气急败坏,显然不解事情如何变成这般,本是奉命前来赴约,怎料刚到约会地就天降厄运,不知是哪个没长眼的把一桶夜香泼下来,好像看不见他这个大活人似的——虽说他为了隐蔽特意换了一身黑衣,可也没人把臭粪往街上倒吧? 巷子里的风又湿又冷,穿堂风一来,冻得他瑟瑟发抖,像要结冰一般,彼时他还未意识到自己遭人设计,只想着快些回去换身干净衣裳,怎料才一转身,就有几个太监高喊着抓贼向他冲来,不管不顾就将他手脚捆上了。 挣扎一番无果,及至看清豫嫔娘娘妆饰一新言笑晏晏地过来,他这才恍然,敢情自己中了这毒妇的圈套。 而豫嫔身边站着的漠然身影则更令他胆寒,盛淮山牙关颤颤,说不出话来,他再想不到自己会出身未捷身先死,他以为凭自己的资貌,豫嫔即便不上当,也舍不得将他拆穿,怎料这毒妇是铁了心要置他于死地! 盛淮山狗急跳墙,尖声喊道:“皇上,小人鬼迷心窍,可小人也是受人蛊惑!豫嫔娘娘亲口邀小人来此,有此书信为证!” 说完,便抖抖索索将那封字条掏出,亏得他一直藏在内衫衬里,并未被粪水泡湿。 乾隆皱眉,示意李玉上前。 李玉会意,捏着鼻子将那封字条呈上,又取来灯笼照亮。 盛淮山眼中燃起仇恨的火光,他自知今日凶多吉少,可也不能让豫嫔主仆独善其身,怎么也得找几个垫背的。 就算豫嫔没来赴约,可那封字条也是出自她亲笔,怎知她不是临时反悔?即便只是片刻不忠,也足以粉碎她在宫中名望。 怎料乾隆只潦草看了两眼,便嫌弃地撇开,“上头绝非豫嫔真迹,她的字可没这般好看。” 郁宛:……您礼貌么? 乾隆淡淡道:“押去慎刑司罢,先关再审,看背后是否有人主使。待问明实情,抄了他的家伙,让他自生自灭去罢。” 郁宛那日是看红楼看出的灵感,仿着王熙凤毒设相思局,本意是想给盛淮山一个教训,改过迁善也就是了,不过乾隆这般轻拿轻放,是不是太宽纵了?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70节 可见李玉王进保都在忍笑,而盛淮山却是一副面无人色的惨状,郁宛恍然大悟,“您说的家伙该不会是……” 乾隆捏捏她的手,轻咳了咳,“知道就好,不必说出来。” 果然是指子孙根吧!难怪在场的太监们一个个都跟过年似的,自己尝够了残缺的苦头,当然巴不得别人也试试这滋味。 郁宛默默地为盛淮山掬一把同情泪,这可真不是她本意,要怪就怪他心比天高,非得招惹皇帝的女人。 何况皇帝也不是完全断绝他后路,盛淮山没了引诱富婆的本钱,兴许还可以去勾引大老爷们,他这种会唱戏的小白脸想来很吃香才是。真要是心狠的,干脆连屁股都给割了,那才叫死路一条呢。 郁宛老神在在想着,浑然不觉万岁爷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微妙。 朕的宛儿懂得会否太多了点?常言道读书使人明智,她这可完全跑偏了。 第86章 灵感 区区戏子而已, 乾隆爷这种见惯大场面的自然不放在心上,交代了命李玉好好盘问,便打着哈欠准备回去补眠。 郁宛却有些恋恋不舍, 她还没去过慎刑司呢,不知道到底怎么审的, 难道真如传闻里那般, 铁锁铁链样样俱全,刀剑林立, 衙役们如夜叉树立两旁, 地狱一般的所在? 盛淮山察觉她的眼神, 以为那是心软之故,下意识投来祈求的目光, 好歹帮他保住命根子罢。他宁愿被毒哑喉咙,从此再也不能唱戏, 也不愿沦为一个不健全的男人。 乾隆一眼察知郁宛心之所向, 淡淡道:“你当真想去看?里头还有活剥人皮的,朕怕你忍不住吐出来。” 闭眼想了想那副血腥场景,郁宛有些作呕,立刻打消念头。不知道万岁爷是否存心吓她,她可不想夜夜都得做噩梦。 而盛淮山听着也头皮发麻,与其体会那样残酷的审讯,还不如一刀两断给他个痛快。正想试试能否咬舌自尽,一口粗粝刺骨的麻袋猛地套上来, 紧接着便是一记重击, 盛淮山发出几声闷哼, 昏了过去。 乾隆牵起郁宛的手, “走罢。” 郁宛此刻却是睡意全消, 迫不及待要跟春泥等人分享捷报,她真怀疑皇帝睡得着吗?再过一个时辰就得计划早朝了吧。 郁宛试探道:“不如臣妾扶您回养心殿?” 乾隆想了想,“也行,可你得陪着朕。” 郁宛看他双眸炯炯,难得羞涩了刹那,暗道皇帝这会儿倒真有点把她当小心肝的意思,哪晓得乾隆是看上她这块天然的人肉枕头。 她倒是无妨,左右不差那会儿工夫,等天亮再去传颂今日的丰功伟绩罢。 许是孕期格外劳神的缘故,郁宛只打算合一合眼的,可等醒来早已日上三更了,而她身上依旧披着乾隆那件熊罴大氅,厚厚的甚是暖和,就不晓得是否木兰围场那头意图行刺的野兽的皮。以乾隆爷记仇的个性,她觉得很有可能。 而慎刑司的效率也真个雷厉风行,这么会儿的工夫就完事了,敲碎了盛淮山近一半的牙齿,那小子血泪都流干了,依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就是自个儿见色起意,真要是有人指使,还用得着守株待兔么? 而他身上除了那包驯化孔雀用的香粉,也搜不出旁的物证。 郁宛听着都觉得齿根有些酸痛,怎么敲的?拿小锤子敲?这时候又没有补牙技术,看来盛淮山那副玉树临风的模样也给毁了,往后想卖屁股怕是都卖不出去。 郁宛忍着呕心摆摆手,“那就这样吧,不必再来禀报了。” 王进保答应着出去。 这厢郁宛喟叹不已,“你说这人是不是活腻了?好好的梨园台柱子不当,偏要学人家走捷径,哪有那么多通天梯可寻?” 真要是想当富婆小狼狗,随便找个员外夫人地主老财倒省事,他倒是胆大包天,还敢把主意打到宫里,她这位正得宠的红人头上。 说句不中听的,哪怕他瞄准太后都强得多呢,她看起来有那么容易上手么? 春泥道:“谁叫娘娘生得国色天香鹤立鸡群,他先取中娘娘,眼里自然装不下其他了。” 郁宛哂道:“油嘴滑舌。” 心里无疑是高兴的,谁不爱听奉承话呢?以前在草原上倒是没多少人夸她漂亮,勒扎特部的姑娘以高大丰健为美,她在部族里头都能算瘦削了,类比一下就是梦露跟卡戴珊的差别,要不是有个当首领的爹,大约她也谈不了三任未婚夫。 进宫之后倒成了物以稀为贵,跟那些小鸡仔似的文弱闺秀比起来,她的确算得鹤立鸡群,所以盛淮山哪来的信心征服她呢?哪怕当男宠这人看起来都像个秒男呢。 主仆俩贫嘴恶舌讥讽了盛老板一回,之后就把这件事撂开不管了,至于慈宁宫那头如何交代,想必皇帝自有主张。 再去翊坤宫请安时,这桩公案已经传开了,嫔妃们的反应不一而足,有夸奖豫嫔急智的,也有怀疑她惺惺作态故意讨皇帝欢心的——这倒是实情。 舒妃摇着孔雀毛编织的团扇,闲闲说道:“无风不起浪,此番幸得皇上明鉴,可豫嫔妹妹也须自省其身才是,怎的那戏子不找别人偏偏找你?” 言下之意,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定是郁宛平日举止轻浮,招蜂引蝶肆意挑逗,才叫盛淮山心生邪念。 郁宛笑道:“看来娘娘哪日若是被狗咬了,也得好好反省自己是怎么招了恶狗的嫌,否则它为何不咬别人偏偏咬您呢?” “你!”舒妃娥眉倒竖,这都什么不伦不类的比方。 待要呛声回去,那拉氏淡淡道:“舒妃,大家同为姊妹,无谓彼此相争,你也消停些罢。” 到底关乎后宫女眷声誉,宁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这豫嫔的胆子也太大了些,竟敢私自派太监去跟那戏子交际,设若那人狗急跳墙可怎么好?故而那拉氏还是稍稍流露出谴责之意。 郁宛也适时地垂头,表示认错——下回说不定还敢。 那拉氏亦拿她没辙,从她那日公然闯进舒妃宫里救走兰贵人,那拉氏便知道,这是个颇具侠气的姑娘。见多了死气沉沉的后妃,难为有个不拘一格的,那拉氏亦不忍苛责,只要她别闹太过,自个儿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忻嫔见皇后这样维护,心内更是不平,换做是她,恐怕那拉氏早就口诛笔伐起来——说起来明明她比豫嫔长得漂亮多了,那盛淮山居然舍珍珠而取鱼目,活该落得这般下场。 可惜了一张好脸。 忻嫔忍着微微心痛,情绪复杂难辨。 那拉氏又说起下月颁金节庆典,让嫔妃们好好准备,作为满族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自然马虎不得。 可那拉氏依旧只点了令贵妃从旁料理,叫同为妃首的纯贵妃神色难免尴尬,自从去年募捐一事后,她的六宫之权至今未能恢复,还被后起之秀魏佳氏给压了一头,纯贵妃别提多么窝火。 幸而近日有个难得的喜讯,让她从阴霾里隐约窥见曙光。 那拉氏察言观色,含笑道:“还未祝贺妹妹,终于了却一桩心事。” 原来不久以前,皇帝刚为六阿哥永瑢选定了嫡福晋,乃参将傅谦之女。傅谦正是孝贤皇后之弟、一等忠勇公傅恒之兄,虽是侧室所出,然富察一族门楣显赫,岂是寻常世家所能比拟。 且是与先皇后娘家结亲,纯贵妃更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她一直担心皇帝会因永璋迁怒永瑢,先前秋狝之事也令她如鲠在喉,生怕皇帝察觉什么,如今瞧着,皇帝对她到底还是念着旧情的,否则不会对瑢哥亲事这般上心。 相形之下,失去六宫之权都不那么难受了。 众人其实早就听到风声,不过还是装出一副惊喜莫名的情状,齐齐向纯贵妃道贺。 郁宛则暗暗纳闷,她以为乾隆爷是个怨憎分明的性子,这一年来纯贵妃的所作所为分明触碰到底线,难道是她错估了乾隆的忍耐度? 等从翊坤宫出来,小钮祜禄氏赶上她,问那盛老板究竟如何下场。 郁宛隐晦地提示到,盛淮山少了一骨朵东西,据说被太监们拿去喂狗了。 小钮祜禄氏听得稀里糊涂,“少了什么?手指?” 她只听闻赌坊里常用这种法子作为惩戒。 郁宛:……看来是个纯洁的姑娘。 她就不污染小钮祜禄氏的耳朵了,便含糊点了点头。 小钮祜禄氏叹道:“可惜是个自毁前程的,前儿我到慈宁宫看姑母,姑母还念叨着那出小戏呢。” 幸好三条腿的蛤口蟆难找,两只脚的小旦好寻。这盛淮山无非容颜秀丽些,太后更看重的倒是戏台上那把好嗓子——再寻个经验老道的就是了。 只是市面上新鲜戏文就那么些,翻来翻去总会腻味,太后就盼着几时能再出个新本子才好。 郁宛忙道:“你没说那折戏是我作的吧?” 小钮祜禄氏笑着摇头,“姐姐特意交代我要保密,我哪里敢说。” 郁宛念了声阿弥陀佛,她就怕被人催稿,虽然她眼下有个新灵感,可尚需时间打磨。首先背景就得改一改,不能发生在皇宫,那太明显了,顶好换成富贵人家的后院,她的身份也得变一变,是个外地过来的胡姬呢,还是勾栏买到的清倌人?万岁爷当然还是那个男主,潘驴邓小闲五样俱全的人物,不能让他被戏子的风头给比下去——比起抓奸,观众总是更乐意看偷情的,那就得给女主的坚贞找个合适的情由。 郁宛越想越觉得文思枯竭,决定还是叫小桂子去市面上搜罗些类似的话本子来,好激发灵感。 毕竟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只有金瓶梅,而在她有限的认知里,潘金莲是绝不会对西门庆守身如玉的。 第87章 过继 十月十三颁金节, 乾隆在保和殿内办了一套家宴,列座者皆为王亲宗室及内外命妇们。 郁宛在这种场合一向兴致缺缺,加之不能饮酒, 更觉得无甚滋味。在场那些宗亲多是去年除夕就已见过,只多了个衣裳素淡的妇人, 看着十分眼生。 新燕悄声道:“她是慎郡王福晋。” 郁宛恍然, 慎郡王是去年五月过世的,除夕福晋还在守孝, 自然不宜见人。只是如今虽满一年, 看她脸上仍有些郁郁寡欢之色, 淡妆素裹,想必自个儿并不愿出来交际, 皇帝又何必强人所难? 许是察觉她心中困惑,乾隆含笑斟了一杯酒, 让李玉端去给福晋祖氏, 还十分体贴地称呼她皇婶。 祖氏诚惶诚恐接过,一饮而尽,脸上愁苦却未有分毫减轻。 乾隆叹道:“皇叔因病过身,朕闻之实在叹惋,遥想幼时嬉戏玩闹之谊,恍惚如梦隔世。原以为能看他儿孙绕膝,怎料却……” 祖氏几乎落下眼泪,这也正是她心头最痛处。她自己是个不中用的, 千方百计只生了个格格, 可侧福晋们她并不曾亏待, 怎么老天爷偏不肯予以回报?好容易养了两个庶子, 却都没能活过二十, 难道命里注定郡王一脉得断在她手上? 去年她握着病榻上丈夫的手,看他一点点在怀中冰冷,两眼却仍大睁着,死不瞑目,她就觉得这是在怪她,怪她没能尽好一个当福晋的责任,害他断子绝孙。 今日皇帝特来请她赴宴,祖氏并未感到任何光彩,心头仍是凄凉的。她每见一次客,都觉得他们在看她笑话,恨不得立刻追随允禧而去才好,可真到了地底下,允禧能原谅她么? 正出神时,却见乾隆扭头向太后道:“皇额娘,慎皇叔一脉苦无香火承继,朕想着不如过继一支过去,省得皇婶日夜焦心。” 太后颔首,“原是应该的,你看宗族里哪些合适,挑一个记到福晋名下罢。” 祖氏尚来不及欢喜,她身后的和亲王弘昼已高声叫喊起来,“皇兄,您可别把主意打到臣弟身上,臣弟才舍不得!” 和亲王是个极护犊子的,哪怕他只有一个女儿却有一大堆儿子,他也舍不得其中任何一个去认别人当爹,不对,是当爷爷。总之经过和婉的教训,如今他对皇帝分外警惕,休想画大饼来糊弄他! 乾隆白他一眼,“你家那些歪瓜裂枣朕才瞧不上。” 和亲王从鼻子里哼一声,脸上却露出笑容,显然皇帝的话并没叫他生气,他巴不得皇帝瞧不上,皇帝看上谁才是谁倒霉呢。 祖氏着起急来,难得皇帝主动提起,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待要好言相劝和亲王,乾隆却语出惊人道:“宗室子多贤愚难辨,皇婶你还得费心教导,朕打算选个膝下阿哥寄养到你名下,不知你以为如何?” 祖氏的嘴张开不响了。 和亲王则跟果亲王咬耳朵,觉得皇帝一定是吃醉了,自己的儿子也舍得过继,天底下竟会有这种阿玛! 果亲王默默饮了口闷酒,他何尝不是先帝亲生,皇帝照样说过继就过继。亲兄弟如此,亲父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太后亦深觉不妥,皇帝子嗣虽多,可这些年夭的夭亡的亡,活着的还不到圣祖爷零头,把亲生子送出去,天下人该怎么想呢? 乾隆含笑道:“皇叔与朕同年而生,岁数相若,名为叔侄,其实也和亲兄弟差不多,朕岂忍心令其嗣脉断绝,况先帝当年只有四子,依旧将三哥驱逐出宗籍。” 言下之意,他好歹没做那么绝。 太后心道弘时那是犯了盛怒,能跟正常人相比么?如今你一个皇帝好端端地弃养,岂非叫人指责你不慈? 可她太知晓儿子脾气,决定了的事再难更改,今日看似心血来潮,实则给祖福晋发帖子时便已做了决定,太后亦懒得再劝,左右她对这些皇子皇孙们皆是淡淡,若实在思念,召进宫来探望便是了,祖氏也不能拒绝。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71节 就不知皇帝拟定的人选是谁,太后本待细问,但看皇帝说完这句再无二话,只含笑命宗亲们劝酒,或许尚有转圜之地。 宴会结束,嫔妃们明显分成悲喜两派,有儿子的难免心生惴惴,唯恐皇帝挑中自家宝贝疙瘩;剩下那些没儿子的本待幸灾乐祸,转念一想,若往后再发生这种事,保不齐就得轮到她们身上,那时岂非成了有例可援——谁都不信自己是不能生的。 唯独忻嫔笑得合不拢嘴,“万岁爷真是慈悲,竟舍得将亲骨肉过继给慎郡王一脉,娘娘可得小心呀!” 这话是说给魏佳氏听的,魏佳氏前年刚生下十四阿哥,今年也只两岁,自然是从小养大的更亲,已经长成的哪舍得离开额娘? 魏佳氏懒得睬她,只对那拉氏欠了欠身,便带上庆妃扬长而去。 忻嫔顿觉兴味索然。 纯贵妃虽觉得皇帝不会挑中自己,她的三阿哥跟六阿哥都是成了家的——六阿哥虽然只是定亲还没行昏礼,但也快了,哪有这么大的孩子还往外送? 可也不能不防一手,便对那拉氏道:“皇后娘娘,依臣妾看十一阿哥倒很合适,左右淑嘉皇贵妃早就过身,十一阿哥留在南三所无人照拂,郡王府对他倒是个好去处。” 虽然同胞的八阿哥一样无母,可永璇毕竟身有残疾,说句不怕诅咒的话,保不齐过继了仍是断子绝孙。 纯贵妃以为这主意出得十分精妙,那拉氏面上却只淡淡道:“万岁爷自有主张,贵妃你就不必插手了。” 这厢却拉着郁宛胳臂,柔声劝慰,“你也莫慌,安心养胎便是,最迟年前会有决议,落不到你身上。” 豫嫔的孩子得明年四月才生下,还未知是男是女,到时慎福晋早就等不及了。 郁宛尴尬地笑了笑,忽然觉得在皇宫生男生女都不安全,相比之下,倒是生公主更好些,最坏不过是抚蒙——她自己就是蒙古出来的,有什么可怕? 不过她倒是敢保证乾隆不会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倒不是相信乾隆爷的人品,而是因为皇帝那句“歪瓜裂枣”的说法,上梁不正下梁歪,皇帝连和亲王的孩子都看不上,肯定也看不上她这种奇葩的。 那拉氏叹道:“若皇帝真挑中十一阿哥,恐怕婉嫔会有些不舍,回头你帮本宫劝劝她吧。” 郁宛唔了声,心头有些淡淡异样,她不记得历史上乾隆到底过继了哪位阿哥,但好像是个排位挺靠前的?到底是谁呢? 永寿宫中,庆妃见魏佳氏一脸郁郁寡欢,只当她仍为忻嫔那话着恼,因劝道:“姐姐别跟她置气,她就是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你若为这个怄坏身子倒不值了。” 这个忻嫔也是怪胎,先前连生两个女儿时成天哭天抹泪,号丧似的,如今倒是扬眉吐气,好像人家倒霉她跟中大奖一样。 “姐姐为皇上生了二女一子,皇上不会舍得让您母子分离的。”何况又是新封的贵妃,这么快就把十四阿哥过继不是打姐姐的脸么? 当然这话得建立在乾隆有良心的前提下,庆妃只能盼着皇帝对魏佳氏还有些真情,再不济,也得念着过世的孝贤皇后。 魏佳氏静默不语。 她倒是相信乾隆不会过继永璐,因为眼下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可将来如若再遇上这种事,谁能保证她的孩子不会被牺牲? 嫔妃所出的孩子,在皇帝太后看来不过命如草芥,随时可以被丢弃,唯有皇后才是真真正正的安全,嫡子是最难被舍弃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 过继之事扰得宫内一团风雨,郁宛本人却没怎么放心上,急也轮不到她急——历史上的豫嫔连一儿半女都没有呢,更别说认别人当娘。 她只要平平安安将这个未定的生命保护好便是,至于日后是否会有变数,等走到那一步再见招拆招。 这日喝完小厨房炖的银耳红枣汤,郁宛正打算午睡片刻,哪知小钮祜禄氏却带着侍女匆匆过来叩门,说是十一阿哥生病了,发热不止。 郁宛一怔,她印象里永璇永瑆兄弟都挺结实的,许是没娘照拂的缘故,一点都不娇气,倒是比寻常的皇阿哥公主们好养得多。 怎么忽然间就病倒了? 郁宛眉头皱起,“难不成有人传了些胡话到南三所去?” 小钮祜禄氏沉重点头。 这些奴才真是,唯恐天下不乱!郁宛也顾不得小憩了,即刻披衣起身,一面搭上小钮祜禄氏的手,一面就吩咐小桂子去太医院请杜子腾来,杜子腾虽非精通儿科,但触类旁通,多少总能看看端倪,郁宛一时间也找不到更信得过的。 小钮祜禄氏小心搀扶着她,“姐姐仔细地滑,也不是什么急病,想必太医看完很快就能好的。” 她是看婉嫔张皇失措没办法,这才过来讨个主意。 郁宛长吁口气,皇帝办的这叫什么事呀,凭空放了个定时炸弹,又不说几时爆炸在哪儿炸,搞得人人自危,还不如伸头一刀呢! 作者有话说: 最终过继的是谁大家都猜得到吧,毕竟史实在那写着呢哈哈~ ps.乾隆二十四年令妃还小产过一次,本文蝴蝶掉了,因为跟主线无关,也不想安排太多宫斗情节,不过这位是真的能生呀~ 第88章 帮忙 南三所内, 婉嫔已然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她代管两个孩子已有三四年了,还是头一遭发生这种情况。虽说皇帝并未给她养母的名分, 也用不着担太多责任,可毕竟是看着长大的, 眼见永瑆小小的脸儿烧得通红, 昏迷不醒,她心里难免七上八下。 直至郁宛进门方如寻到主心骨, 赶紧迎上前去, “豫嫔妹妹, 你可算来了。” 婉嫔这样讲究礼数的人,居然也会粗疏大意, 可知她何等惶然无措。 郁宛安抚道:“姐姐莫慌,我已命人去请杜太医来, 想来至多两刻钟便会赶到。” 这厢先去看床榻上的小小身影, 永璇支着半条残腿,正在不住地将毛巾用凉水打湿,小心敷在弟弟额上,只是见效甚慢——幼儿体质娇脆,也不敢贸然用冰。 郁宛想了想,“有烈酒么?” 婉嫔一怔,南三所倒是备了几坛子酒,可都是给下人喝的, 低劣得很。 郁宛道:“倒不拘味道, 度数够高就行。” 因让小桂子去挑了一坛酒香最浓的, 叫永璇用这个代替井水——酒精比纯水蒸发的快, 散热效果当然也更好。 永璇依言照办, 三五趟后,果然就见永瑆脸色好转许多,呼吸也渐渐匀净。 婉嫔破涕为笑,“还是妹妹有法子。” 郁宛讪讪,“雕虫小技耳。” 因看往日冷冷清清的南三所里外却堆满物什,色色还都是簇新的,不免大感纳罕。 婉嫔恨恨道:“纯贵妃今早上差人送来一大堆冬衣鞋履虎头帽之类,说是让十一阿哥好好拾掇拾掇,别等进了王府被人瞧不起,她还当她多好心呢!” 以前在潜邸时看纯贵妃还像个与世无争的,怎么年岁越大越发昏聩?皇帝也没说到底指了哪位阿哥,她倒按头要把永瑆给送出去,这不小家伙一听到消息就给吓病了。 郁宛无言,虽然这样说不厚道,可她觉着贾宝玉那套珍珠鱼目的理论形容纯贵妃正正合适,她自己固然受了皇帝太后不少气,可也不该发泄在别人身上,人家又不欠她的。 但,自己跟婉嫔又不能真个去跟贵妃相争,毕竟笼统算下来,还真就永瑆过继给慎福晋的可能更大,没娘的孩子像根草,怕是皇帝也觉得是个好去处呢。 永璇望着眼皮紧阖的小弟弟,神情低落,“其实十一并非怕去王府,他只是不想跟我分开。” 兄弟俩相依为命久已,永瑆早已习惯亲哥哥在身边,乍一听闻要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岂有不害怕的? 如果可以,永璇倒希望是自己代替过继,再不然让慎福晋把他们两个都收养到膝下——但,看看自己这幅模样,谁肯要他? 郁宛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你虽不比旁人健步如飞,可只要你莫看轻自己,旁人又能拿你怎样?世上庸碌之辈何止千万,难道光有一副健全身子就能出人头地了?孙膑双足都被砍去,只能靠轮椅代步,依旧运筹帷幄,还写下一部孙膑兵法流传后世,死后跻身武庙享尽瞻仰。人家所经历的困苦比你艰难千倍百倍,他都不曾气馁,你又何必作此颓废之谈?” 永璇双眸晶亮,虽因害羞未能作答,情绪却比方才好过多了。 不一时杜子腾提着药箱过来,先翻看了永瑆的眼皮、耳廓、肚脐,最后于膻中处下针,“只是普通的心悸受惊,施几剂针,再开两贴药就没事了。” 郁宛同婉嫔俱松了口气。 未几,永瑆悠悠醒转,意识仿佛仍在混沌之中,喃喃念道:“四哥。” 杜子腾一顿,继而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依旧运针如神。 婉嫔叹息,“看来十一阿哥是想见见四阿哥。” 倒也难怪,淑嘉皇贵妃一走,四阿哥成了“长兄如父”,这么大的事,总得问问他意思。 可哪里能找见永珹? 郁宛问永璇,永璇也只摇头,每次都是四哥偶尔想起才来看他们,他连四哥住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呢,再说四哥也不让他去找他,这两年来总是忙忙碌碌的,永璇既不懂那些,更怕给四哥添麻烦,那样四哥就不喜欢他了。 婉嫔跟小钮祜禄氏亦是坐困愁城,四阿哥毕竟是个成年的皇阿哥,身为内廷女眷走得太近亦不妥,再说四阿哥凭什么听她们差遣?不过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庶母。 郁宛突发奇想,“不如咱们去求求皇后娘娘?” 庶母管不着,嫡母的意见总该听一听吧?且那拉氏作为六宫之首,本来谁的孩子都该喊她一声皇额娘。 婉嫔面露迟疑,她跟那拉氏虽私交不错,可也谨守着尊卑之礼,属于不越雷池半步的范畴,且这事终究与她不相干,万一惹恼皇后…… 但再看八阿哥殷殷渴盼的神色,婉嫔终是心软,按着郁宛胳膊,“我陪你去。” 几人来到翊坤宫外,侍女回话皇后正在暖阁练字,郁宛便说她们可在花厅稍等。 喝了小半盏赣州进贡的云雾茶,便见那拉氏仪容整肃地出来,手里还牵着个娃娃——正是那回借着惊风好几个月没去上学的十二阿哥,如今入了冬,他更懒怠出门了。那拉氏也怕吓出毛病,这才纵着他在家消遣,却也生怕荒废学业,每日再忙也得抽出一两个时辰亲自教他习字。 永璂笑逐颜开,“豫娘娘。” 两眼放光就要抓她带来的松子糖,当然知道是为自个儿准备的。 郁宛往他手背轻轻拍了下,“先洗手,瞧你爪子上还沾着墨汁呢。” 永璂吐了吐舌,才不敢跟她辩,乖乖跑去净手,生怕点心没自己的份——以豫娘娘的赖皮个性,要收回去也是极容易的。 那拉氏叹道:“在家躺了两个月,心都躺野了,等见了师傅还不定怎么样。” 郁宛道:“阿哥年轻胆小,那日亲历其中,怎能不心生畏惧?让他缓缓也是好的。” 就知道这小子叶公好龙,先前还对永璇永瑆夸口,说自己临危不乱熊口夺食,牛皮吹得震天响,等真见了活物却恨不得吓得尿裤子。 永璂洗完手摇摇摆摆地出来,听见却有些不服气,“我才不是胆小呢,是出远门太累了,如今天又冷,怕着凉,不想让额娘为我担心才留在家里。” 小机灵鬼。郁宛斜睨着他,“那你就不怕师傅生气?” 永璂满不在乎地挺着下巴,“教不严师之惰,那是他没本事。” 郁宛含笑,“阿哥能想得开自然是好,你跟十一阿哥只差两月,他开蒙又比你晚,即便进度超过你,想来也非罕事。” 永璂机警地竖起耳朵,“他很刻苦么?” “自然,我们方才去南三所,十一阿哥生着病还要八阿哥为他辅导功课呢,真真看着都佩服。”郁宛跟婉嫔对了个眼色,婉嫔亦含笑点头。 永璂这下可受不住了,人家还是没额娘疼的,倒这般发愤图强,他要是连永瑆都比不过,那得多难为情啦,立刻摇晃着那拉氏手臂,“额娘,我明天想去书房。” 那拉氏心里乐开花,脸上却板起,“可以,你得先把几篇古文观止抄完,否则太傅问起,你拿什么交差?” 想到十一阿哥可能已经捷足先登了,永璂赶紧把松子糖往嘴里一塞,边跑边嚼,得快点把作业补完。 那拉氏怕他太劳神,又叮嘱侍女端一盏参茶过去,好叫他休憩时解解乏。 这厢方望着郁宛笑道:“永璂这难缠的脾气,还就你能管得住他。” 不然老是闭门不出,那拉氏也替他发愁,学业还在其次,可若万岁爷以为嫡子吓破了胆,难免更败坏印象——皇帝素来以枭雄自居,他的孩子自然也当是铮铮铁骨之人,而非胆怯鼠辈。 皇帝可不会想到永璂今年才七岁。 郁宛谦虚地笑了笑,她倒不是精通育儿经,无非比谁更赖皮罢了。反正她是不着调惯了的,想跟她玩诈,玩过得她?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72节 闲聊两句之后,郁宛记起正题,因伙同婉嫔说起来意,小钮祜禄氏也在一旁帮腔,不外乎十一阿哥多么可怜,眼看着就要走了,当哥哥的难道不来看看他? 那拉氏叹道:“原是应该,本宫亦不忍见其骨肉分离。” 即刻叫人修书一封,送去宫外四阿哥府上。 婉嫔松了口气,心下倒有些空落落的,原来竟这样容易,可若她独自来此,多半还是张不了口——到底她没有豫嫔胆量,说她愣头青吧,这股子气劲还真能成事。 郁宛则关切询问,“娘娘可知皇上是什么意思?定下十一阿哥了么?” 那拉氏道:“礼部虽未颁下诏书,但想来圣意大致如此。” 哪怕她是皇后,在这档子事上也没多少决定权,更何况总得有人出继,即便保下十一阿哥,又拿哪个去抵债?皇帝可是当着王公大臣的面说要让慎郡王承继香火。 那拉氏唯一能做的,便是让那兄弟仨享受最后的团聚。 第89章 传旨 四阿哥永珹来到南三所时, 十一阿哥的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正倒在乳娘怀里,一口口啜饮紫苏叶熬煮的白粥——祛风解热最好。 见到他立刻欢喜地朝他扑来, 差点把粥碗给撞翻,乳母嗔道:“我的小祖宗, 您可仔细些!” 放以前怎么也得训上两句的, 可四阿哥如今在兵部当差,非同小可, 乳母自然不敢怠慢, 面上还额外做出些亲昵情状。 四阿哥挥手命其退下, 俯身将幼弟抱起,试着掂了掂, 笑道:“又重了不少。” 永瑆没说话,只不停地蹭他后颈, 跟才断奶的小猫崽似的。 四阿哥也难得显出耐心, 并没阻止他作耗,只轻轻坐到床畔去。 再看一旁的八阿哥,四阿哥不禁显出些无奈,“阿璇。” 永璇以前也很亲近这位四哥,尤其当额娘过世后,更是将其视为唯一的庇护和依靠。然近年来兄弟间的感情已淡漠不少,在四阿哥那头是因为壮志未酬,无暇分神给年幼的弟弟们, 至于八阿哥, 他已模糊觉得自己跟永瑆是兄长的累赘。 或者说人越长大越不好骗, 四哥每每强颜欢笑的神色, 都叫他觉得自己拖累了他。本来额娘一走要操心的事就多了不少, 金家那头亦非善茬——外祖父过世后,府里已是舅父金简当家,虽说舅父全仗着额娘的缘故才得皇上提拔,累至如今官位,可外甥跟舅舅毕竟隔了一层,金简肯不肯周全他们,还得看他们是否有用。 这回过继的事,金家自然是不会置喙的,左右四阿哥正是得用,剩下的两个都是负担,犯不着为这个去惹皇帝不快。 至于四阿哥本人,永璇也没打算要他发声,他不希望四哥的前程因自己和永瑆受到影响。 永璇定了定神,说道:“四哥,我这趟请你来不为别的,是想求你帮个忙。” 四阿哥迟疑刹那,还是摸摸他的头,“你说。” 然而永璇所说的却出乎他意料,他并非祈求皇帝不要过继,而是希望皇阿玛将自己和永瑆一并过继出去。 此话一出,连肩上的永瑆都抬起头来,眨巴眼睛望着他八哥。 四阿哥呼吸微微凝滞,“阿璇,你可想清楚了?” 虽说他左足微跛,可毕竟是皇阿玛的亲生骨肉,入了宗籍的,哪怕为了自身颜面,皇阿玛也会寻一门体体面面亲事,可若过继到慎郡王名下,将来能否封贝勒都不好说,府里又只有个孀居的祖母,谁会瞧得上这种家庭? 八阿哥神色坚定,“我想清楚了。” 哪怕舍弃皇阿哥的身份,他也要跟永瑆在一起,当初在额娘病榻前,他可是亲口答应额娘要照顾好十一弟的,怎么能叫九泉下的额娘失望。 永瑆呆头呆脑地听了半天对话,此时仍是一知半解,不过有一点他听懂了——八哥很喜欢他,而且绝对不会将他抛下。 永瑆忽然从永珹肩头向前爬去,眼看就要落在地上,永璇及时将他接住,兄弟俩相视而笑。 四阿哥神色复杂,“阿璇,你长大了。” 永璇浅浅垂眸,“四哥,我只不想让你为难。” 如果一定要有人牺牲,那就由他来吧,四哥是展翅高飞的雄鹰,理应属于更广阔无垠的天地,他跟永瑆,只要远远地在地上仰望便好。 四阿哥从南三所出来,心里像坠了个沉甸甸的口袋,永璇的懂事叫他心疼,而他却对此无能为力:当初他拼命向上攀爬本是为了让两个弟弟过得更好,然而如今,也是他亲手舍弃了这一家子,还把难言的责任悉数交到稚嫩的永璇身上。 可他能怎么办呢?事已至此,注定无力回天了。 四阿哥深吸口气,转身朝景仁宫走去。 纯贵妃自从木兰归来就恹恹的不痛快,得知四阿哥求见,更是火冒三丈,他怎么还有脸来?为了那日林中遇险,自己担了多少惊吓,这位倒跟没事人一样。 料着四阿哥多半为了替几个弟弟求情,纯贵妃本待不见,可转念一想,不如让永珹亲自劝皇上过继永瑆,这般还更稳妥些,省得皇帝哪日鬼迷心窍,再把主意打到她的永璋永瑢头上。 于是设宴备茶,请四阿哥就座。 四阿哥也不跟她绕弯子,直接说起来意,他是愿意让永瑆出继的。 纯贵妃险险按下脸上得意,就知道此子利欲熏心,自然不肯错过这么一个卖好的机会——淑嘉皇贵妃一走,他便成了当家做主的,乐得甩出去一个拖油瓶,牺牲一个不值钱的亲弟弟,却可换来皇帝的倚重与怜惜,这般划算的买卖谁不肯做? 然而四阿哥永珹话锋一转,“儿臣有个条件,若慎福晋想纳十一弟为嗣孙,就得将八弟一并接去府上,这话您得亲自跟慎福晋说。” 纯贵妃实在很想撬开他脑门看看里头装些什么,以为人家是傻子么?要个残废过去顶什么用,这哪是买一送一,分明是买一赔一。 四阿哥神色漠然,“您不答应便算了,总之永璇永瑆不能分开,要么,娘娘让自家孩儿去顶缺罢。” 纯贵妃恨不得抽他两巴掌,敢这么跟当朝贵妃说话,他以为他是谁? 然而天威难测,倘若四阿哥跑去御前哭诉舍不得幼弟出去,保不齐皇帝还真会心软。纯贵妃权衡利弊,觉得不能冒这个险,倒是慎福晋那头更好说话些——大不了多给些银子也就是了,只当养个废人,反正慎福晋膝下寂寞得很。 纯贵妃便生硬地答应下来,又冷笑道:“你倒落得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却不知本宫多么焦头烂额。” 因将后来行刺收尾之事说了,天晓得她担了多少心。 四阿哥皱眉道,“娘娘当真还寄了家书?” 纯贵妃正在滔滔不绝,冷不防被人打断,觉得分外扫兴,“你自己惹出的祸事,倒得本宫帮你铲除麻烦,不如此怎能确保万一?” 四阿哥实在无语,“那家书如何写的,皇阿玛可有察觉?” 对方这样轻视她谋略,纯贵妃亦有点着恼,她到底协理六宫过的,难道连这点关窍都不懂?信上自然没说是消灭贼赃,只以寻常笔墨娓娓道来,真意皆在藏头露尾间,她那个表侄聪明非常,当然知道该如何做。 至于皇帝当然蒙在鼓里,他若是察觉了,自己还能好端端坐在这儿么? 四阿哥紧绷的身形方才放松,又告诫道:“娘娘往后切勿再多生事端,您只要好好看着内廷就够了,外朝的事自有儿臣担待,您且安心等着享清福便是。” 纯贵妃照他的背影啐口唾沫,真是得志便猖狂,也不看看是谁将他扶持到今日地位的,如今还敢反过来瞧不起她?她一个长辈轮得到乳臭未干的晚辈教训? 生气归生气,隔天纯贵妃还是下帖子邀慎福晋进宫喝茶,打算好好商谈过继之事。 慎福晋自然喜不自胜,她倒不在乎八阿哥残不残疾,对她这种人家来说,能有个后嗣年年烧一炷香便够了,哪还顾得上美丑贤愚? 不过她担心皇帝不会舍得。 纯贵妃笑道:“所以这话得你亲自去跟万岁爷提,他兄弟俩在一起久了,哪里舍得拆开?你也是一片慈心,万岁爷不会不体谅的。” 最主要的是,如此就能免除永瑢的麻烦——皇帝本是可怜慎福晋无人养老送终,那当然得考虑慎福晋本人的意见。 纯贵妃觉得这主意实在妙极了。 养心殿内,乾隆接到内侍递来的消息,脸上滑过一丝显而易见的讥诮,“纯贵妃当真请了慎福晋?” 李玉弓着背在一旁研墨,谨慎得头都不敢抬,“千真万确。” “她倒是雷厉风行,都敢来当朕的家了。”乾隆哂道。 这话李玉并不敢接,难道跟着骂纯贵妃?贵妃也不是他一个奴才骂得起的。 不过听皇帝阴阳怪气的腔调,大约对纯贵妃动了大气。贵妃自己也奇怪,明知道皇帝按兵不动只为看看各宫反应,她还非得撞枪口上,蠢得叫人都想哭了。 李玉试探道:“奴才现在去请纯贵妃来?” 乾隆摆手,“罢了。” 他跟苏氏实在没话可说,每见一面都觉心力交瘁,这回也是一样。他连苏氏得知真相后肝肠寸断的模样都懒得见,左右也不会再更改了。 乾隆沉吟道:“明日请礼部尚书入殿,再叫上内务府总管吴书来,朕有事与他二人相商。” 李玉就知道人选已经定好了,连忙应下,心下只默默叹了口气。 慎福晋那日回去后思虑再三,觉得纯贵妃所言有理,她也是个心肠软的,想着兄弟俩感情那般要好,倒不如玉成美事。 只不过祖氏自己年纪也颇大了,身体又不好,这两位嗣孙一个年岁太幼,一个腿有残缺,将来恐怕得费不少精神。 罢了,有总比没有好,既来之则安之罢。祖氏梳理好心情,待要按品大妆进宫面圣,圣旨却已先一步来到府中。 传旨太监言辞铿锵,道皇帝命将六阿哥永瑢出继慎靖郡王允禧为嗣孙,封贝勒。 祖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怎么凭空来了个这样的惊喜,莫非天上掉馅饼了? 第90章 狠心 慎福晋自是感恩戴德, 另一边同样接到圣旨的纯贵妃却面如死灰,她再想不到皇帝选择过继的会是自家六阿哥,明明上个月还指了富察家亲事, 怎么会…… 哪怕是李玉亲自传的旨,纯贵妃依旧难以置信, “公公, 万岁爷莫不是……” 想说是否写错了,可六跟十一笔顺何其迥异, 皇帝怎么会这般粗心大意? 李玉笑眯眯地道:“过继一事, 乃皇上跟礼部尚书大人共同主张, 奴才不过一跑腿的,哪里晓得其中关窍?娘娘若有疑虑, 不妨亲自去问陛下。” 纯贵妃正有此意,她不信皇帝跟自己几十年旧情, 能这般狠得下心肠, 永瑢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呀! 待要命人准备辇轿,身后李玉幽幽说道:“对了,有句话万岁爷让奴才带来,问娘娘可还记得那封家书,还是竟浑忘了?” 纯贵妃如坠冰窖,她死死咬住下唇,面庞血色尽褪,下一刻, 却直直栽倒过去。 翊坤宫中, 那拉氏正带领嫔妃们消寒, 众人围着熏笼团团而坐, 边喝茶便唠嗑, 闲度光阴,一旁碗碟里放着吃食,因地制宜,多为烤熟的板栗、红薯、落花生等等。 嫔妃们秉着风雅第一,嘴里都没怎么动,顶多尝两个剥好的板栗,还得立刻叫绿豆面子来净手。郁宛则完全不顾形象,红薯刚烤熟就忙不迭地用手帕捧起来,也不嫌烫,剥了皮就热气腾腾地啃起来,凳子边还散了一地的花生衣子。 舒妃看她这般穷形极相,难免不屑,“豫嫔妹妹没用早膳吗?到了皇后宫中竟一点都不拘束,看样子是打算吃饱呢。” 郁宛坦诚道:“娘娘宫里的东西太好吃了,臣妾实在忍不住。” 这倒是实话,哪怕是再寻常不过的红薯御膳房送到皇后宫里也都是又甜又糯的,个头还大,烤熟了之后还会流心,简直蔚为奇观,也难怪郁宛爱不释手。 那拉氏含笑道:“也不是名贵之物,你爱吃只管拿去,只一样,凡事都需讲究个度,你如今怀着身孕更别硬撑,吃伤脾胃倒不值了,若实在不舍,回头本宫叫人送些给你带走,不必急在一时。” 说完,还命侍女斟了杯普洱茶。 郁宛道谢接过,抽空向舒妃投去胜利的微笑,舒妃气得险些没把扇子撕碎。 忽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进来,附耳跟那拉氏说了几句,那拉氏面上有刹那震惊,可到底也没多说什么,“知道了,你下去吧。” 这才告诉众嫔妃立嗣人选定了是六阿哥。 郁宛跟婉嫔面面相觑,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如释重负,虽然与预期中有些不一样,可也算间接救了那兄弟俩,大约皇帝是舍不得把两个儿子同时过继出去。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73节 只是皇帝会挑中六阿哥也着实出人意料,纯贵妃虽说性子糊涂了些,可毕竟是从潜邸服侍过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从三阿哥被皇帝申饬绝了指望,纯贵妃更将六阿哥视作心头肉,隔三差五叫来探视,生怕着了人家的道——说句不好听的,只怕她宁愿三阿哥过继呢。 慎福晋那头自是千肯万肯,六阿哥已经到了当家理纪的年岁,又新得了富察一家的孙媳妇,自然乐不可支,只怕她还以为纯贵妃是活菩萨,连亲生儿子都舍得送人呢。 素日快人快语的舒妃竟沉默下来,她忽然想起自己早夭的十阿哥,皇帝连贵妃之子都说弃就弃,若小十还在世又将如何? 不由得滴溜溜打了个寒噤。 忻嫔则狐疑地盯着郁宛,“不会是豫嫔姐姐跟皇上说了什么吧?” 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没娘的十一阿哥更合适,听说内务府连要见人的衣裳都给南三所送去了,怎么忽然间会有变化? 郁宛赶忙正色,“事关体统,忻嫔妹妹还望慎言。” 她哪敢被扣顶干政的帽子,这不单是家事——便真是家事,也没有她一个妾室说话的份。 忻嫔还要再说,魏佳氏闲闲道:“妹妹是嫌这个月过得太宽裕了吗?正好年关将近,本宫倒不介意从你的份例里省一抿子。” 忻嫔只得收声,心下疑惑不减反增,令贵妃在她看来当然也很有嫌疑,为着协理六宫之权,魏佳氏本就与纯贵妃闹得很不愉快,莫非是她落井下石,想把纯贵妃逼得众叛亲离? 好一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不过也保不齐豫嫔从中推波助澜,魏佳氏若是猛虎,她就是为虎作伥的那个伥鬼。 忻嫔越想越怕,觉得皇宫处处是险境,似自己这般心直口快毫无机心的,想保全身家性命还真是不容易。 看来她得快点将郭贵人推出来了。 那拉氏又说了一回闲话,便让人各自散去,当然也没忘记叫郁宛捎上那些吃食。 之后几日,便听闻纯贵妃病倒了,病得还颇凶险。她素有喘嗽之症,以往每逢冬日都得发作一回,只是这回格外剧烈,侍女用手帕接住她咳出的秽物,斑斑都是血点子,这才慌了手脚去请太医来,太医诊断说是肝郁耗血,脾肺两虚——便是俗称的肺痨。 乾隆来到景仁宫时,景仁宫一片静悄悄的,纯贵妃近来神志衰弱,夜里总睡不安稳,故而将内殿的侍女遣走大半,只留下两个贴身服侍的。 白日里也拉着纱帘,窗扉紧闭,只从缝隙旮旯处能窥见一两缕稀薄的天光。 侍女发觉皇帝身影,忙要行礼,乾隆挥挥手命其退下,自个儿且接过案上那碗乌沉沉的汤药。 纯贵妃闻见药气艰难起身,乾隆及时将一个软枕垫到她身后,好让她靠得更省力些。纯贵妃原以为是往日服侍她的宫婢,及至看清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眼泪簌簌而落,哽咽道:“皇上。” 乾隆将装着药汤的白瓷碗递过去,“喝吧,喝了再好好睡一觉。” 纯贵妃顺从地抿了口,心里觉得皇帝对她还是有感情的,她是不是能趁机给六哥儿讨个情? 乾隆看她神色就知道她想说什么,生硬地将汤碗放在桌上,“朕来看你,只因为你是陪伴朕多年的贵妃,你莫要不识抬举。” 温情脉脉的面纱一旦褪去,剩下便只有冰冷残酷的真相。纯贵妃凄厉道:“皇上,永瑢是您的亲生儿子,您怎么舍得?” 乾隆冷冷道:“永璇永瑆何尝不是朕亲生,朕难道舍得他们?” 纯贵妃无言以对,她素来看不惯淑嘉皇贵妃妖妖调调的做派,她的孩子怎么能跟永瑢相比? 当然这话不能对皇帝说,纯贵妃只哭诉道:“永瑢好歹在您膝下待了十六年,臣妾陪您的岁月更是数不数胜,我们母子之心可鉴日月,皇上,您怎能这样作践一个深爱您的女子?” “深爱?”乾隆如同听见一个了不得的笑话,“你所谓的深爱,便是叫人操纵那头黑熊来谋害朕的性命?幸而朕福运深厚,否则,怕真得遂了你这毒妇的愿心。” 他看她的眼神陌生到可怕,纯贵妃打了个寒颤,忽然想起李玉前几日所说,果然是为那封家书? 可她分明是冤枉的,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谋害龙体呀! 她脸上的抗拒昭然若揭,乾隆轻笑道:“大约你想说你本意并非如此,可那又有何不同?” 就算是为了护驾邀功,在他看来也是将皇命悬在刀刃上——他憎恶这样的手段,更痛惜在纯贵妃眼里,连他这个枕边人都是可供利用的筹码。 纯贵妃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哑然无声。 难道她要告诉皇帝那日全是四阿哥一人的主意?不,她不能。 永瑢已被出继,永璋也形同废人,不管她出不出卖四阿哥,在皇帝看来她已然身陷其中——那封家书便是明证。即便牵出四阿哥,她也是逃不了干系的共犯。 还不如将这件事全部认下,壮士断腕来保全四阿哥,如此,若四阿哥真有出头之日,至少还能庇佑她的永璋永瑢。 纯贵妃咬破舌尖,靠着那点刺痛来保持神志灵醒,她苦涩一笑,“皇上既已有了决断,臣妾多说也是无益,您爱怎么想便怎么想罢。” 乾隆大约以为她还会垂死挣扎,哪知她连辩解都懒得辩解,一时间反倒默然。 纯贵妃吃力地翻了个身,仰头望着淡青纱帐,“都是臣妾一人所为,与旁人皆不相干,皇上也莫要疑心三阿哥六阿哥。永璋的胆子早就被您吓细了,您是知道的,至于永瑢,他并不聪明,臣妾也无力教得太好,将来不管您想立哪位皇子为储,他们都不会威胁储君地位,您且安心便是。” 乾隆沉声,“你既然知晓,怎么还敢做出此事?” “是啊,怎么敢呢?”纯贵妃扯了扯嘴角,似笑别人,又似笑自己,“大约只是一点不甘心罢。” 不甘心永远屈居人下,已经是贵妃了,旁人还将她当奴才呼来喝去,连她的孩子都活得战战兢兢,凭什么她就不能自己做一回主? 现在想来,的确是有点懊悔,那件事若真是她做的倒好了——比起叫人护驾,她宁愿那身明黄衣衫倒在血泊里,何等快意。 只怨她不够狠心。 第91章 空白 乾隆出了景仁宫, 转头来到郁宛处。 其实他本不打算来永和宫的,但是贵妃那凄凉的一瞥叫他十分震动,一时间他仿佛以为疑心错了她。 但, 人证物证俱在,纵使纯贵妃再怎么狡辩, 乾隆都不可能如以前一般待她了。 这会子也没了批折子的心情, 还是豫嫔殿里的空气最叫他舒坦。 郁宛正高高兴兴叫小桂子支起烤架,打算烤东西吃呢, 那熏笼里的热气虽足, 然不方便控制火候, 有时候忘记时辰捡出来的红薯栗子都成黑炭了。 还是露天烧烤更直观。 趁今日天气晴好,郁宛说干就干, 让新燕去御膳房领了几篓子鲜鱼活虾,菜蔬就不必了, 冬天也没几样好青菜, 反正有地瓜土豆之类的凑数。 至于牛羊肉,因此物多食容易上火,郁宛本来没打算要的,架不住馋劲上来,还是让新燕拿了半扇小羊排,调料则是刘太监独家研制的秘方。 这会子正伙同春泥两个生火的生火,切菜的切菜,郁宛不想当饭来张口的寄生虫, 本想帮忙, 奈何春泥偏不让她搭手, 一会儿说烟气呛着对龙胎不利, 一会儿又生怕她拿不稳菜刀把指头给剁掉——难道她在她们眼里是个智障? 郁宛很怀疑自己往日的光辉形象去哪儿了。 忙了没两刻钟, 春泥硬逼她到廊下坐着晒太阳,干活由旁人代劳就好,叫郁宛生生觉得自己是个黑心肝的资本家,底下全是被pua洗脑的可怜工人。 冷不防看到皇帝穿过垂花门,郁宛再要藏起来已来不及了,只得讪讪地上前蹲了个福,“皇上万安。” 心里知道她此举极不明智,本来烧烤就不是对健康有利的东西,何况她还怀着身孕,简直是在雷区蹦迪——应该没有哪个嫔妃像她这么贪嘴的。 乾隆威严地扫视四周,众人纷纷垂头。 郁宛忙道:“都是臣妾一人主意,不关他们事。” 这话倒是跟纯贵妃说的一样,难道女人天生比较慈悲?可毕竟是程度截然不同的两件事,经历了景仁宫那样凝重的气氛,这会子即便豫嫔再怎么胡闹,在乾隆看来也是可接受的。 乾隆含笑道:“自个儿偷着打牙祭,怎么不邀请朕?” 郁宛难以置信地抬头,他居然没生气? 不过也是,皇帝尝够了御膳房中规中矩的饭菜,自然也想看看新鲜。郁宛忙叫人添两双筷子,又快乐地端来烤盘——当然是乾隆爷钟爱的粉彩花蝶纹样。 乾隆爷喜欢药膳食补,对烧烤并不十分热衷,以前也只在秋狝的时候尝尝烤肉,倒是没怎么见烤制的河鲜——按宫里的做法,自然以清蒸为宜。 郁宛信心十足地道:“您就跟着我做就好了,保准好吃。” 泥螺要吐沙,鱼要去腮跟内脏,虾得掐头去虾线——虽说古代的水质污染按理不严重,可虾头据说是重金属富集的部位,为了孩子郁宛只能忍痛割爱。 贝壳类就十分好办了,直接洗净剖开搁在铁网上,撒一把泡软的龙口粉丝,再加些葱姜蒜末点缀便是。 郁宛本来还备了许多红油辣子,可皇帝在场,郁宛也只敢吃得清淡些,等孩子平安落地再恢复她的重口星人身份。 乾隆一一尝遍,倒也没觉得滋味如何特别,可看她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模样,便没舍得扫兴,又陪着吃了许多。 最后放下筷子,叫李玉打盆热水来匀面。 郁宛还在津津有味啃着金黄酥脆的烤鱼,因听皇帝说起已经平叛的各回部首领将于下月开始,轮番入朝觐见,心里不由得浮现出个身影来。 那位鼎鼎有名的绝世美人儿莫非也在其中? 便抽空问皇帝道:“回部莫不是打算献美?” 乾隆诧道:“你如何得知?” 郁宛讪讪垂头,“臣妾也是胡乱猜测的。” 乾隆略一思忖就明白过来,必是这丫头听到些风声,私自跑去打听——他也是才知道回部竟有此意,虽说败军献俘乃常事,但多从民间搜罗美貌女子充数,这位回部首领阿里和卓却是要将亲生女儿交来上贡,还是个嫁了人又被休的,实在罕事。 乾隆原本只当笑话,可听说这女子美貌非常,凡见面者莫不为其容光所慑,一时间倒有些好奇,只待阿里和卓来朝,也好看看究竟。 这事不算秘密,自然无须瞒人,乾隆笑道:“天天吃醋,难怪胃口这样好呢。” 郁宛:…… 她真就是想看看漂亮小姐姐而已,不对,人家虽然是嫁过人的,说不定年岁比她还小呢。 那就该称妹妹。 乾隆听了这番自以为大度的心声,愈发认准这姑娘表里不一,只有心存介意才会去比较年岁,真要是满不在乎,管她是大是小呢? 乾隆含笑捏了捏她冻得发红的耳廓,“放心,即便她真个生得天仙下凡,朕心里你也总是最重的。” 郁宛白他一眼,怕不是说体重? 乾隆几乎捧腹,赶紧岔开话题,叫新燕去拿个兜帽为郁宛戴上,“瞅着外头冰天雪地,还这样不仔细,是怕朕不心疼?” 又将她两手拢在怀里,轻轻哈了哈气。 许是勤于锻炼的缘故,万岁爷体温比她高得多,这样渥着比暖炉还舒服。 郁宛惬意地依偎着这个人形暖宝宝,又听乾隆说起方才去了景仁宫。 郁宛才知道纯贵妃病得这么重,连忙抬头,“那臣妾是否该过去看看?” 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当然都知晓纯贵妃生病了,可纯贵妃每年惯例都得病两场,不知是真病还是为了免去人情交际。 不曾想这回连床都下不来,她倒没找几个低等嫔妃前去侍疾? 乾隆静静道:“贵妃好强,你就不必前去打扰了,看库房里可有山参之类,送两支过去便是。” 郁宛沉寂刹那,“想是为了六阿哥之事?” 乾隆不言。 那便是了,郁宛叹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六阿哥乍要远行,贵妃难免不舍。” 这个远行当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慎郡王府虽然也在京城,可对纯贵妃而言,便是十月怀胎的辛苦白白为他人作嫁衣裳,何况她在永瑢身上倾注了最多心力——怀永璋的时候她还只是潜邸一位格格,怀永瑢的时候已经是纯妃了,身份变化,人的眼界自然也会不同。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74节 也难怪永瑢的离开带走她半条命。 郁宛尽管同情,可也只能到同情为止,她自然不会劝皇帝收回成命,且不说圣旨已下,便论起亲疏,她也是跟永璇永瑆更亲近些,六阿哥她连见都没怎么见过——人性都是自私的。 只是纯贵妃的遭遇,多少令她有些兔死狐悲感,郁宛迟疑道:“万岁爷,我能求您一件事吗?” 乾隆知道她想说什么,“放心,你的孩子不会有那么一天。” 过继谁他都不会过继宛儿的——上行下效,母亲这样顽皮,肚子里多半也是个捣蛋鬼,人家求嗣子是为传承香火,送个混世魔王不是给人添堵么? 郁宛:……真是不可理喻,存心咒她呢。 她可是天天求菩萨保佑生个乖宝宝。 乾隆揉了揉她的脸,莞尔道:“不管听话还是顽皮,只要是你生的,朕都喜欢。” 这还差不多,郁宛剥了个烤红薯给他,“您尝尝,比蜜还甜呢。” 乾隆才不像她一般胡吃海塞,就着她的手咬下一口,还顺势舔了舔她指腹,“嗯,真甜。” 也不知说的是哪个。 郁宛俏脸微晕,赶紧拿棉帕子擦手,心想这人光天化日的也不害臊。好在小桂子等人都已知趣地面壁,眼观鼻鼻观心,把自己变成假人。 等收拾完再回来,乾隆便说起十一月二十五的太后寿辰。 他知道郁宛并不怎么乐意给太后送礼——前年精心准备结果触了霉头,去年就干脆随大流了,只送个普普通通的玉手镯完事。送礼的人心如止水,收礼的人也波澜不惊。 大约她也早就放弃示好太后的打算。 不过乾隆还是希望这回能有点新意,好歹能让太后记住,一则因郁宛有孕在身,不管是男是女,能得太后青眼对这个孩子都大有好处;二则,乾隆爷素来以仁孝为先,身为他的宠妃自然也该彼此同心同德,委婉地提示郁宛别给他跌份,让他颜面无光。 郁宛信心满满地道:“您放心,我自有主张,到时候等着看好了。” 竟这样有把握?乾隆不免好奇,这姑娘莫非早有准备,本就想给太后与他一个惊喜? 既然有着读心的本事,那他倒可以提前看看。乾隆遂使出冥想的招数,极力向她脑中探去,然,里头却一片空空如也——她根本什么也没想好,打算临时抱佛脚吧? 再看对面,脸上仍洋溢着自信灿烂的微笑。 乾隆:…… 合着这人摆空城计呢! 第92章 表演 郁宛嘴上答应得爽快, 心里却是举棋不定。 等乾隆走后,便叫来小桂子等人商量,看到底送什么礼方能出奇制胜。她如今倒是不缺钱了, 升了位份,又怀着龙嗣, 什么好东西内务府都尽着往永和宫送, 可太后不比乾隆爷是个俗人,那些金玉之物她老人家也不喜欢不是? 小桂子提议, “不如咱们排一出小戏, 让太后娘娘看看热闹?” 这倒是个好法子, 太后最爱戏文,可总不能挑那些司空见惯的, 郁宛草拟的第二出戏倒是已见雏形,不过故事讲的是捉奸, 放在她老人家的圣寿上可不像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老佛爷想怎么样呢。 再说仓促里也寻不出盛淮山那样身段风流的小旦, 若扮相不美,怕是还招太后的嫌。 几人一筹莫展,干脆先把其他宫里的拿出来讨论一回。春泥因说起忻嫔最近常把郭贵人送去南府,天不亮就带走,等天黑透才叫带回来,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 那南府可是专研宫中礼乐的,莫非忻嫔因着去年荷花池上一舞丢人现眼,特意让郭贵人帮她找回场子? 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想讨好的是太后还是皇帝不言而喻。 郁宛咦道:“在景阳宫偷偷练不是更方便吗?” 看忻嫔的样子分明不想惹人注意, 那又何必费这番周折, 请几个教习师傅过去不是一样? 春泥摇头, “这奴婢就不得而知了。” 新燕敛眉思索片刻, 蓦然道:“听说南府新建了一个冰池。” 这就又得说起乾隆爷的孝心了,为了迎接钮祜禄老太太的圣寿,也为庆祝兆惠将军等大破回疆,打算于西苑三海举办冰嬉大典,让皇额娘好好玩乐,也好彰显大清将士意气勃发的风采。 难道忻嫔打算让郭贵人冰上起舞? 她倒是勇于挑战高难度,这可比在船上跳还麻烦呢。 新燕道:“话虽如此,独她想到旁人却没有,便可见她诚心。郭贵人跳得好入了圣心,那是她面上有光,跳得不好也是郭贵人自个儿没本事,她用不着担干系。” 大约她以为一理通百理融,郭贵人自幼练习骑马,那滑冰当然也不在话下。 郁宛对郭贵人霍硕特氏没什么恶感,这位除了缺心眼些,为人还是挺老实巴交的,奈何遇人不淑,既上了忻嫔这条贼船,那就别想独善其身了。 新燕的话倒是帮她指明了思路,郁宛灵机一动,招手命几个心腹过来,低声说了几句。 小桂子因是半个男人,不敢跟姑娘们耳鬓厮磨,只能远远在一边望着,急得抓耳挠腮:“怎么了怎么了,娘娘也想安排歌舞?” 郁宛笑着让春泥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歌舞有什么稀罕,无论皇帝还是太后都早就看腻了,要弄就弄个雅俗共赏的,还能活跃气氛。 郭贵人看着就笨笨的,即便起舞想来也颇沉闷,既如此,不若借一借忻嫔的力,相信经过这场抛砖引玉,她安排的节目会更叫人印象深刻。 只是有些对不起郭贵人,没法子,明年给她包个红包罢。 永和宫这边红红火火打算大干一场,景阳宫的忻嫔则分外恼怒,看着跪在地上的郭贵人,“已经练了半个多月,怎么还是不见起色?” 没见过这样蠢的,统共就几个简单动作,愣是学得磕磕绊绊,是头猪也该教会了。 郭贵人大气也不敢喘,神情几乎是麻木的。 忻嫔本欲罚她多跪几个时辰,还是侍女菖蒲提醒,若跪伤膝盖,前面功夫不都白做了? 忻嫔只得隐忍着怒火让她起身,“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吧,同是前年进宫的,怎么豫嫔就能平步青云、一举升至嫔位,你却连万岁爷的影子都见不到?僧多粥少,等豫嫔诞下龙胎,怕是更没你的事了。” 郭贵人平白受了一顿排揎,脸上却也瞧不出难过,只躬身谢恩告退。 忻嫔对菖蒲道:“她但凡有点气性儿呢,本宫还觉得好过些,哪晓得是个不求上进的,白费本宫栽培。” 菖蒲心说当初您就看上她这面团般的脾气好拿捏才将人招致麾下,怎么如今倒嫌弃起来?真是远香近臭。 换了个豫嫔那样野心勃勃的,只怕主子才更该懊悔呢。 西配殿内,侍女碧落小心地为郭贵人挽起裤腿,在摔得青紫斑驳的肌肤上涂抹药膏,嘴里轻声埋怨,“忻嫔娘娘可真是,那冰舞岂是容易练的,要笼络圣心,她自己怎么不上阵?只会折腾您。” 郭贵人默然长叹,“是我自己无用。” 也怨她选错了路,当初一齐进宫的嫔妃里头,伊贵人选了颖妃,虽说无甚恩宠,到底吃穿不愁;瑞官女子自己作死便不说了;兰贵人几经辗转,虽然尝过苦头,可如今到底落了个安生所在,婉嫔脾气好,豫嫔又肯认她做姊妹,处处护着她,哪像自己,不得不忍受忻嫔日复一日的羞辱跟折磨。 碧落道:“兰贵人家世也好,看在太后面子上,也没谁认真跟她为难的。” 这便是家眷在旁的好处,不似她背井离乡,身处这繁华热闹的紫禁城,却只能形影相吊。 郭贵人落下珠泪,她真的很想念部落里的阿布跟额吉。 碧落忙为她拭泪,“小主也莫太过忧心了,只要您过得好,乌巴什大人也会为您骄傲的。” 看着那些淤伤实在有些惨不忍睹,“不如奴婢帮您请两天假吧,这伤可得好好养养,留疤就糟了。” 郭贵人摇头,“我如今哪有休息的工夫,随便包扎一下就行。” 忻嫔脾气是块爆炭,若被她得知,定得责怪自己偷懒——郭贵人如今却是没什么资格说不的。 至于那块疤痕是否有碍观瞻,左右她也没抱得宠的指望,留就留吧。或许这辈子,皇帝都不会有机会看到她腿上惊心动魄的伤口。 转眼到了皇太后的正日子,郁宛早早收拾一新,随大部队去往西苑三海,因着有孕在身的缘故,给她配的座驾也是最宽敞舒适的,还只容她一个,叫一众挤挤攘攘跟下饺子般的嫔妃十分眼热。 皇太后嘴里说何必劳师动众,实际却乐得合不拢嘴,脸上的每一条褶子都舒展开来——儿子这样热切给她过寿,生怕她玩得不好,真真是世间难得的孝心。 照郁宛的看法,乾隆恐怕自个儿贪玩的心更多些,要知这位爷对冰嬉的热情本就十分高涨,自他开始更是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乃至与骑射、摔跤、满语等等并列为四大国俗。 要不是怕摔断那把老骨头,只怕乾隆爷都得亲身上阵呢。 到了西苑,远远地便望见一座白塔位于中心琼华岛上,其状巍峨,四面建筑林立,掩映在清晨薄雾中,如同云蒸霞蔚一般。 乾隆先带领太后嫔妃们转悠一圈,让她们好好赏景,之后便上了万佛楼,待会子居高临下,方便观赏表演。 因西苑就在皇城以西,此番后宫女眷几乎倾巢而出,当然也不忘捎上她们的子女,只除了纯贵妃依旧卧病不起——众人皆以为她是伤心分离之故,倒也未曾多想,左右皇帝留了两个太医随侍宫中,想必贵妃不日便会康复。 四阿哥牵着两个弟弟,心中哪怕千回百转,面上却丝毫不显。他不知纯贵妃会否供出自己,但想来是没有,否则皇帝不会容许他操办今日庆典。 只是,不管幕后操纵为谁,那件事毕竟是他得了利,怕是皇阿玛对他的忠心都得打个折扣,只瞧皇阿玛近来愈发重用五阿哥便知了。 弯弓射熊的勇力,到底比不过五阿哥胳膊上受的那点轻伤更叫皇帝动容。 四阿哥唇畔微哂,永璇却轻轻扯了扯他衣袖,“四哥你去忙吧,我跟永瑆能照顾自己。” 自从过继的消息传出,这一个月四哥待他们亲厚了不少,非但时不时来南三所探望,带他们到府上作耍,还送了很多外面买来的玩具跟糖果子,叫永璇都有些受宠若惊,还以为是离别前的补偿。怎料后来尘埃落定,到慎郡王府上的是六阿哥,他跟永瑆面面相觑,都有种恍如隔世感。 四阿哥何尝不唏嘘?他都做好了分别的打算,怎料峰回路转,皇帝选中了永瑢,这也令他愈发肯定,那封家书已然事发,否则怎么也轮不上纯贵妃的六阿哥——除非皇帝要给她一个教训。 永璇偷眼覻他神色,“四哥,我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明明郡王府是最好的归处,在宫外哪怕不能时常见面,有什么事也能托人转达,慎福晋又是个只知含饴弄孙的,必然会对他们极尽疼爱,强如留在南三所里,还得四哥费心周全。 他就觉得四哥是否牺牲了什么条件,来换取皇阿玛对他们的挽留,但,本来不必如此的。 四阿哥轻轻抚摸他的头,“怎么会?别多想了,你俩都是我的好弟弟,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保护好你俩的。” 不过待会子他还得亲身上阵,的确不宜把两个小的留在身边,四阿哥正踌躇是该交给皇帝还是叫几个得力的奴仆照管,永璇却已脆生生地道:“有婉娘娘跟豫娘娘在呢,不要紧的。” 说完便带着永瑆朝茶座那边跑去。 四阿哥一面唤着慢些,一面放眼望去,果然两个盛装华服的丽人坐在那里。 他便含笑上前打了声招呼,婉嫔已知其意,笑道:“阿哥放心去吧,本宫会照看他俩的。” 郁宛则悄然打量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四阿哥,她十分好奇永珹跟纯贵妃说了些什么,怎么探病一遭,纯贵妃的病况更沉重了? 四阿哥心中一凛,面上管自微笑,又命人给二位娘娘奉上牛乳香茶跟几盘子点心——婉嫔面前是山楂糯米糕,豫嫔面前则是枣泥山药糕,可见他行事十分妥帖。 郁宛赞许颔首,“阿哥费心了。” 知道孕妇不能吃山楂。 四阿哥道:“以前额娘在时儿臣也常帮她打下手,耳濡目染,约略记得不少。” 淑嘉皇贵妃生了四胎,他是最大的那个,当然知道哪些饮食忌讳。 此话一出,又引来婉嫔一番喟叹,人死如灯灭,淑嘉皇贵妃生前纵有千般过错,此刻婉嫔也只记得她的好处——最不该便是年纪轻轻就过世了,留下几个孩子孤苦伶仃。 又称赞四阿哥办事妥帖,堪为兄长表率,淑嘉皇贵妃泉下有知该多欣慰。 不消说,鼓楼上人多眼杂,这番言谈亦会传到皇帝太后耳里。 郁宛看着四阿哥恭身聆听的模样,觉得这便是万千家长心目中的好孩子,她当父母也会喜欢这样的。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75节 只不过,她怎么总觉着有点做戏的成分呢?好像要昭告天下他这位皇子多么重情重义似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 乾隆和一众嫔妃过来时,便笑道:“你两个倒会享福。” 郁宛是因为有孕懒怠走路,反正坐在楼上也能俯瞰全貌,婉嫔则是不放心她非要作陪——这位娘娘若生在现代,必定是个勤勤恳恳的义务劳动者,生在西方那就活脱脱圣母玛利亚转世了。 见皇帝过来,二人连忙起身,婉嫔因说起方才四阿哥来过,又结结实实夸了一番,郁宛很捧场地不住点头,至于心里怎么想,那除了她自个儿就只有皇帝知道了。 乾隆暗暗称奇,看来宛儿倒是颇有识人之明,没被老四那副乖顺表象蒙蔽过去。 乾隆对永珹并非没有怀疑,只不过纯贵妃自己全认了,他也懒得再问——嫔妃跟已经成年的皇子,他自然更看重皇子一些。 日久见人心,永珹若果真弄鬼,必会露出端倪,他有的是时间等待。 庆典快要开始了,乾隆本想让郁宛到身边就座,郁宛却说她得照看两位阿哥,请皇帝自便——她区区一个嫔位,贸然挤进去算怎么回事,皇帝身边自然该是太后跟皇后。 钮祜禄氏果然面露嘉许,看来豫嫔尚算懂事,不枉皇帝器重她。 乾隆有点惋惜,到底这位准备了何等惊喜,到现在还一丝不露?试着暗自查探,然则郁宛脑中天马行空,就没一点关于太后寿礼的部分。 她还真是心大,就这样确信太后喜欢? 乾隆按捺住满腹狐疑,心痒难耐地入座,目光望着冰场上的八旗阵列,思绪却已飞远了。 郁宛注意到忻嫔身旁已没郭贵人影子,料想是到场下准备去了,忻嫔自个儿倒是踌躇满志,她让郭贵人不眠不休地练习了这么些日子,怎么也得似模似样。 成败在此一举。 首先出场的自然是英姿矫健的男儿们,郁宛以前只看过几场花样滑冰,印象里多以阴柔为美,而眼前景象却截然不同,她没想到古人的滑冰也有这么多花样,有冰球、冰上射箭,甚至还有短道速滑。 赛场上热闹非凡,白气氤氲,也不知是冰块散发的冷气还是汗水蒸腾出的热气,可惜大冬天不方便打赤膊,否则一群肌肉猛男赤膊上阵,那场面得多刺激。 其中尤为瞩目的是四阿哥,他本就生得高大英俊,脚下踩着的冰靴也是格外加厚了的,看上去更是鹤立鸡群,卓尔不凡。 郁宛暗道四阿哥这个心机鬼,那外增高得有十多公分了吧,不知里头还有没有内增高。但不得不说,四阿哥在冰上的平衡性非常好,人家射箭是战战兢兢,他却是疾如流星,也没见如何动作,红色的羽箭便已落入草靶子中央的圆心,脚下还不忘来一个潇洒的滑行。 可知下了苦功练习。 眼看着胜负已分,乾隆清清喉咙,命李玉颁下奖赏,头等者三名,各赏银十两;二等者三名,各赏银八两;三等者同样三名,但赏银就只有六两了。至于余下的兵丁,凡是参与表演的,都能得四两银子,算是对他们卖力气的嘉奖。 郁宛悄悄跟婉嫔咬耳朵,“万岁爷也忒小气了些。” 这么点银子就够做什么的?她以为头等奖至少得几十上百两呢。 婉嫔微微一笑,“莫忘了,当贵人的月例也才十两银子呢。” 倒也是,毕竟二十两银子就够寻常人家过一年的了,这些侍卫另有俸禄,今日所得算是意外之喜,喝点小酒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郁宛仍觉得皇帝抠门,他自己那么奢靡,怎么对底下人就不大方点呢?真是严于律人宽以待己。 一转眼发现万岁爷正虎视眈眈看着她,郁宛赶紧垂头,阿弥陀佛,希望乾隆没听见那话,别来扣她的月例银子——她承认她也是个小气鬼行不? 乾隆自然没听见,鼓楼上嘈杂得很,隐约一两句也被底下山呼万岁的声音盖过去了。 众侍卫分成数列,鱼贯而走打算领赏时,身后忽有一俏丽红衣呈蜿蜒蛇形蹁跹而来,众嫔妃皆瞪大两眼。 忻嫔倒是松了口气,还好,开场尚算顺利。 颖妃皱眉,“哪来这般不懂事的舞姬,如此肃穆场合也是她能擅闯的?” 庆妃闲闲道:“颖妃妹妹连郭贵人都不认得了?她与你同是蒙古出身呢。” 郭贵人?颖妃下意识朝忻嫔望去,原是安排好的,难怪队形丝毫不乱,想是忻嫔的人已打过招呼。 又朝郁宛投来探询的目光,忻嫔作妖,她一点都不担心? 郁宛气定神闲,还抽空跟婉嫔讨论郭贵人的舞姿,她不懂这些,但看上去已有四五分火候,许是冰面更显轻盈之故,郭贵人的姿态倒比忻嫔去年在圆明园那番做作更自然。 伊贵人银牙暗咬,一刺不除又添一刺,这忻嫔还真帮了霍硕特氏大忙,反观颖妃却只会捧豫嫔臭脚,半点也不为自己想想办法。 怕是今日之后,郭贵人也将成新宠了。 郁宛看着这位同行在冰上闪转腾挪,气都不带喘的,心里琢磨着郭贵人会否来个惊艳世人的三周跳,然,郭贵人才刚跃到半空,下一刻便直直栽倒下来,动都不动了。 众人皆唬了一跳,太后寿辰可不宜见血光,多不吉利。 忻嫔亦暗暗恼火,可别在今日出事,要死也另外挑个时候。 还好太医看过之后说只是暂时晕厥,至于腿部的摔伤需另外查看,但性命想必是无碍的。 那拉氏关切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 太医面露难色,半晌才蝎蝎螫螫道:“想是饿急了之故。” 乾隆闻听更是不悦,冰嬉本为彰显大清国富民强,她倒好,饭都吃不饱就来上阵,不知道的还以为紫禁城多么水深火热呢。 更何况还闹出了笑话,便只淡淡地叫侍从抬回景阳宫去。 忻嫔本待舞完之后再出面邀功,这会子倒有点庆幸自己没早早说明,还好没牵连到她身上——她是让郭贵人节几天食,好让身段更显苗条纤细,可谁知这蠢货不懂变通,真个老老实实粒米不进,存心让她难堪呢! 不光忻嫔气急败坏,皇太后的情绪亦被弄得一团糟,过寿过成这样还是头一回,且是因嫔妃间蓄意争宠,把她这个德高位尊的长辈当什么了? 待要赌气离场,楼下忽传来清脆的梆子声,众人定睛瞧去,只见一男一女脚踩冰鞋踏歌而来,身穿鲜艳的荷叶边衣裳,手里拿着扇子跟手绢,时而高举向天,在空中急速旋转,又稳稳地落回到指尖上,至于口中所念的唱词,更像是插科打诨,哪怕故事听不太分明,就着那高亢嗓音,也别有种诙谐风趣的意味。 太后从未见过这种新奇的表演模式,几乎一瞬间便被迷住了,这才是寿宴上应有的东西,谁爱看那些搔首弄姿的舞蹈。 乾隆则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怪不得藏着不叫他知道,敢情好戏在后头呢。 郁宛含笑道:“太后娘娘,这出冰上二人转,便是臣妾为您准备的礼物。” 名字倒是生动形象朗朗上口,旁人还当她自己想的,又哪晓得郁宛不过是从历史的长河里发掘出来,化为己用? 太后看她的眼神别提有多慈爱了,立马叫贵嬷嬷给赏,底下人也忙将那张紫檀椅搬回来,看这架势娘娘还得坐半天呢。 乾隆以目示意郁宛过去,郁宛乖乖遵旨,就见他用力握紧自己的手,咬牙切齿道:“小滑头,瞒得朕好苦!” 异常亲昵的埋怨,可不单是因为被骗,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与不平。 郁宛:…… 她忘了,这种三俗节目似乎也很对乾隆爷胃口。 怕是乾隆爷很遗憾没能成为第一批观众呢。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ps.二人转这种艺术形式据说嘉庆末年才出现(不过它的前身秧歌和莲花落早就有了,二人转可以看成两者的融合),女主算是小小地苏了一把 第93章 礼物 二人转的段子多为民俗故事, 讲究谑浪笑敖,其中有些更是尺度惊人。郁宛考虑到场合,只拣了几出清淡的, 但就这般已足够让太后与众嫔妃绝倒了。 最后当然是以本山老师那出经典的《正月里来是新年》收场,给皇帝太后拜个早年。 穿着大红大绿衣裳的男女齐齐拱手作揖, 别提有多喜庆热闹了。 哪像忻嫔还得费心去找俊男美女伴舞, 殊不知这些民间艺术家才更对老太太的胃口呢。 太后连声念叨,叫侍卫带下去歇息, 还一人赏了五十两银子, 这可比皇帝出手大方多了。 乾隆爷也不恼, 左右这些耍杂技的难得进一回宫,留着哄皇额娘多高兴几天也使得, 何况太后给郁宛颜面也是给他颜面,当儿子的还要跟老娘相争么? 忻嫔眼看郁宛轻而易举获得众人喜欢, 心里咕嘟咕嘟冒起了酸泡儿, “豫嫔姐姐当真深藏不露,偏赶在郭贵人后头出来献技,不知道还以为算准了呢。” 这会子她还有什么不明白,敢情自己被人利用了——郭贵人刚丢完丑,后面出场的无论是什么,大伙儿也只会夸口说好,更何况这狗屁二人转正是投其所好哄皇太后喜欢,哪怕再俗再低劣, 又有谁敢说个不字? 她这是踩着别人的尸骨上位!只怕郭贵人也是被她设计才摔跤的! 郁宛凉凉道:“我再怎么能掐会算, 也比不得妹妹这般因材施教, 人家一个草原上长大专精骑射的女子, 被你弄去练那劳什子冰嬉, 还真是知人善用啊!” 话音方落,颖妃等人已忍不住偷笑起来,可不是,术业有专攻,哪怕从南府随便挑两个舞姬都比郭贵人强呢,哪有这般强人所难的。 忻嫔本就心里有鬼,见郁宛当面挑破她的盘算,恼羞成怒,忙辩道:“胡说什么!郭贵人自己想为万岁爷助兴,与我何干,虽说出了点意外,可心却是极诚恳的。” 为了挽回些薄面,又柔声对乾隆道:“臣妾瞧郭贵人舞姿曼妙,聘聘婷婷,配着清歌浅唱,这才是雅人当赏之乐。” 言下之意,郁宛安排的节目俗的不能再俗,只有品味低级的人才喜闻乐见。 众人皆觉无语,她还觉着自己分外清高呢,却不知皇帝跟太后都在兴头上,哪会愿意听见这种评语? 乾隆果然阴沉着脸,一声不吭。 忻嫔碰了个软钉子,只得将才举起的酒杯讪讪缩回去。她还以为万岁爷很能共情自己呢,难道是因为太后在场才不敢肆意批评? 颇有众人皆醉我独醒之感。 那拉氏淡淡道:“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各有千秋,各位妹妹也无须争论长短了,本宫瞧着都是好的。” 那拉氏是标准的大家闺秀,精通满蒙汉学,这二人转的确有点超乎她认知,可她也不会贸然质疑。 何况怀里的永璂正看得津津有味。 席散之后,太后就把几名民间艺人要到慈宁宫去,以备闲暇时拿来消遣。郁宛不知太后的接受程度是多少,私下叮嘱叫他们排演前先拿给贵嬷嬷看一看——贵嬷嬷乃太后心腹,对太后秉性口味自然了若指掌,以免犯了红线。 若太后来者不拒呢,那就省事多了,郁宛还把新写的几折戏送去,请他们排成段子,正是《美娇娘巧治奸邪贼》的预演,若反响不错,再考虑搬上大舞台。 至于郭贵人那头,受的伤据说比前年伊贵人从马背摔下来还严重,她前阵子练舞本就摔倒了不少次,又未及时敷药针灸,还硬着头皮上场表演,结果导致病情恶化,有几处还化了脓,太医诊断,少说得有半年才能渐渐痊愈。 郁宛叫新燕送了些碎银子跟跌倒膏药过去,银子藏在不起眼的绸缎尺头里,以免忻嫔瞧见据为己有;膏药则是杜子腾自己的独家秘方,专为除疤所制,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很懂得女儿家爱美的心思,此法虽然见效慢些,然可活血生肌,去除淤痕,就看郭贵人信不信得过他了。 郁宛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虽然她不必为郭贵人受伤抱歉,但总归是借了那一舞的东风,投桃报李罢。 春泥道:“送佛送到西,小主这样怜悯她,何不将她召来永和宫同住?” 总归只是皇后一句话的事。 新燕瞥她一眼,这就涉及到界限的问题了,轻声叹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倒不单指女子,放之四海而皆准。人与人相处是门学问,虽然忻嫔性情急躁御下刻薄,可没准郭贵人自己以为人家是为她好呢,毕竟忻嫔的角度是在用心栽培,贸贸然让她脱离景阳宫,她未必会觉得出苦海,说不定还以为是耽误她。 且郁宛与郭贵人虽然同是蒙古出身,可毕竟分属不同部族,利益未见得完全一致,设若日后郭贵人想要自立门户,兴许倒成了引狼入室。 郁宛赞许地道:“还是新燕心思剔透,春泥,你得多学学。” 春泥吐吐舌头,她确实没想那么远,只觉得这郭贵人单纯容易操纵,招揽她或许是个助力,但,娘娘这般得宠,终究也是可有可无吧。 其实春泥担心的事郁宛也有想过,她毕竟已快三十了,尽管乾隆说他喜欢熟女,那也是风韵犹存的美貌妇人,真要是两鬓生斑看他嫌不嫌弃!最好当然是打算后路,颖妃笼络伊贵人、忻嫔笼络郭贵人不都打的这个主意么? 何况她现又身怀有孕,等重新能侍寝最少也得明年六月(庆妃虽帮她算过房事安全期,郁宛并不敢轻易尝试,怕伤着胎儿,孩子跟老公,那还是孩子更重要些的),宫里的态势一向千变万化,听说回部还送了佳丽,等她生产完,指不定已经人走茶凉了。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76节 因而春泥所说的找郭贵人不失为一个办法。 但,郁宛思虑再三还是给否决了,乾隆爱的就是她天真率性,那她就得维持好人设,真要是变得贤惠大方与人同享,只怕会失宠得很快。 也因如此,即便她怀着身孕,郁宛也没懂事到劝皇帝雨露均沾,左右皇帝过来她就扫榻相迎,皇帝不来她亦安然就寝,任凭花开花落去罢。 纵要选人代劳也不该选郭贵人,这位现还卧床不起,叫她帮忙侍寝,不是摧残人家小姑娘么! 转眼已至年末,郁宛的生辰也在一片欢腾气象中冉冉到来,唯因皇帝忙着接见回疆首领阿里和卓之故,早早让王进保传来消息,说是没法陪豫嫔过寿了,当然礼物还是送到,是一套十二个翠玉雕琢的酒盏,小的才拇指肚容量,大的则堪比太庙盛贡品用的海碗。 考虑到郁宛此刻不宜饮酒,只好拿它当装茶,可谁喝茶是这么喝的,真跟鲸吞牛饮一般了。 跟半年前送她的挂钟一样不可理喻。 虽对乾隆爷送礼的趣味颇有微词,可郁宛还是状若高兴地道谢,伸手不打笑脸人,往好处想,至少是玉做的,比什么竹雕木雕都要值钱呢。 庆妃没有食言,今年特意来陪她过寿,一进门便笑道:“嗬哟,你怎么得了这套东西?万岁爷当真舍得。” 郁宛还以为大有来头,忙问道:“姐姐原来认得?” 不会是什么羊脂玉和田玉吧,那她可就赚大发了。 “当然。”庆妃举起一个在日色下细细端详,“这是西洋产的玻璃,漂洋过海而至,市面上可不容易见到呢。” 郁宛一听便大失所望,她还以为是翠玉,哪晓得是比玉更不值钱的玻璃——看来那浅绿色也是因为工艺不纯,掺杂了铁元素的缘故。 庆妃咦道:“你怎么一点都不吃惊?” 因为这种东西在后世比比皆是,早已是走入千家万户的廉价品。郁宛含糊道:“万岁爷早先说过,我这会子方才记起。” 见庆妃爱不释手,她干脆道:“姐姐若是喜欢,只管拿去好了。” “那怎么成?”庆妃抿唇,珍而重之地放在博古架上,还加了圈软垫保护,“既是万岁爷赏你的,你就好好收着,别摔坏了。” 郁宛自悔失言,旁的也就罢了,生辰之礼自然不能轻易转赠,既会惹乾隆爷不高兴,也给庆妃带来麻烦。 便讪讪地岔开话题,“听姐姐的意思,这东西仿佛很值钱?” 庆妃虽然不管宫务,但她是个万事通,什么都能知道一点。玻璃虽说康熙爷时便有了,可在本朝仍是贵物,如今嫔妃里头除了皇后,也就两个贵妃处能用上。翊坤宫的她不知情,但永寿宫暖阁里用来镶窗户的几块薄薄玻璃板,一尺见方就值十两银子,可见何等珍稀。 郁宛听得咋舌,她若是能引进玻璃技术,岂非就能发大财了?奈何志大才疏,光知道后世怎么用的,对于玻璃怎么烧制却是一窍不通,只能眼睁睁看着富婆梦从指尖溜走。 但经了庆妃这番解释,郁宛再看那套杯盏就亲切多了,果然礼物的好坏取决于价钱,何况并非一无是处——小的可以用来盛酒,大的兴许可以和面,要用总是用得上的。 第94章 佳人 庆妃笑道:“我听说万岁爷还私藏了一套七彩珐琅釉胎的, 怎么不把那个赏你?” 郁宛忙念了声佛,穿衣花花绿绿也就罢了,喝茶的杯子也都五彩缤纷谁受得起——看得人眼花缭乱, 还是现在这样干干净净的好。 又请庆妃到里头吃寿面,规矩是要用一根面条搓成, 又粗又宽, 盘成塔型,寓意扶绥绵长。 庆妃才吸了两口便被汤汁呛着, 不得已只能先行咬断, 再看郁宛却嗦得又快又急毫无压力, 没一会儿的工夫那根寿面就全进肚了。 难怪万岁爷宠她,这嘴上工夫当真了得, 庆妃默默心想。 再看对面郁宛困惑不解地望着她,“姐姐瞅什么呢?” “没什么。”庆妃轻咳了咳。她这样文静内敛的女子, 是不该出此虎狼之语的, 更不该带坏那纯洁的蒙古姑娘。 到黄昏时,庆妃便起身告退。 郁宛本还想留她抹几圈骨牌,庆妃笑着推辞,“改日吧,我得去看看贵妃娘娘。” 她说的贵妃当然是指魏佳氏。 郁宛关切道:“令贵妃身子不爽么?” “左不过是些头疼脑热症候,年关琐碎事情又多,还硬撑着不肯吃药。我让她歇息两天,她反嫌我聒噪。”庆妃言语里颇有点怒气。没见过这样执迷不悟的, 难道一个协理六宫之权比自个儿的身子还要紧? 无奈魏佳氏要强惯了, 庆妃除了多去看看别无他法, 左右有她盯着魏佳氏还能按时用药, 若她不在, 指不定都得忘得一干二净了。 郁宛看外边已经黑得一团模糊,让小桂子帮庆妃打着灯笼,好生送到永寿宫再回来。 她这厢精神尚好,便召集新燕春泥等人打牌,无奈牌九规矩太多,春泥等人又是小酌了几杯的,迷迷糊糊皆记不住,到最后只能改为猜拳比大小,或是斗草簪花,虽输赢都是小打小闹,倒也得趣。 乾隆踏着更深露重进门时,只见郁宛已经脸颊红红躺在床上睡熟了,倒不是酒醉,纯粹是闹得太过。 乾隆叫侍从将熏笼里的炭拣出几块,本来底下就有地龙,这炭火烧得太旺反而不好。 又上前探了探郁宛的额头,确定不曾发热,这才松了口气,只听这人嘴里喃喃念着个名字,像是蒙古那边的? 内殿里头就只小桂子还警醒着,当下大着胆子道:“回万岁爷,娘娘是想念夫人了。” 乾隆恍然,宫中女眷逢月份大时,皆可召外命妇入宫觐见,一则宽嫔妃之心,二则有什么缺的家里也能帮忙置备。只是勒扎特部山高水远,以前亦无此先例,他竟给浑忘了。 这人怎么不晓得提? 乾隆若有所思,“你们娘娘常念起家乡?” 这话小桂子有些不好答,说是吧,显得主子不喜欢皇宫似的;可若说不是,话又不够老实。 因而也只能斟酌道:“娘娘因是头一遭生产,难免心怀忐忑,又感叹旁人临盆时有亲眷相陪,自个儿却连个主心骨都没有……” 这倒不是他瞎编,郁宛的确明里暗里抱怨过两次,可是也仅限于抱怨为止了——部族里本就事务繁琐,这一来一去得月余工夫,哪里耽搁得起?何况的确是没先例可援,人家出身京城的,入宫觐见自然方便,在她之前可连个怀孩子的蒙妃都没有呢。 左右她身子尚算康健,若实在必要,只能去向那些生养过的嫔妃讨教了。 乾隆望着沉睡中的女子,抬手抚了抚她鬓发,并未多说什么,只道:“告诉你家主子,她会心愿得偿的。” 小桂子伏地叩首,惊喜得连谢恩都忘了。 等郁宛醒来,便忙将这事告诉她,郁宛诧道:“什么心愿?” 小桂子一时有些踌躇,万岁爷似乎也没说具体要怎么办,兴许只叫人画两幅老爷夫人的画像纾解相思就完事了,那娘娘不就白欢喜了么? 郁宛看他踟蹰不前,笑道:“行了,左不过又要赏我些,瞧你这眼皮浅的劲!” 她这怀孕半年领的赏赐还少么?实在不必一惊一乍。当然,她不会因为习惯就视为理所应当,对乾隆爷还是心怀感激的——固然他不是个绝佳的丈夫,但至少是个有钱的丈夫。 世上多的是又穷又坏的男人呢。 小桂子见她豁达,只得罢了,若真如他猜想的那般,兴许不久便能见面,到时娘娘自然也就知道了。 除夕夜惯例为阖宫家宴,节目当然也是那些庸常至极的节目,叫人看得昏昏欲睡,只除了伊贵人中途讲了几个冷笑话,让气氛变得更加尴尬——郁宛早就听闻伊贵人最近勤练相声,想必是受了她那二人转的启发,立意要取得太后跟皇帝欢心。 奈何幽默这种事真得讲究天分的,伊贵人的口齿虽然不错,但语气过于平缓,毫无抑扬顿挫,听完就像吃了把淡瓜子,除了嘴里发麻什么也没有。 乾隆更是丝毫不给面子,连笑都懒得笑一下。 伊贵人只能讪讪入座,暗骂几个老东西不识抬举,这样雅俗共赏的不爱听,偏喜欢豫嫔准备的下流张致。 什么锅配什么盖。 等到酒过三巡,场上气氛才活络些,郁宛亦应景地举起杯盏一饮而尽——虽然颜色差不多,人家碗里的是葡萄酒,她碗里的则是酸梅汁。 和亲王弘昼醉醺醺地摇头,“年年都是这些花样,看都看腻了。” 冰嬉的时候他因为吃坏肚子没来庆典,自然也没见识郁宛那场轰动。 乾隆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果亲王则十分风流地闪了闪眼,“是皇兄你眼界太高的缘故。” 他看那些舞姬里头还是有颇具姿色的,奈何可远观不可亵玩,也只能遥遥欣赏罢了——倒也不至于做出不才之事来,一来这种场合不可闹出格,二来虽然人长得不错,细看去也尽是些庸脂俗粉,还不到不可替代的地步。 至于皇帝的妃嫔们倒是各有千秋,然在深宫中浸淫得久了,也失去天然意趣。那豫嫔去年看着倒是不错,今年忽然便做一副贤妻良母派头,叫果亲王顿生物是人非之感。 郁宛正在左顾右盼,没记错的话,回疆使者已经到京了,皇帝分明给阿里和卓下了帖子,怎么这会子还没过来,难道他一个败军之将还敢言勇? 正疑惑时,一阵香风袅袅而来,吹得人酒意都散了不少。郁宛定睛看去,只见一白衣女子冉冉而来,身着丝质软袍,头戴面巾,裹得严严实实,只一双玉足裸露在外,细看才知着了极薄的罗袜,只她肌肤晶莹胜雪,与衣裳几乎融为一体,乍一看才起了错觉。 使者俯首施礼,“卑臣阿里和卓,携爱女参见陛下。” 原来这位便是传闻中那位倾城佳人? 郁宛越发好奇,虽然诸影视剧里的香妃版本各有不同,选角倒是没一个长得丑的,可见制作人也知道美人不容玷污。 迫不及待想看看此女真容。 场上气氛亦有些骚动,嫔妃们是不平,这家宴怎么还叫个外人进来?加之回疆公主的美名已经传遍,难免有些危机感。 王公大臣则一个个如伸长脖子的鹅般极力探去,想看看这位到底是真材实料还是名不副实,毕竟错过今日,往后未必有再见面的机会。 乾隆爷相比较尚算从容,“远客莫非身患顽疾,何不敢以真面容示人?” 这话都有点激将的意思,言下之意,阿里和卓若怕牛皮被拆穿,大可不必将女儿带来,临了又弄这些神神叨叨的。 几个回疆侍从果然面上不服气。 阿里和卓使了个眼色,侍人意会,上前轻轻掀开面纱,又飞快地躬身退下。 室内气氛一瞬间陷入凝滞。 连郁宛亦不得不屏气凝神,太美了,原来人间真有如此绝色,花为眉,雪为肤,端然如画中走出的一般,却比画像更鲜活,亦寻不出半分瑕疵。 老实说,她本来设想了好几个现实中的新疆籍女明星,或多或少都有点羊肉串味,眼前这位却完全瞧不出来,她的美是宜古宜今的,不分时代的。 果亲王尚抓着的酒盏猝然摔落下去,碎片割破手指,他竟也没发觉,兀自痴痴张望着。 几个血气方刚的宗室子弟更不消说了,哈喇子都快从嘴角淌出来。 美人显然早已习惯这样的凝视,并不在意,只蹑足上前,态度镇定地行了个回部特有的礼节,又叽哩哇啦说了一大串话——想必是她们民族特有的语言。 郁宛也正是因此一激灵清醒过来。 这传闻中的异族仙姝是不带羊肉串味,可怎么说话一股大碴子味?跟她那副仙女模样完全不搭调好么!往好说是性感沙哑,往不好说都能叫粗嘎奔放了。 再看对面果亲王,也是一副三观颠覆模样。 此时此刻,他一定很希望眼前的绝世美人儿是个哑巴。 作者有话说: 再次重申,本文是沙雕文,无须联系现实~ 第95章 规矩 在场女眷多因其口音低低偷笑起来, 男客们倒是秉着怜香惜玉之心不忍苛责,只惋惜老天爷何其吝啬,既然生就这般绝世容颜, 为何不叫她拥有昆山玉碎凤凰叫的悦耳音色——唯因美中不足,才叫人格外叹惋。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77节 丽人似乎有所察觉, 面上含着一丝愠色, 眉间微蹙,红唇撅起, 她生气的时候倒是更动人了, 比画像里还要宜喜宜嗔。 乾隆笑着命人赐座, 因是叛军来降,礼数也有限, 只在王公的座位末端另加一席,亦并未召阿里和卓上前。 诸嫔妃皆松了口气, 如此世外仙姝, 倘一来就破例,往后宫里还有得消停么? 不过祝酒的时候乾隆并未刻意略过,而是气度自容点到为止,阿里和卓趁机又夸耀了一番女儿的美貌与性情,好叫她也起身敬酒。丽人虽有些不情不愿,却不敢违拗其父心意,只得照做,但除了几句生硬客套别无二话——看来她的满语也是新学的, 记得不熟。 忻嫔满肚子心痒难熬, 奈何坐她下首的婉嫔是块木头疙瘩, 即便跟她八卦想来也是对牛弹琴, 遂悄悄撞了撞郁宛胳膊, “你说这回部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要送人就送,干嘛还拉到家宴上显摆,想自高身价么?还是想叫她日后在宫里过得顺当?” 照她看却只起到拉仇恨的作用,半点没讨着好,还无端吸引来一大帮臭男人——她现在都有点替万岁爷头上的帽子颜色担心了。 郁宛白她一眼,“御膳房的菜色不好吃么,还堵不住你的嘴?” 忻嫔气结,难得她主动示好想找个说闲话的,这人竟不领情,她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 恨恨地别过头去。 宴会结束,众人皆带着醉意告退,阿里和卓亦趁势起身,想等人没走完来个惊鸿一瞥的印象。 当然,最好是皇帝现在就开口将人留下,省的夜长梦多。 然乾隆却只含笑命父女二人先回驿馆去,亦不说几时再见,阿里和卓略觉失望,却不敢在御前失仪,只让女儿重新将面纱层层叠叠裹上,表示她的美只为皇帝一人展现。 丽人泰然自若,从容直视天颜,嘴里轻轻说了几句话。 阿里和卓遽然变色,忙让她先走,继而又是几啦哇啦一长串,神情十分谦恭,仿佛是在道歉,叫郁宛等人看得莫名其妙。 席散之后,舒妃先坐不住了,试探着问那拉氏,“皇后娘娘,万岁爷不会真叫此女进宫吧?” 虽然白璧微瑕,可此等美色终究是祸害,宫里已有了个狐媚子豫嫔,若再来一个,岂不成群魔乱舞了。 那拉氏叹道:“恐怕是难呀!” 她何尝不知和卓氏这张脸会惹来无穷无尽麻烦,但看皇帝智珠在握模样,可知此女进宫乃必然之势。真要是不想收房,直接赶回回部就是了,何必留在京城? 此言一出,众人心情皆有些沉重,皇太后则叹道:“事已至此,你们也都想开些罢。” 俨然大祸临头的阵势。 皇太后历经三朝,见过的美人多如过江之鲫,可如和卓氏这般艳惊四座的还是头一回——恐怕只有昔年海兰珠与董鄂妃能与之相较。 她亦知晓儿子秉性,刚愎自用,见猎心喜,怕是旁人越要阻止,他对和卓氏的婪取之心会愈烈。 也只好听天由命。 从乾清宫出来,庆妃主动送郁宛回永和宫,路上悄悄跟她说起和卓氏那句话的意思,原是不想进宫,而要为亡夫霍集占守孝。 郁宛佩服不已,“姐姐竟还懂得回部语言。” 再怎么杂学旁收,也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研究这个吧? 庆妃微微脸红,当初她是看一本避火图上配的文字十分蹊跷,这才好奇跑去调查,约略记住了些。 当然这不是重点,庆妃轻咳了咳,“万岁爷真是贪多嚼不烂,人家分明不肯嫁他,他还死皮赖脸缠着,也不怕招人嫌弃。” 郁宛倒不是帮乾隆说话,不过政治联姻这种事嘛,个人的意愿往往是最不重要的。皇帝要对回部表示安抚,阿里和卓也想为清廷献上诚意,可不就一拍即合?当然和卓氏日后能否得宠,那得看她本事,她要是总冷着个脸,乾隆也不会有太多耐心的——在蜜罐里泡大的孩子,向来只有人家哄他的份,哪里有闲工夫哄人? 当然,这与郁宛没多大关系。能亲眼看到这位传奇美人的脸,在她而言已经是心满意足了,至于声音嘛,听多了应该也是种另类的韵味。 她才不像那些肤浅的男人。 过完元宵,大约皇帝认为已经吊足了阿里和卓的胃口,终于开恩颁下圣旨,召其女陪王伴驾,封为和贵人,赐住承乾宫。 消息一出,宫里顿时炸开了锅,就连钮祜禄氏脸上都颇有愠色,这日嫔妃齐聚慈宁宫时便道:“皇帝要纳和卓氏,你们可听闻了?” 舒妃立马急不可耐地接话,“太后娘娘,您可得帮咱们做主呀!她一个叛军首领的孽种,皇上为何对她这样优待?甫一进来便封贵人,又把承乾宫赐给她独居,咱们这些人都成什么了?” 虽说新进宫嫔封贵人的真不少,近的就有兰贵人伊贵人多贵人等等,远的她自己也是,可要么是出身尊贵,要么是凭借满蒙联姻的旧俗,区区一个回部算得什么?还许她住承乾宫,那可是昔年孝献皇后董鄂氏的住处,想让她跟董鄂氏一般得宠么? 舒妃不无阴暗地心想,真要是如董鄂氏那般儿子早夭自己也早死才好呢,就只怕她福大命大,光享了孝献皇后的福,没受到孝献皇后的苦。 颖妃亦道:“听说还是嫁过人的,她那亡夫霍集占保不齐就是被她克死,如今落得族裔凋亡,二十六岁还老着脸进宫,真是晦气。” 浑然没意识到这话误伤友军。 郁宛只觉得胸口句句中箭,大龄、婚配、丧夫,貌似她都占全了,差别只在回部是被清军所灭,而她爹是自己主动招降——呃,这么想想似乎还不如人家有气节? 那拉氏蹙眉,“霍集占自个儿要起不义之兵,以致失道寡助,与她何尤?颖妃这话未免太牵强了些。” 余下嫔妃虽不便插话,但脸上同时浮现出愤懑之色,皇后自己当然不在乎,那回部妖女再怎么得宠也威胁不到后位,可她们全仗着万岁爷指头缝里漏下的雨露呢,如今全施舍给和卓氏,她们又能找谁评理去? 魏佳氏欠了欠身,柔声道:“太后娘娘,陛下要纳和卓氏看来已势不可挡,只是和贵人初来乍到,是否该请人教教她规矩,让她懂得何为进退有度?” 这话正碰在钮祜禄氏心坎上,她虽没听见和卓氏那句要为亡夫守孝的大逆不道之语,可见她面圣还穿着一袭白袍,又赤-裸玉足,可知此女放荡妖冶,冥顽不灵,半点不把尊卑体统放心上,是该好好管教。 郁宛心说没准是人家的传统服饰呢?您又没三令五申规定着装,不知者还不罪呢。 不过看太后对和贵人这样偏见,郁宛知趣地没去打断,往好处想,有和贵人这个挡枪的,她养胎倒是更方便了。 其实学规矩原是一道固定流程,大前年她跟兰贵人一行亦经历过,不过多数是走走过场,一则宫中事务繁忙,谁有精力耐心调理,二则,早在驿馆居住时教引嬷嬷都把该教的教得差不多了,无谓多费唇舌。 但听太后口气,这个学规矩显然不是简单地学,而要好好给和卓氏一个下马威。 郁宛一时间不知道该为谁默哀,固然和贵人讨不着好,可以皇帝眼下的新鲜热乎劲儿,怕是接这差事的人也未见得顺利。 太后没想那么多,因看主意是魏佳氏提的,便点名道:“令贵妃,你一向心思缜密,知人善用,不如由你来负责?” 魏佳氏虚虚按着肚子,面上羞涩地浮现出两团红晕,“启禀太后,臣妾刚有了身孕,恐怕分身无暇。” “果真么?”太后这回可实实在在称得上惊喜了,宫中嫔妃接二连三有孕,这无疑是大清福运昌隆之兆,也恰到好处冲淡了六阿哥出继的阴霾。 她素来瞧不上魏佳氏,如今倒觉得这位分外懂事,虽是宫女出身,好歹知根知底,可比外头那些来历不明的祸水强。 便欣然看向那拉氏,“皇后,教导和贵人的事,便交由你做吧,可别让哀家失望。” 那拉氏勉强应允,不着痕迹地瞥了令贵妃一眼,对方莫不是故意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自己? 魏佳氏神色极尽柔和,含笑接受众人的祝福和道喜,俨然一个心怀慈悲的温良母亲。 第96章 吐 二月初四日, 和贵人正式入住承乾宫,如同一滴水掉进沸腾的油锅里,掀起阵阵惊涛骇浪, 光是擅离岗位跑去偷窥的都不在少数。 郁宛本来也想瞧瞧热闹,但是眼下对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当看到王进保带人从门前经过时, 她本还以为是哪个嫔妃的家眷或是诰命夫人, 及至那人转身,她呆呆愣了半晌, 随即眼泪便扑簌而落, “额吉!” 若非大着个肚子, 她真想立刻扑上去。 原来小桂子说的心愿得偿是指这个,她还当是骗她的——真是意外之喜。 萨日娜将她搂在怀里, 一面捧着她的脸细细端详,含笑道:“琪琪格, 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哭?” 郁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泪, 哼声道:“才没这回事,眼里进沙子了。” 终于记起自己是个已经三十的大人。 哭完方才疑惑抬头,“您是怎么过来的?” 她又没给家中写信,想必额吉连她身孕都不知道。 王进保含笑道:“万岁爷知道主子牵挂家乡,因此特找人修书一封寄回勒扎特部,好让主子跟老爷夫人团聚。” 萨日娜道:“看信戳是腊月底写的,奈何年关耽搁,一直到正月快过半才收到, 你阿布刚拆开就心急火燎地叫人收拾行李, 奈何他也是个贪玩性子, 一路上走走停停, 这不现在才赶到。” 郁宛咦道:“阿布也来了么?” 最早投诚清廷时本来就该到京城觐见的, 可乾隆考虑到根敦尚未出过痘,故而命他不必前来——天花对清朝人可谓是相当可怕的急病,纵然保住性命,也有毁容之忧,康熙帝那一脸麻子至今都被人诟病呢。 如今爹爹为她却肯冒险前来,郁宛实在感动。虽然她爹应该也不怕毁容就是了,年轻的时候就不是美男子,发福之后更加泯然众人。 也因此之故,她额吉愿意为阿布生六个孩子,郁宛坚信这一定是真爱。 萨日娜本人也不能算标准美女,只能说高大健美,郁宛已经算高挑的了,她比郁宛还要长半个头,不用伸手都能够到廊下挂着的风铃。身材不算特别的好,毕竟上了岁数,富态明显,但举止尤其矫健,混不似京中那些养尊处优的老太太们——干起活来才更叫麻利呢。 郁宛很喜欢母亲的名字,让她想起现实里那个常演妈妈的女演员,一听就觉得温柔慈祥,格外亲切。有一阵她甚至会在脑中将两个形象混为一谈,后来才区分开了。 萨日娜对女儿无疑是很骄傲的,琪琪格身上虽有她与根敦的影子,但五官比起双亲两人都要优越许多,照她的话当然是长生天赐福。 照郁宛来说则是基因突变。 但这不妨碍她对爹娘的热爱,没这两人也生不出她来不是? 一面给王进保赏银让他回去复命,一面忙忙地领着萨日娜进殿,炫耀似地对她显摆里头陈设,“额吉您瞧漂不漂亮?” 根敦夫人头一遭来京城,但并没有刘姥姥进大观园那种畏怯感,而是以务实的眼光打量眼前,时不时还捏一捏桌角,看到底是真结实还是华而不实只能当柴烧。 春泥跟个贴心的小跟屁虫似的忙前忙后,介绍这个是酸枝木的家具,那个是钧窑产的瓷器等等,务必细致入微,好让夫人感到宾至如归,方不失娘娘的颜面。 萨日娜的注意力并不在那些名贵物什身上,反而上下打量着她,看得春泥分外羞涩,莫不是自己跟着娘娘居移气养移体,也有了几分倾城之姿? 哪晓得萨日娜回头就对郁宛感叹,说春泥是个屁股大好生养的,讨来给她弟弟当老婆多好。 郁宛捧腹,忙道:“这话您私底下对我讲也就罢了,可别当人家面说。” 虽是好意,但春泥听了未必高兴。郁宛有心为几个侍女在日后寻桩好亲事,可也没想过在蒙古找,草原模式对于京城女子还是太超纲了些。 萨日娜道:“我自然省得。” 她也就是随口一说而已,家里唯一没婚配的老幺性子古怪,实在叫她发愁。这小子不知从哪看了几本游记,听说江南多美人,立志要找个婉约内秀的,勒扎特部那些英姿飒爽的姑娘他还瞧不上!这回自个儿与根敦奉旨来朝,那小子撒泼放赖要跟上,好容易才撇下这拖油瓶,胸无点墨的傻瓜,连江南在哪都分不清呢,还想学人家处处留情,做梦! 郁宛笑道:“您别管他,再多打两年光棍,保准什么都不想了。” 叙了一会子家中闲话,萨日娜便问起她在宫中境遇。 郁宛自然说一切都好。 萨日娜不信,她虽不了解皇宫,这一路上陆陆续续可也听了不少,那些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们尚且提心吊胆,更别说自家这个莽莽撞撞的了,怕是摸着石头过活,处处得碰一鼻子灰。 郁宛向长生天发誓,她真没受什么欺负,倒不如说她这个人福大命大,天生就能遇难成祥。 至于她受不受宠,看殿里的陈设也能看出来,有几个过得像她这样滋润的? 萨日娜见她气色红润,方才松了口气,又问起她的肚子还有多久临盆。 郁宛道:“左不过两三月,如今老觉得腰间沉重得很,总想躺着。” 萨日娜忙道:“这可不成,得空还是多走动走动,生孩子可不是件容易事。” 她不知皇宫是怎么养孩子,照她经验越精心越容易出毛病,本来那些山珍海味就跟不要钱似的,进了肚子全化作脂膏,再不多加活动,可不得卡在产道里? 郁宛笑道:“如今您过来,我自然得领着您四处转转,您就无须担心啦。”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78节 又问额吉能待几天。 萨日娜道皇帝开恩,许他们留半月,再多可就不像话了,况且部落里也离不了人。 郁宛知道轻重,半个月于她已经很满足了,“那我让人将厢房收拾出来,方便您住下。” 根敦就没法子,只能在驿馆借住,虽然还有三五门旁支亲戚,可从上几代人就不曾走动,自然不好意思前去叨扰。 郁宛又特特问道:“让阿布自己待着,您放心吧?” 萨日娜老脸绯红,这坏丫头,六十岁的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真真进了宫愈发促狭了。 郁宛笑道:“那自然好。” 晚膳便多加了几道颇具蒙古风味的菜肴,如涮羊肉血肠奶豆腐等等,那奶豆腐尤其令萨日娜吃惊,她本来以为京城做不出家乡地道菜,然这奶豆腐非但回味十足,还比以前尝到的更好,尤其难得的是一点腥味都没有。 实在好奇怎么做的。 郁宛道:“回头我让刘太监把方子给您,您带回去自个儿琢磨。” 其实刘太监的食谱一般不外传,只不过既认了豫嫔这个靠山,那稍稍表示些诚意也无妨,何况是在蒙古,半点影响不到京城刘家地位。 郁宛饭足茶饱,当然也不忘给乾隆送封口信,谢他让自己一慰乡思,并象征性地表示,如果有空的话,是否愿意来用点宵夜?那奶豆腐和炖牛尾巴还剩一大锅呢。 她以为乾隆会礼貌拒绝,毕竟今晚按理该去承乾宫见和贵人,哪知刚到掌灯时分,便看到御驾姗姗来迟。 郁宛忙迎上前去,“皇上万安。” 乾隆将她搀起,烛火下的面容格外温柔可亲,可知今日自己遂了她愿心对她是件多大的喜事,因含笑道:“见到令堂了?” 郁宛颔首,“家慈方才歇下,不知皇上可要一见?” 心下却也奇怪,以前额吉也没这么早睡,何况才刚开春呢。可她方才让新燕去看时,新燕回说连呼噜都打起来了——真是入梦神速。 乾隆心知肚明,必是特意回避好让自己跟宛儿单独相处,这位根敦夫人真是个秒人。 再看桌上已摆的齐齐整整,他本来没打算用膳的,这会子却趁势坐下,清清喉咙,“布菜罢。” 看来是真不打算去承乾宫,不然现在就填饱肚子,待会儿哪还吃得下?郁宛满腹狐疑,却还是给皇帝盛了小半碗绿畦香稻粳米饭,上面放着拔丝奶豆腐,又加了两块糖醋驼峰肉——据她经验,这样搭配会更好吃,而且不会吃太多,因为口味偏甜。 不管怎么说,和贵人那里还是得去一下的,否则皇帝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安排。 郁宛就看皇帝飞快地扒完那碗饭,又盛了一碗牛尾巴汤,最后还想尝尝那血肠,忍不住提醒道:“皇上,那肠里面是加了蒜泥的。” 言下之意,可得谨慎选用,倒不是怕乾隆吃不惯,可蒜这种东西太容易留下味道,待会子接吻的时候岂不煞风景?他也不想给和贵人留下坏印象吧。 乾隆实在服了这姑娘,怎么思考问题的角度总这般与众不同? 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招手道:“过来。” 郁宛听话地走近去。 然后乾隆就给了她一个充满蒜香味的吻,还饶有兴致地问她,“什么感觉?” 叫她爱装贤惠大度,这回不得尝尝教训? 郁宛本来想忍住的,奈何那味道实在冲鼻——她怀疑乾隆故意藏了一大把在舌边上——最后还是干呕起来。 所幸呕出的只是两滩清水。 春泥忙递来毛巾给她擦拭,还好衣襟未曾沾湿,不然就太狼狈了。 乾隆慢条斯理地踱过去,等着她负荆请罪。 哪知郁宛却幽幽抬头,“万岁爷,您让我又害喜了,得负起责任来。” 言下之意,她可不是因为恶心,是孕吐哦。 乾隆:…… 第97章 脾气 郁宛用青盐漱了口, 又到里屋换了身衣裳,再出来态度就坦率多了,“万岁爷, 您还是到承乾宫去一趟吧。” 说她对和贵人进宫没半点反应,那当然不准确, 无论年岁、经历、生平, 和贵人跟她都有太多相似了,又生着那样一副貌比天仙的容貌, 简直可说是她的高配版, 唯一的缺点大概是性情太冷了些——可万一皇帝就喜欢这样的呢?男人天生多具有征服欲。 她固然担心和贵人盛宠会掩盖自己光芒, 可比起防患于未然,她更希望能和平相处。 于情, 她是个随遇而安性子,主动出手不是她风格, 何况和贵人是秉着两邦交好目的而来, 皇帝比谁都更不希望她出事,郁宛自然也不会糊涂到无视大局;于理,她背后好歹站着蒙古草原,狐假虎威也是倚仗,和贵人却只有个千疮百孔的回疆,除了那副绝世容颜,实则是半点依靠都没有的。 她不必也不想跟和贵人为敌。 乾隆叹道:“你倒是比旁人想得开些。” 自从他下旨将承乾宫拨给和贵人居住,六宫里头明里暗里多了多少风起云涌, 也实在令他有些愠怒。 郁宛轻轻瞥他一眼, 这位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但凡换个君主做此行径, 她都会怀疑在故意捧杀, 想置和贵人于水火;可乾隆爷的脾气一向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他若要打压回疆,直接来就是了,很不必如此迂回辗转。 这也更令她好奇乾隆对和卓氏究竟抱着何种感情,看他仿佛很欣赏和卓氏美貌,但又只是远远旁观,并不急于亲近? 仿佛察觉到怀中女子情绪,乾隆含笑道:“和卓氏,她与你是不同的,她是一件至为精细的瓷器,使人见了就想要收藏。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朕自然也不例外。” 郁宛炯炯有神心想,她难道是河沟里的石头? 乾隆揉了揉她的脸,“你当然是朕的心肝。” 骗鬼呢,郁宛才不相信。说来说去,乾隆就是喜欢和卓氏的脸却又不待见那副冷脾气,不比自己热烈奔放,尤其是床笫间更放得开。 不知是哪个名家说的话,男人的理想伴侣是一个冰清玉洁而又富于挑逗性的女人【1】,放在寻常男人身上自是天方夜谭,可对于坐拥天下的帝王而言,却是极容易的事——哪怕这些特质不会呈现于一人身上,他却可以尽情搜罗不同特质的美人。 真是生来的艳福啊。 乾隆不知她哪来这许多奇思妙想,宫里的女子要么求宠要么求子嗣,哪像她成天思考人生。 但既然爱妃发话,乾隆也乐得听一听她意见,因让陈进忠去承乾宫传口谕,说他一个时辰后过去。 哪知陈进忠却回话,和贵人早早就歇下了,整座殿宇一片漆黑,他也不好意思擅闯。 郁宛极力忍住唇边笑意,这或许是皇帝头一遭被人拒之门外,不管和贵人真睡还是假睡,看来皇帝今晚都休想一亲芳泽了。 乾隆见她不住颤抖,哪会看不出这促狭鬼的想法?作势要来挠她胳肢窝,郁宛慌忙往榻上躲,“我并没有笑您,为什么冤枉好人?” 乾隆板着脸道:“你不比不笑,比他们比了笑了的还厉害。” 这正是红楼梦里宝哥哥与林妹妹的打情骂俏之语,郁宛却想不到万岁爷会自比林黛玉,更是绝倒,仓促间踢到床尾那只矮凳,凳子脚撞在墙上,隔壁传来轻轻的两声咳。 二人同时收住动作。 乾隆咦道:“丈母娘当真睡熟了?” 不会是故意警告他的吧。 郁宛红着脸往地上啐了口,“好端端怎么叫起丈母娘来?学得跟民间登徒子一般。” 乾隆呵呵笑,“爱妃难道没读过登徒子好色赋?宋玉尚且不能免俗,朕就更不消说了。” 二人闹了一阵,方才洗漱就寝。皇帝当然并不敢多做什么,若真因他冒失之故影响皇嗣,恐怕得留下心理阴影。 他也不想让宛儿害怕,还是这样静静躺着好。 乾隆于被中握紧郁宛的手,又悄悄吻了吻那副恬静睡容。其实在他看来宛儿也很像瓷器,和卓氏是精雕细琢的珐琅彩,作为贡品自是极好,一时不看却也没什么;宛儿则是温润可亲的甜白釉,是可放在寝殿细细赏玩的,拥有她是他毕生之幸。 究竟何为稀世奇珍,其实只在各人的看法。 次日醒来,郁宛循例去翊坤宫点卯,就发现这回嫔妃来得异常齐全,除了依旧卧病的纯贵妃,但凡叫得上名号的几乎都来了,似乎都想看看新来的和贵人要如何“学规矩”。 可惜作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和贵人并未前来,只轻飘飘地让侍女带了句口信,说是水土不服,身子难受厉害,恕不能向皇后请安。 舒妃冷笑道:“去年就来京城,这会子想起水土不服,和贵人的身子还真特别呀!” 忻嫔也一搭一唱,“可不是,在座不乏背井离乡之人,谁像她这般娇贵?” 言毕还意有所指地瞪了郁宛一眼,这位自然不消停,刚进宫就能侍寝,说她壮得像头牛倒是分毫不差呢。 郁宛默不作声,迟钝如她也看得出和卓氏是装病——她憎恨这座皇城,也憎恨宫里的一切,唯有以此表示一点消极的反抗。 至于后果如何,大约也没想过。 那拉氏沉声,“去请陈院判为和贵人把脉,若果真抱恙,本宫方可恕她不敬之罪。” 哪怕那拉氏并不想掺和这趟浑水,可太后命她悉心管教,她不得不负起责任来。和贵人既为宫嫔,就得守着宫嫔的体统——她们这些人,谁不是身不由己的? 侍女怯怯道:“皇上让进忠公公传了口谕,准许我家主子安生养病,闲杂人等不必打扰。” 此言一出,在座嫔妃都有些恼怒,谁是闲杂人等,她一个外来户倒想鸠占鹊巢? 连颖妃都带了些阴阳怪调,“万岁爷当真心疼和贵人。” 哪怕董鄂氏被封皇贵妃时,也不敢不敬皇后,她一个贵人倒敢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小宫女急得快哭出来,她是内务府调去承乾宫伺候的,本以为是趟美差,哪晓得跟想象中全不似一回事,真是神仙打架殃及炮灰。 可她终究不过是个传话的而已。 那拉氏神色有些难看,皇帝此举无疑是在践踏她身为皇后的颜面,若在平常,忍一时也就忍了,可今日阖宫嫔妃都在,若她轻拿轻放,往后还有谁把她这个皇后放眼里? 遂沉声道:“容嬷嬷,你领几个教习姑姑到承乾宫里,记得带上《内训》,既然寝殿不宜打扰,就在窗下念给她听,和贵人只是水土不服,并非聋了耳朵,相信她必能好好研习。” 众人皆看出皇后这是动真格的了,精神为之一振,就得好好治治这番邦蛮子才好,别以为皇上喜欢就能不知天高地厚了。 郁宛则轻轻叹了口气,那拉氏此举虽是痛快,可皇帝知道恐怕又得大动肝火,他待和贵人虽如待一只精美的宠物,那也是帝王私有,不容旁人蹬鼻子上脸,皇后也一样。 但那拉氏这回分外刚强,旁人也不好劝得。大约皇后的尊严是那拉氏如今唯一要守护的东西,在这点上她跟乾隆同样寸步不让。 临走时,那拉氏叫住郁宛,亦问起她额吉进宫之事,并暗示若是得闲,该到各宫去致个意,省得叫人以为草原上尽是化外之民,对勒扎特部的名声也不好。 郁宛谢过提醒,踌躇了一小会儿,还是谨慎道:“其实娘娘无须太过介怀,皇上对和贵人亦不过泛泛耳。” 虽然看着是挺破格的,可郁宛从他眼中看不出疯狂的迷恋,跟传闻里皇太极顺治帝等等完全不能相比——大约乾隆最爱的还是他自己,和贵人再美那也是排在次位的。 何况乾隆也不可能让她生孩子,她父亲阿里和卓是叛军首将,这种血统天然就是忌讳。若让她留下后嗣,恐怕遗患无穷,文武百官也不会依的。 那拉氏叹道:“本宫何尝不知?只是人争一口气而已。” 纯贵妃的惨状叫她灰心,原来所谓潜邸过来的情分也不过如此,一样说废弃就废弃。事到如今,她能抓住的也唯有皇后的尊荣,拼着与皇帝撕破脸,也不能让个贵人踩到头上,往后岂非成了人人可欺? “你不必多说,本宫知道分寸,万岁爷正在兴头上,难免因宠失度,本宫便得帮他负起训诫之责,这也是为了和贵人的往后着想。” 郁宛才发现那拉氏的脾气也挺轴的,奈何乾隆爷更轴,夫妻俩在一起,恰似针尖对麦芒。 这便是所谓的相敬如冰罢。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79节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张爱玲倾城之恋 第98章 双亲 郁宛回去就跟额吉说了那拉氏的交代, 萨日娜正有此意,正好她备的各色土仪已经送到,便打算到各宫主位那儿打个招呼, 顺便帮女儿结个善缘。 郁宛倒是没想什么善缘,可她担心母亲碰壁, 这宫里颇有几个不好相处的, 万一她们给额吉气受可怎么好?萨日娜又是个风风火火性子,若当面吵起来, 怕是不容易善了。 “还是我陪您去罢。” 萨日娜笑道:“行了, 以为你额吉是三岁孩子?我自然知晓如何应对, 你有孕在身,就别到处跑了, 安生养着要紧。” 说好,便轻快地点了春泥小桂子和几个宫女太监——主要负责帮忙搬东西。 郁宛看着母亲雄赳赳地出门, 一副要上战场的阵仗, 唯有对新燕叹息,“真叫人不放心。” 新燕笑道:“娘娘不放心夫人?别怕,我瞧夫人是个有成算的。” 至少不会随便叫人欺侮了去。 郁宛幽幽道:“我是不放心那些主位。” 新燕:…… * 萨日娜带着东西先去了几个高位嫔妃处,太后犯了时气,纯贵妃又病得昏昏沉沉,不宜见客,这两处皆只放了东西,余下的皇后令贵妃倒是打了个照面, 可两处事务繁忙, 也只简单喝了杯茶。 之后便去了愉妃跟庆妃宫中, 愉妃祖上据闻也是蒙古族裔, 但论起血脉相差甚远, 故而萨日娜只浅浅客套两句便离开了,庆妃对她倒是颇为好奇,细问她部族里的境况,萨日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庆妃听得悠然神往,又说几时能去作客便好了。 萨日娜笑道:“那有什么难的,娘娘想来我随时欢迎。” 庆妃却又感叹,想出宫一趟谈何容易,何况是到大草原上,真羡慕郁宛在那儿长大。 萨日娜只能聊表同情,这些城里人的爱好可真新鲜,衣服上纱帘上处处熏着香药,却梦想跟牛羊粪马粪作伴——到时候不被熏吐才奇怪呢。 不过她带的马奶/子酒酥乳饼之类庆妃却很喜欢,萨日娜便笑道:“娘娘若是想这个,只管去跟琪琪格要,她也会做呢。” 轻而易举就把女儿给卖了。 庆妃自然却之不恭,一面暗暗称奇,原来郁宛会做饭,还以为她只懂吃呢。 又哪晓得萨日娜纯粹是帮女儿吹牛——郁宛确实会做一点,但仅限于打下手,譬如给酒瓶消毒,找几个干净的碗等等。 她所谓的“帮忙”大半都是在尝味道,反正总得有人试菜嘛。 之后萨日娜便去了舒妃宫中,舒妃存心想将这位贵客多晾一会儿,便叫人奉了点心和茶,她自己只在内室闲卧,准备时机成熟再仪态万方地出去。 哪知半个时辰后,侍女匆匆来报,根敦夫人把三盘点心都给吃光了,那壶碧螺春也被喝得一滴不剩——为了摆阔,娘娘还特意让命最好的茶叶冲泡呢。 舒妃几乎气急败坏,这母女俩怎么一样厚颜无耻,哪有这样作客的? 待要出去质问,哪知萨日娜已然拍拍屁股走人了,说既然娘娘不方便,那她也无需叨扰,凳子上倒是留了包土仪,舒妃提溜起来一瞧,刺鼻的怪味,不知是些什么东西,转头就嫌弃地叫人扔掉——那乳饼乳扇她吃不惯,侍女瞧着却甚是可惜,偷偷带回去佐餐。 咸福宫中,伊贵人得知根敦夫人要来拜访,心里暗暗有些计较,豫嫔为人滑不留手,现又怀着身孕,想设计她是不可能了,她额吉倒是个突破口——倘若根敦夫人犯了错,公然对宫中主位不敬,皇帝会怎么想?怕是连勒扎特一族都会受到牵连。 到那时,豫嫔的前途将蒙上一层灰雾,也是她取而代之的最好时机。 伊贵人想得很美,奈何她的计划还未付诸实践便宣告破灭,刚听到根敦夫人造访的消息,颖妃就叫人锁上西配殿的门,还找了几个五大三粗的嬷嬷坐镇,让把她盯牢些。 伊贵人气得七窍生烟,这是生怕她搞破坏?可她总归是咸福宫的人,论起亲疏远近自是跟颖妃更近,为了一个外人拿她当贼防着,她真怀疑颖妃脑子坏掉了。 可在颖妃的立场,哪里能叫她如愿?她这妃位是因为豫嫔而得的,得罪了豫嫔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再说她也不是恩将仇报之人,是非曲直还是分得清的。 萨日娜明明瞧见西配殿的异状,却只装作不知,只跟颖妃闲叙家常。 颖妃一家乃在旗的蒙古人,虽已在京多年,对草原仍怀着故土之思,萨日娜便说了许多部族里的情况,当然也不乏伊贵人父亲塞音查克所在的达瓦达仕部。 听萨日娜说起塞音察克风流无度,膝下却只得二女一子时,颖妃的脸色当时就变了,“夫人所说是真话?” 萨日娜笑道:“这有什么好扯谎,十里八乡都知道,那儿子还未必是他的种,听说是个捡来的女人生的,跟他时便已大着肚子。” 不过草原上也不太讲究这些,本就习俗开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完事,横竖塞音察克有继承人不就行了? 颖妃却觉心情复杂,她留着伊贵人也是看她年轻体健,想借她肚子生个孩子,省得老来无人送终,可听根敦夫人的意思,这塞音察克一家似乎子嗣凋敝得很——说不定伊贵人即使得宠也是个不能生的,何况还家风不正。 早知道,还不如选郭贵人呢,至少郭贵人肯听话。 萨日娜情知言多必失,小小地挑拨一下就离开了,至于算不算诋毁伊贵人名声,谁在乎?她爹风流是出了名的,那个孩子的相貌也的确值得说道——听说刚出世的时候一双眼睛都是宝蓝的呢,后来不知用了什么药水才变黑了,也就塞音察克这个蠢材傻乎乎还觉得是长生天显灵。 最后便去了钟粹跟景阳两宫。知道小钮祜禄氏跟女儿有同住之谊,萨日娜除了谒见婉嫔,兰贵人那里也多备了份礼;至于忻嫔,她倒是想好好跟萨日娜说道说道郁宛的“丰功伟绩”,好叫她知晓女儿如何在宫里兴风作浪,奈何眼前的蒙古健妇一问三不知,无论什么都只呆呆看着,半痴不聋模样。 忻嫔以为她是不懂满语,只能强行把一肚子火给憋回去,这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豫嫔那样能说会道,当娘的怎么连好赖话都听不出,简直匪夷所思。 萨日娜回到永和宫,再看女儿就十分惆怅了,这些深宫妇人真是有八百个心眼子,她不在的时候,琪琪格怕是得处处受欺罢? 春泥真想对她说,夫人您实在多虑了,从来只有她欺负人家的份,哪有人敢欺负她的? 萨日娜在女儿处住了两天,直到第三日午后,根敦才奉旨进宫。 萨日娜知道丈夫是个不着调的,本不欲叫他面圣,唯恐御前失仪,可来都来了,不见一面总是说不过去。 郁宛安抚道:“阿布也不是不分轻重之人,他知道如何表现的。” 现在她想起爹爹,回忆里就只有好处了。虽然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阿布可从没因此看轻她,照样跟兄弟们一起练习骑射游猎,日常待她也是极好,打回来的野味最鲜最嫩的那块总是她的份,就连牛乳中凝出的那层淡黄色的脂膏也是她专属——她热爱这种天然的调味品,谁叫草原上佐料匮乏。 犹记得小时候刚学走路时阿布还曾给她当马骑呢,后来当然没法子,不是她太重,是他渐渐缩水了,真奇怪,原来人老了还会变矮的。 郁宛眼中泛酸,觉得待会子恐怕控制不住眼泪流下,赶紧拿手绢擦了擦。 不过阿布怎么还没过来?从晌午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叫来小桂子盘问,小桂子道:“奴才让小李子引路,想必应该快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依旧不见踪迹,郁宛咦道:“莫不是迷路了?” 到底是头一遭来,皇宫地方又大,她刚来的时候也头晕目眩认了半天呢——父女俩可能都有点路痴属性。 萨日娜面上有些迟疑,“不会罢。” 她还特意交代丈夫别到处瞎转悠,跟着那穿蓝色补服的就行了,这么点小事都能出错? 郁宛有些急躁,待要让小桂子再去找找,就见不远处的花丛里,一个遍身草屑的人步履蹒跚过来,正是她那不着边际的阿布根敦,嘴里还埋怨着:“琪琪格,这宫里的人怎么都跟游神野鬼似的?我才解了个手就不见踪迹了,害得我还到处寻他。” 把御花园都快翻遍了。 他身后气喘吁吁赶来的小李子则满面委屈,祖宗,是我寻您好吗?这宫里是您熟还是我熟呀? 郁宛:…… 算了懒得争辩,反正她爹就这副脾气,赶紧叫小桂子将小李子带下去休息,再给他喝点辛苦茶。 至于她爹这幅模样看样子也得更衣洗漱才行,不过她这宫里没男人衣裳,太监服穿上也不伦不类,莫非到外头买去? 还好萨日娜早有准备,就知道丈夫进宫总得闹出点状况,遂带了几件备用的,衣裳鞋袜都有——他那个尺寸到外头铺子订做都困难。 根敦憨憨一笑,挠挠头正要进屋,忽一眼瞥见郁宛站在那里,仿佛才认出她似的,惊愕道:“琪琪格,怎么跟你额吉一样胖了?” 此话一出,两个女人齐齐对他怒目而视。 萨日娜更是快人快语,“胡说八道,明明是像你,你自个儿比比看呢!” 郁宛:……原来受伤的只有我。 第99章 投缳 根敦从内殿梳理完出来, 觉得周身刺挠,十分不自在,对妻子埋怨道:“你从哪买来的衣裳, 怪模怪式。” 他穿惯了棉、麻、毛各种织物,就是不习惯穿这丝绸的, 滑溜溜的根本挂不住肉。 萨日娜啐道:“真是山猪吃不来细糠!亏我还特意到京城最好的绸缎坊为你订做, 难得见一回女儿,不得打扮得体面些?” 根敦小声嘀咕, 他虽是山猪, 眼前这位倒也愿意嫁呢, 也不知是谁眼光不好。 萨日娜虎目一瞪,“你说什么?” 根敦赶紧赔笑, “我说你说得对,既然面圣, 当然不能给咱琪琪格丢脸。” 郁宛素来知道阿布有些耙耳朵, 没想到这么多年始终不改,且有愈演愈烈的阵仗,亦可侧面看出她额吉的本事——虽说草原女子多数性情直爽,不与满汉相类,但她额吉绝对是里头最彪悍的那个。别人的勇猛只在外表,她额吉却是粗中有细,绵里藏针,难怪能把偌大一家子人管得服服帖帖呢。 根敦偷空向女儿递了个眼色, 郁宛会意, “额吉, 时候不早了, 咱们还是坐下边吃边说吧。” 说着就要让御膳房传膳, 哪知王进保这会儿却打着千儿过来,“启禀豫嫔娘娘,万岁爷请德穆齐老爷到养心殿用膳。” 郁宛真没想到皇帝会给她爹这么大面子,不过这对她来说却不似好事——只请男客不请女客,那显然是要喝酒,她爹酒量虽好,酒品却不咋地,脾气上来更容易骂骂咧咧,有回还趁着醉意把隔壁达瓦达仕部的塞音察克骂了个狗血淋头,起因不过是他麾下的牧民偷了勒扎特部一只羊。 郁宛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待要帮爹爹推辞,萨日娜却拦住她,“皇上盛情相邀,怎可不赏脸?我瞧你爹自个儿也是愿意去的。” 根敦自然乐得眉开眼笑,他这人对于免费的筵席一向都很热爱,酒水更是来者不拒——白得的干嘛不要? 虽然听到面圣也紧张了一小会儿,但很快就被王进保的吹捧给哄得飘飘然了。 待父亲离开,郁宛便有些忧心忡忡,乾隆这人虽大半时候和蔼可亲,但雷点也真不少,说不准哪句话便得罪他了,他老人家又记仇,过后翻起旧账可怎么好?她爹却是个混不吝脾气,醉时天不怕地不怕,醒后却会忘光光。 只盼着他这回克制点儿,所幸乾隆爷的酒量也不惊人,悠着些应该没事。 因王进保说了会派侍卫送客人回驿馆,萨日娜也懒得操心,用了膳便带着女儿歇息。 到了快亥时,母女俩却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惊醒,匆匆披衣起身,只见王进保搀着根敦在外头,两条腿跟面条式地站都站不住,另一边乾隆爷则被李玉扶着,虽醉眼乜斜,看起来情况要好得多。 王进保愁眉苦脸,“德穆齐老爷非得同二位告别才肯离宫,小的也是没办法。” 郁宛没想到她爹把她的忠告全当成耳旁风,居然真个喝得烂醉如泥!不免气不打一处来。 皇帝爷却也没叫人拦着——也是,看他的模样,说不定喝得比她爹还尽兴呢。 乾隆打了个酒嗝,十分得意地道:“宛儿,你还说你阿布是草原第一猛士,瞧瞧,还不是被朕给比下去了!” 郁宛心想她可没说过,要么是她爹自己吹牛的。 看两人的架势还真拼了不少,这是公然在养心殿内较量起来? 萨日娜本来也有点恼火,可看丈夫偷向她眨了眨眼,立刻心知肚明,又嗔道:“真是,以前篝火宴上那些壮年小子都拼不过你,怎么进了宫反倒退步了?没的让万岁爷扫兴。” 正话反说,当然不是他退步,而是皇帝太有水平。 乾隆乐呵呵地道:“夫人也莫怪他了,德穆齐与朕一见如故,言谈甚欢,还送给朕一个这么好的女儿,逢此幸事,怎可不浮三大白?”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80节 萨日娜不懂那些文绉绉的,只找了块热毛巾来给丈夫擦汗,装模作样道:“你呀,比不过人家就别逞能,这会子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吧?” 根敦两眼紧闭,嘴里还嘟嘟囔囔,仿佛很不服气似的。 乾隆爷大获全胜,也不跟他计较,只让王进保好生送他回去,这厢又望着郁宛笑了笑,颇有些炫耀架势。 郁宛感叹,万岁爷这争强好胜的性子,真是在哪都不落下。 她又哪晓得爹娘合演了一出戏,不管怎说,皇帝对勒扎特部的印象更好了。 次日根敦因为宿醉,不得不留在驿馆休养,乾隆深觉惋惜,便派人送去口信,请他好转之后务必再来,翁婿俩还有好多乐子可寻呢。 郁宛看出皇帝这是上劲了,她爹这个牛皮大王遇上乾隆这个天底下最自信的男人,可不就成了天雷勾地火?偏她爹也是轻易不肯认输的,皇帝自然要比到他心服口服为止。 郁宛懒得理会这帮幼稚的老男孩,每日只带着萨日娜到御花园各处赏景,或是留在屋里做针线,萨日娜对宫里花色繁多的绣样很感兴趣,连鞋底都得凿上大朵大朵的牡丹,萨日娜嘴里说着无用之技,转头却认真钻研起来。 郁宛就发现额吉还是颇有些小儿女情态的,奈何嫁了根敦这么个心思简单的大老粗,自个儿也不得不变成女汉子,帮他掌管家业,治理部曲,可在内心深处还是挺爱美的。 郁宛悄悄道:“别说鞋底鞋面,宫里光是寝衣都有一百种纹样呢。” 萨日娜微微脸红,“里头的衣裳那么费心做什么?又没谁看。” “阿布会看呀。”郁宛吃吃笑着,“不如我让制衣局给您做几件,或是您亲自去瞧瞧也使得。” 萨日娜一面骂着轻嘴薄舌的丫头,一面却身不由主被郁宛给带了过去,仅半个时辰,她就预定下十来件寝衣,其中不乏偏性感的款式,横竖布料都是现成的,做起来也方便。 制衣局坚持不肯要银子,萨日娜只得将土仪送了几袋过去,聊表谢意。这会子她方对女儿在宫里的地位有了明确认识,原来琪琪格真的很得宠。 郁宛笑道:“回去之后您就可以穿给阿布看了,看他有何反应?” “他?简直对牛弹琴。”萨日娜嗤声,年轻的时候就不会对她说情话,人老珠黄就更不会了,再说夫妻俩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玩那些肉麻把戏作甚? 郁宛道:“您试试嘛,这有什么好害臊的。” 一席话说得萨日娜低下头去,或许她真可以做做看?她对自己的身材还是挺有信心的,哪怕岁数上来微微发福,皮肉倒还紧实,胳膊是胳膊,腿是腿——至少在根敦眼里如此,不然也不会现在还保持五天一次的频率。 多少老夫老妻都是各睡各的。 她清清喉咙,“你别管了,怎么进了宫越发没大没小?连你额吉都敢打趣。” 郁宛抱着她的胳膊撒娇,“我不管离家多久,总归是您的小棉袄嘛,难道您舍得脱掉?” 萨日娜哭笑不得,这孩子! 永和宫一片其乐融融,西边仅一街之隔的承乾宫此刻却是暗流涌动。那拉氏天天派几个姑姑到和贵人处教授《内训》,而和贵人也真个借着养病之名没出来,那拉氏便让她们在窗下诵读,这波累了再换一批,总之不让和贵人清净。 两方面僵持不下,似乎谁都不肯让步,而乾隆爷则干脆当起了甩手掌柜,充耳不闻——他这会子满腹心神都想跟草原来的勇士较量呢。 这日那拉氏忽然叫了郁宛过去,郁宛还以为要问她养胎养得怎么样,准备了一肚子草稿,哪知那拉氏却叹道:“和贵人昨夜自缢了。” 郁宛一惊,忙问道:“人救下了不曾?” 自然是救下了,否则六宫不会像现在这样安静,早就闹翻了天。那拉氏也没想到和贵人如此气性,她不过找人训了她两句,当晚上便投缳了,亏得守夜的小太监被尿憋醒,瞧见一个黑影挂在窗前,这才慌忙将和贵人放下。 那拉氏想起来都有些后怕,倘若和贵人真个香消玉殒,皇帝会怎么看她?势必会猜忌是她下的毒手。 那拉氏实在没办法,身为嫡妻,她无力阻止丈夫宠幸妾室,可作为皇后,又岂能眼睁睁看着宫里尊卑失序、规矩颠倒?何况还有太后的嘱咐在里头。 “本宫思来想去,也只有你是个能干的,想请你帮忙劝劝和贵人。本宫也不求她处处恪守宫规,对本宫尊崇有加,好歹得做做样子吧?”别叫她夹在太后跟皇帝中间为难。 那拉氏实在心力交瘁,她掌管六宫多年,可因为行事之风,与嫔妃并不亲近,何况又有个处处温存的先皇后作比照,满打满算也就婉嫔还能体谅她苦衷。可婉嫔更是个木讷性子,叫她去说服和贵人,还不如让她自己上吊。 望着那拉氏憔悴青白的面容,郁宛没奈何,只得同意。 第100章 劝说 回到宫中, 郁宛便开始冥思苦想。她深悔自己不该轻易答应,虽说和贵人勉强算是她邻居,可让一个心死之人重新拾起对生活的热情, 这比扁鹊生死人肉白骨更不靠谱——和贵人与那拉氏并无恩怨,犯不着为了赌气就去寻死, 多半还是借题发挥, 想要给她倒霉催的亡夫霍集占殉情。 可和贵人连满语都说得磕磕绊绊,她对回部语言亦一窍不通, 这不成鸡同鸭讲了么? 郁宛只得请那拉氏帮忙找个翻译, 这才硬着头皮准备造访承乾宫。 萨日娜得知之后, 很是踊跃地道,“我陪你去。” 郁宛知道额吉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您就别管了,这也不是好事。” 说不定还得碰一鼻子灰呢。 萨日娜一本正经道:“那额吉更得帮你了, 难道看着你被人欺负?” 郁宛知道女人的八卦天性难以扭转, 只能由得她去,母女俩带上见面礼来到一墙之隔的承乾宫外,本以为会吃点闭门羹,哪知侍女草果却很轻易地放行——郁宛认得正是第一天帮和卓氏传话的那位。 草果脸上也有些忧愁,她伺候和贵人这些天,就没见她说过几句话,一日三餐倒是照常吃着,可用了膳就回房躺下, 甚至不见她洗漱更衣。说也奇怪, 即使这样和贵人身上也是香喷喷的, 没有半点腌臜臭气, 草果愈发心生敬畏。 她知道皇后派人来教规矩, 可也不敢反驳,本想劝和贵人好歹跟着学学,可一看和贵人死气沉沉的模样,就吓得什么都不敢说了。那几个嬷嬷在窗下背书的时候,和贵人就躺在枕上静静听着,也不知心里想些什么。 草果原以为日子也就这样,尽管有皇后刁难,六宫嫉恨,可皇上毕竟还是很宠爱小主的,说不定小主会渐渐想开些。可晓得昨晚上才眯了会子眼,就听见廊下的小邓子在那鬼哭神嚎,草果这才明白出了事,赶紧帮着将和贵人救下,亦不敢隐瞒,当天就禀报了皇后,心里着实捏了把汗,嫔妃自戕是重罪,非但牵连家族,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亦脱不了干系,和贵人许是不想活了,可她还等着安安稳稳攒到二十五岁出宫呢,哪里肯将前程赔在一个死人身上? 如今见到豫嫔便如见到救星,赶紧竹筒倒豆子般把什么都给说了。 郁宛只在小说里见过这种真爱至上的角色,乍一听还有点不适应——她若有和卓氏这般美貌,早就开开心心养小狼狗去了,哪会为死人守身如玉呀? 萨日娜倒是感叹,“先瞧瞧再说吧,她也实在可怜。” 郁宛看着她的反应,忽然突发奇想,“额吉,您在嫁给阿布之前不会也有过心上人吧?” 萨日娜给了她一个暴栗,“胡说什么!你阿布对我可是一见钟情。” 不同于草原上看对了眼就走到一起,萨日娜那时候颇有点盲婚哑嫁的意思,她阿布原也是附近部族的小头目,麾下牧民虽少,约略也有几十口,可因被乌梁海劫掠,寨子里损失惨重,额吉因此怄病了,阿布则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帮她找了桩亲事——他跟根敦原有些私交,不过两边势力相差太大,不敢妄起高攀之念,起初是想请根敦帮忙把她嫁出去的,可根敦一见她就喜欢上了,誓要娶她做正房,萨日娜虽觉得这汉子其貌不扬,可与其嫁给素昧平生的,还不如知根知底的强,因此便答应下来,之后根敦为她料理好双亲丧事,也安置了那些牧民,萨日娜便死心塌地跟了他。 她对根敦倒是没有很强烈的感情,不过相濡以沫,无形中早就谁也离不开谁。 郁宛炯炯有神,“所以您还是盼着能有桩轰轰烈烈的艳遇吧,怪不得羡慕人家死生契阔呢。” 萨日娜没好气,“快进去吧,就会说嘴!” 心里暗暗好笑,根敦跟没张嘴似的,生出来的姑娘倒是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看来还是随她。 二人进了内殿,门缝只虚掩着,但郁宛还是小心地敲了敲,里头传来沙哑的轻声,“进来。” 郁宛小心翼翼推门进去,只见和卓氏仍穿着那身白袍坐在床头,脖颈上淤痕点点,依旧无损其容颜——哪怕已是第二次见,郁宛依旧会被这位的美貌给惊到。 萨日娜神情倒是平常,在她心里谁都比不上自家琪琪格,那些弱不禁风吹吹就能倒的更不消说了。 郁宛一时倒不知如何张口,直接说皇后命她来探望的?好像太冰冷了些,在和卓氏看来她们这帮皇室中人本来也都是些刽子手。 那难道问她脖子上的伤要不要紧?听声音也知道十分难受,昨晚应该勒了有一阵,何况她跟和卓氏本就不熟,贸贸然跑来关切,倒好像幸灾乐祸似的。 郁宛正斟酌措辞,萨日娜却十分自来熟地挤上前去,“姑娘,你叫什么名?” 又朝跟来的小太监努努嘴,让他帮忙翻译。 小太监只能无奈照办。 郁宛扯了扯母亲衣袖,“额吉。” 这么突然问话会不会太冒失了些?又不是审犯人。 她以为和卓氏会动怒,哪晓得这位沉默了一会儿,却轻轻开口说了几个字。 小太监照样译成满语,“她说叫法蒂玛。” 什么稀奇古怪的名?像法拉第跟玛莎拉蒂的组合体,郁宛鼻尖流汗,这绝世美人的名字可真是一点都不绝世。 萨日娜的反应就正常多了,照例客套了一番,然后便开始自我介绍,说她是从蒙古来的,女儿三年前入选,这回是因为有孕才入宫探望云云,又问起法蒂玛生平。 太长的句子,法蒂玛显然难以作答,草果便从旁帮忙解释。 萨日娜听罢便一拍巴掌,“唉哟,原来你也是许过人家的,可不就跟琪琪格一样!” 大约这点共通之处触动了法蒂玛心弦,本来如泥胎木塑般的美人眼珠忽然动了动,向着郁宛看来。 郁宛囧囧地举了下手,“你好。” 萨日娜便热情地将郁宛那三个未婚夫的惨状给讲述了一遍,又问对面是怎么回事。 法蒂玛神色木然,“我的丈夫不是死于意外,他是战死的。” 哪怕这场战争的起因并不正义,在她看来也是死于一个男人的抱负和理想——霍集占是她打小便仰慕的英雄,她自然不可能轻易忘却他而投入别人的怀抱。 郁宛忍不住插话,“他不是把你休了吗?” 为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作践自己实在不值得。 小太监同声传译过去,法蒂玛愤愤道:“他是为了我才写下休书的。” 原来当初两边战事一触即发,霍集占知晓成王败寇,他自己倒是担得起责任,可他担心一旦战败,妻子会因这层身份受到牵连,因此才狠狠心将其休弃——法蒂玛本来不愿意离开他,可丈夫意志决绝,她这才含悲忍泪回了娘家,后来回疆叛乱被平息,她又被父亲送到宫中,作为两邦交好的礼物,要不是记挂着霍集占遗愿,要保护那些族人,她本待在城破之时便要自尽的。 萨日娜唏嘘道:“真是个可怜孩子,那你母亲呢?” 法蒂玛哽咽,“我阿娜早就不在了。” 这世上除了霍集占,最疼她的就只有阿娜,阿里和卓口口声声说爱她,结果还是问都不问一句就让她改嫁,若阿娜在世,一定不会不顾她的心意,愿意她为霍集占守贞的。 萨日娜道:“但你贸贸然寻死,可有考虑过你阿娜的心情?” 法蒂玛垂泪:“阿娜也会愿意我去陪她吧。” 萨日娜神情严肃,“谁说的?当娘的总是希望孩子过得好,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去叫她舍弃性命。当初琪琪格跟你的处境何其相似,也是终日茶饭不思,差一点活不下去,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女儿受苦吗?可只有熬过这一关,往后才能变得坚强,倘若你阿娜泉下有知,她会希望你轻易放弃生命吗?” 郁宛:…… 她额吉居然还有这么哲学家的一面,真是意想不到,不过拿她举例是几个意思?她根本就没为那几个倒霉鬼伤心过呀,更别说败胃口了,天天三大碗饭吃得香着呢——这么多未婚夫,若个个去悼念,哪里忙得过来? 再说又不是因她而死的,她才懒得自责。 不过看法蒂玛似乎有所动容,郁宛还是很配合地垂下头去,拿帕子搵了搵眼角。 法蒂玛相信了,眼泪却变得愈发汹涌。 萨日娜轻轻为她拍着背,安慰道:“傻孩子,霍集占若待你一片痴情,你就更应该好好活下去,成全他的遗愿,保护他的族裔,若连你都走了,剩下那些人岂非只能任凭宰割?又有谁记得为他燃一炷香火,安慰九泉下的亡灵?孩子,你不能这么自私呀!” 法蒂玛伏在她肩头,哀哀痛哭起来。虽然萨日娜的言语经过翻译后有些生涩,可对她来说却同样动人,一直以来她最怕的就是霍集占谴责她负心,故而不顾一切地想追随他而去,但,霍集占真的会高兴她这般举动吗? 萨日娜道:“这世上往往苟活才最艰难,你不能为了逃避责任就选择那条更轻松的道路,若你真觉得对霍集占有愧,就用余生来好好补偿吧,这是你应该背负的。” 郁宛才发现母亲的洗脑功力还挺强,这么快就把和贵人说得无地自容了,但看起来她已打消了自杀的念头,倒是好事。 郁宛又自作聪明地从旁帮腔,“据我所知,你信奉的教义是不容许自裁的吧,就不怕真主阿拉怪罪?” 法蒂玛无语地看着她,人都死了,怪不怪又能怎样? 郁宛:……那你们的信仰还挺灵活噢。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81节 第101章 离别 许是萨日娜这话正说在法蒂玛心坎上, 法蒂玛眉间的愁容渐渐消散,情绪也比方才舒缓了许多——不知不觉,她对这萍水相逢的妇人亲切了许多, 看她时眼中甚至有些眷眷依恋之意。 萨日娜又让草果端来鸡汤,“听人说你从昨晚上就没吃东西, 年纪轻轻的哪受得住, 别看你如今花容月貌,饿得瘦脱了相, 保不齐也得变丑八怪, 到时候霍集占见了都不要你!” 一席话说得法蒂玛和那几个回疆侍女都笑起来, 郁宛则是喟叹,她额吉能这样看淡生死, 谈笑风生,必然也曾亲历过不少痛楚, 吃一堑长一智, 可人生能有几年去吸训教训呢? 法蒂玛倒是幸运的,能在最悲怆的时候得人开导,否则,纵使从房梁上救下一次,今后也只能郁郁寡欢寒度余生了。 萨日娜看她喝得急,柔声劝道:“慢些,仔细噎着。” 又笑着说,“可惜饿久了的人不能吃大油大荤之物, 你们那里的馕包肉我也会做一点呢。” 郁宛诧道:“您怎么没给我做过?” 萨日娜白她一眼, “你这贪吃鬼, 让你尝了新鲜, 可不得天天要?” 草原上面粉精贵得很, 哪禁得起这样糟蹋。 郁宛哼哼唧唧,不用把她说得跟猪一样吧?她才没那么馋呢。 还好那小太监知趣地没把两人对话翻译过去,否则法蒂玛定得捧腹。喝完鸡汤,她珠泪涟涟的望着萨日娜,“您对我真好。” 又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叫我想起早就过世的阿娜。” 萨日娜立刻接话,“你若不嫌弃,就把我当成阿娜也使得。” 郁宛醋意横生,“您已经有我这个女儿了,怎么还能认别人?” 萨日娜才不在乎她耍小孩子脾气,轻飘飘地道:“当初我生下你的时候,你几个哥哥也没不认妹妹呀!” 郁宛哑口无言。 法蒂玛倒是知机,赶紧俯身行敬礼,乖乖唤了声“阿娜。” 萨日娜又牵着她的手,“往后咱们就是一家子了,虽然你母亲和丈夫都已不在,这世上关心你的人还有很多呢,琪琪格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心地纯善,待人也是一样,你们一定要和睦相处。” 法蒂玛听话得很,立刻面朝着郁宛,“琪琪格姐姐。” 郁宛傲娇地转过头去,本不欲理会,但法蒂玛那张脸实在叫人无法拒绝——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妹妹似乎不算坏事。 最后只能简单抱了抱。照穆-斯林的礼仪,似乎是该行贴面礼,不过两人都有点局促,于法蒂玛是因为性子羞怯,至于郁宛,她担心自己把持不住——她还没打算变弯呢。 母女俩从承乾宫出来,已经日当正午。正如阳光驱散乌云,和卓氏心头的阴霾也被扫荡一空,萨日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她从鬼门关上拉回来,也给郁宛多认了门亲戚。 临走时还给她取了个蒙古名字,叫娜仁花,即太阳花之意,希望她重拾生之热爱,坚强勇敢地活下去。 郁宛气咻咻地道:“您给我起名都没这般用心呢。” 萨日娜笑道:“琪琪格难道不好听吗?” 郁宛撇撇嘴,“好听归好听,也太简单了些。” 琪琪格就只是花而已,路边的狗尾巴草也有人当花朵欣赏呢。 萨日娜道:“那得怪你阿布,我本来想的是乌云琪琪格,你阿布嫌拗口才给改了。” 郁宛:……好随便的理由。 不过乌云琪琪格对她似乎也不怎么合适,乌云在蒙语里意为智慧,她跟智慧却不怎么靠边,听起来更像反讽了。 萨日娜看她仍闷闷不乐,笑着摸了摸她头,“不会真生气吧?额吉待你当然是最亲的。” 她之所以认下和卓氏,一则是宽慰其心绪,省得日后再起拙志;二则,凭和卓氏的美貌,得宠乃是必然之势,她既不愿琪琪格与之为敌,最好的法子便是将这个潜在的敌手变成自己人,也方便女儿在宫中多个膀臂——左右和卓氏不会有孩子,往后也起不了异心。 郁宛知道母亲苦衷,但萨日娜为她设想得越周全,越令她觉得伤感,这回一别,不晓得几时才能再见,到底骨肉离分。 萨日娜语重心长,“琪琪格,额吉不能保护你一辈子,你自己得立起来,不能总叫咱们替你操心,明白吗?” 草原上有一句话,鸟儿终究离开巢穴,骏马必得驰骋旷野。当初定下的几门亲事无疾而终,她也以为琪琪格能长长久久留在家里,然而一道圣旨千里而来,终是将琪琪格带入宫中,萨日娜做不到违抗皇命,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求长生天赐福,让女儿走得顺一些,再顺一些,不要叫她受苦,省得当额吉的成日牵肠挂肚。 郁宛依偎在母亲怀中,轻轻道:“我明白。” 如今她已有了自己的家庭,马上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她会像爹娘照顾自己一般照顾好它,不让它受到半点伤害。 她还得看着这个孩子长大成人,安稳地成家立业,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母女俩回到宫中,就见小桂子来报,方才根敦老爷来过了,不过很快又被李玉给请了去,说是陪皇帝去南海子。 郁宛:……那不正是她跟乾隆爷度蜜月的地方吗? 啧啧,没想到皇帝口味清奇,连她爹这种大腹便便的老头子都不放过。 许是她的眼神有些诡异,小桂子忙补充道:“说是练习骑射,南苑那边草场开阔,不比宫里道路迂回,地形复杂。” 郁宛当然没误会,她只是脑洞大开随便想想而已,除非皇帝带和卓氏过去那才值得担心呢。 不过她爹的骑射……郁宛很怀疑宫中骏马能否承受根敦那惊人的体重,印象里她阿布已经很久都没骑过了吧,每常出门都是坐车。 不会三下五除二就输得落花流水吧? 萨日娜并不担心,输别人那是丢脸,输给皇帝可是荣幸,再说也费不了多少银子——皇帝忍心让老丈人太过破费吗?不过博个彩头而已。 郁宛心想,那可不一定,乾隆爷对钱看得可认真了。 她这辈子都将记得乾隆悔棋的事,可惜不能载入史册,否则皇帝的形象一定比现在还糟糕得多。算了,为了腹中孩儿的面子,她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萨日娜在永和宫一直待到二月十四,给孩子做了许多肚兜跟小衣小袄,因为不知男女,两种款式的都有。 这中间根敦也没闲着,陪皇帝在南海子游山玩水,将骑马、打猎、钓鱼、下棋等等几乎试遍,只除了过于文雅的几种他一个大老粗完全不通,余下的乾隆爷恨不得一一见个真章。 当然结果都是大同小异,往往根敦努力大几个时辰,最后以微末之差输掉,彩头当然尽数归皇帝爷所有。乾隆大概赢多了有些抱歉,末了又叫李玉将银子给还回去,还添了双倍的数额。 可见他老人家心情的确很好。 郁宛暗暗诧异,阿布要是脆败倒是罢了,可偏偏这种输法,实在像极了控分大佬,不会是装的吧? 可根敦归来的时候分外懊丧,看不出演的痕迹,大概真是廉颇老矣。 等到夫妻俩准备辞行回蒙古时,根敦仍未缓过劲来,不过在看到乾隆爷送来的那一车礼物时,眼中立刻变得熠熠生辉,这么多瓷器跟绸缎,能换多少头牛羊啊? 麻利地从马车上跳下谢恩,朝着乾清宫的方向毕恭毕敬磕了几个响头。 郁宛看得大跌眼镜,原来她爹身手不凡,还是个灵活的胖子,难怪敢跟皇帝比试骑射呢。 萨日娜掩唇一笑,对着郁宛悄悄道:“你阿布年轻时候是草原上最英武的勇士,不然我哪瞧得上他?” 至于他在皇帝跟前的那番表现是否作秀,萨日娜并不多做说明,总归宾主尽欢了不是? 郁宛忽然觉得爹娘都好神秘,他们这家子不会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吧? 只有她是货真价实的咸鱼。 罢了,咸鱼也有咸鱼的宿命,即便她真有一身才艺在宫里也无处施展,还不如安生躺着呢。 萨日娜拉着她的手依依惜别,“你别担心咱们,顾好自己才最要紧,遇事也别太过逞能,得饶人处且饶人,忍一时风平浪静也就过去了。” 根敦则是单刀直入,“琪琪格,往后谁要是欺侮了你,你只管骂回去,若骂不过,就用拳脚解决,你是阿布的好女儿,打架一定不会输阵的,是不是?” 显然对女儿的武力值很有信心。 郁宛:……似乎可以试试。 萨日娜忙将丈夫推上车,嗔道:“别胡说八道,快走吧,天黑之前还得到驿站呢。” 两人齐齐从车窗里向她挥手。 郁宛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小方框,眼眶渐渐濡湿。 此去一别,当是经年。 春泥帮她戴上兜帽,又将她微凉的手放在掌心渥了渥,“娘娘,外头风大,咱们回去吧。” 郁宛点头。 第102章 爱重 法蒂玛休整了几日, 待脖子上淤青消退,终于久违的露面去翊坤宫中请安。 她悬梁自缢的事那拉氏命人封锁消息,并未对外头告知——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故而宫里人都还不知消息。 皆以为她跟皇后尚在僵持之中,如今见她肯出来, 那自然是服软了。 舒妃摇着团扇轻笑道:“还以为回疆公主多大的架势, 原来你还记得是皇上嫔妃,这会子总算想起要守规矩了?” 法蒂玛不置一词, 她对满语还是稍稍懂点的, 不过她非要装作听不懂, 旁人也没法子。 舒妃待要再接再厉把这位的气焰打下去,郁宛浅浅开口, “舒妃姐姐忘了自己在翊坤宫中么?皇后娘娘都没说话,怎的你就急着发表高见, 难不成是想越俎代庖?” 舒妃赶紧申辩, “豫嫔你莫要胡搅蛮缠,本宫不过是为皇后打抱不平而已。” 郁宛盈盈笑道:“皇后娘娘好端端在殿内坐着呢,倒用得着你来打抱不平,看来舒妃是把娘娘当摆设了。” “你!”舒妃险些被这牙尖嘴利的蹄子给气晕过去,“皇后您听听,豫嫔未免太放肆了!” 那拉氏道:“行了,都少说两句。大家都是后宫姐妹,自当体同一心, 荣辱与共, 你们日日口角相争, 本宫瞧着也是心乱。” 舒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谁跟她荣辱与共, 不怕笑话。 法蒂玛虽没什么反应,不过还是抽空向郁宛欠了欠身,谢她出言相助。 那拉氏道:“和贵人,你入宫以来虽蒙殊宠,可也不能忘了身份,更得谨言慎行,好好服侍皇上,也为你的族人带来福祉,你可明白?” 这几句话依旧是令翻译转述过去,法蒂玛轻轻点头,却没说话。 郁宛忙帮她找补,“娘娘放心,和贵人先前因思乡情切才忧愤成疾,如今大有好转,她会照娘娘的意思做的。” 众人皆向她投去疑惑的目光,这豫嫔究竟怎么了,跟个传声筒似的,还是和贵人的魂穿到她身上了? 等请完安出来,庆妃便搭着郁宛的肩笑道:“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以前怎不见你跟和贵人好成这样。” 郁宛叹息,“人家现在是我妹妹呢,一家子姊妹能不护着么?” 因把萨日娜认干亲的经过说了,略去中间自缢一节,只说和贵人情志不畅,皇后请她帮忙开导。 庆妃忍俊不禁,这一家子还有什么做不出的?本是探亲倒又多了门亲戚,“和贵人似乎挺认真,方才集会上谁都不睬,只跟你打了招呼。” 郁宛本来也以为走个形式而已,哪晓得法蒂玛连皇帝送去承乾宫的赏赐都得分她一半,箱子上还附了书信,歪歪扭扭的笔迹写着:“琪琪格姐姐亲启,娜仁花敬上。”——她最近在练字。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82节 可见萨日娜给她起的名字有多么喜欢,相比起来,她似乎更愿意生在蒙古而非回疆,如此也不用命途多舛了。 郁宛唯有感叹。 乾隆对和贵人一直都很有耐心,左右回疆已在掌握,区区一个美人自不在话下,有的是时间等她回心转意。故而和贵人之前称病,他也没有勉强,只让敬事房将牌子撤下,如今和贵人终于“康复”,那绿头牌才重新挂上去。 当晚乾隆就去了承乾宫中,不过和贵人虽然服软,却没打算侍寝,她愿意陪皇帝说话、下棋、用膳,可就是不能将身子给第二人,她能为族人活着,却不能屈就自己的心去争宠媚上,否则,宁愿皇帝将她安置到冷宫。 此外,她还提了第二个要求,希望皇帝准许她在寝殿内安置霍集占的神位。霍集占是叛党,按理该枭首示众,以儆效尤,她无力阻止,却不愿亡夫魂魄不宁,须得时常祝祷,祈他早登极乐。 郁宛诧道:“您都答应了?” “为什么不?”乾隆笑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对和贵人并非肉-欲,不过喜爱其容貌而已,难道非得行周公之礼?况且和贵人也不能有孩子,与其费心让太医院筹划,还不如早早绝了这条路。 霍集占的神位就更不值一提了,难道他会跟死人过不去?乾隆自诩为君子,君子自然是海纳百川的。 看着郁宛难以置信的目光,乾隆故作恼怒,“难道在你眼里朕是荒淫无度的纣王?” 郁宛连忙否认,她只是有点奇怪而已,乾隆一直不是柳下惠的作风,这怎么对着和贵人却扮起纯情来? 乾隆往她嘴里塞了片脐橙,自己也轻轻咬下一口,汁水随之迸开,齿颊生津,“和贵人美则美矣,却如看一幅壁画,生不起半点波澜,叫朕心如止水。” 亲昵地对着郁宛肩膀,“还是爱妃最得朕心。” 总之在床上喜欢妖冶浪荡的就是了。郁宛蓦然想起一句话,男人最大的爱好便是拉良家妇女下水,劝风尘女子从良。 大约是她太没节操了,皇帝在她面前也乐得原形毕露。 郁宛轻哼一声,转身去找萨日娜留下没做完的小衣裳,在针脚缺失的地方补上几针,她做着这般细致活计,耳里听得皇帝说道:“和贵人说是你开导了她,否则她还想不明白。” 郁宛手上一颤,差点被绣花针给刺着,乾隆忙将衣裳夺过,攥着她的手细细端详片刻,又嗔道:“明知道有孕在身就别受累,宫里难道没有针线娘子?” 郁宛小心翼翼,“和贵人还跟您说了什么?” 乾隆瞥她一眼,“左不过老调重弹,她是嫁过人的,你也是许过人家的,亏得有你这位榜样,她才能那么快从消沉走出来。” 郁宛面露讪讪,这和贵人怎的如此实诚,什么话都对皇帝供认不讳? 乾隆轻哂,“朕倒不知你也有段消沉过去,看来爱妃当真是重情重义之人,昔年那位未婚夫辞世之时,想必你也跟和贵人一般难受吧?” 郁宛真诚求教,“您说的哪一个?” 早知道就先跟和贵人对一对口供了,和贵人只嫁了一位新郎,而她却有三个未婚夫——请问她该为其中哪一位肝肠寸断呢? 隐约记起有位死讯传来时,她的确挺伤心的,甚至起过绝食之念。不过在绝了一顿宵夜之后,第二天她就恢复如常了。 挨饿的滋味真不好受,跟美食比起来,未婚夫们简直就像地底的尘埃一般。 乾隆:…… 哪日他若是驾崩,这姑娘会为他掉几滴眼泪?不会也是绝一顿宵夜吧。 若郁宛得知他此刻的想法,一定会大吃一惊,皇帝驾崩不是喜事吗?她非但不会绝食,还会开心得多吃两大碗饭呢。 她才不会像和贵人那样钻牛角尖,若要爱人,先得自爱,反正她是不觉得死了老公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惜她这个老公异常能活,想等他两腿一蹬,指不定她先羽化登仙了。 和贵人就此在宫中安定下来,众妃对她也由起初的如临大敌转为日渐心平气和,皇帝虽然宠爱和贵人,也常召她伴驾,却从不在承乾宫中留宿,想是嫌弃她残花败柳——虽说同是许过人家,可豫嫔到底是望门寡,身子还是干干净净,和贵人却是破瓜,被霍集占收用过的,哪个男人能不介意? 这么一想,众人顿时平衡,虽然她们不似和贵人美貌,可好歹比和贵人贞洁,只这点便强出太多了。 和贵人知道这些人是怎么看她的,可她也懒得理会,自从被萨日娜开导过后,和贵人愈发心向真主,她勉强苟活是为了她的族裔,倘若皇帝因她之故而对回部多多恩恤,那她也没什么可奢求了。 至于那个将她当货物变卖的父亲,和贵人再懒得理会。她从不为阿里和卓求恩典,既然父亲能牺牲她的幸福,那当然也能牺牲自身前程——他这么伟大,就应该淡泊名利才是。 阿里和卓几番向宫里递口信,希望能见女儿一面,和贵人都装作不知。她如今有了新的姐姐,新的家庭,才不稀罕那个旧家呢。 二月下旬,纯贵妃的病势愈发沉重,连着数日昏迷不醒,太医灌了参汤之后方才缓过劲来,众人皆看出贵妃大限将至。 皇帝此时却又颁下一道恩旨,将四公主指给忠勇公傅恒次子福隆安,封号定为和硕和嘉公主,并要求和嘉与其兄长六阿哥、现已出继给慎郡王的永瑢尽快完婚,也好为缠绵病榻的额娘冲喜。 纯贵妃膝下的一儿一女皆得以联姻富察氏家族,众人皆道皇帝对贵妃深情。 郁宛听罢倒也没什么反应,只忧愁她的小金库再经摧残,一下子送出去两份贺礼,还真不是小数目! 直到王进保端着一匣子东西过来,郁宛方才气平了些,喜滋滋地叫新燕收下,还是皇帝疼她,知道她小气,这不赶着送钱来了! 哪知打开来一瞧,里头却空空如也,只一条洁白如新的手帕。 郁宛愣神,几个意思? 王进保将手绢展开,指着上头经络含笑解释,“万岁爷说,这个叫横也是丝(思),竖也是丝(思),让娘娘不必为外头流言牵肠挂肚,万岁爷心里还是最爱重娘娘的。” 郁宛:……她根本不稀罕这份爱好么? 真真还不如送钱来呢。 第103章 噩耗 因纯贵妃尚在病中, 两位皇亲的婚事皆交由那拉氏操办,虽说因着冲喜之故皇帝交代一切从简,可富察一家毕竟乃后族, 该有的礼数都得周全,内务府亦不敢怠慢。 三月上旬奉六阿哥与参将傅谦之女完婚, 初七日便是和嘉公主的初定礼。由内务府大臣领队, 带着福隆安到宫中正式下定,嫔妃们自然也跟着看了回热闹。 郁宛因听说福隆安便是还珠格格里那位福尔康的原型, 很是提心吊胆, 生怕驸马爷长得像周杰那样, 及至见面一瞧,见来者玉树临风, 仪表堂堂,方才松了口气——周杰作为演员当然不能算难看, 演技更是堪称惊人, 但原谅郁宛无法忽视这位的大鼻孔。 还有那个著名的尔康手表情包。 幸好福隆安帅得很正常,这也难怪,他爹傅恒便是有名的美男子,姑妈又是温婉大方的孝贤皇后,有这样优良的基因打底,当然丑不到哪儿去。 可惜贵妃养病,外头不许敲锣打鼓,静悄悄的有种沉郁氛围, 给这桩郎才女貌的亲事也增添了一抹悲怆色调。 和嘉公主性子文雅而娴静, 脸上没有过多涂脂抹粉, 看上去依然清秀可人, 似乎她对额娘的牵挂更胜过对自己婚事的牵挂, 虽对来人勉强笑了笑,大多时候仍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心事。 福隆安则在树下絮絮安慰她,不知哪句话说得不好,和嘉公主脸上飞红起来,一跺脚蹭蹭躲回屋里去了。 福隆安站在廊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又不好过去叩门,怕动静太大引人注意,只能隔着窗扉轻轻呼唤,脸上也跟打翻了颜料铺子似的,红白青紫纵横交错。 郁宛看在眼里,觉得分外有趣,接下来不会是那番看星星看月亮的出名论调吧? 本待继续看看小品,哪知庆妃这个煞风景的偏要过来打断,“外边这么大毒日头,你怎么还跟木桩子似杵着?也不到树荫下站。” 郁宛不能直说偷窥人家谈情说爱,只道:“前几日太冷,晒晒太阳身子暖和。” “那可不成,你受得住腹中孩儿也受不住。”庆妃二话不说就将她扶到凉亭中坐下,怕石凳过了冷气,叫春泥搬个锦杌过来,上头还铺层兔毛软垫,“你不是最怕长斑吗?那斑都是晒出来的。” 好不容易送走碎嘴庆妃,郁宛再想到景仁宫看看究竟时,那对小情人不见踪迹,不晓得在说悄悄话还是福隆安已经懊丧离去。 郁宛都能脑补一出爱情喜剧了。 乾隆来的时候就见她只顾傻笑,“人家成亲又不是你成亲,你高兴个什么劲?” 郁宛撇撇嘴,“还不许臣妾同乐么?” 越上年纪越喜欢单纯不费脑的小甜文小甜剧,看着就冒粉红泡泡。 “您也没给我下过定呢。”一点仪式感都没有,随随便便就抬进宫来了。 乾隆笑道:“你那几个未婚夫就没办过?” 他倒不会为死人吃醋,不过言语里还是略带点酸意,到底他跟宛儿认识晚了十多年——虽说早认识也未必会这样喜欢就是了。 郁宛横他一眼,“草原上可没这般讲究。” 她的婚事都是在酒宴上议定的,两家一拍即合就入港了,甚至来不及相看——左右她看部落里的汉子长得都一个模样,高高的身量,黑黑的皮肤,大大的鼻子,活像一个妈生的。帅还是挺帅,但就没啥辨识度。 下聘就更简单了,多数为一只牛两头羊之类,有些女儿多的家庭还得倒贴钱呢。 她自然没机会体验浪漫。 乾隆心念一动,“那不如朕再娶你一回,这次隆重点儿?” “算了吧,老大不小的人了,还玩这些花样作甚?”郁宛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她也懒得矫情,自己马上要做额娘了,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在儿女的姻缘上多多操心呢。 “总之妾这胎无论男女,将来您可不能盲婚哑嫁,非得两边好好相看了再说,否则臣妾定是不依的。”郁宛不求跟世家大族联姻,但至少亲家们品貌得过得去,尤其得她自家崽满意,不然佳偶变怨偶,谁来负责? 乾隆笑着应允了她。 * 永寿宫中,魏佳氏参加完典礼回来,又叫人打点贺仪送去富察氏府上,适才那份是公中的,这份则代表孝贤皇后名义,分量更得重些。 掌事宫女白梅点头,“娘娘放心,已经叫红蕊办去了。” 又小心地帮她按揉肩膀,“娘娘如今胎气不稳,本不宜去人多的地方,纯贵妃宫里又有病气,倘冲撞了可怎么好?” 魏佳氏叹息,“富察一家的喜事,我怎能不亲去看看?可惜皇上不叫本宫操持,否则还能办得更体面些。” “皇上是爱惜娘娘身子呢,不忍您太过辛苦。”白梅道,“翊坤宫那位愿意受累就由她去罢,左右人家也瞧不上她,没看方才忠勇公爱答不理的?” 白梅话里不无快意,那拉氏虽在太后支持下成为继后,可娘家衰微,在朝中也没说得上话的能臣,富察一家哪怕因着身份缘故不得不执臣子礼,可心里怎么想却是未知之数。 这也是她活该,做了亏心事当然得受着。 魏佳氏沉吟,“然则她已在后位上稳坐了十年,想扳倒她可不容易。” 非但太后喜爱那拉氏,皇帝对她大体也是敬重有加的,哪怕恩宠渐稀,也不见得有谁能越过她地位去。 就连和贵人这般绝色都没能撼动那拉氏一根毫毛,旁人就更不须提了。 白梅愤愤道:“都怪豫嫔多管闲事,本来咱们盘算得好好的,只消挑起皇后与和贵人相争,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偏她要掺和一脚,如今和贵人倒是安分守己,皇后也相安无事了。” 听说连和贵人寻死都是豫嫔救下——真死了才好呢,落得个逼死嫔妃的罪名,那拉氏即便是皇后也得脱层皮。 魏佳氏道:“她惯来与人为善,想来不是有心帮着皇后。” 况当初永璐生病也是她帮忙照应,受人之恩涌泉相报,仅因为这层缘故,魏佳氏也不愿将豫嫔往坏处想,她倒也不希望和贵人就此殒命——说到底只是新鲜玩物,死了也就死了,对那拉氏不会有太大影响,回部也还会送新的过来。倒不如留着她,等朝夕相处感情深了,说不定大有用处。 白梅道:“豫嫔是否皇后党羽且不论,这一两年她的恩宠可越来越多了,眼看着竟没了对手。娘娘忙于操持宫务不错,可也不能忽视对陛下的关心呀!” 隐晦地提醒魏佳氏别忘了宠爱才是立身之本。 魏佳氏劝道:“她活泼得趣,陛下自然愿意与她相处,宫里人不是也很喜欢吗?本宫已经是贵妃,何苦为这些小事争风吃醋,没的失了身份。” 白梅无言以对,半晌才轻轻叹道:“娘娘以前也不似这般沉重。” 魏佳氏一时间有些晃神,她有多久没真正笑过了?仿佛自从孝贤姐姐的死讯传来那刻起,她便自动戴上层面具,喜怒哀乐皆非心生。乾隆给她封号令字,本是称赞她“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如今她也只剩下美玉的外表而已。 内里裂隙早生。 可她再回不到那时青春少艾的光景了。魏佳氏拉着侍女的手,“白梅,你跟我同是从长春宫出来的,这些年名为主仆,实在我也没把你当奴婢,我心里的仇只有你知晓,愈是如此,咱们愈得谨小慎微,不可行差踏错,明白么?”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83节 白梅点头,眼中泪光盈然,“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会帮您的。若连咱们都忘了富察主子,宫里还有谁会记得?谁能为她曾经的冤枉鸣不平?” 两人双掌牢牢交握,仅一个眼神际会,便可看出彼此决心。 正说话时,门外值夜的小太监跌跌撞撞跑进来,“贵妃娘娘,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 白梅呵斥道:“何事慌慌张张?往日教你们的规矩都给忘了!” 更担心方才那话被人听到。 小太监缩了缩脖子,“回白梅姑姑的话,南三所的嬷嬷来报,小主子恐怕有些不妥,叫娘娘请人瞧瞧呢。” 十四阿哥?白梅睁大眼,她早知这位身子不大好,可小儿生病发热乃常事,前一向又因娘娘有孕而疏忽了些,怎么忽然就…… 魏佳氏急促地从贵妃榻上起来,“快!快备轿往南三所,再拿本宫的手谕去太医院找林太医,要他务必前来!迟一刻仔细他脑袋!” 忽觉一阵天旋地转,白梅忙搀着她,“娘娘别急,都会好的,前年不也救过来了吗?” 话音方落,魏佳氏却已径直晕倒过去。 永寿宫顿时人仰马翻。 第104章 报复 十四阿哥永璐到底没能保住, 尽管林太医来得及时,可小儿体质孱弱,即便他施了金针, 也只能勉强保住些气息,又不敢擅用虎狼之药, 怕火上浇油, 只能拼尽一身医术,好让孩子走得舒坦些, 不那么难受。 最终, 十四阿哥于三月初八酉时夭折于南三所里。 魏佳氏没能见到幼子最后一面, 她醒来时阿哥所已挂上白幡,为怕她过度伤心再损胎气, 乾隆连丧仪也不让她参加,只叫人速速将尸身装裹, 送去端慧太子园寝埋葬。 魏佳氏攥着永璐身上脱下的一件寝衣, 脸上却泪痕全无,只紧紧咬着牙关。 庆妃哽咽道:“姐姐,你想哭就哭出来吧,你这样我看着难受。” 魏佳氏不做声,只叫人将庆妃带出去,又让白梅煎碗安胎药来。 白梅叹道:“娘娘要么去看看吧,金棺还停在南三所里,说是明日再运走。” 魏佳氏摇头, “不必了。” 此时此刻, 她终于能体会到那拉氏当初的心情, 原来哀莫大于心死是这种滋味, 眼泪仿佛钉在眼眶里, 想流都流不出——当初十三阿哥过身,她还有些快意,哪知风水轮流转,同样的苦果会落在她身上。 莫非老天爷也因为那片刻的坏心而惩治她?惩罚她曾经想用一个孩子扳倒那拉氏? 不,她不信命,如果真有因果报应,那拉氏才是最应该受罚的那个,她不过为求个公道。 魏佳氏将苦涩的安胎药一饮而尽,掩去那片刻自责,或许最近一年她忙于争权逐利,以致忽略对永璐的照料,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不能放弃,更得打起精神,将腹中的孩子生下——她有预感,它将是一个男孩,也是上天赐予她的礼物,能助她成就多年夙愿。 魏佳氏红着眼眶,咬破的嘴唇已沁出血迹,但最终一滴眼泪都没落下。 三月最后的春天对皇宫仿佛是一个悲喜交加的季节,众人早已无暇欣赏春景,而都被身边一桩接一桩的变故刺激到麻木了。 继十九日和嘉公主与福隆安完婚之后,纯贵妃的病势竟愈发沉重,之前还是动不动咳血,如今倒是看不见血迹了,痰盂里只见一块又一块暗红色的污浊,有懂行的人便说,那是碎裂的五脏。 而纯贵妃自从亲见儿女们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强撑着的气也终于松懈下来,一日里倒有七八个时辰是昏迷着的,偶然清醒时,神智也迷茫得很,仿佛连人都认不出。 都说这是油尽灯枯。 三月二十四日,乾隆下诏封纯贵妃为皇贵妃,众人倒也不怎么意外,慧贤皇贵妃死前也照样封了皇贵妃呢,淑嘉皇贵妃倒是没赶上活着册封,可死后也享尽哀荣。 可见这种安慰奖不过是皇帝面子情而已。 但苏佳氏却比前头两位都要顽强,硬撑到内务府送来皇贵妃的礼服,四月十一那天,还叫人为她按品大妆,由两名侍女搀扶亲自去往太和殿行册封礼。 站在乾隆身边时,她还抽空对这位夫君笑了笑,礼官们却只觉得悚然。纯皇贵妃底子在那儿,美倒还是美的,可她面白如纸,唇红如血,美得实在让人心悸。 当然苏佳氏的意思也好理解,她是活着受封的皇贵妃,地位尊崇与旁人不同,她的孩子们有这样一位额娘,往后当然能生存得更加体面。 典礼一结束,苏佳氏便迅速地委顿下去,不得不被人抬回宫中,之后几日虽也断断续续醒过几回,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乾隆一次也没去瞧过她,反而赖在郁宛殿里不走,宛儿如今快要临盆了,太医也说最好莫往别处去,因而郁宛只在院里溜达——永和宫种着一棵老大的银杏树,合抱一人多粗,她每日秦王绕柱走走上几圈都得气喘吁吁,想必已很够锻炼作用。 十四阿哥出殡跟纯贵妃受封她都没去,怕人多拥挤,横竖她只想安生养胎,旁人也不在乎少她一个。 不过乾隆爷这幅形影不离的模样还是令她有些惴惴,不会又是为了躲避风言风语才叫她背锅吧?否则新皇贵妃那里怎么也得看看。 乾隆无奈:“朕陪着你你还不高兴?总想把朕往别处推。” 郁宛讪讪,“可臣妾胎象一切安好,再说还有杜太医在呢,您实在不必过于挂心,倒是皇贵妃娘娘……”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大限将至几个字说出口,只道:“娘娘一定很思念陛下。” 算下来皇帝冷落苏佳氏已经有半年了,她虽不知是何缘故,可猜想一定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纵使皇贵妃千错万错,皇帝不该去见她一面么? 听太医说,也就这几日工夫。 乾隆沉默,“你可怜她?” 郁宛点头,坦诚道:“臣妾只是将心比心。” 她与皇贵妃同为女子,如今又同是母亲,自然能体会皇贵妃那种为了孩子愿意付出一切的心情——只瞧苏佳氏拖着病体也要送和嘉公主出阁,可知她心底亦有片柔软的所在。 养儿方知父母恩。 郁宛道:“皇上不看在皇贵妃,也看在六阿哥与和嘉公主的面子,好歹别让他们以为皇阿玛薄情。” 大抵最后这句令乾隆有所触动,到底还是乘坐步辇去了景仁宫。 新燕扶郁宛到树下休息,拿美人捶轻轻为她敲打腿腕——近来脚脖子总起浮肿,鞋都快穿不上了,杜子腾说如此可以缓和些。 新燕道:“娘娘何必为皇贵妃说情?往日她可没厚待咱们。” 万一因此惹恼圣上反倒不值了。 郁宛笑道:“你以为皇上不想去吗?他不过等着别人递台阶而已。” 否则也不会一面冷落苏佳氏,一面又厚赏苏佳氏的儿女,连她本人也抬了位份——十全老人怎么能落个薄情寡幸的罪名?他老人家的一切都合该是完美无缺的。 既如此,郁宛还不如卖个乖,既讨好了皇帝,连皇贵妃都得承她的情,左右苏佳氏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起来了。 再说,她也压根不稀罕乾隆天天守着,又不比杜子腾精通医术,真到了要生的时候,只怕皇帝还不如小桂子有用呢。 * 景仁宫内,皇贵妃静悄悄躺着,乾隆乍一走进还以为进了灵堂,及至到近前一瞧,才发觉尚有些微弱的呼吸。 许是嗅到熟悉的龙涎香气味,苏佳氏艰难睁眼,见到皇帝时,眼泪簌簌而落,“您来了。” 没了脂粉遮掩,衰老的痕迹在她脸上显露无疑,她还不到知天命之龄,两鬓却已斑白如雪,眼角的纹路亦纵横交错,叫人心惊。 乾隆一面感到悲凉,一面却忍不住想起初见时的时光,苏氏是典型的江南美人,丰肩糯体,朱唇皓齿,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时候两个酒窝不知道有多甜。 如今却憔悴枯槁如髑髅,那胳膊更是瘦得连臂钏都装不下了。 下意识放低嗓音,柔声道:“皇贵妃。” 正是这略显生疏的称谓令苏佳氏清醒过来,两人都已回不去了,她面对的始终是那个威仪赫赫的天子,而非年少时心心念念的爱郎。 而他此刻流露的片刻温情,也不过出于对将死之人的轻微怜悯。 乾隆关切道:“口渴不渴?” 苏佳氏轻轻点头。 乾隆便要给她倒茶,手一摸茶壶却是冰冷的,“这帮懒惰奴才,真该好好教训!” 说着就要让李玉出去发落,苏佳氏却吃力地拦住,“皇上,算了。” 脸上有些病态的嫣红,“不怪她们。” 本来她这几天醒得就少,哪能时时备着热水,烧好了也得放凉。 何况皇帝迟迟不来,宫里都是看人下菜碟,难免有所怠慢。 乾隆似乎想通这层,清了清喉咙道:“朕本该早些过来看你,但今年事情颇多,又是回疆朝见,又是贵妃有孕,再加上豫嫔她也快要生了,故而……” 苏佳氏做出相信的模样,“臣妾明白。” 哪怕这些事加在一起也占不去皇帝全部工夫,哪怕明知道皇帝说的是谎话,她也很能体谅。 乾隆一时反倒语塞,眼前这种场面是他没想到的,他宁愿苏佳氏谴责他无情无义,自己也好心安理得拂袖而去,而非像现在这样,他说一句她就安静听着——好似他们是无话不谈的知己一般。。 乾隆只好东扯西拉,又说起和嘉公主婚后与福隆安的恩爱时光以及永瑢在郡王府的境况,千言万语不过一个意思,孩子们都很好,让当额娘的放心。 苏佳氏背转过去轻咳两声,将涌出的一口血丝咽回肚里,再转过来脸色更苍白了些,唇边却浮现一缕笑意,“臣妾知道,万岁爷一定会照顾好他们的。” 她没谴责皇帝对永璋对永瑢的绝情,虽然一个因他出继,一个因他变成了过街老鼠,可事已至此,她只能选择接受,并希望借着万岁爷那点内疚,为他们的往后余生多层庇护。 乾隆倒是松了口气,还算她识趣,她若还敢口出怨言,倒真是枉费了自己这番慈悲。 “你且安心养好身子,朕既封你为皇贵妃,往后亦不会亏待你,等你病愈,朕依旧命你协理六宫,令贵妃毕竟怀着身孕不宜操劳,皇后一人也分身无暇,你是宫里的老人了,有你在自然更加妥当。” 苏佳氏点头,哪怕明知她这病好不了了,也还是随着皇帝意思帮他圆谎。 乾隆为她掖了掖被,待要离开,却忽然想起什么,目光如炬望着她道:“对了,去年秋狝之事,当真是你所为而非别人?” 苏佳氏心头狂跳,喉咙里倒是愈发瘙痒,仿佛又要咳血。 她也不敢剧烈动作,只微微喘嗽着道:“皇上既然已经查证清楚,何必还多此一问呢?” 乾隆轻哂,“自然是因为有人胆大包天,妄图蒙蔽圣听。你一向与永珹走得近,他没跟你说过什么?” 苏佳氏压抑住翻涌的脏腑,淡淡道:“臣妾不过可怜淑嘉皇贵妃早亡,才在四阿哥衣食上加以周全,至于四阿哥愿不愿跟臣妾交心,那只有他自个儿知道,万岁爷不如去问四福晋更快些。” 乾隆眼中微有点恼火,都死到临头还在这语焉不详!一面却也有些疑惑,莫非他真是错疑了永珹?否则,皇贵妃很不必在这时候还护着他。 等皇帝离开,苏佳氏才吃力地翻了个身,躺回到榻上去,唇边却露出一抹浅淡笑意。 即便是她死,她也不会告诉皇帝真相——就让万岁爷心里永远埋着这根刺,一辈子魂梦不宁。 这是她对他最后的报复。 第105章 发动 纯皇贵妃是在两天后四月十九过世的。 听侍女说当天皇贵妃精神出奇地好, 早起喝了一碗大米粥,又叫她领着到廊下看花,还换了一身年轻时候最鲜亮的衣裳, 当时她都以为老天开眼,会让娘娘否极泰来, 后来才晓得是回光返照。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84节 午后皇贵妃说要回屋歇憩, 等了快两个时辰还不见苏醒,侍女大着胆子进殿, 这才发现那榻上的人已没了气息。 庆妃说给郁宛听时不胜唏嘘, “皇贵妃大概是病糊涂了, 脸上涂脂抹粉,披红挂彩, 看上去着实有些不伦不类。” 皇帝当然不能让她就这样下葬,让人洗去那副腌臜不堪的装扮, 另换了正统式的入殓妆, 连那件穿红着绿的衣裳也给扒了下来,改成深紫色寿衣。 郁宛沉默着没说话,她大概能猜到苏佳氏当时心情,不外乎想以年轻时候模样下葬,好唤起皇帝最后一丝旧情,可她忽略了岁月的残忍,而她在乾隆心里也早就不复当初了。 如今也不过是一座泯然众人的牌位而已。 庆妃道:“除了三阿哥六阿哥、和嘉公主这几个亲生的,皇帝还叫永璇永瑆、还有大阿哥之子皇孙绵恩一并为皇贵妃穿孝。” 这都有点打皇贵妃脸的意思了, 永璇永瑆当初是被六阿哥顶替过继才躲过一劫, 大阿哥更是与三阿哥一齐在孝贤皇后的丧仪上被皇帝申斥, 皇帝专程找了这几个人, 是生怕别人想不起皇贵妃的家丑么? 反正庆妃看着格外讽刺。 郁宛叹息, “圣心难测,咱们谁又能知道呢?” 或许皇帝仍恨着苏佳氏,又或者他已经原谅了却嘴上不饶人,才以此来表明态度——不管怎么说,皇贵妃的尸身已经收殓,葬礼也会极尽哀荣,这便是苏佳氏一家仅存的体面了。 庆妃看她多走两步路便冒汗,忙扶她到连廊上坐下,拿帕子帮她擦汗,又抱歉道:“怨我多嘴,本来这些事不必告诉你的,还是让你安生养胎最好。” “无妨。”郁宛摆手,她本就愿意听八卦,庆妃也不过投其所好而已。 不过她倒是奇怪庆妃这几天尽往永和宫跑,“你不去看贵妃娘娘么?” 魏佳氏刚没了儿子,听说还差点惊动胎气,这不又请了几个太医走马灯似的为永寿宫看诊,庆妃很应该多陪陪她才是。 庆妃撇撇嘴,“她才不稀罕我呢。” 她也想好好安慰魏佳氏,可魏佳氏半点不领情,还叫人把她赶出来。她看魏佳氏也不怎么伤心,永璐死后,庆妃着实大哭了一场,魏佳氏这个生母倒跟没事人般,只让人将永璐生前旧物拿去宝华殿烧化,她自己则一心一意顾着眼前这一胎,还有工夫帮皇后料理皇贵妃的丧仪——说是从没经历过婚丧大事,得学着历练。 庆妃都快气死了,天底下怎么有这种额娘?她对魏佳氏都有些齿冷了。 郁宛劝道:“这定是你误会,世上岂有额娘不爱孩子?要么是已经痛彻心扉,只不叫你看出来。” 见庆妃噘嘴不言,郁宛换了个方式,“你可有仔细检查过送去宝华殿的衣物?” “衣物怎么了?” 郁宛提示道,“是否桩桩件件都对得上?就没少一两件?” 庆妃恍然,似乎真少了几件,里头还有她亲手做的,被魏姐姐自己留着了? 郁宛笑道:“眼见也不一定为实,你俩朝夕相处多少年了,若连这种事都信不过,那令贵妃真是枉认了你这个姊妹。” 庆妃心里已经软化,嘴上却不肯动摇,“反正她现在用不上我,我才懒得触霉头呢。” 又靠近些摸了摸郁宛肚子,“好孩子快长大,干娘还等着给你压岁钱呢。” 郁宛忍俊不禁,“又不是过年,给什么压岁钱,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 庆妃最忌讳人家说老字,好姊妹拌嘴也不行,本来她就为鬓边冒出的一根白头发懊恼呢——单论年岁,她其实比魏佳氏还年长些,今年已经足三十六了。 当下作势要去打郁宛,郁宛笑着抱头闪躲,身子朝后仰去。 庆妃本来也只诈一诈她,并没打算真动手,哪知郁宛却倚着门框,脸上有些惊慌之色,“姐姐,快,快帮我请太医来!” “少来,我看的清楚,你又没撞着。”庆妃以为这大孩子又撒娇呢。 然而郁宛却非作秀,只感觉身下一点酸胀湿意,绵绵不绝地从小腹漫上来,“我、我好像要生了。” “啊?”庆妃的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 * 翊坤宫中,那拉氏刚从宝华殿中回来,满身疲惫正准备脱下簪珥——这几天忙着料理皇贵妃丧事,真是力不从心,皇帝生前对苏佳氏冷冷淡淡,死了却立意要办得风风光光,一会儿挑刺这个一会儿挑刺那个,生怕别人看不出他对苏佳氏多用情似的。 “咱们的万岁爷可真是个情种。”那拉氏不无好笑地对容嬷嬷道。 “谁说不是呢?”容嬷嬷眼观鼻鼻观心,皇帝这作秀的功夫可比梨园那些小旦强多了,若非她们这些知之甚深的,恐怕也会被蒙蔽过去。 否则那拉氏也不必天天去宝华殿盯着法师做水陆道场,既然皇帝要周全苏佳氏的颜面,她这位皇后也只能代服其劳,少不得受累些罢了。 正要命人打水洗漱,就见门口的小太监过来禀报,永和宫的豫嫔娘娘要生了。 那拉氏一怔,“这么快?” 可掐指一算倒也不快,本来太医院估计的产期就在四月末五月初,她又是头胎,早两天迟两天都寻常。 偏最近忙着苏佳氏丧仪,也没去永和宫问上一句,那拉氏忙让侍女为其更衣,簪珥也不必除了,还得另配上几支富贵的,好去添添喜气。 永璂刚下了学回来,立刻便要去看看小妹妹——他心里琢磨着是个妹妹,人家说肚尖生男肚圆生女,豫娘娘的肚皮圆得跟鞠球一样呢。 那拉氏心道这小子口无遮拦,带他去万一哪句话冲撞了反倒不妙,因此好说歹说哄他留下,答应一有消息就回来通知,永璂这才肯乖乖听话,素日一向磨磨蹭蹭,这会子忽然变得勤奋许多,想着快点把功课写完好匀出些时间去跟小妹妹说话——浑忘了对面是个眼睛都睁不开的小婴儿。 好容易哄完孩子,那拉氏方匆匆整衣出发,又懊悔适才忘了在佛前敬一炷香,好保佑豫嫔生产顺当,只能改日请师父念几卷血盆经,稍加弥补。 养心殿内,乾隆听到郁宛发动的消息,慌得匆忙从榻上起来。他这几日亦没怎么安生休息,一则苏佳氏那话到底令他有些疑神疑鬼,连看几位阿哥都多了戒心;二则,永璋守了几日灵,不知怎的竟喘嗽起来,和他额娘生前的症候一样,太医怀疑是先前为皇贵妃侍疾时染上的肺痨。 乾隆难免有些心烦,他虽不喜永璋这个孩子,可毕竟是他眼下的长子,也是从牙牙学语看着长起来的,虽则因孝贤之事对他和永璜雷霆大怒,可自从永璜病殁之后,乾隆心里已然有点懊悔,难道真要将至亲骨肉-逼死才罢休?虽然依旧不让他在朝内主事,可时不时也会叫来御前嘘寒问暖一番,只永璋那副唯唯诺诺模样,实在叫乾隆看了既心痛又生气——这个儿子到底是废了。 可无论如何,这都是他的孩子,因而消息传来时,乾隆还是让太医留在三阿哥府邸好好医治,又叫人开库房送两支山参过去,别落得跟他额娘一样下场。 李玉眼看万岁爷这几日劳神费力,本来煎了安神汤好让主子躺下休息,哪知端着汤药进门时,就见王进保正跪坐着给皇帝穿鞋呢。 他忙惊道:“万岁爷,您去哪儿?” “去永和宫。”乾隆本来憔悴的面目此刻显得分外舒展,甚至有些喜气盈盈的。 李玉心道皇帝以前也没陪人生过孩子呀,再说产房血腥之地哪是万乘之尊方便踏足的。 待要劝说,然而乾隆一个凌厉的眼色飞来,李玉立刻乖乖闭嘴。 去就去吧,只要万岁爷乐意,旁人又能拿他怎么着呢? 赶紧让人备轿。 第106章 生产 永和宫中, 嫔妃们早已齐聚一堂,虽不是个个都跟豫嫔交好,可只瞧皇帝对此胎的重视程度, 来献个殷勤总没错。 小钮祜禄氏看人多挤不进去,只好站在外头, 心里默默念诵妙法莲华经, 求观世音菩萨保佑豫嫔姐姐平安生产。 一眨眼的工夫瞧见个世外仙姝冉冉过来,操着生涩的满洲口音道:“琪琪格姐姐在里头么?” 小钮祜禄氏好容易反应过来她问的是豫嫔, 恍惚点头。 法蒂玛便要进去, 小钮祜禄氏连忙拦住, “和贵人,你就跟我一起守着吧。” 法蒂玛面露困惑, “为什么?” 谁叫你这张脸生得太漂亮,你若进门, 那些太医稳婆都别想集中精神了。这种话小钮祜禄氏不好意思直说, 只含笑道:“里头气味腌臜,我怕你受不住,你若是生病了,姐姐还得替你担心呢。” 法蒂玛想了想,她确实没见过人生孩子,只知道是非常忙乱脏臭的,还是别添乱好了,又见小钮祜禄氏嘴里念念有词, 问她背的什么。 小钮祜禄氏就说是祈佑平安生产的经文。 本来想叫和贵人陪她一起念诵, 可这人连话都说得不明不白, 还是别为难她了。 法蒂玛却欣然道:“我们也有古兰经呢。” 说完便诚心诵读起来。 两个不同教派的神仙在一起会不会打架?小钮祜禄氏也顾不了许多, 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反正观音菩萨肯定是比真主阿拉管用的。 两人正比赛念经,就见一明黄华盖匆匆穿过垂花门向这边来,忙屈身行礼,“皇上万安。” 法蒂玛经过训练,如今也似模似样了,不过皇帝对她一向优容,哪怕她行礼的规矩不够周全,旁人也不敢计较。 乾隆无暇理会,只摆了摆手命二人起身,大步迈向正殿。 众妃没想到万岁爷会亲自来看豫嫔生产,一时间俱面露错愕。 忻嫔则庆幸自己来前换了一身颜色衣裳,特意侧身行礼,露出润白耳垂上硕大的明珠,皇帝为了苏佳氏丧仪着急上火,好几日都没召幸嫔妃了。她带着女儿八公主到御前走了几回,可惜总是闭而不见。 不曾想今日适逢其会。 忻嫔立刻放柔嗓子,娇滴滴道:“万岁爷有所不知,臣妾们也在为豫嫔牵肠挂肚,设若豫嫔姐姐有个万一,可怎么……” 这话说得着实不伦不类,她跟郁宛的过节在宫中是人人皆知的。 那拉氏皱起眉头,“忻嫔,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忻嫔立刻面露惶恐,“是。” 她倒不是故意咒豫嫔,只想趁机表现一些姐妹情深而已——要是万岁爷能注意到她就好了。 乾隆瞥她一眼,忻嫔眼中狂喜,赶紧将脖颈拗成优美的弧度,还咬了咬娇艳红唇。 可乾隆注意的却是她那身花枝招展妆扮,嫌恶道:“宫里最近愁云惨雾不断,十四阿哥夭亡,皇贵妃又过身,你倒好,满头插金戴银,生怕别人瞧不出你没心肝?下去吧!” 忻嫔哑然,想说她是为豫嫔添喜,皇后不也一样打扮得富丽么? 可到底没胆子拉皇后下水,只能灰溜溜地告退。 舒妃这会子倒庆幸自己没跟忻嫔一样犯蠢,因柔声道:“皇上放心,豫嫔妹妹一定会平安顺遂的。” 乾隆唔了声,懒得睬她,只问庆妃,“豫嫔进去多久了?” “还不到一个时辰。”庆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虽说不是头一遭看人生孩子了,光魏佳氏那里就经历了三回,可回回依旧焦头烂额——郁宛又是头胎,毫无经验,谁知道半途会不会出岔子? 乾隆等待片刻,到底按捺不住焦躁心绪,起身就要往内殿去。 舒妃忙道:“皇上,产房乃污秽之地,男人进了会招灾的!” 乾隆一胳膊将她甩开,掀帘踏入内室。 舒妃自讨没趣,悻悻朝那拉氏道:“娘娘怎么也不劝劝?这可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那拉氏淡淡道:“舒妃不是已经劝过?皇上不听又有何法。” 舒妃心道皇后跟妃妾自然不同,万岁爷还能不给嫡妻面子?可看那拉氏压根没打算管这事,舒妃也只好偃旗息鼓,鼻孔却气得大张,这豫嫔究竟是哪路神仙,皇帝为了她连祖宗规矩都不顾了! 那拉氏则是知道劝也无用,皇帝待她与待别个并无不同,没的还触怒天颜,倒不如听之任之。 心下亦免不了喟叹,看来皇帝跟豫嫔像是交了心,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为她破例。 乾隆刚步入产房,便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才四月天,里头便已跟蒸笼似的,窗棂又关得极严,一丝凉风都不能透入。 郁宛精神却很好,还津津有味吃着红糖糕跟蒸蛋羹,方便为之后劳作补充体力。 见到他时不免呆了呆,“万岁爷,您怎么来了?”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85节 下意识就想打发他出去——她隐约听说过男人不能进产房的规矩,但这倒不是重点,主要皇帝明天还得上朝呢,今晚休息不足,明早怎么应付文武百官?回头太后别又迁怒到她头上。 再说生孩子是个漫长繁琐的过程,她记得有人一天一夜都没生下来的,若尽耗在她宫里,旁的事都不要干了? 乾隆笑道:“朕只陪你说说话,待会儿就走。” 一面侧身坐在床畔,拉着她的手柔声问道:“疼不疼?” 郁宛摇头,都没生呢疼什么?就是肚子那块有点涨涨的。 乾隆本待帮她揉揉,可到底不是专业人士,不敢随便上手,只温声安抚道:“这几个接生姥姥都是见过世面的,经手的婴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尽管放心便是。” 郁宛忍俊不禁,她看稳婆们还挺年轻的,顶多四十出头,那得几天接生一个? 乾隆帮她掖了掖被,转身叫来李玉,跟他说了几句,李玉面露骇异,却还是依言照办,一字不漏地告诉那几名太医跟接生姥姥。 众人诚惶诚恐应下。 乾隆看着郁宛吃完蒸蛋羹,又喝了碗提神的人参鸡汤,方才命李玉捎上食盒退出去。 郁宛迷迷糊糊撑到半夜,眼皮都开始打架,直到身下一抽一抽的疼时,她才一激灵清醒过来,而稳婆们也都熟极而流地簇拥过来,杜子腾则在一旁指点,并时刻监视产妇状况,一有不妥便将汤药灌下。 折腾到快凌晨时,一声清脆的婴啼划破寂静长空。 郁宛倒还算生的快的,满打满算也才两个时辰,中间没一点儿波折。稳婆们都夸她,不愧是蒙古出来的娘娘,身子骨比驴马还强健呢。 郁宛炯炯有神心想,这什么稀奇古怪的比方,皇帝不会给她请的兽医吧? 稳婆们将婴孩抱来给她,是个红彤彤的小肉团裹在襁褓里,擦干净了血污,虽然还称不上玉雪可爱,依稀已能瞧出俊俏的轮廓与明丽五官。 郁宛怀拥着她细细端详,心中有种温暖宁静的充实感,待要命春泥给赏钱时,外头皇帝却已按捺不住冲进来。 郁宛惊道:“万岁爷,您还没走?” 乾隆胡乱道:“哪有?朕刚听到消息过来。” 骗人呢,衣裳都没换。郁宛看他眼中布满血丝,唇上还带着一层胡茬,忍不住道:“臣妾已平安生产,您不用担心,好生回去睡一觉罢。” 乾隆就要让李玉在外殿支张罗汉床,郁宛哪里肯,“您还是回养心殿歇息吧,孩子明日看也使得,您在这里臣妾也不方便休息。” 乾隆无奈,只得听她劝告,这厢仍有些依依不舍,抚摸着女儿柔软的胎发道:“还得帮她想个名字,叫起来才方便。” 宫中的皇女阿哥们多数等到足岁才给赐名,有时甚至要到开蒙,因为夭折的太多了。 不过他跟宛儿的孩子当然会健康长大,乾隆有这个信心。 郁宛斟酌道:“臣妾想帮她起个蒙古小名。” 宫里一向是从父的,自然按照满洲叫法,不过郁宛还是希望这孩子能和部族里的那些女孩儿一般,自由,旷达,不为规矩所束缚。 乾隆笑道:“这有何难?你直说便是。” 郁宛这会子仍处在一孕傻三年的状态,脑子里跟浆糊似的,“万岁爷您帮臣妾想一个吧。” 乾隆思忖再三,拉过她的手在掌心写了几个字,郁宛轻轻念出来,“阿木尔。” 怎么像个男孩儿的名? 不过寓意却很好,是要她平平安安。 郁宛含笑道:“多谢万岁爷。” 乾隆摸摸她汗湿的头颅,“朕明日再来看你。” 临走还亲了亲女儿肉嘟嘟的小脸蛋,亏得阿木尔不会说话,否则定得嫌弃胡子扎人。 郁宛松了口气,看来皇帝对公主很满意。倒也是,以她的出身,她要真生个皇子反而不太合适,现在倒是皆大欢喜了。 有纯惠皇贵妃前车之鉴,郁宛也不希望儿女们卷入宫廷斗争的漩涡里,还是跟她一样简简单单最好。 这会子忽然觉得有些饿了,便问新燕可有多的鸡汤,去给她下一把银丝面来,新燕才一出去,庆妃跟兰贵人却一拥而入。 郁宛愣神,“你们也没走?” 二人笑眯眯点头,旁的也就罢了,她俩跟郁宛谁跟谁呀,自然得亲自等到孩子落地不可,何况是早就预定下的。 郁宛想起自己先前造的孽,忽然一阵心虚。 庆妃早已娴熟地将阿木尔抱起,“好孩子,干娘疼你,等你能走路了,干娘天天带你到启祥宫作耍,那儿有好多好玩的玩具呢。” 小钮祜禄氏不干,“豫嫔姐姐都答应我了,您怎么能来横插一脚?” 庆妃皱眉,“胡说什么?我早就跟豫嫔说了。” 二人仿佛意识到什么,齐齐转向郁宛。 郁宛抹了把汗,“……那个,要不你们先冷静一下?” 也没说干娘只能认一个呀,萨日娜怀她的时候到处走亲访友,少说结了几十门干亲——不然她也找不到许多未婚夫呢。 庆妃气咻咻地坐下,她才不干!眼下可不止一个兰贵人,那和贵人据说跟豫嫔认了姊妹,变相不也成了小公主的干娘? 凭郁宛的好人缘,往后没准还会冒出更多呢。 她这位干娘一号半点都不值钱了。 郁宛看她气不打一处来的模样,心里亦有些愧悔,早知道就别嘴快了,可小钮祜禄氏当时楚楚可怜,总不能叫她食言而肥吧? 郁宛忽然灵机一动,对庆妃道:“那就这样,不如你来当阿木尔的干爹?” 干娘可以有许多个,可干爹却是独一无二的。 庆妃:…… 好像不错。 第107章 月子 好容易哄完两个幼稚鬼, 用鸡汤煨好的面条也呈上来了,郁宛待要留二人用膳,庆妃跟兰贵人自然谦辞, “不用,我们马上就走。” 郁宛从善如流地道:“那好, 我就不勉强你们了。” 这么点东西她自己都不够吃呢, 哪里有多的分给别人,方才不过是象征性地客套一下而已。 二人:…… 默默嘀咕了一番小气鬼, 便挽着胳膊告退了。 这厢郁宛痛痛快快吃完热汤面, 觉得周身密密麻麻都是细汗, 便想去洗个澡,新燕连忙拦住, “娘娘,您还不能下床呢。” 可郁宛觉得她已经没什么事了, 她娘也是生完第二天就下地干活, 照样生龙活虎,大概真是体质缘故,她也并未感到撕裂般的剧痛。 可能京城风俗不一样?郁宛问道:“那我是明天才能起来?” 新燕跟春泥面面相觑,看来娘娘是半点都不懂,斟酌半晌,还是新燕小心翼翼道:“娘娘,您知道什么叫坐月子吗?” 这可不是修辞式的概念,字面意思就这么理解, 更确切地说, 得足足躺够四十天才行。 郁宛难以置信, “四十天不能洗澡?” 现在都四月底了, 马上进五月份, 正是渐渐热起来的时候,动不动一身臭汗,这不是要她老命么? 春泥点点头,“不光是洗澡,洗头也不行。” 她娘那一代也是这么过来的,若不精心养护,月子里落下病根,可是抱憾终身的事。 郁宛整个人都快要炸了,这什么陋俗,她才不想躺着发霉生虫呢。 新燕安抚道:“娘娘别急,虽然不能沐浴,擦身还是使得的,奴婢这就为您拿热毛巾来。” 郁宛有气无力地道:“头发怎么办?” 方才出了大量的汗,满头乌云黏糊糊裹成一团,满人又不许剪发,个个都是黝黑浓密——她真担心会像黑妞那般长虱子呢。 起码得帮她吹干吧? 可月子里是万万不能见风的。春泥为难地想了想,总算有了主意,“奴婢帮您打些牙粉吧?” 这个牙粉倒不是刷牙用的,而是类似爽身粉一样吸汗的东西。 郁宛无奈,也只能将就。 等春泥为她薄薄敷上一层后,果然触感好多了,但零零星星散落在发丝间,像生了许多头皮屑。 还好乾隆不在,否则有损她的光辉形象。 等新燕用热毛巾帮她细细擦完了身,郁宛方安然睡下,本来她是想申请换间房,这殿里虽刚清洁过,仍有股淡淡的血腥味,但许是身体的疲惫自动忽略了种种不适,总之她梦得比以前还沉。 * 郁宛以为她睡得够久的了,怎料一觉醒来,窗外仍是晨光熹微,不由得揉了揉眼,“怎的还这么早?” 春泥端着漱盂和面盆进来,眼角抽了抽,“娘娘都睡了一整天呢,怎么还说早?” 郁宛望向窗外诧道,“那不是启明星?” “那是北极星。”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 春泥忙蹲身行礼,郁宛本来也要照做,忽然想起自己不能下床,只跟个小媳妇似的虚虚福了一福。 乾隆自然叫她不必拘泥,撩起衣摆在床畔坐下,取笑她的地理知识,“原来爱妃连启明星跟北极星都分不清。” 郁宛毫不脸红,“臣妾又不是钦天监。” 这种常识性的东西,似乎还用不着钦天监那样高深的智慧吧?乾隆本待跟她好好分说分说,可念在她产后乏力,姑且忍了。 因看春泥端着食盒进来,乾隆顺势接过,一看便皱起眉头,“怎么又是鸡汤?” 餐餐吃这个,谁都得腻味。 郁宛倒是逆来顺受,“坐月子不喝汤汤水水喝什么?” 等再过几天,什么鲫鱼汤、猪脚汤通通过来,换着花样得喝个够。 她忽然想起一事,“万岁爷,您得答应让臣妾亲自哺乳。” 清宫规矩生下孩子多交由奶娘抚育,一则是怕皇嗣与生母太过亲近;二则也是好让嫔妃快点恢复方便侍寝。 可郁宛怎么也不能放心将孩子交给别人,就算她不能喂到断奶为止,至少这一个月里阿木尔得跟着她——初乳可是最珍贵的,尤其是生母的乳汁,含有多少免疫因子,能帮助婴孩抵御疾病健康长大。 什么免疫什么因子的?乾隆听得稀里糊涂,不过他知道宛儿爱看杂书,多半又是哪本古籍上看来的偏方,也罢,她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反正宫里人也管不住她。 不过乾隆还是多嘴提醒一句,“若实在没奶,还是得请奶娘帮忙。”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86节 可不能让阿木尔饿着。 前朝不乏类似的情况,君王好细腰,上至嫔妃下到宫女拼命节食,饿得前胸贴后背,哪里还挤得出奶水来? 郁宛自信满满地道:“才不会,我们蒙古奶可多了。” 她娘就是个榜样,当时实在吃不完,还胀得慌,多的还给挤在小碗里让根敦拿去倒掉——至于根敦究竟怎么处理的,反正她是不知。 像她娘这样的亦非个例,许是自幼常用牛羊乳制品的关系,反正她没见勒扎特部哪家大姑娘小媳妇没奶水的。 乾隆:…… 她能这样兴致勃勃跟他讨论女人话题,倒真是个进步。 看来宛儿生完孩子变得更豪放了。 乾隆轻咳了咳,望向桌上堆叠如山的礼品,“这些都是各宫送来的?” 郁宛点头,“可惜我那会儿还在梦中,没能起来招呼,只能出完月子再前去致意。” 那拉氏要整顿宫务,令贵妃因着怀孕不便进出产房,但两处都送来了极丰厚的礼物;颖妃、愉妃和婉嫔倒是亲自过来,还跟新燕说了会子话,问了她生产时的情况,余下如舒妃忻嫔等等,虽然不舍得破费,但该有的礼数也都周全,至少不失她们的身份。 最令郁宛惊讶的是慈宁宫太后娘娘,居然让贵嬷嬷送来一整套红宝石的头面,都能当公主出阁时候的嫁妆了,叫郁宛实在有些愧不敢当。 正好皇帝过来,郁宛便趁机问问,她是不是该退回去?这份礼实在太贵重了。 乾隆笑道:“皇额娘既给你你便收着,不外乎是对阿木尔的祝福,难道皇额娘会在意这区区数目么?” 太后从孝敬宪皇后薨逝后掌六宫事,当了快半朝的贵妃,后又被奉为太后尊荣富养,所攒财富何止万金,别看这套头面所值不菲,在太后那里也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他倒是明白太后的意思,早前宛儿怀孕时太后便有些芥蒂,生怕多出个蒙古血脉的皇子,本来后宫里头子嗣凋敝,有能耐者亦屈指可数,倘皇帝起了动摇国本之念,实在不能不提防。 如今瓜熟蒂落,了却了她老人家的一块心病,试问太后岂会不高兴? 乾隆本人则根本没想那么长远,他虽快到知天命之年,但自认筋骨强壮,心胸豁达,寿数必定也会像皇额娘一样长远,谈国本实在太早了些,何况他心中的人选根本也还没定——四阿哥过于急躁,五阿哥又缺乏历练,至少眼下他还没立储打算。 来朝如何,日后自有分晓。 郁宛也不在乎太后因何缘故送她厚礼,但既然皇帝说不要紧,那她就心安理得收下了。其中还有一匹粉红杭绸的布料,正合夏天做成衣裳穿,又轻薄又透气。 郁宛兴之所至,伸手捏了捏腰间软肉,居然一点都没消下去!她的肚子几乎和生产前一般大! 郁宛差点惊掉下巴。 从昨晚到现在她就没照过镜子,还以为孩子出来能嗖的一下瘦回去呢,照这样看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恢复苗条身段? 想叫春泥将妆台上那面小菱花镜取来,碍于皇帝在此,郁宛只能蝎蝎螫螫地道:“万岁爷,你能帮我唤一下人么?” 乾隆早知她想干什么,却还是忍着笑照办,等春泥进来,郁宛便低声附耳说了几句。 春泥踌躇了一下,见皇帝仿佛没注意,这才装作打扫妆台上的灰尘,将镜子纳入袖中,又偷着从被角塞过去。 郁宛吃力地翻个身,不死心对着镜子照了三遍,然而结果殊无变化,她确实还挺着个大肚子,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长什么妊娠纹,可这样她反而不敢减肥过猛了——听说瘦太快反而会显纹路。 难道她得以这幅模样去圆明园么? 郁宛面露苦恼之色。 乾隆明明猜到她烦心什么,也不拆穿,只闲闲问道:“方才庆妃过来,朕看她对阿木尔自称干爹,可是有何讲究?” 郁宛哪好意思说自己给孩子认了n个干娘,不得已把其中一个变成公的,嘴上支支吾吾道:“庆妃一向口角俏皮,故意叫着玩的,您没看戏台上也多是反串?” 乾隆睨她一眼,“是么?朕差点以为庆妃与你皆有磨镜之好。” 郁宛汗颜,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跟庆妃明明就是很正常的友谊,真要说关系暧昧,庆妃跟令贵妃倒是有那么点苗头,还床头吵架床尾和呢——先前闹成什么样,如今倒又和好如初了,真真不是夫妻胜似夫妻。 乾隆:…… 第108章 新戏 乾隆没把郁宛这番心声当回事, 宫里闹些假凤虚凰故事不稀奇,难道她们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什么来?不过是寂寞时的慰藉罢了。 谁叫他见天待在宛儿这里?旁人宫里都少去,难免心生不平。 乾隆爷对自身魅力还是自信的。 叫乳母把阿木尔抱进来逗弄一回, 他老人家方才施施然离去。 郁宛则又躺着了,虽然她睡了一整天, 可这会子天都黑了, 不得把作息调整回来? 浑忘了适才还说要减肥。 又是黑甜一觉,次日那拉氏带着永璂来探望时, 郁宛已完全恢复活力, 除了身子还有些重赘, 看她模样恨不得立刻从床上跳起来似的。 那拉氏唬得忙叫侍女把她按住,“你可消停些罢, 坐月子就安生坐着,这女人生产就如在鬼门关上走一趟, 哪有不损元气的, 你看看孝贤皇后。” 郁宛顺从地在床头坐定,一面却也有些好奇,这还是那拉氏第一次主动跟她提起富察氏,“先皇后是生孩子生得不好么?” “否则还能因为什么?”那拉氏叹道,本来端慧太子过世后富察皇后就心气大亏,偏万岁爷总想要个嫡子,富察皇后为了家族荣耀也不敢不尽力,遂在三十四那年拼死生下七阿哥, 怀胎的时候便十分不妥当, 动不动见红, 不得已找了太医来熏艾保胎, 饶是如此, 七阿哥生下来仍病歪歪的,两岁不到就夭折了,富察皇后自此缠绵病榻,没多久也跟着两位皇儿离去。 “别看你还年轻,女人的岁数可做不得准,一眨眼的功夫就老了。”那拉氏这两年都觉着精神愈发不济,也或许是永璂太过磨人的缘故, 郁宛笑道:“臣妾也不年轻了。” 三十岁的人哪还好意思装嫩? 那拉氏道:“总归仔细些没错。”说着又帮她理了理被褥,还让春泥拿个披肩搭着,省得上半身受凉。 郁宛无奈,只能乖乖享受皇后娘娘的关怀,一面却又诧道:“娘娘最近很清闲么?” 虽说皇贵妃的丧仪已经过去,剩下那些琐事还真不少,三阿哥又病了,听说皇帝让搬到畅春园养病,也好陪皇太后说说话——郁宛有种不详的预感,这都像临终遗言的意思了,原来肺结核在古代这么凶险? 她忽然庆幸自己没去看皇贵妃,别怪她冷情,这种病染上可不好治。 那拉氏道:“有令贵妃料理六宫琐事,本宫也好分出些精神。” 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常,不过郁宛还是听出一丝微妙的不理解,本来有孕之人好好养胎就是了,令贵妃倒跟个千手观音似的,哪处都不落下,那拉氏待要劝她,只怕人家反倒误会,以为那拉氏想大权独揽——既然令贵妃自己都不爱惜自己身子,那她也懒得理会了。 郁宛同样不明白,魏佳氏已经是贵妃了,还有什么不满足?莫非十四阿哥的夭亡让她迫切需要稳固地位?其实她只要老老实实把肚里这个生下来就够了,那可是未来嘉庆帝。 可魏佳氏毕竟不能预知,大抵人心总是不知足吧。 郁宛也懒得理会,反正她只要守着自己这方小小天地,任凭外界风吹雨打,对她影响都不大。 永璂从方才一直被容嬷嬷拘在怀里,这会儿实在耐不住了,扯着嗓子向那拉氏道:“额娘,我要看小妹妹。” 这孩子!那拉氏横眉相对,永璂同样毫不示弱,他又不是来唠家常的,大人的谈话他也插不进嘴么。 郁宛笑道:“娘娘就让他看看吧。” 一面叫新燕将摇车推进来,为了方便出行,连门槛都是锯平了的,郁宛实在佩服小桂子的巧思。 永璂摩拳擦掌就要过去,那拉氏一把打开他的魔掌,“先去洗手,瞧你那双爪子多脏!” 永璂撇撇嘴,到底还是哒哒跑到水盆边上,还细心抹了把香胰子,把十个指头弄得香彭彭的。 那拉氏一边跟郁宛说话,一边不忘盯着儿子动作,生怕他把手指头戳到阿木尔嘴里。 永璂不服气道:“可她自己在啃哩。” 郁宛笑道:“想必是饿了,新燕,把公主抱去给乳娘罢。” 这会子忽然有些发愁,她本来跟皇帝商量得好好的要自己喂奶,可一天一宿都过去了,胸前似乎毫无反应?难道白长了一对大胸脯? 要是她一直没奶水喂给阿木尔,只怕阿木尔也不会跟她亲近的。 那拉氏道:“这也不算什么稀奇,本宫当年生永璂也是三天之后才来奶水的,你若实在着急,本宫让御膳房送些鲫鱼来,和猪脚一起炖,喝下去百试百灵。” 郁宛连忙道谢,这个时令的鲜鲫鱼可不好弄,那拉氏此举可谓帮了她大忙,不管是否真的见效那么快,总归盛意拳拳。 那拉氏笑道:“都是宫中姊妹,就无需这些虚礼客套了,你承宠许久,早该有个子嗣傍身,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本宫也为你高兴。” 她本来盼着郁宛生个阿哥好给永璂作伴,但公主倒也不错,何况阿木尔生得玉雪可爱,那拉氏看了十分喜欢——她自己的五公主早早夭亡,难免有些移情之念。 等送走那拉氏,郁宛本想继续睡觉,哪晓得兰贵人和贵人几个又来叨扰。 不消说,法蒂玛听小钮祜禄氏在那一口一个干娘便急眼了,虽说先来后到,可她是萨日娜亲口认下的女儿,怎么也得算她一个。 郁宛新学了几句维吾尔语,也便用法蒂玛加家乡回部的语言对她说,她可是纯纯正正的姨母,比劳什子干娘强多了。 法蒂玛这才心满意足,不再与小钮祜禄氏争竞。 二人皆以为自己才是最特殊的那个。 因是十分相熟的,郁宛也不拘泥,当面就拆开礼物查看,小钮祜禄氏送的亲手缝制虎头鞋虎头帽,法蒂玛不擅针线,便带了各种家乡特产,有大枣、葡萄、哈密瓜等等。 郁宛这几日喝汤喝得作呕,正馋点新鲜瓜果呢,便让春泥去洗几串葡萄,又剖了个大瓜,方便分食。 不愧是瓜果之乡,香气格外浓郁,只因还不到正式上市季节,甜味稍显不足。不过郁宛尝着却正正好,又听说蜜瓜可以熬汤,让春泥留两个小的,待会儿和银耳乌鸡一起炖,据闻可解身上燥热。 不能洗澡真是个大麻烦,好歹松快点儿。 法蒂玛望着她腰间软肉,呆呆道:“原来生孩子果然会变胖。” 这不是废话?郁宛睨她一眼,像她这种美人自然体会不到身材走样的苦楚。 庆妃倒是送了些纤润膏来,说是魏佳氏常用这个恢复身段,不过郁宛不敢轻易尝试,见效太快的东西往往副作用也大,她宁愿照杜子腾的法子,配合针灸加泡脚慢慢来——皇帝要嫌弃就嫌弃吧,大不了守着女儿过日子,反正她如今也不怕失宠了。 不过她倒是想打听法蒂玛是怎么保持香味持久的,这才挺尸了两天,郁宛已然觉得身上有股子汗馊味,再加上生孩子难免沾些血腥,两股味道混在一起就更奇怪了。 寻常熏香太过呛鼻她也懒得用,倒是法蒂玛周身气味悠远,跟花香似的,十分沁人心脾——她刚来那阵赌气不肯洗漱,侍女们还说更香了呢。 小钮祜禄氏哭笑不得,“人家那是天生,姐姐你比什么?” 然则法蒂玛却轻轻摇头,“不是啊。” 她是被父亲用药材泡出来的,打小起居饮食便与旁人不同,颇多禁忌,阿里和卓规定她只能吃哪些食物,又要用哪些草药沐浴浸身,这般琐碎功夫做到十来岁,她周身气息方才固定住了。 不过那方子乃是家族不传之秘,她并不晓得,想来唯有阿里和卓方才知晓。 郁宛听着有些悚然,难道阿里和卓从女儿出生就在下一盘大旗,把她培养成一个能招蜂引蝶的绝代佳人?那看来许给霍集占也是计划中的一步了,之后霍集占战败,他立刻将女儿送进宫中,还真是两边都不落下。 摊上这种父亲,法蒂玛也倒霉得很。郁宛同情地看着她。 法蒂玛倒是心如止水,本来她对皇帝多有抵触,可既然乾隆许她留着亡夫牌位,那还有什么可求呢?反正她的心已跟随霍集占去往天国了。 几人说着话,外头又有客至,却是许久不见的婉嫔。 她给郁宛道贺送的礼物就十分充实了,是一整套婴儿必备用品,有手脚套、帽子、包头巾、尿垫、口水布、婴儿枕、指甲剪、小毛巾等等,她甚至还备了顶蚊帐,想着天渐渐热了,宫中花木又多,保不齐蚊虫滋生,小公主皮肤娇嫩,被咬了哪受得住,用蚊帐遮着就无妨了。 样样还都是崭新的。 郁宛面露喜色,忙请婉嫔入座,又叫人奉茶来。这些东西她自己虽也能买,可未必能考虑得如此周全,婉嫔虽无从生养,可常年照拂阿哥所,自然比那些生养过的还细心些。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87节 小钮祜禄氏问她:“娘娘怎么才过来?” 她本来邀婉嫔一同出门,哪知对方有事,小钮祜禄氏只得去找了和贵人。 婉嫔道:“方才去了一趟南三所。” 小钮祜禄氏皱眉:“舒妃娘娘又送东西过去了?” 婉嫔叹息点头,她实在不知舒妃是个什么意思,以前也没见她多注意几个没娘的小阿哥,如今倒是善心大发,动不动小恩小惠地周全着,连南三所的下人都认熟了。 郁宛诧道:“这又干舒妃什么事?” 过继风波之后,永璇永瑆的日子恢复如常,那时也没看舒妃有何反应——再说,以她的身份地位,她要想收养早就收养了。 婉嫔迟疑片刻,还是坦白告诉郁宛,她怀疑舒妃盯上了十一阿哥。 本来舒妃所生的十阿哥夭亡之后,膝下便十分冷清,她早些不提,如今忽然一盆火似的上赶着,分明是想借机在皇帝跟前讨好卖乖——只瞧万岁爷对小公主这样疼爱,可知心里还是重视子嗣的。 六阿哥已经出继,若三阿哥再病殁,宫里的孩子便更少了,舒妃不在这时候伸手,又趁几时? 郁宛想了想,“她是单想要十一阿哥?” 婉嫔点头,舒妃送去南三所的东西都是给永瑆的,所打赏的也唯有永瑆身边的乳母嬷嬷,想来她是顾虑着永璇那条残腿,不肯破费。 原本皇帝也问了婉嫔是否愿为养母,只这么一折腾,舒妃要到永瑆的机会会大大增加,本来婉嫔论家世也争不过她,皇帝又讲究制衡之道,到时候一人分一个正好。 郁宛忖道:“十一阿哥大抵是不愿到舒妃宫里去罢?” 婉嫔颔首,“这是自然。” 两兄弟在一起惯了,谁离了谁都拆不开,何况小孩子又是最能辨别是非好歹的。舒妃从前对南三所不闻不问,忽然要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非但永瑆不乐意,当哥哥的永璇也不放心。 小钮祜禄氏忽然道:“怪道今早上舒妃去向姑母请安,原是因这个缘故。” 到时候太后从旁说上一嘴,这孩子不给也得给。 婉嫔面露忧色,尽管同在一个宫里,但以舒妃秉性,收养永瑆之后定不许他常跟永璇见面,岂非白白叫两兄弟离心? 为着这事,婉嫔嘴角都急出燎泡来了。 郁宛侧着头想了想,忽然笑道:“这事倒也不难办,但我得问姐姐一句实话,你是真心想收养八阿哥跟十一阿哥么?” 婉嫔正色,“这是自然。” 要她即刻立誓也使得,她若有半点坏心,叫她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郁宛道:“那姐姐请先回去,到时候静候佳音便是。” 却没说具体什么办法。 婉嫔一肚子困惑,但知晓郁宛是个鬼主意多的,遂还是选择相信她,带着兰贵人和贵人等转身辞去。 送走客人,郁宛便开始托腮凝思,半晌,叫春泥取来纸笔,她要写字。 春泥也为郁宛的计划抓耳挠腮呢,实在心痒,“娘娘,您就告诉奴婢吧,奴婢保准不透露出去。” 郁宛笑道:“春泥,你可听说过关于叶赫部的传说?” 春泥咦道:“娘娘是说那个诅咒?” 据闻努尔哈赤在剿灭叶赫那拉一族时,叶赫部的首领曾对上天许下誓愿,即使叶赫那拉只剩下一个女人,也要灭亡建州女真。 如今的爱新觉罗可都是建州女真后裔。 故事的真假已不可靠,虽然多半是谣传,努尔哈赤自己也没少纳叶赫部的女人,太宗皇太极身上亦流着叶赫那拉氏的血液——只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皇帝和太后听见这种话,当真会毫无反应吗? 何况多年之后满清还真叫一个姓叶赫的女人给灭了,大名鼎鼎的慈禧皇太后,或许冥冥之中竟是天定。 春泥恍然,“娘娘是想将流言传开?” 郁宛摇头,她才不干这种事,造谣传谣可是违法犯罪,但若是太后皇帝自己偶然听见,又会怎样? 郁宛想的是把这句台词悄无声息融入戏文里,正好她要做四十天月子,足够琢磨出一出新戏来了。 故事的主角也已有了雏形,正是后金时期那位著名鼎鼎的叶赫老女东哥,郁宛不谈政治,着重东哥与努尔哈赤父子几人的爱恨情仇,如此,便不惧影射之嫌。 只是宫里人会否有感而发,便不得而知了,谁叫只舒妃一个姓叶赫那拉氏的,她若这时还敢提出收养十一阿哥,只怕帝后也不得不掂量掂量她的心思。 至于郁宛,她选择帮婉嫔还在其次,更主要还能用上自己追狗血剧的爱好。 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可以去看看某站上虫哥解说的剧版独步天下,真的很有意思,作者菌看一回笑一回2333 第109章 养母 乾隆见永和宫最近变得静悄悄的, 因好奇问李玉,“豫嫔在做什么呢?” 他忙着整顿伊犁跟乌鲁木齐各处,移民屯田, 顾不上天天去看,可记得郁宛前不久还成日折腾, 催膳催奶减肥瘦身, 又抱怨不能洗头洗澡,这怎么忽然间就安静得像块石头了? 李玉难掩尴尬, 他又不是密探, 还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永和宫?再说他主要负责的是御前事务。 可皇帝问起也不能不答, 李玉讪讪道:“听说豫嫔娘娘在写新戏呢。” 乾隆一听便来了兴致,这人虽有说故事的才能, 无奈性子太懒,迄今为止也就完结了《孔雀公主戏唐僧》跟《美娇娘巧治奸邪汉》两出, 前一折引出那风流小旦盛淮山, 后一折则根本没法子公演,他以为宛儿已然打消创作热情,没想到却又动笔了? 立刻要去看看究竟,可别跟那冰上二人转一样,临上场才知分晓。 乾隆到达内殿时,郁宛正在指挥新燕跟春泥帮她挤奶呢,喝了那拉氏送来鲜鲫鱼炖的汤,她这几天总觉得乳-房胀胀的, 本来是怕没奶, 这会子倒嫌太多, 阿木尔根本喝不完, 不弄出来却又憋得慌, 干脆先存着,等阿木尔饿了喂给她,好在内务府冰敬已经发下,永和宫人又少,尽够她使的。 冷不防瞧见纱帘后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鬼鬼祟祟,郁宛尖声喊道:“流氓!” 迅速将床畔一个枕头扔过去! 幸好是鹅毛枕不是玉枕,否则乾隆爷定被砸得头破血流不可。 看他阴沉着脸进来,郁宛方意识到自己砸错了人,“您露面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乾隆没好气,“朕进自己家还得通报吗?” 虽没伤着,却惊出一身冷汗,叫王进保拿毛巾来擦拭。 郁宛心说谁跟你一家?可转念一想,紫禁城都是他的,皇帝这话也没错,因讪讪道:“那也得避嫌……臣妾还敞着衣裳呢。” 赶紧将前胸拢了拢,其实有新燕跟春泥两个挡着,乾隆本来没瞧见什么,她这么故意一拉倒变得影影绰绰。 赶紧移开视线,又看到案上那碗莹白稠厚的物事,心下顿时恍然。 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你要喂就好生喂,弄这些稀奇古怪地作甚?” 郁宛撇嘴,“您是男子,当然不了解女子的苦衷。” 那奶水又不会自己消化,总得倾泻出来才舒坦,不找新燕春泥动手,难道请皇帝帮忙?更不像话了。 她本是从实在考虑,可听在皇帝耳里总有那么点引诱的意思,这人真是,明知道坐月子得禁房事,还偏生故意撩拨,欺负他不能拿她怎么样? 乾隆恼火地瞪她一眼,郁宛没留意,让春泥将一个平平整整的小桌子搬到床上来,也是小桂子做的,又轻巧又灵便,不然在被褥上铺宣纸总归不够平整,还容易叫墨汁溅到衣裳。 果然是在想新戏?乾隆很自然地挨过去,以为不过是牛郎织女或者白蛇许仙之类的老套故事,当然形容他跟宛儿的神仙爱情倒是恰如其分。 可刚看了几行,乾隆便被雷的外焦里嫩,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女主角的名字也奇怪,西姐?又土又俗,围房里的猫狗都不取这种名。 不过侧耳听了听,他方知道郁宛打的什么主意。 “西姐”原来是“东哥”的变体,郁宛既要寓教于乐,又不肯影射时政,这才想着换个背景,干脆写成春秋时代,越早越不容易穿帮。既然有西施,那当然可以有西姐,连故事都一并挪用了,话说吴王夫差打败越国之后,勾践愤愤立下誓言,我越国但凡有一女存世,也要灭亡你吴国,之后便派西姐潜入吴宫,意图行刺——可以是私生女,也可以是半途认的养女。 之后的情节则融了董卓吕布,讲的是西姐如何凭美色手段诱惑夫差父子暗生隔阂,自相残杀,最终夙愿得偿,西姐则投入滚滚江水之中,潇洒赴死。 乾隆幽幽说道:“这越国是叶赫部,吴国是建州女真,夫差则是太/祖皇帝?” 郁宛正在挥毫疾书,闻言毛笔都差点摔下来,“您怎么看出来的?” 乾隆指着分外醒目的那句台词,“在这儿呢。” 凭空编出个诅咒,也太突兀了些,连语法都一模一样,很容易想起那段叶赫部的野史。 虽然郁宛要的正是这效果,可皇帝这么快猜到,还是让她有些心惊。 乾隆拧了拧她耳朵,“好啊,你可真是胆大包天,连太/祖爷都敢编排起来!” 努尔哈赤是谁,没有他就没后金,这位高祖父在他心里可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虽然他也听说过那段关于东哥的风流韵事就是了。 郁宛赶紧讨饶,“臣妾也是道听途说,可不是故意编排,您看我连真名姓都没用不是吗?” 到底只是茶余饭后的消遣,乾隆懒得跟她较真,不过还是叫她把戏里西姐的岁数改一改,“三十三岁还能引得一帮男人为她争风吃醋,不觉得太离谱了吗?” 郁宛撇嘴,“您真是歧视,谁规定上了岁数就不能风华绝代了?” 历史上东哥待字闺中也是这个岁数,照样好几个部族争相求娶,可见真正的美人绝不败岁月。 但可能乾隆担心影射过于明显,郁宛只能屈从甲方意见,改成二十七——正是她进宫的年纪。 乾隆心念一动,又有点无语,“你这是代入自己了吗?” “不行吗?”郁宛捧着脸,亮晶晶地看着他,“您不会连杜撰的故事都要吃醋吧?” 乾隆:……是有点。 * 郁宛灵感爆发,创作速度也是飞快,等端午太后从畅春园回来,这出新戏已被搬上舞台了。 郁宛因还在坐月子,没能亲去现场,但嫔妃们基本都到慈宁宫陪太后老佛爷过节,舒妃自然也在一旁——她跟太后身边的贵嬷嬷说了不少好话,眼看着太后已经有所松动,只消趁热打铁再添把火就好。 说起来也没有比她更适合抚养皇阿哥人选的了,难道真要给婉嫔那个贱胚子吗? 等到折子戏开场,在座都有些骚乱,豫嫔怎么写的这种故事,也太失风雅了些。 孔雀公主也就罢了,好歹都知道圣僧坚贞,不会为邪念动摇,这美人计怎么还公然搬了上来? 太后却看得津津有味,她老人家没谈过恋爱,跟先帝爷始终是公事公办的关系,可她对西厢记、牡丹亭这类故事却很能欣赏,也爱赏好花,看美人,这回的小旦比起盛淮山更胜一筹,身段袅袅,唱词凄婉,尤为动人心弦。 郁宛原本担心悲剧性的结尾放在节日会有些扫兴,不过太后看了却深以为然,“这西姐虽有苦衷,可她凭一己之身惹出父子聚麀之诮,也实在称得上红颜祸水。” 死了就合乎情理了。 婉嫔浅浅笑道:“依臣妾看,这倒是个糊涂人,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何况为了一个渺茫的目标把自己给赔进去,设若吴王父子竟没上当,岂不是全白费了?” 舒妃这会子偏要展现真性情,“婉嫔妹妹此言大错,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又何须计较成败?那西姐身负血仇,自当尽心竭力,以报答越王对她知遇之恩,何况越王昔年已经立誓,但凡一女存世,也要灭亡吴国,不是她也会是别人,何不粉身碎骨以全其忠义?”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88节 这话甚是慷慨激昂,婉嫔笑了笑,不再反驳。 舒妃正在得意,她方才所言自是暗示皇太后为她知己,可皇太后非但未露出欣慰之色,脸色反而难看了几分。 这劳什子毒誓,听着怎么分外耳熟?对了,昔年叶赫部也是如此。 舒妃柔声道:“太后娘娘,臣妾之前和您说南三所的十一阿哥……” 太后的声音遽然冷下,“算了吧,十一阿哥交给你抚养,哀家可不放心,你自己的十阿哥都照顾不好,哪里还有余力照顾别人的?” 舒妃:…… 这老虔婆莫不是疯了?她究竟哪句话得罪了她,忽然间变了颜色? 莫说舒妃百思不得其解,众嫔妃也都十分纳罕,老佛爷平日待舒妃不差,舒妃又肯捧着她,如今怎么生了嫌隙出来? 又哪里晓得只是因为姓氏的缘故。太后礼佛,凡事也格外讲究因果迷信,虽然野史当不得真,可听后心里总堵得慌。舒妃又姓叶赫那拉,若真是跟爱新觉罗命里犯剋,十一阿哥到她宫里能过得好么?永瑆年岁又小,但凡多生两场病,保不齐就跟他那些苦命的哥哥弟弟一样下场。 也是她先前疏忽了,竟没想到这层。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太后这下说什么也不能将十一阿哥交给舒妃——她为什么不要残废的偏要那个健康的,生怕祸害不够?现在看也是其心不正。 还好自己没上当。 等到五月下旬,皇帝太后商议,还是婉嫔最为妥帖,便让她充当两位皇阿哥的养母,如此倒也皆大欢喜。 第110章 舒妃想破头也想不出是哪点惹得太后不快——她虽好读书, 对于叶赫部那段野史却是懵然不知,家里人向来讳莫如深,觉得有辱门楣, 更不肯让她这样一位娇养长大的名门淑媛晓得。 其他人虽有看出来的,更不会没眼色到舒妃面前去说, 舒妃便只怀疑婉嫔偷偷给她上了眼药, 这人往日看着品行高洁不问世事,没想到背地里却是这种调三斡四货色, 真是画皮画虎难画骨, 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更想不到是郁宛背后做的手脚, 豫嫔还在坐月子呢,哪有闲工夫管别人?再说她也不在现场。 婉嫔再来看郁宛时, 就把两位皇阿哥也带上了。几人都穿着簇新衣裳,既认了养母, 当然得扫旧除尘, 给好日子添添新气象。何况这种收养也不止名分上的好处,往后永璇永瑆的份例以及照料他们的乳母嬷嬷就都交由婉嫔来管束了,有权有钱,她自个的日子也会宽裕许多。 换个精明强干的,保不齐就得找住机会中饱私囊,但婉嫔却是一门心思将俸禄用在孩子们身上——虽然样式差不多,两位阿哥的衣裳面料看起来都比婉嫔要强,挺括硬朗, 还更有光泽感。 郁宛就偷偷跟她说, 何不多照顾自己点?孩子们一年长大一岁, 那衣裳也是穿不久的, 多半还得扔掉。 婉嫔便笑:“左右我是不得宠, 穿得再好又有谁看?还不如给他们多做几件,到时候穿坏了拆下来,做鞋底鞋面,或是缝窗帘布,不会糟蹋的。” 郁宛拿她没法子,摊上这种活雷锋,除了自惭形秽又能怎样? 婉嫔却很坦然,反正她生不了,还不如好好将永璇永瑆养大,也不枉跟淑嘉皇贵妃相识一场。 眼瞅着潜邸里的同伴一个一个都故去了,婉嫔难免唏嘘,淑嘉皇贵妃为人再不好,可她生的也是皇帝的骨血,轮得上旁人苛待?舒妃但凡态度端正点儿,婉嫔也不会跟她争抢。 “其实永瑆若在妹妹这里,我反倒安心些,钟粹宫跟永和宫又近。” 这话婉嫔从前也提过,不过当时郁宛恰好怀孕,她怕人家多心,只得罢了。如今见阿木尔是位公主,难免有老调重弹之意,有儿有女方凑得一个好字。 郁宛笑着念诵跛足道人那首《好了歌》:“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姐姐,子嗣都是天定,强求未必有好结果的。” 虽然她这胎生的格格,郁宛并不失望。女儿都是爹娘的小棉袄,反正她对此很满意,就像萨日娜满意她一样。 至于日后阿木尔会不会再多个弟弟或妹妹,有当然好,没有也不差什么,郁宛不会改变她的人生宗旨。 至于旁人的孩子,她还是那句话,距离产生美,时不时周全一下是可以的,要她接到膝下一把屎一把尿地抚养,恕她做不到。 两人说着话呢,就见永璇永瑆哒哒地跑进来,嘴里争论不休,各执一词。 永瑆坚持妹妹长得像他,那眉毛眼睛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多清秀可人呀! 永璇慢了半拍,可言语也是寸步不让,十妹妹那样小巧玲珑的鼻子,还有花瓣一样的嘴唇,分明跟他一脉相承。 郁宛跟婉嫔面面相觑,觉得孩子们天真的童心实在不可理喻,虽然阿哥格格是一个阿玛生的,可各自的额娘都不同,硬要说相似,难道这些优点都来自于皇帝?那也太给乾隆脸上贴金了! 郁宛想了想,对二人道:“阿木尔的眉毛眼睛像你,嘴巴鼻子像他,那你俩堪堪打成平手,剩下还有一个下巴,你们谁打算占去?” 永璇永瑆齐齐后退半步,小脸苦恼地皱起来,他们虽觉得妹妹哪哪都好,可唯独下巴连着腮帮子那块实在有些败笔——阿木尔的脸蛋也太肥了,整个地就是个圆形。 对初具审美的少年人来说,自然是白璧微瑕。 郁宛得意地心想,这帮小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女大十八变,哪有人生下来就长着尖下巴的,等到时候阿木尔褪去婴儿肥,出落得亭亭玉立,保准得吓他们一跳。 郁宛对二人道:“你们出生的脸也是个圆。” 永瑆才不信呢,他虽不记得额娘长什么模样,可凡见过他的人都说他出落得十分风致,跟淑嘉皇贵妃一样是美人,最得意便是那线条流畅的脸型,跟用画笔按着描出来似的。 永璇还记得些事,努力回忆着,“豫娘娘说的没错,你刚生下来是挺胖的。” 永瑆:……呜呜呜连八哥也这样说他,八哥坏坏! 不过郁宛接下来的一句话就帮他找回了自信,“永璇你也一样。” 淑嘉皇贵妃本来就非瘦削款,丰肩糯体,胜赛杨妃,跟慧贤皇贵妃截然相反。故而慧贤皇贵妃虽然自诩为乾隆灵魂伴侣,但论承宠倒是淑嘉皇贵妃更多些。 淑嘉皇贵妃怀孕也没想过节食,照样大吃大喝,生下来的小团子白白胖胖跟汤圆似的,大约是那些李朝过来的滋补品起了作品,让她气色健康又红润。 这么一说郁宛倒想起可以买些红参来吃,听说人参用多了容易上火虚不受补,红参药性更温和,还能拿来泡水沐浴,使肌肤细腻有光泽。 两个女人讨论起美容养颜的问题,小阿哥们百无聊赖,又跑去看阿木尔了:一定得快快长大呀,他们的蹴鞠队里还少个人呢。 浑然忽略了岁数差距,等妹妹长大成人时,他们大概也早就过了嬉戏玩乐的年纪。 * 郁宛在产床上足足躺了四十天,等月子期满,立刻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觉得周身的积郁都给冲刷掉了。 再待下去,她真怀疑自己会长虱子。 那些植物人是怎么经年累月躺过来的?听说多半都生有褥疮,腰腹、背部大片大片的肌肤溃烂,郁宛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还好她已解放了。 既然豫嫔重获自由,那宫妃们到圆明园避暑的计划也提上日程。其实以前四五月份御驾就已出发了,但这回为了郁宛坐月子的缘故,乾隆又不肯单独将她撇下,硬生生拖到了六月中,嫔妃们早就怨声载道——主位娘娘还好,有冰敬送上来,那些低等的答应常在便只能忍着受暑。 郁宛心说乾隆爷这秀恩爱的法子还真是独一份,生怕她不够招人恨的?您老人家自个儿不去,不能让大老婆小老婆们先走? 或许乾隆未考虑到这层,可宫中规矩严明,他老人家都能顶着烈日办公,皇后及嫔妃就不敢说自己怕热了。 幸好如今各自趁愿,众人也收拾好心情,开开心心打算往圆明园去——太后则是早就带着太妃们住到畅春园,她才不管儿子怎么作秀呢。 此番出门又与先前不同,郁宛自打封了嫔位身边宫人本就多了不少,再加上照顾阿木尔的奶口妈妈们,零零总总加在一起竟有数十人之多,这还是简化过的。 一辆马车实在装不下,乾隆便给她又配了一辆,还加了遮阴的宝盖,生怕她晒着丁点儿。 为了阿木尔那身雪白娇嫩的肌肤,郁宛不得不承皇帝情,听说有些人是天生晒不黑的,但她绝非这款——她小时候酷爱在露天旷野里撒欢,经常入夏半个月就成了包青天,草原上审美多元化,黑皮美人也很有市场,但京城里却不同,她自不能让阿木尔被人笑话,必得从小养护起来。 兰贵人跟和贵人坐一辆车,婉嫔带着阿哥们坐另一辆,庆妃百无聊赖,干脆又来找郁宛耍。 进门便是春光乍泄,她唬了一跳,“你做什么呢?” 郁宛头都不抬,只耐心地将母乳挤到白瓷瓶里,再用冰鉴存起来,省得阿木尔路上饿了哭闹。 庆妃看了一会儿,悄声笑道:“你这当额娘的还真是万般用心,色色都考虑周全。” 她就从没看令贵妃自己喂过奶,多半是生下来就交给乳娘,她自己则一心一意恢复身段,好叫敬事房快些挂上她的绿头牌子。 郁宛叹道:“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冰镇过的母乳虽然能保鲜,但到底不比刚挤出的时候,她看阿木尔还是更喜欢趁热的。 不过她此举也不单是为了女儿,主要那对球状物近来总是胀痛得很,她又不好意思总去问杜子腾,到底人家是个男大夫。 庆妃看她累得气喘吁吁,时不时还抬起胳膊肘甩两甩,忍不住道:“你又何必亲自动手?叫人帮你不是更好?” 郁宛嗤声,“她们还不如我呢。” 新燕春泥这两个黄花大闺女总是扭扭捏捏,主子脱个衣裳都得别过脸去,也不知是非礼勿视还是嫌难看——可郁宛觉得她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当然比不上怀阿木尔之前,但肯定比刚生下来那阵要身段匀称,皮肉也很紧致。 庆妃红着脸,“谁跟你说用手了,用嘴也使得。” 郁宛大惊失色,“姐姐,你不会对我有那种意思吧?” 赶紧捂着胸口,她可是笔直笔直的异性恋。 庆妃:…… 这人怎就呆头呆脑听不懂好赖话呢,真就一孕傻三年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下午见…(大概六七点左右) 第111章 郁宛看庆妃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样, 好容易悟出话里意思,羞得脸也跟着红了,“姐姐你胡说什么, 净拿我打趣儿!” 从来没听说还能叫男人帮忙的,皇帝又不是婴儿。 庆妃乐呵呵的, “你别说, 这档子事大人做起来还更适合呢,小孩子哪知道把握力道?” 郁宛就想起阿木尔吃奶时那凶猛的劲儿, 明明还没长乳牙, 叼着就不松口, 嘬得人生疼——大概动物本能就是弱肉强食的。 皇帝当然不会这么粗暴。 郁宛低头思考,又偷眼瞥了眼庆妃, “姐姐不会亲自试验过吧?” 这回轮到庆妃吹胡子瞪眼睛,“怎么可能!” 她就没怀过孩子, 哪来涨奶的烦恼, 当然是从书里看来的——至于是哪种书,庆妃丢给郁宛一个含蓄的眼神,让她自己意会。 郁宛以为她已经算渊博的,没想到撞上庆妃这种学富五车的老司机,当真是小巫见大巫。 心里已然有点蠢蠢欲动,嘴上却轻咳了咳道:“此事登不得大雅之堂,姐姐以后也别尽来告诉我了,亏得她们都不在, 被人听见还以为我俩都是些下流种子呢。” 庆妃知道她爱面子假正经, 也不拆穿, 笑吟吟地叙了会家常就怡然离去。 等她走远, 郁宛方叫来小桂子, 请他去看看皇帝是否得空。 小桂子摸不着头脑,“娘娘若要面圣,直接跟李公公说一嘴不就行了么?” 正是这件事不好说,若乾隆真个有要务在身,难道为了这么点小疙瘩去耽误正事?说出来都得笑掉大牙。 郁宛板着脸,“你径去便是,只一样记着,得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尤其得悄悄的。” 小桂子满头雾水,只得依言照办。偏今日万岁爷忙碌得很,不是对王公大臣们嘘寒问暖,为他们送去解暑的汤药,便是叫来那拉氏商量给三阿哥延医问药,末了还跟小皇子们嬉戏了一番——万岁爷这样慈爱,越显得他家主子不近人情,小桂子便踌躇几时开口。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89节 乾隆正打算叫永璇永瑆搬几桶鱼到畅春园去,都是内务府新送来的货色,挑些好的送去给太妃太嫔,三阿哥也留几条补身——这孩子对他有心结,乾隆本待亲自过去,又担心见了面话不投机,只好让当弟弟的代劳。 冷不防瞥见小桂子在马车背后鬼鬼祟祟,他心里便有些狐疑,豫嫔不是不懂事的人,何况又有郭贵人前车之鉴,她怎么还敢窥探帝踪?又或者这小太监擅作主张? 等打发走阿哥们,乾隆就叫李玉把人给揪出来,小桂子见了面只顾磕头,说他家主子求见,又不敢贸然打扰陛下。 乾隆耐着性子道:“可知因为何事?” 小桂子支支吾吾,“……也没什么要紧事。” 这个豫嫔生完孩子倒是愈发扭捏了,乾隆虽有点微妙的不愉,可闲着也是闲着,还是纡尊去了郁宛马车。 见完面没几句就给套出来了,郁宛本来还想假装矜持,奈何乾隆目光如炬,盯着她移不开眼。 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连她都觉得自己像居心叵测,为了区区一个涨奶就把万岁爷请来,说不是勾引鬼才信! 乾隆吊足了胃口,方才大慈大悲道:“你要朕帮你,那你打算给什么报酬?” 郁宛轻轻啊了声,这种事还能讲价?她根本看不出万岁爷哪里吃亏,人乳可比牛乳还营养滋补,听说以前宫里还有专门卖这个的呢。 但考虑到时间就是金钱,皇帝的时间大概更是钻石级别,郁宛只能自甘退让,“您想要什么?” 乾隆上前一步,捏住她如剥壳荔枝般颤巍巍的下巴,邪魅一笑,“朕还没有想好,等想好了再慢慢告诉你,你不会食言吧?” 郁宛:…… 老色批又花样百出了。 奈何受制于人没办法,郁宛只能乖巧地点点头。 现在她倒是找回了一点自信,看来生育过后的她并未完全丧失性魅力,甚至在乾隆眼里风韵更胜从前——果然这位爷是偏好熟女的,还是越熟越好。 * 之后乾隆便十分频繁地往来豫嫔马车嘘寒问暖,众人倒也没多想,郁宛刚生了公主,又是大龄产女,难免身子有些不调,皇帝多关心她几句也是应该的。 只回回钻出来时那副餍足模样叫人瞧不懂,难道豫嫔马车别有洞天,里头藏着个世外桃源? 郁宛不敢对人说,捂得严严实实的,再加上庆妃那副了然于胸的模样让她不好意思,郁宛便更少出门了,成日坐在马车里,逗阿木尔玩耍。 阿木尔本来很喜欢她手里握的拨浪鼓,但最近几天不管她怎么晃动都没反应,郁宛疑心这孩子生病了。 “哪有啊,是生娘娘闷气呢。”春泥娴熟地接过涂了新漆的拨浪鼓,把上头的流苏转成一朵花,果然阿木尔乐得咯咯大笑。 郁宛莫名其妙,她哪儿得罪了这孩子?羔羊都知道跪乳之恩呢。 春泥轻快地瞥她一眼,“也不止对您,您没看格格都不怎么理会万岁爷了呢?” 以前阿木尔挺喜欢阿玛哄她,但最近乾隆过来这孩子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睡觉的路上,郁宛还以为小婴儿天性如此呢。 如今才知道是埋怨皇帝抢了她奶水,不由得啼笑皆非,真是个鬼灵精! 郁宛无奈,“那你们还是把她抱出去吧。” 春泥道:“晚了,小格格可会认人,就算不当面看,猜也能猜到。” 郁宛:……难道她生了个天才闺女?说得也太玄乎了! 幸好经过乾隆爷耐心“疏通”,郁宛的病症已大大缓解,胸口也不那么痛了,于是她用完就扔,请小桂子告诉皇帝,这几日起了点风疹,不宜见客,请皇帝尽量少来,以免污了尊目。 乾隆听完虽对这妮子有些恼火,可也没当场发作,横竖算账的机会多的是——到时候够她哭的。 转眼郁宛在圆明园待了半个多月,依旧住她从前的武陵春色,盛夏时分花木葱茏,景色十分幽美,加之附近多水泽湖泊,气候也堪称凉爽宜人,唯一一点美中不足是蚊虫令人恼火,郁宛有时着急起来,恨不得让人将那些花木砍去,幸好记起婉嫔先前送的那几顶蚊帐,忙让新燕寻出来,四面张罗结网,布置得跟蜘蛛精的盘丝洞似的,总算清净不少。 此番来的嫔妃倒是比去年安分些,原因无他,万岁爷已许久没找人伴驾,想争风吃醋都闹不起来。 自打七月初九乾隆去了一趟凝春堂之后,回来便把自己关在九州清晏,除了依旧叫李玉把折子送进去批阅,旁的事一概不肯理会。 三阿哥已经病染沉疴了,太医院的意思是让尽快将寿材准备好,言下之意,再高明的大夫也回天乏术。 那拉氏叹息:“若三阿哥当真……总得知会皇上一声,好商量着办。” 众人默契地当起了锯嘴葫芦,面圣对于宫中女子虽说是个求恩宠的好机会,可也得考虑场合,皇帝眼下摆明了谁都不想见,那些个莺莺燕燕脂粉花丛就别自讨没趣了。 那拉氏倒是想去开导,可这几年夫妻间连私房话都没几句,每月除了初一十五到她宫里,也是跟应付差事似的,那拉氏实在没信心能劝动皇帝。 “以前皇上失意之时,多是孝贤皇后从旁解颐……”那拉氏沉吟道,“贵妃你可有良策?” 若是耳濡目染,或许能学到几分,到底她是孝贤皇后一手调/教出来。 魏佳氏连忙陪笑,“臣妾从前不过一区区婢子,如何有幸听得万岁爷与先皇后私谈,娘娘还是另请高明罢。” 她怀着身孕,也实在不敢上虎头捋须,万一伤着孩子,恐怕懊悔都来不及——永璐去了,她迫切需要一个皇子来稳固地位,自然是不肯让他出事的。 那拉氏对魏佳氏的心思门儿清,可若连她这么一朵解语花都无能为力,旁人又将如何? 舒妃左顾右盼片刻,笑盈盈地道:“娘娘忘了,还有豫嫔妹妹在呢,她一向善体圣心,必能为娘娘您分劳解忧。” 郁宛正在想晚膳该点什么菜色,那些鲫鱼汤猪脚汤乌鸡汤都吃腻了,不如换换新鲜?大夏天吃烧烤最爽了,最配一杯冰凉的酸梅汁……但听说酸梅是个收敛的东西,不利于出奶,那就换成别的果汁? 冷不防突遭点名,郁宛还未反应过来,众妃已齐声附和,“不错,豫嫔出马定能马到成功,万岁爷最爱听她说话了。” 郁宛:……她几时变得这样有人望? 再看那拉氏渴慕的面色,郁宛只得勉强应承。她娘连要自杀的法蒂玛都能救过来,她不过去劝说一个沮丧的中年人,想来难度应该会低得多——她想乾隆爷总不至于闹自杀的,这人顶多emo两下,他才不舍得为别人上吊呢。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会很晚哦,大概十二点之前更,大家困的话明早起来看吧~ 第112章 郁宛轻裘缓带、打扮得十分家常去往九州清晏, 又让小桂子去找王进保要一坛上好的女儿红来——既是他师傅求人帮忙,那这钱自然得师徒俩出。 王进保千恩万谢,这会子也顾不得吝惜银子了, 只要能哄得皇帝云开见月明,要他舍出一年的俸银也使得,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呢。 春泥见郁宛极自然地将阿木尔托给乳母, 诧道:“娘娘不带小格格去吗?” 郁宛态度淡定,“用不着。” 若说孩子能哄得皇帝心回意转, 各宫嫔妃早就带着自家宝贝疙瘩去试了, 连那拉氏都不提这话, 可见是无用的。 郁宛也不打算给乾隆说笑话或者表演才艺,当一个人真正情绪低落的时候, 随便多么幽默的节目都是做无用功,她只需要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便好。 借酒浇愁, 当然要有酒。 到了九州清晏门前, 郁宛便让李玉上去叩门,她做好了被放鸽子的准备,那也无妨,就在廊下多等片刻,她连驱蚊虫的香药包都带了。 不过结果却出乎意料,李玉很快便笑容满面地过来通禀,“豫嫔娘娘,万岁爷请您进去呢!” 暗道请对了人, 果然这位主儿在万岁爷心中的分量是不一般的。 郁宛笑了笑, 也不多说, 提着衣裙蹑足走上台阶, 她今日没穿花盆底, 而是一身蒙古式的简便装扮,十分利落,不然待会子醉醺醺的恐怕得跌一跤。 乾隆见她进门头也不抬,只懒洋洋地道:“听李玉说你带了好酒?” 郁宛颔首,把坛子轻轻往桌上一放,盖子才掀开,酒香便四散溢开,可见王进保还是有本事的,这酒窖藏的年份应该不浅。 乾隆的鼻子动了动,依旧没什么太大反应,“好端端怎么想起与朕对饮?” 郁宛心想万岁爷颓废的样子居然有几分莫名性感,果然她挺中意帅大叔这款,再加上那沙哑的音色,可见皇帝正经起来还是挺吸引人的——虽然他在她面前大多时候都不怎么正经。 忽一眼发现帅大叔望着她,郁宛忙陪笑答道:“这不是快到月中了吗?既要赏月,怎可不小酌几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乾隆微哂,“这个月的十五乃中元,鬼门关大开的日子,朕看你是想请幽冥地府的良朋作伴。” 郁宛:……好吧是她忽略了。 光顾着哄皇帝高兴,却忘了时令本就不怎么吉利,好在她厚颜惯了,倒也不觉得如何难堪,依旧给对面斟了一满杯,她自己的则只浅浅盖住杯底——郁宛耍了点小聪明,她是来做心理辅导的,当然不能先把自个儿醉趴下了,何况酒水会使乳汁变酸,还容易使婴儿醉奶,为了阿木尔的健康着想,她也不敢喝太多。 乾隆明知她伎俩,也懒得争辩,兀自一饮而尽。 郁宛举杯笑道:“提前祝皇上佳节团圆。” 听说和敬公主已经在回京城的路上,虽然没赶上纯惠皇贵妃的丧仪,能赶上过中秋也算好事一件。她毕竟是皇帝长女,皇帝对她多有挂牵。 至于郁宛,反正阿木尔已经平安生下,她也愿意让小格格见见她大姐姐。 乾隆脸上终于浮现一抹暖色,可随即便暗淡下去,“可惜她见不上永璋最后一面。” 显然太医院的论调他已知晓。 郁宛不知如何接话,只能勉励安慰,“世上奇人异志不在少数,兴许三阿哥会挺过来也说不定。” 得肺痨的也不是个个都过世,皇贵妃毕竟上了年岁,三阿哥可还年轻。 乾隆摇头,“他是自己不想活。” 身体上的创痛还能救治,心死了却往往没药医。前几日他去凝春堂看永璋,永璋已经病得神志不清,还口口声声皇阿玛知错,乾隆的眼泪当时便要下来——这孩子临死都不肯怪罪他半句,只知道自责内疚,谁能说皇贵妃教得不好? 乾隆目色有些茫然,“朕错了吗?” 按照常理,郁宛自然该赶紧说您没错,都是三阿哥自己不识好歹,但,凭心她也说不出这话——固然三阿哥做得不妥,在嫡母的丧仪上有所疏失,他却承担了与错误程度不相等的后果,哪怕乾隆削他的俸银、或是拉下去杖责,也好过当面否定他的身份,说他不配当自己儿子。 没有一个孩子不崇拜自己父亲。 这对三阿哥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哪怕皇帝没剥夺他继承人身份,从那之后,他也再无法抬得起头了。 乾隆苦笑,又饮了口闷酒,现在想来,当时应该是有点迁怒,明明是他自己没照顾好孝贤,没照顾好永琏跟永琮,可结果却是变相地怪罪到别人头上。 郁宛心说,这就叫无能狂怒罢。 此话无疑是大不敬,可乾隆爷也懒得理会,只伸出食指在半空虚虚点着,嘴里喃喃念道:“永璜、永琏,永琮,永璂,永璐,宛儿,很快朕又会失去一个儿子。” 这还不算淑嘉皇贵妃跟舒妃没起名的两个阿哥,他一直以为自己能有皇玛法那般福泽,为何却天壤之别至此,皇玛法的孩子个个长大成人,个个出色,哪怕经历了九龙夺嫡的混乱,可也是优中选优,不似他这般,优秀的嫡子接二连三夭亡,只留下最平庸的那个,难道老天注定从他这里将走上气运的末路? “宛儿,你可曾体会过失去一样珍贵东西的滋味?” 郁宛道:“自然是有的。” 小时候她非常想养兔子,后来根敦从临近的部族抱了一窝来,母兔加上小崽子们零零总总有七八只,郁宛欣喜若狂,无微不至地照料,每日喂它们吃最新鲜的青草、各种美味可口的果蔬,以为它们会快快长大,哪晓得却一个接一个的暴毙了,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兔子吃干草最好,并不适合含水量太高的食物——她自以为精心的照顾,其实是一种变相的残害。 郁宛很深沉地道:“养儿也是一样,您越是万般用心,他们反而越是战战兢兢,倒不如顺其自然最好,连老子都说道法自然呢。” 竟敢拿兔子这种牲畜跟宫中皇阿哥们相比,乾隆终忍不住笑了笑,“那后来你是怎么平复心绪的?” 郁宛道:“臣妾伤心了好几个月,直到后来我阿布端来一碗红焖兔肉,臣妾才终于释怀。” 当然不是她亲手养的那只母兔的肉——那一窝早就给埋了——是根敦新学了一种菜式做法,让儿女们长长见识,她阿布是个老饕,也称得上半位美食家,厨艺自然也很不错,可惜郁宛只承袭了他的贪嘴,半点没继承那把好手艺。 当时她就有点懊悔,原来兔肉这么美味,早知道该将那只母兔的尸首留着,三斤重,能炒好几盘呢。 乾隆:……越说越不像话了。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90节 不过被郁宛这么一打岔,他心里的愁闷无疑已纾解许多,轻声叹道:“事到如今,已然无法挽回了。” 郁宛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或许对三阿哥您已然无法弥补,可三阿哥还有兄弟,有姐妹,您若真觉得亏欠,不妨多多善待他们,如此,皇贵妃娘娘如若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 她这话当然有私心,阿木尔可也是三阿哥的妹妹,郁宛希望乾隆的这份歉疚能延续到她的女儿身上,最好在阿木尔面前只做慈父。她不指望阿木尔能跟孝贤皇后的儿女比肩,但,至少这份恩泽能庇护阿木尔成人,庇护她平平安安度过一生,这便够了。 乾隆将她散落的鬓发拨到耳后,温存道:“朕会的。” 郁宛对他露出一个感激至深的笑容——细看其实是有几分傻气的,但却很动人。乾隆心想。 之后两人便是天南海北高谈阔论,可身份却颠倒过来,郁宛对他讲述七月七日乞巧节上的趣事,庆妃搬了个大西瓜要来供奉月神,结果她自己嘴馋,啃得只剩下一半了(当然郁宛也稍稍帮了点忙),到最后只剩了瓜皮儿抬上桌案;兰贵人比较虔心,跟婉嫔精心炸制了各种巧果要来迎仙,可不知谁的一只耳环掉在面糊里了,灯影里乌漆墨黑瞧不见,结果大伙儿都不敢品尝,生怕那带着银钩的耳环把喉咙给刮破。 乾隆咦道:“那后来呢?” 郁宛瞥他一眼,“后来?兰贵人觉得头发痒,随手往鬓边一摸,原来那细碎的小东西就在她耳垂上挂着呢,害得咱们虚惊一场。” 乾隆忍俊不禁。 郁宛又趁机对他夸耀了一番自己本事,譬如姑娘们比赛穿针她穿得最好啦,包有铜钱的福运饺子独她一人尝到啦,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乾隆听到后面便觉得真假参半,作势要来拧她的脸。 郁宛坦然迎着不闪不避,含笑道:“能哄得万岁爷一朝开怀,臣妾付出点牺牲也值了。” “你呀,叫朕说你什么好?”乾隆叹息。 末了等乾隆醉得人事不省,郁宛才抹了把汗,叫李玉和王进保进来,把他家主子扶上床,她自己肯定是搬不动的。 李玉方才本在窗下偷听,奈何两人声音极低,囫囵吞枣没个明白,这会子忙忙问道:“万岁爷可是想通了?” “或许吧。”郁宛说道。 其实她不来乾隆爷早晚也会想通的,不过是三阿哥病重时的可怜模样唤起了他为人父的那点慈悲感,可若三阿哥健健康康活着,只怕乾隆爷仍会为昔年之事耿耿于怀——人总是如此,只有在濒临失去时才会懂得珍惜,可是太迟了。 第113章 请求 三阿哥到底还是过世了, 就在中元节次日,时年二十六。迷信一点的人就说,这是皇贵妃趁着鬼门关大开, 把爱子接走了——左右三阿哥这症候再不能好,与其缠绵病榻受尽苦楚, 还不如早登极乐。 乾隆听罢倒也没什么反应, 只让人颁下恩旨,追封三阿哥为多罗循郡王, 之后亲自到吉安所永璋灵前奠基, 据王进保反馈, 皇帝爷默然伫立良久,待天黑方回九州清晏。 小钮祜禄氏唏嘘道:“皇上一定很伤心。” 郁宛不置可否, 比起难过,可能万岁爷心中的恐惧更多些, 否则为何一到晚上便不敢逗留, 生怕三阿哥母子来找他算账吧——自然,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郁宛既非乾隆腹内蛔虫,皇帝究竟怎么想,那当然只有他自己知道。 郁宛的恩宠倒是更胜从前了,除了祭礼不得不按照等级次序,其他时候乾隆皆把她带在身边,连那拉氏都退后一射之地。 这让原本想看豫嫔笑话的人都有些不是滋味, 这狐媚子究竟懂得什么邪法, 何以她能牢牢将万岁爷攥在手心里?就凭那身肥肉吗? 容嬷嬷扶着那拉氏从吉安所回来, 深夜亦对她喟叹, “豫嫔娘娘的身段尚未完全恢复, 皇上倒对她爱不释手,饶是老奴瞧着都有些纳罕。” 那拉氏道:“承恩蒙幸,未必非得靠枕畔欢愉。” 以前她也以为这蒙古姑娘大大咧咧,只长年岁不长心眼,可如今瞧着,却是粗中有细,只瞧她能切切实实哄好皇帝还能全身而退,便知她心里还是有杆秤的——万岁爷真大发雷霆起来,那拉氏都得捏把汗,先前为着孝贤皇后的丧仪多少人受到牵累,当时她已经是皇贵妃了,却仍不得不膝行下跪求他消气,现在想来,仍心有余悸。 容嬷嬷道:“那也不能把您撂在一边,若不是您把她送去九州清晏,她能有如今殊宠吗?” 那拉氏失笑,“那日本宫是当着众嫔妃们说的,多少人畏畏缩缩生怕出面,难道她们不想承宠吗?还不是怕弄巧成拙。豫嫔的机会是本宫给她的,可也是她自己切切实实把握住的,难道任由万岁爷终日烦忧更好?到那时不但六宫妃嫔,怕是本宫这个皇后也只能战战兢兢度日了。” 又告诫容嬷嬷,“不许让底下人议论豫嫔,往后你也莫说这话,被人听见还当本宫多善妒呢,没的倒添些嫌隙。” 她确实有点微微发酸,身为嫡妻都办不到的事,豫嫔却能轻松做到,但那拉氏只会归结为自己无能,到底她不是万岁爷心甘情愿选的,从一开始便走岔了路,纵使强行绑在一起,也不过貌合神离罢了。 * 三阿哥的病殁让圆明园笼罩上一层阴翳,但远客的到来却意外冲淡了这抹忧愁,也给太后与皇帝诸人增添了一抹亮色。 和敬公主离京两年,如今回来却是大变样,之前还是面带骄矜的贵女,此刻看去却是丰艳可亲的妇人。 她跟额驸新添了个女儿,此刻一并带了过来,许是旅途劳顿的缘故,脸膛儿晒得黑黑的,不过身子骨却十分结实,包在襁褓里的手脚就没一刻安生过,拼命想要从乳母怀里挣脱出来。 太后看了自是喜气洋溢,又跟皇帝在一起细细辨认,说哪块像额驸,哪块更像和敬——指不定还能从中找出一点孝贤皇后的影子。 郁宛惊奇地发现这位公主变得和蔼多了,她不但对着那拉氏行礼,还问起阿木尔的近况,说额尔克听闻多了个妹妹,不知道多高兴——他才不管辈分不辈分的,虽然名义上他该喊阿木尔一声姨母,可对这么一个小婴儿实在叫不出口。 郁宛笑道:“都是小孩子麽,私底下随意些便好,只别当着万岁爷的面如此就是了。” 和敬公主一双眼睛弯成月牙,“还是豫娘娘心胸广阔,我就知道你不介意。” 这份坦率热忱的态度,让郁宛着实咋舌,难道岁月真能将人磨平棱角?可和敬公主这么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也实在突兀了些。 和敬公主八面玲珑地敷衍完众人,便抽空跟魏佳氏对了个眼色。 魏佳氏心头一震,低下头去。 傍晚和敬到各宫赠送土仪,魏佳氏很自然地屏退侍从,“公主。” 还记得前年圆明园中和敬是怎么跟她说的,当时她没选择用那个孩子扳倒那拉氏,可生下来不过是个无宠的格格,如今永璐又去世,魏佳氏难免觉得有负所托。 和敬却笑着劝她,“不怪你,是我当时想差了,你怀胎数月,自是牵绊骨肉之情,哪里舍得一朝放弃?何况用这种法子害人,那咱们不就跟那拉氏一样龌龊了?皇额娘在天之灵也不会容许的。” 魏佳氏胸中一暖,“难为你肯体谅。” 和敬温声道:“你如今最要紧还是将皇嗣生下,只有自己先站稳脚跟,旁人才轻易伤害不了你,其他事暂且不必理会。” 她自嘲地笑笑,“是我糊涂,光想着为母后报仇雪恨,却忽略了这件事有多艰难。你若觉得劳神费力,往后便算了吧,左右额娘已经离世,过去的就让她过去吧,或许那拉氏命中有此福运,合该顶替额娘尊位。” 她一副灰心失意模样,魏佳氏看着甚是难过,忙道:“公主,我自然会记着,只是眼下还不到时候,等时机成熟,我自会助你得偿所愿。” 轻轻咬紧牙关,“我和你一样,都恨极了那人,若不求个公道,富察娘娘在九泉下也难心安的。” 和敬与她相拥,一面以帕拭泪,只是在手帕揩过眼角时,无端掠过一丝冷冽之意。 * 皇帝的忧闷到了中秋前夕便已消退得差不多了,和敬天天带着额尔克去养心殿中报到,太后那里也没落下,带了鹿茸之类的名贵补品,还有熊皮狐狸皮兔皮等等各色皮货,悉数分赏给宫中众人,看着日益懂事体贴的长女,乾隆深觉欣慰。 郁宛想着拿人的手短,便只收了一件最便宜的兔子毛,却只做压箱底之用,轻易并不肯穿出来,还假惺惺地对皇帝说:“得猎多少只兔子才得制得这么一件大氅?也太靡费了些。” 乾隆便笑着刮了刮她鼻梁,“往日也没见你少吃兔肉,这会子倒装起慈悲来,朕的宛儿真是口不应心。” 郁宛吐吐舌头,不明白皇帝几时给她起了个这么个爱称,怪肉麻的,比琪琪格听着还叫她起鸡皮疙瘩。 乾隆自己倒是很喜欢,碗儿碗儿叫个不停,亏得他没叫盆儿筷儿,听起来都能凑套餐具了。 乾隆因说起今年中秋打算换个过法,带宫妃们到新修的那座楼宇去,凭栏远眺,赏月圆佳境。 郁宛怔了怔,“宝月楼?” 好端端怎么想起上那儿? 乾隆睨她一眼,轻笑道:“宛儿莫不是吃醋了?” 民间纷传宝月楼是他为和贵人所建造,就连宫里都有不少人信了这话,毕竟他对和贵人的宠遇是显而易见的,虽然至今都没在敬事房留下记档,但越是如此,越显得和卓氏不一般。 郁宛之前本也以为皇帝对法蒂玛多少有些男女之思,可这几个月冷眼瞧去,越发觉得法蒂玛不过是皇帝竖立的一枚棋子,用来彰显他对回部的态度。譬如这宝月楼明明去年就已铸成,那时候皇帝连法蒂玛的面都没见过呢,今年不过是翻修,可他偏偏要叫人以为宝月楼是送给和贵人的——和贵人真是为他背了黑锅。 就连太后也对这回疆女子愈发不满,虽没当面申斥,可每每恩赏上下都会故意略过承乾宫。 还好和贵人是个心大的,没瞧出这些弯弯绕绕,安之若素倒也挺好。 乾隆听完她这番分析,越发对其刮目相看,搂着她就亲了一口,真是个活宝贝! 郁宛觉得乾隆待自己都有点像待阿木尔了,她是个大龄宠妃,不是大龄巨婴啊,动不动蹭一脸口水算怎么回事? 当着皇帝面,郁宛也不敢嫌弃,使劲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将湿哒哒的印子蹭到绣着金龙的寝衣上去,旋又乖巧问道:“万岁爷,臣妾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说不当说。” 乾隆望了眼她胸前,都入秋了还涨奶?不是说热胀冷缩吗? 郁宛红着脸往他胳膊锤了下,“您乱想什么呢,不是那个,臣妾是想将阿木尔留在膝下抚养。” 宫中规矩凡皇子公主满周岁都得送往阿哥所,从孝贤皇后之时便是如此,可郁宛实在舍不得跟阿木尔分开,何况见了那么多夭亡的小生命,难免心有余悸——奶母们再好,总不及亲额娘照顾得放心,她是不愿全权将女儿交给外人的。 乾隆目露恻隐,“你有此心当然最好,皇后那里,朕会去说的。” “真的吗?”郁宛惊喜不已,虽然她也可以直接去求那拉氏,可若那拉氏碍于祖宗规矩驳回了,皇帝也不好扫她颜面,还不如现在这样方便利落。 郁宛就又往男人怀里钻了钻,这回满心洋溢的都是幸福了。 乾隆拥着她丰满雪肌,冷不防道:“你方才说朕胡思乱想,莫不是自己也有想过?” 郁宛纯洁地仰着脸庞,“可是我现在不涨了。” “是吗?朕得试试才知道。”乾隆微笑,旋即俯身埋下头去。 郁宛轻轻唔了声,过电似地蜷缩起来,那人却是不依不饶,如同觅食的野犬,总得饱餐一顿方才罢休。 室内烛影摇红,风光正好。 第114章 减肥 次日余温犹存, 郁宛在清晨的薄雾中乘着步辇回到永和宫。 皇帝如今习惯召她到养心殿侍寝,众人已经见怪不怪,站在郁宛的角度, 她觉得这种方式也更方便点,若是皇帝到永和宫, 还得留神布置菜色, 伺候洗漱,若是皇帝太累了, 保不齐还得帮他捶腿捏肩;到养心殿就无妨了, 直接往床上一躺完事。 就是有点对不起阿木尔, 不过以阿木尔这小醋坛子脾气,皇帝抢口奶都得垮起个小猫咪脸, 若看到她阿玛欺负额娘,更得闹翻天了, 这么想想, 避开也挺合适——稚子无知,还是别叫她懂得太多的好。 皇帝要在宝月楼设宴之事很快便传开了,众人纷纷羡慕嫉妒恨,这个和贵人究竟何方神圣,万岁爷居然舍得为她大兴土木建座高楼,真真是亡国祸水。 太后更是明确表示,有和贵人就没她,若皇帝一定要在宝月楼操办, 那也无谓请她过去了。 众妃便盼着太后跟和贵人撕起来, 撕得越响越好, 可等皇帝亲自去了一趟慈宁宫之后, 老佛爷到底还是服软了。 郁宛就觉得乾隆爷这孝心怪生硬的, 合着他想表演的时候,老人家还不得不配合,可谁叫钮祜禄老太太就这么一根独苗苗,晚年幸福全握在儿子手里,那自然也只能母慈子孝了。 众妃失望之极,可也只能捧场。 郁宛因听说乾隆邀请西洋画师来为宫中女眷作画,心里不禁有些意动——那位历经三朝的郎世宁传教士可谓鼎鼎有名,不但技艺精湛,还将西方绘画技术与中式笔墨相融合,不但写实,而且形神兼备,著名的《心写治平图》便是他所做。 郁宛印象中,原身似乎并未列入心写治平图十二妃中,但这回许是个机会,一想到没准要彪炳千秋,郁宛不由得紧张起来。 虽然这回是由郎世宁的徒弟来作画,一则郎世宁本人岁数已经不小,禁不起大量劳作,二则他另有差事在身,乾隆让他将伊犁投降、霍集占殒命以及其他几场著名的战事绘成绢画,以供后世瞻仰,这自然是他大人的丰功伟绩。 但其实心写治平图里也只有帝后二人为郎世宁亲手所做,故而郁宛也没觉得如何,反正作为古董的价值差不多。 但她现在这幅形象……郁宛瞅了瞅圆润得过了分的腰身,有一瞬间语塞,本来清装就是直筒筒的,配上这种身材,上镜更难看了。 在床上的时候还不怎么嫌弃,乾隆喜欢丰腴有肉的,可站在一群腰若垂杨柳的美人中间,那不是妥妥的丑小鸭吗? 郁宛内牛满面,她是想流传后世,可不想后人对着她的画像指指点点说她是乾隆爷后宫里最丑的那个,也太倒霉了!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91节 新燕安慰道:“听说只画上半身,娘娘无须太过忧心。” 可她上半身也不窄呢!本来原身就属于高大丰健的通古斯人种,还长了一个现代超模式的直角肩,在郁宛的审美当然不错,可跟那些削肩细腰、瘦不盈骨的美人相比,妥妥大了两个加号,再加上刚生完那阵子营养过剩,两腮也有些多余的脂肪堆积在那里,乾隆看来圆润可亲,脸若银盘亦是富贵相,可这种大饼脸呈现在画布上就很吃亏了。 郁宛焦灼地踱着步子,终是下定决心,让小桂子拿银子去打听究竟是哪几位画师作画,可以的话,最好能贿赂他们,把她的画像变好看一些——毛延寿能把王昭君画丑,反过来应该也使得,这应该算最早的ps了。 小桂子处事通透,找人倒是没费多少力气,可令他意外的是,那些人怎么都不肯收银子,哪怕他听从娘娘的意见愿意抬高价码,画师们依旧坚辞不受。 郁宛不肯死心,“确定不是以退为进?可有跟他们说是本宫的意思?” 小桂子道:“他们都是郞大人嫡传弟子,说画画讲究心诚、意真,哪怕皇帝来也一样,若娘娘一定要藏拙遮掩,不若另请高明。” 没想到郎世宁一个西洋人竟能收获这样忠心的拥趸,不会是被教义洗脑了吧? 郁宛才不信皇帝的吩咐他们也敢不听,天大地大比得上性命最大?可为了这么点小事去找皇帝未免太过矫情,且乾隆爷若知道她对一幅画这样看重,必定又得取笑。 还是努努力减肥好了。 郁宛打定主意,趁中秋还有几天得尽快瘦下来,晚膳便开始降低分量,从素日的两碗粳米饭改为小半碗粳米饭——要不是身份所限,她真想去御膳房要些喂鸡用的糙米,可那样就太难为情了,被人知道还以为乾隆爷的宠妃多饥寒交迫呢。 菜品也多用菠菜、芦笋、黄瓜等素餐,连鸡胸肉都得在白开水里泡一泡方才进嘴——这里是不流行清炒的,那些浓油赤酱的调料保不齐热量比肉本身还高。 侍女们瞧见她这幅模样,皆忍不住啧啧称奇,娘娘这是撞邪了,何苦自虐至此? 郁宛毕竟是一宫主位,哪怕交代了御膳房不必过于铺张,可送来的膳食依旧有十数道之多,那些个焖猪肘、酿螃蟹、五珍脍、炸鹌鹑等等富含营养的菜色便悉数赏给了新燕小桂子等人。 又怕自己看着嘴馋,郁宛干脆叫他们下去。 春泥还有点不放心,“娘娘可是认真的?” 郁宛烦躁摆手,“自然。”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再反悔她也不是英雄汉,不过听到外边大快朵颐有说有笑,郁宛腹内更是饥肠辘辘起来——那几片菜叶子真是不顶饿。 真佩服宫中嫔妃是怎么数十年如一日保持小鸟般的食量,看她们还有气力练舞,忻嫔生了两个女儿,依旧轻盈如昔,莫非天赋如此?又或者年纪上来代谢降低,注定比不得年轻小姑娘? 郁宛越想越闷,干脆倒头睡去,睡着了兴许就不难受了。 做了一夜洪七公炸蜈蚣的怪梦,郁宛醒来仍觉得胃里空得厉害,这会子即便真有一盘油炸蜈蚣摆眼前她也能勇敢地吃下去! 最令她怄气的是肚子半点没瘪,以前看电视剧那些胖子女主角总能一夜之间瘦成闪电,怎么到她就不是这样?难道是特技?额,没准还真是特技。 看来还是得持之以恒。 如是三四日后,郁宛的体重并未大幅度减轻,反而有一个更悲催的事实——她断奶了。难怪阿木尔嘬了半天小嘴上仍是干巴巴的,还以为这小不点跟她闹着玩呢。 怪道有句俗话胖人先胖脸,瘦人先瘦胸,她现在看着前胸都怀疑比先前缩水。 郁宛没办法,只能又恢复鲫鱼汤猪脚汤供给,嬷嬷们也劝她,哺乳期间是不宜节食的,不利于乳汁分泌,对产后恢复也不好。 乾隆过来时,见她意兴阑珊,问什么都是淡淡的,不禁便有些纳闷。 及至听完这几天的闹剧,遂面露颐然,“朕还当是什么大事,也值得你费心思量!” 郁宛一听这话有戏,忙两眼放光道:“万岁爷你能帮忙么?” 她就想李玉或者王进保去劝劝那几个画师,再怎么有节操,皇帝面子不能不给吧? 乾隆相信若自己施压他们必肯照办,但比起一副虚假的人像,他宁愿画布上呈现的是最真实的郁宛。 郁宛哼声,“人家审美,您这是审丑哩!” “谁说你丑?朕瞧着明明好得很,不过就是脸胖了那么一点儿,肩宽了那么一点儿,腰身粗了那么一点儿,赛过杨妃与合德。”乾隆笑道。 眼看郁宛柳眉倒竖,赶紧收敛嬉容,正色道:“你若实在不悦意,朕还有个法子,旁人画正脸,你画侧脸就是了。” 至于让画师们睁着眼睛说瞎话,那无疑难度太高了点,何况在场嫔妃那么多,她们难道瞧不出?闹起来未免更难堪,也让郎世宁的徒弟们难做——谁叫他不公平作画的。 郁宛想了想,这倒是个主意,她对自己的侧颜还是很有信心的,得益于蒙古爹娘遗传下的颇具立体度的五官,侧面看眉骨丰隆,鼻梁挺直,下巴也不那么肉感,落到纸上便是标标准准的女神像。 侧面也不显肩宽,且在一众大同小异的平面图里,更可彰示她身份独特。 郁宛喜得向皇帝怀中扑去,拿小拳拳捶他胸口,“还是您足智多谋。” 乾隆结结实实被她撞得晃了两晃,还好没栽倒,心中不由得感慨:等阿木尔断了奶,这妮子恐怕真得减一减了。 否则他这把老骨头怕是抱不动她咧。 第115章 虚惊 尽管乾隆爷帮她想了个巧宗儿, 可在去宝月楼的前天,郁宛还是做足了完全的准备,最主要当然是预防水肿——上镜胖十斤, 郎世宁这些徒弟都是榆木脑袋,让他们一丝不苟忠实的记录下来, 难道后世以为清朝人喜欢胖子? 盐是导致水肿的元凶, 故而郁宛晚膳用得十分清淡,好在哺乳期的产妇本就不能吃太咸, 对她也不十分难受。非只如此, 饭后还叫新燕煮了碗利水消肿的赤豆薏仁汤, 这一天就用不着再喝水了。 听说按摩足底也能消肿,郁宛睡前便叫春泥拿了把小锤子帮她敲打胆经, 好让经脉活络,排除毒素。 春泥很是不解, “捏脚怎么能瘦脸, 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郁宛信口胡诌,“有人眼睛还长在脚底板上呢,可见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新燕笑道:“娘娘又来唬人了,莫不是妖怪?” 郁宛美目盈盈,“鸡眼不就是?” 二人先是愣怔,旋即笑得东倒西歪,春泥手上的小锤子更是差点砸到床板上去,亏得那是布包着木头, 不怎么沉重, 否则恐怕得凿出个凹陷。 郁宛所说的鸡眼学名该叫做跖疣, 本是一种挤压摩擦导致的皮肤病, 按理该发生在那些干苦力的人身上, 可宫里的娘娘们居然也有——譬如忻嫔。 郁宛也是听杜子腾说起才知道这桩八卦,原来忻嫔习惯穿过分紧窄的绣鞋,她原本身量不高,却生得一双大脚,每每深以为憾,嫌不够弱柳扶风之态,故而回回往内务府报的尺码都是谎报,人家要送大一号的,她还不肯,宁肯挤在那个小方框里,加之前几年因为习舞落下的毛病,足趾早就变了形,动不动好发“鸡眼”,这时候又没有液氮冷淡疗法,只能徒手用刀子剜去,再敷上药膏,饶是如此,走动间难免疼得厉害。 郁宛觉得忻嫔纯属庸人自扰,满族不许裹脚本是利好女子,她倒好,自己给自己找罪受,郁宛自己也生着一双天足,可她就没觉得如何,反正乾隆爷巴掌大,一手也能把握——咳咳,再说下去就不堪入耳了。 次日照例是用了早膳再过去。 郁宛本来很喜欢喝粥,但今天就算了,只让小桂子取了些糖酥跟煎饼来,画画是慢工出细活,倒不如先垫饱肚子,何况汤汤水水的喝太多也容易显肿。 梳妆打扮完来到宝月楼,嫔妃们果真焕然一新,个个都换上这季新做的衣裳,首饰也是才炸过的,华光耀目,精彩纷呈。 郁宛庆幸自己颇有先见之明,料着她们会争奇斗艳,在场不是大红就是大紫,偏她浑身冒着绿光——天青色织锦袍子上绣着大片荷叶,如同漂浮在碧绿的湖水里,有种柔情袅袅的韵致。 头发和手腕上的珠饰也都以翡翠和绿玉为主,谁说红花需得绿叶衬,她偏得来个万花丛中一点绿。 和贵人则穿上她最珍视的民族服饰,依旧是白袍,不过领口和袖口处用金线密密缝制,还加了个防风保暖的兜帽。 郁宛悄悄道:“你穿这个,就不怕太后娘娘怪罪?” 乾隆尚算开明,可太后她老人家忌讳多得很,哪怕宫里刚办完丧事,也没有过中秋穿身白的道理。 法蒂玛神色自若,“太后在楼下呢,她才不上来。” 一般的嫔妃但凡惹了太后疑忌都是想方设法讨好,法蒂玛却压根没打算挽回。人家不待见她,她也懒得自讨没趣,反正活在世上也不可能人人都喜欢不是? 但这么摆烂着,她在太后那里狐媚惑主的罪名是坐实了。 郁宛抿了抿嘴,不怎么好劝她,人各有志,法蒂玛即使被从房梁上救下来,心却已留了一半在霍集占那里,要她留在世上已不容易,婉转承恩就更难了。 郁宛自打生了阿木尔倒是慎重许多,她得为女儿想,也不能与皇玛嬷交恶,不过因着她别出心裁的喜剧人设,太后这一两年对她大大改观,加之法蒂玛吸引走了全部火力,太后看她已经颇为顺眼了——某种意义上,她是沾了法蒂玛的光。 郁宛思来想去,还是让新燕拿了挂青金石坠子给法蒂玛戴上,她虽天生丽质,可看着太过朴素,总归有失皇家风范。 法蒂玛却不过情面,只能由着新燕将坠子箍上。 郁宛打量着她,含笑道:“这蓝宝石最显人黑,也亏得你肌肤晶莹如雪,看上去倒是相得益彰。” 法蒂玛觑着她,“绿色比蓝色还挑人呢,姐姐倒穿了一身绿,真是勇气可嘉,难为姐姐倒能撑住。” 郁宛立刻眉眼弯弯地道:“妹妹过誉了,我哪里当得。”脸上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法蒂玛:…… 敢情正等着人家夸她呢。 也不怪郁宛臭显摆,今年难得没去秋狝,她方有空养出这身欺霜赛雪的好皮子,本来体重就重了不少,若再加上黑皮肤,可不就成野猪了?总得白白胖胖方能显美人感——杨贵妃再怎么丰腴,那也是温泉水滑洗凝脂,猪油一样白嫩的体色,安禄山倒听说是个黑胖子。 小钮祜禄氏过来时,见两人谈得热闹,便笑道:“姐姐还不快准备着?待会儿可就轮到咱们了。” 郁宛道:“不急。” 作画是依着次序来的,皇后贵妃嫡公主,再之后是妃位嫔位,加之整理仪容和摆pose的时间,郁宛估摸着得到午后才能轮上自个儿,前面的自是精益求精,那些贵人常在估计就是一挥而就了。 小钮祜禄氏只是来看热闹的,她不过中人之姿,也没打算比美,只望着法蒂玛笑道:“旁人也就罢了,和贵人必定得好好描画,我看那些画师敷衍谁都不会敷衍你的。” 法蒂玛见她这样嬉笑,立刻便要过去拧她的嘴。 郁宛暗暗称奇,这俩人性子一个静一个冷,凑在一起居然意外火花四溅,可见人跟人的相处真是种玄学。 她这会子却有些饿了,因见庆妃手里端着一盘栗子糕,便笑着过去打秋风,“姐姐吃什么呢,也分我些尝尝。” “都当额娘的人了,还这样馋相。”庆妃嗔怪归嗔怪,却还是把碟子送过去,左右她差不多已饱了。 郁宛轻巧的拈起一枚放进嘴里,“我以为你会跟贵妃娘娘一起画呢。” 庆妃冷哼一声,“人家有稀客作陪,我算什么。” 又来了,这熟悉的酸味儿,郁宛笑道:“和敬公主的脾性去前年好多了,也不再咄咄逼人,我看你也无须太过介怀。” 庆妃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才不信一个人真能脱胎换骨。” 她是担心魏佳氏跟和敬在一起会招祸,才好言提醒两句,哪知魏佳氏反嗔着她多事,叫庆妃觉得狗咬吕洞宾。 接过桌上的普洱茶沏了一盏,又问郁宛,“你喝不喝?” 郁宛摇头,“马上要画了,喝什么,显脸肿。” 一语提醒了庆妃,让侍女给她换对大耳环,既能修饰轮廓,也显得面庞窄些。 郁宛奇道:“你又没生孩子,怕什么胖?” 庆妃瞥她一眼,“贴秋膘不成么?” 郁宛:…… 二楼雅间里,以皇后为首的一行人正倚着画粱,摆出凭栏远眺的姿态,画师要求尽量随意便好,可也不能太失内命妇的气度,故而那拉氏的神色仍有些紧绷。加之和敬在一旁,她这位后母更不能落人下乘。 和敬却有些百无聊赖,她跟那拉氏如今虽然和平,可也只是谨守着长幼之别,没什么共同话题。 那拉氏倒是主动问起她在蒙古境况,和敬笑着答了几句,便去叫魏佳氏,“贵妃娘娘,不如你先画罢,我这会子有些困了,想下去眯一觉。” 魏佳氏只当她不惯与皇后相处,因笑了笑,由白梅搀扶着上前。 那拉氏很自然地往旁边让了让,魏佳氏如今已经八个月了,肚子大得骇人,偏偏四肢纤瘦得很,活像只变了形的青蛙,脸色也不十分好看——年初她的永璐过世时便动了胎气,林太医费了好大精神才稳定下来,后又帮着料理皇贵妃跟循郡王丧仪,真难为她怎么撑下来的。 那拉氏关切道:“贵妃看着为何这样憔悴?本宫那里有一尊白玉观音像,回头让人拿去给你,你放在寝殿镇宅罢。”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92节 若是送药材之类,保不齐人家还得疑心,那拉氏自然知道避嫌。 魏佳氏神色却暗了暗,强笑道:“谢娘娘记挂。” 一壁舒展开身姿,轻轻朝后头仰了仰,她如今身躯笨重,站几个时辰难免累得慌,还是靠着更舒坦些。 那知刚倚上栏杆,魏佳氏蓦地发出一声尖叫,亏得白梅眼疾手快将她拉住。 那拉氏定睛看时,只见护栏已从中间断裂,露出一个小小的豁口,原是榫卯镶得不严实,一受力便撑不住了。这宝月楼之前一直关闭,还是头一遭开门迎客,难怪无人检查出来。 “工匠怎么办事的?竟出这种疏漏。” 此刻也不是刨根究底的时候,因见魏佳氏惊魂未定,那拉氏皱眉道:“白梅,扶你家主子回宫休息罢,这画改日再作也使得。” 白梅知道轻重,忙躬身施礼,便带着魏佳氏告退。 言语里却免不了嘀咕,“万岁爷还说是为和贵人建的宝月楼,怎么底下人竟这样不用心?和敬公主倒也是,方才她也站那儿呢,怎么也不提醒您一句,差点就出事了,还好主子福大命大。” 和敬公主?魏佳氏身形蓦然一僵。 第116章 画像 郁宛听到间壁传来的动静, 让小桂子过去打听打听,小桂子回来就说栏杆碎了一块,把令贵妃给吓着了。 庆妃急忙站起, “那贵妃可有出事?” 小桂子摇摇头,“没, 皇后娘娘也在场呢, 听说贵妃只是受了些惊吓,已经让送回永和宫歇息了。” 见庆妃坐立难安, 郁宛便道:“你也回去瞧瞧罢, 贵妃月份这样大, 必定唬得不轻。” 她怀阿木尔的时候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磕着碰着, 魏佳氏一向谨小慎微更不消说了。 庆妃赌气道:“人家又不稀罕我帮忙。” 指不定这会子和敬公主已经在永寿宫坐着了,她才是魏姐姐最忠诚最信赖的那位, 到底早认识好几年呢。 郁宛道:“那你就不怕贵妃埋怨?” 什么不顾朋友道义啊、自私薄情啊, 女人之间的友谊有时坚不可摧,有时可又极其脆弱。 庆妃哼声,“那也是她先把我推开的。” 说归说,等坐了半刻钟之后,仍是找了个借口撤退,又让郁宛帮她向皇后告假。 郁宛笑着点头,觉得庆妃这种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格挺有意思,这不妥妥的二次元傲娇美少女嘛……额, 美-少妇。 作画的静室已然另换了一间, 那拉氏让人来请郁宛时, 郁宛本以为要再等半个钟头呢, 哪知进去一瞧, 才发现那拉氏为她开了绿灯。 “这位是吴大人,画技甚好,方才正是他帮本宫肖像。” 一旁还在排队的忻嫔等人难免心有不甘——她两只脚疼得钻心,已然死去活来了,却只能苦苦等待,凭什么豫嫔这蹄子就能越到她们前头? 其实她若老实告诉那拉氏自个儿长了鸡眼,那拉氏多半也会为她大开方便之门,可谁叫她自己不好意思说呢? 安顿完里头一切,那拉氏便到楼下雅座去陪太后说话,总不能将皇额娘干晾在那里,尤其皇帝不在,她更得尽尽孝心。 这厢郁宛望着画师道:“大人是画圣吴道子的后裔吗?” 吴惟庸矜持点头,豫嫔娘娘不是第一个这么问的人,故而他答起来也是毫不脸红——虽然同是姓吴,他们这一支跟吴道子可没什么关系,不过家学渊源,从高祖父那一代便以卖字画为生,可酒香也怕巷子深,没有名气,画技再好也是枉然,不得已才托为画圣后人,好在自此也算打开门路,到他这辈甚至能为宫廷效力,实在是祖上积下的余荫。 郁宛心头一喜,吴道子擅画佛道人物,且偏于写意,这不正是她需要的么?最好能画得宝相庄严一些,不必太像,有神韵就够了。 因问吴惟庸,“阁下可有描过观音?” 吴惟庸颔首,这些都是必修课,不然家家户户墙上挂着的都怎么来的? 郁宛道:“那你就把本宫当成观音罢,想来相差不过毫厘之分。” 她看观音大士的模样也是肉乎乎的,又慈悲又和蔼,说实话,还不如她漂亮呢。 吴惟庸:……这位娘娘对自己是否有什么误解? 乾隆进门时,便看见郁宛侧坐着身,努力抻着脖子曲项向天歌——虽然侧面不似正面那般容易暴露缺陷,可也得展露肩颈处优越的曲线。 很好的阳光落在她那身绿衣裳上,像极了毛羽辉煌的孔雀,尾巴高高翘起,一副将要开屏的架势。连桌上最爱的点心和茶都分毫未动,力图展现最美的情态。 女人哪,真是难逃虚名诱惑。 乾隆饶有兴致地走近,只见吴惟庸已描绘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寥寥几笔,乾隆一时手痒,“剩下的让朕来添上。” 吴惟庸不敢回绝,赶紧让座。 郁宛却着急起来,她对乾隆爷的手艺可不怎么放心,就算真擅长吧,画画这种东西也得讲究风格一致,硬凑在一起只会不伦不类——眼看着大功都快告成了,怎么能毁在皇帝手里? 郁宛拼命向吴惟庸使眼色,搞艺术的不都得有点操守吗,他忍心自己的心血被人破坏? 奈何在宫廷打滚的人都油滑惯了,吴惟庸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品诚可贵,生命价更高,他才不想因这么点小事被杀头呢。 乾隆本身虽不算优秀的艺术家,但基本功还是有的,仿着吴惟庸的笔触慢慢着墨,乍一看倒也似模似样,郁宛则在心底默默祈祷,只求皇帝别把观世音画成夜叉婆,那她就谢天谢地了。 正是这句祷告让乾隆爷险些破功,手上一晃,正瞄着的眼睛便多了一笔,拖出长长的眼尾来。 郁宛看他神情就知道不妙,赶紧从座上下来,这一看差点没崩溃,“您是多恨我呀!” 乾隆爷摸摸鼻子,他真不是故意的,谁叫这姑娘内心戏太多,他一心二用难免出现失误。 还是吴惟庸足智多谋,绞尽脑汁又添了一只美目上去,那连缀中间的则成了泪痕——观音大士感念世人,为苍生落泪也是情理之中。 郁宛差点没被他自作聪明的举动给噎着,“你见过哪个正常人是从侧面能看见两只眼睛的?” 根本不符合逻辑。 乾隆爷支颐想了想:“二郎神君?” 郁宛:…… 吴惟庸:…… * 永寿宫中,庆妃端来安神汤给魏佳氏服下,等魏佳氏苍白面容平静了些,方小声问她,“适才到底怎么回事?我听豫嫔说起倒吓了一跳。” 魏佳氏摆手,“不是什么大事。” 脸上仍有些惊魂未定的疲倦。 庆妃埋怨道:“姐姐你都怀胎八个月了,明知道外头人多不便,就该少往别处去,横竖你已经是贵妃了,哪怕礼数上欠妥些,皇上也不会怪你。” 魏佳氏道:“正因我已是贵妃,多少人等着揪我错处,才愈发不能露出把柄,登高跌重,你可知道其中道理?” 皇上建宝月楼不管是否为给和贵人做脸,她都得捧这个人场,何况太后都在,她不去怎么使得? “行了,反正你总有道理,我也懒得周全,你自个儿留意些罢,别又落得跟永璐一样。”庆妃说完就气咻咻地离开了,白梅拦都拦不住。 也只能对魏佳氏感叹,“庆妃娘娘还是这么个急躁性子,又口无遮拦,好端端提起娘娘伤心事作甚?” 魏佳氏道:“她不过是关心则乱。” 其实魏佳氏自己也有点后怕,舒妃因为养十阿哥养得不好,自此之后便失了宠,她若是连续两个皇儿都没能保住,不止皇帝厌弃,恐怕太后也得颇有微词,怪她是个没福气的。 幸好今日安然无恙,倘若真有点什么,她的前程也就到这儿了。 白梅忖道:“那栏杆究竟怎么回事,是否该叫人查一查?或者问问和敬公主?” 魏佳氏摇头,“我相信她是无心的。” 就算真是有心又能怎样?她难道要去向万岁爷检举,说公主故意害她么?且不说和敬根本没这个必要,倘公主因此而获罪,她也对不起孝贤皇后在天之灵。 魏佳氏叹道:“算了罢,我如今只想将皇儿平平安安生下来,还是少生些是非的好。” 宝月楼中,和敬公主陪皇太后说了会子闲话,又讲了几件科尔沁草原上的有趣故事,这才借口更衣之故唤来随从,问他永寿宫那边有何反应。 随从道是风平浪静。 和敬微哂,“算她还知趣。” 给令贵妃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状告自己谋害龙胎——何况她也没有谋害,不过是偶然发现背后栏杆有些松动,故意不去提醒魏佳氏罢了。 谁叫魏佳氏被荣华富贵迷晕了眼,浑然忘却自己对她的忠告,和敬自然要给她一个教训。 她以为还能全身而退么?魏佳氏之所以能起势,不外乎因为额娘的缘故,在和敬眼里,她自始至终都是那个卑贱的宫人,不过眼下还有用得上她的地方,才不得不和颜悦色罢了。 可魏佳氏居然忘了肩上的任务,居然妄想生儿育女,与继皇后和平共处,凭什么她就能过上太平日子,而额娘却得躺在裕陵冷冰冰的地宫里,看着曾经屈居她之下的女人们一个比一个富贵荣华? 和敬做不到,皇阿玛的薄情令她失望了,那她就得亲自找回额娘的尊严和体面,这辈子,谁都别想越过额娘地位去! 和敬定定神,嘱咐那随从,“留意永寿宫动静,有什么风吹草动便来向我禀报。” 她相信魏佳氏还是会想通的,她若想更进一步,能帮她的只有自己。哪怕生再多孩子,离开富察家,她也什么都不是。 第117章 冤枉 郁宛将那幅“二郎神君像”收进库房里, 羞于拿出来见人,这么不符合人体美学的东西,亏皇帝怎么夸出口的——就算国画讲究写意为主, 也不能把她画成个怪胎。 幸亏乾隆爷保证之后再让画师为她补上——本来说的是一幅,在郁宛极具杀伤力的眼眸下, 又改成三幅, 一幅正坐,一幅侧坐, 一幅海棠春睡式地躺坐。 吴惟庸也诚心诚意向她致歉, 虽是万岁爷主动要来献丑, 可他哪里敢怪到皇帝头上,自然一股脑地将责任揽下。 又答允会帮郁宛稍加修饰, 至于修饰到什么程度,那得看豫嫔娘娘想要什么效果了。 郁宛喜上眉梢, 那她就用不着下苦功减肥了, 可见稍稍吃点亏能换来更大的好处。 但不想让乾隆觉得她太容易打发,郁宛还是结结实实冷落了他好几天,男人都是贱骨头,太好哄就不值钱了,非得跟玫瑰似的带点刺,他才觉得你清香扑鼻呢。 乾隆自知理亏,也不好上赶着讨嫌,只能认栽。正好那拉氏跟他说起中秋当天意外, 乾隆爷便将怒气悉数宣泄在负责修缮宝月楼的几名工匠身上, 原本是要杖毙的, 多亏魏佳氏从旁求情, 才改为杖责三十、流放宁古塔服役。 众人皆道贵妃心善, 魏佳氏却只是苦笑,明知道害自己的人不在那些里头,她自然不愿伤及无辜,而要为腹中的孩子攒些阴骘。 魏佳氏也曾抽空让白梅过来询问郁宛,这一胎究竟是男是女——郁宛以前谎称自己会卜卦,而她几次猜测又都很准确,魏佳氏便想求个心安。 但这回郁宛只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虽说她估摸着令妃怀的多半是嘉庆帝,可谁知道未来会不会改变?原身本来也不该生下十公主的。 一只蝴蝶偶然扇动翅膀,兴许会在大洋彼岸掀起一阵飓风,郁宛觉得自己便是那只蝴蝶,以后会发生什么,谁都料不准,但她会竭尽全力护住自己跟阿木尔的平安,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白梅还要再问,郁宛就说自己的“灵智”已经关闭了,草原上只有心思纯净的大姑娘才能占卜吉凶,可当产育之后,长生天便会收回这项本领——且看她的阿木尔能否继承罢。 她说得言之凿凿,不似假装,白梅于是也将信将疑,不过她本就觉得豫嫔是个招摇撞骗的二流子,先前不过是误打误撞蒙对了,娘娘想从她身上求心安,实在是多此一举。 寒衣节之后,下元之前,魏佳氏于十月初六日平安诞下一子。据说生产的时候很费了些力气,幸好结局皆大欢喜。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93节 郁宛跟庆妃婉嫔兰贵人等一起去永寿宫看望,只见魏佳氏头上绑着抹额,脸颊沁出白汗,一副气若游丝模样,眼底倒是多了些光彩:幸而是个皇阿哥,不枉她千辛万苦将他保住。 庆妃听白梅讲述生产经过,得知小阿哥居然有七斤重,当即诧道:“可真了不得,姐姐你受累了!” 郁宛不懂,七斤算很重吗?在她的时代得八斤以上才能算巨大儿,但考虑到宫里早产的孩子居多,娘娘们又都是赛过飞燕的体态,能生出这么大的婴孩的确算了不得,而且是顺产——多亏阿木尔懂事,虽然才六斤倒是健健康康的,没叫她额娘受太多罪。 听稳婆说魏佳氏的产道仿佛有点撕裂,得好好休养一阵子,短时间内是不能侍寝了。 庆妃生怕她太过要强,忙道:“姐姐你可得好好听林太医的话,先养好身子要紧,其他的不如先放一放。” 魏佳氏知道轻重,生完永璐之后她一心想做贵妃,以致疏忽对永璐的照料,才四岁便离她而去,她自不能让同样的覆辙重演,这是她唯一的底牌了。 因对庆妃笑道:“瞧瞧,自己分明是没生养过的,倒惯会管别人生孩子的闲事。” 庆妃脸红,“我是好心为姐姐着想,姐姐倒拿我取笑!” 郁宛也跟着笑了一回,宫里虽是个勾心斗角的地界,可在不涉及利益纠葛的时候,还是能够其乐融融的。 但美好的气氛总有人打断,和敬公主跟王熙凤似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贵妃娘娘,听说您忙完了?还是位阿哥?” 她小心翼翼提着裙子,且拿手帕捂住鼻端,像是生怕沾染殿里的血腥味似的。 魏佳氏笑容淡了淡,“谢公主记挂。” 庆妃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拉上郁宛等人请辞,一面絮絮告诉她魏佳氏跟和敬公主间的爱恨纠葛——不知在宝月楼闹了什么口角,那之后两人很少见面,没想到如今和敬公主却会主动过来探视,估摸着用不着三五句,魏姐姐又得心软了。 郁宛觉得庆妃的举动很像争风吃醋,“你对公主偏见太深了罢,她跟贵妃娘娘熟稔多年,不过是有点误会罢。” 庆妃哼道:“走着瞧吧,我直觉很准的,反正做贼的狐狸尾巴藏不住,看她几时露出马脚。” 等屏退从人,和敬才缓缓靠近襁褓,待要摸摸小阿哥的脸,魏佳氏紧张唤道:“公主!” 和敬恍然,褪去护甲,用保养得十分柔嫩的指腹在婴儿脸颊上轻轻挼搓,一壁望着魏佳氏笑道:“娘娘也太多心了,他可是我亲弟弟,难道我舍得伤他吗?” 魏佳氏望着对面笑靥如花的脸庞,拿不准那日宝月楼中是否有意为之,可理性告诉她暂且须得与和敬保持距离。 遂深吸一口气,“我明白公主忧虑,只是此事急不来。” 最少也得等小十五再大几岁,等根基牢靠了,她才能腾出手干其他的。 和敬哂道:“我并未催你,只你别忘了额娘对你的恩惠才是,是谁把你从浣衣局的泥浆里捞出来,又教你读书习字,还把你引荐给皇阿玛,人得知恩图报。” 更确切地说,令贵妃整个人都是母后一手塑造,她身上那些讨人喜欢的部分,无不是母后一点点指教历练,难道皇阿玛当真会看上一个粗俗浅薄的宫婢吗? 魏佳氏努力撑起半身:“我自然明白先皇后对我大恩,公主放心,拼着舍去这条性命,我也定会让富察姐姐沉冤昭雪。” 不过有一点她得先问明,“公主确信那拉氏与先皇后的仙逝脱不开干系么?” 和敬狡黠地睨向她:“你自己没调查过?心里难道没个答案?” 魏佳氏默然,她用了十年来寻访富察皇后的死因,固然搜集到的不过只言片语,可那些枝叶末节的线索,无不指向同一个人。 但那拉氏日常之中并未露出一点坏形儿,若非她无辜,便是藏得太深,只在必要的时候出击——倘那拉氏真是如此危险的人物,为了十五阿哥的安全,她也得先下手为强。 * 乾隆给魏佳氏新生的阿哥取名为永琰,琰者,琬琰也,象征美玉一般的美好品德,琰圭又是征讨不义的符信,可见皇帝对这个儿子还是寄予厚望的。 宫中许久没有阿哥降生,也难怪他老人家喜欢,慈宁宫那边亦赐下丰厚的赏赐。 乾隆欣然在手谕上烙下朱印,眼看郁宛磨墨磨得心不在焉,打趣道:“莫不是又醋了?” 他可不是因为爱重令贵妃才会如此,可魏佳氏舍生忘死为他诞下皇儿,他总不能没个表示,“你若实在不甘心,朕让人照样送一份给阿木尔就是了。” 郁宛瞪着他,她才没这么小气。 “臣妾有一事不明,四月底臣妾生产那夜,您究竟跟杜大人说了什么?” 怎么太医稳婆倒是一副如遭雷劈的模样,难道皇帝威胁要杀头?可这种话当面说不就行了吗?反正他们应该已听惯了。 她本来想找杜子腾打听,无奈杜子腾长得跟小白脸似的,口风倒挺紧,说什么都不肯招供,又道士可杀不可辱——大概浑身上下也就一张嘴最硬。 郁宛自然不能把他关到慎刑司去,还得留着收做心腹呢,不过这秘密实在令她好奇,以至于半年都快过去,依旧难以忘怀。 乾隆笑着看她一眼,“朕还以为你会猜到。” 这么感人的事迹,由他来说就变成自吹自擂了。 不是心有灵犀吗? 郁宛愣了愣,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难道是让杜子腾非礼勿视,别瞟了她身子去——这也太夸张了,杜子腾再怎么饥不择食也不至于连孕妇都不放过,何况这人挺有职业操守的。 皇帝未免太小心眼。 乾隆哪知她满脑子尽是些荒唐念头,也懒得叫她猜了,遂冷声道:“朕只扔给杜子腾一句话,若逼不得已,保大不保小。” 感动极了吧?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须知宫里向来以皇嗣为重,倘太后得知,必得大发雷霆,怨他坏了规矩。 哪知郁宛听罢却没什么反应,还以为什么大事,这不是应该的吗?孩子没了可以再生,大人没了可就真的没了。 至于乾隆是否为她破例,郁宛并未深思,她琢磨着自己跟颖妃等人都是一样身份,本来部族里就没指望她们生下孩子,安安静静当个摆设也就够了,可能基于此种考量,皇帝才施舍了些许慈悲——反正这孩子也不是必要的,当娘的若难产去了才不好向蒙古交代。 郁宛觉得自己真是个大聪明,智慧又理性。 乾隆听着却有些咬牙,没心肝的小狐狸,在她眼里他就那么自私薄情?真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他活了这么多年,被人冤枉还是头一回呢。 作者有话说: 作者菌今天身体不舒服,只有一更,大家见谅~ 下一章明天下午六七点左右~ 第118章 学术 阿木尔六个月时, 已开始逐渐展现对于周遭事物的兴趣,偶尔吃奶吃到一半还会停下来发呆,好奇地向四周张望, 逢客人造访就更不消说了,眼珠子转来转去, 愣是不离开焦点。 小钮祜禄氏就觉得她这是会认人了, “姐姐你瞧,她盯着我看呢。” 法蒂玛这位姨娘亦不甘心屈居干娘之后, 赶紧凑过来, 指望凭美色吸引阿木尔的注意——可惜阿木尔尚未懂得分辨美丑, 她往日对男人无往不利的招数在小婴儿跟前竟不奏效,法蒂玛难免有些垂头丧气。 郁宛默不作声看两人争宠, 只笑着将一勺肉末粥送到阿木尔唇边,她先伸出小舌头舔了舔, 确实是自己喜欢的口味, 方才顺从地咽下。 阿木尔开始长牙,渐渐也能添加一些辅食了,郁宛便遵从医嘱,开始给女儿喂食些熬化的稀汤水,倒是不敢太快让她学会咀嚼——本来这坏丫头吮奶的时候就够用劲,被她轻轻咬上一口可不得了,皇帝又是每回过来都要检查胸部的。 可紧接着郁宛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阿木尔似乎是个标准的肉食动物, 她钟爱鱼糜粥肉糜粥, 鸡蛋羹就勉勉强强, 若是蔬菜粥玉米粥之类, 她是一口都不肯尝的。 不过倒是很喜欢吃面条, 可能呲溜呲溜吸着挺好玩儿? 法蒂玛道:“不吃素也没什么,我还不吃肉呢。” 因着教义缘故,她对一切猪肉制品都敬谢不敏,连御膳房送到承乾宫的膳食都是单做的,每每赴宴,皇帝也会特意交代将她那份与其余人隔开。 小钮祜禄氏刚吞了个油炸肉燕丸子,闻言忙要吐出来,奈何丸子太大,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亏得春泥帮她倒了杯茶才使劲咽下去。 法蒂玛笑道:“我是自己不吃,又没说不许别人吃,瞧把你紧张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小钮祜禄氏方才松了口气。 郁宛瞥了眼法蒂玛不盈一握的腰围,难掩羡慕,“正因着吸风饮露,所以你才能十年如一日保持这副容貌身段。” 不吃青菜可不行,她才不想阿木尔小小年纪就出落成胖子,再怎么女大十八变,孩提时代的记忆也是能影响一生的,何况皇宫这么多人,如同在镁光灯下生活——最起码得荤素搭配,体重才能健康吧。 小钮祜禄氏想了想,“十公主爱吃面条,不如将蔬菜打成汁用来和面,五颜六色的样子也好看,想必公主也愿意入口。” 郁宛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调味方面是个大问题,大部分青菜碾碎之后都黏糊糊的还有股怪味儿,要怎么做得好吃又好看,得经过大量尝试。 刘太监那把老骨头,郁宛实在不忍心太劳烦他。 小钮祜禄氏便主动请缨,“姐姐若信得过我,就由我来吧。” 本来她就对厨艺很有兴趣,能为郁宛效劳更是求之不得,谁叫郁宛从前帮她不少,更何况她还是阿木尔干娘呢。 法蒂玛不会做饭,但她很乐意帮忙试菜,光吃不动想想就很幸福。 小钮祜禄氏明知她打着什么主意,却仍爽快答应——试菜可不是个简单活计,等那些黑暗料理出炉,法蒂玛就知道何为艰苦了。 看着小主子的两位长辈相处融洽,春泥也打心眼里高兴,“不过格格的干爹怎么没来?” 郁宛瞪她一眼,怪自个儿太宽和,纵得这丫头没大没小,也拿昔日的玩笑打趣。 不过庆妃最近的确少来永和宫,郁宛猜着应该是照顾十五阿哥去了——虽然她跟庆妃交情不错,可毕竟庆妃铱誮跟魏佳氏才是相识在先,那十年斩不断理还乱的感情,哪是外人能轻易赶超的,故而心里虽有点微微遗憾,可郁宛还是很快便释怀了。 魏佳氏这胎生得艰难,庆妃多帮些忙也是情理之中。 小钮祜禄氏却道:“庆妃娘娘生病了,自顾都不暇,自然不能时常来探望。” 郁宛诧道:“生病?什么病?” 若真是来势汹汹,太医院那边早就该乱起来了,怎么杜子腾一点消息都没露。 小钮祜禄氏跟法蒂玛含蓄地对了个眼色,“不知道病得严不严重,但陆家五小姐已然进宫侍疾了。” 五小姐是陆家长房幺女,现下也就她一个尚未出阁。 郁宛望着二人神色,恍然大悟,原来这便是庆妃隐居不出的缘由——不是为了生病才找人侍疾,而是为了把这位五小姐接进宫里才必须“生病”。 小钮祜禄氏很是老成地道:“庆妃娘娘毕竟已三十七了,再怎么圣眷隆重也有限,膝下又无一子半女,难免家中着急。” 郁宛记得庆妃的阿玛是二房,这事不知他知不知情?不过庆妃既然已经默许,想必家中也串通一气了吧。 郁宛本人倒是不担心,她有位份有子嗣,又是蒙古出身,天然处于不败之地,哪怕失宠也能保全体面;可对庆妃来说,这么一个年轻娇嫩的同族女子进宫,等于生生断了她的后路,皇帝日后还能否想得起她就很难说了。 春泥咦道:“陆五小姐长得漂亮么?” 法蒂玛点头,“堪称殊色。” 比她当然是比不了,不过能令法蒂玛口出赞语,可知这姑娘的硬件至少是达标的。 郁宛一时间亦有点好奇,想着不如去启祥宫看看?可为了这个又没什么必要,显得她多么心胸狭隘似的。 既然庆妃不是真病,那郁宛也懒得操心了,陆家的内务让她们自个儿解决便好。 六宫嫔妃对这桩案子亦是洞若观火,不过姐妹共事一夫在宫里并非新鲜事,死了的怡嫔跟白贵人不也同出一家子,那还是同胞亲姐妹呢,柏士彩都能硬着心肠把她们送进宫里——怡嫔年纪轻轻暴病身亡,也不知跟她的好妹妹有没有关系,反正小白贵人自那之后也失了宠。 皇太极时更有姑侄三人同事一夫,那倒是轰轰烈烈,个个都出人头地,大约陆家打的也是这般主意。 郁宛虽未刻意打听,但消息却如雪片一般飞来,实在是这陆五小姐的运气颇好,万岁爷偶然想起庆妃病况,叫李玉去启祥宫找个人来回话,偏巧就是这陆五小姐,不知怎的竟看对了眼,留着伺候了两趟茶水。 陆五小姐是不敢多留的,她还牵挂着她的好姐姐呢,不过临走时那一步三回头的模样,让王进保等人看得忍俊不禁——出门总共才两三丈路,她足足走了有半刻钟,脚底莫不是被浆糊给黏上了? 郁宛笑道:“看来五小姐真的很美。”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94节 不过仅是美貌似乎不足以让乾隆动情,何况还有和贵人珠玉在前——乾隆虽是个老色批,可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很不该这样把持不定。 其中一定还有别的缘故。 小桂子神神秘秘道:“听说五小姐跟庆妃娘娘十分相像。” 郁宛豁然开朗。 这晚乾隆过来,照例先看了回宝贝女儿,郁宛娴熟地为他宽下衣衫,嘴里喋喋不休给他诉说阿木尔一日的饮食起居经过——谁叫当皇阿玛的爱听这些琐碎,她只好不厌其烦。 乾隆将女儿抱在怀里掂了掂,“又重了些。” 回头对着郁宛笑道:“不过比你还是轻上许多的。” 郁宛黑脸,没完没了了还,分明比起中秋已经消瘦了不少好么——倒没刻意减肥,而是自然而然累瘦的,看孩子真不是个容易活。 谁能像皇帝这样省心? 乾隆看她闹别扭,少不得将阿木尔放下,大手一抄将她抱到榻上去,轻轻谑道:“都当额娘的人了,怎么脾气越来越大?” 说完还故意去挠她腰间的痒痒肉。 郁宛最怕这种攻势,慌得连忙闪躲,嘴里却不肯讨饶,“哼!您也就会欺负我,见到年轻小姑娘连路都走不动了。” 乾隆听这话大有玄机,笑容也愈发深湛,“看来你已知道了?” 郁宛趁他松手的空档赶紧跑开,拿了把梳子梳理长长的青丝,满人不许剪发,她又是个天生毛发浓密的,这把都快垂到腰际了,好处是梳旗头不用垫发包,坏处是容易勒得头皮生疼,等她老了说不定就成白发魔女了。 郁宛握着发梳,眼神却波光流转,“臣妾有什么不知的,不过就是慧贤皇贵妃借尸还魂了呗。” 对乾隆爷来说,孝贤皇后与慧贤皇贵妃或许都能算初恋,一个满足了他对贤妻的想象,另一个则完全符合他对美妾的期许——知书达理,通晓六艺,偶尔还有点小情绪小任性,又一心一意爱慕着他,这样的女子谁不喜欢? 慧贤去后,他一直落寞,幸好庆妃的出现填补了这份空白,不过庆妃与慧贤到底还是不十分相像,虽然同样汉军旗出身又懂才情,可慧贤乐意与他鉴赏画作,还会对他的御诗赞不绝口,庆妃就从来不这样。后来他对庆妃渐渐就淡下来了。 郁宛道:“臣妾也没夸过您诗句。”以前的郭贵人倒是这么干过,可做得太肤浅,旁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乾隆对她却很宽容,“那是因为你不学无术嘛。” 郁宛:…… 作者有话说: 下章会很晚,建议大家明早起床看吧~ 第119章 使女 郁宛转过身去跺脚, “不理你了!” 还以为皇帝是因为偏爱才对她诸多体谅,哪晓得欺负她目不识丁——高低她也是认得几个字的,那些话本虽经小桂子润色, 好歹草稿都出自她手呢。 乾隆笑着拥她入怀,“行了, 好端端总跟朕置什么气?你若想学, 朕那儿就有一本御制诗集,明日让王进保拿来给你。” 郁宛:……还是算了。 在她看来乾隆爷的诗也就一个优点, 浅近易懂, 可若为了消遣, 她还不如去读淫词艳曲呢,可比这些有意思。 郁宛慢理云鬓, “皇上当真要将陆五小姐收房么?” 乾隆唇边噙着笑意,“你若不喜, 朕明日赶她离宫也就是了。” 郁宛轻哼一声, 她才不管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更休想借她名义,就算赶走一个慧贤皇贵妃的鬼魂,保不齐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冒出来,男人对初恋的追逐是无止境的——倒不一定是多么深情,无非想找回点年少时热恋的感觉,越老越贪恋青春。 她又不是陆家人,更不肯让乾隆白白将一顶黑锅扣到自个儿头上, 宫里是最忌讳嫔妃嫉妒生事的。 郁宛只道:“您想留下五小姐也成, 好歹别冷落了庆妃娘娘, 到底她才是陪伴您多年。” 乾隆笑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庆妃自己都不介意, 你倒会替她操心!朕自然知道分寸,莫说先来后到,便论起长幼,朕也不会让当妹妹的灭过姐姐次序去。” 他这会子答应得爽快,可若五小姐温柔体贴服侍得宜,保不齐就得抛诸脑后了。 郁宛不是不相信他,是不相信天底下所有的男人——她阿布除外。 许是她眼中的怀疑过分明显,乾隆亦有点恼火,咬牙道:“你这小醋坛子,如今怎么揪着点事就兴风作浪?” 到底他还没纳陆氏女为妃呢,别说得他跟个猴急老色鬼一样,片刻都等不得。 郁宛滴溜溜觑着他,难道不是? 乾隆爷这下是可忍孰不可忍了,抱着她就到架子床上去,把四条床腿晃动得咯吱作响。 郁宛还在抗议,“您既说我醋,怎么不离远些?仔细酸味熏着您老人家。” 乾隆一本正经道:“朕不亲自尝尝,哪知道是否真酸?” 说完便轻轻咬下去,装模作样呲了声。仿佛牙关都被刺激得冒泡儿。 郁宛眉立,“少来,我只听说猫肉是酸的。” “你不就是只古灵精怪的狸猫么?”乾隆说道,他送了那么多回挂钟,都没能克制这猫妖的邪气,真真是他命里劫数。 * 郁宛经过一番试探,知道皇帝对陆五小姐十分兴趣,但态度并不迫切,亦不急于将她攫入掌中——看来是打算跟小姑娘谈一场认认真真的恋爱。 小姑娘是否有耐心同他周旋,就是另一回事了,郁宛可不信陆家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否则不会连选秀都等不到。 郁宛不知陆家大房二房有何恩怨,她只关心夹在其间的庆妃,这日将阿木尔托给新燕及乳母照料,她自己便带着春泥去了启祥宫中。 她跟庆妃熟络惯了,未经通传便已闯入,可巧撞见一个身穿粉蓝褙子的妙龄少女正在伺候汤药,她便笑道:“嗬哟,这是哪来的金屋藏娇?” 少女慌得忙蹲下行福礼。 庆妃脸上毫无病态,却仍装模作样抿了口那不知是蜂蜜还是糖水的东西,“舍妹嘉怡性子腼腆,豫嫔你就莫拿她寻开心了。” 陆嘉怡神色很是乖巧,“臣女早就想到永和宫向豫嫔娘娘请安,只因家姊卧病在床,实在不得闲。” 郁宛盈盈笑道:“不急,来日还有相见之时呢。” 这话说得甚是耐人寻味,陆嘉怡飞快地抬头望她一眼,眸中沁出喜色——听闻豫嫔最是得宠,莫不成皇帝已然对其透露了什么? 郁宛就知道这位亦是个急功近利的,看来王进保所言并未夸张,没准她真到御前走了一场t台大秀呢。 陆嘉怡看出两人要说体己话,识趣地道:“漫漫姐,你好好休息,我到厨房帮你煎药。” 庆妃挥了挥手,命她退下。 等人离开,郁宛方好奇道:“她怎么叫你慢慢姐?” 她记得庆妃闺名唤作陆嘉容,还挺文气的,就是太大众了点——当初还因为名讳讨了昔年嘉贵妃的嫌,被嘉贵妃很是磋磨了一阵,后来便很少叫了。 庆妃瞥她一眼,“是小名儿。” 郁宛笑道:“那岂不是还有个陆快快?” 庆妃抬起春葱似的指尖戳了戳她脑门,“说你不学无术真是半点不错,路漫漫其修远兮都没听过?” 她有个堂弟就正好表字修远。 郁宛揉了揉发红的额头,“姐姐还说生病,力气这么大!” 庆妃哼声,就是知道家里打着什么算盘,她连装病都十分敷衍,太医院那边的脉案也是笼统一笔带过,反正皇帝也不会仔细查看——见了嘉怡的脸,皇帝保准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庆妃虽没见过慧贤皇贵妃长什么模样,可从大伙儿当时的表现就能瞧出端倪,嘉贵妃厌恶她除了名字,另一半多半也是因为慧贤皇贵妃的缘故。 而五妹长得活脱脱就是年轻时候的她。 郁宛端起空碗闻了闻,果然甜丝丝的一股蜂蜜水儿,气味却又比蜂蜜纯正些,没那么黏腻,便好奇道:“姐姐用什么药材煎的?” 真是个吃货,庆妃让绿萼端了一盏给她,好在也不是药,当甜水喝也无妨,又叫配些蜜饯品尝,“这汤喝到后面是有些回苦的,你若耐不住,就用那渍海棠果子压一压。” 郁宛不信邪,一梗脖全咽下去,舌尖果然涩涩的又麻又烫,忙听从庆妃交代,抓了颗蜜饯含在舌底下,这才觉得好过多了。 嘴里还含糊不清地道:“你若不想她进宫,让家里别送不就行了。” 庆妃缄默不言,她自然不认为宫中是个好地方,可旁人未必这么想,就连嘉怡自己也不这么觉得——瞧她脸上喜滋滋的模样,便知她其实很乐意承恩奉上的,哪怕万岁爷的年岁比她大了何止一轮。 富贵迷人眼,为嫔为妃又是通往荣华的捷径,试问谁不想一朝飞向枝头当凤凰呢?就连庆妃她阿玛陆士隆也不觉得五妹进宫是件坏事,没准还希望她俩互相扶持,好歹对陆家多重助益。 当初她被迫与云昭分开,连提亲的机会都没等到就被送往宫中选秀,眨眼已十余载,但好歹她也曾经历了刻骨铭心的一段,虽余遗憾,也该知足,可嘉怡却连这种机会都不能有,往后不得不困在这深宫里,哪怕遇着心怡的男子,也只能隔着红墙相望,如同迢迢银汉。 庆妃实在不忍她断送下半辈子,刚进宫的时候就跟嘉怡说了,若她不愿伴驾,自己会帮忙说服家里,甚至可请皇上赐婚,为她指一门合心合意的亲事,可五儿当时看她的神情就好像她要害她似的。 庆妃自此冷了心肠。 郁宛道:“人各有志,你哪里勉强得来。” 庆妃嗤声,“我是怕她禁不住诱惑,走了岔道。” 舒妃这几日可没少对嘉怡示好——舒妃乾隆六年就已进宫,对慧贤皇贵妃的脾气秉性了若指掌,自然也知道如何能模仿得更像,只是这般得来的宠爱岂会长久?没有内在,能吸引皇帝的也不过那几分相似而已,年老色衰一样会被抛弃。 再说舒妃这人可有白白帮忙的么?收她一分好处,回头就敢要十分利!怕是被人卖了还得帮着数钱呢。 郁宛道:“那你可得劝劝她,让她警醒些。” 庆妃神色恹恹,“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我都做到这份上了,还能怎样?人各有命罢!” 没想到庆妃对自家人也这般促狭,郁宛忍俊不禁,转而想起不是该笑的时候,又连忙正色。 两人说了会子闲话,郁宛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阿木尔怕是已经着急找起额娘来,便起身告辞。 可巧陆嘉怡也在这时候上来,手里拎着一双软布制的虎头鞋,是送给小公主的,还坠有明珠——看光泽不像是真的,但做工十分精巧,郁宛遂欣然收下。 她觉得这位五小姐可能比庆妃想的还更有本事,也更有雄心,这才进宫多久,不但知道她位份住处,连阿木尔的鞋码都打听出了——多半是舒妃这个长舌妇说的。 郁宛真想拭目以待,看舒妃到底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陆嘉怡之后又到御前端了几次茶水,虽然并未承宠,但众人皆看得出皇帝对她是愈发在意了,甚至跟她探讨起养心殿壁上挂着的字画。 陆嘉怡早知那些都是皇帝真迹,无一不说极好,而且每样都能夸出不同特色,这般舌灿莲花,比起昔年慧贤皇贵妃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比郭贵人那笨拙的吹捧更要胜出远矣。 乾隆自然更加高兴。 照这架势,估摸着敬事房很快就要添一块新做的绿头牌了,众人皆在心内猜疑,不知皇帝会给她什么位份,陆家毕竟是汉军,封个答应常在也就差不多,可考虑到庆妃情面,可能会封贵人? 虽说贵人也算不得一宫主位,可以陆嘉怡这般容貌资质,再加上乾隆爷对慧贤皇贵妃的回忆加成,保不齐来年就得封嫔——想到这点,旁人还没觉得如何,忻嫔伊贵人等等先就不舒服起来,对庆妃也颇具微词,亏陆家还是个诗礼人家,怎么跟勾栏院似的一茬茬把女儿送到达官贵人身边,简直有伤风化。 本待骂到启祥宫去,无奈庆妃闭门不见,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分毫使不上力道,徒留满腔火气。 几方人马剑拔弩张,陆嘉怡在内只当她的好妹妹,在外则极尽温顺婉媚之能事,虽然家里人劝她要对庆妃敬重有加,她看这位姐姐却是个没本事的,到现在连个一男半女都生不出,难怪人家笑话。 到时候升了主位,说什么她都得脱离启祥宫,还是舒妃说得好,自立门户,可比被人长久压在头上的强。若真是有幸生下皇嗣,她倒宁愿交给舒妃抚养,至少舒妃真心想帮她,若到了庆妃手里,保不齐就再不肯认她这位额娘了。 陆嘉怡的算盘打得很好,可等李玉颁下诏书,她脸上便笑不出。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95节 皇帝竟只让她做个御前行走的宫婢,这怎么可能?她是来当主子,可不是来当奴才的! 陆嘉怡觉得周身都是冷汗。 李玉笑容满面道:“姑娘发什么呆呢,还不快领旨谢恩?” 陆嘉怡艰难地接过那卷黄绸,仍是难以置信,“公公,这圣旨当真出自万岁爷之手?” 李玉沉下脸,“这等事岂能有假?姑娘这话问得也太放肆了!” 陆嘉怡只得噤声,又忙告罪不迭。 郁宛得知乾隆爷下了这道匪夷所思的口谕,起初也是不解其意,可随即却恍然。 乾隆爷并非不看重陆嘉怡,更不是故意作弄她,恰恰相反,他是真心想让陆嘉怡当宫女的——只怪陆嘉怡表现得太好,乾隆爷无形中把她当成了曾经那个青梅竹马的慧贤皇贵妃高佳氏。 他还是宝亲王时,高佳氏以使女身份选入府邸,陪他度过那段意气风发岁月,乾隆爷自然十分怀念。 这种情感也被无形投射到高佳氏的影子身上。 只不过,高佳氏当了十年使女才终于翻身,陆嘉怡难道也要浪费十年青春? 舒妃要是知道,大概会气晕过去吧。 第120章 烦恼 翊坤宫的晨会上, 庆妃因称病依旧未能出席,可在场的话题却没一刻离开陆家两姊妹。 众人都觉得陆家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好好的官家女儿若通过正经途径选秀进来, 好歹也能封个主子,哪像现在不上不下——说是御前伺候, 说不准皇帝哪日烦厌就丢开手了, 难道等满二十五岁再放出宫? 颖妃这种看热闹的亦觉神清气爽,她没见过慧贤皇贵妃的排场, 可也听说过那位的派头, 即便长得再怎么相像, 也终究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呀! “我看庆妃的病怕是更重了。” 忻嫔轻蔑地抿了抿红唇,“那倒不见得, 说不定庆妃心里暗暗高兴呢。” 即便一家子姊妹也未必能毫无芥蒂,顺治爷才一登基, 孝庄皇太后就把海兰珠的祭祀给停了。幸而如今小陆氏未得宠, 若来日风头盖过姐姐,庆妃当真会诚心诚意替她恭喜? 这些都是进宫晚的,而如愉妃婉嫔这些潜邸伺候的旧人却看出皇帝待小陆氏不一般,即便封了答应,也说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苟活,还不如御前女官体面——只消小陆氏沉得下心,好好把握这份机缘,皇帝自不会亏待她。 因此人人谑浪嘲笑之时, 她们只闷不做声, 左右愉妃有亲生子永琪, 婉嫔也养着永璇永瑆, 恩宠什么的, 早就与她们不相干了。 郁宛也懒得为还未发生之事操心,只饶有兴味观察舒妃的脸色,确实异样难看,跟吃了屎一样。她拉拢小陆氏,应是与当初颖妃拉拢伊贵人目的相同,可皇帝若只想跟小陆氏谈情说爱,却不跟她生孩子,那对舒妃来说就毫无意义了。 说句造孽的话,郁宛觉得小陆氏不生孩子反倒好些,慧贤皇贵妃便是以娇柔病弱闻名,大夏天都离不开炭火,一生都没怀孕,小陆氏要是落得个产后大腹便便的形象,保不齐失宠就在眨眼之间。 散会之后,那拉氏将郁宛单独留下,倒着意安慰了她一番,自然是怕她落差太大忧郁成疾。 郁宛笑道:“您放心,臣妾有十公主在呢,再怎么都不会自暴自弃的。” 她倒是怕那拉氏有所吃味,毕竟那拉氏是见识过慧贤皇贵妃昔年盛宠的,又被高氏生生压了九年,小陆氏若得势,对她的刺激只怕更大。 然则那拉氏轻轻摇头,“本宫还不明白皇上吗?” 哪怕富察氏和高氏在时,皇帝也没放弃寻芳猎艳,即便这两人相继病殁,皇帝打着深情的幌子着实消沉几年,可身边的美人也未断过,外头更是一茬一茬地往宫里送。 那拉氏拦不住也不想去拦,在镜花水月一般的恩爱消逝之后,她便决心只守着儿女度日,再加上皇后应有的尊荣。 至少皇帝在大节上并未亏待她跟永璂,这对她而言便已足够了。 郁宛道:“娘娘真是豁达。” 那拉氏自嘲般笑笑,“不过是吃一堑长一智,等你到本宫这个位置,你也会明白。” 郁宛不想明白,她的人生格言是难得糊涂,而非清醒着痛苦,反正她也没本事坐上高位,当个偏安一隅自得其乐的宠妃就很快活。 之后小陆氏便安分地在御前做起端茶递水洗笔研墨的工作,她若是个浣衣局的下人,或是包衣出身的奴婢,这份差事对她来说便非常好,可偏偏她是怀抱志向来到深宫的,万岁爷这番操作实在让她无语凝噎——明明近在眼前,却仿佛远在天边,这才是最要命的部分。 郁宛偶尔被皇帝叫进养心殿用膳,乾隆也毫不避嫌地让陆嘉怡在一旁布菜,他觉得小陆氏一心一意爱慕着他,这种抬举对她而言也是褒奖,不是人人都能近身伺候的,以前可都是李玉这位御前总管负责呢。 小陆氏的眼珠灰暗得像尘封多年的珠宝,因为长期无人清理,已经哀怨得快要发霉了。 郁宛就没皇帝那般从容,她并不敢十分使唤小陆氏——不是人人都能有韩信那般雅量,受了胯-下之辱还面不改色,多年之后发达也未报复,还把昔年折辱他的屠户给封了官。 倘小陆氏是个记仇的,自己今日的举动或许会令她没齿难忘——你永远不知道一个大逼斗能给孩子带来多大伤害,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又正是自尊心强烈的时候。 因此郁宛只胡乱让王进保夹了两筷子菜便匆匆撤退了,借口阿木尔要喝奶。 乾隆咦道:“你方才不是说公主歇下了么?” 郁宛笑了笑,“她觉浅,又爱闹腾,片刻都离不开人。” 至于乾隆会否以为她出于嫉妒才不想跟小陆氏共处一室,郁宛也懒得管了,爱怎么想怎么想吧,她在这里才不方便,老男人找第二春,多新鲜的事呀! 她宁愿去庆妃那里多坐坐呢。 小陆氏如今有了差事,顾不上两头奔忙,启祥宫的庆妃于是闲了下来,连装病都不怎么上心。 郁宛这日去探望她时,只见庆妃手里捧着一本李渔的《风筝误》,正坐床头看得津津有味。 连脚步声都没听见。 郁宛本待吓一吓她,可等到近前,庆妃豁然放下书页,眼前却露出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来! 郁宛唬得心跳都慢了半拍,好容易才认出是仿制的面具,捂着胸口道:“姐姐你做什么?” “谁让你不安好心的?你想吓我,也得看有没有本事。”庆妃哼声道。 从小到大她都没怕过谁呢,那些堂兄弟们也不及她有胆量。 郁宛喝着绿萼送来的罗汉果茶饮,笑眯眯道:“你就是太像男人了,一点女人味都没有,你若扮得柔弱些,皇上一定更加喜欢。” “顶好像慧贤皇贵妃那样,是不是?”庆妃嗤声。 她改变不了这张脸,但她至少能决定自己如何去活,哪怕模仿高佳氏能令她更加得宠,可终究不过顶替另一个人的身份——而她的意志只属于她自己。 “可有些人并不像你这般想。”郁宛道。 庆妃知道她说的是谁,“五儿很聪明,虽然岁数还小,却已早早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如今的情势对嘉怡是不利了些,可只要她耐得住寂寞,庆妃相信还是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万岁爷不是个小气之人,别看这会子闷声不响,可只要嘉怡表现得好,将来少说也是个贵人。 至于她会否后来居上不认自己这个姐姐,庆妃也懒得操心——不认就不认吧,亲兄弟还有手足相残的呢,至少陆家到不了那份上,至多也就是形同陌路而已。 反正她已给了嘉怡忠告,是嘉怡自己不听的,后悔也别再来找她。 郁宛捡起掉在地上的《风筝误》,拍了拍封皮上的灰,咦道:“姐姐为何独独钟爱这折戏?” 李渔是个十分高产的作家,固然不乏优良之作,而彼时他最为脍炙人口的却是肉蒲团、怜香伴、无声戏等等奇情小说,几为市井俚俗所必读,她以为那些才是庆妃爱好。 这风筝误实在不知有何新鲜,不过就是个简单喜剧,男主在风筝上题了一首诗,被大户人家的女主捡到,并作诗相和,彼此暗生情愫,于是男主又放了第二支风筝相约,哪知这回却不巧落入女主那个丑陋的大姐院里,二人见面,男主误以为女主貌若无盐,吓得落荒而逃,后来经历种种波折终于澄清误会,结成眷侣。 三言二拍里这一类的故事多的是,她以为庆妃早就屡见不鲜了呢。 庆妃脸上却有些落寞,惆怅道:“正因为太寻常,等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戏文不过是戏文,世上误会何其多,有几个能顺利解开的?” 郁宛笑道:“姐姐也认识这么样人么?” 庆妃如梦初醒,整了整衣冠,强笑道:“我不过是有感而发。” 又对郁宛说道:“嘉怡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你要责怪我也无妨,左右咱们以前也没什么恩怨,若因此而生出嫌隙,倒不如桥归桥路归路罢。” 她觉得挺抱歉的,虽然不是本意,可未跟郁宛商量便如此,实在有损她们的友谊。 郁宛笑道:“姐姐说什么呢,咱俩什么交情,哪是轻易能拆散的,何况你也做不得主。” 没有陆家也保不齐会有别家,郁宛从没想过一枝独秀,再说她也不稀罕。皇帝多宠她一天少宠她一天对她有什么影响吗?内务府送来的照样是那些份例,说不定她要是失了宠,太后看她跟阿木尔可怜,还会多赏赐她些呢——论良心,女人普遍比男人更能共情。 所以她真没什么可烦恼的。 真正烦恼的另有其人。 陆嘉怡站在廊下,等小太监匆匆将东西送来,才长舒了口气。 那是舒妃赠予她的锦囊,就知道这位心善的娘娘没抛弃她——她可没耐心陪皇帝周旋十年,眼下都半截身子要入土了,凭什么要她蹉跎青春?她是来享福的,不是来受苦的,若是要吟风弄月,何不去找个青年才俊落得自在? 如今才当了半个月的差事,她已然觉得如坐针毡。本想让庆妃帮忙说说情,好歹让皇帝给她个名分,哪知她的好姐姐却只会一味躲懒装病,不愧是二叔的女儿,一脉相承的凉薄。 陆嘉怡也懒得向庆妃求助了,反正她如今遇上了贵人,只有舒妃才是真心疼她的。 打开锦囊,见里头只有短短一截字条。陆嘉怡匆匆看毕,先是蹙眉,随即便下定决心,将纸条在蜡烛上烧化,看它燃成灰烬。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依旧会很晚……大家明早起床看吧orz 第121章 眼前 皇帝午膳后惯例要小憩半个时辰, 李玉服侍皇帝到榻上躺下,便躬身退出来,执着蝇帚对小陆氏道:“你也下去吧。” 他对这陆五小姐至今保持着客气而疏离的态度, 还带点审慎和打量,显然没把她当自己人——固然她这张脸很讨万岁爷喜欢, 可能走到哪一步, 还得看她自己本事。 陆嘉怡仍有些恋恋不舍之意,可在接触到李玉警告的眼色后, 忙垂头道:“是。” 李玉随手抓了个小太监来应卯, 他老人家则到廊下坐着打盹, 万岁爷一天到晚忙碌,身为御前总管也没个消停, 只有现在这种时候才能偷偷懒。 也幸而万岁爷不是先帝那样的工作狂人,否则他这位置就得跟走马灯似的一茬茬跟着换了。 陆嘉怡并未立刻告退, 等师徒几个都放松懈怠, 她自己却悄悄从暖阁溜出来,打算沿角门溜进去。那角门连通外面净房,刚好她又配了把钥匙,想必能神不知鬼不觉。 这法子也是舒妃教她的。 陆嘉怡也多少猜到舒妃没安好心,她清清白白一个黄花大闺女,倒得靠这种方式来谋求宠爱,简直有辱门楣,可她能有什么办法?万岁爷不临幸她, 难道她等着老死宫里, 人往高处走, 她不得不早做打算。 虽然此举有触怒万岁爷的嫌疑, 可毕竟乾隆看起来还是挺喜欢她的, 到时候她只要辩称自己情难自禁,想必万岁爷多多少少能够谅解——何况她也不是头一例,听说如今的令贵妃当初做宫女时也是先蒙召幸再得名分的,有这样的好榜样在前,陆嘉怡怎么能不心动? 她本来想弄点催情的药粉加到茶水里,好叫万岁爷顺水推舟成就好事,可太医院那边约束甚严,她连给庆妃抓药都须经过层层盘问,还得留档,陆嘉怡一时间便不敢轻举妄动。若找舒妃帮忙,又等于落了个把柄在人家手里,更不安全。 陆嘉怡于是想了个妙招,也不必非得成事,待会儿脱光身子往万岁爷身边一躺,再叫舒妃故意撞破,为了清誉,万岁爷必得负起责任来——可能之后会恼她两天,可好歹她有酷似慧贤皇贵妃的容貌,又是庆妃之妹,借这两位老人的光,万岁爷也不会太冷落她。 陆嘉怡深吸口气,旋开角门上的铜锁蹑手蹑脚向里走进,窗棂上的纱帘早就放下,影影绰绰,也降低了她的恐惧感。 何况万岁爷毕竟是个成熟英俊的男子,哪怕她对他并无情愫,也不妨趁此一试。 陆嘉怡正要宽衣,外头却有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皇上在里头么?” 是豫嫔的声音!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96节 陆嘉怡心里七上八下,一时却也更加兴奋,被豫嫔撞破似乎更好。豫嫔擅宠多年,又一惯掐尖要强,眼看皇帝青天白日临幸于她,岂有不吵闹的,她一闹开,万岁爷必然恼火,说不定还会给自己更高的位份! 陆嘉怡激动之下,胳膊肘轻轻颤动,不慎撞到了桌上的紫檀香炉,亏得她及时扶稳,只发出点窸窣声响。 当值的小太监竖起耳朵,咦道:“怎么回事?” 似乎要进去瞧瞧。 陆嘉怡不免有些紧张,被嫔妃撞见跟被太监撞见后果可截然不同,她这样美玉无瑕的身子,哪能入了那些阉人的眼? 郁宛笑道:“许是哪里跑出的老鼠吧,你就别管了,仔细吵醒万岁爷,你可吃罪不起。” 养心殿还有老鼠?小太监呆呆张大嘴巴,看来得叫师傅弄点耗子药来了。 “既然皇上还在午睡,那本宫改日面见,等万岁爷醒来你知会一声,就说本宫已经来过了。”郁宛不打算久留,更不想煞风景,破坏里头的香艳故事。 陆嘉怡松口气,一面却也有些懊恼,这豫嫔怎么半点好奇心都没有?明明是个捉奸的大好机会呢。 郁宛还没走出拱门,就看到舒妃从对面砖红的长街上姗姗过来,心里不禁意会,原来如此。 真看不出舒妃对这档子事如此有兴趣,堪称皇宫里的捉奸大队长了——还记得前两年在行宫她是怎么碰壁的,真是半点不长记性。 但也不是她该操心的问题,郁宛只笑道:“娘娘也来探望陛下?那看来得多等片刻了。” 舒妃美目流盼,“早知妹妹在此,我就不来了,你知道我是不愿与你争抢的。” 郁宛笑道:“姐姐说哪里话,大家同为六宫姐妹,难道还要分彼此吗?” 假惺惺地客套一番,便分道扬镳,她已看出二人打的什么主意,反正设计的是乾隆爷又不是她,她操什么心? 何况陆嘉怡一个春葱般水灵灵的姑娘,配乾隆这个烧糊了的老卷子,还不知谁吃亏呢。 舒妃本来想将郁宛留下做个见证,省得万岁爷待会儿迁怒于己,无奈对方走得这样干脆,她想留都留不住,只得跺了跺脚,咬牙走上台阶。 听到外边舒妃跟小太监寒暄的声音,陆嘉怡一个激灵,明白时机到了,待要缓缓除去衣裳,耳边却传来熟悉的冷冽口吻,“你做什么?” 陆嘉怡僵硬转身,正撞上一双冰寒刺骨的眸子。 * 郁宛坐在窗前哄摇车里的女儿睡觉,看阿木尔腆着脸,十分安闲满足。 小桂子这个耳报神则第一时间为她带来新闻,“皇上已经削了小陆氏的职位,让她回家待嫁去了。” 新燕诧道:“五姑娘总共也才当了半个多月的差事,万岁爷何以这般善变?” 而且没说缘由,难免叫人以为是犯了错才被赶出御前的,这样还能挑到什么好人家? 小桂子也是满脸不解,“谁知道呢?听说舒妃娘娘倒是在场,可旁人去问她又什么都不肯说,只铁青着脸,跟个罗刹鬼似的。” 郁宛笑而不语,虽然只是管中窥豹的零星碎片,她大致已能拼凑出事情原委。 小陆氏或许是想兵行险着,逼得皇帝纳她为内宠,放在一般情况下,这种法子其实是行得通的,毕竟万岁爷也不太介意后宫多双筷子。 可小陆氏错就错在她忽略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慧贤皇贵妃一向心高气傲,从不为五斗米折腰,更不会行此卑劣龌龊之举。 小陆氏好不容易帮乾隆找回了昔年那个美好形象,却又亲手打碎了它,试问皇帝怎么能不着恼?只怕多看一眼都嫌晦气。 粉转黑才是最可怕的。 乾隆爷能容她一命已是万幸,哪里还肯让她继续留在身边? 郁宛不同情小陆氏,年轻时犯的错总得付出代价,只可惜庆妃被亲族连累,皇帝怪她教养不善,让她好好闭门思过,还罚了半年月俸——还好庆妃是个淡泊名利的,不怎么爱惜银子,换做郁宛早就肉痛得要命了。 随着小陆氏的淡出,宫里也笼罩上一层低气压,都知道万岁爷在生气,可具体又不知生什么气,这让她们如何劝得?未知的恐惧才是最可怕的。 那拉氏本来有心询问,可也吃了闭门羹,魏佳氏就更不消说了,看十五阿哥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哪有闲工夫分给旁人?再说她刚出月子,身子还没养好。 郁宛也不想蹚浑水,即便王进保求爷爷告奶奶找她帮忙,她依旧婉拒。这会子倒有点庆幸她长得跟谁都不像,就只是她自己——容貌固然是捷径,可也会是束缚她的枷锁,还是为自己而活最好。 李玉执着拂尘立在门檐下,大气也不敢喘,这几日他绞尽脑汁为万岁爷寻消遣找乐子,奈何收效都甚微。琵琶也弹过了,舞艺也看过了,南府的乐班走了一拨又一拨,也没见哪个能引得万岁爷注意。 到最后李玉干脆破罐子破摔,找了两个女先儿来说弹词,边拉边唱,或能哄得皇帝一笑,这当然是受了豫嫔启发,兴许万岁爷就喜欢这样接地气的东西。 可惜请来的女先儿毫无幽默感,人家是嬉笑怒骂唱作俱佳,她们就只会念些缠绵悱恻又文绉绉的诗句,李玉听得都打瞌睡。 然而乾隆爷这回居然分外入神,还跟着轻轻念叨,“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好一个不如怜取眼前人!” 接着就命摆驾永和宫。 李玉揉了揉眼,他错过什么了?怎么毫无征兆? 不过豫嫔娘娘却是他信得过的,遂不假思索就让人备轿,心里默念了声阿弥陀佛,苦日子终于要过去了。 郁宛正在喂女儿吃兰贵人做的五彩面条呢——说实话怪吓人的,让她想起山上的毒蘑菇,汤汁倒是异常清澈。 不过阿木尔却吃得津津有味,她大概也尝不太出味道,只觉得颜色好看,不愧是乾隆的女儿,跟她爹一样审美。 听得御驾造访,郁宛不紧不慢,气定神闲打算将这碗面条汤喂完再出去迎驾。 春泥劝道:“娘娘还是宽容些吧,眼下也不是该置气的时候。” 郁宛笑道:“谁说我在置气?” 她不过是投其所好。 乾隆这会子过来,左不过是幡然悔悟,又想起她的好了——她跟小陆氏、乃至跟慧贤皇贵妃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呢,不外乎那股子家常烟火气。 人家是天仙,她是地仙。 那她就得将人设维护好。此时此刻,她只需要当个本本分分的好母亲。 乾隆进门时,只见郁宛身着一袭半新不旧的秋香色衣裳,面容明净,正在跟阿木尔玩乐,逗得她咯咯直笑。 从窗外透入的阳光直射二人面庞,跟洒了金粉似的,有种真实与虚幻杂糅的美感。 胸中不禁暖意融融。 第122章 遗憾 郁宛等乾隆静静地站着看了一会儿, 才装作惊讶地转头,“万岁爷您怎么来了?” 皇帝出行的排场何其大,乾隆就不信她宫里的耳目一点都没发现, 不过宛儿这种小心思也是他觉得饶有兴味的地方,便笑道:“朕来你宫中又不是稀罕事, 大惊小怪的作甚?” 郁宛秋波流动, 这人说话也不摸摸良心,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果然男人的忘性是最差的。 她这样冰雪聪明, 乾隆一时倒有些讪讪, “朕方才听女先儿们拉弹词, 偶尔听见几句,觉得颇有道理。” 因将晏殊那首蝶恋花娓娓背来。 又惆怅道:“是朕想差了, 逝者已矣,何必拘泥于过去不放, 没的自苦其身。” 郁宛心说这还是小陆氏功夫不到家的缘故, 她若是再沉稳些,不那么心浮气躁,保不齐现在已经为嫔为妃了。 但如今这种局面对郁宛也算不错,小陆氏是个肤浅唯利是图的,来日没准会有利益冲突,碍着庆妃缘故郁宛也不便怎么动作,还是这样速速退场来得清净,也不至于破坏她跟庆妃的关系。 郁宛笑了笑, 不再做声, 仍旧拿着银匙喂阿木尔喝面条汤。 乾隆看着那颜色喜庆热闹, 于是也来了胃口, “还有没有?给朕也下一碗。” 又问起到底怎么做的, 得知是兰贵人想的法子,把各色菜汁揉进面团,不禁啧啧称奇。 阿木尔翻了个小幅度的白眼,似乎认为皇阿玛太不厚道,先前抢奶喝也就罢了,连一口面条都不放过。 趁乾隆哄女儿的工夫,郁宛大着胆子问他,“慧贤娘娘是什么样的人?” 总说庆妃跟慧贤皇贵妃相像,清高、傲岸、脾气大,她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庆妃是早期受的欺负太多,不得不竖起棘刺,慧贤皇贵妃除了无儿无女,可以说顺风顺水到极点,能从使女超拔为侧福晋,又越过那拉氏得封贵妃,这在潜邸里头可说独一份了。 乾隆睨她一眼,“你以为呢?” 郁宛笑意濡濡,“依臣妾看,皇贵妃娘娘大概对其他人不好,唯独对您好。” 因而不得人心,可在皇帝眼中,这才是最特殊的表示——正是这份剖肝沥胆的真心打动了他,所以乾隆才会故意纵着高佳氏的脾气,她树敌越多,便只能紧紧依附于他,男人的保护欲不就这么满足的么? 许是郁宛的见解太毒,乾隆轻哼一声,“她对朕倒也不算太好。” 时不时还会撒泼吵闹,迫得他放下奏折去见她,偶尔恼火起来,真恨不得关进冷宫倒省事。 郁宛笑道:“这就更妙了,万岁爷您不是也甘之如饴么?” 生活若只是一碗平平淡淡的糖水,喝下去也是囫囵吞枣,非得加点咸加点酸,这般才能凑成人生百味。 皇贵妃这种小情趣的地方,才是令皇帝念念不忘所在罢。 乾隆拧了拧她腮帮子,没好气道:“你这小狐狸精,今儿怎么净说起浑话来?” 郁宛笑道:“臣妾只是有感而发而已。” 但最令她好奇的是下一个问题,“万岁爷,孝贤皇后跟慧贤皇贵妃,到底谁才是您最珍视的那位?” 乾隆不假思索,“自然是孝贤。” 他给富察氏写的悼亡诗有百余首,高佳氏不过十来首,虽然也有礼制缘故,但可见得各自分量。 郁宛道:“但若高佳娘娘不曾进宫,您还会觉得美满么?” 乾隆哑然。 他从未想过前半生这两个女人该缺失哪一位,富察是他亲自选定的嫡妻,出身名门,温婉贤良,高佳氏亦是蕙质兰心,她俩又似娥皇女英一般和睦。他能放心宠爱高佳氏而无须顾虑富察的态度,这些,都是后来那拉氏身上看不到的。 郁宛暗道,这就是现实,什么红玫瑰与白玫瑰之争,女观众撕得轰轰烈烈,男人的心里怕是我全都要。 所以乾隆也没什么特殊,只不过旁人没办法实现,而他老人家能够办到就是了。 郁宛在这里神游天外装哲学家,殊不知万岁爷的眼珠子越瞪越大,他真怀疑这姑娘要成精了。 不过那个关于玫瑰的比喻倒是十分精妙,改日可以抄在御制诗里,必能引得文人墨客称赏。 乾隆轻咳了咳,“过去就无须提了,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何苦还成日吃些飞醋,没的叫人笑话。” 郁宛眼眸湛湛,谁来笑她?明明是这位巴不得她吃醋。 郁宛却非庸人自扰之辈,小陆氏已经离宫,这事就该翻篇了,她只希望皇帝不要迁怒于庆妃——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她娘家闯的祸,关她一个深宫女子什么事。 乾隆冷冷道:“身为宫妃,自有义务约束其家眷,陆士隆固然教姪不善,可庆妃作为内眷竟不能劝止,反而放任其幼妹肆意妄为,朕总得给她点教训,方才显出公允。” 郁宛就觉得皇帝是对庆妃也有些滤镜破碎了,或者说他头一遭发现庆妃并不怎么爱他——要是慧贤皇贵妃在世,肯定不会任由家中姊妹爬上龙床的,她将他视作全部的生命,哪里舍得与其他人分享呢? * 小陆氏酿出的风波就此消弭无形,如同一块石子扔进湖心,当时溅起圈圈涟漪,过后也就归于风平浪静了。 太后礼佛归来,得知事情经过,亦对皇帝劝道:“哀家知道你对慧贤情深义重,可人都过去多时,再怎么追忆也是枉然,倒不如将心思放在眼前,何苦执迷不放?”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97节 这正合了那句“不如怜取眼前人”,乾隆勉强道:“朕只是惦记着潜邸出来的情分罢了。” 太后道:“慧贤固然陪伴你多年,可皇后何尝不是如此?当时你嫌她年纪小,对她的恩宠远不如孝贤慧贤,你可听见皇后埋怨你半句?这些年相夫教子亦是兢兢业业,弘历,你要知足呀!” 大抵太后这番语重心长的言语终于触动了皇帝,之后几日乾隆便陆续宿在那拉氏、愉妃、婉嫔这几个潜邸出来的旧人宫中,因着上了岁数,早就不再承宠,除了皇后偶然还能得些眷顾,其他两人连敬事房的绿头牌都早就撤下。 万岁爷这番举动,实在惊掉了六宫众人的下巴。 愉妃笑着对那拉氏道:“臣妾也真是糊涂了,昨儿万岁爷过来连灯都忘记点上,摸黑说了半宿的话,难为万岁爷怎么听下去的。” 自是有些感慨,皇帝几时这样耐心过?听她诉说家长里短,儿女琐屑,要不是还有个妾室的名分,她几乎以为永琪是自己一个人养大的——虽然事实也差不多如此。 愉妃是不会怨怼皇帝的,她习惯自力更生,乾隆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符号,不过这位便宜夫君难得流露出的片刻柔情,多少还是令她有些动容。 可见小陆氏进宫一趟也不算坏事,至少帮她们这些潜邸旧人挽回了面子。 最生气的当属舒妃了,她进宫的年份偏巧不尴不尬,既没赶上潜邸里同甘共苦,又不及豫嫔这样后来者的风光盛世,不管喜新还是恋旧,似乎都轮不上她。 郁宛则一以贯之成了被翻牌子最多的那位,乾隆爷固然是个善变的男人,情感的天平一时倾向这头一时倾向那头,可他的身体却很诚实——等郁宛找庆妃借了几本李渔所作的淫词艳曲,乾隆就更有兴趣同她探讨了,甚至愿意手把手地教她。 如此看来,郁宛有幸成为万岁爷生命中的第三支玫瑰——黄玫瑰。 今年的家宴与往常并无太多不同,只除了法蒂玛代表回疆献上了一曲民族舞蹈,舞姿自然是十分曼妙的,可看得皇太后表情冷漠,她实在不懂这女子的固执,那白袍难道是从肉里长出来的?打死都不肯脱下。 只是碍着皇帝颜面,太后并未发表过多意见,直至乾隆宣布,为了庆贺来年老佛爷七十大寿,打算在畅春园附近建条苏州街时,皇太后脸上方才冰雪消融。 她老人家自从去过一次江南之后,就对那里的景致念念不忘,不意儿子竟这般孝心,令她老怀大慰,一时也顾不得和贵人添堵的事了。 郁宛亦听得悠然神往,她还一次都没南巡过呢,不知道古时候的江南是个什么模样。 本想问问庆妃,偏庆妃又不在——皇帝只让她闭门思过,并没明确说是禁足,不过庆妃倒是自发地与世隔绝起来,正好也免得应酬。不知她这番举动在皇帝眼中是顺从还是叛逆。 忻嫔二十二年倒是随驾南巡过,眼看郁宛这般模样,甚是得意,“姐姐觉得很可惜吧?可惜你进宫太迟,但凡早几个月也不至于如此。” 南巡在正月至四月,郁宛偏偏是六月才入京的。 大概老天爷不想让她赶上——不过以她当时的位份也悬得很。 郁宛含笑道:“妹妹进宫比我早四年,如今却和我一样仍是个嫔位,的确很可惜。” 她只是错过一次南巡,往后有的是机会,至于忻嫔,恐怕要屈居人下一辈子了,也不知谁更遗憾? 第123章 抓周 忻嫔被怼回去就变哑巴了, 她本就不是长于口舌应变的那种人,何况郁宛正戳在她最痛处——只怪出道即巅峰,她甫一入宫万岁爷就给她封了个嫔位, 哪知七八年来原地踏步,当时有多得意, 往后就有多失意。 不过在郁宛这位正当红的宠妃面前, 她也不敢十分嚣张,只暗暗咒骂, 想一辈子高枕无忧, 也得看有没有福气, 庆妃不就是前车之鉴?凭她怎么伶牙俐齿长袖善舞,失宠也不过霎眼之间。 豫嫔这种宵小更加长久不了。 忻嫔想明白就不生气了, 转头跟几个贵人说话。宫里层级分明,总有肯来奉承她的, 忻嫔陶醉在一声声恭维中, 进而忘乎所以。 郁宛更犯不着跟忻嫔置气,同蠢人斗嘴吵赢了也是白费唇舌,还不如把时间花在更有意义上的事情上。 她倒是奇怪伊贵人跟郭贵人几时变得这样要好了,以前两人的座椅虽也并在一起,却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却跟亲姊妹一般密不透风,郭贵人还动不动脸红,仿佛伊贵人的话说得她如沐春风似的。 可伊贵人实在没有交好郭贵人的必要, 当初一同进宫的三位蒙古嫔妃分属不同部族, 郭贵人即便得宠也是紧着霍硕特部, 难怪还会分润给达瓦达仕部? 郁宛便问坐在上首的颖妃, “姐姐, 伊贵人近来可还安分么?” 自从萨日娜跑去咸福宫进了一回谗,颖妃已然放弃扶持伊贵人的打算,尤其在得知伊贵人娘家子嗣凋敝之后,想着借她肚子生个皇子多半是不能了,转而一心一意结交起郁宛来——虽说她位份比郁宛还高,可在她眼里这位才是蒙古族的光辉,是结结实实能为草原女子争口气的。 见郁宛问起,颖妃忙回道:“妹妹放心,我身边八双眼睛盯着她呢。” 谅来伊贵人也不敢做出逾越本分之举,至于她去交好郭贵人,这在颖妃看来并没有什么好指摘的,满军旗汉军旗无不忙着拉帮结党,她们更得众志成城才行。 郁宛便不再言语,但以她对伊贵人的了解,这厮多半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只是她从郭贵人身上能得什么好处?忻嫔费尽心机都没将郭贵人拉扯起来,可见她的资质也就到这儿了,何况郭贵人自个儿也是个缺心眼的。 人间四月芳菲尽,等过了纯惠皇贵妃的周年忌辰,紧接着便是十公主的周岁礼。乾隆早就吩咐过要大操大办,一则因阿木尔实在讨他这位阿玛的喜欢,二则,也为了扫荡皇贵妃跟循郡王相继辞世的阴霾,因此给阖宫都下了帖子,其排场比起十二阿哥当年也差不了多少。 郁宛本人倒是无可无不可,可她怕那拉氏吃味,怎料那拉氏先一步派人传话,让她无需担心,宴会的布置内务府早就安顿好了,业已经她过目,不会逾制。 郁宛松了口气,可见当小妾也得遇上个开明的主母才能过得舒坦,换个睚眦必报的,只怕转头就该给她上眼药了。 阿木尔的周岁礼一生仅此一回,郁宛自也希望能办得热热闹闹的,可惜根敦夫妇不能亲自前来观礼,只叫人寄了些抓周用的东西到京城来,这会子想必已经到了。 郁宛事先跟皇帝讲好,在抓周前办个剃胎发仪式——满族习惯百日就剪,而蒙古族旧俗婴儿满周岁前是不许剃胎发的,阿木尔又遗传了她额娘毛发浓密的特质,这会子的头顶已郁郁葱葱跟灌草丛一样了,乍一看倒像个野人。 不过宾客们还是称赞不迭,既要给皇帝跟豫嫔面子,而十公主不看那个发型,面目还是非常精致可人的。 尤其当她咬着手指发呆的时候,更是惹人怜爱。 郁宛特意请来同是蒙古出身的颖妃操刀,颖妃自觉与有荣焉,可见豫嫔是看得起她。 于是拿起剪刀,将银盘中的奶食涂满阿木尔头发,继而边吟唱祝词,边贴着阿木尔的鬓角缓缓推过去。 哪知还未唱完郁宛便大叫起来,“姐姐你剪得太深了,公主会变成秃子的。” 颖妃:…… 只得找了把木梳别上,这回可就只一小撮了。 哪知郁宛又不满意,“也太浅了些,这不跟没剪一样么?” 颖妃深吸口气,本想让当娘的自己来,可转念一想,豫嫔的手艺更信不过,待会儿若剪出个豁口,格格不得又哭又闹么? 为了孩子也得忍忍,于是耐着性子完成雇主交代,又在郁宛要求下留了个小小的花尖——不得不说,这样子的阿木尔更显唇红齿白柔嫩可爱了。 颖妃的怒气也消失无踪,可看着郁宛笑容满面模样,心里暗暗摇头,还好她没养孩子,原来当父母的都这般难以伺候,还是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好。 郁宛仿佛想到些什么,对上前围观的那拉氏道:“娘娘您也看见了,这头发可不是能随便剪的,得讲究章法。” 那拉氏莫名其妙,“本宫自然知道。” 可以后她怕是得忘得一干二净。郁宛怕她还不明白,提醒道:“尤其不能自己给自己剪。” 那拉氏道:“说这些作甚,满族规矩不许轻易剪发,有咒诅之嫌,视为大不敬。倒是豫嫔你在蒙古生活久了,可别轻易犯了忌讳。” 这会子倒说得头头是道。 郁宛暗叹,难道多年之后的那拉氏真是失心疯发作?明明此刻看着清醒得很。 她也不能对那拉氏讲的太直白,再说,怕就是一语成谶了。 之后便是抓周宴。 刚剃完胎毛的阿木尔进去洗了个头,又另换了一身衣裳,穿着一身毛茸茸的嫩黄色衣裳,虎头鞋虎头帽,更显水灵可爱,真跟个初生的小鸭仔似的。 桌上摆满了笔墨、点心、珠宝、玩具、针线等等,还有一个极具特色的鼻烟壶,根敦夫妇送来的则是一整套弓箭和木质刀枪,当然是缩小化的,方便抓握。 舒妃哂道:“真是蛮人习气,哪有女孩子家家拿刀弄杖的?” 法蒂玛嗤声,“娘娘难道没听过穆桂英挂帅?花木兰从军总归知道吧?谁说女子就非得久居深闺里了。” 她近来迷上看话本子,对这些英雄人物的故事尤其神往——倘若当初她能和霍集占一起出征,哪怕失败也能同生共死,岂非比现在更圆满? 听说有些嫔妃会刻意训练儿女的偏向,郁宛并不打算这么做,反正阿木尔是个女孩子,无论抓着什么都能称好意头,弓箭代表从军作战,鼻烟壶寓意能做大官,笔墨纸砚表示能在学业有所成就,剪刀针线代表女工好,点心珠宝则是能嫁个富有的好婆家……反正无论怎样都有话说,若是个男孩子选中花儿粉儿之类,那倒是玩物丧志了。 郁宛让新燕将小格格放下,以为她会向中间爬去,哪知阿木尔却只是呆呆地坐在桌沿上,一副放空姿态。 郁宛循循善诱:“阿木尔,你想要什么只管去拿,没人阻止你的。” 之前在襁褓里玩玩具倒是颇有限制,郁宛怕她情绪太过亢奋睡不好觉,总是一到黄昏就叫人将拨浪鼓之类收起,阿木尔扁着小嘴别提多委屈了。 如今大好机会,怎么倒跟个木头人似的? 忻嫔别过头去,不无讥讽地道:“看来这些东西都太粗糙了些,入不得公主法眼,娘娘该精心准备才是。” 郁宛懒得睬她,倒是那拉氏笑着说了句,“还是总督府阔绰,忻嫔办抓周宴直接往桌上放了两锭大银,本宫若不是手不够长,都想去抓过来了。” 一席话说得众妃都笑起来,忻嫔却气红了眼,这宫里人莫不是鬼迷心窍,怎个个都向着那骚达子? 再说她放银子有错么?生女儿本就为求财源滚滚,保不齐将来八公主出阁皇帝会赐下丰厚的陪嫁呢。 愤愤然退到最后面去。 这厢阿木尔仿佛回过了神,忽然手脚并用利索地向八仙桌中央爬去,不一会儿怀里就多了一个鼻烟壶,一把小弓,两手还各抓着一盒点心和一个仿冒的祖母绿戒指。 郁宛耐心劝说,“好孩儿,只能留一样,把其他的都放下来。” 阿木尔看她一眼,似乎听懂她的话,却仍固执地不肯松手。 郁宛没辙,就这样吧,看来这孩子跟她爹一个脾气,都是“我全都要啊”。 乾隆爷回头听见这事,自是捧腹大乐了一回,觉得阿木尔不愧是他的种,于是欣然将抓周宴上的物品悉数赏给了小格格,连那个仿制的戒指也换成了真宝石。 郁宛抗议道:“您不能这样纵容她,太荒唐了。” 乾隆笑道:“朕是天子,富有四海,她是朕最宝贝的女儿,朕自然要让她应有尽有。” 郁宛白他一眼,“那若阿木尔将来挑中不止一位夫君呢,您也让她两个都嫁?” 乾隆哈哈笑道:“那就纳为内宠嘛,这也算不得什么稀罕。” 清朝公主倒是没听说养男宠的,这话郁宛只能当成玩话,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阿木尔找一个合心合意的女婿就够了,不拘富贵名望,夫妻恩爱和和美美最要紧。 至于她自己,有机会倒是想穿成个公主试试,当然不是本朝,而是汉唐两朝那般,有权有势又民风开放,几时享尽左拥右抱滋味,也就不虚此生了。 郁宛从美梦中惊醒,不禁悚然,这么看阿木尔似乎不单遗传乾隆,好像也是遗传她——果然她跟万岁爷是同性相吸么? 第124章 寡妇 乾隆二十六年的光景较之去岁分外和平, 年初乾隆带太后去五台山礼佛,之后惯例往圆明园消暑,等进七月, 便是一年一度的秋狝大会。 当然这些活动皆打着皇太后的名义,众人看了无不得夸赞一句, 哇, 皇帝真有孝心!浑然忽略了乾隆爷自个儿就是个耽于逸乐之人。 不过郁宛对这种旅游福利还是举双手支持的,毕竟她也沾光了嘛。去年因为一系列丧事的缘故, 加上令贵妃怀孕, 她也生了阿木尔, 乾隆爷难得取消了木兰行围,今年说什么都不能不去。 诏令刚一下达, 郁宛就命人收拾行李,十万火急地准备出发。 但是小格格实在令她不放心, 阿木尔毕竟才一岁出头, 马车再怎么布置柔软,总归不及宫中舒坦,若是生了病必然也来不及照看,虽说有随驾的太医,总得紧着皇帝跟太后两处,何况药材也不齐全。 郁宛一时有些踌躇。 庆妃自告奋勇道:“你就把小格格留下好了,连我你都不放心么?” 一面摆了个干爹在此的pose,十分威武。 郁宛被她逗笑了, 她倒不是怕庆妃疏忽, 可庆妃还得照顾令贵妃的十五阿哥罢?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98节 庆妃很是豪迈地拍了拍胸口, “一个羊也是赶, 两个羊也是放, 愁什么?” 郁宛:…… 庆妃似也意识到这话太过简单粗暴,讪讪笑了笑,“不用着急,婉嫔也随我一起留下,大不了请她指教便是。” 这还像句人话,郁宛点点头,又问庆妃,“其实你这回为什么不去?万岁爷也没说不带你。” 婉嫔是被前年黑熊给唬着了,唯恐永璇永瑆出事,便吓出病来也不好,庆妃可从来不是胆怯之人。 庆妃轻嗤一声,“我为何要自讨没趣,生怕人家看不够笑话?” 陆家这步臭棋毁了五儿的姻缘,也间接断送了她在宫里前程,她若想挽回皇帝的心,就得捏着鼻子放下身段来委曲求全,可是图什么?她都三十七了,不是十七岁,恩宠对她有那么重要么? 以前是为了帮魏姐姐的忙不得不联合起来邀宠,可如今魏姐姐已是贵妃,膝下又有了皇儿,大约用不上她,庆妃觉得自己很可以功成身退了。 她拍了拍郁宛肩膀,“记得带些皮货回来,今年过冬就指着你了。” 郁宛笑道:“那么烤肉呢,姐姐不要?” “当然要!”庆妃凤眼斜飞,“不过得自己烤着才有滋味,等你回来我再为你接风洗尘,咱们不醉不归。” 郁宛于是放心地将阿木尔抱到启祥宫里,还好启祥宫是以前淑嘉皇贵妃的住处,该有的陈设一应俱全,看上去比她自己的永和宫还周到——果然生了四个皇子的女人了不得。 钟粹宫那边郁宛同样打了招呼,婉嫔无欲无求惯了,对她没什么要求,唯独永璇永瑆这两个半大小伙子分外懊丧,直至郁宛答应带一笼鲜活的野兔回来,二人方才恢复精神。 郁宛心说养兔子可不是个容易活,到时候这俩就知道苦头了——不过养死了也没事,大不了送上餐桌嘛。 秋天的兔子最肥了。 此番出行郁宛仍是独自分得一辆马车,兰贵人与和贵人共乘,伊贵人与郭贵人共乘——这俩好得真是形影不离,郁宛甚至疑心是否为联吴抗曹之技,莫非伊贵人跟郭贵人打算联起手来对付自己? 但说句不中听的话,这俩恩宠加起来还不如她多呢,哪有力量与她抗衡? 半路上伊贵人就跑来郁宛跟前,说是郭贵人身子不舒坦,不知能否借住郁宛马车? 郁宛目光灼灼,“她既身子不适,你不是更该照顾她么?” 伊贵人体贴道:“郭妹妹服完药已经睡下了,只是马车里空间窄小,妾身在旁多有不便,不得已才来叨扰娘娘。” 伸手不打笑脸人,郁宛也说不出拒绝之语,只得点点头让她上来。 伊贵人这回倒是没敢造次,行事分外拘谨,一改进宫之初心高气傲不可一世的模样,看来时间的确能磨平棱角。 态度热烈地说了几句奉承话,见郁宛不接茬,伊贵人只得讪讪住口,又把郭贵人扯进话题里,不外乎什么物是人非啦,看着郁宛得宠她俩都替她高兴啦,如此种种,不胜唏嘘。 郁宛怀疑再说下去她都该组个蒙古三杰出道了。 勉强也问了两句郭贵人的腿伤,伊贵人盈盈笑道:“去年早就大好了。” “是么?倒是少见她出来。”郁宛随口敷衍,还以为这位病愈之后会积极面圣呢。 “她自个儿跟忻嫔娘娘说伤了根基,忻嫔自然不会再帮忙。”伊贵人道。 这却出乎郁宛意料之外,郭贵人照她看是个实心肠,没什么主见,可为了部族按理也不该放弃争宠才是,难道因为那一次的失败就心灰意冷了? 伊贵人笑道:“郭妹妹可不寂寞,她如今过得好着呢。” 郁宛等着她说下去,伊贵人却又卖起关子,“姐姐想知道缘由么?” “不想。”郁宛很干脆地回绝。 她已看出这人是来谈条件的,但,伊贵人或许有求于她,她可没什么需要借助伊贵人帮忙的。 再说除去郭贵人对她有什么好处呢?三权分立,总胜过平分秋色。 正好李玉过来传召,郁宛便顺势跳下马车,又告诉伊贵人,“妹妹若是休息好了,就快些回去吧,我这辆车可是香樟木做的,若沾染狐骚臭气,回头打理起来得费不少功夫。” 伊贵人气得七窍生烟,在这含沙射影骂谁呢?她好心来跟她谈判,这人竟半点不领情,真真得势便猖狂。 也罢,豫嫔不肯插手,那她就自己来,左右一切都已布置妥当,就等收网了。 郁宛来到銮驾前,只见车厢内已摆了一张小几,上头放着铜锅,周遭碗碟盛的俱是各色肉片,热辣鲜香扑鼻而来。 乾隆一见她便笑道:“快来。” 郁宛精神一振,嘴里说道:“万岁爷又吃独食呢,真不厚道。” “你这小滑头,朕要吃独食还犯得上叫你?”乾隆笑骂道,“不看你是个能吃辣的,朕才懒得要你当陪客。” 郁宛笑吟吟的提裙坐下,“和妹妹也不是不能吃辣,您怎么忘了她?” 乾隆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桌边那碗肉片。 郁宛在浓汤里烫了烫再夹起,这一试便试出来了,原来是野猪肉,难怪没请法蒂玛,她就说皇帝怎么舍得不让美人相陪。 可还没到围场呢,已经有收成了? “是永珹的功劳,那会子误打误撞碰上头野猪,便打了来孝敬。”乾隆道。 他对永珹虽仍有些疑心,然一年多来这孩子办事无可挑剔,非但处处以他为先,连兵部的差事都办得妥妥帖帖——有人能装一天,可能装十天?十月?十年? 郁宛心说那得看代价是什么了,若是为储君之位,她也愿意十年如一日地演戏,毕竟成功过后的回报是不可估量的——当然这跟她不沾边,所以她也只是想想而已。 但也不排除四阿哥是个顶顶孝顺的好儿子,兴许他真就全身心爱戴仰慕着乾隆爷呢?毕竟世上傻子也不少么。 乾隆瞪她一眼,感叹道:“永珹跟永琪年岁相若,聪慧亦不分上下,实在令朕难以抉择。” 但谈到要立哪一个为储,似乎又都欠了那么一点儿。说来说去,还是怪嫡子不够出挑,否则何至于在一群庶子中挑挑拣拣。 乾隆几乎又要追思起孝贤皇后与端慧皇太子,可蓦地想起郁宛那番红白玫瑰之谈,不禁顿住,若是没有孝贤,他对那拉氏还会这般不满么?还是仅仅因为得到了才不知足? 郁宛才不管皇帝是否emo,飞快地举起乌木镶银筷,将铜鼎内的肉片扫荡一空。等皇帝回神时,那几盘肉全进了她肚子。 乾隆爷哼声,“世上竟有如此贪婪之客,连一片肉都不给东道主留下。” 郁宛惬意地揉着肚子,“您不是说我是您的心肝么?那我吃了也就等于您吃了,有何差别?” 又问李玉讨了杯普洱茶。 李玉只笑了笑,并没帮皇帝申斥——万岁爷真生气假生气他还是看得出的。 乾隆感叹,“连李玉都对你唯命是从,看来朕真成孤家寡人了。” 郁宛笑道:“您是寡人,那我不就成了寡妇……” 随即意识到这话有些大不敬,赶在乾隆冰冷的眼色袭来之前,郁宛连忙改口,“妾说的是进宫之前呢。” 前后谈了三任未婚夫,没一个能撑过半年的,这么看来,还真只有真龙天子的命格降得住她。 郁宛立刻觉得她这个寡妇十分伟大了。 第125章 香獐 乾隆冷哼, “谅你也不敢。” 他老人家自诩寿与天齐,自然没打算早早辞世,总得把这世间的风光都看遍了, 方不辜负此生。 至于郁宛,尽管脑子里偶尔也会转悠些大逆不道的念头, 可真做了寡妇也未必有现在舒坦——当朝的宠妃, 跟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庶母,哪怕能得新帝尊崇, 那待遇也是大不相同的。 还是保佑乾隆爷尽量长寿, 她还想沾沾这位十全老人的光, 快活逍遥再过半辈子呢。 郁宛凑了半天的趣,好不容易哄得万岁爷脸上天宇开霁, 待四阿哥来请安时,方才依依不舍的告辞。 又有点庆幸她眼疾手快, 先吃了好几盘肉, 不然以四阿哥这么个大小伙子的饭量,待会儿肯定剩不了多少。 新燕搀扶着她,“娘娘现在是到颖妃娘娘车上去呢,还是找兰贵人说话?” 同行里头跟郁宛亲近的也就这几个,颖妃是因为种族缘故,郁宛跟她倒不是太有共同话题,毕竟她里头的芯子不是蒙古族呀,颖妃待她越热情, 她反而越内疚。 小钮祜禄氏的性子则过分羞怯腼腆些, 因为不善骑马, 就更懒得出来了;至于和贵人, 固然爱美乃人之常情, 可郁宛每每往她跟前一站都感到自惭形秽,还是别自取其辱好了。 哎,此时她才发现庆妃这位良师益友的可贵之处,想找人聊点黄段子都没个帮腔的,要么听不懂,听懂了也是一副噤若寒蝉模样,真真无趣。 郁宛想了想,决定让新燕带她去看看郭贵人,伊贵人适才那些话没头没脑,到底令她有些疑心,不知是想对谁不利。 还是得提醒郭贵人,别跟豺狼走得太近,对她没好处。 哪知到了近前,却发现郭贵人跟个侍卫正密密贴在一起说话,原本树丛掩映着倒是不容易发觉,待郁宛转了个角度,觉得十分怪异——未免挨得太近了些,就算郭贵人是草原来的,这几年规矩也该学足了吧? 遂轻咳了咳,打断二人耳鬓厮磨。 郭贵人匆忙回首,脸上早红了一片,“豫嫔娘娘。” 那侍卫亦赶紧低下头去。 郁宛道:“听伊贵人说你身子不舒服,可要传太医诊治?” 郭贵人忙道:“谢娘娘牵挂,妾身此刻已大好了。” 似是怕她不相信,低头解释,“适才有些晕眩,莫日根帮我采了点草药,兑水喝下去就没事了。” 她要是没说这么多,郁宛还不会起疑,不过回话的时候连名字都带上,跟个侍卫这样亲密?方才难道是嘴对嘴喂药? 郁宛反而不敢往下想了,这郭贵人虽然糊涂,按理也不该糊涂至此才是。乾隆再怎么冷落她,可也不会容许她红杏出墙的,法蒂玛这种美貌惊为天人的另算——何况霍集占也早就死了。 郁宛笑了笑,“你没事就好,只是难得出宫一遭,别整日把自己憋在马车里,养病养得人都憔悴不少。” 这话说得不尽不实,郭贵人的确比前两年消瘦不少,也难怪,忻嫔将她当弃子,自不会好吃好喝待她,可郭贵人眼眸却是滋润的,更多了些鲜活之意——她在冰嬉大会给乾隆爷献舞都没这般积极。 郭贵人脸又红了些,低低应声是。 郁宛踌躇刹那,还是坦白道:“伊贵人这个人,性子不是好相与的,你跟她往来须得仔细,否则哪日被算计都不知道。” 郭贵人面露讪讪,小声道:“拜尔葛斯姐姐只是偶尔过来看看,其实不太相熟……” 这话是不是帮伊贵人遮掩,郁宛亦懒得深究,反正她一个外人也插不进去,尽到提醒义务便够了。 离开时,郭贵人大气也不敢喘,那侍卫虽是低眉垂目,郁宛却隐约能感知到针刺一般的敌视意味。 郁宛更觉纳闷,如果——她是说如果——郭贵人真跟莫日根有点什么,这俩不更应该低调行事么?怎么还敢跟来外出。 她虽没到景阳宫去过几次,可宫里的蒙古侍卫就那么多,这位看着亦有点眼熟,似乎是一早就拨给郭贵人的。他若对郭贵人有意,也不该现在才来亲近。 新燕道:“娘娘亦觉得那两人的气氛可疑么?” 郁宛诧异地看她一眼,原来不是她自己错觉! 可这种宫闱秘闻知道太多亦非好事,郁宛只嘱咐道:“咱们自己警醒些便是,不干己事不张口。” 她更怕这蒙古侍卫的目的不单纯,那就恐怕会生出乱子了。 *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99节 行围的地点仍定在塞罕湖附近,但与之前不同的是,十二阿哥永璂也参与了打猎,虽然才十岁,却已渐渐显出清瘦少年模样,而乾隆爷昔日赠予他的那匹枣红马儿也早就长得膘肥体壮,永璂骑在上头,俨然觉得自己便是未来的巴图鲁。 那拉氏只能敦促他仔细些,安全第一,虽然乐得他在人前一展身手,可比起获取万岁爷的欢心,那拉氏更在意的还是慈母心肠。 乾隆这回不再跟儿子们较量,似乎乐得当个颐养天年的老父亲,只牵着马随郁宛绕塞罕湖徐行。 眼看郁宛不言不语,他有些诧异,“莫不是牵挂阿木尔?” 其实照他的意思,把公主带来也使得,他看这孩子跟她娘一样,没那般娇气,何况随行护军重重,根本也出不了事。 郁宛嗔道:“都是一群大老粗,您指望他们带孩子?” 别说护军了,即便李玉跟王进保她都不怎么放心,太监到底算不得真女人。可要是把阿木尔那几个乳娘都带上,排场又太大了,加上包裹、衣裳、摇车、玩具等等,想想都折腾。 还是丢给庆妃更省心些,只希望庆妃哄孩子时读几个健康的故事,别尽着喜好来,虽说阿木尔似懂非懂,幼儿教育也很重要呢。 乾隆笑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朕这位皇阿玛在你面前都自愧弗如。” 郁宛白他一眼,“臣妾只有阿木尔一个女儿,您却有一大堆嗷嗷待哺的儿孙,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 乾隆道:“话虽如此,咱们的女儿总是最好的。” 这就纯属私心之谈了,远的有孝贤皇后的和敬跟纯惠皇贵妃的和嘉,近的又有令贵妃的七公主九公主跟忻嫔的八公主,实在不好说皇帝更偏爱哪一个。 郁宛不好拿嫡公主比较,只轻声叹道:“阿木尔比不得和嘉公主那般好运,一出生自带佛手之相,只盼着她将来能沾沾姐姐福泽,嫁个差不多过得去的郎君就是了。” 和嘉公主出生的时候指间有蹼相连,原本和八阿哥永璇一样,是种病理性的残疾,可就因为形状像佛手,乾隆爷反而龙颜大悦,并给予和嘉更多的宠爱——可见在宫里过得好与不好,有时候跟自身是沾不上边的,全取决于万岁悲喜之间。 “今儿怎的这样多愁善感起来?”乾隆笑着拥她入怀,“别人是母以女贵,可朕对你却是爱屋及乌,朕保证,将来定给阿木尔指一门不输福康安的亲事,你可满意?” 郁宛忙道,她并不是那个意思,也并不指望跟富察那样显贵的人家结亲,只要万岁爷肯赐笔丰厚的嫁妆,让小格格安枕无忧就够了。当然,最好也能当小格格坚实的后盾,受了委屈帮忙出头,那她就心满意足了。 乾隆心说有你这样彪悍的额娘,谁敢给咱们的女儿气受?不过嘴上仍答应得爽快。 郁宛方才眉开眼笑。 等回到营地,阿哥们皆已凯旋,四阿哥五阿哥自不消说,各自带回满满一车的野物,就连永璂也猎了头獐子,小脸上红喷喷的,十分高兴。 迫不及待去向那拉氏邀功。 和敬公主微哂道:“端慧皇太子八岁便能猎得马鹿,阿哥还需勤加努力才是。” 那拉氏面色一沉,倒不是嫌和敬扫兴,只这话不该当着十二阿哥的面说——永璂便是永璂,何必与别人的孩子相比? 可见皇帝不发一语,似乎颇有同感,那拉氏也只能忍气吞声,强笑道:“端慧太子的聪颖自是旁人远远不及。” 说完便侧转过身,再懒得理会。 郁宛打量着那头受了伤的小东西,却轻轻讶道:“这个好像不是普通的獐子,是香獐呢。” 众人皆凑上来。 郁宛给她们展示腹部的囊状腺体,“看样子还是头雄麝,就是这里分泌的东西,能制成名贵香料。” 这玩意可不易得,哪怕古代也是天然的奇珍,郁宛在草原上生活近三十年,所见也不过两三回而已。 此言一出,永璂沮丧的脸庞重新变得志得意满,和敬公主则轻蔑地转过头去,她是看不出有何稀罕,也值得当宝贝似的,真是没见过世面。 法蒂玛对香料极具兴趣,“那能带回去做个香袋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麝香好像是活血化瘀用的,不利于女子怀孕?郁宛刚要说话,只见皇帝已轻轻点头,“那就给这头香獐赠予你和娘娘吧,永璂,你可舍得?” 永璂作为男孩子只想享受打猎的快感,对于结果倒不十分在意,反正他也不爱吃獐子肉,于是慷慨应允。 法蒂玛却不愿白占皇后母子便宜,把脖子上老大的黄金项圈取下塞给永璂,“十二阿哥,我用这个跟你换。” 永璂更高兴了,这可是他人生的第一笔买卖,还是用劳力所得,太棒了! 郁宛看着法蒂玛言笑晏晏的模样,到底没把那麝香的禁忌说出来,虽然法蒂玛自己未必在意这点,但,还是让她多快活一阵吧。 不过皇帝的宠爱有时候还真叫人无福消受啊。 第126章 刺客 之后几日, 万岁爷带着儿子们访遍旷野密林,想看看还有何没被发现的珍禽异兽。四阿哥五阿哥也不肯让小弟弟给比下去,无不争先恐后, 誓要掘地三尺。 郁宛对这种热闹敬谢不敏,她还记得前年遇险的教训, 可不想从哪儿再钻出头大黑熊来, 哪怕自己不曾受伤,可站在乾隆身边就不能不有所表示, 否则难免被说贪生怕死——她确实很贪生怕死呀, 如果独木桥上只能容一个, 她铁定把乾隆给推下去。 所以还是别面临这种选择最好。 法蒂玛则对那头香獐上了心,因永璂的箭术不是很好, 只射中了后蹄,法蒂玛就想着能不能救活, 带回承乾宫饲养。 要是能在不伤性命的前提下取出香腺就更好了。 郁宛纠结再三, 还是暗示了她麝香的副作用,倒不一定有电视剧那么夸张,但对女子总是种损害。 法蒂玛面露喜色,“那更好了,反正我也不想要孩子。” 虽然皇帝目前对她还是发乎情止乎礼,可她也生怕哪日万岁爷会把持不定,到时候,她还是遵从心意追随霍集占, 还是为了族人忍辱偷生? 如果遗下孽种, 更是后患无穷, 还不如干干净净,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郁宛劝道:“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你可得考虑清楚。” 不想生孩子跟不能生孩子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前者她绝对支持,可是后者——万一法蒂玛哪日改了主意,反悔都来不及了。 法蒂玛眸光湛湛,“我想得很清楚。” 如此,更能表明她对霍集占的深情,即便她迫于压力不得不委身于人,可除了他的骨血,谁的她都不要。 这便是她的决心。 郁宛唯有唏嘘,看过了法蒂玛这样的,就觉得乾隆爷对孝贤皇后与慧贤皇贵妃也不过如此,就算他是万乘之尊不得不为天家开枝散叶,可这种深情相比之下也太廉价了些。 许是多了阿木尔这个牵绊,郁宛觉着自己不似先前洒脱,秋狝还能分出心思思考人生,好在还有烤肉催人奋进:法蒂玛身为回民饮食禁忌颇多,她自个儿的食量又小,送过去的餐点大半都原封不动地送来郁宛帐里,郁宛自个儿也解决不了许多,于是新燕春泥小桂子等人也都跟着享福,一个个吃得红光满面,饱嗝都快从唇边逸出来了。 这晚服侍郁宛躺下后,春泥因多喝了羊奶酒,肚子里翻江倒海起来,央求新燕道:“好姐姐,你陪我去那边山包吧。” 新燕道:“就在近处解决得了,何苦穷折腾。” 春泥拨浪鼓似地摇头,那恭桶里的气味轻易可掩盖不了,附近又没炉灰,还是走远些省事——她直觉这回怕是得闹个大的,万一香飘万里,不但自个儿丢人,娘娘脸上也蒙羞。 新燕拗不过她,只得嘱咐小桂子好好看守,自己且跟着春泥来到湖边沙棘树丛,春泥还叫她望风,“你盯着些,别被人发现。” 新燕好笑,“行了,快些办事罢。” 既知道肠胃不好,适才怎跟不要钱似的拼命往肚中灌?真是贪多图罪受。 估摸着还得要些时候,新燕沿湖边缓缓踱着步子,这时候差不多都已熄了灯,只一点浅淡的月光照在附近蒙古包上。 她倏然睁大眼。 春泥匆匆拿草纸揩拭完出来,脸上已然羞愤欲死,方才一只渡鸦从草窠间飞起,她还以为有人来了,慌得裤子都忘记提上! 眼看新燕还在发呆,她轻轻埋怨道:“你怎么都不说句话呀?我问你你也不答。” 新燕如梦初醒,拉起她的胳膊,“咱们快些走吧。” 春泥:……她还没来得及洗手呢。 等回到营地,郁宛却已双眸炯炯,她素来睡眠虽好,外头毕竟不比宫里,连床板都硌得人腰疼,适才侍女们刚一发出响动,她就惊醒了,“你俩去哪儿了?” 新燕踌躇片刻,还是说道:“奴婢方才经过郭贵人帐外,仿佛看见两个交叠的身影。” 郁宛一时没听懂,做瑜伽呢? 新燕只得化暗示为明示,“其中有个看着格外高大。” 郁宛蓦然想起先前所见,是那个叫莫日根的侍卫?他跟郭贵人当真有一腿? 忽然间觉得有些不舒服,倒不是她看不起红杏出墙,勇于反抗还是值得赞扬的,不过那莫日根眼神看着就非善茬,再怎么难以自持,片刻都忍不得? 春泥迷迷糊糊,“说什么呢,我怎么没瞧见?” 郁宛此刻已然平静下来,“行了,你俩也不用管了,好好睡吧,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要咱们操什么心?” 反正她是不会去告发的,一来证据不充分,难道搞实名制举报那套?二来乾隆爷头上的帽子颜色跟她也没多大关系,即便真个绿光普照,她也没必要义愤填膺——只许他左拥右抱,别人就不能找第二春? 省省吧。 虽然如此开解自己,可今晚毕竟是睡不着了,郁宛悄悄摸向枕边锦盒,那里藏着第一次秋狝时皇帝送她的匕首,据说削铁如泥,可还没在人身上试验过。 她总觉得待会儿还会发生点什么,指不定能派上用场。 郁宛半眯着眼到了深夜,被外头喧哗声惊醒,赶紧披衣起身,带上新燕春泥出门一看,只见火光掩映,尖叫声此起彼伏。 李玉跟王进保不知所踪,倒是陈进忠扯着嗓子大喊,“来人,抓刺客!” 事实上在这样的阵仗下,刺客早已无从遁形,那黑巾蒙面、穿着夜行衣的身影,郁宛瞧着分外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周遭明火执仗,匆匆赶来的侍卫们早已形成包围圈,只是碍着地势缘故,不敢随意放箭,只能举着武器威吓。 嫔妃们此刻也是衣衫不整睡意全无,却还不忘看热闹,场面一时间分外滑稽。 郁宛还以为多大点事,哪知却是单枪匹马,看样子也掀不起多大风浪,待要转身回帐篷,身后忽有一阵疾风袭来。 郁宛耳聪目明,抓着匕首就往来人方向刺去,似乎听到皮肉划破之声,那人腕上刺痛,连忙缩手。 就猜着是想借人质要挟,就不知他怎么挑中自己的,知道她最受宠?还有,这人究竟是不是她猜想的那位? 她身旁不远处的郭贵人却是呆呆看着,眼中仿佛难以置信,那人经过她面前时,脚步微有停滞。 郭贵人却不知被谁从背后推了一把,跌跌撞撞地向前栽倒,刺客趁势将她拉入怀里,刀尖一旋,便已抵在纤细秀美的脖颈上。 众人皆屏气凝神。 没多时,皇帝由李玉搀扶着从帐内出来,冷笑道:“莫日根,朕佩服你的胆量,敢为了准噶尔部来行刺朕,可你效忠的汗国已经覆灭,即便扳倒了朕,以为还能东山再起?” 郁宛心头不由一震,原来莫日根是准噶尔部的余党?亦或死士? 皇帝既已知其身份,莫不是已经见过面了,那这刺客得手了不曾? 郁宛下意识朝对面望去。 乾隆投给她一个安心的眼色。 郭贵人则在听见名字的刹那便已呆若木鸡,试图朝身后看去,那刺客却不敢看她,反而紧了紧刀锋。 乾隆神情自若,“你以为挟持区区一个贵人,就能要挟于朕么?你大可以试试。” 这话或许是实话,虽然郭贵人是霍硕特部台吉乌巴什的女儿,可对皇帝来说,终究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妾室而已。 那拉氏眼中则划过一丝不忍,“莫日根,你若识趣就放下武器束手就缚,莫伤无辜,万岁爷或可从宽发落。”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00节 这当然是权宜之计,犯下行刺这种重罪,再怎么也是一死,区别只在是否死得痛快。 郁宛嘴唇动了动,可到底没说话,这种时候她的急智也不管用,至于电视剧里头那种煽情也只好看看而已——生死关头人家才懒得听她废话呢。 沉默至今的郭贵人此时却轻轻开口,“莫日根,你真的是莫日根?” 那人架着她后退两步,手执弓箭的侍卫们也随之收紧一圈,那人更显紧张,刀锋划破皮肉,流出一道鲜红血迹来。 郭贵人却好像不觉得疼,只幽然道:“原是我错信了你,引狼入室,如今想来,你从开始对我便只有利用吧?”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皆是震惊,乾隆亦皱起眉头。 郁宛再想不到郭贵人竟会自爆,这姑娘莫不是陷进去了? 伊贵人脸上倒是露出抹快意。 趁其不备,郭贵人蓦地扯向那张蒙面的黑巾,看着眼前棱角分明脸孔,她喃喃苦笑,“果然是你。” 旋即重重朝那人手背上咬去。 莫日根本来还在迷惘,旋见手上鲜血直流,下意识将她推倒在地。 下一刻,万箭齐发。 作者有话说: 历史上的郭贵人(追封恂嫔)确实是在这趟秋狝中暴毙,原因不明。 第127章 疑心 血溅红缨, 众人皆唬了一跳。 乾隆爷却是面色冷然,“查查宫中可还有准噶尔部余党,如有, 格杀勿论。” 这事自然是侍卫处办得不妥帖,怎能让这种人混进来——说不得准噶尔安插这枚棋子准备了多久, 还是仅此一枚? 自然, 一个区区蓝翎侍卫通常也到不得御前,如不是那贱婢, 本来他也用不着冒险。 乾隆看着地上乌发掩面的身影, 眼中满是嫌恶。 李玉大着胆子上前拨开, 只见郭贵人面上惨白,鼻尖早已没了呼吸, “想是咬舌自尽。” “那就收殓罢,以嫔位礼下葬。”乾隆漠然道。即便留她一条性命, 以这蠢妇混沌无知情状, 想来也问不出多少,反而白白受罪,算她还知趣,“丧仪的事,就交由皇后打点。” 那拉氏勉强应承,心里知道这桩差事棘手,皇帝重脸面,这回郭贵人虽然犯下大错, 人前还是得竭力遮掩;可皇帝却也记仇, 霍硕特部的贡女与外敌私通, 无论如何都不能忍耐, 怎样保持嫔礼的仪制而又给霍硕特部以警示, 实在是个难题。 看着侍卫们将两具尸身抬下,众妃不敢触雷霆之怒,亦知趣告退,郁宛也打算随波逐流,哪知皇帝却将她叫住,“豫嫔,你留下。” …… 郁宛只能认栽,当宠妃就是这点倒霉,好事坏事都逃不过去。 不过旁人就不这么想了,还以为皇帝担心豫嫔受到惊吓,特意叫过去安抚呢。 和敬公主轻嗤道:“都是蒙古来的,皇阿玛倒不怕她走郭贵人老路。” 身边跟着的嬷嬷看了看四周,忙劝道:“公主,这话可不好随便说得。” 和敬轻哂,“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 照她看那侍卫也是有眼无珠,怎么偏偏挑中貌不惊人的郭贵人,豫嫔可比那位风流妩媚多了。 嬷嬷笑道:“您有所不知,越是那没见世面才容易上当,豫嫔这种见多识广的,人家哪迷得住她?” 进宫之前光未婚夫都谈了三个,不至于被个草头侍卫给诓骗了去。 “您瞧豫嫔娘娘多警醒,适才那莫日根本来想以她为质,偏豫嫔眼疾手快划破那人手背,那人这才退而求其次。” 和敬撇撇嘴,“是他自己蠢,挟持个贵人有何用?皇阿玛才不放在心上,有胆量找皇后跟十二阿哥去呀!” 那还算条英雄好汉——偏这母子俩福大命大,回回都能躲过。 嬷嬷便垂首不语。 和敬知道这话又有些犯忌了,含笑道:“嬷嬷,您也忒较真,我不过随口一说而已。” 也怪那拉氏无用,身为六宫之首,连嫔妃私情都发现不了,若皇娘还在时,哪会有这种荒唐可耻的恶行?和敬越看越觉得真是样样不如。 * 郁宛跟着皇帝步入帐内,只见乾隆挥手屏退李玉,坐在榻上命她上前,“过来,帮朕解开衣裳。” 郁宛心说万岁爷可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都什么关口还有心情做那种事?正常人吓都该吓软了罢。 大抵她脸上神色过于直白,乾隆没好气道:“别胡思乱想,朕有事让你帮忙。” 当然,泄欲也是个体力活嘛。 郁宛信马由缰上前,小心翼翼为他除下衣衫,等见到肌肤的刹那,才终于收敛绮思,失声道:“您受伤了?” 乾隆捂着她嘴,脸上有些烦躁,“别乱叫,仔细被人听见。” 他可不想消息传到外头,一则此番是在木兰围场,离回京还有老大段路,保不齐中间生出变故;二则,也不知准噶尔孽党是否还有残余存世,他身边所带精锐不多,万不可使得人心浮动。 郁宛赶紧收声,尽量动作轻柔地用银簪将贴在皮肉上的布料挑开,还好伤口颜色鲜红,可见兵刃并未淬毒——这莫日根竟能单枪匹马闯进敌帐,还敢跟皇帝近身肉搏,看来武艺着实不错。 乾隆瞥她一眼,再想不到她能夸起那人来,忍不住给她一个爆栗。 怎知抬臂时牵动胳膊上的伤处,疼得他倒抽口凉气。 郁宛道:“真是的,在我面前您还逞什么能?” 这会子她看乾隆倒是非常宽容了——很小的时候她就幻想着能去战地当个白衣天使,没想到现在圆了美梦。 仔仔细细将伤口清理干净,再敷上止血的金疮药,缠上搓软的细棉布做绷带,便大功告成了。郁宛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她头一回做这档事,居然超常发挥,也没有裹成粽子,可见她或许有医药工作者的天分。 且皇帝只叫她帮忙而不叫李玉,亦可见得对她信任。 乾隆微哂,“你没有旁的话对朕说吗?” 郁宛从善如流背出一大串医嘱,左不过伤口要避免沾水呀,手臂无事要尽量避免晃动啊之类——还好伤的是左关节,若是右臂就惨了,折子总不能不批吧。 乾隆木然看着她,“还有呢?” 这人怎么回事,还嫌她说得不够详尽? 郁宛仿佛从他那古井无波的眼神里读懂些什么,忽然俯下身去,对着胳膊轻轻吹了两口气,“乖乖,别怕哦,痛痛飞走啦~” 没看出皇帝内心这么脆弱,屁大点小伤还得跟哄孩子似的。 乾隆:…… * 因着郭贵人这出插曲,秋狝自是进行不下去了。休息几日后,皇帝便吩咐拔寨返程。 众人亦是意兴阑珊,怎么这几回行围总得出些岔子,前年是猛兽,今年又是刺客,莫非竟是流年不利? 那拉氏也跟令贵妃商量着,等回宫之后要做些法事来消灾解祸,对于人小心大的十二阿哥,那拉氏生怕他遇上不测,只能牢牢将儿子拘在身边,落在乾隆眼里,则难免以为她小题大做——就因那拉氏过分溺爱,永璂才不能成材。 心里更多了一丝不喜。 要说获益最大的,则当属伊贵人,据闻是她最早发现郭贵人跟刺客的瓜葛,并提醒皇上,皇帝这才得以早做准备。 如今风波消散,伊贵人也理所应当成了有功之臣,甚至隐隐有盖过和贵人之势,这几日叫来御前陪伴的多是伊贵人,沽饮、用膳、下棋等等,法蒂玛反而被忘了个干净——当然她也不在意,跟那头香獐子玩得十分愉快。 颖妃难免有些如鲠在喉,先前伊贵人失势她没少冷嘲热讽,加之住在同一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难道要她反过来去向伊贵人讨好? “依妹妹之见,万岁爷这是怎么回事?” 仅仅因为举报有功,似乎还不至于如此。 郁宛笑道:“姐姐还不明白么?皇上这是在给霍硕特部脸色看呢。” 同是被招安的蒙古部族,霍硕特部跟达瓦达仕部本就明里暗里多方较劲,如今郭贵人惹出祸事,哪怕并非她本意,皇帝还是会迁怒到霍硕特部头上,可他又不能一纸檄文发过去说你女儿通奸让朕蒙羞,干脆加倍宠爱伊贵人,以此来表明态度。 不得不说,伊贵人选的时机恰到好处,马上就是太后七十大寿,只怕皇帝还会升一升她的位份用来添喜呢。 颖妃皱起眉头,真是风水轮流转,本来都要放弃她了,哪晓得这蹄子还能翻身?倘她封了嫔位,第一个会对付的是谁? 郁宛道:“娘娘无须太过忧虑,您毕竟是妃位,她不能拿您怎么样的。” 至于伊贵人有没有这个心却很难说……郁宛很怀疑郭贵人被莫日根引诱也是伊贵人手笔,郭贵人虽脑子笨些,可进宫头两年还是挺老实的,直到前年冰上一舞摔伤了腿,被忻嫔迁去偏殿养病,之后众人都快忘了这么个人,偏偏伊贵人却能与之交好——没有利益的事为何要做? 颖妃震惊地睁大眼,“你说她为了争宠故意拉郭贵人下水?” 这在颖妃看来实在难以置信,同为异族本该互相扶持,怎么还能彼此残害? 郁宛长吁了口气,“但愿是我多心,我也不愿将人想得太坏。” 若真如此,那她可得好好提防,伊贵人能摧毁霍硕特部来为自己谋福祉,焉知她下一步不会将矛头对准勒扎特部? 颖妃心神不宁,显然郁宛所说有点超出她三观,在她看来争宠尚属寻常,可是牵扯到各自部族的利益,这就难免伤筋动骨——皇帝素来多疑,莫非以为霍硕特部与准噶尔串通意图对大清不利?唇亡齿寒,这对如今归顺的蒙古可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正谈话时,伊贵人身姿袅娜地过来,“二位姐姐当真悠闲,亏我还受累找了半天呢。” 颖妃不想理她,“本宫身子不舒服,伊贵人你自便罢。” 要她阿谀奉承是办不到,可她也不能如从前那般对这位颐指气使,那就只能王不见王了。 伊贵人浅浅屈了屈膝,态度敷衍可见一斑,颖妃却也不便发火,只好冷着脸离开。 这厢伊贵人望着郁宛笑语盈盈道:“姐姐怎么不多陪陪陛下?我瞧陛下思念得很呢。” 郁宛干笑两声,“有妹妹这般殷勤备至,哪里用得着本宫劳神费力?” 而且乾隆爷最近看她的眼神怪得很,仿佛想要问她点什么却又始终不开口,叫郁宛疑心皇帝莫不是癸水来了——男人也有大姨夫? 伊贵人态度体贴,“我倒帮姐姐在万岁爷跟前说了不少好话呢,只是万岁爷仿佛对姐姐有所误会,以为姐姐明知郭贵人行事不检,却还代为隐瞒……唉,我听着都寒心得很。” 她一双眸子里闪烁着恶意的嘲弄,郁宛于是恍然,原来是这个缘故! 第128章 为妃 郁宛这才明白那日伊贵人为何跑来车上, 还以为她想跟自己合作——或许当时是有的,可自己的拒绝令她恼羞成怒,伊贵人干脆在设计郭贵人的同时顺便摆布自己一道。 想是她写那封告密信时也提了郁宛一嘴, 过后又假惺惺地对皇帝道,“我以为博尔济吉特姐姐会先跟您说呢, 原来没有么?” 诸如此类的白莲花言论。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01节 要拆穿其实是极容易, 毕竟伊贵人确实没跟她说过郭贵人的情形,只是含糊其辞, 谁能猜到是通奸? 但, 要说她对此懵然不知, 那也并不准确,毕竟她心内已经有所怀疑, 只是没到皇帝跟前搬弄口舌罢了。 郁宛发起了愁,不知怎的, 她总觉得皇帝对她的情绪变化分外敏感, 甚至能从她脸上细微的表情推测她是否在撒谎,放现代也是个心理测量师一般的高端人物。 这让她如何瞒天过海,发毒誓?有根敦夫妇跟阿木尔在,她还真不敢张口即来。 春泥见她茶饭不思,居然难得聪明了一回,“娘娘是懊悔没早些向皇上告发吗?” 郁宛点头,她一开始以为郭贵人就只是红杏出墙,甚至可能仅仅是精神出轨, 柏拉图似的;她要是早知道莫日根的身份不一般, 怎可能知情不报?为了自身安全, 也得把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哪晓得会被伊贵人钻空子, 这下倒好, 乾隆铁定觉得自己对他不似伊贵人用心——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气煞人也。 新燕笑道:“伊贵人能让皇上赏识的是忠诚,那么娘娘呢?” 郁宛正茫然啃着香糟鸡爪打发辰光,闻言不由得一愣,她在乾隆那儿好像本就不是以忠心出名的,是什么?坦率、直白、不加掩饰的热情。 郁宛眼前一亮,她明白该怎么做了。 立刻梳洗更衣前往御前,乾隆正在跟伊贵人对弈,伊贵人穿着一袭绿绸旗装,十指纤纤,恰似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表示她是身心合一的干净。 郁宛则打扮得跟粉色蛱蝶一般,一来就夺人眼球,她雄赳赳地上前,劈手就夺过伊贵人手里的白玉棋子儿,“让开。” 伊贵人柳眉倒竖,随即意识到自己不该在皇帝面前事态,非得她彬彬有礼,才显得这贱婢的无理取闹,遂温声道:“豫嫔姐姐,是我先来的。” 郁宛骄矜地抬了抬下巴,“皇上喜欢同本宫对弈。” 意思滚一边去。 伊贵人险险忍住将要出口的国骂,向皇帝投去求助的目光。 乾隆却头也不抬,只闲闲道:“你先下去吧。” “是。”伊贵人脸色变了又变,总算没跟郁宛打起来,只深吸了口气来平复心绪。 偏郁宛不懂得见好就收,还幸灾乐祸对她露出个笑脸,伊贵人真恨不得揍她两拳。 等碍事的一走,郁宛便顺理成章霸占了皇帝对面的座位,又大手一挥,把棋盘悉数拨乱。 乾隆:“……朕还没下完呢。” “这局不算。”郁宛说道,直接将棋子一股脑倒进纸篓里,又让王进保另外拿副新的来。 乾隆笑道:“今儿是怎么了,跟吃了火药似的?” 郁宛委委屈屈,“您才奇怪呢,不是说最喜欢跟臣妾下棋,怎么又找她来?” 她是真吃醋还是假吃醋,乾隆睃她一眼,好像是真的。 郁宛确实有点怄气,皇帝要是找别人她还不至于,可明知道伊贵人其心不正、甚至与这事脱不了干系,可为了那狗屁权衡之术仍旧赏她脸面,她看着都替蒙古各部不值。 郁宛悻悻道:“臣妾只是见不得奸佞当道。” 乾隆微哂,“谁是奸佞?伊贵人至少对朕诚实,倒是某些人明明看出端倪,却藏得一丝不漏。” 显然对郁宛的隐瞒颇有微词。 郁宛抗议道:“臣妾不过瞧见他俩在一起说话而已,难道这点子事也要向您禀报?那臣妾也该拉去浸猪笼了。” 她跟盛淮山还说过话呢,这位可比莫日根长得俊。 乾隆睨着她,“你心里难道没半分疑心?” 郁宛卡壳,她确实觉得那两人气氛有些反常,也想歪过,可没有第一时间去向皇帝揭发,难道是什么天杀的罪过?她一直以为告密是宵小之辈所为。 乾隆嗤声,“可见你对朕的情意不过如此。” 郁宛觉得这不是情不情的问题,这是尺度的问题,伊贵人比她没下限,什么事都能放心去做,而她始终有自己的一杆尺。 郁宛轻轻垂下眼睫,“您要这么想,臣妾也没办法,可若重来一回,臣妾或许还会如此。” 李玉拼命向她使眼色,这豫嫔娘娘今儿怎么犯起轴来,明明万岁爷只要她一句软话就好。 乾隆冷笑道:“可见朕在你心里是人人可欺。” “不是的。”郁宛抬起眼眸,脸上有种惶然而凄美的神色,“臣妾只是觉得,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完了,豫嫔娘娘看来是撞了邪,拼命往皇上心口戳刀子呀。李玉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难道他还得再找个靠山? 郁宛嗫喏道:“宫中群芳争艳,您再怎么有所偏爱,也不得不左右平衡。郭贵人与臣妾都是从蒙古来的,您在她身上多用些心,分给臣妾的就少了,既如此,还不若从源头断绝,郭贵人无心皇上,自然不会与臣妾争宠,那么臣妾所分得的,便是完完整整的陛下。” 在她这里,宠跟爱并没有分太开,不管乾隆爷是不是真爱她,反正她挺稀罕这份宠的,越多越好。 “自然,这只是臣妾一点浅薄愚见,您若听着不顺耳,臣妾往后再不说了。”郁宛俯身三拜,准备告退。 衣袖忽然被人拽住,郁宛诧然回首,只见乾隆爷轻轻挑眉,“不是说要对弈?筹码钱还没付。” 郁宛:……又来了是吗?怎么只跟她斤斤计较啊?好一个气量狭小的男人。 伊贵人在帐外等了半天也不见皇帝再请她进去,心里不禁打起了鼓,分明皇帝已经恼了豫嫔,那还有什么可谈的,难道豫嫔又施展狐媚,聊着聊着就到床上去了? 等王进保经过,便朝她笑道:“贵人主子,您还没走啊?” 伊贵人尽可能保持心平气和,“我在等豫嫔姐姐。” 在外她跟郁宛倒还是十分和睦的,郭贵人已死,她得牢牢抱紧郁宛这棵大树,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取而代之。 王进保道:“娘娘在里头下棋呢,恐怕还得过阵子。” 伊贵人神色古怪,“真是下棋?” 那不然青天白日的还能做什么?王进保倒也没多想,只冲她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这厢伊贵人翘首盼望,等到天黑也不见郁宛从里头出来,她这才死心,看来豫嫔是重新得宠了——果然这位亦非善茬,还以为郭贵人的事能让她沾沾晦气,哪晓得是个冷心冷肺的,只怕还得踩着死人的尸骨往上爬。 可惜皇帝执迷不悟,浑然没看穿这狐媚子的真容。 之后几日,郁宛重新占据皇帝座前的第一席位,伊贵人虽也十分得脸,却只能从旁侍候,如同端茶递水的女仆一般。她面上管自微笑着,底下已然僵硬如石块。 好在还是有点喜讯的。 仪驾快要返回京城时,乾隆跟那拉氏商量,眼看皇太后生辰将至,今年又是她老人家的整寿,不如小晋一波宫中嫔妃位份,以示太后恩泽遍布,同彰寿喜。 那拉氏便知皇帝已经有了人选,“不知陛下选中了哪几位?臣妾好着礼部办去。” 乾隆道:“伊贵人进宫有四年多了,便晋为慎嫔罢,也该给她一个主位。” 而塞音察克今年分外识趣,借口为皇太后祝寿送来大批牛羊与皮货,乾隆自然万分满意,封赏其女也是应当——有霍硕特部作比照,他看达瓦达仕部都顺眼多了。 慎嫔忙跪下谢恩,声音柔情满怀,就知道万岁爷不会忘了她。 乾隆闲闲道:“还有豫嫔为朕诞育十公主,也册为妃位。” 郁宛小小地惊讶了一下,没想到皇帝这么快给她妃位,到底她只生了个公主,且宫中已有四位,再加上她便不合规制了——但想想康熙爷时便不乏众妃并立,乾隆爷此举倒也不算破格,不是谁都像先帝那般位份吝啬的。 众人脸色有些发青,勉强倒还忍得过,可乾隆爷下一句如同点燃炮仗的引线,四下里顿时叽叽喳喳起来,“再加上和贵人晋为容嫔,其他便交由皇后自己决断罢。” 法蒂玛抚摸着香獐子光滑的脊背,脸上没有半分波澜,亦看不出喜色,众人不免更加恼火,瞧瞧,人家还看不上呢! 郁宛反倒松了口气,这下没人纠结她该不该封妃了。 第129章 支持 和贵人进宫晚, 资历在这批嫔妃中是最浅的,皇帝出言抬举,饶是那拉氏也觉不妥, “和贵人去年方封贵人,今岁又行加封, 万岁爷是否再考虑一二?” 若是有舒妃颖妃忻嫔那般家世倒罢了, 可偏是个叛军之将的寡妇,还不得太后喜欢——回头慈宁宫知道, 只怕又该闹了。 乾隆面露愠色, “皇后是在对朕耳提面令?” 他最不喜旁人质疑, 那拉氏知道劝不动了,只得垂首, “臣妾遵旨。” 册封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众人敢怒而不敢言, 相比起郁宛的妃位, 和贵人进封神速才是最令她们畏惧,且主位就那么些,如今差不多都占全了,哪里还有多的腾出来?要等到下次大封六宫,不知得到何时。 回程途中,容嫔法蒂玛的人缘肉眼可见更坏了些,众嫔妃争相来向郁宛和慎嫔道贺,法蒂玛的车驾却无人问津, 倒也没人敢去找她的茬, 一来此女容光慑人, 莫敢逼视;二来语言也不太通;三来容在满文中的含义为容纳、气度、度量, 似乎皇帝也在告诫六宫中人须得容得下她, 可人皆有逆反心理,万岁爷愈是如此,众妃反而愈难对容嫔尊敬起来。 郁宛偶尔自作多情地心想,皇帝莫不是为了帮自己分担火力才提拔容嫔,可转念还是摇头,乾隆并非体贴之人,也犯不着做这样迂回的功夫,只怕还是喜爱法蒂玛那张脸的缘故。 反正她既得了实惠,便懒得深究了。 拜尔葛斯氏也来向她道贺,言语里却颇有些咬牙切齿意味,“皇上果然爱重姐姐,回回大封都少不了您的事。” 她千辛万苦布下此局,还拉了郭贵人当垫背,结果也不过换来个嫔位,郁宛却轻轻松松就封妃——明明她俩资质半斤半两,老天爷为何对她如此不公? 郁宛淡淡道:“万岁爷赐你封号慎字,自是希望你从此谨言慎行,万勿行差踏错,妹妹可得牢记教训。” 慎嫔冷笑,“娘娘当真以为是我害了郭贵人?” 郁宛反问,“难道不是?” 慎嫔本就心里有鬼,被她一激难免发作,“我是促成她跟那侍卫见面,可事先也不知道莫日根就是准噶尔的探子,再说是她自己要上当的!一个女人要是糊涂到连贞洁都不顾,那干脆连性命也别要了!” 在她看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完全不必为郭贵人的死背任何良心债,对方这样咄咄逼人,实在令她有些恼火——她若是不对皇帝告发,还等那对奸夫淫-妇双宿双飞不成?是她维护了天家颜面,皇帝褒奖她也是理所应当。 郁宛没想到慎嫔如此理直气壮,只能说人和人的三观天生就存在差异。慎嫔这样勇于进取且不择手段,放在开明一些的朝代,或许真能混出个不错的结果,可对乾隆这样一位专-制的帝王而言,他只希望他的后宫如一池静水,并不会乐见里头多出条惹是生非的鲶鱼来。 拜尔葛斯氏这样上蹿下跳,早晚会自取其祸。 郁宛也懒得劝人立地成佛,只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还望你善自珍重罢。” 可巧颖妃来找她说话,两人手拉着手离开,甚至没多看慎嫔一眼。 慎嫔握指成拳,好容易按捺下那股迸发的怒意,即便升了嫔位,这些人还是瞧不上她,早晚她得让这些自命不凡的人付出代价。 御驾回到宫中,已经过完重阳了,郁宛放下行李的第一件事自是去庆妃宫中看望女儿。 阿木尔比她离开前似乎更胖了些,白白的像只大号的蚕宝宝,两条嫩藕似的手臂别提有多惹人爱。 可知她“干爹”照顾得有多周到。 庆妃脸上尢为自得,絮絮地诉说她这两个月如何无微不至地抚养,连奶水都是一顿不落地喂下——她对自己都没这般用心呢。 郁宛故作惊诧,“姐姐你还会喂奶呀?” 庆妃才点完头便反应过来,拿扇子柄往她肩上敲了下,红着脸道:“当然不是自己的。” 而是几个乳娘的。 宫中皇子公主们断奶向来断得迟,最早也要到三岁左右,喂到五六岁也属正常,郁宛虽有意让阿木尔多磨磨牙口,却也拗不过规矩,只能在辅食上多做花样。她给庆妃留的菜谱便是自己亲手调配的,还请了好几名南三所的管事嬷嬷一同参详。 庆妃翻了个白眼,“我可不敢耽误豫妃娘娘交代,桩桩件件都一丝不苟照办,不信你问她们,我可有偷懒?” 郁宛呵呵笑,“姐姐你都知道了?”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02节 “当然。”毕竟大封六宫不是年年有,虽然猜着为给太后贺寿皇帝多半还会做点什么,可名额落实到谁头上却是未知之数,人人翘首以盼,如今尘埃落定,亦难免几家欢喜几家愁。 庆妃自己倒是不敢想晋封的,前年得封妃位已经是意外之喜,再进一步就得跟魏佳氏比肩了,她还没那么好高骛远。 郁宛笑道:“姐姐又何必谦虚,你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倘她记得没错,庆妃陆氏也是少有的几位在世便封了贵妃的人物之一,还是唯一无子的那位,不管是靠脸还是靠资历德行,总之她在皇帝那儿该是有一定分量的。 庆妃只当她说玩话,“行了少油嘴滑舌罢,倒是伊贵人怎么也晋了慎嫔,皇上不是向来不怎么待见她么?” 和贵人封嫔倒是不稀奇,皇帝本就是随心所欲的脾气,可不在乎叛军不叛军的,说不定哪日突发奇想还会给个妃位呢——不过和卓氏到这一步估计就顶天了,再往后,太后那关便难过。 郁宛因将秋狝途中的变故原原本本道来,并未添油加醋,可也听得庆妃胆战心惊,“郭贵人竟如此大胆?本宫真是小觑她了!” “谁说不是呢?可如今她自个儿也被毁了个干净,连累霍硕特部还被皇上疑心。”郁宛叹道。 庆妃出了回神,幽幽说道:“能和深爱之人同生共死,倒也不算坏事。” 郁宛笑她太天真,“那莫日根归结不过是利用而已,否则怎舍得拿她当人质?” 郭贵人实在有眼无珠,自以为遇见真爱,其实最初就只是精心钩织的陷阱而已。 “他不是也没伤她呢?说不定那侍卫对郭贵人也是有情的,”庆妃辩道,旋又深深叹息,“便是假的也无妨,至少那半年莫日根给了她真正的快乐,我若是她,纵死也心甘情愿。” 郁宛以前没发现庆妃这么浪漫主义,好像自从被皇帝下令闭门思过后,她整个人都从尖利变得软和了,难道是失宠导致精神失常? 郁宛伸出三根指头在她眼前晃了晃,“姐姐,这是几?” 庆妃没好气地打掉,“我没疯,也没傻。” 只是心境已不再年轻——近来总是想起过去,只觉恍然如梦。 她跟郁宛展示鬓边,“瞧瞧,这里的几根头发,已经白了有一半了。” 桌上诗集正翻到蒋捷那首《虞美人》,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欢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难怪她作此感慨。 郁宛这个缺少文艺细胞的却只会破坏意境,她看了看那首词,再看看庆妃所指的位置,很认真地道,“姐姐,人家那是到了暮年须发皆白,你如今应该算早衰,还是让太医给你开点何首乌黑芝麻调理调理,以后切不可熬夜看书了。” 庆妃:…… 她错了,她就不该同这人探讨诗兴。蒋捷若是听见此语,指不定也会气得活过来的。 * 册封之事很快便已晓谕六宫,皇太后果然万分不悦,亲自叫了皇帝过去,要他暂且搁置容嫔的位份。皇帝也是个脾气倔强的,自然不允,母子俩当时便争执起来。 过后乾隆拂袖而去,太后则气得晚膳都没用,直到夜间才叫人端了点人参汤。 郁宛心说难怪母子俩都长寿呢,一个个都是精力旺盛爱较劲的主,太后如此不依不饶,自然是觉得皇帝沉迷女色,也坐实了那回族妖女亡国之论;另一方面,两次大封皇帝都无视了兰贵人,也让太后颜面无光,作为钮祜禄氏的代表,她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过后自然是两人各退一步,太后不再阻挠晋封,而皇帝也叫李玉往兰贵人送了些赏赐,如此算得皆大欢喜——说不定太后想起快要建成的苏州街,生怕儿子一赌气给停工了,那她今年的寿辰还怎么办? 不得不说,乾隆爷选时机实在恰到好处,当额娘的即便吃了瘪,也只好哑忍着。 谁都没注意四妃好像多出了一位,郁宛囧了个囧,她这么没存在感吗? 也可能太后已然听说,但还是得抓住主要矛盾,剩下的容后再议。 郁宛顾不上其他,忙着清点从木兰带回的战利品,庆妃那里送去一头肥美的野猪,婉嫔则是鹿肉和狍子,还有她答应给永璇永瑆的野兔,可惜这个时节正在换毛,看上去有些灰扑扑的,但愿小家伙们别嫌弃才好,养到明年开春就能变漂亮了。 而随即皇太后的举动却令她哭笑不得,慈宁宫给她和慎嫔两处皆送了一套头面,她那份尤其贵重,是羊脂玉的,只有容嫔的承乾宫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郁宛只能感慨,不愧是母子,一样真性情。 两害相权取其轻,多亏皇帝这场闹,太后几乎要举双手支持她封妃了,巴不得她将乾隆爷的“心上人”给打压下去呢。 第130章 理解 法蒂玛得知太后对各宫区别对待, 倒也没什么反应,只对那传话的小太监点点头,“知道了。” 郁宛有点歉意, 严格来说是她占了容嫔的便宜,那些赏赐本来该均分的。 法蒂玛笑道:“这不关姐姐的事, 本来就是太后娘娘的私蓄, 她爱给谁给谁,既不是我的东西, 我才不会肖想。” 至于慈宁宫的老太太是否真心厌恶她?那又有何要紧, 本来她没把乾隆当夫婿, 钮祜禄氏也算不上她婆婆,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陌路人而已, 她才不会因此生气。 法蒂玛倒是有点同情兰贵人,“其实皇上该晋封你才是, 你比我资历深, 又是太后娘娘的亲眷,怎么也不该只是个贵人。” 小钮祜禄氏态度平和,“两位姐姐折煞我了,我既不貌美,又无才干,现在这样就很知足。” 有多大本事吃多少饭,她从不奢求过多,上苍垂怜, 给了她一个不高不低的家世, 还让她跟老佛爷沾了一丝血脉之亲, 她能在宫中平安度日已是万幸, 何况贵人之位也不低了——多少人穷极半辈子也不过是个答应常在, 围房里被万岁爷遗忘的那些,日子过得可比她艰难多了。 且要是封了嫔位,免不了就要迁宫,她可舍不得婉嫔娘娘。 小钮祜禄氏很喜欢孩子,如今八阿哥十一阿哥时常来钟粹宫请安,得闲她也能跟阿哥们说说话,陪他俩一同玩耍,小钮祜禄氏天生的那股母性被激发出来,在家她也常被吩咐照顾弟弟们,还不如永璇永瑆懂事呢。 说到迁宫,小钮祜禄氏问道:“慎嫔娘娘是要搬去景仁宫么?” 语气里多少有些羡慕之意,景仁宫可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康熙爷生母孝康章皇后就曾住在此处,当今太后还是熹妃时也住这儿,到了本朝,因孝贤皇后偏爱长春宫(乾隆爷自号长春居士,皇后自然得与之相衬),景仁宫便拨给纯惠皇贵妃,纯惠皇贵妃死后方才空置下来。 原以为会像长春宫那样虚悬,或是拨给某个德高望重的嫔位居住,没想到却是慎嫔抢了头筹。 饶是郁宛都有些气不平,看来祸害遗千年这句话倒是不假,慎嫔这种毫无下限的,反而能顺风顺水,即便皇帝猜到是她设计郭贵人,只怕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恰如慎嫔所说,郭贵人自己没能稳住。 男人真正在乎的,只是自己头上有无戴绿帽子,只怕他还得感谢慎嫔帮他除掉了潘金莲呢。 法蒂玛也不太喜欢拜尔葛斯氏,无他,这人的眼睛跟毒蛇似的,让人见了就不舒服,且法蒂玛感同身受,对郭贵人多少有些同情,“娘娘不必过于忧虑,臣妾学的汉话不多,但却牢牢记得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这种人早晚有真主阿拉收拾的。” 理是这个理,可郁宛难免有些窘迫。 她觉得法蒂玛没什么立场说这话——霍集占做的孽似乎也不少呢。 当然,情人眼里出西施,看外人跟看老公自然是不同的。 九月下旬,郭贵人的丧事业已盖棺定论,追尊嫔位,谥曰恂,对外只称是突发急病而亡,真实原因皇帝自不会让外人知道,哪怕他心内对恂嫔唾弃到极点,对待葬仪还是极尽哀荣,并按照礼制辍朝二日,仿佛对爱妾的死十分痛惜。 那拉氏看着都觉讽刺,“万岁爷这出戏演得真好,怕是连自己都给骗过去了。” 若非有损颜面,只怕他恨不得将恂嫔大卸八块五马分尸。 容嬷嬷道:“也是恂嫔自个儿叛主在先,她不顾后果,霍硕特部却难免遭殃。” 听说皇帝以征兵为由向霍硕特部索要赋税,数额竟达十万两银,只怕霍硕特部接下来几年的日子都难过了。 那拉氏轻叹了口气,“也罢,万岁爷要周全,本宫自然得帮他办得体体面面的。” 好在也不是头一遭料理婚丧大事,总比落入令贵妃手中安心。说起来十五阿哥的周岁宴快到了,那拉氏命人准备一份丰厚的贺礼,到时候给永寿宫送去。 容嬷嬷笑道:“十五阿哥生得真是玉雪可爱,奴婢也算见过世面,还是头一遭看到这么秀气的,女孩儿一般,跟去了的端慧皇太子还有几分相像……” 随即才意识到这话题是忌讳,忙住了口,又讪讪道:“不过比起咱们的十二阿哥差得远矣。” 那拉氏笑她小心翼翼,“本宫又不是不知永璂资质,即便永琰日后真比永璂优秀,那也无妨。” 她自己生的孩儿,无论如何都是爱的,可就事论事,单论王佐之才,四阿哥五阿哥都比永璂强得多,甚至八阿哥跟十一阿哥都不相上下,可那又如何?她既是皇后,这些阿哥们便都得称她一声皇额娘,将来无论哪个登基,她都是名正言顺的母后皇太后,实在无须介意这些小事。便是他们的生母,也得先到慈宁宫请安拜见,有她在,永璂也不会吃亏的。 容嬷嬷道:“娘娘能想明白最好。” 那拉氏短促地笑了下,“我只怕等不到那天。” 当皇后实在是个艰难的任务,不比太后老佛爷能在慈宁宫颐养天年,她得日日揣摩上意、调理嫔妃、还得将嫔妃诞育的子女当成自己所生一般抚养照顾,等真正坐在这个位置,她才体会孝贤皇后当初的艰难——而孝贤皇后亦是福薄命舛,才三十六岁就早早故去了。 她如今年过四十,已然觉得精力十分不济,有时候看着万岁爷都像两代人——怪哉,他倒是半点不见老。 容嬷嬷道:“娘娘福泽深厚,定能如慈宁宫那般岁岁安康的。” “但愿吧。”那拉氏望着宣纸上大写的墨迹,恂字是她亲自挑的,内务府送了一大摞封号,她几乎一眼取中了它:诚实、恭顺,还有恐惧,正是对霍硕特部最好的警示,皇帝对此也分外满意。 可这个字又何尝不是她心内写照?哪怕她已是万人之上的皇后,可在万岁爷面前依旧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皇后与嫔妃,有时候并无太大不同。 十月初六日是永琰阿哥的周岁宴,郁宛也送了份礼物过去,是个白玉镶金的长命锁,基底是整块的羊脂玉——正出自太后送她的那套头面,郁宛拆了一块下来,上头赤金融烫的大字则源自万岁爷赠她的金银,羊毛出在羊身上,郁宛花起钱来也不心疼,且因为是给婴儿佩戴的东西,难免得慎重些,她怕担责任,拉这两位下水无疑是最好的。 令贵妃满面春风地接待宾客,经过这一年休养,她已恢复如初,面庞更是比生产之前更多了几分白皙幼嫩,郁宛看着都欣羡不已,看来贵妃那位林太医比杜子腾的医术还高明些,这都快跟返老还童差不多了。 也可能是不用喂奶的关系。郁宛看看自己明显又大了一个号的罩杯,再看看贵妃一马平川的胸部,觉得人跟人真是天壤之别。 还好她自个儿不嫌胸大,虽然偶尔也觉得碍事,但比起从中获得的乐趣,实在不值一提。 抓周礼倒是有惊无险,不知魏佳氏是否着意训练过,十五阿哥准备无误地避开桌上吃食、玩具、铜钱,而是笔直地向文房四宝爬去,最终抓起一支狼毫笔。 其实旁边绒布上还放了块朱红印章,可小阿哥只是恋恋不舍地看了两眼,到底不曾摘下。 这印章自然是为皇阿哥们准备的。打从孝贤皇后的两位嫡子过世后,乾隆爷万般灰心,不知是出于选任继承人的考量还是仅仅一时迷信,之后的抓周礼都会出现一块仿冒玉玺的玺印,也成了考验小阿哥们的关键。 自然,是玩笑抑或认真,皆只在乾隆爷一念之间。 魏佳氏倒是松了口气,她膝下只得一位皇子,并不想太露锋芒,更不想引来皇后忌惮,便对那拉氏笑道:“看来永琰以后会是个书呆子。” 那拉氏道:“读书明理是好事,万勿学得如永璂这般惫懒才好。” 魏佳氏笑了笑,不知道这话如何接,干脆不说话。 迟钝如郁宛也觉得两人间有些暗流涌动,但可能是她多心,皇后跟贵妃往日看着还是挺和睦的。 她只扭头对乾隆道:“万岁爷,阿木尔抓周怎么不见印章?” 乾隆道:“她是女孩子,要印章作甚?” 郁宛听着很是不以为然,什么鬼,印章难道象征小叽叽吗?那她倒得送几块给小桂子等人,好让他们弥补缺憾。 乾隆:……这姑娘的理解力总能让他大吃一惊。 第131章 拉拢 许是怕郁宛心内不平衡, 乾隆后来到底还是给阿木尔送了枚印章,当然并非玉玺那样的样式,而是雕琢紫薇的金印, 可是也足够以假乱真。 做得十分精致小巧,一看便是方便小孩子抓握, 阿木尔也喜欢, 恨不得立刻上嘴咬咬,哈喇子都差点流出来。 郁宛却不敢让女儿玩得太勤, 倒不是怕她吞下去——阿木尔的喉咙没那么大——而是担心染上跟她皇阿玛一样的恶习, 乾隆这个盖章狂魔最喜欢祸害各种文物书画了, 昔年王羲之那篇《快雪时晴帖》被他题字盖章多达230余处,几乎寻不见原作者的笔迹, 气坏了后世一众古玩专家们。 春泥笑道:“格格要盖就让她盖吧,左右这些东西都在宫里, 流传不到外头去。” 郁宛心说那可不一定, 后世不但行商专家多,各种文物贩子也横行,她可不想自家宝贝闺女遗臭万年,那上头还刻着阿木尔的大名呢。 玩些不值钱的字画倒还行——没办法,她就是这么双标。 新燕道:“听说慎嫔已向皇后请旨,要搬到景仁宫去,娘娘可打算送些贺仪?”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03节 郁宛道:“自然是要的。” 她跟慎嫔再怎么内讧,面上还是得和和气气, 更别说乾隆爷的宗旨就是妻贤妾美, 慎嫔又没讨他的嫌, 郁宛也犯不着在这关口跟拜尔葛斯氏过不去。 不过她也不打算破费, 把用旧的首饰头面拣些过去就是, 谅慎嫔也不敢挑刺。 郁宛本想让小桂子代劳,可转念一想,还是自己亲自去一趟更合适,慎嫔怕她,却未必不敢对仆从发作,设若小桂子被杖责或掌掴,郁宛良心上也过不去。 是日艳阳高照,郁宛特意换了一身玫红新装,乘着步辇去往咸福宫,前前后后有八个太监为她抬轿,摆足了排场与派头。 颖妃半点不以为忤,反而亲亲热热上前搀扶,“豫妃妹妹。” 她现在对郁宛颇有点同仇敌忾态度,尤其在知道慎嫔害了恂嫔之后——这人也太没底线了,连同族都能动手,来日为了富贵荣华,难不成自己也会沦为她攻讦的目标? 颖妃难免起了警惕,让这厮搬出去也好,眼不见心不烦。只不过慎嫔也配住景仁宫?真真是瞎猫遇上死耗子,撞大运了! 拜尔葛斯氏已将行李打点好,可惜只是皇后发话许她迁宫,万岁爷那边却没半分动静,拜尔葛斯氏难免有些失望。不过万岁爷日理万机,大约无暇理会这种小事罢。 也罢,得了好处才是最要紧的,景仁宫地方宽敞,陈设富丽,比起咸福宫不知好了多少倍,往后她也用不着寄人篱下看人眼色了。 以至于慎嫔对颖妃都难免露出些挑衅态度。 颖妃刚要发作,郁宛虚虚按住她的手,“姐姐何必同鼠辈置气,没的失了身份。” 颖妃知机,“妹妹说的是,那些个行事下贱的人哪,别看眼前得意,早晚会遭报应的。” 慎嫔气歪了鼻子,她岂会听不出话里夹枪带棒,这两人一搭一唱地讥讽她呢! 勉强沉下脾气,冷冷说道:“我知道两位姐姐看不惯我,可晋我为嫔是皇上的意思,让我迁宫也是皇后的旨意,两位姐姐有何不满,大可以对主子们说去,何必为难我一个卑弱之人呢?好歹咱们都是从蒙古出来,不说亲如一家,也该和平相处才是。” 眼下之意,大伙儿都是当奴才的,谁也别瞧不起谁。 这话原本不错,可从慎嫔嘴里说出来就有点讽刺,这会子倒记得出身了,她先前对霍硕特氏怎么不这般? 对这种厚颜无耻的人,跟她讲理也是枉然,郁宛只微微侧了侧身,让小桂子将带来的贺礼拿出来。 慎嫔刚要接过,就见一列传旨太监鱼贯上前,为首的正是李玉徒弟王进保。 面上顿时一喜,皇上终于想起她了吗?居然让御前的人来帮忙迁宫,这份恩典当真不小。 哪知王进保只浅浅向她福了福身,便转向颖妃含笑道:“颖妃娘娘,万岁爷有旨,请您速搬去景仁宫。” 慎嫔的笑容冻结在脸上。 颖妃则是乍惊乍喜,手足无措,“可受封的是慎嫔……” 王进保道:“是,万岁爷先前竟疏忽了,后来想起景仁宫原是纯惠皇贵妃的住处,让一个嫔位住进去多有不妥,这才改为了娘娘您,方合乎规制。” 颖妃笑得见牙不见眼,竟然有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她还以为要蜗居咸福宫一辈子呢,天知道万岁爷怎么记起她来! 必定又是郁宛提的吧?颖妃向她投来钦佩又感激的目光,果然这只股没投错,豫妃当真是蒙古族的荣光啊! 郁宛:…… 她真什么也没说。 就算心里有想过,可她也没糊涂到跑去万岁爷跟前上眼药,可一而不可再,这种事做多了也是会消耗信用度的。 可皇帝怎么突然想起这茬?莫非觉得最近对达瓦达仕部的示好太多了,得挫一挫他们锐气? 无独有偶,慎嫔也怀疑是郁宛做的手脚,她铁青着脸道:“姐姐好手段,妹妹真是自愧弗如。” 亏她往日装得一副人畜无害模样,没想到背地里这么阴险,这跟自己对霍硕特氏做的有何不同? 郁宛知道解释无用干脆不解释,“妹妹爱怎么想怎么想吧,你如今不用迁宫,难道不是好事?省得你受累了。” 说完,仍让小桂子将贺礼呈上前。 慎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想着她既背后算计,那面子功夫总得做足,这份礼物必然所值不菲,哪知打开来一瞧,却只有几支光秃秃的素银簪子跟褪了色的步摇,慎嫔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里。 颖妃倒是转进如风地夸赞道:“呀,这些首饰真漂亮,慎嫔妹妹你天生丽质,哪怕不用妆点也能艳冠群芳,戴上去就更加锦上添花了。” 郁宛发现颖妃噎人的本事也挺不错的,尤其擅长睁眼说瞎话。 她瞧对面都快气晕过去了。 * 迁宫的乌龙就此宣告终结,慎嫔从偏殿搬进正殿,这短短的一小步却成了颖妃的一大步——景仁宫跟咸福宫分在东西两宫,要迁居自然颇费工夫,颖妃固然受累不少,可跟住豪宅的快乐相比,这么点辛苦实在不值一提。 而她在宫里虽没什么人缘,奈何慎嫔人缘比她更坏,个个都是乐见慎嫔吃亏的,于是纷纷向颖妃道贺。郁宛也顺势再送上一份贺礼,这回可是真金白银绝不掺假,当然,颖妃私下里也回赠了她一份,用作道谢——她依旧认为是郁宛帮了她。 只能说男人心海底针,郁宛对皇帝的心思都有些糊涂了,行事看似毫无章法,可桩桩件件却似在制衡,容嫔得了位份却招太后嫌弃;慎嫔重获君心却又惨遭孤立。 貌似只有她自己是走得最顺当的,郁宛很是乐观的心想,这就是傻人有傻福吧。 恂嫔私通掀起的风浪渐渐消弭无形,只有忻嫔惴惴难安,这人到底是住她宫里,按理也该由她来管束,可自从霍硕特氏摔伤了腿,忻嫔料着获宠无望,也早就懒得理她,谁知道这人胆子比天大,居然还跟外男不清不楚,害得皇帝颜面尽失。 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整锅粥,莫不是万岁爷因此也疑了她?不然这回怎的只进豫妃位份,却将自己这个跟了他八年的旧人弃若敝履? 侍女菖蒲道:“娘娘对陛下一片赤忱,忠心可鉴日月,皇上怎会误解?” 忻嫔烦躁不已,“谁叫本宫年轻貌美,万岁爷岂能不防?” 菖蒲:……大可不必,宫里容貌出众的主子多着呢,何况有容嫔珠玉在前,其他人都被比成足下尘泥。 她也不便打消自家主子的自信心,只道:“可皇上不是没迁怒娘娘么?何况今年受封的几位也未见得多么得意,慎嫔近来看似风光,可万岁爷宁愿把景仁宫拨给颖妃居住也不叫她住进去,可知打心眼里也是瞧不起她的。” 忻嫔冷笑,“贱婢没用,以为除了个霍硕特氏就能安枕无忧了,她倒是把力气往别处使呀!” 拜尔葛斯氏竟敢把主意打到她宫里,忻嫔自然颇感恼怒,更可气还叫豫妃给拣了便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不是被豫妃算计得牢牢的! 以前自个儿跟博尔济吉特氏还能称一句平起平坐,如今那位却稳压了她一头,忻嫔想起来就窝火。 菖蒲道:“那咱们还是否送贺仪过去?” “自然要,马上就是太后娘娘的千秋,本宫可不能在这关口惹忌讳。”忻嫔定了定神,“听说苏州街已经快建成了?” 菖蒲笑道:“是,万岁爷还找了不少宫人来扮演商户,卖绣品卖首饰卖杂货的都有,奴婢偷着跑去看了几眼,可热闹了。” 忻嫔微微动念,万岁爷热爱繁华,更喜民间俗趣,若是有个俏丽的小娘子出来招揽恩客,岂非投其所好? 菖蒲诧道:“娘娘也想扮作商贩?” 忻嫔才不肯操此贱业,士农工商,商可是最下等的,有辱她总督之女的身份。因微哂道:“本宫做不来这龌龊活计,可有个人未必不能。” 菖蒲略一想便明白过来,“娘娘是想拉拢慎嫔?” 忻嫔点头,虽然她也不喜拜尔葛斯氏,可谁叫她俩有共同的敌人。横竖颖妃与慎嫔因着迁宫已经撕破脸了,慎嫔无处投靠,自然得抓紧自己这根高枝。 若真能一朝得幸,谅她也不敢忘本,否则,自个儿有的是办法收拾她。 第132章 还价 无巧不成书, 郁宛跟忻嫔的想法居然不谋而合,她倒不是想勾引皇帝,只单纯想做生意。自从两次晋位外加生了公主, 库房里的赏赐已经快堆积成山了,关键她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一排十二个的大茶杯, 个个赛碗口宽, 这要是拿来待客就真成鲸吞牛饮了;比牛腰身还粗的大鼎,拿来敲钟还是煮火锅?她看煮个人倒合适。 还有乾隆爷那些盖满章的字帖, 不少还是他老人家的真迹, 拿到外头估计能换不少银子, 可问题是没人敢买呀!或许那些祈盼皇恩雨露的宫妃们会抢购一空。 难得太后娘娘过寿,郁宛实在觉得是个好机会, 至于做生意丢不丢脸,她想起来只有依萍姐姐那句名言, “我比你们高贵, 我是来赚钱的。” 等名正言顺地敛一波财,只怕人家还得眼红呢。 郁宛于是兴奋地叫侍女太监们都来帮忙,首先当然得有身行头,既然是苏州街,那便得做汉女打扮,她还没怎么穿过汉服呢——这个还是得专门定做一套,虽说庆妃是汉军旗,跟她又身量相仿, 拿庆妃的旧衣应该能抵得过, 不过胸脯部分还是差太多了, 未免走光之忧, 郁宛觉得还是慎重些好。 剩下便是摊位, 郁宛让小桂子去暗中打听,原来摊位还是要花钱的——商户是假,生意却是真,知道宫里各位主子高兴,说不定能趁机小赚一笔。 而租金也不便宜,一个一人见方的就得二两银子,再大些得三两五两,没点关系还未必能抢到。 郁宛想着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亦不想仗势欺人,干脆大手一挥,让小桂子选了个最宽绰的,给那人五十两银子直接买断。那人自是眉开眼笑,本来也是抱着赌徒心理,能捞一笔是一笔,可比起生意好坏难料,哪及现在来得爽快? 只感慨宫里主子们真是花样百出,这豫妃娘娘跟慎嫔娘娘的摊位居然挨到一块去了,怕是得打起来呢。 郁宛包下摊位就紧锣密鼓地筹办起来,易于储存的东西可以早一步拉到清漪园去——其实园子还未建成,只有个大致的轮廓,为了给太后祝寿才提早开放,不过里头的苏州街已十分完善,照郁宛看这样的半成品还更具天然野趣儿,不过以万岁爷力臻完美的性格,自然愈富丽奢华愈好。 瓷器、陶器、字画等等郁宛叫小桂子先运走,再拨几个得力的太监负责监守,避免偷盗,虽说旁人未必识货,可总得防患于未然不是? 剩下酒水饮料、新鲜吃食、瓜果蔬菜则等当天再呈上,这些郁宛是打算半卖半送的,本来也都是御膳房搬出来的,她再周转一道未免不合适,景区也不带这样杀熟的,倒不如当成游客休憩时的消遣。 乾隆见她这几日风风火火,早知她打的什么主意,却还故意问她在忙什么。 郁宛很是神秘地卖了个关子,“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乾隆明知这小狐狸卖他的东西还想挣他钱,倒是乐得看看把戏——牛不喝水强按头,他不买还能怎么滴? 到了十一月二十五这天,众人在慈宁宫参加完寿宴,又陪着吃了些寿面,便分拨次出宫,来到都城西北郊清漪园中,这清漪园位于万寿山附近,依山傍湖,风景秀美,十分别致。 太后环顾四面,“怎么不见豫妃?” 庆妃笑着回话,“豫妃妹妹身子不舒坦,先回宫歇息了。” 太后轻哼,“以前倒不见她这样娇柔。” 吃了点寿面还能把人给吃撑了? 小钮祜禄氏温言细语道:“豫妃姐姐得照看十公主呢,自然不比从前大大咧咧。” 太后面容稍霁,那也是,为人母了自该懂事些,看来豫妃是个有分寸的。 忻嫔唯恐天下不乱,“什么不舒服,我看是故意让太后娘娘扫兴……” 本来还想说狗肉上不得席面,可被皇帝瞪过一眼,赶紧噤声。 众人皆不睬她,庆妃咦道:“慎嫔怎么也没来?” 忻嫔面露讪讪,“慎嫔妹妹身子也不舒坦……” 这回没有公主做挡箭牌,连谎话都像拾人牙慧,众妃不免暗暗发笑。 忻嫔颇不自在,面上也泛出些难堪赤色,可随即却一个激灵,莫非豫妃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也想来个当垆卖酒?真不要脸,这办法明明是她最先提出的。 但愿两人别搅和在一处,慎嫔的资貌比起豫妃究竟差了些,不过万岁爷看腻了豫妃那张老脸,兴许会喜欢新鲜也说不定…… 忻嫔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已跟着人流来到买卖街中。 里头张灯结彩,店铺林立,时不时还有游人穿梭其间,真真称得上宝马雕车香满路。 太后只觉目不暇接,玉器古玩店、绸缎店、点心铺、茶楼等应有尽有,因回头对乾隆笑道:“皇帝费心了。” 乾隆爷的孝顺几乎写在脸上,“只要皇额娘喜欢就好。” 太后自是无比满意,这苏州街的模样,与她数年前南巡所见几乎毫无二致——先帝不喜玩乐,前半辈子几乎都困锁在深宫里,跟着儿子才享了些清福,眼看此情此景,太后就觉得那些年的罪没白受。 因看路边有卖金银首饰的,太后还过去试戴,又亲自掂了掂分量,“像是镀金,里头掺了铅罢?”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04节 那太监惶恐难言。 太后笑道:“做生意有贵有贱在所难免,只别赚昧心钱就是了。” 今儿是她的好日子,老人家也不忍发作,那太监却心悦诚服,赶紧改写了价目表,规规矩矩目送一行人离去。 乾隆奇道:“皇额娘怎么知道这些关窍?” 太后道:“你当哀家生下来便富贵么?” 最初她也不过是个四品典仪的女儿,刚入潜邸给还是四阿哥的先帝当格格,福晋乌拉那拉氏是个佛爷,侧福晋李氏轻狂跋扈,年氏又娇柔婉媚独得内宠,她还是过了些苦日子的。 “皇帝,你要惜福啊。”太后说道。 这份家私虽也有他出力,可也少不了先帝爷勤勤恳恳积攒,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是能随意挥霍的。 乾隆笑道:“儿子受教。” 几人向前走去,太后又相中一个摊贩,“这赤金贡碗怎么卖?” 看着成色不错,拿回去礼佛正好。 回话的是个十分娇糯的声音,“太后若喜欢,直接带走即可。”随即从幂篱下抬起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容。 乾隆皱眉,“慎嫔?” “皇上万安,臣妾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慎嫔说着就福下身去。 她在这等了两个多时辰,腿都快站断了,总算盼来御驾亲临,偏还有个老冤家在一旁挤兑——这豫妃要死不死偏选中跟她相邻的摊位,慎嫔真怀疑是故意。 还好皇帝太后先发现了她,她自然要竭力讨好,尽量争取客人的心。 太后拿起那只金碗端详片刻,却淡淡道:“罢了,太奢靡也是对佛祖不敬,还是陶碗合适。” 说完便向旁边走去。 慎嫔恨不得伸出八只手把这老虔婆给拉回来,白送的都不要?莫不是失心疯了。 郁宛眼看来了生意,忙打起精神,从躺椅上起来,“老人家,您想买什么?” 她穿着一袭月白的纱衫子,简单朴素,活脱脱一个口角俏皮的苏州小娘,浑身上下虽包裹得严严实实,纤腰却掐得细,越显出玲珑浮凸的好身段,头上只一根香木钗,鬓边一对米粒大小的红松石耳坠,细细长长,随着动作不住摇晃,一直颤到人心里。 乾隆忍不住多瞟了两眼,这蒙古女子如此打扮竟也不违和。 太后瞄上了那只伽楠香手串,“这个怎么卖?” 郁宛答得干脆,“二百两银子,童叟无欺。” 众人皆吃了一惊,还以为她会像慎嫔那样白送呢,怎么还狮子大开口起来? 太后倒是饶有兴味,“也太贵了些,不能便宜点卖?” 众人:……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入戏?堂堂太后还在乎区区二百两? 郁宛面露难色,“您太为难我了,都是小本生意,您总得让我养家糊口罢?相逢是缘,看您长得也面善,这么着吧,我给您打个八折,一百六十两如何?” 太后仍是摇头,“太贵了,就是个木头玩意儿。” 郁宛笑道:“这可是伽楠木,您到外头问问,差不多都是这个价钱。” 太后脸上仿佛有些动摇,拿起来嗅了嗅,到底还是放下,“货比三家,咱们再到别处看看。” 郁宛连忙叫住,“等等,一百四十两您看怎样?” 太后停下脚步,却仍不打算就此作罢。 最后是以一百二十两成交的,太后固然称心如意,郁宛却也喜笑颜开,不管怎么样,这笔交易对她都是稳赚不亏。 乾隆看了半天的热闹,此时方才顿悟,敢情皇额娘根本不是想买东西,她就爱讨价还价! 第133章 审问 郁宛深知做买卖不能太小气, 得施舍点福利才能留住回头客,老太太在她这买了上百两银子的东西,只这一项便足够将成本收回来了, 怎么也得表示些优惠才是,便欣然让春泥将点心吃食奉上, 光糕点就有栗子糕、桂花糕、菱粉糕等不少种, 汤饮则有糯米红枣汤、生姜汤、紫苏汤、乌梅汤等等,还都是热气腾腾的。 这一路过来都装在密不透风的大箱子里, 还用棉被层层包裹, 自然十分保温, 若还嫌不够烫,边上也有风炉可供加热。 太后笑着端了碗姜汤, “你做事倒是极周到妥帖。” 到底是十一月里头,这一路过来恐积了冷在心里, 还是喝口热汤舒坦。 郁宛憨憨一笑, “做生意,求财不求气嘛。” 她还命小桂子带了数把青绸制的大伞,就地一搭便是个简陋的凉棚,底下再摆上马扎,看上去更具市井鲜活气息。 怕太后坐不下去,郁宛将自己那座摇椅贡献出来,上头再铺上软垫,也就跟沙发差不多了。 太后笑呵呵地接受服务, 看样子对郁宛的表现很满意。 众嫔妃陪着逛了一个多时辰, 亦是又饿又渴, 见太后起了头, 于是一拥上前——当然不能白要, 怎么也得买点东西,才好意思去拿免费的吃食。 没多会儿工夫,郁宛捎来的货品便销去大半,这是她预先没想到的,可见老佛爷的带货能力有多强,堪称后宫第一人。 慎嫔那里却是门可罗雀,眼见这般,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本想让忻嫔过来装装样子,好歹不至于太过难堪,怎晓得忻嫔也是个拜高踩低的,只顾陪皇太后说话,正眼也不往摊子上瞧——也不想想当初是谁给她出的这主意?慎嫔恨得牙根痒痒。 郁宛正在美滋滋数钱,眼前冷不防出现一个高大身影,搞得跟间谍接头似的,声音低沉地道:“还有酒水不曾?” 郁宛不免好笑,“自然是有的,您要哪种?加几分糖?甜些还是酸些?” 其实她本来想做点奶茶卖的,但宫里除了蒙古嫔妃之外似乎都不爱这口,这里的人向来丁是丁卯是卯,要么红茶绿茶,要么藏边传来的酥油茶,做得太新奇反而没市场。 乾隆闲闲道:“今日天寒,想喝点温酒掸掸雪气。” 他倒装得跟个考功名的秀才似的,郁宛笑道:“温酒也有,就是要钱,不知阁下囊中是否羞涩?” 也是怕中途有人酒性大发,郁宛叫小桂子搬了几坛窖藏的美酒,但这个是另外从仓库买的,可不是御膳房附送,他们也不能做赔本生意。 乾隆叹道:“这可怎么好呢?我竟身无分文。” 兜里上下摸了摸,只寻出一枚铜子儿,还是前天陪阿木尔玩耍所用。 郁宛从善如流地接过,“这点钱买杯薄酒也够了。” 乾隆心想,到底还是对他另眼相看,怎料郁宛捧着瓷坛倒了小半盏就不再往下倒,而是让春泥另外弄杯清水来,径直往里头加去。 乾隆哑然,且有些愠怒,“你这做买卖的怎能用假酒骗人?简直欺君之罪。” 郁宛美目流盼,“万岁爷用民间的价钱,自然只能买到民间酒水。” 可乾隆眼睛利着呢,那坛子上的封条分明为宫中标记,大内都是各地上供的美酒,哪能容她指鹿为马? 郁宛笑道:“万岁爷有所不知,民间多的是掺水的假酒呢。” 皇太后不禁捧腹,“皇帝,豫妃这话可没诳你,民间多的是这种酒,谁叫你只肯出一文钱?这还算好的,多的是成百几十的银子撒出去,依旧买回来假的,又找谁说理去?” 乾隆无法,只得板着脸接过,却赏给底下人——好在只是酒味淡,喝了倒也没什么妨碍。 郁宛又笑盈盈捧出一杯刚开封的美酒,“这位客官,请慢用。” 乾隆乜斜着她,“这会子可没钱付你。” 郁宛俏皮地朝他挤了挤眼,“不要钱,送您的。” 乾隆嗅了嗅,居然气味纯正,可知品质上佳,一时倒不知这女子玩的什么把戏。 郁宛道:“美酒赠佳人,阁下相貌堂堂,潇洒俊朗,还不许我见色起意么?” 乾隆唇角勾起,差点破功,好容易按捺下去,忙一饮而尽,又揩了揩唇畔道:“你这小娘子也忒油嘴滑舌,不知尊夫姓甚名谁,也不多管管你。” 郁宛对答如流,“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阁下又何必多问呢?” 这是化用陌上桑中典故,显然把乾隆当成来调戏的登徒子,她倒是有礼有节。 乾隆忍俊不禁。 在场嫔妃看在眼里,只觉得豫妃戏瘾又犯了,倒也不以为奇,先前的秧歌舞、二人转哪个不是惊世骇俗,这人向来没个正经,由得她去。 慎嫔则是气得七窍生烟,这两人竟没个廉耻,当着太后的面都敢公然打情骂俏,把宫规当什么了? 最可气是她自掏腰包租了摊子,还买来这些陈设,却一件东西都没卖出去,还不知忻嫔给不给报账——戴家不是总督府吗?怎么连这么点小钱都抠抠搜搜的? 太后等人歇息够了,便继续朝前游玩,郁宛也见好就收,让新燕留下照看生意,自己另换了一套宫装凑上前来,跟着当了一回捧哏。 不知怎的,她竟意外在皇帝眼中发现一抹失望,难道万岁爷喜欢cosplay? 其实她自觉穿得挺保守的,当然因是白天,且又光天化日之下,至于晚上么…… 是夜乾隆来到永和宫中,郁宛再度令他耳目一新,先前是偏宋代小娘子的装扮,这会子却是仿唐风,云髻高耸,香肩微露,该丰盈处绝不纤细,端的是美艳无俦。 可乾隆尚未忘记来意,他是来算账的——王进保发现苏州街卖出去的东西有不少是他送给豫妃的,不乏亲手所作的书、画,这女子未免太大胆了些,把他的心意当什么了? 不过当那纤纤玉手勾上腰带时,乾隆到底耐不住了,呼吸略粗重了些,小腹也难免绷直,声音却还是尽可能威严,“豫妃,朕在问你话。” 郁宛狡黠地一笑,“臣妾知道,可您是想公审还是私审?” 乾隆皱眉,“公审怎么审?私审怎么审?” 郁宛行云流水般解下他腰间玉扣,“这公审么,自然得将买主卖主叫来一同对质,还有人证物证,当时目睹的宫女太监,都该录份口供才是,不过,臣妾这幅模样,您也不想让外人见到吧?” 乾隆被那雪白的肩膀晃花了眼,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尚能维持灵台清醒,“那么私审呢?” 郁宛一副您明知故问的表情,主动拉起淡青色的纱帐,躺到拔步床上去,眼神却是勾勾缠缠,如蜘蛛拉出的丝一般,“那就看您想用什么法子了,臣妾无不遵命。” 李玉在窗下听了半个时辰的使君审罗敷,方才重重一拍徒儿脑袋,没好气道:“让你多事!” 王进保委屈抱头,他又不是故意出卖豫妃娘娘的,可皇上问起总得说实话吧?何况豫妃娘娘的确大胆,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敢私卖万岁爷作品的,以前那些嫔妃能得万岁爷题诗一首无不如获至宝,恨不得压箱底珍藏留着死了当陪葬,豫妃倒好,敢情在她眼里都是活生生的银子。 也难怪皇上生气。 当时王进保都打算另觅下家了,若豫妃失宠,他该投靠谁去,慎嫔还是容嫔?这两位倒也不像长久的。 还是李玉稳住了他,“等着看吧,凭豫妃犯多大错处,她都有本事化险为夷,何况只是这么点小事。” 物以稀为贵,万岁爷的诗再好可也已经汗牛充栋了,怕是他老人家自个儿都不怎么稀罕,何况豫妃又不是拿到外头贱卖,只不过内部消化而已。 不过万岁爷会吃味倒是真的,他原以为皇上多少会冷落豫妃几天,哪知一眨眼的工夫就又如胶似漆了,果然女追男隔层纱。论起对帝心的掌控,豫妃称第二,怕是没人敢称第一。 共赴巫山之后,郁宛擦了擦颈间香汗,此时理由也已编好,“万岁爷抬爱臣妾,臣妾自是面上有光,可想起宫中许多姊妹只耳听万岁爷诗文精妙之处,却连真迹都不曾见过,臣妾这才起了心思,想让她们一同瞻仰。” 乾隆听她信口胡诌,“那你收钱算怎么回事?” 郁宛道:“这不是怕她们心中有愧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买卖方才做得心安理得,否则白送出去,还当人以为万岁爷的诗文不值钱呢。”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05节 乾隆微哂,“朕看你收的也不多。” 一幅才卖几十两银子,简直物美价廉。 那不然呢?太高了怕人家不肯买呢。郁宛心内吐槽,面上却如沐春风,“这个是友情价位,到底都是宫中姊妹,让她们太过破费,臣妾也不好意思。” 这小滑头嘴里就没一句实话。尽管仍有不愉,可经过方才一顿“拷问”,乾隆连脾气都发不出了,只闲闲道:“以后再不许这样穷形极相,你若缺钱,大不了朕从私库里多补贴些便是。” 郁宛赶紧点头。 “还有,朕赠予你的字画剩得几幅?明日须得尽贴在堂中,朕会过来检查。”乾隆尤其提到他那首最得意的《飞雪》,得挂在卧房显眼的位置,这才不算辱没。 郁宛:……他倒是尽兴了,可我感觉我的审美受到侮辱。 但面对乾隆这般牛脾气,郁宛还能怎么样呢?所幸她是个俗人,再俗些也无妨。若换做庆妃,只怕就该羞愤自尽了。 第134章 按摩 对于乾隆爷的交代, 郁宛只能捏着鼻子照办,不出意外惹来庆妃跟容嫔一顿嘲笑,小钮祜禄氏倒是不敢笑, 可是也对皇帝表哥滤镜破碎了些——以前只听说万岁爷诗文浅近易懂,如今瞧着, 确实挺浅的。 根本与大白话差不多嘛。 其实乾隆诗文里也有几篇好的, 但多是他对孝贤皇后悼亡之作,这种挂出来不大相宜, 郁宛只得罢了, 可不是她故意败坏皇帝口碑。 很快进了十二月, 郁宛的册封礼也如期而至,其实封嫔那年也举行过册封礼, 但当时的主角是贵妃魏佳氏,她不过是站在后排的配角, 这回却成了几人之中位份最高者。 内务府早早就已把吉服送来, 原是让她先试穿,不合适再改,让郁宛担心了好几天的宫斗、陷害神马的都成了笑话,不过细想想倒也是,比她位份高的大半都与之交好,最差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比她位份低的就更害不到她了。 郁宛只吃惊于那套吉服的沉重,不知用的什么料子, 穿上去硬邦邦的, 分外笔挺, 当然还有与之相对应的头冠, 亦是真材实料, 金子宝石层层堆叠,压得她脖子都矮了半截。 春泥道:“听说封贵妃的还要重些,加在一起怕是有好几十斤。” 郁宛这会子想做个惊讶的表情都不能够,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好在穿吉服的场合一年也就那么几次,忍一忍就过去了。 头天在太和殿举行册封仪式,册文十分冗长,又佶屈聱牙,一咏三叹,郁宛反正没怎么听懂,不过仍装出欣赏的模样,好歹有一种韵律美。 她后方的容嫔则干脆打起了瞌睡,慎嫔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胸中更是雄心万丈——虽然此刻被迫屈居人下,可她相信终有一日会一飞冲天,她倒要瞧瞧,究竟谁才是蒙古各部的荣光。 第二日先到太后宫中行六肃三跪三拜礼,之后再到皇帝、皇后处行礼。 太后并未过多刁难,不过仍是对其中某位视若无睹,奉茶的时候也照例把容嫔给忽略了过去。 郁宛实在佩服这位老太太的毅力,能长久地讨厌一个人也是挺费功夫的,看来只要皇帝还在乎容嫔一天,她都决意跟儿子抗争到底。 容嫔则仍是那副冷淡神色,她愈如此,太后愈觉得她仗着皇帝才有恃无恐,竟是个恶性循环。 翊坤宫中,那拉氏照旧宣读了一番为妃嫔者应有的规矩,让她们务必修德自持、勤谨奉上,言语里对郁宛颇有勉励——她似乎盼着郁宛还能再往上升一阶,好帮她分担宫务。 郁宛:……算了吧。 她这么个好吃懒做的性子,能走到现在已经是祖上烧高香,她也不求多的,更不想浪费时间精力去做没意义的事——她治理后宫再能干也没用,乾隆又不需要管家婆,他只需要一个……嗯,说灵魂伴侣未免太高估了她,那就咖啡伴侣吧。 反正乾隆爷喝茶也跟现代白领喝咖啡似的,没个足厌。 从翊坤宫出来,慎嫔便假惺惺地客套道:“恭喜姐姐位列五妃,相信假以时日,您还能更上一层楼。” 郁宛道:“借你吉言,不过妹妹恐怕要止步于此了。” 宫中蒙古族裔已然有了二妃一嫔,再往上难免破坏均势,哪怕为了权衡,皇帝也会压制慎嫔的位份——拜尔葛斯氏未免高兴得太早了些。 慎嫔没听懂对面意思,即便听懂她也不在意,人多怕什么,只要拉下去一个,她仍有机会出头,谁也别想阻拦她青云之路。 遂浅浅向郁宛躬了躬身,便神色倨傲地离开。 郁宛没管她,只问容嫔,“你累吗?不如去永和宫喝杯茶?” 法蒂玛摇头,“我答应了带兰妹妹去看獐子呢,姐姐自己回宫吧。” 她跟小钮祜禄氏倒是越来越亲密了,可能是都有前男友的缘故,虽然一个是死了另一个是背叛,但总归对她们来说是念念不忘的回忆。 郁宛道:“看归看,别靠得太近,野兽总归是带点凶性的,兰贵人胆子又小。” 何况香獐子还自带麝香。虽说小钮祜禄氏不见得能承宠了,可她那样喜欢孩子,若因此不能生育,难免引为憾事。 法蒂玛点头,“姐姐放心,我知道轻重。” 郁宛辞别了她,方带着新燕春泥转身。 为着要遵守仪制,这一路连步辇都没坐,连着去三个宫叩见,几乎转了大半个御花园,那六肃三跪三拜礼也十分繁冗琐碎,等回到永和宫时郁宛整个人都快散架。 以至于小桂子通报皇帝造访她也无力起来相迎。 乾隆进门时就看她死蛇烂鳝般躺在软床上,不免笑道:“怎么累得这般?朕还以为你身子骨比旁人都强健呢。” 郁宛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您试试早膳只用一碗米粥半个馒头?” 她本来是想多吃点,可新燕春泥都说容易显小肚子,多难得的册封礼,可得留个好形象,正是她俩花言巧语的蛊惑,郁宛才悔之晚矣。 乾隆道:“那朕现在让厨房传膳?” 郁宛摇头,饿过了心反而没什么胃口,她只觉得怪累的,筋骨尤其乏胀得厉害。 看着乾隆模样,她忽然有些蠢蠢欲动,“万岁爷,你能帮我捏捏腿么?” 宫中规矩哪怕太监也不能轻易让近身的,可侍女们力道又不足,她看皇帝宽肩窄腰的,就很适合当个跌打师傅。 乾隆倒不在意她这番评语,只闲闲道:“朕怕你受不住。” 郁宛心说你整个人压过来我都受得住,几根指头有什么受不住的?遂踊跃道:“试试再说嘛。” 能让皇帝亲自为她按摩,大概也是古今之下头一回,足够在起居注上留名的。 乾隆决定治治她的虚荣,遂缓缓挽起裤腿,露出绣着花边的罗袜,朝足踝上轻轻按压下去,“这般力道可好?” 郁宛惬意地闭上眼,呜呜了两声,以前也让春泥帮她按过,不过男人的肌肤质感粗糙,摩擦起来似乎更能起到疏通经络的作用,她一面起着鸡皮疙瘩,一面却觉得有股爽感直冲天灵感——果然当皇帝的都得全能啊。 随着力道渐渐加深,郁宛止不住地颤栗起来,可随即乾隆爷用大拇指节重重一按,疼得她几乎抽搐。 郁宛眼泪汪汪地看向他,他怎么这样啊? 乾隆适时地露出抱歉神色,似乎并非故意。 郁宛也不好意思与之计较,毕竟是免费的劳动力,只叮嘱道:“您得轻些呀。” “知道了。”乾隆说道,这回倒是没再使坏,而是力道均匀地揉搓起来,还好他尚有分寸,方才那记并未留下淤青。 等足踝揉搓得差不多了,乾隆便要放下裤腿,再为她除下罗袜。 郁宛有点害羞,按照旧时文人的观点,女子的足是隐晦的,象征性/事的,不可随意示以外人,她倒是没那么狭隘,不过还是感觉有点奇怪。 乾隆耐心道:“朕只是看看有无水泡,好帮你上药。” 郁宛只得任由他动作,随着布料褪去,一截白皙柔美的玉足露于眼前,乾隆爷果然抓着细细检查起来——说不得男人都有点这方面癖好,不过比起畸形的三寸金莲,能欣赏天足也算种进步了。 郁宛这时忽然起了点坏心,故意拿脚趾头去夹他手背上的肉,再厉害的人这地方也是软肋,何况乾隆爷又不是铜皮铁骨。 奈何试了几次,总是够不到,即便勉强够上了,脚趾也不及手指灵活,难以运作。 乾隆装着不在意,却趁她不备重重握住足腕,继而轻搔起她脚心来。 郁宛痒得满床打滚,眼泪也流出来,“您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 乾隆可不管,这小狐狸愈发得寸进尺,非得挫挫她锐气,她才知道何为见好就收。 王进保听到里头高一声低一声,这回倒是识趣了,想不到万岁爷精力如此旺盛,刚下了朝就这样耐不住,豫妃娘娘也是个奇女子,行完册封礼还能跟没事人般,这体质在宫里也算独一份了。 小桂子端着食盒过来,王进保便叫他缓些进去,里头还在办事呢。 小桂子不解,办什么事?娘娘方才还喊着又累又饿,腰酸背痛的怕是爬都爬不起来。 王进保很老成地道:“可不是该腰酸背痛么?不过豫妃娘娘这会子怕是已经饱了,倒是万岁爷说不定得饿,待会子送过去正好。” 小桂子:……他真的是一点都听不懂呢。 第135章 纠纷 许是见买卖街办得十分成功, 刚过完年关,乾隆爷便再度提起南巡之事。 这已是他老人家登基以来的第三次南巡,虽然视察民情确有其必要性——乾隆爷这回照例也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要到海宁一带查看那里的防汛工事,自古以来钱塘江口的海潮之灾就是个大问题, 而从前年开始, 海潮渐渐有北移之势,一旦海宁大坝被冲毁, 附近的苏杭、嘉兴、湖州这些富庶之地都将被潮水淹没, 给民生也会带来极大困难, 乾隆爷着急在所难免。 但无论乾隆爷这回是公事公办还是借公谋私,郁宛都是管不着的, 她看这位爷跟先帝不怎么对付,倒是处处以皇玛法康熙帝为表率——康熙在位期间就曾六次巡视江南, 他的好圣孙估计也是不达数目不罢休的。 虽说康乾盛世到这一代估计也就到了尾巴, 可至少目前还处在全盛时候的顶点,既然阻止不了乾隆爷挥霍,那沾沾他的光蹭个公费旅游也未尝不可。 随同南巡的大大小小共有两千多人,可落实到最上层,也不过皇室宗亲、王公大臣,下剩的都是打工人。嫔妃名额更是宁缺毋滥,从旧例看也不过区区五六位,除去皇后跟贵妃, 那四个名额只怕要抢红眼了。 郁宛满心以为皇帝定会捎上自己, 不久前她还在忻嫔跟前放了大话呢, 倘忻嫔去成却把她落下, 她岂非成了满皇宫的笑柄?郁宛对自身宠爱还有信心的, 就这么点福利皇帝总得给她,难不成叫他白睡? 岂知等到正月十五,上元都过完了,乾隆还是绝口不提让她收拾收拾准备伴驾。 郁宛心浮气躁,大着胆子问道:“万岁爷,您是否忘了什么?” “什么?”乾隆喝着她亲手烹煮的红豆元宵汤,一双眼睛分外无辜。 看来他真没打算带上自己。郁宛如丧考妣,难道要她主动哀求皇帝让她上船么?她都三十二岁了,还生了公主,放在早婚些的人家甚至都能称一句祖母,还要她跟个刚进宫的小姑娘一样胁肩谄笑?那也太委屈了些。 郁宛无精打采道:“没什么,臣妾想问您是否忘了放糖,忽然想起您是不爱吃甜的。” 她大概就是袋子里蔫嗒嗒的糖块,当时再如何炙手可热,过后也就无人问津了。 郁宛来到摇车边,阿木尔其时已经很会走路了,不过老是风风火火的,郁宛生怕她摔着,总是过半个时辰就让她歇歇——何况这会子也到了该睡觉的钟点。 阿木尔见她过来,立刻睁开眼睛要她抱抱,嘴里含糊不清地道:“额吉……汤团。” 显然是被餐桌上的香味吸引了注意。 郁宛心说这孩子馋劲也不知道像谁,偏皇帝见不得女儿受苦,叫人盛了碗芝麻汤圆过来。 郁宛连忙拦住,“不成,她哪吃得了这个?” 小孩子气管窄,又不知道咀嚼,万一卡在喉咙里可了不得。 乾隆道:“总不能叫她干看着吧?” 阿木尔嘴边亮晶晶的,不知道是哈喇子还是没擦匀的润肤膏,但看她嘬着手指头无尽向往的模样,还真叫人不忍拒绝。 郁宛想了想,“给她喝点汤吧。” 又亲自把一个大汤圆捣碎,让里头的芝麻馅流出来,那糯米做的外皮就不要了,难消化,搅合搅合递过去。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06节 其实就是碗黑芝麻糊,阿木尔却喝得津津有味,明明最开始拿它当辅食的时候还不情不愿的——这臭屁小鬼大概就想应个节景。 阿木尔用完了宵夜,任凭郁宛拿棉帕子帮她揩嘴,却望着皇帝道:“阿玛……谢谢。” 乾隆莞尔,“咱们的孩子真聪明。” 郁宛哼声,“有奶便是娘,也不看看汤是谁煮的。” “你这人真是,怎连自己亲生骨肉的醋都吃。”乾隆忍俊不禁。 郁宛懒得睬他,候阿木尔缓慢地打了个饱嗝,便拍着背慢慢哄她睡下,这厢又对乾隆道:“您也早些歇息吧,今儿规矩该去翊坤宫里。” 说完便坐到床畔,拿起阿木尔一件破了的夹袄在灯下缝补起来。 乾隆也踅摸过去,“怎么才来便赶朕走?皇后才将跟朕说了,永璂染了点风寒,怕过病气,让朕改天再去。” 郁宛头都不抬,“那您也该回养心殿,日日宿在臣妾宫里,怕是有言官该指责您宠妾灭妻了。” “今儿是怎么了?跟吃了枪子儿似的,朕说一句你顶十句,好好的佳节被你弄得怨声载道。” 乾隆拨起她一缕秀发,因郁宛只松松挽了个髻,大半青丝仍散落着,灯影下也看不分明,乾隆信手抚去,只摸到满手泪痕。 他愣道:“真生气了?” 郁宛没正眼瞧他,手上却已没了章法,针脚都是乱的,她干脆往桌边一放,扭头望着窗外,“没有。” 乾隆方意识到玩笑开过了火,讪讪道:“莫非因着南巡的事?朕那是逗你玩的,怎可能忘了你。” 郁宛不信,“您就誑我吧。” 乾隆只得赌咒发誓,“天地良心,这个月都要出发了,朕怎会不早做安顿?你若实在怀疑,李玉那儿有名册,拿来一看便知。” 郁宛方才缓以颜色,又嗔道:“那您还装得跟没事人一样?我还真担心会被撇下呢。” 毕竟南巡不比秋狝,秋狝年年都有,南巡就得看皇帝兴致——错过今朝,指不定这辈子都只能望洋兴叹了。 乾隆笑道:“朕漏下谁都不可能漏你,南巡来回得有三个月工夫,你当朕是和尚天天斋戒?” 郁宛照地上啐了口,这人嘴里就没个正经! 不过这么一说她倒是放心不少,至少灵与肉的结合她占了一半,这对皇帝那榴莲般的心尖子已经算不错分量了。 她有点好奇名单是怎么拟定的,“除了臣妾,皇上还打算带哪些人去?” 乾隆便闲闲跟她说起,皇后跟贵妃这两席自是不可或缺,妃位里头则是她跟庆妃,再加上舒妃——颖妃上次已经跟着去过,舒妃却还一次都没有,念在她也进宫颇久,皇帝决定给她点同情分。 至于最后的名额,乾隆打算在嫔位里头挑一个,嫔位以下的主子就别想了。 郁宛没想到舒妃有幸跟去,看来皇上挺顾念旧情的,这也是件好事——说明日后她哪怕失宠也不会过得太差。 可皇帝有什么可纠结的?郁宛以为他对法蒂玛的宠爱,带上容嫔是情理中事。 乾隆却推心置腹道:“皇额娘不喜容嫔,若带上她,朕恐皇额娘心里愈发不痛快。” 且容嫔的资历毕竟太浅了些,秉着雨露均沾原则,乾隆也不想给她太多殊荣——回部固然需要示好,也不能太得意忘形,那就有违招安宗旨了。 乾隆于是决定在忻嫔跟慎嫔中选择一个,两方面的理由都是充足的:忻嫔出身大族,精通文翰,又谙熟江南文化,带上她无疑方便得多;可慎嫔也是达瓦达仕部的女儿,看在她父亲塞音察克送来那些岁贡的份上,乾隆怎也得给点面子。 因此着实有些两难。 郁宛跟两人的交情都算不上好,索性也不做参谋,但照她看慎嫔跟忻嫔近来挺融洽的,可万岁爷陡然闹这么一出,只怕两人得打得不可开交了。 * 现实比理想更魔幻,郁宛刚磕了盘瓜子,就见小钮祜禄氏风风火地进来道:“姐姐可听说了么?慎嫔跟忻嫔打起来了。” 郁宛立刻吐掉瓜子壳,抖擞精神,“怎么回事?” 虽然料着两人会撕破脸,可没成想崩得这么快。 小钮祜禄氏道:“可不正是御前放出的消息,听说南巡的名单已定好了,只差最后一个,要在嫔位里头二挑一,慎嫔不知哪来的胆子,竟敢去找忻嫔放话,要她主动让贤,说是忻嫔已经去过一次了,很不该来占她便宜;忻嫔当然不让,嘴上也没把门,不知是哪句话戳中痛脚,慎嫔扬手就要打过去,忻嫔也恼了,两边捉对儿厮杀起来,听说连宫女都乱成一团。” 小钮祜禄氏讲得绘声绘色,郁宛也听得意犹未尽,“后来呢?” “后来自然是有人禀报贵妃娘娘,贵妃亲自来劝的架,都说从没见过这样嫔妃,跟菜市口的泼妇一般。” 慎嫔脸上挂了彩,忻嫔可也没好过多少,那头引以为傲的秀发都被薅掉了两截,不得不用假发包遮掩——听起来还是慎嫔更勇于动手,到底是草原上长大的,年轻力健,忻嫔则只有那十根尖指甲能发挥作用。 郁宛叹为观止,还以为塑料姐妹花永远不分家,哪晓得关键时刻却是武德充沛,果然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两人吵嚷时还抖出去年苏州街售卖之事,原来慎嫔打扮成民女摆摊是听了忻嫔的主意,她就说慎嫔怎会对苏杭风俗了若指掌,那摊子还做得似模似样,虽然一件东西也没卖出去就是了。 之后几日,这桩新闻传遍里外,众妃无不暗暗发笑,虽说宫里勾心斗角也属寻常,可闹得这么难看还是头一遭,不管谁占理,都把皇家的脸面丢尽了。 最后当然是忻嫔占得上风,毕竟是对方先动的手,而她受的伤也更重。忻嫔扮尽楚楚可怜,到慈宁宫、翊坤宫、养心殿等各处哭诉,最终成功占据舆论高地,也拥有了最后一个南巡名额。 慎嫔气得把一套景德镇瓷器摔成粉碎,天底下怎有这样恬不知耻的货色,只怪她太过高风亮节,才招了小人暗算,有本事就真刀真枪的比一场! 这宫里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第136章 试探 景阳宫中, 侍女小心地将剥了壳的热鸡蛋敷在忻嫔脸上,缓缓揉搓,“娘娘, 这般轻重可好?” 又恨恨道:“慎嫔下手也太重了些,娘娘如花似玉的一张脸, 险些就叫她给毁了。” 忻嫔却颇有得色, 她激怒慎嫔本是故意为之,不出所料这人就是个沉不住气的, 轻轻松松演了场戏, 就把慎嫔从南巡的名额中挤了出去。 受点伤怕什么, 女人柔情似水,男人才更知道心疼呢。 就是头发的事有点麻烦, 江上风大,万一吹落下来, 可不就当众出丑了?还是得多备几个密实些的假发包。 侍女道:“经此一事, 慎嫔恐怕得恨上娘娘,听说把内务府新赏的一套珍贵瓷器就给砸了。” 忻嫔不屑,“那又如何?是她自己蠢。” 本来买卖街的事若办得好,那是皆大欢喜,怎料这蠢材生生被豫妃的风头给压了过去,一样是蒙古出身,豫妃扮起汉女却比她出色十倍,这能怨得了谁? 莫说两人本就是因利而合, 即便真是知心姊妹, 忻嫔也不可能把南巡的名额给让出去——本来这几年她的宠爱就已经凋落不少, 总督府自从阿玛过世也分外窘迫, 自顾不暇, 哪里还管得了她?她赖以为生的也只有那点俸禄,以及皇帝和太后两处的赏赐。 虽然生了两个公主,一个早夭,剩下那个也性子木讷不讨皇帝喜欢,若连太后的眷顾都没了,她还怎么过日子? 此番伴驾,她是打定主意要去为太后尽孝心的,当然,如能引得万岁爷另眼相看自是更好。 说起来都怪豫妃鸠占鹊巢,若是没她,自己大可以顺理成章随万岁爷出巡,不必跟慎嫔这个贱婢抢剩下的。 * 南巡在即,内廷外朝也紧罗密布地安顿起来,和前两次一般,同样由忠勇公傅恒监国,但这回乾隆却出人意表地将四阿哥留下,命他从旁辅政。 这对四阿哥自然是个喜讯,虽然不能陪伴御前,可历来监国的都是太子,是否说明皇阿玛对他重用? 他自然不敢推辞,而是谦卑又虚心地答应下来,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做很多事了。 延禧宫中,五阿哥永琪也雄心万丈向额娘辞行,表示会好好帮皇阿玛分忧,他知道皇阿玛为防汛忧心,这段时日读了许多水利方面的著作,也请教过工部诸位大人,等实地勘察之后想必能派上用场。 愉妃却告诫道:“言多必失,凡事听你皇阿玛的就是了,别擅作主张。” 五阿哥面露困惑,“为何?” 他也想像四哥那般得到重用,毕竟他们都是皇阿玛最优秀的孩子。 愉妃轻叹道:“万岁爷贸然来此一出,对四阿哥未必是福。” 明明前几年都没传出立太子的风声,怎么忽然间要四阿哥留下监国?何况万岁爷自诩年富力强,并无早早逊位之念——她瞧着四阿哥像是有些忘乎所以,倘万岁爷只在试探,那四阿哥做得越多,在万岁爷看来反而越是错处。 “你也无谓与你四哥争竞,他长你幼,比你强原是理所应当,你只要记得你是你皇阿玛的孩子,安心孝顺,这便够了。” 五阿哥听得若有所思,却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愉妃知道他是个懂事的——永琪的才智,在同批次的兄弟里头跟谁比都毫不逊色,只是经验和历练尚有欠缺。愉妃虽不敢肖想那张座椅,却也看得出万岁爷眼里的考量,不管万岁爷打的什么主意,她首要得保住儿子的平安,至于以后,能进一步当然更好;如若不能,那也是她命数如此。 她苦心栽培永琪至今,倘说没一点想法,那也不可能,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归根结底,还得看他自己造化。 永琪道:“额娘放心,我一定会让您过上好日子的。” 愉妃这些年吃的苦他都看在眼里,从潜邸里没名没分的侍妾,熬到现在妃位,可皇阿玛待她始终是淡淡的,就连南巡也从来没考虑过她一席之地,可知额娘心里的委屈。 愉妃冷静道:“没什么可委屈的,我本就不喜玩乐,若能望得你成材,额娘便于愿足矣。” 又问儿子,“听说你最近很宠爱一个姓胡的侍妾?” 永琪脸上微热,“是福晋跟您说的么?” 愉妃道:“福晋知书达理,怎么会随便嚼舌根,只不过宫里人闲话几句偶然飘到耳里,儿啊,你可别学那宠妾灭妻的歪路。” 昔年隆科多的教训还不够深重?为了一个李四儿闹得家烦宅乱,外人看着都齿冷。 永琪低头,“胡格格年前小产,儿子才多宽慰了她几句,并没因宠失度。” 愉妃道:“你知道分寸就好,额娘老了,管不了许多,你得善自珍重,别再让皇阿玛跟额娘天天为你操心。” 永琪泪光盈然,连声称是。 * 郁宛也来向婉嫔辞行,以前都是旁人把孩子托给婉嫔照顾,但这回却是婉嫔将永璇永瑆托给她照顾,“我不能跟去,便劳烦娘娘多费些心,春夏两季的衣裳都打点好了,娘娘忖度着更换便是。” 又把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叫来跟前叮嘱,不得不说婉嫔教孩子很有一套,八阿哥十一阿哥都比先前大方多了,也规矩多了。 郁宛摸了摸他俩刚剃完淡青色的头皮,知道一定是婉嫔手笔——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生怕船上连个剃头师傅都没有呢。 郁宛道:“其实皇上也该请姐姐同去才是。” 什么忻嫔慎嫔,在她看来都不如眼前这位诚实可靠,可惜乾隆惯会以貌取人,宁愿选那些空有皮囊内涵肤浅的,也不愿挑一个真正知书达理的伴侣。 当然,郁宛自己也很肤浅,这一点她承认。 婉嫔笑意从容,“旅途乏累,万岁爷自然希望带去的嫔妃能消愁解闷,我这般无趣之人还是算了。” 其实她跟舒妃都算得旧人,但万岁爷待她俩的态度还是略有不同——舒妃毕竟是有过宠的,否则也不会生下十阿哥,可惜没能保住,而婉嫔,她始终是心平气和过自己的日子,如一池静水向前淌去,脉脉无言。 乾隆是个追求刺激的男人,而婉嫔就恰恰缺少这种刺激。 郁宛道:“姐姐不如拟一份清单给我吧,我怕记不住。” 她养孩子粗糙得很,虽然阿木尔是个小格格,论理还要娇惯些,奈何她生的女儿跟她一样泼辣有为,这一年多来总没见过吐奶呀拉肚子呀等等症状,似乎无论什么都消化良好,只除了口味上稍有偏差。 婉嫔果然拿笔记下,又向着两位阿哥笑道:“听听,十公主可比你俩懂事多了。” 二人不服气,永璇说道:“妹妹这是还小呢,等她大了,您看她顽不顽皮。” 永璇如今的身量快跟她差不多了,那条微有缺陷的腿经过训练,渐渐已和常人无异,不仔细未必看得出来。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07节 郁宛只瞧了一眼便移开视线,虽然人家未必多心,可她还是得避嫌,这也是起码的尊重。 永瑆倒还是瘦瘦小小的,他大概天生吃不胖,肌肤也比哥哥白了两个色号,可惜古代不能出道,否则他这种该是追星少女最喜欢的款式。 兄弟俩皆是一色簇新衣裳,腰间还别着宝石制成的搭扣,又有一块巴掌大的和田玉佩。 郁宛道:“这是四阿哥送的?” 婉嫔点头,“他特意着人送来,我也却不过情面。” 若不让戴上,还当她见不得人家兄弟好似的——只她也觉得这份礼太贵重了些。 婉嫔微微蹙眉,“皇上当真让四阿哥留下监国?” 郁宛道:“并未说是监国,只是帮忠勇公的忙。” 傅恒傅大人也有四十了,因着多年征战,难免旧伤在身,皇上也不放心让他太过操劳。 婉嫔道:“可如今外头流言如沸,只怕四阿哥自个儿也这么以为。” 这就得看他自制力了,面对权力富贵诱惑,不是人人都能稳若泰山,但看起来四阿哥已经飘飘然,这两块美玉也不知是从哪儿得的。 婉嫔叹道:“我只怕四阿哥一时糊涂,到时候连累两个孩子。” 郁宛觉得这点上皇帝还是分的很清的,他既然下旨让婉嫔收养永璇永瑆,便等于间接斩断他俩跟四阿哥的关系——说明他确实在防备四阿哥。 郁宛懒于评论,她向来独善其身,如今再加上一个阿木尔,天塌下来也不关她们母女的事,四阿哥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何况这位注定失败。 第137章 往事 郁宛等到启程前才想起自己忘了问皇帝阿木尔该如何安置。 她看同行都没有带公主的, 忻嫔是将八公主撇下了,贵妃则是把七公主九公主乃至十五阿哥都放在阿哥所里,毕竟南巡一趟耗费人力物力都十分繁琐, 若还带上没长成的皇女们,难免又是乳母嬷嬷的一大堆, 举动也不方便。 郁宛本来想让婉嫔代管几个月——愉妃与她不太相熟, 郁宛不好意思麻烦;颖妃倒是个古道热肠的,可没养过孩子, 郁宛也不放心, 下剩也就婉嫔跟兰贵人说得上话。 正好她俩住一个宫, 相处起来也便宜。 可就在郁宛让人打包襁褓和衣裳准备送去钟粹宫时,阿木尔忽然紧紧抓住她的袖子, 大大的眼睛充满泪水。 郁宛知道这小鬼在做戏呢,以前想要什么玩具又不肯给她时, 便噘着嘴湿着眼做出一副可怜模样, 好博取同情,偏郁宛每次都还上当——谁能拒绝得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家伙呢? 新燕也心软了,“娘娘不若去求求皇上,至多带两名奶口,大不了我跟春泥多用些心,不会太费事的。” 郁宛叹息,这倒不是费不费事的问题,是皇帝单为她破例的问题。虽说做宠妃的总会有些特殊待遇, 可恃宠生娇的次数多了, 难免引来六宫侧目。 好不容易慈宁宫对她的印象扭转了些, 她可不想再度沦为眼中钉。这回容嫔又不去, 太后情绪无处发泄, 只怕就该盯上她了。 不过,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郁宛到底没舍得跟她分开,之前无知无觉也就罢了,如今阿木尔已经懂事,她可不能在女儿心里种下一枚被抛弃的种子,那也太残忍了些。 郁宛尚在斟酌等见了皇帝如何措辞,养心殿那边却下了旨意。 王进保满面笑容,“万岁爷怕旅途乏闷,让豫妃娘娘千万将十公主带上,船上人员一应俱全,娘娘无须忧虑。” 郁宛道:“皇上费心了。” 乾隆这样看重阿木尔,多少还是令她有些触动,不管是爱屋及乌还是阿木尔的性格格外讨喜,皇帝这般举动对阿木尔来说都是好事——不同于嫔妃还能安稳领俸禄度日,公主的终身好与不好可完全操纵在她皇阿玛手里,虽然厚此薄彼有些不公平,可人性都是自私的,她自然得先照顾好自己的孩子,才能有余力管别人的。 且因是皇帝主动提起,也免得她去吹枕头风,太后那边也不至于生出嫌隙。 郁宛便愉快地将小格格的行李也打包起来。 转眼进了二月,仪驾从北京启程,再由山东入江苏境,在宿迁顺河集撤掉部分随从的兵丁和车辆,之后在徐家集渡河、过江,去往苏州。 郁宛还没坐过船呢,自然十分新奇,舒妃其实跟她一样,但两人的表现却是南辕北辙。郁宛如入无人之地,依旧活活泼泼,精力充沛,舒妃却从刚来的那天就无甚胃口,脸色也不好看,宫人送进去的膳食分毫未动,而她的贴身侍女菱角更是隔半个时辰就到御前叨扰。 王进保拦了几次没能拦住,只得向皇帝请示,皇帝便放下话来,若实在不适,可以派一叶轻舟护送舒妃回宫,不必强自支撑。 第二天舒妃的病就奇迹般痊愈了。 庆妃暗暗好笑,对郁宛道:“她还当自己跟小姑娘一般撒娇撒痴呢,殊不知万岁爷根本不吃这套。” 郁宛显得颇有同理心,“大概真是身子不适罢。” 她自己是不怎么晕船,不过亲戚里有一闻见海风就吐的,坐船跟坐车又不同,还要颠簸许多,虽说这几天江面挺平静的。 庆妃撇撇嘴,“我头次来也吃不下东西,可谁像她这般夸张?恨不得连肠子都吐出来,我若是万岁爷也懒得去看她,怪腌臜的。” 郁宛笑道:“谁和你一样泼辣?人家是土生土长的本地闺秀,你可是女中豪杰,擒了贼王杀了反叛的。” 庆妃听出她笑话自己看的那些话本子,便要上来撕她的嘴,可碍着干女儿在此,只得忍了,上前亲了亲阿木尔结实脸蛋,“好孩子,别跟你额娘一样学得轻嘴薄舌,仔细以后下拔舌狱。” 郁宛道:“你可唬不着她,这孩子胆子大着呢。” 有几回阿木尔贪玩不肯睡觉,郁宛就挑了几个聊斋里的清淡故事讲给她听——说是清淡,在她看来也够吓人的,可阿木尔非但不害怕,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郁宛就觉得女儿青出于蓝,这性子怕是随了她外公外婆,根敦夫妇那可是真敢手撕狼群的。 两人闲叙了一回,庆妃叹息道:“也亏得你带了个孩子,否则这一路够无聊的。” 陆嘉怡的事虽然过去,庆妃也正式进入养老阶段,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嘉怡容貌与她肖似,又年轻招人疼。皇帝虽然赶了嘉怡出宫,可回想起未尝不遗憾,再一看她日渐沧桑的容貌,难免觉得刺心,虽然这回南巡依旧带上她,也不过是面子情,再往后怕就难了。 郁宛道:“姐姐何必灰心,舒妃比你失宠还早,万岁爷不是照样记着她么?何况我瞧着万岁爷并非忘了姐姐,明明是你不愿理他,这一路过来多少机会,你可有跟他说半句话?” 庆妃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有什么可说的。” 明明白白表示看不起乾隆品味。 郁宛:…… 感觉胸口莫名又中了一箭,她跟皇帝倒是挺聊得来的,难道两人品味都差? “其实姐姐何不请旨将七公主九公主带来?你也不单只阿木尔一个干女儿,还有两个呢。” 庆妃叹道:“我倒是想,可贵妃不肯。” 魏佳氏是个极重规矩的人,庆妃虽喜欢小七小九,却也不敢过分溺爱,但凡多给一把糖都会被贵妃申斥,还是郁宛这里的气氛更轻松自在。 有时候她难免觉得贵妃为人母太过冷血无情,十五阿哥刚满周岁就被送去阿哥所,甚至不肯陪陪他,宁愿他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担惊受怕——她若摊上这种额娘,早已一索子吊死。 郁宛道:“爱之深责之切,大约贵妃怕他们走上歪路。” 庆妃哼声,“什么歪不歪的,她就是处处以孝贤皇后为先。” 孝贤皇后生前极为注重祖宗规矩,连亲生的孩子都不肯破格,哪怕七阿哥永琮生来孱弱,也不曾为他破例——结果永琮不满两岁便夭折了。 明明有前车之鉴,贵妃却还一意孤行,庆妃看着都有些齿冷,她觉得这人是魔怔了,再大的规矩能有亲生骨肉重要?何况她都已经是贵妃了,即便偶尔行差踏错,旁人也不能拿她怎样,她倒跟个苦行僧似的一板一眼,唯恐越雷池半步。 郁宛不知魏佳氏有无野心,但身为宫妃追求更高的志向似乎没错,只要手段正当,何况历史上的她的确做到了,虽然是那拉氏先给她腾出位置。 不过易地而处,郁宛决计做不到她这般,在她这里自身舒服是第一位的,其次则是保护好身边重要的人,因此她说什么都要将阿木尔留在永和宫抚养,哪怕违背祖宗规矩也罢——规矩是做给死人看的,可不是为了束缚活人。 因而她跟贵妃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 那拉氏正在甲板上看落日,听到动静还以为是容嬷嬷来了,“你把那紫金活络丹给永璂吃两粒,就用茶汤送服,我瞧他脸色有些发白。” 身后那个声音却轻轻笑道:“皇后娘娘,是臣妾。” 却是魏佳氏冉冉上前,她穿着一袭秋香色绣缠枝莲的衣裳,依稀还是当年在孝贤皇后身边伺候时聘聘婷婷模样。虽然当了贵妃,魏佳氏却从不忌讳出身,时时衣着俭朴,又爱以通草绒花为点缀,以示不肯忘本——孝贤皇后生前教导她的,她处处都一丝不苟照做,只要她在一日,先皇后的影子便仿佛仍留在宫里。 那拉氏瞥她一眼,并未说话。 魏佳氏道:“天都快黑了,娘娘真是有兴致。” 缓缓踱到那拉氏身边,声音里有种奇异的追思,“看着这般暮色,臣妾倒想起乾隆十三年东巡之时,也是龙舟之上,娘娘可还记得先皇后贪看景色,以致不慎落水?” 那拉氏颔首,“七阿哥夭亡之后,孝贤皇后身子本就不大好,那次溺水更加重病势,不久便撒手人寰。” 贵妃美目流盼,一双眼睛如上了釉的琉璃珠子,泛着丝丝冷意,“臣妾听说是娘娘找人将先皇后救起,当时只有您在身侧?” 那拉氏神色平静,“孝贤皇后觉得船舱幽闷,想出来透透气,才屏退从人,本宫亦是恰好经过方才瞧见。” “那可真是太巧,”贵妃说道,“当时甲板上无风无浪,又有护栏遮挡,偏偏皇后会失足摔落湖里,连呼救都是一刻钟之后。” 提及往事,那拉氏脸上难免黯然,“孝贤皇后病中衰弱,一时体力不支也是有的。” 贵妃微哂,“那就更奇怪了,病得那样沉重,还有闲情贪看夜色,娘娘不觉得前后矛盾么?” 那拉氏看着她,这回声音带了些警告的冷意,“孝贤皇后已然作古,贵妃有何疑虑,不妨去向太后与皇上质询,但本宫想皇上未必肯听。” 说完,便径自回舱中去。 贵妃轻轻咬着下唇,想拿皇帝来压她?以为如此就会善罢甘休么? 她不会认输的,早晚她得查个水落石出,到那时,倒要看看那拉氏还能否维持此刻纯然无辜的面目。 第138章 私奔 船上的日子安宁且太平, 虽不必守着宫中时辰,但郁宛还是每天早起就带着女儿去皇太后舱中点卯:晨昏定省既是规矩,也是种孝道的表示。 虽说她自己不见得多么热衷这些旧俗, 可言传身教,让阿木尔学点为人处世的道理也是有益的。 更多就不必了, 她看舒妃跟忻嫔比她勤快数倍, 总是她到的时候两人都已早早来了——拒绝内卷,从她做起。 其实也很容易理解, 毕竟万岁爷不是那么好巴结上啊, 打从登船的第一天起, 乾隆不是忙于批折子就是召集诸大臣开会,每到一处都有当地官员大张旗鼓夹道相迎, 若是官职稍稍有些分量的,皇帝就得将人请上船寒暄一番, 表示亲切问候, 顺便问问这人治下的政务情况。 郁宛发现自己对乾隆有点误解,这人原来不是只知道享受的,看来这回的南巡并非心血来潮,所谓给皇太后圆梦,不过是表面上的借口罢了。 而除了勘察海宁的防汛工事,乾隆爷显然也想看看当地的民生时弊,数年后轰动朝野的两淮盐引案,此时已经微露苗头, 看来乾隆也不是毫无所觉, 否则也不会在震怒之后立刻以雷霆手腕彻查。 众嫔妃虽不是个个都对朝政敏锐, 却也看得出什么时候该邀宠什么时候该避开, 与其在万岁爷心情不佳的时候上前卖弄, 还不如另辟蹊径讨好太后呢。 郁宛是被阿木尔缠得没办法,难道要她跟女儿说“你皇阿玛不是你一人的阿玛,你得学着习惯”,这也太伤人了些,而且阿木尔的智力还未必听得懂。 只得一面敷衍地哄着女儿,一面便差小桂子去舱房前打听,看皇帝什么时候有空,她好去打扰,多少抽点时间应付过去。 不出所料小桂子又被逮了个现行。 等郁宛被带到御前时,乾隆不免好笑,“朕原以为你光明磊落,可怎么教出来的人总是鬼鬼祟祟?说吧,有什么事。” 郁宛汗颜,这会子倒真成了祸乱朝纲的妖妃了,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能硬着头皮将阿木尔的心愿娓娓道来——当然也有她自己的一部分,江南这种繁华之地,不出去看看就太可惜了。 乾隆道:“让皇后带你们去,或是跟着皇额娘不也一样?” 郁宛道:“皇后娘娘也有正经事要忙呀。” 皇帝得接待地方官,皇后也得跟各家的夫人太太们应酬,她瞧那拉氏这几天也是挺焦头烂额的,虽然有贵妃帮忙,可贵妃身份所限,未必能够服众,有些事还是得那拉氏亲力亲为。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08节 至于奉承皇太后,恕她直言,她还真没什么兴趣,皇太后爱吃甜腻软烂的吃食,爱看戏文,走起路也是慢慢悠悠的,一里地能逛半天,或许等她再老十岁,她才能适应这种慢节奏生活,现在是不能的。 再说已经有舒妃忻嫔凑趣了,她去了也是东施效颦,比起讨好太后,还是抓住皇帝的心更要紧——太后毕竟已年过七旬,说不准几时就驾鹤西去,跟皇帝在一起的日子却还长着呢。 乾隆道,“这可怎生是好?朕正要阅视清口东坝。” 郁宛望着他身上明黄服色,“万岁爷打算穿这身衣裳去么?” 乾隆似有所悟,“你的意思……” 郁宛慧黠一笑,“这几天来访的官员万岁爷也见了不少,多的是睁眼说瞎话,左右万岁爷是留不长的,又不能一一彻查,您若是以这身打扮前去,您觉得他们会给您看什么?” 乾隆恍然,点了点她脑门,“你这个鬼灵精,倒是一针见血。” 郁宛笑道:“依臣妾之见,您不妨改头换面悄悄地查访,眼见才能为实,也省得有人仗着万岁爷宽宏做出媚上欺下之举,您说是不是?” 乾隆本就是喜好玩乐之人,听郁宛说出这个主意,心中早已动念,只待李玉去帮他买身文士穿的衣裳——虽是乔装打扮,也不能太邋遢了,那些个下九流的行当乾隆是绝不愿掺和的,当个落第秀才勉勉强强。 郁宛趁机道:“万岁爷,我陪您一同去吧,李玉他是个太监,行事多有不便,我扮个贴身丫鬟正合适。” 乾隆瞥了眼她鼓鼓囊囊的胸口,“哪有这样成熟丰艳的丫鬟?你就委屈些当个秀才娘子罢。” 郁宛乐得遵命。 李玉得知自家主子这样胡闹,难免长叹了一回,可他深知万岁爷颇有些老顽童似的脾气,越劝谏越容易拧着来,只得暗中多派了几名侍卫保护,他自己也换上布衣,打扮成上了年岁的书童,为了显得逼真些,衣裳里还特意塞了些棉絮,乍一看好像驼背。 郁宛也叫新燕帮她准备一套最便宜的首饰,如今正是观潮之际,堤坝上想必人来人往,保不齐也有扒手暗中窥伺,她可不想那些值钱的宝贝被人偷去。 新燕道:“那么小格格呢?” 郁宛想了想,把襁褓的内衬拆下来,外边再套一层平实布料,阿木尔身上也如法炮制,里边还是宫中,只外裳低调些便是了,婴儿皮肤娇嫩,贴身的东西自然不能马虎。 至于阿木尔那张脸却实在低调不起来,郁宛生怕遇上拍花子的,把她玉雪可爱的女儿给拐了去,好在皇帝派了侍卫暗中盯梢,而小桂子也会变装同去,他有些功夫在身,想来是无碍的。 下剩便是郁宛自己了,多年养尊处优,使她看上去实在不像一个良家出来的妇人,卸了几回妆嘴唇仍是红的,还因为用力过猛肿得更诱惑了些,郁宛无法,只能将就这样吧。 等到甲板上跟皇帝汇合,她乍一眼还没认出来,皇帝头戴方巾,身穿青衫,足蹬布靴,颇有些中年文士的书卷气,那一把飘飘然的长胡子简直惟妙惟肖! 可怎么一夜之间长出来的? 郁宛上前抚摸,又轻用力扯了扯,结果那把胡子应手而落,惊得她目瞪口呆,原来是贴上去的。 乾隆哈哈大笑。 * 郁宛跟乾隆的出行并未惊动任何人,虽然在太后皇后两处知会过,嫔妃们并不知情。 倒是庆妃隐隐猜到了些,郁宛眉眼间的神情就暗示她要做一件大事,这丫头向来鬼点子多,左不过又想了些主意哄皇帝或者太后开怀,庆妃也懒得理会,左右那些节目俗气归俗气,不能怡情冶性,偶尔看看也能寻点乐子。 这日忻嫔经过郁宛舱房之外,见里头空空如也,心里便有点起疑,豫妃向来不是勤快之人,何以今日这般早起? 莫非到太后处去了,可正遇上从太后身边过来的舒妃,舒妃说并不曾见旁人,二人皆面面相觑。 万岁爷要阅视清口东坝与惠济闸,这个她们是知道的,可那是大人们的事,与嫔妃并不相干,一定要带个人也该带皇后才是,豫妃算什么东西? 再说也用不着偷偷摸摸的。 忻嫔琢磨这事有古怪,“豫妃莫不是携款潜逃了?” 听起来也很像她做得出来的事,她这人身在宫中,可处处都跟规矩背道而驰,若说有机会离开,必是当仁不让,此处已然远离京城,又人口稠密,即便万岁爷要抓捕,也犹如大海捞针一般。 舒妃啐道:“别胡说,人生地不熟她能到哪儿去?” 她倒不是怀疑豫妃胆量,她只怀疑豫妃智商,除非有个人帮她引路,否则是犯不着这么冒险的。 二人正猜疑时,可巧舱尾一个清扫甲板的小宫女过来,忻嫔便叫住她——这人也是她收买的,本想让留意些万岁爷动静,奈何忻嫔不肯多花银子,这宫女的职衔也不够,到不了御前,只能送些不痛不痒的消息。 但这回她送来的情报却颇有用处,原是她清早看见豫妃娘娘跟一个头戴方巾的青衣文士手拉着手下了船,怀中还抱着个襁褓,像是小格格。 忻嫔立刻振奋精神,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豫妃竟如此淫/贱,公然敢携奸夫私奔,她把贞节当什么了? 舒妃因为先前吃了太多次亏,此刻尚有点狐疑,“你看仔细了,当真是豫妃?” 小宫女重重点头,“奴婢瞧得真真儿的,再说龙舟上带孩子的还能有谁?” 忻嫔按捺住喜色,对舒妃道:“这事关系不小,咱们得快些禀报皇后娘娘才是。” 舒妃倒觉得暂时还不宜闹开,若立刻将人抓捕归案,保不齐豫妃诬赖是那人逼迫,她一贯巧言令色,保不齐再哄得帝后心软;还不如等两人走得远远的,等皇帝回来东窗事发,豫妃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忻嫔钦佩不已,“还是姐姐足智多谋。” 看样子豫妃这回难逃一劫——只她眼光似乎不怎么好,要私奔也不挑个年轻清俊的,怕是还不如之前那戏子呢。 第139章 故事 郁宛下了船, 看着皇帝模样噗嗤一乐,“万岁爷龙行虎步,看着可半点不像个落第秀才。” 哪有屡试不第的人还能这样昂首阔步、挺胸抬头?怕是早就心灰意懒得路都走不动了。 但这可怪不得乾隆, 他自小受的是帝王训诫,无论如何得挺直脊梁骨, 切不可失了身份, 要他硬扮作寒酸模样,也太为难了些。 “且这身料子虽然朴素, 一看就是新做的, 不像是水洗多年的旧衣。”郁宛道, “看来李公公办事不怎么牢靠。” 李玉眼观鼻鼻观心,他总不能真给万岁爷穿旧的吧?他自己倒是无妨, 一袭洗到发白的蓝布短褐,下身是破破烂烂的犊鼻裤, 膝盖上还有好几个补丁, 弓腰驼背,俨然一个老态龙钟又忠心耿耿的家仆形象。 乾隆宽宏大量道:“他也算用心了,将就些吧。” 真要他穿粗糙不堪的布料,他自个儿也受不住,乾隆爷一贯精于保养,细皮嫩肉的,哪里禁得起磋磨。 “就当朕是儒林外史中的范进,中年得意, 一朝中了举人, 可不得买点好衣裳?” 郁宛笑道:“范进可是高兴得发疯了呢, 万岁爷莫不是也想乐极生悲?” 乾隆掐了掐她的脸, “你这妮子恁巧舌如簧, 还有,在外边记得改口,不许叫朕万岁,得叫老爷。” 郁宛笑道:“遵命,可您也别总把朕挂在嘴边,被不知情的听见,还以为您冒天下之大不韪,要抓您去衙门治罪呢!” 李玉几乎绝倒,这俩人真是针尖对麦芒旗鼓相当,豫妃娘娘这份口齿不稀罕,可不是谁都有胆量句句顶回去的。 幸好万岁爷也不生气。 李玉见郁宛抱着孩子有些吃力,自告奋勇道:“豫妃娘娘,让奴才带小格格罢。” 郁宛怀疑地看着他,倒不是怕李玉背不动——李玉力气还是有的,可他乔装得太像,任谁看了都以为她欺负老人家,更恶意一点没准还会揣测她多么心大,怎能放心将孩子交给这样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仆照料? 郁宛遂还是婉拒李玉的好意,左右阿木尔也不太重,就当锻炼身体,反正到了空旷地方她自己也会下来走的。 乾隆笑道:“让朕来罢。” 张开双臂就要接过去。 郁宛对孩子的亲爹更不放心,“仔细她踢您。” 阿木尔可不是多乖巧的孩子,对生人尤其淘气,先前舒妃和忻嫔故作张致地想抱抱她就被她踢了个朝天脚,亏得阿木尔腿短,否则俩人脸上定得多出个鞋底印。 她是好心提醒,皇帝受罪可别怪她。 乾隆不信邪,“阿木尔怎么会跟朕淘气,朕瞧着是你夸大其词。” 硬是叉着两腿把孩子抱了过去,果然小格格十分乖觉,舒服地躺在他怀里一声不吭。 乾隆得意道:“如何,早说了她最听朕话。” 可随即却手忙脚乱,“李玉!” 李玉赶紧将孩子抱开,只见皇帝前襟上湿了一大片,还有股淡淡的异味,原是小格格方才尿了。 郁宛两眼弯成月牙,“如何?这下您相信臣妾没诳您吧?” 乾隆又好气又好笑,只得让李玉就近找间农舍,另换了一身衣裳出来,这回再不敢逞能,只看着在郁宛怀里甜睡的女儿叹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朕看你小时候多半也是个顽皮的。” 郁宛刚给阿木尔换了垫片和内衬,至于脏污的没处收拾,只能让李玉拿去扔掉,闻言哼声道:“我才不会尿床呢,多半是跟万岁爷学的。” 她的早慧在勒扎特部可是出了名的,就连萨日娜都说从来没养过像她这么省心的孩子,失禁更无可能。 她以为乾隆也会据理力争推卸责任,哪知这位爷却只是黑沉着脸,一语不发,郁宛方才恍然,原来皇帝幼时还真尿床过。 难怪无言以对呢。 乾隆没好气道:“快走吧,再迟些天都要黑了。” 其时才是晨曦微露,太阳都还没晒屁股呢,不过考虑到万岁爷可怜的自尊心,郁宛很识趣地没有戳破,只紧了紧襁褓上的系带,好让阿木尔睡得更安稳些。 路上遇见卖糖葫芦的,郁宛扯了扯乾隆衣袖,“老爷。” 乾隆道:“想吃?” 郁宛脸不红心不跳,“阿木尔想吃,她最喜欢甜食。” 乾隆微哂,让李玉找给她两角碎银子,“去罢。” 郁宛道:“听说江南最会宰客,我怕他欺负我一个弱质女流,还是您去罢。” 她永远有无数种稀奇古怪的借口,乾隆哼声,到底还是抬脚走上前去。 郁宛不忘提醒他,“老爷记得买两串。” “你不是说阿木尔要吃?”乾隆斜睨着她。 “她胃口大嘛。”郁宛并不介意让女儿背锅,阿木尔吃了亲娘那么多奶水,分她一串糖葫芦也是应该的。 卖糖葫芦是个与乾隆年岁差不多的男人,八卦之心比起妇道人家也差不了多少,不住地拿眼偷看眼前这对,实在是两人的气质都颇为不凡,那老爷许是读过书的缘故才格外文隽,可娘子半点不似穷苦人家出身,且年岁上仿佛也差了些,是驻颜有术,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正猜疑时,郁宛笑着上前挽起皇帝臂膀,“郎君,你这一路也颇辛苦,不如在此地歇歇脚罢。” 摊贩咦道:“二位是从外地来的?” 难怪听口音不似本地人,倒像是官话。 郁宛点头,凄凄切切地道:“我二人本是青梅竹马,两家相约要结秦晋之好,谁料家道中落,又欠下一笔巨资,家中将我送给当地有名的恶霸周员外抵债,因此劳燕分飞。原以为无缘再见,哪知他上京赴试赶考,误打误撞相会,这才相约了私奔,为怕恶霸追捕,我二人不得不隐姓埋名来到此地,只盼着能找份糊口之技,聊以谋生罢了。” 乾隆都不知她哪来许多奇思妙想,还编得头头是道,难道又是新写的话本子? 那摊贩无疑是个感情丰富的,听得颇为动容,好一对久经波折的有情人,强权和威压并没让他们屈服,反而更见证了他俩爱情的坚贞,这才叫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掌柜的泪光点点,竟慷慨大方要将两串糖葫芦奉送,听了这样感人的故事,那点铜子儿也不值什么了。 乾隆道了谢,却仍是将碎银子放下,叫掌柜的愈发觉得他光明磊落。 可唯独一事不明,听这娘子所说,两人不久前方才重逢,怎么孩子都这么大了?那这到底是谁的骨血? 郁宛含悲忍泪,表示她也想做个坚贞不移的节妇,奈何被娘家所累,不得不忍辱偷生,这孩子当然是她跟员外郎生的,她也不舍得抛弃亲生骨肉追求幸福,万幸郎君不介意,愿意接纳她跟她的女儿——遇上这种男人,真是三生有幸。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09节 掌柜的听得津津有味,又向乾隆投去既同情又钦佩的目光,这份胸襟倒是罕见的,不过要帮仇人养孩子,那滋味一定不好受罢,难怪看着这般憔悴呢。 乾隆:…… 拉着郁宛掉头就走。 郁宛还没聊完呢,她自觉讲得挺荡气回肠的,而乾隆的形象也塑造得非常丰富完整,能容常人所不能容,这才叫真汉子呢,可比雍正爷自吹自擂“朕就是这样汉子”好多了。 乾隆拧了拧她鼻头,“你倒是过了把戏瘾,朕都被你编排成什么了?” 郁宛笑道:“不是很好么?我瞧方才那人对您佩服得五体投地呢。” 乾隆叹道:“谎话图一乐就够了,朕倒是想同你青梅竹马,可惜差了十多年。” 郁宛才不可惜,早十年皇帝后宫里头姹紫嫣红各有千秋,她进来也是个当壁花的,还是现在好,虽然不是最美的年华,但却是最巧的时机,否则她凭何脱颖而出? 郁宛笑道:“可惜老板没看清阿木尔长相,不然这故事就更精彩了。” 本该是员外郎的孩子却长得跟旧情人十分肖似,那时这段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就变了味,成为奸夫淫/妇欺骗地主老财了。 乾隆闲闲道:“焉知不是为了报复才如此。” 郁宛愣了愣,旋即神色复杂地对乾隆爷道:“万岁爷,您比我还重口味呀。” 如此就成了纯粹报社的情节了,曾经被遗忘的旧情人为了报复夺妻之恨的员外以及狠心抛弃自己的女子,不惜设下圈套哄那女子上钩,令其珠胎暗结,让员外白养不属于自己的孩子,并在诱惑私奔后让她有家不能回,进退维谷,这之后自是沦为俎上鱼肉任他揉搓——恐怕只有男频文里能出现这种剧情。 郁宛不得不感慨,论心狠,男人恐怕能比女人冷酷十倍。 第140章 饭票 淮安码头三闸指福兴闸、惠济闸和通济闸, 惠济闸又为其中最险要一处关隘,其飞流直下情状,比起赫赫有名的钱塘江潮亦不遑多让。 郁宛记得小时学那篇《观潮》, 当时就对钱塘江心驰神往,后来读沈兆沄那首惠济闸, 更为之震撼:声殷巨雷光喷雪, 一径划然苍崖裂。 何等瑰丽奇幻的景象。 兴之所至,不由得曼声念来。 乾隆不禁暗暗纳闷, 他也算博览群书, 这两句倒是从未听过, 难道是宛儿自己所作?可宛儿虽识字,于韵律上却平平, 莫非真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虽是受他熏陶, 不过刚提笔就能做得这样好, 比起自己也不遑多让了。乾隆如此想着。 他又哪晓得沈兆沄是嘉庆年间进士,此时当然名不见经传。 这一路行来郁宛也有点累了,但看堤坝边上人来人往,又不敢轻易撒手,生怕眼错不见阿木尔就淹没在人堆里。 乾隆道:“还是交给朕吧,朕比你高,看着也方便些。” 阿木尔早已醒得双眸炯炯,也被眼前的奇景吸引了注意。乾隆便趁势将她托起, 好让她坐到自个儿肩膀上, 虽然也会被身后埋怨挡了道, 可被乾隆淡淡地回过去一瞥后, 那人便知趣地住嘴——不得不说, 天子的气场还是很吓人的。 其实还没到涨潮的时辰,天边只薄薄地漫起一层水雾,如同云蒸霞蔚一般,随着潮水涨起,白雾也越来越重,及至形成一道水墙,轰轰然如万马奔腾,郁宛下意识地后退,胸口突突狂跳。 其实潮水根本溅不到身上,可总觉得近在眼前似的。 乾隆温声道:“若害怕,就躲在我身后。” 郁宛道:“我才不怕。” 不过当第二道潮水袭来的时候,她还是放弃嘴硬,把皇帝宽阔的肩背当成防护墙,其实余波的威势已经小得多了,不过听着江面上风号浪吼,再看着暴涨丈余来高的江水,仍难免让人心有余悸。 堤坝上也有和他们一样观潮的人,十分健谈,“二位是从外地来的?听声音像是北边腔调。” 乾隆笑道:“早听说惠济闸名噪一方,因此过来看看。” 那人道:“你是没见过海宁的江潮,比这个还汹涌剧烈。” 乾隆笑道:“你们倒是大饱眼福。” 那人嗐道:“好什么好,那些个文人骚客看着尽兴,受苦的还是咱这些小老百姓。” 本来钱塘江入海口有南大门、中小门和北大门三个门口,若海潮往北,则海宁一带首当其冲,往南则绍兴坐当其陷,唯有走中门才能免于灾祸。可从前年开始海潮越发往北,海宁一带潮信告急,他家就是海宁人,因着良田淹了几十亩,不得不拖家带口到淮阴来,可若海宁大堤被冲毁,到时候可就有家都不能回了,更何况穿衣吃饭都成问题。 郁宛插嘴:“不能早些修建防御工事么?” 那人嗤道:“您说得轻巧,银钱从何处来?” 他家当初说好补偿耕地的银子都还没发放呢。 乾隆咦道:“莫非不曾上达天听?” 他约略记得年年都有赈灾银子拨下,南边的洪涝正如北边的旱灾,几乎成了约定俗成的旧例,每逢那几个月国库里都会匀出一份银子,特为赈济灾情所用。 那人叹道:“银子虽多,究竟谁才能见着?上头大人们层层盘剥,到得咱们手里,恐怕只有指头缝里漏下的一点,不倒扣都算不错了。” 指望上头怕是早该饿死。还有年年水灾引起的疫病,说是施粥施药,能分得的只有一点稀薄汤水,得了病的更是只好等死,他最小的一个女儿正是在去年水灾中过世的,也没钱安葬,只能一卷麻席包裹,草草掩埋了了事。 乾隆默然。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诗虽然耳熟能详,可当真正亲眼所见的时候,难免还是感到悲凉。 从堤坝上下来,乾隆罕见地没说几句话。 郁宛道:“您觉得很不可思议罢?但这种事臣妾也见了不少。” 乾隆失笑:“你又没跟那些人打交道,何必充什么内行。” 郁宛道:“怎么没有,您以为这种事宫里很少么?您到市面上去看看,外头的鸡蛋一两文就能买到,可到宫里一辗转往往就得四五钱,足足翻了几十上百倍,这多出的银子到哪儿去了?还不是那些买办跟管事太监手里。” 乾隆收敛嬉容,“听你的意思,你仿佛吃过买办苦头?” 郁宛道:“幸而臣妾是个得宠的,那些不得宠的常在答应,想吃碗蛋羹涂个胭脂都得看买办脸色,她们又能找谁诉苦去?” 她自己因为圣眷隆重的缘故,倒是没人敢轻易拿捏她,小钮祜禄氏却尝过这方面的苦头,否则也不会当初慎官女子送盒胭脂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还差点着了人家的道。 “自然,宫里的嫔妃再怎么委屈,也能领份俸禄度日,外头的灾民可就只能老实等死了,谁叫他们生来低人一等,可不得认命么?”郁宛叹息。 乾隆没想到能从她口中听到这番见解,倒是刮目相看,可随之而来却是更深的沉默——是否他在这个位置上坐得太久了,早已忘却何为民生疾苦,究竟要如何做才是圆满的解决之道呢?若先帝在世又当如何? 以民为本,到底不能只是一句空话。 郁宛抛砖引玉之后便不再多说,本来她自己的聪明也有限,一想到这些就脑壳痛,唯一记得先帝爷那句“吏治不清,民何由安”,可整顿吏治向来是个旷日持久的问题,哪怕先帝爷那样励精图治,也难免还是留下些缺憾。 况且时代的巨轮总是滚滚向前,一个朝代不可能永远昌盛,总得走向衰亡,郁宛既无挽狂澜于既倒之力,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偶尔当朵解语花,点醒一分是一分罢。 瞅着时候不早了,郁宛道:“万岁爷,咱们现在是回船上去,还是就在外头用膳?” 乾隆便知道她馋劲犯了,难得来江南,怎能不尝点特色美食? 乾隆因让李玉去打听打听,看哪儿有不错的饭馆酒家,好将就着对付一顿。 好不容易选定了地方,五阿哥却带人追过来了,年轻的脸庞满是汗水,“皇阿玛原来在此地,让儿臣好找。” 原是又有几名本地的官员前来面圣,他不敢擅专,总得请示皇帝旨意。 乾隆便叹道:“瞧瞧,总是不能消停。” 郁宛莞尔,“能者多劳,万岁爷这一辈子怕是都清净不了。” 惯例吹捧得乾隆心花怒放,郁宛便欣欣然让小桂子将餐点打包,来都来了,总不能无功而返,怎么也得尝尝新鲜。 那酒楼老板后知后觉得知御驾造访,喜得忙要出来相迎,哪知等他下楼皇帝一行已经离开,于是捶胸顿足、百般叹惋——多好的一个出名机会,就这么白白错过了。 乾隆爷倒是慷慨,对郁宛道:“回头你若吃着好,朕让李玉送块匾额给他,就名‘天下第一楼’。” 郁宛笑道:“那若吃着不好呢?” 乾隆道:“也是第一,不过是倒数第一。” 郁宛忍俊不禁。 五阿哥也陪着笑,他跟皇帝轮廓相似,却更清癯俊美。不过郁宛现在看他已没有当初对小男神那般悸动心情了,尤其在他接连纳了几个侧福晋跟侍妾之后——虽说这是古代男人的基操,可郁宛还是为自己童年磕过的神仙爱情而心塞。 幸好五阿哥作为兄长还是没话说的,这一路多亏他帮忙拉扯永璇跟永瑆,否则郁宛带三个孩子恐怕早就发疯了。这又让她稍稍捡回了一点印象分。 五阿哥就觉得这位豫妃娘娘对自己的态度十分莫名其妙,时而亲切备至,时而又冷淡非凡,自己曾经得罪过她么?应该是没有。 可能草原来的女子就跟草原的天气一样反复无常吧。 舒妃跟忻嫔在船上枯坐半日,都在为自个儿所掌握的那个秘密百爪挠心,好容易听得御驾归来,两人立刻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奔下船去。 正要告诉皇帝他心爱的嫔妃与人私奔的消息,忽一眼瞥见乾隆身侧立着的人影,忻嫔如同见鬼一般,“你怎么在这儿?” 郁宛被她跳脱的问法弄得大脑宕机了一刹,“否则本宫该在何处?” 舒妃倒是见好就收,悄悄扯了扯忻嫔衣袖,示意她稍安勿躁。 这事分明透着反常,那宫女分明说豫妃跟个青衣文士一起出去的,怎么回来却与万岁爷在一起? 再想不到乾隆会是乔装改扮微服私访。 乾隆也懒得理会叽叽喳喳两人,只拍了拍郁宛手背,“朕还有事料理,你自己好好用膳吧。” 郁宛屈身施礼,“恭送皇上。” 又朝对面笑道:“二位姐姐可要跟我一同用膳么?” 舒妃忻嫔自然是拒绝,这女子行事处处透着诡异,指不定还会在饭菜里下毒将她俩灭口,还是慎重些好。 郁宛本来也只假意客套一下,不肯就算了,转头让春泥去请庆妃来舱房。 庆妃也是美食家,自然义不容辞。两人摆上几案,斟点美酒,惬意地小酌起来。万幸阿木尔已经被哄去午睡了,若她在,郁宛是决计不肯沾酒的,生怕有样学样。 庆妃得知她跟皇帝相约去了惠济闸,方才恍然,“怪道那俩行迹如此可疑。” 看来是打算揪郁宛的错处呢——亏得她俩没早些声张,否则还不知道是谁倒霉。 郁宛先是诧异,继而狂笑:“私奔?怎么想得出来。” 她再怎么也不可能抛弃乾隆这张长期饭票呀,有情或许能饮水饱,可没钱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看来这俩倒是比她浪漫。 第141章 舒妃跟忻嫔后来才知道皇帝带上豫妃微服出巡, 心里自然是酸得不得了,虽然庆幸自个儿没闹开,免得遭来一顿责备;可皇帝只带郁宛出宫, 难免又叫人有些不平衡。 她一个妾室算哪根葱,就算皇后娘娘忙于应酬吧, 可还有太后在呢。 忻嫔便瞅准机会去太后跟前告了一状, “豫妃也太放肆了些,竟敢撺掇万岁爷乔装出宫, 幸而路上平安无事, 但凡出点岔子, 她可担待得起?就算您体谅她是蒙古来的,可在宫里过活就得守宫里规矩, 谁像她这般目中无人?”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10节 她不说自己是嫉妒,而是巧妙地打着关怀龙体的名义, 以为如此能让太后重视起来。 哪知老佛爷却微笑道:“豫妃倒不是无的放矢, 一早就跟哀家知会过了。” 忻嫔有些讪讪,“那也不能如此尊卑颠倒,太后娘娘您都没看过海潮呢,倒让她占了先……” 太后道:“左右也不是没机会,马上就到海宁了,那儿的潮水才叫热闹呢,区区一个惠济闸有什么看头。” 忻嫔无言,很怀疑豫妃给老佛爷灌了什么迷魂汤, 老佛爷这样帮她说话, 明明前几年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等忻嫔离开, 太后便望着身侧叹道:“瞧瞧, 都出宫了还不消停。” 贵嬷嬷拿美人捶帮她捶腿, 含笑道:“忻嫔娘娘话中的酸味儿,隔着十里地都闻得见。” “真有劲就去对皇帝使呀,总来跟哀家调三斡四有什么用?”太后可不想被当枪使,到她这把年纪,早就该踏踏实实享福,小辈间含酸拈醋才懒得理会。当初她是看不惯博尔济吉特,只因见不得她区区一个贵人狂得跟什么似的,可后来博尔济吉特本分了许多,又生了一个雪白可爱的公主,太后难免对其改观——跟容嫔比起来,博尔济吉特已经算听话的了,容嫔那才是眼睛长在头顶上,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至于跟皇帝出宫,那还不如躺在龙舟上睡觉,她这把老骨头哪禁得起折腾,皇帝毛病又多,脾气又大,也就豫妃受得住他,太后是没自信能把儿子管得服服帖帖的,看海潮就算了,那般激烈汹涌的景象,怕是得吓出病来,她宁可叫两个苏州女先儿过来说书呢。 虽说舒妃忻嫔这两人三五不时过来讨好,太后心里也受用,可次数多了也腻烦得很,颠来倒去也不会变点新花样,这点上豫妃就聪明多了,腹内总有无限的新鲜妙谈,虽然也有疏忽大意的时候,可再看看公主那张俊俏乖巧的脸孔,谁能忍心责怪她呢? 贵嬷嬷笑道:“豫妃娘娘送的礼也讨巧,这美□□不知从哪弄的,又踏实又软和,奴婢用着都爱不释手呢。” 一般的美人捶要么是木头制的要么用皮革包着絮棉,前者容易力道太重后者又轻飘飘的使不上劲,偏太后坐船以来总觉得腰酸背痛,豫妃适时的送来这项宝贝,着实解了燃眉之急。 “所以说马屁也得拍到人心坎上,不然就是白费功夫。”太后现在是看淡了,随她们如何闹去吧,皇帝爱宠谁就宠谁,她是管不了的——只要不是那个心怀异志的容嫔,是谁都好。 乾隆知道郁宛给皇额娘送礼,不甘心也想讨要一件,郁宛十分慷慨,很快便弄了个一模一样的送去。 其实哪有什么关窍,不过是软木头外裹了一层富有弹性的薄竹片,再包上皮子,如此敲打起来才又省力又舒服——真真是惠而不费的东西。 乾隆失笑,“朕还以为多贵重的礼物,皇额娘看得跟宝贝似的。” 郁宛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嘛。” 皇太后又不缺银子,她送再名贵的珍珠宝石又有何意义呢?还不如这种日常之物,至少太后比刚来的那几天精神好了许多不是? 而且她的钱是要留着给阿木尔攒嫁妆的,好钢得用在刀刃上。 乾隆乜斜着她,“你以为朕会不出银子?” 郁宛道:“您是她阿玛,出大头是应该的,可臣妾身为额娘,总得给她点压箱底的东西防身吧。” 万一阿木尔真个遇人不淑,好歹不至于过得太艰难,通常而言再无耻的夫家也不会去动用媳妇陪嫁——这可是得代代传下去的。 乾隆道:“朕还没死呢,谁敢欺负朕的女儿,莫非不想活了?” 郁宛忙去捂他的嘴,“万岁爷,这种话可不能瞎说,忒不吉利。” “是你逼得朕发脾气。”乾隆眉立,最后迫使郁宛改口,信任他会找个靠得住的女婿,这才作罢。 不过郁宛并未放弃攒嫁妆的打算,正如仓鼠囤积过冬的粮食,居安思危,多留一手准备总是不错,万一皇帝哪天龙驭宾天了呢?当然她还是祈盼他能跟历史线那样活得长长久久的,乾隆能从国库赚钱,她就只能从乾隆身上赚钱了。 三月,渡船抵达海宁,海宁又称潮城,顾名思义因磅礴瑰丽的江潮而闻名。郁宛之前在惠济闸已经看过,这回便没抱多么大的期望,不过仪驾前去阅视海塘时,郁宛还是凑了回热闹。 她以为自己该有心理准备了,不过当浪涛迭起的时候,郁宛听得那震耳欲聋的潮声,觉得鼓膜轰隆作响,下意识把阿木尔的头捂在怀里。阿木尔很不满地踢着短胳膊短腿,她可一点都不害怕呢。 庆妃见她脸色微微发白,笑道:“我原以为你是个有见识的,怎么胆子细成这样?” 郁宛辩道:“这里人太多,气味又杂,我有点头晕。” 其实御驾过来前李玉已预先叫人清场,虽然也有观潮的民众,可都很识趣地避开丈许距离,要说气味驳杂,也只有嫔妃们身上的香粉味。 庆妃笑道:“那你靠着我吧,仔细摔倒。” 郁宛真个往她怀里站了站,虽然以她的个子不能说是小鸟依人,更像是大鹏展翅——都怪庆妃太瘦,才不是她发福的缘故。 庆妃倒是很体贴地帮她紧了紧肩上披风,“你这孩子,真是愈发爱撒娇了。” 乾隆回头瞧见两人亲密动作,眼中自然而然地掠过一丝古怪之意。 郁宛就知道他又想岔了,还说她是小醋包,她看这位才是大醋坛子,都快成老坛酸菜面了。 乾隆爷诗兴大发,当众做了一首《阅海塘》,起承转合间却巧妙地将郁宛不久前背的两句给融了进去,众人自是交口称赞,万岁爷的诗才又进益了,可喜可贺。 郁宛心想还好沈兆沄尚未出生,若知道有个皇帝把他呕心沥血的诗文剽窃了去,怕是气得连官都做不成了。 魏佳氏看着眼前一叠夹着一叠的浪涛,呼吸不免有些急促,她想到孝贤皇后溺水时的景象,已经气若游丝,到底是谁要下这种毒手,连一个病得憔悴支离的女人都不肯放过?就那样等不及吗? 再看那拉氏巍然不动的模样,魏佳氏更觉胸口窒闷。 还是庆妃最先发觉她异状,“贵妃姐姐,你身子不舒服?” “我没事。”魏佳氏勉强道,冷汗却涔涔而下。 郁宛道:“娘娘还是回船上歇息罢,不知是颠簸太过还是中了暑气。” 虽说南边向来热得早,可现在也才三月而已,魏佳氏又不是第一次来了。 那拉氏亦道:“瞧你脸色这样难看,该叫随行太医来瞧瞧。” 乾隆想着魏佳氏先是服侍孝贤,后来又服侍他,多年辛苦也是不易,遂让陈进忠好生送贵妃回船,再叫个得力的太医过来诊治,若实在支持不住,只好先送回宫去。 他却不肯让此事打搅观潮的雅兴,依旧兴致勃勃留在堤坝上,大概男人的浪漫就在于此,愈是奇诡凶险,便愈对他们的胃口。 郁宛也是无言,还好皇太后没跟来,看见儿子这幅模样,怕得气得心肌梗塞了。 晌午潮水退去,乾隆一行才兴尽而返,而为魏佳氏诊脉的太医亦带来喜讯,贵妃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看样子应是出宫之前就已怀上。 乾隆自是喜不自胜,忙着去看贵妃,又吩咐赏赐贵妃身边宫人。这一年里头他召幸魏佳氏的次数并不算多,偏魏佳氏总能及时抓住机缘,大概真是命里多子。 那拉氏对郁宛道:“你也莫灰心,她有她的福气,你也有你的,本宫相信你定能为陛下添位皇子的。” 郁宛不甚在意,她也不觉得有必要再生个,生孩子对女人的损害总是巨大的,养孩子就更吃力,她不知令贵妃是否真是传说中的易孕体质,不过她也懒得羡慕——魏佳氏的福气或许在后头,可是没命去享又有什么用呢? 她只要健健康康活着,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这就是她的福。 第142章 因着贵妃诊出喜脉, 乾隆本要立刻遣人送她回宫,但魏佳氏坚持同行,已经到海宁了, 左右不久御驾就会返程,何必做两趟费事? 乾隆想着分出去人手不足, 那江面上更不放心, 只得罢了,只让贵妃莫要强撑, 但凡有何不适, 及时到御前禀报。 太后则是对贵妃这胎分外看重, 打从十五阿哥出世,宫里也两年没孩子降生, 豫妃生了个公主倒也罢了,她最怕容嫔生下孩子——皇帝如此宠爱容嫔, 可那孩子血脉里流淌的保不齐是对大清王朝的仇恨, 太后着实提心吊胆。 还好是贵妃,十五阿哥那样早慧,这胎若是个皇子,和他哥哥一般就再好不过。 太后遂打起十二分精神,动不动就将贵妃叫到身边慰问,魏佳氏也乖觉,左右她现在不宜伴驾,便对太后百般示好, 即便皇后真想对她不利, 看在太后面上, 也不敢轻举妄动。 舒妃忻嫔这两个从开船起就陪伴太后的难免气得牙根痒痒, 世上就有这样不公平的事, 她俩费尽唇舌也没能换来太后一句关怀,贵妃借着个肚子倒一步登天了,皇天保佑,让她在船上流掉才好呢。 郁宛发现这两个活宝还挺目标明确的,她俩简直平等的憎恨每一个有宠的女人。 郁宛自不会掺和她俩胡闹,反正她的主要工作是讨好皇帝,哄婆婆只是顺带的,有人代劳那也无妨。 因落脚的行宫就在江宁织造府,于是在皇太后倡议下,乾隆还特意带众嫔妃去看了织造机房。 郁宛以前没见过纺车,觉得分外新奇,这种成批生产的又跟电视剧里不同,远远望去就像一个硕大的滚轮,恐怕得几人一起用劲才能驱使得动,饶是她自诩体力神勇,也未必能顺利地织出一匹布来。 太后感慨道:“你们怕是听都没听过这玩意罢?现在的大家小姐哪还有纺绩缫丝,能绣两朵花就算不错了,殊不知没有这积聚心血的布料,漂亮的刺绣又从何处来?终究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郁宛心说钮祜禄太后不愧是最典型的老人,干什么都得忆苦思甜一番,不过口气倒是亲切——显然重点不在于她们会不会纺布,而是追思自己曾经吃过的苦。 忻嫔道:“臣妾们自是不及太后能干,亏得娘娘今日带我们长些见识。” 这话本是夸赞,但听起来莫名有些阴阳怪气,像是炫耀出身似的——总督府的千金自然用不着纺绩,怕是月月都有成捆的绸缎往府里送呢。 舒妃敏感地察知太后有些不愉,忙陪笑道:“臣妾记得先皇后是会纺绩的,以前亲蚕礼上还教过咱们如何将煮过的蚕丝制成衣料。” 太后叹道:“孝贤皇后自是没得说的。” 哪怕向来挑剔的皇帝也寻不出错处,也难怪富察氏薨逝十余年,皇帝依然怀念着她。而那拉氏……凭心而言,太后也得承认她比不上富察氏,富察肯为了皇帝学习养蚕缫丝,认真做好一个皇后的表率,而那拉氏虽然也注重皇后名分,却更在意与之对应的规矩与法度,因此大半气力都用来整治宫事,与皇帝反而渐行渐远。 究竟哪种才是错?太后也说不上来,她只知道当皇后就不是个容易活,康熙帝的三任皇后没一个得以善终,先帝的孝敬宪皇后儿子早丧,半生郁郁寡欢,富察氏虽然夫妻恩爱,却依旧不得圆满,这所谓母仪天下的尊位,到底是福分,还是咒诅? 倒是她自个儿虽然没当成皇后,却享乐至今,真真是阴差阳错罢。 魏佳氏轻轻抚摸褪了色的织机,眼中亦有些追思,“孝贤娘娘可惜生前没赶上南巡,只东巡的时候去了趟德州,偏那次出了意外……” 提到此处,太后颇有些不自在,“都过去的事了,还说她作甚,让先皇后好好安息罢,你们也别在皇帝跟前提起,难得出来一趟,别又惹他不快。” 魏佳氏躬身称是,心头疑云丛生,若富察皇后真是意外溺水,何必如此讳莫如深。瞧太后的样子,分明另有隐情。究竟是何缘故,这两人会提都不愿提起,甚至皇帝也毫无追究之意。 许是因先皇后触动情肠,太后回船后便有些意兴阑珊,晚膳也无甚胃口,只叫人送了些鲜鱼羹过去。 乾隆得知机房内经过,倒也没多说什么,只对魏佳氏有些淡淡,本来说好晚上陪她用膳也给推脱掉了。 庆妃不免着急起来,对魏佳氏道:“你怎么惹皇上不高兴了?” “谁知道,”魏佳氏平静道,“许是万岁爷不喜我提起先皇后罢。” 他自个儿终日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缅怀富察姐姐,可旁人说上一句却又要生气,可见竟是叶公好龙而已。 庆妃也无法了,她对昔年之时懵然不知,可见魏佳氏一而再再而三借机试探,唯恐她引火烧身,“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小十五想想,他的前程可在万岁爷手里呢。” 纯贵妃有两位阿哥尚且落到被厌弃的地步,她实在不愿魏佳氏重蹈覆辙。 魏佳氏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左右她现怀着身孕,皇帝不会太冷落她,便是太后也不会亏待。那句话是冒险了些,但好歹令她确定其中有异,假以时日,她会查出真相的。 乾隆勘察完海塘情况,决定命人疏通加固河堤,酬劳么,则是以工代赈。亏得那趟微服私访,他才知朝廷发下的赈灾钱粮竟有这么多门道,既然官家不能落实,倒不如化无偿为有偿,受灾的参与劳作,以此获取对应的报酬,也避免有人偷奸耍滑冒充身份。 不能算是完美的解决方案,但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乾隆能做到的也只有如此,至于整顿吏治,天下清明,那是个旷日持久的工程,非一朝一夕之力。 郁宛笑道:“万岁爷如今也算是先天下之忧而忧了。” 乾隆叹道:“朕今日才知自己是井底之蛙,不见日月,可见光会纸上谈兵是无用的。” 郁宛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您能认识到自个儿浅薄就很不错啦。” 乾隆瞪眼,“谁说朕浅薄?朕只是不够体察民生民计。” 郁宛笑道:“是是是,您最厉害了,我再夸您十句成不?” 乾隆哼声,“倒也不必。” 不过许是受了郁宛这话的刺激,乾隆爷终究变得勤勉了些,四月又往高家堰阅视,交代了一番堤坝修筑工程,之后就该返程了。 皇太后打算走水路,更方便快捷,乾隆则决定走陆路,他还得顺便往徐州祭拜孟庙与孔庙,那可是读书人的圣地。 太后就没这般虔心,孔圣人还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反正她对这位圣人的印象是不怎么好,宁可早早回去省事,舒妃跟忻嫔也乐意跟着太后,左右这一路上皇帝都将她俩当隐形人,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留船上哄太后高兴。 魏佳氏也跟太后同行,怕陆路颠簸,头几个月胎气不稳,须得格外当心,庆妃当然得护送她。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11节 那拉氏本来还有点犹豫要不要伴驾,她怕永璂的功课耽误太多,回头太傅该怪罪,乾隆便对她道:“皇后也回去罢,还有永璇永瑆也带上,再迟婉嫔就该担心了。” 那拉氏俯身施礼,“臣妾遵旨。” 郁宛没想到自个儿忽然成了孤家寡人,大伙儿都忘了她吗?正要向皇帝请辞,哪知乾隆却睨着她道:“你就不必了,该跟朕一起去听听圣人教诲,驱驱你那身歪风邪气。” 郁宛很是不满,她怎么歪风邪气了,她可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五好学生,哪怕孔孟见了她也要甘拜下风的。 乾隆失笑,“知道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 郁宛本来想说漂亮,可转念一想,宫里现有个容嫔,这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只能试探道:“诚实?” 乾隆:…… 他才发现宛儿不是玩笑,她是真觉得自个儿优秀到鬼斧神工的地步,看来除了幽默,她还有第二个优点——堪比城墙还厚的自信。 郁宛是没法子了,皇命难违,少不得陪万岁爷多受几天罪,只得叫人给永璇永瑆送幅口信,嘱咐他俩好好听庆妃娘娘的话,虽然庆妃满身心扑在贵妃肚子上,未必有余力兼顾,但好在有太后跟皇后在,想来是无碍的。 也幸亏沿途还有个帅比五阿哥,否则真是要无聊死了。 郁宛趁机问永琪他那个宠爱的格格胡氏长什么模样,是不是大大的眼睛,明艳微方的脸庞,还有个又高又挺的鼻子? 五阿哥老实回答,他那个侍妾就是照着古代仕女图长的,脸盘是有点宽,可是一点不方,反而圆润有致,眼睛也不算特别的大,细细长长,微眯起的时候有种特别的媚态;鼻子算美中不足,塌是塌了点,可是温柔敦厚,极具书卷气,她也确实读了不少的书;福晋西林觉罗氏倒很像豫妃娘娘形容的那种长相。 郁宛质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宠爱福晋?” 五阿哥不是应该喜欢小燕子般的女人吗?怎么找了个完全相反的?听起来连性格都截然不同,这胡格格完全是个面团嘛,还是男人就喜欢千依百顺毫无脾气的? 郁宛莫名有点失望。 永琪:…… 豫娘娘对他的家庭生活也太关心了点,莫非是愉妃额娘拜托她的?这么一想立刻紧张起来,他方才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第143章 不老 待要求豫娘娘帮他为额娘说两句好话, 那厢乾隆却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你们在作甚?” 郁宛就知道老坛酸菜的臭毛病又犯了,敢情是连亲儿子都要疑心?倒也难怪, 五阿哥风华正茂,她若是年轻个十来岁, 保不齐也会挑这样的, 可惜岁月不饶人呢! 郁宛便冲着皇帝笑道:“臣妾问五阿哥这附近有何名胜古迹,想去瞧瞧新鲜。” 乾隆不悦, “有朕在, 不会让你无趣的。” 他就是那识途老马, 跟着他还怕迷路? 郁宛盈盈一笑,“那臣妾就放心了。” 乾隆又招手命她过去, 因太后及众嫔御离开带走了大批辎重,回程得以轻装简行, 虽然可供使用的车驾少了点, 但乾隆爷可以放心破例,不必担心太后与那拉氏说教。 这会子便干脆让郁宛跟他坐一辆马车,至于五阿哥骑马随从便好。 郁宛也没推辞,皇帝的东西当然是最好的,她正好跟着蹭点油水,若是让李玉另外为她找辆马车,哪会有这样柔软的铺盖?这样丰富的吃食?连褥子都是熊皮做的。 郁宛又让阿木尔坐到她俩中间去,免得不慎摔倒, 哪知皇帝却仿佛如临大敌, 神色不自然地往旁边躲了躲。 阿木尔疑惑地望着阿玛。 郁宛也埋怨, “万岁爷, 您不是最喜欢小格格么?” 殊不知乾隆还惦记着女儿在他衣襟上撒的那泡尿呢, 阿木尔可爱归可爱,可为了保全自己仅有的几身衣裳,还是离远些好。 距离产生美,他也不想破坏跟阿木尔间的父女情分。 郁宛默默吐槽,乾隆爷原来是这样的龟毛性子,难怪很少见嫔妃借公主邀宠——多的是弄巧成拙。 还好只是小便,若在他身上拉泡大的,只怕他该对阿木尔有心理阴影了。 乾隆:……那不然呢? 他是皇帝呀,皇帝有点小脾气是应该的,他自觉对阿木尔已经很宽容了,换成旁人,只怕坐都不许坐到身边来。 郁宛一面给女儿喂虾仁蒸蛋,阿木尔就爱吃这样软滑鲜甜的东西,跟果冻似的吸得滋滋有劲儿,一面就问皇帝待会儿的计划。 乾隆就说要带她去看看不老河,显然是筹至烂熟的。 这个名字倒有趣儿,郁宛好奇道:“是喝了河水能不老吗?” 乾隆笑道:“倒也不是,这河原名潘家河,因流经不老庄,入运河口称不老河口,顾名思义不老河。这河又名不牢河,因每逢洪涝时节泛滥成灾,以此得名。” 今年尚未到汛期,河水清澈怡人,还是有美景可赏的。 旁听的李玉凑趣道:“那不老庄倒是有口神奇的老井,喝了井水的人可以长命百岁,庄子里的人口仅百余户,却人人精神矍铄,筋骨强健,七八十岁的老汉须眉都还是黑的,可见传言有几分可信。” 难怪皇帝如此在意,能青春永驻的神水谁不想要啊,郁宛心念一动,见皇帝脸上神情微妙,忙陪笑道:“当然万岁爷喝不喝都没什么,瞧您这幅模样,潇洒俊美,秀逸天成,跟五阿哥站在一起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兄弟呢!” 乾隆嗔她没大没小,什么话都敢胡说,不过眼角眉梢却含着笑意,可见很是受用。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马屁不在多,管用就行。郁宛深刻领悟了这句哲理。 不过一日夜的工夫,仪驾已然来到徐州,乾隆第一件事当然是寻找不老庄,郁宛也兴致勃勃跟去。 地方并不难寻,不过传言还是有些夸张,给他们指路的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头发是没怎么白,可是步履蹒跚,明显还是有些老态,再加上选择性的耳聋——李玉问了好几遍他都装没听见,给了点银子后立刻就变得耳聪目明了。 郁宛看皇帝脸上有些失望,笑着安抚道:“泉水未必神效,可总归能强身健体,您看他头发乌黑油亮,面颊也没多少皱纹,可比同龄人实在已强出太多了。” 乾隆叹道:“朕可不愿让你瞧见朕垂垂老矣的模样。” 尤其这人嘴太坏,指不定该怎么嘲笑。 郁宛道:“臣妾也不是妖精啊,女人的青春更是短暂,指不定到时候您先嫌弃我呢。” 乾隆莞尔,“那倒不至于,大不了将你远远地迁至别宫就是,眼不见心不烦。” 郁宛咬牙,“您可比我还坏呢,真到了那时候,我干脆一索子吊死,好叫您这辈子念念不忘。” 乾隆忽然想起孝贤离世时的光景,她也就比此时的宛儿大上几岁,神色微微黯淡,“这种话还是别轻易说了,容易损阴骘。” 郁宛也自悔失言,宫里是最忌讳说死的,赶紧岔开话题,“快去看看那口奇井吧。” 等到地方,老翁指给他们,只见外表普普通通,砖石砌成的井身上有些滑溜溜的青苔,里头黑咕隆咚不知是什么。 遂命人亲自汲了一桶上来,郁宛用木瓢舀起嗅了嗅,觉得有股淡淡的硫磺味,试着抿了抿,也并不甘甜。 不免对传言的真实性产生怀疑。 老翁神色极为愤慨,显然见不得外人诋毁他们村子里的珍宝,他操着一口浓重土音,情绪激动手舞足蹈,郁宛什么也听不明白。 还是李玉仗着聪明劲生涩地翻译过来,原来这个水不是用来喝的,是用来沐浴净身和洗头用的,再配上他们村子里产的神药,效果可谓立竿见影。 李玉好言劝说,那人方珍重地从家中取来一小块,郁宛见是个灰扑扑的东西,似山药又似人参,一时间也分辩不出,便要拿过来闻闻气味。 那人却牢牢护在怀里,生怕被抢去似的。 李玉只好花钱买下——这么一小点东西,足足费了五两银子,他都觉得自己是大冤种。 郁宛剥开皮来尝了尝,恍然道:“这个是何首乌,难怪呢。” 何首乌本就有乌发之效,内服外用皆可,至于那硫磺泉,也可杀虫除菌,防治皮肤病。古人卫生条件不大好,多的是长虱子生疥廯的,这么一整套保养工夫下来,可不就比同龄人年轻多了?可对于皇帝这种富贵乡里长大的人而言,不过是画蛇添足。 乾隆至此意兴阑珊。 郁宛笑道:“不过万岁爷,这首乌的品质倒真不错,臣妾想带些根茎回去栽种,看能不能养活,也算不虚此行了。” 乾隆颔首,示意她随意即可。 郁宛便向那老翁要多买几株,哪知这人见猎心喜,以为外地人容易上当,硬生生将价钱抬高两倍。 乾隆不甚在意,正要命李玉付账,郁宛却制止了他,叹道:“罢了,这么贵的东西,买回去也是白糟蹋,本来不过拿它当点缀,到别处看看有无好的罢。” 老翁顿时急了,这回用不着郁宛软磨硬泡,自动就把原价降了下来,还附送她一个首乌宝宝——根叶俱全,但比那个大的小一号,猛一看倒有几分可爱。 郁宛欣然收下。 乾隆奇道:“还以为只有皇额娘喜欢砍价,你倒是颇得她老人家真传。” 郁宛轩了轩眉毛,“臣妾这叫持家有道,谁都像您一样银子流水似地往外撒,那家业早就败光了。” 乾隆拧了拧她的脸,“朕的好宛儿,你以后可得发大财呀。” 郁宛得意地扬起下巴,“借您吉言。” 她生来是个俗人,也喜欢这些俗物,谁要是视金钱如粪土,她才觉得那人是傻瓜——富婆的快乐,这些自命清高之人是永远不会懂的。 许是秉着来都来了的原则,乾隆之后又带她去看了不老河,河水不似郁宛想象中清澈,有些泥沙淤积,不过里头捕捞起的鲜鱼却很肥美,肉多刺少,难怪常言道水至清则无鱼,这种地方才是鱼儿们最爱的场所呢。 乾隆又即兴创作了一首荆山桥歌,里头“水过沙停半淤淀,微山遂壅趋壑方”两句正是形容不老河的,郁宛听罢倒也不能说不好,只是相当平实,可见乾隆爷不去刻意恶搞的时候这便是他的真实功力,若留下的都是那种诗,后人也不会过分诽谤,可偏偏乾隆爷总想别出心裁,难怪脱颖而出的都是些“一片两片三四片”呢。 第144章 探亲 御驾继续往北, 行至济宁,乾隆又陆续带郁宛拜谒了孟子庙、孔子庙与孔林。 郁宛对这种圣人故地且学术氛围浓厚的地方向来怀抱崇敬的心情,可当乾隆欣欣然对她讲述圣人族裔的传承与兴旺时, 郁宛却不禁想起那个流传颇广的说法——孔家自诩世系严谨,可后世通过分子生物学手段, 发现相当一部分孔姓家族的基因序列与蒙古人重合, 比例还不低,有说是后来通婚的结果, 也有说是元朝兴旺时, 当时的衍圣公拒绝接受忽必烈册封, 忽必烈便故意册封一蒙古人改姓孔,以此报复, 后世也稀里糊涂延续了下来。 郁宛对乾隆道:“万岁爷,说不定我也是孔家族裔呢。” 乾隆睨着她, “朕还是真龙天子呢, 谁比谁高贵?” 郁宛:…… 这也要比,真小心眼。 不过她对网络新闻一向是五分相信五分怀疑,虽然骨子里有点想沾光,倒也不至于硬蹭孔圣人的热度。 郁宛缩了缩颈子,“万岁爷,咱们快回去吧,这地方怪阴森的。” 孔林名头再怎么好听,但归根结底是片家族墓地, 一想到足底下不知有多少亡魂, 郁宛便觉头皮发麻——尤其她方才心里还对衍圣公一通编排, 但愿孔家的老祖宗别责怪她口无遮拦就好。 乾隆则是很虔诚地上了三炷香, 之后才带郁宛出去, 又嘲笑她胆小,“先前秋狝的时候还天不怕地不怕,怎么碰见怪力乱神就跟失了魂似的?” 郁宛嘴硬道:“一个是看得见摸得着,一个是无知无觉,那能一样吗?” 还得怪万岁爷阳气不够重,原以为站他旁边能发光发热呢,怎料冷风还是嗖嗖往脖子里灌。 乾隆无言。 因着不必着急赶路,这回微服出巡倒是能好好在外用膳了,不过进店的时候发生了点小插曲,有个二流子模样的人不住拿眼睃她,显是看中这妇人美貌,她身旁那个外强中干的老家伙也不知是从哪儿傍来的,多半不是什么正经人。 下意识就想上前撩拨。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12节 乾隆暗暗着恼,当时没有发作,可过后却让王进保率领众侍卫将那人打了一顿,又扭送到直隶衙门去。 那人本来还想喊冤,可当知府看见他后腰上盖着的朱印,当即大惊失色,赶紧让将这奸贼扣押起来,重重发落,自个儿且带着县吏追出去,然则河水茫茫,哪里还能见得皇帝踪影? 只能捶胸顿足,懊悔不迭!若早知御驾会打此处经过,怎么也得留万岁多住几天才是。 郁宛看着越来越近的紫禁城,对皇帝笑道:“臣妾只见过那市场上的生猪盖个章子的,原来人身上还能这么用。” 万岁爷这盖章的兴趣真是不一般。 乾隆眉眼有些嫌恶,“你瞧他做的事,本来也和畜生无异。” 若不是怕闹大,真恨不得剜了那人眼珠子。 郁宛笑道:“别生气了,为这种小人怄坏身子可不值当。” 虽说非礼勿视,她也不觉得被人看两眼就少块肉,不过皇帝的气量倒真是非凡——没准那不老村的泉水真有点作用,她瞧着皇帝像是越来越年轻气盛了。 郁宛不禁起了点坏心,表面正襟危坐,手指却悄悄从熊皮褥子下伸过去,想探探小乾隆的反应。 皇帝及时握住,带了点警告道:“作甚?这是在马车上。” 眼前人美目流盼,“先前还是在孔庙附近呢,皇上不也忘了圣人教诲么?” 趁阿木尔熟睡,郁宛干脆绵绵地靠过去,“圣人还说食色性也,您又不听了?” 乾隆失笑,“那是孟子的话。” 郁宛可不管什么孔子孟子的,反正她看不得有人在她面前假正经——分明是头闷骚的老狐狸,偏还装得跟柳下惠似的,今日她非得撕下这张假面具。 郁宛吐气如兰,“万岁爷您帮我看看头发,用首乌水洗过,是否更光亮滑顺了?” 顺势倒到他怀中去。 乾隆但觉呼吸急促,“你梳着髻,朕怎么看?” 郁宛很自然地除下簪珥,然后又不小心带下一肩衣角,做到这个份上,接下来就水到渠成了。 眼看马车快到宫门,李玉面无表情吩咐道:“再多走一圈罢。” 王进保心悦诚服,师傅不愧是师傅,这种察言观色的本事,他一辈子都未必能学会。 * 此番南巡尚算圆满,除了舒妃忻嫔两个去了也是白去,囫囵吞枣般没什么滋味儿,其他人还是颇有进益的。 郁宛尤其满足,这趟下江南对她而言不虚此行,该见的差不多都见了个遍,虽然因着时间缘故大半都是走马观花,可也给她的人生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值得老年拿来怀念。 郁宛又让新燕春泥将带来的土仪分送各宫,尤其颖妃、婉嫔、容嫔兰贵人这几处,旁的倒还大同小异,徐州和济宁的特产却只有她能买着,郁宛自然得尽到地主之谊。 光酒水就有好几种,沛公酒顾名思义,因汉高祖刘邦而得——是不是刘邦酿的另说,不过以老流氓这样挑剔的脾气,他能看得上的酒当然是好酒;窑湾绿豆烧则是乾隆爷的赐名,原名老瓦罐绿酒,因汤色晶莹,如绿豆茶一般,乾隆爷一见就喜欢上了。名字好不好且不论,反正经过他老人家发掘,这酒是出了名,往后销量也不愁——至少在本朝如此。 吃食更是品种繁多不胜枚举,济宁的玉堂酱菜,金乡的大蒜和小米,长沟的葡萄,泗水的西瓜,曲阜的煎饼,梁山的黑猪肉,贾汪豆腐卷,沛县冷面,姜家辫子辣汤等等,不一而足。 郁宛让将小米和煎饼多往慈宁宫送些,太后早膳喜欢吃粥,配饼子正好;庆妃爱吃水果,那葡萄和西瓜自然少不了她的份;下剩的再匀一匀就好了,郁宛还特意交代,那黑猪肉别拿到容嫔跟前,不知穆-斯林的教义是否保护每一种猪,但还是别往虎头捋须的好,多的就给永璇永瑆两位阿哥吧。 婉嫔为了答谢她对永璇永瑆的照料,也送了好几件亲手缝制的小衣裳,当然是给阿木尔的,眼看着要入夏了,小姑娘更得勤换洗,可不能跟男孩子一般邋里邋遢摸爬滚打的。 郁宛谢过婉嫔好意,又问她宫里可曾发生何事,婉嫔就说慎嫔曾找过兰贵人麻烦,埋怨小钮祜禄氏在御花园见面没及时向她行礼,甚至闹到愉妃跟前,还好愉妃是个通情达理的,和稀泥一番便作罢了,之后小钮祜禄氏见了慎嫔便绕道走,宁可远远地避开。 郁宛笑道:“如此也好,省得惹是生非。” 这回没跟去南巡,她瞧着拜尔葛斯氏的怨气该更深了,但也怪不得旁人,谁叫她自己将把柄往忻嫔手上送的?要怨,也该怨抢她机会的忻嫔去。 春泥道:“她若如此明理倒好了,就只怕她既恨忻嫔,又恨娘娘您,那就不知该怎么办好。” 郁宛道:“横竖全天下人都对不起她就是了,她就不会吾日三省吾身,从自己身上找找毛病?” 春泥笑道:“您也说她是个糊涂人,她要是有这份聪明劲,还用得着去年才晋位呢?” 几人说笑了一回,春泥拿着娘娘赏下的黑猪肉,待要去跟新燕商量看是煎着吃好还是炖汤好,听说这玩意难看虽难看,却香得很呢。 哪知新燕正在灯下检视家信,神色忧悒。 春泥恍然,“马上又是初二探亲的日子,你家里找你要钱了?” 每逢月初,宫婢们都有一次跟亲眷见面机会,就在神武门西护城河南岸,虽是隔着栅栏,倒也能聊解思乡之情。 春泥自己倒是不怎么算日子,她是外地上京讨生活的,当初家里送她进宫时便已说好,生死富贵,两不相干。实在是养不起一口多的人,只能让她赌赌运气,春泥并不埋怨爹娘,虽然最初那几年可受了些苦,现在是渐渐舒坦了,可她也不想转过头重修旧好,就这样桥归桥路归路罢。 跟新燕一比,她觉得自己倒还算不错的。新燕娘家虽然是本地人氏,可每回探亲不是讨要东西就是要钱,好像女儿进宫就为当摇钱树一般,殊不知宫女那点俸禄,得攒到猴年马月才禁得起他们狮子大开口? 春泥劝道:“不如还是请娘娘帮帮忙罢,我瞧这样不是办法。” 去年年底新赏的一对珠花,刚开春就被兑了银子,不消说到了谁手里,明明她俩都已是娘娘跟前的大宫女了,新燕却还这样朴素,春泥看着都为她着急。 新燕强笑道:“也未必到了十分难处,等见了面再看看罢。” 初二那日,新燕向主子告了假,心事重重来到神武门,她娘张氏果然一见面就急忙巴着栏杆,“姑娘,我让你带的东西你带了不曾?” 新燕沉着脸将包袱递过去,里头三十两碎银子,几支半新不旧的首饰,另几件她刚做好的绣品,这些就是她全部家当了。 张氏气得跺脚,“怎才这点东西?好歹你也是豫妃娘娘跟前红人,就没攒下来些?” 新燕冷笑:“攒得住么?你月月都来要钱,我再是手眼通天,也禁不起你这般无底洞似磋磨。” 张氏脸上殊无愧色,反盯上她鬓边钗环,“这簪子看着很值钱,是赤金的罢?” 新燕忍着气,“这是娘娘南巡回来刚赏的东西,才戴了不到半月,若错眼不见,娘娘该怎么想?我再如何得脸,您也不能叫我抬不起头做人呀!” 一面说着,眼泪却滚滚而落。 张氏也哭起来,“我能怎么办?你弟弟在外头欠了赌债,人家扬言要打断他的腿,还要送到京兆府去,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我看他没了性命么?你不为我想,也得为你爹想想,当初要不是他教你识文断字,又四处托人送你进宫,你哪来如今的好去处?” 第145章 愿景 她娘当着众人面哭得肝肠寸断, 新燕瞧着也觉难堪得很,心烦意乱道:“你还是省些气力罢,被人看见还以为咱家怎么样呢!” 张氏只得收声, 知道女儿是最要脸面的人,非如此也拿捏不住她。干打雷不下雨地嚎啕了两声, 张氏方结束这场唱作俱佳的表演, 干巴巴望着新燕道:“那你帮还是不帮?” 新燕不耐烦道:“一千五百两,也亏你能说得出口, 把我卖了都不值这些钱呢!早知如此, 当初何必送我进宫, 直接往勾栏院里一扔倒省事。” 张氏羞得面色红涨,“本来没那么多, 利滚利才翻了好几倍,你弟弟也是一时糊涂……我跟你爹东挪西凑, 老家那几顷田也都给卖了, 总共凑足了七百两,还剩八百两银子,不得已只能来求你。” 新燕冰着脸,“八百两?那可是皇贵妃一年的份例,您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家主子都还只是个妃位呢!” 张氏讪讪道:“我知道为难,这不是没办法么?豫妃娘娘这样得宠,十公主又得皇上喜欢, 想必私底下赏了不少, 你跟她说说好话, 娘娘多半还是肯帮你一把的。” 新燕哂道:“那往后呢, 我还怎么抬得起头做人?娘娘固然宽宏, 可底下那些岂有好相与的,眼瞅着我惹娘娘不快,怕是得争先恐后把我给挤下来,还有钱几时能还上,你得给我个准话吧,不然我如何向娘娘交代?” 张氏只想着解燃眉之急,哪管得了以后,豫妃娘娘听说是个心直口快的,又是蒙古过来,想来未必精于算账;再不然,把永和宫值钱的东西偷出几件拿去典当,再用赝品蒙混过关,日后有钱就赎回,没钱就算了,想必豫妃娘娘不会一件件去细查——这法子毕竟阴损了些,张氏怕女儿生气,暂时不敢跟她说,可若真走上绝路,也只好冒险一试。 张氏哽咽道:“若连你都袖手旁观,我们娘儿俩只好死路一条了,至于你爹,本来去年大夫就检出患了肠痈,左右也是活不长的,往后姑娘一个人在宫里尽享荣华富贵罢!” 她都以性命相胁,新燕还能如何,只得勉力答应下来。 张氏面露喜色,这才是她的好女儿。 * 新燕回宫的时候面色沉郁,春泥自然发觉了,悄悄去问她。 新燕张了张嘴,到底没好意思开口,春泥跟她的俸禄一样,虽然每逢年节主子都会赏下来些,可毕竟资历尚浅,加起来也不过百两之数,春泥又是个贪嘴好玩的,平时外出看见什么新鲜吃食新鲜玩意儿都得顺道买点儿,这么七七八八算下来,能攒下的就更少了。何况春泥早说过她自己的愿望是嫁个如意郎君,手里当然得留些银子,新燕也不好白拿她的。 难道真去问主子要?主子虽是好主子,可她太知道张氏那家人的脾气,尝过一回甜头,往后恐怕没完没了,新燕也不想为这点小事把主子拖进火坑里,她能分到这份差事是三生有幸,可不能轻易断送掉。 春泥见问不出所以然,便跟郁宛道:“我瞧新燕姐姐像是有心事呢。” 郁宛正在永和宫后头的院子里培土,想把从徐州带回的何首乌种进去,她请庆妃帮忙参详,庆妃说此株虽然羸弱,但根叶仿佛不一般,很像古书里记载的人形首乌,让她种着试试,没准真能收获奇珍异宝——听说人形的吃了能够羽化升仙呢! 郁宛倒也不指望修仙,她就想延年益寿,原身虽然跟她一样起了个勇武雄壮的封号,但似乎在历史上的寿数并不算长,生命如此短暂,她觉得自己还远没活够呢。 郁宛兴致勃勃给秧苗浇水,耳听春泥如此说话,便顺嘴问道:“什么心事?” 新燕在她看来是这批宫女中性子最沉稳的一个,遇事也清楚明白,可往往喜怒不形于色,叫郁宛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年轻轻的姑娘,有什么了不得的烦恼? 春泥本待直言相告,可想起新燕叮嘱,又吞了回去,只含笑道:“奴婢也不清楚,瞧着总是闷闷不乐的。” 新燕让她不许对娘娘吐露,否则就要跟她断交,春泥也只好守口如瓶。 郁宛反倒琢磨起来,这两人初跟她时都是面黄肌瘦,如今倒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难道是思春? 便对春泥道:“你俩若是想嫁人,只管来跟我说,本宫会帮忙安排一门好亲事,只不许私定终身,偷偷摸摸跟人见面,白白坏了清誉。” 她倒不是支持包办婚姻,而是在清朝这么一个封建集权的顶点,对女子的要求往往也是最严苛的。她可以安排名下的宫女相亲,但绝不能由着她们性子来,以免贻误终身——能把女子清白当儿戏的,显然也不会是什么好男人。 春泥面红耳赤,“您胡说什么呢,奴婢才没有这种心思,新燕姐姐大概也不会有。” 说完跺跺脚跑开了。 郁宛暗暗摇头,应是害羞了吧?这也难免,情窦初开的年纪,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别扭,不过春泥这样拒绝,郁宛也不会强行催婚,她是觉得结婚不能太早,生孩子尤其不妨迟些,还没发育好就当母亲也太残忍了——多少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倒在这上头,在恰当的时候做适当的事,这还差不多。 之后郁宛也去问了新燕意见,但新燕的回答与春泥殊无二致,甚至白瓷般洁净的脸庞都没半点红晕。 看来真不是因为这个,郁宛道:“你若有何难处,不妨告诉本宫,即便本宫不能帮忙,还有陛下在。” 话说得很直白了,她器重新燕这位得力干将,也愿意分出些精力或者金钱去帮她解决麻烦,只要新燕继续为她尽忠。 新燕强笑道:“奴婢没事,谢娘娘关怀。”说完便兢兢业业地干活去。 郁宛只得罢了,目中微有些诧异——她本来只在半信半疑,这会子却能肯定新燕有事瞒着她。 博古架上那几个净瓶她已经擦了有四遍了,再擦恐怕得碎掉,新燕却仿佛没注意似的。 真难得,她也会有走神的时候。 慎嫔眼看郁宛南巡归来恩宠不减反增,心里如同泼倒了盐醋罐子,又酸又咸又苦。虽然忻嫔跟去也没讨着好,但好歹也算沾光长了些见识,往后提起是跟万岁爷南巡过的体面人,可她算什么,白白熬了个嫔位,过的依旧是贵人日子,万岁爷见天儿不来她宫里,内务府也看人下菜碟,送来的份例一月不如一月,衣裳料子也是人家挑剩下的,颜色又暗又老气,打量她往后终是无人问津么? 慎嫔愤愤地将几匹绸缎往地上一扔,侍女紫竹也不敢拦阻,只陪笑道:“兰贵人和林贵人得的还不如这些呢,便是容嫔娘娘那儿也不过几匹普通绸缎,花色和咱们差不多。” 慎嫔冷哂,难道她已沦落到要跟贵人常在们比待遇么?至于容嫔,是她自个儿不爱穿宫中衣裳,终日里白袍不离身,皇帝才由着她。 原以为升了位份会好过些,怎料恩宠还是远远不如,那豫妃究竟有何魔力,哄得万岁爷终日沉溺在温柔乡里,连她的女儿也比寻常格格们高出一截,这一大一小莫不都是狐狸精变的,一味勾引男人! 紫竹不敢跟她骂豫妃,宫中人多口杂,保不齐哪日传到永和宫耳里,慎嫔娘娘好歹是个有娘家背景的主子,豫妃明面不能拿她怎么着,自己却免不了遭受池鱼之殃。 紫竹便绞尽脑汁岔开话题,“前日奴婢到神武门护城河畔探亲,眼看豫妃身边的大宫女跟她娘抱头痛哭,两个都跟泪人一般。” 慎嫔来了兴趣,“这是何故?” 紫竹撇撇嘴,“左不过因为钱呗。” 她跟新燕也算旧识了,当初一同在浣衣局干杂役,新燕手脚利索,出力勤快,很是得姑姑们称赞,而紫竹往往成了被当反面教材的那个,有事没事一顿批。也幸而新燕的家境这点让她找到平衡——有个滥赌成性的弟弟,再加上好吃懒做只会伸手要钱的娘,但凡耳根子软些的,怕是一辈子都得受其辖制,死了都逃不出这所牢笼去。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13节 慎嫔咦道:“她跟着豫妃,怎么还会缺钱?” 紫竹道:“娘娘是太小看赌坊那些人了,人家走南闯北什么没见着,花样多的是,稍稍给些甜头哄得你上钩,之后一步错步步错,但凡着了他们的道,那便是有去无回,多少银子禁得起消耗?新燕又是个自命不凡的,只怕她不好意思跟豫妃提哩。” 慎嫔脸上显出悲天悯人来,“阿弥陀佛,豫妃是个冷心冷肺的,本宫却见不得有人这样受苦,改日你让新燕过来一趟,本宫有些话想私底跟她说。” 紫竹诧道:“娘娘想要帮她?您别错了主意,那可是个无底洞。” 慎嫔当然晓得,她自己的积蓄本就不多,当初为了算计郭贵人亦花费不少,再加上这些年里外打点,早就去得七七八八了。 她也犯不着在一个宫女身上白填限。 慎嫔莞尔道:“求人不如求己,本宫即便能帮她一时,也帮不了她一世,要靠自己来谋求富贵,翻手为云覆手雨,只有一个人能帮她。” 紫竹略一沉吟便明白过来,“娘娘是指万岁爷?” 慎嫔点头,豫妃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若能有幸成为宠妃,可不正是要什么有什么,何必还得仰人鼻息看人脸色? 当然,新燕能否得宠尚是未知之数,慎嫔也不做指望,她只要豫妃尝尝遭人背叛的滋味就够了。 同是厄鲁特出身,凭什么她能过得这样幸福?幸福得简直叫人嫉妒。 新燕如能得宠,那当然更好,即便她依旧对豫妃言听计从,可主仆俩也免不了因此生出罅隙,豫妃那心眼比针尖还小,如何能忍?等两人撕破脸,自己便可趁虚而入,那时,才是她真正春风得意的时候。 慎嫔畅想着美好的愿景,轻轻笑出声来。 第146章 耀武 五月的蝉鸣声多得让人心乱。 小桂子正拿着长竹竿在树下粘蝉, 眼看身穿莲青褙子的倩影匆匆过来,笑着招呼,“新燕姐姐。” 新燕不自然地笑了笑, “你这竹竿上粘的浆糊一会儿就干了,得多半天才能粘上一只, 不如套个抓蝴蝶的纱网, 倒更有效率呢。” 小桂子欣然受教,“还是姐姐聪明。” 新燕问他, “春泥呢?” “才被主子打发往庆妃宫中寻妆花缎子去了, 庆妃娘娘说她那儿有几匹不要的, 给小格格裁夏天/衣裳正好。”小桂子笑嘻嘻地道,“当然少不了咱们的份, 我还特意交代让她给你留件把呢。” “有劳你了。”新燕谢道。 “嗐,咱俩还客气什么, 你快些过去伺候吧, 恐怕主子正等着呢。” 新燕告辞完,便踏着青石砌成的台阶来到廊下,王进保正在廊下打盹,师傅不在,他也乐得光明正大地偷懒。 不过耳朵还是灵醒的,一听见脚步忙爬起来,一对招风耳忽闪忽闪,“燕姑娘。” 新燕问道:“娘娘可在里头么?” 王进保笑道:“豫妃娘娘才服侍万岁爷躺下, 怕小主子要闹, 紧赶慢赶着哄去了。” 这么说, 寝殿里头只有皇帝在午睡?新燕目光微动, 下意识想起慎嫔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跟了万岁爷, 的确是个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她不能把家中的烂摊子扔给豫妃娘娘,那样是在为难主子,她自己都没本事理清这摊烂账,如何能指望别人? 但,若借皇上之力平步青云,同样是对主子的不忠和背叛。虽然慎嫔告诉她此事并不稀奇,就连贵妃昔年也是先皇后座前之人,而她跟主子也不必因此反目,往后还是能一心一意尽忠……但,慎嫔这个人岂是好相与的?新燕知她向来与主子不睦,来日恐怕也会进言挑唆,那她跟主子就彻底走上绝路了,她当真要采用慎嫔的法子么? 新燕陷入深深的纠葛中。 王进保见她站着不动,诧道:“燕姑娘,你怎么了?” 是了,还有王进保这一关。新燕知道他对自己有点那方面的意思——凭借女人对男人的直觉——每常见面的时候总是一副含羞带怯的神情,声音也激动得要打颤似的。 假若自己请他帮忙,他或许会代为遮掩,虽然这会伤了他的心,可他们之间到底是毫无可能的。 新燕凝视着对面憨态可掬面容,心却如同坚冷的石块,深深沉到湖底。 “王公公,我想求您件事。” * 郁宛正在暖阁中给阿木尔喂酸奶水果捞,天愈发热了,内务府也早就送了冰例来,连下人房里都凉爽宜人。只有可怜的阿木尔还过得凄凄惨惨,考虑到皇宫里新生儿可怕的夭折率,郁宛怎么也不敢让女儿冒险用冰,可大热天总得解解暑气呀,郁宛看女儿无精打采,连吃饭都没胃口,这才想了个巧宗儿,开发出这款酸奶水果捞——水果当然是切成小块又在井水里湃过,那酸奶却非后世常见的酸奶,更偏向于奶酪,口感顺滑却并不甘甜,反而带点微微的苦味,她原以为阿木尔未必感兴趣,哪知这丫头分外喜欢,还吃得津津有味。 郁宛觉得她比自己更偏向蒙古人,不对,自己本来也是个假蒙古。 春泥笑道:“小主子吃了这奶酪,一定能得长生天庇佑,百毒不侵的。” 本来也是草原上传过来的东西,自然与京城口味殊异。 郁宛道:“你这丫头也愈发会耍贫嘴了,有空在这里卖弄口舌,不如想想咱们待会子该怎么办。” 春泥自然没去庆妃宫中,消息是她故意让小桂子放出去的,为的便是让新燕有机可趁。 自从得知慎嫔派紫竹打听,郁宛便猜着她没安好心,后来又叫新燕去说话——慎嫔能帮忙出些什么鬼主意,郁宛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只怪她俩对彼此都太了解了,慎嫔是绝不会出钱出力的,而是想空手捞白狼,斩去一个得力的臂膀,新燕若真听信她的话才真是死路一条。 正经宫女得幸,要么是皇帝主动看上,要么是顶头上司举荐,哪有自个儿钻到床上的?新燕若真敢如此,皇帝并不会感到光彩,反而恼恨区区一个宫女都敢算计他,要么杖责后贬去不见人烟的地方,要么就得赐死了。 郁宛不是圣人,她只想给新燕一个测试自己的机会,看她究竟会不会悬崖勒马,若新燕真个执迷不悔,那她也犯不着求情了。 春泥心情沉重,“都怪奴婢没有早些告诉主子,才让慎嫔娘娘钻了空子。” 郁宛倒是神色平静,“这不关你的事,人这一生总会遇到大大小小的关卡,不是处处都有人指引的,她总得学会自己辨识。” 出事的会是新燕而非春泥,郁宛起初也有点纳罕,她一直以为新燕是最循规蹈矩的,可后来想想,新燕便是那种压抑久了的好学生,一不留神反而容易闯出大祸,而春泥这种大大咧咧直肠子脾气,因着没什么负担,反而能够保持本心。 郁宛叹道:“但愿她不要令我失望。” 相处这几年,还陪着她怀孕坐月子,怎么可能毫无感情?要培植一个忠心的臣仆可不容易,何况对郁宛这种背井离乡的而言,新燕春泥小桂子这些人早就脱离了仆役的范畴,更类似于亲眷。 而亲眷的背叛往往也是最难受的。 房门轻轻被人推开,一张秀丽端凝的面孔出现眼前,新燕身上衣衫整洁,她看见春泥的时候有些诧异,可随即便了悟过来,只俯身下拜,“奴婢来迟,还望娘娘恕罪。” 郁宛面露欣慰之色。 咸福宫中,慎嫔也在焦灼地等待消息,过去这么久,早该传来喜讯了,豫妃想必不会给太多时间,她一贯霸占皇帝成瘾,而新燕能把握的,也无非区区两刻钟空档——想必是够了。 喝了口放凉了的乌龙茶,慎嫔按捺住焦躁,“再探。” 紫竹面露难色,心说她一个咸福宫的宫女总跑去永和宫也不像样,都知道豫妃跟慎嫔势成水火,难不成还是豫妃叫过去的么?傻子才信这种话。 可拗不过慎嫔脾气顽固,紫竹只得答应,擎着伞正要出门,却见一袭华盖冉冉从夹道过来,唬得忙屈身施礼,“豫妃娘娘。” 慎嫔也吃了一惊,这么快就来兴师问罪,莫非那死丫头竟什么都给招了?可事情到底办没办成?难道是无巧不巧被豫妃撞破,为了祸水东引才找到咸福宫来? 慎嫔微微定神,想着无凭无据,她即使不认旁人也无法奈她何,遂整了整衣出门相迎。 哪知却看到新燕好端端站在郁宛身侧,脸上并无被责打过的迹象,亦看不出半分丑态,主仆俩规矩严整,似乎依旧亲密无间。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大戏? 慎嫔摸不着头脑,郁宛却冷笑起来,“妹妹好算计,千方百计挑唆我宫里的人,你自己没本事爬上龙床,就想拉旁人下水,怎么不叫你身边的紫竹去?她可比新燕还漂亮几分呢!” 慎嫔被她劈头盖脸地一顿骂,自然颇感恼火,可想着新燕自己不会有脸往外说,多半是郁宛打听到什么,故意来诈她,遂装模作样道:“姐姐说些什么?我可半句都听不懂。” 郁宛使了个眼色,新燕站出来道:“慎嫔娘娘还不承认么?是您瞧中我病急乱投医,劝我接近陛下以邀宠,好为家中谋财获利,怎么,娘娘说过的话竟浑忘了?” 慎嫔没想到她真敢说出来,难道是被豫妃威逼利诱,又或者这主仆俩联手下套害她? 遂冷笑道:“我是想帮新燕姑娘的忙,谁叫你摊上个薄情寡义的主子,眼看你走投无路还跟没事人般,我若是你,早早离了永和宫自立门户,何必受这份闲气!” 郁宛不得不佩服这人脸皮,都什么时候了还来挑拨,“那看来竟得让妹妹失望了,我再是薄情寡义,也比妹妹你空有情义却没本事的强。” 又望着慎嫔身侧盈盈笑道:“紫竹姑娘,不知你可曾听过一句俗话,‘宁撞金钟一下,不打破鼓三千’,左右你跟着慎嫔也是挨穷受冻,挣不到出路的,还不如到永和宫来,本宫座下总有你一席之地。” 紫竹怯怯抬眸,仿佛真有些意动。 慎嫔气急败坏指着门槛,“滚!” 竟敢公然到她这里挖人,把她当什么了? 郁宛才懒得多留,尽情发泄一回后,便颐指气使地离开。 慎嫔胸腔上下起伏,只觉那股无名火越来越旺,终于狠狠抓起茶壶砸到门上。 紫竹吓得不敢做声,主子脾气越发坏了,永和宫保不齐还真是个好去处呢。 第147章 身契 等回到永和宫, 春泥方收起适才骄横轻狂的态度,转而带了点忧色,“慎嫔娘娘最是记仇, 娘娘今日一场大闹,只怕她得将您恨到骨子里。” 只是不如此, 又恐怕慎嫔会变本加厉, 如今都敢公然拉拢新燕这样的大宫女,若不稍加震慑, 来日手恐怕还要伸得长。 新燕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都是奴婢惹出的祸事, 娘娘要打要骂,奴婢悉听尊便。” 郁宛道:“这也怪不得你, 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 慎嫔敌视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逮着机会总想摆布她一道, 永和宫毕竟不是铁桶,难免存在薄弱之处,早早发现问题也好,省得越拖越麻烦,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借这个机会,她也想梳理一下宫里的人,慎嫔能对永和宫的情报了如指掌,想必有她的眼线, 留意一下这阵子都哪些人跟紫竹走得近, 或是寻个由头打发出去, 或是安排到偏远些的地方, 总之不能留下祸患。 新燕自是巴不得戴罪立功, “奴婢会好好查证的。” 又面露惭色,“奴婢一时糊涂,差点铸成大错,实在是不应该。” 她倒是没有希图宠爱的念头,然慎嫔那话当时的确是说到心坎里,要长远地解决麻烦,为嫔为妃似乎是最好的出路,她倒也不敢背叛主子,只想像当初孝贤皇后麾下的仪嫔那般,求个庇护之所也就是了——仪嫔也是包衣下人的儿子,身份原差不多。 郁宛笑道:“她可真会画饼充饥,以为嫔妃那么好当的?有空到养心殿后头的围房看看,多少人吃不饱穿不暖,还得挤大通铺,即便侥幸挣了个名分,常在的年例也不过五十两,答应更只有三十两,远水可能救得了近火?万岁爷再是大方,也不可能随手扔给你八百两银子,能有八两都不错了。” 乾隆爷可不是爱屋及乌的性子,富察家这样显赫也不单是因为孝贤皇后,还得忠勇公自个有本事,魏佳氏饶做了贵妃家世不依旧平平?想靠乾隆爷的宠爱来扭转乾坤,未免不切实际。 何况新燕能否封个官女子郁宛都没把握,仪嫔那是伺候孝贤皇后,又赶上新帝登基大封六宫的好时候,换做正常年月,还不得一级一级地熬,慎嫔这种话也只好哄哄病急乱投医的罢了。 新燕垂头,“是,奴婢也知道想差了。” 原本她也以为慎嫔说得在理,她跟娘娘一起服侍皇上是双赢,但后来再一想,皇上素来看重的便是娘娘对他钟情,贸贸然举荐个宫女过去,这份钟情便会大打折扣,保不齐皇上也会因此齿冷——那倒成双输了。 郁宛道:“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张氏还等着那笔钱救命,她想听听新燕的说法。 新燕绞着手绢,脸上显出为难之色,她知道母亲偏疼弟弟,可她的确也只有这么一个亲弟弟,若真是落得家中无后,她自己的良心也饶不了她,何况父亲病在沉珂,若知道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只怕得成催命符了。 郁宛轻轻道:“你可得想清楚,那赌坊可不是好脱身的,若你弟弟再犯又当如何?你又得没头苍蝇似地去捞他么?” 新燕神情坚决,“我只帮他这回,若他仍执迷不悔,也只好生死由命。”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14节 郁宛道:“你现在说得斩截,可人心都是肉长的,若你娘到时候又来哭诉,恐难免仍受其辖制,到底百善孝为先。” 她捏着蒲叶做的扇子,轻轻晃了两下,旋即沉声道:“本宫这里倒有个主意,不知你能否照办。” 新燕错愕抬头,待听完之后,便心悦诚服地道:“多谢娘娘。” 转眼到了六月初二,又是约定俗成的探亲日子,新燕带着兑好的银票,深一脚浅一脚向神武门走去,身边还跟着小桂子当保镖,财不外露,总得防着有人打错主意。 张氏早已在护城河岸等候多时,见到女儿眼前一亮,就知道这个大闺女是个有本事的,虽然八百两东拼西凑也能借个差不多,可比起背上巨债,倒不如让远在宫中的新燕施以援手——当初母女吵架说的虽是气话,可有一句张氏听着很是入理,若真是图财,干脆卖到勾栏院也就是了,何必送进宫里学规矩?在她看来这倒是镀金,没有她的仁慈,新燕哪能得豫妃娘娘赏识,成为有头有脸的人物? 见二人上前,张氏忙不迭地从栅栏伸出手去,“东西带来不曾?” 新燕将包袱拆开,几张白花花的银票晃得人眼晕,张氏更是喜不自胜,“就知道姑娘是个有本事的,快,让我拿去救你弟弟。” 哪知新燕蓦地将手一缩,“且慢,您可知这些银子从何而来?” 张氏上下嘴皮子一掀,“不就是豫妃娘娘赏的呗。” 没想到豫妃娘娘是这样心软好拿捏的性子,倒是省得她绞尽脑汁偷梁换柱,偷盗宫中财物的罪名毕竟大了些,张氏也不敢叫女儿轻易尝试。 新燕冷笑,“可不是赏,是借,我说了半车的好话,豫妃娘娘方答应借我挪用一二,并交代三月之内必得归还。” 张氏惊道:“三个月?这哪还得上?” 没想到豫妃会是这种脾气,也太守财奴了些,张氏皱眉,“姑娘,你就不会说点软话?好歹你服侍豫妃娘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看在你起早贪黑干活的份上,娘娘也须容你点情。” 新燕道:“我自然是费尽唇舌,可娘娘的钱也不是天下掉下来的,转眼又要进中秋了,裁衣裳送礼四处打点,哪块不得用银子?你这会子说得轻巧,回头娘娘只怕该把气往我头上撒。” 张氏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只贪婪地望着那封银子,到嘴边的肉怎么也不肯吐掉。 新燕定了定神,“娘娘固然心慈,可我也不能白拿人家的,这笔钱您无法还上,那只好我来想办法。” 张氏惊疑不定,“什么办法?” 新燕从怀里掏出纸笔来,“横竖这些年您索要的也不少了,您生我养我,我不敢有怨言,这最后的一笔就当卖身钱罢,从此天南海北,两不相干,豫妃娘娘也是这个意思。” 张氏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下意识又想落泪——她还舍不得这份母女情呢,当然更舍不得新燕月月攒下的俸禄,这么一个聚宝盆断送了太不值当。 本待用骨肉孝道挽留,哪知新燕却冷冰冰地道:“您若舍不得,干脆这封银子也别要了,我即刻拿回去给娘娘便是。” 张氏忙不迭道:“签!签!我这就签。” 奈何她没读书,识不得几个字,本想借此推脱,小桂子却及时递过一副印泥上去,逼着她按了指印。 张氏暗暗咒骂,豫妃是个吝啬鬼,身边的人也跟活阎王似的,半点礼数都不懂。看新燕脸上殊无挽留之色,她忍不住讥讽道:“姑娘如今攀上了高枝了,哪里还用得着我替你操心呢?左右我和你爹都是没本事的,往后出阁说亲别来找咱们,让豫妃娘娘替你安顿罢。” 小桂子挤眉弄眼地道:“那自然,娘娘再不济也会为新燕姐姐寻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若由你们安排,指不定送去给哪个糟老头子做妾呢!” “你!”张氏气了个倒仰,倒也不敢跟他争辩,一则怕他颠倒黑白到豫妃跟前毁谤自己,二则,听说太监都是些心理变态的,手上又没轻没重,若闹到动起拳脚,自己更得吃亏。只得敷衍地道了声谢,便气吁吁地告辞。 这厢新燕望着小桂子道:“方才多亏你帮我说话。” 小桂子摆手,“不算什么,咱们都是伺候娘娘的人,有什么难处不能互相扶持?” 新燕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那个家跟她虽有血缘,带给她的却只有忧闷与不快,反倒是在娘娘这里体会到久违的温暖。本来还在为张氏的态度而难过,这会子倒是松快多了。 小桂子又道:“对了,前儿王公公说你有一句没讲完的话,问我到底怎么回事。” 新燕脸上一热,当时她鬼迷心窍,差点让王进保帮她掌眼,她好进去服侍皇帝,亏得及时醒悟——正因知道王进保对她有好感,她才更没法子说出口。 世上最卑鄙的人莫过于利用感情的人。 之后便借故岔了开去,没想到王进保竟念念不忘,还问到小桂子跟前去。 新燕理了理情绪,“当时本想问他要一样东西,后来找见了,你就这样跟他说罢。” 小桂子满腔不解,这两人怎么跟打哑谜似的?但他毕竟只是个传话人,人家怎说他照做就是了。 新燕轻轻叹了口气,就这样吧,她倒不是嫌弃王进保,而是自觉配不上他——哪怕要结对食,他也该找个心思更明净的姑娘。 等新燕回禀完跟张氏交谈经过,郁宛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便要将那张卖身契撕碎,她本来也只是想避免新燕娘家人总来滋扰,并不想借此掌控她终身。 哪知新燕却坚持不肯,说是白纸黑字签订的死契,哪能随便反悔?除非攒够该偿还的数目,否则这辈子她都是娘娘的人了。 郁宛也无法,只觉得古人真是死脑筋,把什么信念呀誓言呀看得格外重要,不过这对她倒是卸了一块心头大石,至少新燕日后不会再起反叛之念了。 她当然不会狠毒到耽误两个女孩子的青春,少则五年,多则十年,总得为新燕跟春泥指一门合心合意的亲事,否则外人还以为永和宫尽出些老姑娘呢——她自己就是最大的例子。 作者有话说: 作者菌身体不舒服,今天只有一更,大家见谅~ ps.新燕原设是历史上的豫妃宫女新贵人,但这本里不会上位,始终是忠仆定位。 第148章 大概小桂子的口风太不严密, 王进保到底还是知道了新燕的烦难所在,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张氏竟主动将那包银子退回了一半, 叫新燕不免嘀咕,她知道她娘什么脾气, 想让她掏钱比大海里捞针还困难。 可王进保偏偏是办到了。 不知是威逼还是利诱, 又或者他自己把缺的那部分补了进去,新燕又不好主动问他, 王进保知道她不肯随便欠人情, 恐怕打死也不会说的。 新燕也只好将满腹狐疑藏在心里。 郁宛就觉得皇帝最近看她的眼神分外奇怪, 总像欲言又止,她细想了下, 自己没做什么逾钜的事啊,那难道是因为朝政之事迁怒?可她看四阿哥办得也挺妥帖的, 皇帝不在这些日子, 四阿哥跟忠勇公傅恒一同监国,大体上还是规规整整,跟傅恒这种办事办老了的比起来也不落下风,她要是皇帝也该为儿子高兴才是——乾隆爷又不比老康,成才的皇子那么多,非得让自杀自灭起来,拢共就这么几个成年的皇子,有得用就不错了。 后来还是乾隆自个儿问起, “听说那个叫新燕的宫女, 最近不太安分?” 郁宛条件反射地道:“没有, 她好着呢。” 一面琢磨着皇帝从哪儿听来的, 新燕自己肯定不会说, 再者自那之后就有意避开面圣,近前服侍也总让春泥过去,春泥还不至于大嘴巴到出卖朋友。 难道是王进保?可他也犯不着出卖新燕,由爱生恨这种事,郁宛想想还是太玄幻了些。 乾隆没想到她第一反应是找出罪魁,一时间倒有点好笑,其实还用得着他问么?这妮子的心事都写在脸上呢。 乾隆闲闲道:“若用着不舒坦,打发出去便是。” 他对付不忠心的奴才向来只有一种手段,那就是弃如敝履,不管新燕出于什么目的想爬上龙床,在他看来都是叛主,这样贰心之人可堪大用? 郁宛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再说她不是没办成?新燕若真敢陷臣妾于不义,用不着您发话,臣妾也不会轻饶了她。” 乾隆斜睨着她,“你倒宽宏。” 实则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口气。 郁宛生怕他执意发落新燕,忙道:“万岁爷您以前欺负臣妾的时候臣妾都没和您计较,怎的对个小女子却这样揪着不放?” 乾隆轻轻挑眉,“朕怎么欺负你了?” 郁宛欲言又止,最后只绯红了脸道:“反正没几个嫔妃像臣妾那般伺候侍寝的。” 汉成帝赞赵飞燕礼仪人也,可不是夸她聪明有文化,而是暗指其床笫功夫出众,郁宛自己也和这“礼仪人”差不多,见天儿的研习周公之礼去了。 乾隆道:“你不是也乐在其中吗?” 郁宛朝地上啐了口,她要是和其他京城贵女一般养在闺中,乾隆断不敢叫她如此,不过是看她身娇体软——不对,身强力壮耐折腾。 乾隆道:“如此甚好,你既不愿承宠,让新燕顶替你也是一样,宫中虽没有多的宫室,左右你俩亲厚,就让她住在偏殿,依旧伺候你,你看可好?” 郁宛黑溜溜的眼睛如猫眼一般瞪圆了,她拿不准乾隆是试探还是真有此意,但好不容易解决了新燕的问题,可不能按下葫芦浮起瓢——什么主仆同心其利断金,她不信利益产生分歧的时候还能这样,魏佳氏是先皇后举荐的不假,可若先皇后仍活着,魏佳氏还能当上贵妃吗? 人与人的联系是很脆弱的,她能保证新燕现在对她的忠心,可不保证为嫔为妃后依旧能这样,尤其还有子嗣的问题,她不会抢新燕的子嗣来抚养,可也不能让新燕将孩子给别人,到时候又是重麻烦。 郁宛红了眼眶,“怪道都说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呢,您既是想纳新燕,干脆让我自请下堂好了,左右永和宫只需要一个主位,何必做两趟费事呢?” 乾隆是很乐意看她作秀的,一样是演戏,她也比旁人演得情真意切,乐此不彼。 等郁宛假模假式地哭了两场,哀叹她人老珠黄啊、色衰爱弛啊诸如此类的话,乾隆爷也很入戏地安慰了一番,到最后两人都有点口渴,便顺势传了膳饮来,之后亦顺理成章地歇下。 这一晚郁宛使尽浑身解数,总算哄得乾隆不再肖想她宫里的人,多看一眼就不行,不然就让乌鸦把他眼珠子叨了去——乾隆都不知她从哪想来这等毛骨悚然的发誓法,乌鸦被满族视为神鸟,还真是怠慢不得。 她是真生气了?乾隆倒有点怀疑,心里却是美滋滋的——三十二的女人还吃醋是不太像话,可偏偏他就好她这口,他不要她变,她就不许变。 从圆明园避完暑回来,乾隆又马不停蹄地整顿回疆事项,在伊犁修建绥定、安远两城,乌鲁木齐也修建了各处城堡,可见是下定决心要将回部治理得欣欣向荣。 不得不说,此时的乾隆爷还是很有精力的,比起晚年一味耽于逸乐显得勤勉了不少,而他对四阿哥也愈发器重起来,他让永珹负责与阿里和卓的往来——乾隆决心要在京中修建回民营,以示皇恩浩荡,亲如一家。 而他对容嫔也愈发爱重,每每外出会客几乎都带着,叫阿里和卓看着十分欣喜,只等容嫔生下皇子,他积压已久的心事方可了却,万岁爷口口声声原谅他的投诚,可天威难测,谁知道几时便改了主意,除非法蒂玛生下一个带有回部血统的皇子,方才算得关系牢靠,密不可分。 于是时常叫侍人送来些香饵秘戏之物,倒不一定是有害,可能只做房中助兴之用。 法蒂玛烦厌地道:“成日里皇子皇子,他自己怎不生一个?” 本来皇帝准许她偶尔省亲,可是阿里和卓这么一闹,法蒂玛连家都不想回了。 郁宛笑道:“他自个儿要是能生,早就亲身上阵了。” 法蒂玛忍俊不禁,旋即正色道:“就会磋磨我,我看皇上多半不乐意我生的。” 法蒂玛或许缺乏足够的政治敏锐,但却具有一个女人的直觉,起初她以对霍集占念念不忘来婉拒侍寝,皇帝没有勉强,法蒂玛原以为是对自己钟情之故,可这两年冷眼看去,皇帝对她热切每每是在拉拢回部的时候,否则怎的南巡不带上她,现在倒成了香饽饽? 法蒂玛叹道:“我看阿大的计划是不会成功的。” 阿里和卓大概以为她被自小浸泡的那些香料坏了身子,以致不能生育,最近又忙着物色美貌佳人送进宫中为她分忧——自然无一例外都是回部女子。 皇帝或许会收下那些女人,可是绝不会让她们怀孕的。 郁宛含笑道:“你如今说话越来越像宫里人了。” 可是说得在理,阿里和卓或许只为自保,可皇帝看来他如此举动却是狼子野心,想动摇大清江山社稷吗? 两个不在同一频道的人,再怎么言笑晏晏,最终也是背道而驰。 法蒂玛是懒得管了,她自认为对阿里和卓已经仁至义尽,她为了族人已经牺牲自己委屈在这深宫里,难道还得去养一个不爱之人的孩子?她做不到,甚至一想起来就犯恶心。 还是让阿里和卓自个儿想办法好了。 因皇上下旨今年的中秋宴在宝月楼举办,法蒂玛少不了又得去捧个人场,可她实在兴致缺缺,一则因皇帝那过分空泛的言语——说是慰藉她思乡之苦,从宝月楼登高远眺就能望见回民街,可在她看来不过是笼子里的鸟隔着栅栏遥视天际,这是恩典吗?她只觉得荒谬可笑,是谁把她关进笼子里的?那猎手还沾沾自喜呢。 再则,法蒂玛对宴席上的佳肴也有点反胃,宫里的月饼多是加了猪油做的,虽然皇帝嘱咐她那份要单做,可御膳房的厨子图方便,往往只是简单的从原料里减去那份完事,以至于成品干巴巴地毫无嚼头,跟啃墙似的。 倒是郁宛去年做的牛肉饼跟鲜花饼很受法蒂玛喜欢,在宫里人看来这是异端,可对于被猪油味包裹的法蒂玛而言,不啻于救命良药,遂眼巴巴地道:“好姐姐,你还照去年那样做一份给我罢。” 郁宛欣然答允,今年她还趁势想做点水果馅月饼,正好拿法蒂玛练手。 小钮祜禄氏得知后,就劝法蒂玛想开点,她有一回也是不知死活冒险尝试豫妃娘娘的黑暗料理,结果拉了两天两宿,人都比黄花瘦了。 法蒂玛道:“那你不是该高兴吗?琪琪格姐姐帮了你大忙呢。” 小钮祜禄氏:…… 这些美人脑子都不正常,再怎么苗条可人,能比得上一副健康身子重要?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15节 法蒂玛接着就虚心地道:“我说错了。” 小钮祜禄氏还以为她迷途知返,哪知法蒂玛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很是惋惜地道:“你瘦了也不会太好看的。” 小钮祜禄氏:…… 好气啊。就算知道是实话,能别这么噎人成不?跟豫妃姐姐比起来她还能算清秀,可法蒂玛这么一对比,她硬生生就成了东施无盐之流。 小钮祜禄氏决定以后少跟这人玩,太伤自尊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下章明天下午六七点左右见。 第149章 郁宛做的水果月饼成品并不黑暗, 她知道宫中嫔妃对于美食的标准是清爽不甜腻,她也一样,最好的甜食往往是不太甜的, 若做成酥皮烤制,必然要加大量的油和糖, 吃起来难得噎得慌, 于是郁宛灵机一动,改为用糯米粉和澄粉制成冰皮的, 她又嫌颜色太单调, 遂吸取小钮祜禄氏做蔬菜面条的经验, 将各色鲜果打成汁掺入到粉里,葡萄这种皮比肉颜色更深的, 干脆连果皮也捣成汁子,这下真可谓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了。 牛肉饼和鲜花饼则没这般考究, 着重馅料的调味即可。 她本来还想做点心仪已久的云腿月饼, 可怕法蒂玛有所抵触,还是算了,等回头自个儿悄悄开小灶,不然侍人们分不清,送错了就糟了。 霎眼已是中秋,郁宛正要启程,哪知乾隆先一步来到她宫中,彼时郁宛尚在梳妆, 并未发觉, 等她从寝殿出来, 乾隆已优哉游哉捧着个月饼吃起来。 嘴里还很是老道的评判着, “这个倒是甜得不太腻味, 加的饴糖还是蜂蜜?” 郁宛看着他手上的糕饼碎屑,“您全吃完了?” 乾隆觉得这妮子愈发小气,就吃了一个还嫌多?难免好笑,“你宫里的东西朕碰都碰不得?真真是个守财奴。” 倒不是那般,郁宛本来也备有多的打算分给旁人,法蒂玛也消化不了一大箩筐,可问题在,她特意在其中一枚月饼里放了钱币,本想讨个彩头,还做了标记,可这会子那枚月饼全在皇帝肚子里呢! 郁宛觉得心跳都漏了半拍,试探道:“您没觉得什么不适?” 乾隆咂咂嘴,“有点撑。” 他是用了早膳出来的,大早上吃这样饱腹的东西,的确难以消化。 郁宛赶紧让春泥倒了杯乌龙茶来,自个儿错眼不眨望着对面,这么说,乾隆爷是囫囵给吞下去了? 虽说她挑的钱币不怎么大,可那毕竟是个扎实东西,尤二姐吞生金能坠死,黄铜似乎也不好消化?万一皇帝因此中道崩殂,她是不是得落个弑君的罪名?即便只是肠梗阻也够她受的了。 郁宛慌得脸上白汗都几乎下来,“万岁爷,不如请太医过来瞧瞧?” 现在是该催吐还是怎么着?郁宛没个主意,可这种事应该不算罕见,毕竟年年守岁都看到有人往饺子里包东西的,难道就没一例意外? 乾隆咦道:“你今儿是怎么着,如何关心起朕的龙体来?” 又神色暧昧地笑了笑,“昨晚上没能让你满意?” 郁宛顾不上跟他开黄腔,这种事弄不好可是会死人的! 郁宛斟酌再三,还是老实将原委告知,知情不报或许能躲过一劫,可她不敢赌这个万一,她还有阿木尔跟父母亲族的性命得顾全呢。 战战兢兢说完,以为对面会勃然大怒,哪知乾隆却只是怡然笑着。 郁宛有点微恼,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就算皇帝不爱惜自个儿身子,她还不想阿木尔早早没了爹呢。 待要让小桂子去强行请杜子腾过来,哪知乾隆便变戏法般地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正是那枚闪闪发光的铜钱。 郁宛:“……您就看我干着急呢?” 乾隆乐道:“朕也不知你会如此关怀,都病急乱投医了。” 那杜子腾专精妇科,又不是胃肠大夫。 郁宛心想她也不认识别的呀,只怪皇帝心眼忒坏,拿这种事吓唬她,还好她是个精神强大的,但凡脆弱一点儿,保不齐得卒死过去。 乾隆看她板着脸,笑着过来拉她的手,“行了,遂朕去赴宴吧,别大早上皱眉头,老不吉利。” 郁宛道:“还不是您没事找事。” 随便什么玩笑都开,今儿还是中秋佳节呢,他自个儿倒不觉着晦气。 “您还是找别人去罢,这般皇恩浩荡,臣妾可消受不起。” 完了,这人又发作了,想不到当额娘的人气性倒是越来越大。乾隆本可以不理她,让她自己慢慢消化去,偏偏宛儿一摆起架子,不由自主地就会服软——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否有点惧内倾向,还是蒙古女人个个都像河东狮?记得当初根敦上京,看见他夫人也是怕得要死,大概是祖传罢。 乾隆耐着性子哄了半日,等到宝月楼时,郁宛的笑容才渐渐展露出来。 倒不一定是消了气,不过这种场合寒暄客套总是少不了的,她总不能板着死人脸。 看到她带来的各色月饼,法蒂玛不禁眼前一亮,她今日倒是打扮得光鲜,褪去那身白袍,另换了一身鲜红的民族服饰,大概因着待会儿要跟阿里和卓见面,阿里和卓预先警告过她。 郁宛才发现真正的美人都是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先前原以为女要俏一身笑孝,原来法蒂玛浓妆的时候也不显艳俗,反而有种冰雪红梅的清冽之感,难怪在场的小太监们都直了眼睛。 难怪小钮祜禄氏前儿跑来吐槽,郁宛都不太想跟法蒂玛站一起了,完全是丑小鸭跟白天鹅的对照。 所以才人缘坏呢。 法蒂玛却拉着她殷殷说个不停,她听说皇帝今年又要请画师来画像,可她一点都不想参与,在她看来只有与霍集占在一起的回忆才值得瞻仰,为什么要给乾隆留下她的音容笑貌? 老实说,郁宛也不太想她入画,因待会儿皇帝还得接待回疆诸位时臣,留给吴惟庸那帮画师的时间有限,多半是分工合作画个群像——像大观园惜春所画的那般——可若法蒂玛在,其他女人势必要黯然失色了。 郁宛就给她出主意,“不如你装肚子疼罢,本来月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吃多了还烧心,你若实在馋,回头我单送些到你宫中去。” 法蒂玛从善如流地照办,她倒没什么形象包袱,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仙女也难免泻肚呀。 等她离开,嫔妃们无一例外松了口气。 待乾隆过来问起,郁宛照实禀报。 皇帝并未多说什么,只看她的眼光有些意味深长,大概以为法蒂玛是她使手段赶走的——事实也差不多。 郁宛这小心眼作精美人的形象是逃不脱了。 到了画像的时候,嫔妃们自然地围绕乾隆按次序排开,或侧立或正坐,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叫郁宛莫名想起苏童那篇《妻妾成群》,有种荒谬的不切实际的感觉,可身在其中的嫔妃自然不觉得,反倒与有荣焉,能与万岁爷齐齐入画是极光彩的事,一个喊“你压着我的裙子”,另一个喊“你踩着我的脚”,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至于皇帝的表情似乎是耐人寻味,画布上留下他正值盛年的容颜,以及若干燕瘦环肥身穿绫罗锦绣的宫眷们,这本身就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这幅画作,大约皇帝是盼着后来人都能以欣赏和羡慕的眼光来瞻仰吧。 成功男人的虚荣心与胜负欲。 郁宛正在神游物外,却听见乾隆唤她,“豫妃,你到跟前来。” 本来她跟舒妃庆妃等人站一处,可皇帝单独点名,叫郁宛有种上课走神被班主任抓包的既视感,同时还有点窘:站哪儿呀? 她总不能坐他腿上吧,那就太不像话了。 魏佳氏却很识趣地道:“皇上,臣妾月份大了不宜久站,容妾先告辞。” 乾隆点头,“去罢。” 说不得魏佳氏亦松了口气,她跟容嫔一样半点不想入画,尤其现在这幅模样:脚腕手腕皆是浮肿,脸上还长了些难看的黄斑,留着好让后人耻笑么? 何况她也的确累了,这一胎不知怎的总是格外不适,加之南巡途中与那拉氏暗暗起了些争执,魏佳氏心头愈发烦闷,正想出去透透风。 庆妃本来也想追出去,可考虑之后还是忍了,皇帝最不喜旁人扫兴,可一而不可再,她可不想让魏姐姐回头还得替她担惊受怕。 郁宛顺利顶替了魏佳氏的位置,与皇后呈掎角之势,脸上却是有些窘的,这位子不该她站她也晓得,偏皇帝总喜欢来这一出,看似特殊对待,实则令她压力山大。 好在那拉氏向她释放一个善意的微笑,稍稍缓解了郁宛的紧张,一面却也有些奇怪,她记得令贵妃向来最讲究礼数,可方才离开时却只向皇帝告辞,并未拜别皇后,以她的细致,很不该如此粗心大意。 而那拉氏对贵妃亦有些微妙,方才只简单问了两句安胎的情况,此外正眼也不瞧一下,仿佛从南巡回来便是如此,叫郁宛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看这趟南巡平平无奇,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乾隆提醒她,“专心些,画师都看着呢。” 郁宛吐槽你又知道我专不专心了,不过还是赶紧扬起脸儿,露出一个向日葵般明媚灿烂的笑容。 不过后排的慎嫔就不怎么明媚了,忻嫔嫌弃她个儿太高,挡着光画师都瞧不见自己了,身上的香粉味也重,浓得呛死人,方才她险些就要打喷嚏了。 慎嫔还没嫌弃她像矬子呢,怎料对方倒打一耙,再说豫妃身量跟她相仿,这时候倒不嫌挡道了?到底是欺软怕硬。 奈何慎嫔位份既低,资历又浅,没一个帮她说话的,就连同族的颖妃豫妃也都缄口不言,最后在皇帝授意下李玉委婉地将其请了出去,说是等筵席散后单独入画——到时候天都黑了,怕是各回各家,谁还顾得上她? 慎嫔攥着手绢,觉得那小小的绢布都像生满了牙齿,扯得她肌肤生疼,她有哪点不如,凭什么被人这样作践?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绢丝上,让她指尖发凉,心头也冰冷一片。 画师们这回倒是挺有效率,大概考虑到嫔妃们保持同个姿势不易,仅仅过去一个半时辰,这幅高楼揽月图便已大功告成——月亮自然是画师们凭想象添上去的,不能真等到晚上再画嘛。 乾隆鉴赏了一回,觉得差强人意,可毕竟时间仓促,能如此也算不错了。 又拉着郁宛的手朝她笑道:“改天再召吴惟庸过来,让他给咱俩单独画一幅,悬在你卧室内,这就是咱俩的信物了。” 郁宛揉了揉僵硬膝盖,好容易忍住了没翻个白眼,天天看着不够,还得让她睡里梦里都忘不了他么?夜夜睡觉对着两张人脸,想想都挺吓人。 略带了一丝讥讽道:“那敢情好,不如万岁爷再题诗一首,顺便盖个章,让臣妾好好收藏罢。” 乾隆抚掌大乐,“还是爱妃深得朕心,就依你所言。” 郁宛:…… 第150章 魏佳氏来至楼下, 看见和敬公主正落寞地自斟自饮,“公主怎么不上去?” 和敬怆然一笑,“我上去作甚?父皇自有他的热闹。” 团圆团圆, 总得一家子齐齐整整地才能算团圆,皇额娘不在了, 两个兄弟也相继离世, 每逢中秋,她总是分外思念泉下的母后, 原以为父皇会和她一样伤怀, 怎料却是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孤家寡人只有她而已。 魏佳氏道:“皇上还是很喜欢公主的。” 和敬嗤声, “他喜欢的是永和宫那个白白胖胖的十公主,而非我这个早已成家立业的长女。” 轻抚着面颊, “到底是老了,不及小时候招人疼了。” 魏佳氏笑道:“公主都称老, 那我该当如何?” 和敬睨她一眼, “你自然也是明日黄花。” 魏佳氏神色僵了僵,其实她只比和敬大四岁而已,和敬如此说,倒好像成了既定事实。 “说句玩话,不必当真。”和敬摆摆手,示意她就座,又亲自给她斟了盏银壶里的酒,旋即一拍脑袋, “我忘了, 你是不宜饮酒的。” 魏佳氏矜持地笑了笑, 仍将杯盏接过来, 只放着不动。 和敬面上已有些醉态, 望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叹道:“已经六个多月了吧,你也算有福的,哪怕近几年恩宠淡泊,依旧接连有孕,豫妃就不似你这般。” 魏佳氏轻声道:“人各有志,所求不同,得到的结果当然也会不一样。”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16节 她要皇嗣,豫妃要的不过是恩宠,自然不必费心让自己怀孕。 和敬嗤声,“生再多又如何,有嫡出的在,其他都是摆设,当初二阿哥七阿哥在时,皇阿玛可曾高看其他皇子一眼?” 魏佳氏道:“皇上待孝贤娘娘自然是不同的,那拉皇后未必有这般福泽。” 至少十二阿哥并未得皇帝青眼,反倒处处让四阿哥五阿哥抢了风头。 和敬道:“福不福她都是皇后,将来皇阿玛龙驭宾天,她也依旧是太后,母后没能做到的事,到底是她做到了。” 人的命运真是天差地别,当初在潜邸里半分不起眼,竟也熬到如今,虽然是用不光彩的手段换来的,也算她运气。 魏佳氏沉默了一瞬,“南巡时我问过皇后,她似乎并无反常。” 和敬道:“她自是心安理得,没这份心胸也当不成皇后,我是怎也想不明白,何以母后病得神昏气丧还会到湖边赏月,那拉氏饶得了美名,咱们还得承她的情,幸而母后没阻她的路,否则只怕仍有后手。” 她面上有种怨愤难言的神情,“就连皇玛嬷和皇阿玛都对此避而不谈,哈!那拉氏好大的面子。” 魏佳氏没说话,她倒是试探过皇帝几次,然后无一例外皆是碰壁,而万岁爷流露出的神情也让她感到危险,意识到再说下去将于己不利——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绝不能轻易拂逆圣意,何况她要借皇帝的手来为先皇后报仇。 和敬道:“你不是看过皇额娘生前的脉案么?不觉得有古怪?” 魏佳氏颔首,“彼时富察娘娘的身子已万般虚弱,太医院开的方子却有大量药性猛烈的补剂,以致雪上加霜,虚不受补。” 和敬冷笑:“当时娴贵妃已是一人之下,唯一与她平起平坐的只有纯贵妃,自然在太医院手眼通天,一呼百应。” 纯贵妃是个没脑子的蠢货,既没胆量也没手段谋害皇后,何况出身所限,也注定她不敢肖想皇额娘的位置,倒是娴贵妃在那之后平步青云,一举封为摄六宫事皇贵妃,等于把皇后的桂冠架在她头上了,多么水到渠成的章程。 和敬喋喋不休了半天,见对面只是坐着聆听,失笑道:“是我胡言乱语,娘娘便当我醉后发酒疯罢。” 魏佳氏叹道:“公主,我知你心急,但急也是无用。” 她能争得过那拉氏的只有时间,好歹她比那拉氏小了近十岁,她在一点一点地进步,而那拉氏终有衰老的那天,此消彼长,或可一试。她不能贸然犯险,一旦事发,便等于前功尽弃了。 和敬惆怅道:“事在人为,你不做如何能知?” 她望着贵妃肚子,面上有种奇异的神情,“现在还是林太医照顾你安胎?” 魏佳氏生怕她又像怀永琰的时候那样胡闹,下意识凛了凛神色。 和敬轻笑道:“林大人的医术是不错,有他在,我也能心安。罢了,你好好休养,争取给琰哥儿再添个小弟弟,和他一般玉雪可爱的最好。” * 魏佳氏再上楼时,庆妃已焦急地等候多时,“姐姐你往哪儿去了?我找你半天。” 她看魏佳氏脸色苍白,尤其不放心。 魏佳氏勉强笑了笑,“都画完了吧?我很好。” 就是和敬那话听着怪怪的,让她莫名有点不舒服。 但想来和敬是不敢轻举妄动,这么多年都熬下来了,不差一时半刻的。 魏佳氏定定神,上前陪着皇帝说笑一回。她还是很需要这个男人的,为了永琰的前程,她也不能让万岁爷对自个儿的印象太坏。 虽然因为南巡时候的冒失犯了些忌讳,但好在魏佳氏温柔小意,体贴入微,乾隆很快忽略了她那点短暂的不驯,他知道她念着孝贤,这不重要,本来他也只想从她身上看到孝贤的影子,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往往怀念的是同一个人。 等到阿里和卓觐见的时候,太后便神色懒倦地告退,她向来信奉深宫妇人不得干政,先帝时是这样,乾隆时也是这样——也正因为这种明哲保身的性情,钮祜禄氏在两朝过得都很舒服。 当然她也确实不待见阿里和卓这对父女,这点就跟乾隆不同,乾隆还会顾及表面礼数,太后活到这把岁数,只有旁人以她为尊的道理,哪有她看别人脸色的道理? 于是当阿里和卓向她施礼时,太后只淡淡掀了掀眼皮,半句话也没说,催促侍人快点扶她下楼。 慎嫔瞧见这幅情状,难免蠢蠢欲动,本想上前卖个好儿,怎料舒妃忻嫔眼疾手快,又抢先一步去把太后搀着了,一左一右呈包夹之势,活像太后脆弱得路都走不动似的。 慎嫔气了个倒仰,个个都这样抓尖要强,生怕被人捡了便宜,是赶着投胎去?早死早超生才好呢。 郁宛看阿里和卓并没有太在意,显然钮祜禄氏老太太他是不放在眼里的,乾隆这位掌权人才是他着重拿下的目标。 就连法蒂玛在他看来也是可有可无,听说女儿生病没能露面,阿里和卓只简单惋惜了两句,仍旧与皇帝谈兴甚欢——可见他绝非因思念女儿而来,而是为了更重要的目的。 打从皇帝在京中修建回民营,阿里和卓的自信心渐渐恢复过来,以前他给霍集占出钱出力,助他攻打清廷,无非是希望自个儿的部族能进一步繁荣昌盛;如今事败,可阿里和卓初心未改,他希望与大清建立更牢靠的商贸与合作,尤其好处得多多倾向回部这边,作为回报,他也会给万岁爷奉献他想要的东西,最好的丝绸、美酒与佳人。 乾隆不置可否,笑着让郁宛上前招呼。 郁宛拿不定这老逼登打的什么主意,不过还是照做,拼酒她倒不怕,她一个人能拼倒两三个汉子呢,这阿里和卓看着比乾隆还年轻,却两腿发软眼泛乌青,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 阿里和卓对她也有点嘀咕,豫妃娘娘的盛宠在宫内外闻名遐迩,如今看着倒也不是很美,跟他女儿相比更是云泥之别,怎么皇帝会这样喜欢? 许是为了坐实流言,乾隆待郁宛愈发亲厚,斟酒的时候还附耳低语了几句话,如同耳鬓厮磨一般,让郁宛愈发粉面羞红。 她就知道乾隆没安好心,果然是借她来刺激阿里和卓呢! 要知阿里和卓作为战败的一方本就无甚底气,他唯一能仰仗的只有乾隆的宽宏与对回部残余势力的忌惮,再则,便是法蒂玛那张足以令天下男人倾倒的面容。 可若回部第一绝色都无法令万岁爷动情,甚至比不过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蒙古女子,那谈判的分量无疑会大打折扣。 阿里和卓肉眼可见地有些心虚,虽然他还留有后手,可连法蒂玛都无法与豫妃抗衡,那些女子更不用说了。 乾隆爷很满意郁宛的助攻,现在他可以安心立于不败之地,以较优厚的价码来谈条件。 郁宛功成身退,跟庆妃颖妃等人坐到一块儿去,颖妃难掩羡慕地道:“皇上当真疼爱妹妹。” 虽然有点小吃醋,不过从大局观的角度颖妃很容易就释怀了,毕竟郁宛代表的也是蒙古族门面。 郁宛则悄悄跟庆妃咬耳朵,“什么疼爱,又拿我当幌子呢。” 庆妃道:“我看不见得,宫里美貌女子何其多,万岁爷偏偏挑中你,可不就是器重的意思?” 郁宛觉得这套逻辑是诡辩,可一时竟想不到反驳的理由。 天底下有钱有势的男人也很多,她偏偏挑中乾隆爷,难道说明她最爱这个自大狂?不可能嘛。 第151章 郁宛本来跃跃欲试想上前拼酒, 然则乾隆爷根本不给她大展身手的机会,郁宛只好眼睁睁看一帮男人在那吃吃喝喝。 因着阿里和卓带来的回人从属与寻常宾客不同,大多相貌勇猛而又不通礼仪, 皆是化外之民,皇帝考虑女眷们的心情, 特意让嫔妃都去雅间, 与男宾席成楚河汉界,中以屏风隔开, 不得不说, 乾隆在细节方面做得还是很到位。 女眷们可以尽情窥伺对面情况而不必担心仪容有失。 只苦了郁宛这个性子豪爽的, 她也想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为了这顿中秋宴她连午膳都没怎么用呢。 不过在见到太监们送来用盆装的新鲜蜜瓜后, 郁宛的心情立刻明媚起来,她喜欢蜜瓜, 尤其在这个天然无污染的时期, 没有什么比瓜果菜蔬更棒的了,可惜已经过了伏天,不然配上刨冰更是美滋滋的。 郁宛突发奇想,叫新燕端些牛乳和蜂蜜来浇在切开的瓜肉上,用勺子擓着吃,跟奶昔似的。 她这种吃法无疑又被视为异端,引来众人侧目。 庆妃倒是勇于尝试,捧着个小茶杯让郁宛分她点。 郁宛道:“姐姐怎么拖泥带水的不干脆, 这一块都给你便是。” 庆妃道:“我可吃不了许多, 还是留给你吧。” 那搭在瓜皮上的白酪看着也不怎么雅观, 叫人有不好的联想。 郁宛是个动若脱兔的, 嘴里没闲着, 眼睛还不住地从屏风空隙朝外张望,“四阿哥倒是愈发意气风发了,竟敢抢在和亲王前头敬酒。” 庆妃跟着看了一回,摇头道:“岂有此理,凭他如今怎么得脸,也该以长者为先。” 反观五阿哥就很知道礼让,先候他弘昼皇叔举杯,自个儿才不紧不慢地跟上。 庆妃回头朝愉妃笑道:“还是娘娘会养孩子。” 愉妃神色谦虚,“永琪自从开府之后一直跟着他皇阿玛,再不然就是跟师傅学,我也甚少管他。” 这话未必是实话,但可知愉妃走的是韬光养晦路线,这个女人前半生一直在自苦,但心里未尝是无壮志的,卧薪尝胆何等艰辛,但,只要五阿哥能有出头之日,她今日的辛苦便不算白费。 郁宛暗暗琢磨皇帝是怎么想的,前半生的他当然是永琪,后半生放飞自我就成了永珹,很难说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不知乾隆爷是更偏爱像他的儿子还是理想中的儿子。 转念却又失笑,她自己是没儿子的,倒会管别人孩子的闲事,再说乾隆还有大几十载春秋,她帮他操心继承人作甚?且顾眼下罢。 * 中秋之后便是重阳,重阳之后又是颁金节与皇太后的圣寿,因贵妃孕期反应严重,一应琐事皆交由那拉氏主理,此外与往年唯一的不同,便是乾隆指派了四阿哥代他向宗室王公们祝酒,推称身子不适,不宜多饮。 四阿哥很乐意为父分忧,皇阿玛渐渐显出老态,当儿子的自然得承担起应尽的责任,于是连推辞都未推辞便高高兴兴应承下来,这回他倒是没敢怠慢和亲王,不过那副体贴热忱的口气也够叫弘昼受的,到底谁才是长辈? 郁宛莫名觉得乾隆爷有点捧杀的意思,真为四阿哥好就不该这么早将他扶到台前来,生怕他不够膨胀呢——作为某种意义上的先知,她知晓乾隆绝没有退位让贤的打算,就算宣布立太子都已是垂垂老矣之后的事了,乾隆爷此时表现出的慈爱与重视,实在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好像他的子嗣里不止纯惠皇贵妃的六阿哥被出继,还有一位……莫非是四阿哥?郁宛对历史记得不熟,但总觉得四阿哥有点盛极必衰的意思,可能因为雍正帝跟乾隆帝都是行四登基,让他觉得冥冥中是种玄学?可惜骚年还是太嫩了呀。 郁宛自是不会插手的,她只担心若四阿哥当真起了不臣之心,永璇永瑆会否被哥哥连累,于是这段时日往钟粹宫跑得格外勤快,既为安抚两个孩子,也有点告诫婉嫔的意思,婉嫔是个聪明人,许多事不必点破,举手投足就能看出来了。 慈宁宫圣寿之后,钮祜禄氏借口身子不调,要皇帝皇后出宫祈福——这几日时气总不见好,到宝华殿烧香拜佛都没用,大概宫里的神也被经年累月的贡品把胃口给养大了,轻易还使唤不动它,倒不如试试外头的神明。 乾隆爷当然义不容辞,他本就是个孝子,人前人后都得做足功夫,何况只是出宫几天这等小事,横竖伊犁政务已经料理得差不多了,皇帝乐得清闲。 那拉氏这头也得了消息,她本待自己去的,不想万岁爷陪同,然而慈宁宫那边态度坚决得很,她就看出端倪来了。 容嬷嬷亦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太后娘娘这是创造机会让您和万岁爷独处呢。” 虽说令贵妃豫妃这几年接连有所生育,可皇太后心里自然还是盼着嫡孙的,中宫稳固,天下才会稳若泰山。何况十二阿哥的资质也就这样,若能生个聪明伶俐的,岂非皆大欢喜?总比从庶子中挑挑拣拣的强。 那拉氏苦笑,“本宫都快四十五了,哪里还敢做梦?” 容嬷嬷道:“民间还有七老八十老蚌生珠的,何况娘娘您保养得宜,看上去也跟三十许人差不多。” 那拉氏嗔她口舌轻狂,她自己的身子自己还能不晓得?何况她也不想强行怀孕,像孝贤皇后那般,拼死生下两个皇儿,把自己的身子都给捣鼓坏了。 容嬷嬷道:“您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十二阿哥想想,皇上见天儿不来翊坤宫里,十二阿哥瞧着多难受?人家夫唱妇随一团和气,您还是正妻呢,倒得夜夜独守空闺,奴婢瞧不得这般委屈。” 那拉氏心说倒也没什么不好,左右皇帝这几年过来也是虚应差事,除了梳洗更衣便是相顾无言,她还觉得难堪呢,他不来更自在。 但,许是那番关于永璂的言论打动了她,那拉氏终还是决定试试,她也不指望破镜重圆——何况她跟万岁爷根本没破过,谈何圆起?不过是自然而然地疏离了下来,这也难怪,曾经沧海难为水,见识过孝贤皇后那样完美的发妻,她再怎么拼尽全力,也不过是东施效颦而已。 那拉氏最终同意陪皇帝到护国寺去,不过她还得将永璂带上。 容嬷嬷劝道:“娘娘真是糊涂,带上小阿哥,您还怎么跟皇上说体己话呢?” 那拉氏道:“永璂是皇阿哥,为他皇祖母祈福也是应该的,便是万岁见了也只会称赞他孝心。” 况且永璂近来有些喘嗽,那拉氏更不放心将他独自一人留在宫里——经历过十三的猝死,小十二便是她如今的心头肉,她说什么都不会让儿子出意外的。 那拉氏吩咐道:“你去太医院点几个太医,好随行照顾永璂,左右万岁爷那边也离不开请平安脉的。” 容嬷嬷无法,只得照办,心里暗暗埋怨自家主子就是块不开窍的顽石,这大好的机会又得糟蹋了。 乾隆爷想着他的宛儿恐怕会无比寂寞,临行前特意好好温存了一番,非得将人颠簸得骨头都散了架,他才觉得仁至义尽。 郁宛暗暗咒骂,这老畜生真是不消停,莫不是鹿血酒又喝多了?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17节 区区几天而已,弄得跟生离死别一样,回来是否又该小别胜新婚了? 郁宛却是乐得自在,趁皇太后养病,令贵妃养胎,她跟婉嫔兰贵人等人天天抹骨牌,虽然彩头不大,却过足了干瘾。法蒂玛不太懂牌桌上的规矩,可也看得津津有味。 这日颖妃冒着冰雪过来,一进门先脱下大氅,嘴里哈出热气笑道:“你们倒会取乐,外头下着雪点子,敢情里头是个温暖如春的贼窝呢!” 郁宛道:“你也不是主事的,还来揪咱们错处?” 颖妃对她向来又敬又怕,忙道:“我哪敢呀,不过是凑凑热闹罢了。” 又睨着对面婉嫔;“我原以为你是个规矩人,没想到竟也跟她们一起胡闹。” 婉嫔正想去看看两个孩子睡得怎么样,顺势下了牌桌,“巴林姐姐来替我吧,正好抽不开身。” 颖妃正有此意,便坐到婉嫔原先位子上去。 郁宛奇道:“原来姐姐也会推牌九?我竟疏忽了。” 颖妃翻了个白眼,“你也没问呀!” 她在这宫里向来格格不入,跟那些满妃汉妃都处不来,好不容易遇见个郁宛,以为他乡遇故知,哪知什么活动都不叫上她——叫颖妃隐隐有种被排挤的委屈。 好不容易能凑上个牌搭子,她可不愿错过这种机会。 郁宛笑道:“那你待会儿多输点钱罢,好让我跟兰贵人赚点彩头。” 颖妃傲娇地撇了撇唇,“想得美!” 上了牌桌就各凭本事了,谁的钱都不是漫天洒下的——以前她在皇太后跟前倒是装作不怎么会打,那是知道皇太后许赢不许输,私底下就没有这种顾虑。 然而三圈下来,几个人面前的筹码几乎分毫未动,颖妃才发现自个儿跟她们原是势均力敌,敢情这一个个的卧虎藏龙呀! 好不容易摸了门大的,正要叫对面付账,小桂子却适时地闯进来道:“主子,庆妃娘娘请您去一趟呢。” 颖妃面露不悦,不带这样的,输了钱就跑! 郁宛却发现小桂子脸上有种骇然的神情,“发生什么事?” 小桂子显然也没经历这种事,“贵妃娘娘难产,永寿宫正乱成一团呢!” 这也难怪庆妃慌了手脚,郁宛好歹是生养过的有经验,一面披衣起身,一面徐徐问他,“林太医何在,怎么不叫他过去?” 她记得魏佳氏的胎象一向由林致远主理,别的太医虽然也为贵妃请过脉,总不及姓林的牢靠,又得贵妃信重。 小桂子垂头,“林大人被皇后调出宫了。” 第152章 颖妃奇道:“贵妃的太医怎么会随皇后出宫?” 又不是年节, 离过年还有一个月呢,太医院也不缺那几个当值的,皇后很不必把伺候贵妃安胎的都给要了去, 是巧合还是故意? 小桂子嗫喏不已,“奴才也不知情, 听说是翊坤宫掌事嬷嬷带着皇后口谕。” 只言片语, 已足够叫人脑补出一场宫斗大戏。郁宛此刻也顾不上吃瓜,只吩咐小桂子, “叫个人去太医院请杜子腾, 你且扶本宫到永寿宫去。” 步辇就算了, 本来赶忙,雪天深一脚浅一脚的也不好走。 颖妃素来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再者她没生过孩子,去了也帮不上忙, 便只将来时的那盏玻璃绣球灯送给郁宛, 好让她照得更清楚些。 婉嫔跟小钮祜禄氏本来想要跟去,亦被郁宛拦住,“你们也没生过,人多反而添乱,就安生候着等消息罢。” 但愿今晚一切顺利,若贵妃真有何三长两短,只怕还有得闹呢! 郁宛穿着厚实的织锦袍子来到永寿宫中,只见里头已灯火通明, 一盆又一盆淡红色的血水从房中端出来, 四下里乱糟糟的。 庆妃更是急得满面泪痕, “这可怎生是好?” 偏赶上万岁爷出宫两三天就发生这事, 还以为要下个月呢。 她身边的绿萼轻轻嘀咕了一声, “说不定皇后娘娘是故意,就为了让贵妃忙中出错。” 郁宛先责备地看她一眼,才宽慰庆妃道:“事已至此,想那些也是无益,还是先让贵妃平安生产要紧。” 其实也不止绿萼一人这么想,就连郁宛都有些疑惑,难道那拉氏因为贵妃近来对她不敬,有意给她个下马威?可那拉氏御下虽然严苛,手段多为光明磊落,更犯不着去算计一个未出世的稚子,恐怕是误会一场。 郁宛道:“我记得先前给贵妃请脉的也不止林致远一位太医,其他的人呢?” 庆妃红着眼道:“都在里头呢。” 只是贵妃素来谨慎,有什么事都跟林致远商量,问这些人也是一问三不知。 郁宛道:“话虽如此,一理通则百理融,他们也不是头一遭伺候宫中主子生产,想必总能派上些用场。” 只要不是胎位不正那样严重的情况,咬咬牙应该能挺过来的。 正好杜子腾提着药箱过来,郁宛便叫他进去看看。 杜子腾满面哀怨,他连着加班数天,方才好不容易想打个盹,偏豫妃娘娘就会找他麻烦——要不是看在丰厚酬劳的份上,他才不想趟这趟浑水呢。 没一会儿满头是汗地出来,道:“贵妃娘娘宫道过窄,体质又弱,使不上力。” 若民间遇上这种情况,往往会请娴熟些的稳婆伸手进胞宫试着将孩子掏出来,可如此难免对产妇有些损伤,宫里嫔妃极重颜面,恐怕使不得。 郁宛问道,“参汤喂下去不曾?” 杜子腾道:“已经喝了三碗呢,可参汤只能提神,还得贵妃自个儿运劲才好。” 何况参汤作用也没那么迅速,他看贵妃眼皮微阖,屡屡有晕厥之兆——若真让胎儿闷在肚子,恐怕得落个母子俱亡的下场。 郁宛蹙眉,“没有别的法子么?” 杜子腾讪讪不语,他倒是有个大胆点的办法,将银针插进十指指缝里,用剧痛强自唤醒贵妃神智,只是这么一来贵妃那双手就等于废了,难免有些不值。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敢尝试。 郁宛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生孩子果然是对女人的摧残,贵妃前头生了那么多个,依然难免面临这种情况,若是现代医学有剖腹产倒又好些,古代却只能硬挺——生与死,全凭运势而已。 郁宛深吸口气,“医者父母心,无论如何,你都得保住贵妃,先看看情况可有好转迹象,若实在别无良策,再照你说的办。” 杜子腾答应着,掀帘又进了产房,头上汗水蒸腾出道道白气,看着甚是滑稽又凄凉。 这厢郁宛却让小桂子去南三所将十五阿哥抱来。 庆妃惊道:“你想做什么?” 十五阿哥才两岁,这大雪天又朔风刺骨的,怕是要冻死他,便着了风寒也不妥。 郁宛神色坚决,“姐姐,为今之计,也只有琰哥儿能帮贵妃娘娘了。” 她看得出魏佳氏是个很爱孩子的人,至少很爱十五阿哥——不管她对永琰抱着何种期许,这个孩子都是她人生信条的一部分,也是她前进路上的一大步。 她相信魏佳氏不会就这样放弃。 庆妃慢慢松开握着她胳膊的手,颓然道:“宛儿,我信你。” 郁宛拍着她的手背,帮她抚平心绪,“别担心,会没事的。” 等小桂子顶着冰天雪地将襁褓送来,郁宛立刻叫人抱进产房,说什么都得让魏佳氏强撑着看两眼,她若是死了,十五阿哥只怕得落得永璇永瑆一样下场,难道她也要眼睁睁看着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儿认别人当娘? 小桂子抖了抖头发上的雪珠子,在廊下用力跺了跺脚,“南三所的婆子还拦着不许我进呢,亏得我态度强硬,抬出娘娘的旗号来,她们这才不敢犟声了。” 郁宛忍俊不禁,“只怕她们还以为本宫要对小阿哥不利呢。” 不过她当恶人反正不是头回了,不在乎多条罪名,顶多也就是从赵飞燕变成赵合德——以前只是狐媚惑君,如今都敢谋害皇子了。 她看看经过一个冬天愈发丰腴的腰身,嗯,确实挺像赵合德。 庆妃被她孤芳自赏的小品弄得想笑又不好笑,真是,害得人都紧张不起来了。 好在结局尚算圆满,许是十五阿哥露面给贵妃注入了动力,魏佳氏拼着一口气,总算生下一个呱呱坠地的男婴,杜子腾同样松了口气,这事本来不该他管,都怪豫妃娘娘拖他下浑水,办好了是立功,办不好可就是杀头重罪了。 想起先前辜负自己的张家小姐,杜子腾决定说什么都要说一门比张家富贵十倍的亲事,好让那父女俩瞧瞧他有多么出人头地——当然,一切聘礼费用都由豫妃娘娘包揽。 郁宛满口答应不迭,她这回救下的可是皇帝跟贵妃的孩子,怎么也得那两位掏钱也是,反正都是不差钱的人,随便杜子腾怎么勒索去罢。 她这会子也有些困了,便问庆妃,“咱们一起回去?” 庆妃道:“我想多陪陪贵妃姐姐,你先走吧。” 又有点不好意思,“方才多亏你在,我真是慌得六神无主,什么忙都帮不上了。” 郁宛打着哈哈,心想她也没见过庆妃这种人,好似贵妃肚里怀着她的骨肉一般——怕是乾隆爷在场都未必能有这般着急呢。 郁宛也不打搅她俩相处了,只带着小桂子撤退,回去还得煮些姜汤去去寒气,还有婉嫔颖妃那头得叫人送个口信,省得她们牵肠挂肚。 春泥得知贵妃平安生产,先念了声阿弥陀佛,看来这个年是能安心度过了,虽说宫里生孩子不拘时令,可若年底撞上丧事,赏赐免不了也得大打折扣,一年到头辛苦,不就盼着这点微薄的奖赏么? 新燕叹道:“怕是未必能消停,贵妃这胎生得不顺当,回头清算起来,不知该谁受罪。” 郁宛也这么想,魏佳氏绝非忍气吞声的性子,就算当宫女时如此,如今成贵妃了早已无须再忍,只这事实在透着古怪,到底是谁要跟贵妃过不去呢? 两日后御驾返程,乾隆爷已得知来龙去脉,脸色果然阴沉了几分,魏佳氏怀的是龙脉,就算有人要跟贵妃过不去,也不该跟他的骨血过不去,首当其冲怀疑的自然是皇后——是她让容嬷嬷去太医院点的人,那林太医不是她故意要走的还能为甚? 那拉氏只觉得心头都凉了半截,她自认不如富察氏那般贤惠妥帖,能将他的嫔妃儿女照顾得面面俱到,可也不至于疑心她要害死贵妃和她的孩子。 根本她都没见过林致远几面,每日来为永璂看诊的也不见他踪影,那拉氏又不会一个个盘问过去,谁知道他是专职伺候贵妃的? 问容嬷嬷,容嬷嬷也只道她让太医院送几个人过来,可没指名道姓是谁,怎料这林致远会眼巴巴地跟上? “他但凡说一句呢,我就让他退下了,谁知道他跟个锯嘴葫芦似的。”容嬷嬷亦觉憋屈得慌。 那拉氏轻声道:“是啊,他为什么不说呢?” 这正是最值得疑虑的地方,好像他是迫不得已似的,可明明没人强迫过他。 但若说贵妃故意行此招陷她于不义之地,就连那拉氏也不能相信,哪个女人会拿亲生骨肉冒险?何况魏佳氏当时情况紧急,差一点就死过去了。 容嬷嬷脸上分外不安,“娘娘,咱们是否该主动向皇上解释?” “有什么用呢?”那拉氏轻叹道,“事情已经发生了,贵妃也的确九死一生,皇上只会追究是谁让贵妃出事的。” 本来皇额娘还想让她跟万岁爷修复感情,如今倒好,是再也回不去了。 第153章 皇帝的怒火并未因贵妃母子平安而稍减, 得知是皇后宫中的人支走了林太医,立刻要将容嬷嬷押去慎刑司审问。 李玉情知万岁爷动了大气,哪里还敢怠慢, 径直带人奔往翊坤宫。 他心里知晓此事棘手,不管问不问得出情况, 两边都不会善了, 可他想不到光第一关便会受到阻碍。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18节 看着拦在身前的那拉氏,李玉只能努力陪着笑脸, “皇后娘娘, 奴才也是奉命办事, 还请您放行则个。” 那拉氏神色平静,“本宫知道皇上要问什么, 稍后会自行到御前说明,可人你们不能带走。” 李玉心内哀叹, “娘娘, 您这又是何必?” 虽说容嬷嬷到了慎刑司不管认不认都是一死,可皇帝选择拿她一个下人开刀,已经是在保全皇后,皇后若不壮士断腕,莫非要昭告六宫是她指使人对贵妃不利么? 容嬷嬷也是老泪纵横,“娘娘,您就让奴婢去罢,奴婢这岁数已经活够了, 很不必为了奴婢跟万岁爷翻脸。” 那拉氏不理她, 连膝盖都不曾弯一下, “容嬷嬷是伺候本宫多年的旧人, 陛下若一定要审, 就请亲来审问,否则,谁的话都不管用。” 李玉心说这正是针尖对麦芒,叫他夹在里边两头受气,只得福了福身,又匆匆撤退。 容嬷嬷脸上皱成一团,活像风干了的橘子皮,“娘娘,看样子咱们是着了人家的道了。” 是不是道,那拉氏也不知,她只知皇帝对她积怨已深,迫不及待要下下她的面子。 她拍了拍乳娘手背,宽慰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本宫都会护着你的。” 她生了三个孩子只保住永璂一个,自从双亲相继离世之后,她在这世上已无别的牵挂,容嬷嬷算是仅存的与她联系甚深的旧人,从少女时代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她自然不忍心让这样一位长者身赴黄泉,何况容嬷嬷也不是有心的,即便一时疏忽,也罪不至死。 容嬷嬷抽噎道:“可皇上总得找个人消气,您不把奴婢推出去,自个儿就得有麻烦了。” 那拉氏静默不语,这些年她的麻烦还少吗?从被立为继后的那天起,她便知道皇后的位置不单意味着身膺殊荣,还有裹挟其中的枷锁与负担。 可若是连最重要的人都无法保全,那这皇后当着也没什么意思。 李玉回去后如实禀报,乾隆爷果然怒不可遏,竟亲自找上翊坤宫来,但那拉氏还是那套说辞,她愿一力担保身边侍人的清白,若皇帝一定要用刑部的法子来盘问容嬷嬷,不若先将她拉去审讯。 乾隆面若严霜,连齿缝都散发着阵阵寒意,“皇后一定要跟朕作对?” “是您不问青红皂白,非跟臣妾过不去。”那拉氏说这话时很有些悲哀,她跟了他近三十年,他竟还是信不过她,换做孝贤,他会这样咄咄相逼质问,半分颜面都不给她留么? “简直不可理喻!”乾隆呵斥道,气得七窍生烟。 法理归法理,情面归情面,她还是当皇后的,竟这样拼死护短,胡搅蛮缠! 碍着一众宫人都在,乾隆也不好强行将人带到慎刑司去,只深吸一口气道:“不管有心还是无意,此事终是你宫里人做得不对,那就依律杖责八十罢。李玉,传廷杖!” 那拉氏骇然失声,“皇上!” 容嬷嬷已是年过花甲的人了,哪里禁得起八十板子?这跟要她的命有何分别? 乾隆不耐烦,看着仍呆呆杵着的李玉等人,“还不照办?” 那拉氏不管不顾扑在春凳上,竟是要以身作防,替容嬷嬷挡下几十板子。 乾隆面色难堪到极致,她竟用自身来胁迫皇权,当真以为他不敢动手? 正要吩咐连皇后一起责打,外头太监大声唤道:“太后娘娘驾到。” 却是钮祜禄氏闻讯赶了来,眼看这般对峙局面,哪还有什么不明白?便轻轻叹了声,又对皇帝道:“哀家知道皇帝心里有气,可快到年下了,哀家看不得这些打打杀杀,见了血光也不吉利,皇帝就看在哀家面上,宽恕一回罢。” 乾隆冷声,“有功当赏,有错当罚,否则宫规难道成了摆设?” 钮祜禄氏苦口婆心,“话虽如此,可她毕竟不是有意的,便是皇后为人你我也都看在眼里,好端端做什么要害贵妃?说句不中听的,哪怕去害十五阿哥呢,一个没出生的稚子有何威胁?皇帝你细想想。” 乾隆板着脸,“谁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说不定等害完贵妃就会对琰哥儿下手。” 那拉氏神色木然,眼眶下两行若隐若现的泪痕,此时早就干透。 “皇帝这就是把人想得太坏了,”钮祜禄氏嗔道,“好歹皇后也是你枕边人,从十六岁伺候你至今,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有何了不得的错处?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冲她年年给哀家尽孝,皇帝也该宽恕她才是。” 乾隆道:“朕本来也没对皇后发作,是她为了区区一个老奴跟朕反目成仇。” “容嬷嬷到底是积了古的老人家,八十板子未免太重了些,”钮祜禄氏想了想,“不如改成二十仗罢,小惩大诫,若这般还熬不过去,那也是她的命数。” 容嬷嬷泪流满面,膝行上前叩首谢恩。 乾隆见事已至此,便不再多说,只嫌恶地看了眼那对主仆,拂袖而去。 这厢自有人带容嬷嬷去领罚不提,可既无皇帝盯着,想必多少会手下留情。 那拉氏对太后道谢。 钮祜禄氏叹道:“你也是个糊涂的,明知皇帝在气头上,还拼命跟他顶撞,哀家早晚被你怄死。” 那拉氏拿衣袖拂了拂脸颊,好让仪容严整些,“皇上秉雷霆之怒前来问责,臣妾实在不愿见人含冤。” “行了,当我面前你还打这些官腔!”钮祜禄氏哂道,“哀家知道贵妃这些日子对你不敬,你有心压压贵妃气焰,可也不该挑她快生产的时候出手,幸而皇嗣安然无恙,但凡有何差池,哀家也保不了你。” 那拉氏呆了呆,想说她并非同贵妃较劲,可话到喉咙边上,又生生压了回去——连太后都不信她,那她再说也是无益。 钮祜禄氏沉声,“你保下容嬷嬷也好,到底她代表翊坤宫颜面,轻易发落有损你这个皇后的权威,只是自此之后便少用她罢,也别叫她往御前去,仔细皇上又想起那日的事来。至于贵妃那头,哀家会帮你安抚,你得空也该去慰问一二,等出完月子,你多分些权柄给她,想必贵妃也就心满意足了。” 那拉氏唯有答应,她还能说什么呢?原来连她最敬爱的皇太后也是不懂她的。 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寂寥过,她觉得自己是飘在海上的孤舟,载浮载沉,根本不知往何处去。 作者有话说: 太困了只能先将短小的一章放上来,明天下午六七点见吧~ 第154章 容嬷嬷挨了二十板子, 还得强撑着去御前谢恩,乾隆自然是闭而不见,容嬷嬷只得在台阶下叩了三个响头, 才躬身告辞。 回来后那拉氏亲自给她上药,“难为你了, 让你受这些苦楚。” 容嬷嬷忍着泪, “这不算什么,老奴只为主子委屈。” 比起给翊坤宫丢脸, 身体上的创痛不值一提, 而从皇帝的态度看, 显然是还没对此事消气。 “您把我送出宫去罢,到乡下找个僻静地方, 让老奴自生自灭。”容嬷嬷虽舍不得服侍多年的主子,可比起继续让那拉氏背着纵容包庇的罪名, 还不如孤身求去。 那拉氏平静道:“你是本宫跟前最得力的佣人, 若这时叫你离去,岂非坐实了做贼心虚?更不知有多少流言蜚语垢谇谣诼。” 容嬷嬷自悲自怨地叹道:“只怨老奴糊涂,当时问个仔细倒又好了,白白让主子你被我连累。” 那拉氏道:“你我主仆同心,你做和我做又有何分别?即便你一力揽下责任,万岁爷也不会相信我是清白的。” 容嬷嬷张了张嘴,“那娘娘现在打算怎么办?” “什么也不必。”那拉氏说道。 到底只是些无端揣测,皇帝不能拿她怎么样, 何况太后都出来解围, 这事也就圆过来了, 马上又是年关, 守岁, 上元,小阿哥的满月礼,桩桩件件忙不过来,还有谁记得这桩风波。 “那么万岁爷呢?娘娘跟皇上的感情怎么办?” 那拉氏牵了牵嘴角,“从来就没有过,谈何失去。” 顶多也就是再不来她宫里,她还得求着他吗?强扭的瓜不甜,她早该看清了。 只是辜负了皇太后对她的指望,她有些抱歉,可那也没法子,谁叫太后一开始挑错了人?她注定是个没本事的,跟孝贤云泥之别,即便在孝贤死后十多年,她的影子依然压得她沉重万分,都是命。 那拉氏轻轻吁了口气。 * 郁宛再是没心没肺,也知道宫里最近不太平,连皇上都不怎么来后宫了,明明该是旧年最热闹的一个月,却意外地显出萧索气象。 嫔妃们也都作壁上观,不管皇后是否有心设计贵妃,这梁子都是结下了,只不知这两人后面还会有何动作——万岁爷虽然生气,可毕竟只是发落了一个奴婢,并没有处罚皇后的意思,相形之下,还在永寿宫卧床不起的贵妃难免获得更多同情。 郁宛只在贵妃生产三日后跟众嫔妃去看望过一次,亦未私下见面,她跟魏佳氏本就是点头之交,谈不上多么深厚的情意,当初急公好义,不过是同为女子的一点慈悲心肠,外加舍不得人命而已。 至于贵妃对她作何感想,那不在她考虑之内。 庆妃倒是奉魏佳氏之命送来了一千两白银跟六百两黄金,累累垂垂,塞满了两个箱子,言辞里很有些抱歉,“她就是这么个脾气,不愿欠人情,你多担待些罢。” 显然觉得魏佳氏这种用金钱来衡量救命之恩的行为有些冷酷,连她看了都觉得,怎么能这样呢? 郁宛笑道:“如此甚好,我很喜欢。” 说完就叫小桂子多带几个太监将箱子搬到库房里去。 她并不想跟永寿宫建立太密切的联盟,叫人以为她是贵妃党羽,魏佳氏这么干脆利落地交割清楚正好,何况她也的确缺银子——那八百两银子虽是借给新燕的,可也知晓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她那个赌狗弟弟必然还不上,不过是花钱买教训。 如今魏佳氏倒是把她的损失给弥补回来了,还让她大赚了一笔,郁宛开心还来不及。 郁宛问她,“十五阿哥如何?没生病罢?” 庆妃嗔怪地看她一眼,“还说呢,你胆子真大,幸亏琰哥儿安然无恙,否则贵妃没病都得气出病来。” 十六阿哥虽然全须全尾地生下,可经太医诊视说是先天带来的体弱,须精心养护,因而万岁爷现在连名字都不敢起。不过也亏得这一出,庆妃顺势请求将两位阿哥养在永寿宫里,皇帝也准了。 郁宛道:“我那不是没法子嘛。” 总得试上一试,难道真叫杜子腾用那些悚然听闻的土方子?什么手掏胞宫,银针扎指,想想都瘆得慌,跟满清十大酷刑似的。 庆妃叹道:“我只盼魏姐姐以后想通些,别成天规矩不规矩,人家可不跟她认死理,一句话说带走就带走,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郁宛笑容淡了淡,“你也觉得皇后对贵妃不利?” 庆妃的思维是直线式的,爱憎分明,“不是皇后指使,那就是她身边的人自作主张,左右跟翊坤宫逃不开干系去。” 原本她觉得那拉氏虽没什么人情味,可大体上对嫔妃还是客气的,谁知道以势压人这么蛮横,幸而魏姐姐大难不死,否则不是白受罪么? 郁宛轻轻摇头,“我倒觉着林太医自个儿也有点问题,他若坚称自己是为贵妃安胎的人,皇后还能强押着他出宫?说句不中听,腿长在他身上,人家还能给他砍了不成?即便真是迫不得已罢,也该私下给贵妃递个口信,怎么三四天过去都不闻不问?这还是妙手仁心呢。” 庆妃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她分析问题头头是道,这还是那个只知吃喝的蒙古姑娘么? 郁宛笑道:“我不过是旁观者清,倒是你得给贵妃提个醒,有时候眼见也不一定为实,藏在暗处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 其实何须郁宛自作聪明,魏佳氏恢复些精神后就将林太医请了来,她尚在卧床休养只能于寝殿见客,中间置了张屏风,将她与林致远分隔开。 林致远一见面便是泣血捶膺,痛陈自己没能照顾好贵妃跟小阿哥,他都经手过这么多胎了,偏偏在最重要的一胎上出了疏忽,实在是不该。 他这番唱作俱佳表演了半天,也没见那叫白梅的宫女端进来一口茶水,让他口干舌燥,心下不免有些奇怪,贵妃向来是最会细微处见真章的,莫非是气糊涂了? 猛然抬头,却发现魏佳氏正瞬也不瞬地看着他,身前那扇屏风不知何时已经挪开,他干打雷不下雨的模样完全落入贵妃眼中。 魏佳氏淡淡道:“继续说呀,怎么不说了?” 林致远只觉得脊背发寒,后颈上满是冷汗,他素来规矩严整,但此刻那身织锦夹袍全被汗珠浸湿,邋里邋遢,贴在肉皮上分外难耐。 他也不敢起身整衣,只垂首不语。 魏佳氏冷冷道:“本宫还真想知道,你到底受了何人指使,要这样至本宫于死地?皇后带去的莫不是刽子手,把刀刃架在你脖子上,还是你嘴里有嚼子衔着,一句分辨的话都说不出来?” 林致远瑟缩难安。 “看来不用刑你是不肯招了。”魏佳氏正要吩咐送到慎刑司去,就见和敬公主笑盈盈地掀帘进来,“娘娘何必动这么大气?都快过年了还打打杀杀,叫人听见瘆得慌。”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19节 对林太医摆了摆手,“你先下去罢。” 林致远如蒙大赦,极尽谦恭地施了一礼,便逃也似地离开。 这厢和敬轻快地坐到床沿上,要喂魏佳氏服药。 魏佳氏冷冷道:“我竟不知林致远是公主座下的人。” 但其实她早该想到才是,当初她让富察家帮忙找个信得过的太医,尤其要在太医院左右逢源却又对她忠心,国公府才荐了此人。如今看来,只怕林致远认识和敬比她还更早些。 和敬挥了挥手绢,像是要驱散殿中那股滞闷的气味,“你管他是谁荐来的,难道林致远没帮你不少忙?你暗中吃药的事,不是林致远帮你隐瞒,你以为能瞒过皇阿玛耳目?至于忠心,你跟富察家本就一体,他对富察氏尽忠就不能对你尽忠了?” 魏佳氏忍着怒气,“可他差点要了我的性命,公主希望我去死吗?” 和敬滴溜溜看她一眼,盘算着若贵妃死了,皇阿玛会否严惩那拉氏——恐怕还是难,到底有太后在呢。 还是留着她更有用处。 和敬便莞尔道:“我不过让他开个玩笑,何必这样认真,瞧你大动肝火的架势!林致远也没想到你会难产呀,若早知如此,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他离开紫禁城的。” 将已经晾凉了的汤药递到魏佳氏唇边,“娘娘还是尝一口吧,如今正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得好好保重身子,才能给十五十六挣个好前程,便是额娘在九泉下瞧见也会欣慰的。” 魏佳氏木着脸将汤药饮尽,却听和敬轻笑道:“其实你自己难道没想过这招?以前隔三差五都将林致远叫来号脉,偏那一阵换了别的太医,否则皇后哪有趁虚而入的机会?其实你也盼着她出手罢,倒不如说如今的局面正称了你的愿。” 魏佳氏心头一震,却未接话。 和敬亲昵地为她掖了掖被角,“我和你的心是一样的,咱们有共同的敌人,可不能叫外人钻了空子,那就难免亲者痛仇者快。至于林致远,我回去会好好发落,嘱咐他日后事事以你为先,贵妃娘娘,你就别再生气了。” 魏佳氏望着床头丰神绰约的遗像,只觉百般不是滋味。 乾隆二十七年的收梢就这样悄无声息来到,嫔妃们自是无精打采,帝后不和,又牵扯上贵妃与慈宁宫,害得她们不知选哪边站,于是每逢年节必有的走动都减少了,去看贵妃,那就难免得罪皇后,可若跟那拉氏走太近,便是公然与贵妃为敌——照目前的形势看,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郁宛倒是一向超然物外的,她仰仗的是万岁爷,谁得势都碍不着她的好日子,何况照她一个后世者的眼光看,两位都不过是历史的尘埃而已。乾隆爷后宫没有赢家,一定要说的话,便只有皇帝自己罢。 而郁宛每逢十二月二十五的生辰宴也和往常一般喜庆热闹,亏得跟除夕挨得近,皇帝很容易便想起,今年也不例外,趁着雪后初晴,叫内务府送来一头剥得干干净净的小肥羊,郁宛又让小桂子在院中刨了个火坑,正好露天烤羊肉吃。 这种整烤的肥羊最是有滋有味,外边那层烤到微焦发黄时便眼疾手快地用银刀片下,如此每一口都能尝到最新鲜的口感,火坑边的石桌则摆上各色蘸料,有重辣子的,有强调芝麻油的,还有加了梅子汁吃起来微酸发苦的,不过用来解腻却正好。 郁宛觉得自己跟乾隆很像过冬的红太狼与灰太狼——虽然那两位这辈子一口羊肉都没尝到。 乾隆照例不理会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比方,给狼起名字,亏她想得出来!就连她给阿木尔讲的故事都时时能震碎乾隆三观,这么点小事也就不值一提了。 “羊肉虽好,过多也会体生燥热消化不良,还是适量为宜。”乾隆爷说完便矜持地拿帕子擦了擦嘴,又让厨房给阿木尔炖碗羊肉汤去,瞧这小家伙馋得哈喇子都流下来了。 郁宛道:“您知道什么,冬日最合进补,还不易长膘。” 这当然不是真话,无非衣裳厚看不出来——不过管它呢,这种虚假的幻想有助于帮郁宛减轻心理负担,正如夏天的冰碗在她看来也不算甜食,热量为零呢。 乾隆便要去捏捏她的腰身,郁宛及时躲开,笑道:“您也不多帮点忙,这么一整头如何吃得完,不如还是分送各宫罢。” 她提起此话,自然是希望乾隆能对皇后有所表示,每逢年下皇帝都会送些赏赐给各宫主位,诸如衣料首饰吃食,还有他老人家最为得意的字画。 可今年却独独忽略了翊坤宫,这不是明着给皇后没脸么? 乾隆淡淡道:“皇后不需要朕的奖赏。” 人家不稀罕,他还要硬凑上去?那倒成了热脸去贴冷屁股。 郁宛跟只打洞地鼠似的,悄悄从石桌后探出头来,“您不会真以为皇后娘娘害得贵妃难产罢?” 这事本来轮不到她发表意见,不过闷在心里实在太久了,到底还是说出来。 乾隆瞅着她这幅畏畏缩缩打扮,倒觉好笑,“自然不会。” 谁会糊涂到用这种粗浅简单的法子?何况那拉氏当了十三年皇后,即便要设计贵妃,背地里的法子多得是,还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何必多此一举? 他在意的是那拉氏态度问题。即便明知道无心之过,皇后也该恭顺地到他面前来认个错,顺便领罚,可她倒好,非但包庇犯了错的宫人,还处处跟他犟声——即便有皇太后说情,乾隆也不打算就此作罢,他总得让那拉氏认清自己的身份。 他是天子,是不可违逆的,而那拉氏和这宫里的其他人并无不同,不过是奴才而已。 第155章 郁宛毕竟只是个旁观者, 她左右不了乾隆爷的态度,更左右不了帝后之间的夫妻感情,而作为一个最平常不过的普通人, 她的首要义务只有自保。 何况皇后究竟需不需要她的帮助呢?那拉氏的自尊心那样强烈,即便郁宛劝动皇帝去她宫里, 恐怕在那拉氏看来反而是施舍和怜悯。 因此郁宛也只能算了。 她趁热将埋在炉灰里的地瓜刨出, 心急火燎地剥去外皮,本待自己享用, 忽然想起规矩, 先递到皇帝唇边, “您尝尝,可好吃呢。” 乾隆面露难色, 他顶不待见这样容易脏手的食物,且烤红薯还有另一个分外不雅的弊病——容易放屁。 在理性和自尊的煎熬下, 乾隆还是婉拒, “朕已经饱了,你自己吃罢。” 郁宛才管不了许多,立马张开血盆大口狼吞虎咽起来,看得乾隆一阵阵抽筋,怎么宛儿在他面前就能丝毫不顾形象,她到底是没把他当外人呢,还是没把他当人? 郁宛看阿木尔张着嘴垂涎欲滴,贴心地拣了一个小的给她, 让她慢点吃别噎着。 阿木尔却迈着小碎步跑到皇帝跟前, 嘴里哈着白气道:“阿玛。” 郁宛默念小马屁精, 真会左右逢源, 不就是看乾隆穿着富贵亮丽呢, 就拿他当大人物捧着!虽然阿木尔私底下待自己也不错,但郁宛还是有点微妙的不愉。 乾隆则是心头暗爽,满以为女儿要借花献佛,这会子也顾不得雅观不雅观的,正要张嘴,哪知阿木尔却盯着他道:“阿玛,喂喂。” 敢情是要皇帝剥好了给她吃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乾隆:…… 郁宛莞尔,“您就依了她罢,等过完年自然不会闹您。” 到时候政务繁忙,也顾不上时常来永和宫,何况阿木尔是因为雪天路滑才终日拘在家里,等开了春保准到处撒欢去。 乾隆无法,只得一手抱着女儿,一手将那红薯泥碾碎了,用小银勺往阿木尔嘴里送。 阿木尔很会享受,一口地瓜一口肉汤,要不是年纪还小啃不动羊肉,只怕那整根的大棒骨都进了她肚里。 乾隆对郁宛感叹,“往日都是人把朕当祖宗,如今朕也多了个小祖宗。” 郁宛笑道:“那还不是您自己要供着她的,您但凡撂两句狠话呢,阿木尔保险就怕您了。” 乾隆叹道:“朕哪里舍得。” 他对女儿跟对儿子还是大不相同的,女儿不会威胁到皇权,也永远不会忤逆他,何况阿木尔又生得这样可爱,乾隆看她,就好像看一张未被污染的白纸,小心翼翼,珍而重之,生怕有丁点的损坏。 郁宛道:“您这样疼小格格,怕是和敬公主要吃醋呢。” “和敬不会。”乾隆很是笃定,他生的孩子还是有把握,不过和敬近来也有些令人头疼,总在他耳边絮叨贵妃所受的委屈,又让他给贵妃主持公道。 可皇后贵妃间的嫌隙,与她一个出嫁女什么相干?何况他也不可能因为这么点误会就去废后。 郁宛道:“那您是怎么应付公主的?” “不痴不聋,不做家翁,朕既懒得见她,只好到你这儿躲躲。”乾隆摩了摩阿木尔的头发,觉得等长成一些梳蒙古人的那种小辫也会很不错,上头再坠上细碎的金铃铛,别提有多好看。 郁宛对乾隆的直男审美嗤之以鼻,那种发辫多不好打理呀,不仅勒得头皮痛,还容易出油长虱子,亏得萨日娜有先见之明从不逼她作那副打扮,否则她哪能养出这头乌溜溜的浓密秀发。 一定要梳的话,她宁愿给阿木尔扎双丸子头,一边一个跟小花苞似的,上头再系上丝带,多招人疼,只要别赤脚穿一身红肚兜,想必没人把她当哪吒。 父母二人同时忽略了阿木尔本人的意见,可见天底下做爹娘的都自以为是得很。 至于乾隆拿她当挡箭牌的话,郁宛不甚在意,反正皇帝不到永和宫躲清净也会到别处避风头,还不如让她捡这个实惠呢,没看内务府的年礼流水般往永和宫送?狐假虎威,怠慢谁也不敢怠慢她的,送来的东西成色也特别的好,郁宛看着深觉欣慰。 除了迎来送往的人情交际,还有一个人格外引得郁宛注意,那便是风头正盛的四阿哥,她亲眼看着这几年四阿哥送来的贺礼从绿松石变成猫儿眼祖母绿,说是为答谢她对永璇永瑆的照顾,可郁宛瞧着意不自安,未免太贵重了些。 待要退回去,又怕拂了四阿哥的面子,结恩不成反结仇,只得先到皇帝处报个备——他老人家若是想收走呢,郁宛也随意。 乾隆倒是语气平淡,“他既给你你便收着,何况也不止你一人占了便宜。” 郁宛一听此话大有玄机,“还有哪几处?” 乾隆让王进保将礼簿给她看,却原来各宫主位都照顾到了,当然,礼物的价值稍有差别,家世背景雄厚的,皆有分得珠玉首饰,若徒有虚名家境却泛泛的,收到的多为绸缎云锦,当然也是上贡里头最好的那拨。 郁宛这几枚稀世奇珍,显然是看在蒙古各部的面子。 郁宛咦道:“四阿哥哪来银钱置办许多贵重礼物?” 皇帝许他朝中办事也不过三四年而已,还多是不甚重要的职务,便是和亲王这样浑水摸鱼多年的老油条都不及他手笔——当然和亲王自己也小气,未必是没钱。 乾隆似笑非笑,“是啊,谁知他哪来的银子。” 郁宛便不敢再问下去了,握着那枚猫儿眼就像摸着烫手山芋,横竖她是不敢制成首饰佩戴的,只能给阿木尔当传家宝罢——估摸着那时候四阿哥也该倒台了。 她看乾隆爷收拾儿子毫不心软,这点倒是家学渊源。 正月里乾隆设宴款待爱乌罕、巴达克山、霍罕、哈萨克等各部使臣,依旧是四阿哥代行祝酒礼,众人瞧着自是歆羡,以万岁爷眼下对永珹的器重,恐怕立储也是指日可待。可惜淑嘉皇贵妃早早亡故,没能亲眼看到儿子成材,否则该是何等荣耀。 婉嫔因被指派为永璇永瑆养母,此时也难免些沾了些四阿哥的风光,众嫔妃对她分外亲切,连从前最瞧不起她的都对她笑脸相迎。 打从潜邸以来,婉嫔还从未受过这种被人追捧的日子,可她并不骄傲,反对郁宛苦笑,“不知怎的,我总觉得有些不安,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万岁爷当真有意让四阿哥承继大统么?” 郁宛虽算得半个先知,但关乎朝政的事她是一句都不肯多嘴的,只道:“姐姐一向安分随时,你只要安心照顾两个孩儿就是了,其他的有万岁爷操心呢。” 又轻轻念道:“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这本是金庸老爷子造出的句子,修炼九阳真经的心法,不过她觉得用在此处也很合适。 婉嫔忍俊不禁,“原来妹妹也会作诗呢。” 郁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鬓角,“闲着没事做来玩的,姐姐可别笑话。” “哪有,其实挺好的。”婉嫔细细品咂,遣词虽然粗糙,内蕴却是无穷,“妹妹蕙质兰心,姐姐我受教了。” 的确,四阿哥无论好坏都是自个儿的事,皇帝只将永璇永瑆交给她抚养,那她只要尽己所能即可,其余不必理会。她既不贪图四阿哥发迹之后的富贵,自然也无须承担触怒万岁爷的恶果。 婉嫔释然了。 第156章 太医事件以双方各退一步而告终, 魏佳氏出月后亲自到御前走了一趟,表示她相信皇后乃无心之过,请皇帝不要过多责备皇后, 那拉氏也借坡下驴,带着容嬷嬷和各色补品去了永寿宫问候, 两边就此达成一致。 饶是郁宛这个宫斗菜鸟都不得不对贵妃心服口服, 无论她心底是否真正原谅皇后,这招真是高明, 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她气量宽宏, 连差点害死自己的人都能既往不咎;皇后终究是落了下乘, 但那拉氏似乎也不怎么在意,她听从了慈宁宫的意见, 垂拱而治,既然贵妃以退为进是想要权柄, 那她便分赏于她, 左右那拉氏一个人忙不过来,多条膀臂也好。 至于乾隆爷对此番局面自是乐享其成,他很欣慰妻妾们都向往和平,这也让他愈发有了比肩尧舜之感——齐家然后方能治国平天下,至少他的娥皇女英没给他扯后腿。 郁宛自是也乐意六宫和睦的,她这种人说好听点是骑墙派,不好听就是墙头草两边倒,不管是东风压倒西风, 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对她的安逸日子都大大不利, 也只有在两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 她这个宠妃才不会被人盯上, 而是千方百计想着拉拢。 看起来皇后跟贵妃都还算识大体的。 郁宛只奇怪,那日她明明让庆妃提醒魏佳氏小心林太医,怎么魏佳氏却没有半分发作林致远的意思,难道是庆妃忘了?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20节 遂叫庆妃过来问询。 庆妃大呼冤枉,她比谁都关心魏姐姐的身子,察觉有异后便立马通知贵妃,但贵妃说她已私下找林太医谈过话,她相信林致远是一时疏忽,忙昏头了。 “她就是这么个心软的人,林致远十几年前就跟着她,唯她马首是瞻,人前人后帮了她多少忙,若仓促里赶出去,也找不到合适的代替。” 郁宛心下更生疑窦,这不是心不心软的问题,贵妃好歹有料理六宫事务的手腕,怎的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宁可留这么个隐患在身边?除非她有把柄在林致远手里,才会有口难言。 郁宛本来还要细究,可她知晓庆妃亦是极护短的人,尤其见不得旁人说她魏姐姐一句坏话,再问下去就伤感情了。 且毕竟差点难产而亡的是贵妃,连她都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旁人就更不好越俎代庖。 仅仅眨眼间的工夫,时序已从春末过渡到初夏,郁宛穿着纤薄的春衫,依然觉得肌肤要被炽热的太阳给烤化掉,阿木尔也终日恹恹地吐着舌头——跟永瑆养的那条宫廷狮子狗学的,回回去婉嫔宫里阿木尔都得跟那条叫小白的京巴犬玩,模仿起来惟妙惟肖。 郁宛纠正了几回都初心不改,气得她只磨牙,乾隆倒是哈哈大笑,“由着她去罢,朕瞧着怪有趣的。” 郁宛恨铁不成钢,“人怎么能跟狗学呢?” 把自尊都给扔了,何况她还是个女孩子——幸亏她没瞧见小白叉着两腿撒尿的模样,这要是也模仿起来,郁宛恐怕得昏过去。 乾隆想了想觉得有理,别的不提,姿势确实不太雅观,他虽有意将阿木尔当男孩子培养,可也不能半点女性气质都不具,“朕看还是请个先生来教导罢。” 郁宛讶道:“才三岁就启蒙?” 那阿木尔也太可怜了些,快乐的童年时光刚开始就结束了。 她自己好歹还无拘无束地过了五六年呢,等到快七岁的时候根敦夫妇才想起,大姑娘半个字都不识,这才着急忙慌备了束脩带她去找师傅——亏得她天资聪颖,而草原上的文化程度普遍不高,郁宛倒还算得佼佼之辈。 乾隆道:“倒不一定非得这么早读书识字,先找个教礼仪的嬷嬷,好歹学些举手投足、眉眼高低。” 满人那套培训姑奶奶的方法多少还是有可取之处的,郁宛只担心请来的嬷嬷过于强势或是心术不正,万一哄得阿木尔受她辖制,性情变得畏畏缩缩的就不好了。她看忻嫔的八公主就是个例子,忻嫔在儿女们身上不用心,底下人也敢媚上欺下,八公主将照顾她的几名乳母奉为圭臬,才六岁却已分外怯懦,终日张着两眼半痴不呆的,郁宛可不想女儿变成那副模样。 她对乾隆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人选得臣妾亲自挑拣,万岁爷您不许插手。” 乾隆难得有闲工夫,难为她还不领情,便戳了戳她脑门,“知道你是个护女心切的,朕也不跟你抢,随便你怎么安顿罢。” 郁宛方才满意,又道:“如今刚入夏,我看阿木尔也没精神学东西,等凉快些再说罢。” 哪怕知道刑期将至,多争取一天是一天——郁宛觉得天底下没有比她更善良的妈妈了。 乾隆看着白玉盘里渐渐融化的冰块,忖道:“还是到圆明园避暑罢,这京城的夏天真是一年比一年难熬。” 郁宛就等着他这句话,虽然同样在京城,可圆明园花木葱茏,树荫茂密,纳凉起来分外舒坦,加上凭湖傍水,天然的有吸热作用,住在园子里心情都会轻松许多。 只是这项度假福利终究不是白来,得等着老板发话,如今见乾隆开恩,郁宛立刻就山呼万岁了。 乾隆心说自己给阿木尔请先生不见她这样高兴,一听说去玩就乐得跟脱了缰的野马一般,到底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避暑之事很快落实下去,左右是年年都有的章程,内务府闭着眼都知道怎么办,不过在具体的住处安排上却有点犯难,因年初整修园子发现有几间屋子霉烂了,里头还生了虫,上头还没来得及拨下银子料理,只能暂时搁置起来,下剩的主子们只好先挤一挤——其余的主位娘娘是不必动的,只慎嫔跟容嫔这两位新封的有些麻烦,内务府的意思自然是紧着容嫔,谁叫容嫔主子颇得皇上宠爱,可慎嫔不知怎的听到消息,一径闹到内务府去,说什么都不肯跟贵人们挤在一起住,她背后到底有蒙古撑腰,内务府也不敢十分怠慢她。 那拉氏来跟郁宛商量时,郁宛正在教阿木尔正确的散热方式,哪怕拿袖子扇风呢,也比哼哧哼哧地吐舌头强。 阿木尔却仿佛故意跟她作对似的,还把冰块含在嘴里,气得郁宛瞪眼鼓腮,又生怕语气太重吓得她把冰块吞下去——这么一大块生冷的东西进肚可不妙。 但小萝卜头狡猾着呢,郁宛看着那块冰在她口腔滑来滑去愣是不肯吐出来,觉得说不定真得请个严厉的嬷嬷来管教,她自己还是太心软了。 那拉氏见了便笑道:“你在这冰上涂些生姜粉,看她还敢不敢胡闹。” 郁宛一拍脑袋,“我怎么没想到呢,多谢娘娘指点。” 阿木尔对那拉氏却是有些惧怕的,许是见多了皇后出行前呼后拥的排场,仓促上前施了一礼,便一溜烟跑后殿玩耍去了。 郁宛喊了几声没能喊住,只能抱歉地对那拉氏道:“请恕臣妾教女无方。” 那拉氏摆手,“无妨,永璂小时候还要淘气呢。” 郁宛何等知机,见那拉氏似有要事相商,便道:“娘娘有话不妨直说。” “还是你机灵。”那拉氏叹道,却原来为了圆明园住所的分配问题。 本来她是该去问贵妃的,可她怕贵妃多心,以为她存心刁难——从那件事后,两人总有些气场不和,虽然没少见面,无形中却也疏远了许多。 郁宛也听王进保前来抱怨过,因圆明园的管理人不肯垫付银子,那几间屋子到现在都还没来得及翻修。今年国库里的钱得先紧着伊犁跟河间府几处,万岁爷让方观承去河间府勘察漳河工程,以防治黄河水患,这才是心腹之灾,像圆明园这等小事当然得往后挪一挪。 其实里头的管理人哪里会缺银子,万岁爷每年只来住三四个月,余下的时间都空着,里头瓜果菜蔬、花鸟虫鱼样样都是出息,不信他们没中饱私囊,又没逼着上供。饶占了这些油水,却还嚷嚷着哭穷,也难怪王进保吐槽。 便是当初修建园子所费的巨资也不见得都落入实处,中间多少关卡层层盘剥,说没趁机捞一笔,郁宛是不信的。 那拉氏自然知道这些弊病,可她却不能去查,关乎万岁爷饮食起居的必定也来头不小,背后千头万绪,不知牵扯上多少资历深厚的人家,便是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贵妃是个聪明人,就更不愿理会了。 郁宛方知她来意,便含笑道:“臣妾住的武陵春色地方倒是颇广,只要慎嫔妹妹不嫌弃就好。” 那些个满妃汉妃自是不愿接纳慎嫔的,颖妃自个儿住的也是“寒舍”,饶嫌逼仄得慌,何况她跟慎嫔业已翻脸。 郁宛倒是不介意当个好老人,不过到她的地盘就得守她规矩,慎嫔自甘做小伏低,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那拉氏叹道:“满宫里也只有你肯为本宫分忧。” 郁宛迟疑了一刹,还是说道:“其实娘娘只要对皇上说些软话儿,还是能重修旧好的。” 乾隆这个人天性吃软不吃硬,无情却又多情——可只要摸得准他的脉门,这些问题便不算太大的问题。 那拉氏跟乾隆相识比她早二十年,必然更清楚丈夫脾气。 可那拉氏只漠然道:“不必,现在这样就很好。” 早些年她也努力想做个贤惠大方的妻子,端庄得体的皇后,现在却只感到深深倦意。曾经她以为站到后宫女子的顶点会是意气风发,却原来这个位子上待久了,只剩下孤独和疲累。 她想起生命末刻的孝贤,难怪临终时会露出那样如释重负的笑意。 第157章 去圆明园的路途单调而乏味, 只有阿木尔兴高采烈,在宫里成天坐着不动都嫌热,马车上倒是神采奕奕起来, 连休憩时分都不见消停。 郁宛只能嘱咐侍人盯牢些,别叫她乱跑。好在她以前讲的那些小红帽大野狼之类的故事多少还是起了点作用, 阿木尔只敢在近处玩耍, 一离远就哭着喊着要妈妈了。 嫔妃们都在树荫下纳凉,忻嫔看着阿木尔腕上那颗猫眼石, 难掩嫉妒地道:“豫妃姐姐还真是粗心大意, 这样贵重的东西倒交给一个小孩子。” 郁宛笑道:“首饰不就是戴着玩的嘛, 何况忻嫔你难道没有?” 忻嫔闭着嘴不说话了,只怪她那总督父亲死得早, 家世衰微,连四阿哥一个小辈都敢瞧不起她, 送来的不过是珊瑚绿玉之类普普通通的东西, 对比之下倒嫌丢人。 慎嫔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对面,眼中微有得意之色。其实四阿哥也送了她差不多的东西,成色甚至比豫妃的猫眼石还要好,不过来人特意交代她,不符合嫔位的规制,让她低调行事。慎嫔才只敢在自己宫里孤芳自赏,不敢炫于人前。 她猜着是因为父亲塞音察克的缘故,难道四阿哥有什么用得上蒙古人的地方?慎嫔倒也没觉得勾通皇子有何不对, 左右是些互惠互利的事儿, 说不定得四阿哥帮忙, 她还能一举再升个妃位呢。 慎嫔美滋滋想着, 多年积郁一扫而空, 看郁宛的时候也隐隐有了些平起平坐架势,“这回多亏姐姐施以援手,肯邀我同住,否则只怕要流落街头了。” 其实哪里是住不开?她只嫌弃跟那些贵人常在挤在一起失了身份,虽说去武陵春色也是寄人篱下,可好歹她跟豫妃都是主位娘娘,谅豫妃不敢太怠慢她。 郁宛皮笑肉不笑道:“谁叫我跟妹妹八百年前是本家呢?我自然不愿见你受苦。” 同样是厄鲁特蒙古出来,虽然分属不同部族,可到底血脉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也是郁宛开恩许她同住的原因,免得叫人以为她太过薄情。 忻嫔在一边阴阳怪调道:“豫妃娘娘可得仔细些,有些人呐,天生就像粮仓里的老鼠,阴沟里的臭虫,你当是扫地恐伤蝼蚁命发发慈悲,稍不留神恐怕得被她咬上一口。” 慎嫔脸上勃然变色,真恨不得咬她一口,这贱人阻她南巡的账都没算呢,居然还敢不依不饶! 郁宛却是巴不得狗咬狗,含笑对忻嫔道:“有劳妹妹提醒。” “不客气。”忻嫔假模假式地道,目光仍恋恋不舍盯着那块猫眼石。 耳听着两人一唱一和,慎嫔自然无比愤怒,可她却不敢流露分毫。圆明园跟紫禁城相距不过咫尺,去得容易,回来可也容易,她可不想再一次被灰溜溜地赶出去。 她得忍常人所不能忍,如此,才能等到柳暗花明的那天。 等到地方,郁宛不见慈宁宫那位,才知太后已转道往畅春园去了,说是今年的时气不大好,不想让嫔妃跟皇子们过了病气。 倒也正常,皇太后毕竟已年过古稀,再怎么保养得宜,难免总有些七病八痛的。 只是落在有心人眼里,就觉得太后是与容嫔不对付才会如此,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颗粥,太后连待在同个园子里都嫌晦气了——郁宛觉得纯属无端揣测,她瞧着近年来太后对法蒂玛态度已好多了,元宵的时候还指明让法蒂玛跳了一支民族舞,可见太后已看清自家宝贝儿子的秉性,乾隆爷是个标标准准的君子,风流而不下流,多情而不滥情,而法蒂玛对他的影响终究有限。 史书上那些祸国殃民的壮举,从来不是一方面能单独完成的,至少乾隆爷绝没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打算。 慎嫔倒是得意非凡,“圆明园那些人真是瞎了狗眼,竟去捧容嫔的臭脚,正经该把那位赶出去才是。” 郁宛不着痕迹捂住阿木尔的耳朵,这个慎嫔进宫六年居然没有半分长进,说话还是这么粗鄙,她可不想阿木尔跟着学坏。 再说她怎么敢说容嫔脚臭?这样的美人合该连头发丝都是香的呢。 等到了地方,慎嫔正要吩咐仆婢卸下行李,郁宛带来的车马却兀自将正殿门前的空地占据,倒挤得慎嫔一干人连站立的位置都没有。 郁宛看了眼她错愕目光,叫人把西面几间耳房收拾出来,好让慎嫔搬过去住。 慎嫔难以置信,“你让我住耳房?” 圆明园的起卧陈设可没宫中那般富丽,本来就只有正殿还像点样子,叫她去住偏殿,跟贵人常在们有何区别? 郁宛诧道:“难道你以为能跟我住正殿?” 这人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些,她俩没好成亲姊妹那般关系罢?何况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郁宛怎可能跟她同吃同住,肯收留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郁宛目光微动,“妹妹不会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罢?” 慎嫔脸上一僵,她当然是这么想的,豫妃得宠,借她的光也能沾些面圣机会,否则好端端的找谁不好,何必去求皇后? 可她不敢让这层心思被人看出来,连忙垂头,“嫔妾不敢。” 郁宛乐呵呵地道:“没有最好。” 说完就将人赶到耳房去了,还嘱咐春泥找几个五大三粗的仆妇盯紧她,省得她终日贪心不足,老想着一步登天——倒不是怕她被皇帝看上,可乾隆爷用膳的时候最不喜旁人打扰,到时候还害得自己受责。 春泥还是头一遭当恶人,难免有些跃跃欲试,“那娘娘是否要她晨昏定省?” 她看宫里有些刻薄些的主子便是这么立规矩的,每日天不定就起来梳头,自己入睡后才许底下人回去歇息,一天下来腿都能站断。 郁宛虽有些鄙薄慎嫔为人,倒还不至于这般作践,被狗咬了难道还得咬回去?再说她可没时间应酬。 虽然答应了同住,不过碍于面子情,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不过慎嫔想从她这里占便宜也不可能,郁宛叫两边用栅栏隔开,一应的膳食饮水冰例都是各用各的,慎嫔缺什么短什么,自个儿找园子要去,若没有呢,少不得担待些,到底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她拖家带口的更不富裕呢。 慎嫔见她这样绝情,自然倍感恼火,生怕她夺了恩宠?竟连见皇上一面都不许,天底下还会有这种人! 有几回觑准万岁爷在里头,慎嫔精心装扮故作张致要来请安,可都被几个仆妇给拦了下来——不知豫妃从哪找来这帮铁塔似的妇人,个个膀大腰圆赛她两倍宽,她看着都心惊肉跳。 郁宛如此布置之后就心安理得了,每日不是带阿木尔游园赏花就是找庆妃颖妃婉嫔等人说话,小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其实她也不太能有接驾的机会,因为乾隆这个夏天实在太忙啦,可谓内廷外朝皆不修,忙着整顿都来不及,哪里有闲工夫贪好女色? 外有洪涝一事,乾隆爷让阿桂、裘曰修等往直隶霸州督办水利;内则是果亲王弘曕的处罚问题。 对于这个过继出去的亲弟弟,乾隆爷的态度向来是矛盾的,一则因当初的举动心怀歉疚,总想予以补偿;二则又每每痛惜其不成才,让他这位兄长大失颜面。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21节 原本弘曕就有些悭吝贪财的毛病,乾隆看在兄弟颜面上,多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却还查出其私开煤窑、抢占民产,这可实在触犯到乾隆老爷子的逆鳞。 照郁宛看,弘曕跟弘昼的性格皆是被异化过的,换言之,是对哥哥起了叛逆心理,不过二者的表现形式截然不同;弘昼酷爱办丧事,这种疯疯癫癫的举动虽为世人所不容,倒还在皇帝容忍范围之内;可弘曕误以为财富是最大的安全,并一味地婪取民脂民膏以自肥,这就十分荒唐可笑了。 也难怪乾隆爷会勃然大怒,竟打算削去果亲王的爵位,降为贝勒。 他还要四阿哥去宣旨——几位皇子自然也跟着到了圆明园里,四阿哥永珹尤其得皇阿玛信重,出行皆带在身侧。 就连这样的大事都跟他商量,四阿哥整个人都灿烂起来。 郁宛这日跟庆妃说起时,庆妃却摇头,“这算什么好事?当侄儿的坐视叔叔倒霉,那些宗室王公该怎么想?” 可能四阿哥觉得是个扬名立威的好机会,可他的王伯王叔们只会因此冷下心肠,还没当成储君呢就拿着鸡毛当令箭,哪日当上了还得了? 庆妃叹道:“万岁爷当真慈爱。” 这句夸奖无疑是明褒暗贬似的。 郁宛笑道:“咱们看着不安好心,只怕四阿哥是求之不得呢。” 皇帝肯用他总比不用要强——血气方刚的少年人,谁不是心怀壮志?哪个不想做成一番大事? 四阿哥所思所想,和其他人或许并无不同,只不过对乾隆这头统帅狮群的狮王而言,除非他主动退位让贤,否则决不许人亮出利爪的。 庆妃对朝政不感兴趣,她这一生无儿无女,连自己的孩子都懒得操心,更不消说别人的,只神神秘秘拉着郁宛道:“我昨儿寻见几本好东西,你要不要留下一同赏鉴?” 庆妃住的水木明瑟北边就是文源阁,里头藏书颇丰,她闲着没事就爱到那边转悠,可巧发现宝贝。 郁宛看她的脸色就知道不是正经书,当着阿木尔的面却还要装装矜持,“姐姐留着自个儿品鉴罢,可不敢污了咱们的眼。” 庆妃笑骂道:“少来,你当真不感兴趣?” 又低低补充道:“是前明留下的。” 这个倒是罕见,郁宛轻咳了咳,“那阿木尔怎么办,我还得哄她回去睡觉呢。” 庆妃道:“你便留一晚有何不可?跟你那老匹夫如胶似漆,片刻都分不开?” 郁宛翻了个白眼,“谁管他呢。” 何况皇帝今日也没宣她伴驾,听说留了和亲王在九州清晏下棋,大概兄弟俩会抵足而眠——可能因为果亲王太不懂事,皇帝看剩下那个弟弟分外顺眼。 郁宛便叫小桂子回去将铺盖取来,乳母等一干人等也都带上,只留几个看门的便好,省得来回不便。 庆妃嗤道:“干脆把家搬过来得了。” “我这不是怕麻烦姐姐么?”郁宛很自来熟地上了榻,左右阿木尔让新燕她们照看也很放心,而庆妃藏在枕下的东西是万万不能叫外人发现的。 等屋子里只剩下两人,庆妃方珍而重之地取出。 郁宛原以为她所指大逆不道的禁书,会招来文字狱的那种,及至看了个名字,却是《宜春香质》《弁而钗》几本,不免大失所望。 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庆妃诧道:“你看过?” “没有,但听过大名。”实在是古代艳-情小说里主写男风的忒少,这两本也算其中翘楚了。 不过庆妃这个才开智的腐女难免视为活宝贝,看她吃吃笑着脸上飞红,郁宛倒有点不忍直视,“姐姐你收敛些吧,仔细被皇上瞧见吃不了兜着走。” 乾隆爷可是个钢铁直男,认为这种东西登不得大雅之堂的。 庆妃道:“我自然不会让他见着,他想看我还不给呢。” 可惜宫里少有同好,思来想去只得请郁宛来,还有好多问题想细细钻研。 郁宛虽然是早就脱腐了的,也过了看见两个男人搂搂抱抱还能脸红心跳的年纪,可面对庆妃这般不耻下问,她自然得虚心传授。 两人叽咕到半宿,郁宛忽然吸了吸鼻子,“什么味道?” 庆妃还沉浸在书中情节不能自拔,浑似没听见。 郁宛起身朝床下走去,因水木明瑟一带蚊虫不多,连窗扇都只虚掩着,那股烟气袅袅不绝地飘进来。 郁宛从窗缝中定睛望去,只见远处火光一片,直冲云霄。 ——是九州清晏的方向。 第158章 郁宛赶紧将庆妃推醒, “姐姐,快起来,外头仿佛走水了!” 不管是不是九州清晏着火, 这事都非同小可,须知圆明园内建筑多为木质, 极易点燃, 牵一发而动全身,恐怕等不到日后列强逞凶, 都将毁于一旦。 若真是九州清晏当然更了不得, 皇帝倘若烧死在里头, 谁能负责? 饶是心急火燎,郁宛倒还不忘整理衣衫, 园中必然已乱作一团,她要是衣衫不整地跑出去, 只怕得闹笑话了。 庆妃亦不紧不慢地起身, 斜睨着她道:“还说不是心疼万岁爷?看你,都唬成什么样了。” 郁宛心说她能不着急吗?阿木尔才三岁,这么早没了爹,那她就真成孤儿寡妇了——何况鬼知道这会子皇帝驾崩归谁登基,若是十二阿哥倒还好些,可主少母壮也难服众,可若是四阿哥,她们这些太妃就难有好日子了。 何况过了气的庶母跟当红宠妾也不能同日而语, 郁宛还不想这么快失去她的风光——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 这养尊处优的好日子可都是乾隆给她的。 顾不上跟庆妃争辩, 郁宛忙忙戴上发冠, 想了想,又备了几条手绢用水浸湿,方便掩住口鼻,不一定真要去救火,得至少得做出勇于救火的姿态。 可巧小桂子跟庆妃宫里的太监都齐齐过来叩门,郁宛便问道:“果然是九州清晏?” 小桂子点头,“万岁爷还在里头呢。” 郁宛心下便是一沉,也顾不上她是个无神论者,赶紧把四方神佛都拜了一遍,这厢命新燕留下照看阿木尔,自己且带上春泥小桂子直奔事发地点去。 九州清晏果然已成了一片火海,无数的火舌漫卷向上蚕食,浓烟滚滚。而嫔妃也都在前方的水塘处聚成一团,独不见慎嫔跟忻嫔。 这两人素来最爱献勤讨好,怎么此刻不见踪迹? 郁宛心下狐疑,此时也顾不上理会,见那拉氏叫人送来一套石棉做的衣裳,便要进去看看究竟,连忙劝道:“皇后娘娘,还是等会子再说吧,李公公正在带人找寻,若您也出了事,反而添乱。” 舒妃虽跟郁宛不对付,倒也难能可贵地劝道:“是啊,您可是国母,还是该以凤体为先。” 那拉氏蹙着眉头,“可万岁爷倘若……本宫岂能放心?” 尤其畅春园那头还不知道,若太后闻听噩耗,恐怕禁受不住——不念乾隆跟她的夫妻情分,也得顾着皇太后对她的恩德。 魏佳氏踌躇片刻,还是说道:“娘娘就不怕十二阿哥孤苦无依么?” 那拉氏心头一震,到底缓下脚步。 而魏佳氏说完这句便不再多说,只冷眼看着。她是想为富察姐姐报仇,但不想用这种方式,那拉氏若因护驾而葬身火海,死后也会享尽哀荣,这不是她愿意看到的。何况未必就出事,倘那拉氏全须全尾护着皇帝出来,她这后位更加稳若泰山了。 一行人望着眼前无计可施。 就在郁宛已等得不耐,待要绕到殿后去看看有无别的出路时,却见漫天红云中,一硬朗挺拔的少年郎背后驮着一人从角门小跑出来,并及时闪开险些砸到身上的梁柱。 郁宛必须承认,她在此时此刻重拾了对童年男神的景仰,这才是她心目中的五阿哥,英勇、诚恳、悍不畏死。 众人忙拥上前去,“皇上怎么样?” 永琪脸上满是黑灰,糊得跟个包青天似的,不过仍是帅气非凡。他顾不得擦脸,只小心翼翼将背上乾隆放下,叫人抬担架来,“皇阿玛无碍,只是吸了些烟气暂时晕过去了,让太医好好看看罢。” 那拉氏松了口气,赶紧叫人先将皇帝扶到东边最近的天地一家春休养,又吩咐陈进忠等快些将火势扑灭。 郁宛敏感地发现永琪右腿有些微跛,“五阿哥,您的脚怎么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那块衣裳烧糊了一大片,黑黢黢的。 永琪不自然地道:“谢豫娘娘关怀,儿臣没事,只方才不小心让火星溅到了。” “那也大意不得。”那拉氏说道,还是指派了几名太医过去。 永琪躬身道谢,眉间虽然攒聚着,看不出半分痛苦之色。 郁宛心道小男神也太要强了,殊不知小病不治会拖成大病,回头还是得让愉妃给他提个醒儿。 和亲王跟果亲王赶来时,火势已经扑灭得差不多了,眼前只剩一座焦黑的废墟,好在并未波及其他建筑,稍加修缮也能住。 和亲王一拍脑袋:“怪我糊涂,还以为皇兄早就出去了呢!” 他住在靠后湖的一片水榭,当时一闻见不对赶紧就划船开溜了,谁知道把皇帝给忘在里头? 这话也不知是真是假,虽然弘昼未必有护驾之心,可那拉氏还是勉强道:“事发突然,这也难怪。” 果亲王弘曕脸上则是嘻嘻哈哈的,“皇兄洪福齐天,一定会没事的,皇嫂您说是不是?” 郁宛心想这位怕是还不知道自个儿将被夺爵呢,本来皇帝尚在犹豫,可听见果亲王这幅没心没肺模样,怕是连最后一丝手足之情都没了。 那拉氏正要让众嫔妃先各自回去歇息,明日再说,却见郁宛留在武陵春色的几个宫婢哭天抹泪跑来,正要诉说自家主子的惨状,忽见郁宛好端端站在旁边,一个个如同见鬼一般,“娘娘您原来还活着?” 郁宛:……难道她应该去死? 经过一番盘问,方知武陵春色原来也走了水,只是火势不大,加之附近多沼泽湖泊,很容易就扑灭了。 郁宛按着胸口,觉得她真是福大命大,亏得她今日凑巧去了庆妃宫里,否则恐怕得跟万岁爷做一对苦命鸳鸯,生同衾死同穴了。 那个叫小竹的丫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完,随即却怔怔道:“娘娘不在,那廊前躺着的女尸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着恐怕是个不重要的仆婢。 郁宛却心念一动,九州清晏人员冗多,的确容易管理不当,可武陵春色就不是个容易着火的地方,加之她是现代穿来的,火灾意识格外浓厚,向来叮嘱要将薪柴放得远离灶房,旁边还得摆桶水以备不时之需,这几年都不曾出事,偏慎嫔搬过来就……难不成是她? 等到地方一瞧,果然,女尸身形高大健硕,与京中闺秀多有不同,看残余的衣裳头饰也不似宫人妆扮,小桂子大着胆子上前翻开,不是慎嫔还能是谁?眼耳口鼻虽烧得几近融化,那紧俏的眉眼,依稀也能看得生前容貌。 “火势是从西边起来的,看来慎嫔娘娘是躲避不及,才罹患横祸。” 郁宛面无表情,尸身是在主殿发现的,打死她也不信慎嫔是为救她而殒命,恐怕这把火本就因慎嫔而起,生怕蔓延不到东边来,才想再添一把油——这人气性倒是大,她还没怎么作践呢,就想出这样报复的主意。 还好没跟她同归于尽,否则郁宛倒是亏大了。 若不是心虚,怎么会不敢唤人?是怕东窗事发被治罪罢,偏这慎嫔的运气也不太好,大约逃跑的时候走岔了路,困在其中想呼救都来不及,后来又被烟气呛昏了过去,活生生地被烧死,难怪如此凄惨。 逝者已矣,郁宛不便再说慎嫔的坏话,只道:“可怜慎嫔客死异乡,年纪轻轻就故去了。” 那拉氏亦看出这位是自作自受,“把慎嫔的尸身好好收殓,明日再送信回达瓦达仕部,至于葬仪规格如何安置,等万岁爷发话罢。” 众人自无异议,舒妃眼尖,瞧见廊柱后藏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以为是那个纵火的蟊贼,正想抓她来立功,哪知揪出来一瞧,却是颤颤巍巍的忻嫔,脸上已然不成样子,乍一看险些没认出来。 舒妃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儿?” 郁宛灵光乍现,想起前几日忻嫔盯着阿木尔时垂涎的目光,“妹妹莫不是在打那块猫眼石的主意?” 趁她不备就想来偷东西,哪知遇上无妄之灾,这可真是飞来横祸了。 忻嫔两眼一翻,及时晕了过去。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22节 * 次日乾隆醒来,想起昨晚发生的意外,仍难免心有余悸,得知是永琪将他背出来的,立刻便要去探视永琪,那拉氏好说歹说方才劝住,“五阿哥服了药已经躺下,何况有愉妃在,万岁爷无须忧心。” 郁宛也道:“臣妾待会儿就去愉妃姐姐处,万岁爷有什么话让妾转达便是。” 乾隆点头,忙里偷闲还是多关怀了她一句,“听说武陵春色也走了水,爱妃可有不测?” 郁宛道:“臣妾在庆妃娘娘处歇息呢,侥幸逃过一劫。” 很好地避开了她没能及时护驾的问题,毕竟水木明瑟离得远么。 那拉氏道:“可是慎嫔遇难,万岁爷打算如何安置?” 乾隆本就对拜尔葛斯氏兴趣泛泛,死了也没激起他半分同情,只道:“就以嫔位礼下葬罢。” 倒是达瓦达仕部那头该好好安抚,可眼下也顾不得那些。 乾隆细问了昨夜救火的情状,得知几位王公做派,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他的兄弟竟没一个把他放心上的! 亏得永琪懂事,否则他一世英名难道会断送在这里? 陈进忠又来禀报,“四阿哥求见。” 乾隆冷冷道:“不见。” 他素知永珹心眼多,却不曾想会将自己的安危置于水火——偏偏就是这么巧,昨夜永珹去了畅春园里看望太后,他若在场,是会像永琪那般冒死护驾,还是眼睁睁看自己被烧死? 就连起火的事乾隆都有些怀疑,那回秋狝途中遇熊还历历在目,这些人是真觉得他老了,迫不及待要将他从龙椅上扯下来? 可巧那拉氏派去搜检的宫人回来禀报,说是在慎嫔的住处发现许多值钱物事,问要如何处理。 那拉氏诧道:“她哪来许多私蓄?” 一个不得宠的嫔位,娘家又远在千里,如何搜罗这些奇珍?光那块巴掌大的美玉就不下千金。 乾隆目光微动,想起年初郁宛跟他说过的话,四阿哥到处送礼,莫非连慎嫔也在他拉拢之中?那么昨夜的事…… 郁宛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他疑心病犯了,其实郁宛倒不觉得四阿哥有这份胆量,遗诏都还没立呢,烧死皇帝对他有何好处?至于拉拢慎嫔及其身后的达瓦达仕部,许是本着放长线钓大鱼的心思,想着将来兴许能派上用场,只不曾想慎嫔这么快就自取灭亡了。 九州清晏跟武陵春色的走水应该是两件事,只不过一件是意外,另一件则是人为。可谁叫碰巧发生在同一天?也难怪乾隆爷会想歪。 但郁宛毕竟不是皇帝肚里的蛔虫,她也不能拍胸脯保证四阿哥肯定没干,只能让乾隆爷自个儿慢慢领悟罢——其实也不重要,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四阿哥的前程如何,无非取决于他老子的心情罢了。 郁宛惦记着小男神的伤,正要告退,哪知磕着门槛没站稳,弯腰时怀中扑通掉出一本东西来。 李玉早已知趣地呈上去,如今正是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豫妃娘娘保不齐也有可疑呢。 乾隆定定地看她片刻,显然在盘算爱妃是忠是奸,及至翻开看了两眼,才黑着脸叫李玉还她,“出去罢!” 郁宛念了声阿弥陀佛,关键时刻竟是小煌文救了她的命。 她以后再也不说庆妃坏话了。 只可惜叫乾隆爷这位钢铁直男伤了眼睛,真是罪过。 第159章 兆祥所内, 愉妃正在指挥宫人们给五阿哥换药,永琪只穿着中衣,慌得连忙往床上躲, 又扯了床薄被盖上。 可惜还是迟了,已被郁宛瞧见半面春光——其实也没什么啦, 男人家袒胸露背又不吃亏, 顶多再加上两截小腿而已。 令她诧异的是五阿哥居然没一点腿毛,胸毛当然更不会有, 白白净净跟大理石般, 应该是遗传了他额娘的好基因。 郁宛虽然偏好孔武有力的儿郎, 可体毛多终究是个麻烦事,因这般, 她对草原上的汉子都敬谢不敏。 五阿哥显然被她盯得有些害羞,脸红得要滴出血来了, 郁宛丝毫未觉, 还自顾自地对愉妃道:“我能看看阿哥伤势么?” 愉妃倒是很了解儿子脾性,“已经请太医瞧过了,说是无碍,只足踝处有些挫伤。” 又叹息道:“总是我糊涂,往常教导他凡事以他皇阿玛为先,偏偏这种事也……” 早知道就该让永琪放机灵些,幸而这回安然无恙,倘有个万一她可怎么活?皇帝的命虽宝贵, 在愉妃看来还是儿子更重要。 言毕才发觉此话不甚妥当, 讪讪地对郁宛一笑。 郁宛倒是很能理解这妇人心情, “不怪阿哥, 谁叫您将他教得太好?” 愉妃方才心安, 知道郁宛不会往御前嚼舌根,又嗔着儿子,“下回看你还敢不敢逞能?那样大的火势,都不跟额娘商量就自个儿跑进去,你哪怕多叫几个人呢!” 情绪上头,竟抓起墙角笤帚,狠狠往他屁股上拍了两下。 五阿哥只能哀嚎,可怜困在被中,想逃都逃不了。 还是郁宛上前解劝,“阿哥也成年了,好歹别当着外人打他,叫他面子下不来。” 永琪:……私下就可以随便打么? 好在愉妃放下了笤帚,气咻咻地又叫人上药,其实她看得很准,很小心地避开皮肉细嫩部位,力道也不太重——到底以警示作用为先,她是真被吓着了,哪怕被皇帝责罚几句也没什么,实在犯不着为护驾以身犯险,上回那熊罴的事还不够骇人的? 郁宛道:“如今也算皆大欢喜了不是?姐姐也宽心些吧,倒是和亲王果亲王昨晚护驾来迟,怕是获罪不轻,还有四阿哥碰巧去了畅春园,怕是万岁爷心里也有点疙瘩。” 愉妃便不言语,各人自扫门前雪,她不会因儿子比别人强就暗暗得意,可也犯不着为这种事去发扬博爱精神。 五阿哥却是个愣头青,“皇阿玛迁怒四哥和两位皇叔么?那我得帮他们说说情。” 愉妃没好气道:“你就老实躺着养伤吧,还嫌不够添乱的。” 郁宛亦道:“万岁爷乃明辨是非之人,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迁怒的,何况这回本就是五阿哥最得声望,若你去求情,岂不是打人家的耳光么?人家未必乐意。” 永琪这才打消念头,决定当个宅家的好宝宝。 郁宛又道:“姐姐这里人手可还充足?或者我拨几个过来。” 愉妃道:“已经送信给福晋,有她照料,我也能清闲许多。” 永琪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到底没好意思做声。 郁宛察言观色,“不如把胡格格也请来罢,西林觉罗氏毕竟为大族,许多事未必能亲力亲为,多个人也妥帖些。” 永琪向她投来感激的一瞥,这回态度就十分真诚了。 郁宛心下默叹,她磕过的cp是注定成不了了,但只要这个人能幸福,也不枉年少时付出的热血罢。 临行前又嘱咐了一番愉妃要千万留意五阿哥的腿伤,这才回天地一家春复命去。 乾隆也吃了颗定心丸,可见上苍还是眷顾爱新觉罗一支的,没让忠贞之士无辜受屈,至于那些个心怀叵测之辈,乾隆爷自不会让他们过得太舒服。 之后又亲自去了一趟兆祥所,送了许多鹿茸党参之类的补品,还絮絮叨叨跟永琪唠了半天家常——怕是乾隆爷一辈子的慈父心肠都在这儿了。 永琪亦是感动非常,恨不能粉身碎骨以报,父子两人俱是眼泪汪汪的。 至于乾隆这个小心眼的有没有记恨兄弟,却是谁也说不明白,反正没多久乾隆爷就削了果亲王的爵位,降为贝勒,罢免所有官职,并勒令其交罚银一万两——圣旨上列出的罪名当然没有护驾来迟这条,反正弘曕贝勒其他罪名已经罄竹难书。 而和亲王弘昼也同样倒霉,不过他的处罚倒是轻些,只掳走了三年俸禄,罪名就十分好笑了,说是“跪坐无状”——起因是他跟弘曕有一次到皇太后宫中请安,正好坐在了皇帝平时盘膝的位置,这叫和亲王觉得十分冤枉,谁知道那位子是皇兄专属?又不是跟野犬似的撒泡尿就圈定地盘了。 当然他是不敢在人前诉苦的,反而十分乐观地对裕贵太妃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您瞧着吧,儿子的福气在后头呢。” 这败家子!裕贵太妃真想抽他。 至于四阿哥,皇帝对其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示,依旧照用不误,只因最近对五阿哥格外亲厚,反衬得四阿哥这头冷冷清清。 四阿哥难免不是滋味,而当他得知那夜慎嫔曾在武陵春色内纵火,事后又被人搜出些东西,四阿哥脸色更难看几分。 “这事怎么没人跟我说起?” 谙达道:“万岁爷的意思是不愿声张,也不想主子被人误会罢。” 四阿哥冷笑,真为他好就该彻查此事还他清白,这样藏着掖着,生怕他不被疑心么? 不,皇阿玛就是最疑心的那个。他是贿赂了慎嫔,也想示好达瓦达仕部,可还不是为了今后基业着想?何况他贿赂的也不止慎嫔一个,皇阿玛就因为这么一点牵强的证据以为他是罪魁,他未免也太冤枉了些! 谙达面上愤愤:“都怪贱人糊涂,好好地还连累主子您!” 四阿哥也没想到他苦心布置多年的计划会毁在妻妾争宠这种小事上,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去拉拢颖妃! 谙达惶然道:“主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四阿哥也不知道,可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按兵不动,以图时间会慢慢淡忘皇阿玛的怀疑——他唯一能指望的,便是皇阿玛还有些慈父心肠。 乾隆自是不会将四阿哥叫来御前对质的,不管永珹是否跟九州清晏走水案有关,在他心里这个儿子已经出局了。 何况疑心也不是从今天才起,早在更早的时候,他已开始暗自审判,如今不过是判决书下达了而已。 七月流火,天气渐渐凉爽下来,因着多事之秋,乾隆也没了外出行猎的兴致,只嘱咐好好操办今年的中元节礼,此外,还着意下令要多送一份祭品到裕陵的纯惠皇贵妃地宫去。 众人并未觉得如何,纯惠皇贵妃的棺椁是去年十一月葬入园寝的,今年还是头一遭过中元,办得隆重些也属正常。 四阿哥却心里有鬼,当初那事虽是皇贵妃帮他认下,可谁知皇贵妃死前是否说了什么?听说皇阿玛还去过景仁宫。 倘若皇阿玛早知他是布局中人,却按兵不动,只跟看跳梁小丑似地看他做戏……一想到此,四阿哥便觉胃里都翻江倒海起来。 他宁愿皇阿玛一剑杀了他,也不愿在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里日复一日苟活。 * “你说什么,四阿哥生病了?”郁宛从婉嫔口中得知这消息时,脸上的惊讶掩盖不住。 但其实她也没那么惊讶,反而有种冥冥之中注定如此的感觉,看来最迟年末,四阿哥就会被过继出去了——他不一定猜得到皇帝会采取何种手段,但要不是做贼心虚,有什么可怕的? 婉嫔点头,“说是时气不大好,从上个月便咳嗽不断,请了几名太医都不见效,我叫人送了些川贝琵琶饮过去。” 咳嗽的病最难好痊,便是这药也只治标不治本。 婉嫔想着不如把永璇永瑆送去府上看看兄长,又怕过了病气,还是隔着屏风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因拿不定主意,才来同郁宛商量。 郁宛却是拿人的手短,她不知四阿哥究竟扮演了何种角色,可毕竟收了人家东西,太过冷漠也不好。 便点点头,“姐姐说的是,到底是亲兄弟,或许得永璇永瑆宽慰,四阿哥的病会好得快些。” 若真如她料想的那般,兄弟仨也没几次面好见了。 郁宛道:“但姐姐就不必跟去了,若实在挂念,多派几个乳母也是一样。” 皇帝正是疑心四阿哥与慎嫔勾连才大发雷霆,这种关口还是能避则避的好,她可不想婉嫔重蹈覆辙。 婉嫔对她倒是挺信赖的,许是想着郁宛常在御前行走,多少能打听些风吹草动,因又说道:“忻嫔的脸伤仿佛愈又恶化了,你看万岁爷是怎么个意思?” 距离失火案已过去快三个月,而忻嫔被烧毁的容貌依旧未能好,只怪她那日站的位置太不凑巧,屋檐上一个鎏金兽头掉落下来,无巧不巧砸在她脸上,烫去一大片皮肉,事后虽得太医院合力诊治,但赤日炎炎伤口本就容易溃烂,虽上了药,新生的肌肤也难慢慢长出来,加之忻嫔这人心浮气躁,总忍不住上手抠挠,结果疮痂褪去后红白交错,还有一道道肿胀凸起,吓煞个人。 听说忻嫔照完镜子当天就晕了过去,之后几日更是水米不进,神情呆滞,众人都觉着有些疯迷迹象,这也难怪,她这张脸等于全毁了。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23节 婉嫔叹道:“她也可怜见的,万岁爷倒不多去看看。” 郁宛眼角抽了抽,虽说忻嫔纯属自作自受罢,这回倒赚了个好名声——她自己没承认是来偷东西的,郁宛因着证据不足也没发声,加之也不想落井下石,结果众人就都以为她是为了救慎嫔才舍生取义冲入火海。 虽然慎嫔没救出来罢,忻嫔却代她受了这场灾祸,也不枉姐妹一场——当然,忻嫔未必愿意听见这种话,她恨不得将那贱人的尸首从地底刨出来挫骨扬灰呢。 因事情在武陵春色发生,郁宛还是往御前走了一趟,稍稍征求下皇帝意见。 当然,她是没指望皇帝去看忻嫔。且不说乾隆爷本就对里头是非曲直门儿清,即便忻嫔真是白白倒霉,万岁爷也不会乐意看见她那副恶鬼似的脸孔并饱受惊吓的。 乾隆叩着青玉桌案,沉吟道:“那就传朕旨意,晋封忻嫔为忻妃罢。” 他也不想被人指责太过薄情,到底忻嫔跟了他十年,这还是头一遭晋位,也算稍加补偿。 册封礼就不必举行了,忻嫔这副模样也没法出门,还是省点功夫的好。 第160章 八月二十八日, 晋封戴佳氏的旨意晓谕六宫,虽然没有册封典礼,可皇帝还是命内务府将造成的金册金宝送去景阳宫给忻妃——哪怕明知戴佳氏更需要的是探视, 而非这点虚情假意的补偿。 郁宛也和婉嫔兰贵人一道去景阳宫探望,当然不乏给忻妃的贺礼, 可结果不出所料, 忻妃闭门不见,还气冲冲地叫人将东西给扔了出来。 还好她送的都是绸缎衣料, 若是吃食首饰之类, 只怕已经摔坏了——郁宛如此想着, 对婉嫔道:“看来忻妃并不愿意咱们前去道贺。” 婉嫔点点头,“宁为鸡头, 不做凤尾,虽说晋了位, 却是妃次之末, 万岁爷连册封礼都不给她办,还不如以前嫔位之首的好。” 小钮祜禄氏困惑道:“可她如今不是没法出去么?” 这就是个人追求的问题了,有人重里子,有人好面子,对忻妃而言,这个虚无缥缈的尊位如同衣锦夜行,实在也没什么意思。 婉嫔叹道:“再不济也得为八公主想想,她这样意志消沉, 八公主恐怕愈发惴惴难安。” 本来那孩子在乳母教养下就有些畏畏缩缩, 如今忻嫔毁容暴怒, 八公主的日子难免更不好过。 郁宛听之心生恻隐, 回去后就对阿木尔道, 得闲不妨多去找八公主玩耍——本来宫里就只这几个同龄的姊妹,贵妃的两位格格好歹还有庆妃帮忙照拂,八公主却是一无所有的。 阿木尔虽还不到四岁,却已很能体察人事,一听说就对她八姐同情起来,不过仍有些忐忑,“要是八姐不愿意跟我玩,该怎么办?” 她从出生就被皇阿玛跟额娘带在身边,加之皇阿玛消遣活动又多,走南闯北的,跟兄弟姊妹反而不怎么近,而且她的年岁比起来也太小了些。 郁宛道:“不用太强求,按你自己的意思来就行。” 她始终觉得人跟人之间相处是一个双向的过程,太一厢情愿的好意未必能接受,所以她也只要求阿木尔尽人事听天命,同时也是在向忻妃释放善意的信号——不管大人之间有何恩怨,都不该影响下一代,孩子们毕竟是无辜的。 忻妃不知听懂了没有,总之阿木尔往景阳宫偷跑了几次也没见拦阻,八公主一开始胆怯不肯出来,后来见母妃房门紧闭,并不怎么管她,这才大着胆子响应阿木尔的召唤,两姊妹在庭院里踢毽子——郁宛用孔雀羽毛做的,比寻常的鸡毛毽子更瑰丽灿烂,孔雀当然是先前盛淮山留下的那只,主人遭了罪,这珍物就被留在宫里,郁宛隔三差五过去探望,时不时就拔下几撮毛,或是镶在镜台上当装饰,或是跟花瓣嵌在指甲盖里,便是天然的美甲。 许是她薅便宜的次数太多,孔雀一见了她就吓得伸头缩颈,仿佛见了罗刹女似的。 看着阿木尔外露的个性、惊人的交际能力,郁宛也放下心来,她最担心阿木尔出阁后把自个儿养成个受气包小媳妇,宁可她泼辣些,也比自怨自艾的强,如今瞧着还是不错的——要是能再学着点怎么欺负人就更好了,这点她皇阿玛可谓个中老手。 随着戴佳氏晋封,妃位上一下子有了六个,难免给人以头重脚轻之感。那拉氏便委婉地暗示皇帝,是否贵妃可以再多添一位。 她心里想的是提拔愉妃或豫妃,一个是从潜邸过来,多少有些同袍之谊,至于后者则纯粹是她私心了——让郁宛占着,总比庆妃舒妃那些人强,再者也能同令贵妃分庭抗礼。 郁宛倒是没想这么快晋封,也不打算跟魏佳氏打擂台,她理想中的养老生活是细水长流似的,既不想当了出头椽子被人算计,该有的福利待遇也一分都不能少。 不过心里还是有点微微窃喜,她计划等皇帝来问话时再礼节性地谦辞,如此既能保住颜面,也能向他求个保证——再过五年、或者十年许她个贵妃之位。 原身是到妃位就封顶了,可她这辈子获得的宠爱不可同日而语,何况生了个阿木尔,至少阿木尔出阁之前得有个身份高贵的额娘吧? 可她万万没想到皇帝提都没提起此事,反而笑道:“皇后当真是糊涂了,一位贵妃都闹得不可开交,她竟还想再添一位。” 愉妃皇帝是从来没考虑过,虽然永琪是立了功,可他并不想母以子贵给予额外的奖赏,那样反而会让愉妃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他欣赏永琪的纯挚,却不愿这些世俗化的东西来玷污他们的父子之情。 至于宛儿,毕竟资历是浅了些,皇帝虽偶有考虑,却觉得不是时候,何况太后的态度也是问题,幸而如今有个容嫔占去全副心神,若霎眼给宛儿封贵妃,怕是慈宁宫又得调转枪口了。 可随即注意到郁宛神色,乾隆诧异道:“你很失望?” “没有。”郁宛默默地咽了口酸水,连谦虚的话都不让她说,好歹给她个装逼的机会呀。 乾隆目光一动,转念说起回部今年进贡的事来,听闻阿里和卓搜罗了各色佳人,要来宫中给容嫔作伴,他觉得皇后所言有理,如今宫里的高位主子太多,低位者反倒寥寥,是该挑几个充实后宫,若个个都如容嫔那般殊色,该是何等幸事? 郁宛听得心里咕嘟咕嘟冒酸泡儿,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她当真以为皇帝是不爱吃嫩草的老牛呢,如今看来,哪有不爱新鲜的?便是对容嫔的真心都有限,还想着多多益善。 乾隆就看到她脸上冒出一层一层青气,到最后跟结了霜的冻柿子一般,这才哈哈大笑拉着她的手道:“吓坏了?” 郁宛没缓过来,她看不出这事有什么好玩笑的。 乾隆将她的柔荑包覆在掌心里,这回换了温柔些的口吻,“放心,朕将来会许你一个贵妃,你对朕总是不一般的。” 郁宛不能相信反复无常的男人,她立马叫人取来纸笔,当即要乾隆写下保证书,君无戏言,这个就跟圣旨差不多了。 乾隆无奈之下蘸着印泥按了指印,又戳了戳她脑门,嗔她势欲熏心。 郁宛才不在乎他怎么想,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是实在的,有这封契书,至少她的晚年生活有保障了。 * 十月上旬颁金节后,阿里和卓果然带着一帮精心挑选出的女孩子进宫让皇帝验看,乾隆留下了两个,分别封为福常在和宁常在,却依旧让送进承乾宫伺候容嫔。 阿里和卓脸色不太好看,他费尽心思觅来的人皇帝却只是轻飘飘一带而过,可见对回部没什么诚意,可要是能生下一男半女,那也是容嫔的助力。想到此处,阿里和卓方才释怀了些。 郁宛没能亲去鉴赏,实在叹惋:“回部的女孩子个个都跟容嫔一样漂亮么?” 小桂子这个耳报神虽不在现场,却打听得清清楚楚,“当然比不上容嫔娘娘,可放人堆里也是鹤立鸡群了。” 倘说容嫔的美貌值十分,福常在宁常在少说也有八分,何况年轻娇嫩更胜一筹。 “可奴才看万岁爷的心思并不在两位常在身上,倒是另一位更值得注意。”小桂子道。 郁宛敏感地支起耳朵,“还有谁?” 小桂子也是个八卦的,“是都统四格之女汪氏,包衣出身,本来是要小选当宫女的,不知怎的被万岁爷留了下来,同样封为常在,却叫住进咸福宫。” 咸福宫是慎嫔住处,慎嫔死后空置下来,里头并无主位,皇帝如此安排,可见对这汪氏十分抬爱,生怕她被人欺压了去。 看来是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阿里和卓本来想为回部谋利,哪知却为她人做了嫁衣。 郁宛诧道:“汪氏生得很漂亮么?” 小桂子摇头,“比娘娘都有所不及,跟容嫔更是差之远矣。” 那就奇怪了,乾隆爷照她看来完全是个看脸的生物,如愉妃婉嫔这些人品德再好,依旧恩宠寥寥,这个汪氏站在一众回部佳人旁边,美色恐怕大打折扣,短短半天时间,想必皇帝也没时间考察她的德行,她究竟凭什么脱颖而出的? 郁宛埋头思索乾隆爷后宫有何姓汪的名人,“万岁爷可有许以封号?” 小桂子点头:“赐了惇字。” 这又是一桩不可思议处,若说那几个回部女子的姓氏麻烦叫起来不便也就罢了,这汪字有什么不便?直接唤汪常在不就得了。 郁宛蓦然想起汪氏身份,正握着的瓷杯掉在地上,溅落一地茶水。 新燕春泥见她脸色忽然难看起来,皆面面相觑,“娘娘怎么了?” “没事。”郁宛摇头,叫人收拾那些碎片。 她怎么会忘了,眼前的惇常在、日后的惇妃可是乾隆晚期最宠爱的女人,还给他生育了如获至宝的十公主——考虑到阿木尔的出现,这位公主排序恐怕得降一降,但结果并无太大不同。 有那么一会儿,郁宛脑中甚至起了点阴暗的念头,这个汪氏可能会是她最大的威胁,不如趁气候未成先解决了她,以妃位之身去对付一个常在,无疑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很快,郁宛理智便将其压了下去,她不能由着自己堕落到这份上,那她就彻底成了一个手染鲜血的深宫妇人,在别人还没来得及伤害她之前,她先去伤害对方,这样的她,还可堪做阿木尔的额娘么? 想到女儿,郁宛心肠柔软了些,既然都是未知之数,她不该想得太悲观,如果一定逃不过失宠的命运,那她也只好认了,至少她不曾诛灭良心。 何况汪氏也未必会跟自己敌对,说不定像容嫔一般,还能成为无话不谈的密友呢? 郁宛如此想着,总算打起精神叫人传膳,不过眼睛却未放过外面动静,叫小桂子帮她留意,看乾隆今晚找谁侍寝。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并未翻任何人的牌子,而是罕见地去了长春宫。 新燕诧道:“长春宫不是已放置多年了么?” 打从孝贤皇后逝世后,乾隆便再不许人入住,里头虽有宫婢负责洒扫,可到底少了些活气,加之供奉着先皇后的灵牌和香烛,更是阴森森的。 她们平时经过那处都得打寒颤,万岁爷却还打算在长春宫独自过夜,真是胆子不小,就不怕先皇后的遗魂漏夜前来,潸然入梦? 郁宛若有所思,她想她知道汪氏为何会得皇帝垂青了。 作者有话说: 历史上惇妃一开始封的是永常在,文里为了表述方便沿用了封号~ 第161章 汪氏是否真跟先皇后长得像, 郁宛无从验证,她也不能亲自去问皇帝——这种事叫她怎么开口?何况乾隆顾不上理会她,这位爷正沉浸在伤感与欣喜中呢, 亡妻死了十五年,不料还能重温故梦, 换做谁都难以想象。 只瞧他给惇常在的待遇, 便知对汪氏印象不错,这几日虽不曾召寝, 赏赐却流水般的往咸福宫送, 反衬得福常在宁常在全成了路边上的石头, 乏人问津。 三日后阖宫觐见,郁宛有幸见到汪氏真容, 与小桂子所言殊无二致,清婉秀丽, 小家碧玉的长相, 礼数不够周全,有些露怯,大概家里也没想到女儿能有这番洪福,还没来得及教她。 郁宛不通相面之术,但看气质就觉得这位是个不安于室的,联想到历史上的惇妃几次降位复位,还曾活活挞死一个宫女,可知脾气相当火爆。 不过那应该是得宠之后的事了, 此刻的汪氏还是只初出茅庐的小兽, 谨小慎微, 尚未亮出她的爪牙。 那拉氏看着眼前依稀相似的面容, 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她业已听闻万岁爷宿在长春宫之事,约略猜到汪氏容貌有些反常。 不过乍一见面仍难掩震撼,那拉氏定定神,“诸位妹妹进宫可还安好?” 那两个回部女子万岁爷只把她们当摆设,她们自己也很安分随时,反正送回去阿里和卓也不会善待她们,还不如踏踏实实跟着容嫔养老——二人的满语都是新学的,磕磕绊绊,好歹意思表达还算清楚。 汪氏则略带了丝羞怯道:“咸福宫宽敞,却实在冷清,臣妾也想跟众姊妹作伴。” 不知情的听了都觉得她在凡尔赛,魏佳氏则从善如流地道:“妹妹若觉寂寞,不妨常来永寿宫走动,本宫随时欢迎。” 汪氏喜不自胜,立刻起身施礼。 郁宛微有点纳闷,凭魏佳氏跟先皇后的熟稔程度,难道没看出汪氏跟富察长得像?怎么脸上半分诧异也无? 那拉氏看了贵妃一眼,“既如此,教她规矩的事就由妹妹来做吧。” 至于福常在宁常在交由容嫔约束就好——反正以后不太会有面圣的机会,不怕她们出错。 魏佳氏双手交叠握在衽前,姿态柔美地应了声是,当初同批伺候先皇后的宫女里头她便是个中翘楚,这点责任当然难不倒她。 她一定会好好调/教汪氏的。 从翊坤宫出来,郁宛便问庆妃,“姐姐觉得惇常在眼熟么?” 庆妃知晓她是何意,不过她进宫的时候富察皇后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颊也深深凹陷下去,跟汪氏此刻人比花娇的模样当然不像。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24节 婉嫔则道:“先皇后向来端庄持重,岂是这惇常在所能比拟?” 富察氏当皇后自是心服口服的,阖宫中人无不尊她敬她,不过郁宛猜测她私底下在皇帝面前应该不止这副模样——只瞧那拉氏便知了,乾隆是不会太待见一个冷脾气的皇后,应该多少有些闺房之乐。 汪氏,想必契合了先皇后小女儿情态的那一面吧。 郁宛还真想听听先皇后是怎么为人处世的,在她这样的位置,究竟怎样才能满足所有人的标准。尽管完美的表象之下,富察皇后本人似乎并不快活。 * 汪氏至此就在永寿宫学起了规矩,乾隆并未如何插手,大概吸取了陆五小姐的教训,他对汪氏始终是有点审慎的,又或者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待她——富察皇后的神韵究竟不是谁都模仿得来,汪氏生得再像,终究不过徒有其形而已。 十一月,乾隆爷拟旨将四阿哥永珹出继给履懿亲王允裪为嗣孙,降袭履郡王,这位履懿亲王乃是康熙帝第十二子,其生母定太妃万琉哈氏则是整个大清王朝最长寿的后妃,可惜这位允裪王爷膝下六子皆是幼年早夭,一个都没能保住,皇帝怜其无后,早就有意从旁支中过继一个。 不曾想最后舍出了自己的亲生血脉。 这对四阿哥自然是个噩耗,三阿哥去后,他名义上已是皇帝长子,近两年又得重用,将来最少也能封个亲王,怎么也不该牺牲他去给皇叔们传承香火,何况还是降等袭爵! 四阿哥本就没好全的身子,一夜之间更坏了几分。 四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急得抓耳挠腮,到处求告无门,最后也只能求到婉嫔跟郁宛这儿来。 郁宛对这种事向来独善其身,“过继不过继的,咱们既非四阿哥生母,也不是嫡母,她怎么不找太后娘娘相商?” 婉嫔叹道:“那也得她进得去才行。” 太后近来礼佛,关闭了慈宁宫的大门,特意交代不许闲杂人等叨扰——大概就是怕伊福晋寻她说情,经历了六阿哥那出,太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皇帝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这事已是板上钉钉了。 那拉氏则跟皇帝感情淡漠,便是答应了作用也有限,何况那拉氏也正为惇常在焦头烂额。 婉嫔道:“伊福晋也不是非要万岁爷收回成命,她就想问个明白。” 凭什么不是其他更小的皇阿哥们,而是她家爷——难道皇帝就这样忌惮他的长子,非将其逼死不可么? 这后半句话,伊福晋自是不敢说出口的,不过眼里分明就是这层意思。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她不过是一个深爱丈夫的女子。 郁宛被伊福晋赴汤蹈火的架势打动了,决定帮她去问问。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不顾一切的感情,四阿哥或许不是个好人,但至少他对伊福晋应该是不错的——伊福晋没生下一男半女,本来过不过继都碍不着她什么,她却肯鼓起勇气进宫,想必是士为知己者死。 郁宛让王进保给他师傅带了句话,待皇帝那边得空后,自个儿便拎着一食盒点心到养心殿去。 乾隆正在批阅奏章,郁宛目不斜视,那奏折上的东西她是半个字都不敢看的。 不过开门见山也太突兀了些,郁宛就道:“万岁爷,臣妾帮您研墨罢。” 乾隆微微颔首。 郁宛就手将墨条和砚台拿过去,本来里头还剩半池子,郁宛磨了一会儿就满了,闲着没事干,索性又找了个抹布东擦擦西擦擦,把博古架上的细胎瓷都一个个擦得精光锃亮。 她这样磨磨蹭蹭,乾隆就猜着无事不登三宝殿,本来还以为汪氏激发了她争宠的斗志,哪知侧耳细听了听,却啼笑皆非——还是一样爱管闲事! 他也不跟她绕弯子,直接就道:“你见过伊福晋了?” 郁宛惊得抹布差点掉在地上,赶紧拾起来掸了掸上头的灰,“您怎么知道?” 言毕才发觉自己问了句蠢话,伊福晋进宫是要递帖子的,上头不批准她定得吃闭门羹,可见皇帝早料到有此一出。 郁宛便讪讪道:“伊福晋来时臣妾恰好在婉嫔宫里,不得已打了个照面。” 她虽不知四阿哥到底犯了什么错,但可想而知一定是件很严重的事,才会让皇帝如此生气,如无必要,她也不想趟这趟浑水,只是伊福晋实在可怜,郁宛不忍见她太过失望。 乾隆哂道:“伊福晋真是糊涂,这样的喜事,她该好好劝永珹才是,怎么还跟着胡闹?朕让永珹为他皇叔尽孝,难道倒成了错处?” 郁宛心内腹诽,您这是借花献佛,拿自家亲儿子做人情,人家当然不愿意,便是伊福晋心里恐怕也有点介怀——本来淑嘉皇贵妃早亡,上头没婆婆管着多自在,如今倒凭空多了位出身高贵的继祖母,这位继祖母可是沙济富察氏家的,乃富察氏中最显赫的一支,换做她是伊福晋也得掂量掂量,何况另外几位庶祖母也都不是好惹的。 考虑到这些繁杂的人际关系,郁宛便觉头皮发麻。 乾隆自是不会想到这些,一个小女子的幸福也不在他思考范围内,不过宛儿这番见解还是令他饶有兴味。 但他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乾隆道:“朕会让陈进忠给四阿哥府上带句话,之后伊福晋想必不会再来烦你。” 郁宛八卦之心再起,“什么话?” 乾隆睨着她,“秘密。” 总得治治她好奇心,省得她总帮这帮那,连自个儿姓什么都给忘了。 郁宛撇撇嘴,不说就不说,她才不稀罕呢。 倒是桌上那幅舆图吸引了她注意,她一眼认出是蒙古地形,立马紧张起来,皇帝这是要攻打蒙古,像对回疆那样? 这可比四阿哥的事严重多了,她一点也不想家乡遭遇战火,根敦、萨日娜、她的兄弟们,还有羊圈里那百十头云朵似的大肥羊! 这些她统统都得守护。 乾隆就看她脸色立刻放柔了,眼神也变得波光粼粼起来,是在考虑用女性的法子让他改变主意? 她这是要背水一战呀! 乾隆几乎笑破肚皮,等到欣赏够了,才挑出桌上一封奏折扔给她,“你自己看。” 郁宛先用眉梢询问了一下,真的可以吗?待得到准许后,才大着胆子翻开。 胸中憋着的那团气也渐渐放松下来。 原来皇帝想收拾的并非勒扎特部,而是达瓦达仕部,自从慎嫔纵火案后,乾隆就对达瓦达仕部颇有微词,可巧就有人告密,说塞音察克新立的世子并非他亲生,而是外头捡回的野种,这么一条混淆血脉的罪名,足以要了塞音察克的老命。 这瓜让郁宛吃得有点消化不良,“折子里所说是真的吗?” 乾隆点头,“朕已派探子密查,的确属实。” 至少月份就不太能对得上——塞音察克本人说不定也有所知觉,但他这把岁数未必还能再生出个儿子,与其让德穆齐的位置旁落,还不如将错就错。 郁宛啧啧有声,这不正是几年前萨日娜对颖妃传的闲话么?她本来以为她娘是信口胡诌,没想到还真应验了。 可能她们家有个祖传的乌鸦嘴技能。 郁宛道:“那您的意思该如何处置?” 乾隆忖道:“塞音察克自然得赶下台,朕想,不如让你父亲总领勒扎特跟达瓦达仕两部……” 话音未落,郁宛便干脆利落地道:“我父亲年事已高,万岁爷还是另请高明罢。” 天上可能会掉馅饼,但也得看有没有能力消化。至少她不觉得根敦是个心怀壮志的,虽然塞音察克倒霉她们全家都很高兴,不过让父亲去接受塞音察克留下的烂摊子,郁宛觉得这福气还是给别人的好。 累不累还在其次,根敦若做了两个部族的德穆齐,手底下的权力未免也太大了,郁宛总觉着不是什么好讯号,还是安安稳稳当个纯臣最佳。 乾隆看她的目光就更欣赏了。 第162章 比较 郁宛唯恐皇帝坚持重用根敦, 再三劝说,不惜给阿布挑出许多毛病来,诸如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偷奸耍滑等等。 乾隆失笑, “做女儿的怎连生父都诋毁?” 郁宛道:“臣妾是知无不言,在家从父, 出嫁从夫, 当着您的面还要妾说谎吗?” 她自己当然是不按三从四德那套的,不过是话术——她都这么给根敦上眼药了, 皇帝若仍固执己见, 未免太说不过去。 乾隆知道她真心想辞, 遂不再勉强,却仍笑道:“这是你的意思, 你父母未必这么想。” 郁宛自信满满地道:“才不会,他们也巴不得偷懒呢。” 年过六旬的人, 谁不想享点清福?根敦若真有野心, 当初也不会率部族投靠清廷,直接就跟准噶尔交锋了。 乾隆至此无话,他本意想将勒扎特部与达瓦达仕部并成一个,方便统辖,不过维持现状也好:各部族间势均力敌,才更有利于太平。 遂口述一道手谕,让李玉帮他记下,却是要从塞音察克的旁支中挑个合适的取而代之, 新德穆齐实力愈是弱小, 愈只能牢牢依附于大清, 到时候再让根敦从旁敲打一二, 相信会很老实。 郁宛道:“那么塞音察克本人呢?” 听皇帝的意思只是从德穆齐的位置上赶下来, 并无其他制裁动作——可能考虑到慎嫔新丧,对母家太苛刻会显得冷血。 乾隆睨着她,“草原那么大,总会有地方栖身,还要朕替他操心么?” 郁宛会意,这是让塞音察克自生自灭的意思了,正好她们部族跟塞音察克有点私仇要报,看来不死也得脱层皮——这可是奉旨行凶,怪不得人。 乾隆就看她唇角微弯,一副偷了蜜的小狐狸模样,实在是慧黠又可爱。 忍不住摩了摩她的脸,“你没有别的话跟朕说?” 郁宛怔怔道:“什么?” 她本就是代人送信来的,要不是皇帝临时提起,她连塞音察克之事都不知道。 看来是太迟钝了,乾隆眼睛微微眯起,“关于惇常在,你不想问问朕?” 宛儿虽不学无术,却在人情世故上格外练达,想必早已看出他对汪氏的不对劲,他以为她不说吃醋,至少也该有点好奇才是。 郁宛叹息道:“不过是个小小常在而已,您要臣妾说什么,难道这汪氏的美色能威胁到臣妾吗?” 连容嫔进宫她都没闹过,这位更是心平气和,若说年龄上的危机感,她虽然三十三了,可还是很漂亮,惇常在在她看来不过是个青瓜蛋子而已。 乾隆隐晦地觑着她,“你可知朕为何留下汪氏?” 来了来了,又到脑筋急转弯的时候,郁宛在装傻充愣与实话实说之间徘徊,最后还是选择直言相告,这是她的优势,她得保持下去,“是因为富察皇后?” 乾隆奇怪她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郁宛笑道:“长得像先皇后有错吗?万岁爷要追思过往,惇常在也想光耀门楣,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且乾隆追忆的究竟是富察皇后还是那段光辉岁月也很难说,如果富察皇后不是在最好的年华故去,他未必会这样怀念。 人总是对逝去的格外执迷,就拿郁宛自己来说,以前她不觉得草原上有什么好,天干物燥,清一色单调的蒙古包,四处是飘扬的沙土与马粪气味,恨不得早早逃离开去,可如今上了岁数,却总是梦见那片广袤无垠的地方——倘给她机会回去勒扎特部,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接受。 她跟皇帝最大的差别,大概在于一个怀念的是人,另一个怀念的是物,那也没法子,谁叫她的前夫们都不够潇洒俊朗,否则她现在也能有个白月光了。 然后她就见皇帝微微地笑起来,矜持的,却是饱含骄傲的,“您怎么了?” “无事。”乾隆摆手,眉梢自鸣得意的气息分毫不减。 他应该能成为宛儿的白月光罢——必然如此。 * 陈进忠带去履郡王府上的只有一句话,“殿下还记得四年前那场秋狝么?” 四福晋并未觉得如何,秋狝不是年年都有么,万岁爷为何特意提起? 四阿哥听后却猛烈地咳嗽起来,果然如此,皇阿玛当真是从那时起疑了他,皇贵妃死后对他的重用,不过是虚与委蛇,来降低他的戒心而已。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25节 可他能怎么办?向皇阿玛解释九州清晏走水并非他手笔?一步错步步错,皇阿玛断不会相信的。 若是跟五弟那般救驾有功倒又好了,但,即使重回一来,四阿哥也没信心能做到五阿哥那般——他尊敬皇阿玛,但他更惜命,除非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敢冒险。 在这场手足之间的比试里,他终究败了呀…… 四阿哥迅速地委顿下去,消息传到宫中,皇帝也只是命人好好诊治,并未收回成命,过继之事,依旧按部就班地布置下去,直到尘埃落定。 四福晋再想请旨进宫,婉嫔却不敢见了,只忧心忡忡地道:“万岁爷也忒忍心,四阿哥病得这样急促,不如先在宫里养着,等明年再搬不是更好?” 郁宛道:“姐姐不是已经让永璇永瑆到府上侍疾?相信履郡王会痊愈的。” 四阿哥跟三阿哥的情况还不太一样,三阿哥那是额娘新丧,弟妹又已各自成家,自然没了那股支撑下去的心气;四阿哥却还有两个弟弟要操心呢,永璇虽然娶了大学士尹继善的女儿章佳氏,可夫妻感情却不甚和睦,还被章佳氏看不起,尹继善是个能人,往来多是年轻有为之辈,永璇因着那条残腿缘故,注定只能当个闲散王爷。虽然人物生得还好,可章佳氏这样家门熏陶的女子,怎甘心嫁个庸庸碌碌的男子?虽然碍于皇命不得不成婚,但恐成一对怨偶。 永瑆的婚事更是八字都没一撇儿。 有这两块心头大石压着,四阿哥不好也得好起来。人这一世,有谁能只为自己而活? 婉嫔听后方才放下心来,她一向怜贫悯弱,拿四阿哥也有当他半个养子的意思,眼看一家子落得如此下场,何其可悲——这会子倒是庆幸淑嘉皇贵妃早亡,她那样骄傲的脾气,若得知永珹会被过继,恐怕气也得气个半死。 婉嫔道:“妹妹可有到万岁爷跟前探过口风么?皇上对惇常在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她看这汪氏很有些不放心,凭空冒出来的新宠,还跟先皇后长得忒像,这机缘未免太巧妙了些。 郁宛轻快地甩了甩手帕,“随它去罢,船到桥头自然直,凭他天崩地裂,你我自得其乐便好。” 先前为了个跟慧贤皇贵妃长得像的陆五小姐都闹得不可开交,汪氏更不消说了——富察皇后跟慧贤皇贵妃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他可以有很多个宠妾,却只有这么一位深爱的妻子,可想而知,受伤最大的将是何人。 可郁宛的身份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她只能给那拉氏掬一把同情泪。 永寿宫中,汪氏抄了一上午的内训,膀子都酸痛得抬不起来,只能央求一旁看似帮忙实则监视的宫女,“白梅姑姑,我能否先回去歇歇?” 白梅淡淡道:“可以,但晌午饭后小主还得再过来。” 汪氏眼中露出抹怨恨来,又忙垂头掩饰过去,她受够了这奴才狐假虎威的模样,好歹自己是个主子,轮得上她教训? 更可气自己进宫非但没见着皇帝面,甚至连贵妃都没见过,还被要求学这学那——诗文当然是必修课,可这白梅姑姑似乎要把她培养成全才,不但要她精通诗文经义,还得学着量体裁衣,拿通草绒花编首饰,甚至连火镰燧石这些粗糙玩意儿都得学着打磨!她在家好歹也是娇小姐做派,怎么进了宫倒成了卖苦力的? 可送她进宫的那人嘱咐她事事听贵妃交代,她也不敢埋怨,只盼着贵妃信守承诺,哪日将她引荐到御前,她也算扬眉吐气了。 白梅将人送走,方回内殿向贵妃复命。 魏佳氏淡淡道:“学得怎么样了?” 白梅嫌恶地皱了皱眉,“粗浅得很,又笨又懒,和敬公主怎么挑了这么个人来?” 魏佳氏冷静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想找个跟富察姐姐形神兼备的毫无可能,也只好求形似了,慢慢调理,多少也能有几分神似——是而汪氏一来就被逼着褪去钗环,孝贤皇后向来以俭朴温雅、持家有道著称,这个汪氏的习气必得改改,至于她让汪氏学的那些东西,正是孝贤皇后以前的习惯。 白梅道:“可奴婢怕万岁爷还是瞧不上。” 东施效颦,有时候反而会弄巧成拙。 魏佳氏轻声道:“她不需要像到十分,她只要能随时随地提醒万岁爷就够了。” 有她这么个人在,万岁爷自会想起与富察姐姐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愈是怀念先皇后的好,便越反衬出继皇后的不好。 这才是她想要的。 翊坤宫中,容嬷嬷也正谨慎地将永寿宫动静汇报给那拉氏,照她看贵妃也没打算隐瞒,明摆着告诉众人她在照先皇后的模子打磨惇常在呢。 那拉氏淡淡道:“她这是阳谋,自然无须瞒人。” 知道了又能怎样,她还能叫汪氏别跟贵妃学么?单凭这张脸,汪氏就知道怎样做才是好处。 容嬷嬷愤愤道:“天地良心,主子待万岁爷可没半分不好,先前九州清晏火势那样凶险,主子您还想不顾凤体进去救人呢!” “可到底没救成不是?”那拉氏轻笑道。 虽然是被贵妃劝下了,可大概万岁爷也认清了她的为人——在他心里,他的妻子是该将自己放在第一位,而那拉氏在最重要的关头选择了永璂。 可她能怎样?皇帝有许多妻妾,她只有永璂一个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能不考虑。 换做孝贤皇后,可能会去救罢。当初乾隆深受疥疮之苦、高热难退时,孝贤皇后就曾不顾有孕之险搬到养心殿,亲身侍奉汤药,直至百日痊愈之后方才离开。 她到底不如富察氏。 第163章 迷茫 郁宛将皇帝惩治达瓦达仕部的经过告诉颖妃, 颖妃听后自是额手称庆,万幸当初没选择跟慎嫔合作,否则难保受到牵连。 又觉得郁宛母女真是她命里贵人, 当初萨日娜特特告诉她那番传言,她本来有点疑心挑拨离间, 如今才知根敦夫人是个直肠子——塞音察克这个孬种, 连儿子都生不出来,竟要找外头的野种冒充, 他的宝贵闺女慎嫔又能是什么好货? 颖妃推心置腹告诉郁宛, 她如今对子嗣缘是看淡了,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哪怕膝下冷清,跟姊妹们说说笑笑的也就过去了。 当然她是妃位才能说这话, 若是个仰人鼻息的嫔位或者贵人, 只怕颖妃就没什么底气了。 郁宛笑道:“姐姐也不必灰心,兴许哪日你也能和婉嫔一般呢?” 颖妃摆手,“罢了,我受不得那份累。” 且看多了宫里的皇子公主们,一个个规行矩步,谈吐斯文得跟木头似的,倒也没什么兴味,只有阿木尔最投她缘, 认为颇有草原遗风。 郁宛叹道:“我还盼着阿木尔多跟她哥哥姐姐们学呢。” 再怎么得宠, 太放肆也不行, 如今因她是皇帝最小的女儿, 皇帝才多疼她些, 可若是汪氏生出个十一公主来,局势恐怕就不一样了。 如今宫里一团乱象,她也不愿阿木尔在外横行霸道的,旁人尚可容忍,若是冲撞几位新宠怎么了得?总得约束些。 颖妃颔首,“你说得有理。” 正好她在宫里有些人脉,让郁宛拿她的亲笔信去请几位教习姑姑,她虽不是阿木尔的养娘,可也是看着阿木尔长大的,疼她的心不比兰贵人之流少——这孩子身上到底淌着蒙古的血呢。 郁宛谢过颖妃好意,欣然离开。 她本就打算从颖妃这里要两个人,再让小桂子请裕贵太妃帮忙找两个,两边彼此制衡,以免大权独揽,在阿木尔跟前一手遮天。 她又怕嬷嬷们联合起来威吓阿木尔,把孩子教得太过“听话”,便微笑着对几人道:“你们都是积古的老人家了,让你们受累本宫实在对不住,可也是没办法,公主才刚开蒙,得有人帮她指路,教她些是非黑白、真知灼见。你们若是干得好,回头还得送几个到我蒙古娘家去,那里不通教化之民太多,更能派得上用场。” 嬷嬷们面面相觑,哪里听不出豫妃娘娘在威胁她们,生怕她们在十公主身上弄鬼,连忙正襟敛容,齐齐对郁宛立誓,“老奴们自当谨记,绝不使娘娘烦忧。” 开玩笑,谁愿意到蒙古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她们只想混几个养老钱,可不想把命都赔上。 郁宛方才一人赏了一挂金坠子,如此恩威并施后,阿木尔的功课便正式提上日程了。 乾隆挂念女儿,抽空也得过来瞧瞧,见院子里井井有条,郁宛这个从没管过事的居然将那几个老油子治得服服帖帖,难免大为惊叹——他向来知道这些人多难缠,仗着资历深厚,大半还有点出身,等闲主子们都不放在眼里,怎么在永和宫却乖得像兔子? 郁宛笑道:“怕被我送去蒙古啃草哩。” 其实勒扎特部有什么不好?水草丰足,牛羊肥美,要不是当初那道圣旨,她都想一辈子留在家里。 宫里才是处处受限,但凡人多点的场合,想大声笑笑都不能够,她看这些人活到快入土都没活明白。 乾隆睨着她,“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郁宛莞尔,“她们也不知道我之乐呀,所以我可没吓唬她们,是她们不能理解我的好意罢了。” 乾隆拧了拧她鼻头,“油嘴滑舌。” 论诡辩,这位倒是罕逢敌手。不过他希望阿木尔能保留如今鲜活的性子,故而对郁宛的做派睁一睁眼闭一只眼——日后阿木尔若是表现差劲,他也有理由堵言官们的嘴,不是爱女不肯学,是人家教得不好。 郁宛促狭道:“您还有空四处溜达呢,不该多陪陪惇常在去?” 大概也只有她能这么平静地跟他谈论汪氏,因她对先皇后一无所知,乾隆在她面前也格外轻松,不必有任何愧疚或懊恼的情绪。 他便也坦然道:“鱼在锅里,还怕跑了么?” 汪氏既进了宫,注定再也走不出去,他想什么时候见面都行,只是眼下还不着急。 他当然听说了汪氏在永寿宫学规矩,但也实在好奇,贵妃能将汪氏调理成什么模样——想见而又害怕见到,他跟富察氏成婚之前,怀抱的就是这种心情。 郁宛觉得皇帝连心态都年轻了几岁,看来他要寻觅的不光是与富察皇后的鹣鲽情深,还有一去不复返的青春岁月。 男人至死是少年,这话当真不假。郁宛报以微哂。 * 虽然猜着惇常在的出道战多半会一鸣惊人,但郁宛再想不到与惇常在第一个起冲突的会是忻妃,实在忻妃这段安静得过分,自从毁容之后便闭门不出,哪知难得出来散步就跟惇常在撞上了么? 小钮祜禄氏当时也在现场,吓得魂不附体,她本来想上去解劝的,可偏偏脚步就跟定住了似的——她还是头一遭见到这样明目张胆似的宫斗,昔年被瑞官女子在胭脂里下药都没这般震撼。 郁宛让春泥给她倒杯热牛奶慢慢说,自个儿却忍不住道:“忻妃当真叫人掌了惇常在的嘴?” 小钮祜禄氏鸡啄米般点头,虽然离得远听不太清她们说话,场面可是看得真真的,她亲眼见忻嫔命两个小太监将惇常在按在地上,又一个宫女执着戒尺上前行罚,脸都给抽肿了,嘴角沁出血痕来,惇常在倒还倔强得很,梗着脖子不肯跪呢。 郁宛听着就十分怀疑,汪氏无论秉性如何,很不该刚进宫就这样冒失,何况又是刚学完规矩的,“这事是谁起的头?” 小钮祜禄氏讪讪道:“谁知道,两边的人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多半是忻妃娘娘见惇常在年轻貌美,想压压对方气焰,不曾想这回踢着铁板了。” 连她都如此想,宫里人自然更不消说,郁宛却仍有点迷惑,难道忻妃竟是不想活了? 事情上报御前,皇帝的处置很快下来,两人的侍女都不能劝阻主子,任由她们胡闹,皆送到慎刑司去,看似是各打二十大板,可随即皇帝却颁下一道石破天惊的旨意:晋封惇常在为贵人。 大概是顾念旧情才没有责罚忻妃,却用这种方式表明了他的态度,惇贵人受赏,可见犯错的绝非汪氏,那么罪魁是谁昭然若揭了。 短短两个月就封贵人,这在宫里也算稀罕事,翊坤宫的晨会上不乏窃窃私语者。 舒妃更是颇有微词,“万岁爷当真宠爱惇贵人,这晋封速度都赶上当初豫妃跟容嫔了。” 郁宛不乐意自个儿被人当枪使,便微笑着对舒妃道:“姐姐太自谦了,要论晋封神速,谁比得上姐姐?二月初七入宫封贵人,六日后就封嫔,咱们拍马都赶不上。” 舒妃轻哼,对郁宛的言语倒没什么不满意,谁叫人家变相夸她,“那怎么能一样?我是什么出身,汪氏又是什么出身?区区一个包衣奴才,也敢跟总督府叫板了。” 她跟忻妃到底有些交情,难免代为之打抱不平。 何况她是正二品侍郎之女,又出身叶赫那拉大族,本就奔着嫔位去的,不过万岁爷为了低调才多走了一道章程,好容易熬到妃位,如今让郁宛这个蒙古贡女压在头上已经很不服气,难道还得看汪氏这个包衣奴才的脸色么? 舒妃愤然道:“皇后娘娘,您得劝劝皇上,这事根本不合规矩。” 那拉氏面有倦色,“圣旨已下,舒妃有何不满就去对皇上说吧。” 舒妃自然是不敢触雷霆之怒的,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便安安分分坐下。 郁宛倒是看出汪氏从这件事获得的好处,晋位还在其次,要紧是叫人知道她不是好欺负的——如此看来,不是忻妃给了她下马威,而是她给了阖宫中人下马威。 之所以选择忻妃,大概是因为忻妃业已失宠,且再无复宠之可能,可以放心算计。 散会后,那拉氏将郁宛单独留下,请她代自己去看看忻妃。 若那拉氏亲自过去,一则有违公平之道,二则,忻妃还得费心接待,繁文缛节多有不便。 当然,汪氏那儿她也差人送了些药膏过去。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26节 郁宛问道:“惇贵人伤势严重么?” 那拉氏叹道:“戒尺责打,伤在外处,她严不严重万岁爷说了算。” 好在问过太医,只要精心养护不会留疤,过阵子就能好了。 郁宛心里就跟明镜似的,她看那拉氏眉间隐有愁绪,因劝道:“娘娘无须太过烦忧,宵小之人不会长久的。” 从这件事看,汪氏也不能算多谨慎,天长日久,总会露出马脚,只要抓着软肋,便能一击除之——皇后治理后宫多年,这种事理应比她更有把握。 那拉氏轻声道:“本宫并非担心汪氏,本宫只是……” 不,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是当个好皇后,还是好妻子?前者,她一直在对太后尽忠,后者,她也努力尽己所能。 可是如今的她实在迷茫,到底是她做得不够好,还是人家根本不需要她付出呢?没了她,这个皇宫一样也能正常运转,贵妃会接替她留下的担子,至于皇帝,可能会短暂地为她掉两滴眼泪,可转瞬就寻找第二个汪氏、陆氏去了。 这样的念头日复一日在她脑中徘徊,她觉得自个儿陷入魔怔了。 第164章 种痘 郁宛看出那拉氏心里积着事, 可她猜不透是什么——她毕竟不懂读心术,而即便她开口询问,那拉氏多半也不会承认的。 这里的人自尊都很强。 照她看宫里许多女人都需要做个心理辅导, 从小受着闺阁淑女的训诫,一进来又面临着这四方的天, 高高的墙, 万般逼仄下,怎么能不出毛病?便是太后娘娘这样熬出头的, 午夜梦回之际, 想必也有不足为外人道处。 当然, 乾隆应该是不会有的,向来只有他给旁人压力, 自然能过得无比潇洒。 郁宛庆幸自己在大草原上度过了二十七年时光,那些蓝天白云, 永远是她心之所向, 再多的烦忧,想一想与根敦萨日娜在一起的回忆,也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若是寻常的高门贵女,性子未必能这样开朗豁达——当然,要是平头百姓家也得不了心理疾病,饭都吃不饱,谁还管精神富不富足? 那拉氏的矛盾,在于她已经达到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最高位置, 但未必是她所追求。 郁宛劝道:“娘娘总得想想十二阿哥, 虽然汪氏不能与娘娘并肩, 可若她也生出个皇子来, 难保万岁爷不起废立之念, 您得为小阿哥的将来打算。” 虽说历史上汪氏生的是个公主,但有阿木尔横插一杠子,保不齐日后再起变数——这小皇子如若长得像孝贤皇后所出的端慧太子,那更有得闹了。 当然,她不是叫那拉氏去害人,只是告诫对方防人之心不可无,瞧汪氏对付忻妃的手段,谁能笃定她的野心不会进一步滋长呢? 郁宛说这些话,主要还是为了让那拉氏打起精神,她已经是皇后了,便只能沿着这个位子走下去,在其位谋其职,这世上有多少人是能纯粹凭爱好做事的? 最要紧得守护身边重要的人,为了这个,她也不能说累。 那拉氏短促地笑笑,“你的意思本宫明白,不过本宫这个皇后当得好不好,本宫说了不算,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没有万岁爷日复一日的追思,富察一族的美名不会流芳千古。 ——她的功过,也只能留待后世来评判了。 * 郁宛奉旨来到忻妃所住的景阳宫。 其实她对这地方并不陌生,早些年,景阳宫也有过热闹的时候,住着庆妃、慎嫔、恂嫔、兰贵人、瑞官女子,后来这些人搬的搬死的死,有些还进了冷宫。 现在只有忻妃一人独居,显得宽敞许多,也冷清了许多。 郁宛步入内殿,只见忻妃并未起身相迎,依旧躺卧着,脸朝向墙壁。 伺候她的侍女菖蒲略显尴尬地道:“娘娘服完药刚睡下了。” 郁宛却猜到忻妃应该没睡——被子里头肩膀一耸一耸的,大概在哭呢。 可能她想不到皇帝会给才进宫两月的汪氏撑腰,反衬得这十年伴驾多么不值得。 她对乾隆许是有点敬仰加爱慕的,戴佳氏刚进宫时乾隆正值风华正茂,少女对风度翩翩的儒雅大叔,很容易就陷了进去,否则也不会甘心生两个孩子。 郁宛轻声道:“我知道妹妹是被冤枉的。” 说冤枉也不太对,毕竟是忻妃先叫人动的手,但更大的可能是汪氏出言挑衅,忻妃怒不可遏之下才发作——否则郁宛想不出她有何理由跟素昧平生的汪氏过不去,忻妃既没见过富察皇后,而汪氏生得也不够美。 菖蒲惊讶地看着她。 郁宛继续柔声细语,“可妹妹也得替万岁爷想想,即便你受了委屈,可那是在光天化日下,你又给惇贵人那么大的羞辱,难道万岁爷还能存心偏袒?如此反而对妹妹的名声不利。” 被子里的人总算开口了,异常愤怒的,“她骂我是丑八怪!我才叫人掌她的嘴。” 郁宛眼角抽了抽,这什么小学鸡吵架方式,看来是她高估了汪氏的水平,也怪忻妃是个无能狂怒的,一激将就上钩了。 郁宛道:“妹妹就这么点肚量么?她说你两句,你就信以为真了?汪氏不过是个草包,逞匹夫之勇而已,皇上心里妹妹自然是比她重的。” 忻妃呜咽着道:“她说的没错,皇上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 郁宛没法往下编了,说乾隆政务繁忙?倒有工夫见别人呢。 她只奇怪忻妃怎么还这样天真,离了男人就不能活了?看来是家里将她养得太好,这辈子没吃过苦头,稍微遇上点挫折就受不住了。 郁宛道:“我问过杜太医,妹妹的脸伤并非无药可治,改天请他调制一种药膏,涂抹上几个月,保准比剥了壳的鸡蛋还要白嫩。” 忻妃不说话了,看来这种事倒是很警觉——要么以为对面在骗她,即便真有奇效,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保不齐留有后手,她是断断不会接受的。 郁宛无奈,说谎的段位还得继续修炼,她只起身叹道:“妹妹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八公主想想,她才只有六岁,天天看着你意气消沉、黯然神伤,往后的日子能好过么?” 用孩子来道德绑架,这套话术郁宛已经熟极而流,在常人身上都能奏效,可偏偏遇上戴佳氏,想必行不通——戴佳氏身上是没多少母性色彩的,更确切地说,她自己都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以前六公主因病逝世,她硬要赖到郁宛头上,郁宛就看出来,这是个担不了责任的人。 当然这也怪不了她,从小她就被娇宠着养大,以为进了宫也能如此,可皇帝的耐性是有限的,他的热情在一点点消耗,年轻时的戴佳氏不通世事是可爱,现在还这样就成无理取闹了。 郁宛从他俩身上看到霸总娇妻的不现实,不过她对戴佳氏的忠告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做梦的人不愿醒,可能对戴佳氏来说,活在梦里才是最好的结局。 伴着除夕的鞭炮,旧年褪去,乾隆二十九年翻开新的一页,而阿木尔也迎来她人生的第一个重大关卡——她得种痘了。 宫里的孩子多数在二至四岁接种,乾隆屡屡跟郁宛商榷此事,郁宛一直在找借口推脱。可眼前实在是避无可避,阿木尔再过几个月就满四周岁了,到时便错过最佳的种痘年龄。 太不放心,这时候牛痘疫苗还没发明,宫医们多采用人痘接种,换言之,即是将病人身上的天花余毒转移到健康人身上,先小小地患一次病来获得免疫力——可不是闹着玩的,熬过去是皆大欢喜,熬不过去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种痘的法子有两种,一种旱苗法,顾名思义是取干的疮痂研末吹入鼻孔则可;另一种水苗法则是将痘痂混入乳汁或者清水,用棉签蘸取涂抹。 但无论那种,都难免感染之险,成人尚且心有戚戚,何况懵懂无知的稚童,何其脆弱娇嫩。 便是贵妃的九公主种痘之后也受了好大一番罪,反反复复发起高热,耗时一个半月才最终康复,她看魏佳氏急得都要厥过去了。 轮到郁宛自己更是提心吊胆,若不是情况不允许,她恨不得造个笼子把阿木尔关起来,好叫她一辈子不跟外界接触,但这显然不现实,她也没权利剥夺女儿自由。 那就只能听她阿玛的了。 宫里种痘是个很严肃的事情,得先按照八字查好吉时,经皇帝奏准,设立一个临时性的封闭护理场所,四名御医轮值观察,另外还有十几个太监伺候。秘室的周围用黑、红两色的毡布围住,不许见光——搞得像某种拜拜仪式。 确实得求神明保佑,密室的周围通常还得供奉痘疹娘娘、药王药圣、城隍公土地爷等等,郁宛以前是不信这些的,但此刻她愿意发挥最大的虔心,只要阿木尔能平平安安度过此劫,叫她吃十年长斋……郁宛想了想,还是吃花斋罢,要是做不到那就太丢脸了。 乾隆听着暗暗好笑,但还是挺感动的,不忍见她涕泗交流,便告诉她如今的种痘技术已相当成熟,放在康熙爷那时候确实凶险,可这么一代一代传下来,真正出事的已很少了,除非胎里带来的体弱。 郁宛道:“您说得轻巧,横竖不是您着急。” 乾隆眉立,他疼小十的心可一点不比宛儿少。 郁宛睨着他,“您说真的?” 乾隆重重点头,当然。 然后郁宛就又许了一个乾隆陪她吃斋的愿心,这回的分量大增,想必诸天神佛会重视起来。要是做不到,也请惩罚皇帝,别来惩罚她。 乾隆:…… 第165章 诣陵 阿木尔种痘之后没有出现任何不良反应, 这让郁宛反而有点担心。据她所知的,后世预防接种的多为灭活疫苗,无副作用正常, 而乾隆年间的这个“人痘术”应该只是减毒疫苗,按理是还有感染力的。 她就问杜子腾到底怎么回事。 杜子腾含含糊糊道:“可能小公主体质强健, 水苗才不起作用罢。” 照这里人的看法, 当然是发了痘才更好,即俗称的“见喜”, 这个郁宛也明白, 先发生一次免疫反应, 之后体内就能保留抗体了。 可阿木尔活蹦乱跳跟没事人般,叫她觉得是不是根本没“种”进去?那要不然再种一次? 杜子腾委婉道:“娘娘不若等几天再看看。” 郁宛也觉得让女儿种两次痘太遭罪了些, 且过程也繁琐,劳师动众地太不像话, 只能先采取杜子腾建议。 乾隆爷是不懂生物学的, 只觉得他生的宝贝疙瘩活该与众不同,兴许在蒙古血统的加持下才百毒不侵呢?他看宛儿也很少生病。 ——这个郁宛没法不吐槽,她明明是注重锻炼才身强体壮的好不好?要是跟其他女人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保准得变成病恹恹的小白菜。 转眼进了二月,乾隆又打算外出诣陵了,他不但对活人尽孝,对祖宗们也是一以贯之的虔诚,郁宛还真佩服这位爷的毅力。 跟以前一样, 依旧是生育过的嫔妃带上子女随行。考虑到阿木尔刚种完痘, 郁宛还是婉拒了, 以免路上有何不测, 而且她也没觉得皇陵有啥可看的, 说白了不过是死人坟墓,再怎么金碧辉煌,总归有股阴恻恻的气息。 郁宛便“忍痛割爱”将名额让给婉嫔,好歹从潜邸侍奉至今的旧人,次次南巡乾隆都不给她机会,其他待遇上总得平衡一下。 而忻妃因着脸上缘故亦不能见风,本来舒妃很愿意替她代劳,奈何乾隆压根就没考虑这位,反而放话让李玉将惇贵人记在名单里。 舒妃气得将汪氏祖宗十八代咒骂了个遍,宫里的狐媚子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以为豫妃容嫔已经够惹眼了,这位更是夸张,她也配去裕陵地宫?难不成万岁爷的陵寝里还得给汪氏留个位置么? 本来万岁爷已有了两位皇后四位皇贵妃,纯惠皇贵妃是另葬的也就罢了,舒妃自己都没敢奢望挤进一席之地,这个汪氏倒能后来居上! 那拉氏也觉得不合规矩,为此还特意到养心殿劝谏一番,奈何皇帝正在兴头上,压根不听她的,还让她多教教汪氏,别忙中出错。 那拉氏都快气笑了,“她一个贵人,怎么能去皇陵参观?便是当初那样宠爱豫妃,万岁爷也不曾为你破例。” 郁宛心说她也不稀罕,不过还是劝那拉氏道:“万岁爷就是这么个脾性,娘娘就别跟他置气了,许是因汪氏容貌肖似先皇后,万岁爷以为有缘,才想着让她见见。” 可能也有征求亡妻意见的用意——你看,我都带她来向你问好了,你会同意我将她留下吧? 大约如此皇帝内心的负罪感会轻些。 那拉氏哂道:“本宫若是先皇后,才不愿见这么一号人物打着本宫旗号作威作福。” 恶心谁呢,何况汪氏只是容貌肖似,品性与富察半点不类,很难说富察皇后见了她是开心还是堵心。 郁宛道:“那也没法子,谁叫万岁爷觉得她好呢?” 男人么,正新鲜的时候总是万般体贴,何况汪氏除开摆了一道忻妃,并未露出丁点坏形来,要不是年岁早了些,只怕皇帝还以为她是富察皇后转世来陪伴自己的。 那拉氏叹息,“本宫也只有对你还能抱怨两句罢了。” 郁宛笑道:“臣妾最是守口如瓶的,娘娘有何烦心事,只管来向臣妾倾诉,臣妾保险不泄露半字。” 反正她是个爱听八卦的,不管什么都来者不拒——就连乾隆爷也没少拿她当垃圾桶,郁宛早就磨炼出来了。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27节 那拉氏能学会抒发情绪,对她自个儿也是件好事,就只怕她总是拘于皇后身份,又一味跟皇帝硬碰,那就只能任由关系恶化。 御驾启程后,郁宛将阿木尔从五福堂接回来,太监乳母们再细心,总是不及亲娘细致。庆妃、容嫔、兰贵人惦记着干女儿,得闲也常过来看看。 郁宛笑道:“难得大伙儿都在,不如再凑一桌叶子牌罢?” 黑灯瞎火好办事。 庆妃摆摆手,“罢了,贵妃姐姐让我照拂六宫事务,我自己带头作乱,像什么话?” 宫里向来是严禁赌戏,顶多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松松手,如今可是早过了正月。 郁宛朝法蒂玛和小钮祜禄氏挤挤眼,“你不说,我不说,她们不说,谁能知道?” 到底叫春泥取了叶子牌来,庆妃本来只看她们几人作耍,一时技痒,到底还是参与了进去。不过众人皆有分寸,并不敢下大注,统共玩了两个时辰,也不过三五吊钱的输赢。 郁宛打着呵欠,“到此为止罢,收摊了。” 法蒂玛还得回去睡美容觉,小钮祜禄氏惦记着阿哥们留下的一窝兔子,得帮忙照拂,便各自告退,只有庆妃还恋恋不舍——好没意思,平白勾起人的兴致来,就不玩了! 郁宛笑道:“姐姐不如留此歇宿吧,正好我也备了好东西跟姐姐分享呢。” 不知是李玉从哪搜罗的违禁书籍,里头有一摞秘戏图,乾隆要郁宛好好钻研,郁宛就想着不如请老司机带路。 庆妃啐道:“我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为什么叫你带坏了我?” 俨然惜春自绝时的口吻。 郁宛故意道:“原来姐姐看不得这些,那还是请回吧,是我不对,姐姐这样正经人,合该吃经念佛捡豆子,一夜孤灯到天明才是。” 庆妃笑得上来撕她的嘴,“真真愈发口齿伶俐了,等闲还治不了你!” 郁宛乜斜着她,“那您是看还是不看?” “当然得看。”庆妃也不装了,虽然贵妃有意将她往当家理纪方面培养,奈何她就不是这方面人才,还是老老实实回归本性罢。 郁宛见她主动提起贵妃,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觉得贵妃娘娘为何提携惇贵人?” “不就是因为那张脸呗,”庆妃津津有味翻着册子,“你也知道她多尊敬先皇后。” 但正这是郁宛不理解的地方,如果贵妃只是怀念先皇后,那只要把汪氏留在身边就够了,很不该教她如何邀宠,一点一滴去占据皇帝心房——女人真能无私到这种地步,为了扶持一个孝贤皇后的替身,把自己的恩宠都给牺牲掉了。 且汪氏的种种举动,看起来也不单是为获宠,反而把那拉氏挤兑得没地方站,譬如这次诣陵,明明汪氏只要自己回绝就好了,她倒像上赶着出风头似的,就连贵妃也没劝阻——先前那一个月根本就没教会汪氏规矩嘛。 郁宛困惑不解,“皇后娘娘跟贵妃有何龃龉么?” 庆妃虽然隐隐有些知觉,可又怎能对郁宛明说?魏姐姐的心事她勉强猜到几分,不过要是说出来必将对魏姐姐不利,便只淡淡道:“是或不是,也不与你我相干罢了。” 到底她俩只是打工人,上头的大老板二老板有何矛盾,都是公司内务,咸吃萝卜淡操心。 郁宛也只好撂开手去,觉得宫里的人情世故真复杂,看来女人心海底针也有一定道理——她这种胸大无脑的女人除外,烦恼与她不沾边。 两人继续研习画册,直到新燕匆匆过来叩门,说是小公主惊恐发热,似有见喜之像。 郁宛反倒松了口气,看来先前时候未到,这会子方生效。发作出来也好,经过这场免疫反应,阿木尔往后再不用惧怕天花侵害了。 赶紧将痘医刘芳远、张德福开的透喜汤方子取来,照方煎服,庆妃也起身帮忙,看阿木尔烧得两颧通红,心疼不已,“可怜见的,幸亏没跟万岁爷出去。” 又嗔郁宛该叫皇帝多留几个老成些的太医,这杜子腾又不是专精儿科的,顶什么用。 杜子腾听着略显尴尬。 郁宛反帮他解围,“医者重德,阿木尔也不是什么大病,杜太医为人诚笃,留他反而更放心些。” 杜子腾胸口暖融融的,还是娘娘信任他呀,不枉他良禽择木而栖。 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哄得杜子腾愈发死心塌地,之后天天都来查看十公主的症候变化,并加减些药量。又诊断出阿木尔有些胃气不清,开了方子用保和丸煎服,并叮嘱这段时日要注意饮食清淡——郁宛觉得这应该是她的过错,阿木尔把她的馋劲给学去了。 半月后风邪尽褪,永和宫自是皆大欢喜,郁宛只等着御驾回来好向乾隆报平安。 但,最先传来的是帝后争执的消息,乾隆执意要带惇贵人到孝贤皇后墓前致祭,那拉氏执意不许,二人大吵了一架。 郁宛一点也不意外,那拉氏临走时的举动已经表明她对皇帝很不满意,而皇帝却还一而再再而三地为汪氏破格。 她只奇怪是谁让消息传出?乾隆这样重脸面,一向信奉胳膊折在袖里,家丑尤其不可外扬;同行的愉妃和婉嫔也不像搬弄口舌之人。 那么,难道是贵妃? 贵妃为何如此?明知道帝后都不是能轻易低头之人,事情闹得越大,裂痕越是深重,还是说,贵妃希望的就是这般呢? 第166章 贤愚 郁宛心内虽然猜疑, 面上却作声不得,她要是四处散播贵妃陷皇后于不义,只怕贵妃下一步该对付的就是她了——况且终究是她一厢情愿的揣测, 或许其中有何误会也说不定。 二月中旬御驾归来,众妃齐齐到午门前迎接, 看上来帝后仿佛还好, 那拉氏脸上并无气愤沮丧,夫妻间虽然相敬如冰, 但那也是她跟乾隆惯有的相处模式, 众人见怪不怪。 郁宛亦松了口气, 显然这场争吵没她想象那般严重,也是, 她记得那拉氏怒而断发是在南巡途中,就不知哪一年的事, 还是已经过去了?两年前那场南巡倒是平平静静的。 皇帝的眼睛老远就胶着在阿木尔身上, 一听说阿木尔见了喜,恨不得腋生双翅飞回来。 郁宛抱着女儿上前,盈盈施了一礼,乾隆顺势将她搀起,又嗔道:“早些也不给朕送信。” 郁宛笑道:“没那么严重,就别耽搁您脚程了。” 乾隆舒了舒衣袖,就要将女儿抱入怀中,阿木尔却跟扭股糖似的躲在郁宛怀里不肯下来, 尚未记事的小孩子, 很容易就跟父母亲生疏了——只怕阿木尔都忘了她爹长什么模样。 郁宛使了个眼色, 李玉将一包东西递过去, 放在皇帝手里。 乾隆拆开来一瞧, 却是蜜饯果子,用竹签串得整整齐齐的,失笑道:“原来你靠这个哄住她的?” 捻了一枚在指尖,阿木尔的视线果然跟着转过去,这回倒吵着要她阿玛抱了。 乾隆方才心满意足。 郁宛道:“先前发痘时为着要忌口,结结实实戒了半个月的糖,这小馋猫早就受不住了。” 看她抓着那枚蜜渍樱桃还舍不得一下子吃完,不住地拿舌头舔着,十足可怜样。 乾隆摸了摸女儿头发,“叫你受苦了。” 郁宛撇撇嘴,她才苦咧,不眠不休守在床畔,就没睡过一个整觉,好不容易打个盹,还得爬起来熬药,真真是连加班费都不给的。 乾隆哪会不知她心里的小九九,“朕给你带了礼物,晌午叫人送到永和宫去,你记得检视。” 郁宛很痛快的屈膝,“谢主隆恩。” 大丈夫就得能屈能伸,只要给她足够的赏赐,再苦再累也都能忍了——打工人的世界就是这么单纯。 乾隆带人走在前头,郁宛紧随其后,汪氏本来也想跟上,可看看郁宛那身华丽的衣饰,再看看自个儿布衣陋服,顿觉自惭形秽。 凭什么豫妃能打扮得这样出挑,她却得以俭朴示人,头上满是通草绒花,一根珠翠都不能有,汪氏看着真是不平衡。 贵妃还说这副模样最得皇上喜欢,可她瞧豫妃受的恩宠也不少呢,万岁爷的口味怎么变来变去的? * 惇贵人因着这次诣陵身价倍增,谁都不敢再慢待她,阖宫中人一开始还有些轻蔑,觉得皇帝只是吃腻了山珍海味想尝尝清粥小菜,如今倒是不容小觑——无论汪氏凭真本事得宠还是借贵妃之力,至少咸福宫都称得上门庭若市了。 郁宛得空也去那拉氏处探了探口风,那拉氏只道她跟皇帝小有摩擦,算不上什么大事。 郁宛讪讪道:“其实您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万岁爷要让汪氏致祭,您由得他去,难道先皇后还能为这个怪罪您不成?” 那拉氏沉声道:“祖制就是祖制,本宫若连规矩都不维护,岂非枉为这个皇后?” 看罢,这就是打工仔跟管理层的不同,郁宛横竖是摸鱼摸惯了,只要不是惊世骇俗的丑闻,她都能装作瞧不见,可对那拉氏而言,她能立身的根本就在于宫规——满洲大姓、太后提拔、以及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地劳作。 她要是消极怠工,首先便是辜负太后对她的期望。 郁宛无话可说了,人各有志,那拉氏跟她公公倒是更有共同话题——雍正也是个工作狂人,可乾隆爷不是啊。 那拉氏哂道:“为了汪氏这张脸,还不知要生出多少风波来,本宫瞧万岁爷也是鬼迷心窍了。” 郁宛在心中默念,分明是色迷心窍,都说男人对初恋最难忘怀,可若汪氏不是生着富察皇后年轻时的容貌,而是临终时那副憔悴不堪的面容,只怕皇帝也懒得多看她一眼。 倏忽已进三月,十一日即是孝贤皇后逝世十六周年忌辰,恰如那拉氏预计的那般,皇帝决定要大操大办,他对发妻的怀念在这一年达到史无前例的顶点。 最令人瞠目的是他竟让汪氏协助料理这回的祭典。 那拉氏实在忍无可忍,一个贵人哪里担得起这种大事?皇帝一定要抬举汪氏,不如把她的凤印也送到咸福宫去,她看这后位早晚得让人。 帝后间爆发激烈的口角,李玉王进保在养心殿外都能听得清脆的瓷器落地声,想必万岁爷怒摔了一套茶具。 可皇后依然直挺挺地站着,寸步不让,叫御前一干太监们看着心惊肉跳。 最后还是李玉机灵,去慈宁宫请了太后来,钮祜禄老太太苦劝半天,才使得儿子收回成命——汪氏的身份实在不适合主祭,顶多到时候上柱香也就够了,皇帝一定要跟祖宗家法对着干,只怕先皇后在九泉之下也难安息。 说到孝贤乾隆神色方才柔软些,可再看对面铮铮铁骨的那拉氏,就觉得今非昔比,他怎么娶了这么一个强势的皇后?孝贤是从来不对他疾言厉色的。 看着皇帝面露嫌恶,太后叹道:“哀家知道你心底所思所想,可逝者已矣,人总得朝前看,你为着孝贤缘故,处处给皇后脸子瞧,这对皇后难道公平么?” 乾隆哼声,“是她总要跟朕作对。” 太后道:“你扪心自问,皇后所说难道不在理?她要是任由一个贵人来操办孝贤祭礼,只怕外头的人该笑掉大牙,以为宫里如何乱了章法,皇帝你到底盼着孝贤好还是不好?汪氏从未料理过内宫事务,她若出了舛错,皇帝你会秉公处置么?” 乾隆道:“所以朕才要她跟皇后学,谁天生就会管事?谁知皇后开口就给朕挡回去了。” 太后道:“时间太紧了,过两年再说吧,汪氏若真是个好的,等她熬成嫔位,哀家少不得也提拔她些,很不必皇帝你在这里多事。” 言下之意,为天子的管好外朝就够了,内廷这种女人家的战场实在无须他来操心。 太后话说得软和,也留有余地,乾隆便不再反驳,只道:“那就让贵妃多费些精神,皇后好好歇息罢。” 总得给那拉氏点颜色瞧瞧,否则还真以为养心殿能随便撒泼了。 贵妃主事,那拉氏自没什么异议,只屈了屈身,便木着脸告辞。 太后亦有些来气,“往日怎么劝你总是不听,皇帝牛心古怪,你偏跟他硬碰,可不是越闹越僵?你但凡把话说得柔软些,或是适当撒个娇儿,糊弄一下就过去了。” 那拉氏抿唇:“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万岁爷不辨忠奸,臣妾能有什么办法。” 太后恨声,“他是皇帝,你还盼着他虚心受教么?便是真错了,你也只能夸他是对的,再从旁委婉提醒一二,都过了这么多年,道理怎么还是不懂?” 那拉氏沉默,她知道太后所言有理,但这跟她做人的宗旨背道而驰。掩耳盗铃、装聋作哑,或许能当个讨人喜欢的皇后,但绝非能名留青史的皇后。 她只能沿着自以为正确的道路走下去,哪怕终得付出代价。 第167章 怪病 汪氏未能如愿主祭, 可富察皇后的祭典还是如火如荼开展下去——往年本就是那拉氏跟令贵妃协同办理,如今皇帝放话让那拉氏歇息,贵妃一人也是信手拈来。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28节 这就是贵妃聪明之处了, 她是绝不会跟汪氏相争的,汪氏办得好是她教导有功, 办不好也是汪氏自己无能, 还能连消带打在皇帝那里减一波印象分,实在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汪氏也并不怎么失落, 她本就没指望担起这么大的责任, 皇帝若开口准许她还得吓坏呢, 如今可好,既省了气力, 万岁爷对她的宠爱也只增不减。 如今她方信了和敬所言,看来贵妃是真心要帮自己得宠的, 汪氏更得牢牢巴紧这两棵大树, 至少在混出个名堂之前,叫她往东她不敢往西。 郁宛对帝后间的风波几乎有点麻木不仁了,她只觉得世上有些人真心不适合做夫妻,拿她以前的小叔小婶来说罢,外人看着亦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可偏偏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真真是前世修来的怨侣。 当然郁宛对那拉氏的同情还是更多些,因这个位置不是她自己选的, 放现代社会感情不睦还能离婚, 古代能有什么办法? 只能用余生互相折磨罢。 就在众人恰如其分地露出忧色、以示对先皇后的怀念时, 汪氏那头又生出些新文来, 她精心搜罗了乾隆写给孝贤皇后的悼亡诗, 亲手抄录数份,一份送去灵前烧化,另一份送往长春宫供奉,至于最后一份么,当然是留给皇帝。 乾隆向来自负诗文字字珠玑,难得汪氏又写得一笔娟秀的簪花小楷,叫他老人家看着龙心大悦,可见宫里谁的心都不及惇贵人虔诚——她只是从旁人口里听得有关孝贤皇后的只言片语,已然心怀孺慕之思,可见是个实诚的女子。 于是将今春新进的一批贡缎悉数送进了咸福宫,算是给汪氏善解人意的奖赏。 六宫嫔妃难免升起危机感,没想到忌日也能做文章,这个惇贵人还真是手段超群。本来往年象征性地静默一下也就是了,汪氏陡然跳出来这么一出,岂非显得她们待先皇后不够虔心?便是万岁爷恐怕也颇有微词。 于是宫里争相流传起抄录乾隆爷的诗集,那些个不识字的便改为诵读,死记硬背也得背下来。看着雪片般的诗文送往养心殿与六宫各处,俨然成为一道奇景。 那拉氏来郁宛宫里看望十公主时便发起牢骚:“汪氏倒开了个好头,如今四面八方都能听见书声琅琅了。” 郁宛笑道:“若能趁此机会引得嫔妃宫人们向学,倒也不失为一件义举。”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这些人不过是眼红汪氏得宠,想来个东施效颦罢了——可第一个用花比美人的是天才,第二个是庸才,第三个就成蠢材了。 越往后效果越弱,除开汪氏切切实实被皇帝另眼相看外,其他人顶多得两句夸赞。 因而郁宛也不想白费气力,她字丑,就不出来跟风了。 那拉氏唏嘘,“若本宫哪日薨逝,不知万岁爷可会留下佳篇传颂。” 郁宛笑道:“万岁爷的诗才……您还不如找个文士代笔呢。” 反正她是不稀罕的——当然乾隆诗文里也有名篇,如惇贵人抄录的那篇《述悲赋》,哪怕郁宛这个外人读来也是字字血泪,句句含情,可见孝贤皇后与两位嫡子的夭亡给了他多大打击。 不过这样强烈的感情碰撞,往后大概再不会有了,文章憎命达,乾隆爷还有几十年顺风顺水的好时光,所以他的才华也只能到此为止。 * 先皇后祭典过后,宫中复又恢复如常,仿佛先前只是场闹剧,唱戏的人落了幕,看戏的观众也该散场。 当然惇贵人的风光是有增无减的,本就因容貌而大放异彩,又借着皇帝对富察氏的怀念让自己更上一层楼,就连容嫔都退后一射之地,好在容嫔本就无争宠之心,终日只窝在宫里安心养她的香獐子,任凭云卷云舒。 而郁宛这位老员工的业绩则十分稳固,凭皇帝对阿木尔的宠爱,暂时无人能撄其锋芒,除非汪氏也怀上龙胎,否则在郁宛面前依然得毕恭毕敬的。 而忻妃的日子就不怎么好过了,因着烧伤之后不注意保养,大片肌肤出现溃烂,后来又在汪氏手里吃了亏,忻妃气结之下干脆闭门不出,旁人也不敢去打搅她。 以致于景阳宫的消息再传来时,竟是忻妃病重的噩耗。 郁宛目露恻隐,“怎么之前没听见说起?” 早知道该让杜子腾去瞧瞧。 新燕道:“她连太医院都信不过呢,还能相信咱们么?” 郁宛哑然,倒也是,在惇贵人出现前,忻妃一向视她如仇,只怕她即便派杜子腾过去,忻妃也以为她居心叵测,不肯让杜子腾诊治。 想到阿木尔跟八公主,郁宛又觉得自己得亲自去看看,“她现在能见人不曾?” 新燕道:“昨儿万岁爷刚去过,她连万岁爷都不见呢,” 郁宛轻声道:“汉武帝李夫人病重时也是这般。” 看来忻妃希望她在皇帝记忆里永远是年轻姣好的容貌,她到底是不曾怨怪皇帝的。 也是希望皇帝能待她多一份眷顾,好好对她的家族,好好对她留下的八公主。 春泥诧道:“这么看来,忻妃娘娘竟是聪明了一回?” 郁宛道:“大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罢。” 她一直觉得戴佳氏是个糊涂颟顸的,连骨肉亲情都不顾,还曾几次三番拿多病的女儿邀宠,可如今瞧着,戴佳氏总归有点慈心——没有一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四月二十八日,戴佳氏病逝于景阳宫,死前还特意差人送了一条亲手缝的腰带去养心殿,针脚绵密,错落有致,可知病中费了极大的精神。 皇帝感念其痴情,下旨以贵妃礼敛葬,还命将金册金宝随葬于棺椁中,极尽哀荣。 戴佳氏生前十年未得晋位,如今却在短短一年里两次晋封,也不知九泉下作何感想。 至于戴佳氏留下的八公主,乾隆本来想交由郁宛抚养,但被郁宛婉拒了——她很有自知之明,如果做不到一碗水端平,就别去祸害旁人家的孩子。 最后是舒妃把八公主抱了过去,她到底跟戴佳氏有些同袍之谊,不忍见其骨肉流落,虽然舒妃私心里更想养个皇子,但格格也算聊胜于无罢,豫妃膝下就只有一位公主,皇帝不是也很宠她么?兴许看在过世的忻贵妃面上,往后她也能得些眷顾呢。 但舒妃对戴佳氏的情绪终究是有些微妙的,原本她俩的结盟源于同出满洲大姓,而戴佳氏又比她低了一阶,舒妃心里方才平衡,可如今戴佳氏都能以贵妃身份享香火供奉了,自己却还只是个妃,舒妃实在气苦。 她不羡慕戴佳氏早死,可她自个儿也很想当贵妃呀! 许是因戴佳氏离去前的举动实在悲壮,皇帝终究冷落了惇贵人些许。还记得先前惇贵人怎么来告状、害得他苛责戴佳氏的,如今想来,戴佳氏或许没那么跋扈,而惇贵人也没那么无辜。 这让汪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戴佳氏不是已经毁容了么,怎么万岁爷对她的怀念反而更深了些? 她又哪知道乾隆是个最会自我感动的人物,戴佳氏生前或许未能得到片刻真心,不过她死时的一幕终将成为美谈,并为人津津乐道。 何况还有那条腰带为证,有这件遗物在,皇帝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戴佳氏对他的痴情。 汪氏也只好背地里腹诽两句罢了,好在今年的圆明园行还有机会,若能陪万岁爷度夏,必能重拾万岁爷对她的热情。 而她对圆明园也早就向往久矣,迫不及待想看看里头风光。 可惜汪氏的盘算注定要落空了,五月的蝉鸣带来的并非出宫喜讯,而是皇帝高烧不退的消息。 宫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郁宛甫一听闻就怔住了,差点还以为她先前在痘疹娘娘跟前发的誓应验——难道是因为乾隆爷没按时吃斋,老天爷终于处罚他了? 可随即便将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从脑中驱逐出去,不能迷信,得相信科学,她要是也跟着求神拜佛就乱套了。 遂叫来杜子腾询问,可知里头什么情况。 杜子腾的资历是进不去养心殿的,可他听太医院的同僚们商量,皇帝的症状像是天花:高热、寒战、乏力,皮肤上起了大片大片的疱疹。 郁宛为之悚然,这可是能要命的病!况且乾隆不是种过痘吗?怎么还会感染?要么他老人家是天选之子,要么是小时候没种进去?可听太后娘娘说起,乾隆小时候也见过喜的,按理应有抵抗力才是。 郁宛想了想,“会不会是疥疮呢?” 她记得乾隆十年也曾发过一次类似的怪病,那个仿佛是寄生虫感染。 杜子腾摇头,“症状不太像。” 想来也是,如果真是疥疮感染,太医院早有备案,也用不着束手无策了。 郁宛这会子无计可施,只得先去看看究竟再说,把阿木尔留给乳娘照顾,自个儿且带着新燕春泥来到养心殿中。 那拉氏也在里头,脸上倒是看不出伤心欲绝来,实在已过了感情丰富的阶段。 不过眼中仍有些焦急,“你怎么来了?” 还没确定是什么病,万一过了病气可不好。 郁宛拍了拍那拉氏的手背,安抚道:“娘娘放心,我远远地看一眼就走。” 身后杜子腾也被她浑水摸鱼带了来,正拱手侍立一旁。 那拉氏掀起帐幔,让她查看里头情况,乾隆只穿着明黄寝衣,双眸紧闭,脸颊凹陷,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 看来是烧得太厉害了。 那拉氏道:“御医已经开了退烧的方子,只是尚未确诊,不敢胡乱用药。” 郁宛端详片刻,乍一看还真挺像天花症状,可乾隆是万万不可能得天花的,这可真是件怪事。 郁宛以目示意,杜子腾斗胆上前将衣裳掀开,只见胸口处有大片的红色透明状斑疹,甚是骇人。 那拉氏以手掩面,不忍卒视。 郁宛看着看着,倒觉得分外眼熟,好像她自己也曾得过类似的一种病,脑中灵光一现,“这不是水痘么?” 杜子腾怔了怔,“娘娘是指水花?” 水花即是水痘的俗称,郁宛颔首,“你再请几位太医共同参详,看到底是不是。” 因为这种病小儿容易得,成人反倒罕见,太医们乍一时想不起也正常。 只是,皇帝究竟从哪得来的?总得有个传染源罢。 郁宛忽然想起戴佳氏亲手缝的那条腰带。 第168章 侍疾 那拉氏也觉出不对, 叫人去将景阳宫的侍女召来盘问。戴佳氏已经装殓,总不能开棺验尸,那就只能旁敲侧击打听了。 戴佳氏的贴身使女菖蒲还差几个月就到出宫年岁, 本想安生留几个月就回乡养老的,不曾想忽蒙皇后召见, 吓得两股战战, 几欲尿流。 那拉氏看这副模样更觉其中有异,面上却是温声细语, 问她戴佳氏离世前有何不妥。 菖蒲讪讪道:“奴婢也不知情……瞧着倒是好好的。” 那拉氏勃然变色, “还不从实招来!来人, 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菖蒲慌了手脚,赶紧扑通跪倒在地, 痛哭流涕分辩起来,她是真不知道, 娘娘那阵子脾气恶化, 动辄得咎,连陛下都敢拒之门外,她们这些伺候惯了的人也得打发出去,除了隔着纱帘按时将一日三餐送进内殿,其他的她是一概不敢多问的。 连太医要来请平安脉都不许呢——她估摸着娘娘那时候就已心存死志了。 那拉氏气结,“这样大的事为何不早来禀报?” 菖蒲哆哆嗦嗦,隐瞒不报视为失职,可若是违拗了娘娘心意, 只怕会被当场拉出去打死, 她自然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 郁宛想了想, “那煎药的人呢, 都是谁侍候?” 她记得上次去景阳宫也曾闻见一股浓重的药气, 可见戴佳氏忘了吃饭也不会忘记吃药——至少那时候她还没想死。 菖蒲低头,“是个叫小玉的宫女。” 那拉氏深吸口气,“传。” 菖蒲这会子也不敢做声了,心想莫不是跟皇上发病有关?可她真是无辜,她就帮娘娘送了一回东西而已,倒霉催的。 不一会儿小玉就被带了来,是个身形瘦削、分外聪敏伶俐的丫头,吊梢眉下一双眼睛骨碌碌转着,可知心思灵活。 那拉氏照例问了几句,小玉对答如流,亦看不出有何异常。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29节 郁宛却敏感地发现小玉脖颈边上有点点红斑,像是疮痂剥落后的痕迹,她使了个眼色,春泥将人带到屏风后,脱去衣裳一瞧,果然胸口长了几个水泡斑疹。 小玉还在挣扎,“你们做什么?” 郁宛大致理清头绪,看来皇帝的病的确是经由那条腰带染上的,而戴佳氏的病则来自这个替她煎药的丫头,就不知戴佳氏是否知道自己有病,还是误以为没有传染性? 她若是无心之失倒还好些,若是故意想让皇帝到九泉之下陪她……那这份痴情就实在消受不起了。 郁宛看了眼那拉氏,“娘娘,此事不如容后再议?” 以此种方式侵害龙体,罪责与行刺无异,按理该株连九族,可无论戴佳氏是否有心,总督府毕竟是无辜的,她娘又是敬敏皇贵妃的亲侄孙女,这要是议罪起来,牵涉颇广,何况还有八公主在。 那拉氏颔首,“眼下还是治好万岁爷的病要紧。” 她也不想白白当这个恶人,万一皇帝相信戴佳氏,她这会子贸然问罪,反而落了不是。 郁宛觉得该查清楚源头,便又让春泥将小玉拎出来,问她为何知情不报——这贼丫头还一副愤愤不平模样,仿佛脱件衣裳是奇耻大辱,若不是顾全颜面,郁宛直接就叫杜子腾上前查看了。 菖蒲倒是感同身受,“奴婢们这些在宫里干活的人,哪里敢随便称病呢?” 便是难受得再厉害,也只能偷偷抓两贴药罢了,一旦被主子弃而不用,立马有趁虚而入的补上,再想恢复原职可是千难万难。 郁宛便问小玉,“这么说,你是已经发过热了?” 小玉害怕地点头,“现在已经好多了。” 看她瘦瘦小小的,体质还真不错,反而是乾隆爷这个能拉八石弓的一下子就病倒了,郁宛只能感慨人各有命。 她就好奇小玉的水痘是怎么来的,按理皇宫是个顶封闭的场所,只要别随便外出,很难染上些稀奇古怪的毛病。 小玉吞吞吐吐不敢言语。 郁宛故意吓唬她,“这个病能要人命,别看现在不显,再过一阵这疱疹还会变大,流脓滴血,烂成酱化在里头,到时候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看你怎么办!” 小玉被她吓哭了,只能呜咽着承认,早在戴佳氏病重时她就偷偷把库房里的东西运了些出去,想暗自变卖——不过只卖掉了最便宜的几样,那些贵重的因没寻着下家,还放着未动呢。她也不是贪财,只是爹娘生病无钱医治,不得已才想了这个歪主意,本打算等宽裕些便赎回来的。 菖蒲登时眉立,难怪她前几日清点时发现几套瓷器不翼而飞,还以为是太监们不小心放到棺椁里随葬了,哪知是这个蹄子使坏! 二人立刻便要撕掳起来。 那拉氏叫人将她俩分开,又头疼地问郁宛,“豫妃,你看如何是好?” 查来查去原来是这么桩公案,虽然并不复杂,可着实叫人啼笑皆非。 郁宛道:“娘娘若是放心,就将她留给我使唤罢,正好我缺个人手。” 这小玉的病看来已好得差不多了,不怕再染上——若是叫新燕春泥陪同,郁宛也是不放心的。 那拉氏惊讶地看着她,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慈悲。 在宫里大多数上位主子看来,奴才的命是不算命的,不过郁宛总没法将自己视作一个完全的统治阶级,说她天真也好,她还是愿意保留一点平等的普世价值观,小玉固然有错,可也情有可原,郁宛愿意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当然,前提是皇帝能顺利康复。 为了这个,她也不敢不尽心。 那拉氏犹豫道:“你当真要留下侍疾?” 从太医口里她也听得出这病多凶险,豫妃虽然圣宠优渥,也犯不着搭上一条命去。 郁宛笑道:“臣妾不是跟您说了么?臣妾幼时得过水痘,所以不会再犯,倒是娘娘得为十二阿哥考虑,须顾着凤体安泰。” 那拉氏也虑到这层,虽然是个修复感情的好机会,可她跟皇帝误会已深,不见得一次侍疾就能挽回过来——若皇帝尚有神智,怕是还不乐意她侍奉在侧呢。 还是让可心之人照顾最相宜。 那拉氏点点头,“本宫会命人将膳食和衣物送来,你自己也须谨慎。” 郁宛道:“还请娘娘颁下口谕,养心殿内除众太医外,一律不许闲杂人等出入,还有,麻烦娘娘多搬些白酒来,性味越烈的越好。” 那拉氏虽不知她要酒有何用,但还是不假思索地照办——豫妃如今看着倒是愈来愈有顶梁柱的模样了。待她去后,豫妃想必也能撑起宫中一片天。 这厢郁宛又让新燕春泥去多准备些干净的细棉布,若不够使,就把库房里不要的旧衣物剪了也使得。 二人还有些依依不舍,想留下陪伴,郁宛笑骂道:“行了,留你们有何用?不添乱就不错了。” 佯装恼怒给赶走,不过还是交代了一句,得把阿木尔照顾好,若还是哭着吵着要额吉,就把寝殿里的故事书念给她听——要正经的那种。 杜子腾瞧在眼里,倒觉得这位主子的形象愈发伟岸,脸不知怎的也慢慢红了起来。 郁宛拿扇子柄在他头上轻敲一下,没好气道:“发傻呆呢,还不干你的活去!” 杜子腾顺从地起身,心底那点绮念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头艳丽的母大虫,也只有万岁爷才消受得起罢。 * 永寿宫中,魏佳氏接到宫人到来的口谕,面上并无太多波澜,“知道了,你下去罢。” 陪她坐谈的汪氏却有些焦躁,“贵妃娘娘,万岁爷不会出事吧?” 魏佳氏轻声道:“皇上吉人天相,必会平安的。” 她这样笃定,汪氏方松了口气,她才当了半年的贵人,可不想这么快就变寡妇,怎么也得生下个皇嗣才行,得虑着后半辈子呢。 看来她抽空该去宝华殿上柱香,求皇天菩萨保佑万岁爷快些好转。 魏佳氏看了她一会儿,却叫人帮她收拾行李。 汪氏糊涂了,“娘娘,我只去去就回,又不是在宝华殿住下。” 魏佳氏沉声道:“宝华殿本宫会帮你照应,你得去养心殿侍疾。” 汪氏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贵妃这是怕她得宠想害死她么?她可听人说万岁爷得的是种烈性传染病,稍不留神就会命丧黄泉的。 又来了。魏佳氏扶额,觉得真是孺子不可教,“放心,豫妃也在养心殿陪侍,她不会让你出事的。” 汪氏怯怯道:“那怎么还非要嫔妾过去呢?” 她觉得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争宠归争宠,可不能把命给赔上,她还没那么伟大。 白梅在一旁娓娓道:“小主以为凭借几分容貌上的相似,便可稳坐钓鱼台了么?殊不知宫里从来不乏新宠,多的是人想取而代之,没看戴佳娘娘过世后皇上已冷落小主许多了么?小主想挽回皇上,就不得不有所付出,让皇上看到你的真心才行。” 汪氏似有所悟,不过眼底仍是不情愿的,这也太冒险了! 白梅跟魏佳氏对视一眼,轻声解释道:“昔年万岁爷身患疥疮、夜不能寐之时,也是先皇后尽心尽力侍奉在侧,因此两情甚好。小主既要学先皇后,就得学个十足,这样半成不就的可不行。” 汪氏已听了不少关于先皇后的美名事迹,心底却实在狐疑,世上真有这种傻女人,为了丈夫连自身安危都不顾了?亏得先皇后福大命大,她若是一命呜呼了,除了多座贞节牌坊之外,怕是什么都捞不到呢,反正宫里从不缺如花美眷。 但最后汪氏还是同意去养心殿,因她听闻先皇后曾在侍疾之后又得了一位嫡子,这让她觉得试试也无妨,说不定她也能借此机会怀上龙胎,往后便不愁荣华富贵了。 第169章 侍疾(二) 郁宛得知惇贵人造访, 心里就猜着这是个想来分杯羹的——宫里的女人就是这么稀奇,连侍疾都生怕被捡了便宜。 她自然不会将汪氏拒之门外,反而笑脸相迎, “妹妹来得倒巧,我正想有人作伴呢。” 汪氏也客客气气道:“嫔妾也是怕娘娘独木难支, 才想着过来帮点忙, 娘娘不嫌我麻烦就好。” 郁宛亲热地拉她臂膀,“怎么会?妹妹肯来, 我求之不得。” 汪氏脚不沾地随她进殿, 余光留意周身装扮——因着皇帝尚在病中, 郁宛不敢打扮得太富丽,莲青色的旗装, 头上斜插着一支碧玉簪子,整个人清新似池中亭亭玉立的荷盖。 可细看其面庞, 哪怕未施脂粉, 依旧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真真是从画里走出的玉人一般。 汪氏难免有些自惭形秽,她依旧是仿先皇后昔年装扮,头上只着通草绒花,可整个人就有些灰扑扑的,原本她还能安慰自己豫妃的美貌不过是靠外物堆砌起来,如今方知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但这也增添了她跟豫妃相争的决心, 豫妃本就宠遇不衰, 若还让她在侍疾一事独占鳌头, 那自己便无立锥之地了。 杜子腾正将焚烧的艾叶香灰撒向殿中各处, 还加了点白醋, 寝殿里一股酸而呛鼻的气味,汪氏不禁掩袖,也太难闻了些。 郁宛却是习以为常,她觉得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比这个还古怪,杜子腾已经够克制了。 汪氏闲闲打量了一番养心殿内陈设,便乖觉道:“姐姐,有什么我能帮你么?” 郁宛实在看不出这娇生惯养的汪氏能帮上什么忙,只能胡乱点了个差事,“你把那坛烧刀子里外撒一撒罢。” 没有高纯度的酒精,只能拿烈酒充数,好歹起点消毒作用,聊胜于无。 汪氏兴兴头头答应,临了要搬时才发现那坛子重得厉害,抱都抱不起来。 她就无辜地朝郁宛眨了眨眼。 郁宛:……姑娘,卖萌这一套还是留着对异性使罢。 真不知她哪来的底气。 郁宛只得叫小玉过去指点,两人合力,总算是磕磕绊绊搬动了。汪氏起初还很有兴趣同小玉攀谈,以为她是在御前行走的宫女,及至听闻是伺候戴佳氏的旧人,便意兴阑珊,后又得知小玉也曾患过那病,吓得连酒坛子都险些砸在地上。 之后说什么都不敢靠近小玉了。 郁宛本来想告诉她自己也得过,可看汪氏这副模样,还是不说的好,否则难保闹出多大的乱子。 晚膳送来时,汪氏领了自己那份独自躲到角落里享用,看郁宛跟杜子腾小玉等人共坐一桌,还很是“善意”地提醒她,注意尊卑有道。 郁宛就差回敬她一个白眼,便是孝贤皇后都素来和蔼可亲,从不对下人摆谱,这个汪氏学也不学个十足,叫人看着膈应。 杜子腾也纳闷,“娘娘怎么不将惇贵人打发走?” 郁宛笑道:“留着她不是更热闹呢?” 在古代这种缺乏娱乐设施的环境,偶尔看看蠢人兴风作浪也是种乐趣。何况她也不是为了独占皇帝才来侍疾的,与其让六宫众人误会,还不如多个汪氏分担火力,她就没那么显眼了。 谁叫汪氏长着富察脸,她干得好是理所应当,可她要是偷懒摸鱼,只怕万岁爷就得掂量掂量这位富察二号值不值得他宠爱了。 至于郁宛,她答应侍疾纯粹是为刷好感度的,谁叫乾隆爷的后宫能人辈出,她要是熬工龄肯定比不过那帮资历深的,那就只能另辟蹊径——想找个皇帝生病的时段真不容易,她自然得把握机会。 就为了乾隆答允她的贵妃之位,她也得尽心竭力才行,好歹给她笔养老金再上西天呢。 晚膳之后杜子腾便拎着药箱离了养心殿,他还得跟太医院同僚斟酌明日的药方,这个病虽不如天花那般来势凶险,可也不能马虎,尤其万岁爷是个极重脸面的,落了瘢痕可不行。 郁宛看汪氏在帐外缩头缩脑,便对她道:“妹妹想看就进去看看罢。” 汪氏内心天人交战,既想让皇帝看到她的诚心却又怕染上那种可怕的怪病,最终只屏气凝神走近床畔,大着胆子揭开帐幔看了眼——皇帝仍昏睡着。 她顿感失望。 郁宛笑道:“万岁爷刚服过药,大约一时半刻并不会醒,妹妹不若等会儿再看。” 汪氏却不敢留下,倘若夜里真要她伺候呢?她是不敢近身的,便讪讪道:“内殿只有一张罗汉床,我还是到偏殿歇息罢,姐姐有事唤我便行。” 郁宛已看出她有多少斤两,点头道:“妹妹放心去罢。” 这厢等汪氏离开,郁宛便跟小玉一起铺床叠被——小玉自然是打地铺,至于郁宛则嫌那张罗汉床不够柔软,宁愿跟小玉抵足而眠。 小玉道:“奴婢知道娘娘是在帮奴婢,才给奴婢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30节 她长得不算漂亮,但一双眼睛在烛火下也颇为动人。 郁宛叹道:“本宫只是感念你的孝心。” 她始终觉得能孝顺父母的人都不算太坏,小玉的行为固然有违宫规,可对她而言,却是不得已中的必然之举——她没有别的法子,只能铤而走险。 郁宛道:“你爹娘的病医好了不曾?” 小玉垂头,“大夫说回天乏术,那些药只是帮他们减轻痛楚。” 幸而他们还不知晓那些钱的来历,否则,恐怕宁愿活活疼死。 郁宛不由得心生恻然,“你若是急用,本宫借你一笔也使得,还有那些瓷器,早晚得赎回来,忻贵妃人虽然不在了,她宫里的东西仍归于内务府,到时候一查验,你便吃不了兜着走。” 小玉泪盈于睫,立马便要起身朝她磕头,“多谢娘娘,您对奴婢恩同再造,奴婢永志不忘。” 郁宛失笑,“行了,扯什么当牛做马,你当本宫稀罕几十两银子?” 晌午菖蒲将失窃的单子取来,郁宛方知这丫头只是看着聪明,那几套钧窑的茶具怎么也能卖个上百两,这丫头生生叫人压了价了! 便是赎回之事还得叫小桂子这个能干的去办,否则对面狮子大开口,这事还不容易善了。 小玉听着愈发脸红,喃喃自陈过错,表示绝不敢再犯,郁宛心说还有下次呢,这回能保住性命都得谢天谢地——她到底不敢擅自主张,还得看皇帝醒来是什么意思,若皇帝一定要杀之而后快,她也没法子。 两人正说着话,床上人忽然轻轻咳嗽了两声。 郁宛估摸着醒了,上前一看,眼睛仍阖着,她这会子却是困意全无,让小玉去兑盆温水来,她好给乾隆擦擦身。杜子腾交代过要保持患处洁净,方不容易留疤,乾隆这么个臭美的人,肯定不愿皮肤上红一块紫一块的。 郁宛小心地用毛巾蘸了温开水,沿着伤口边缘由里到外缓缓擦过去,动作轻柔得像一阵微风,以免将那些水泡戳破,最好是自然消退。 力道的把握尤其重要。 耐心擦了快半个时辰,郁宛鼻尖都沁出细汗,看上去有些狼狈,待要擦拭脖颈时,才发现皇帝不知何时竟睁开了眼。 郁宛略觉尴尬,“您什么时候醒的?” “方才。”乾隆轻声道,嗓子仍有些喑哑,可见喉咙是肿的。 郁宛赶紧倒了杯热茶来,又想着不知能不能喝进去,有个吸管也好,难道要她像武侠剧里那样,以唇渡气?想想都够羞耻,年纪还一大把了。 乾隆哪料得她在病房里还能口出惊人之语,既好气又好笑,不禁又嗽了两声。 郁宛忙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好在乾隆很自觉地将那杯热茶饮尽——姿势虽有些不雅观,但还是顺利地灌了下去,可见吃粥吃药都没问题。 郁宛也松了口气,看来没她想象那般严重,或者御医们还是有真本事的。 乾隆将空了的杯盏放回她手中,问她:“怎么是你在照顾?” 郁宛不敢邀功,“惇贵人也来了。” 乾隆已从她心声里得知汪氏一举一动,倒也不以为意——终究是个赝品,比孝贤差之千里。 乾隆淡淡道:“侍疾向来为皇后分内之事,她倒会躲懒。” 郁宛忙道:“是臣妾一定要请旨来侍奉的,娘娘却不过情面。” 乾隆只轻哂,他还不了解那拉氏?在她心里永远是把皇后的位置看得比天大,何曾有自己这位夫君的分量?一有事便唯恐避之不及。 他早就不意外了。 第170章 探病 郁宛看他的模样就知道这人小心眼毛病又犯了, 常言道君子海纳百川,乾隆爷的胸怀却宽广得像蚂蚁洞似的,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真真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郁宛不得不帮那拉氏多分辩两句,“太医说了, 您这病虽算不上万分凶险, 可也不能马虎,皇后娘娘掌管六宫, 一日里得往来接待多少人, 若是她染上了, 阖宫嫔妃岂非都逃脱不掉?到时候还给您和太医院添麻烦呢,不若现在清清静静的好。” 乾隆觑着她, “你就不怕过了病气?” 郁宛自信满满地道:“臣妾小时候得过这病呢,肯定不会再染上的。” 且她毕竟是无官一身轻, 就算真有何不测, 关门闭户养几日就是了,费不了多少工夫。 是实诚话,可就是这些掏心窝子的言辞最令乾隆动容,他低头看了看胸前,难免有些赧然,“病中污秽,让你见笑了,往后这种事还是让太医来罢。” 郁宛真个笑起来, 不过却是善意的、温厚的, “您好歹是位君王, 怎么偏爱在这些枝叶末节上做文章?磨磨唧唧。” 她连根敦那一身肥肉都看得下去, 还怕看见几个红疮么?凭心而言, 乾隆总比她爹帅多了。 郁宛耐心给他擦完了身,又换上一身干净的细棉布衣裳,这才帮他掖好被角,“您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唤臣妾就是了。” 小玉的事她暂且不打算告诉,等过几日情势好转再说,人在病中最没耐心,就怕他不问皂白就叫拉出去杖毙——她还真缺这么个帮手的人呢。 乾隆病中少了几分戾气,异常乖觉,叫郁宛护理起来也颇有成就感。原来男人再怎么身处高位都逃脱不了幼稚属性,但凡拿出做母亲的气场来,心智立刻就退化成幼儿了。 她就把他当成第二个阿木尔看待,反正父女俩都挺臭屁的。 次日惇贵人过来请安,瞧见郁宛正服侍乾隆穿衣,立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闯入,脸上含羞带怯的,“万岁爷您醒了?” 又有点后悔没薄涂点脂粉,这么素面朝天的,一定得被豫妃艳压下去了。 浑然忽略了郁宛两只眼红得像兔子,可知昨夜并不曾睡好。 郁宛以目示意汪氏,“妹妹把那案上的药汤端来。” 这药规矩得服四次,说是清热消肿的,等疮疤自然破溃之后,还有另外外敷的药。 汪氏小心翼翼捧着药碗过来,到了近前却又将手一缩,讪讪地递给郁宛,“还是姐姐来罢。” 一副人淡如菊不争不抢的模样。 郁宛却知晓她只是怕挨得太近,若亲自喂皇帝喝药,免不了呼吸相闻,但凡打个喷嚏都有中招的风险。 郁宛看破不说破,只将黑沉沉的药汁呈上去。 乾隆才抿了口便皱起眉头,“好苦。” 郁宛笑道:“良药苦口,万岁爷就忍忍吧。” 等皇帝喝完,纱帘后的小玉早知趣递过一碟东西来,却是用桂花蜜腌渍的海棠果子——阿木尔热爱各种甜食,郁宛权衡利害,与其让她沉迷高热量的糕点,还不如多吃些果子呢,于是每逢鲜果上市都会让小桂子买些存下,或风腌或蜜渍或熬煮成果酱,总归不会让阿木尔丧失兴趣。 但正如她要控制阿木尔的食量一样,皇帝也不许多吃,“杜太医交代过,您身上火毒疔肿未清,忌食鱼虾牛羊等发物,这蜜饯也该点到为止。” 汪氏急于讨好,“姐姐,万岁爷既喜欢,便多吃几个又何妨,您也管得忒严。” 郁宛正眼也没瞧她,小妹妹还是太年轻,若皇帝病迟迟不好,只怕这位就该第一个叫苦连天了。 乾隆也不理汪氏,只拿一旁的手绢擦了擦手,“罢了,朕又不是馋嘴孩子。” 郁宛看他起身,忙示意小玉过来,一左一右搀起,“万岁爷要便溺么?那后头就有恭桶。” 若是解大手,她就叫李玉来。 乾隆失笑,“你打量把朕从早到晚拘在殿里么?昏迷这几日,只怕外头的折子都堆成山了。” 他不算勤勉的君王,但好歹是个合格的君王,养病养成无所事事就太堕落了。 郁宛倒不是叫他偷懒,不过在外殿办公也太冒险了——不是皇帝危险,是其他人危险,多少太监往来穿梭,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恐怕得闹出时疫。 郁宛想了想道:“不如这样,臣妾请李公公将折子搬进殿中来,让惇贵人一本本念给您听,不重要的就先放一放,若着急处理就先批注上记号,或是您口述臣妾抄录便是,如此又省心又省力,您看可好?” 当然盖章还是得皇帝亲自来的,她不敢冒干政之险。 郁宛又问汪氏,“妹妹识字可否?” 汪氏眼睛一亮,她也觉得这个法子最适合她了,既奉献了劳动又可避免与皇帝近身接触,难怪豫妃在宫里人缘那么好,果然是个体贴入微的脾气。 汪氏便娇怯怯的低头,“只要姐姐不嫌弃嫔妾愚笨就好。” 乾隆好笑地看着二人交锋,宛儿明明是自己想偷懒,这个汪氏却还傻傻上当——也罢,只要不是心眼太多的,乾隆对蠢人一向都很能体谅。 郁宛干脆让李玉将外殿那张紫檀书案搬进来,连香炉一并带上,不过里头熏的就不是香饵了,而是气味清苦的艾草。 汪氏自此承担起了校书侍女的工作,一天读下来嗓子近乎冒烟,郁宛反而乐得清闲,只得空给乾隆讲几个段子或笑话消愁解闷就好,不过擦身换药这些事都由她来,她要是连别的任务都悉数包揽,那真得累成狗了。 何况总得给汪氏点红利,别叫她以为自己把便宜占尽,有好大家分么。 这日郁宛正要跟小玉研磨一种药粉——把几种晒干的药草放在研钵里,用棒槌用力捣碎,这个倒是很解压。 正干得快乐处,就听得小太监通报有客前来。 郁宛出去相迎,回来便告诉皇帝,是翊坤宫娘娘造访。 乾隆态度十分干脆,“不见,就说朕服过药刚睡下。”仍旧让汪氏念折子给他听。 那拉氏明明听见里头书声琅琅,脸上也不见尴尬,“看来此刻不宜打扰,那本宫改日再来。” 却仍站着多问了几句皇帝病况,得知皇帝梦魇不宁,嘱咐郁宛好好照料,又叫容嬷嬷把库房里还剩的些安神茶拿来。 郁宛劝道:“娘娘勿忧,万岁爷近来已好多了,想必不日就能大安,您还是盯紧十二阿哥功课,以防皇帝到时候盘问。” 这自然是宽慰那拉氏,那拉氏只轻笑道:“我想万岁爷未必有工夫,行了,你进去罢。” 她知道皇帝齿冷她没来侍疾,可巧她也有同感——宁愿跟汪氏谈笑风生,也不愿多见自己这个皇后一面,可见在皇帝心里,她是连孝贤皇后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的。 那她也不必特意送上门被羞辱。 那拉氏走得十分干脆。 郁宛回到殿中,就把方才跟那拉氏的谈话说了,又着意添了几句关怀之语,“万岁爷即便忙于政务,也不必对皇后娘娘这样冷淡,好歹娘娘是百忙之中过来看您的。” “她对朕不是一样敷衍么?例行公事罢了。”乾隆讥诮地道,“行了,你不必替她说好话,朕心里有数。皇后这么个大忙人,朕哪里敢劳动她侍疾,还是让她操心六宫事务去罢。” 那包安神茶他也懒得动,看汪氏一脸好奇,便道:“赏与你吧,这也是难得之物。” 汪氏喜不自胜连忙谢恩,皇后娘娘宫里的当然是好东西,这半斤茶叶恐怕也值不少钱呢。 郁宛无言以对,她男朋友要是当她面把礼物转赠给别人,自个儿恐怕得气出脑溢血来——还好不是她送的。 但那拉氏或许也不会太在意罢,她本就没指望乾隆接受她的好意,不管给谁,都跟喂狗了一样。 之后贵妃及六宫嫔御也都陆续前来探视,乾隆无一例外拒之门外,他老人家有红袖添香伴读书,又有郁宛这个口角俏皮的开心果解闷儿,哪怕生病也是怡然自乐的。 第171章 炫富 郁宛挂念女儿, 本想抽空回永和宫看看,奈何总是分不开身——汪氏比皇帝还舍不得她离开,生怕她一走自己就得负责洗身换药了, 说什么都要郁宛留下。 郁宛就奇怪这人哪来的胆量侍疾?看汪氏模样,她分明不敢冒此风险, 是奉了何人指使或者提点?这个人的身份必定还不一般。 郁宛就有点怀疑是贵妃, 可贵妃自个儿为什么不来?汪氏再得宠,对她有何好处么?贵妃也不缺子嗣, 不见得要扶持旁人上位。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31节 郁宛实在看不懂, 如果说女人心海底针, 那贵妃的心胸一定是太平洋,她比那拉氏还难得吃醋。 这日五阿哥也来探视, 乾隆却叫李玉将人留下,他还有几道政令要永琪带出去, 自不便假手那帮太监。 自从四阿哥过继之后, 乾隆对这个儿子是越来越看重了,只因为永琪不但有能为,且是发自内心地孝顺他这位皇阿玛——唯一不足是非嫡子,倘永琪出自孝贤名下,该是何等幸事。 乾隆唯有叹惋。 这回召永琪来还是商量粤州海关端阳节贡一事,早在上次南巡乾隆便发现诸如直隶等地点缀节景过分奢靡,搜刮民脂民膏不在少数,而以粤海关为代表的州郡因盛产珍珠, 年年端阳节的贡品都送上大批为献——品质却是良莠不齐, 远远低于上报的数目。 乾隆就疑心其中有何首尾, 会否当地官员借着缴纳岁贡的由头巧立名目、中饱私囊, 以致年年都得闹这么一出, 他自己并没得多少实惠,其物并非精好,反而价浮于市,而由此滋生出的种种弊端却不容忽略。 永琪立刻就说他愿意南下调查。 乾隆摇首,“不必这样费事。” 永琪毕竟年轻,又是长在京里,贸贸然过去能查出些什么来,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怕是仗着他年轻好蒙蔽,愈发兴风作浪。 乾隆既不愿儿子吃亏,更不想永琪离开京城,身边统共只这么几个能信任的人,若再遇上何不测,他想都不敢想。 永琪讪讪道:“其实四哥在时,也常帮皇阿玛分忧的。” 当时那道过继的圣旨下来,他也唬了一跳,本来想帮兄长求情,愉妃好容易才拦下,他不知四哥究竟犯了何错,皇阿玛要这样对他,再严重,能有先帝朝的八爷和十四爷过分么? 乾隆顿了顿,本想谴责他妇人之仁,转念还是忍下了,只温声道:“永琪,你是个好孩子,可很多事并非眼前看到的那般。你四哥为何会被出继,他比朕心里还有数,实在不必你来为他开脱,行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罢,朕不想再听见任何风言风语。” 郁宛耳听得屏风后头气氛僵硬,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皇帝喜欢善良的人,可对儿子们却不止善良一个要求,五阿哥看来真是被愉妃教得太好,这么兄友弟恭的,可惜在皇帝看来却是党同伐异。 还好有两次拼死护驾的印象分支撑,否则五阿哥只怕已经被赶出去了。 郁宛只能默默为小男神祈祷,求求你长点心吧,没看出你爹不太高兴吗? 汪氏却还不知死活地问她,“皇上跟五阿哥在谈什么,这都半天了还不叫咱们进去?” 郁宛瞥她一眼,觉得汪氏也有点看不清自己身份,你不过是个念奏折的工具人,还要跟人家亲儿子比待遇么? 忽见王进保捧着一大包东西过来,郁宛脸上终于露出喜色,侍疾这么多天,最烦的是睡不好觉,打地铺倒也罢了,最烦的是那寝具——她怀疑历代皇帝都有颈椎病,否则为什么枕头得做成硬邦邦的? 郁宛无比怀念她那个苏绣的灯笼芯枕头,这日总算寻着机会去让王进保取来,还让王进保别拿错了,非得是半新不旧的最好。她得闻着熟悉的味道才能入眠。 汪氏觉得豫妃惯会乔张做致,那枕头怕不是承载着她跟万岁爷被翻红浪时的回忆罢?病中都不忘勾引人,难怪万岁爷被迷得神魂颠倒。 忽然指着王进保身后诧道:“你是谁?” 郁宛循着她视线看去,果然看见梳丫髻的小豆包立在那里,“阿木尔,你怎么来了?” 殿内两人亦被惊动,永琪先出来,阿木尔一看见他便软软糯糯地唤了句“五哥。” 其实她跟五阿哥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也就两年前南巡途中算得上朝夕相伴,可当时阿木尔还不足两岁,举动都得人抱着,更别说记事了。 因而永琪听见这声招呼实在惊喜,他膝下只有几个夭折的儿子,并无女儿,倒是眼前玉雪可爱的妹妹填补了亏空。 不过很快他的喜悦就被盖了过去,因阿木尔一瞧见后面的乾隆就小嘴一扁,眼尾也耷拉下来,一副要哭不哭的架势,“阿玛!” 乾隆几乎立刻要将女儿抱起,好容易忍住了,示意永琪将阿木尔拉远些,别过了病气。 永琪手足无措,“十妹似乎很想念皇阿玛。” 乾隆点头,喟叹道:“这宫里也只有你们还关心朕。” 郁宛心说父子俩还真单纯,果然卖萌是对付钢铁直男的利器——她倒是一眼看出阿木尔的来意,这馋嘴丫头必定是为了伙食不好来打牙祭的,以前她在时顿顿都是花色百出,荤素不带重样的,若乾隆来用膳更是还有加餐的,早就把小馋虫的胃口给养刁了。如今永和宫没有主心骨,新燕春泥又都是安分守己的,必定不会去为难御膳房,可知阿木尔的饮食有多单调了。 大概知晓瞒不过她如炬慧眼,阿木尔决定使出撒娇卖萌攻势,挣扎着从永琪怀中下来,蹒跚走到郁宛跟前,亲昵蹭着她颈窝,柔柔道:“额吉~” 郁宛才不上当,“你怎么出来的,跟姑姑们打过招呼没有?” 阿木尔立刻开启楚楚可怜模式,垂下辫子,眼珠却心虚地转动着。 郁宛就知道她是偷跑出来的,胆子真大!待会儿新燕等人发现公主不见,不定得急成什么样。 立刻要让王进保将人送回去。 阿木尔看着皇帝。 乾隆轻咳了咳,“来都来了,用了晚膳再走罢,这一路过来得多累。” 郁宛:……您的原则呢? 换做是皇子,保准就打是亲骂是爱了。 她也没奈何,只能先将人留下,又叫王进保回去知会一声,别让永和宫里着急。 王进保冷汗涔涔,也怨他自个儿太疏忽,没发现公主跟在后头——小姑娘可真机灵,能瞒过他这位御前人的耳目,长大了怕是了不得! 因着两位皇子公主都留下用膳,晚上的菜色明显丰富许多,阿木尔也开心地大快朵颐。 汪氏看着皇帝很宠爱十公主,有心讨好,便夹了一只八宝鸭腿到她碗里,她自个儿都没舍得吃呢。 阿木尔却嫌弃地将那只鸭腿捡出来,还干脆换了一只碗,仿佛上头沾了汪氏口水,整碗饭都被糟蹋了似的。 汪氏满脸委屈,可皇帝没有半点为她撑腰的意思,只好去看郁宛——养出这种女儿,当额娘的不得负起责任来? 郁宛却觉得很正常,比起礼数,她更在意卫生问题,虽说汪氏这阵子有意避嫌,可她毕竟跟皇帝朝夕相伴,保不齐身上也携带了病菌,还是谨慎些好。 便朝汪氏露出一个宽容的笑,表示她原谅汪氏的轻率,汪氏也无须跟个小孩子计较。 汪氏:……有这种爹娘,十公主的脾气倒是一点都不奇怪。 晚膳后乾隆陪女儿做了会儿游戏,才叫人将她送回永和宫去,又跟永琪商量要蠲了粤海关每年端午这项岁贡——比起整顿贪官污吏,不若从源头解决更为方便。 永琪答应着,又道:“只如此以来,宫中娘娘们恐怕得有怨言。” 本来这些贡品珍珠大半是送进内务府造办处做首饰用的,嫔妃们年节时的奖赏多来源于此,虽说只是其中一项,可人心向来贪多厌少,恐怕难以服众。 乾隆淡淡道:“宫里月月都在做首饰,难道缺了这项就不能见人了?左右折算成现银补给各宫,纵吃亏也有限。” 孝贤在时,人人效仿皇后以通草绒花为点缀,除了高佳氏金佳氏这些喜好奢靡的,每月能省出多少银子?轮到那拉氏当家,反倒将先前习气一扫而空,乾隆瞧着实在不顺。 永琪不敢质疑,低低应了一声,转身辞去。 郁宛跟汪氏也听见二人对话,心声却是各有不同。汪氏并没觉得如何,本来贵妃教她处处随先皇后妆扮,她也戴不了太华贵的饰物,到时候一伙儿一起素面朝天正好。这么想着反而高兴起来。 郁宛则觉得乾隆爷纯属刚愎自用,要减贡就减贡,何必拿嫔妃们的穿戴说事?难道他的女人们打扮漂亮不是给他长脸?站着说话不腰疼,何况乾隆自个儿就是最奢侈的那个。 可皇帝已经发话,郁宛少不得上行下效,看来她也该适当俭朴些了,刚做的那批新衣只好先放一放,等过年看能否拿出来穿,谁叫万岁爷想一出是一出呢? 端阳节后,皇帝的疹子消退得差不多了,已能正常起居示人。而郁宛跟汪氏也结束了漫长的隔离生活,终于各回各家。 当然,为了表彰她俩侍疾期间的辛苦,上头也有奖赏。汪氏得了两盒金叶子,至于郁宛,她惊讶地发现乾隆给了她一斛南海珍珠,还是品质最上乘的那种,泛着淡淡的粉红色光晕,颜色漂亮极了! 可皇帝不是才下旨减了岁贡么?这样会否太出格了? 李玉笑道:“话虽如此,可娘娘毕竟是不同的,谁叫娘娘您喜欢,还能不叫您用么?这斛珍珠也不是今年贡上来的,而是万岁爷的私库,娘娘安心收下便是。” 郁宛就觉得当个宠妃还是有点用处的,或许她做不到一骑红尘妃子笑,但至少当别人都在垂涎珍珠的时候,她能随便拿出几颗当弹珠玩——炫富的感觉真美妙。 第172章 期许 郁宛先挑了几颗硕大圆润有光泽的送去造办处, 命尽快赶制一挂项链,她也不怕太过招摇,若有人问起, 就说是补给十公主的生辰礼——因着当时皇帝尚在病中,郁宛也分身无暇, 新燕几个只在永和宫置了一桌小宴, 难免委屈了些,当阿玛的想补偿女儿也是情理之中。 何况皇帝只是交代嫔妃们厉行节俭, 可没让皇子公主也这般行事, 天家气象怎么能太寒酸? 照郁宛看, 乾隆也不过喊一喊口号,好给他颁下的政令找个冠冕堂皇的由头, 未必是要嫔妃们生搬硬套——孝贤皇后是个异数,有发妻跟白月光两重buff加持, 因此才那样与众不同, 可乾隆爷宠得最多的毕竟还是人间富贵花,嫔妃们若个个都打扮得东施嫫母似的,只怕他老人家先就厌了。 故而郁宛一点也不怕皇帝生气,大不了将珍珠项链挂在内衫就是,反正美丽是给自己看的,至于头饰也不一定非得通草绒花才算俭朴,如今御花园里就绽放着大朵的牡丹、芍药、蔷薇、紫薇,随便取一朵簪在鬓上, 都漂亮得不得了呢。 郁宛也问了皇帝对景阳宫的处置, 万幸小玉没被赐死, 念在她侍疾辛苦, 功过相抵, 皇帝只叫人撵了出去,郁宛又偷偷叫春泥送过去一包银子——生活不易,能帮一点是一点,她爹娘眼看不久于人世,留下这么个孤身女子可怎么度日?与其说雪中送炭,不如说郁宛是在慰藉自己的良心。 有时候活比死还难熬。 小玉眼泪汪汪的,这回并没坚持不受,只对着永和宫的方向叩了三个响头,她一辈子都会记着豫妃娘娘的好,可惜自身无能,只能来世再报吧。 相比之下,戴佳氏就没那么走运了,乾隆爷一贯是个多疑的人,之前因为戴佳氏死状凄惨,着实同情了几分,哪知因为一念之仁就中了圈套——他才不信戴佳氏没意识到自己染病,怕是想拉着他共赴黄泉,做一对生同衾死同穴的苦命鸳鸯。何况这两年他对戴佳氏的确生疏冷漠得厉害,换做他是戴佳氏,也会起报复之心。 乾隆爷盛怒之下,几乎想要开棺验尸,看看戴佳氏身上是否也长了那些红斑,还是郁宛苦口婆心给劝了回去,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逝者已矣,白白惹人笑话。 乾隆亦不能因此迁怒总督府,实在是戴佳氏的男丁已死得差不多了,剩得几个寡妇孤女,纵使发作起来,也只会被人议论纷纷。 最终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但乾隆还是命李玉撤去了宝华殿内戴佳氏的供奉,法事也不做了,他要戴佳氏做鬼也只能当个有名无实的贵妃。 郁宛只能喟叹,皇帝还是那个皇帝,还好她不信这些,将来即便哪日触犯圣驾,皇帝要对她的尸身发作,她也无知无觉——摈除封建迷信,从她做起。 经此一事,郁宛的位置倒是愈发固若金汤,虽然还有个后来的汪氏争奇斗艳,不过论起宠爱她在宫里也是独一份的了——只要她不作死,这份侍疾之功足以保到她安度晚年。 当然,明面上看汪氏还是更炙手可热的,乾隆给她的都是各种新鲜应季的赏赐,譬如各地运上京的供品,给郁宛的则是些隐性福利——郁宛本来还有点眼馋那两盒金叶子,直至某日深夜王进保抬着足足三千两白银的大箱笼进门,她就觉得,嗯,按劳分配是个好主意。 看来万岁爷也知道谁是打酱油的,谁才是真正踏实肯干的老员工。 她又拨了八百两到杜子腾府上去,虽然皇帝那边另外有赏赐,可郁宛的份也不能落下——就冲杜子腾这些年兢兢业业为她跟阿木尔尽忠,郁宛也该褒奖一下。 杜子腾如今也算个钻石王老五了,总算能令张家小姐另眼相看,而张家小姐几年前嫁的那户人家业已败落,只能跟夫婿在一起吃糠咽菜过活,一双芊芊玉手也变得像树皮一样粗糙。 可张家小姐一样很快乐,更婉拒了杜子腾想要资助的意图,仍旧当她的洗衣妇了。 如今杜子腾才知晓,原来张小姐并非嫌贫爱富,而是没找到能与之同甘共苦的那个人——只要能跟真正相爱的人在一起,照样是能有情饮水饱的。 他的甜蜜复仇计划,还没开始便无疾而终。 郁宛很同情杜子腾,决定以此写一个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可惜还是只能委屈他做男配,没办法,要尊重现实嘛——男主是给女主爱的,男配是给观众爱的,说不定流传开来还能帮杜子腾收获一批虚拟粉丝,也算值了。 永寿宫中。 魏佳氏打发走才请完安的汪氏,仍回内殿盯着永琰温书。永琰虽还不满五岁,聪慧却已超乎想象,这让她有点惊喜,若能早出生几年倒好了,她也不用费那么大的心思去筹划布局扳倒那拉氏。 白梅叹道:“可惜年岁还是太幼了些,如今五阿哥声名鹊起,怕是万岁爷已属意五阿哥为太子。” 魏佳氏哂道:“那又如何?只要能比过十二阿哥就够了。” 她知晓自己是汉军旗出身,有五阿哥比着,将来永琰至多不过是个亲王;可要是那拉氏所生的嫡子连汉军旗之子都比不过,那更是妥妥的废物。 白梅想要说点什么,可看了看魏佳氏脸色,到底咽了回去,她觉得自家主子也有些魔怔了,难道十五阿哥只是用来跟翊坤宫争竞的工具,娘娘半点不为他的前程打算? 魏佳氏慢慢说道:“若端慧太子或七阿哥还活着,本宫也压根不需要有自己的孩子,永琰日后的前程,到底得他自己来挣。” 她本可以在先皇后庇护下,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宫婢,是皇帝看中了她,将她要了过去,所幸她跟富察娘娘的关系并未因此而分化,依旧和睦如初,而那拉氏却摧毁了她的保护伞,迫使她只能强大起来——她心底最后那点柔软的地方已随着富察娘娘离世变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铜墙铁壁。 若不报此仇,她不知自己还能为什么而活。 白梅道:“其实娘娘以前也是发过痘的,为何不亲自前去侍疾呢?” 照她看扶持别人上位远不如自己得宠更划算,可娘娘却将机会给了豫妃与汪氏——若贵妃在侧,哪里有这两人站脚的地儿。 魏佳氏道:“皇上喜欢心思单纯之人,本宫去了也是无益,白白惹人疑猜。”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32节 豫妃草原上长大的自不消说,汪氏虽然粗俗鄙陋贪慕荣华,但却是一口明亮的井,轻易就能看破。她虽长着孝贤皇后的脸,性子却如昔年的慧贤皇贵妃一般浅近,也因如此,皇帝或许不会爱上她,但一定不会防她。 至于魏佳氏自身,她已不觉得宠爱有何必要,她要做的是蚕食那拉氏的权力,令她的后位岌岌可危,至于动摇那拉氏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让旁人来也是一样——哪怕豫妃口口声声为皇后分辩,可她无形中还是帮了自己的忙。 万岁爷的心就那么点地方,爱这个多些,爱另一个就会少些。她倒宁愿豫妃成为第二个孝贤,如此,只会加速皇帝对那拉氏的厌弃。 白梅咦道:“可奴婢听闻惇贵人服侍皇帝远不及豫妃用心,怎么万岁爷对她的宠爱分毫不减,依旧接连赏赐给咸福宫?” 说是连近身喂药的时候都少有,她要是万岁爷看着才来气呢。倒是豫妃衣不解带地侍候,还亲身为万岁爷试药,她得了那斛珍珠,旁人还算心服口服。 皇后就更有意思了,万岁爷病愈后一次都没到她宫里去过,难道真是衔恨? 魏佳氏垂眸不语,半晌,才轻声道:“因为期许不同。” 哪怕和敬公主有意扶持汪氏跟六宫对抗,可魏佳氏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皇帝不过拿汪氏当玩物对待——人是不会为玩物伤心的,顶多因为容貌酷似而有些移情罢了。汪氏绝不会、也永无可能顶替富察娘娘的位置。 可那拉氏却不同,万岁爷最初对她是有过先皇后那般期许的,妻妾二字泾渭分明,他希望那拉氏能填补先皇后留下的虚空,只不过日复一日的现实令他愈发失望罢了。 是万岁爷太过不自量力,以为富察娘娘的美名是信手拈来,可背后辛苦又有谁知? 至于那拉氏,她虽侥幸得到梦寐以求的一切,但很快又会失去这一切,都是命数。 第173章 祝酒 郁宛原以为皇帝经历这场无妄之灾会消停些, 好好蓄精养锐,怎料乾隆爷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才从圆明园避完暑回来, 立刻又要奔赴木兰围场了。 其时刚过完中秋,连皇太后都是一脸疲态, 哪还能撑着老骨头陪儿子外出, 那拉氏便提出让皇额娘留宫休养,乾隆愉快地准了, 还叫那拉氏不必跟去, 留下来尽孝最好。 那拉氏一眼便看出他本就没打算让自己陪同, 倒也不觉失望,只轻轻点了点头。 贵妃也愿留下协助皇后料理宫务。 众嫔妃因着太后抱恙, 脸上不敢露出雀跃,但心里依旧盼着皇帝能把自个儿捎上, 出宫机会难得, 伴驾更不容易,比起南巡那屈指可数的名额,秋狝总归宽松多了。 可乾隆最终只点了豫妃跟惇贵人随行,叫一众嫔妃看着分外眼气,豫妃也就罢了,好歹是蒙古出身,精通骑射,这个惇贵人怎么事事都要掺一脚? 汪氏丝毫没觉得自己拉仇恨, 反而沾沾自喜, 她去年十月方才进宫, 今年头一遭就能陪皇帝去木兰, 旁人嫉不嫉妒她才懒得管呢! 郁宛本来是不太想去的, 因今年秋狝比起往年已迟了近一个月,通常重阳前后就要回宫,算上往返时间,着实玩不了几天,泰半都在马车上受累了。 可阿木尔踊跃得很,叫她不忍打消女儿的积极性。比起自己小时候,阿木尔生活的环境已逼仄太多,好不容易能有个呼吸新鲜空气的机会,还是满足她罢。 一行人收拾好行李,八月十七日仪驾便启程。 郁宛因为来过多次,对周遭早已熟极而流,汪氏却像只活泼的狍子,看见什么都得问一问,郁宛倒怀疑她忘了自己人设——富察皇后理论上应该是个幽娴贞静的大家闺秀罢?这汪氏怎么唧唧喳喳的。 乾隆唇角勾起愉快的弧度,倒耐心同汪氏解释起来。 郁宛心想,看来他也不是多在意汪氏性格,只要脸漂亮。有那么一会儿,她抱着阿木尔想离花心大萝卜远点,可随即乾隆就跟个抓娃娃机似的伸手将阿木尔捞了过去。 阿木尔在他怀里就很老实,瞬也不瞬地望着窗外风景,但这回汪氏就不敢随意插话了,她已看出这家人多么乖僻,那个小的尤其难缠,还是别讨晦气的好。 郁宛则早早躺在靠椅上闭目养神,她习惯了马车内的颠簸,很容易就睡熟过去。 醒来却发现身上多了张虎皮褥子,老虎的眼睛还嵌在上头,金睛怒目,栩栩如生,惊得她一身冷汗,细看才知道是画笔绘出的斑纹。 再看对面乾隆,依旧一副好整以暇模样。 郁宛怀疑他是故意,“万岁爷存心吓我么?” 汪氏笑道:“姐姐好歹是马背上长大的,怎么胆小如斯,看见大虫都害怕?人家武松还能徒手搏虎呢。” 郁宛心说她能跟武松比么?顶多就是个潘金莲,这汪氏倒跟个碎嘴王婆似的。 郁宛也懒得睬她,有这会子吹牛的工夫,不如待会见真章——她阿玛四格虽然名义上是个武将,但彼时在京担任八旗都统的多为闲职,点卯上班、支取俸禄而已,何况四格生她的时候岁数已经不小,即便真想教她骑射,怕也是有心无力。 等到达木兰围场,汪氏很快展现出她卓越的风姿——她连一匹骏马都不敢靠近,光是马儿尥一尥蹶子,她就吓得筋酥骨软了。 郁宛坏心地朝皇帝挤眉弄眼,“您还不过去救救汪妹妹?” 乾隆瞪她一眼,转身让王进保将那匹骏马牵走,再怎么好为人师,汪氏的基础也不像能学会的,回头若吓出病来,倒成了他的不是。 汪氏只能颤颤巍巍被扶回帐篷里休息,可看了一会儿二人纵马驰骋的英姿,到底心犹未足,让王进保给她牵头温顺些的畜生来——这回成功地把脚踝给扭伤了。 郁宛觉得她可能有点小脑发育不全,有些人天生运动神经失调,不是勤奋能弥补的,她看汪氏还是别逞强的好。 汪氏则哭得梨花带雨,本以为皇帝会跟来帐篷里安慰,怎料却只是简单地问了两句,依旧跟豫妃那个狐狸精私奔了。 郁宛实在冤枉,真正吸引皇帝的可不是她,而是那一望无垠的草原——谁叫乾隆天生是个享乐主义者?汪氏指望他来嘘寒问暖体贴入微,实在是打错了注意。 郁宛也没有照顾汪氏的义务,只有意放慢脚程,好让阿木尔不至于跟丢。 可她对皇帝仍有点愠怒,“阿木尔还这么小,您怎能放心让她自己骑马?” 尽管缰绳的另一头就握在皇帝手里,可郁宛瞧着还是提心吊胆,这也太冒险了。 乾隆笑道:“可咱们的女儿骑得不是很好吗?可见多有天分。” 阿木尔也穿着墨绿色的劲装,小小的身影有种英姿飒爽之态,而她屁股底下那头比她大不了多少的马儿郁宛瞧着十分眼熟——很像是她曾经教永璂练习的那匹,但应该不是,都过去六七年了,可能那头枣红马长大又生了孩子,一代又一代为皇家奉献。 郁宛忍不住提醒她慢些,人不累马该先累了,这小可怜怕是才断奶呢。 乾隆哈哈大笑,“那就让李玉再牵一头来,值得什么。” 郁宛瞪着他,骏马这种生物可不一般,在她的认知里是通灵性的,刘备的的卢,项羽的乌骓,关键时刻都能救主人性命,要是用得不顺心就换,还能培养出感情来么? 乾隆谑道:“数你歪理多。” 两人这么打岔的工夫,阿木尔胯/下的马蹄子不甚绊倒,一人一骑都向前栽去,还好眼前就是个草垛子,扑在柔软的干草上,并没如何伤损,只阿木尔腿脚处给刮出了两道血痕。 她也不哭,还忙着去检查小马驹的伤势,看她抚摸着马头不住安慰,那小马驹也咻咻吐着鼻息,像是在给予回应。 郁宛扭头对皇帝道:“瞧瞧,养出感情了吧?” 乾隆:……真是个好额娘,一点都不关心孩子的伤呢。 乾隆却是个女儿奴,赶紧让李玉去传御医来,他自己则亲自背着女儿回帐篷里,怕打来的水不干净,直接拿他带来泡茶用的玉泉山水清洗伤口。 郁宛:……是得快些,要不然伤口都愈合了呢。 她也不去打击乾隆这个老父亲的心理,有点人情味是好事——男人要是连孩子都不疼,就更别指望会疼老婆。 汪氏眼看着对面帐篷里忙忙碌碌,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过来查看,才知不过是十公主擦破了点皮,气得脸上差点都掌不住了。 为了小屁孩这样劳师动众,她可是结结实实从马背上摔下,却没半个人关心! 郁宛看见她脸上气愤,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原来真有人会跟晚辈争风吃醋。 看来还珠格格里皇后会妒忌紫薇小燕子也不算无厘头了。 更叫汪氏不平的还在后头,一整晚乾隆都留在郁宛跟十公主帐篷里,再之后更是寸步不离地将母女二人带上,生怕再出意外——正经有个残废坐在这里呢,他又漠不关心。 九月中旬御驾回銮,汪氏一腔热血已浇得冰凉,她脚踝上的伤早已好得差不多,皇帝却再不提教她骑马的话,让她疑心前几个月的恩爱都是泡影,如今才撕下了温良的表象。 可回去之后她的咸福宫也没断了赏赐,拖回来的那些猎物皮货,皇帝也挑了些上好的给她送来,虽然不及豫妃得到的那些,放眼宫中也算很不错的了。 汪氏不免百思不得其解,若说皇帝宠她罢,私底下却是淡淡的,可若不宠,又何必做这些表面文章?她出身既不高贵,又非来自蒙古部族,没什么值得拉拢的。 十月十三颁金节,宫中一如既往热闹,而乾隆照例在乾清宫举办家宴,邀请王公宗室与亲近的大臣参加。 郁宛因为母家远隔千里,这种场合自然没有亲族入席,而皇后与贵妃两支现下也没有显赫的大臣在朝为官,反而是惇贵人颇出风头,皇帝特意命将汪都统的位置往前挪了一列,可见倚重。 众嫔妃神色各异,常言道爱屋及乌,四格近来并未立功,可见是看在献女的情面上皇帝才对其格外恩赏,这个汪氏当真不一般! 汪氏本人也觉得很诧异,喜讯固然令她险些冲昏头脑,可随即一个猜测却渐渐浮现出来,皇帝莫非是在借她打压皇后么? 毕竟皇后明面上并无错漏,而要刺激翊坤宫那位,莫过于有着酷似先皇后容颜的她。 汪氏隐约洞悉和敬公主送她进宫的用意,心头扑通狂跳不止,看了看八风不动的那拉氏,大着胆子起身,对皇帝遥遥举杯,并恭敬地说了一番吉祥话。 皇帝果然笑着饮尽。 汪氏放下心来,是了,这便是她安身立命的所在,她根本不用学贵妃教的那些劳什子,她只要安安稳稳站在这里,万岁爷就注定不会错过她。 郁宛不明白汪氏眼角眉梢为何忽然流露出得意,就因为皇帝把她爹换了个位置,这么快就飘了? 她也起身给皇帝敬酒,乾隆抿了口却皱眉道:“这酒涩口,去换桂花酿来,你也别喝了。” 汪氏本来还在高兴,闻听此言脸却黑了下来:皇帝根本不在意她说什么话,故而只是囫囵吞下,连酒味都没来得及品尝;轮到豫妃却是细细品咂。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了。 第174章 南巡 郁宛不理会汪氏作何感想, 人呐,最怕自个儿瞎琢磨,没病都得琢磨出病来。 她若是汪氏, 绝不会去比较皇帝心里谁分量更重——皇帝宠别人,会耽误宠她么?骨子里就是多情之人, 指望独霸帝宠, 还不如安生过好自己的日子,横竖宫里的资源也没那么紧张, 不存在利益冲突, 想多了倒是给自己添堵。 可对汪氏这么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而言, 皇帝过分的抬爱显然让她虚荣心极度膨胀,都快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以致于稍微一点落差都承受不住。 郁宛就看她铁青着脸,埋头喝着闷酒, 不一会儿就醉过去。皇帝也没注意到她缠绵如丝的目光, 兀自让侍奴将她扶回去休息,真真是眉眼抛给瞎子看了。 等酒宴结束,郁宛亦让底下人多盯着咸福宫那边,怕汪氏妒忌生恨做出些不可理喻的事情来,她还想平平安安过个好年呢。 幸而汪氏颇有自知之明,自个儿连个主位都没挣上,犯不着与妃位抗衡,如此, 勉强也算得相安无事。 郁宛松了口气, 她还真担心汪氏是个头铁的, 倒不是怕斗不过汪氏, 可能吃好喝好混日子, 谁愿意绞尽脑汁玩宫斗啊。 乾隆二十九年的除夕在一片爆竹声中悄然度过,转眼进了乾隆三十年,元宵刚过,皇帝就抛下一枚重磅炸弹,他要再启南巡之旅。 此话一出,阖宫都十分意外,实在乾隆以前南下也没这般频繁,最少得隔个五六年的,可距离上次南巡还不到三年呢。 只能说万岁爷真是老当益壮,精神矍铄。 当然,用的理由依然是奉养皇太后,可钮祜禄老太太自个也是乐意的,她已经七十三高龄,谁知道有几年好活,不趁走得动的时候逛遍大江南北,难道等奄奄一息再被人抬来抬去么? 对此,郁宛只想表示,您老人家实在太过谦了,起码还能再享十年的福呢。 江南的热闹是人人都向往的,阿木尔也不例外,上次她去时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婴孩,不是在这个怀里就是在那个怀里,压根就没注意外边的世界,这回说什么都得大饱眼福,遂缠着郁宛问东问西,恨不得把各地的名胜古迹一股脑都给记下来——跟她阿玛一样贪得无厌。 郁宛心头却怔忪难明,有种迫切的不祥预感,万岁爷在短短三年里两次南巡,耗费人力物力不在少数,可想而知下一次不会太容易,那么,皇后莫非便是在这次南巡途中剪发? 她看帝后间的关系也到了刻不容缓的程度,这一向虽然没大吵过,可皇帝半年都没去翊坤宫了,只间或将永璂叫来养心殿问问功课。那拉氏表面看着好像没事人般,可谁知道心底怎么想?压力到了一定程度,总得爆发出来。平常人或许还能床头吵架床尾和,可对皇帝而言,这样的忤逆有一次就够了,他是断断不会容忍的。 郁宛就委婉地建议那拉氏不若推掉这次旅途——南巡定例只带六位嫔妃,宫里总得有人照应。 那拉氏笑道:“你怕皇上与本宫再起争执么?放心,都过去了。” 隔阂深到一定程度,便只剩下形同陌路。她已不为乾隆的冷淡疏离而伤心——她承认,汪氏的骤然获宠确实刺激了她,实在是她一眼就看透汪氏的为人,皇帝盛宠这么一个徒有容貌却粗俗浅薄的女子,非但是她的侮辱,更是对先皇后的侮辱。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33节 可后来想明白,就觉得她实在庸人自扰,她太在意君心,结果把万岁爷越推越远,她太想当好一个皇后,结果反弄得底下人怨声载道。 这些日子她见不着皇帝面,只安心打理宫务、孝顺太后,心底反而渐渐豁朗了些,太过执迷,有时候反会陷入泥潭。由他去罢,横竖汪氏亦是世家出来的秀女,得宠也是分内之事,等她犯了错,自己再以宫规处置不迟,其他的无须太过计较。 那拉氏对郁宛道:“阿木尔虽不是头一遭出远门,可毕竟年岁小,还是该多注意些,让她跟着永璂,当哥哥的也方便照应。” 郁宛谢过那拉氏好意,心底始终七上八下,她只能盼着她的道来真有那么点蝴蝶效应,若一切都沿着历史的车轮,未免太叫人感伤了。 至于南巡的人选,不出意外是皇后、贵妃、庆妃、豫妃、容嫔,再加上正得势的惇贵人。 庆妃自失地道:“万岁爷还记得我呢,我还以为忘了这么个人。” 庆妃愈发地显出老态了,这些人里除皇后外她是年纪最长的,也只比那拉氏小几岁,她摸着鬓边几缕发白的头发,唏嘘不已,“岁月不饶人哪。” 贵妃有时候倒劝她拿墨水染染,可她觉着染一头乌黑又能怎样,重拾万岁爷对她的怜爱么?毕竟已年过四旬,她才懒得跟年轻小姑娘争奇斗艳。 只是对她这么一个饱读诗书的才女,看着韶华不再,总归是十分怀念。 郁宛道:“我后院里种着几株何首乌,哪日刨出来给你炖汤罢?” 正是三年前从不老村里带回的那些,不知合不合宫中水土,长得还是挺茁壮的——她还盼着能挖出个人形的来呢。 庆妃哂道:“这么点工夫顶什么用,你还是留着自个儿使罢。” 郁宛骄傲地摆了个飘柔姿势,“我可用不着。” 她最得意的便是这一头乌黑亮丽的青丝,应该是遗传萨日娜的,非但茂密浓稠,连脱发都很少,才不用像其他人那般又是喝芝麻糊又是浸人参水地保养。 庆妃看着好气,忍不住上手薅了两把,哼声道:“那也该留给你家那位使,何首乌不但能强身健体,还能补精固肾呢!” 郁宛赶紧捂耳朵,什么虎狼之词,太下流了! 何况乾隆也用不上。 庆妃诧道,“他都年过五旬了,还能跟头牛似的?” 郁宛蝎蝎螫螫道,偶尔还是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啦,不过缓一缓就好了,太医院那些固本培元丹、十全大补丸之类可比地里挖出的野物好使,人家毕竟是有真材实料的。 她又悄悄跟庆妃咬耳朵,“不信,你自个儿试试就知道了。” 庆妃嫌弃地一甩手绢,试什么试,她现在不知道多清净,提前进入养老生活才好呢。 除了自由,她什么都有了。 郁宛道:“你这么不待见万岁爷,那干脆南巡也别去了,让给别人罢。” 她看颖妃就馋得不得了呢。 庆妃哼声,“凭什么不去?我伺候他十多年,这是应得的。” 机智如庆妃,自然看得出过了这村未必再有这店,一次两次的还不要紧,若再来一次南巡,言官们必定得死命劝谏,国力也禁不起这般消耗,还是抓紧机会及时享乐罢。 郁宛拜别庆妃,又去景仁宫着意安慰了颖妃一番,她自个儿都觉得越来越像中央空调,可也没法子,谁叫颖妃最信任她呢?慎嫔一死,颖妃愈发将她看成唯一的主心骨,“咱们蒙古女子势单力孤,唯有拧成一股绳,别人才不敢随便欺负咱们。” 郁宛:…… 这些老乡的被害妄想症不浅啊,谁能欺负得了谁?惇贵人再得势,也不敢去找颖妃的麻烦,休说位份天差地别,光是块头上的差距就足够叫她喝一壶了。 不过她也理解颖妃的落寞,毕竟妃位数颖妃过得最透明了,愉妃好歹有个好儿子,将来五阿哥封亲王,她便是妥妥的贵太妃;舒妃虽然失宠得早,可毕竟有家世门楣撑着,好事多多少少能沾点光,上回也跟去南巡。 只有颖妃是被人遗忘的。 郁宛无从劝起,这叫她能怎么说,本质上颖妃是她的低配版,样样不如,何况无论皇帝还是太后都觉得宫里只要有一个蒙古女子得宠就够了——即便颖妃生得再漂亮些,结果也无太大不同。 她是成也出身败也出身,可要是她想开点,也算另一种层面的屹立不倒了。 颖妃自然没这般大局观,不过她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豫妃妹妹,姐姐往后可就全指望你了,你可得为蒙古部落争口气。” 在她看来,只要郁宛混成名副其实的后宫一把手,想扶持蒙古嫔妃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到时候无论南巡还是秋狝,能少得了她的份么? 颖妃一脸热切与鼓励。 郁宛:……感觉肩上的担子更沉重了呢。 可惜她是拿了主角剧本的咸鱼,积极进取升级打怪神马的,注定不与她相干。颖妃的愿望再美好,也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郁宛在为颖妃的期许而心虚,而惇贵人却为了皇帝邀请容嫔同行而如临大敌,更糟心的是还捎带上一个宁常在——后者的容貌虽比容嫔略逊一筹,但也是随便艳压的存在,毕竟是阿里和卓从回部佳丽精挑细选出来的。 汪氏的心情坏透了。 郁宛却觉得很正常,乾隆爷无疑是一个擅长端水之道的人,阿里和卓送来福常在宁常在,自然是对清廷示好,而皇帝冷落了二人年余之久,这显然说不出去,那就只能从别的方面予以补偿了——何况宁常在严格来说不算占名额,她一直照宫女那般伺候容嫔的,只当容嫔带了个丫头便是。 可在汪氏眼里,便是主仆俩联起手来想与她争夺宠爱,看来不光蒙古专出狐狸精,回部的妖女也不少,个个都想将她拉下马取而代之呢。 汪氏觉得自个儿简直是被人迫害的小白花,凄惨透顶。 第175章 偷听 正月十六日, 乾隆奉太后从北京启程,开始他人生中第四场南巡。随行人员浩浩汤汤,足有两千余口, 而马匹在这个数目上足足增添了一倍有余,此外, 还有骡车四百两, 骆驼八百匹,纤夫三千六百人。 郁宛看得咋舌, 这一去一回得多少花费?皇帝还真是不把钱当钱使, 他老子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当, 就这么轻而易举挥霍掉了。 庆妃倒是神色如常,“纵观前史, 历朝贤明的君主不会超过三个,万岁爷还算识大体的, 后面的怕是更不如呢!” 郁宛赶紧去捂她的嘴, “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往外说。” 不过庆妃这种朴素的唯物史观还是颇令她佩服的,看来智者不分时代,庆妃若在先秦时期,恐怕也是老庄一流的人物。 庆妃笑道:“自然,万岁爷哪日殡天,我也得鼓盆而歌呢。” 郁宛赶紧去看周遭,还好没什么人留意,这可比方才那句话还严重十倍——庆妃是活得太潇洒了, 她还要命呢。 看她疑神疑鬼的模样, 庆妃只得闭口, “好了我再不说了, 咱们老老实实坐着谈天罢。” 其实她对乾隆倒也没什么不满, 毁了她的是这座皇宫,是祖宗规矩,而非某个人,从她奉旨选秀进宫的那天起,便已注定了她的命数。 她只觉得遗憾,临走也没对那人剖明心迹,只怕还以为她是自愿——或许说了也不会有太大变动,但,连试都不试就放弃,难免叫她以为自个儿是个懦夫。 郁宛的目光却落在御驾旁边的那袭风姿倩影上,“和敬公主也来了?” 看上去又胖了不少,可见生活如意,难为腿下马儿还载得动她。 庆妃懒洋洋道:“不独是她,诸位亲王也在,这才叫声势浩大呢。” 郁宛心念一动,那拉氏断发那么轰动,未尝不是乾隆爷觉得有损颜面的缘故,这么多宗室都在,但凡闹起,皇帝脸上当然挂不住,郁宛眉间蹙起,愈觉烦躁难安。 行至山东德州府时,巡抚与知府特意安排了文人墨客御前献诗,虽是頌圣之作,却辞藻精妙,唇齿留香,乾隆自是无比高兴,赏了前来接驾者大小荷包各一对,之后又在行宫接受本地官员的朝拜。 郁宛很诧异皇帝居然这样胸襟广阔,他没看出那些诗写得比自己都好吗?居然还能真心夸赞,一点都不嫉妒。 庆妃道:“那有什么,做得再好,还不是得仰人鼻息,千方百计来走门路,好求得万岁爷赏识,你会嫉妒远不如你的人么?” 郁宛笑道:“姐姐真是愈来愈辛辣了。” 以前庆妃虽然俏皮,可没这么口角尖酸,说话一点面子都不留。 庆妃叹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没意思得很,到底是老了。” 恐怕是激素导致的情绪变化。郁宛悄悄问她,癸水是否好久没来,她看庆妃说不定到了更年期。 庆妃瞪她,这位才是不害臊呢,癸水都问得出来。 郁宛笑道:“咱们不都是女人么,支支吾吾有什么可隐瞒的。” 庆妃没好气,她还巴不得断了根呢,月月都得来这么一趟,烦死人。她又有点经痛的毛病,回回都得拿暖水袋捂半天,真有那劳什子更年期倒好。 郁宛想想也是,四十岁就停经还是太早了些,那拉氏的年纪说不定有可能——当然她也不敢去问那拉氏。 愉妃她是知道早就没有的了,她宫里连月事带都不做呢,伺候她的也是几个老嬷嬷。 两人说得热闹,阿木尔蹦蹦跳跳地过来,好奇地问她,“什么是月事?” 庆妃早一脸正经地把头扭过去,还好她没生女儿,这种话可是淑女的催命题。 郁宛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她不是那种谈性色变的家长,便态度自然地告诉阿木尔,那是女性身体发育臻至成熟的信号——现在的她或许还不懂,等再过十年就明白了。 阿木尔懵懂点头,“男人也会有这种变化?” 郁宛道:“当然,不过他们的变化是偏外在的,譬如胡子。” 阿木尔豁然开朗,难怪她去年看十二哥嘴巴上还是光秃秃的,今年开始长出细细软软的汗毛,跟皇阿玛那种硬茬似的胡子又不太一样。 她就悄悄跟郁宛说,永璂背地里想拿刮刀去掉呢,嫌太难看。 郁宛忍着笑,叫她去提醒十二阿哥,这东西可不能轻举妄动,越刮越长,到时候稀稀拉拉一大片丑死了。 阿木尔为亲哥的体面着急起来,“我就去告诉他。” 等她飞奔离开,庆妃才叹道:“还是你有办法。” 虽然当了七公主跟九公主的挂名养母,她对两个孩子是束手无策的,贵妃似乎也不甚介意,左右有掌管礼仪的嬷嬷教导——虽然都是好孩子,可凭心而言,庆妃还是更喜欢阿木尔这样的,她两个姐姐都太过拘谨了。 据说贵妃想将公主培养成孝贤皇后那般名门淑女,可庆妃瞧这种日子也太无趣了些,像孝贤皇后又是什么美事?辛辛苦苦操持半辈子,三十多岁便撒手人寰么? 郁宛无话,她委实不懂贵妃的执念由何而来,孝贤皇后固然寿数短了些,可在当时的世人眼里不是也足够美满了么?夫妻伉俪,儿女聪慧,只有她的儿子被立为太子,而哪怕在她死了十多年之后,夫君仍深深怀念着她,如果贵妃感激先皇后提携之情,她理应为皇后高兴。 可郁宛眼中的贵妃也并不快活,大约身在宫中,就注定了要多思多虑。 二月初八,乾隆由山东入江苏境,在宿迁减去部分兵丁和随行车辆,从徐家集渡河,检查完河务后由京口渡江,二十五日抵达苏州府,免不了又游览各处园林,当然亦包括灵岩山。 因此前路线与上次大致相同,郁宛并未觉得如何新奇,加之和敬公主这回分外体贴,几乎寸步不离皇帝左右,郁宛遂婉拒了皇帝邀她同游的意图,自个儿带着阿木尔游山玩水去,任凭惇贵人在那一枝独秀。 郁宛有点怀疑这汪氏跟和敬公主脱不了干系,正常人瞧见一个跟亡母长得相像的不是该惊讶并有所戒备么?和敬公主却亲热得过了分,若她是个善良大度的倒罢了,还能理解为移情,可偏偏不是,郁宛只能想到一个词,臭味相投。 汪氏知道和敬公主是来助攻的,也乐得使尽浑身解数讨好。早起她才看见皇帝让陈进忠送了一尾鲜鱼到容嫔房里,当时就冒起了酸泡儿,唯恐两个回部妖女占了先机去,难得和敬公主给她创造机会,她自然得把握。 可惜汪氏还是犯了糊涂,当乾隆乘兴拿着一摞诗文要她鉴赏时,她几乎是毫不犹豫指认出其中最好一篇,洋洋洒洒夸了半天,并把最差的那首贬得一钱不值。 之后乾隆的脸色就黑了下去,任凭她如何献媚,情绪都是淡淡的。 汪氏惴惴难安,她做错什么了么?明明是在投其所好。 和敬公主只能暗叹,贵妃教了她那么多,却偏偏漏掉了最重要的一项,皇阿玛的诗文,是不能凭才气去分辨的,这回可谓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呀! 郁宛不知灵岩山内的糗事,她跟阿木尔在外头美食街溜达了两个钟头,等肚子撑得圆滚滚的,方才兴尽而返。虽说才二月天,可小孩子身上火气重,又爱跑爱闹,这才多大会儿工夫阿木尔就汗淋淋跟只水老鼠一样了。 郁宛待要让她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哪知眼错工夫便已不见人影,气得柳眉倒竖。 新燕安慰道:“娘娘别急,奴婢去找找,左右船上就这么点地方,走不远的。” 郁宛咬牙,“不用,本宫亲自去。” 这回说什么都得打顿屁股,不然治不了这小滑头的脾气。皇帝要当慈父,那只好她来当严母了。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34节 郁宛气咻咻地离了船舱,好在她对龙舟的构造十分熟悉,便是阿木尔都没她记性好,辗转几个来回后,很快就在雕着兽头的廊檐底下发现踪迹。 隔着帆板,阿木尔小小的一团正趴在那儿,仿佛在竖耳偷听。 这龙舟虽日日有人清扫,犄角旮旯处却是不便打理的,不知积了多少灰,这孩子是把自个儿当吸尘器呢。 郁宛没好气地上前,待要将阿木尔抓回来,余光却瞧见不远处两个身影站在艄板上,似是在谈天,气氛却有些剑拔弩张。 她正踌躇是否要上前打声招呼,还是直接离开,耳边熟悉的声音却传来,“你还在怀疑本宫?当真以为本宫会对先皇后不利?” 郁宛的双脚就跟使了定身法似的,再也走不动了。 第176章 原谅 郁宛被好奇攫住心神, 下意识不肯离开,只小心地扯了扯那块帆布,好将身形遮盖得更严实些。 阿木尔这小机灵鬼亦是乖乖躺着一动不动, 郁宛倒奇怪她怎么发现这地方的,难道是跟新燕她们捉迷藏的时候? 这么小就懂得偷听, 看来是非管不可——郁宛如此想着, 浑然没察觉自己在干同样的事。 那厢魏佳氏的声音也已传来,“娘娘既然清楚, 何必还明知故问呢?” 郁宛心头一震, 她原以为两人在开玩笑, 没想到却是真的! 倒也是,谁会拿这种事说笑?看来魏佳氏的确对皇后有敌意, 而皇后亦对此心知肚明,难怪上次南巡时便气氛反常, 魏佳氏诊出喜脉, 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是生怕那拉氏会对她不利? 这些年两人虽然共事,却井水不犯河水,郁宛从来没见贵妃私底下到翊坤宫走动,真是稀罕——昔年淑嘉皇贵妃那样跋扈,对孝贤皇后可还是有礼有节呢。 可这与先皇后又有什么相干? 郁宛屏气凝神,只听魏佳氏叹道:“娘娘又不是不知道德州发生过何事,每每行至该处, 臣妾心中总是愀然。” 郁宛恍然, 怪道南巡的时候贵妃情绪总是异样, 她还以为是水土不服之故, 原来是因为经过德州? 德州、先皇后……郁宛细细品咂起来, 她也约略听闻过乾隆十三年先皇后落水旧事,可当时不是意外么?贵妃为何咬着那拉氏不放? 那拉氏无心与她争辩,只懒倦道:“本宫早就说过,你若有证据,不妨去万岁跟前揭发此事,若罪有应得,本宫甘心伏诛。” 魏佳氏冷笑,“时过境迁,纵然找到凭证,娘娘您当真会承认么?何况这些年来经营良久,阖宫谁不是被您收服了的,有太后在,怎么都会保住娘娘。” 郁宛没想到贵妃也有如此尖刻的时候,她一直以为贵妃是偏白兔性格的人物——倒不是说她多么纯良,而是从宫女时就见惯了人情冷暖,又蒙先皇后教化,理应礼数周全才是,这么以下犯上出言顶撞可不是她的做派。 难道是心中恨极? 郁宛收回思绪,继续细听,就见那拉氏道:“所以你才找到汪氏进宫,就为了离间本宫跟皇上,好为你的富察皇后报仇?” 果然汪氏获宠跟贵妃脱不了干系,这个郁宛倒是不意外,毕竟长相还能天生,可要学习富察皇后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唯有至亲之人方能做到——虽然汪氏学得也不怎么好就是了。 魏佳氏淡淡:“臣妾只不过给她机会,做与不做全在她自己。” 虽然万岁爷已经不在盛年,但荣华富贵依旧能迷人心窍,汪氏与那拉氏并无仇怨,可她知道怎样对自己有利,为此不惜甘当先皇后的影子,也成了捅向现任皇后的屠刀。 那拉氏深吸口气,“你成功了。” 汪氏的到来,让她跟万岁爷的夫妻情分雪上加霜,可毕竟没捅破那层窗户纸,她依旧是尊荣无限的皇后。 贵妃却是不会就此作罢。 那拉氏定定看着她,“你还有后手,是什么?” 魏佳氏待要说话,阿木尔却因胳膊肘压得狠了酸胀不已,忍不住甩了甩手臂,哪知底下的木板松动狠了,发出刺耳的咯吱音。 郁宛暗骂了一句怨种女儿,赶紧捂上她的嘴,示意她安分些,自个儿且快步从帆板底下越过去,含笑道:“二位娘娘都在这儿呢,外头才送来一筐上好的阳澄湖大闸蟹,等着咱们前去享用呢。” 二人都是一副不相信的神情,那拉氏亦衔了丝冷意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魏佳氏看上去倒是稀松平常,只轻声道:“豫妃你听见了多少?” 她并不惧怕郁宛将流言传出去,反正是撕破脸了——传出去反而于她有利,她就不信万岁爷对先皇后的死因没有半分疑心,但凡彻查,那罪魁必得浮出水面。 郁宛真恨自己这颗八卦的心,早些离开倒又好了,偏听见这些皇家秘闻,待会儿不会要将她灭口罢? 事已至此,她只能老实点头,“站了有一会儿了。” 那拉氏哂道:“你倒耐得住性子。” 郁宛无地自容,这可不兴夸呢,早知会被卷入旋涡里,打死她也不当这个误入片场的路人,都玩成窃听风云了还。 可她怎么也不信那拉氏会是害死先皇后的凶手,郁宛对贵妃道:“娘娘方才所言是真的么?” 贵妃这会子是破罐子破摔了,不否认,只轻轻点头。 郁宛看着那拉氏,“娘娘也不为自己分辩?” 那拉氏不言,转身望着烟波浩渺的江面。 魏佳氏冷笑,“无可抵赖,你让她怎么辩?” 郁宛奇怪她为何这样有把握,“娘娘能为我讲讲当日之事么?” 魏佳氏神色复杂地看了那拉氏一眼,缓缓开口,“当年我还只是个小小嫔位,随帝后东巡伴驾,先皇后自从年前七阿哥夭逝,身子便已分外不妥,虽扎挣着随万岁爷出游,泰半却只能躺在船舱里,一天里只有三四个时辰清醒着,我跟伺候富察娘娘的泽兰日夜不寐服侍左右,偏那日万岁爷有事将我叫去,回来时便传出富察娘娘落水的消息……” 她紧紧盯着那拉氏的面庞,“当时只有娘娘您在船上。” 郁宛蹙眉,“兴许是富察皇后自己不小心……” 魏佳氏带了一丝讥诮的笑意,“你想跟我说一个病得走路都费力的可怜人,她会自个儿离开舱房,到甲板赏月?豫妃,本宫知你敬重皇后,可也不能一味偏袒。” 郁宛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可到底还是忍下,只听魏佳氏继续道:“我事后也想找泽兰询问那日境况,可泽兰第二日就被调离宫中,不知去向,你叫我怎能不怀疑?” 郁宛道:“富察皇后难道再无醒来?” 言下之意,她本可以去问当事人更清楚。 魏佳氏心里无疑憋着团火,脸色也分外难看,“姐姐当时都气若游丝了,哪里还有余力指认真凶?何况姐姐一向善识大体,即便明知有人谋害,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到底娘娘出身名门,又得太后器重,贸然讲娘娘的不是,还当富察姐姐嫉妒娘娘您直上青云、前途无量呢。” 郁宛寻思了一会儿,说道:“这话不对,如你所言,富察娘娘当时病势垂危,可那拉皇后已是贵妃,又何必急在一时半刻,安心等着不是更好?” 左右纯贵妃一个汉女是没法竞争后位的。 魏佳氏冷笑道:“我也不知她为何连几个月都等不起?富察姐姐待她也不差呀,用得着临终还来这么一出,原本害命之人倒成了救驾有功,难怪万岁爷都对她交口称赞。” 一想到富察姐姐在冰冷的江水里泡剩下半条命,她就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若非她当时身份太低,连接近那拉氏的机会都没有,她倒恨不得一命抵一命——现在这样也好,与其让那拉氏干脆地死去,还不如痛苦地活着,看着她一点点失去最珍惜的后位,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郁宛看着此刻如同复仇女神一般的魏佳氏,森森觉得这人也不太正常,那个埋藏多年的秘密仿佛令她都疯魔了,此刻宣泄出来反而多了几分快意。 而那拉氏只是怜悯地看着她,似惆怅,似扼腕。 郁宛心念一动,“皇后娘娘,您到现在还打算隐瞒么?您知道什么是不是?” 如果那拉氏真是被冤枉的,她大可不必同情贵妃;而如她不是被冤枉的,那就更不必心软,老早该除掉贵妃这个隐患。 其中必然有何内情。 魏佳氏瞬也不瞬地望着她。 那拉氏沉寂半晌,终是用干涸的声音道:“你猜得没错,孝贤皇后落水并非意外。” 魏佳氏面上恨意一闪而过,可下一句却令她呆住,“乃是自戕。” 她跌跌撞撞向后退了两步,苍白无力地抓着栏杆,“不可能,你骗我。” 那拉氏静静道:“本宫没必要骗你,泽兰只对先皇后尽忠,你以为她能听本宫使唤?是先皇后故意将其支走,意图投水溺毙,只是本宫发现得及时,让侍卫将其打捞上来,因自戕之事有碍宫禁,富察皇后不愿被闲杂人等议论其身后事,更不愿牵连家族,因此本宫才代为隐瞒。” 可她想皇帝应已猜到,否则不会第二日就料理了泽兰,将其调回原籍,还特意让泽兰一家远走。 魏佳氏脸色更白了几分,“可那些药怎么说,娘娘病中虚弱,太医还开来那些强行进补的方子,林致远说是您的意思。” 那拉氏道:“是本宫的意思,可也是孝贤皇后的意思,那些方子本是催孕之用。” 自乾隆十二年底七阿哥永琮凋亡之后,富察皇后一直想再有个皇子——她知道万岁爷对嫡子有多执念——可她当时的身体每况愈下,早已不适合受孕,连皇帝跟太后也安慰让她保养身子,皇嗣的事听天由命。 可富察皇后怎能甘心,拼着一死,她也要为爱新觉罗留下子息,这不单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富察氏家族,于是悄悄命人找到那拉氏,求她施以援手。 那拉氏还能怎么办呢?她只能帮手。有时候她倒觉得自己跟先皇后才是知己,尽管她们不是最亲近的,可却有着相同的壮志,愿以女子之身闯出一番清平天地来,只不过先皇后是外柔内刚,而她则是茅坑里的石头,脾气又臭又硬,顽固到底——彼时她很羡慕先皇后能得夫君爱重,宫中上下一致赞美,可如今才知,不管她们做得好与不好,结果并无太大不同。 万岁爷需要的是解语花,而皇太后需要的,不过是个贴心的管事罢了。是她自视太高,以为人家离不开她,其实那位子由谁来坐都一样。 富察皇后哪怕拼尽全力,也未能再怀上龙胎,身子反而日益衰败,病入沉疴,最终心灰意冷,在东巡德州的时候起了拙志。 她看魏佳氏脸上还有些半信半疑,遂淡淡道:“本宫早就说过,是你自己始终充耳不闻。如今本宫更有话撂在这里,当初万岁爷下旨立本宫为后,可不单是因为太后娘娘,还有孝贤皇后临终时的遗言举荐,信与不信全在你。” 这个,郁宛倒是不怀疑。毕竟富察皇后船上薨逝时,皇帝跟太后都在身旁呢,一对质便能出来,那拉皇后犯不着说这种谎。 魏佳氏显然也有些动摇,她吃力地扶着栏杆,以免自己栽倒下去——说什么都不能在那拉氏跟前示弱。 那拉氏看着她外强中干模样,目光仿佛柔软了些,“其实孝贤薨逝前最放心不下的倒是你,她千叮咛万嘱咐,让本宫好好照看,担心你在宫里独木难支,被人所欺。” 当然,魏佳氏后续的举动表明她很有自保之力,可那拉氏却是记着孝贤皇后的忠告,尽量不跟魏佳氏发生冲突,哪怕她的成长太过迅速,甚至已能威胁到自己位置。 那拉氏轻轻叹了口气,“只可惜,咱们注定当不成知己了。” 魏佳氏的眼泪簌簌落下,当然不是被那拉氏所打动,而是惊喜于她的富察娘娘原来这样牵挂着她。 郁宛看她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有心叫她擦擦脸,颇碍观瞻,可贵妃毕竟是年近四旬的人了,她不能像对阿木尔那般使唤,只能尴尬地在一边看着。 半晌才想起来问道:“和敬公主与你合谋是不是?你俩还商量了什么?” 魏佳氏迟疑刹那,还是坦诚道:“和敬希望娘娘在这次南巡途中触怒龙颜。” 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乾隆跟那拉氏关系岌岌可危,只差最后那一把火。 可具体什么做法,和敬尚未告知魏佳氏,只说到时自当明了。 那拉氏轻笑道:“她倒看得起本宫,用得着一环扣一环地设计。” 其实她还用得着旁人来教她怎么得罪皇帝么?那拉氏自己都不觉得这后位能长久地坐下去。 她看着面有惭色的魏佳氏,淡淡道:“本宫今日说这些话,不是为了跟你和解,你大可以将你们的谋算继续下去,恨一个人,要比原谅对方容易得多,是不是?” 说完,便拂袖离开。 郁宛也赶紧跟上,巴不得离开是非之地,经过那块帆板时下意识往旁边看了眼,还好阿木尔已经悄悄溜走。 小丫头片子还是挺机智的,遗传她。 第177章 忠义 郁宛很狗腿地跟在那拉氏身后, 只因为她自觉听了这样惊天的宫闱秘闻,保不齐有人想将她灭口,自然得寻个保护伞——相形之下, 贵妃灭口她的可能性无疑更大些。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35节 那拉氏看着她这副模样倒觉好笑,“省省吧, 本宫都不担心, 你担心什么?” 郁宛心说您是皇后呀,自然不同, 她还只是个简简单单的妃妾呢。 她倒是奇怪那拉氏为何不生气, 被人无缘无故地仇恨了十多年, 她难道不想报复回去么? 那拉氏失笑,“报复谁?” 没有贵妃, 和敬也能找来第二个人,何况她的仇家当真是和敬么?和敬并没有亲手对她做什么, 只是潜移默化影响万岁爷对她的观感罢了——这也难免, 和敬到底是血脉至亲,而她对万岁爷而言不过是个外人。 那拉氏沉默片刻,“方才那些话,听过便算了,再不可对第四人言。” 郁宛赶紧答应,既然大伙儿都没注意到阿木尔,那她干脆也不把阿木尔当人了。 * 皇帝一行人从灵岩山回来,汪氏固然垂头丧气, 和敬却是神色自若。 她本想去找魏佳氏, 哪知白梅来报, 贵妃身子不爽, 林太医刚开了药睡下, 怕是得好好歇息几天。 和敬便没强行闯进去,心里猜着贵妃是想避世——这个不中用的,事到临头反当起了缩头乌龟,是怕被皇阿玛疑心罢。 亏她还收服了林致远,如今林致远倒是事事肯听她的。 和敬虽然鄙薄,可也没放在心上,左右该安排的事都打点得差不多,贵妃露不露面都一样,就凭她前面做的那些事,她也休想置身事外。 戏台已经搭好,只等好戏开场。 闰二月初三,御驾由苏州出发,继续沿运河前行,至海宁阅视完海塘后,初七日抵达杭州,乾隆在观潮楼检阅水师,游览西湖美景,题诗作赋,好不快活。 当然也少不了如花美眷作陪。 郁宛知晓皇帝此行本就是为寻乐子的,便也懒得理会,倒是惇贵人汪氏深觉受挫,时不时就得夹枪带棒讥刺一番,郁宛只绵里藏针地怼回去,让汪氏愈发气闷。 那拉氏也很平和,贵妃称病,唯有她一人负责船上饮食起居,往来接待,忙中无暇,也就管不了皇帝如何。只要不太闹出格,她宁可睁只眼闭只眼。 但这日就有太监来报,皇帝赁了一座画舫,召集官员们设宴作乐,还请了不少清客相公作陪,当然也不乏吹拉弹唱的女乐班子。 其中有个叫陈廷纶的商人,带来的“女儿”格外出色,说得一口好吴侬软腔,琵琶昆曲尤其精通,万岁爷龙颜大悦,竟打算将其带回宫中呢。 那拉氏知道苏杭一带行商有养瘦马的传统,色艺双绝,只要身世清白,当个答应常在也没什么,哪朝的汉妃都不少。 可见那小太监吞吞吐吐模样,那拉氏便知古怪,“可是有何不妥?” 小太监犹豫片刻,小心翼翼觑着她脸色道:“回禀娘娘,奴才听人说起,那陈氏仿佛曾当过清倌人,虽不卖身,可名头上到底难听……” 殿内早已窃窃私语起来,若单是瘦马倒也罢了,这种倚门卖笑的货色能有什么好的?嘴里说清倌人,指不定已是破瓜,这种腌臜货色倒来同她们共事。 立刻有性急的来向那拉氏抱怨。 那拉氏只摆摆手,沉静道:“你们先下去罢。” 汪氏等人虽面有不甘,也只能无奈撤退,若连皇后娘娘都不能阻止,她们就更没置喙余地了。 那小太监不敢多言,亦知趣地告退。 这厢那拉氏便叫侍女为她更衣,她要按品大妆。 郁宛忙道:“娘娘不可,这事摆明了是和敬公主故意来算计您的,万岁爷设宴也不止今日,怎么偏偏这回叫您知道?至于那陈氏的身份也未知真假,即便是真的,又与咱们何干?您只装不知道就是了。” 那拉氏望着她笑了笑,“豫妃,你知道何为皇后么?文死谏,武死战,同样,皇后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倘若那小太监没来禀报也就是了,可偏偏当着众妃的面将话说开,她便不能装作视若无睹——不管万岁爷听还是不听,她都得走这么一遭,只因她是皇后。 即便是和敬公主的谋划,那她也如愿了。阳谋,向来比阴谋更难抗拒。 郁宛从未像此刻这般怨怪那拉氏的死心眼,天底下怎么有这种人,明知道前面是刀山剑雨,她还要逆风而行,这不单是轴,简直是痴了! 那拉氏反而安慰她,“莫担心,本宫去去就回,不会有什么事的。” 她完全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郁宛望着这个固执到近乎天真的女人,忽然从骨子里感到森森寒意,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皇后娘娘,您还记得臣妾曾说起过,臣妾会做梦么?” 乾隆二十二年的那次秋狝,正是她借口做梦对那拉氏揭露了十三阿哥即将夭亡的预言,好让她回去见幼子最后一面。 那拉氏神色微变。 郁宛正因知晓预言的杀伤力,自那之后不再轻易使用,以免旁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但这回,她却不得不用这可怕的批语,意图劝阻眼前过分执拗的那拉氏。 郁宛缓缓说道:“臣妾今早上又做了一个梦,梦见您和万岁爷在画舫上大吵一架,言辞激烈,您还以断发相胁,妄图令万岁爷收回成命。” 那拉氏默然,“然后呢?” “您会失宠、被废弃、不久后亡故,以二百两银子下葬,连谥号都没有,十二阿哥同样会受其生母牵连。”郁宛牙关打颤,这些话光是从她嘴里出来都有些不忍卒听,更别提作为当事人的那拉氏。 她希望那拉氏能多少考虑一下后果,她不是最在意生前事身后名么?身为皇后连谥号都挣不到,岂非与她的初衷背道而驰? 那拉氏的眼底原本凝着冰,忽然笑了笑,如春风解冻,“豫妃,你很了解本宫,但,本宫所图并非身后名,仅仅是无愧于心。” 她只要对得起自己——这回,她不是为了万岁爷的清誉非去不可,而是为了成全她作为大清皇后的忠和义。 从始至终,她没有辱没这个称谓。 “但本宫还是多谢你,谢你愿意为本宫着想,哪怕此去终将罹难,本宫也会记得有你这么个人,记得你说过的这番话。” 她轻轻拍了拍郁宛肩膀,如一阵清风般从衣袖上拂过,杳不知所踪。 第178章 流言 郁宛案前的茶水换了一轮又一轮, 摸起来依然是滚热的,她却也没觉得异样,只茫然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快亥时了。”新燕说道。 她跟春泥看娘娘枯坐了半宿, 两人俱是大气也不敢喘,这会子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只能沉默着。 春泥则是不住地将壶里的冷茶倒掉, 再添上新的来,非如此不足以平复那股躁动的心绪。 郁宛掰着指头数了数, 轻声叹道:“也差不多了。” 皇后是戌时二刻出去的, 画舫离得并不远, 再怎么延挨都该有了定论——何况他二人都不是拖泥带水的脾气。 新燕犹豫刹那,还是问道:“这回闹得很严重么?” 以前也不是没吵过架, 光是惇贵人进宫那阵子,她看帝后便已闹得不可开交, 可到底还是雁过无痕地圆了过去, 为了一个没名没姓的歌姬似乎还不至于。 郁宛苦笑,“这跟是谁并不相干,只在于万岁爷的心意。” 一定要形容的话,那拉氏今次的举动便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哪怕不是陈氏,和敬公主也总能创造第二个机会,她比谁都了解她皇阿玛。 且这回还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算准了那拉氏的性子,赌的便是这位继母不能忍辱偷安。 郁宛发觉自己以前还真是小觑了这位公主, 她以为和敬公主是个嚣张跋扈毫无成算的, 如今才知这位对人心的忖度半分不差, 也可能是从潜邸里朝夕相处过来, 就连贵妃都不及她了解那拉氏如此深厚。 新燕眸中亦流露不忍, “如此说来,皇后娘娘此番是一定会被废黜的了?” “谁知道呢?”郁宛抚弄着绒毯上的流苏,就她所知,乾隆并未正式下达废后的诏令,可看那拉氏那凄凉的身后事,也和一个弃妇毫无两样——人走茶凉,她光辉灿烂的一生,终究成了香炉中的余烬。 这便是她所求么? 主仆俩相顾无言时,门外侍女通报惇贵人求见。 郁宛便猜想汪氏是来打探虚实的,她大概想确切地知道皇后到底过没过去——和敬公主不见得会对她讲述这些秘闻,汪氏私心可能更希望皇后能劝住皇上,她才不愿多出个新宠来跟自个儿争夺恩幸呢。 郁宛此刻没工夫敷衍汪氏,只叫人赶她离开,汪氏临走时神色很是气愤,怪道宫里人都说豫妃难相处,连她的面子都不给! 新燕犹疑道:“惇贵人不会自己过去罢?” 郁宛摇头,“她还没这种胆量。” 某种意义上,汪氏其实很适合宫廷生活,她比那拉氏还懂得趋利避害——宫规能约束的,往往也是那些墨守成规之人,而那拉氏,她倒霉就倒霉在太有原则了。 不过汪氏一语也提醒了郁宛,她叫春泥去将阿木尔抱来,今晚说什么都不能让这熊孩子乱跑。 她能保护的唯有眼前这些人,也只有这方小小天地令她感到安全。 小姑娘怀里揣着个毛茸茸的抱枕、睡眼惺忪地过来,不过见到郁宛的时候还有空跟她取笑,“额娘一定是做恶梦了,要我陪您作伴呢。” 放往常郁宛肯定会嗔她没大没小,但此刻却只温柔地将她抱到床上,再盖上一床薄被,“是,额娘做噩梦了。” 看着她轻轻打起呼噜,粉红的脸蛋上睡颜恬静,郁宛方松了口气。 她拉着阿木尔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打着,如同儿时那般,嘴里哼唱着摇篮曲。 她以为今夜必将清醒着度过,但出乎意料的是,在阿木尔身上那股奶香味的催眠下,郁宛竟慢慢睡着了。 次早醒来,龙舟上太平如昔,就连送膳的小太监也不曾误了时辰。 郁宛恍惚以为昨天做了个绵长的怪梦,一切不过是她的错觉。 直至王进保肃容整服进来颁下两道诏令,一道是那拉皇后突发急病,万岁爷命额驸福隆安遣送其回京;第二道则是大封六宫的旨意,凡在船上的内宫女眷几乎都得晋封一等,令贵妃升为皇贵妃,庆妃豫妃升为贵妃,容嫔升为容妃,惇贵人晋惇嫔。 郁宛便知道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她小心翼翼看着王进保,“公公可知因何缘故?” 王进保回应她的是一个无奈的笑容,恕他无可奉告,万岁爷正在盛怒之中,他怎能再将家丑外扬? 可王进保怎么也想不到会闹成这样,就连他师傅李玉亦匪夷所思,这会子还战战兢兢在御前伺候,恨不得把自己变得又聋又瞎。 郁宛的心重重沉下来,果然,该来的总是会来,她不知那拉氏用什么方法劝说的,亦不知言辞激烈到何等程度,她只关心一件事,“皇后娘娘可有断发?” “断发?”王进保奇怪地看着她,“您为何这样想?” 随即意识到自己不该多说,赶紧找借口开溜。 郁宛松了口气,还好,看来那拉氏终究保留了一丝灵台清明:满人断发,一为国丧,二为夫丧,那拉氏若真干出这种事来,就连皇太后都保不了她,遑论十二阿哥。 好在事情还未落到最坏的境地。 新燕咦道:“娘娘的意思是还能挽回么?” “难呐。”郁宛叹息。皇帝最是要脸面的人,皇后这样让他下不来台,已然是触犯了逆鳞,除非那拉氏脱簪待罪低声下气,或许乾隆还能饶过她。可要是肯如此干,也不是那拉氏了。 早膳后庆妃过来串门,脸上也是一副惊诧之色,“万岁爷才将让个小太监过来传旨,说封咱们为贵妃,你说奇不奇怪?” 非年非节的,皇帝莫不是吃错药了?还有魏姐姐也晋了皇贵妃,可皇贵妃位同副后,正常皇后在时都是不该立的,这一出接着一出,令她觉得荒谬又新鲜。 可随即注意到郁宛黯淡的脸色,她便恍然,“难道外头流言是真的?” 郁宛愣了愣,“什么流言?” 庆妃倒是不避讳这些,“说是万岁爷要把一个船伎接回宫去,皇后因此大怒,在画舫上与其相争,斥责万岁爷荒淫无道、枉顾祖宗规矩,万岁爷盛怒之下要废后,亏得皇太后赶来方才拦下。”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36节 可她还以为是胡说的,自从顺治爷以来,大清几曾有过废后之说?何况孝献皇后董鄂氏那是宠擅专房,哪是区区一个清倌人所能相较? 此时看了郁宛的反应,她才明悟,“那个陈氏莫非生得国色天香?” 郁宛心说庆妃抓重点的本事也没谁了,“这跟长相无关。” 只是帝后的矛盾累积到一定程度,终于找到爆破点罢了,陈氏不过是导火索而已。 她倒奇怪庆妃是听谁说的,看王进保的态度,皇帝分明不愿意此事外传,到底是谁想把流言闹大? 庆妃赶紧辩白:“可不关我的事,绿萼她们都在议论呢,说是昨夜和敬公主带着和亲王碰巧路过,你想这能瞒得住?真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郁宛明白了。 * 舱房中,魏佳氏看着那卷潦草拟就的圣旨,脸上殊无喜色,因未施脂粉,脸色分外苍白枯槁,看起来倒真有了几分病容。 和敬掩口浅笑,“娘娘还不高兴么?我可是专程来给您道贺的。” 魏佳氏哂道:“原是我该恭喜公主心愿得偿,其实你早就知道皇后是无辜的,是不是?先皇后分明是自戕,而非你我所以为的被人暗害,那些药也是她让那拉氏替她找寻的。你明明清楚这些,却故意引导我与皇后敌对,公主,我真不知你是何居心。” 和敬轻蔑地看着她,她原以为魏佳氏是个聪敏的,没想到如此蠢钝,是真是假有那么重要么?重要的是她们扳倒了皇后! 经过这场风波,皇后是再不可能东山再起了。 和敬只觉浑身上下无一不舒坦,她轻轻端起案上碗盏,要喂魏佳氏服药,魏佳氏却木然别开脸去。 和敬碰了个软钉子,也懒得再向她示好,只将药碗重重向桌上一顿,冷声道:“你莫跟我蹬鼻子上脸的,别忘了,这件事获利最大的是谁!没有我帮你,你以为你能当上皇贵妃,做梦去罢!” 魏佳氏轻声道:“我本不欲如此。” 一开始,她是想查明先皇后的死因,后来生了永璐、永琰,她也想为儿女们挣一份前途。可她知晓出身所限,倒也没抱太大指望。如今得知和敬始终在利用自己,更令她生不出半分感激。 和敬狡黠地道:“这可由不得你,皇阿玛为什么封赏你、还有与你交好的庆妃,不就是因为你与皇后作对么?你若在这时候倒戈,我看你也该步那拉氏后尘。” 魏佳氏心头一震。 和敬给她掖了掖被角,柔声道:“令娘娘还是快些好起来罢,还有许多事等着您去做呢!您若是不想惹太后与皇阿玛厌憎,最好打起十二分精神,如今外头流言纷纷,您说他们最该怀疑的是谁?” 临走时握了握魏佳氏的手,觉得又湿又冷。 这倒趁了和敬的意。她并不讨厌魏佳氏,要是魏佳氏能更听话些就好了——不过现在也无妨,魏佳氏虽然封了皇贵妃,可等皇阿玛清醒过来,很快就会明白是谁欲对皇后不利,还间接让他落入笑柄。 魏佳氏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可和敬也只是需要她坐在这个位置上,不必更进一步。 宫中名正言顺的皇后,只要有额娘一个就够了,其他人统统不配,也不该起那些虚妄心思。 和敬胸中积压多年的那股闷气,终于顺畅了。 第179章 鲈鱼 两道诏令颁下, 有人欢喜有人愁。 如惇嫔这般自然是意外之喜,满打满算她才进宫一年零四个月,这么快就封了主位, 可见万岁爷多么疼惜——便是豫贵妃当年都没这般好运,可见她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虽然如今她的位份屈居人下, 可假以时日, 难道没有封贵妃、封皇贵妃的那天么? 皇后之位她倒不敢想,到底包衣出身受限, 可等将来生出个太子, 做个太后还是使得的, 好比同样出身包衣的孝恭仁太后一般。 惇嫔雄心万丈,再看容妃也颇觉得扬眉吐气, 尽管容妃美貌一如往昔,可仰仗她庇佑的宁常在并未晋封, 可见这位妃位也只是看在回部面子上, 做不得数。 惇嫔蒙在鼓里,因而高兴得十分纯粹,而如郁宛和庆贵妃这些知道内情的却不胜唏嘘,若非皇后势败,也轮不到她们沾光,郁宛想到皇帝先前给她的承诺,答允她五年之内封贵妃,如今还提早了三年有余, 可她回首过往, 只觉恻然。 同样心怀惴惴的还有和亲王, 作为当日唯二的见证人, 他真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早知道会撞见夫妻吵架的名场面, 说什么他都不会跟着和敬公主到画舫上去——可谁料到当侄女的会坑亲叔叔呢?他以前跟和敬虽不亲近,可看在富察一家的面子还是客客气气的,谁知道和敬转头就拉他下水! 弘昼不想弄清其中是非黑白,谁对谁错,他只觉得自个儿倒霉透顶!你们一家自杀自灭,凭什么要他背锅,他前生造了什么孽哟! 弘昼连着两宿没睡好觉,总觉得皇兄看自己的眼神里透漏着杀意,说不定下一刻就要像弘曕那般夺爵——弘曕也是个该挨千刀的,连累他被罚三年俸禄,可看在好兄弟缠绵病榻、即将不久于人世的份上,弘昼终究是原谅了他。 可他绝不想落得弘曕那般,他还有母妃要孝敬、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呢。 谙达见他焦头烂额,因劝道:“王爷不如去求求贵妃娘娘。” 弘昼愣怔刹那,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豫贵妃博尔济吉特氏,庆贵妃虽然也是贵妃,可毕竟是明日黄花,又无儿女,不可同日而语。 “贵妃肯帮忙么?” 谙达道:“小人听闻裕贵太妃娘娘曾帮贵妃解围,投桃报李,或许贵妃愿意施以援手。再者王爷也不是要她粉身碎骨,只求帮您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罢了,想来不至于太过为难。” 弘昼觉得有理,转头就送了名帖过去,可仓促里来不及准备礼物,只得向就近的渔户买了几篓鲜鱼活虾,听闻贵妃喜爱美食,聊表敬意。 郁宛跟和亲王并无太多交集,只除了都当过十二阿哥的老师,可她对弘昼印象不错,认为是个大智如愚的人物——虽然这回是真愚。 弘昼见了她神色极为谦卑,而他因为发福的缘故模样甚是滑稽,叫郁宛看上去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哈士奇,好容易才忍住笑意。 弘昼就更不安了,难道娘娘嘲笑他送来的礼物太寒酸?连忙赌咒发誓,若帮他度过此劫,他愿意把一半的身家奉上——反正贵妃也不知他身价几何。 郁宛摆摆手,“王爷太客气了,实在不必如此。” 她觉得和亲王太过庸人自扰,皇帝与他同龄,自小结伴长大,还会不清楚兄弟脾气么?和亲王就不是损人利己的那种人,何况让皇帝出丑对他有什么好处?他身家性命都系在皇帝身上呢。 弘昼委屈道:“我只怕皇兄迁怒。” 到底他亲眼目睹了乾隆的家丑,和敬这个亲女儿不算,皇帝对兄弟有多严苛他是知道的,明面上或许不会如何,可暗地里使些绊子,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郁宛见他这样不放心,只得答应等皇帝再来时会帮他说说情——虽然郁宛也不知几时能见着皇帝面,这几日乾隆情绪尚未平复,除了李玉是一概不许打扰的,就连太后也吃了闭门羹。 郁宛自不会以身犯险,除非皇帝主动来找她,否则宁愿这么耗着。他与她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犯不着为彼此的情绪买单。 郁宛确实记得裕贵太妃曾帮过她,有一回皇后贵妃皆不在宫中,舒妃仗势欺人,是裕贵太妃出来平息干戈的,因此想将那些鱼虾退回去,区区举手之劳、只当报恩便是。 可和亲王坚持要她收下,拿人的手短,贵妃要他的东西,才证明肯帮他的忙,否则势必不能心安。 郁宛无奈,只得笑纳,叫小桂子过来数了数,除了几篓青蟹河虾外,还有一尾肥美的大鲈鱼!就这般和亲王还说是薄礼,她看抵得上国宴了。 挑了几篓叫送往各处分分,容妃喜欢吃鱼,庆贵妃爱吃白灼虾,依着各人口味添减些便使得,至于惇嫔,郁宛既无心打听她喜好,左右惇嫔位份也在最后,便把那剩下的给她便是。 郁宛看着那条大鲈鱼却是磨刀霍霍,她也等不了多久,才养着吐了一夜的沙,次日就叫送去厨房烹饪,生怕越放越瘦。 还特意交代了,鱼头可以煮汤,鱼身拿来清蒸,至于砍下的鱼尾也要油炸得酥酥的,当下酒菜正好。 等这么一桌全鱼宴呈上来,乾隆也闻香而至。 郁宛没料到他会过来,心中腹诽了一句鼻子真灵,面子却笑语寒暄,“万岁爷今儿怎么有空?” 乾隆把自己关在房里生了几天闷气,原以为郁宛也会像他这般,哪知见了面却是自得其乐,不由得十分纳罕——他是知道她跟那拉氏多么要好的。 郁宛见他发呆,料想是赖着不肯走了,只得让新燕摆碗筷来,可惜鲈鱼天生长不了太大,早知道该让和亲王多带几条来了。 乾隆心念一动,“弘昼来过?” 郁宛心道皇帝的耳报神还真灵通,风吹草动都瞒不了他,便讪讪点头,“和亲王想让臣妾代为求情,恕他不敬之罪。” 小心翼翼添了句,“万岁爷大人有大量,不会跟他计较的,是不是?” 乾隆哂道:“你倒是爱管闲事。” 郁宛摸摸鼻子,“谁叫和亲王带了臣妾最爱的鲈鱼来,臣妾怎么忍心拒绝?” 乾隆面上微微浮露出笑意,随即却沉声,“你不想问问皇后的情况?” 郁宛尽可能把语气放自然,“皇后娘娘不是生病么?太医院圣手诸多,自然是回去更加放心。” 到了这个关口,她只能装作没事人般,好在负责护送那拉氏回宫的是福隆安——福隆安是个厚道人,当初跟和嘉公主成亲,还是那拉氏主的婚,福隆安怎么也会照拂一二的。 只是还有一事……郁宛问道:“皇上打算怎么安置十二阿哥?” 乾隆脸上有些阴郁,“太后把永璂召过去,朕却不忍母后年迈之身还如此辛苦。” 当然这也是那拉氏犯下的过错,她平白惹出这场祸事,烂摊子还得人去收拾。 郁宛缓了缓声音,“万岁爷无须忧心,十二阿哥年岁也不小了,太后娘娘只需要照拂四五年,等成亲开府了便轻松许多,何况慈宁宫自有奶母和嬷嬷们在,不必事事经手。” 由太后亲自抚养自然是最合适,那拉氏毕竟是中宫,嫡子交给哪个妃妾都不妥,将来该怎么论?何况以那拉氏眼下的处境,也难保养母能全意对待永璂,可有血缘的亲祖母自然不同,皇太后无论如何都会保护孙儿——想必亦是怕落得跟四阿哥六阿哥那般,皇帝过继亲儿子也不是头一次了。 乾隆明晰地感知到郁宛心境变化,胆怯、畏缩,还有惶恐。 她怕他会像对待那拉氏那样对她? 乾隆下意识拉起她的手,“这几日天虽然和暖,可船上风大,你该添些衣裳。” 郁宛点头,“臣妾都记着呢。” 她不打算多跟他聊那拉氏,因为说了也无用,以前她常劝他“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可郁宛才是贯彻得最彻底的人。 她是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 既然皇帝不愿意聊,她就识趣到底——装傻她最会了。 乾隆叹了一息,“开饭吧。” 郁宛便依序坐下,也没抢着布菜,这种时候让李玉来就行了,她怕多做多错。 直至阿木尔的到来才打破略显紧张的气氛,郁宛本来叫春泥盛了些鱼汤拌饭过去,省得她待会子嚷饿——本来这家伙一天到晚嘴就没空过,吃零食都吃饱了。 哪知小丫头片子还有两幅面孔,一闻见香气就知道额娘在开小灶,见到她皇阿玛更如遇见救兵,赶紧过去搬弄是非,“阿玛您给评评理,额娘给我吃猫食呢,她自己却大鱼大肉!” 乾隆看着那碗鱼汤拌饭点点头,“是不太厚道。” 他看着也像猫食,皇额娘宫里的波斯猫仿佛比这个吃得还好。 郁宛:……你俩一致对外是吧? 她尽量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还是你阿玛最疼你,往后天天叫他喂你用膳好了。” 乾隆自是知道小女儿有多难缠,一次两次还使得,回回来可受不了,赶紧撇清,“你额娘是怕鱼刺卡着喉咙,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呢?乖,趁热快吃了吧。” 阿木尔没奈何,只得匆匆扒了两口,又眼馋地看着乾隆碗里刚拨好的净肉。 乾隆只得分给女儿,看着她啊唔两口吞下,又以目示意郁宛,要不给朕再匀点? 郁宛朝他露出胜利的微笑,想得美! 要当慈父就得付出代价,有本事先来个十月怀胎再说,否则别吹嘘自己多疼孩子。 乾隆:……他倒是想,也得能怀上呢。 第180章 腿疾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37节 那条鲈鱼统共才三斤重四斤不到, 泰半都进了郁宛跟阿木尔肚子里,皇帝自己并没吃上多少——净顾着给女儿挑鱼刺去了。 但看阿木尔坐在他怀中津津有味的模样,乾隆也没觉得如何遗憾, 经过了那拉氏那出,他愈发看重眼前的天伦之乐, 至少这些人是全心全意崇拜和爱戴他的, 绝无违逆。 郁宛就知道和亲王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他虽没讨好皇帝, 却讨好了公主, 这在皇帝那里的分量也是一样, 甚至还要重些。 乾隆拿帕子揩了揩手,慢条斯理道:“你去告诉老五, 让他不必慌张,他虽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可只要谨言慎行, 恪守本分,朕不会对他怎样。” 郁宛应了声诺,心底到底是有些惆怅的,亲兄弟间尚且要互相疑猜,何况她这个不同姓的外人。将来她若是犯了事,怕是没人帮她说情的。 又来了,乾隆无奈地看着她,这人怎么跟惊弓之鸟一般?难道他种种举动还不能叫她放心? 有心训斥她两句, 可在接触到阿木尔澄明的目光后软化下来, 只温声道:“你不必觉得唇亡齿寒, 皇后之错在她罪有应得, 过去也便过去了, 朕不会迁怒旁人,亦不想再提起此事。难得出来一趟,成日苦着脸作甚?难道苏杭一带的风土人情还不足以令你倾心?” 郁宛心说谁像你老人家如此豁达,都什么时候还有闲工夫玩乐。 可木已成舟,郁宛只能承蒙上意,“臣妾这几日被闹得头疼,就让阿木尔多陪陪您罢,左右您是不怕累的。” 稚子无辜,皇帝发作谁都不会发作她,省得郁宛还得搜肠刮肚找话题。 乾隆自然乐得女儿作伴,抓着阿木尔的手在空中挥舞,“瞧你额娘多懒散,成日游手好闲,连你都不要了。” 阿木尔轻快地翻了个白眼,她又不是小傻子,才不会为这种话上当呢。 何况她知道父皇跟母妃都很疼她——应该说满皇宫就没有讨厌她的,谁叫她天生可爱呢? 郁宛微微一笑,“万岁爷若嫌麻烦,还是别轻易许诺的好,仔细打搅您跟陈姑娘会面。” 乾隆含蓄地瞥她一眼,一副“朕知道你在吃醋但朕不计较”的架势。 郁宛反而不好往下接,试探道:“万岁爷打算给陈姑娘什么位份,答应、常在,还是从官女子做起?” 若是以贵人身份进宫就太显眼了,如此逾钜反而是害她,何况太后娘娘说不定正在气头上呢。 乾隆淡淡道:“紫禁城哪有余杭的水土好,朕不忍见其韶华凋零,就让这朵名花绽放于此罢。” 说得真委婉,这不就跟白嫖一般么?虽说他只是叫陈氏来唱了一支曲儿,可谁不晓得她是万岁爷心仪之人?怕是本地的富商名流亦不敢再争抢。 郁宛微微叹息,看来那拉氏的坚持到底还是守住了天家颜面的底线,只是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当真值得么?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大清皇后的境界,到底非她所能体会, 好在郁宛从没肖想过那个位置,她担不起责任,更不想被无形的枷锁所束缚,还是现在这般最适合她。 之后又逗留了数日,皇帝便吩咐御驾启程回銮,郁宛等人也跟着收拾起东西,虽然江南的风光尚未赏遍,可她无心再逗留了。 那个叫陈廷纶的商人万分焦急,他这会子骑虎难下,万岁爷只颁下赏赐,却没半点让他女儿跟着回宫的意思,难不成是故意吊他胃口么? 可龙舟即将开拔,他连万岁爷的面都见不上,于是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只能辗转去求得宠的五阿哥——和亲王一看就是个不着调的,若自个儿起了色心将人留下,他反而吃亏更多。 五阿哥老实,势必得帮他讨个说法。 可永琪也束手无策!他这当儿子的,难不成还能去求皇阿玛纳妾么?那他可成什么人了! 遂又几经周折问到郁宛跟前来。 郁宛怔了怔,这才意识到从那拉氏回宫之后,这陈氏几乎成了透明人,她那日旁敲侧击,皇帝仿佛已经对陈氏失去兴趣,可到底未曾明言,郁宛也拿不准是否真的要将人撇下。 遂问永琪,“见过皇贵妃娘娘不曾?” 如今皇后失势,皇贵妃便是实际上的六宫掌权人,她若说要纳,郁宛也不会反驳。 永琪垂头,“皇贵妃尚在卧病。” 他和其他人一样,也猜想魏佳氏是在避嫌——不管怎么说,皇贵妃都是渔翁得利,焉知帝后失和非她所安排? 当此风口浪尖上,魏佳氏自然不愿出头。 郁宛无可奈何,看来只有她来背醋妒之名了,横竖她就不是个贤良人。 郁宛倒想见见那陈氏,因让永琪帮忙安排,她也想知道,这年方二八的小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引得和敬公主拿她扎筏子。 郁宛起初以为又是个高仿手办,若汪氏或者陆氏那般能勾起皇帝怀念的,可等见了面却略觉失望。 陈氏生得很美,水灵灵似一朵刚开的菡萏,可她跟孝贤皇后或者慧贤皇贵妃半点不像——郁宛虽没见过两人,可从惇嫔跟庆贵妃身上也能窥见一斑。 她忽然觉得兴味索然,如果皇帝本就没打算带她回宫,那拉氏的牺牲又是因为什么呢? 陈廷纶小心翼翼看着她,他也听说过这位豫贵妃曾得八年盛宠,是个嫉妒爱吃醋的,可毕竟年过三旬,早已不是青春正茂的年纪,难道不需要扶持新人来笼络皇上的心么? 此番陈廷纶也做好了投石问路的打算,贵妃娘娘若实在不放心,他这儿还有一帖秘药,可以绝了女子生育指望,保证不会危及她地位。 正滔滔不绝讲着,郁宛却转向那个面容柔和却气度冷峻的小姑娘,“本宫给你两个选择,你可愿一听?” 陈廷纶着急起来,“贵妃娘娘,向来儿女的终身都由父母决断,你何必管她……” 郁宛淡淡道:“她又不是你生养的,你操什么心?” 陈廷纶面露尴尬,这女孩儿是非他亲生,可也是他花了大价钱买来,又请来伶人精心传授琴棋书画各项技艺,否则哪能熏陶得这般气质出众? 自然是觉得奇货可居,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郁宛懒得睬他,只向着那女子沉静道:“万岁爷已经发话,京城路远,怕姑娘禁受不起,让我为姑娘好好安顿。本宫是个爽快人,见不得拖泥带水,因替你想了两个办法,其一,找个富贵人家聘为养女,再为你觅门合心合意的亲事,自然,也会帮你赎回良籍;其二,便是自立门户,本宫这里有银两、铺面、路引,端看你如何抉择。” 寻常养在深闺里的瘦马,早已习惯了当菟丝花,只等达官贵人青眼相中——陈氏若选这条路,郁宛也不会看轻她,毕竟身为女子在这个世道独活,实在是过分艰难。 可陈氏很坚定地选择了第二条路,“民女愿自立门户,谢贵妃娘娘成全。” 她改称民女,不再称妾,可见早已厌倦在污泥中打滚的日子。 郁宛满意颔首,让春泥将包袱递给她,六百两银票,只要不任性挥霍,足够她吃饱穿暖,她若是有点头脑,还能过得再舒服些。 陈廷纶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他还没说话呢,贵妃娘娘怎么从他手里抢人? 可看着身后刀剑林立的侍卫们,他也不敢发作,只愤愤难言瞪着郁宛。 郁宛可不怕他,还警告道:“你若敢抢陈姑娘的东西,别怪我没提醒你,偌大一个杭州城,想叫一个商户消失是极容易的事。” 陈廷纶下意识缩了缩颈子,仿佛被砍掉的头颅已淹没在滚滚江水中。 他再不敢贰话,匆匆施了一礼,便抱头离去。 郁宛解决了这桩公案,心中万分舒畅,虽然对陈廷纶是吃亏了点,可这种投机倒把的奸贼活该叫他出点血,否则还不知得有多少无辜女子断送在他手里。 春泥道:“可您就这么把陈姑娘赶走,万岁爷知道了会否心有芥蒂?” 皇帝是没说带陈氏回宫,可也没说再不见她呀。 郁宛满不在乎地道:“误会就误会呗,我看他求之不得呢。” 乾隆这个人一向是双标惯了的,宠妃吃醋闹别扭是情趣,皇后要是敢吃醋就是不识大体了。 为此,郁宛宁愿当宠妃,她可不想去顺应万岁爷的高标准严要求——皇后这样的重任,还是让能者居之罢。 得知陈氏被郁宛用六百两银子打发,乾隆倒也没多说什么,只用眼神稍微表示了一下谴责之意,可等阿木尔爬到他肩膀上用脸颊蹭他胡子后,乾隆很快就把陈氏忘得一干二净了。 郁宛得知五阿哥被皇帝遣往东陵致祭孝贤皇后,才想起自己忘了问小男神的腿伤。 既然那拉氏的命数无法改变,永琪难道也是一样? 郁宛越想越觉忧心忡忡,前几日见面就觉得五阿哥左腿有些异样,一瘸一拐的,她原以为是坐船坐久了足痹的缘故,可细想来,五阿哥忙着东奔西走,哪里有歇脚的工夫? 新燕不知她为何这样关心五阿哥的腿伤,隔三差五都得提起,“娘娘也太多虑了些,五阿哥又不是小孩子了,身子难受还不会找太医么?” 郁宛叹道:“就只怕他瞒着不说,太医院那帮人又是尽会糊弄的。” 愉妃虽然擅长教子,可家风严格,也养成了五阿哥过分内敛克制的习气,分外要强;太医院又是些老油子,知道达官贵人们最是讳疾忌医,除非十万火急,都只拣好听的说,可如此一来,难免小病酿成大病。 郁宛还记得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等到病入膏肓之时,怕是神仙也难救了。 思来想去,到底找了杜子腾来,问他可认识民间的奇人异士,最好是精通骨科的——杜子腾不是这方面人才,就不难为他了。 杜子腾笑道:“娘娘是要我寻江湖郎中么?” 怕是他敢请宫里也未必敢叫治,万岁爷向来最忌讳这些的。 郁宛正色,“你先将人寻来,用与不用,到时候再论。” 杜子腾才知道她是认真的,这倒是件新鲜事,贵妃娘娘连宫中太医都信不过,倒要找外头的术士,是要寻海外仙方呢,还是房中助兴的丹药?又何必强调医骨,弄得跟欲盖弥彰一般。 杜子腾心内嘀咕,可毕竟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听话就完事了。正好他家以前是开药铺的,交游还算广阔,总能寻见个合适之人。 只别来跟他抢饭碗,他还是乐意引荐的,有好大家分嘛。 第181章 挑剔 三月初八日, 京城传来噩耗,弘曕贝勒病殁。皇帝听后默然良久,命恢复其郡王的封爵, 谥曰恭,长子永瑹承爵。 和亲王这下倒是寻着机会, 愿意自告奋勇回去治丧, 虽然果恭郡王生前所犯错事不少,可到底兄弟一场, 他怎么着都得到灵前进香的。 乾隆自然准奏。 和亲王便欢欢喜喜地离开, 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不像是死了弟弟,倒像是死了老子——谢天谢地, 终于不用在皇兄跟前点头哈腰等待传召,天知道这趟南巡有多压抑! 和亲王是个对生死看得极淡的人, 他自己都能给自己办丧事, 自然不会为别人的丧事而悲痛。何况弘曕那小子还借了他一笔钱没还呢,他得赶紧去王府要回来,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乾隆倒是对着江面掉了几滴辛酸泪,感叹道:“弘曕在众兄弟里年岁最小,原以为他会是最后去的,哪成想……” 郁宛勉强开了个玩笑,“万岁爷您得寿比南山呢, 果恭郡王若比你活得还久, 不就成老妖怪了?” 这种笑话自然是得不到捧场的, 郁宛很快便知趣地闭上嘴。 她觉得乾隆真是个感情丰富的动物, 可惜这位爷的感情往往来得慢半拍, 非得人去才会如此:慧贤、孝贤、果恭郡王莫不是这般,早知追悔莫及,何不在有余力的时候多加珍惜呢? 不知是感动别人还是感动自己。 之后皇帝又亲自为弘曕书写了诗文,命快马加鞭运回京城,镌刻在园寝的石碑上,以示对弟弟的喜爱和痛惜。 可郁宛看了看那篇碑文的大意,觉得十分微妙,皇帝固然因弟弟的英年早逝而痛惜,但也没忘条条罗列他生前的罪状,还暗示自己十分宽宏,只给了轻微的处分,是弘曕自己心窄给吓病了——这篇悼文究竟是丰碑还是耻辱柱,便很值得商榷。 郁宛觉得自己若是果恭郡王的亲眷,看了也会如鲠在喉。 当然,身为皇亲国戚的丧仪还是十分体面的,这方面乾隆并未怠慢,他不惜用最好的寿材,最贵重的陪葬品,只为了让他的好弟弟风光出殡,相信弘曕在天有灵,必会十分欣慰。 今岁似乎注定是个多事之春,才离开江宁,还未抵达洪泽湖,又是一个噩耗传来,这回却是留在圆明园碧桐书院内的十六阿哥,才将因种痘夭折,年仅四岁不到。 魏佳氏如同失了魂一般,再顾不得病躯,当夜就向皇帝请旨回京,她要到圆明园看望小十六。 彼时御驾已在返程途中,此举无疑有些节外生枝,可乾隆感念其慈母之心,到底还是准奏,让陈进忠另外配了条行船,好载皇贵妃回去。 庆贵妃当然也义不容辞,郁宛帮她收拾东西时,就见她忧心忡忡地道:“万岁爷像是有点怀疑姐姐。” 他看魏佳氏的眼神完全是不信任。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38节 郁宛叹道:“那也没法子,谁叫皇贵妃这阵子总称病,像是不敢见人似的。” 就连她都有点起疑,魏佳氏到底有没有参与和敬公主的计划——站在皇帝的角度更不会怀疑亲生女儿,只觉得魏佳氏为了后位调三斡四。 庆贵妃急道:“可她是真病了,我亲眼看着白梅一碗碗的药汤往她喉里灌呢。” 只是现下外头流言纷纷,都是盛传皇帝要废后的,皇帝难免以为皇贵妃在借此施压,真真是飞来横祸。 郁宛劝道:“你也别着急,先回去看看十六阿哥,兴许消息误传了也说不定。” 心里也知道希望渺茫,成人或许有呼吸暂停的时候,可对一个仅仅四岁的稚童,稍许休克便足以要了他的性命——郁宛庆幸阿木尔种痘的时候自己时时守在身畔,若也落得十六阿哥这般,必会心如刀割。 庆贵妃却是病急乱投医,简单打点了几样衣物就跟着魏佳氏登上小舟,至于万岁爷会否怪她扫兴,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乾隆自然是不及魏佳氏那般悲痛的,他跟小儿子见面的机会不多,何况太医当初就说了胎里带来的体弱,恐怕寿数短暂,故而乾隆连名字都没敢取,如今瞧来倒是先见之明。 可看着身边一个个亲近之人故去,乾隆爷到底不胜唏嘘,每日只把阿木尔带在身畔,就连汪氏也不敢擅自前来打扰,唯恐皇帝把情绪发泄在她身上。 三月十九日,御驾抵达黄、淮、运三河交界的清口,准备渡河。 以往至顺河集时,乾隆便舍州登陆了,但这回却选择跟皇太后一道继续乘船,由济宁、临清至德州。 郁宛便知道他是想念孝贤皇后了,先皇后昔年落水之所,依稀已不可考,纵使如今重回故地,也不过是刻舟求剑,难寻难觅。 和敬公主愀然不乐,“若额娘在世,断不会如那拉氏这般,置皇阿玛颜面于不顾。” 乾隆叹道:“岂必新琴终不及,究输旧剑久相投,你皇额娘自然不是后来人能比得上的。” 孝贤的温柔是春风化雨,永远也不会叫他难堪,那拉氏哪怕能学到一成,他也不会像这样憎厌。 和敬目光微动,趁势道:“那拉氏悖逆狂乱,我看她就是没把皇阿玛放在眼里,不知天高地厚,皇阿玛您应该下旨废了她。” 乾隆瞥她一眼,“废后之事莫可轻率,朝政也不是你该置喙的。” 和敬撇撇嘴,“可她是您的妻子,既犯七出,夫休妻也是情理中事,何必管朝臣们怎么想?” 妻子么……皇帝喃喃自语,他倒忘了自己从几时起不再把那拉氏视为妻子,不知何时,她在他眼里只剩下一个皇后的符号,如今却还身穿朝服、手执笏板,妄图用皇后的权力来规劝他,他怎能不恼怒? 他要她知道,他才是大清王朝的主人,由不得任何人挑衅。 至于废后,乾隆并没想那么远,昔年顺治爷顶住层层压力才废黜第一任皇后,那还是在皇后无子的情况下,尚且惹人诟病,他跟那拉氏还到不了此种程度。 自然,也得看那拉氏往后的表现如何。 和敬眸中滑过一丝不甘,难道皇阿玛还想着冰释前嫌么?怎么可以。 她轻轻咬着下唇,待要再劝,乾隆却皱眉看向她,“以前倒不见你如此关心朕的家事。” 和敬一惊,忙垂下头,“儿臣是为皇阿玛不值。” “但愿真是如此。”乾隆道。 和敬看湖上的风大了,示意嬷嬷拿件氅衣来,“皇阿玛仔细夜深露重,如今宫里宫外都没个主心骨,若连您都病倒了可不行。” 又轻声叹道:“令娘娘也是可怜见的,先前十四阿哥因种痘夭折,十六阿哥又是这般,也不知是天不假年,还是宫里的太医都不中用。” 乾隆眸中微有异色。 和敬说完这句便不再多说,知趣地送他回房,“皇阿玛也好好休息,明日还得早起赶路,儿臣便不多打扰了。” 郁宛搂着阿木尔正睡得香甜,冷不防腰身被人抱住,她挣扎了一下,还以为船上来了强人,及至看清皇帝面目,才讶道:“您怎么这会子……” 乾隆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温声道:“别做声,继续睡吧。” 拥着她和衣而卧。 郁宛只当他吃错药了,也懒得多想,反往他怀里蹭了蹭,只当是块人肉靠垫——要是再柔软些就好了。 他怎么不发福呢?年轻的时候喜欢有腹肌,年纪大了反而喜欢微微肉感的身体,搓衣板似的老没趣儿。 乾隆:……真挑剔啊。 第182章 探视 郁宛对皇帝深夜造访虽有些意外, 却也见怪不怪,她猜到宫里死了人皇帝惯例会emo一阵,十三阿哥, 三阿哥,哪回不是这般? 或许有些人觉得孩子生多了走几个也无妨, 可乾隆爷毕竟还是多愁善感——他自诩的诗人气质。 当然, 过后也就照样潇洒起来了,但至少这段时间里, 旁人不敢肆意取笑, 以免拂逆他老人家的心情。 何况又是在孝贤皇后逝世的故地德州, 皇帝难免更加沉默寡言。 郁宛只诧异他为何不去找汪氏,汪氏不该是他对发妻感情的依托么? 这个问题在数日后得到解答。 乾隆翻看白乐天的诗集, 不自禁地对她感慨,“大都好物不坚牢, 彩云易散琉璃脆。” 郁宛深恨庆贵妃不在, 文青跟文青才有共同话题,好端端对她吟什么诗,还指望她说出个子午卯酉来么? 好在白居易遣词造句还算浅近易懂,郁宛也就曼声吟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像极了对对子,却又对得不够工整。 乾隆失笑,“意思虽有, 偏又偷懒, 找个七律那么费劲?” 郁宛道:“您认真考我功课呢?明知道臣妾不学无术, 只当对牛弹琴就是了。” 素手微抬, 从盘子里剥了个枇杷给他, “这枇杷果虽酸,吃了却能振奋精神,看万岁爷近来总是无精打采,想是晕船之故。” 乾隆自己的毛病当然不是因为晕船,可看破不说破,对方给他留颜面,他自然得承情,哪知抬头一瞧,却发现郁宛正津津有味啃着橘子呢。 如今时令的水果就这两样,那枇杷虽好,剥起来费力,核又大,多分点给皇帝,她自己就能品尝酸甜多汁的金桔了。 时时刻刻都不忘占便宜,乾隆微哂,趁她不备把桌上半个橘子夺了去,还是耐心挑完筋膜的,一口就给囫囵吞掉。 郁宛怨念地看着他,人家费了半天的劲,就为了给你做嫁衣?还好她剥的不是瓜子仁,否则更得怄个半死。 乾隆净完了手,看她又认真地剥起来,这人倒是会自得其乐,他不免叹道:“百年之后,大概只有你还在朕身边。” 郁宛毫无犹豫地道:“百年怎么够?您没听人家说祸害遗千年么?” 言毕才赶忙找补,“臣妾说的是自个儿,您别多想。” 乾隆:…… 要不是她多嘴添上一句,他还真不会瞎想。 郁宛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把她当祸害的人肯定更多,人们对君王向来只有畏惧,可那些风姿妖娆的女子就只剩红颜祸水一个评语了——君不见古来被骂最多的都是妖妃?即便其中有些连干政的权力都没有,可皇帝做了错事也一定是她们的责任。 便是郁宛亦被流言所裹挟,还有人说皇帝是要给她封皇贵妃才激怒皇后,当然没立成,后又改为魏佳氏。 郁宛不知是谁传出这种谣言,而她赶走陈氏所为已验证了她就是个泼辣悍妇,皇帝毫无责罚,亦可见对这妇人宠爱畏惧之深——长到三十五岁,还能享受一回万贵妃的舆论待遇,郁宛也不知该羞愧还是该自豪了。 总归她是无依无靠,生死贫富皆仰人鼻息,只要皇帝知道她是清白的就好——应该算吧,她只是内心偶尔黄暴而已,大体上还是很纯洁的。 御驾在德州逗留了数日,缅怀完先皇后之后,四月十三日便行上岸,皇太后另外走水路回京。 至于十二阿哥是该跟他阿玛还是皇祖母,皇太后也委婉暗示过,可见皇帝不发一语,皇太后便自行将永璂带走,无疑是有些义愤的。 郁宛前去送行,永璂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惶惑,他这段时日总像只受惊的兔子,别人都说额娘生病了,可他记得那天之前明明还好好的,一夜之间却天翻地覆,他虽然已十三岁,可因为那拉氏保护得宜的缘故,心智总不及四阿哥五阿哥那样早熟,至今尚不明白事情会怎么变成这样。 “豫娘娘,我再不能见我额娘了么?”永璂怯怯地看着她。 郁宛摸摸他的头,“你不想跟着皇玛嬷么?” 永璂纠结地拧着手指,皇玛嬷当然待他也很好,可额娘到底是不一样的。他是太后的眼中珠,但更是额娘的心头肉——额娘不想见他么?他还打算给额娘侍疾呢。 郁宛叹道:“皇后娘娘染的是时疫,怕病气过了人,才将你送到太后处。你要听话,好好用功,等皇后娘娘痊愈了,自然再能相见。” 永璂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苗,“只要我好好做功课,就能见到额娘了?” “当然。”郁宛肯定地道,“所以你更不能偷懒,若皇后娘娘知道你这几天诗也没背,书也没看,铁定得怄断肠子。” 永璂果然紧张起来,忙忙地临时抱佛脚去了。 太后那边因不见人影,过来找寻时正瞧见郁宛,脸上便有些默然。 郁宛望着这位头发都花白了的老太太,脸上亦有些尴尬。 太后到底还是留她喝了杯茶,言谈间却有些不冷不热。太后自然是支持那拉氏的,身为皇后若连劝谏夫君都做不到,岂非愧对祖宗社稷? 可她再想不到那拉氏会用这样激烈的法子,还被和敬公主跟和亲王当面撞破,以致于皇帝下不来台。太后只能感叹,都是命数。 如今魏佳氏封了皇贵妃,无论皇帝最终是否废后,那拉氏的权力都会被架空,叫太后看来怎能不可惜?而郁宛这个间接的受益人,也让太后同样心有不快。 “皇后向来待你不错,你倒不为她求求情。”太后微哂。 郁宛心说您老人家不是也没敢越雷池半步么?太后是为了晚年着想,不想跟手握实权又刚愎自用的儿子置气,可她同样是为了安度余生。 自然,当太后面郁宛不能这么自私,她只轻声道:“正因臣妾尊敬皇后娘娘,在这件事才不能代她服软。娘娘您比我更了解皇后,与其卑躬屈膝求人谅解,她宁愿一辈子跟万岁爷僵持下去。” 这就是那拉氏的铮铮铁骨,说她傻也好,说她犟也好,可她就是靠这股气才能活下去。倘要折断她的脊梁,只怕她会比现在更不快活。 太后叹道:“果真无可挽回了么?” 郁宛垂头。若要她选,她当然宁愿在那拉氏这样的老板手底下干活,好歹原则清楚,喜怒哀乐一目了然,魏佳氏的性情却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然而高层已经变动,她这个卑微的打工人,但求在余震中自保而已,哪里还有工夫顾及其他? 太后觉得头疼,“罢了,你回去罢,好好侍奉皇帝,别再惹他不快。” 像是生怕郁宛走那拉氏的老路似的。 郁宛心说您实在高估我啦,她可没底气去跟皇帝对着干,乾隆要是个普通宗室,她还能闹一闹和离,收拾东西回蒙古去;可谁叫人家是皇帝呢?那就只能小心翼翼捧着,哄得他海晏河清了,她才能安全。 她这条命来之不易,自然得好好珍惜,再投胎,还未必有今生好呢,将就着过呗。 四月二十一日,御驾返回京城,此趟南巡其实比以往三次都要长久,可郁宛却觉得分外短暂,一切仿佛跟拍电影似的,走马观花就过去了。 以前她觉得弹指间沧海桑田是夸张,可如今亲身经历过,才知道不过是各人的体悟罢了。 到底心境不一样了。 五月份,乾隆下诏收回娴妃、娴贵妃、皇贵妃、皇后四份册宝,似是为废后掀开帷幕,朝中不免掀起惊涛骇浪。 那拉氏一族虽已无显赫的朝臣,可她毕竟是万岁爷亲口册封的皇后,还告祭过祖先、天地、社稷,她的存在,同样也意味着老臣们的地位不可撼动。皇帝今日能轻易废后,明日就敢随便对他们开刀了,言官们于是纷纷力谏。 刑部侍郎阿永阿因为言辞激烈被贬往伊犁,刑部尚书钱汝成以辞官相胁,哪知皇帝根本不挽留,反而顺势准他告老还乡——哪怕这位钱大人彼时才不过四十多岁。 此外,御史李玉鸣、生员金从善等议论此事之人亦各有裁处。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 郁宛看着这番乱象,只觉得世事真是复杂,她隐约听那拉氏提起,她跟皇帝刚成婚时也有过几年恩爱时光,怎料落得如今两看相厌境地,真是怪哉!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39节 凑巧太后那边备了些衣物让她带到翊坤宫去,郁宛斟酌再三,还是决定走这么一趟。 其实皇帝并未下旨那拉氏禁足,只是让她好好养病,理由是十分圆融的,可嫔妃们皆看得出皇帝对皇后的厌弃,自然噤若寒蝉,一步都不肯靠近。 如非必要,郁宛也不想踏足,但,恰如太后所言,皇后平日待她不错,她总得报答这番知遇之恩。 她没有偷偷摸摸前去,而是光明正大地叫人禀报,只有做贼才需要心虚,她自然不能被人抓着把柄。 何况她是奉太后娘娘的旨意。 翊坤宫守门的只剩两个身量未足的小太监,生得跟猴儿似的,瞧见她还十分陌生,怕是不久前刚进宫的新人——皇帝把那拉氏身边的仆婢全都撤换了。 郁宛进门便闻到股沉重的潮气,像久久不见日光,发霉了一样,直至一个模样憔悴的妇人点燃油灯,她才看清楚那是容嬷嬷。 容嬷嬷声音干哑,“贵妃娘娘莫要见怪,如今内务府每日才送一支蜡烛,主子交代要省着点用。” 郁宛放眼望去,只觉得周遭空荡荡的,以前那整套的花梨木桌椅、磊满瓷器的博古架、精致细巧的屏风,全都已经消失不见,虽说皇帝交代按嫔位的份例给那拉氏,可嫔位也不该这样寒酸! 那拉氏倒是安之若素,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裳,梳着小两把头,哪怕居于陋室,可皇后的气韵分毫不减。 还含笑对郁宛道:“素餐简薄,就不招待你了。” 郁宛看着案上,一碗葱烧豆腐,一个不知道什么粉捏的丸子,浇了点汤汁,再一碟黑糊糊蔫头巴脑的酱菜,勉强倒也算得干净,但半点肉腥都不见。 她感到不可思议,“他们怎敢这般亏待娘娘?” 那拉氏神情平静,“拜高踩低乃人之常情,本宫以前虽没经历过,如今也算感同身受了。” 从来她也以为由奢入俭难,可真正身处其中的时候,却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难道皇帝赐她山珍海味,她就得心怀感激地吃下去? 她宁愿他冷落她,也比看似体贴实则羞辱的关切强。 第183章 经验 郁宛看着她用完了膳, 连那碗难以下咽的菜汤都喝得一滴不剩,待要上前捧巾帜,那拉氏却制止了她, “万岁爷连金册金宝都已收回,本宫不再是皇后, 你也无须按中宫之礼来对待。” 容嬷嬷娴熟地上前伺候那拉氏梳洗。 郁宛看着她匀了面, 又薄薄施了点脂粉——似乎只是为了提气色,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这才说起最近的见闻来。 那拉氏身为皇后也不得干政, 可她听完朝中之事却并不感到惊讶, 只点头道:“这也难免, 当初孝贤皇后崩逝时,万岁爷比现下闹得还厉害。” 要处理官吏总得有个合适的由头, 至于废不废后,无非是皇帝递出去的一把刀罢了。江南河道总督与湖广总督当初被万岁爷赐死, 难道当真是因为他俩在孝贤皇后的葬礼前动了头发? 这场废后风波, 恐怕还得持续大几个月,可惜当局者清旁观者迷,依旧有许多傻子顾前不顾后地往套里钻罢了。 郁宛听后稍稍安心了些,“看来万岁爷只是虚张声势。” 那拉氏失笑,“他是真是假都无妨,难道你以为本宫还能走出这翊坤宫么?” 皇帝或许碍于颜面不会将她废黜,可也再不会见她,她能老死于此都算好的。 那拉氏沉吟片刻, “本宫想求你件事。” 郁宛忙道:“娘娘但说无妨。” “本宫记得阿永阿家有八十老母, 不管他是否真心为本宫主持公道, 总归是因本宫而获罪, 你若有余暇, 帮本宫送些抚恤银过去罢。”说完便让容嬷嬷开箱倒柜寻银子。 郁宛忙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您交给我就是了。” 那厢容嬷嬷也懊丧而归——想必内务府那帮人来搬东西时,把藏在柜中的银两也给搬去了,如今时过境迁,却不知是哪个小贼动的手脚。 那拉氏面露愧色,“让你破费。” 郁宛如今升了贵妃,月俸又水涨船高,哪会把这么点小钱看在眼里?她只迟疑道:“娘娘不为自己打算么?” 阿永阿虽然倒霉,可皇帝已经贬谪了他,便不会再迁怒其家眷,反而会稍加安抚,可那拉氏……她还有永璂跟一大家子呢。 那拉氏默然,“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本宫的阿玛和额娘早已离世,弟兄们既不曾因本宫获得好处,想来万岁爷亦不会怪罪。至于永璂,他在慈宁宫会比翊坤宫更合适。” 皇帝会仇恨妻子,却永远不会恨生他养他的母亲。她还有什么可求呢?身边的人没了她反而会过得更好,其实是她拖累他们才对。 就这样罢,她做了她该做的事,哪怕代价再深,却也无怨无悔。 郁宛将太后送的东西捎来,除了寻常的衣裳被面外,里头还夹杂着永璂最近练的字帖——太后本来是想叫他写信的,奈何这瓜娃子的脑袋实在不够聪明,落在纸上只剩下歪歪扭扭的一句:额娘,你好么? 满满当当写了七八页纸。 那拉氏含笑翻过去,看得极为认真,眼泪潸然落下,最后是令容嬷嬷好生收起,又正色对郁宛道:“贵妃,多谢你。” 郁宛虽没刻意偷看,也猜想那些笔迹是跟十二阿哥有关,便道:“娘娘若喜欢,回头我再让阿哥送来。” 那拉氏轻轻摇头,“不必,这些就够了。” 跟她走得太近不是好事,无论对郁宛还是永璂。 “你能来看望本宫,本宫已经很高兴。”那拉氏说道,她是真心实意的。 郁宛犹疑一刹,“娘娘怨怪万岁爷么?” 她内心还是盼着有奇迹发生的,到底做了十七年的夫妻呀,倘再加上潜邸里的时光,那便是三十二年——跟半辈子差不多长了。 那拉氏道:“不,我不怨。” 她只是做了她应该做的事,万岁爷也做了他应该做的事,他们一个活得清醒,一个活得任性,从来便不是一路人。 她甚至也不恨和敬,在她眼里,和敬也不过是个被宠爱的孩子,她在用独有的方式捍卫她母亲。 一定要怪的话,只怪她不该嫁进皇宫罢,从一开始,便注定是条末路。 * 郁宛从翊坤宫出来,到底给那两个看门的小太监塞了点银子,让他们抽空多照拂些,尤其得防着那拉氏起自绝念头,尽管那拉氏目前看着尚算平和,可听完孝贤皇后那段故事,郁宛总觉得这宫中的后位就跟诅咒一样,生生能把人逼疯。 或许对那拉氏而言,死才是最好的解脱,但,她怎能眼睁睁看它发生呢? 郁宛始终觉得生命才是唯一珍贵的,不管什么时候,她都得活下去, 郁宛知晓她去看那拉氏之事并未瞒人,总有个把眼尖地跑去御前告密,可她想不到当晚皇帝就过来了。 这几日乾隆因为朝政动荡,一直都宿在养心殿里,骤然来看她自然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郁宛也没打算瞒他,直说奉太后之名送些衣裳被褥过去,还嗔道:“您怎么让翊坤宫娘娘吃剩菜?也太苛刻了些。” 乾隆怎料她会反问,下意识皱眉,“胡说什么?” 他只是让底下人按嫔位份例对待,至于吃什么穿什么,他才懒得操心,故意折磨那女人更犯不上。 郁宛诧道:“难道是御膳房自作主张?妾过去时分明只见残羹冷炙。” 乾隆便不言语,宫里看人下菜碟也属寻常,朝堂上的风波,到底还是牵连到后宫来——恐怕都以为他会将那拉氏贬为庶人。 郁宛趁热打铁,“这些奴才真可恶,趁着万岁爷力有未逮,就死命克扣,真真目无王法。” 乾隆哪能猜不透她心中所想,淡淡道:“如此,你去提醒一句便是,朕又不是没给你权力。” 魏佳氏虽晋封皇贵妃,却未添写摄六宫事字样,乾隆也没打算让她大权独揽,还特意交代了豫贵妃庆贵妃从旁协理——以前他不觉得妻妾们能生出多大的乱子,如今才知道,女人一旦有了权力,照样会不可控制。 他不会让皇贵妃成为第二个那拉氏,宛儿的存在,正好能起到约束之用。 郁宛就等着他这句话呢,立刻雀跃起来,不过雀跃得十分小心,不敢太叫乾隆瞧出她脸上的喜色。她倒不是故意跟皇帝作对,可在衣食上稍稍周济些,也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她倒是重情重义。乾隆微哂,也不拆穿,撸起衣袖打算跟女儿游戏去,好几天没来,怕是阿木尔早该埋怨他了。 郁宛还惦记着那个告密者,“是谁这样眼皮子浅,特意到御前说臣妾坏话?还好万岁爷圣明,否则就中了那奸贼圈套了。” 乾隆轻轻睨着她。 郁宛自觉猜得八九不离十,“莫非是惇嫔?” 细算下来,宫里也没有与她太多恩怨的,舒妃勉强算一个,可她连皇帝面都见不上呢。 那就只能是新宠上位了。惇嫔不一定跟她有仇,但嫉妒肯定是真的。 郁宛愤愤道:“您可真是听风就是雨,她说什么您就信么?臣妾跟了您八年,还比不过一个初来乍到的狐媚子,你让臣妾何以自处?” 乾隆不置可否,倒让春泥给他斟杯茶来,要最好的明前龙井——他看宛儿自己都没大舍得喝,那就只能他来解决了。 郁宛以手掩面,肩膀一抽一抽地哽咽着,干嚎了半天,也不见对面有何反应,从指缝偷眼一瞧,皇帝却悠闲地坐着品茶呢。 她顿时火冒三丈,合着在这看戏? 乾隆指了指眉梢,“下回记得拿姜片揉揉眼皮,掉几滴眼泪会更逼真些。” 郁宛:……还挺有经验。 第184章 郁宛不禁想起历朝皇帝大行时的场面, 连嫔妃们都得衰服哀泣,等着接班的继承人更不用说,自然得比旁人悲痛十倍。 据她所知, 先帝一朝的敦肃皇贵妃就曾因给康熙皇帝跪坐哭丧,以致劳累过度而小产, 那是不会偷奸耍滑的。 乾隆自不会这般实诚, 康熙爷虽然疼他,再怎么虔心, 把身体哭坏了可不值——长寿是有原因的。 郁宛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 盘核桃一般, 自以为人家看不出她心里的小九九。 殊不知乾隆看她就像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这人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谁都敢编排。 他不过教她个巧宗儿,谁说自己就是这么干的?似乾隆这样的大孝子, 哭灵自然也是真心实意, 只不过偷喝了几碗额娘命人送来的鸡汤罢了,说他演戏,真不像话! 郁宛假哭被拆穿便懒得继续下去,可随即一转眼瞧见乾隆碗里是今春刚进贡的明前龙井,她自己都没舍得喝,本打算送礼的,可被乾隆这么鲸吞牛饮似的品尝,活活给糟蹋掉了。 乾隆仿佛瞧见一只发了性的母猫, 浑身的毛根根竖起, 赶紧道:“你也忒小气, 朕再赏些给你不就是了。” 郁宛撇撇嘴, “怕是您那儿都未必有, 这是杭州知府偷着塞给我的。” 乾隆哦了声,可随即反应过来,“你瞒着朕收礼?” 郁宛纠正他,“不是行贿,是礼尚往来。” 她也给了知府夫人好些赏赐呢,反正她自己妆奁里的首饰都戴不完,随便抓一把都够使的。 乾隆哭笑不得,“朕才封你做贵妃,你倒是半点不怕忌讳。” 郁宛反问道:“难道一个刚直不阿的贵妃会叫底下人更放心么?” 她知道皇帝此行是要探访民生民计的,可除非微服出巡,要从这些地头蛇嘴里问出实话难上加难。郁宛就卖了个破绽,故意表示她是蒙古来的,贪婪鄙俗,还性好奢侈,很快就跟那位知府夫人打成一片了,连胭脂都恨不得共用——也因此之故,她才得以知晓那些不易察觉的内情。 郁宛示意新燕从帘后捧出一样东西,乾隆翻开,见是本薄薄的账册。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40节 郁宛叹道:“可惜臣妾逗留的时间不多,勉强只打听到这些,命人抄录了一份。” 那些深层次的交易如漕运盐运自不会轻易叫她知悉,可郁宛随手记下的一鳞半爪已足以令皇帝感到惊喜了,“你可真是朕的贤内助。” 郁宛故作谦虚,“不敢当,不敢当,臣妾不过是个笨人,懂得些笨法子罢了,比不得万岁爷文韬武略,样样俱精。” 又趁机给汪氏上了点眼药,“臣妾虽然愚钝,也比那些搬弄是非的小人强,好歹臣妾光明磊落、一心为着万岁爷不是?” 她最讨厌打小报告的人,这件事要真是惇嫔干的,那郁宛难免看不起她——要争宠倒是努力提升自个儿呀,老想着扳倒别人算怎么回事?古来那些留名青史的宠妃,哪个不是能歌善舞色艺出众的。 她也就得益于天生一副好脸罢了。 乾隆闲闲望着她,“你跟汪氏似乎处得不太好?” 郁宛心说那不可,有鸡鸭的地方屎尿多,有女人的地方是非多。当然这句话放男人身上也成立,她在草原上就常见一帮红脸膛的汉子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尤其在多灌了几两黄汤之后,甚至还有不少随地大小便。 可见男人兼具了鸡鸭跟女人的缺点。 郁宛正老神在在想着,却见皇帝正含着的一口茶喷了出来,还不住咳嗽,显然是呛着了。 郁宛赶紧拿抹布帮他揩拭,并未注意到乾隆责备的目光——都怪她说这些俗不可耐的笑话,否则他怎么会失态? 还好大半喷溅在地上,只沾湿了点前襟,稍微收拾下就没事了。 郁宛叹道:“就说这茶您喝不得,您偏不听,总算吃亏了罢?” 还说她小气,她只见不得糟蹋东西,郁宛心中默念,真是山猪吃不来细糠。 乾隆:……什么乱七八糟的比方,太过分了啊。 * 成功用春风化雨的手段糊弄住万岁爷,郁宛转头又叫春泥去汪氏跟前警告一番,大意不外乎小妹妹你还太嫩了点,想跟我斗,总得掂量掂量自己多少斤两。 汪氏气了个倒仰,却也无计可施,只觉得皇帝立场不坚定,既然要废后,就该把跟皇后交好的人一并发作了才是,怎的豫贵妃三言两语就得弄得偃旗息鼓了?这草原来的女子莫不是会炖迷魂汤。 郁宛心说汪氏到底进宫未久,对乾隆了解太浅,殊不知乾隆是最不要人议论他寡情的,甚至在收回那拉氏金册金宝之前,皇帝还下了一道嘉奖皇后侄子讷苏肯的谕旨,言下之意,他不会因皇后的过错迁怒其家族,请臣民尽管放心——事实是否如此,就另待磋商了。 郁宛因在皇帝跟前过了明路,便大大方方去了一趟内务府,盯着他们将翊坤宫短缺的东西送上来,此外还有御膳房,郁宛始终觉得健康的身体来源于健康的饮食,不管皇帝日后会否心回意转,那拉氏都不可自暴自弃——说难听点,她多活一天都是对万岁爷的膈应,何乐而不为呢? 自然,郁宛也没忘记那拉氏的交代,她让小桂子去阿永阿家,给那位大人八十岁的老娘送了点抚恤金以及生活必备物资,儿子被贬到偏远之地,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可想而知老人家有多伤心。 小桂子原以为老太太多少会有些怨言,哪知阿永阿的母亲却神色如常,“尽忠不能尽孝,自古忠孝不能两全。” 她理解儿子的做法,更愿意支持,宦海浮沉总有起伏,可若是连良心都撇下了,那这官当得再大也没什么意思。 小桂子回来告诉郁宛,主仆俩倒唏嘘了一场。 永寿宫中。 魏佳氏望着棺木里冰冷的尸身,苍白脸颊上只剩干涸泪痕。 哪怕永璐夭亡的时候她都没这般悲切——这个连名字都没取的皇儿,却是她内心深处的负疚所在。她不敢去想,是否因她自己才导致这场悲剧的发生? 她要是没放任和敬公主支走太医,十六或许也不会难产;她要是没跟着御驾南巡,而是留在圆明园中照拂,十六或许也不会因种痘离世。 是她自己的私心害死了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她打算用十六设计皇后开始,便注定会惨淡收场。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庆贵妃看她这几日水米不进,只是枯坐在棺木前发呆,心中固然酸楚,也只能勉强劝道:“姐姐,还是快点出殡罢,眼看天气愈来愈热,若再不将棺椁移去朱华山,只怕万岁爷怪罪。” 她知道魏佳氏难过,可能怎么办?在皇帝眼中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阿哥而已,前头死了那么多个,还由得小十六搞特殊么? 如今魏佳氏晋封皇贵妃,皇后又不理事,她更得负起六宫之主的责任来,事事身作表率,难道由着她步皇后后尘去? 魏佳氏轻声道:“嘉容,我真的很累。” 自从先皇后病殁,她在这宫中唯一的目标便只剩下扳倒那拉氏,可如今叫她知道那拉氏是被冤枉的,先皇后的死因并无蹊跷,她反而只剩下茫然——若她一直恨错了人,那她存留下来的意义是什么呢? 富察姐姐不需要她来报仇,二阿哥七阿哥相继早夭,也没给她留下需要照看的负累,至于和敬公主,她自己就很会照顾自己,连魏佳氏都被她算入局中,难道她还要自以为是觉得和敬需要她帮助么? 庆贵妃看着她这幅模样只觉得害怕,魏佳氏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倒像一缕虚无缥缈的魂。 她也只能苦劝,“可姐姐总得打起精神来,你忘了琰哥儿?还有他的两个姐姐,若连你都倒下了,我是不会养孩子的,只能由着他们喝西北风去。” 魏佳氏喃喃道:“是啊,我还有永琰。” 她一直把这个孩子看成端慧太子的延续,是富察娘娘那两个早逝的皇儿托生到她肚里来,她自然要将他好好养大,以慰娘娘在天之灵。 魏佳氏定定神,“我这会子有点饿了,你帮我弄些吃的罢。” 庆贵妃欢天喜地答应着,赶紧到厨下炖鸡汤去。 这厢魏佳氏又叫白梅去请林致远来。 白梅诧道:“娘娘身子不快么?” 魏佳氏轻轻摇头,“我想问他再讨一回那种药。” 白梅大惊,“娘娘,您可不能再这么冒险了!” 十年里头五次怀孕,放寻常人根本难以想象,且这般接连不断的生育,到底损了娘娘身子——魏佳氏这阵屡有下红,焉知不是拼命太过之故。 魏佳氏却很坚持,“这是最后一次,等再生出个皇儿来,本宫必不会强求。” 白梅默然,“但若依旧如十六阿哥这般……” 魏佳氏静静道:“那本宫也认了。” 她只是不愿永琰在这世上孤孤单单,她注定是不能陪这孩子走到最后的,她的娘家也提供不了多少支持,好歹有个亲兄弟辅佐,往后的路会走得平坦些。 这是她唯一能为永琰做的事。 白梅无奈,只得答应着。 林致远现在倒很老实,规规矩矩效忠皇贵妃,大概他也看得出来,富察家是用不了他一辈子的,唯有跟着皇贵妃才能平步青云。 不过在听完白梅来意后,林致远照例有些惶惑,“姑姑可能确保,当真是娘娘所求么?” 白梅道:“闭上你的嘴,难不成还能是我用?” 一句话怼得林致远无地自容,赶紧回太医院配药去了。 第185章 十六阿哥的棺椁一直拖到皇帝亲自去催促方才出殡, 看着皇贵妃肝肠寸断的模样,皇帝少不得留下着意安慰一番。 宫里人对魏佳氏的举动褒贬不一,有说她爱子情深, 为了阿哥的死几乎要疯癫了;也有认为皇贵妃诡计多端,只为博得皇帝垂怜, 不惜拿死人做文章——都五月天, 倒不怕尸身放臭啰。 郁宛只觉得人性是复杂的,魏佳氏此举或许有真情也有利用, 不管怎么说, 她对这位娘娘的手段都很佩服:宫里夭亡的孩子不少, 能让皇帝记住可不是件容易事。比起一场声势浩大的法事,让皇帝亲眼见见那孩子的模样无疑印象深刻得多。 至少魏佳氏办到了, 皇帝本来因为画舫中事对她颇为疑心,如今可谓芥蒂全消, 也会好好照拂她跟永琰。 郁宛自然是不会因此而吃味, 将心比心,她很能理解魏佳氏的做法,当然换成她是干不出。 根本她也想象不了亲生骨肉夭亡在怀中的场面,思及此,郁宛更用力地抱紧阿木尔,她不会让女儿出丁点意外,这是她骨中骨、血中血,哪怕失去整个世界, 她也不愿失去她。 六月十一日, 众位受封嫔妃在太和殿行册封礼, 惯例是按品大妆。 今年的气候仿佛格外炎热, 郁宛站在置有风轮的大殿也跟置身蒸笼一般, 再看身边庆贵妃,脸上汗珠也快滴到脖子上来,只得紧紧抿着嘴,免得那带有咸味的液体沁入喉中去。 还好宫里都是高级化妆品,否则大几个时辰的礼行下来,铁定得脱妆。 容妃还是那副冷美人做派,天气再热,她也照样冰肌玉骨——基因优势,羡慕不来。 惇嫔则是兴兴头头的,一团喜气,两腮的胭脂为了应景涂得重了点,乍一看像猴屁股,不过配上那副活力满满的样子,还是挺可人的。 郁宛只能感慨,年轻真好。 回到殿中便赶紧脱去簪珥,散着发,让春泥给她打水洗脸。她现在偶尔也开始不修边幅,反正再精致的妆容也会被阿木尔胖乎乎的小手给扒掉,除非皇帝召见,她便懒得多费精神。 好在她天生就是偏浓颜的人种,两条眉毛又黑又直,根本不必费心打量,必要时抹点口脂就很看得过去了——再重些倒成了浓妆艳抹的老妖怪。 岁月不饶人哪。 郁宛刚卸完妆,一回头冷不防瞧见皇帝站在那里,唬得她心惊肉跳,“您来了怎么也不通传一声?” 皇帝也越来越懒,到她宫里都不按章程办事,郁宛倒怀疑这人故意为了看自己素颜而来——心眼够坏的。 反正她也不怕,还故意挺了挺胸脯,意思是老娘天生丽质,不服气咋地? 然后乾隆的目光就转移到她胸上去了。 郁宛低头瞧瞧,再抬头看看,尖声道:“坏人!” 赶紧进屋换了件偏厚实的衣裳,她那件薄裙子一沾水就跟纱布似的,纤毫毕现。 乾隆惋惜地叹了口气。 郁宛整装出来,两人方才正正经经坐着说话。 原来乾隆要跟她商讨的是今年秋狝之事。 郁宛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在就去?” 说是秋狝,自然得秋凉了再去,哪有人顶着酷暑打猎的。 乾隆没好气道:“你当朕想一出是一出么?” 郁宛心说那也不是没可能的,但考虑到内务府还得准备车驾仪仗等等事宜,现在打算也差不多了。 左右皇帝年年都得到木兰围场霍霍一番,风吹雨淋雷打不动,怕是那儿的牲畜光听名字就闻风丧胆了。 郁宛娴熟地让春泥取来纸笔,“万岁爷打算带哪些人去呢?” 她如今也算半个当家人,问清楚也是应该的——郁宛一开始并不怎么乐意管事,可当她发现内务府过节时的孝敬比从前足足多了一倍时,她就觉得当官还是有好处的,九品芝麻官也是个官嘛。 乾隆对她刮目相看,这人还真是在哪都能混得如鱼得水,仿佛什么事都难不倒她,天生的好料子。 乾隆闲闲道:“你属意哪些人?” 秋狝不比南巡的名额有定数,皇帝如此说,显然给了她灵活的选择条件。 郁宛试探道:“那么翊坤宫娘娘……” 看皇帝脸色沉下,郁宛知趣闭上嘴,“翊坤宫娘娘尚在病中,还是别舟车颠簸了。” 余下倒也没什么好挑的,左不过往年那些人,再加一个汪氏。容妃这两年皇帝对她倒是淡了些,去不去都可,左右容妃也不在意。 乾隆哂道:“若朕只带你一人,你看如何?” 郁宛丝毫没觉得惊喜,只宽容地道:“那不能够,臣妾并非含酸拈醋的性子,万岁爷但凭心意即可。” 何况回回秋狝劳师动众,若只寥寥两位主子,性价比未免太低了点,为这个破费不值得。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41节 再看皇帝脸色,郁宛反而不确定了,这人是嫌她不够有独占欲、太识大体? 什么偶像剧情节!郁宛讪讪道:“万岁爷若实在体恤臣妾,为臣妾特殊,等秋狝归来带臣妾去一趟南海子就是了,不必为了秋狝多生是非。” 到底南苑才是他们的金窝,或者说淫窝——郁宛能想起来都是些胡天胡地的事,毕竟地广人稀,太适合那啥了。 乾隆:…… 虽则郁宛已尽量表现得宽宏豁达,可等秋狝的名单下来,还是叫人跌破眼睛。 那上头白纸黑字真就只勾了她一个。 当然,并非乾隆爷叛逆独行,非得为她跟全后宫对着干,实在是也没几个合适的。魏佳氏又怀孕了——郁宛真怀疑这位娘娘的肚子是个异次元空间,能塞下源源不绝的孩子——才一个月不到,自然得留在宫中养胎。 庆贵妃跟她的魏姐姐难舍难分,非常干脆地踢了皇帝,余下的容妃犯了咳疾,舒妃不得君心,愉妃得帮着料理宫务,而作为蒙古出身又对秋狝渴盼已久的颖妃,却无巧不巧吃坏了肚子——就知道不该觊觎皇帝送来的那篓螃蟹,可万岁爷难得表示一回体贴,她总不能不笑纳。 考虑到马车上行动不便,未免香飘万里,她只得忍痛回绝邀请。 那就只剩下惇嫔了,她倒是摩拳擦掌,想跟郁宛小试牛刀,可偏偏皇贵妃一道谕旨将她留了下来,让她服侍自己安胎。 惇嫔暂时还不敢得罪魏佳氏,虽然暗恨这人没眼色,可也只能勉为其难搬去永寿宫中。她清楚自己能得宠少不了魏佳氏助力,至少在她成功怀上皇嗣之前,她还不能跟魏佳氏翻脸,当然魏佳氏这么能生也让她有点眼气,只能诅咒皇贵妃再生个公主,若是个阿哥,就请跟十六阿哥一样早死好了。 魏佳氏的举动虽然出乎意料,但郁宛也不以为怪,以前她就用这招对付过戴佳氏,如今不过故技重施而已。 但此举究竟帮忙还是添乱却很难说,想来惇嫔对自个儿的恨意该更上一层楼了——郁宛也能理解,站在皇贵妃的角度,自然是底下人斗得越激烈越好,如此,她的地位才会固若金汤。魏佳氏的权术,倒像是最得乾隆真传。 郁宛并不在意,她是个乐天安命的性子,但别人真要撩架她也不介意揎拳掳袖拼上一场。某位伟人说得好,与人斗其乐无穷,只当给平淡的生活加点佐料罢了。 这厢皇帝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坐上离宫的车马,那厢惇嫔看着眼中出火,皇帝不见得因为皇贵妃一句话就把她留下,多半还是那蒙古妖女又进了些旁的谗言,双管齐下,万岁爷才问都不问就扬长离开。 再看一旁忙忙碌碌的庆贵妃,惇嫔忍不住对她道:“嫔妾真是替娘娘不值,一样是贵妃,万岁爷就只带豫贵妃到木兰围场去,把娘娘您置于何地?” 庆贵妃一听就知道是个脑子不好的,挑拨离间都用到她这儿来了,遂懒洋洋道:“妹妹可知皇贵妃为何召你过来?” 惇嫔似谦逊又似骄傲,“自然是娘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庆贵妃哂笑,“错,只是不想你坏了万岁爷的好事罢了。” 好不容易能清清静静走一回,谁愿意把那些不相干的人带上,尤其这惇嫔又是个分外聒噪的,听说上回秋狝还吵得皇帝脑仁疼——万岁爷若还带上她,那才是自讨苦吃呢。 看对方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庆贵妃也懒得多做解释,让她去厨房看着正在煎煮的安胎药。 惇嫔想多讨好皇贵妃,再说皇贵妃召她来不是陪着说话的么,怕孕中寂寞而已,难道还真打算叫她干活?她可受不了那股烟熏火燎的气味。 庆贵妃:……没救了。 第186章 明骚 郁宛穿着一身东北大花袄款式的旗服, 头上还包着头巾,阿木尔坐在她膝上也裹得像只白白胖胖的粽子,猛一看倒跟秦香莲上京寻夫似的。 不用看郁宛也知道周遭的侍卫们在忍笑, 那有什么?风度能有温度重要? 今年的天凉的格外快,北京城风沙又大, 她要是不多穿点, 就成了“美丽冻人”了,何况她也不觉得如今能靠美色吸引皇帝, 人家是七年之痒, 她都八年多了, 再好的风景也得看腻,还不如活出自我来。 至于阿木尔, 郁宛不想让她养成以貌取人的习惯,尤其不要过分执着于自身外表——女大十八变, 阿木尔日后会长成什么样无法预料, 但无论如何,她都得以平和的心态来看待这件事。 当然,考虑到父母的相貌都不差,除非遇上基因突变,阿木尔的的长相是不用太担心的,不说美若天仙罢,总不可能丑绝人寰。 郁宛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仍旧拿那块方巾捂着下巴, 免得沙子跑进嘴中去, 想叫个人来问问, 怎么慢吞吞的, 也不把脚程加快些——她巴不得快些去快些回呢。 老实说, 她对这趟旅行一点都不热衷,尤其在皇帝只带了她跟阿木尔的情况下,简直是把她们母女架在火上烤,在清朝这么讲究规矩体统的地方,跟烽火戏诸侯差不多了。 最叫她纳闷的是,怎么能不带太后去呢?就算太后懒怠出门,皇帝也该礼貌性地问一句才是,这下倒成了私奔。 许是感应到她炙热的目光,五阿哥顺从地牵马过来,“豫娘娘有何吩咐?” 可能以为她要喝水吃东西什么的。 那干粮郁宛咽不太下,饼饵和糕点她自己就备着有,便只让五阿哥端了些热汤来——也是郁宛想的法子,把熬好的羊肉羹制成方便储存的冻子,要用时在风炉上煮开便是,再沾上撕开的面饼,便是一碗香喷喷羊肉泡馍。 她本是方便自己嘴馋时打牙祭,不想被乾隆给学了去,还说可以用在沙场上改善将士们的伙食,她这是无形中又苏了一把?可要大规模推广还是有难度,没有罐头工艺,食物到底还是难以长久保存。 五阿哥叫人端来汤饮,郁宛又趁机问他,皇帝这回没请太后出来,她记得以前无论南巡东巡,或是到哪儿出游,乾隆都得加个奉皇太后的名义,这回怎么忽然间这样不孝? 永琪犹豫了一下,大概觉得家事告诉庶母也无妨,这才婉转对她道,太后跟皇帝正为了十二阿哥的婚事置气呢。 郁宛讶道:“这么早?” 永璂可还不足十四呢,可考虑到古代人普遍寿命短,早早成家立业也属寻常事——大概皇太后也怕夜长梦多,得趁着她老人家健在时将婚事定下,再晚就寻不着好人家了。 五阿哥道:“也不算早,如今十一弟的婚事也商榷起来,他只比十二弟大两个月呢。” 这个郁宛隐约也听皇帝提起过,乾隆有意将傅恒之女指给永瑆——这些年富察氏与皇家的联姻实在太多,真真说一句钟鸣鼎食都不为过。 郁宛自然是不会掺和的,不管皇帝是抬举富察氏,还是要给永瑆说一门强有力的姻亲,这都不与她相干。连婉嫔这位养母都说不上话,郁宛就更是高高挂起了。 至于十二阿哥……皇帝不可能看他一辈子孤家寡人,可如今正是在气头上,要他主动给那拉氏的儿子说亲,岂不是自打耳光?太后虽然了解儿子,可感情用事起来难免犯糊涂,如今却是弄巧成拙了。 此事只可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郁宛叹道:“原来万岁爷为了这个才要出宫。” 与其留在宫里跟太后彼此较劲,倒不如一走了之,让太后有气无处撒——皇帝噎人向来是一流的。 永琪尴尬地点点头,起初他也想为皇后娘娘求求情,可愉妃额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莫要过多置喙,故而他也不敢流露半分。 郁宛叹道:“你额娘也是为了你好,在这种关头,谁劝都不管用,只能等你皇阿玛慢慢消气。” 谁叫乾隆爷天生吃软不吃硬呢?要是都拿规矩体统去压他,那只能是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一个送。 看五阿哥无精打采的模样,郁宛打趣他,“谁都跟阿哥一样就好了,家里头和和睦睦的多放心,得空你还得教教你八弟,看看是怎么修身齐家的。” 永璇跟嫡福晋章佳氏总是处不好,章佳氏因她阿玛的缘故自觉高人一等,看永璇分外不顺眼,永璇的性子却是有些沉闷的,亦不会说漂亮话,结果是越来越糟,反而跟个姓王的使女好上了,章佳氏得知之后免不了又是一场大闹。 郁宛想起来便忍不住扶额,真真性格决定命运,永璇以前长兄如父的时候还没觉得怎样,大概有幼弟要照拂,他便分外好强,如今兄弟俩的日子都好起来了,反而又多了些潜藏的矛盾——其实家庭关系里头偶尔示示弱也无妨,就怕一个气焰愈高,一个气焰愈低,压抑得久了,难免爆发出来,再加上有个工于内媚的王氏助攻,怎能不渐行渐远? 郁宛让永璇多跟永琪学学,倒不是句空话,别看兄弟俩一样的沉默寡言,其实还是有差的,永璇是家庭缘故少年老成,至于永琪……在她看来是有些闷骚的,毕竟人长得帅又有才干,仅这两点就足以让女孩子前赴后继了。 五阿哥被她说得羞不自胜,几乎落荒而逃,郁宛见状只能得饶人处且饶人,笑着将话题岔开,又问起他足上的旧疾来。 这回五阿哥倒是坦诚,自陈入秋之后足踝处总是隐隐作痛,入夜之后尤其厉害,跟针刺一般。 郁宛听了愈发担心,“可有看过大夫?” 多少大病都是从细微处来的,现在不留心,往后总得吃苦。 五阿哥讪讪道:“谢娘娘关怀,儿臣带了膏药,每日晚间都得贴上一副。” 郁宛还是不怎么放心,“膏药总是治标不治本,你自己须知保重,这一路上又不是没车,何必非得乘马?” 便是不久之后的围场秋狝,照她看浑水摸鱼也使得,左右皇帝只为玩乐,还真个稀罕那几只打来的猎物么? 她是语重心长,但五阿哥显然自有考量,“皇阿玛要看骑射,儿臣自得尽心竭力让皇阿玛高兴。” 如今他是宫里最年长的阿哥,自当以身作则,才能给弟弟们当个好榜样,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偷懒的。 郁宛无话可说,乾隆的运气真不错,上头有个好老子,底下又有个好儿子,偏偏这两位都不算长寿,便宜他快活那么些年——真真是祸害遗千年呢。 许是她跟五阿哥聊得太过热络,没多会儿乾隆就派人将她叫去了,一副颇有醋意的模样看着她,“有什么话还得背着朕?” 郁宛扶额,您老是不是太多虑了,她再怎么风韵犹存,可毕竟是半老的徐娘了,五阿哥能看得上她? 她倒想泫然欲泣以证清白,可想想自己那过火的演技,还是算了。 郁宛坦白道:“臣妾跟五阿哥说他弟弟们的婚事呢。” 乾隆跟老太后闹矛盾,论理她不该打听,可毕竟知道,再装模作样地未免矫情。 何况她早晚也得过问阿木尔的亲事,提前熟悉一下流程也好。 乾隆问她,“你是怎么想的?” 郁宛小心翼翼看了看他脸色,“臣妾觉得太后所言有理,十二阿哥跟十一阿哥年岁相差无几,如今连十一阿哥都开始说亲了,若十二阿哥迟迟未决,岂非叫人议论您厚此薄彼,何况总得大的成家了,底下的才好开始办呀,纳彩、问名、纳吉这一套下来,两三年都不稀奇呢。” 乾隆轻轻嗯了声,也不知是何意。 郁宛讪讪道:“太后娘娘的意思,大概也不是为十二阿哥寻一门多煊赫的亲事,家境殷实些、相貌谈吐都看得过去就是了,到底咱们十二阿哥也不差,您说是不是?” 永瑆已经选定了富察氏,那是无人能比得过的了,想必皇太后也不作他想——她只是想在有生之年安排好后事而已,当祖母的一点慈心,难道能不成全? 乾隆睨着她,“你只关心别人,可有为自己打算?” 郁宛有什么可打算的,左不过是阿木尔的亲事,最坏,也不过抚蒙罢了——到底是旧例,正如她跟庆贵妃都很知道,令皇贵妃两位公主之中必有一位被拉去抚蒙一样。 乾隆摸了摸阿木尔酣眠中的头颅,叹道:“朕是不会让咱们的女儿抚蒙的。” 郁宛心说真抚蒙也不怕,她就是从那过来的,有她亲身传授经验,阿木尔保不齐还能混得如鱼得水,权倾四野,如同康熙帝膝下的海蚌公主那般。 到时候她说不定还能去阿木尔的辖区耍耍,要是能安排几个壮男歌舞就好了——武则天老了还能男宠绕膝,她饱饱眼福都不成么? 郁宛正美滋滋神游物外,并未察觉到皇帝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危险,忽觉齿间一痛,却是乾隆在她嘴唇上重重咬了一口。 还好没出血,否则她定得咬回去。 郁宛抹了把唇上的牙印,埋怨道:“您做什么呢!” 亏她还说永琪是闷骚,哪晓得这里还有个明骚的老狐狸。大庭广众下来这么一出,真不害臊! 幸亏不是舌吻,否则她都没法做人了。 乾隆:……他明明是在惩罚,谁说是调情了? 到底谁不害臊。 第187章 偷懒 这趟秋狝郁宛未有太多时间练习她荒疏已久的骑射技艺, 因为大半时间都浪费在帐篷里了。 每逢黄昏新燕跟春泥就很知趣地把阿木尔抱走,再过半个时辰,乾隆就会踅摸着过来, 等天亮离开,二人才又悄无声息地将孩子抱回去。 阿木尔大大的眼睛里充满困惑, 明明是一家人, 为什么要睡三个帐篷,是牛皮多得没处使吗? 二人也没法跟格格解释, 那是因为你阿玛跟额娘要做羞羞的事——小孩子是看不得的。只能隐晦地暗示她额娘生病, 万岁爷得帮忙上药。 好在草场幅员辽阔, 各种新鲜事物层出不穷,阿木尔很快就被成群的野兔和狍子给占去心神, 也顾不得是怎么上药了。 郁宛不明白皇帝怎么到围场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难道羊肉吃多了火气旺?她看他嘴角也没起泡啊。 不过郁宛对这档子事无疑是乐在其中, 加之来的人少, 不怕被偷听,她就更放心大胆了。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42节 有时候丢了一次还要来第二次,乾隆看她神采奕奕的模样忍不住吐槽,“你真是个妖精。” 郁宛道:“您没听说过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么?” 她都三十五了还怕什么。 但郁宛还是非常体贴的,她作势披衣起身,“您要是不行就算了,臣妾不愿勉强。” 男人枕畔间可听不得不行两个字,很快乾隆就又压着她躺下, 帐内一片春光缭乱。 次日醒来二人皆有些疲态, 很自然地免了出门, 如此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只苦了五阿哥, 脸上总是一片害羞的红晕,打猎倒是比以前还要勤快,帐篷里的狍子和山羊大半都是他抬回来的。 乾隆因对郁宛道:“朕打算下个月给永琪封爵。” 郁宛心说不至于吧,就因为永琪听了几声夜半私语?以前没发现皇帝这么脸皮薄呀,为了遮丑不惜用爵位收买。 乾隆赏了她一个暴栗,没好气道:“混说什么,朕早有此意。” 郁宛:……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看来皇帝真跟她肚里的蛔虫差不多了。 但乾隆倒也并非无的放矢,早在大前年永琪冒着烈火将他从九州清晏救出,乾隆便已决心给他点不一样的奖赏,而这两年冷眼旁观下来,他相信永琪绝不会像永珹那般——这个孩子是发自内心崇敬和爱戴他的。 有才干却又不居功,识大体而又懂礼仪,永琪无疑是他膝下皇子最为出色的一个。 郁宛道:“万岁爷打算给五阿哥什么爵位?” 乾隆沉吟,“就先封和硕荣亲王罢。” 永珹业已降袭履郡王,永琪自然不能比他封得还差——也该让永珹瞧瞧,拂逆皇阿玛是什么下场。 郁宛自然举双手赞成,她甚至觉得这份奖赏来得还晚了些,要不是皇帝多疑还得考察考察,永琪早该受封了。 这是否说明皇帝也有一点立太子的意思呢?郁宛没有细想,真如此倒也是喜闻乐见,反正谁当储君都与她不相干,她自然乐得做壁上观啦。 乾隆拉着她的手喟叹道:“可惜你没给朕生个阿哥,否则朕将来最少也得给他个亲王之位。” 郁宛盈盈笑道:“臣妾有皇上的宠爱,有乖巧可爱的公主,已经很知足啦。” 人不能太贪心是不是?况且她若生了皇子,虽不定会卷入立储争储的漩涡里,可也难以独善其身,她这么个懒懒散散的性子,还是与世无争最适合她。 新燕跟春泥偶尔也劝说郁宛,该多为将来打算打算,女人生孩子除了天时地利人和,也是有法子可想的——譬如皇贵妃将近四旬的高龄,都以为她是再不能生的,可请林致远调理了一番之后立即有孕,谁不说这林太医医术通神? 郁宛但笑不语,她也猜想魏佳氏这些年频繁生育乃林致远帮了大忙,但,何必冒这种险呢?且不提那方子多半药性凶猛,生产这种事对女人本就是极大的损害,她不需要为了个阿哥去牺牲自己后半生健康的体魄。 她的宗旨是活在当下,而非名传古今,不管魏佳氏的愿望是当皇后或者太后,郁宛都不打算跟她争,她只要把握住眼前的每一天,便是真真切切的幸福。 在木兰围场的时候,郁宛每日除了陪阿木尔玩耍,隔三差五还会抽空写些书信遣人寄回宫去,通常一式两份——其中一份是给小钮祜禄氏跟法蒂玛的,主要为介绍热河的风土人情,遣词造句十分书面化;另一份给庆贵妃的就不怎么正经了,充满各种新鲜杂谈,就连看见牛羊交/媾或是两只小虫抱在一起她都得以详实的文字记录下来,谁叫庆贵妃最爱对这些玩意感兴趣?有一回她还在信纸里附上了两片缠在一起的蛇蜕,据说是边蜕皮边繁殖,着实令她大开眼界。 乾隆见她沉迷于鸿雁传书,难免有些不平衡,“倒不曾见你给朕写过书信。” 郁宛眨眨眼,那他们也没有分别的时候呀,皇帝基本去哪儿都会将她带上,除了诣陵的时候会短暂离开一阵——可那样庄严肃穆的场合,更不适合文字传情了。 乾隆恨她不解风情,“谁说非得远隔千里才能尺素相交?昔年李清照与赵明诚新婚燕尔,不也日日赌书消得泼茶香么?” 郁宛:……您也太看得起我。 皇帝或许比赵明诚更有权势,可她哪有易安居士那般才气?何况日日待在一处,对彼此了若指掌,还有什么好在纸上说的? 乾隆道:“也不必拘于形式,或妙手偶得,或灵感突现,随笔记录下来,便是对朕的诚意了。” 他翻了翻面前那叠字纸,“朕看这些就很不错。” 郁宛:……认真的吗?皇帝会对动物交/配感兴趣? 嗯,好像是挺有兴趣。 郁宛也没法子了,只能勉为其难答应,这下她就又多了个任务,好在日记还是比话本子好写的,哪怕阿木尔吃饭时掉了一颗乳牙这种小事皇帝看见也能会心一笑——女儿控简直了。 十月份御驾回来,照例是满载而归,虽然乾隆爷这回异常偷懒,可当地的猎户们还是知趣地将货物奉上:跟皇家交易可比去集市上叫卖划算多了,至少万岁爷不会压他们的价。 当然,对外还是宣称万岁爷老当益壮、龙马精神。 郁宛虽鄙弃这种歪点子,奈何乾隆天生好大喜功,她也只能装没瞧见,就当皇帝有分身术,一边跟她卿卿我我一边还能纵马游猎好了。 反正她分得的战利品也不少。 郁宛惯常拣出些成色好看的分送给各宫,魏佳氏因为有孕,便多送了滋补安胎的牛羊肉过去,鹿肉就不必了,火气太盛。 惇嫔这阵子伺候皇贵妃安胎,整个人就跟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直至皇帝命人将一头鲜活的梅花鹿送去她宫里,她才喜气洋洋起来,本想到各处炫耀,后又听闻豫贵妃曾得过一头麋鹿,脸上便重新由红转青——凭什么贵妃样样都得压她一头?秋狝的时候日日霸着皇帝不算,送个礼都得看人家眼色,这人未免太可厌了些。 郁宛自然是管不着惇嫔怎么想的,她自个儿都忙得团团转呢,甫一回来庆贵妃就青着眼圈把大摞的账册搬进她宫里,“剩下的你帮我看看,我实在掌不住了。” 前两个月又得照顾魏佳氏又得整顿六宫事务,简直没一夜能完整地阖个眼,真是身份越高责任越大,早些年她还盼着封贵妃,可如今真封了贵妃,才知道这位子多不容易——难怪魏佳氏的孩子们个个都像捡来的一般,多半都丢给乳母去了。 郁宛笑道:“你这种话,舒妃听见要气死了。” 她可是老早就盼着能再进一等,好把叶赫那拉的门楣发扬光大——因了这般,舒妃很后悔年初没跟去南巡,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其实哪怕她在场皇帝也未必会给她晋位,可人总得有梦想不是? 她就觉得是庆贵妃跟郁宛占了她位置,这两个女人真是一丘之貉贪得无厌,半点好处都不落下。 庆贵妃打着呵欠,“我得先回去补个觉,你有事再找我罢。” 郁宛含笑目送她离开,转头就让新燕去内务府请各部门的管事来。 她才不会事事亲力亲为,有现成的劳动力为何不用?本来这些账册也是内务府送来的,说好听点,不过交由她们过目而已,难道还得巨细靡遗帮他们查漏补缺? 郁宛决定让专业人士动手,她只要悠闲地坐着喝茶,反正出了错不过是领到皇帝跟前发落,要她操什么心? 当然,不能自己查自己的账,最好是你查我的我查他的,这般勾心斗角才有意思呢。 第188章 心血 郁宛并非那种不怒自威的管理者, 根本她就没什么气势,脸上总是笑盈盈的,就连让小桂子请几位管事来, 面上也是客客气气,极尽寒暄。 她甚至不说查账, 而是“看账”。仿佛就是眼睛累了, 叫她们过来搭把手似的。 可众人哪里敢看轻她?这位豫主子在宫中资历并不算深,又有蒙古娘家这个天然劣势, 却能步步高升, 一举跃至贵妃之位, 甚至稳压了愉妃舒妃一头,若说她没半分本事, 怕是难以相信。 退一万步讲,即便真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万岁爷肯叫她理事, 那就是打定主意要帮豫贵妃树立威信了,她们若在这关口蒙混瞎闹,万岁爷知道了,能轻易饶过她们么? 更别提内务府各部罅隙久矣,这个嫌她油水捞得多了,那个嫌她屁事不干坐享其成,如今好不容易能逮着机会参死对头一本,自然踊跃非常。 郁宛一说要她们帮忙看账, 忙不迭答应下来, 个个深信自己清白无暇, 只有旁人才是祸国殃民的禄蠹。 等从晌午看到黄昏, 几个管事俱累得腰酸背痛, 郁宛才让小桂子客客气气送她们离开,从始至终浪费的也不过几杯茶而已——反正给乾隆喝也是白糟蹋。 郁宛气定神闲带着账册去启祥宫。 庆贵妃刚补完觉起来,脸上还有些海棠春睡后的慵懒,红得异样,见郁宛来得恁早,讶道:“这么快?” 她以为最少也得两三日才有定论——这人算数的本事比她还差呢。 郁宛笑道:“我不比姐姐勤勉,我是惯会偷懒的。” 因把她适才的巧宗儿给说了。 庆贵妃佩服不已,“难为你想得到。” 这法子还真是妙绝,她毕竟是刚学着理事,再怎么刻苦,总有生疏错漏的时候,还不如内务府的老油子来,原本这些人就跟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岂有不挟私报复的。 郁宛道:“也亏得她们见识短浅,若拧成一股绳来,我还不能各个击破。” 换做她是内务府的管事,必定得先私下里跟同僚商量一番,再看看如何应对,以免物伤其类唇亡齿寒,奈何团结自古以来就不是件容易事,历史上闹罢工的成功率都不高,更别说这些人大小都算个官,自然只为自身利益打算。 庆贵妃草草翻看了一遍,惊喜道:“当真比我还算得仔细些,咱们这就奏请皇上发落罢?” 郁宛以前没发现庆贵妃这么天真,真真是在文人风骨里浸淫得久了,她笑道:“咱们能查出的,万岁爷难道查不到么?内务府积弊由来已久,姐姐以为万岁爷为何不发落?” 要撵走一波人,底下起码得有得力的补上来,不然那空缺谁来收拾?至少在找到合适的人选之前,这些蛀虫还不能轻易辞退。何况要沟通宫里宫外,就免不了长袖善舞往来打点,只要能办好自己分内的事,即便稍稍贪墨一些,皇帝也会睁一只眼闭只眼——当然,要是闹得太过分,就非发作不可了。 郁宛道:“咱们如今不过是给皇贵妃娘娘提个醒儿,到时候她想抓几个典型杀鸡儆猴,咱们自当支持;她若是隐而不发,咱们也只好装不知道。” 说来她不过是二老板,何苦干那些得罪人的差事?何况她若是办得太好,保不齐魏佳氏还疑心她想篡权,郁宛深谙摸鱼之道,反正碍不着她过得舒服就是了。 庆贵妃叹道:“枉我饱读四书五经,倒不及你看得明白。” 郁宛朝她挤眉弄眼,“姐姐看的是四书五经么?你那分明是……” 还未说完,庆贵妃脸更红了几分,忙上来捂她的嘴,“不许浑说!真是愈发爱胡闹了。” 郁宛撇嘴,若阿妹在此,定得给她唱首《假惺惺》,做得说不得,也忒霸道。 两人谑笑一阵,重新打了水来匀面,郁宛便问她:“怎么皇贵妃娘娘这胎格外精心些?都不怎么见她出门了。” 以往怀胎的时候还劳心劳力,片刻不耽搁料理公务,如今膝下已有了一位阿哥两位公主,她反而对此胎分外在意。 庆贵妃叹道:“她这是想弥补遗憾呢。” 魏佳氏总觉得十六阿哥夭亡是自己过错,如今好容易再怀上,她自然以为这个孩子是十六阿哥的转世,要用全部的母爱来滋润——她是怎么都不会让这一胎出错的。 郁宛默然,人的想法真是捉摸不透,早些年魏佳氏视皇后如仇,不惜用最严苛的态度来要求自身,追逐权力到几近疯狂的程度;如今皇后已然被扳倒,她如愿获得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反而怅然若失,重新留恋起那些稀有的温情来。 大约人心总是不知足的罢。 十一月,乾隆下旨封五阿哥为和硕荣亲王,命礼部隆重操办。荣之一字,意为深受皇恩、光荣显耀,可想而知皇帝对五阿哥的重视。 就连愉妃那儿都得了几匹今冬刚上的贡缎,皇帝还亲赐了一块匾额,夸她教子有方,这对年过五旬的愉妃而言,无疑是分外的光彩。 一时间,宫中有儿子的仰慕歆羡,没儿子的则是分外眼气,宫里无宠的嫔妃不算罕见,可似愉妃这般母以子贵、熬到晚年苦尽甘来的,实在是屈指可数。 郁宛则是真心实意为荣亲王高兴,没办法,虽然她对小男神的滤镜这些年陆续破碎了些,可毕竟是早期白月光不是?看他如今风头无两,堪称京城第一潇洒贵公子,郁宛也由衷有种妈妈粉的自豪感——毕竟永琪也算她半个儿子嘛。 但,月盈则亏,盛极必衰,看着愉妃母子兴兴头头,郁宛却难免心有戚戚,如今是烈火烹油一般热闹,可若她记得没错,明年便是五阿哥的大限。 也不知他那腿伤发作得怎样了,郁宛连带着对杜子腾都有点恼恨:找个人这么费劲?全京城就没一个擅治骨科的大夫么? 但杜子腾说那位故人云游四方去了,只能辗转托相识传送书信,恐怕还得月余才能有结论。 郁宛气得恨不得骂他两句,然则杜子腾毕竟只是量力而为,他的职责是为宫中嫔妃请脉,照顾亲王们的身子原不在他分内之中,何况荣亲王自个儿都不在意,他又能怎么着? 郁宛也怕把杜子腾骂跑了,再没个得用的人,只得又好言抚慰了一番,让他尽量多用点心。 杜子腾看她的眼神都有些躲闪了,贵妃娘娘莫不是跟荣亲王有何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怕是荣亲王媳妇都不及她这般关切备至。 好在杜子腾很有职业道德,他只负责抓药开方子,主子们的私生活如何,就不在他业务之中了。 永琪在太和殿行完册封礼,捧着金质的册印去往愉妃宫中,脸上已是一副喜极而泣模样,“额娘,儿子终归没让您失望。”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43节 愉妃同样激动难抑,却还是冷静着道:“如今不过是刚开始,往后要走的路还长着,你须以你四哥为鉴,处处谨言慎行,不可行差踏错,否则你皇阿玛能封你,也能轻易废了你。” 永琪低下头,“额娘教诲得是。” 愉妃道:“还有,你成亲也有八年了,膝下至今仍冷冷清清,莫说你皇阿玛着急,便是额娘都看不过去,再怎么能干,子嗣上终究不足,你皇阿玛难免心有芥蒂。” 永琪育有六子,前四个皆未足岁而早夭,只侧福晋索绰罗氏所出的第五子绵亿存世,却也不满两岁,叫愉妃难免惶恐,何况嫡福晋西林觉罗氏所出的第六子亦于上月夭亡,叫她疑心家里风水是否有何不妥,怎么一个两个都保不住? 愉妃道:“帷薄不修,难免起妻妾之祸,若是意外倒罢了,若是人为,额娘可不会坐视不理。” 怕他宠妾灭妻,引得家庭失和,后宅里的女人靠残害子嗣而出气。 永琪连忙正色,“额娘明鉴,儿子绝不敢。” 嫡福晋与侧福晋皆出身大族,知书达理,便是两位格格也都是性情温良的主儿,若说她们争风吃醋尚可,对稚子下手也太荒诞了些。 愉妃哂道:“没有便最好,你须记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唯有你自己方方面面都挑不出错来,你皇阿玛才能放心将祖宗基业交给你,去罢!” 永琪怆然告退。 等到了廊下,他才摸了摸隐隐作痛的髌骨,方才本想向额娘告个假,看能否将养几天请太医来调理,但……还是罢了,额娘操劳了大半辈子,毕生的心血都在他身上,他自然不能叫额娘失望。 第189章 咏梅 快到年关, 郁宛跟庆贵妃更忙碌了些,魏佳氏似乎打定主意要避居到她的小阿哥呱呱坠地,哪怕已然胎气稳固, 却依旧闭门不出,好似完全不怕权柄被人夺了去。 奈何底下两人都不是雄心勃勃的, 庆贵妃不消说, 向来唯皇贵妃马首是瞻,她自己比起账册更热爱看淫词艳曲, 结果千斤重的担子全落到郁宛肩上了。 郁宛:……这就是人善被人欺么? 她却是避无可避, 总不能再请太后娘娘出山罢?老人家可都年过七旬了呢, 如今平添了个皇孙要养不说,还得料理这些琐事, 岂非要了她的老命! 少不得郁宛自己辛苦些。 好在以往旧例摆在那里,照规矩来就是了, 只一项不足, 便是年下物资紧俏,人人都当起了囤积狂,巴不得多搬些好的回去,可内务府的定例就那么些,这个多了,那个难免就少了,且那些挑剩下的残次品又该分给谁去? 这个时候就显出等级差异的好处了,位份高的嫔妃理所应当先挑, 剩下的依序排开, 至于那些答应常在们实在入不敷出, 郁宛也会从私库里拿些叫人送去, 如今既端平了水, 又邀买了人心,何乐而不为呢? 但总有不按规矩办事的,譬如惇嫔就是最鲜明的例子。 她虽是嫔位,可毕竟入宫才两年出头,亦未诞下皇嗣,位份怎么都得排在年资久的婉嫔之后。但惇嫔偏偏是个清新脱俗的人,不但敢抢婉嫔的东西,甚至连颖妃都照抢不误——若非考虑到容妃绝世容光,愉妃因子而贵,只怕这两位她也得试试身手。 反倒是跟她同样泼辣的舒妃倒让惇嫔有些忌惮,相反,脾气没那么硬气的兰贵人、宁常在等等,惇嫔收拾起来就更不费力了,什么金纸香烛、杯盆碗盏,张口便要,人家还不敢不给。 郁宛看着内务府报上来的单子,皱眉道:“这个月第几次了?” 真是活越久越新鲜,汪氏不会觉得自个儿无敌了罢,她那张富察脸是保命buff? 庆贵妃哂道:“可又能怎么办呢,终究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她们也不是没请教过万岁爷,万岁爷也就嘴上训斥几句,汪氏老实两天,不久就又故态复萌了——这人完全记吃不记打。 偏偏皇帝还对她异常宽容。 庆贵妃叹道:“万岁爷待皇后都没耐心,这位倒是屡屡犯禁。” 郁宛心说那当然是性质不一样,汪氏再怎么胡闹挑衅,也不过是欺负跟她共事的女人,在皇帝看来就跟妻妾争宠差不多,都是为了吸引他注意;而那拉氏却是直接挑战身为皇帝的权威,乾隆势必不能忍耐。 在后宫这个天然畸形的地方,有傲骨不如有傲气活得自在。 庆贵妃劝道:“你也别管了,都过年了,何必为这个惹万岁爷不快?缺的那些就从我份例补罢,左右我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宫里就那么点人,也用不了多少。” 郁宛不认同庆妃观点,汪氏若只是变着法子邀宠也就罢了,郁宛不会跟她争,可如今汪氏违背了一条重要的原则,那就是抢占生存资源——她才刚封了嫔位就敢这么嚣张,来日若是封妃,岂不是要上天了么? 郁宛势必得压压这位气焰。 但庆贵妃所言有理,找皇帝主持公道显然是白费劲,他根本没把这种鸡毛蒜皮小事放眼底,那么,怎样才是对汪氏最有效且杀伤力最大呢? 郁宛凝思片刻后有了主意,次日便叫敬事房撤掉汪氏的绿头牌。 敬事房总管一开始还有点迟疑,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在慧贤皇贵妃在世时,同当时的秀贵人发生口角,愤而发下此令,可秀贵人毕竟是个毫无出身的新进秀女,怎么能跟惇嫔娘娘相比?就连当时伺候过先皇后的白贵人皇贵妃都对其另眼相看,更别说惇嫔娘娘这神似先皇后的容貌了。 何况慧贤皇贵妃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万岁爷一句话就消停了,可眼前的豫贵妃娘娘神色却像认真的。 总管犹豫半天,到底还是听从了郁宛吩咐,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像他们这种人事事都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真是不容易啊! 郁宛此举旨在试探乾隆对她的态度,她知道因自己是从蒙古来的,又跟皇帝性情相投,乾隆天然地对她有几分纵容——有时候看她甚至像看另一个自己。 可她想知道这种纵容能到什么程度,此番她算了小小地放了个雷,不知乾隆是会包庇汪氏、还是顺从与她,又或者两边调停。 她不会容许汪氏凌驾到自己头上,这是原则问题,当然了,闹开了她也有法子收场——谁叫她先汪氏生下了女儿,有阿木尔这颗开心果在,皇帝怎么也会留几分情面的。 郁宛都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然则四五天过去了,养心殿内始终毫无动静。 皇帝忙于朝政,根本无暇召幸嫔妃。 郁宛:…… 汪氏那头自然也无异样,还当几位贵妃怕了自己,那她更得蹬鼻子上脸了。 直至腊八这天,汪氏仿着孝贤皇后生前惯例熬了一锅腊八粥,又叫人送了一碗到养心殿去,成功勾起万岁爷怀旧之心后,便高高兴兴等着翻牌子。 皇帝自然也发觉那块刻着惇嫔的绿头牌不见了,问明敬事房方知情由,立刻吩咐摆驾永和宫。 郁宛正披着狐裘在廊下赏花,明明是种在盆里的红梅,置于暖房用炭火烘着便好,她偏偏要附庸风雅。 乾隆哂道:“要学人偏又学不像,知不知道模样很滑稽?” 郁宛朝冻红的手心里哈了哈热气,转头看他一眼,叹息道:“可有人明知道学得不像,还是甘心上当受骗呢。” 乾隆目光微动,“你这话很有深意啊。” 郁宛佯装镇定,“臣妾可没深意,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壁摇头晃脑地吟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几句诗念得倒是似模似样,因着瑟瑟发抖而显出凄清意味。 乾隆上前给她塞了顶昭君帽,又把她两只爪子放在自个儿怀里渥着,微微带着点嘲弄道:“你似乎很瞧不起汪氏?” 莫非宛儿也不能免俗?她不该是以出身论英雄的人。 郁宛惬意地享受天然暖炉的滋润,皇帝没提进去坐坐,她也就懒得提,正好风口里冻清醒些。 她只微微笑着,“臣妾哪敢瞧不起惇嫔,她虽是包衣出身,可都统也算从一品的高官,臣妾不过是粗通教化的蛮夷罢了。” 乾隆拧了拧她的脸,“还说不吃味,酸味都冲鼻梁骨了。” 郁宛被他冰得龇牙咧嘴,“臣妾并非讲究出身,可一个人要得旁人尊敬,她自个儿得拿出本事来罢?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若她自己的所作所为叫人瞧不起,那也难免怨声载道。” 她看了看乾隆脸色,“万岁爷可知汪氏这阵得罪了多少人?不管是位份低于她高于她还是与她旗鼓相当的,她通通都能得罪干净,不能因为汪氏会煮两碗腊八粥、会做点通草绒花,万岁爷就都既往不咎了罢?” 若汪氏效仿先皇后是因为发自内心的景仰,那郁宛自然无话可说;可这姑娘完全是在扯虎皮拉大旗,处处借着先皇后粉饰太平,好掩盖她那颗贪得无厌的黑心,郁宛若是先皇后,怕是得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乾隆沉默着,“所以你才撤了汪氏绿头牌?” 郁宛点头,“到年下了,臣妾不想令六宫失和,若是罚俸、禁足之类,臣妾下不去手,也不想耽误汪妹妹过个好年,便只好小惩大诫了。” 所谓小惩大诫,原来是拿他扎筏子,真亏她想得到。乾隆默不作声,忽然把冰凉的手伸进郁宛领口里去。 郁宛滴溜溜打了个寒噤,赶紧甩开,觉得那股凉意直冲囟门,一股喷嚏也随之而来。 乾隆倒是趁了愿,“这也算小惩大诫。” 郁宛哀怨地看着他,这人真小心眼! 不过皇帝好像不怎么生气?有点出乎她意料。 乾隆淡淡道:“朕为何要生气,就因为你不许汪氏侍寝么?” 富察在世时从来不介意他宠幸何人,她跟所有嫔妃都是和睦融洽的,汪氏既以先皇后为楷模,也应学得宽容大度——这么看来他是得磨磨汪氏性子,这人最近是太放肆了些。 郁宛就看皇帝抬脚往里走去,忙道:“您先换上鞋,那屋里刚铺了崭新的波斯绒毯呢。” 乾隆自然是不听劝的,很随意地就将绒毯践踏得一团乱,到处沾染着雪泥与青草气味——浑忘了这毯子也是他刚赏下的。 郁宛只能干瞪眼,勉强安慰自己皇帝就是个驴脾气,跟他较劲是自己折寿,还好毯子的两边都织有花纹图样,到时候翻个面照样能用。 郁宛给自己的聪明点个赞。 这晚乾隆自然是宿在永和宫里,跟所有霸总文里的男主一样,越生气越卖力,浑然没意识到这种惩罚对郁宛来说不值一提。 她可不是娇滴滴的女王,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庆贵妃借她的书也不是白看的。 直至次日午后,皇帝才一脸餍足地从永和宫离开,素了这么些天,偶尔开开荤倒也不算坏事。令他刮目相看的是宛儿仿佛又长进了,简直无师自通。 郁宛过后颇为得意地把这件事告诉庆贵妃,哪知庆贵妃同情地看着她,原来王安石那首《咏梅》咏的不是梅花,而是腊梅,她一开始就闹笑话了。 难为皇帝还陪她演了半天,也挺仁至义尽了。 第190章 责打 惇嫔眼看那碗腊八粥并未引来皇帝垂怜, 反倒是豫贵妃把皇帝魂儿都勾去了,气得难免大砸一通,连粥碗都给掀了。 宫女们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大气也不敢喘,任凭滚烫的粥水溅在身上, 亦不敢拂去。 淑兰劝道:“娘娘, 陛下一时兴起也是常有之事,你就别为这个置气了, 仔细怄坏身子……” 惇嫔扬手给了她一耳光, 厉声道:“你是伺候谁人?倒口口声声帮豫贵妃说话, 让你送点东西,就不会多美言几句, 本宫真是白养了你们这帮窝囊废!” 淑兰也不敢辨,只垂首捂住脸上鲜红的巴掌印。 待惇嫔发作完进屋, 含樱几人才小心翼翼将她搀起, “姐姐快拿热鸡蛋揉一揉吧,快到年下了,被人瞧见可不大好。” 淑兰苦笑,“我自然省得。” 跟什么主子就得过日子,当初内务府将她们调来,原以为捡了高枝,到底这位汪小主得皇上垂青,前途无量, 哪晓得如同油煎一般——惇嫔娘娘位份是升得快, 可脾气渐渐显露无遗, 稍微有点不顺心就拿她们出气, 动辄打骂, 如今再要她选,她宁愿去婉嫔娘娘宫里,好歹能过点安生日子。 含樱叹道:“能怎么着呢?豫贵妃那里倒好,可早有人占先了,只怪咱们有眼无珠,打错了主意,应有此报。” 当初博尔济吉特氏进京,差不多的都唯恐避之不及,谁都知晓自康熙爷以来内廷对蒙古妃眷有多提防,自然不肯跟着过暗无天日的日子,哪晓得同人不同命,本朝的这位博尔济吉特娘娘偏生能扭转乾坤,当真是真金不怕火来烧。 也只能徒然羡慕罢了。 惇嫔后来才得知是郁宛命敬事房撤了她的绿头牌,更是忍无可忍,宫里怎么会有这种人?自己跟她井水不犯河水,她倒处处跟自己敌对,就这么怕她抢了万岁爷的宠爱么? 惇嫔咽不下这口气,隔日在永寿宫的晨会上,便愤然对魏佳氏提起此事,“皇贵妃娘娘,您得为臣妾做主,贵妃未免太跋扈了些。” 自从那拉氏被幽禁,嫔妃们循例改为向皇贵妃请安。魏佳氏对这些兴趣都不大,先是借口胎气未稳免了请安,等四个月坐稳龙胎之后,又下旨不必日日都来晨昏定省,五日一请安即可。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44节 故而惇嫔想找个谒见的机会真不容易,这不才赶上就忙着参郁宛一本。 魏佳氏平静地听她控诉完,便转向郁宛,“惇嫔所说确有其事?” 郁宛悠闲地品着茶,点头道:“是。” 汪氏不禁瞪大了眼,这人倒是敢作敢当,是自恃旁人不能拿她怎么样罢? 待要继续诉说委屈,魏佳氏却问道:“此事皇上可有知情?” 汪氏肯定地道:“自然知道。” 如果万岁爷连这种细节都没发现,不就说明完全没想起她么?汪氏绝不肯承认这点。 魏佳氏轻哂,“那你又怎知不是万岁爷的主意?到底万岁爷都没二话。” 汪氏哑然,这跟万岁爷什么相干?分明豫贵妃仗势欺人,肆意剥夺她侍寝的机会! 魏佳氏淡淡道:“妹妹你能否得幸,跟宫规可不相干,全在万岁爷自个儿的心情,难道没了绿头牌,凤鸾春恩车就不能去接你了?” 汪氏只觉心里窝着团火,怎么连皇贵妃都帮那贱人说话?她一个蒙古来的骚达子,娘家又远隔千里,难道还得处处礼让么? 魏佳氏道:“依本宫看不过是误会一场,要么是你那块绿头牌旧了敬事房要重做,要么就是你宫里有人得了疫病,敬事房得提防着些,省得万岁爷过了病气,妹妹你说是不是?” 这最后一句却是对着郁宛说的。 郁宛亦见好就收,含笑点头,“还是姐姐洞悉事理,深明大义。” 眼看二人一搭一唱,汪氏别提有多憋屈了,可偏偏在场嫔妃没一个帮她说话——难道她们都怕了贵妃?真是些无能鼠辈。 散会之后,魏佳氏将郁宛叫住,“汪氏得志便轻狂,是该给她点教训,可本宫以为得饶人处且饶人,待年后还是将她那块牌子送上来罢,妹妹以为如何?” 郁宛自然无异议,“悉听娘娘尊便。” 魏佳氏轻轻打量着她,面上古井无波,“本宫并不知晓,原来你也会犯嫉妒之病。” 方才她虽巧言帮郁宛掩饰,可明眼人皆看得出来,郁宛这回只是纯粹跟汪氏不对付——这让魏佳氏微微吃惊,她一直以为对方是游刃有余左右逢源的性子。 郁宛叹道:“嫔妾也是女人,自然逃不脱女人的惯病,嫔妾也知晓惇嫔因娘娘而得宠,娘娘怎么都得扶持她一把,可臣妾见不得一枝独秀,若汪氏一定要凌驾于臣妾之上,请恕臣妾不能坐视不理。” 这话半真半假,她确实对汪氏很提防,但与争夺爱幸无尤,只不想让汪氏打扰自己后半生的太平日子,以及汪氏会否再生个格格来取代阿木尔的地位,到底令她耿耿于怀。 她这般告诉贵妃,主要还是想卖个破绽,叫她觉得自己是有弱点的——魏佳氏是习惯掌控全局的,如今是因为十六阿哥早夭再加上怀胎之后才显得母爱泛滥,可难保日后不会再起野望。 与其到时候防着她想方设法对付自己,还不如让魏佳氏看清楚:瞧瞧,她不过是个目光短浅爱争风吃醋的普通女人,跟从前的慧贤皇贵妃淑嘉皇贵妃没有两样,她们很可以和平共事。 不管魏佳氏信没信,总之宫里再无人提起惇嫔被撤绿头牌的倒霉遭遇,仿佛单只敬事房闹了场乌龙而已。 直至腊月二十三祭灶这天,郁宛主动跟皇帝提起,“皇上许久没看过汪妹妹了,不会这么快就喜新厌旧了罢?” 乾隆正在教阿木尔写春联,他的才气不足以做出流传千古的佳句,对对子倒是够用,四平八稳的也很适合练习。 不过阿木尔的字比她娘写的还丑,叫郁宛有些不忍直视,皇帝还说要贴出来,看来只好挂在房梁上,那些等闲见不着的地方去。 乾隆淡淡道:“不是你让朕秉公处置么?” 他已经决定好好冷一冷汪氏,等汪氏自己幡然悔悟——她要是连这点悟性都没有,那真是枉费自己对她的抬举。 看来皇帝打算等明年再法外开恩,郁宛眼珠子转了转,却又劝道:“万岁爷还是去咸福宫瞧瞧罢,汪妹妹没了您,怕是这个年都过得神昏气丧。” 打一巴掌给颗甜枣,这是驭人之术中最基本的一条。她先让汪氏落入谷底,在对方最绝望的时候施恩,想必汪氏必会对她感恩戴德五体投地——简单来说就是pua。 可乾隆哪会看不出她打的什么算盘,懒懒道:“罢了,年下事情也多,不急在一时。” “现在您不就很有空闲么?大不了臣妾陪您过去。”郁宛说完就娴熟地唤李玉进来为皇帝更衣。 她如今先斩后奏是越来越自然了,乾隆虽有点好笑,但既然爱妃非要扮贤惠,他自然也乐得看她硬演,就当为单调的冬日添点颜色。 昨儿刚下过一场大雪,如今天上仍飘着微细的雪沫子,两人擎着油纸伞从白茫茫地上相携走过,散落一排整齐的脚印,隐隐倒有些老夫老妻的氛围感。 直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咸福宫前,乾隆看她不住地哈气,笑道:“累吧?” “才没有,冬日里这么散散步反倒暖和。”郁宛揣着皮手套,整个人打扮得跟头熊似的,她不是来耀武扬威的,自然也不需同汪氏比美。 为了给咸福宫一个惊喜,郁宛也没命通传,兀自让小桂子上前叩门。 不知是风声太大还是里头人太忙,居然毫无回应,小桂子试着推了推,万幸不曾落锁,郁宛笑道:“这正是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本是正正经经的一句诗,无奈她以往开车的次数太多,乾隆不禁侧目。 才进了两步便皱起眉头,“什么动静?” 风声里隐约夹杂着鞭声呼啸,四格虽是个武将,可女儿看着娇滴滴的,倒不曾听说习武。 郁宛也纳罕,敢情人不可貌相呢。 两人循声向庭院里走去,却被面前的一幕震住。 郁宛下意识要去挡皇帝眼睛,旋即意识到他是个成年人了,不必像对阿木尔那样戒备——还是不对,他一个大男人,也不能随便看了女孩子的玉体去了。 好在几名受罚的宫女已匆匆从春凳上下来,胡乱找了块麻布盖上,面露羞惭。 郁宛示意春泥先叫那些人进屋,这才转身看向汪氏,“妹妹在做什么?” 汪氏唬得六神无主,皇帝已经半个月没来,怎么今日忽然造访,只得讪讪蹲了个福,“她们遇事不谨,臣妾才小小地责罚一二……” 郁宛皱眉,“那也不必在冰天雪地,还叫她们剥了衣裳,本宫竟不知宫里还有这种刑罚。” 宫里的规矩是打人不打脸,更不可打得过重,到底宫女是要当差,仪容有失还怎么伺候?这个汪氏倒是厉害,她看那么厚的竹板都能打出内伤了,且在庭院里脱了下裳当众受罚,精神上的羞辱无疑更大。 李玉也是伺候人的,难免目露恻隐,“这法子名叫褫杖,本是衙役里审犯人所用,惇嫔娘娘倒是忍心。” 惇嫔这会子已是冷汗津津,大气也不敢出。 新燕和春泥检视完伤势出来,轻轻摇头,“受刑的大多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有个叫顿珠的丫头已然人事不省,不知是晕厥过度,还是死过去了。” 饶是郁宛语气里都不禁带了些愤怒之意,“妹妹宫里的奴才伺候不当,大可以交由皇贵妃与本宫料理,怎的你却滥用私刑,还闹出这样大的阵仗?” 须知宫女也是八旗出身,且名义上都是皇帝的女人,即便嫔妃也无太多权力责罚,汪氏此举实在过了分。 而仅有的两个完好人淑兰与含樱业已扑通跪倒在地,眼眶含泪,“求娘娘救救奴婢!” 二人揎起衣袖,胳膊上俱是道道淤痕,新伤旧伤交叠在一起。连对最亲近的侍女都能如此,更别说那些地位低下的宫娥们。 郁宛静静等着皇帝发落,到这关口,她已用不着再多说什么了。 乾隆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深吸口气,“传朕旨意,惇嫔汪氏秉性刻毒,残害宫婢,着迁去冷宫,不必再来回朕了。” 汪氏只觉双膝一软,整个人几乎陷进冰凉的积雪中去。 她望着皇帝决然背影,牙关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第191章 母子 惇嫔汪氏从登场到谢幕居然如此迅速, 实在惊掉了宫中一众嫔妃的下巴——满打满算也才两年出头,这么快就把自己作死了? 郁宛也不曾想到,她虽然知晓历史上那个汪氏几经辗转过得跌宕起伏, 可也没料到乾隆这回给予她的责罚不是降位,而是打入冷宫。 降位还有复位的可能, 可这句话出来, 便等于她彻底失了君心。 看来是汪氏的举动太过分,尤其她还犯了最大的忌讳——她在尚未顺利成为先皇后的替身之前, 就先破坏了皇帝对替身的美好想象。 孝贤皇后最值得称道的便是她御下仁慈体恤, 多少宫人受她福泽得她庇护, 汪氏却偏偏要反着来,怎能不令皇帝生恼? 当然, 照郁宛意见,汪氏能膨胀这么快也少不了皇帝刻意纵容, 等于是皇帝间接毁了她, 可又能怎么办?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帝需要她时自是百依百顺,不需要时便会一脚踢开,汪氏也只好听天由命罢了。 幸好那个叫顿珠的小宫女只是短暂休克,过后仍旧捡回一条命,否则,恐怕皇帝还未必能善罢甘休——跟孝贤如此相似的一张脸,居然闯下人命官司, 简直把他过去的美好都贬得一文不值了。 新燕悄悄对郁宛道, 原先伺候惇嫔的淑兰与含樱想调到她宫中来。 郁宛皱眉, 想起二人模样, “你告诉她们, 若想另谋高就,本宫可为她们换个去处,永和宫人手充足就不必了。” 她对惇嫔的贴身侍女并无好感,汪氏是什么德行,淑兰与含樱不会不晓得,何以不早早来禀告,非得闹出命案来?怕是唯恐上头轻拿轻放,她俩仍旧不能脱身,遂选择牺牲小我成就大我。 便是惇嫔这般胡闹没准也有她俩手笔,否则怎的快年下还不见收敛?这不就被皇帝逮了个正着。 郁宛并不讨厌精致利己主义者,懂得自保是好事,可要是什么便宜都想占尽,那就太贪得无厌了,至少永和宫容不下这种人。 遂让新燕交代下去,看她们是要出宫或是另换个差事,二人尚有些不平衡,甚至怀疑新燕没帮她们转达,可也只得罢了,宫里水太深,不如早早回乡嫁人便利。好在贵妃给的遣散费不少,足够她俩乐上一阵了。 魏佳氏得知这场风波,并未多说什么,看郁宛反而放心起来。果然贵妃是个爱含酸拈醋的,片刻不能容人,这不就主动出手了。 郁宛很想说她真是赶巧,谁知道汪氏大过年的还敢作死,皇帝不处置她都对不起这份勇气。 因汪氏人缘忒差,阖宫不见帮她说话的,倒是和敬公主进宫时求了两句情,可见皇阿玛没有心软之意,只得罢了——反正那拉氏已经成了阴沟里的老鼠,汪氏也已物尽其用,不需要这位了。 * 除夕将至,郁宛因着晚上要参加大宴,特意梳了个崭新的发髻,又换了身新装,之后便去慈宁宫领出永璂来,打算带到翊坤宫中。 她好不容易说服皇帝,同意十二阿哥跟他额娘见上一面——费了大半宿的气力,嗓子都喊哑了。 永璂小脸上红扑扑的,像是冻出来的红,又像是不好意思被她牵着。 他都已经是大孩子了,皇玛嬷还说要为他说亲,实在不好还跟女性长辈这么亲密。 不过他很期待跟那拉氏见面,“额娘如今过得还好么,那屋里冷不冷?内务府有没有送炭火过去?” 郁宛帮他紧了紧水貂皮的围脖,温声道:“都好,你不用担心。” 自从上回她带着皇帝口谕去内务府传了话后,那拉氏的日子已好过多了,跟以往自是不能比,但至少温饱无忧。 她如今在宫里是个尴尬所在,皇帝只当没这个人,众妃亦都默契地不再提起,若非还有永璂,甚至连她都快渐渐忘却那拉氏的存在。 如果爱的背面是恨,皇帝此举,才是彻底的无情无义罢? 恍惚间已抵达那扇黄铜制的大门,两个小太监瞧见她忙站起身来点头哈腰,贵妃娘娘回回过来都会给他们赏钱打酒喝,早就亲得不能再亲了。 郁宛照例赏了两锭银子下去,让他们帮忙望风,这才带着长成青葱少年的永璂进门。 永璂脸上有些迟疑,他这一年抽条似地愈发长高了,额娘见了他会否认不出他来? 他更怕自己认不出额娘,人常说哀莫大于心死,伍子胥更有一夜白头的,额娘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呢? 许是察觉到永璂的紧张,郁宛鼓励似地捏捏他手背,示意他放松些。 永璂的惴惴不安在见到那袭深紫色身影的顷刻化为乌有,他几乎是哭着扑上前去,“额娘!” 那拉氏将他揽在怀里,定定打量着,“额娘的巴图鲁长高了,也变得更俊了。” 永璂有点害羞,虽然几乎人人都这么说,但从母后口中听到到底是不一样的。 他又迫切地要跟那拉氏分享这一年的成就,他的功课进步好多了,连师傅都常常夸他呢,便是最难作的八股他如今也能搜肠刮肚敷衍出几篇来。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45节 他还带了“证据”,白纸黑字上有师傅用朱批做的标记,可见他没扯谎。 那拉氏只含笑听着,间或摸摸他淡青色的头皮,再见永璂实在是令她十分宽慰,可也只能聊聊永璂的事了。 她在这里的时间整个是静止的,光阴如同冻结的冰棱,看不到过去,也看不见前路。唯有永璂还能给她带来一丝鲜活的欢笑,她于愿足矣。 郁宛跟容嬷嬷悄悄退出来,把空间留给母子俩独处。 看着殿内纤尘不染的地板与窗台,郁宛叹道:“还是嬷嬷用心,身在陋室也不忘洒扫。” 容嬷嬷苦笑,“老奴只是没事找事罢了,主子闲坐还能看看书,老奴能干什么?” 郁宛迟疑了一下,“娘娘身子还好罢?” 那拉氏看着比她上回仿佛气色更要好些,可郁宛敏感地察觉到那拉氏脸上多施了些脂粉——自从幽居之后她已不事妆饰,今日怎么一反常态? 见对面支支吾吾,郁宛拉下脸道:“跟本宫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连我都信不过?” 容嬷嬷叹道:“并非老奴信不过娘娘,是主子不许奴婢告诉旁人。” 说完便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来,打开瞧时,上头却有丝丝缕缕的暗红色血迹,业已干涸。 郁宛悚然,“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三月了。”容嬷嬷垂头。 “怎么不早来禀报?”郁宛气结,转念才想起自己当时并不在宫中,可过后也没听见半点风声。 “是主子不叫奴婢说的,娘娘您也知晓,主子如今形同被废,全仗一口气吊着,再加上挂念十二阿哥。可十二阿哥已经不需人操心,太后要为他安顿亲事,再加上娘娘您从旁照拂,主子自然无牵无挂。”容嬷嬷声音里有些哽咽,抬手拭了拭眼角,“奴婢瞧着,主子有点像纯惠皇贵妃那时候的症状,肺痨却是无药可医的。” 郁宛默然,再看昏暗光影里的那对母子,只觉得心情沉重,那拉氏不知道还能活多久,难道今日之见,便是永诀了么? 容嬷嬷道:“奴婢还不敢跟主子说呢,您也知道主子多要强,也请您装作不知罢,如常待她,这般,或许主子心里还宽慰些。” 郁宛唯有点头。 她抬脚朝微光中走去,那拉氏已经叙完寒温,“本宫这里不宜久留,你还是快些带永璂回去罢,仔细席上找寻起来。” 郁宛怕声音里有些异样,不敢多言,只勉强道:“娘娘还是得保重自身,十二阿哥等着您参加婚宴呢。” 那拉氏微微一笑,“自当如此。” 尽管她知道多半是等不到了,但她还是尽全力给永璂送去祝福。她是个不太尽责的额娘,但能生下永璂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事。 感谢上苍。 第192章 推销 临行前, 那拉氏给了永璂一个红封,里头有两枚金锞子,一个手制的平安符——快过年了, 除旧岁迎新春,本该是人人都有的祝愿, 她这翊坤宫虽贴不了春联, 但也不能让永璂空手而归,谁知道她这做额娘的还能陪永璂过几个新年呢? 那拉氏又对郁宛笑道:“永璂要说亲了, 论理, 我这当婆婆的也该送点见面礼, 但不祥之人的首饰恐嫌晦气,到时候就请妹妹帮我招待新福晋罢。” 郁宛心中分外难过, 但也只能勉力应承,皇帝连议婚之事都不让那拉氏知道, 可见到时不会许她露面的了。可身为母亲不能参加儿子的大婚, 叫人情何以堪? 她迟疑了一刹,想说是否再去求求情,那拉氏却平静地打断她,“贵妃切勿因我而逾越,你过得好,本宫在这里才能心安。” 她深深望了孩子一眼,“永璂我就交给你了,我知道此举对你十分不公, 但, 请你体谅一个做额娘的心情, 实在我也再无旁人可信赖。” 郁宛轻轻点头, “我答应您。” 那拉氏微笑起来, 朝她挥了挥手,苍白的肌肤可以清晰看见暗色的经络,“去罢,过个好年,别坏了兴致。” 郁宛没有再逗留,看着那拉氏坐回深青色的幔帐里,便牵着永璂的手离开。她们都不希望这次会面以伤感收束,不论如何,都得将最好的一面呈献给对方,这才是慈悲罢。 等到脚步声消失无踪,那拉氏才艰难地咳嗽起来,容嬷嬷赶紧将棉帕递过去,果然又是几滴猩红,叫她看着一阵心惊肉跳。 那拉氏却已经惯了,要她倒盏热茶来,又对她道:“等我离去,妆奁里那些首饰你们拿去分了吧,我知道你是不怕忌讳的。” 容嬷嬷含悲忍泪,“主子切莫说这种话,您还得长命百岁呢。” 那拉氏抬手给她擦掉眼泪,含笑道:“哭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坏事。” 她是活够了,自然得把一切都安顿好。奇怪的是,她本来以为心底该有怨恨的,然则胸中却是平静如水:死亡不一定能换来万岁爷对她的谅解,但至少能对永璂网开一面;至于她自身,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她终于能卸下肩上重担,悠闲地去往来处。 那拉氏想起孝贤皇后离世时的模样,这个女人在她生命的后两年始终是愁苦而悲怆的,然而那一瞬,她在富察氏脸上见到许久未有过的笑容,原来是这种感觉。 她们都解脱了。 * 郁宛将永璂送回宫中,着意安慰了一番,思虑片刻后,又转道去了永寿宫里。 不知怎的,她觉得应该让皇贵妃知道这件事,就为了她跟那拉氏之间的恩怨——她不知魏佳氏如今对皇后作何感想,但至少皇后如今的境遇与她脱不了干系。 魏佳氏听后难免错愕,“痨症?怎么会这样?” 她知道那拉氏性子有多要强,即便如今形同被废,可也会坚强地活下去。无论何时,魏佳氏都没想过要她死,此前她希望那拉氏用余生来为曾经的过错忏悔,如今水落石出,魏佳氏自个儿反多了丝愧怍,对那拉氏的观感也愈发复杂。 郁宛叹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真如纯惠皇贵妃昔年那般,嫔妾也无话可说,但若是误会一场,嫔妾还是希望娘娘能施以援手。” 她自己虽然能请太医,可若不经魏佳氏允准,怕是太医们亦不敢到翊坤宫去。 魏佳氏沉默下来:“如今适逢年下,各处都是需要用人的时候,若动用当值的太医,难保不会惊动皇上。” 郁宛的心沉下去,虽然魏佳氏所言属实,皇帝只会盼着那拉氏早死,但,她总没法坐视不理。 魏佳氏忖道:“我让林致远去一趟罢,就当是请平安脉,不用记档了。” 郁宛谢过她好意,魏佳氏苦笑,“你不必承本宫的人情,本宫不过是为自己心安理得罢了。” 如果那拉氏真这么病殁了,她未尝不负疚——不管那拉氏当初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但先皇后临终前的举荐应该是真的。 连她都相信那拉氏的人品,魏佳氏更不该有所怀疑。 可她到底还是脏了自己的手,去谗害一个本应清白无暇的人。 魏佳氏说出这些话反而轻松了些,其实她老早就盼着能这么直抒胸臆了,奈何平日里总绷着根弦,对万岁爷更不敢透露半分,反倒当着郁宛能毫无顾忌。 谁叫她们有着相同的秘密。 郁宛以前觉得这位娘娘捉摸不透,如今却仿佛能窥见魏佳氏心底的一点隐秘——她无疑是那种积极进取的人,偶尔却会被良心绊住脚步,她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能支撑她前进。以前是先皇后的死因,如今则是她嗷嗷待哺的孩子们,她会谨慎地给自己画一个圈,避免她的行为过于出格,可与此同时,又难免会有正常人应有的私欲。 倘说那拉氏适合做雍正帝的配偶,那么魏佳氏的性子,无疑更像康熙朝的德妃。 郁宛忽然觉得兴味索然,皇帝的后宫有千百样人,这些人或端庄持重,或温婉体贴,她们通通有着独属于自己的一份才能,哪怕换个环境,也能走出别样的道路。 可谁叫她们都遇上了乾隆,在这位主子身边,容不下任何雄心或偏执,他根本不需要你有用。 无用才是大用呵。 林致远到翊坤宫中请完脉,结果与容嬷嬷估计的并无二致,的确是肺痨,且看起来由来已久,只是从前不显,后来积劳成疾,又终日郁郁,这才诱发了咳血之兆。 郁宛蹙着眉,“你预计还有多少时日?” 林致远讪讪道:“这个么却是说不准,只要留意饮食,精心调理,还是很能撑一阵的。” 纯惠皇贵妃当初不就拖了大半年才死么?当初她的境遇虽比那拉皇后好些,可也好不到哪儿去,关键还得看病人自身的意念。 郁宛叹息,“你好好开方子,尽人事听天命,余下的就不用你操心了。” 至于那拉氏会否自寻短见,这个郁宛倒是不怕,至少在永璂的婚事定下之前,那拉氏是合不上眼的。 林致远答应下来,却不肯就走,试探着唤她一声,“贵妃娘娘。” “怎么?”郁宛警惕问道,这人过中年的太医莫不是见色起意想非礼她?虽说他文质彬彬还有几分儒雅气度,可到底不是郁宛钟爱的那款,要她红杏出墙未免太轻率些。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林致远是来推销的,“微臣那儿有一种丹丸,服之可促女子怀孕,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郁宛冷静地道:“这药一定很伤身罢?” “自然是会有些伤损的,可只要后续补养跟上,想来娘娘亦不成问题……”林致远兴奋地摇唇鼓舌,很乐意帮自个儿找个下家,皇贵妃如今虽为六宫之首,可毕竟是强弩之末,未必能长长久久当他靠山;豫贵妃娘娘尽管宠冠群芳,可毕竟膝下只得一位公主,难免忧虑后事,他俩如若能合作,不就天造地设么? 最重要的是,这位娘娘一看就很好骗——和敬公主对他是大不如前了,魏佳氏对他也颇提防,还不许人往高处走么? 林致远满怀希冀地看着她,仿佛看见一条康庄大道,可郁宛只是红唇微启,“滚!” 她可不想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孩子来付出生命代价,何况林致远只是嘴上说得好听,他难道还能保证男女?那是神仙才办得到的事。 郁宛既不想阿木尔今后受到冷遇,亦不觉得自己有养个皇子的必要。她能成为乾隆的知心人,很大程度是因为她特殊的背景,再加上她独善其身毫无野心,皇子非但对她毫无助力,反而会将她从乾隆身边越推越远,到时候,没准她也会成为下一个纯惠皇贵妃。 她只想维持现状,反正阿木尔已经给了她足够的快乐,何苦还要再添一份负累呢?从牙牙学语的稚童养成乖巧听话的小棉袄,只这一次就够了,谁知道她再生出的是个天才宝宝还是混世魔王,人生毕竟不是豪赌。 不成想自己会碰一鼻子灰,林致远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看来他料的没错,蒙古女人都是蠢货,豫贵妃更是傻瓜中的傻瓜,给她机会都不中用,一厢情愿以为凭她自身就能把皇帝迷得神魂颠倒,殊不知多早晚也是明日黄花。 他还是继续跟着魏佳氏好了。 第193章 刮骨 乾隆三十一年的新春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度过, 皇后虽然不在,但魏佳氏一向慷慨大量、善体下情,嫔妃们对她自然也是心服口服的。且宝华殿的法师刚卜过卦, 道皇贵妃这胎又是位阿哥,众人愈发殷勤奉承, 说不得还有些羡慕魏佳氏的运气——刚刚夭亡一个, 转眼又来了一个,简直像老天爷都在帮她似的。 郁宛只觉得叹惋, 这算哪门子洪福?生离死别都是最不忍经历的事, 比起魏佳氏那般陆续看着孩子离去, 她宁愿膝下只得阿木尔一个,好歹一家子健健全全在一处。 但人各有志, 或许对魏佳氏而言,这便是她追求的“道”罢。 正月里免不了到处拜年, 最忙的当属去年刚封的荣亲王了, 永琪不但得到各宫行礼问安,还奉上他亲手所书的字画——荣亲王的书法是出了名的,加之得乾隆亲口夸赞,更是闻名遐迩,供不应求。 但照郁宛自己的意见,还是十一阿哥的书法更好些,她看过永瑆所写的篆书、隶书,真真如铁画银钩一般, 不过艺术品的价值总归与主人的身份息息相关, 永瑆此时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皇子, 那自然是不及亲王出名了。 何况永瑆性子还小气, 轻易不肯示人, 若非郁宛小时有过几分照拂之情,还未必能享有这份殊荣——她偶尔跟婉嫔吐槽,怎么永瑆的性子跟昔年果恭郡王一般,难道真是侄儿像叔叔? 还好淑嘉皇贵妃比果恭郡王大了近二十岁,否则她都要疑心叔嫂间有何首尾了。 至于荣亲王么,那自然是罕见的全才,不止谙熟满蒙汉三语,还精通天文历算,郁宛看过他所写的八线法手卷,真真是不明觉厉的程度,相形之下,书法反而没那么重要。 不过她还是珍而重之收下永琪送来的新年贺礼,到时候跟乾隆的摆在一起,最好是能令乾隆自惭形秽——真心别再往永和宫送他老人家的“大作”啦,她看着都冒汗好不好? 但乾隆爷的信心是无敌的,他非但不以为忤,反而侃侃而谈永琪诗作中的瑕疵之处,这句不够叶韵,那句又太过生造拗口,总不及他浑然天成。 郁宛:……对对对,您说的都对。 当然乾隆还是夸了永琪几句的,比如笔画勾踢“颇得乃父真传”,这是夸人还是自吹自擂就很余味悠长了。 上元佳节,宫中愈发喜气洋洋,郁宛几乎快忘了令她耿耿于心的那件事,或许五阿哥的腿伤没那么严重,是她自己吓唬自己,毕竟这一世那拉氏未曾断发,或许后来的一切都会有所不同呢? 直至二月初,宫内惊闻噩耗,荣亲王足疾发作,病不能起。 彼时皇帝还在同诸位大臣商榷,看今年诣陵是否要荣亲王代他主祭,连仪仗都已备好,不曾想会听见这种消息。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46节 皇帝急急命摆驾前往兆祥所,在那儿见着脸色苍白的爱子,明明前几日看着还好端端的,怎么忽然间就…… 永琪卧床还不忘行礼,面露惭色,“儿臣无能,让皇阿玛忧心了。” 乾隆饶是自诩骁勇,此刻也不禁虎目含泪,这些年他看着儿子们死的死散的散,好不容易以为找了个称心如意的继承人,怎料却是苍天不佑,他宁愿此刻病势垂危的是其他皇子,也不愿是亲自将他从火场背出的永琪! 郁宛得到消息比乾隆慢半拍,闻听此言也是如遭雷击,“为何这么快?” 实在是难以想象,元宵时那个风度翩翩、龙行虎步的少年郎,此刻已经瘦脱了形,他还领着阿木尔看花灯呢! 还未来得及细问,门外通报愉妃造访,郁宛只得命请进。 哪知愉妃一见她就拼命磕头,满面是泪,“贵妃娘娘,求您救救永琪,嫔妾愿为奴为婢,只求换来我儿一命!” 此时她才想起郁宛从前有意无意提醒她的那些话,只觉得郁宛危言耸听——这位蒙古姑娘向来口无遮拦的。 怎料得如今真会应验,她又记起往日听到的风声,郁宛能猜准魏佳氏腹中男女,当初又提点那拉皇后回南三所看望十三阿哥,可见是有些真本事的。 郁宛忙叫小桂子扶愉妃起来,这妇人看来是急昏了头,都把她当神婆祷告了——她是预言了几件事,可不过全凭先知,又哪里懂什么起死回生的法术呢? 郁宛劝道:“姐姐别急,如今不过是听见几句风言风语,真相如何尚未分明,等看看才知究竟。” 愉妃眼中流泪,“是我不好,只顾着要他出人头地,害得他拼命磋磨自身,他是因我而病倒的。” 细想起来,永琪请安那回便显出异样,可她只顾着儿子封王之喜,浑然无视了永琪膝盖处的隐痛——当时他左膝就有些别扭。 她要是早些请太医前去看诊,哪会落得这般田地? 郁宛见愉妃捶胸顿足,只得让新燕春泥一左一右将她搀住,怕这个女人伤心之下先发了疯。 郁宛这会子也顾不得许多了,说什么都得将杜子腾叫来问罪,找个人拖拖拉拉,快大半年还不见消息,真就跟大海捞针般? 好在千钧一发际,杜子腾及时露面了,身后还跟着位鹤发童颜、青衣打扮的道人,显然他已听说荣亲王暴病之事,这不赶紧来将功折罪。 郁宛也不管他是否随便拉个人来充数,赶紧死马当成活马医再说,急急命小桂子备车。 兆祥所内已是一片哀声连绵,有个身穿粉蓝褙子的少妇愤愤叱喝道:“哭什么!王爷还没登天呢,一个个忙着号丧起来,是存心诅咒?” 郁宛忙里偷闲瞧了眼,脸若银盆,眼睛细长,有种特别的媚态,这胡格格果然与永琪描述的殊无二致,只是性格似乎不太像? 看起来也不温婉呀。 她也不及停下招呼,赶紧地让车驾从正门进去,来不及整理头发就拉着愉妃下来。 进去就见皇帝枯坐在床畔,郁宛忙请了安,看皇帝没太注意,还是偷着往头上薅了两把。 愉妃则恨不得立刻扑上去,碍于皇帝在场,只能泣诉一旁,儿呀肉呀的叫起来。 郁宛没时间让母子俩痛诉衷情,浅浅施了一礼,“万岁爷,杜太医带了个有名的大夫来,或许能帮忙看看伤势。” 杜子腾身边那人虽是布衣草民,见了皇帝却半点不害怕,兀自气定神闲地上前,“烦请亲王殿下解开中衣。” 女眷们都知趣避开,郁宛因为有个庶母名分,大着胆子留在原地,只稍稍侧过面庞。 趁那人看病,她悄悄叫过杜子腾,“这人究竟什么来历,你可能担保他有用?” 杜子腾也小声回,“他跟家父颇有渊源,擅治各种疑难杂症,非急病不医,只这些年云游四方去了,轻易寻不见他。” 高人有怪癖的倒是多得很,郁宛点点头,“他姓甚名谁?” 杜子腾道:“家父命微臣唤其叶世伯,至于名姓就不得而知了。” 清朝有个神医叶天士郁宛是知道的,可此人在乾隆十年就已故去了,叶天士的儿子叶奕章、叶龙章都善医,但声名不及其父显赫,孙辈们更是个个转习儒业。 这人年岁怎么也不像叶天士的子侄呀,难道是冒名顶替来招摇撞骗的? 郁宛满腹怀疑,也只能耐心等下来,那位叶大夫验完了伤,慢条斯理地道:“殿下所患乃附骨疽,病在内里,想是由来已久。” 乾隆皱眉,“附骨疽?不就跟皇叔怡亲王当时一般?” 叶大夫颔首,“正是。” 他对乾隆也是一副泰然自若口吻,郁宛瞧着更觉纳罕。在这个君权至上的时代,能不怕皇帝的可谓少之又少。 如果真是江湖骗子,那这骗子的心理素质未免太好了些。 愉妃早已急急问道:“那这病该怎么治,还请您指点一二。” 叶大夫叹道:“若早些发觉,还能吃药调理,如今疽毒深入肌理,怕是药石难救了呀!” 愉妃不由得大哭起来。 永琪亦有些黯然,还是勉强劝道:“额娘,死生有命,您就想开些罢。” 皇帝颇为不忍,轻轻转过头去。 郁宛看出这叶大夫眼底闪烁着精光,如果真是绝症,他断不会还能如此从容,遂徐徐起身,走到他跟前深深一拜,“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请您千万莫要吝惜医术。” 叶大夫抚掌,“还是贵妃娘娘气度慨然,老朽愿尽力一试。” 旋即正色,“荣亲王之症,恐怕唯刮骨疗毒可解。”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变色。 郁宛倒是不怎么惊奇,关云长刮骨疗毒的传说且不论,现代医学里面做骨癌手术,也要把切下的骨头放在沸水里煮,剔除病灶后再放回体内——她是没亲眼见过,可当事人说得绘声绘色,据说手术室里还能闻到骨头汤的清香。 叶大夫这个手术总不会更可怕。 当然古人的接受程度不同,永琪先就斥道:“胡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毁伤?” 愉妃看着儿子模样,眼泪几乎又要下来,他时时刻刻都牢记她的教诲,可她宁愿他不那么懂事一点,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境地。 皇帝沉声问道:“有几成把握?” 叶大夫也不隐瞒,“六成。” 愉妃脸色更暗了几分,她倒不是认死理的人,倘若能将永琪救回,莫说刮骨疗毒,便是要她以命换命都使得。 可原来这位叶大夫只是在碰运气,若仍旧功亏一篑,不就死无全尸了么? 第194章 挽救 古人一向忌讳尸身不齐, 除死无大事,叶大夫的操作实在是有些惊世骇俗了些。 但只要有一线生机,愉妃便不愿放弃, 她恳切地望着皇帝。 乾隆微微阖目,“那便请先生尽力而为。” 郁宛松了口气, 还以为皇帝要说什么杀头砍脑袋的恐吓之语——这叶大夫一看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难保不起叛逆之心。 可见为了儿子,连皇帝都变了性情。 郁宛道:“臣妾听说这刮目疗毒疼得很, 未免阿哥失态, 万岁爷, 咱们还是先出去候着吧。” 她怕待会儿惨叫起来听着难受,也不知叶大夫准没准备麻沸散之类, 即便有也纯度不高,总不及后世的麻醉剂那样见效。 永琪微微脸红, “儿臣才不害怕。” 郁宛笑道:“阿哥惯会死鸭子嘴硬, 万岁爷,咱们别理他。” 一席话将殿内沉闷的气氛冲淡了些,乾隆到底听从了郁宛的意见——他要是在此,永琪难免拘束,反而不利于诊治。 为今之计,乾隆什么都不愿想,只盼着爱子快快好转过来,他禁不得再失去了。 郁宛看愉妃还有些依依不舍, 只得由着她去, 愉妃的性子, 怕是不放心让福晋们来侍奉, 非得亲自招呼。 寡妇对孤儿的心态。 这是爱还是害呢?郁宛不懂, 她只知道有时候好心也会办坏事,可对于一个悲痛欲绝的母亲,郁宛亦不忍苛责。 但愿五阿哥这回能好起来,也给愉妃一个改过的机会,否则,恐怕她也是活不下去的。 临出门时,郁宛看着叶大夫利落的打开药箱,从中取中几件银光闪闪的工具,不知怎的,郁宛觉得十分眼熟,古代的外科器械有这般精细么?令她大开眼界。 她也顾不得多想,看皇帝神思恍惚差点被台阶绊倒,忙上前搀扶,“您可仔细些,荣亲王已经够叫人焦头烂额,您可不能再出事。” 也只有她敢用这样嗔怪的口吻。 乾隆拍着她的手背叹道:“朕总是羡慕圣祖爷,膝下皇子个个养的成材,哪像朕这般,除了一个永琪,剩下的全是黄口小儿!” 但凡再多几位出色的呢,他也用不着日夜煎心。 郁宛道:“孩子多了也不好,九龙夺嫡听着风光,却是一家子自杀自灭,臣妾想圣祖爷心里未必好受。” 胜者为王,而败者却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康熙朝那些出色的皇子们,或死或废或圈禁,当真很值得羡慕么?何况对一位父亲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哪个落败,想必对圣祖爷都是极大的打击。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只留下一个最出色的,其他的都是王佐之才最好,古代沿用已久的嫡长子继承制,很大程度也是为了保证朝堂的稳定,避免/流血冲突。 乾隆又何尝不这么想,他那样看重孝贤皇后所生的嫡子,也是想将古礼发扬光大,进一步巩固自己贤君的称号,奈何天不遂人愿,聪明的留不住,留下来的又偏偏才智平庸。 也难怪他觉得打击深重,乾隆苦闷地道:“若此番永琪依旧回天乏术,那必是上苍降罚于朕。” 郁宛道:“肯定能救回来的,臣妾相信叶大夫的本事。” 或者说出于女性天然的直觉——如果老天爷真要收走永琪的性命,就不会让杜子腾及时将人请来,天生万物皆有定数,此番定有转圜之机。 她又笑了笑,“您也不止荣亲王一个骨血,还有阿木尔,还有宫中若干的皇子公主们,更何况,臣妾不是一直都在您身边么?” 她有把握自己一定比乾隆活得久,至少在他驾鹤之前,她总不会咽气。 听见这般心声,乾隆并未觉得大逆不道,反而宽慰了些许,他轻轻抱住郁宛肩膀,这回却是温情而不染欲念的,“朕会长长久久陪着你,你也要长长久久陪着朕。” 郁宛爽快应下。 将皇帝扶去花厅歇憩后,郁宛自行来到后院,叶大夫的手术少说得做一两个时辰,索性她也睡不着觉,干脆随便转转。 一面还忍不住跟新燕吐槽,“原以为荣亲王这么个体面人,家宅也该打理得干干净净,怎么院子里乱成这样?” 池子里布满青苔,石阶上里的落叶也没人扫,果然帅哥都是粗心大意的么? 新燕道:“这些事向来由各家夫人们料理,荣亲王多忙啊,哪里顾得过来?何况这不是病了快一个多月么,想必福晋也无心于此。” 郁宛自失地一笑,“倒是本宫疏忽了。” 她见多了电视剧里生离死别的场面,总以为死亡该是凄美而优雅,其实现实里多的是乱七八糟。真到了悲痛欲绝的时候,哪还顾得了世俗的教导。 两人在湖边闲步,无巧不巧撞见先前骂人的那位胡格格,这会子看着倒是安静了些,赶紧对郁宛施礼,“妾身参见贵妃娘娘。” 郁宛见她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想是正在湖边啜泣,不禁温声道:“怎么不去照顾你家王爷?” 胡格格面露黯然,“愉妃娘娘不会愿意看见妾身。” 当然她也不是怕了愉妃,她只不想让五阿哥难做,本来夹缝里最受罪的就是他。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47节 郁宛道:“你们福晋呢?” 这种时候,府里按说忙得团团转,胡氏帮不了荣亲王,就该去帮嫡福晋西林觉罗氏。 胡氏往地上啐了口,愤愤道:“她忙着给王爷治丧呢。” 还说寿材备着是为冲喜,她看西林觉罗氏巴不得王爷早死——好不容易养了个嫡子,一个月熬不到就过去了,她心里难免恨上王爷。 郁宛没想到五阿哥的府邸这样不太平,看来愉妃以为的妻妾和睦是假象。 再联想到接连夭亡的几个男丁,郁宛难免严肃起来,“胡氏,荣亲王一向宠你,可你也不能忘了自己身份。” 胡格格倒是拿得起放得下,“娘娘以为是妾身做的手脚么?妾身敢指天发誓,妾身绝没有做过。” 她自己的孩子都是未出世便夭折,怎么忍心去害旁人的孩子?倒是嫡福晋有意地往妻妾争宠上引,好叫外头的人以为荣亲王家宅混乱;便是这回王爷得了附骨疽,外头也众说纷纭,以为是房事贪凉所致——左不过说她是祸水罢了! 但其实她岂会不清楚自己身份?她一介汉女,即便生下孩子,也不能继承爵位,为了府里长久兴旺,她还劝着五阿哥多往几位福晋处来,便论起生育子女数量,侧福晋索绰罗氏才是最多的,说她红颜祸水,她实在愧不敢当! 胡格格流着眼泪,“妾身不在意富贵荣华,也不指望生儿育女谋求家私,只求能跟王爷长相厮守,难道连这点心愿都要被指责么?” 一面伏地叩首,额头都磕破了,“妾身听说娘娘请了神医来,烦请您千万救回王爷性命,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妾身都愿意禁受!” 郁宛让新燕搀她起来,“你先回去静候消息,本宫总不会叫你失望。” 胡格格眼中方才露出喜色来,一瘸一拐地回屋去,新燕这才注意到她两条膝盖都跪肿了,悄悄对郁宛道:“想必这些日子都在佛前进香呢。” 郁宛叹息,“也是个痴情人。” 不管怎么说,她心里终于舒坦了些,童年时候站过的绝美cp尽管是荧幕幻影,但至少现实里也存在坚贞不移的爱情——或许没那么童话和浪漫,但却是真的。 直到黄昏时分,叶大夫才满身疲倦地出来,众人忙迎上前去,“可是好些了?” 叶大夫板着脸,这样不信任他!没好气道:“自己进去看。” 众人又想一窝蜂地上前,还是李玉及时清了场,又领着皇帝过来——乾隆说是小憩,眼中却布满血丝,可知多么悬心。 还好病人的模样叫他松了口气。 五阿哥半靠在床上,两腿打了夹板,还绑了厚厚的棉纱布,脸上依然没什么血色,可是精神很足,他笑着对皇帝道:“也没那么可怕,儿臣连一声都没叫。” 愉妃掩面欲泣,她可是亲眼见儿子疼得冷汗直冒,只为了怕她担心才强忍着,这会子轻描淡写,中间苦楚又有谁知? 乾隆知晓儿子脾气,也就不揭穿他了,只道:“捱过了便好,往后可谓无虑了罢?” 叶大夫正叫李玉给他打了盆清水来,在那旁若无人地洗手,闻言说道:“自然不能和常人一般,余毒虽清,可骨髓已经受损,怕是走动依旧吃力。” 郁宛心说这位倒是个实诚人,他哪怕什么都不说旁人也未必怪他,左右待五阿哥能下床时他已拿钱跑路了。 看来是有医德的。 不过他那些手术器械依然让郁宛十分好奇,待要偷瞄两眼,箱子已经合上了,还落了锁。 乾隆正如劫后余生一般,只求捡回条命就好,哪还敢奢望其他?赶紧让李玉赐了三千两赏银下去,又请叶大夫多留些时日,以保万全。 叶大夫亦不推辞,精心数了几遍,确保银票数额无误后,便施施然带着药箱去厢房暂住。 这厢乾隆望着永琪叹道:“往后再别硬撑,身子不适也不早说,朕是你的皇阿玛,难道对朕还要欺瞒?” 永琪面露羞惭,“是,儿臣知错了。” 又望着愉妃轻声道:“让皇阿玛与额娘为儿臣费心,实在是儿臣的不是。” 愉妃的眼泪又快要下来,赶紧转过头去。他永远只会自责,不会迁怒旁人半分,可有时候愉妃宁愿他稍稍任性一些——太懂事的孩子,反而让她感到凄凉。 第195章 婚事 郁宛一行人趁势在荣亲王府上住下, 负责接待的自然是嫡福晋西林觉罗氏——如今府里的独子乃侧福晋索绰罗氏所出,还不到两岁,她自然得先紧着这块宝贝疙瘩。 郁宛不知胡格格所言是真是假, 但看西林觉罗氏的外表是什么也瞧不出来,一个最标准的千金贵妇, 但真要说她暗暗给丈夫筹划丧事, 郁宛也不会意外。她对丈夫无疑是没什么感情的,丈夫也不爱她, 那她多为自己盘算一些自然也没错。 只能说是包办婚姻的恶果, 胡格格选择不了她的出身, 嫡福晋也拥有不了爱情,不过是命运用枷锁把三个人绑在一起罢了。 如今五阿哥病势好转, 嫡福晋也没什么表现,放任胡格格前去照料, 她自己只安心在前院待客, 同时旁敲侧击暗示些五阿哥宠妾灭妻的恶行。 郁宛暗暗好笑,她自然不会搅和这摊浑水,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西林觉罗氏平时大概是受了些委屈,但看起来她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那些流言想必与她脱不了干系——如今外头都传说五阿哥房中贪欢以致酿成恶疾,得亏他福大命大,才没像汉成帝那般死在爱妾床上。 这对五阿哥自然不是好名声, 尤其近两年来永琪愈发得皇帝重用, 甚至隐隐有立他为继承人的打算。 嫡福晋此举无疑伤人又伤己, 她是破罐子破摔了。 当然, 这些已不再重要, 哪怕没有她闹出的这些事,五阿哥腿脚留下伤残,也很大可能被排除出继承人选,不知嫡福晋作何感想。 胡格格自然是不管不顾的,她只盼与永琪长相厮守,不管他是王爷还是其他什么身份,都无损她对他的心意。郁宛每回过去都能看到她在为永琪按摩,叶大夫说要促使筋骨活络,才能早些下床走动,她就自己对着穴位图摸索,两只手都磨出茧子了。 愉妃看在眼里,也只能听之任之。以前她看不起胡氏,觉得她出身低贱工于内媚,半点不为永琪将来着想,可经历过这场险死还生,愉妃心里的那股气也泄了下去,对郁宛叹道:“现在这样也挺好,当个闲散宗室,强如为那张龙椅拼命。” 郁宛笑道:“姐姐如今倒是真淡泊名利了。” 愉妃捻去鬓边一缕银丝,惆怅道:“还是悟得太晚了些,早看开就好了。” 富贵如过眼烟云,终究不如性命重要——她这些年点灯熬油似的抚养永琪成材,一心想让他光耀门楣,自己也好扬眉吐气,可到底是她舍不得浪费永琪的才能,还是一心想让他为自己争回脸面呢? 其实早些年她还不敢作此想法,直至七阿哥离世,大阿哥三阿哥又在孝贤皇后的丧仪被皇帝斥责,断了承继大统的指望,那时她心底才有个隐秘的念头:为何她不能试上一试?永琪从小就展露出非凡的天才,他不比任何一位皇子差,难道太子之位,不该由贤能者居之么? 于是她愈发盯着永琪勤学苦读,哪怕省下做衣裳的花费,也要买来烛火和纸笔,每日下学之后,还要逼着永琪再学三个时辰。 而他从没有一句埋怨,甚至谙达们邀请他出去玩耍,他也主动婉拒,愉妃以为他是喜欢看书才会如此,可细想想,哪有孩子不贪玩的?不过是为了成全她这个额娘的期许,永琪才一次又一次压抑自身罢了。 而就连他宠爱胡氏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自己却还不肯满足,几次三番叫来呵斥。 愉妃抹去腮边泪痕,“是我糊涂,误了他终身。” 郁宛劝道:“姐姐已经做得很好了,试问宫中皇子哪个有五阿哥这般孝顺体贴?分明是姐姐教子有方。至于生老病死也是人之常情,难道姐姐不敦促,五阿哥自己就不奋发进取了?四阿哥倒是生母故去得早,可您看他呢?怕是还不及咱们五阿哥呢。” 愉妃现在是陷入了思维怪圈,觉得永琪得附骨疽全是她的责任,但在郁宛角度,这跟她是否逼着五阿哥夺嫡是两件事,毕竟生病是个概率问题,不能看作直接关系。 何况现在也用不着去争了。 道理得愉妃自己想明白,郁宛只能让人先送她回房去,她看愉妃这几日也没怎么吃东西,遂吩咐小桂子去叫厨房熬点粳米粥,再多出个病人可不行。 待要去探探五阿哥,春泥说道:“奴婢刚从那边过来,胡格格还在床畔呢。” 脸上微妙地红了红,可知举止十分亲密。 郁宛只能打消探病的念头,暗忖这位胡格格亦令人拍案叫绝,当着五阿哥面总能柔情似水,跟那日泼泼辣辣两手叉腰的简直不像同一个人——不知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 郁宛宁愿是后者,至少跟“小燕子”还有点相似的地方,不枉她磕的cp圆满了。 五阿哥这一躺就躺到了阳春三月,其间不乏亲朋好友前来探视,要说最有话题的当属八阿哥永璇了。 他还十分促狭地把拐杖给带了来,“五哥,当瘸子也没什么不好,你瞧我,照样生龙活虎,能跑能跳!等你下床了,让我教你怎么用这玩意儿,保准熟习得飞快!” 五阿哥作势要捶他,永璇吓得忙往皇帝身后躲,“皇阿玛您瞧瞧,五哥又想倚老卖老呢。” 乾隆脸上有种欣慰的神气,没想到在这种情况倒能欢聚一堂共享天伦之乐,一面将永璇护在身后,含笑对永琪道:“他是你亲弟弟,得饶人处且饶人,宽恕他一回罢。” 又嗔着永璇,“嘴上没把门,什么话都说得?还不快跟你五哥道歉。” 永璇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兄弟俩闹成一团。 郁宛看在眼里,就觉得男人果然至死是少年,几个成家立业的大小伙子,居然玩起躲猫猫来,也不怕被笑掉大牙。 还好她没把阿木尔带来,阿木尔素来对几位兄长十分崇敬,若见到他俩坐没坐相嬉皮笑脸的模样,铁定得大失所望。 乾隆由此及彼,又想起还没成家的几个小子,“永瑆跟富察氏的婚事还是得快些定下,朕看不如下月就礼成的好。” 郁宛讶道:“会否太快了些?” 乾隆道:“也不算快了。” 主要还是怕夜长梦多。傅恒本就身有旧伤,这几年体况大不如前,担心有何不测,乾隆才想着快些将婚事落定。何况他本就有意将傅恒之女许配给皇子为偶,如今看来,永瑆的年貌最合适。 左右东西都备得差不多,只走个形式便好。 郁宛沉吟:“话虽如此,可皇子大婚乃盛事,新福晋又是忠勇公之女,先皇后之侄,排场总不能太过简慢。” 乾隆含笑,“如此,就多有劳你了。皇贵妃快要临盆,宫中之事,少不得你多担待。” 也是给郁宛一个历练的机会,料理婚丧可不常有,若这件事办得顺当,往后就能在六宫服众了。 乾隆很知道她软肋所在,“你不是还想为永璂议婚么?当哥哥的先成家,才好再商量下面的,趁今年风调雨顺,一气办完了正好。” 郁宛只得答应下来,她对帮忙倒没什么异议,左右旧例在那里,照着套就是了——往前就有和嘉公主跟额驸福隆安,同样是爱新觉罗与富察氏的联姻。 只是要与富察氏打交道,难免让她有些纠结,尤其皇帝还找了和敬公主来帮手,这位更是个好管闲事的,一边是她庶弟,一边又是她母家,和敬公主自然忙得团团转,她恨不得每个富察家的姑娘都嫁进皇家去呢。 郁宛原以为这位公主会趁机给她使绊子,哪知见了面和敬并无半分不悦,待她还异常巴结,这股突如其来的亲热劲儿,令郁宛略感不适。 她又不是先皇后提拔起来的,和敬公主不是该跟魏佳氏多走动才是么? 还是新燕目光如炬,对郁宛道:“她这是想联吴抗曹呢!” 郁宛恍然,那拉氏已是风中之烛,再不能好的了,和敬公主此刻更提防的无疑是魏佳氏——皇贵妃此胎若再生出个阿哥来,膝下便有两儿两女,亦是宫中生育次数最多的女人,焉知皇帝不会看在她往日之功,再给她一份额外的奖赏? 虽说并无汉军旗封后的先例,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元朝那样讲究身份等级,照样还能立个高丽贡女出身的奇皇后呢。 和敬公主自然是不愿魏佳氏跟她额娘比肩的,为此,宁可先下手为强。 郁宛唯有付之一笑,这位公主的算盘未免太精了些,等联合她扳倒魏佳氏后,又打算找谁来扳倒她?没完没了了还。 她吃饱了撑的才去与虎谋皮。 第196章 求仁 郁宛并不打算接受和敬公主抛出的橄榄枝, 但她也不想开罪公主,俗话说得好,宁得罪君子, 莫得罪小人——这位一看就挺记仇的。 左右她跟和敬共事的时间也不过短短半月,敷衍敷衍就是了。 她这厢忙于筹备婚典, 那厢和敬公主却是一盆火似的上赶着, 得益于她的热情,郁宛听了一耳朵魏佳氏“恩将仇报”的故事, 譬如她在长春宫的时候就不安分啦, 时常偷跑去养心殿送茶送水什么的, 还会在皇后侍寝的时候故意跑过来铺床叠被,好引起皇帝注意, 说得活灵活现。 郁宛很怀疑故事的真实些,就算魏佳氏是这么个攀龙附凤的小人罢, 怎么回回都能被和敬撞见?她天天看她阿玛额娘行周公之礼? 更何况先皇后又不是傻瓜, 魏佳氏真做得这么明显,先皇后还能跟她交心么? 郁宛便笑道:“公主这些话,私底下说说就是了,可别传到外头,有损皇贵妃的清誉。” 和敬自己当然不会乱传,可她希望郁宛传出去——永寿宫永和宫闹得不可开交才好呢。 因婉转暗示道:“皇贵妃快要临盆,最是受不得刺激的时候,豫娘娘也须仔细些, 别叫皇贵妃动了胎气。”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48节 只差明说你快去陷害皇贵妃呀, 我把这么好的机会送到你手上你还不用? 郁宛笑着点头, “公主说的很是, 本宫会让底下人谨言慎行, 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和敬担心她还没听懂,“小孩子嘴上没把门,十五阿哥若是知道了,皇贵妃保不齐也就知道了。” 六岁的孩子懂得什么,听到些风言风语,难保不会去额娘跟前质问,魏佳氏这一动气,会否难产就不一定了。 郁宛一本正经地道:“多谢公主提醒,本宫会着人盯紧十五阿哥。” 和敬公主这才放下心来,跟笨人说话就是费脑筋,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不过这样的人对付起来倒是更容易些,等扳倒魏佳氏,她自有收拾豫贵妃的时候。 送走这座瘟神,郁宛回头就对新燕等人笑道:“想拿我当枪使?公主还真是看得起。” 春泥鄙夷地啐了口唾沫,“她倒想清清白白呢,干系全让娘娘担了!世上还会有这种人。” 郁宛自不会乱嚼舌根,让魏佳氏难产对她有什么好处?左右她是不养皇子的,也没想捡现成,与其到时候多出个拖油瓶来,还不如魏佳氏好好活着,有皇贵妃这么一尊大佛坐镇,她在宫里的日子只会更舒坦。 新福晋送嫁那边自有富察家料理,郁宛只要负责指挥十一阿哥迎亲便好,只一桩事令她十分犯难——永瑆不怎么喜欢这位快要过门的新人。 其实以前她就微微发觉出些端倪,许是自幼失恃的缘故,永瑆有点轻微的恋母情结,他更偏爱淑嘉皇贵妃那样明媚热烈的女子。无巧不巧的,郁宛也属于这一款,她就觉得在婉嫔与己之间,永瑆似乎更依恋自己一些——尽管他是由婉嫔养大的,郁宛不过偶尔帮着照拂。 可郁宛也没太放在心上,文人么,有点怪癖也正常,何况永瑆也是诸皇子中最爱诗书文青病最重的一个——因了这般,乾隆爷并不十分待见他,满人马背上得天下,永瑆却对骑射一窍不通,完全学成了汉人儒士习气。 总之,永瑆到忠勇公府去见了富察小姐一面后,回来就闷闷不乐,他未来的嫡福晋活脱脱是个冰美人,与他的想象大相径庭,待他也十分冷淡。 他以为的美满家庭是红袖添香伴读书,可不是相敬如宾形同陌路呢。 郁宛:…… 她发现乾隆爷偶尔还是有真知灼见的,这小子的脑袋完全读书读秀逗了,第一次见面就指望人家对他笑逐颜开投怀送抱?那是蒲松龄笔下才有的情节,妥妥的书生意淫。 郁宛自不可能为这个去求乾隆收回成命,何况君无戏言,圣旨都颁下去了,只能跟婉嫔齐力劝说,到最后永瑆才勉强答应——横竖他也是没胆子跟皇阿玛较劲的。 直到重华宫行成婚礼的那天,永瑆都是郁郁寡欢,可等夫妻对拜的时候,他偷偷朝对面望去,只见红盖头下朱唇微启,隐约可见女子灿烂笑颜,忽觉心如擂鼓。 第二日掌管礼仪的嬷嬷将元帕奉上来,郁宛跟婉嫔看着白绫上那抹嫣红,会心对视——果然年轻人都是口嫌体正直,有本事就别圆房呀! 这下悬着的心倒放下了。 永璇这位当哥哥的也松了口气,如今他跟十一弟相继成家,想必淑嘉母妃在天有灵也能安息了,至于他自身……说也奇怪,自从五阿哥跟他一样落下残疾,章佳氏待他的态度忽然间友善了许多。看到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也过得不好,章佳氏自然原谅了自家夫君的种种不足——永璇倒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恼火。 也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日子总是要照常过下去的,好歹他也算苦尽甘来了不是? 五月十一日,皇贵妃平安在永寿宫诞下阿哥,序齿十七,赐名永璘,阖宫自然又是一片欢喜,就连太后原本多嫌了她,如今也送了许多补品过去。对于一个年将耄耋的老人而言,还有什么比子孙满堂更令她高兴呢? 唯有和敬公主分外不足,她都明里暗里授意了那么多回,豫贵妃竟然一次也没出手,还让魏佳氏顺利生产,这人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郁宛看她一副恨不得生吃了自己的模样,装傻道:“公主,您总盯着我作甚?” “没什么。”和敬硬邦邦地道,确认这些蒙古女人都是蠢货,给她机会都不中用。 转头就到魏佳氏床前嘘寒问暖,“真是辛苦令娘娘,又给儿臣添了个弟弟。” 魏佳氏冷漠地看着她,这阵子虽闭门不出,可身为皇贵妃,想知道的消息总能知道。 她没想到和敬这么快就跟她撕破脸,“公主是想置我于死地么?” 故意到豫贵妃跟前造她的谣,幸好豫贵妃是个心思单纯的,否则那话传出去,宫里人该怎么想她?万岁爷该怎么想她? 和敬轻笑道:“令娘娘太多心了罢,我不过跟豫贵妃闲话家常而已,怎的你偏要往自己身上扯?” 魏佳氏深吸口气,“我早说过,我对富察娘娘从无不臣之意,亦不敢觊觎皇后之位,公主大可以安心。” 和敬亦收敛笑容,“说得好听,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你若不贪图后位,何必还拼死生下璘哥儿来?”她讥讽地一哂,“林致远都告诉我了,那药可是你问他要的。” 魏佳氏艰难地支起半身,看着棉被险些滑落下来,“我不过想有个兄弟给永琰作伴……” 和敬轻巧地替她盖上,“我不就是琰哥儿的亲姐姐吗,怎么你连我都放心不下?” 她按着魏佳氏的肩膀,仿佛要将她钉死在这一亩三分地去,眸中泛出丝丝冷意,“无论如何,我不会让皇阿玛封第三任皇后的,至少在您活着的时候,绝对不能。” 那个位置只能属于额娘,谁要是敢来玷辱,就休怪她下手无情。 * 十一阿哥成亲之后,十二阿哥的婚事也被提上日程。 因着皇贵妃刚生完还在坐月子,这件事仍旧交由郁宛料理。她估计魏佳氏不会想插手,毕竟那拉氏如今在宫里还是个忌讳的存在,她的儿子自然也是烫手山芋,魏佳氏心内虽对那拉氏有愧,但这点愧疚还不足以让她付出牵连自身的代价。 何况魏佳氏也的确有心无力,听说她产后恶露不止,太医们不得不用重药为她保命,就连两位阿哥也都送去了庆贵妃宫里。 郁宛只觉得何必呢,母亲固然是个伟大的职业,可女人的身份不该只有母亲,魏佳氏这样一意孤行,连性命都罔顾,实在是令她无法理解。 相比之下,乾隆爷的思维模式就明晰多了,他在礼部送来的京城适龄女子的档案里挑了又挑,最终选定蒙古阿巴噶右旗的博尔济吉特氏为嫡福晋。 郁宛既觉意料之外,又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看来乾隆到底还是顾虑了太后意见,没有故意给永璂指个门楣低的来羞辱,而是选中门当户对的蒙古王公之女——当然,取了这么一位异族妻室,永璂是别想继承大统了,等于隐晦地将他排除出储君人选。 如此也好,至少永璂无须再被他父皇或者兄弟们忌惮,可以安安静静当个宗室。 对那拉氏而言,或许也是求仁得仁罢。 第197章 蒙女 因着有永瑆前车之鉴, 郁宛觉得盲婚哑嫁似乎不妥,遂决定吸取教训,先办个小型的相亲仪式, 让新郎官跟新嫁娘好好熟悉一番。 遂以赏花宴的名义给那位博尔济吉特氏下了帖子,请她来宫中小聚。 本来这种鸿门宴按理是该有些提防的, 她又是半个准婆婆, 难保不立下马威,郁宛也做好了对方会推辞再三的打算。 哪知这位姑娘却是勇气可嘉, 二话不说就进宫了, 郁宛也想试试她心性, 便先借口不出,让她在花厅稍坐, 又让阿木尔去陪她说话——对小孩子的态度往往最能反应品行,阿木尔这种“熊孩子”, 按理是会让人有些烦的, 她也想看看博尔济吉特氏如何应对。 哪知没多会儿的工夫阿木尔就跟客人熟悉了,得知这位小姐名叫诺敏,她就惊讶地道:“我叫和敏,咱俩可真有缘。” 阿木尔的婚事虽还隔着十万八千里,皇帝却早早为她将封号想好了——郁宛本以为会是历史上那个和孝,着实捏了把汗,好在是和敏,看来比起孝心, 皇帝更看重女儿的聪敏慧黠, 这也难怪, 阿木尔的机灵劲实在远远超脱了年岁。 当然性情还是很顽童范的。 诺敏笑道:“公主, 我这个名字是按蒙语起的, 意为碧玉,跟你不太一样。” 阿木尔托腮凝望着她,“姐姐明眸皓齿,杏眼朱唇,的确很像美玉呢。” 诺敏不由得脸红,“公主忒会说笑。” 郁宛在帘后悄悄打量,心里也忍不住吐槽,阿木尔这些话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她也没让嬷嬷教这些呀,难道是耳濡目染,从皇帝那里听来——的确很像皇帝床帏之中称赞她的话,小机灵鬼。 不过这个诺敏确实生得很漂亮,甚至比前头那位富察家的小姐更符合郁宛审美,她喜欢灵动俏皮的姑娘,富察氏就太端着了。 不过年岁仿佛稍小了些,看上去才十二三?总归不超过十五岁。 但永璂也是个大孩子,这么一想倒挺合适了。 郁宛等晾够了便施施然从内殿出来,又假意嗔着春泥,“怎么不给客人倒茶?也忒糊涂。” 诺敏捧着杯盏,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贵妃娘娘,臣女已经在喝了。” 原是阿木尔这个小内奸里应外合。 她顺道拿来的还有一碟云片糕、一碗芙蓉酥,两人都吃得腮帮子鼓鼓的,跟仓鼠一般。 郁宛:…… 恶婆婆是当不成了,只能开门见山,“皇帝欲将你许配十二阿哥为妻,不知你意下如何?” 诺敏很爽快地道:“臣女愿意。” 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郁宛诧道:“可你连他面都见过,就这样放心?” 诺敏笑道:“宫里的皇阿哥们还有生得难看的么?” 郁宛一想倒也是,虽然也有传言皇太极是个大胖子,可即便事实如此,一代又一代美貌后妃改良下来,基因也都稀释得差不多了。 何况永璂也的确是个小帅哥,美中不足看着太稚气了点。 诺敏拿手绢揩去唇边糕饼碎屑,很有礼貌地对郁宛道:“其实臣女答应这桩亲事,主要是因为贵妃娘娘。” 郁宛诧道:“本宫?” 她跟这小姑娘也是素昧平生吧。 诺敏点点头,“臣女一直仰慕娘娘风仪,早想着能见上一面。” 但凡换个人,郁宛都会觉得对方在拍马屁,不过眼前人的语气却十分真诚,便是她都挑不出错来。 郁宛抚着脸笑道:“本宫已经人老珠黄了,难为你还惦记着。” “怎么会呢?娘娘可是咱们蒙古的明珠,便是我阿玛都对娘娘景仰得不得了呢。”诺敏一家是在京的旗人,早早收入编制,虽说还有个爵位,境况早已大不如前,在周边也是掉毛的凤凰不如鸡,难得豫贵妃娘娘帮他们族裔挣回颜面,叫他们怎么不感动? 便是诺敏自己因为生在京城,从来都没回过故土,实在也是十分遗憾。 阿木尔道:“我也没去过,还打算问你呢。” 两个女孩子就窃窃私语起来,互相交换着信息,叫郁宛忍不住轻咳了咳,差七八岁是怎么聊到一块儿去的?真是怪事。 亦可见这诺敏姑娘心地纯真,不染杂质。 郁宛留客人又坐了半个时辰,待晌午时分,就叫小桂子去拖着刚下学的永璂过来,还提前叫他换了身新衣裳。 永璂摸着那挺括的面料,觉得手脚都没地方放,几乎要顺拐了!怎么这么突然?他完全没准备。 诺敏就比他坦荡得多,见面先施礼,“臣女参见殿下。” 永璂干巴巴哦了声,脸红得快滴出血来,随即意识到他这样挺欠的,忙摆摆手,“平身。” 诺敏饶有兴致打量着他,许是坐久了筋骨酸麻的缘故,忽然足下一崴,险些栽倒。 永璂赶忙搀扶,又不敢触碰腰身,连托着胸脯的柔软布料都不敢多看一眼,只用胳膊肘稳着让她借力。 诺敏轻轻站直了,“多谢阿哥。” 永璂再度哦了声,磕磕绊绊地道:“不、不用谢。” 郁宛不免扶额,表现太差劲了!也难怪,永璂从来没跟女孩子打过交道,相处最多的只阿木尔这个任性活泼的妹妹,自然不知道面对正常姑娘如何应付。 哪怕永瑆那样纸上谈兵的,好歹懂些花言巧语,永璂就只剩下憨了。 但诺敏似乎对他很满意,不住上下打量着他,看得永璂像只煮熟了的螃蟹,腾腾从脑袋上冒出白气。 临走时永璂也没鼓起勇气送她,郁宛只得让人给诺敏备车,又塞给她一坛马奶酒跟一大包甜滋滋脆生生的奶片,这本是蒙古特产,诺敏家中却是少见,正好让她尝尝正宗风味。 等人离开,郁宛才问永璂,“觉得如何?”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49节 永璂有点沮丧,“她肯定讨厌我了。” 应该不会有第二个像他这么呆瓜似的阿哥。 郁宛听出言外之意,“这么说你很喜欢?” 永璂赶紧垂头,可红着的耳朵尖暴露了心事。 郁宛心想这倒是罕见,原来世上真有一见钟情。她也没多做安抚,反而故作冷淡地道:“你先回去吧,有什么消息本宫会着人通知你的。” 永璂只能垂头丧气回慈宁宫去,看来今明两天是无法全心攻书了。 新燕笑着给郁宛端了杯酥油茶来,“娘娘何必吓十二阿哥?奴婢瞧着还是挺有戏的。” 郁宛狡黠地道:“你不懂,少年人心性最是善变,非得让他尝够患得患失滋味,他才知道找个有情人作伴多不容易。” 诺敏看起来是不会拿捏男人的,郁宛自然得帮她把把关——好歹同姓博尔济吉特氏,不能让老乡吃亏是不是? 新燕:……娘娘您到底站哪边的?搞错阵营了喂。 在这之后永璂果然犯起相思来,郁宛只装没瞧见,故意不叫诺敏进宫。等吊足了胃口,太后那边也叫人来催促,郁宛这才开恩下了帖子。 用不着她多提醒,永璂很自觉地收拾一新,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手捧一束御花园摘来的鲜花迎接心上人。 小两口如胶似漆,很快打成一片。 郁宛这才松了口气,施施然到皇帝跟前邀功去。 乾隆不懂她为何绕这么大一个弯子,直接赐婚就是了,博尔济吉特氏还敢不嫁? 郁宛嗔道:“您是万乘之尊,天下人没有敢违背您的,可对女儿家而言,成亲可是一辈子的事,怎么能不仔细?” 富察氏也就罢了,好歹位高权重,没人敢亏待她们;诺敏一个没落王爵的女儿,自己不多费些心,还有人给她撑腰么? 乾隆抚着她的手笑道:“听起来似乎很是不平,是怨朕当初一道圣旨接你进宫?” 郁宛轻哼,“臣妾可没这么想。” 不过真要是给她机会考察夫婿她也不会拒绝——虽然考察完之后未必会嫁就是了。 乾隆眼睛危险地眯起,磨着后槽牙语气森森地道:“看来你对朕有许多不满,难得今儿有空,朕愿意听你诉苦。” 郁宛心想那能说的可太多了,什么大男子主义独断专行,自恋臭美又格外挑剔,品味俗气,热爱盖章,以及最最重要的,自以为写得一手好诗,恨不得满墙挂满他真迹。 郁宛眨巴眨巴眼,楚楚可怜地道:“您是挺讨厌的,回回都让臣妾下不来床,臣妾实在受够了。” 乾隆:…… 虽然一眼看出她口不对心,但不得不说,这人讲话真是门艺术。因了这句夸奖,乾隆能原谅她所有的腹诽——谁叫她给予一个男人最高的赞美呢? 之后便正式下达诏书,将诺敏指给永璂为嫡福晋,婚期定于十月十三日颁金节后。 而郁宛也被留在养心殿内探讨婚事的种种细节,不知不觉留到第二天早上——看来乾隆是打定主意要将她的埋怨变成现实。 后果也是显而易见的,早起的时候乾隆不得不多服了两粒培元固本丸,洗漱时还得李玉王进保一左一右搀扶着,惹得二人对她侧目而视,觉得贵妃娘娘忒不简单。 郁宛干脆躺着睡起了大觉,反正她用不着早起去向人家请安了,还得人家来向她请安,位份高到底还是有点好处的。 等到日上三竿时,郁宛才慢吞吞地起身梳洗,带着皇帝赐下的御膳回去永和宫中,看着阿木尔练了会儿字,之后便找来颖妃,跟她商量十二阿哥成亲相关事宜。 颖妃亦是在京蒙军旗人,跟诺敏想必很有共同话题,也是很愿意受累的——又一个蒙古族的光辉么。 第198章 郁宛请颖妃过来主要还是因为缺人手, 皇贵妃这一年来光顾着偷懒去了,如今又忙着坐月子,庆贵妃比她更会偷懒, 且得帮忙照顾十五十七两位阿哥。 余下的妃位里头,容妃是个不染尘埃的仙女, 郁宛不好拿俗事打搅她;愉妃才从鬼门关上拉回儿子, 一颗心全在永琪身上,也无暇他顾;至于舒妃倒是挺清闲, 可郁宛不敢用她, 这人一向给点阳光就灿烂, 又惯会吆五喝六狐假虎威,到时候惹出麻烦, 倒得赖在郁宛这个主事人头上——她也不想给别人擦屁股。 婉嫔倒是不错,奈何位份太低, 不足以服众, 思来想去,也就只剩下一个颖妃。 虽说太后不乐意宫里蒙妃手握权柄,但好在永璂的事也算家事,稍稍让颖妃帮点小忙,太后还是能容忍的。 颖妃这人是个直肠子热心眼——确切点说只对同族热心,听闻十二阿哥要娶的福晋也是蒙军旗的,她一双招子便亮起来,再怎么样将来也是个王妃呢, 稍微拉拢些许, 总归有利无弊。 但也难免有些叹惋, “如此说来, 十二阿哥是注定不能继承大统了?可怜见的, 到底是嫡子。” 郁宛唯有默然,皇帝还认不认永璂是嫡子都很难说,虽说那拉氏的后位未曾废黜,可不加尊谥、主不祔庙,等于向天下人宣告他这位皇后的失败,那么永璂的嫡子身份自然也不会被承认。 但或许,这也是保全永璂的唯一办法罢。 郁宛定定神,不想讨论这些叫人伤感的话题,只对颖妃道:“那位博尔济吉特小姐的家境似乎不太好,估摸着只能出得起六十四抬嫁妆,咱们还得设法办体面些。” 颖妃立刻爽快地道:“这有何妨?我让我额吉给她再添三十二抬就是了。” 颖妃乃家中独女,她自己又早早被选入宫中,本就没有额外的花费,如今能给这对新人志喜,她倒求之不得。 郁宛笑道:“还是妹妹慷慨,那便有劳妹妹了。” 这种事她当然不会跟颖妃争,一则巴林家自个儿乐意博名声,二则郁宛娘家不在此处,一草一纸皆仰赖皇帝赏赐,自然能省一笔是一笔。 但颖妃还有个条件,她想先见见诺敏,如果对方人品堪忧或者不懂得知恩图报,那她也用不着多做人情了。 郁宛点头,“原是应当,但我敢担保,妹妹见了一定会喜欢她的。” 结果不出所料,颖妃比她想象的还要中意诺敏,竟大手一挥又添了三十二抬,足足凑成一百二十八抬嫁妆,真真称得上十里红妆了。 诺敏那股直白热忱的劲儿直叫颖妃恨不得认她做干女儿,但这么一来就成兄妹乱/伦了,只能忍痛放弃,又切切叮嘱她成婚之后也要多来宫中走动,她的景仁宫随时欢迎。 因诺敏以前没机会与皇亲国戚往来,不熟悉宫中礼仪,颖妃又愿意亲自教导,她还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诺敏对房事一窍不通! 郁宛看她踩着风火轮般急吼吼地奔来禀报,险些喷饭,“姐姐也太小题大做了,这种事还不能无师自通么?” 颖妃满脸严肃,“那可不成,男女方总得有一个会吧?姐姐可有打听过十二阿哥?” 据她所知新婚夜也是最容易闹笑话的时候,她一个书呆子表兄当初还错把放水的地方当成生孩子的地方,把新娘子气得当天就回门了,还以为对方故意折辱自己,后来好说歹说才劝回来——当然在亲戚间也传开了。 郁宛:……真的吗?我不信。 那尺寸看看都不怎么合适吧,除非她表兄是物理意义上的金针菇,倒还有几分可能。 但颖妃所言也有理,阿哥们的周公之礼也算皇室礼仪的一种,郁宛就委婉地让小桂子将永璂请来,旁敲侧击问了他些生理常识,结果出人意表,永璂对此一窍不通。 那拉氏没打算让他这么快订婚,本想着满十四岁再慢慢商议,哪晓得后来风波迭起,也就耽搁下来;后来进了慈宁宫,太后娘娘就更想不到了,她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妇人,谁还记得房事什么模样。 结果现在小两口都快送入洞房了,双方还纯洁得像张白纸呢。 郁宛无力扶额,怎么轮到她老是些尴尬事?她也不能把庆贵妃那里的小黄书搜罗来,一来有违师德,二来,上头尽是些干巴巴的文字,总不如图文并茂来得生动。 若是请通房丫鬟来开/苞,郁宛光想想就恶心,就算诺敏不介意,她自己也过不去心里那关。 思来想去,倒是把成婚不久的永瑆给找了来,他跟他十二弟年岁相仿,这种事当哥哥的得负起责任罢? 永瑆面上很不好意思,“豫娘娘明知我是个正经人,怎么还故意难为我?” 郁宛一双眼睛洞若观火,呵呵,打量她不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有多闷骚?当初婉嫔在兄弟俩房里发现春宫册子,满脸为难地来向郁宛请教,还是郁宛劝她隐瞒下来——这会子又来装好好少年了。 青春期嘛,懂的都懂。 郁宛轻咳了咳,“看来本宫问错了人,本宫不该找你,该去请教十一福晋才是。” 说完就要让新燕给富察氏下帖子。 永瑆羞红了脸,忙抱住她衣袖,“豫娘娘,您饶了儿臣吧,儿臣知错了。” 郁宛冷哼,这才像样,本来她是怕永瑆把永璂带坏,可有些话总归亲兄弟来说才更有用,外人总隔了一层——但愿这小子识趣些,只教该教的,别随便拓宽思维。 毕竟文人开车的功力可比莽汉强多了,白居易的兄弟白行简能写出那篇流传后世的《天地阴阳大乐赋》,保不齐也是家学渊源。 这厢郁宛把教导永璂的重任交给永瑆,那厢颖妃也会适当给新媳妇授意一些,但诺敏纯洁的脸庞叫人觉得随便一个污言秽语都是犯罪,故而颖妃进行得十分艰难,可为了开枝散叶的伟大使命,她只能豁出去了。 郁宛自从过完阿木尔六周岁的生辰宴,就催着皇帝给阿木尔找位开蒙的恩师,原来教导阿木尔的嬷嬷郁宛不打算再用了,本来当初也只是让阿木尔学学礼仪,变得文静淑女点儿,可她不想让这些人的影响太大——要是把阿木尔教成个专心女红针黹的贤妻良母,那还不如不教。 她真正想让阿木尔学的是为人处世,以及如何开拓视野,探索外界的真谛。要这般,找的先生必得是德才兼备,且具有因材施教的能力,若只为一日三顿束脩,那还不如把阿木尔送到私塾去呢。 郁宛的要求看似不难,却是挑剔到极致,宫里的格格们都是跟女官学,讲究德容言功——清朝的公主很少有汉唐那般参政的能力,甚至连性情都多半畏畏缩缩的,如和敬公主这般都算得异数了。 郁宛自然不希望女儿变成被框住的符号。 乾隆深知其心,忖道:“如此,便先让永琪代劳罢,横竖闲着也是闲着。” 荣亲王还在养病,皇帝也不想拿朝政打扰他,就是因他期望太深,这孩子才一味苛求自己,以致酿出今日之祸。他自然希望朝中多个贤才栋梁,但,他却不希望再失去一个对他怀着孺慕之思的儿子。 他毕竟是老了,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有几个能陪他到最后的? 郁宛也觉得是个好主意,论起学富五车而又谈吐风趣,没有比五阿哥更合适的,至少听他讲课绝不会枯燥。 郁宛担心的只是荣亲王府上的妻妾问题,万一几位福晋跟胡格格拿阿木尔扎筏子打擂台,那就太可恶了,她也不想让阿木尔早早沾染人心的恶习。 郁宛决定先做个试讲,把阿木尔送去两天看看究竟再说。结果倒是大出意料,府里的人对阿木尔都很友善,而且不是做表面文章,是发自内心的。 这也难怪,府里前前后后诞下六位男丁,却只有一位勉强存活,其他全部夭折,导致荣亲王一听见男胎不喜反忧,他现在就盼着能生个女儿,好破破府里风水,省得总是阴霾密布。 也难怪福晋们铆足劲讨好阿木尔,是想从她身上沾沾喜气。胡格格不久果然有孕并诞下一女,这就是后话了。 阿木尔也很识趣,凡是五哥跟胡格格说私房话的时候她从来不去打扰;嫡福晋西林觉罗氏偶尔对她诉说独守空房的委屈,阿木尔还会帮着劝慰,又用那拉氏的先例来警示,吓得西林觉罗氏倒是悚然,深觉自己先前所作所为犯了荣亲王忌讳,务必改过迁善,她可不敢变成又一个弃妇。 至于侧福晋索绰罗氏,她想得更为遥远,向来姑姑疼侄儿,她要是能讨好这位公主,将来绵亿请封世子一事必能得到豫贵妃支持,嫡福晋还有胡格格即便诞下麟儿,也未必争得过她。 郁宛得知以后就让阿木尔离侧福晋远些,这人精明得太不像话,谁管她封不封世子的,再说那得皇帝拿主意,与后宫妇人什么相干?还真把她当头蒜了。 好在永琪及时给予警示,才算稍微遏制住索绰罗氏的雄心,看了这么多前车之鉴,还不懂得性命最可贵,当娘的忒糊涂。 阿木尔在亲王府过得很快乐,叶大夫每天晌午来给五哥施针,那精湛的技艺也令她乐此不疲,原来人体有七百二十个穴位,他竟记得清清楚楚,实在让阿木尔叹为观止。 她甚至还偷看过叶大夫亲手绘制的穴位图,就是上头的笔画不太好认,明明她现在已经识得很多大字了,图上的却几乎一个都不懂。 郁宛笑道:“术业有专攻,医理尤其复杂,你自然看不明白。” 阿木尔摇头,“不是,看着挺简单的,就是不知道叫什么。” 她在郁宛手心轻轻比划,无非撇捺横直,“喏,就这样。” 郁宛只觉得鼓膜突突作响,这不是后世最常见的简体字么,叶大夫难道是自己发明的?还是…… 阿木尔看她忽然情绪激动,讶道:“额娘,您怎么了?” “没事。”郁宛定定神。 算了,就算确定又能怎样?不过是同一片故土又素昧平生的两个人,他们都在用彼此的方式扎根于此,此时相望不相闻,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郁宛固然不愿随便吐露身份,而叶大夫选择云游四海,自然也有他自己的考虑——他甚至也不见得姓叶,只是托赖叶天士的名号,更有助于施展抱负罢了,而他也活出了应有的价值。 不管他是否属于这个世界,郁宛都同样尊敬他。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50节 第199章 五阿哥的腿伤好得七七八八之后, 叶大夫便潇洒地背着药箱离开了,连名字也未留下,只知道他自号隐逸——当真是大隐隐于市。 皇帝感慨了一番奇人的怪癖, 本打算将他招揽至麾下,怎料这人偏偏不慕荣利, 叫皇帝难免起痛失千里马之感。 郁宛心说到太医院打工又有什么好的, 动不动遇上杀头风险,还不如民间自由自在, 何况叶隐逸的性情看起来颇为桀骜不驯, 皇帝能容忍他一时的不恭敬, 可时日长了难保不会发作,还是趁早开溜更安全。 举荐有功的杜子腾倒是跟着沾光, 皇帝赏了他一个副院判的职位,这回实实在在算得衣锦还乡了。 可杜子腾却是心下冒汗, 悄悄对郁宛道, 他很怀疑自己找错了人,那位世伯的儿子按理跟他年纪差不多,可怎么老成这样?还留了把花白的长胡子。 医术倒是可圈可点,比他记忆里还进益了不少。 郁宛道:“你不知道胡子是可以贴的么?” 她一眼就看出这人打扮不正常,两鬓苍苍,面庞却只有少许皱纹,眼睛更是炯炯有神,混不似老年模样, 他的手保养得也很好, 拿刀时非常稳健有力——真要是乔装打扮也能理解, 大夫这种行当, 向来是越老越吃香的。 杜子腾吃惊, “微臣还以为他驻颜有术呢。” 还想着能不能跟姓叶的讨教一二,他到现在都没娶妻,说不定到牙齿掉光都是个老光棍呢。 郁宛:…… 她忍不住问杜子腾,“你还对张家小姐念念不忘?” 杜子腾叹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虽然他连张小姐的手都没拉过,可年少时的青葱爱慕,已足够令他铭记一生。 天底下就是有这么认死理的人。 郁宛道:“不如我请皇上在宫女里头挑个身家清白的赐予你罢。” 太医这个职业说贵不贵,说贱也不贱,想跟世家结亲又有点高攀,出身八旗的宫女倒正好,当然杜子腾如今是副院判了,差不多的还得巴结他,前途无量么。 当然她也就是随口一说,大情种不愿意就算了。 哪知杜子腾羞答答的道:“那娘娘可得帮微臣选个漂亮的,家境倒是无妨,过得去就好。” 郁宛:……呵呵,男人。 * 十二阿哥的婚事筹备得差不多了,二人经过一番教导,如同拨开云雾见天日,再看彼此就有些怯生生的模样。先前大大咧咧不像做夫妻,倒像做兄妹。 如今虽还不算全懂,可也戳破了那层朦胧的轻纱,知道做夫妻到底怎么回事。 诺敏很有新媳妇的派头,虽然只是下定,她觉得自己该有所表示,便给各宫娘娘送了一副自己亲手织的绣品,郁宛的则是罕见的双面绣,一边是花鸟虫鱼,一边是川流不息的闹市,针脚没有半点磕绊打结。 她拿着团扇啧啧称奇,“看不出你还有这份手艺。” 蒙古族的姑娘精通女红本就属罕事,诺敏看着也不像文文静静的,居然耐得下性子。 诺敏笑道:“臣女以前闲着无事绣来玩的,哪知越做越有趣,渐渐也就熟能生巧了。” 郁宛借题发挥,“阿木尔,看看你嫂子,得多跟她学学。” 阿木尔不服气,“嫂嫂现在当然清闲,嫁人之后就没工夫了。” 诺敏揉了揉她的脸,促狭道:“谁说的?我照样可以教你呀。” 本意是吓唬吓唬阿木尔,但是阿木尔比她更促狭,“就算你愿意,十二哥也不舍得叫你受累的。” 诺敏飞红了脸。 阿木尔得意地扬起下巴,一副被我说中了的表情。 郁宛心想这姑娘的脸皮还是太薄了点,碰上脸皮厚的怎么斗得过——当然她是不觉得自己脸皮厚的,阿木尔要遗传也是遗传乾隆。 等支走阿木尔,郁宛又陪着聊了会儿天,诺敏看了看她脸色,小心说道:“贵妃娘娘,臣女想去趟翊坤宫。” 那拉氏按理也算是她婆母,她不知去年南巡发生了什么,那拉氏又为何会被幽禁,但,她总觉得应该见那拉氏一面,就当让婆婆看清楚她也好。 郁宛迟疑一刹,“你真的想见她?” 诺敏重重点头,她相信那拉氏不会如传言里那般是个善妒刻薄的妇人,至少她跟永璂相处的时候,永璂没说过他额娘一句坏话——能教出这样的孩子,就不可能是个坏母亲。 郁宛叹道:“你且等等。” 她没去找皇帝,而是先去慈宁宫见太后,如果皇帝搅和,这事便黄了,好歹太后还能担些干系。 郁宛恳切道:“谁知道翊坤宫娘娘能否撑到十二阿哥成婚那天呢?一杯媳妇茶都没喝到,怕是娘娘路上走得也不安宁。” 听容嬷嬷回的消息,那拉氏的情形越来越坏了,如今更到了只能喝粥的地步,容嬷嬷还得费心将煮得过硬的米粒挑出来,饶是如此,那拉氏也像是强咽下去的——她如今瘦得像一张宣纸,每日容嬷嬷还会扶她在庭中闲步片刻,装得精神很好似的。 若不是那口气撑着,怕是已然油尽灯枯了。 太后无言,最后还是默许了郁宛的请求。那拉氏原本是嫔妃之中她最看好的一位,哪成想会落得与皇帝生离的地步,真是怪事。到底是她的眼光错了,还是皇帝的眼光错了? 郁宛带着诺敏来到翊坤宫前,诺敏踌躇了一下,大着胆子上前叩门。 她扭头望着郁宛,“贵妃娘娘,您不来么?” 郁宛柔声道:“你怕的话,本宫就陪你进去。” 诺敏想了想,“还是不用了。” 她猜到那拉氏有体己话要对自己说,而她也想亲眼看看这位曾经的皇后是什么模样,遂迈着坚定的步伐朝里走去。 容嬷嬷也很知趣地退下,给二人留出独处的空间,又望着郁宛叹道:“主子听说十二阿哥要成亲了,心里很高兴,这几日总是睡不着,半夜拉着奴婢絮絮叨叨,早盼着能见诺敏姑娘一面。” 郁宛道:“娘娘对这桩婚事可还满意?” 容嬷嬷苦笑,“事到如今,主子还有什么可求呢?略平头正脸就差不多了。” 不过诺敏姑娘的确讨人喜欢,眉眼又生得一团和气,连她瞧着都替主子欣慰。 又带点窘迫道:“十二阿哥不太懂这些,还请娘娘多费心教导,别叫亲事黄了才好。” 郁宛含笑道:“嬷嬷放心,必不会的。” 永璂的确不是甜嘴蜜舌的那种人,他只会用行动表达,一束亲摘的鲜花,一个手制的笔筒,这些足够让诺敏高兴了——她看重的就是这份诚笃而又独一无二的心意。 某种意义上,他们是很相似的两个人,自然会被彼此所吸引。 她跟乾隆似乎也有点这种意思,不过她俩都不执着于情爱,反而更加自由。 那拉氏跟皇帝就纯粹是性情不合的悲剧了。 郁宛静静地出了会儿神,望着院中来去蹁跹的蛱蝶,听说人死后能够化蝶,不知那拉氏的魂魄会栖附在哪只蝶上?到时候也算飞出这紫禁城的红墙了吧。 诺敏并未在内殿待很久,两刻钟后便被送出来。尽管她坚辞不受,那拉氏还是给了她一个羊脂玉雕的手镯,说是按她们家乡规矩,喝了媳妇敬的茶就要赏见面礼的。 诺敏很不好意思,她还没想到这一层呢,就是看那拉氏口渴了给她倒点水而已,哪晓得对方会错了意。 这见面礼无疑太贵重了些,诺敏犹豫着褪下,“娘娘,您帮我还回去罢。” 她看那拉氏过得也很不容易,怎好意思白拿人家的东西。 郁宛让她收着,长者赐不敢辞,诺敏只好红着脸套在腕上,又有点小高兴,这是否说明未来婆婆对她很满意? 不过她看那拉氏挺和气的,方才见面也没打听她家庭背景,就问她觉得永璂怎么样,相处起来可还顺心,若有什么委屈,只管去对豫贵妃倾诉,贵妃会帮她做主。 这让诺敏愈发觉得外头的流言都是胡说八道,皇后不可能是那种刁蛮跋扈的人,一定是奸人谗害,才使得皇帝对皇后心生误会。 郁宛沉默,“娘娘还对你说了些什么?” 诺敏挠挠头,那拉氏说话的语速很慢,可毕竟初次见面,心里又紧张,她记不大清了。她印象最深的是那拉氏让她多多开导永璂,说什么不要怨恨你皇阿玛之类的。 “对了,娘娘还给我留了封信呢。”诺敏恍然,手忙脚乱地找给郁宛。 郁宛匆匆看毕,不外乎是把所有的过错归结到自己头上,她希望永璂心里的皇阿玛依旧是那个高大伟岸的形象,永远不变——如此,才是对这对小夫妻最好的保护。 第200章 作画 郁宛仍旧将信纸折好, 还给诺敏,“翊坤宫娘娘怎么说,你便怎么做吧。” 诺敏有点迟疑, “可臣女毕竟是外人……” 她对帝后吵架的始末懵然不知,又如何能够开导永璂? 郁宛抿抿唇, 莞尔道:“以后可就是内人了。” 诺敏跺脚, 白净的小脸上泛出晕红来,“贵妃娘娘!” 怎么一个个都这般促狭起来。 郁宛看得叹为观止, 刚开始指婚的时候小姑娘还挺大方的, 如今倒是一天比一天怕羞, 果然爱情是动人心魄的良药。 郁宛也不逗她了,正色道:“但这件事偏只有你做得。” 永璂毕竟是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大孩子, 想晓之以理是不可能的,唯有动之以情, 他才会切实地放在心上——他自己忤逆皇帝不打紧, 难道就不怕连累诺敏? 那拉氏所希望的,正是借助诺敏来限制永璂,哪怕她不在了,这些珍视的人也要好好活着,如此,她方能含笑九泉。 诺敏似有所悟地点头,肃容道:“我会保护好十二阿哥的。” 这话若让永璂听见,怕是会羞愤欲死, 但郁宛望着眼前这个天真善良的女孩子, 只觉得世道无论如何还是有一线美好。 得妻如此, 夫复何求。永璂也算不虚此生了。 六月初十日, 京中发生一件新闻, 那位历经三朝的洋人画师郎世宁于家中病逝,终年七十八岁。按民间的说法其实算喜丧,但对乾隆爷的意义无疑非凡。他自小看着这位技艺卓越的画师往来宫廷,给各种达官显贵作画,不止颇有声望,更启迪了他最早对于艺术的灵感。 待他继位之后,郎世宁亦颇得重用,为他著下不少可供流传后世的画作,名分虽为君臣,实则是位可敬的长辈,乾隆爷自然颇怀孺慕之思,他原以为郎世宁能陪伴自己逊位,到时候再来一幅百岁长青图,也算有始有终了。 到底天不遂人愿,乾隆悲痛之下,下旨嘉奖其功绩,并罕见地给这位西洋人赐了个侍郎衔,且拨下三百两银子用以治丧。 郁宛没忍住吐槽,三百两银子够做什么使的,皇帝要表现诚意也不大方些,不如打发叫花子呢。可再想想那拉氏的葬仪只花费了二百两七钱银子,皇帝这回还算得慷慨了——原来爱与恨的差别就只一百两。 郁宛虽与那位意大利人并无渊源,但还是差人送了些奠仪过去,就当看皇帝面子。她自觉现在办事更圆滑了,看来什么都是熟能生巧。 乾隆让王进保将库房里存放的旧作搬出来,一一抚摩查看,曾经的心写治平图自然也在其列。 看到那拉氏还是娴妃时的画像,乾隆面露嫌恶,“拿去烧了吧。” 郁宛忙道:“这些画作凝聚了郞大人的心血,万岁爷怎么说毁就毁?您若想眼不见为净,不若送回翊坤宫便是。” 乾隆瞪着她。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51节 郁宛就知道惹他不高兴了,但若真的放任烧毁,又实在可惜,等于那拉氏最后一点痕迹也被抹去。 她忖度了一会儿道:“万岁爷不是想与翊坤宫娘娘恩断情绝么?不如叫人将这幅画交还到娘娘手中,如此,她必然懂得万岁爷的心意,也会羞愧自省的。” 这还像句人话,乾隆淡淡道:“那便依你罢。” 左右他是不想再看到了,让那拉氏自个儿追思过往去。 郁宛摸了摸鬓边冷汗,凑趣道:“万岁爷,怎么里头不见臣妾的?” 乾隆一副看傻子似地看着她,“谁叫你进宫太晚,郎世宁都病得老态龙钟了,朕再忍心还劳烦他?” 郁宛豁然记起,先前在宝月楼的时候曾叫吴惟庸绘了几幅画像,忙让王进保找出来,一张是半侧影,一张是大合照。 郁宛埋怨道:“也忒不用心了些。” 乾隆发觉这人纯粹是鱼的记忆,浑忘了那年是她刚生产完,胖得不肯见人,才故意让画师稍加修饰的;至于后张则是因为忙着应付回疆,又得接待阿里和卓等人,自然只能匆匆应付了事。 永远别跟女人讲理,她们心里只有自个儿有理。乾隆深谙此道,遂闲闲说道:“那不如叫吴惟庸来再做一副,正好这会子得空。” 郁宛欣然答应,叫春泥将阿木尔抱来,好绘个全家福。 她如今是贵妃,吴惟庸自然更不敢怠慢,加之画技亦有长进,便赌咒发誓,这回定会大展所长,把郁宛画得跟天仙一般。 郁宛抚着脸道:“也不必,你如实描摹就是了。” 吴惟庸心里打鼓,这个如实该怎么把握度呢?譬如鱼尾纹、法令纹等等,是加还是不加? 最后他想了个主意,用易掉色的颜料修饰几笔,到时候请皇帝过目后,若觉得尚可就补上,若有碍观瞻就再去掉,如此两边都不得罪,甚好甚好。 阿木尔对画画没什么兴趣,要她一动不动坐上几个时辰更是要命,好不容易在绢布上留了颗头,便借口如厕匆匆离开了。 郁宛拿她没办法,只能请吴惟庸多见谅,好在当画师的都有非凡的想象力,吴惟庸已然牢记十公主那身衣裳,补上手脚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等大功告成,郁宛在日光下看了看,觉得没什么不满意,唯一的意见是吴惟庸把乾隆画得太年轻了些,看上去简直跟她岁数相仿,她原以为多少会有点老夫少妻感的。 但考虑到乾隆那小肚鸡肠的气量,郁宛很聪明地没有提出,就当是古代版美图秀秀罢,反正五官也还是那个模样并未走形,只磨了磨皮而已。 剩下的就是郁宛的私房照了,皇帝本想让她歇歇等午后再画,奈何郁宛精力充沛,根本不觉得有休息的必要,只让春泥端了些点心和热茶来——是给吴惟庸用的,她都不休息,这位更不能休息。 郁宛摆了个爱神阿芙洛狄忒的姿势,非常端庄而诱惑,用现在的话该叫纯欲风。 她半眯不眯看着对面万岁爷,简直像有意无意地勾引,奈何挑选的场合不对,乾隆只想把她歪掉的脸给拨正——抽筋了不曾? 他却也没离开,而是饶有兴致地在一旁打量,郁宛还故意问他,“您怎么不走?” 乾隆笑道:“爱妃雪肤花貌,艳色非凡,自当让人目不转睛。” 郁宛心中得意,嘴上却道:“您也就这会子说得好听,等宫里再添几位妹妹,保准就西风压倒东风了。” 乾隆颔首,“原来你已听说。” 郁宛有什么不知的,选秀是定制,距离上次新人进来,差不多又隔了三年——上回本来也没留下几个,惇嫔自取灭亡,福常在宁常在更是一直在坐冷板凳,除了皇贵妃新添了位阿哥,并未其他子嗣降生,即便太后也是乐意多多益善的。 如今魏佳氏坐月子,郁宛少不得还得帮忙打理,她心里虽不至于嫉妒,却也难免有那么点微微的酸,到底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 但她还是尽量整理好情绪,装作无意的道:“万岁爷都相中了哪几家的秀女?” 乾隆闲闲道:“旁的也就罢了,总督爱必达特为上书,道其家有一女,生得月貌花颜,诗书礼乐无一不通,哪怕在世家里头也算难得。” 郁宛觉得这名字分外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一耳朵,是了,前日和众嫔妃到慈宁宫请安时,太后顺嘴提了几句。 郁宛神色微微发僵,“万岁爷所说,莫非是钮祜禄家的千金?” 若寻常秀女也就罢了,这位可不是简单的勋贵,她出身满军上三旗,且是康熙朝孝昭仁皇后的亲侄孙女,遏必隆是她曾祖父,哪怕在本朝,钮祜禄一家的势力亦未衰弱,她父亲先后担任过河道总督、浙江巡抚、贵州巡抚,伯父策楞、叔父讷亲也都是平叛有功的名臣——小钮祜禄氏这种全靠姓氏沾光的跟她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爱必达将她送入宫中伴驾,肯定不止要女儿当个宠妃,而是抱着更高的期望。 郁宛舌尖干涩些许,“万岁爷的意思呢?” 她一点都不想头上空降个顶头上司来,如今魏佳氏虽说比她高了一阶,可毕竟出身受限,许多事未必说得上话,两人更像是平分秋色的关系,何况魏佳氏产后身子也不好,更是乐得放权。 但若这位总督府的千金进宫,哪怕皇帝不立刻予她高位,至少也会分外厚待。而等那拉氏辞世之后,朝臣们会推举谁为继后,结果也显而易见了——郁宛没肖想那张宝座,但这并不表示她愿意被人压在头上,何况这一压很可能是一辈子。 郁宛觉得脖子都有些僵硬,想转个身,却发现根本转不动,糟糕,好像抽筋了。 还是乾隆及时发现不对,赶紧将她从藤椅上抱下,又嗔道:“傻子似的,自己不知道活动活动?人家作画为消遣,你倒成受累了。” 郁宛扯了扯嘴角,很想笑但是笑不出,她就知道无事献殷切没安好心!难怪这人今天如斯体贴,敢情是放的烟雾弹,想给她以后的艰难日子铺路呢。 她忽然觉得很不舒服,“臣妾有点疲倦,想先回去歇息。” 乾隆一看她耷拉下的嘴角就知道这人牛脾气犯了,只得好言相劝,“朕都没给你个准话,怎就自顾自生起闷气来?” 郁宛撇撇嘴,“您嘴里还能说出好的吗?” 她本意想说狗嘴吐不出象牙,到底不太礼貌。 乾隆赏了她一个暴栗,“就不能对朕多点信心?朕可没说要接她进宫。” 郁宛怀疑地看着对面。 乾隆清清喉咙,“朕呀,有你这么个搅家精就够受了,那些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朕才懒得伺候。” 这倒不像骗她。郁宛高兴起来,“明明是您故布疑阵,倒赖臣妾无端猜疑,真真是倒打一耙。” 还有,说谁是搅家精,分明她将六宫治理得井井有条,他才是动不动给她添乱呢。 乾隆看着她一会儿垂头丧气、一会儿兴高采烈的模样,唯有暗暗摇头,小没良心的。 第201章 讣闻 礼部选秀的提议到底被乾隆给一票否决了, 理由是近年屡次南巡,国库入不敷出,要减少花费。 倒也是实话, 郁宛以前不觉得,可自从管账之后, 才发现内廷每月的开支都不是笔小数目, 仅嫔妃们的吃食、衣料、首饰,夏天的冰例, 冬日的炭例, 加起来零零散散就得数万银子, 这还不算嫔妃跟宫人们额外支领的俸禄。 也难怪皇帝想着能省则省,养女人可是非常费钱呢, 尤其他又有这么一大家子。 朝臣们对此自是喜闻乐见,谁都不希望摊上个挥霍无度的君主, 至于送女儿进宫攀龙附凤, 好歹看看万岁爷的年岁呢——若能生下皇子倒好说,否则就只能老死宫中了。 要说不满的只有爱必达一家,他并不介意皇帝是否老牛吃嫩草,钮祜禄氏的女儿进宫是为当皇后的,将来无论哪位阿哥登基,还能不尊嫡母不成?到时他也是名正言顺的国丈,如同祖父遏必隆那般,如今大好美梦化为泡影, 叫他怎能不气? 照他看来, 皇帝没理由拒绝这门姻亲, 那就只能是后宫里头的人使坏。这些贼婆娘个个脏心烂肺, 唯恐有人践踏她们的利益去。 郁宛这回很乐意被皇帝当枪使, 奈何皇帝却不选她,而是挑中了兰贵人。于是乎,小钮祜禄氏所住的钟粹宫忽然迎来许多赏赐,皇帝还连着三天叫她侍膳,真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小钮祜禄氏自己都像在做梦,“万岁爷不会吃错药了罢?” 郁宛同情地看着她,不得不说乾隆在祸水东引上颇有一手。 的确,这事由小钮祜禄氏来更合适——郁宛毕竟是个蒙古贵妃,谁当皇后都轮不上她,犯不着为此使绊子;小钮祜禄氏却很有使坏的理由,她怎能眼看同族的宗亲轻而易举爬到她头上去?毕竟宫里只要有一个钮祜禄就够了。 爱必达家中一合计,必定是兰贵人这位红颜祸水给皇帝吹枕边风,于是上书弹劾,请求惩治兰贵人娘家。 可兰贵人身后站着太后呢,如此一来,钮祜禄氏的两支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起来。 乾隆乐得坐收渔翁之利,他既不愿遏必隆的后裔东山再起,亦不愿太后那方的外戚太过显贵,等两边撕掳够了,再出来居中调停,双方各打一大棍,如此,才算是雨息风止。 七月初八日,一年一度的秋狝再度展开,这次不同于去年,郁宛立意要当回好好上司,给同事们谋求福利,于是连颖妃、舒妃、婉嫔这些被皇帝冷落已久的都得以沾光,此外,容妃跟她麾下的福常在宁常在自然也须带上,兰贵人更是非她不可——毕竟她都敢跟总督叫板,可见得宠是必须的。 愉妃因着牵挂永琪,依旧留在京里,郁宛也没强求,对于一个心系儿子的母亲而言,没有什么比时时刻刻守在孩子身边更叫她安心的了——但愿她别去打搅小两口的夫妻生活,永琪只是腿瘸了,正常男人的需求可半点没少,愉妃总待府里,叫人怎么好添孙子? 自然,这是他们的家事,郁宛懒得操心,令她意外的是皇帝把永璂也给捎上了,这算不算一种开恩的表示? 毕竟能陪同皇帝出巡的皇子,理论上都是受宠的皇子。当然也不排除乾隆是故意做给外人看的——可他若能装一辈子,对永璂倒是好事。 永璂面上怔忪不定,“豫娘娘,我有点担心我额娘。” 前几日他偷着去了趟翊坤宫,额娘却不肯见他,只隔着纱帘说了几句话,让他凡事都听皇阿玛的,别擅作主张,更别叫她挂心——他听着很有点像交代后事的口吻。 郁宛唯有叹息,她跟魏佳氏都很清楚,皇后左不过就是今年的事了,多撑一天,也不过多遭一天的罪。林致远说她现在呼吸都费劲,连漱口吐出的也尽是些血沫儿。 这些讯息,郁宛自不敢让永璂知道,只谆谆劝他,“不用担心,有容嬷嬷照顾,会好的。豫娘娘也留了太医在那儿,相信皇后会平安度过。” 谎言的力量就在于明知是假的,但还是很愿意相信。郁宛不知永璂是否听出她话里的漏洞,但她能做的也只有此了。 七月十四日,仪驾黄昏才抵达热河行宫,次早便有飞鸽传信而来,道那拉皇后于昨日未时病殁翊坤宫中。 永璂的眼泪迸流而出,望着京城的方向跪泣不止。 乾隆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吩咐道:“为十二阿哥备一匹快马,他额娘走了,总得回去奔丧。” 永璂道了谢,也顾不上收拾行李,牵着缰绳就跟陈进忠离开。 郁宛心道皇帝还算有点人性,没将十二强留此处,可这么大的事,他一个人怎么应付得来? 宫里只有愉妃,魏佳氏还在养病,庆贵妃也是没料理过婚丧大事的。郁宛想了想便道:“皇上,臣妾也回去帮手罢。” 她连理由都想好了,就当是为了天家体面——皇帝自个儿当然是不愿回去的,那就让她代为跑这趟。反正无论办得好坏,她是不怕担骂名的,当初不也有流言说帝后为她才起隔阂么? 乾隆定定地凝睇她片刻,终是颔首,“去罢。” 郁宛松了口气,她还真怕乾隆会阻止,那拉氏的葬礼就太可怜了。她估摸着国库里掏不出太多银子,好歹她还有些私蓄,足够风风光光送这位娘娘一程。 只当她对那拉氏最后的缅怀。 婉嫔也想跟去帮忙,郁宛让她算了,皇帝摆明了不想小题大做,若一行人簇拥着离去,只怕反而弄巧成拙——她不敢去赌皇帝的底线,乾隆能容她回去已经是千恩万谢了。 此时此刻,郁宛反倒庆幸有个舒妃,这位是最不会看气氛的,怕也只有这位还敢肆无忌惮跟皇帝说笑——有她分担火力,郁宛的处境就暂时安全了。 婉嫔蹙起眉头,“万岁爷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葬礼又该以什么规制?” 郁宛干巴巴地道:“你还看不出么?万岁爷根本不当她是妻子。” 便是郁宛,也只能暂且按照皇贵妃的规格发丧,至于金棺落在何处,是否要加尊谥,只能等皇帝回来再说。 皇帝甚至没吩咐皇子公主给嫡母穿孝,可见其冷情。好在有永璂,还有诺敏这个那拉氏亲口承认的儿媳妇,那拉氏离开之际,也算卸下了一块心头大石罢。 * 魏佳氏听见外头嘈嘈切切,让白梅出去打听,方才知晓宫中变故。 这段时日她刻意放权,让六宫都向豫贵妃禀报,一则为养好身子,二则,也是不想经手此事。如她所料,这一天毕竟来了。 白梅劝道:“如今宫里正没个主心骨,娘娘虽然不适,还是得拟个章程,底下人才好按部就班。” 要这么破罐子破摔似的,只怕真得让贵妃给架空了,到时她这个皇贵妃岂非形同虚设? 魏佳氏苦笑,“以什么名义呢?” 某种意义上,她也算害死那拉氏的半个罪魁祸首,虽然不是她本心,可毕竟是她加速了帝后分崩离析的过程——她还能坦坦荡荡主持丧仪,九泉下的那拉氏该怎么看她? 白梅无言,“那您就一直称病?”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52节 这也忒不像话,便是万岁爷那头,只怕也会认为主子怠忽职守。 魏佳氏叹道:“有人会回来的。” 豫贵妃重情义,这也是她的好处,魏佳氏更不想在此际与其相争,何况那拉氏的丧事十分棘手,办得太寒酸,外头人看不下去;办得太阔绰,又会令皇帝不喜。 也只有豫贵妃能左右平衡,皇帝对她,总是肯网开一面的。 白梅静默片刻,“翊坤宫娘娘一走,和敬公主倒是称心如意了,往后只怕得盯上咱们。” “现在不也一样么?”魏佳氏哂道,“在这个位子,从来就没有舒服的时候。” 事到如今,她明白了先皇后的苦衷,也理解了那拉氏的难处,可毕竟是当局者迷呀。 第202章 敛葬 郁宛让侍卫加快脚程, 奈何刚下过一场山雨,官道上湿滑非常,车夫们也只能小心翼翼的。 新燕劝道:“娘娘无须太过忧心……那棺椁还是放得起的。” 说完倒滴溜溜打了个寒噤, 天已经凉了,是不必担心遗骸快速腐烂, 就不知留在宫里的人该怎么想。 郁宛唯有默然, 那拉氏是硬撑到现在才断气么?便连死亡都不愿给人添半点麻烦。哪怕是早两天,皇帝都未必赶到热河行宫, 恐怕还要犹豫该不该折返——那拉氏倒是把后路都理干净了。 到底是斗气了半辈子的夫妻啊。 郁宛抱着膝, 觉得有点萧瑟冷意, 她这趟回程没带上阿木尔,而是留给乾隆, 也许潜意识里,还是希望皇帝若恼了她, 阿木尔能帮着说些好话。 不管有意无意, 她毕竟利用了这份骨肉亲情。郁宛望向窗外,眼瞳是怔怔的。 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却是王进保扬鞭赶来,将一封油纸包裹的东西塞到新燕手中,道:“万岁爷命奴才交给贵妃娘娘。” 新燕望着他被雨沾湿的红缨帽,下意识说了句,“雨天路险,公公慢走。” 王进保嗯了声, 苍白面颊上显出微微暖意, 他却不敢逗留, 踢了踢马腹便扬长而去。 新燕倒觉情绪复杂, 整理了下神色, 方才回到马车内,将东西递给郁宛。 郁宛拆开看毕,不禁松了口气,与她料想的差不太多,以皇贵妃之礼将那拉氏下葬,好在并未规定银钱数目,默许她可以随意行事;此外,要求十二阿哥永璂与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给嫡母穿孝,也算全了人前体面。 可对于生前曾是正宫皇后的那拉氏而言,依旧是难服众的。 新燕诧道:“万岁爷当真一点夫妻情分都不讲,就不怕外头流言揣测?” 毕竟帝后决裂的导火索是南巡途中那个陈氏歌姬,这等桃色丑闻,总归是会贻笑大方的。 郁宛冷笑,“万岁爷何等睿智,自然不会让自个儿颜面受损。” 这份口谕是要昭告天下的,乾隆这样精明非凡的人物,总不可能为人所诟病,上头明写了那拉氏性忽改常、状若疯迷,不能在皇太后跟前恪尽孝道,因此他才让皇后幽居养病,实属皇后福分浅薄,不能仰承圣母慈眷、受他恩泽——末尾到底还是带了些私人情绪,又说那拉氏行事乖张,即便予以废黜也是理所当然,他仍存皇后名号,已是格外优容,但终究不便按昔年孝贤皇后之例办理。 人死了还要将两个皇后拉出来比一比,亏得那拉氏已然含笑九泉,这回倒是犯不着再生气了。 至于太后虽为那拉氏痛惜,想也知道过后依旧会帮皇帝背书——婆婆再怎么疼媳妇,可毕竟儿子才是亲生的。 也罢,粉饰太平,总好过将血淋淋的真相撕开给世人看,郁宛将密折塞回竹筒里,对新燕道:“我打个盹,待会儿再叫我起来。” 新燕应诺,小心地将披肩打在她肩上,静静出起神来。 * 郁宛抵达皇宫已经过了头七,宫中一片肃穆景象,死气沉沉如陵墓一般。 唯独翊坤宫前飘着白绫与经幡,因不知圣意,宝华殿的法师亦不敢前来,灵堂里头只简单布置了一下,最中央太师椅上搁着那拉氏的神位,永璂跪在下首,面容憔悴,嘴唇干枯,也没穿孝,只一身暗色团纹的素服。 诺敏静悄悄地过去,向她蹲了个福,焦急道:“阿哥这几天水米不进,眼看着就快要撑不住了。” 郁宛皱眉,“这可怎么行?后头还有好多事要办呢。” 立马叫人去弄点鸡汤,强灌也得给他喂下去。 又吩咐新燕去扯几尺麻布,先赶几身孝服出来。 诺敏头上早早换成了银饰,她犹豫道:“娘娘,可使得么?” 怕宫里不许穿孝。 郁宛宽慰道:“羔羊尚有跪乳之恩,万岁爷不会连这点心愿都不满足的。” 要是宝华殿的僧人不愿插手,叫外头的法师来做七七四十九日水陆道场也是一样,她就不信花了钱还能不给办事——郁宛本人虽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此时此刻,她宁愿世间真有轮回,保佑那拉氏早日投胎转世,下辈子别再嫁进皇家了。 诺敏点头,仍旧跪到永璂身边去,她认准了这个人,自然要跟他同甘共苦,哪怕膝盖跪得生疼,她依旧目不斜视,闭着眼默念起经文来。 郁宛没有劝阻,让她去罢,好歹看在诺敏的面子上,永璂也不会自暴自弃。往后余生,也只有他俩能互相扶持了。 郁宛步入内室,只见容嬷嬷正在收拾东西,那拉氏生前的衣裳、饰物、茶具,甚至乾隆后来叫人送回的那副娴妃图像,容嬷嬷都一并归拢起来。 她没有哭,反而向郁宛露出一个短促的笑,“主子走的时候很安心。” 当时她就已经有所预感,那拉氏那天的精神格外好,拉着她絮絮说了许多的话,还谈论起闺中时候最爱吃的点心,她偷偷塞了两钱银子,让值守的太监去御膳房弄了些枣泥酥来,那拉氏尽管已经克化不动,却还是强撑着吃了许多,午膳后泛起困来,容嬷嬷便扶她回屋休息,又过了半个时辰,进去看时,那拉氏已没了气息。 容嬷嬷唏嘘道:“主子生前一向克己复礼,又信奉老祖宗食不过三,这回让她放纵一次,也算如愿了。” 当了半辈子皇后,唯一越矩就只有这些糕饼,听起来是有点好笑的,但郁宛还是轻轻点头,“是啊,娘娘走得无怨无悔。” 她不曾在与皇权的对抗中失败,如今不过是肉/体的消灭,但在死亡之后,她将获得永恒的超脱,何尝不是另种意义上的永垂不朽呢? 郁宛看着一脸平静的容嬷嬷,“您今后打算怎么办?” 那拉氏走了,郁宛估摸她不会乐意留在宫里,若容嬷嬷想回家乡,郁宛自然愿帮她安排;若是不习惯外头的日子,郁宛也能帮她找个好去处,譬如永和宫——以她的年岁自然是不宜再受累了,永和宫事少钱多,养老倒是很合适。 容嬷嬷轻轻摇头,“娘娘的好意奴婢心领了,可奴婢实在不愿离开主子。” 她跟了那拉氏大半辈子,看着她从青春少艾长到如今模样,早已当成亲生的一般,要她回家,她连家乡都忘了,又能回哪儿去呢?至于永和宫,她的存在只会给贵妃娘娘带来坏处,皇帝每见一回,都会想起主子从前种种不足,如此反而牵连了豫贵妃。 容嬷嬷道:“奴婢愿意给主子守陵,还望您成全。” 人各有志,郁宛也无法了,不过她还是得提醒一言,“万岁爷不愿与翊坤宫娘娘合葬,故而交代金棺不必迁入裕陵,而是葬入纯惠皇贵妃地宫。” 这招到底是挺狠绝的,毕竟古人极为在意身后事,堂堂皇后与嫔妃共居一墓,怎么看都不是抬举。 容嬷嬷反而释然,“如此也好,主子娘娘与纯惠皇贵妃从潜邸便相知甚深,如今倒是得以团聚了。” 至于能否跟皇帝合葬,她想主子自个儿亦不稀罕,生前都相看两厌了,死后还得日日相对么?那才是对主子的折磨。 容嬷嬷迟疑道:“主子扔崩一走,十二阿哥就得守孝三年,诺敏姑娘那头……” 郁宛笑道:“这个你大可以放心,诺敏对永璂总是一心一意的。” 何况虽没行昏礼,圣旨都颁下了,博尔济吉特那边还能反悔不成? 容嬷嬷叹道:“奴婢也只剩这件心事,多早晚十二阿哥成了家,奴婢也能去陪伴主子。” 郁宛忙道:“那可不成,您毕竟是长辈,得看着永璂生儿育女,还有孙子,重孙子,您也知道这世道孩子多难将养,看看五阿哥八阿哥,您还能放得心么?” 容嬷嬷被她逗乐了,“看来奴婢总是个受罪的命。” 到底打消了轻生之念,十二阿哥没人照顾是不成的,也只能她代替主子活下去了——原来死亡才是最容易的事,主子泉下有知,也会默默庇护她罢? 因着葬礼所用之物多与平时不同,皇家的规制也比民间繁复,郁宛纵有银钱,那些大件还是得从内务府调令。 也不知内务府是装死惯了还是怎么着的,连她的话都不怎么管用了,郁宛就琢磨着难道还是请皇贵妃出山?可若魏佳氏打定主意一问摇头三不知,郁宛也没法将她从病床上架出来。 好在白梅还是及时送来对牌,说是她家娘娘病得神昏气丧,一切殓葬事宜只能托赖贵妃照料。 郁宛不管魏佳氏是真病还是假病,总之她肯放行就还算有点良知,郁宛立刻吩咐开了府库,先把里头的麻布都搬出来,给永和宫上下都赶制了一套孝衣,皇帝是让永璂跟诺敏穿孝,可也没规定不许旁人穿孝,她偏要钻这个语言漏洞。 除此之外,留守京中的皇阿哥们也都纷纷前来吊唁,五阿哥更是亲自承担“摔瓦盆”的重任,这是自认为那拉氏的长子了——永珹自然不敢前来,他跟嫡母的交情没那么深,且出继一事到底让他有些畏首畏尾,不必要再得罪皇帝。 郁宛也无心理会,世事凉薄向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那拉氏就很希望风光大葬么?不过世人的基准如此,郁宛也想保住那拉氏逝世后的最后一分颜面罢了。 有这些皇阿哥们充数,其实也尽够了。 她只意外和敬公主居然也会前来,还哭得比谁都悲痛,看她衰服哀泣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死了亲额娘呢。 和敬以帕拭泪,哽咽着道:“娘娘走得好苦,当初潜邸时何等情深,却怎料……” 郁宛本应做出一副深受感动的模样,但实在哭不出来——连她见到那拉氏棺椁的时候都没动容,何况这几滴假惺惺的鳄鱼眼泪呢? 郁宛木着脸道:“公主还是莫太伤心了,娘娘泉下有知,也不愿见你这般为难自个儿。” 和敬公主不知听没听出她话里的讥讽,眼睛滴溜溜一转,上前柔声道:“我和你一样,都知晓翊坤宫娘娘是被奸人所害,如今娘娘芳魂早逝,那位却依旧逍遥自在,真叫人……” 郁宛冷冷打断她,“公主,您恐怕说得太多了。” 和敬以袖掩面,“她但凡有点良心,都该叫十五阿哥出来致个礼,怎能这样心安理得?” 话音方落,就见白梅一身素服牵着个六岁孩童出来,带他到灵前跪坐进香。 和敬公主撇撇嘴,“表面功夫谁不会做?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郁宛心想,这位更是毫无自知之明的。 乌鸦笑猪黑。 第203章 蜡油 那拉氏的葬仪办起来也容易, 比起孝贤皇后逝世那年引起的震动,实在是轻省许多。当然朝堂上还是有些许风波,有个叫李玉鸣的御史上书“请行三年丧礼”, 却被乾隆痛骂巧为援引、居心叵测,然后这位头铁的御史大人就被革职并充军伊犁。 不管他是否真因为继后发声而遭迁怒, 皇帝此举却也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勉强封住了悠悠之口。于此同时,那拉氏一族被拨回镶蓝旗并改为公中佐领, 皇后的侄子讷苏肯亦被降为三等侍卫, 堂堂后族顷刻凋零, 委实令人不胜唏嘘。 可对十二阿哥而言,也如同壮士断腕, 往后这些族裔休想打着皇后娘家的旗号作威作福,自然也就牵连不到十二阿哥。郁宛不管皇帝此举是否为保护永璂, 但她希望乾隆还是有点慈父之心的, 就算那拉氏的倔强在他看来是种悖逆,可如今人死也都烟消云散了,实在不该牵连下一代去。 唯独诺敏脸上颇有愁容,她阿布跟额吉很担心会牵累自己,而永璂昨日更是亲口说出,不如由他请皇阿玛下旨退婚?如此两边都了却心事。 诺敏气得甩了他一巴掌,掉头就走了,现在还闹别扭呢。 郁宛难免扶额, “十二阿哥也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可他不问问我是怎么想的吗?”诺敏气鼓鼓地道, “我看他把我当成嫌贫爱富的胆小鬼了。” 因着法事还没做好, 她不便立刻回家去, 只能将就在郁宛这里躲一躲,又嘱咐别告诉人她在这儿。 没多时,永璂也找来了,带着一头凌乱不堪的毛茬子,野人似的——孝期不能随便理发,难为诺敏不嫌弃他这副模样。 他迟疑着请教郁宛,“贵妃娘娘,诺敏姑娘在这儿么?” 他都称我为姑娘了,可见是要划清界限。诺敏在屏风后愤愤想着。 郁宛问他,“你当真要跟诺敏退婚?”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53节 永璂垂头,“我是为她好。” 谁知道皇阿玛的怒火几时才会停息,而他也不想无辜的人因他而受累。 郁宛叹道:“永璂,你害怕么?” 永璂怔怔道:“我自然不怕。” 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了,额娘离开,也带走了他最后一丝牵挂,他如今只想保护能保护的人。 “那你凭什么认为诺敏会害怕?”郁宛略略正色。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若连这点同甘共苦的勇气都没有,还怎么做夫妻?干脆大难临头各自飞好了。 “我……”永璂讷讷不言,“只要她快活,我就心满意足了。” “没有你我还怎么快活?”诺敏飞快地从帘后跑出来,紧紧抓着他的手,“我们要永远在一起!除非我同意,你休想把我撇下。” 永璂脸上渐渐泛起赤色,终是赧然点点头。 * 郁宛虽不觉得皇帝会这样无理取闹,可秉着做媒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原则,还是给乾隆去了封信,委婉暗示了下他的意见。 其实不能算写信,应该算回信,因为是乾隆先寄给她的——自从得知她每回秋狝都会给留在宫里的庆妃等人寄信后,皇帝竟也戏瘾大发,玩上了鸿雁传书的把戏。 当然信里没有一字提及那拉氏,全是啰啰嗦嗦讲述他在木兰围场的见闻,言语里还颇埋怨她没把舒妃带走,简直跟蜜蜂似的,每日在耳边聒噪没完,害他打猎都不能专心了。 郁宛看着这些小学生日记似的流水账,十分怀疑乾隆是否被魂穿了,还是犯了老年痴呆,屁大点事有什么好向她禀报的? 庆贵妃这个两性专家就微微冷笑起来,“万岁爷是不好意思直接说想你,才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暗示呢。” 郁宛讶道:“不会吧?” 她自认为乾隆是个脸皮堪比城墙厚的人,若真是思念,怎可能表达不出?何况这人文采虽有限,写几句肉麻兮兮的情诗还是有本领的,他给孝贤皇后、慧贤皇贵妃不是都写过么? 庆贵妃哂道:“你没发现那些都是悼亡诗?等哪日你西去了,万岁爷留给你也不会少的。” 郁宛忙往地上啐了两口,“呸呸呸,不许咒我!我可得长命百岁呢。” 谁稀罕乾隆悼念?好死不如赖活,那么廉价的爱情谁爱要就拿去。 庆贵妃似笑非笑,“那你就打算放着不管了?我看万岁爷等着你回信呢。” 郁宛:…… 爱情与面包不能兼得,但她想要面包,就只能用爱情来换。 谁叫皇帝就喜欢这样矫揉做作的把戏,那她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郁宛便仿着乾隆句式,也当记日记似的把生活琐碎娓娓道来,当然是避重就轻,少提些那拉氏怎么发丧的,着重在还活着的人身上——如太后、永琪、永璇、永瑆、永璂还有诺敏这些人。 因库房里的灯油尽拿去佛前供奉海灯了,如今永和宫悉数换成了白蜡制的烛台,虽然方便,稍不留神却容易出错。 郁宛挥毫疾书时不小心将蜡油倾在字纸上,哪怕干涸后剥去,依旧留下半透明的斑点状痕迹,看着十分不美观。 新燕道:“奴婢帮娘娘换一张吧?” 郁宛摆手,她哪有许多闲工夫,每日又得料理那拉氏的后事,又得给太后延医问药,还得关心诺敏两口子的感情进展,她纵有八只手都忙不过来!还陪乾隆玩这种幼稚游戏。 将就些吧,郁宛潦草地将字纸一折,让新燕送去驿馆给信使。 原以为皇帝多少有点恼火,甚至一气之下断绝书信往来,哪知寄回来的不减反增,乾隆嘘寒问暖,还更多了些殷勤备至。 郁宛:……这人莫不是被pua了? 她反正我行我素,那样珍贵的信纸,造价也是不菲呢,用多了还污染环境。 对于她所提出的问题,乾隆没正面回答,只道原定十月十三日的婚礼如期推迟,博尔济吉特一家若有何难处,只管同礼部磋商。 君无戏言,取消自是不可能取消的。 郁宛松了口气,看来皇帝没有迁怒诺敏的意思,倒也是,怎么看博尔济吉特一家都是无辜之人,何况还牵系着蒙古呢。 郁宛心头大畅,回信自然而然也亲切许多,许是激动过头,蜡烛一下子倾倒在桌面上,还好不曾起火,可整叠的信纸已被弄得污糟不堪了。 最后郁宛只能潦草写下几行字,无非什么“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之类。 她捏捏腰际,确实瘦了不少,当然是累瘦的,服丧期间也不能大鱼大肉,难怪新燕都说她苗条了。 此信去后,木兰那边再未有回话,郁宛也就撂开不管,看来皇帝是已经厌倦了,如此甚好,省得她还得费心摘抄好词好句,脑子都不够用了。 原定十月颁金节前御驾回銮,郁宛却在重阳就见到风尘仆仆的皇帝一行,来接驾时不禁笑道:“万岁爷真真行事飘忽不定,还以为您会多留一月呢。” 舒妃撇撇嘴,“谁叫贵妃娘娘思君情切,眼泪都湿透纸背了,万岁爷可不得快马加鞭赶回么?” 狐媚子就是狐媚子,隔着千里地都不忘勾引人,瞧把她厉害的! 郁宛莫名其妙,什么眼泪,她连葬礼上都忙得没工夫哭,哪还有空管别的? 忽然想起那些被蜡油浸透的信纸,郁宛恍然大悟。 再看对面就有点心虚,忙打着哈哈敷衍过去,难道要她现在跳出来承认误会么?岂非浪费感情,还是将错就错好了。 第204章 公允 郁宛简明扼要向大老板汇报了近两个月的工作进展, 并巧妙地隐去了具体用度花费——除了非借不可的大宗,那些香烛纸钱灯油、礼花爆竹乃至水陆道场等等皆取自她的私库,便是内务府上报上去的账目也没任何毛病, 想来不至于嫌她太过奢靡。 乾隆心知肚明,却也懒得拆穿, 左右她自己乐得出血, 回头别又苦着脸跟自己抱怨就是。再怎么入不敷出,他也绝不会心软——撂狠话他自是第一位的, 至于到时候会否看在阿木尔的面子上周济些, 那是另外的事。 郁宛自觉气短, 也就不跟他争辩,只询问了后续的章程, 要不要令礼部定谥号,以及在太庙供奉祭祀。 乾隆淡淡道:“谥号就不必了, 让永璂将他额娘的神位带回府中, 自己供奉罢。” 如果可以,他倒想给那拉氏起个恶谥,让她受尽千夫所指,但,念在侍奉皇额娘一场,还是免了,就这样罢,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各不相干。 郁宛没指望从他口中听到好话, 只是连死亡都没能换来一丝动容, 到底令她有些无语——还好那拉氏不稀罕这些, 她在当初登上画舫之时便已然清楚会遭到何种对待, 没有谥号,对她倒是另一种释怀,如同则天大帝的无字碑一般,她的功过,只能留待后人来评说了。 至于不入公祭倒是好事,跟孝贤皇后的神位摆在一处,难保皇帝又会区别对待,规定不许这样不许那样,还不如让永璂私下祭祀更心诚,既清净,也能获得更大的自由。 下辈子,她想那拉氏是甘为一个平凡人的。 郁宛定定神,觉得这段时日恍然如梦,当时有再多的震荡,过后依旧只剩下心如止水。日光之下并无新事,经历过生死,她自个儿把什么也都看淡了。 郁宛从马车上抱下阿木尔,看她脸膛晒得红中带黑,似一碗被打翻的炸酱面,就知道这丫头没少到处瞎跑,不由得嗔着皇帝,“您也不多管管,把咱们的孩子心都带野了。” 乾隆笑道:“你都管不住她,还指望朕?” 阿木尔一到了草原上就跟头野马驹似的,遍地撒欢,别看她年纪小,力气可大着呢,稍微瘦弱些的宫女还拉不住她,这体质必是遗传她额娘。 乾隆微微打量,见她倒是瘦了许多,订做的镯子原本刚好能卡住手腕,如今倒有些空空荡荡,一个环圈在那里。 郁宛还在唠叨该给阿木尔抹点防晒油,晒得黑黢黢的到时候怎么出嫁,怎料乾隆忽然拉着她的胳膊,感叹道:“爱妃辛苦了。” 郁宛心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但多年的宫中生涯让她嘴比脑子还转得快,忙道:“臣妾不辛苦,万岁爷才是劳心劳力。” 忽然感觉这话跟阴阳怪气似的,脸上不免露出微囧——打猎确实是劳力,说劳心就大可不必了吧? 又赶紧岔开话题,“万岁爷何不多留些时日?臣妾正馋鹿肉,还指望您多带几头回来呢。” 乾隆促狭地望着她,“朕再迟迟不归,爱妃的眼泪都能淌成护城河了。” 郁宛:…… 真是新鲜比方,当她是来还泪的林妹妹呢。 当着若干嫔妃的面,也不好明说那信纸是蜡油染湿的,只能私底下再做解释——万一乾隆深受感动,逼着她天天写信可怎么好? 她毕竟是个绣花枕头,没那么多缠绵悱恻的故事啊。 皇帝自到养心殿去,其余嫔妃也各回各宫。 颖妃这趟旅行收获不少,虽然有舒妃这块绊脚石在,可颖妃还是结结实实出了回风头,万岁爷邀她比试骑射,六次里头她竟赢了四次呢。 郁宛神色微僵,礼貌地提醒她,“你还真敢赢?” “为什么不?”颖妃兴高采烈地道,万岁爷要她拿出真本事来,她自然不能藏私,何况两边还赌了彩头,她要是故意放水,不就成欺君了么? “放心,万岁爷气量大着呢,不会跟我斤斤计较的。”颖妃爽朗地道,反正她没从皇帝脸上看出半点不高兴,宰相肚里都能撑船,天子更不消说了。 郁宛:……那可不一定。 估摸着颖妃年底的赏赐危险了,也罢,反正她从皇帝那里赚了不少赌注,应该不在意这点区区损失。 郁宛又告诉她永璂跟诺敏婚期推迟的事,颖妃遗憾道:“真是时也命也。” 郁宛委婉地问了下那六十四抬嫁妆的问题,颖妃面露愠色,“娘娘当我是出尔反尔之人么?” 她自然不会吝啬那些家私,但仍有点可惜——早知推迟三年,不如先拿回来放印子钱呢,光利息也是好大笔数目。 郁宛:……知法犯法了啊。 * 魏佳氏颁金节依旧未曾露面,她这病不能好得太快,因此宴席上的一切仍由郁宛主持,众人很识趣地没再提起那拉氏,仿佛宫里从古至今就只有富察氏一位皇后,而永璂因为身在孝期自然不便同乐,郁宛只叫人送了些例菜过去,好在有诺敏陪伴他——蒙古女孩儿是不太讲究男女之大防的,何况诺敏本来也不介意世俗眼光。 如此佳节良时,若无人作伴只茕茕孑立,未免太过孤清。郁宛趁众人不备,将一杯酒悄悄倾在地上,只当对那拉氏的祭奠。 等过完腊八,眼看着快到年关,魏佳氏方才渐渐康复。生完永璘之后,她愈发消瘦,也愈发畏寒畏冷,穿着两层大毛的衣裳,也只赛郁宛一个宽。郁宛瞅着她整个地像枚风干了的枣核,一层皮裹着骨架子,伶仃枯槁,半点美人风韵都不见了。 虽说魏佳氏年将四旬,可宫中嫔妃一向保养得宜,很不该老得这样快。 郁宛本想劝她多多调理,又怕对方误会自己不肯放权,只能由得她去。 她把原先白梅送来的对牌还给魏佳氏,至于年下的事务,自然也变成魏佳氏主理,郁宛只从旁打打下手。 春泥起初还有点愤愤,“皇贵妃倒会坐享其成,先前翊坤宫娘娘病殁,多少千头万绪,她全扔给咱们,如今时过境迁,就把咱们一脚踹开,生怕您阻了她的路么?” 郁宛笑道:“我本就居于她之下,先前不过暂代而已,如今皇贵妃已然好转,难道我还要与她争功么?”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魏佳氏即便真打着趋利避害的算盘,也不算什么大错。 郁宛不知魏佳氏心底有没有当皇后的念头,但至少在她活着的时候是很难了,乾隆固然多情又念旧,但很少会因宠失度,否则当初也不会捏着鼻子立那拉氏为继后,无非因那拉氏身份德行都无可挑剔,魏佳氏到底吃亏在出身上。 她如今自是想好好表现,让皇帝看到她的能耐,但,太后本就因那拉氏而多嫌了她,和敬公主又如一条暗中窥伺的毒蛇,冷不防就得叮她一口,魏佳氏想达成夙愿,未免困难重重。 郁宛乐得无官一身轻,每日窝在暖阁中教阿木尔练字,阿木尔得她五哥正式开蒙之后,如今也是正儿八经的小学生了,除了先生布置的功课,她还得额外练习满蒙汉三种语言,比其他的公主更多了些负累。郁宛知道鸡娃苦的是孩子,但这些对于阿木尔的今后是必要的,如果皇帝真要她去抚蒙,连语言都不通,还怎么过得好? 郁宛道:“你还没见过你外爷跟外奶奶呢,到时候得跟他们打招呼吧?” 她总是对女儿讲述勒扎特部族如何水草丰美、牛羊成群,弄得阿木尔如同被胡萝卜吊住的驴子,对蒙古草原悠然神往。 她还没见过根敦跟萨日娜这两个血脉至亲呢,二老年岁大了,进京一趟忒不容易,家里的兄弟姊妹也不放心,郁宛就答应几时带阿木尔回去瞧瞧——当然,得在得到皇帝批准的前提下,虽然没听说远道和亲的蒙古贡女还有省亲的,可凡事总有例外不是? 她打算软磨硬泡到乾隆答应为止,不见得一刻都离不开她罢?她又不会一回去就跟人跑了。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54节 伴着乾隆三十二年的春风而来是八公主夭亡的噩耗,许是宫里这几年变故太多,八公主总是惶惶不可终日,她本就有心悸气喘的旧疾,在柳絮纷飞的三月里,猝然结束了她短暂而寂寥的一生。 郁宛冷眼看了太多的死亡,对于这孩子的离开也只剩下模糊的伤感之情,其实早在戴佳氏离世的那年八公主的命数就已注定了,皇帝疑心那水痘是戴佳氏故意传给他的,对这个孩子自然颇多不喜,而即便皇帝对她还有一丝父女之情,八公主将来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抚蒙——晚几年死而已。 尤其她又是这样一朵沉闷而荏弱的小花,如何能在寒风抖擞的峭壁上生长?早早离开,反而是种解脱。 但在阿木尔的年岁显然难以快速走出阴翳,她跟八公主虽不是什么知心姐妹,当初还是奉郁宛的授意前去交好,但,看着一个年轻的生命在眼前凋零,任谁都会非常震动。 阿木尔好几日茶饭不思,看书也恹恹地没什么精神,郁宛只能任由她慢慢消化。小时候家里养的宠物死了,郁宛也会非常低落消沉。八公主虽不是宠物,可她在这宫里的地位没太大分别——甚至还不如上林苑那些珍禽异兽能得到更多关心。 阿木尔苦恼地道:“要是我常让皇阿玛去看她就好了,八姐或许能想开些。” 她自然以为是她抢占了八公主的父爱,才使得八公主抑郁而终。 郁宛冷静地道:“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乾隆的身份就注定了他不是个简单的父亲,他要宠谁不宠谁全凭自己的心意,岂是旁人所能左右?本质上是三妻四妾的悲剧,如果他没生那么多孩子,自然也就不存在冷落与忽视。 退一万步讲,郁宛也不觉得抢占资源是什么错处,在皇宫这个天然的斗兽场里,本就存在弱肉强食。她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光是活着就已经费尽全力了。 郁宛抚了抚她的头发,“若实在心里难受,就每日去给你阿姐上柱香吧,祝她早登极乐。” 求神拜佛虽是种精神催眠,但也的确能让人得到安慰——终究她们只是些凡夫俗子,在人力实在渺小的时候,唯有寄托于上苍。 舒妃原本脾气泼辣,这回忽然变成了墙根里的老鼠,瑟缩难安,她唯恐皇帝会问罪于她,毕竟是她当初主动将八公主要过来养的,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捅下这么大一个篓子。 可她发誓自己绝没苛待八公主,顶多没像生母那般嘘寒问暖而已,谁叫八公主自己不跟她亲近,见了她就像个燎毛的小冻猫子,她想施展慈爱也得人家肯接受呀! 舒妃欲哭无泪,又不敢主动到御前请罪,只能辗转求到郁宛跟前,让她帮自个儿向皇帝解释解释。 郁宛思量后答应了。 舒妃的嘴轻轻张开,“啊?” 她原以为贵妃娘娘会故意刁难,或是推三阻四将她拒之门外,哪曾想答应得这样爽快,不会有什么陷阱吧? 她怯怯道:“您果真愿意帮嫔妾分辩?” 郁宛没好气道:“难道你不是无妄之灾?有什么不好解释的,除非做贼心虚。” 舒妃连忙举手向天,“没有!嫔妾发誓是清白的。” “那不就结了。” 郁宛晌午就到御前走了一趟,简单陈述了一下舒妃情形,傍晚时皇帝口谕便已颁下,道他明白舒妃丧女之痛,与她感同身受云云,又赐了些赏银下来,命她好好为八公主治丧。 舒妃恍然如在梦中,没想到这样容易就洗清了嫌疑,还以为贵妃会抓着不放呢。 此时此刻,她对郁宛才有点打心底的佩服——论起处事公允、赏罚分明,是没有比贵妃做得更好的了。 第205章 世家 霎眼两年过去, 郁宛也快到了花残粉褪之龄,距离四十大关只差临门一脚。但许是保养得宜的缘故,外表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头发依旧黑鬒鬒的,又浓又密, 叫宫里人看得羡慕不已。 舒妃更是悄悄问她有何秘方, 还是那杜太医神技非凡,能使女子青春永驻? 其实与杜子腾没太大关系, 郁宛觉得应该是后院那些何首乌的作用。她从不老村带回的首乌苗已成长得十分茁壮了, 密密麻麻爬满了半堵墙。 何首乌三至四年即可收成, 郁宛怕功效不足,又多延缓了一年才叫小桂子刨出来, 倒是没发现人形的,但一个个都有小孩胳膊粗细, 黑地瓜似的, 郁宛参照杜子腾的意见,一半用来磨粉研服,一半用来洗发沐浴,效果自是相得益彰。 当然在缺乏医美手段的古代,抗衰主要取决于基因,萨日娜生了五个孩子依旧耳聪目明,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她还只生了阿木尔一个, 按理已经衰老得更慢才是;根敦近年来虽然发福得像弥勒佛了, 但据信报也是精神矍铄, 皮光水滑没半点皱纹, 有这样一对爹娘, 试问她怎么老得起来呢? 何况宫里也没人与她较劲,自从汪氏进了冷宫,郁宛偶尔还生出“无敌是多么寂寞”之感,与人斗其乐无穷,敌人们都倒下了,那自然只剩下无聊了。 并非朝臣们不想恢复三年一选秀的旧制,实在皇帝没太多空闲,自从乾隆三十年缅甸军队多次侵扰西南边陲以来,已有三任云贵总督因为征缅战争先后自杀,一时间朝廷内部人心惶惶,时任尚书的舒赫德奉命实地考察之后,上疏提出征缅“五难”,认为清军此举实无胜算可操,乾隆对舒赫德严厉斥责,并革去其职务——乾隆这人虽好大喜功,但有一点还是颇具血气的,犯我领土者,虽远必诛,他不认为龟缩苟且就能安享太平,何况缅甸人这回都蹬鼻子上脸了,怎能不给他们教训?那才是辱没泱泱大国风范。 奈何乾隆爷这回竟遭遇了滑铁卢,清军征缅接连失利,到最后西南剿匪的使命还是得落在忠心耿耿的小舅子身上。 乾隆三十四年早春二月,年将五旬的忠勇公傅恒奉旨挂帅出征,这位富察一族的当家人,曾经平定金川、平叛准噶尔,本应带着累累战功归家养老,然上有命,下不得不遵,拼将一死酬知己,他能为皇帝所做的,也只有最后这件事了。 和敬公主自然不愿舅舅冒这么大的风险,朝中又不是无人可用,凭什么回回都得富察家身先士卒?皇阿玛未免太不客气了些。 当然这种话她是不敢对乾隆说的,遂婉转托人求到郁宛跟前来,想让她帮忙劝劝,看能否另请位主帅,忠勇公挂名即可。 郁宛自然是一口回绝,和敬这招也忒损,自己不敢质疑她父皇,就拉别人下水,以为旁人都是傻子任由她搓圆搓扁么? 何况事涉朝政,莫说她只是一介深宫妇人,即便她也姓富察,在这件事上同样没置喙余地——难道因她几句软语温存,乾隆就不管西南战事了?根本不可能嘛,那得是啥样的昏君。 郁宛不但将五百两金子退了回去,还顺势称起病来,谢绝一切外客求见——她是庶母,和敬再如何尊贵可也毕竟是个小辈,长辈自然有不见晚辈的权力。 和敬公主气得牙根痒痒,没想到豫贵妃这样自私自利,让她带句话都不肯,白瞎了皇阿玛这样疼她。 待要去求魏佳氏,和敬公主却也拉不下脸来,这两年她没少在皇阿玛跟前说魏佳氏的坏话,只瞧皇阿玛再不踏足永寿宫便知了。 可她也不能冒险跟魏佳氏重修旧好,万一魏佳氏的条件是助她封后呢?那富察一家倒成垫脚石了。 不提和敬公主如何焦头烂额,魏佳氏得知消息后,却亲自叩响了永和宫的大门。 她拖着病躯前来,郁宛也不能不见,可她如今跟这位皇贵妃娘娘并没什么好说的——魏佳氏生完永璘便已失宠,太医也说她的体质是再不能生育的了,如今虽手握大权,却跟紫禁城的管事没什么不同。 至于郁宛,她依旧做她的宠妃,虽然皇帝因着缅甸战事的缘故少进后宫,可一个月总有三五回到她这儿,比起魏佳氏自是好过多了。 魏佳氏涩声道:“本宫知道不该来求你,可本宫只想你往御前递个信儿,好歹让万岁爷见我一面。” 她托陈进忠带话,那头却如泥牛入海一般,显然皇帝已猜到她想说什么事。 如今她只想借郁宛的面子,好歹让她还富察家的人情。 郁宛觉得魏佳氏实在是个很矛盾的人,她因为出身缘故,摆脱不了出人头地的渴盼,可天性的良知,又总是让她处在时时刻刻的熬煎之中——即便明知那拉氏害死先皇后疑点重重,她还是选择与和敬公主合作;然而扳倒那拉氏之后,她并未得到超脱,反而愈发迷茫起来。 郁宛叹道:“娘娘只听了和敬公主的说法,您可知忠勇公大人是如何想的?” 魏佳氏默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郁宛摇头,“我不认为傅恒大人这样被动。” 至少就她获取的信息,傅恒是自己主动请缨要挂帅出征,皇帝也不过顺势而为。 魏佳氏猛然咳嗽了两声,“他、他怎么能……” 郁宛道:“为了自身姓氏,他不得不战。” 富察一姓这些年来蒸蒸日上,不断与皇子公主结亲,当真是因为皇帝心软眷顾么?乾隆这样讲究实际的人,很明显是觉得富察家有用,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富察家满门荣耀不是靠他人施舍,而是一点一滴心血换来。富察皇后为何能这样完美,难道她天性不爱珠饰、不爱嫉妒,就愿意照乾隆的标准而活么?可为了身后娘家,她不得不隐忍自身,百般求全,把自己变成一个能令乾隆满意的符号。 傅恒大人同样,他能拿来交换的就只有战功了,哪怕明知此去凶险重重,他也得背起肩上重担,姐姐走后,能支撑家族的就只有他了。 倘说那拉氏的决绝是飞蛾扑火一般,代表士人的气节,那么富察家的这对姐弟,则体现了世家传承的意志——郁宛作为现代人虽然很难理解,但她同样是敬佩的。 故而她也不打算拦阻,因为放手才是对他们的成全。 第206章 成婚 魏佳氏沉默着离开了, 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郁宛估计她还是会试着见皇帝一面——据她观察,这些上位者的性情一个个都固执得很,从皇帝那拉氏到皇贵妃莫不如此, 是因为高处待久了,天然地与底下产生断层, 还是正因为这股气性支撑着, 才得以爬到高处呢? 魏佳氏即便知晓利害,但为求心安, 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富察家的主心骨去沙场送命, 这有违她对先皇后许下的宏愿——即便明知和敬公主不会因此感激她, 但她还是得做。 这也是魏佳氏的道。 郁宛旁观者清,也只好听之任之罢了。 数日后, 小阿哥永璘发起了高热,魏佳氏总算得以面圣, 她抓住机会向皇帝劝说, 傅恒大人日渐体衰,又有旧疾在身,实在不宜领军前往西南,那样瘴疠频发的地方。 结果自然是被皇帝严厉斥责,训她不分轻重、徒有妇人之仁,并当即让李玉将十七阿哥抱走,送到庆贵妃宫里,再未多看魏佳氏一眼。 魏佳氏却也没觉得多难过, 只自嘲地望着白梅一笑, “尽人事听天命, 我也算对得起先皇后了。” 白梅劝道:“傅恒大人吉人自有天相, 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魏佳氏轻叹, “但愿吧。” 说完就令白梅准备斋戒事宜,打算去往宝华殿祈福。 皇帝气咻咻地来到郁宛宫里,像头发怒的狮子,他实在想不到一贯温顺的魏佳氏竟也学着忤逆干政起来,难道真是起了为后的心思? 郁宛没睬他,更年期易怒是常事,只叫人摆上膳食,看着阿木尔吃完了饭,就陪她继续温书起来——冬天落下的功课,趁着春日和暖当然得补上。 皇帝就等着她来安慰呢,哪知郁宛却跟没事人似的,一心扑在女儿身上,叫他觉得有点委屈,微哂道:“朕来了半天,也不见你过问半句,怪道俗话说当娘的没心肝。” 郁宛笑道:“万岁爷是在吃阿木尔的飞醋么?” 阿木尔正津津有味喝着额娘自制的奶茶——郁宛去年闲着没事刚苏出来,她本来想用麦秸做吸管,终究太软了点,后来换成劈好的细竹管,如此连糯米团子搓成的珍珠都不容易卡住,就是有点费体力。 阿木尔却很喜欢,每天饭后都得端一杯捧着,又暖和又能解馋,唯一的弊端是嘴唇都吸肿了。 她俏皮地朝郁宛挤了挤眼,“人家说这叫打情骂俏,谁叫皇阿玛难得过来,额娘自然得冷着些,还得一盆火似的赶着么?” 乾隆失笑,“如此倒是朕的错处了。” 随即拉起郁宛的手,“最近朝政事忙,难免疏忽了你们,朕在此给你俩赔个不是。” 郁宛傲娇地别过头去,“犯不着,您给我多添点月例才是实在,何必说这些漂亮话。” 乾隆轻刮了下她的鼻梁,“小滑头没个足厌,朕待你还不够厚道?” 如今内务府已经按着皇贵妃的份例一年八百两送来,除了名分上差点,郁宛跟魏佳氏受到的待遇其实是一样的——考虑到魏佳氏有四个孩子要养活,而她只得阿木尔一个,其实是她赚了。 乾隆心念一动,“朕看你悠闲得很,不如往后六宫事务交由你来执掌?” 魏佳氏这回是太令他失望了,居然也用孩子来邀宠——这跟从前的戴佳氏有什么两样?乾隆虽未细看究竟,但见魏佳氏一开口并未提及永璘反而忙着帮傅恒求情,便知晓这病多半是她自个儿设计的。 郁宛劝道:“皇贵妃娘娘也是关心则乱而已,到底曾蒙先皇后大恩,难免有所误会,担心傅恒大人撑不住远行劳累。” 乾隆嗤道:“她那样关切孝贤,倒也没见她追随孝贤而去。” 还是和敬说得好,魏佳氏怕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个有皇子的嫔妃,有几个能真正做到无牵无挂?但愿别走了纯惠皇贵妃的老路才好。 他想让郁宛来接掌六宫,倒也不是心血来潮,如今宫里连舒妃都对她心服口服,其他人更不消说了——由她来平衡各部,自是最为合适。 郁宛谢过皇帝抬爱,但她一点也不想接过这份烫手山芋,若实在无人可用也就罢了,宫里现有个名正言顺的皇贵妃呢,让她越过魏佳氏拿主意,这不是白白拉仇恨么?再加上虎视眈眈的和敬公主——这位发起疯来可是无差别扫射的。 郁宛用一夜温存让乾隆打消了念头,她原不敢折腾狠了,打算意思意思便完事,奈何乾隆似是要补偿这段时日的亏欠,分外卖力,结果第二天不得不罢朝——李玉王进保看她的眼神欲言又止,知道这位蒙古娘娘骁勇善战,可也要使对地方呀,这么竭泽而渔,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郁宛:…… 算了误会便误会吧,解释就是掩饰,反正她的名声早就坏到底了。 *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55节 这场旷日持久的征缅大战一直打到年底,两方面都损失惨重,直到十一月中,缅甸国王慑于清军君威,方才罢兵乞降,而看出事态严重的乾隆爷也见好就收,同意与缅方议和休战。 乾隆三十五年二月,傅恒班师回朝,郁宛跟着皇帝前去迎接队伍凯旋,看着这位德高望重的将军脸色蜡黄、眼眶深陷,混不似当初意气风发少年郎模样,心中亦颇为叹惋。 西南一带气候潮湿,水土恶劣,令久居北方的清军很不适应,纷纷染上瘴疠恶疾,中途死伤者过半,而主帅傅恒亦未能幸免,听说腹泻足足持续了数月之久,他还能强撑着起来迎驾已经算奇迹了。 好在结局不负众望,乾隆嘉奖了富察氏的勇气与武功,命太医院好生为傅恒诊治,并赐下灵芝人参无数——这样惨烈的牺牲,总算为家族又赢来一重庇护,不知旁人作何感想。 郁宛与富察氏相交不深,只简单慰问了几句,并送了些补品完事,魏佳氏倒是关怀备至,还派永琰亲去国公府上探望,叫郁宛忍不住脑洞大开,难不成真像影视剧里那样,昔年这位容貌姣好的皇后侍女,与少年英俊的皇后亲弟,也曾有过暗生情愫? 两人只差五岁,年龄上倒是颇合适,但据郁宛实地考察,清宫这种环境要暗度陈仓难度实在太高了些,似她每每出行都是前呼后拥,恨不得千百双眼睛盯着,更别说同外男搭话了。 何况乾隆也非义薄云天之人,若真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觊觎后妃,最好也不过盛淮山的下场,一刀嘎了子孙根去,断不可能还得重用。 郁宛撇开荒唐的脑洞,开始着手眼前的任务。 永璂刚除了孝,刚规矩该完婚了,十八岁的大小伙子,再不成家可说不过去。 乾隆虽然没提,但郁宛还是自作主张将重华宫收拾出来,又让内务府前去布置,至于诺敏那头,颖妃的嫁妆也早就准备得差不多了——虽然可惜没放印子钱,但所幸名下铺子这几年收成都不错,颖妃认为是沾了新人的运势,待诺敏就更好了。 到了四月十九,郁宛早早敦促乾隆起身,无论他做什么去哪儿,自己都形影不离。 乾隆就感觉身后无时无刻有双眼睛盯着,望着她皱起眉头:“你今儿吃错药了?” 郁宛就不信皇帝看不出她心事,遂坦坦荡荡道:“臣妾怕您待会儿找借口开溜呢。” “胡说。”乾隆斥道,脸上微微尴尬。 宛儿应该是没他那般能力,可怎么也猜得中他想法?他确实不太想去参加永璂婚礼,实在也怕看到那孩子躲闪的目光。这些年他除了跟其他皇子一般过问永璂的功课,基本不会单独将他叫到养心殿来,可想而知永璂该挺恨他。 时过境迁,他对那拉氏的恶感已淡化不少,但对这个孩子依然观感复杂,更不知如何面对。永璂会否以为是他害死那拉氏的,他心里也在暗暗鄙弃他么? 郁宛叹道:“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就算您做得再不好,十二阿哥也是打心底里尊敬您的,到底您是他的皇阿玛。” 旋即见皇帝瞪着她,郁宛忙道:“臣妾只是打个地方,您对十二阿哥当然是不错的。” 如果吃穿不愁就算爱护的话,那乾隆确实做得不过分,至于精神层面的关心——反正有诺敏这个小可爱在,永璂大概也不稀罕其他了。 郁宛按品大妆,聘聘婷婷去往重华宫中,魏佳氏知道这种场合不会受人待见,自然是知趣地避开了,何况来观礼的本来也不算多。 除了几位必要的宗室阿哥们,就只剩女方诺敏的亲族,那拉氏如今一败涂地,仅有的几位官阶也不足以位列宫中,何况也不知皇帝是什么个意思,万一心血来潮又想打压他们,反而不值当,宁可躲远些的好。 郁宛注意到诺敏变得更沉静了,脸颊上的婴儿肥微微褪去,愈显出秀丽精致的轮廓,像个持家有道的小女人,倒是永璂仍一团孩气,见到爱人依旧手足无措,脸红得跟番茄似的。 郁宛暗暗发愁,也不知永瑆教没教好,倘若永璂仍不解人事,洞房夜新娘子不得受委屈么?万一真发生“走错道”的情况,这可是一辈子的耻辱。 早知道她该先叫人送些春宫册子去的,按图索骥总比盲人摸象方便些。 乾隆坐在她身侧,听见她满脑子琢磨着如何圆房,就觉得自个儿是否冷落宛儿太久了?他也就三天没去,不至于馋成这样。 四十岁的娘子,当真是叫人消受不起啊。 第207章 抚蒙 婚礼次日永璂携福晋到各宫拜见, 郁宛循例赏下见面礼,又特意将诺敏留下,询问她昨晚上进展顺不顺利, 新郎官待她如何,是粗鲁还是体贴? 永璂在屏风外面, 急得头发都要着火了, “豫娘娘!” 猜也能猜到不是些好问题,真是的, 豫娘娘老大不小顽皮劲还是没改! 郁宛不睬他, 拉着诺敏的手,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们娘儿们只管坦诚相见, 回头我还有些手段教你呢。” 诺敏俏脸绯红,羞答答叫人爱不释手。 等得到具体的答复, 郁宛才满意放她出去, 永璂急得忙迎上前来,“你没跟娘娘说什么吧?” 诺敏滴溜溜瞥他一眼,“你以为我能说什么?” 永璂才松口气,下句话却令他的心提到嗓子眼,“往后你可得对我好点,否则娘娘那里就保不准了。” 永璂:……这么快就学坏了啊? 他无比真诚地对诺敏起誓,“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诺敏吃吃笑着,“誓言不作数, 咱们眼见为实罢。” 郁宛叹为观止, 这女孩子真是个天才, 她才教了她一点拿捏男人的诀窍, 她立马就活学活用了, 谁说蒙古姑娘都是胸大无脑的憨憨?她跟诺敏就是鲜明的反例嘛。 小两口过完蜜月,郁宛就跟乾隆提起,能否给永璂拨个差事,他的哥哥们都是成家之后开始在朝中效力,连永瑆这样脾气古怪的,皇帝都给他在户部找了个肥缺呢,不能只让永璂眼馋心热嘛。堂堂皇子单靠媳妇的嫁妆养活,那也太窝囊了。 乾隆哂道:“你倒是长袖善舞,样样都不错过。” 郁宛熟练地吹起彩虹屁,“臣妾是为万岁爷名声着想,您是千古一帝,自然不会为这种小事被人诟病。” 既要爱民如子,那首先得对自己的孩子好吧?他可以当永璂是隐形人,但至少该给的面子得做足,其他的郁宛也就不计较了。 乾隆知晓这人惯会蹬鼻子上脸,若自己不理她,必然又得置气好几天——孩子都老大不小了,居然愈发爱娇起来,真是怪事。 奈何乾隆自个儿也颇为受用这套,又有何法? 便闲闲道:“那朕就给他个闲差,让他编纂《御制满蒙文鉴》,你看如何?” 郁宛觉得很好,虽然永璂称不上精通蒙语——还是等认识诺敏之后才开始恶补的,但毕竟是个颇为体面的差事,说出去也不丢人。这套囊括满蒙汉三种语言的大辞典由康熙爷下令翻译,到乾隆爷时重新修订,到现在还未竣工,是个极漫长的工程。 对永璂来说,足够吃上碗踏实的大锅饭了。 郁宛笑盈盈地称谢,“到底万岁爷心胸豁达,又深谋远虑。” 乾隆睨着她,“也就你成日给朕找麻烦,便宜占尽却毫无报答。” 郁宛眼珠子转了转,忽然俯身而下,在他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您看看,这下满意了么?” 乾隆老脸微热,所幸李玉等人都没朝这边望,只得拿帕子揩了揩脸,低低叱喝道:“胡闹什么?也不怕笑话。” 这种事不会留到晚上再做,青天白日的多难为情。 郁宛道:“臣妾是学阿木尔呢,您给想哪儿去了?真是淫者见淫。” 说完,便愉快地带着口谕告退。 乾隆:…… 他一介帝王,竟让小女子给耍了,哀其不幸呀。 * 太医院送去的灵丹妙药并未救回傅恒性命,这位朝廷倚重的股肱之臣,病情依旧急剧恶化下去,直至七月十三撒手人寰,享年四十九岁。 对古人而言,五十实在是个很大的槛,难怪会被叫做知天命之龄。纵观乾隆一朝的高位嫔妃,得宠的就没一个活过五十,那几位皇后皇贵妃莫不如此,这让郁宛起了点警惕,难不成乾隆爷竟是个克妻命么?她是否该去请高僧算算八字,看看她跟皇帝究竟谁能克死谁? 乾隆自然无心理会她这些荒谬的念头,而是沉浸在又一位故人辞世的悲痛里。他亲到富察府祭酒,并谕示丧礼按宗室镇国公规格办理,赐谥号“文忠”,真正意义上的无冕之王。 当然,这位大人原担当得起,他为清廷效忠了大半载,战功累累,尤为难得的是始终谨言慎行,从未有半分逾越之念。与前朝那些个拥兵自重的比起来,他更像乾隆的家臣,又有一分郎舅之情,也难怪他的死会令皇帝万分伤感。 乾隆回来后便对着郁宛长叹,“早知此番竟是永诀,朕情愿当初不叫他出去。” 郁宛看出乾隆爷此时的情绪是认真的——当然也仅限于此时,过后还是否这么想就不一定了。 郁宛劝道:“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傅恒大人心系朝廷,即便万岁爷您一力劝阻,恐怕大人依旧会坚持出征,对一个武将而言,岂有比保家卫国更大的志向?” 至少富察家也算留名青史了,这项壮举,傅恒本人理应不遗憾。 乾隆沉默刹那,“朕只觉得愧对孝贤,她生前最疼爱幼弟,可朕到底还是没能保住傅恒平安。” 这个,郁宛就不太好劝了,毕竟她对先皇后生平点滴懵然不知,换做魏佳氏兴许还能开解一二。 乾隆勉强挤出些笑意,“罢了,是朕糊涂,朕不该跟你说这些话。” 郁宛倒是不介意,她本就当惯了知心姐姐,不过生死这种事除非当事人自己想开,旁人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 她谆谆道:“万岁爷若觉得有愧,就多多恩赏镇国公亲眷罢,想来总能弥补一二。” 乾隆茫然颔首,“也只能如此。” 因傅恒长子福灵安三年前已经过身,皇帝下旨命次子福隆安袭爵。福隆安既是工部尚书,又是尚了和嘉公主的额驸,如今这道恩旨下来,愈发该平步青云。 三子福康安也被擢升为一等侍卫,这位年纪虽小,论起文韬武略比起乃父已不相上下,正是前途无量。 郁宛不得不感慨,富察家确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贤才辈出,哪怕一个倒下了,也总有优秀的补上。有这样的母家当后盾,和敬公主本应该知足,舒舒服服当她的嫡公主就够了,却偏偏人心无量,愣要惹是生非,实在辜负了富察氏这一窝好苗子。 她跟魏佳氏之间的嫌隙倒是越来越深了,这不,镇国公的丧仪刚办完,和敬就撺掇皇帝快些将七公主嫁出去。 七格格的婚事是早在意料之内的,自从养在舒妃处的八公主病殁,魏佳氏已很明白,她的两个女儿必将有一个会被送去抚蒙。 年初皇帝让札萨克旗和硕亲王成衮扎布的第七子拉旺多尔济入宫觐见,当时魏佳氏便有所预兆,果不其然,未几皇帝下旨封小七为固伦和静公主——历来只有皇后之女能封固伦,那些抚蒙的除外。 她自认皇帝没有立她为继后的打算,那就只能是后一种了。 不知是和敬公主的耳边风起了作用,还是皇帝早就有此计划,总之和静公主的婚期就这么定了下来,七月二十一日于正大光明殿行初定礼。 阿木尔看着姐姐,非常依依不舍,“我倒想嫁到蒙古去呢,皇阿玛偏又不许。” 自从听郁宛讲了许多草原上的奇闻异志,阿木尔实在心驰神往,缠着乾隆说她也想抚蒙,怎料乾隆一口回绝。明明蒙古那边常有人过来求亲,她自己挑个合心合意的都不行么?这个拉旺多尔济她见过,长得还不错,颇有几分男子气概。如果可以的话,她挺想跟和静换换。 这种话听在人耳里不太好受,郁宛忙将女儿拉回来,讪讪道:“稚子口无遮拦,娘娘莫与她比较。” 其实她倒不觉得皇帝是疼爱阿木尔才不叫她抚蒙,主要阿木尔身上就流着一半蒙古的血,这种联姻就没多大作用了——乾隆办事,自然是要利益最大化的。 魏佳氏沉静道:“我明白。” 她抚了抚阿木尔的脸颊,轻叹道:“贵妃,你不必为我难过,万岁爷要走了我一个孩子,可他会从其他方面予以补偿,这世道是公平的。” 牺牲了小七,至少她的小九可以留在京里,还有永琰永璘,万岁爷也会因为愧疚对他们多多垂怜——两害相权取其轻,她不会跟万岁爷争,因为争也没用。 而她还得提起精神,亲自给和静操办远行的事宜,以免皇帝以为她心有怨愤。魏佳氏疲倦地笑了笑,“贵妃你瞧,我就是这种人。” 郁宛望着她沉重而瘦削的身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第208章 兄弟 庆贵妃对魏佳氏的表现很不满意, 竟连和静公主的出嫁礼都不参加了。 可她是七公主的养母,她不露面怎么能行? 郁宛这位当惯了和事佬的,少不得又得帮忙劝说, 等她去往启祥宫时,只见老朋友半卧在床上, 翘着二郎腿, 膝上搭着薄绒毯,正气呼呼地啃着一只梨, 仿佛非如此不足以发泄心中不快——连装病都是敷衍的。 郁宛就笑道:“姐姐好歹是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才女, 怎的却这般邋遢?被人瞧见岂不笑话。” 庆贵妃将啃得干干净净的梨核向纸篓中一抛, 哼声道:“随便她们怎么想,我算是看明白了, 这宫里个个都是冷心冷肺的。”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56节 牛头不对马嘴。郁宛将手绢递过去,庆贵妃也没多问, 只胡乱在指缝里揉搓成一团, 怔怔道:“小七好歹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呀,她怎能这样狠心?她平时不管不顾就罢了,蒙古山长水远,这一去不是让小七送死么?” 郁宛坦诚道:“那你希望她怎么做?抚蒙乃旧制,又是万岁爷下的旨意,难道她哭闹一番就能收回成命么?” 庆贵妃愤愤道:“若试了不成也就罢了,可她连试都不试,当初万岁爷要送和敬公主抚蒙时, 她只是个嫔位, 倒还帮着劝了两句呢。” 郁宛叹道:“你也知道当时她是嫔位, 又无子嗣, 自然勿需担忧, 可如今她是皇贵妃了,身后牵连着多少人,又有两位公主两位阿哥,自然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半步。” 地位越高责任越重,便是魏佳氏恐怕也不能毫无顾虑,何况明知道无力回天——孝贤皇后尚能用旧情换得和敬长居京城,魏佳氏又有什么值得做筹码的? 何况和敬公主的婚事也不似想象中那般美满,额驸几经废黜,又被夺爵,如今竟全仗她养活。和敬心高气傲,怕是也拉不下脸去富察家打秋风的。 庆贵妃知道她所言有理,可就是见不得魏佳氏这样冷静地面对女儿远嫁,“不管怎么说,小七跟她相处的时间最多,她撇下谁都不该舍出小七去。” 郁宛顺嘴接道:“那姐姐的意思是该牺牲我的阿木尔了?” 庆贵妃生怕她误会,忙道:“你明知我不是说你。” 旋见郁宛脸上笑盈盈的,方知她故意打岔,庆贵妃没好气道:“当娘的一个个倒是心宽,我这般无儿无女,白为你们操心。” 郁宛软硬兼施,“自然知晓姐姐是最会疼人,这不才指望您多陪陪七公主么?好歹临别时唠点家常,这一去不知几时能再见了。” 看庆贵妃面露怅惘,郁宛劝道:“其实这回的婚事,七公主自己也是乐意的,往好处想,兴许她跟拉旺多尔济伉俪情深,比在京中还更自由。到底固伦公主的嫁妆比和硕公主丰富多了。” 魏佳氏在两个女儿身上虽没用多少心力,但七公主的性子却分外早熟,也很懂事,她自然知晓这桩婚事意味着什么,但,她愿意用自身幸福来交换弟妹们的光明前程——人性的光辉,有时候就在短短一闪念。 郁宛自己当然是不具备奉献精神的,她也不会将阿木尔朝这方面培养,但,七公主的所作所为依然令她敬佩。这个孩子身上倒是很好的继承了富察氏的品质,不知是否魏佳氏潜移默化的缘故——她那样缅怀先皇后的一举一动,想必没少对儿女们讲起。 庆贵妃到底还是被郁宛说服了,叫来侍女更衣,风风光光前去送嫁,又对郁宛道,她名下的体己,原打算均分给三个义女,可既然小七要抚蒙,那这边就多补偿些,剩下的小九跟小十,各自只占四分之一罢。 郁宛讶道:“原来姐姐还准备了嫁妆呀?真是意想不到。” 庆贵妃哼道:“谁都跟你一样泼皮破落户儿似的,吃了上顿不管下顿,如今孩子们一个个都长大了,我自然要为她们打算万全。” 郁宛便欣然笑纳,虽然庆贵妃的身家还不及她自个儿丰厚,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不要白不要嘛。 庆贵妃拧了拧她的脸,“贪心鬼,你最好老实帮阿木尔攒着,别自个儿偷拿去使了。” 二人笑闹一阵,庆贵妃自去梳妆不提,这厢郁宛沉吟片刻,又让新燕去请了七公主过来。 她跟和静虽不相熟,可毕竟长了许多年岁,郁宛自认为还是有几句箴言能告知的。其实抚蒙的公主也未见得个个都过得不好,关键还得看个人态度,若是意气消沉、自暴自弃,那身边的人自然也会觉得她软弱可欺;可若如海蚌公主那般意志坚强,拿得定主意,旁人反而得仰她鼻息。 到底抚蒙与旧时的和亲不同,清廷跟蒙古各部向来关系平等,而随着康雍乾统治愈发稳固,而今的蒙古也不像清初那般具有话语权,和静更不必对远嫁感到畏惧,她代表的是清廷,是她威仪赫赫的皇阿玛,谁要是敢瞧不起她,便是公然与乾隆作对。 当然,毕竟鞭长莫及,强龙又难压地头蛇,和静公主过得幸与不幸,取决于各自气势的此消彼长,郁宛能指点她的,便是如何在有限的环境发挥最大的主观能动性。 奈何她口沫横飞说了半天,七公主也只是木讷地答上一句,“是,儿臣知道了。” 郁宛唯有扶额,性格决定命运,从小就没人教她如何利用权力,自然也只会沦为权力的俘虏。 她只能祈祷拉旺多尔济是个足够温存体贴的男人,如此,至少和静还能在他的庇护下安然度过余生。 公主抚蒙,向来得由宗室送嫁,奈何这些硕果仅存的兄弟里头,四阿哥六阿哥都被出继,五阿哥八阿哥又有腿伤,十一阿哥迂腐木讷不堪大用,十二阿哥刚新婚完不合适,下剩的十五十七又还太小,乾隆思来想去,只得又请来和亲王出山,辛苦他为侄女儿跑一趟,也算做叔叔的慈悲为怀了。 弘昼噜噜苏苏道,有好事不见寻他,坏事总少不了他的分,他也快六旬的人了,一把老骨头禁不起折腾呢! 奈何皇兄有命,岂敢不尊?弘昼只得心不甘情不愿接了诏书,率领仪仗出发,瞧他雄赳赳的气势,竟像要挂帅出征。 乾隆对郁宛笑道:“这个老五,还是这么爱摆架子,等他回来朕必得好好说说他。” 郁宛也莞尔,“臣妾觉得和亲王挺有意思的。” 让她想起老顽童周伯通,如出一辙的令人捧腹,皇帝虽然嘴上总嫌他跟自己抬杠,但心里其实也挺喜欢吧?不然回回出游都少不了他。 何况和亲王的忠心也没得说,皇帝罚了他三年的俸禄都不见埋怨,依旧兢兢业业办他的差事,也算某种意义上的兄友弟恭了。 弘昼这趟送嫁一直到深秋才回,进京却没立刻进宫向皇帝复命,而是先回了家中,又过了数天,便传来和亲王病殁的噩耗。 乾隆对郁宛皱眉,“这个老五,又来跟朕胡闹了!” 以前闹着玩玩就罢了,还真办丧事办成了瘾? 郁宛劝道:“万岁爷别跟他怄气,点到即止就是了。” 乾隆哼声,“朕自然得给他一个教训。” 说完就让李玉摆驾,气势汹汹杀到和亲王府上去。 郁宛踌躇半天,还是决定去向裕贵太妃提个醒儿,必要的话让和亲王服个软,意思意思便罢了——他还不了解他皇兄的性子么? 裕贵太妃并未如往常一般召集姐妹打叶子牌,而是罕见地跪在蒲团上念佛,见郁宛过来,方笑着起身,又请她就坐。 郁宛顺手搀了一把,“今儿也不是佛诞日,您怎么讲究起这个来了?” 裕贵太妃叹道:“不知怎的,近来心里总是不安。” 按说弘昼老大不小的了,很不必她来操心,可儿行千里母担忧,叫她怎能不牵挂? 郁宛笑道:“和亲王不是已经平安从蒙古回来了么?您也该松口气,再说,和亲王一向体壮如牛,要他生病怕是比登天还难呢。” 这点许是遗传了母亲的好体质,正如乾隆遗传钮祜禄氏的一样。 裕贵太妃被她逗乐了,“说的也是,这孩子以前有个头疼脑热都得跟我撒娇,不见得出了事倒瞒着。” 她本就没把弘昼往懂事体贴方面培养,故意纵容得他这副脾性,也不知是好是坏。 两人说了会子话,到午膳时分还不见乾隆回来,郁宛就怀疑和亲王这回是否做得太过分了,该不会动起家法了吧? 待要跟过去劝劝,却见小桂子满面惶惑地进来,郁宛心知不妙,本想私下问话,裕贵太妃却已急不可耐地道:“弘昼怎么样了?万岁爷可有罚他?” 小桂子垂首,“和亲王这回并非做戏……当真故去了。” 郁宛不知作何感想,下意识一阵轻微的揪疼,再看裕贵太妃,愣怔片刻,却轻轻笑道:“原来如此,他倒聪明了一回,连我都被他骗过了。” 说完,便平静地起身回内殿去,“贵妃,恕我不能招待,你自便罢。” 看不见的地方,两行眼泪倏然落下。 第209章 侍女 和亲王的离世对乾隆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不同于早早被出继的弘曕,弘昼与他年岁相仿,从小一起长大, 竟可说形影不离,有时候他都觉得弘昼是另一重身份的他, 无非一个在宫里, 一个宫外,可那份血缘的纽带是无论如何都斩不断的。 故而这些兄弟之间虽屡有口角, 可乾隆待他还是颇多优容, 无论弘昼如何胡闹、如何玩世不恭, 乾隆顶多也就是嘴上训斥两句,至多再罚点月俸, 从未想过要严格制裁。 就连这回以为他又故意举办葬礼,乾隆想的也无非是夺爵吓唬吓唬他, 怎料弘昼却并未骗他呢? “朕的身边人一个个离朕而去, 如今连唯有的兄弟也不在了,真真成了孤家寡人。”乾隆自失地一笑,面前酒盏空了大半。 他其实已过了能纵性酗酒的岁数,但郁宛也劝不动他,人在心里难过的时候,除了借酒浇愁又能作甚? 早知和亲王不能陪他到始终,不知他会否后悔没对和亲王好点——当然比起其他的宗室已经算不错了,可乾隆还是有意地防着他, 否则弘昼也犯不着故作疯癫, 表示自个儿绝非帝王之才, 从无贰心。 如今可好, 死亡让兄弟俩之间不必再有隔阂, 倒是能彻底相亲相爱了。 郁宛望着皇帝醉眼朦胧的面容,仿佛能切身感受到他的恐惧,比起亲人辞世的痛快,乾隆更怕的还是他会步这些人的后尘罢? 龙椅上的滋味,向来是越坐越贪恋,正如某句歌词里所写的,恨不得向天再借五百年,他还远没有活够,怎能希望死亡早早靠近。 郁宛明知道乾隆是多虑了,但却不能用这些话来消除乾隆的负担——她的先知并未改变那拉氏的命数,至于乾隆,要么将其当成拍马屁的敷衍之语,要么将她当成懂邪法的妖女烧死,郁宛想想,就别以身试险了。 反正乾隆还有三十年好活,何必同情他一时的伤感呢?他自个儿占的便宜已够多了。 和亲王的丧事自有皇帝亲自办理,郁宛只关心裕贵太妃,虽说和亲王的寿数其实不短,算不上白发人送黑发人,可裕贵太妃就这么一个儿子,心里的痛楚是不消说的。 但郁宛到寿康宫探望时,裕贵太妃只简单躺了数天,很快就又神采奕奕地爬起来了,浑看不出是刚参加完葬礼的人。 郁宛担心她精神失常,怀疑是否要请太医来诊视一下。 裕贵太妃笑道:“人死如灯灭,难道我该成天哭哭啼啼的么?” 何况她虽没了儿子,却还有一大片孙子、重孙子,她们耿家给爱新觉罗留的血脉并未断绝,又有什么好惭愧的? 她倒去劝福晋吴扎库氏想开些,弘昼没了,如今正是享儿孙福的时候,难道不该高兴?弘昼活着的时候总是胡作非为,让她提心吊胆,如今万岁爷已经下旨让嫡子永璧袭爵,由儿子孝顺奉养,总比在不懂事的丈夫手里讨生活舒服得多罢? 郁宛几乎绝倒,这位贵太妃娘娘可真想得开,难道儿子不是她生的? 她有点不懂这个世界了,“您心里不难过么?” 裕贵太妃叹道:“难过又能怎样?逝者已矣,活人就该好好活着。” 皇帝可以尽情为兄弟掉眼泪,但裕贵太妃很知晓,她跟吴扎库氏若是哭得太多,只怕上头就该以为她俩心怀怨愤了——毕竟是皇帝让弘昼到蒙古走了一遭,才因此加重旧疾,可她难道能说皇帝做得不对?自然只有自己想通些。 裕贵太妃自嘲地道:“以前我总骂弘昼糊涂,老大不小的人还动不动撒娇,些许头疼脑热都受不住,这回竟瞒得一丝不露,也真难为了他。” 若早知弘昼的病情严重至此,说什么她都不会答应送嫁,可弘昼却在最后关头当了回孝子慈父——他用这份功绩、用万岁爷的负疚,换来了她跟府里往后太平。 “你说,他是不是个傻子?”裕贵太妃含泪道。 郁宛唯有点头。必须承认,这一刻和亲王的喜剧人人设在她心里不复存在,而是转变成另一个光辉伟岸的形象。 这位亲王殿下是值得尊敬的。 乾隆三十五年的诸多离散,一直到次年仍延续着感伤氛围,而郁宛,这回该轮到她了。 陪伴了她十四年的春泥,从侍女熬到姑姑,如今终于梳起妇人头,要风风光光出嫁了。 而她所选中的如意郎君正是杜子腾。 说实话,郁宛完全想不到这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杜子腾理想中的妻子是张家小姐那样标致的美人,而春泥活泼有余,端庄不足。 且素日言谈之中,郁宛也知晓春泥择偶对象绝非杜子腾这款,她梦寐以求能嫁个威风凛凛的刚猛汉子,而杜子腾瘦得跟白斩鸡似的,也实在看不出半分男子气概。 但偏偏就是这两人被月老的红绳绑在一起了。 据春泥自己解释,她有一回小肚子疼,遍寻太医院无果,是杜子腾耐心帮她看诊,正本求源,一点点治好了她的毛病,从此以后她就芳心暗许了。 郁宛很怀疑这故事的真实性,她怎不知道春泥有痛经的毛病,主仆几个的月事都挨得很近,她没理由被蒙在鼓里——这个据说是有科学论据的,以前她们寝室也往往一来都来。 但找杜子腾来对质,他的说法却也大差不差,当然杜子腾更审慎些,还着重强调了那天不止他们二人,有个抓药的小太监也在,因而并非孤男寡女不避嫌疑。 郁宛:……她还没往歪处想呢,这人倒是不打自招了。 不过春泥的终身本就积压心内已久,郁宛没少对侍女们提起过,奈何二人都兴致缺缺,带她们去相看宫中侍卫,又说这个好酒那个好赌,看来看去总没满意的。 如今春泥总算肯出嫁,也帮郁宛解决了桩心事,不过她还是委婉提醒了一下,这种有红颜知己的男人,总归得防一手——杜子腾对那个张小姐,据她看是情根深种,保不齐婚后仍藕断丝连。 春泥诧道:“张家小姐前年就过世了,他没跟您说么?” 郁宛:……当然没有。 这个杜子腾怎么搞的,先前一天天跟她诉苦,活脱脱一个被白富美抛弃的穷小子,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不告诉她?她还打算把两人的经历写成话本子呢。 当着春泥的面她也不便发作,只道:“张小姐可还有后罢?到底是桩麻烦。”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57节 杜子腾这种优柔寡断的男人,断不肯对白月光留下的拖油瓶弃之不顾,如今他发迹了,那边却落魄潦倒,难保不会想起倒贴。 说到这个春泥便兴奋起来,原来张小姐早些年给那纨绔生了个儿子,可随着孩子渐渐长大,纨绔爹却发现这厮跟自己半点不像,遂着人多方打听,才知张小姐出阁之前便与家丁有染,难怪婚后不足八月便会早产,他白给人当了六年的王八!因此闹翻了天,张家小姐后来病殁,也不知是心魔丛生,而是羞愤自缢的缘故,总归是说不清了。 郁宛:……好精彩! 难怪杜子腾说张小姐嫁给百无一用的纨绔子弟还不离不弃,可不是怕家丑外扬么?亏他还以为遇见真爱。 “那现在他是想明白了?”郁宛问道。 春泥点头,且她看杜子腾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瞧那些幽娴贞静的女人都觉得心里有鬼,反而觉得她活泼泼的无甚城府,这不赶着上门提亲了。 当然春泥接受他也不是毫无考量的,杜子腾虽说算不得很年轻罢,可毕竟勤勤恳恳,如今当了副院判,钱途也很不错,最重要的是,他父母双亡,又无其他七大姑八大姨亲戚傍身,等于一嫁过去就能立即持家,日后即便过得不好一拍两散,总归她也能攒够本了。 郁宛没想到贴身侍女这么实际,她一直以为春泥是那种爱情至上的姑娘,“你这样对杜太医可不公平,你又不喜欢他,何必白白叫人误会?” 春泥道:“谁说奴婢不喜欢?” 宫里有那么多单身的太医,她唯独挑中杜子腾,不就说明是天赐良缘么? 郁宛怀疑这套诡辩逻辑是跟自己学的,奈何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能听之任之。 遂选了个良辰吉时,亲自送她出嫁,直到上花轿前还跟新燕嘀咕,她实在不看好这桩亲事,毕竟两人的审美取向相差太大了——勉强或许能搭伙过日子,可要达到蜜里调油,却非得有爱情的滋润不可。 新燕却很乐观,“奴婢瞧着挺好的,杜太医是个知疼着热的人,春泥也不糊涂,保不齐日久生情呢。” 至少后半句是对的。 隔天春泥拉着杜子腾来拜访,两人都是一副如沐春风模样,看得出对彼此都很满意。 郁宛觉得自己小看了杜子腾,也是,他一个当太医的,以前没少帮皇帝制房中丹,自然深谙此道,不能单以体格来衡量。 可春泥怎么也是一副老司机的模样? 郁宛蓦然回头,严肃地望着新燕,“你俩是不是偷看过庆贵妃的那些书了?” 新燕:……被发现了。 第210章 戏彩 郁宛觉得庆贵妃真是害人不浅, 好端端的女儿家都给教坏了。当然也怪她没好生收起,才叫那些淫词艳曲被人看了去。 她倒不是要求存天理灭人欲,只是这些杂书最能移人性情, 倘若在宫里做出不才之事来,莫说她们自身, 就连郁宛这个当主子的都会受到牵连。 幸好春泥跟杜子腾都是懂礼守分寸的——至少表面上如此。如今成了家, 也就由他们去了。 郁宛狐疑地看着新燕,“你不会也有意中人罢?” 新燕忙道:“自然没有。” 又低下头去, “娘娘也知道, 我这样的家庭, 哪有人瞧得上?” 若似春泥那样断得干干净净也就罢了,偏她还有个不成器的兄弟, 贪得无厌的娘,谁想来提亲自然须掂量掂量。 郁宛道:“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你身契还在我手里呢, 到时候相看准了,只管放心出嫁,你娘若还敢来闹,本宫保准让小桂子撵出去。” 大不了背后痛打一顿,让她们涨涨记性,只别让新燕知道就是了。 新燕嗫喏道:“奴婢还不想嫁人,只想陪主子娘娘。” 郁宛笑道:“这就是玩笑话了,本宫岂有误你终身之理?再拖下去成了老姑娘没人要, 只怕你就该埋怨本宫了。” 新燕心说她哪是没人要?无非远在天边近在咫尺, 奈何宫规所限, 也只能遥遥对望罢了。 想起王进保, 新燕终是叹了口气, 她不是不知道对方对她的情意,这些年明里暗里的照拂,也令她颇为动容,但,她俩的缘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休说娘娘不忍心把她许给太监,且从前明客魏之乱以来,宫中便严禁对食之事。王进保若只是个寻常阉宦也就罢了,偏又是御前举足轻重的人物,她俩若走到一起,反而成了娘娘的麻烦。 故而王进保虽暗示过不止一回,新燕都婉拒了,偏这人又爱死脑筋,让他去找个合适的总不肯,一来二去都蹉跎下来。 新燕定定神,“如今春泥走了,娘娘可要再招个人来补她的缺?” 郁宛摆手,“不急,兴许春泥还得回来呢。” 她看了太多佳偶变怨偶的故事,何况春泥跟杜子腾还不是一见钟情,竟可说勉强结合到一起的,万一日后发现性情不合闹起矛盾,她总得给春泥留个地方——春泥没娘家,自己便是唯一的后盾,自然得帮着自家人。 新燕笑道:“娘娘也算是居安思危了,可春泥回来您也得给她挪个地方,难道还跟小姑娘在一起伺候?奴婢倒是去内务府说一声,先要几个机灵的调理着,若得用再留下。” 郁宛觉得有理,便任由她安排去。 没过多久,新燕带回来一个名叫早莺的年方二八的丫头,跟葱白似的清秀水灵,声音也像黄莺一般清脆好听。 郁宛觉得内务府真会起名字,“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只差一棵树她这里就齐活了。 早莺的性情跟春泥很像,叽叽喳喳,又活泼又开朗,又会说笑话,永和宫上下都很快接纳了她,尤其是阿木尔——这丫头比郁宛还念旧,总惦记着她的春泥姑姑,好几回睡里梦里还叫错名字,等新燕将她唤醒,她就瞪着大眼睛怔怔望着,“春泥呢?” 如今早莺出现,总算将阿木尔的注意占据了去,两人打成一片。郁宛不得不感慨,父女俩都是一般的“渣”,敢情找替身还是会遗传的。 虽说乾隆已经六年没管过冷宫里的汪氏,但郁宛很怀疑,只要有合适的契机,汪氏依然能获得他重新垂怜,毕竟汪氏犯的也不是重罪,责打宫女而已——乾隆惩治她也不是因为她狠毒,只因为她破坏了富察在心里的白月光形象。 但时间是最好的良药,随着傅恒、和亲王这些人相继过世,皇帝是越发心软念旧了。当然,郁宛是不会主动提出将汪氏放出的,好容易过了些消停日子,她才懒得自找麻烦呢。 转眼颁金节过去,马上又将是太后她老人家的千秋,因今年乃钮祜禄氏八旬大寿,大孝子乾隆爷自然要好好操办,为此,他决心干一票大的,让太后切实乐呵一番。 得知皇帝计划,郁宛整个人都快要裂开,她觉得乾隆真是童心未泯,彩衣娱亲?亏他想得出来!这是真不怕闹笑话呢! 小钮祜禄氏不懂,“什么叫彩衣娱亲?” 婉嫔解释道:“这个是列女传里的故事,讲的是春秋时期有个叫老莱子的人,七十岁了父母亲还健在,为了不使父母看见他有白发而伤感,就做了一套五彩斑斓的衣裳穿在身上,走路时装成小儿跳舞的模样哄父母高兴。” 小钮祜禄氏扑哧一笑,“想想都挺滑稽。” 容妃这位典雅美人则微微皱眉,“万岁爷也忒生搬硬套了些。” 郁宛看着她颇为称赏,都说自个儿驻颜有术,她看法蒂玛才跟吃了防腐剂一样——明明也没见她多注意饮食养生,荤腥酒肉都来得,怎么还跟年轻时候模样差不多?真叫人妒忌。 不过容妃本来也不是多有少女感的长相,想必年轻时也不显嫩,再说她进宫的时候已快三十了,兴许时光从此定格在那一刻。 郁宛如此安慰自己,又问法蒂玛,“你给太后表演什么节目?” 许是这些年皇帝不怎么去承乾宫的缘故,太后看法蒂玛也顺眼多了,她预想中的董鄂之祸,到底未能发生,看来这位回疆妖女还是欠了点火候。 从此太后也不再故意针对法蒂玛,逢到宫里办大宴还会叫她出来展示才艺以娱宾客,法蒂玛知道太后这是明白地看不起,但她也安之若素,反正她只把自己当异类人,才不在乎融不融的进去。 只是族里需要她占据一席之地而已,再多也不能了。 法蒂玛问郁宛,“你呢?” 郁宛笑道:“我么,自然也是换汤不汤药。” 张家小姐那段故事虽十分狗血,但毕竟艺术来源于生活,想必很能吸引老太太的眼球,印象里这种八点档栏目都得故意制造冲突,郁宛下笔的时候就又发挥了点创造点,让杜子腾那个角色误以为张小姐肚里怀了他的孩子,由此引发一系列百转千回的激烈情节——当然人名得换,否则她要被告侵犯名誉权了。 她这厢忙着润色脚本请演员排戏,乾隆也没闲着,每日晌午都得去南府溜达一圈,回来时身段都柔媚了不少——唯一的坏处是他这把老骨头太容易抽筋,稍稍下腰就掌不住了。 郁宛只得抽空帮他按摩,乾隆一面惬意享受她的服务,一面又道:“不若你也一起来罢,全是男子也太单调了些。” 郁宛赶紧推辞,表示她很感谢皇帝邀请但实在分不开身。 倒也是实话,自从和静公主抚蒙之后,魏佳氏愈发憔悴委顿下去,一入冬就寒症发作,点了十几个炭盆都觉得冷,更别说料理宫务了。郁宛少不得又接过前人担子,好在宫里已许久没添新人,就这么些嫔妃,勉强也还应付得来。 即便有空她也不会学乾隆斑衣戏彩,皇帝是越活越年轻了,她可还要脸呢。 听皇帝的意思,好像还不止他一人?郁宛咦道:“您还叫了谁一起?” 乾隆笑道:“阿哥们自然都得过来,皇额娘喜爱孙辈,朕也不能不让他们尽孝。” 郁宛:……真是谢谢您呀。 只能心里为一帮大小伙子默哀,永璘倒还好,本身也就六岁不到,生理意义上还是个孩童,余下的从永珹到永琰,最小的也都有十一了,若他们去扮幼齿,画风想想都挺美。 虽说已经预感到会十分社死,但等到正式演出之前,郁宛还是将永璂叫来,询问了一番彩排情况。 永璂埋怨道:“五哥最坏,说是腿疾发作,不肯跟咱们一起,可就连八哥都来了呢。” 还有被过继的四哥六哥,皇阿玛没落下他们,他们也不肯违抗。 郁宛心说五阿哥那是最聪明,乾隆爷这番孝心言行,肯定得叫史官仔仔细细记在起居注上的,到时候被后代子孙瞧见,不定会怎么议论自家祖先呢,妥妥的黑历史。 郁宛道:“你不会称病么?左右那么多阿哥,少你一个不少。” 永璂忽然羞答答的,“可是诺敏想看,儿臣答应她会好好表现的。” 郁宛:……恋爱脑没救了。 幸亏她没生儿子,遇上这样的可怎么着呀。 第211章 娱亲 慈宁宫内一片张灯结彩, 宾客们早已各自落座,气氛热闹而喧阗。 郁宛因见庆贵妃不在——她留下照顾魏佳氏去了,何况业已听说万岁爷的壮举, 她若在场,怕很难忍住不笑。 郁宛只能跟颖妃咬耳朵, “才将我叫人排的那出戏, 你觉得如何?” 颖妃挥挥衣袖,“太平淡了。” 郁宛:……这么狗血, 你居然嫌平淡? 遂真诚地求教, 到底还有哪点不足? 颖妃就以一个过来人的眼光向她指出, 故事虽然复杂,但全是文戏, 几乎没有武戏,冲突全在对白里了, 这不是叫人昏昏欲睡么?毕竟大多数人看戏就为看个热闹舒爽, 否则大闹天宫何以能经久不衰呢? 郁宛恍若醍醐灌顶,赶紧叫小桂子下去吩咐,临时加一段动作戏。倒也容易,本来原定张小姐躲回娘家,纨绔带着孽种去张家叫骂,男主角杜氏又来解劝,正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再来一场大混战, 保准能叫观众看得热血沸腾。 也不必非得练过拳脚的来, 本来市井里头逼急了扯头发扇嘴巴都属常事, 真搏命谁还能打得有板有眼的。 果不其然, 看完郁宛编的这出《贤妇无端作淫/妇, 恶夫悄然变冤夫》,太后尽享了一番视听盛宴后,又慨然抒发感想,“这纨绔子也算祸福自招,他若是聪敏好学,勤谨向上,又岂会被人所蒙蔽?落得今日,也无非自作自受而已。” 郁宛就觉得老太太还是挺明理,这才叫懂戏的嘛。 不过这种故事究竟登不得大雅之堂,等上过开胃菜后,接下来便是重头戏了。 听得太监预报万岁爷率诸皇子献舞,郁宛立刻正襟危坐,同时伸长颈子,不肯错过一丝一毫细节。 很快就有一哼着童谣的小儿出场,却是身穿赤色衣衫的永璘,红艳艳的衣裳映着粉白的脸,真真如剥开的荔枝一般。 还是真小孩讨人喜欢,郁宛心道。不过这种边唱边跳的方式令她有些费解,古典歌剧么? 后面几位阿哥亦按年岁依次出现,各自穿着不同颜色的衣裳,如同彩虹的各种光晕一般,橙、黄、绿、青、蓝、紫,乍一看也没有过分别扭,果然她对纯色的接受度还是比较高的。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58节 但按照惯例,接下来出场的那位就是重中之重了吧?七种颜色已经用完,皇帝想必是再来个杂糅版的? 郁宛很怀疑乾隆会穿一身东北大花袄露面,为此努力板着脸,避免发出不合时宜的笑声——早知道就不来了,明明皇帝自己要献丑,怎么她比他还难为情? 等七道彩虹围成一圈,再迅速蹲下,当中果然出现一道光芒四射的身影。 郁宛下意识挡住眼睛,等再将手拿开时,才发现并非她所想象的短款花袄,而是一件长而曳地的款式,颜色也并不俗艳,虽然色调丰富,却是浓淡合宜、布局疏密有致,面料里头想必搀了金线编织,才会这样挺括,又有种奇异的光泽感,令她想起红楼梦里宝二爷穿的雀金裘,如果世上真有这种东西的话。 颖妃撇撇嘴,“什么呀,就这样而已。” 好像很失望似的。 郁宛心说这位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她却暗暗松了口气,万幸万幸,乾隆要是当众丢脸,岂非显得她这位宠妃遇人不淑?好歹她也是有审美的好不好? 看来是她想差了,就说皇帝怎故意扮滑稽出丑去取悦太后,当着许多王公大臣的面呢,除非他想叫太后难堪,私底下做做倒无妨。 随着清越的笛声响起,乾隆紧接着便嚎了一嗓子,郁宛虎躯一震,什么鬼? 然后她就见这位万岁爷干脆利落地翻起了跟斗,而跟在他身侧的阿哥们亦纷纷照做,步调十分整齐划一。 原来所谓的戏彩斑衣就是翻跟斗大会,郁宛觉得心情复杂,这比唱儿歌也好不了多少呀。 但颖妃却高声喝彩,激动叫好,宾客们原本鸦雀无声,在她带头之下,也就纷纷鼓起掌来。 郁宛:……总觉得她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翻跟斗很值得惊艳吗? 当然乾隆要表现的还不止这招,没一会儿父子等人又变换了阵列,转而叠起罗汉来,郁宛看着皇帝吃力地爬上那个晃晃悠悠的人肉宝塔,心里都替他那把老腰担心。 当然还有垫在底下的皇阿哥们,尤其是永璇,他两只脚不齐,稍稍有点不协调就露馅了,尽管脸上涂了油彩,郁宛还是一眼认出他来,幸好章佳氏不在,否则报到岳丈那边,脸往哪儿搁呀? 何况乾隆爷身材虽然保持得不错,体重却不轻,这么一群文质彬彬的阿哥,也真苦了他们。 等表演完成,乾隆方才卸去妆饰,上前给太后贺寿,却不是用念的,而是唱的,毕竟年年贺文都是那些辞藻换来换去,总得让母亲看个新鲜。 颖妃称叹道:“万岁爷用心了。” 郁宛点头,当乾隆的老婆或许不怎么舒服,可当他的老娘绝对划算,只瞧钮祜禄氏热泪盈眶的模样,便知她对乾隆的举动是很满意的,要紧的就是这份心。 奈何乐极生悲,眼看着寿宴即将结束,皇帝却突然卡了壳,贺词戛然而止——他忘了最后几句是什么音节,这也难怪,白日里要上朝,还得抽出时间排练节目,哪能保证尽善尽美? 能毫无失误地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在场气氛忽然有些凝滞,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难道任由皇帝僵立在那里? 郁宛灵机一动,顺嘴补了一段信天游,这陕北民歌以前她跟乾隆闲着没事也对唱过,韵律恰好能合上。 乾隆也就循着她的打岔继续唱去,末了来个水到渠成的收梢,带笑道:“儿子不才,给皇额娘献丑了,还望皇额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太后也就趁势饮下侍人奉上的美酒,寿宴至此圆满告终。 等到宾客们各自离去,郁宛才松了口气,却发现身边不见了阿木尔——不对,好像从开宴就不见她,这假小子跑哪儿野去了? 乾隆笑道:“你当真没看出来?” 看出什么?郁宛觉着他话里有话,随即方才想起,五阿哥并未参与,场上应该只有永珹、永璇、永瑆、永璂、永琰、永璘才是,可她分明看见七道彩虹,难道阿木尔也在其中? 乾隆啧啧称奇,“看来还是阿木尔技艺精湛,连你都给瞒过了。” 郁宛一听可不得了,小棉袄居然学坏了,敢瞒着她擅作主张,待要回宫兴师问罪,乾隆劝道:“别吓着孩子,她也是好心。” 郁宛哼声,“很不用您多事,臣妾自有区处。” 乾隆失笑,敢用这种口吻跟他说话,胆儿是越来越肥了呀。 也罢,看在她方才帮了自己的份上,他便既往不咎了。 郁宛回到永和宫,阿木尔已经躲到暖阁屏风后面,又求她的早莺姐姐帮她打掩护。 早莺劝道:“娘娘……” 郁宛凤眼斜飞,早莺立刻打了个哆嗦,阿弥陀佛,娘娘生起气来可不得了。 只能识趣让开。 郁宛一进去就看见阿木尔缩在墙角里,可怜巴巴的,“额娘,我不是有心的,以后再不敢了。” 郁宛可不能轻易放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都这般就乱套了,也是她平日疼宠太过,才纵得阿木尔愈发无法无天起来。 遂板起脸庞,“你是自己躺下,还是让额娘帮你?” 阿木尔瞅了她一眼,乖乖趴在春凳上。 屏风后传来一阵又一阵清脆的巴掌声,估摸着小格格屁股都打肿了。早莺于心不忍,本想进去扯劝,还是新燕知机,“别犯傻,好歹等娘娘出了气再说。” 早莺咋舌,“贵妃娘娘的脾气原来这般火爆么?” 新燕颔首,“自然,莫忘了我家主子是从蒙古来的。” 果然草原上的女子惹不起呀,早莺下决心往后唯贵妃娘娘马首是瞻,再不敢听小公主瞎使唤了。 屏风背后,阿木尔看着依旧完好无损的尾椎骨,觉得额娘到底是疼她的,恋恋抱着郁宛的腰,“额娘,往后我再不敢了。” 郁宛哼声,“知道就好。” 那些巴掌方才都拍在凳子上,她自然是舍不得体罚阿木尔的,但却务必得警醒她身边的人,阿木尔年纪还小,三观尚不完善,如早莺等等必须负起引导之责,而非一味宽纵,相信经历这出,往后再不敢知情不报。 郁宛道:“我还会罚早莺三个月的月俸,以作惩戒。” 阿木尔哀求道:“额娘,她才刚来不久,哪有钱罚得起?不如从我俸禄里扣吧,我愿意代她受过。” 郁宛点头,“说得对,那就这么办好了。” 阿木尔:…… 额娘不愧是额娘,她彻底心服口服了。 乾隆得知之后,笑她跟孩子较真,郁宛道:“还不是您唆使的,叫她也学着彩衣娱亲,这都什么事!” 乾隆道:“言传身教不好么?看着朕如何向皇额娘尽孝,等你老了也会这么孝顺你的。”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郁宛没好气地将膏药拍到他腰上,用力太大,老男人龇了龇牙,“朕看你是越来越坏了,莫不成想谋杀亲夫?” 郁宛白他一眼,“还用得着我使劲么,您自个儿都不惜命。” 也不看看多大岁数,还去翻跟斗叠罗汉,摔一跤都够受的。 乾隆含笑道:“这么说你是心疼了。” “当然,谁能不心疼,那件彩衣多贵呀!”看看上头密密麻麻的金线,郁宛都觉得心在滴血,偏有人不知爱惜,还可劲糟蹋。 乾隆:……搞错重点了啊。 作者有话说: 乾隆彩衣娱亲是真事,但过程是作者菌胡诌的,大家看着一乐就好~ 第212章 乾隆爷率诸皇子为太后献舞贺寿成了京中名噪一时的新闻, 众人虽不敢明着拿皇帝取笑,然那些个花花绿绿的衣裳实在趣味非凡,一时间几位阿哥都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 臊得永璇等人连着数日闭门不出,羞愧难当。 但乾隆这位率性而为的君主自然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 他丝毫没觉得有何不妥, 还让史官们大书特书,要把这桩足以载入二十四孝的美谈给详实记录下来, 若非皇太后嫌太过麻烦, 他本想让画师们画幅冬日行乐图呢, 铺成长长的卷轴,别提多有纪念意义了。 郁宛好说歹说才劝他打消主意, 还嫌不够丢人的,为儿子们多想想吧, 他们回去后没少被自家福晋笑话呢。 当然诺敏是个异数, 她就觉得永璂的舞跳得很不错,身段柔软、舞姿婀娜,比她以前学得快多了——额吉小时候让她培养才艺,本打算练练舞蹈的,奈何诺敏这个憨憨不是胳膊磕着就是腿脚碰着,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没想到从丈夫身上寻回儿时的夙愿,诺敏为了圆梦,要求永璂以后没事就给她来一段, 好让她私下欣赏。永璂一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面又觉得, 福晋难得向他提次要求, 怎么能不满足?从此就成了夫妻二人闺房间的小小情趣了。 当然郁宛是不知的, 都知道贵妃娘娘大嘴巴,让她知道,保不齐满皇宫就知道了。 诺敏遂决定守口如瓶。 十二月,乾隆爷下旨封九公主为和硕和恪公主,这自然是为婚事做打算,和恪的夫君则是早就定下——乾隆二十九年兆惠将军病逝时,乾隆亲往其家中酬酒祭奠,并当场立下婚约,将小九许给其子札兰泰,彼时九公主才只有六岁。 虽说又是一桩安抚功臣的联姻,但毕竟是嫁在京城,总比抚蒙强多了。 如今札兰泰业已长成,九公主也快到及笄之龄,自然亦是完婚之时。 乾隆曾对郁宛感慨,说他去兆惠家中吊孝时,见到才只有八岁的札兰泰,觉得这孩子跟他阿玛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同乃父复生一般。 郁宛着实捏了把汗,兆惠将军固然战功赫赫,还为平定回疆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可毕竟容貌上距离美男子差得太远了些,札兰泰要是跟他爹一模一样,那得多磕碜呀! 好在年初的时候散秩大臣札兰泰进宫,郁宛跟魏佳氏皆吃了颗定心丸,小伙子除了一把不合时宜的胡子,还是挺有风度的——大概是年纪轻轻就被授予了从二品的职衔,生怕不能服众,想让自己显得更成熟威仪些。 郁宛很清楚,皇帝对札兰泰如此恩遇无非因为其父的功绩,札兰泰本人算不上才干优长,但那又如何?在讲究血统的年代里,前人栽树就能让后人乘凉,只要札兰泰今后不作死不犯忌,乌雅兆惠给儿子攒下的家底足够他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不谈爱情,这对和恪就是个很好的归宿,何况爱情也是能慢慢培养的。 九公主因为居住京城,其妆奁中的帐房、牛车、骆驼、凉棚等物被乾隆批令不必给发,其他仍按照和硕公主规制,此外,和恪也跟和静一样,乾隆额外赐了一万两的赏银——不得不说,皇帝对待女儿还是很大方的,且毕竟是一母同胞,不便厚此薄彼。 郁宛暗暗记下,以备将来阿木尔出嫁时皇帝别忘了——其实应该算两万,一万在嫁妆里头,另一万是专门给公主额驸开当铺收利息用的,这时候的当铺就相当于富人们的高级银行嘛,对郁宛这种不善理财的来说,实在很有借鉴意义。 和恪公主的婚期定在来年八年,但等行初定礼筵席的时候,乾隆跟皇太后却因为身在热河行宫没能出席——大孝子如今愈发孝顺了,许是众兄弟接连离世刺激了他,乾隆如今走哪儿都不忘带上老娘,到底他就剩这么一位故旧了。 郁宛不想打扰母子情深,便识趣地没去掺和,只跟颖妃笑道:“不知万岁爷还会不会私下献舞。” 颖妃想了想皇帝穿着五彩斑斓衣裳策马驰骋的英姿,没忍住笑出声来,这要是真做得出可太滑稽了。 “万岁爷不打算回来么?” 郁宛摇头。 不知乾隆是浑忘了自己定下的日子,还是故意要避开这种离愁别绪的场面,但这未免太不给皇贵妃面子了。 奈何九公主的初定礼耽搁不得,仓促里也没法请皇帝回来,魏佳氏只能独力操持。好在有郁宛帮手,场面倒也有条不紊。 她对郁宛致谢,“多亏你在,本宫还能有个膀臂。” 庆贵妃一向不问政事,哪怕魏佳氏几回劝她协理六宫,她也总是推脱,魏佳氏叹道:“这位越来越懒,我是指望不上她了。” 郁宛但笑不语,其实庆贵妃才是真正无欲无求的那种人,郁宛偶尔还会有点小心思小算计,庆贵妃却是半点藏私都没有的——正因为不想妨碍她跟魏佳氏的姐妹之情,庆贵妃才不想沾手,权力这种东西就像毒药,越用越会上瘾,而比起吆五喝六耀武扬威那点小小乐趣,她更珍视的自然是彼此间的友谊。 魏佳氏却不太懂她,还以为荣华富贵是对她的最大奖赏呢。 难怪这些年也渐渐淡了。 等皇帝回来,郁宛如实向乾隆汇报了婚礼情况,并表示自己绝没有中饱私囊——她很清廉的哦,两万银子一分都没动呢。 乾隆从她心声里听出多么眼馋心热,笑道:“你不是和恪亲额娘,自然不敢动手脚,将来阿木尔出阁,朕就不信你还能一清二白。” 郁宛哼声,“臣妾跟阿木尔好得很呢,用不着您来挑拨离间。”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59节 要是阿木尔私下想孝敬她些,她还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到底是笔养老金呢。 当然,要是皇帝能多赏些更好了,如今宫里只阿木尔一位没出嫁的格格,他不对小女儿好点,还能补贴谁去? 乾隆叹道:“咱们的女儿也十二了,再过两年,不知哪个有福的小子能得了她去……” 他看阿木尔总还像那个牙牙学语的稚童,蹒跚着到养心殿门口来接他,可等出阁之后,这样的场景是再不会有了。 郁宛被他说得心里微微发酸,勉强道:“既如此,您便多留她几载,又算什么大事。” 乾隆就等她这句话呢,“说得也是,朕看先给永琰定亲好了。” 虽说长幼有序是规矩,可谁叫他视阿木尔如珠如宝,怎肯让好端端的白菜被猪给拱了去,宁可让她待字闺中。 郁宛也愿意阿木尔迟些出嫁,一个是不舍得分开,再一个,过早生产对女子伤害巨大,她见了那么多耸人听闻的事迹,怎么能不提心吊胆?在医疗程度有限的环境下,只有尽可能让阿木尔发育完善,再去当一位母亲,否则,她没法不牵肠挂肚。 不过听皇帝的意思,似乎早就打算这么干。郁宛诧道:“十五阿哥的婚事有眉目了么?” 乾隆颔首,“内务府总管、副都统和尔经额家有一女,生得品貌端方,秀外慧中,跟永琰年庚也正匹配,只比永琰大一个月。” 喜塔腊氏在乾隆六年抬入满洲正白旗,亦在上三旗中,虽非八大著姓,祖上却也出过皇后,在太/祖和太宗两朝颇得倚重,如今虽不比从前,但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配皇子并无不足。 何况乾隆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永琰找太显赫的岳家,以免令其心怀异志,且外戚过于繁盛,亦容易尾大不掉,如永瑢、永瑆这些早早被排除出继承人选的倒无妨了。 郁宛道:“陛下思虑甚深,臣妾一介深宫妇人,悉听尊便就是了。” 但她估摸着魏佳氏可能有点不满意,毕竟她那样憧憬富察家,连永瑢这样被出继的都能跟镇国公府结亲,她反而只能选个喜塔腊氏的儿媳妇,是人都会有些不平。 乾隆哂道:“正是为了全她的心愿,朕才打算早早给永琰定亲,否则,又何必急在一时?” 魏佳氏这两年的身体愈发虚亏了,隐隐有油尽灯枯之兆,每日都得用许多脂粉才能出现人前,郁宛瞧着倒替她瘆得慌,这人却还不知保养,依旧强撑着起来料理宫务,真真是个劳碌命。 魏佳氏也担心自己有何不测,看不到儿子成家就撒手人寰,这才求到太后跟前,太后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乾隆方才答允此事——到底太后也已年过八旬,不把儿孙们的后事安排好,如何放心得下? 乾隆踌躇了一下,还是坦诚对郁宛道:“太后亦提起立太子之说。” 郁宛很平静,该来的总要来,乾隆再如何雄心勃勃踌躇满怀,可对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而言,死亡的阴影总会在头上挥之不去——当然对这位爷还太早,可毕竟他预料不到今后呀。 郁宛点头,“原是应该的,万岁爷想必取中十五阿哥?” 实在是矮子里拔高个,没啥可挑之处,老四老六都成了别人家的孩子,老八先天残疾,老十一是个腐儒,老十二才智平庸,且终究顾念着他生母的缘故,乾隆早先最为看好的永琪,却偏偏让一场附骨疽推翻了他全盘计划,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乾隆叹道:“可惜你没给朕生个皇子,否则朕何须如此烦恼。” 郁宛笑道:“您又来为难臣妾了,难道臣妾给您生了阿木尔还不够?真真贪得无厌。” 其实她哪怕生了阿哥又能怎样,她身上的蒙古血统就足以让太后和朝臣举反对旗,就算皇帝力排众议立这个孩子为太子吧,这孩子往后的路也会走得分外艰难——作为母亲,郁宛只想让她的血脉过得好好的。 阿木尔懂事又听话,还曾给她带来无边的快乐,这便够了。 第213章 乾隆三十八年冬至, 继端慧太子之后,乾隆再一次秘密建储,以十五皇子永琰为储君。 他没告诉任何人, 亦未召集诸位大臣商议,而是仿照先帝生前的做法, 将圣旨藏在乾清宫正大光明牌匾之后, 如此,既可防止诸皇子过早生出野心, 也能避免手足相残之祸。 他只对郁宛提了一嘴此事, 并颇为郑重地对她说:“朕适才到奉先殿中祷告, 如其人贤,能承国家洪业, 则祈佑以有成;若其不贤,亦愿潜夺其算, 毋使他日贻误, 予亦得以另择元良。”【1】 直白点说就是,若永琰还行,就请列祖列宗保佑,助他光耀基业;要是不行,就请让他早死,皇帝好及时选个贤能的出来。 郁宛:……这妥妥的是诅咒嘛。 皇帝对亲儿子也够不客气的。 她讪讪道:“您也不必发此毒誓,尽人事听天命不好么?” 乾隆面上十分冷酷,“朕蒙皇玛法亲自教导, 故而战战兢兢, 于朝政不敢有丝毫怠慢, 永琰即使不能达到朕的成就, 至少不能差得太远, 否则岂非愧对祖宗?” 郁宛扶额,又来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其实康熙就请他到宫里住了几个月而已,哪怕有过教导吧,也不能算多么亲力亲为,至于因为乾隆而决定传位给四爷——这个么,郁宛觉得要人相信也太困难了些。 除非弘历身上真有龙气环绕,叫人一眼看出他是紫微星转世,这就颇具神话色彩了。 不管怎么说,乾隆处处以他爷爷跟老爹为表率,哪怕立储之事也不例外,郁宛自然只好跟他体同一心,其实谁当皇帝她倒不甚在意,长在红旗下,她心里只有美好的新中国,看这些人也不过如滚滚泥沙罢了。 当然立储是个大事,哪怕乾隆没要求她保密,郁宛很自觉地闭上嘴,发誓不会透露半分,怕在魏佳氏跟前走了口风,她连永寿宫都不怎么去了。 乾隆三十九年二月,皇帝亲赐喜塔腊氏为永琰嫡福晋,册封礼定在四月二十七。 消息传出,众人自然是有些诧异的,实在十五阿哥还能娶得更好些,若说是碍于生母出身的缘故,纯惠皇贵妃的几个孩子岳家可都不差呢。 郁宛自然知晓皇帝这是故意低调的缘故,不想被人看出他在立太子事上的偏向,可魏佳氏却有些心如刀割,难道皇帝还在怀疑她害死那拉皇后,因此才故意惩罚? 但却是她去求太后早早给永琰议婚的,故而魏佳氏也不敢置喙半句,只当和敬公主来冷嘲热讽一番后,魏佳氏的气色更坏了下去。 和敬公主是既庆幸魏佳氏竹篮打水一场空,又对她恨铁不成钢。傅恒虽然辞世,但如今少年英雄的福康安却在平定大小金川战役中居功不浅,颇得皇阿玛重用,因此富察一族的威望不减反增,门庭一如从前煊赫。 和敬公主自然与有荣焉,奈何如今当家的是福隆安,在舅舅手底下讨生活,跟腆着脸去求表兄弟救助,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和敬公主明显感觉母家的人有些腻烦她,以前她仗着皇阿玛疼宠,没少在府里作威作福,可如今与她关系最亲密的额娘与舅舅都已不在了,她自然成了不识眼色的外姓人,遭那起子刁奴嫌弃。 虽然她没少给魏佳氏使绊子,但好在魏佳氏不敢公然得罪她,和敬原想着让永琰也娶个富察氏的姑娘,如此她跟魏佳氏同气连枝,也能恢复从前的太平盛世,怎料魏佳氏当了皇贵妃还恁不中用,娶回来的儿媳妇叫人瞧不上,真真是个窝囊废。 和敬公主怒急之下跑来砸场子,把魏佳氏气得半死便扬长离开,又来永和宫找豫贵妃。 她的来意也很简单,魏佳氏眼看着不中用了,往后郁宛便是这宫里的当家人,她要是怕女儿抚蒙,何不早早给阿木尔定下亲事呢? 眼下她就有一门合适的,便是镇国公傅恒膝下的第三子福康安,她这位当表姐的,很愿意帮忙做媒——正好年庚也相称,福康安年方弱冠,比阿木尔只大六岁,这么一表人才的郎君还能往哪里寻? 郁宛早看穿和敬的品性,原以为她要把阿木尔许给她那个好酒滥赌的花花公子额尔克,没想到和敬还挺有底线——当然年岁也差得太多,何况又是给人作续弦,皇帝断不会同意。 至于她所提出的福康安,郁宛虽然欣赏有加,但同样不觉得是门好亲事,何况福康安业已定亲,对方还是总督之女伊尔根觉罗氏,这要是闹开事情便大了。 和敬公主殷切道:“只是订婚而已,又未成婚,豫娘娘若有意,儿臣自当为十妹妹安排。” 反正福康安还在战场上,音信断绝,大不了来个先斩后奏,她就不信尚公主还能有人不满意。 郁宛委实叹为观止,这位公主殿下坑起人来倒是大公无私,连母家都不放过,有这份精力,何必当公主,去当媒婆拉皮条不是更好? 郁宛谢过她好心,但还是婉拒了,和敬公主也不气馁,兀自兴兴头头离开。她相信自个儿的说辞很能打动人,豫贵妃一定是故作矜持,这么好的女婿没人会不想要的。 郁宛忽然后悔自己将阿木尔留下是否错误?若早早订了亲,就没这些破事了,但为了逃避和敬骚扰就赶骡子上马催女儿出嫁,想想又太不值当。 郁宛来到启祥宫里,庆贵妃躺床上已经有数月之久了,依旧贯彻她的爱好,看那些小众书籍看得面色潮红亦不肯放下,间或发出一两声嘈杂的咳嗽。 郁宛给她倒了杯罗汉果泡的茶,叹息道:“姐姐真是好兴致,人家生病气若游丝,你倒好,还津津有味。” 自从三年前东巡泰山回来,庆贵妃的咳喘就没停过,听太医说是肺热,郁宛起初很是担心,她记得孝贤皇后就是在东巡时候出事的,像是个不祥之兆。 但这么久过去了,庆贵妃除了消瘦无力之外,好像并无其他异常,精神头依旧很足,这让她觉得是不是自己多虑了? 庆贵妃喝完热腾腾的茶饮,觉得喉咙里舒坦了些,觑着她道:“想是有人找你麻烦?” 郁宛失笑,“真是麻烦倒罢了,可偏偏这人的好意叫我禁受不起。” 因把和敬提亲的事说了。 庆贵妃不以为意,“她向来自视甚高,以为谁都得听她的,不用管她,我看富察府那边未必知道。” 郁宛一想也是,似富察氏这种底蕴深厚的大族,断做不出悔婚又结亲的恶行,岂非叫天下人耻笑他攀龙附凤?和敬公主这般汲汲营营,只怕未能引来富察府的感激,反而会招致嫌弃。 “我看她才从永寿宫出来,怕是皇贵妃也对她不胜其烦。” 庆贵妃放下书册,叹道:“皇贵妃这个人就是太拧巴了,既要得名声,又要得实惠,哪有这么两全其美的事,我若是她,拼着跟和敬撕破脸也不能叫对方好过。” 这回皇帝给琰哥儿指的福晋是不够出挑,她估摸着魏佳氏心里也有气,可谁叫魏佳氏一言不发的?你要给永琰选福晋,自个儿倒是拿出点狠劲呀,不能全指望皇帝发慈悲,如今倒好,尘埃落地,已是再不能改的了。 因了这般,庆贵妃也懒得去参加婚典,横竖宾主不能尽欢,索性借抱恙之身推脱过去,她跟魏佳氏毕竟不同。她是喜怒形于色从不藏着掖着,魏佳氏尽管吃了亏,人前怕还是得虚情假意表示她对皇帝多么感激呢——事事如此,未免太累了些。 郁宛诧道:“以前你从不会背后说皇贵妃娘娘。” 甚至于可说有种盲目的信任,随着时间过去,到底都不一样了。 庆贵妃轻哂,“我是想开了。” 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大仇得报,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是非成败转头空,她看这宫里的女人,不管有心机还是没心机,到底逃不过落红委地,都是做了场梦罢了。 郁宛沉默下来。活得太清醒不是好事,她是糊涂惯了,被庆贵妃这么点破,倒有种隐隐的难堪。 庆贵妃戳了戳她胳膊肘,轻声道:“你给我念念这段罢。” 她这会子累了,连翻书的力气都懒得使,干脆仰躺在床上,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郁宛捡起来一瞧,居然还是《风筝误》,这人都看几遍了,总不见腻。 郁宛没奈何,只得轻声念给她听,庆贵妃也没嫌弃她缺乏抑扬顿挫,反而很有兴趣地亮着眼睛:“再后来呢?” 意外地有种小女孩般天真明媚的神气。 郁宛只得继续往下念,再过半刻钟后,就见庆贵妃已然阖上眼,安静地睡去。 作者有话说: 【1】乾隆诅咒嘉庆那段话出自《清实录》。 ps.在乾隆三十七年原设定有一段女主带着阿木尔回蒙古探亲,但考虑到文章的整体结构,作者菌决定放到番外,大家可以到时候再来看。 第214章 人去 十五阿哥成婚之后, 庆贵妃的身子每况愈下,郁宛隔三差五前去探视,却也总不见好, 时而昏迷时而清醒,让她忧心如焚。 当着庆贵妃的面她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实在这人从来不在她跟前抱怨半句, 还笑盈盈对她说,她今年想去秋狝——三年都没出去过了, 老待在这启祥宫里, 总是拘得慌。 郁宛颔首, “你若喜欢,我帮你安排。” 这些年乾隆待她倒是越来越温厚了, 虽然不再如年轻时那般动不动来个通宵大战啥的,可只要翻牌子, 基本都是来永和宫里, 郁宛觉得是个好信号,表示他在渐渐将她当家人看待,至少是他女儿的母亲。 大概也是嫌舟车劳顿,皇帝不再如以前那般年年出去,可这人天性喜动不喜静,到时候郁宛提上一嘴,想必他还是乐得再去趟热河的。 庆贵妃笑道:“麻烦你啦,我这把老骨头, 到时候还得你驮着走。” 郁宛眼皮微酸, 用力眨了眨, 将那点湿意憋回去, “少来, 我可不惯给人当仆役,你要是走不动,随便往路上一扔就是,谁理你!” 两人笑了一回,郁宛看她面露疲态,小心地扶她到床上,盖好被角,又叫绿萼多多留神,有什么消息就来通禀。 这厢起身回永和宫,思来想去,到底唤了杜子腾来,“贵妃娘娘的症候,依你看到底如何?” 杜子腾讪讪道:“庆贵妃所患消渴之症,若护理得好,拖上十年八年也是有的,但若病者自个儿灰心失意,那就非药石所能挽回了。” 言下之意,庆贵妃是自己不想活,她又不像旁人有子嗣傍身,素来无牵无挂惯了,从前还有点长辈对晚辈的寄托,如今孩子们一个个成家立业,自然也就不需要她了。 郁宛叹道:“你只管尽你医家的本分,其他的,听天由命罢。”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60节 也不知太医院开的药庆贵妃有没有按时服用,对旁人郁宛还能耐心开导,但庆贵妃一向最有主见,怕是谁的话都不听。 郁宛只能尽力满足她最后一点心愿,回头去往养心殿中,就跟皇帝说起此事。 乾隆欣然道:“如此甚好,朕也想着几时再来一遭秋狝,那便定在下月罢。” 他总觉得自个儿老当益壮,骑马打猎应该不在话下,浑然忽视了客观规律——不过木兰围场那边也自有对策,大不了多放些驯化的家畜便是,凭它怎么野性难驯的畜生,关上一年半载自然也就变得呆呆笨笨的了,见到放箭也不知道躲。 总之不能让皇帝败兴而归。 郁宛笑道:“那臣妾这便去告诉陆姐姐。” 乾隆叹道:“你倒会帮别人谋福祉,可朕总觉着还是咱们一家子出去更便宜些。” 庆贵妃虽不是个煞风景的,但乾隆跟她早就淡了,难免有点微妙的不自然。 郁宛笑道:“瞧您说的,臣妾又不是没跟您单独出去过?以后不也有的是机会么?” 何况蜜月这种东西有过一次就够了,太多反而失却新鲜,她如今虽不再用美色来邀宠,但偶尔还是会注意给皇帝一点另类的刺激——男人的天性最善变,她自然得让他看到不一样的她,如此,她对他来说才是独一无二的。 郁宛获得批准,高高兴兴差人把消息告诉启祥宫,庆贵妃听了也很来劲,又叫绿萼为她订做两套崭新的骑装,许久没上过马,没准竟生疏了呢。 郁宛得知之后,直接把自己两套没动过的拿去改了改,当然得仿照庆贵妃的身量——她如今可太瘦了,风一吹都能飘走似的,叫郁宛怀疑是否得在腰间挂两个秤砣,否则这位娘娘怕是得飞到月亮上去了。 阿木尔咦道:“庆娘娘是嫦娥么?” 只听说嫦娥住在广寒宫里。 郁宛信口胡诌,“可不是,你庆娘娘是天宫仙子下凡,赶明儿让她带两只玉兔回来,还有琼林宴上的蟠桃,个个都赛碗口大。” 但是阿木尔已经是个颇具辨识能力的年轻少女,不像儿时那般好骗,“额娘誑我呢,仙女怎会嫁给皇阿玛?还是做妾,也太委屈了些。” 众人扑哧笑出声来。 郁宛也面露颐然,还好皇帝不在现场,他最疼爱的女儿说出这种话,老父亲铁定会伤心的。 忽然想起还有几件琐事没交代,郁宛正要吩咐小桂子去启祥宫,就见绿萼匆匆前来,一看到她眼泪滚滚而下,“贵妃娘娘,您去瞧瞧我家主子罢,主子她……” 郁宛唬了一跳,即刻命人备轿,却又停下脚步,让新燕去请皇贵妃——魏佳氏这一向也被时气所感,卧病在床,故而庆贵妃交代不必让皇贵妃知道,以免挂心,可出了这样大的事,再瞒下去就是她不厚道了。 设若真有万一,她想庆贵妃总会愿意见魏佳氏一面。比起她来,这俩的感情是更深的。 魏佳氏正在暖阁内给永璘检查功课,闻听此言也顾不上许多,忙忙坐上步辇往启祥宫来。 庆贵妃的模样比起方才已好多了,绿萼抚着胸口,“主子方才可真是吓坏奴婢!” 差点以为再醒不过来了呢,亏得只是虚惊,绿萼欢欢喜喜地道:“奴婢去给您煎药。” 郁宛的心情却更加沉重,她看出庆贵妃是回光返照——人死之前总会有这么一出,像是苍生对蝼蚁的款待,怕它们交代不完后事么? 庆贵妃脸上倒看不出伤心来,只是略感遗憾,她轻声道:“可惜了,不能陪你去木兰,你自个儿玩得尽兴罢。” 郁宛勉强笑了笑,“若姐姐不在,又有什么趣儿?” 想起两人相识的十七年,仿佛仍在昨日,那个牙尖嘴利、刚强又骄傲的女子,如今不过是躺在病床上的一具髑髅,两相参差,何其心惊。 庆贵妃叹道:“你和我不同,你多会找乐子呀,天天跟个太阳似的,如今又生了个小太阳,往后阿木尔留在京城,也能时常进宫陪你作伴,你可得长命百岁才行。” 郁宛道:“难道阿木尔就不是姐姐的义女,你怎能舍得下她?” 庆贵妃抚了抚她的头发,含笑道:“我是受够了。” 从始至终她就没打算长长久久地待下去,起初是为了家族的嘱托,后来是为了跟魏姐姐彼此扶持,再然后就不知为什么了——诚然郁宛这些人没少陪她解闷儿,但,这么一点微薄的快乐,不足以抵消她为此付出的自由。 郁宛不知怎的,忽然有点恼火,像一个孩子拼命想找回丢掉的玩具,她愤愤道:“姐姐未免太自私了些,想留下咱们一走了之么?” 也不独是她跟阿木尔,还有愉妃、颖妃、容妃、婉嫔、兰贵人,对这些人就没半分留恋? 庆贵妃静静看着她,温柔道:“你容我自私一回罢。” 郁宛的眼泪倏然落下,她意识到说什么都不管用了,这个人已然心存死志——就好像她影响不了那拉氏的决定,同样的,她也改变不了庆贵妃的结局,某种意义上,她俩骨子里是一样的。 庆贵妃吃力地坐起来,想帮她擦擦泪,但最终却是颓然滑落下去,只无奈地望着她,“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这么多年老是姐姐姐姐叫着,怕是早忘了彼此名讳。 郁宛喉头哽咽,“你姓陆,叫嘉容,小名漫漫,有谁不晓得?” 庆贵妃微笑起来,“记性真好,我没交错你这位朋友,以后,你也会牢记着我罢?” 郁宛直觉眼泪又要下来,赶紧用袖子抹了抹,嘴里却是硬气,“我当然会牢记,还得告诉阿木尔,让她记恨你一辈子,说好了要亲自送她出阁为她添妆的,怎么能反悔?” 庆贵妃喃喃,“是啊,我是对不住她,你代我向她道个歉罢。” 郁宛埋怨道:“姐姐若有心,就该亲自去说,怎么能事事拜托别人?” 庆贵妃被她蛮不讲理的样子逗乐了,待要说话,却重重咳嗽起来,郁宛手忙脚乱倒了杯水,待要继续开导,侍人却通报皇贵妃驾到。 庆贵妃道:“你先回去罢,明日再来看也不迟。” 郁宛知道她要单独跟魏佳氏说话,自是不便打扰,却也不愿离开,只让绿萼扶她去偏殿就坐。 仓促里跟魏佳氏打了个照面,两人都从各自眼中看到一丝不忍。 魏佳氏进来之前准备了千言万语,见面之后却只剩悲凉,“你病得这样沉重,怎么也不遣人知会一声?” 她要是早知道,断不会坐视不理。 庆贵妃笑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何苦在我一个病人身上白费力气呢?” 她跟魏佳氏记忆中的模样已大不相同,蜡黄蜡黄的脸,两颊深陷而消瘦,哪还是印象里那个一颦一笑活色生香的姑娘? 而魏佳氏也惊觉自己许久以来忽视了她,起初她只想跟和敬结盟、尽早完成为先皇后报仇的遗愿,后来有了自己的骨肉,她又不可避免多了些旁的心思——凭什么她就不能争上一争呢,只因为她是汉军旗,便注定要屈居人下吗? 人一旦有了私欲,便会渐渐无暇顾及其他,而她也早就忘了最初的本心。 魏佳氏握住庆贵妃的手,垂首道:“是我对不住你。” 甚至于最开始,她帮助陆嘉容的目的就不单纯,当时她只觉得势单力薄,迫切地想找个搭子助她邀宠,而嘉容却从此认定了她,无论富贵贫贱,不离不弃。 嘉容的一片良心是清白的,不像她,早早就被墨汁给染黑了。 庆贵妃慢慢将手抽出来,叹息道:“魏姐姐,你总是念叨着先皇后,可有想过我也是你的姊妹么?” 人这一辈子,不必非得为仇恨而活。而她也不曾怨恨魏佳氏对她的疏离,只是觉得同情——她的魏姐姐,本可以活得更快乐些,可到底是让一念偏执给毁了。 魏佳氏无言,只轻轻转过头去,觉得自惭形秽。 然则一只枯瘦而温暖的手却又轻轻拉起她的手,探询般的道:“下辈子,我还要当你的妹妹,好不好?” 魏佳氏泪流满面。 第215章 人来 魏佳氏直等到陆嘉容咽下最后一口气才出来, 郁宛见她神情呆滞,脚步都是颤颤巍巍的,行尸走肉一般——仿佛庆贵妃离开把她的一缕魂魄也给带走了。 郁宛唯有长叹, 如果友情也像爱情那般有箭头的话,那这典型就是个追友火葬场的故事, 如今魏佳氏才发现庆贵妃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但毕竟是迟了。 不管怎说,能在临终前见上一面, 促膝长叹, 对庆贵妃而言, 也是让她放心离开罢? 郁宛让白梅扶魏佳氏回宫休息,她估计魏佳氏没心情料理后事了, 那就只有她来。回首过往,她也算送走了不少人, 郁宛觉得自己的心肠是愈发坚定了。 绿萼还在掉眼泪, 虽然早料到主子撑不过今年,可谁知道这么快就走了?说好的秋狝也没赶上,真真叫人心里难受。 人有旦夕祸福,天底下不凑巧的事情太多了,郁宛虽然感伤,但若连她都倒下了,谁来给庆贵妃治丧? 庆贵妃好歹是个花团锦簇的脾气,升天也得风风光光的。 郁宛一面让新燕安慰绿萼, 一面吩咐早莺去请几个得力的宫女来, 经验丰富的最好, 庆贵妃好洁, 肯定是不愿让太监沾身的, 为了行事方便,郁宛干脆叫把已经出嫁的春泥也给请来,非常时期,只得辛苦她几天,委屈杜子腾不能同房了。 这厢郁宛才缓缓步入内室,为庆贵妃收拾装裹,摸着女子尸身犹有余温,终不免喟叹,这位娘娘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看来对皇宫里的一切殊无留恋。 弯腰整衣时,忽然摸到枕下有个硬硬的物事,掀开来一瞧,却是一幅手帕裹着的香囊,针脚错落有致,似是亲手编织而成,也不知给谁的,手帕的角落里则隐绣着“云昭”二字,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又是这个熟悉的名字,郁宛眉心一沉。 绿萼则是惊慌失措,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郁宛也不好怪她粗心,庆贵妃自己有意相瞒,自然不会让旁人拾到。她只交代绿萼,“拿去烧了吧,今儿的事咱们都得忘得干干净净。” 绿萼鸡啄米似的点头,她自然知道干系重大,倘被有心人发觉,莫说主子娘娘的清誉,便是她自个儿也将有杀身之祸。 等到香囊里在炭炉里化为一缕青烟,郁宛方才松了口气。她不知庆贵妃对那个男人含着何种感情,生前不能袒露,惟愿死后重聚首——但使有情人终成眷属,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亦在所不惜。 死亡,何尝不是另一种层面上的新生? * 庆贵妃的葬礼办得异常隆重,这自然是在皇帝准许下进行的,她跟苏佳氏、戴佳氏、那拉氏这些人不同,皇帝待她是不曾嫌恶的,只是自然而然色衰爱弛而已,而如今庆贵妃的骤然离世,亦勾起了皇帝胸中久违的回忆,他隐约记起那张与慧贤有五分相似的面容,原来那些人离开他已经这么久了。 乾隆惯例陷入emo之中,而郁宛早已习惯他喜怒无常,只交代李玉要好好照拂,便带着阿木尔回宫去。 因庆贵妃无亲生儿女,郁宛让阿木尔代为穿孝,当然还有几位皇子公主们,尤其是九公主跟十五阿哥,其实他们跟庆贵妃的感情还更深些,魏佳氏忙着打点六宫怀孕生孩子的那些年,都是庆贵妃在照拂的。 阿木尔比小时候沉静多了,她叹息道:“皇阿玛看起来很难过,他一定很喜欢庆娘娘。” 郁宛微哂,皇帝的喜欢是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说他在意庆贵妃,怎么庆贵妃生病的几年又不见他前去探望? 这会子倒做出许多张致来,其实还是自我感动罢,再加上物伤其类——他曾经宠爱过的那些女人似乎就没见到有善终的,怕是乾隆自个儿也难免怀疑是否他命太硬。 当然,庆贵妃跟孝贤慧贤不能比,皇帝的失意也持续不了太久,只是盘旋心上的阴霾又多了一层罢了。 庆贵妃出殡之后,乾隆并未顺势取消秋狝计划,而是仍旧带着郁宛去了热河行宫。但这回尽管有阿木尔捧场,气氛却也未见得多么热烈。乾隆一路上长吁短叹,早没了狩猎的兴致,何况他的身子骨的确也大不如前了。 只苦了木兰围场的从人,白白准备许多活物,怎料万岁爷意兴阑珊,真是浪费感情。 象征性地打了几只狍子,重阳不到御驾便已回銮,而郁宛一行人也接到个意外的喜讯:冷宫里的惇嫔汪氏有身孕了。 来回话的王进保一脸的不可思议,这实在是件怪事,惇嫔娘娘在冷宫待了快九年,早就跟外界断绝联系,是怎么凭空怀上的? 郁宛待要细问,见皇帝面色沉郁,不发一语,心内便是了然,冷静地吩咐道:“既如此,那就先将惇嫔接出来罢,有身子的人怠慢不得,让内务府仍旧按嫔位份例拨给便是。” 王进保见皇帝没异议,便答应着离去。 这厢乾隆拉着郁宛的手,颇为负疚地道:“朕也不曾料想……庆贵妃离世之后,朕心绪纷乱,本想去长春宫里坐坐,不知不觉却到了冷宫,朕那天又喝了点酒……” 其实当晚的事他已记不太清了,只是隐约想起汪氏肖似孝贤的容貌,一时百转千回,就想跟她说会子话。可到底召没召寝他却不知,敬事房亦未留档,哪晓得忽然间冒出个孩子了呢? 郁宛并不怎么伤心,这几年她虽是专房之宠,可她并没觉得皇帝就是独属自己一人的了——似乾隆这种男人,想叫他钟情不二,未免太过艰难。 她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幸好她没动心,否则今日便是下场。 郁宛宽慰道:“臣妾明白,可汪妹妹腹中怀的毕竟为龙裔,万岁爷还是该好好照拂,千万别叫她出差错才好。”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61节 宫里已经八年没孩子降生,可想而知汪氏该引起多大的轰动,便是太后那边也会喜悦非常,而汪氏以前的过错,也会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变得无足轻重。 至于乾隆自个儿,焉知他不是暗暗期盼着呢?永琰毕竟是他勉为其难的选择,可若有个更聪敏伶俐的阿哥能取而代之,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尽管汪氏腹中尚未知男女,但正因如此,才有着无限的可能。 这也是她价值所在。 * 重新搬回咸福宫的惇嫔显得分外扬眉吐气,在冷宫过了九年的苦日子,她几乎忘了眼前金碧辉煌是什么滋味,谁能想到她还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呢? 以前服侍过她的婢女都纷纷做鸟兽散,只一个叫岫云的留到现在,也实在是无处可去,不得不忍辱偷安讨生活——也幸而汪氏的脾气比先前收敛了不少,若仍是朝打暮骂,只怕她也撑不到现在。 可如今看着那个让汪氏翻身的肚子,岫云眼中流露出的并非喜悦,而是深深不安,“娘娘,咱们当真要这么做么?” 那日她可是瞧得真真的,皇上根本就没……娘娘也忒大胆了些,倘要是被人揭发出来,可比责打宫女的罪名还要严重得多。 惇嫔轻蔑地望她一眼,“富贵险中求,你若不愿意,大可以去御前检举此事。” 岫云连忙垂首,“奴婢不敢。” 她跟娘娘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会相信她是无辜的?即便告发汪氏,她也难逃干系。 汪氏嗤道:“谅你也不敢。” 她惬意地抚摸着簇新的酸枝木桌案,“内务府倒是惯会见风使舵,这么快就把好的送来了。” 想起冷宫里头那些霉烂生虫的家具,她便一阵恶心反胃,她永远也不会忘记是谁害她落得这般地步! 岫云凑趣道:“听说是豫贵妃发的话,皇贵妃如今不大管事了,宫里大半归豫贵妃做主,看来她还是挺厚待娘娘的。” 汪氏眼中透着阴郁的光,“什么厚待,不过是做贼心虚而已。” 以为好好让她将孩子生下便会既往不咎么?可偏偏这个莫须有的孩子,将成为豫贵妃的催命符。 走着瞧吧。 作者有话说: 历史上的汪氏不但性情暴躁挞死宫女,也确实玩过假孕争宠这招,实属清宫奇女子了╮(╯▽╰)╭ 第216章 苦心 惇嫔突如其来的身孕令阖宫为之震动。 翌日来请安时, 皇贵妃的永寿宫罕见地坐满了人——魏佳氏这一年断断续续生病,自然也免了不少的请安,后来虽得复原, 可那些躲懒惯了的嫔妃们,难免存些轻慢之心, 因而总有借故推脱的。 也是魏佳氏威望日衰的明证, 她从来不处罚嫔妃,这对守规矩的人固然是好事, 可对不守规矩的人来说却也是纵容。 郁宛总觉得魏佳氏学先皇后学偏了样, 她不信孝贤会这样软善可欺, 一个能令阖宫上下争相缅怀的皇后,必定是恩威并重的。 自然, 魏佳氏可能觉得出身受限,非怀柔不足以笼络人心, 可她一味地宽仁待下, 其结果却是令两边气焰此消彼长,都知道皇贵妃说话还不及贵妃管用了。 郁宛自然是恪守本分,她对魏佳氏没有多尊敬,不过多年的经验告诉她,要想不被人抓住把柄,首先就得不出错,故而每逢晨会郁宛都掐着点到,不早不迟, 风雨无阻, 她跟魏佳氏始终维持在克制有度的同事关系, 再进一步是不能了。 哪怕她俩曾有过庆贵妃这个共同的好友, 但庆贵妃走后, 她俩依旧是点头之交,如此而已。 郁宛并没因汪氏遇喜担心得睡不着觉,诚然汪氏重新获宠冲击最大的将是她,但,郁宛自信已不是刚进宫时那个懵懂无知的新人了,她有十七年的经验,还有高居贵妃的尊位,足以应对一切突发状况。 去往永寿宫前,郁宛惬意地用了顿早膳,又亲手给阿木尔布置了篇功课,省得这丫头尽是一副看八卦的模样,又想偷懒。 众人见贵妃前来,齐刷刷向她起身施礼,郁宛姿势优美地道了声平身,又上前问魏佳氏安好。 魏佳氏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显然未料到郁宛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但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温声请她就座。 郁宛环顾四周,只见最为人瞩目的汪氏却没有来,这可不像她以前的做派,有两个可能:其一,便是她修行之后变聪明了,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干脆避避风头,好保护自己跟腹中孩子的平安;其二,便是恃宠生娇,仗着有孕故意不来,明摆着给皇贵妃和贵妃脸色看。 对于大多数羡慕嫉妒恨的嫔妃,自然更倾向后者。 舒妃从八公主夭亡之后老实不少,可积习难改,仍不禁流露出酸溜溜的口气,“惇嫔未免也太猖狂了,这才刚迁出冷宫,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不知所谓。” 没人接她的话茬,郁宛在端详护甲,觉得用凤仙花汁染的还是差那么点意思,忒容易掉色,有没有半永久的? 魏佳氏亦沉默不语,仿佛没听见这话。 舒妃只能背过身去跟颖妃咬耳朵,“难不成两位娘娘也怕了汪氏?一听见名字就闻风丧胆似的。” 颖妃没好气道:“你不怕,你去御前闹吧。” 明知道怀孕的女人是块烫手山芋,谁敢上虎口拔牙?设若汪氏回头闹将起来,保不齐吃不了兜着走。好歹忍过年关,等胎气坐稳便没事了。 舒妃兴味索然,还以为汪氏的到来能令宫里热闹些,哪知一个个都成了佛爷——真怀念戴佳氏活着的时候,她俩这对卧龙凤雏多有意思啊。 众人也都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囫囵吞枣没什么滋味儿,可到底还是有些隐隐期待:皇贵妃失宠多年也就罢了,豫贵妃这样宠擅专房的,真能容忍别人在她头上撒野?怕是留有后手,所谓真人不露相、笑里藏刀即是。 这么一想倒觉舒服了些,实在汪氏为人讨厌,若豫贵妃真个出手料理了她,倒帮她们出口恶气呢。 散会之后,魏佳氏将郁宛单独留下,对她道:“本宫知道惇嫔出来,妹妹必然会受些委屈,也请妹妹看在她腹中天家血脉的份上,千万饶恕则个。” 说是劝告,其实也有点提防的意思,毕竟郁宛这几年料理宫务下来日益娴熟,她想做点手脚,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 何况年老之人总是分外垂爱幼子,倘若汪氏生下位公主,皇帝分在阿木尔身上的心自然便少了。 魏佳氏怕她糊涂之下做出错事。 郁宛笑道:“谢姐姐提点,但,您实在是多虑了。” 她不觉得汪氏能对自己有什么威胁,就算等她平安生产完,皇帝顶天也就给她个妃位,难道还能许她当贵妃么?历史上她那样千伶百俐,屡作不死,照样也只是以妃位下葬呢。 郁宛好奇魏佳氏抱着什么心态,“姐姐不怕惇嫔诞下皇子么?” 魏佳氏叹道:“怕,可又能如何?是万岁爷临幸了她,本宫既阻止不了,便只能帮着安顿。” 她又有一重隐秘的心愿,汪氏生得那样像孝贤皇后,她的孩子会否也像端慧太子;若真如此,她将这个孩子平安抚养成人,也算全了孝贤皇后的遗志。 郁宛:…… 这人完全没救了,看她总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又口口声声因果轮回,怎么不去学佛? 她还有一事要跟郁宛商议,“万岁爷只下旨让惇嫔迁出冷宫,此外未置一语,本宫想着,不若先晋了汪氏位份,也好让她安心养胎,你意下如何?” 当然晋位得皇帝同意,她先跟郁宛提起,自是希望她能帮忙说上一嘴,到底皇帝对那晚的事懊恼着呢。 郁宛很干脆地拒绝了,她可没魏佳氏那般大度,就算要扮贤惠也不想用这种方式,短暂提高一下待遇倒无妨,晋位的话汪氏可就太得意了——郁宛不跟她计较,可也不代表要像春风一般温暖。 魏佳氏就知道她还是嫉妒,只得叹了口气,暂且作罢。 回宫之后,郁宛检查了阿木尔的功课,确定是她一笔一画亲自完成,并未找人代劳,这才点了点头,让她自去作耍。 以往的阿木尔是会如乳燕投林般飞奔到庭院里去,这回倒是多看了郁宛两眼,想要说点什么——显然她已听闻外头的风言风语——可最后也只是挠了挠头,略带沮丧的出去。 她觉得她帮不上额娘的忙,而且宫斗这种事距离她们的日常已太遥远了。 新燕笑道:“格格还是想为您分忧的。” 郁宛轻轻摇头,“我没事,她管好自己就阿弥陀佛了。” 身为家里的大孩子,乍一听闻父母要生二胎,不知是什么心情。郁宛那时候倒还好,蒙古女人生娃就跟下崽似的,本来也没怎么断过,反正一捧苞米一碗羊奶就够活了,可对宫里的金枝玉叶而言,想必更注重精神感受,何况阿木尔当了她老子十多年的小棉袄,如今眼瞅着多了个分宠的,总难免会有些低落。 新燕沉吟,“娘娘当真不怕么?” 郁宛失笑,“怕什么?” 怕汪氏母以子贵后来居上?可她已经是贵妃了,汪氏无论如何越不过她去,比起宠爱,郁宛更看重的倒是实际待遇;至于阿木尔,反正再过两年也得出阁,即便真有个小格格取而代之,那也是后话了,影响不到阿木尔的终身。 且不知怎么,郁宛总怀疑汪氏这胎有些蹊跷,虽说按照历史进程推算,汪氏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段怀上和孝的,可那时候她毕竟如日中天呀,误打误撞中了一次也不稀奇;如今的汪氏却失宠九年,皇帝只到她那里过了一夜就有孕了,这准头未免太足了些,真叫她生出个全须全尾的下来,那乾隆倒成神射手了。 新燕大惊,“娘娘怀疑惇嫔假孕?” 郁宛忖道:“倒也未必,兴许太医院误判了也说不定。” 她看那些民间故事,就有妇人因为求子心切导致脉象紊乱的,兴许汪氏日思夜想有个孩子翻身,才出现类似喜脉的征兆。 不管怎么说,郁宛都决定静观其变。因此她才没同意魏佳氏给惇嫔加封——万一是场乌龙,不就等于汪氏白赚了个妃位么? 当然,这还得在汪氏无意的前提,可她若有意为之,那郁宛更需戒备了,考虑到汪氏以前就有设计戴佳氏的前科,郁宛可不想中了暗算,无论汪氏想赖在谁头上,反正不能是她! 郁宛叮嘱新燕,“往后汪氏若是单独上门求见,不许让她进来,吃食之类也别往咸福宫送,她若有缺的,只管问内务府要去。” 当然,也不能叫阿木尔被她碰瓷赖上,郁宛决定把阿木尔送到她十二哥府上去住几天,正好诺敏最近因为时气所感身体不太爽快,阿木尔也能帮忙照应——功课么,就让她五哥布置,横竖都在宫外,住的也近。还有永瑆这位书法大师也能教她练字。 哥哥多就是好啊,阿木尔一定会感激她望女成凤的苦心。郁宛一副自我陶醉的神色。 新燕:……感动得她都要捶胸顿足了。 可怜的格格。 第217章 应变 阿木尔过去不久便传来佳音, 原来诺敏竟是有身孕了,难怪总恹恹的没精神,吃不下睡不着的。 这实在是个意外之喜, 永璂跟诺敏成亲四年,一直不见消息, 颖妃还以为是义女不能生呢, 急得都想找个专治不孕不育的蒙古大夫来看看究竟。 如今才算放下心头大石。 慈宁宫的老太太也高兴得连声叫好,今年不知交了什么大运, 宫里宫外双喜临门, 这会子即便叫她两腿一蹬两眼一闭, 她也能幸福地上西天了。 太后便照着惇嫔的例给十二福晋也送了份礼去,又交代永璂一定要好好照顾诺敏, 顶好给她生出个重孙子来,她才含笑九泉。 当然, 重孙子比起孙子还是隔了一层, 太后更看重汪氏的龙胎,反正她老人家库房里别的没有,各种逢年过节的补品最多,太后便每日流水似的命人将人参鹿茸等等珍稀药材往咸福宫送,只要吃不死就往死里吃,非得叫汪氏生个白白胖胖的阿哥不可。 汪氏暗暗叫苦,她又不是真有了,谁耐烦喝那些苦药, 奈何盛情难却, 不得不捏着鼻子咽下。 她更忧心的是以后, 眼看着颁金节都过了, 若三四个月肚子还不大起来, 她该如何交差? 不成,她得快些将包袱甩掉。 汪氏愈发殷勤地往永和宫走动,丝毫不畏天寒,她往永寿宫都没这般勤快。众人看在眼里,就觉得这位惇嫔娘娘眼光毒辣,敢情她也知道豫贵妃才是掌握话语权的人物,需要巴结讨好呢。 可看到汪氏每每吃了闭门羹败兴而归,众人便又换了种说法,豫贵妃真是铁石心肠,谁的面子都不给,惇嫔不自量力妄图高攀,被人轻贱也是活该。 郁宛任凭外头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本来她也没有接见汪氏的必要,不管真孕还是假孕,这孩子又不是为她生的,还得要她负责么? 只是落在皇帝眼里,就难免以为她借着位高权重使小性子。 这日郁宛在养心殿内红袖添香为他研墨,乾隆笑着拉起她的手,“还在生气?朕都说了是无心之失,你看朕这些日子不是也没见她么?” 他这么盼她吃醋,郁宛不演一演简直对不起人,便轻哼一声抽出衣袖,“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您这会子说得好听,等惇嫔临盆的消息传来,保准跑得比兔子还快。”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62节 类似的小短剧已经演过好几场,皇帝对此乐此不疲。 当然郁宛也有点借着玩笑说真心话的意思,她看得出皇帝对汪氏本人没多少感情,可是孩子就不一定了,何况是老来子。 乾隆哂道:“所以你才把阿木尔送到宫外,好叫她提前尝尝冷落滋味?” 郁宛但笑不语,何必明知故问呢? 乾隆叹道:“无论汪氏所怀是男是女,都不会影响你跟阿木尔在朕心中位置,朕愿对天起誓。” 又来,郁宛发现皇帝跟她在一起总爱说一些誓言啊、约定啊之类的,是她看起来就很适合风花雪月呢,还是这人身上的艺术细菌太多、多到控制不住了? 郁宛自然是论迹不论心的,她不会看对方说什么话,只看他做什么事,这才是确确凿凿无可抵赖。 乾隆沉吟片刻,“朕有个打算,若汪氏此胎是位阿哥,朕想交给你抚养。” 毕竟汪氏品行不端他都看在眼里,这样的人怎配为皇子之母,倒是郁宛,她一向对人对事公正无私,乾隆相信她也会公平善待这个孩子——若真有万一,这孩子也将是她往后的庇护。 郁宛不意皇帝考虑得这么长久,一时倒有些语塞,她是活一日算一日的,反倒乾隆生怕驾崩之后她无依无靠似的。 自然有点感慨,但郁宛还是笑道:“臣妾没那么心怀壮志,能长长久久陪伴万岁爷就知足啦。” 况且汪氏这胎多半生不下来,何必白费力气呢? 乾隆敏感地捕捉到那点闪念,不免有些狐疑,什么叫生不下来? 却也无暇多问,正好到了用膳的钟点,小桂子也照郁宛吩咐送了汤饮来,硕大的双耳瓦罐用风炉托着,一边走路一边还能保温,冬日里这么热热的喝一碗正好。 乾隆笑道:“还是爱妃体贴,知道朕饥肠辘辘。” 打开来看时,见是党参乌鸡汤,炖得皮酥骨烂,肉几乎全化在汤里,还加了当归黄芪红枣枸杞等温补之物,香气十分浓郁——乾隆一向注重养生,又讲究药食同源,郁宛便叫杜子腾开了方子,跟御膳房商榷着做的。 乾隆笑道:“爱妃真是用心了,只别光顾着体贴朕,几时分点给别人也好。” 还在嘲笑她争风吃醋。 郁宛赌气叫来王进保,叫他把这汤照样盛一碗送到咸福宫去,就说是她的意思。 乾隆咦道:“你自己又不是无人使唤,何必用朕御前的人?” 郁宛酸溜溜地道:“臣妾的汤做得再好,对汪妹妹也不过锦上添花,万岁爷的心意才叫雪中送炭呢。” 乾隆大乐,倒也没阻止,摆了摆手让王进保自去。 郁宛松了口气,她想汪氏再糊涂也不会挑这个时候耍心眼,御前的人总该认得出罢? 至于她若真有身孕会否有所妨碍,这个郁宛倒不担心,她早就跟杜子腾咨询过,药材也是挑了又挑,如山楂天麻这些容易活血化瘀的东西更是早早剔除出去,汪氏若能喝成流产,那倒是天赋异禀。 但世事偏这样凑巧,用完膳半个时辰还不见王进保回来,郁宛心下就犯起嘀咕,待要叫人看看情况,就见一个满脸急色的小太监匆匆过来,“贵妃娘娘,您快去咸福宫瞧瞧罢,惇嫔出事了!” 且因着她一味胡搅蛮缠的缘故,王进保也不得脱身,竟是变相地被扣下了。 阿弥陀佛,总算是现了原型。郁宛如同盼着捉妖的孙猴子,急吼吼地便要过去,她觉得这档子事自己也料理得来,怎料乾隆却脸色阴沉搭着她的胳膊,“朕陪你过去。” 看他模样,浑然不像一个刚失子的父亲。郁宛不知他待怎地,但皇帝愿当见证也好,速战速决,省得还得拖到年关。 咸福宫里里外外围满了看热闹的嫔妃宫女,汪氏就没打算息事宁人,打定主意要让贵妃声名扫地,就连魏佳氏都闻讯赶来,见她哭天抹泪,觉得头疼万分,“请太医看了不曾?孩子可曾安好?” 汪氏哭得跟泪人一般,“皇贵妃娘娘,嫔妾的孩子没有了,是贵妃一碗汤药送走了臣妾的孩子!” 魏佳氏心凉半截,真是贵妃下的手,她果然容不下汪氏? 不,贵妃为人,理应不至于如此。 正闹得不可开交,皇帝牵着郁宛的手进来了,汪氏顾不得产后孱弱的人设,膝行哭上前去,“万岁爷,您得为臣妾做主啊,贵妃她好狠的心肠!” 又状若疯癫地扑到郁宛身上,“毒妇,我跟你拼命!” 亏得小桂子等人几时将她拉开,才没叫她得逞。 郁宛在心底评估了一下汪氏演技,嗯,还算可圈可点,演得挺逼真的,唯一缺憾在于,她过分中气十足——刚流产还能这么生龙活虎,属实让人钦佩。 乾隆没错过身旁心声,脸色更暗了几分。 汪氏还在哭哭啼啼,乾隆只冷冷道:“你当真是因为这碗汤而小产?” 魏佳氏听到这里也算听出头绪,神色复杂地望了郁宛一眼,劝慰道:“皇上,兴许其中有何误会也说不定。” 汪氏却顾不得许多,赶紧点头,目眦欲裂。她连身上染血的衣裙都没换下,为的就是要力求惊心动魄。 皇帝冷笑,“那倒真是巧了,朕方才就跟贵妃在一起,那汤也是朕碗里分出去的,你的意思是朕想害你?” 能这样见效,可见还不是简单的猛药——发作得未免太快。 汪氏的确没想到这层,再看郁宛似笑非笑的模样,心下便知中计,这人可真狡猾,故意拉皇帝下水,好让自己投鼠忌器么? 汪氏大着胆子道:“兴许在万岁爷手里还好端端的,可一路过来谁知道有没有动过手脚,只怪臣妾糊涂,不忍拂逆贵妃好意,问都不问就咽下去了。” 说完便以袖掩面,呜呜咽咽。 王进保怒不可遏,“那碗汤原是奴才亲自送来,惇嫔娘娘以为奴才会对您不利么?” 汪氏冷笑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公公话别说太满,谁知道你效忠的是皇帝还是贵妃?” 王进保气结,若非看对面是个女子,早就一巴掌唿过去了。 郁宛心头一动,不知汪氏是故意拉人下水还是掌握了什么情报,王进保跟新燕虽说发乎情止乎礼,可宫里人多眼杂,保不齐就有蝇营狗苟之辈记在心里。 郁宛断不能容汪氏随意发散,立马呵斥道:“惇嫔,你口口声声本宫谋害,本宫有何理由害你?” 汪氏这会子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还用理由么?贵妃娘娘眼里几曾容得别人,只瞧这些年宫里都没孩子降生便知了。” 郁宛含笑点头,“你说得很好,那你凭什么认为本宫需要为一个不存在的孩子操心呢?岫云,你是伺候惇嫔的,想必你最清楚。” 汪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再想不到郁宛会从她身边人突破——其实事情很明白,汪氏以往的劣迹就注定了她不会是个善待奴婢的主子,即便助她诬陷成功,难道岫云以后就能过得好么?倒不如跳出来当这个污点证人,好歹还有一线生机。 岫云战战兢兢,将汪氏起念假孕的经过说了,包括那晚如何灌醉皇帝,后又让她去找太医院找位相熟的太医,这人曾在都统四格底下当过差,投桃报李,才得以瞒天过海。 她连那位太医的名姓、家住何处以及两人几时见过几次面都一字不落地说了,事已至此,汪氏的诡计再无从遁形。 郁宛冷冷道:“惇嫔,你还有何话说?” 想出人头地本来没错,可她偏偏选择了最笨的一种办法,难道拉下自己这个贵妃,她就能逆流而上了?哪怕自然小产都比栽赃她可靠得多,毕竟男人不会喜欢诡计多端的女人,却喜欢楚楚可怜的女人。 乾隆不禁多看了郁宛一眼,这位倒是个中高手,可光会纸上谈兵也不中用吧? 汪氏牙关颤颤,瑟瑟发抖,她知道自己已至绝境了,可她仍不肯屈服,会有法子的,定会有法子的! 汪氏忽然站起身来,气势汹汹指着魏佳氏,“是皇贵妃!她早就看贵妃不顺眼,才故意指使我设下此局,我是受人摆布,身不由己。” 郁宛:……真会随机应变。 再看对面魏佳氏,已闷头倒在雪地中,面如金纸,唇边还有一缕殷红血迹。 第218章 抬旗 魏佳氏醒来已近黄昏, 在她自己的永寿宫里。 铅灰色的层云笼罩着重重天幕,照得室内愈发昏惨惨一片。 白梅见她睁眼,方才让小丫头们掌上灯, 欢喜道:“娘娘可好些了?” 那会子可真吓了她一跳,还以为主子再醒不来呢, 所幸只是晕厥。 魏佳氏拿手背挡住眼帘, 以免刺目的光线晃得头疼,她怔怔道:“惇嫔如何了?” 那会子汪氏突如其来的一句, 委实令她猝不及防, 又惊又怒之下竟晕了过去, 此刻仍觉得胸口闷闷的疼,跟被大钟敲了一下似的。 白梅知她怄气, 忙道:“汪氏已经从嫔位降为答应,仍旧住回冷宫去了, 娘娘无须忧心。” 到底只是信口开河的攀诬之语, 皇帝不会随意相信——这个汪氏可真是恩将仇报,娘娘待她不错呀,先前还打算为她争取个妃位呢,岂料她先是假孕妄图栽赃贵妃,失败后又一股脑推到娘娘头上,天底下竟会有这种龌龊不堪的小人! 还好皇上深明大义,估计此生汪答应是不能再出来了。 魏佳氏轻扯了扯唇角,“万岁爷若真无半分疑心, 就不会留汪氏活路, 该立即处死才是。” 生怕死无对证么? 白梅道:“许是念在汪氏容貌的缘故……” 男人么, 总是怜香惜玉, 便为了那张脸, 皇帝也舍不得下杀手。 但看魏佳氏仍是郁郁寡欢,白梅眉头紧锁,“可要奴婢暗自料理了她?一了百了。” 魏佳氏叹道:“不可,你要是出手,岂非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没嫌疑也变有嫌疑了。” 何况杀人灭口这种事,以前她没做过,以后也不屑去做。 她只觉得费解,何以汪氏会忽然想到算计自个儿,她跟汪氏非但无怨,反而有恩,当初若非她一手调理,汪氏能入得万岁法眼么?可从今日来看,她对自己和对豫贵妃的恨意竟不相上下。 白梅道:“升米恩斗米仇,您跟小人讲什么道理?当初您是帮了她不假,可自从她进冷宫之后咱们一次都没去看过,您说汪氏过得去这道坎么?”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若有始无终的,反而给自己埋下祸患。当初她就不觉得留下汪氏是个好主意,怎料娘娘一听说汪氏身怀有孕,就忙不迭地要接她出来,送这个送那个,还不惜得罪贵妃——何苦来哉!这汪氏不管生不生得出孩子,对她们都没好处呀。 白梅劝道:“不是奴婢说嘴,娘娘您对富察氏已经仁至义尽了,何必还揪着不放?就为了汪氏跟先皇后的几分相似,把自己都给赔进去了,奴婢瞧着实在不值。” 魏佳氏无言,她帮助汪氏不单是因为那张脸,也为了想弥补先前那些罪愆——嘉容临死前的剖白让她痛彻心扉,她以为她是大彻大悟,能做点善事来积些阴鸷,怎料却陷入更深的迷障。 还是贵妃看得明白,她不如人远矣。 白梅道:“贵妃娘娘可真是,她早看出汪氏弄鬼,却一声不吭,也不给娘娘您提个醒儿,奴婢看她就等着您落难呢。” 魏佳氏冷眼看她半晌,白梅才闭上嘴,犹自悻悻然望着窗外。 物似主人型,魏佳氏惊觉白梅不过是自己的另一面镜子,若是管用的话,她倒想打几句骂几句,但,最终却只是默然叹了口气。 她落到今日,不过是自作自受,应有此报。 * 郁宛将阿木尔从永璂府上接回来,虽然诺敏很舍不得小姑子,但郁宛却不肯留她在那儿添乱了——说是帮忙,她看倒得诺敏来费神照顾她,阿木尔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抵什么用? 阿木尔不服气地道:“我会说故事呢,嫂嫂最喜欢听我说故事了。” 也是额娘讲的,这个叫胎教,小宝宝多听些真善美的情节,生出来的孩子才会漂亮,也更聪敏体贴。 乾隆一本正经点头,“说的是,你额娘怀你的时候,朕也没少在床头给她念书。” 郁宛翻个白眼,皇帝给她念的那叫什么书?都登不得大雅之堂,更离奇的是毫无平仄起伏抑扬顿挫,跟和尚念经似的,叫她听得昏昏入睡——倒是颇有助眠之效。 当着女儿的面,郁宛尽量给她阿玛留面子,便敷衍地点点头。 阿木尔方才得了意,笑呵呵地回屋洗漱去,宫外什么都好,就是没地龙,沐浴都不方便,她太怀念额娘命人精心打造的大浴缸了。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63节 郁宛觉得女儿被荣华富贵迷昏了眼,都说居移气养移体,这要是出嫁了可怎么好?夫家可不会处处礼让她。 乾隆没事人般道:“那就让她一辈子陪着你我,又有何妨?” “您又来,那就真熬成老姑娘了。”郁宛没好气道,天底下哪有这样自私的爹娘。 乾隆笑道:“相逢无谓早晚,有缘才最情真,朕跟你不也耽搁了许多年?” 郁宛被他肉麻得鸡皮疙瘩直往下掉,抖了抖肩,“行了,还当臣妾跟小姑娘一般好骗呢。” 她俩加起来已年过百岁,这话被人听见也不怕笑掉大牙。 郁宛倒是意外乾隆何以能这般谈笑风生,汪氏用假龙胎骗了他,他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他不是一直都盼着能再有位阿哥么? 乾隆叹道:“罢了,朕已经想开,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何苦为这些莫须有的事烦恼。” 何况郁宛的心声已让他提早有了准备——虽不知她为何没说,乾隆估计是怕让自己伤心。 到底她还是惦念着他的,现如今宫里除了皇额娘,也只有她满心满怀装着自个儿。 郁宛就知道汪氏那些话起了作用,她劝道:“汪答应本就是个糊涂人,万岁爷无须理会她的说辞。” 虽说汪氏死死咬定是受人指使,但既无确实的证据,郁宛自犯不着跟皇贵妃过不去。她也不觉得魏佳氏有害她的必要,一个求宠,一个求权,她俩完全是不同赛道的人。 但皇帝显然不这么想,他清楚女人嫉妒起来多么不讲道理,魏佳氏固然温婉贤德,可这些年自己专宠宛儿,她心里当真就没半分嫉妒么? 虽说魏佳氏向来视孝贤为楷模,可世上终只有一个孝贤,乾隆不觉得旁人能像她这般光明磊落、从不犯忌。 魏佳氏这回,在他眼里是有些人设崩塌了——当然宛儿偶尔也吃醋,可她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从不逾越底线,这就是无伤大雅的小情绪了。 郁宛还要劝皇帝去看看卧病的皇贵妃,乾隆淡淡说道:“她若是问心无愧,又何须朕去抚慰?” 一句话给郁宛给怼了回去。 郁宛只能喟叹,当一个人不喜欢你的时候,就连呼吸都是错的。 魏佳氏如今,也体会到那拉氏当初滋味了罢? * 等过完年关,皇贵妃的病势依旧不见好转,而她也不叫嫔妃侍疾,故而众人无从得知动静,只一拨拨从永寿宫出来的太医俱愁容满面,可知要救回魏佳氏难于登天。 令魏佳氏心灰意冷的也不止汪氏这一件事,正月初十日,蒙古那边传来消息,和静公主病殁了,卒年二十岁。 她嫁过去不到五载,就出了这样意外,可知过的是什么日子,身为母亲,岂会不心如刀割? 也难怪魏佳氏的病况愈发沉重。 郁宛倒是想帮忙劝劝,可一来她跟魏佳氏并非深交,二来,心病尚需心药医,她那几句拙劣的言辞,既换不回和静公主的性命,自然也救不了魏佳氏。 元宵之后,太医院便下了论调,皇贵妃已是回天乏术,请内务府及早准备寿材冲喜罢。 这桩麻烦事只能由郁宛料理,郁宛就去问皇帝意思,以前但凡有点旧情的嫔妃,皇帝都会格外厚待,丧礼的规格也会在原本位份上多添一等,可魏佳氏已经是皇贵妃了,难道仍按皇贵妃之礼操办? 历来储君之母都会被追封皇后,何况皇帝已经跟她交了底,既然决定立十五阿哥为太子,那么魏佳氏作为太子生母,以后礼下葬也是应该的。 乾隆思量片刻,说道:“朕虽属意永琰,然储君之事干系甚大,此时尚不宜揭露,以免朝廷动荡。” 虽暂且不宜追封皇后,但乾隆还是给了魏佳氏一点额外的体面,将她的娘家从包衣佐领抬入满洲镶黄旗。 郁宛觉得皇帝实在精明得过了分,明明是在为太子铺垫,可偏偏于此时提出,就好像是为了补偿和静公主早死、宽慰皇贵妃的心似的。 不管怎么说也算礼遇,郁宛代皇贵妃道了谢,便着人安顿下去。 第219章 歪理 魏佳氏抬旗相当于消除了身份上最后一重障碍, 众人就猜测皇帝是否有再立一位继后的意思:虽说魏佳氏看样子活不了多久了,可一天的皇后也是皇后,就好像康熙爷的孝懿仁皇后那般, 不也照样名垂史册么? 不独六宫嫔妃这么想,和敬公主也是如遭雷击, 她再想不到皇帝会给魏佳氏抬旗, 莫非留有余情,当真想让她与富察额娘平起平坐? 可怎么能, 她一个端茶递水的婢女而已! 和敬公主坐不住了, 立刻驱车赶至宫内, 可皇帝没空见她,年底积压了一大堆奏章, 忙着批阅都来不及,哪里有闲情逸致应付多事的女儿? 和敬气结, 只得又去往永寿宫, 虽被白梅拦阻没让进入,却隔着窗纸狠狠叫骂了一番,直指皇贵妃心性狡诈、诡计多端,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恶事,就为了谋取后位。当然,也没忘把汪答应的控诉给添上。 和敬公主一向我行我素,畅快淋漓地骂了半个多时辰才离开,宫中自是纷纷传开, 又猜测和敬所言是真是假?这位公主虽然脾气任性了些, 可心直口快, 倒不曾听见说谎, 难道皇贵妃真如她所说的那般? 虽是流言无稽, 可魏佳氏极重脸面,自是愈发气闷。 这日郁宛正在清理账册,就见永寿宫的侍人来报,说皇贵妃想见一见她。 郁宛用眼色询问,莫非魏佳氏竟不好了? 那人面色凝重,点点头,“还请您千万移驾。” 郁宛没奈何,虽说她不明白魏佳氏何以不找皇帝却找她,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自然还是得赏这个脸面。 因让小桂子备轿,另换了一身素淡衣裳出去。 永寿宫静寂得像死水般,只见往来宫人走动,却听不见声音,想是魏佳氏力求安静的缘故——和敬公主那场大闹令她颜面尽伤,她自是不想经历第二次。 步入内殿,白梅察觉动静,忙转身向她施礼,这位姑姑因着伺候皇贵妃的缘故,素来有些倨傲,此刻脸上却只剩悯然,与深深的哀愁。 她努力压抑着喉头哽咽,“主子就在里头,贵妃娘娘自去罢。” 郁宛掀起纱帐,觉得魏佳氏比庆贵妃死前的模样还要坏些,庆贵妃向来是乐观开朗的,哪怕气若游丝仍面带笑意,而魏佳氏,她躺在那儿就像具干尸。 郁宛轻唤了两声,才见她慢慢睁眼,“贵妃,你来了。” 郁宛点头,“娘娘身子可好些了?可有按时服药?” 问了也是白问,可她跟魏佳氏之间除了虚伪的客套,又能剩下什么? 魏佳氏吃力地坐起,郁宛扶了一把,就见她笑道:“我这样不中用的人,还吃药作甚?” 郁宛看她分明是没了心气,便道:“万岁爷下旨给魏家抬旗,娘娘还有的是指望。” 魏佳氏轻轻摇头,“若非我快死了,万岁爷断不会如此。” 奇怪,她以前怎会看不出这点?什么争强好胜,什么光耀门楣,全在皇帝一念之间,她便是使尽浑身手段,那高座上的人看她也跟蝼蚁一般。 她的命运,注定是被人主宰的。 郁宛劝道:“可娘娘还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为了他们,您也得快些好转起来。” 魏佳氏自嘲地笑笑,曾经她也以为人力定能胜天,可和静的死叫她看明白了,都是没用的,倒不如是她的要强害了他们——当初她若没将这些孩子带到世上,会否更好些?和静也不必沦为抚蒙的牺牲品,生在天家,本身就是一种过错。 魏佳氏平静地看着她,“贵妃,不管你怎么想我,但我从无害你之心,汪氏亦绝非受我所指使。” 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把郁宛视作威胁,倒不是对郁宛多有好感,而是知道两人身份不会对立。她们选择了不同的路,注定不会有太多交集。 郁宛点头,“我明白。” 魏佳氏的理智是她所叹服的,她不会跟过分冷情的人做朋友,但日常生活中却很喜欢跟这种人相处,因为不怎么费力。 魏佳氏叹道,“其实我还是羡慕你的。” 说嫉妒也无妨。她必须一刻不停地向上攀爬,方能获得想要拥有的一切,而郁宛,却活得如闲云野鹤一般,那样自在超逸。 郁宛笑了笑,“因为嫔妾从无所求,自然总能舒心。” 对她这种随遇而安的人而言,唯一值得发愁的便只有生计吧,而进了皇宫,连这最后的问题也不必考虑,只要她不主动作死,皇帝总会保她衣食无忧。 至于富贵、权力、尊位,横竖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又何必汲汲营营呢? 魏佳氏自嘲地一笑,“看来我是太不知足了些。” 郁宛没回答,在她看来积极进取跟甘愿躺平都没有错,无非两种生活方式而已,只是一个人不能既当又立,等千辛万苦得到想要的东西,却发现高处不胜寒又懊悔起来,那就太没意思了。 即便换条路,她便真的能满足么?只怕仍会仰天长叹,恨自己当初为何不多努力些。 生命的矛盾,就在于理想与现实难以调和。 郁宛劝不动魏佳氏,毕竟她身体里装着个超脱了时代的灵魂,知道眼前这座高楼大厦终究倾塌,又有何奋斗的必要? 而魏佳氏,不过是做出了她那个环境合乎情理的选择罢了。 郁宛看她怔怔发呆,料想她是乏了,便要起身,“娘娘好生歇息,嫔妾先行告退。” 魏佳氏却将她叫住,“贵妃,本宫有一事相求,不知你可愿应允。” 郁宛道:“娘娘但说无妨。” 她大致能猜到魏佳氏要交代什么。 果不其然,“本宫想将永璘托给你照料。” 十七阿哥还不到九岁,魏佳氏自然放心不下,而放眼宫中,她也找不出一个比郁宛更合适的人——嘉容已死,剩下的要么与她不对付,要么只是敬畏,她怎能将永璘交给她们? 皇太后倒是一视同仁,可年事也高,魏佳氏也不敢劳动。若任由皇帝做主,谁知道她的永璘会交到谁手中?若是如舒妃那般粗心大意的,只怕落得跟八公主一样下场。 郁宛怜悯魏佳氏拳拳爱子之心,但还是拒绝了,明哲保身第一条便是远离麻烦,何况还是日后皇太子的亲弟弟,她可不想徒惹事端。 但郁宛还是帮魏佳氏想了个人选,那便是居于景仁宫的颖妃,她虽无抚养皇子经验,但为人热忱直爽,相信定会善待十七阿哥。 魏佳氏迟疑道:“但颖妃出身蒙古……” 她知道太后和皇帝对异邦女子有多提防,郁宛倒也罢了,皇帝向来宠她,也会爱屋及乌,可颖妃却是幽居惯了的。 郁宛深深看她一眼,“如此,对十七阿哥的将来才最合适,娘娘难道想起兄弟阋墙之祸么?” 魏佳氏怔怔看着她,随即眼中升腾起微弱的火苗,脸上也浮现出病态的嫣红,她吃力顿首,“贵妃,谢谢你。” 郁宛就知道她听懂了,波澜不惊地起身,“娘娘不必为十五阿哥的前程忧虑,日后自有着落,您且安心睡罢。” 身后传来魏佳氏重重的咳嗽,但这回却是带着一丝喜悦的。 郁宛不着痕迹叹了口气,说是看开了,其实还没看开,也罢,至少魏佳氏走时能无牵无挂了。 三日后传来皇贵妃死讯,阖宫再无震动,反而有些习以为常,实在这个寿数下去的嫔妃也不少了,大约万岁爷命里真有些犯剋,一个两个的都留不住,是玄学。 而皇帝并未追封魏佳氏为皇后,只加了尊谥,称为令懿皇贵妃,亦让和敬公主松了口气,不枉她平时吹的耳旁风,论起骨肉情分,魏佳氏一个外人自然不能与她相比。 现下这种情况最好,往后她也能过些太平日子了。 郁宛则在魏佳氏出殡后暂领六宫,其实也没什么紧要,除了教导阿木尔诗书,便是和宫里一众姊妹谈天说地,要么就是去颖妃宫里解答些育儿疑题——万幸十七阿哥对颖妃没什么抵触,本来他对生母的感情也不深,因魏佳氏产后多病,永璘一直由庆贵妃抚养,后来才在永寿宫住了几个月,如今颖妃又对他嘘寒问暖掏心掏肺,便理所当然把颖妃当成第二个娘。 颖妃也很欣慰,没想到中年之后还能有这番奇遇,对郁宛也愈发感恩戴德,觉得当初真是有先见之明,没跟错人。 至于郁宛,她觉得现在这种生活就很好了,也没想更进一步。哪怕她只是贵妃宫里也已经以她为尊,升不升位份有何要紧呢?何况她的俸禄早就提档。 但乾隆不这么想,他老人家宠起人来真是热烈而恣意的,他觉得郁宛担得起皇贵妃,那就非让她实至名归不可。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64节 郁宛只能退让,何况得她先晋了位,底下的人才好跟着升迁,这么一想就倒觉得是个义举。 于是半年之后,乾隆下旨晋郁宛为皇贵妃,阖宫也终于迎来又一次大封。 和敬公主得知消息真是肺都要气炸了,怎么这些女人跟杂草似的除不干净?皇阿玛也是贪多嚼不烂,就不能像先帝那般留个贵妃就够了么? 皇贵妃位比副后,总是令她不能心安。 和敬遂故技重施,又跑去乾隆跟前进谗,她觉得令皇贵妃离世很可能跟郁宛脱不了干系,否则死前为何要见面?摆明了有蹊跷。 乾隆懒怠理她,“你额娘走前还专程叫了你去,难道你也脱不了干系?这是哪门子的歪理。” 和敬气结。 第220章 归宿 和敬没想到皇帝会这样维护那蒙古女子, 难道竟是鬼迷心窍? “皇阿玛,儿臣是真心来劝谏您的。” 她太知道魏佳氏的野望了,在壮志未酬之前, 怎可能甘心赴死?即便皇帝因为汪氏之事疑了她,可毕竟未发作到明面上, 犯不着因此置气。 倒是贵妃很有趁人病要人命的嫌疑, 不移走顶上这座高山,她哪能更进一步?何况近两年一直是贵妃执掌六宫, 她想对魏佳氏做点手脚, 不是轻而易举么? 可恨皇阿玛一味帮贵妃说话, 完全看不清事实。 乾隆淡淡道:“皇贵妃秉性如何,朕比你清楚。” 宛儿在他这里就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 若真有阴私岂会瞒得住?故而旁人说得再多,他都只当无稽之谈。 和敬无言以对, 唯有愤然离去, 竟忘了她此行本意是要给额尔克讨爵的。 不过即便她提出,乾隆也不会同意。他自认为对长女一家已经仁至义尽,额尔克虽是外孙,可太不成才,皇帝自然犯不着笼络——明明小时候那孩子看着还有几分可疼,长大了恁是不学无术胡作非为,可见是和敬太过溺爱的缘故。 溺子如杀子,他若仍一味纵容, 才是害了和敬满门。 回头跟郁宛说起此事, 郁宛却是毫不意外, 还笑道:“公主真是这么说的?她倒看得起我。” 她若是个手段非凡的野心家, 哪会甘于宠妃之位, 早就奔着后座去了。 乾隆诧道:“朕也奇怪,你跟和敬有何冤仇,何以她会跟你过不去?” 郁宛想了想道:“大概因当初我拒绝了公主求亲罢。” 那件事情虽不了了之,但和敬这样自以为是的人,心里肯定积着怨呢——但郁宛觉着,她有气也该冲富察家撒去,毕竟停妻再娶这种事非同小可,辱没的也是富察氏名声,想也知道福康安不会轻易答应。 乾隆忖道:“福康安是个好孩子。” 若非同样定亲的是总督之女,干系太大,他还真想把这位夫婿变成阿木尔的。 郁宛咋舌,“您也太霸道了,俗话说得好,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又有‘君子不夺人所爱’,若仗着权势逼福康安就范,那咱们阿木尔可成什么人了?” 勉强是不会得来幸福的,何况阿木尔未必喜欢这型。 至于郁宛嘛,她更想给女儿找个长寿的女婿,富察一家的人都太命短,别到时候年纪轻轻当了寡妇,就追悔莫及了。 乾隆睨着她,她倒是什么都敢想,想法还格外与众不同。 亏得只有他能听见,这话传出岂非得罪人? 郁宛把重点拽回来,“万岁爷,既然公主心中不平,那册封大典就简单些罢?” 如今宫里是她当家,她看银子花出去都分外肉疼,宁可省着点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接待些皇子公主,她求之不得。 乾隆断然拒绝,“不行。” 他打算让内外命妇齐齐过来朝拜,务必要给足宛儿脸面,子女们尤其不能缺席。和敬再是不服,也务必得叫她看清楚,宛儿是她的长辈,她一个晚辈拿腔拿调的还有理了? 见皇帝决意杀杀和敬风头,郁宛也没奈何,罢了,反正她退让和敬也不见得会对她客气,那倒不如堂而皇之用身份压制对方。 有皇帝给她撑腰,她才不怕。 郁宛便兴兴头头跟乾隆商量这次册封的名单,虽说凡事讲究公平,但郁宛也是凡夫俗子,自也难免任人唯亲。她心里的几个名额,婉嫔跟兰贵人是务必得晋封的,皇帝再怎么无视她们,人家苦苦熬资历到现在,怎么也得给点勉励罢? 乾隆失笑,“由得你去。” 郁宛问道:“那么贵妃呢,万岁爷属意哪两位?” 她跟乾隆都有共识,其中一席非愉妃莫属,不但因为愉妃资历最深,也因为她教养出了一个文武全才的五阿哥,如今荣亲王当不了太子,乾隆自然是要补偿她的。 至于另一个名额,论资历该是颖妃舒妃,但要论乾隆个人的偏向,或者容妃更有可能,郁宛是不替他做主的。 乾隆望着她琉璃珠般的眼睛,说道:“还是颖妃罢。” 若册封容妃,只怕宛儿又要吃味,以为他心里如何如何——其实他待法蒂玛早已不像当初那般,再美的画看久了也会腻味,何况法蒂玛除了那副冷脾气,也无甚值得在意处。 倒是宛儿,切切实实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乾隆心底仅有的那块柔软地方,已装不下其他了。 郁宛得了准话,便要着人通知内务府办去,吉服虽有个统一的模子,但还是得照着个人身量改一改:愉妃向来纤瘦也就罢了,颖妃近年来可是越发心宽体胖,三尺布料怕还不够用的。 乾隆看着来回话的王进保,忽然心念一动,“那日汪氏说你效忠的是贵妃,到底是何意?” 王进保身形微僵,郁宛亦捏了把汗,心想这会子她是赶紧把自己摘干净呢,还是拼着触怒皇帝好成全这对有情人呢? 好难的选择。 心念方过,就见王进保已扑通跪倒在地,重重顿首道:“皇上明鉴,皇贵妃娘娘从未拉拢过奴才,是奴才一直对皇贵妃身边的新燕姑娘暗自钟情,可奴才从无逾越之念,更谈不上背弃旧主,万岁爷若觉有违宫规,但请责罚奴才一人即可,万勿牵连皇贵妃等众。” 郁宛暗暗叹气,这位倒是有担当的,可是招得会否太快了些?皇帝保不齐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是故意耍诈呢? 好么,既然无从隐瞒,那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打辅助了。 郁宛待要说话,就见皇帝轻快地挥了挥手,命其平身,“起来罢,朕又没说不许。” 又皱眉看着郁宛,“难道朕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个冷酷无情的君王?若早些来告诉朕,也不必耽搁至今了。” 郁宛:……怎么回事,皇帝突然转性了,变得这样宽容起来? 难道朕以前对你很严苛么?乾隆心道,看来是他威严的一面展露得太多了点,往后得尽量和气些,不能叫她怕朕呀。 王进保满面喜色,赶紧又咚咚磕起响头来。 方才见势不对,早有知趣的小太监去通知了李玉,李玉便知不妙,执着拂尘匆匆赶到,见面就对王进保拳打脚踢起来,当然尽量避开要害,嘴里呵斥道:“你这混账,让你恪守宫规,你总不听,胆敢私相授受!都噶了那一骨朵玩意,难道还不能清心寡欲?看你这急色模样。” 一袭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周遭气氛异常欢快。 郁宛则看出李玉这位好师傅有意为之,他先爆锤王进保一顿,皇帝就不便重罚了——到底是一手教导大的徒弟,李玉哪舍得他就此殒命? 少不得用些伎俩,好大事化小。 郁宛笑道:“公公留些力气罢,打坏了他,还怎么迎亲去?” 李玉敏感地支起耳朵,再看万岁爷跟皇贵妃脸上都是一副乐呵呵的神情,他才知晓自己被耍了,两位主子根本没生气嘛! 再看王进保就有点恼火,没事了不会早点说?害他在这丢人现眼。 王进保:……您倒是给我辩白的机会呀?上来就打,还当是公报私仇呢。 不管怎么说,有情人也算终成眷属了,郁宛回去就把压箱底的卖身契还给新燕,非但八百两银子一笔勾销,还额外送她两千两,到时候若是处得不痛快,也能离了单过。 新燕泪水盈盈,“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来世当结草衔环相报。” 郁宛笑道:“今生都没过完就谈来世,我只放你几天假,可没说许你偷懒,等成亲之后,你白日里依旧得来当差的。” 这对应该不至于跟春泥杜子腾似的需要太多时间进行造人运动,若骤然少了两个大丫头,她也会分外不适应。 新燕俏脸微红点点头。 早莺看着分外新鲜,奇道:“这个成亲是怎么成亲法?太监也能行周公之礼么?” “当然有,花样还不少呢。”真难得,她们宫里居然还有张没被污染的白纸,郁宛决定把庆贵妃留下的书改日给她看看,好叫她长长见识。 早莺待要细问究竟,新燕红着脸打断,“娘娘!” “行了不闹你了,你快去准备罢,省得误了吉时,接亲的人倒等得不耐烦。”郁宛看着新燕进里屋梳妆,心里万分感慨。 她身边的人也算一个个都有了归宿,只等阿木尔的事情办完,她也能功成身退了。 第221章 心病 郁宛因给新燕准备嫁妆, 清点库房却发现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半新不旧的玉佛,用绸绢仿制的假花, 一套外观尚可但几乎已不能报时的自鸣钟,甚至还有应季的风腌腊肉, 熏鸡熏鸭等等, 谁会拿这些东西送礼?也太接地气了些——郁宛都不好意思说寒酸了。 还是早莺想起来,“是舒妃娘娘送的, 娘娘前几日忙着面圣, 过来的时候总不见人影, 她原要奴婢转达一声,奴婢竟给忘了。” 谁叫舒妃这人成日倒三不着两的, 先前汪氏假孕她也没少往咸福宫送东西,早莺也就没太把她的讨好当回事。 郁宛诧异, 舒妃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可她有什么好求自己的? 再看这些东西,难免有些啼笑皆非,可见舒妃是真的捉襟见肘——叶赫那拉一支到底不似康熙朝明珠之时那般显赫,自然也犯不着在舒妃这个无宠的嫔妃身上做太多投资。 到底相识一场,郁宛还是亲自往储秀宫走了趟,将东西还回去,拿人手短,再是不值钱, 她也不好白要人家的。 不过她倒是愿意听听舒妃的诉求。 舒妃此时方才蝎蝎螫螫地道, 她希望万岁爷能晋晋她位份, 到底她已在妃位上苦熬快三十年了, 谁像她这样原地踏步?前几次大封六宫都没赶上, 这回总归轮到她了吧? 当然,她知晓自己争不过愉妃,也没想跟珂里叶特氏比肩,可不是还有个名额么?哪怕居于愉妃之后她也是甘愿的。 郁宛方知舒妃用意,实在忍不住莞尔,她以为纳兰家都是些孤标傲世之人,怎么这位的风格却截然不同? 必须承认,舒妃的存在带给了她些许乐趣,若宫里都是些一成不变的老实人,也太无味了些。 但,郁宛仍是遗憾地告诉她,册封名单已经定下,万岁爷金口玉言再不能改,请她再等下回罢。 舒妃如遭雷击,“已经定了?” 郁宛点头,“可惜,你若早一步告诉我便好了。” 这当然是善意的谎言,皇帝从始至终都没把舒妃纳入考虑范畴,愉妃有德,容妃有貌,颖妃好歹还养了个十七阿哥呢,舒妃却是一无所有的。 宫里就这么现实。 郁宛道:“万岁爷看在十七阿哥面子上,总不忍薄待其养母,舒妃你便体恤些罢。” 若说皇帝是因为自己才爱屋及乌大肆加赏蒙古嫔妃,那舒妃一定会气死的。 看舒妃如丧考妣的模样,郁宛劝道:“你也别急,到时候有位置腾出来,我必定劝万岁爷优先考虑于你,总能有机会的。” 当然她看悬,毕竟愉妃跟颖妃这两位都挺能活呀,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得给人希望——郁宛好像领悟到当个好上司的精髓,那就是坚持不懈地画大饼,这样人家就会勤勤恳恳帮你办事了。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65节 舒妃也不便多说什么,虽说皇贵妃把她的东西退了回来,但待她格外和气,这让她觉得自己跟郁宛的关系是不是更近了些? 看来下回总该有她的份了。 她只能耐心等下去。 化解了舒妃的牢骚,郁宛便一心准备新燕跟王进保的婚礼,连春泥也回来帮忙,还补了礼钱,新燕不想占老姐妹的便宜,待要推辞,春泥却道有来有往,说完得意地扶着肚子——她现揣着一个呢,还怕礼金赚不回么? 新燕:……算你狠。 掉头拽着王进保的胳膊敬酒去了,秀恩爱谁怕谁。 郁宛舒了口气,太监到底与常人不同,见新燕能这样自在,她才确信自己做了个正确的选择。 颁金节后便是以皇贵妃为首的册封礼,不出所料人山人海,为了怕和敬故意缺席让郁宛没脸,乾隆还请了个太医去公主府上盯着,以此杜绝和敬装病的可能。 和敬只得盛装前来,面上管自微笑,肌肉却略显僵硬,那笑容里也像生着牙齿,“豫娘娘莫当我不晓得,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我比谁都清楚。” 若只满足于皇贵妃之位,又何必将贴身侍女嫁给御前太监,不就是为了方便探听消息么?这个蒙古女人装出一副天真烂漫毫无算计的模样,哄得皇阿玛对她言听计从,殊不知肚里的花花肠子比谁都多。 郁宛暗叹,心术不正的人看谁都心术不正。 她懒得同和敬分辩,“随便公主怎么想,我是好是坏很要紧么?反正你已先入为主了。” 和敬傲然挺着脖颈,“你最好小心些,登高必跌重,别以为皇阿玛宠你就能高枕无忧了,有你摔跟头的时候。” 郁宛笑盈盈道:“公主才应该仔细,你是晚辈我是长辈,论理怎么也得唤一声庶母才是,你说,到底谁冒犯谁更严重?” 在清宫这么一个注重规矩体统的地方,想揪和敬的错处实在太容易了,那拉氏是不屑算计,魏佳氏则是面对富察家的人天然矮了一截,可郁宛,她绝非那种肯被人呼来喝去的性子,和敬想对她无礼,大可以试试。 和敬感觉到对面危险的气息,不由得毛发森竖,却见郁宛笑意如常拍了拍她的肩膀,“公主,咱们定能和平相处的,对么?” 她并非示好,而是警告。 和敬面无表情,却不敢再慢待她,到底还是安分走到阶下,跟外命妇们站在一处,看着众星拱月的那人接受皇阿玛赐福。 眼睛忽然微酸,这份殊荣,原本只应属于额娘,那样恩爱的夫妻,最终还是叫后来人鸠占鹊巢了。 晋位之后的日子并无太大变化,除了她要以皇贵妃身份代行许多事务,郁宛觉得这职位实在吃力不讨好,没有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难怪魏佳氏这样要强的人都累趴下了呢。 但要她再往前一步她也是不愿的,还是这样好,皇帝只会以宠妃的标准来要求她,容错率才更高;她要是做了皇后,保不齐就须兢兢业业修德自持,那未免太累了。 现在她还能稍微偷会儿懒,郁宛的处事风格跟前人都有所不同,那拉氏是标准的法家模板,严格治下,魏佳氏则是尽量怀柔,至于郁宛么,她选择抓大放小。 只要不涉及原则性的问题,她还是愿意网开一面的,可要是明知故犯或是屡教不改,那没办法,只能让慎刑司开小灶了。因此之故,郁宛的口碑颇有些两极分化,卑弱者觉得她是观音菩萨,感激涕零;那些个妄图挑战权威的,则认为她是十殿阎罗,心肠冷酷,半分情面都不讲。 郁宛我行我素,反正在她治下就得听她的,要想不照规矩办事,有本事先把她给挤下去呀!不能就免谈。 当然,她得承认,她的威望蒸蒸日上很大程度取决于皇帝对她的支持,权力是刀,可刀柄却是握在乾隆手里的。她不会忘记这点,以此为限,她才能谨慎地把握尺度。 除夕宴时永璂没能前来,郁宛还以为这孩子又闹情绪了——他负责的那套《御制满蒙文鉴》总纲已经完成,乾隆先是公式化地夸了几句,之后却犀利地指出,有眉目不清数处,让他改正后再行呈阅。 年轻人心高气傲,得到此种评价难免会有些郁闷,虽然皇帝也未见得是恶意就是了。 郁宛打听才知,原来永璂是生病了,忙召来诺敏,问起厉害可否。 诺敏垂首,“从月前就好一阵坏一阵,又常高热惊厥,请了多少太医总不见效,只让慢慢调理,我瞧着忧心得很。” 郁宛听了亦觉不安,但还是宽慰诺敏,让她无须忧心,府里还有个刚足岁的小阿哥呢,永璂自有太医照拂,她还是看顾孩子要紧。 诺敏鼓足勇气道:“臣女觉得十二阿哥一半是心病。” 这些年父子俩几乎不怎么见面,除了给太后祝寿那回,其他时间都生疏得像陌路人般。那拉皇后嘱咐永璂要对他皇阿玛多多尊崇,可也不能剃头挑子一边热呀,再加上这回又因为修书被皇帝申饬,他难免心有怯惧,怕会落得大阿哥跟三阿哥那般。 诺敏希望皇帝能亲去府上瞧瞧,或许永璂见到他皇阿玛便释怀了。 郁宛叹道:“原也是应该的,只不过……” 皇帝这人素来拉不下架子,要他主动服软,比登天还难。他要是亲自去看永璂,岂非变相向世人承认他当初的错误? 但郁宛还是答应帮忙劝劝。 席散之后,趁着皇帝来她宫里歇息,郁宛顺势提起此事,但皇帝容色平淡,“朕不通医理,去了也是无益,让太医院多用些心便是。” 郁宛就知道没那么容易,但还是尽最后努力,“既然万岁爷不便亲去,能否给十二阿哥赏个爵位呢,好让他静心养病?” 到底也是曾经的嫡子,皇帝既未正式废黜那拉氏,好歹得向永璂表示些宽宏,哪怕封个贝勒也好呀,不像现在还只是光头阿哥。 在她看来,只要有皇帝些微体恤,这病也会好得快些。 乾隆本想训她糊涂,旋见她眉目愁云笼罩,心里方才软化下来,“这事不急,待日后再说罢。” 永璂的爵位,他打算让日后的继任者来封,如此既方便新帝施恩,也不至于让永璂沦为旁人眼中钉。 但这些话他说了郁宛也未必明白,到底妇人之见,对政事似通非通。乾隆只劝道:“安心睡吧,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瞧你,还跟刚进宫一样风风火火的。” 郁宛只能由他搂着躺下,心中默默念叨,惟愿是她虚惊一场。 作者有话说: 别担心,小十二会没事的~ 第222章 嘴硬 郁宛贸然请爵之后也有些自悔, 明明心性淡泊、不干涉朝政是她最大的优点,怎么这时候犯糊涂了?真是忙中出错。 她要修复皇帝跟永璂的关系,也只能徐徐图之, 这么急于求成只会适得其反,况且光头阿哥也不止十二一个。 关于爵位的考量, 皇帝应该比她更有见识。郁宛定定神, 决定先看顾永璂的病况要紧,她先到诺敏府上去看了一趟, 见永璂精神尚可, 只是比先前消瘦了些, 料想没什么大碍,便放下补品回宫去——宫里这一向时气不大好, 连太后也是八病九痛的,郁宛既当管家又当儿媳妇, 着实有些应接不暇。 好容易忙过了正月十五, 府外却传来消息,说是永璂高烧不退,情况似有些不妙。 郁宛唬了一跳,赶紧命人备车,又差早莺去御前传话,无论如何得禀报皇帝。不管皇帝对这个儿子作何感想,此番势必不能再装聋作哑。 新燕才从王进保处过来,一边为她更衣, 一边劝道:“娘娘别着急, 十二阿哥到底年轻着呢, 又不是没人照拂, 想必会没事的。” 郁宛拨浪鼓似地摇头, 换做旁人她当然不担心,可偏偏是十二。先知于她,看似是种助力,好叫她避开风险,但与此同时,也让她感受到更多痛楚——看着这些鲜活的生命终究逃不脱英年早逝的下场,她无比难过。 永琪倒是还好,郁宛早知他生的是附骨疽,可史书上关于永璂的记载就只有一鳞半爪,又让她谈何拯救? 到了皇子府上,诺敏来迎接时已哭得像泪人一般,望着她哽咽失语。 郁宛心下一沉,还以为永璂已经病绝了,哪知进去一瞧,只见被中人两颧烧得通红,双目紧闭,但仍有微微呼吸。 郁宛略略放松下来,一面宽慰诺敏,一面就让府里的管事去请城中最好的大夫。 新燕诧道:“宫中太医都轮番来瞧过了,难道还比不过外头的?” 郁宛叹道:“你哪里知道这些人的油滑。” 太医院习惯了伴君如伴虎,胆子比旁人小许多,便是开方子也以谨慎小心为先,可永璂病得这样凶险,不下重药猛药如何能行?若任着他们糊弄过去,只怕会酿成大祸。 在太医院的人看来,病人死了无妨,只别死在他们手里就行。因了这般,郁宛对太医院一向是敬而远之的,哪怕杜子腾并非全才,也把他当全才使唤。 可偏偏刚放了杜子腾一个月的年假,让他跟春泥回乡探亲去了,否则郁宛说什么都要把他请来。 郁宛坐在床边锦杌上,伸手去摸永璂额头,只觉滚烫难言。 这不可行,即便救过来了,人烧成傻子该怎么好? 所幸仍是数九寒天,郁宛让小丫头们多制几个冰袋来,拣那干净的碎冰,捶得细细的,用油纸包裹,外边再套一层绒布,省得沁到肌肤上。 如此一番折腾,永璂的高热总算褪去,嘴里却仍喃喃自语,“皇阿玛、额娘……” 郁宛觉得鼻尖有些发酸,下意识抓起永璂的手,“好孩子,额娘在这儿。” 又转头问新燕,“皇上还没过来么?” 今日适逢休沐,按理乾隆是不忙碌的,批折子用得了几个时辰?养心殿又不远。 何况年初多是些歌功颂德的奏章,用得着他费精神? 郁宛恨恨道:“多咱再经历一回三阿哥那般,他才知道失悔。” 都是亲生骨肉,有什么过不去的槛,难道非看着儿子死了才高兴?以前那般痛恨三阿哥,三阿哥死在凝春堂时不也照样失魂落魄了许久? 还不长教训,这人真是本性难改。 新燕小声提醒,“娘娘,福晋还在边上呢。” 郁宛这才发现面色苍白的诺敏,两只眼睛肿得跟桃儿一般,她轻声说道:“永璂若是去了,我也不愿独活,天上地下都得陪他。” 郁宛道:“那敢情好,连孩子一并扔了吧,省得留在世上受罪。” 新燕:……有这般安慰人的么? 但对诺敏却有奇效,她望着还在襁褓里的婴儿,眼泪更汹涌了。 郁宛不是不想劝她,实在见过太多生离死别,知道这时候一味儿女情长毫无益处,倒不如拿狠话堵回去——为了这个有着永璂血脉的婴孩,诺敏也必须好好活着。 等她哭累了,正好管事请的郎中也已赶到,郁宛便叫诺敏先回房休息,她留下跟郎中商议。 看诺敏仍踯躅不前,郁宛正色道:“你放心,本宫自会保得永璂平安。” 说完便半带强硬地将诺敏赶走了。 这厢掩上门,郁宛方对郎中道:“还请您尽量施为,万勿藏私。” 郎中迟疑,“但……” 郁宛态度坚定,“生死不论。” 这便是让他尽管放心的意思——无论救得活救不活,她也不至于就把人家吃饭的医馆给拆了。 郎中松口气,悬壶济世最怕遇上难缠的家眷,难得眼前倒是个讲理的,他亦正襟敛容,“病者何在?” 进去把完脉象,又翻看了永璂的眼皮与舌苔,郎中便斟酌着开了方子,“照这个抓药便是,若半夜能醒,就有七分奏效了。” 郁宛道了谢,赶紧吩咐底下人办去,又道:“烦请您多留两天,一应损失,本宫愿照价赔偿,再添上两三倍也使得。” 郎中笑道:“医者父母心,即便您不说,老朽也不会轻言求去。” 况且救治皇亲国戚的机会并不常有,若这回大功告成,他也算出名了。 郁宛让人将客房收拾出来,待药汤煎好后,便亲自端来床畔喂永璂服用,亏得永璂迷迷糊糊仍有些意识,她都想让新燕掰开他的嘴直接往里灌了。 服完药,郁宛为他盖上棉被,手脚全拢在里头,好让他结结实实发一身汗。 新燕看郁宛亦有些倦容,劝道:“娘娘也去歇息吧,奴婢守着就好。” 郁宛摇头,她总得亲眼看着永璂醒来才肯罢休,“你帮我拿个迎枕来罢,我在这靠背椅上眯眯眼就好。” 原只计划打个盹的,怎料这一觉竟睡了过去,不知多久,耳畔传来男子关切的呼唤,“豫娘娘。”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66节 原是永璂已经醒了,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半截脑门都是汗珠,郁宛惊喜交加,也顾不得打搅老人家清梦,赶紧让新燕去问问那郎中,是该继续煎下帖药呢,还是等重新验完脉再说? 等到的自然是一顿不客气的回怼,道天明了再过来看看究竟,若病人实在觉得饿,就拿些蜂蜜水兑给他喝。才发完汗,却是不好再积食的。 郁宛就知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也顾不上理论,先给永璂喂了碗蜂蜜水,再叫人给他换身洁净干爽的中衣——反正永璂拿她当娘,也就无须计较男女之大防了。 何况遍身排骨毫无看点。 郁宛想起他那会子说的梦话,因劝道:“你皇阿玛忙于政务,顾不上来探病,等你好些了,亲自去向他请安罢。” 永璂的心情已然平静许多,眸光也不似方才那般晦暗,他含笑点头,“儿臣明白。” 又微微羞赧地对郁宛道:“豫娘娘无须为儿臣忧心,先前是儿臣自个儿想岔了。” 总以为他仍是那个在皇阿玛羽翼下的孩子,一旦脱离掌控便是弃若敝履,但,其实他自个儿也是当阿玛的人了,怎能还事事依赖旁人的怜悯和庇护?他得先学会自立,才能保护诺敏和他们的孩子。 他笑着道:“其实那套书打回来是好事,若这么草草改完了,儿臣岂非又成了无用的闲人?好歹手里有个差事,这日子才过得充实。” 似乎已经不再介怀乾隆对他的态度。 郁宛叹口气,能学会自我排遣是好事,至于真假就无须深究了,有时候谎言才能维持表面的和平。 太阳高高升起,照得房梁上挂着的冰棱化成水滴答作响,郁宛先让新燕回宫送个口信,道她还要再住两天,宫里就请愉贵妃跟颖贵妃多担待,这厢又来厨房寻诺敏,问她早膳是做鸡丝粥还是素粥,不知哪样对病人更容易消化。 诺敏见到她仿佛有点紧张,支支吾吾的,郁宛不禁有些起疑,诺敏从不是藏得住心事的人,可有什么好对她隐瞒的? 忽见地板上有片干燥的苏子叶,郁宛弯腰拾起,咦道:“你不是不爱熏香的么?” 诺敏讪讪道:“我想做点肴肉。” 炖肉也该用新鲜的苏子,这都快干成末了,何况永璂才刚好转了些,哪能用荤腥之物? 郁宛心念一动,她给乾隆做的香囊倒是放了不少苏子叶,莫非皇帝竟来过了? 赶紧穿过回廊来到角门,果不其然,雪地上还有两排车辙印呢。 诺敏见瞒不过去,只得坦诚,皇帝是后半夜凌晨悄悄过来的,因不想惊动,特意交代她帮忙隐瞒。 郁宛:……这傲娇劲也不知跟谁学的。 狗男人浑身上下大概就嘴最硬了。 第223章 救美 待永璂气色渐渐红润、饮食也恢复如常了, 郁宛才拜别了小夫妻二人,收拾行李回宫中。那个治病的郎中却已不知去向,难道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郁宛打听之后方知究竟, 待皇帝过来便嘲笑道:“臣妾竟不知万岁爷如此好心,非但给那许大夫重金厚赏, 还赐下官职, 叫人进太医院当差去了。” 这么轻易地得到公务员铁饭碗,不知羡煞多少同行的眼睛。 乾隆脸上略有些不自在, “朕是不忍埋没贤才。” 郁宛笑盈盈的道:“真的是这样吗?” 许大夫的医术并不见得比旁人高明, 这回也不过机缘凑巧罢了, 皇帝这样称赏他,显然还是在开后门。 其实哪怕他不以利相诱, 许大夫也未必会偷懒,不过有了高官厚禄的加持, 许大夫必会更加尽心罢了。 郁宛道:“万岁爷既然挂念十二阿哥, 为何不叫他知道,偷偷摸摸有什么趣儿?” 乾隆叹道:“还是这样好,他不对朕抱有期望,方才不会失望。” 裂开的镜子是难以复原如初的,他不能保证往后会毫无罅隙地对待永璂,那便只能尽量疏远——因为那拉氏,他宁愿父子间继续生分下去,如此总比再尝一回骨肉分离之苦的好。 郁宛道:“万岁爷这是因噎废食, 十二阿哥对您可没有半分埋怨, 不信您自个儿去问问, 保准听到的都是好话。” 乾隆慨然道:“罢了, 知道他过得好, 朕便心安。” 至于郁宛设想中的父子阔谈那些肉麻兮兮的情节,是决计不可能发生的——他对不住永璂,若永璂还一如既往对他报以热爱和尊崇,那只会让他的内心备受煎熬。 近乡情更怯,他都这把岁数了,哪还禁得起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省省力气罢。 郁宛也没奈何,罢了,至少永璂病后比之前坚强许多,父爱对他倒是没那么重要。他终于从一个男孩成长为男子汉了,不知天上的那拉氏是唏嘘还是欣慰。 阿木尔也即将迈过人生中最重要的关卡,去年行完及笄礼,转眼就满十六了,她的婚事已然迫在眉睫,再不容耽搁。 阖宫都对这位小格格抱着浓厚的兴趣,毕竟是唯一一个没出嫁的女孩子,长辈们得为她操多少心哪。 再加上皇帝对十公主的宠爱皆看在眼里,于是顷刻之间多了不少做媒的,但凡出身过得去些的嫔妃,都想把阿木尔说给自己娘家人,这其中犹以舒妃为最,毕竟谁都不像她那么高的门楣——要是跟皇贵妃结了姻亲,下轮晋封的名单铁定就少不了她了。 不过众人仍觉得舒妃是癞□□吃天鹅肉,先前和敬公主来说的可是福康安呢,富察氏新一辈中的佼佼者,哪是渐趋末路的叶赫那拉能比得上的。 对于这些说亲的,郁宛一概敬谢不敏,她早就跟皇帝商量过要让阿木尔自己决定,既然不打算抚蒙,那留在京里嫁谁都没差了,谁还敢怠慢乾隆爱女不成,何不选个合心合意的呢? 皇帝甚至让粘杆处调查了京中适龄男青年的详细资料,从出身对性情爱好应有尽有,若非嫌太过惹眼,皇帝甚至想办个招亲大会公开选拔呢。 看得郁宛忍不住想吐槽,粘杆处是干这个的么,会否太大材小用? 但不得不说,专业的就是专业,郁宛看着都叹为观止,可恨她没生为公主,这可是将天下美男一网打尽的大好机会呀。 当然清朝公主也没听过养男宠的,而阿木尔性子虽然顽皮,心思却还十分纯净,加之从庆贵妃那里看了太多忠贞不渝的爱情故事,倒是没想过一妻多夫的女尊生活。 而她挑中的几个年轻人也都是近几年的杰出人物,自身颇有真才实学,绝非全靠祖上荫蔽的那种。 乾隆便找了个契机,在圆明园里举办赏花宴,邀请青年才俊们来曲水流觞、诗酒相和,同时让阿木尔躲在屏风后面观察,看看究竟对哪位最满意。 阿木尔最后选中的是一个名叫纳兰宁致的年轻人,乃是今科第七名进士,生得玉树临风,仪表不凡,最重要的是,此子跟那位以深情著称的纳兰容若分属同族。 乾隆对这桩亲事是抱着点遗憾的,不过女儿喜欢就没法子了。 “纳兰瞻岱去后,纳兰一族已无显赫的朝臣,朕最宠爱的公主,只嫁这么一个人家,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甚至纳兰瞻岱在他看来都差了点意思,最高也不过是副都统,远比不得康熙朝明珠那般权势,更何况这个纳兰宁致并非嫡裔,乃是旁支,这就又差了一层。 郁宛道:“坐吃山空,靠老祖宗福泽庇护又有何用?还是得自己有本事。” 别看纳兰宁致只是第七名,但是俗制“满不点元”,皇帝也不能指望他捞回来个状元吧? 其实阿木尔的斤两郁宛清楚,多半还是看脸的可能性大,让她去探讨八股,她也是一窍不通的,“最难得这人口齿利落,诗才颇好,阿木尔倾心也在情理之中。” 情致高雅的帅哥谁不爱呢?只有原始人才一味注重健康的体魄,文明的发展就注定会转向精神上的共鸣。何况纳兰宁致也不见得就是个书呆子,看他在河岸用树枝作诗那样稳健,保不齐也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乾隆颔首,“这么看来,阿木尔保不齐是照着朕的模子找的,文治武功样样精通,还吟得一手好诗。” 郁宛:……太自信了吧?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但看来皇帝也是勉强接受了,不过乾隆还是留了些心眼,等秋狝的时候特意点了几个人去,好考较骑射功夫,验明纳兰宁致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这才放心释虑:和郁宛一样,他也不希望自家宝贝女儿早早就变寡妇,但愿这小子能活长点儿。 秋狝归来,阿木尔的婚事差不多已尘埃落定了,初定礼暂议为明年四月,五月正式成婚,这也是皇帝想多留半年的缘故。 额驸那边自然无异议,得益于尚公主的殊荣,纳兰宁致可谓前程似锦,当然,这得在他不出错的前提,他若敢忘却天子隆恩或是拂逆委屈公主,皇帝也照样不会手软。 婚礼还未举行,封号倒是由礼部先行赐下,称为固伦和敏公主,和敏是郁宛早就跟皇帝商量好的,可她想不到皇帝会封固伦,毕竟同样皇贵妃所出、嫁在京城的九公主也不过封了和硕而已,札兰泰的身份可比新额驸高出不止一截呢。 对于皇帝这样的礼遇,郁宛自然深深感激,不管怎么说,他对阿木尔也算竭尽所能地好——考虑到日后多半再不会有孩子了,这便是最后的父爱罢。 乾隆爷几个成年的女儿之中,除却抚蒙的,便只有阿木尔得封固伦,这份厚待属实羡煞旁人,和敬再是窝火,可也无可奈何,皇阿玛属实老房子着火,逆耳忠言全不肯听,只一味受那妖妇摆布算计,这样黑心肝的女人,却能尽享荣华,真是苍天无眼。 除却这枚不和谐的音符,其他嫔妃还是很为阿木尔高兴的,尤其是舒妃,她也是纳兰家族的人呢,没想到这回吃瓜竟吃到自己身上了。 不过当得知阿木尔挑的并非纳兰氏本家,而是一个旁支中的寒门子弟,舒妃的喜悦便大打折扣,她亲自来到永和宫里,劝说郁宛要深思熟虑,最好是干脆换个女婿,她就有几个很不错的侄儿,大可以让公主慢慢挑拣,保准比那个宁致强。 郁宛便问她:“那些人会作诗吗?” 舒妃:……这算哪门子暗语? 听不明白,只能含含糊糊道:“会一点吧。” 郁宛笑道:“那可不成,姐姐还是省省吧。” 虽说她自己身上没多少文艺细胞,可她支持阿木尔追求浪漫——她既年轻,又是公主之尊,天然就比旁人多些试错机会,何必要把自己局限于家世的门槛之中呢?就算成婚之后发现相处得不好,那也是后来的事,至少现在她满怀着少女的憧憬,只这一点甜蜜就够她老来怀念的。 舒妃觉得蒙古女人都是不可理喻的怪胎,只得作罢,反正她一个出嫁女管不了娘家的事,随便他们怎么闹去罢。 对婚事投诸极大热情的还有阿木尔的兄长。 小钮祜禄氏——如今该改称诚嫔了——便偷偷告诉郁宛,永璇永瑆他们打算来一出英雄救美的把戏,好考验妹夫的勇气和胆识,看看纳兰宁致是否对阿木尔足够用情。 郁宛觉得这能看出什么来?就算额驸只是看重公主的名望与权势,他也非救不可呀! 小钮祜禄氏叹道:“我也这么说咧,可他们愣是不听,婉妃娘娘都劝不动。” 郁宛想了想,何不来个美救英雄,直接绑架纳兰宁致,再让阿木尔从天而降不是更好? 人在危机状况下荷尔蒙会加速分泌,说不定这么一来,纳兰宁致就直接爱上阿木尔了,这么美丽又野性的女子可不多见哩。 小钮祜禄氏:……这不还是帮着胡闹么? 第224章 太后 阿木尔对哥哥们的计划很有兴趣, 可怎么让宁致心甘情愿上当? 她相中的男人可不好骗呀。 后来还是永琪出面帮忙,士林之中,属他跟永瑆最有声望, 诸位举子也对两位皇子倾慕良久,然永瑆偏向汉儒, 故而纳兰宁致这等满人反而轻易无缘得见。 永琪先卖了个破绽, 假意与之交好,等妹婿渐渐对其深信不疑, 便趁机邀他出游, 说是城外枫林书苑有一古时珍本, 十分稀罕,可等两人乘兴赶至时, 那书苑却已经关门了,不得已, 只能在旅店暂歇一晚。 宁致毫无察觉, 浑不知自己进了家黑店,等半夜里两个黑夜持刀闯入,待要奋起反抗,才发现自己手足酸软,丁点力气也使不出,而荣亲王也不见踪影——茶里定被下了蒙汗药。 此时方知自己中了暗算,然他一个落魄书生,又有何值得算计处?恐怕是冲着荣亲王而来, 只是误打误撞叫他中了招。 宁致并不惧怕, 反而痛斥对方狼子野心, 胆敢谋害皇亲国戚, 并一脸正气地表示有事就冲他来, 说什么都不会出卖荣亲王。 永瑆暗暗纳闷,用眼色告诉永璇:这小子还挺有良心。 为了力求逼真,两人甚至没叫侍卫帮手,而是亲身前来演这场戏,又用黑巾蒙面,料想对方认不出来。 永瑆以目示意,现在该怎么办?是干脆放了他呢,还是继续演下去? 永璇心想,这可是帮助妹妹的大好机会,干脆送佛送到西,遂阴测测的冷笑出声,“走了那个值钱的,偏留下这个穷酸腐儒,不如卖到十字坡孙二娘店里,做成人肉包子,好歹换几枚铜板。” 永瑆佩服兄长临场发挥,这可比一刀砍了吓人多了,遂也摆出凶神恶煞的模样,“弟兄们,抽冷子上啊!” 这正是绿林中围攻的暗号,宁致脸色煞白,微微阖目,暗叹吾命休矣。 当此之时,房梁上传来一声娇叱,“兀那奸贼,吃我一剑!” 旋见一个容貌秀丽、身穿紧身短打的女子从天上蹁跹而下,一手剑法使得如天女散花一般,顷刻间就把两个强盗杀得丢盔弃甲、屁滚尿流。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67节 阿木尔正说得来劲,郁宛冷不防打断她,“停!你什么时候还会使剑?” 她可从没见乾隆教过阿木尔剑法,毕竟女儿家首以防身为要,真到了关键时刻长剑还不如匕首管用。即便在战场上,不等你拔出剑来,人家的长矛早把你捅个对穿了。 阿木尔噘着嘴,“额娘,您就当故事听嘛!还不许我稍微夸张一下吗?” 真实情况是她提着一把明晃晃大砍刀就杀过去了,不过兄弟俩落荒而逃倒是真的——毕竟刀剑无眼,自家妹子那点工夫又是半吊子三脚猫,谁也不想被她搠个透明窟窿。 甚至人肉包子那段对话也是她瞎编的——阿木尔近来沉迷看水浒,才有了这段突发奇想。 事实上宁致一声都没吭,弄得兄弟俩面面相觑,气氛异常尴尬——好歹配合点呀。 郁宛:…… 这都不能说一模一样,完全是毫不相干。 她无力扶额,“后来呢?” 阿木尔美滋滋地托着下巴,“后来他就迷上我了。” 不但邀请她去家中作客,好给她题了好几首诗呢,都是称赞那日女侠风范的。 她真心觉得额娘帮她出了个好主意,原本还担心额驸会喜欢那种文静内敛的姑娘,这回倒是敞开心扉无话不谈了。 郁宛若有所思。 再回头跟皇帝提起,乾隆便笑她,“可算如愿了?” 郁宛就知道没那么简单,赶紧追问。 乾隆叹道:“你呀!都多大岁数,还跟着瞎胡闹,人家也是正经诗礼人家出来的孩子,倒被永璇永瑆这般吓唬,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宫里头水深火热呢。” 郁宛听出话头,“他竟发现了?” 乾隆微哂,“那可不。” 本来宁致还只有点起疑,偏那俩傻小子要亲自出马——永璇的足疾是出了名的,能不发现异样?再一想是荣亲王将他拉入骗局里,宁致难免哭笑不得。 郁宛不悦,“这人心机也太深了,看出来还不早说?” “不都是为了哄阿木尔高兴么?”乾隆点了点她眉心,“朕看额驸是个实诚人,被人这样耍弄,倒好不生气。” 郁宛哼道:“他有资格生气吗?阿木尔才被哄得团团转。” 乾隆笑她太护短,“他若真存了歹心,何必还来告诉朕?额驸有一句说得好,公主贪玩,可也不能太纵着她了,再怎么见义勇为得分场合,往后真遇见这种事,难道也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他是不愿阿木尔千金之躯去冒险的。” 郁宛沉默,看起来倒是懂事的,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个宁致被双亲教导得不错。 不过郁宛仍忍不住槽了句,额驸好虽好,未免有些爹味了,人家开个玩笑都得指点江山,阿木尔这是嫁给私塾先生? 岳母看女婿,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哪儿都不对付。乾隆莞尔:“老成点好,这种才知道疼人呢,你不是已经体会过了么?” 又来趁势拔高自己了。 郁宛忍不住呛声,“额驸是心老人不老。” 都什么岁数了,还去跟小年轻较劲,也不怕笑话。 乾隆哈哈大笑,摩挲着她掌心,“那朕就是人老心不老。” 郁宛:…… 又来搞颜色了是吗?没点阅历还真听不懂呢。 * 救美风波愉快地划上句点,阿木尔浑不知她拙劣的把戏早被人看透,兀自沉浸在被人仰慕的自豪里。 郁宛觉得自己的教育方式出了点问题,大概阿木尔生活的环境也太纯良了,所有人都是对她极好的,导致她半点戒心也没有。 郁宛则是怀着恶毒丈母娘的心态,谨慎防范着未来女婿,其实旁的都无所谓,最紧要得守住财政大权——骗感情可以,骗钱不行。 好在这点上阿木尔还是很随她的,理账也颇精明,不枉她教了那么久的九章算术。听皇帝的意思,到时候嫁妆总是少不了的,郁宛再从私库里凑几万银子,这般下来,便是婆家也不得不看她眼色过活。 其实纳兰家的人是否真是情种也不重要,只要他能认真地演一辈子好丈夫,那这桩婚事就非常完美了。 临近年关,宫里也骤然忙碌起来,除了祭祀洒扫之类的琐事,皇太后的病况也让众人深感忧虑——自打入冬,钮祜禄氏的咳喘就没停过,以往虽也偶有发作,可却不像此番这样持久。 到底是八十有四的人了,再怎么精于保养,生理上的衰败是不可抗拒的,就连内务府都做好了打算,只等太后薨逝,便将赶制好的孝衣送到各宫各府去。 郁宛也曾婉转询问皇帝,是否要让额驸与公主尽快成亲好为太后冲喜,但乾隆拒绝了,一则他无论如何不肯薄待爱女;二则,心里还是盼着皇额娘能快些好起来,他还想母后能陪伴到他逊位的那天呢,怎么这样早就要离他而去了? 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儿子对母亲最朴素的情感依赖。 郁宛看着皇帝衣不解带侍候床畔,心里难免唏嘘,不管怎么说,乾隆也算个性情中人,只要是他心里认定的,竭尽所能也会对那人好——至少他看起来不像作秀。 但朝政也耽搁不得,永琰的岁数和阅历还没到能帮忙处理政务的程度,郁宛只得一面劝皇帝回养心殿歇息,她自己来替班,并保证稍有起色定会着人通传,乾隆爷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两只眼睛熬得布满血丝。 早莺机灵地道:“娘娘,奴婢去传召各宫轮流侍疾罢。” 郁宛摆手,“不必。” 她其实已甚少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但这回她代表的是乾隆爷,自然得亲力亲为。何况她也算半个儿媳妇,虽然太后从没在心底真正承认过她,但表面功夫总得做好。 郁宛将煎得滚热的汤药端来,正踌躇是否该放凉些,就见床上人已睁开眼睛,便欢喜道:“太后,您醒了。” 立刻要着人去养心殿回禀。 满头银丝的钮祜禄氏拦住了她,又轻轻摇头。 郁宛便知这位老人家有话私下跟自己说,屏退了早莺等人,恭敬道:“不知母后有何谕示?” 钮祜禄氏叹道:“皇贵妃,这些年哀家待你如何?” 郁宛客气道:“太后施惠上下,泽被六宫,臣妾感激不尽。” 其实最初她跟这位老人家还是有些嫌隙的,太后见不得她频频邀宠,总以为她有不臣之心,甚至还出手打压过一两回——后来就干脆睁只眼闭只眼了。 郁宛不觉得是她表现良好征服了太后,兴许太后只是不愿再跟儿子较劲而已。 钮祜禄氏道:“你不必说这些空话,哀家知道,以前多有对不住你。” 其实她对郁宛并没什么好挑剔的,只是对她的身份天然有所防范——蒙古各部近些年虽然臣服,但仍屡有蠢蠢欲动,叫这样一位贡女宠冠六宫,她如何放心得下? 只是后来种种让她认清了郁宛为人,无非就是性子跳脱了点儿,偶尔不着边际而已,骨子里仍是偏安一隅的,只瞧她这些年从不置喙国政,便知她其实颇为聪明。 太后不得不承认,或许自个儿缺乏识人的眼光,她看好的那拉氏早早被皇帝厌弃,倒是这个看似鲁莽戆直的蒙古女人一路顺风顺水,并终于走到最后。 钮祜禄氏惆怅道:“皇贵妃,哀家其实很羡慕你。” 像她穷极一生都无法获得先帝欢心,只能指着儿子苦尽甘来,可毕竟来得太晚太迟,最风华正茂的那几年过去了,再怎么花团锦簇,也掩盖不了底下的灰败。 郁宛只能讪笑,不知多少人羡慕皇太后的福气,她老人家反倒凡尔赛起来,果然人天性都稀罕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钮祜禄氏望着她,“往后这六宫便是你的天下,无论皇帝如何专宠,哀家管不了了。但哀家仍有一言,望你答允。” 郁宛正色,“您但说无妨。” 钮祜禄氏吃力地撑起肩膀,微微喘着气道:“你得发誓,在你生前,不许谋求皇后之位。” 她并非对郁宛心怀偏见,而是如今储君已定,她不希望国本再有所动摇——她也不怎么喜欢魏佳氏,但既然皇帝选中了十五阿哥,而十五阿哥桩桩件件也无不足之处,太后只希望皇位能平滑地过渡,避免落得康熙朝那般诸皇子争储的惨状。 若郁宛当了皇后,难保她能公正无私,若到时皇帝听信谗言,或是朝中人推波助澜,岂非又是一场大乱? 故而太后拼着叫她怨恨,也不得不开诚布公说这番话。 郁宛还以为什么大事,原来就这么简单。她轻轻松松举掌发誓,正色望天,“臣妾愿以性命担保,若臣妾不遵此请,管叫五雷轰顶,不得超生。” 她根本没觉得做皇后有什么好处,富察氏、那拉氏,这些人的教训还不够惨重么?何况她还是没儿子的,何苦担着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旁人看来风光无限,她却很知道那位置何等如履薄冰,谁爱要就要去,反正她不在乎。 太后重重地吐了口气,“多……多谢。” 郁宛扶她到榻上躺下,含笑道:“母后好生歇息,等明年开春,还等着您来参加阿木尔的婚礼呢。” 太后轻轻点头,眼中流露出微弱的光,仿佛回想起年轻时刚踏入雍亲王府的时候。 真好的年岁,一辈子只此一回。 郁宛待她乏了,才悄无声息退出去。 第225章 金印 人算不如天算, 正月二十三日,皇太后终因痰涌而病逝,举国致哀, 乾隆爷更是“哀痛号呼,擗踊无数”——捶胸顿足, 大声嚎啕, 可知为人子如何痛彻心扉。 比起雍正帝在老康死后的那番表现,乾隆此刻几乎如出一辙, 但更显真情流露。皇权之下很难有惺惺相惜的父子, 但作为相伴多年的母亲, 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郁宛对老太后的感情就要淡得多,但还是一面加紧让人给皇帝送参汤保养身子, 一面率领诸嫔妃跟皇子皇女们守灵。 眼下最令她忧愁的是阿木尔的婚事,按制祖母去世得守孝三年, 到时候阿木尔可就二十了, 当真不怕被说闲话么?额驸守不守得住也是个问题,她总不能先送几个通房过去罢。 虽说也有趁热孝成婚的,但那多属民间权宜之举,皇家断不可能如此胡为。 阿木尔倒是不怎么介意,“您不是舍不得女儿出嫁么?让我多陪您几年不是更好?” 她这会子也有点婚期恐惧,一想到即将要进入陌生的家庭,难免心怀忐忑,巴不得多点时间思考——虽说宁致那股温润如水的气质很令她放松, 可毕竟是纳兰家呀, 她很害怕要面对诸多规矩。 郁宛斜她一眼, “那么额驸呢, 你就不怕他犯相思病?” 阿木尔笑嘻嘻地道:“病就病呗, 死了大不了我再找一个。” 其实她对额驸亦非一见钟情,最初只是因为熟读容若先生的《饮水词》,才起了些好奇,想看看纳兰家的后人是什么模样,碰巧宁致又在后来的诗会中表现出色,阿木尔才选中了他,其实有些移情作用。 当然她现在觉得宁致是衬得起她的,可也到不了爱死爱活的地步。三年的时间,正好考验一下彼此的感情。 郁宛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他若耐不住寂寞,去寻芳猎艳你又待如何?” 阿木尔柳眉倒竖,“他敢!” 她心里觉得额驸是做不出这种事的,不过要是真背叛了她,阿木尔也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得纳兰家要断子绝孙了。 郁宛看着女儿磨刀霍霍的架势,森森吸了口凉气,这法子定是皇帝教她的,这么喜欢往宫里送太监呐。 但愿额驸守住男德,否则这辈子怕是连男人都做不成了。 * 太后逼郁宛起誓之事,因无第三人在场,料想走漏不了风声,可郁宛不知怎的皇帝竟知道了,三月份定下了孝圣宪皇后的尊号,便跟她问起,“母后走前对你还有私言交代?” 关乎神明,郁宛再扯谎就是不忠了,只得点头,将发的誓坦白告之。 乾隆叹道:“你也忒糊涂,明知母后病中昏聩,敷衍敷衍便是,何必这样认真?”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68节 郁宛笑道:“臣妾是真心的。” 她压根没觉得这个要求有多麻烦,倒不如说跟她的初心不谋而合——哪日皇帝若是心血来潮想立她为继后,她该怎么回绝呢?有太后的遗言就放心了,毕竟长辈吩咐不敢不遵嘛。 且不提当皇后有多麻烦,她也很担心皇帝对她跟阿木尔变了态度,她自认做不到孝贤皇后那般殚精竭虑尽善尽美,也不能如那拉皇后那般自有风骨刚直不阿,从始至终,她都没法将自个儿完全融入进来,她只想自由来去。 郁宛拉着他的手,逞着老脸难得撒起娇来,“万岁爷,您就依臣妾一回罢,好不好?” 乾隆其实也不太希望她变,生怕连最后这点小任性小脾气也没有了——他希望在他面前永远是真实的她。 乾隆叹了口气,“你愿意帮朕省些银两,朕当然求之不得。” 皇后跟皇贵妃的年俸可还差了二百两呢。 郁宛知道这不过是托辞,皇帝每年让内务府私下送来的都不止八百之数了,不过如此也好,他们都是体面人,话说得太开反而没意思。 郁宛笑盈盈地在他腕上拧了一把,表示都懂。 她又突发奇想,“万岁爷,您能否让臣妾看看皇后的金印长什么模样?” 虽然她不稀罕那个位置,可是人都有窥探欲嘛,就好像民间的凡夫俗子也会好奇龙袍是什么样式。 自从乾隆三十年皇帝吩咐从那拉氏宫中收走皇后册宝后,这都有十来年没动过了,不知积了灰不曾。 若是换个人,乾隆定会怀疑对方居心叵测,奈何他太能洞悉郁宛所思所想——真的只是好奇心发作而已。 乾隆岂有不满足她之理,因让李玉去交泰殿将册宝取来,俨然当成玩具一般。 哪知李玉回来的时候却道金印不翼而飞,恐怕是被谁盗走了。 郁宛怀疑主仆俩联手戏耍自己,用不着这样小气罢?她都发誓不贪图后位了。 李玉冷汗涔涔,“皇贵妃娘娘,奴才说的是实话,就连交泰殿的首领太监张凤也失踪了。” 原本存放金册的匣中只剩下一副铜册,不知是何时被调包的。 乾隆神色方才严肃起来,下旨颁下通缉令,务必要追回张凤,这厮未免也忒大胆了些,视天家颜面为何物? 郁宛心念一动,嫔妃们的册宝确实很值钱,就她自己那份按市值估算最低也值数千两,可问题在又有哪家当铺敢收缴?上头可都有内务府的标记呢,就不怕惹祸上身? 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该动这种主意,他一个首领太监,挣钱的办法多得是,何苦来哉? 不知怎的,郁宛总觉得这事跟和敬脱不了干系,她那样在意皇后之位,又生怕皇帝再给她寻位继母,这金册会否是她弄走的呢? 毕竟在她看来,那原是属于她母亲的遗物。 虽然也很离奇就是了。 她这厢脑洞大开,乾隆微微蹙起眉头,和敬? 待郁宛离开,乾隆便吩咐李玉,要留意公主府的动静,看张凤是否跟和敬有来往。 李玉不敢怠慢,忙领命而去。 * 公主府上,和敬惬意地欣赏完千辛万苦弄来的东西,方才离开密室。她给了张凤一大笔银两,让他逃得越远越好,想来即便事发,也牵连不到自身去。 终究只能沦为一桩无头悬案。 却不料在她之后,一个身影悄然走进书房,照着先前记下的步骤,屏气凝神打开博古架后的暗格,一片耀目的金光倾泻而出。 额尔克捧着那块赤金打造的册宝,不禁咧着嘴笑起来。 额娘藏着这么值钱的东西,居然早不告诉他,还好他机灵早早发现,否则岂非便宜旁人? 这下可好,他欠下的赌债很快就能一笔勾销了。 作者有话说: 历史上盗金印这个事发生在继后断发那年,当然是太监张凤一人的锅(也是因为赌博),文中情节纯属虚构,大家别当真哦~ 第226章 分量 额尔克喜出望外, 急吼吼地便要去销赃,哪知相熟的几家当铺却都不肯收下,这东西一看便所值不菲, 像是宫里头的,难道是和敬公主的传家宝? 和敬公主那个脾气, 惹恼了她恐难善罢甘休, 宁可不做成这桩生意。 额尔克接连碰了一鼻子灰,便有些悻悻然, 他当然看得出那块金砖头来历不明, 可世上蹊跷之物多着呢, 以前不也有胆大的太监偷着把东西往宫外运么? 因怕被额娘发现,额尔克不敢长留在身上, 还真叫他想出个妙法,不如自个儿偷偷给熔炼了, 再拿去地下钱庄兑成银票, 如此岂非神不知鬼不觉? 然则还不待他动手,尾随其后的侍卫们便在李玉招呼下一拥而上,闪电般就把人给扣住了。 和敬公主得到消息,赶紧整衣进宫,既埋怨额尔克眼皮子浅,专会给她找麻烦,可她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救他还能救谁? 心中难免惴惴不宁, 不知张凤落网了不曾, 让那蠢材往盛京跑, 即便追逃过去, 也有人帮忙掩护——可这会子也不见报信, 只怕此獠擅作主张,反被逮个正着。 郁宛正跟小钮祜禄氏在御花园采摘各种时令花卉,小钮祜禄氏笑道:“婉妃娘娘的鲜花饼做得是最好的,咱们这回有口福了。” 郁宛深以为然,点头道:“那多出来的留几支给容妃插戴,剩下的晒成干花,留着端午包粽子。” 容妃也有数年不曾接驾了,反倒越活越年轻,郁宛每看她一回都觉得人怎么能美成这样,跟吃了防腐剂似的。 现在她在宫里的人缘倒是好起来了,没了异性的爱慕,也就没了同性的嫉妒。小钮祜禄氏等人热衷于帮法蒂玛打扮,有一种摆布芭比娃娃的快感。 容妃对此举倒是无可无不可,只偶尔困惑地向郁宛表示,这有什么好玩的? 法蒂玛自己就不太在乎容貌,也没觉得脂粉鲜花有什么意思,不过常有人去她宫里串门还是不错的,她身边的两个回部侍女就一个赛一个沉闷,脑子还笨,好不容易教会她们满语,倒把回疆语给忘了,结果只能从头学起。 郁宛不好意思承认,她也挺喜欢给法蒂玛做造型——看她一头乌油油的青丝,不拿来编发髻练手就太可惜了,虽然郁宛的手艺着实惨不忍睹。 可不会化妆的妹子也沉迷看美妆视频嘛,宫中长日无聊,正好找找乐子打发辰光。 小钮祜禄氏摘了满满一篓香喷喷的玫瑰花,揉了揉酸痛腰身,抬头只见不远处夹道上一个人影匆匆过去,诧异道:“那不是和敬公主么?” 郁宛就跟她说了额尔克被抓的事,小钮祜禄氏眼珠子都快掉下了,“果真?” 敢拿皇后金印去抵当,这得是多大的胆子,且他一个蒙古王公怎就进得了交泰殿? 郁宛但笑不语,虽然她猜到只有和敬公主会如此执着于凤印,可她也想不到会这么快水落石出——不到万不得已,皇帝是不会去搜检公主府的,偏偏是和敬的好儿子出卖了她。 郁宛估计不久就得传召,因对小钮祜禄氏道:“你先回去罢,那花先别忙着清洗,加紧晾晒为宜,明日未必有这样好的太阳。” 小钮祜禄答应着,郁宛便先回永和宫更衣,因还在孝期,嫔妃们头上皆戴银饰,倒也有种清淡的韵味,可银子这项东西不比金子性质稳定,忒容易发灰,隔三差五都得拿去炸一炸,因而郁宛手边常备几套替换的备用。 才洗了把脸,王进保就过来传话,说皇帝有请。 郁宛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养心殿内谈话不太愉快:其实乾隆这个人秉性护短得厉害,只要和敬肯坦白承认错误,再说上几句软话,多半还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她要是自取灭亡,那就没法子了。 郁宛轻手轻脚来到养心殿外,隔着帘子都能听见里头高声质问,“皇阿玛口口声声怀念额娘,怎么还是一茬一茬的女人往宫里送,您的深情就只有这般浅薄么?” “如今还让个蒙古贡女当上皇贵妃执掌六宫,将来莫非连凤印都要交给她?您这样荒唐,当真想做个风流无度的昏君,为天下人诟病么?” 继而便听清脆的一声啪,想是和敬脸上挨了耳光。 郁宛正琢磨是否该进去劝劝,还是该装作不知,就见和敬公主已掩面从里头跑出来,眼中犹自不减愤慨,“我便知道是你在背后暗算。” 跟这种人讲理是讲不通的,反正郁宛背的锅已不在少数,她淡漠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公主还是好自为之罢。” 和敬恨恨瞪着她,到底拂袖而去。 让王进保通传之后,郁宛进到里间,只见乾隆负手站在窗前,斜靠着那张紫檀书案,脸上颇有怔忪之色。 郁宛惊奇地发现这一刻他居然显出老态,要知皇帝素来意气风发自信满满,如廉颇那般从不服老,难道是和敬对他打击太大? 郁宛正斟酌如何言辞,就见乾隆已轻声叹道:“朕从不知,原来她一直都在怨恨朕。” 郁宛无言,这么直抒胸臆似的,反而让她不好接话了。 何况她也不太能理解和敬所思所想,一般性情偏执的人多来源于童年不幸,可和敬的问题显然出在她童年过得太幸福了,以致于不能接受父母亲的感情有丁点不圆满。 她自己编织了一个美妙的幻梦,又一厢情愿以为皇帝后来种种都是被“淫/娃荡/妇”勾引所致,因此千方百计用自己的手段来维护她的母亲——至于她为何指使张凤盗走金印,大约她以为那是孝贤皇后私有之物,不愿让旁人玷污罢了。 郁宛劝道:“公主不懂事,您无须与她计较。” 年过四旬的人,说这种话无疑是有点可笑的,但和敬确实如此,某种意义上,她跟额尔克没什么两样。 乾隆苦笑一下,“是朕糊涂,当初尽顾着嫡子,却忽视了对她管教。” 又因为和敬是孝贤留下唯一的骨血,乾隆难免处处优容,却不料纵得女儿性情越发古怪,如今又闹出这样大的丑闻,孝贤若泉下有知,也会怪他教养不善罢? 郁宛没说话,她心里觉得皇帝也是有责任的,不管当初那些悼亡诗是否有作秀的成分,它都有意无意传达了一个信号:皇帝对孝贤的感情是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 作为一个成年人,可以轻易分清感情和责任,不管皇帝对先皇后如何,都不会影响他再度立后跟充实后宫,可对于刚经历丧母之痛的和敬来说,她只想尽全力守住这份纯粹的父母爱情,为此不惜任何手段。 盗金印则是这种欲望的具象化。 郁宛道:“如今金册已经找回,万岁爷打算如何处置?” 要找背锅的其实也容易,反正外人并不知情,和敬公主仍可以清清白白当她的好女儿。 乾隆叹道:“朕会让内务府收回对公主府的供给,并断绝富察府私下接济,至于额尔克,朕会削去他的爵位,以儆效尤。” 公主府的开销实在不少,和敬自己就是奢侈惯了的,再加上有个好赌成性的儿子,这些年若非皇帝暗中帮忙,再加上三天两头到富察家打秋风,早就入不敷出了。 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几经起落,先前因包庇叛党而遭牵连夺爵,但前年因征金川有功,皇帝已下旨恢复其爵位,只是额驸不久故去,原该由世子承袭,这下却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郁宛本就没打算和敬会遭严惩,皇帝这样冷酷,已经出乎她意料之外,不过爱之深责之切,或许在皇帝心里,从此刻开始管束才是最大的尽责罢。 虽然和敬未必能理解这种处罚就是了。 郁宛看皇帝心情依然沉闷,便笑着打岔道:“万岁爷,您忘了答应臣妾的事么?” 那块印她还没看过呢。 乾隆因让李玉取来,只见是端端正正的一方锦匣,看着与平常装字画的没什么不同。 李玉提醒道:“娘娘小心些,这方印重的很呢。” 郁宛原以为言过其实,哪知接过来便压得她沉甸甸险些脱手,好容易才稳住,咋舌道:“怎么跟块砖头似的?” 打开来一瞧,可不就是块四四方方的金砖头么,只不过是纯金打造的。 她若是额尔克,保不齐也得起贪念。 郁宛赶紧放回匣中,揉了揉手腕,对皇帝叹道:“万岁爷,您瞧见了,这后位的分量臣妾实在消受不起呀。” 乾隆当然听得出她弦外之音,轻哂道:“一国之母而已。” 郁宛笑道:“您才养了十来个孩子,便已然精疲力尽应接不暇,臣妾要照拂全天下的孩儿,那可真得活活累死了。”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69节 为了她的健康,她也决定对凤印敬而远之。当个早死的贤后,不如做条长命的锦鲤,遨游天地之间,何其快哉。 第227章 祭文 因听了和敬的口供, 乾隆原以为张凤逃往盛京,哪知派过去的人遍寻无果,后来还是两淮盐政高恒将其缉拿归案——原来张凤早已由密云县经天津抵达扬州, 他在宫里当了数十年差事,自然想寻个富庶之地逍遥快活去, 故而没听和敬指挥。而他在扬州居然也有几个知己官吏, 肯来容留,故而抓捕起来颇费了一番周折。 如今东窗事发, 张凤被下令处死, 而窝藏贼犯的许达、李尔、和尚川津等人一并被提解严审, 牵一发动全身,倒是让皇帝在整顿扬州吏治上撕开了一道口子, 与此同时,宫里也难免议论纷纷, 区区一个交泰殿的首领太监就敢私交外臣, 其他人又当如何? 李玉就婉转来央求皇贵妃,何不帮他在万岁爷跟前美言几句? 郁宛诧道:“公公也干过这种事吗?” 李玉道:“自然是没有的。” 他这不是兔死狐悲嘛。 额角的冷汗却泄露了他心中情绪。 郁宛笑眯眯道:“那您有什么可怕?身正不怕影子斜,老实当差就是了。” 她跟乾隆可是一条心,皇帝若下决定整治,难免她还跟着捣乱?那她真成祸国殃民的妖妃了。 不过她觉得李玉是多虑了,这些在宫里混久了的人精子,哪个敢说周身毫无污点,皇帝更不会这么想, 只要碍不着大局, 他才懒得花功夫细查。 至于张凤则完全死在自以为是上, 区区一个太监, 还真以为身价可比公主了?皇帝舍不得亲女儿, 这罪名只能由张凤担起,从他帮助和敬的那天,他便应该料到自身下场。 但和敬却是不领情的,她反而觉得皇阿玛所作所为令她寒透了心,如今府里穷愁潦倒,和敬不思开源节流,宁愿典当家私也要维持奢侈体面的生活,额尔克自然也是上行下效,瞒着母亲将不少房契地契抵押出去,母子俩都没认真考虑以后,大约想着真到了没米下锅时,皇帝也不会坐视不理。 郁宛原以为能撑一年半载,哪知才过去月余,内务府总管就过来禀报,说是和敬问他们要银子。 因皇帝下旨断绝供给,他们自然不敢违抗,可若是皇贵妃私下想补贴一点,那倒无妨,反正是钻空子,他们乐得卖这个人情。 郁宛:……想得美! 她又没打算当后妈,何苦讨好前妻生的女儿,况且还是从她的小金库里出资,妥妥拿她当大冤种。 一席话将内务府总管臭骂回去。 不过郁宛回头冷静下来,觉得还是得给皇帝报个信,不然那对母子真饿死了,岂非成为她的责任? 若皇帝自己出尔反尔要去接济,郁宛也无所谓,只要不花她的钱。 乾隆态度一如往昔,他此番举动本就是为了让和敬闭门思过,若这时候心软,岂非前功尽弃? 不是没怀疑过和敬此前与那拉氏魏佳氏的种种,可因没有确凿的证据,乾隆不便找她问责,如今出了金印的事,他才笃信一心疼宠的宝贝女儿是如何在背后笑里藏刀挑唆生事,乾隆对她实在有些心凉。 见皇帝坚持己见,郁宛只得罢了,这回可碍不着她的事,和敬要怪就请怪她的好阿玛,谁叫有后娘就有后爹呢? 郁宛这厢心旷神怡,储秀宫的舒妃却遭病魔缠身、眼看着就要不中用了。 其实舒妃病得比老太后还要早些,自从去年阿木尔婚期定下之后,舒妃的情形便每况愈下——她自己失望倒也罢了,偏偏连兄嫂带侄儿全来指责她没把府里当回事,任由旁支拣了便宜,好歹跟皇贵妃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但凡说上两句话,皇贵妃能放着嫡支不要去选寒门么? 舒妃实在气苦,“我待他们不错呀,居然这样骂我。” 何况如今纳兰府上当家人还不是她同胞兄弟——她唯一的亲哥早就死了,从叔父永福膝下挑了个嗣子过继过来,舒妃可从没因此起隔阂,逢年过节都没少厚礼回赠,便是那几个侄儿,若没她帮忙打点,能寻到如今肥缺么? 自古女儿靠娘家,究竟娘家并不曾帮她些什么,但凡家里人争气些,她又岂会三十年仍是个妃位? 舒妃哀哀牵着郁宛衣袖,“皇贵妃娘娘,求您为我求个恩典罢,让万岁爷晋我为贵妃,如此,我也好安心瞑目。” 慧贤皇贵妃、纯惠皇贵妃病重之时,皇帝不都晋了她们位份么?她现在就想争一口气,好歹让家里人瞧瞧,她才是有本事的那个,分明是娘家拖累了她! 郁宛看着舒妃病容枯槁的模样,难免有些物伤其类,可她知晓这事很难办:高佳氏苏佳氏都是潜邸过来的旧人,皇帝对她们留有余情,但舒妃显然达不到能令皇帝缅怀的程度。 不过在对方满怀期待的目光下,郁宛只能答应帮忙带句话。 乾隆不出所料拒绝,“宫里已有了两位贵妃,再添一位不合规矩,何况又得让礼部准备册封礼与吉服,皇额娘才刚过逝,朕不想劳师动众。” 郁宛劝道:“舒妃说她就这么点愿心,眼看着是活不长了,万岁爷不能满足一下她么?” 但乾隆有时候就是个杠精,“这是她自己说的,谁知道怎么回事,纯惠皇贵妃那时候一病不起,照样拖了半年之久,她这不是在变相要挟朕?” 偏偏乾隆又是最讨厌胁迫的,道德绑架对他完全没用。舒妃这出把戏,在他看来竟是自导自演,逼着他封贵妃,不如做梦更快。 郁宛没办法了,只得怏怏告退,那边储秀宫又催人来请,望着舒妃渴盼的眼神,郁宛实在不忍叫她失望,只得撒了个善意的小谎,说是皇帝已经答允,只是还在孝期不宜大操大办,请她体谅则个,等她病痊之后自会帮她安排。 舒妃深信不疑,当天晚上就含笑九泉了。 乾隆也无过多怜悯,让内务府照旧例治丧,郁宛苦着脸道:“臣妾才答应了舒妃,心里怪不安的。” 不晓得叶赫那拉氏会不会变鬼来报复,虽然她全出于一片好心,可毕竟骗了将死之人,会夭寿罢。郁宛觉得心里毛毛的。 乾隆看见她这幅模样着实叹为观止,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宛儿也会有心虚的时候,他想了想,“那朕便以舒贵妃之名下葬罢,只是葬礼的规格不宜提升,也只好委屈些了。” 为了操办太后丧仪,国库花费实在不小,其他地方自然能省则省——等于叶赫那拉氏徒得了贵妃虚名却没享有实际待遇。 不过郁宛还是高高兴兴答应下来,人死之后哪还计较许多,反正舒妃只是想在娘家人面前争口气,她兄嫂也不可能真个掀了棺材去看看墓葬是何等规制。 就这样吧,两方面的情绪都照顾到了。 金棺暂停宫中期间,郁宛和颖贵妃愉贵妃都去参加了叶赫那拉氏的初祭礼,负责主持丧仪的六阿哥永瑢还亲自诵读了一篇声情并茂的祭文——当然是由十一阿哥永瑆书写,兄弟里头数他的文采最好,字迹也最漂亮。 可阿木尔听着听着便皱起眉头,俨然若有所思的模样。 郁宛问她怎么回事,她小声道:“这篇祭文好像额驸代笔。” 郁宛心中有了计较,暂且按下不表,等中途休息的时候,便将永瑆叫来盘问。 永瑆笑嘻嘻地承认了,他虽然才高八斗,可毕竟没怎么认识过舒贵妃娘娘,要他缅怀舒妃生前的丰功伟绩,他也缅怀不出来嘛。 只得请妹婿捉刀——宁致很有写祭文的经验,他以前就一边读书一边靠这个谋生的。 郁宛冷笑,“这倒罢了,可阿木尔怎么随随便便就能听出额驸所作?” 恐怕耳濡目染才会这样熟悉,在她眼皮子底下,两人究竟有过多少来往,阿木尔又收到过多少情书? 永瑆见势不妙,赶紧拔脚开溜了。 郁宛又去找女儿问罪,阿木尔吓得藏进养心殿里,乾隆劝道:“都是少男少女,又订了亲,难道要装成陌路人一般?朕见了都不忍。” 郁宛气势汹汹,“额驸摆明了没安好心,这样轻狂浮浪,您也不多管管。” 哪个正经人会动不动书信撩拨?她原以为阿木尔挑中了个志诚君子,没想到却是淫邪之徒,偏她的傻女儿轻易上当。 乾隆见瞒不过去,只得坦诚道:“实话实说吧,这些原是朕要他写的。” 郁宛:…… 额驸给老丈人写情书,那不是更诡异么?这纳兰家的人是有多怪癖呀。 没料到她又能想歪,乾隆眼角抽了抽,“想哪儿去了,朕不过同他探讨诗才而已。” 以前他给郁宛送的那些题字,看郁宛总是面喜心不喜,乾隆难免如鲠在喉,如今回过头瞧去,倒觉得兴许是自己跟不上时髦了,为此向女婿讨教京中流行的制诗样式。 这个理由还算让人信服,郁宛点头,难怪皇帝忽而热情高涨,她疑惑道:“宫里又要进新人了?不知是哪家闺秀?” 她并没犯嫉妒,只是单纯好奇而已,皇帝眼光着实挑剔,不知是谁令他枯木逢春、重拾激情? 父女俩面面相觑,觉得这人真没救了。 第228章 出阁 郁宛看了乾隆东施效颦后的情诗, 莫名觉得牙酸。她跟阿木尔这种自幼诗礼熏陶下长大的姑娘是不同,草原上的人们只讲究感情的真挚——辞藻再怎么华丽、再会用典她也看不懂呀。 相比之下,她宁愿欣赏皇帝以前那些浅近直白的句子。 乾隆有点不可思议, “果真?” 郁宛鸡啄米似的点头,那些个佶屈聱牙的华美词句, 还是留待悼念死去的人们吧, 她这种没什么文艺细胞的,只喜欢听人话。 乾隆反而松了口气, 他也不耐烦去跟宁致学, 学来学去把自己的优点都给丢了——何况乾隆自负诗才比这小子强得多, 只是哄女人差了一筹。 难为郁宛与他志趣相投,乾隆自当虚心纳谏, 想到身边就有个知己,这才叫百年修得共枕眠麽。 之后就不拘一格放飞自我, 哪怕偶尔发现个奇形怪状的果子, 都得用画笔记录下来送往永和宫去,边上再附小诗一首,跟献宝似的。 郁宛觉得皇帝很有印象派画家的风范,可惜他没生在西方,不然就能跟梵高莫奈之流媲美了,哪像在这里,只有她一个观众。 次年十月为裕贵太妃九十大寿,乾隆下旨晋封贵太妃为皇贵太妃, 阖宫也小小地热闹了一番。 郁宛发现皇帝还是挺尊老爱幼的, 爱幼自然是因为小屁孩们没威胁, 乐得施舍一点善心, 至于尊老么, 大概出自日益增长的对死亡的恐惧。 不久前他还跟郁宛说想举办千叟宴,像康熙朝那样——他什么都爱对标他爷爷。 郁宛好说歹说才劝止了,千叟宴也就是名头好听,实际除了劳师动众没半点好处,康熙爷当年邀请的宾客,最少也是七十老人,大的甚至上百岁了,寒冬腊月让人赶赴京城,不是折腾是什么?何况宴会上的食物多是大鱼大肉,这些老人家却有不少发秃齿脱只能勉强喝粥,硬逼着人家吃皇帝享用的食物,那肚子能受得了?只怕喜事倒办成丧事。 真为了人家好,不若赐下雅号,让乡屯里头美名流传,到时候自有人当吉祥物供养,如此才叫得实惠呢。 乾隆最终采纳了她的建议,可见她还是有点微弱影响力的。郁宛暗暗心想,好歹她算帮乾隆摘去了一个足以名流后世的污点,报答了这些年他对她的恩遇,也算两清了。 裕皇贵太妃这两年的身子也不大如前了,不过精神依旧抖擞,还很有兴致地指挥宫女剪窗花贴年画儿,郁宛着实佩服她对生活的热情,死了儿子也没叫她沮丧,依旧认认真真过好每一天,这才是内心强大的人吧。 耿氏也算先帝嫔妃中最后的胜者了,虽然来得晚了些,可到底再无人能压在她头上,只不知她还有多少寿数来享受这最后的光阴,郁宛衷心祝愿她能活得长长久久,毕竟这位老太太已是真仙一般的存在了。 冬去春来,春去冬至,转眼步入乾隆四十五年,皇太后三年孝期已满。 因阿木尔婚期将至,一家人再难像现在这般团聚,乾隆这个贴心的皇阿玛决定重启南巡,好让女儿尽情看够江南风光。 比起前两次,这回跟去的名额就毫无争议了,一位皇贵妃,两位贵妃,再加上婉妃容妃诚嫔,恰恰凑足六人。 婉妃倒是还好,素来性子恬淡,加之她原是汉人,小时候就在江南住过,并不足为奇,诚嫔这位土生土长的北京大妞就着实有些稀罕了,以前只听跟去的几位阿哥讲些南边风土人情,恨不能亲眼见识,若非借郁宛之力,哪能有这种机会呢? 她觉得真是命里撞大运,就因为当初那点同住之谊,让她抱上了金大腿,不但安稳度日,如今更可以公费旅游了,不知多少人都在羡慕她呢。 郁宛笑道:“倒也不必,原是万岁爷的意思。” 论起这些妃子之中,只有小钮祜禄氏跟皇帝是有血缘的,勉强能称一声表妹,如今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世,皇帝怎会不珍惜仅存的母家亲眷呢? 小钮祜禄氏摆手,“您不用多解释了,我知道万岁爷对我如何。” 以前嫌弃她容貌不够姣好,故意赐下个兰字,也是跟姑母打擂台;后来姑母辞世,皇帝才给她改了封号,却也是要她老实本分之意——如此也好,反正她离了人是活不下去的,以前依附太后,如今依附皇贵妃,对她而言都没有太大区别。 小钮祜禄氏兴兴头头道:“姐姐,听说额驸也上船了?” 看来这个纳兰宁致真的很受皇帝抬举。 郁宛轻哼一声,大概怕被她谴责,近年来两人暗通书信倒是少了,当然这只是在明面上,暗地里有没有互诉衷肠她可不知。 宁致从皇帝那儿听说了她的不满,又改变方针重新讨好丈母娘,不再掉书袋,而是着人打听各地的知名土仪,拣新鲜应季的往宫里送,知道她爱吃水果,还特意送了工匠培育的良种——自己采收无疑会更有乐趣。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70节 在阿木尔和早莺等人的努力下,永和宫前后空地都种上了嫩绿可口的秧苗,一年四季瓜果菜蔬都不用愁了。 便是皇帝都不得不感慨女婿费心,只有郁宛还跟护崽的母狼似的,时时警惕敌人进犯——当然礼物还是照收的,糖衣炮弹好歹裹了层糖衣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额驸尚算洁身自好,这三年非但一个通房没纳,每日下了衙门就直奔家中,竟可说清心寡欲。永瑆这个满肚坏水的还曾故意试探,假意邀妹婿寻芳猎艳,但被宁致义正辞严给拒绝了,后又婉转告到福晋富察氏耳边。 富察氏气了个倒仰,罚永瑆跪了半个月的搓衣板,之后永瑆再见妹婿就老实得像猫咪一般了。 从南边返程,阿木尔的婚事便紧锣密鼓筹划起来了,上半年她出嫁,才好安排下半年永璘成亲——她的小弟弟,宫中硕果仅存的单身汉,转眼也要成人了。 郁宛只能感慨光阴的神速,不过能得女儿陪伴三年已经是万幸,若非孝期耽搁,阿木尔断不会拖到现在。 至于嫁妆用不着郁宛操心,内务府那边自有固伦公主的旧例,照着办就是,但郁宛还是私下补贴了两万银子一间铺面,并让阿木尔牢牢攥在手里,别让婆家的人诓骗了去,女人有钱才是大奶奶,爱情什么的,怎么也抵不过生存的刚需,这笔钱是备着急用的,不到万不得已,无须让额驸知道。 阿木尔虚心受教,虽说她觉得宁致根本看不上她的钱,这男人脑瓜聪明着呢,也不是死读书的呆子,这些年除了衙门里的俸禄,还捞了不少外快,当然是合法途径——她就收到过几块水头极好的翡翠,只是怕额娘生气,没敢制成首饰穿戴罢了。 至于乾隆,他肯给阿木尔一个固伦封号已经算逾制了,可郁宛没想到还有更离谱的:他竟一举赏了阿木尔三十万两白银当陪嫁。 要知和敬这位自视甚高的嫡公主,这些年陆陆续续也不过得了九万银子,阿木尔仅出嫁所得便已经抵过她几辈子的收入了,考虑到通货膨胀,这个数据还更夸张。 郁宛怀疑皇帝莫不是吃错药了,以往他虽大方,也不至于这么挥金如土呀,难道是为了膈应和敬? 倒也不至于,和敬公主这些年愈发穷愁潦倒,可皇帝到底还是发了点慈悲,让内务府照贵人的份例发下俸禄,虽说不多,可也足够她维持温饱。 当然和敬公主要是听说这件事,必会气晕过去的。 乾隆握着她的手喟叹道:“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咱们留着又有何用,还不如让阿木尔多些立身的资本。” 何况世人惯会拜高踩低,因额驸出身泛泛,家境亦不宽裕,多有在背地里嘲笑阿木尔嫁得不好的,如今皇帝偏要让他们知道,阿木尔就是他最宠爱的公主,没有之一,谁也休想看轻他的掌上明珠! 皇帝执意如此,郁宛也无可奈何,“只是国库一下子掏出这么些,往后少不得要省吃俭用了。” 乾隆轻搔了搔她鼻梁,莞尔道:“大不了从此不再选秀,又有何难?” 本来宫中最大的花费便来自源源不绝的新人,如此他能省些花费,她也少些负担,不是两全其美? 郁宛做出深受感动的模样,眼睛却不自觉地往他裤/裆瞟了眼。 其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哪怕这些年独宠她一个,他都渐渐感到力不从心,再多些还得了。 正好借这个机会保住男性雄风,皇帝太狡诈了。 乾隆:…… 作者有话说: 收尾进行中,作者菌梳理一下大纲,今天只一更哦~ 第229章 诚嫔 因着皇帝一力促成之故, 阿木尔的婚事办得十分热闹,各皇亲宗室都来共襄盛举。除了和敬公主心有不悦外,其他人还是乐见其成的。得益于郁宛这些年调度六宫温厚慷慨, 嫔妃们对她心服口服,自然犯不着多生事端, 而阿木尔性情也是诸位公主中最为活泼讨喜的一个, 她的哥哥们自然也是巴不得妹妹风光出嫁的。 要说有可能打抱不平的只有十五阿哥,毕竟阿木尔婚事的规格完全超越了两个姐姐, 但郁宛从这位未来的储君脸上什么也瞧不出来。联想到历史上的嘉庆也不过是个守成之君, 没什么存在感, 大约这人天性感情淡漠,只会依礼法行事。 魏佳氏辛苦养育出的这些儿女, 竟是貌合神离,也不知她在天上看着该作何感想。 成婚之后, 阿木尔就搬出去了, 皇帝特意下旨为她建了一座公主府,许她跟额驸单独居住,自是为了避免受婆家人的闲气,但阿木尔思忖过后,还是决定将公婆接到身边来,若是留在原址,保不齐纳兰府的人时常前去打扰,不胜其烦。 郁宛看她脸上惴惴难安, 生怕自己不同意似的, 因笑道:“这是你自己的事, 你自己做主即可。” 她的女儿早已不是温室里的花朵, 难道一辈子为其遮风挡雨?她跟皇帝也总有离世的那天呐。 阿木尔依依抱着她, “可不是额驸来要求我的。” 怕郁宛迁怒到宁致头上——她跟宁致成婚之后一直相敬如宾,宁致很尊重她的意愿,自不会贸贸然提起此事,不过阿木尔看得出来,额驸是个重情又孝顺的人,与其为这个弄得夫妻隔阂,还不如她主动施恩,如此额驸就更加感激她好意啦。 郁宛扯了扯她耳朵,“是吧,我就说一出嫁胳膊肘得往外拐。” 阿木尔吃痛赶紧躲开,埋怨道:“您好意思说呢,您待额驸比待我还好。” 三朝回门,她就得了把普普通通的玉如意,额驸却得了湖笔、徽墨、宣纸、端砚四样,色色都是上等内造的东西,说是衙门里办公使用,外头难道买不到?以前她嚷嚷着练字,让母妃置办一套类似的文房四宝,母妃还净会推诿呢。 郁宛哂道:“你那笔字,用再好的纸都白费,没的糟蹋东西。” 阿木尔朝她扮鬼脸,“反正您就是偏心。” 说也奇怪,出阁之前皇帝对额驸更好,郁宛总拿宁致当贼防着;出阁之后就颠倒过来了,皇阿玛三天两头将额驸叫去敲打,见面时也严肃非凡,额娘反而变得温柔体贴,总跟和事佬似的。 阿木尔都怀疑爹娘吃错药了。 她告诉额驸时,宁致只微微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皇帝对他百般严厉,自然是怕女儿吃亏,想着杀杀他的气焰,帮女儿树立威势;至于皇贵妃,则是深谙家和万事兴的道理,想着木已成舟,多拉拢一分是一分——尽管表现方式不同,但他们对孩子的关切之心都是确凿无疑的。 能在这样的家庭长大,难怪阿木尔会这般天真纯良,让人只想竭尽全力呵护她,而不愿让她受到一丝一毫伤害。 宁致忽的俯身下去,在她耳畔轻声说道:“今晚上,咱俩换个样子罢?” 阿木尔粉脸微赤,这人什么都好,唯独有两副脸孔。白日里瞧着清心寡欲,晚上却…… 讨厌透了啦! * 颁金节后,皇帝也为宫中仅存的十七皇子择了一福晋,为户部尚书阿里衮之女钮祜禄氏——钮祜禄氏也算杠杠的满洲大姓,人丁兴旺,分支庞杂,哪朝哪代都少不了踪影,出过的皇后太后王妃福晋更是数不数胜,相比于在乾隆朝达到顶峰的富察氏,钮祜禄氏才更叫源远流长。 颖贵妃自然是有些畏怯的,怕被儿媳妇瞧不起,她毕竟算不得正经婆婆,只是养母,何况若不是郁宛给力,她这贵妃多半也是当不上的,谁知道底下怎么想呢。 便想请郁宛前去壮胆。 郁宛笑道:“妹妹也太杞人忧天了,俗话说得好,英雄不论出处,她若是个明理的,又怎么会不尊重妹妹?她若真敢如此,妹妹就该拿出贵妃的声势来,以家法伺候,否则今日敢蹬鼻子上脸,来日连皇子府都得叫她作威作福了么?” 当然郁宛估计是不会的,皇帝挑儿媳妇,最看重的就是性子文静温顺,一如当初孝贤皇后那般,想来这就是他心目中贤妻良母的模板啦。 郁宛若是去给颖贵妃帮腔,反而弄巧成拙,保不齐钮祜禄氏以为婆婆故意找人来打压她,如此没嫌隙也生出嫌隙来了。 好在颖贵妃看过之后还是满意的,唯一不足是儿媳妇看着太弱气了些,说话也跟蚊子哼哼似的,这样子不得被底下人当傻子耍么? 颖贵妃就又琢磨着如何助钮祜禄氏提升胆量、方便她当家理纪了。 郁宛唯有感叹,儿女都是债,当妈的就没有不操心的,无论亲不亲生都一样。颖贵妃这份古道热肠的劲儿,真真是把永璘当成她胎里出来的了。 至于乾隆,如今是越发爱伤感了,也不怎么出门,有时候静静地坐着都能发呆半天——不知他再读红楼,可会有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感慨。 四年之后,皇帝再度重启南下,这应该是他有生之年最后一次南巡了,一则身体愈发不济,再老些未必禁得起舟车颠簸;二则,他总不能超过皇玛法的旧例,康熙爷也不过南巡六次而已。 乾隆拉着郁宛的手道:“此番出去,朕要跟你细细巡访淮扬景致,宁可步子慢些,以后未必有这种机会。” 先前为了太后寿辰仿制的买卖街,到底比不得真实美景。 郁宛笑道:“臣妾自当遵命,只您别突发奇想又把美女带回宫中就是了。” 要是欣赏歌喉舞艺,她却很乐意作陪——这种乐子寻常可找不到,皇帝不带她还不高兴呢。 乾隆早知她脾气促狭,怎料到老还不改,没好气道:“油嘴滑舌。” 郁宛摸摸唇畔,嗬哟一声,“被您瞧出来了,可不是早膳刚吃了猪油!” 乾隆忍俊不禁。 有这个活宝作伴,余生也算不寂寞了。 因着宫中格局与先毫无变化,郁宛也用不着费心拟定名单,直接照旧例便成。 小钮祜禄氏的胆子比先前大多了,她上次没看够苏杭特产,这回说什么都得尽兴,抵达镇江之后,便催促郁宛带她去集市转悠,镇江的香醋在全国都是出名的,小钮祜禄氏早就想亲自打一瓮带回来,外头进贡的总像是兑了水的,听说蘸河豚肉尤其鲜美——这道菜御膳房是不肯做的,在本地才能尝到。 郁宛白她一眼,“你就不怕毒死?” 现在可没有人工养殖的河豚,都是野生的,处理不好真能要命。 小钮祜禄氏笑嘻嘻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人活一辈子不就为高兴么?” 要是真那么容易出事,卖河豚的菜馆子也开不起来了,有销路就有市场嘛。 她抱住郁宛的胳膊,“好姐姐,您就陪我去一遭吧,我也不尝,只闻闻味便好。” 郁宛却不过盛情,只得答允,可偏到了两人约定这天,府尹夫人造访,郁宛只得抽身敷衍——以前这些应酬工夫都是由皇后来做的,现下轮到她了。 看小钮祜禄氏愀然不乐,郁宛终是心软,遂把自己名下的一叶小舟借给她,让她自去作耍,又让小桂子找几个经验老道的船夫,如今江上风大,提防些总没错。 小钮祜禄氏方才兴高采烈起来,忙忙答应着离开。 郁宛应酬完府尹夫人,已经过去快三个时辰,小钮祜禄氏却不见踪迹,她叫来小桂子,“诚嫔呢?” 小桂子道:“奴才送完诚嫔娘娘就回来了。” 早莺也说没在集市上遇见小钮祜禄氏,她派了好几个丫头去买香醋、肴肉、黄酒、茶叶等等准备送礼的土仪,按说镇江就这么点地方,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能撞上吧? 郁宛原担心小钮祜禄氏瞒着她偷偷去吃河豚,可看这架势,一个大活人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看天色渐渐暗下来,郁宛再耽搁不得,赶紧吩咐侍从到江面找寻去,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诚嫔给找出来。 乾隆过来时,见她一脸惶然无措,安抚道:“她性子贪玩,怕是明日就自个儿回来了,你无须担心。” 郁宛脸色微微发白,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诚嫔,在她印象里好像没被封作太妃,她是什么时候离世的? 作者有话说: 历史上的诚嫔钮祜禄氏在这次南巡中不幸落水,溺毙而亡。当然文里结局会改的,不然能给女主晚年作伴的人就太少了~ 第230章 尽孝 这一夜龙舟上灯火通明, 往来人员络绎不绝,都知道诚嫔同皇贵妃娘娘情同姊妹,自是不敢不尽力找寻;而乾隆虽觉得郁宛有些小题大做, 但还是体贴地许她胡闹,自个儿心里可也有些纳罕:若哪日他出了事, 宛儿会否这般忧心如焚? 言毕却又失笑, 好好的吃起一女子干醋,真是不知所谓。 将近亥时, 才有侍卫来报, 说是岸边发现一具女尸, 似是被江潮冲上去的。 郁宛一听心中冰凉,已知不好, 但仍是坚持亲自验看。等侍卫们将人抬上来一瞧,不是诚嫔还能是谁? 眼泪当即落下, 早莺也忍着酸楚劝道:“娘娘, 您节哀罢!” 小桂子重重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都是奴才不好,早知如此,奴才当时就该跟去的!” 船舱里乱成一团,哭声嚎啕声不绝于耳。 郁宛强忍着悲痛,要上前帮小钮祜禄氏装殓,哪知手摸下去,发觉胸口还有股热气, 忙惊喜不已传太医来, 此际保命要紧, 自是也顾不得男女之大防了。 经过大半个时辰的收治, 小钮祜禄氏哇的呕出几口污水, 脸色方才有了点血色,只是湿透的乌发沾在鬓边,使她看起来仍有些狼狈凄楚。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71节 她紧紧抱着郁宛肩膀,哭诉道:“姐姐,我好怕!” 当时那两个船夫死命将她往水里按,她差点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还好一阵浪涛救了她。早知如此,她不该嚷嚷着去吃劳什子河豚,以致惹出这场祸事。 郁宛心中惊疑不定,果然不是意外?难怪方才瞧着小钮祜禄氏颈间有数道红痕,她总不至于自个儿去掐自个儿的脖子。 可小钮祜禄氏一贯与世无争,她能得罪谁呢? 不对,那条船属她所有,背后之人不是要害诚嫔,而是冲她来的,小钮祜禄氏不过代她历劫! 郁宛一阵悚然,背后汗毛根根竖立,再不敢耽搁,赶紧命早莺去告诉皇帝,她要彻查此事。 小钮祜禄氏仍有些神志不清,趴在她怀中间或啜泣着,郁宛只能拍着她的背絮絮安慰,待小钮祜禄氏喝完安神汤后,方才放她躺下,自个儿轻手轻脚地离开。 早莺守在门边,“诚嫔娘娘还好罢?” 郁宛颔首,“受了些惊吓,又呛了水,所幸性命尚无妨碍。” 只差一步,险些她也要落得诚嫔这般下场,郁宛都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后怕。 早莺长长吐了口气,“也不知哪来的强盗这般歹毒。” 即便真是漕帮水匪,按理也不该对皇室中人下手,都是江湖上跑生意的,宁得罪同行不得罪官兵,这个道理都不晓得? 郁宛目光沉沉,她大致能猜到是谁指使的,只是不曾想对方能这般隐忍,直等到南巡时防卫松懈的时候动手,如同一只大腹便便的毒蛛精心编织天罗地网,能这样恨她的,宫里实在不多。 数日之后,小钮祜禄氏好转了些,渐渐也能用些流食了,郁宛便亲自煮了虾仁干贝粥给她送去,“我手艺不如婉妃娘娘,你将就用些罢,也不必勉强,实在难吃就吐出来。” 小钮祜禄氏笑道:“姐姐为我做的,我怎能不笑纳?” 愣是将那碗海鲜粥喝得一滴不剩。 郁宛怀疑她连咸淡都没尝出,可也只能叫早莺收起来,又拉着小钮祜禄氏的手叹道:“这回实在对不住。” 小钮祜禄氏摇头,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原是我自己胡闹之过,姐姐又何须抱歉?” 本来就是她自个儿吵着要去逛街,皇贵妃不过是陪她。退一步讲,即便真是替皇贵妃赴死,小钮祜禄氏也是甘之如饴的,在这六宫里,不会有第二个人待她这样好了。 小钮祜禄氏关切道:“到底是谁指使船夫下黑手的,万岁爷可查明了?” 郁宛点头,“是汪四格手底下当过差的人。” 想在镇江找两个异乡客,实在是轻而易举,何况那两人都有浓重的北地口音。 小钮祜禄氏恍然,“果然如此。” 可当时她也没多想,乍听见乡音只觉得亲切,哪晓得对方暗藏杀机呢? 如今看来,怕是冷宫里的汪答应一直对姐姐怀恨在心,意图谋害,才设法串通她阿玛手底下的门客,赶在南巡途中动手——好一条九曲回肠的棉口蛇。 郁宛却觉得没这样简单,汪氏身在幽禁,举目无亲,到底是谁帮她联络她父亲的旧部,又布置这样周详的计划,若非天公庇佑,只怕她跟小钮祜禄氏都已成为溺死江中的水鬼了。 事实上她已经想到一个人,但这个人只有皇帝有权利发落。 正如和敬以前挑唆魏佳氏去对付那拉皇后一样,她会否在日复一日的循循善诱中,成功促使汪答应对郁宛起了杀心?借刀杀人,本就是她最擅长的。 她还特意帮郁宛选了跟孝贤皇后同样的死法,倒是看得起她。 郁宛唇边露出一抹讥讽的蔑笑,她不会去乾隆跟前挑拨离间上眼药,她相信皇帝自己会辨明是非——人的耐心终究是有限度的,而和敬却在一次次挑战她阿玛的底线。 时至今日,她的分量已经不能与自己相较了。 回京之后,乾隆颁下两道圣旨,一道是给汪家的,四格被免官,汪答应赐死;另一道则是给和敬公主的,和敬……她被押往宗人府,终身圈禁。 此事一出,满城哗然,不止因为皇帝对长女的狠心,还因为宗人府的特殊之处,本是用来处罚犯错宗室的,几乎从无女眷受此刑责,便是后宫嫔妃们犯了错,也是就地处置,连进宗人府的资格都没有呢,皇帝这是明摆着将和敬公主的脸皮给撕下来了,可谓生不如死。 一时间猜测纷纷,到底这位嫡公主犯了何错,皇帝会如此不留情面? 郁宛对小钮祜禄氏道:“皇帝重名声,此事虽与公主脱不了干系,却不可对外人明言,万岁爷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不单是为了维护先皇后的颜面,也因为和敬是他昔年最疼爱的女儿,若明摆着将和敬罪行公诸于世,岂非连他这位皇阿玛都有教养不善之责? 当然,此生和敬是别想再出来了,她只能在那座暗无天日的府邸,等着忧愤老死。 小钮祜禄氏点头,“我明白。” 根本她就没想过皇帝会为她发落公主,“看来还是因为姐姐的缘故。” 一想到那日落水的兴许是皇贵妃,没准皇帝连杀了公主的心都有了。 郁宛笑了笑,“或许吧。” 为爱痴狂这种事,放在乾隆身上总归是有点崩人设的,她可没指望乾隆替她办到。 不过皇帝一句话都没说,干脆利落料理了和敬,还是让郁宛感到欣慰——要是乾隆先来过问她的意见,那她碍于庶母身份保不齐就得帮和敬求情,谢天谢地,她一点都不想! 小钮祜禄氏道:“听说公主独子也被单独幽禁,这又是何故?” 郁宛道:“万岁爷早就看不惯额尔克胡作非为,如今一气发落了正好。” 照她看乾隆其实挺善良了,和敬公主的这个孩子是没多少自理之能的,全靠老母亲为他奔走,如今和敬被拘,额尔克谈何谋生?好歹关起来一天还有人给他送两顿饭呢。 皇帝对女儿跟外孙已经算宽宏,只是和敬到底让他失望透顶——她本该是她额娘最大的骄傲,现在却成了孝贤此生唯一的污点。 乾隆再不提起这个女儿,除了每日教导与考较诸皇子功课,便是将阿木尔叫进宫中伴驾,浑然不管人家小夫妻也需要相处。 郁宛虽也乐意多见女儿,可她也想抱外孙呢,皇帝总这个样,人家还哪有功夫行周公之礼? 乾隆哼声道:“不生就不生,他们纳兰家还敢休了公主不成?” 又来了,越老越爱无理取闹,郁宛道:“可又来,难道为了您一己私欲,咱们阿木尔就该孤独终老呀?她又不是为您而生的,如今她有了自己的家庭,马上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您这位阿玛还总当她长不大,我瞧着都替您羞得慌。” 乾隆瞪眼。 郁宛半点不惧,转头就给女儿放了假,让她只管回去,宫里有自个儿照应。 阿木尔憋着笑,“皇阿玛瞧着怪可怜的,额娘也该好好安慰他才是。” 郁宛嗤道:“他可怜什么。” 坐拥万里江山,无边富贵,这要是还不知足,那就该遭天谴了,多少人想着换一换呢。 不过郁宛转头还是抱着铺盖去了养心殿,现在两人不大有造人运动了,见面更多是盖着被子纯聊天,睡素觉。 皇帝这个老小孩还在闹别扭,“你来作甚?” 郁宛微微笑道:“臣妾给您尽孝来了。” 其实她倒不介意给乾隆当女儿,金枝玉叶可比嫔妃舒坦多了,要不今晚上改口试试。 乾隆:…… 什么禁忌操作?又看了些不正经邪书罢? 第231章 拿捏 两人没能演完这场父慈女孝的把戏, 因寿康宫中云板敲响了——裕皇贵太妃,在这个静寂的深夜里,走完了她长达九十六年的一生。 近百岁的年纪去世, 怎么也说不出悲痛两个字,乾隆只慨然道:“皇贵太妃如此高寿, 不知朕可能像她这般。” 郁宛抿唇笑道:“您可是万岁爷, 一百年怎么够。” 虽然是宽慰人的话,皇帝听着依旧舒心, 他轻轻拉起郁宛的手, “跟你在, 倒真是度年如日。” 总觉得时间过太快,想让它久一点, 再久一点——到底是不能够么? 郁宛轻轻抽离他掌心,起身更衣准备料理耿氏丧仪, 嘴里轻快地道:“万岁爷不嫌弃臣妾聒噪就好, 否则只怕要度日如年了。” 近来她也觉得自个儿碎碎念的时间多了些,没办法,阿木尔一走,她还能找谁侃天说地?若是对着婉妃诚嫔她们,就太损她这位后宫之主的形象了。 也亏得皇帝有耐心,不计较她渐渐混沌的记性——有时候一件事能反复说上两三遍,跟老年痴呆似的,郁宛觉得真该吃点核桃补补脑子了。 耿氏经礼部册谥为纯悫皇贵妃, 葬于泰陵妃园寝中, 葬礼的规制位于太后之下, 诸妃之上, 先帝一朝她被年贵妃和齐妃压得抬不起头, 然而如今终究是她屹立到最后,这位娘娘也应能含笑九泉了。 纯悫皇贵妃的棺椁出殡后,宫中岁月愈发闲逸,唯独颖贵妃颇有惶惶之感,她陪灵的时候不慎打了个盹,觉得这位长辈会否怪罪自己?近来总觉得胸口闷痛,跟一团鬃毛堵在那儿似的。 她怀疑是撞了邪。 郁宛道:“没影儿的事,你跟皇贵妃有何仇怨,犯得着降祸于你。” 何况耿氏为人一向谦和,从来不曾刁难晚辈嫔妃们,颖贵妃这样没来由的猜忌,才真让老人家心寒。 无奈颖贵妃却是个憨憨,“姐姐有所不知,鬼神与活着的时候往往不是一种性情,譬如那些冤魂报仇的故事,生前懦弱不堪,死后怎么凶性大发呼风唤雨?可见是有来由的。” 郁宛见她实在不放心,就让早莺去取玉匣记来,照着上头指示拿了些纸钱到御花园中烧化,祈佑耿氏宽恕,如此颖贵妃方觉得好过多了。 后来杜子腾才告诉郁宛,颖贵妃不是撞邪,是撑着了。 郁宛讶道:“怎么会?” 颖贵妃在宫里还算食量不错的,到底蒙古出身,不拘小节,若说容妃这样娇滴滴的撑着还更有可能。 杜子腾笑道:“因她吃的是堂前摆着的供品,贵妃娘娘本就心中不安,这下又积了食在胃里,可不酿出毛病?” 原来是疑心生暗鬼,就说呢,打个盹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郁宛本待取笑一番,但看颖贵妃辗转反侧,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因絮絮同她解释,自己老家本就有吃掉贡品的习俗,非但不会招来祸患,反而能得赐福——郁宛觉得这是个好传统,很符合国人朴素的价值观,毕竟不能浪费粮食嘛。 细想想鬼神又没实体,顶多嗅两口香气就是了,难道真能享用酒肉饭菜?放坏了反而白糟蹋。 经她一番开解,颖贵妃方才好过许多,又捂着胸口道:“阿弥陀佛,还以为我得跟着寿康宫娘娘后脚去了。” 到底她也是年过五旬的人,万岁爷那几位贵妃,不都卡在这关口么? 郁宛嗔道:“你还比本宫小一岁,倒说这种话,依你所言,本宫更不该活到现在。” 颖贵妃讪讪笑着,赶紧道歉。不是她迷信,可万岁爷命硬是人尽皆知的,只瞧他前前后后克死多少妻妾?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郁宛没好气道:“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要你操什么心?我瞧你只怕比万岁爷活得还长久呢。” 颖贵妃欣然抚掌,“那当然最好啦。” 郁宛:…… 幸而当着她的面,若被旁人听见,够叫一顿排揎的。皇帝也真命苦,如今留在宫里的没一个把他当成相亲相爱的夫婿,反而都想跟他比命长。 当然对郁宛是轻松不少,她也没精力去争宠啦,除非再招进个野心勃勃的小狐媚子——但估摸着皇帝自己也不好意思,都是能当人家祖父的人,哪里还有脸贪新鲜?索性跟郁宛这个烧糊了的卷子作伴罢。 经此一事,颖贵妃愈发惜命,诚嫔自也不例外,差点险死还生,她觉得没什么比生命更可贵了,以前还会突发奇想尝尝河豚肉什么的,如今却老实多了,反正以后也不见得有出游的机会,就本本分分度日罢。 愉贵妃和婉妃这两位年将古稀的老寿星却早就看淡生死,从潜邸一路过来送走太多的人,回首过往只剩唏嘘,即便死亡真正降临到她们头上,也是早晚之事,无须畏惧。 却想不到最先送走的会是容妃。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72节 法蒂玛,这个从回疆前来的奇女子,天生美得不可方物,上苍却并未给她太多恩眷——或许正为了留住这份美丽,才不肯叫她衰老朽败。 法蒂玛自己倒是很想得开,很早她就想为霍集占殉情,不过是为了族人才留到现在,如今终于能追随挚爱而去。 她依依牵着郁宛的手,“皇贵妃娘娘,烦请你告诉皇上,在我死后依旧善待我的族裔。” 郁宛点头,“这是自然。” 况且阿里和卓垂垂老矣,也早就没了搞事的本钱。 法蒂玛惆怅道:“我原想以回部礼节下葬,看来终究是不能够的。” 她原想以最初的面目去见霍集占,但最后还是不得不穿着旗人的服饰,梳着旗人的发髻,不知霍集占在天上见到她,可还认得出她来? 这要求的确是有些难为人,毕竟她已是天子嫔御,皇帝即便不介意她心里念着前夫,又怎肯公然将这段关系诏诸世人。 但经郁宛软语相求之后,乾隆到底还是退了一步,准许法蒂玛穿着民族服饰下葬,但外边还得照妃制装裹,勉勉强强满足了法蒂玛的心愿。 郁宛又问,“可要晋升一阶?” 连舒妃那样讨厌的,皇帝都许她当个有名无实的贵妃,法蒂玛按说还是得皇帝在意的。 但这回乾隆只冷冰冰道:“不必了,就按妃礼即可。” 郁宛心说,皇帝还是那个小心眼的皇帝,人死了还这样斤斤计较,活该比不过霍集占。 在被皇帝瞪了一眼后,郁宛知趣改口,“万岁爷圣明。” 圣明在哪她也说不出来,反正吹彩虹屁就是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嘛。 法蒂玛已只剩半口气息,听完郁宛带回的消息,却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只向她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本来她也不在意死后哀荣,万岁爷冷漠点正好,省点她还得对他心怀歉意。 郁宛道:“娜仁花,你还有何遗言交代?” 这本是萨日娜那回进宫帮她取的小名,郁宛如此称呼,自是真心把她当姊妹看待。 法蒂玛轻轻摇头,极缓慢地望着天际眨了眨眼,眸中露出欢喜之意,似是看见霍集占张开双臂向她走来,要接她到另一个世界团聚去。 一缕芳魂就此消散。 郁宛洒了两滴眼泪,方才抖擞精神起身,开始安顿法蒂玛的丧礼。虽然不能照伊斯/兰教的习俗出殡,但郁宛还是征得皇帝同意,在容妃棺椁上刻了一句阿拉伯文“以真主的名义”。 有这句印记,相信霍集占不会将爱妻认错,或许多年之后,人们会发现里头已经空空如也,曾经名噪一时的容妃娘娘已经蜕去尘壳,羽化而飞升——再编下去就太玄幻了,饶是郁宛的脑洞都撑不起这样荒诞的想象。 可她也只能帮到这一步了,至于剩下的,就听天由命罢。 容妃去后次年,皇帝终于意识到他的儿子们已经岁数不小,而他这位皇阿玛却不知还要活多久,无论如何,让皇子们总当些光头阿哥也不像话,于是颁下旨意,给皇子们俱抬了头衔,永璇封为仪郡王,永瑆和永琰各自封为成亲王与嘉亲王,永璂永璘则封贝勒。 八阿哥永璇的爵位原在意料之中,天生残疾,注定走不到太高的位置;至于永瑆,多半是看在福晋颜面上,不能让富察府的女婿太丢脸,永琰则是默认的储君人选,到这个关口,乾隆已不再妄想能有个贤能的取而代之,唯有矮子里拔高个罢。如此加上最先封爵的永琪,皇子中有三位亲王,也够数了。 郁宛对乾隆的决定颇有微词,出继的也就罢了,永璘最小封个贝勒也属情理之中,可是永璂怎么也只封贝勒,这不明摆着让他被其他兄弟看不起么? 何况永璂还不如永璘,分府时皇帝还额外给了小儿子一个价值四万八千银子的当铺,这就是明晃晃的区别对待了。 乾隆说道:“永璂比永璘多当了十年差事,难道还嫌不足?他可不缺银子。” 郁宛道:“银子是银子,心意是心意,难道因诺敏的嫁妆多,万岁爷就可以蓄意薄待了?回头永璂若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还得靠福晋嫁妆救急,那才惹人笑话呢。” “朕在一日,自不会见到如此。”乾隆哂道,“朕瞧你是太多虑了。” 郁宛就知道他还记恨着那拉氏,都说恨比爱长久,她估摸着皇帝这辈子都过不去那道坎了——真真这人心眼比针尖还小,难为他还这般高寿。 往事如烟,郁宛也不好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旧账翻出来,只道:“臣妾不管,反正您给永璘多少,就得给永璂多少,您要是不答应,臣妾就自己赏去。” 四万多银子她还是出得起的。 乾隆表示随意,反正用不着自己掏钱。 郁宛道:“那就这样办罢,反正臣妾宫里的亏空回头依旧您来填上,到时候您饶白费银子,还让旁人得了美名,别怪臣妾没提醒您。” 乾隆想了想,倒真是这个理,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给永璂赏了间一模一样的铺面。 郁宛方才舒坦,瞧吧,这厮已经被自己拿捏住了。 第232章 退位 诺敏对爵位没啥兴趣, 即便封她个王妃,不过多几次入宫觐见的机会——可她本就懒怠与宫里人应酬。 当然得了铺子还是挺高兴的,皇家产业本就固若金汤, 又因为打着天子旗号的缘故,生意也不愁销路, 这么一个连本带利五万银子的当铺, 足够她躺在家中数钱了。 诺敏只觉得对公爹有些不好意思,“会否太让他老人家破费?” 郁宛道:“你就安心收着吧, 总比留在万岁爷手里渐渐化灰的好。” 乾隆如今可还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南巡已经结束, 此生也不见得再有机会出游;大兴土木, 宫里统共就剩这么几个人,建再多的宫殿给谁住? 了不起用在他日后的丧事上, 那才叫白糟蹋呢。 得了郁宛的保证,诺敏方才安心下来, 既然丈夫在爵位上稍稍吃亏些, 那别的方面补足也是理所应当,这么一想就觉得皇帝十分圣明了。 郁宛办妥了差事,回头又去御前代诺敏致谢,“您瞧瞧,臣妾帮您卖了个多大的人情,如今您可是美名远扬了。” 乾隆失笑,“好好好,多亏你。” 他并不在乎儿媳们怎么看他, 但见郁宛这样热切地当贤内助, 还是饶有兴味——大概宫里的日子太无聊了, 也只有坑他的时候眼睛里还能带点光。 他还有一事要跟郁宛商议, 便是择一宗室之女许配给和珅嫡长子丰绅殷德, 按皇室公主的规制操办,主婚人自当为郁宛这位执掌六宫的皇贵妃。 郁宛慧眼如炬,不着痕迹地瞥了皇帝一下,两人对了个默契的眼色。 比起她坑皇帝那点三脚猫工夫,皇帝坑起人才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骤然告知此事,必然早有了决断,郁宛只问道:“不知万岁爷挑了哪家的姑娘?” 乾隆叹息,“弘昼之孙倒是年貌相当,然其祖母早早定下婚事,可惜了;弘曕之孙比丰绅殷德小两岁,年方十二,少不得先成亲,过两年再圆房罢,好在果恭郡王福晋十分乐意。” 郁宛心说这才是糊涂的,真以为给和珅当儿媳妇是什么好事呢,别看这位大人眼下炙手可热,家业鼎盛的,到时候有倒霉的时候,身为姻亲又岂会不受连累? 相比之下,和亲王福晋倒是有大智慧的,又许是和亲王临终时意识到什么,才叮嘱早早给孙女定亲——他是被乾隆给坑怕了,纵使眼前有泼天富贵,只怕也吸引不来和亲王的渴望,谁知道里头藏着什么陷阱? 郁宛虽深明就里,但对这场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交易,也只能听之任之,谁叫果福晋只贪眼前之利?或许她并非意识不到风险,只是被皇帝画的大饼蒙蔽了心窍罢了。 郁宛只庆幸阿木尔已经早早嫁人,怎么也轮不到她去掺和——和珅跌倒,嘉庆吃饱,这可不是一句空话,谁知道乾隆是否故意留着和珅这头肥羊,好待后来人宰杀,毕竟抄没的家私可都流进国库里了呢。 阿木尔现在很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怕郁宛太过劳累,还专程过来帮忙,从以前那个账篇子都不认识的新手,到这会子娴熟地吩咐下人、交割对牌,看得郁宛百感交集。 孩子们也长大了呀。 不过阿木尔偶尔还是会流露出些顽皮劲,“听说丰绅殷德生得十分俊俏,颇有乃父之风,仪表堂堂呢。” 毕竟和珅也是朝上鼎鼎有名的美男子——乾隆好相貌,无论男女,但凡皮相出色些的,都能得他高看几分,这位是标标准准以貌取人。 郁宛面无表情,“额驸就在你身后,你不怕他听见?” 阿木尔啧声:“额娘又唬我,我可没那么好骗。” 以前郁宛就常拿这招吓她,弄得她跟小太监多说两句话都疑神疑鬼——明明额驸看着挺沉稳的,怎么背地里醋劲那么大?怕是从小酸菜吃多了吧。 阿木尔笑嘻嘻道:“我跟他说好了,今天不回家睡,他可不敢管我。” 身后传来轻轻两声咳嗽。 阿木尔僵着脸转过头去,不是纳兰宁致还能是谁? 这回可真叫逮了个正着,偏被他听见自己夸赞丰绅殷德,明知道额驸跟和珅父子都不对付。 可她就是单纯欣赏一下皮相呀。 阿木尔向郁宛投来求助的眼光。 郁宛表示爱莫能助,不过还是让早莺去府上开解了两句,其实她知道宁致不会拿阿木尔怎么样的——读书人就只会自个儿生闷气,偏偏阿木尔一见他情绪低沉,自个儿就心虚了,结果依旧得郁宛或者皇帝从中调停。 郁宛只想表示,你俩小年轻闹归闹,别叫旁人吃狗粮成不? 她跟乾隆倒是几十年来没红过脸,即便有什么隔阂,打一架就又和好如初了——当然是在床上妖精打架。 那种文雅含蓄的闹别扭方式,她真不懂。 乾隆五十七年,愉贵妃病终,郁宛请旨将婉妃晋为贵妃,小钮祜禄氏晋为诚妃,统领后宫这些年,她只专心贯彻一条宗旨,跟她混有肉吃,瞧瞧,多得人望呀! 乾隆顾不上理会,只摆了摆手让郁宛自便,他老人家正忙着撰写《御制十全记》。 该书记载了乾隆执政期间的十次重大军事行动,如平准噶尔、平回部、攻打大小金川等,都是值得后世称颂的杰出战役,虽然皇帝一次都没御驾亲征过,但不妨碍这些功劳都是他的。 对此,郁宛没什么可说的,比起雍正帝晚年闹出《大义迷觉录》那样越描越黑的笑话,乾隆此举就纯属小菜一碟了,不就是歌功颂德么,等他舒心了,底下百姓也就太平了——当然其中不乏文过饰非、讳败扬胜之处,这些,就只能留待街头巷尾窃窃私语了。 干完这件事,乾隆方才心情大畅,三年后驾临勤政殿,正式宣布建储密旨,立十五阿哥永琰为皇太子,明年归政——虽说皇帝自觉身子尚算康健,可他当初登基时就曾发下宏愿,不敢与皇玛法比肩,康熙爷在位六十一年,对他来说,满六十年也已足够了。 为了明正太子身份,魏佳氏依例也应追封为皇后,不过乾隆颁诏前仍有些犹豫,尤其是对郁宛。在他心里魏佳氏远不及宛儿,又怎能让宛儿居于人下? 郁宛笑道:“臣妾是这样斤斤计较之人么?何况臣妾曾在太后娘娘床畔前起过誓,终身不敢肖想皇后之位,万岁爷若一意孤行,那才是让臣妾难做呢。” 根本她也不想当什么皇后,魏佳氏已死,她又是位分最高之人,谁都压不到她头上,何况本朝以孝治天下,难道因她不是嫡母,后来的皇帝就敢不尊重她了? 她更有一重考量,若皇帝这会子仗着心血来潮册封了她,来日她岂非得跟孝贤孝仪慧贤淑嘉哲悯等人一齐挤裕陵地宫去,想想都有些古怪——都能凑两桌麻将了。 相比之下,她宁愿将来另起一墓,独门独户的还更自在。 乾隆没料到她是这么想的,脸上罕见地有些感伤,但还是勉强笑道:“朕倒不知你如此信守承诺。” 郁宛道:“臣妾一直都言而有信,倒是万岁爷怎这样善变,您不是答应要跟臣妾长长久久的么?” 她是只管生前,不管死后——左不过一具冰冷无味的尸骸,谁还在乎她多尊贵呀。 乾隆抚了抚她的鬓发,温声道:“好,就依你之言。” 嘉庆元年,皇太子永琰正式即位,奈何乾隆这个天生的权力动物并未就此消停,对于普通的朝务,他愿意交由新帝处理,但凡涉及军国大事或是大臣的任职罢免,他依旧会插手干预。此外,他还规定新帝每天都须亲自过来请安,并接受他的教导。 郁宛森森怀疑新帝如此寡言罕语,都是被他阿玛pua过度的关系,有时候也不免向乾隆吐槽,让他该放手时须放手——像郁宛就从来不干涉宫务,哪怕皇后喜塔腊氏产后身子不调,也有贵妃从旁协理,要她操什么心? 乾隆固执地道:“颙琰年纪轻,没经过事,朕自然得从旁指点。” 关于避讳,以前都是宗室们改名,到乾隆这儿直接把新帝的名字给改了,固然有考虑永字常见的缘故,但不可不谓是另一种敲打。 郁宛道:“三十多了还年轻呀,那臣妾进宫的时候难道是二八佳人?” 乾隆笑道:“可不是,你在朕心里就没变过。” 说完就来摸她脸上的皱纹,仿佛那只手镀了神力,轻轻一拂就能恢复青春似的。 郁宛索性把脸凑过去,“您摸吧,数清楚有几道褶子,别到晚上吓得睡不着觉。” 乾隆叹道:“朕离了你才睡不着哩。”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73节 人越老是越害怕孤单,看着生命一点点流逝,不可避免会对死亡产生畏惧——好在,他不是一个人。 大概郁宛劝说起了作用,乾隆此后也就渐渐放权,当起了甩手掌柜。新帝看郁宛的眼神也愈发恭敬和感激了,还特意下旨修缮慈宁宫——郁宛虽为皇贵太妃,可乾隆退位以来便授意内务府按太后仪制奉养,待遇比起之前有增无减。 郁宛倒也不是为了讨好新帝才如此,她真心希望乾隆能再活个十年八年的,等他去后,宫里连个拌嘴的人都没了,多没意思,虽然这人有时贱贱地叫她咬牙,可到底这些年相依过来,总有几分同居之谊——夸张一点,说战友情也不错。 殚精竭虑催人老,锻炼身体才是养生之劳。郁宛便每日晨起拉乾隆起来跑操,她练五禽戏,乾隆练太极拳,明明运动量还不及她呢,却每每半个时辰就缴械投降了。 郁宛道:“您又偷懒了。” 乾隆摆手,向她比了个讨饶的手势,兀自到庭中石榴树下的摇椅上躺下,拿蒲扇遮着脸,浅淡的阳光沿着树叶的缝隙照在他脸上,洒下丝丝缕缕的金黄,使这位老人看起来平和而安详。 不知过了许久,树下依旧没半分动静,郁宛心中忽然莫名恐惧,难道他竟是悄无声息去了? 蹑手蹑脚走上前,揭开蒲扇一瞧,果然底下人两眼紧阖。 郁宛只觉得心脏快要从腔子里跳出来,待要探探鼻息,乾隆却忽而握住她的手腕,含笑睁开眼来,“朕还在呢。” 郁宛松口气,“您别随便吓人呀。” “以后不会了。”乾隆吃力地挺起腰杆,搭着她的胳膊起身,“朕若真有万一,必得先叫你知道。” 郁宛伸出小拇指,“口说无凭。” 还是这么爱较真呀!乾隆无奈地伸出手去,两指麻花似地勾缠在一起。 郁宛粲然笑道:“一言为定。” (正文完) 第233章 番外一 嘉庆元年五月, 福康安因积劳成疾在军营中病逝,曾经烜赫一时的富察氏家族,至此也终于缓缓谢幕。 自然,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福康安本人因着军功卓绝依旧颇受嘉许, 乾隆下旨追封为嘉勇郡王, 与其父富察傅恒共享太庙,而其子富察德麟亦得袭贝勒爵——这就纯粹仗着祖宗颜面了, 明眼人皆瞧得出, 富察氏已是日薄西山。 何况德麟本人亦是个不肖的, 奉命往军中迎回福康安灵柩时,竟大胆向所经地方索要四万余两的所谓“丧葬费”, 妄图中饱私囊,消息传回京城, 已经亲政的新帝气了个倒仰, 不但亲自下诏痛斥,并勒令德麟自罚八万银子充公。 郁宛原以为乾隆会帮着说说情,好歹是孝贤皇后一脉的后裔,哪知乾隆这会子忽然有了太上皇颐养天年的架势,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倒对郁宛感叹道:“到底颙琰还算有些气魄胆量。” 要是因为顾忌他的态度就公私不分轻轻放过,那乾隆反而得重新评估一下立他为储合不合格。 郁宛心说这有什么好顾虑的, 长久以来皇帝都对富察氏态度隆重, 富察家的子弟待遇更是堪比皇子, 怕是新帝早就想抓住机会公报私仇了——嫉妒乃人之常情, 何况富察氏这些年屡屡与皇室宗亲联姻, 其势力盘根错节,若不趁热削弱权柄,来日恐怕将有大麻烦。 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练如乾隆,自然很清楚在他去后妻族将落到什么下场。 郁宛道:“所幸和敬公主不曾亲见,否则只怕还有得闹呢。” 三年前和敬已在宗人府逝世,作为孝贤皇后唯一的骨血,乾隆对她自是十分歉疚,没教好女儿,同样也有他的责任。 但正如郁宛所说,与其让和敬看着富察氏日渐落魄,还不如早早离开,好歹她见证的是母家最后的辉煌——至于再下面的人,毕竟是隔了辈的,乾隆纵有感情,也不过唏嘘两句罢了。 郁宛对朝政不感兴趣,只安心沉迷养生,以前她本是个懒散糙女,如今年岁越大却愈发精致起来,让杜子腾给她调配四神汤,每日晚饭后喝上一碗,早睡早起,鸡鸣时起来做操,午膳后必得小憩,雷打不动,连小钮祜禄氏等人亦跟着有样学样,虽不曾见返老还童,精气神可的确好多了。 次年二月初七,孝淑睿皇后崩逝,新帝奏请太上皇,欲令贵妃钮祜禄氏继位中宫,先册封皇贵妃,待二十七个月除服之后再册为皇后——想是仿照那拉氏当初旧例。 钮祜禄氏是个温婉而聪慧的女子,虽然接了凤印,却并不敢自专,倒愿意来求郁宛指点,郁宛自是以年迈为由推辞了。她并无野心,权欲也没膨胀到要笼罩下一代的地步,何必干这些招人恨的事呢? 何况钮祜禄氏并非业务不娴熟,特特地来郁宛跟前表明态度,一则是为了谦虚,二则也是更好地占据大义名分罢了——省得外头以为她操之过急,迫切地踩着前皇后的尸骨往上爬。 继室难为,那拉氏的名号如今虽为皇城禁忌,但也给后人留下了前车之鉴,她不能不警惕。 照郁宛看钮祜禄氏实在多虑了,乾隆那样诋毁那拉氏,固然有性情不合的因素,可也因为有个内外兼修的前皇后做参照,他毕竟是个多情的男子,虽然有自夸的成分,心肠偶尔还是挺柔软的——嘉庆则纯粹是个冷血动物,泥胎木塑一般,只会循规蹈矩办事。固然钮祜禄氏征服不了他的心,可只要她拿得住不出错,这后位便是稳若泰山。 从郁宛掌握的史料来看,这位年轻的皇后娘娘做得很不错,不但游刃有余,甚至还能克制一己私欲——嘉庆死得突然,来不及拟定继承人,是钮祜禄氏帮忙稳固了大局,扶持原配留下的孩子登基,她自己生的反而退后一射之地,仅从此事便可知道,钮祜禄氏是很有道德的,当然是古人眼中的道德。 当然照郁宛的意见,钮祜禄氏日后要是自私点反而更好,相比起嘉庆的中庸,他儿子道光作为皇帝就实在有些不称职了,不但对外窝囊,对后宫嫔妃都十分刻薄寡恩——换一换没准更好。 但,道光对继母倒是没话说的,体贴入微,待遇更是独一份,继母死后不久他自己也嗝屁了,在郁宛这个爱好八卦的人眼里,生生能脑补出一场荡气回肠的小妈文学。 十月颁金节后,宫中忽闻走水之耗,郁宛深夜被吵闹惊醒,方知是乾清宫、交泰殿两处失火了,好在慈宁宫寿康宫一带都无恙——自从那年九州清晏走水之后,郁宛便留了个心眼,规定在厨房、卧房、回廊这几处都各备桶清水,以便发现火势不对能及时扑灭。 可见她居安思危派上了大用场。 郁宛松口气,随手一摸枕边,却发现空空荡荡,本该躺着的人影竟不知所踪,心里便是一惊,难道太上皇竟出事了? 找小桂子来问,方知乾隆带人去了乾清宫,郁宛心说这也是个爱作死的,好端端的作甚以身犯险,不看看那把老骨头,随便一块砖都能给压折了,够会添乱! 正要派侍从前去找寻,却见王进保一行已气喘吁吁回来了,满面油汗,情状实在狼狈。 乾隆倒是好整以暇还在检查。 郁宛忍不住道:“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万岁爷您还得赴汤蹈火?” 乾隆扬扬手,一副卷轴应手而落,却是郁宛画像——这几十年来,乾隆几乎每年生辰都要请画师来作画,或单人肖像,或两人并立,姿态也是不一而足,但幅幅都栩栩如生。 那是他们共同生活的见证。 郁宛应该感动的,没想到皇帝会这样在意日常琐碎的点滴,奈何她实在觉得有些犯蠢。 郁宛很不合时宜地提醒道:“万岁爷,咱这些画都是有摹本的。” 吴惟庸多精明啊,早就防着此类意外,故而回回描摹的画作都会命徒弟再复刻一份,留在他那儿存档——烧了便烧了,再要一份又有何难? 乾隆这样作秀似的,让她瞧着未免有些啼笑皆非。 眼看老男人眉毛拧起,白胡子也飘了起来,郁宛心知这人生气了,赶紧说道:“能救回来自然最好,徒弟哪赶得上师傅?万岁爷您真是太体贴了。” 一通彩虹屁让乾隆脸上多云转晴,乾隆冷声让王进保将东西搬进库房里去,自个儿却进屋安睡。 郁宛道:“您不去看着他们搬呀?万一被人偷偷卖了可怎么好?” 乾隆淡淡道:“你又不稀罕。” “谁说我不稀罕?”郁宛笑着躺下,和他面对面,“其实画救没救出不重要,您有这份心就够了。” 从被子里握住那只苍老的手,“以后可别再这样冒险了,叫人牵肠挂肚。” 要死也请死得太平些,别做了厉鬼还来寻她,那才麻烦呢。 乾隆冷哼一声,懒怠理她。合着连驾崩都得合她心情?这人未免太霸道了。 胸中倒有些异常的暖意,至少这回,她没再口是心非。 嘉庆三年,得知白莲教首领王三槐终被擒获,乾隆在他的十全武功之外,又添上一大功绩,命抄录成册,内外称颂,连儿子的功劳都要抢,可见乾隆依旧是那个乾隆。 虽然好大喜功之心不改,可到底已是风烛残年的人物,明眼人都看出太上皇撑不了多久了,或许因此之故,新帝亦未与之计较,只日日命人延医问药。 日渐衰弱的乾隆有生以来头一遭缺席了颁金节,这个满族人眼中最为盛大的节日,郁宛原以为这人又想耍什么伎俩来诳她——好几回她都以为他要登临极乐了,哪知没几天就又神采奕奕的,如同跟阎罗王做了交易一般。 但这回他不得不准备报到了。 一直到年关,太上皇的病势都不见好转,反而日益沉重。郁宛守在床畔,以无比的耐心服侍汤药,她总是这般有余裕的。 今晚乾隆精神仿佛好些,听着外边爆炸声响,轻声道:“又是一年新春。” 郁宛眉眼盈盈含着笑意,“是啊,您可得快些好起来,臣妾还得陪您赏花呢。” 都知道是假话,不过她的语气这样笃定,乾隆也就顺势露出相信的神色,“瑞雪兆丰年,今年的花圃一定很美。” 郁宛给他掖了掖被,随口道:“等天气好些,臣妾叫人折几支回来插瓶,这屋里也该去去味。” 乾隆望着她的面庞,虽不复年轻时候美艳,却慈眉善目,依旧令人心生亲近,他轻声问道:“皇贵太妃,这些年朕待你如何?” 郁宛道:“您对臣妾很好。” 撇开根敦与萨日娜,他是第三个待她这样好的人,考虑到他的财力,或许位次还能稍稍提前些。 乾隆迟疑了一下,“那么你对朕呢?” 这个骄傲惯了的男人,此时却罕见地有些不自信。 郁宛微微笑起来,“臣妾很感激陛下,也很尊重您。” 不会有人比他在她心里的位置更高了,至少在她大半的生命里,只有这么一个男人陪伴左右。 但乾隆想听的却非这些,而是别的,他抓紧她的手,眼中流露出强烈的探究意味。 郁宛开始考虑要不要骗他,但最终还是败给了良心——如果用谎言来让一个将死之人获得满足,那和愚弄有什么两样? 她反握住乾隆的手,柔声而坚定地道:“臣妾对您的感情,一如您对臣妾的情意。” 他们都是自利惯了的人,不可能从对方那里得到全部真心,但毕竟相互扶持走到现在,所以——答案很明了了。 乾隆紧蹙的眉峰轻轻舒展开,“宛儿。” “我在呢。”郁宛说道,为他阖上眼皮,“我一直都在。” 你也安心睡罢。 第234章 番外二 乾隆离开得很平静,很坦然,他这一生尊荣已极,又得高寿,实在可什么可遗憾了——唯一的不足大概是发妻生的两位嫡子都没能保住,而郁宛这位陪他到生命末路的宠妃又不曾给他生下个合心意的皇子。 但,人死如灯灭,往后如何,毕竟也与他不相干了。 郁宛摸着他的手渐渐冰冷,方才倦然起身,唤人进来为他匀面装裹。 王进保捧着锦匣进来,“娘娘,太上皇有一物命奴才转交给您。” 郁宛一怔,人都走了,难道还留着定情信物让她寄托相思? 打开一瞧,却是黄袱包裹的圣旨,字迹潦草而仓促,可见是在病中匆匆写下的,其一是让新帝依旧以太后礼奉养皇贵太妃,不得苛待;其二则是关乎郁宛自由,许她随意出入畅春园,也可到皇子公主府上小住——她虽没亲生阿哥,然诸皇子们皆与之交好,自是乐意接她出去荣养的。 其三则是对阿木尔的安排,命新帝无论如何都得妥善照顾,至于十公主膝下所出,待成年后男则封郡王,女则封郡主,且不必降等袭爵,等于保全了阿木尔这一脉世代富贵,衣食无忧。 王进保恻然道:“太上皇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娘娘,故而特立下此诏,还望娘娘务必接旨。” 郁宛撩起衣摆,轻轻跪立下去,不知不觉中,眼泪潸然而下。 * 乾隆的离世,也预告着一个辉煌时代的落寞。敏感的人皆意识到马上会有风起云涌,而首当其冲便是对和珅这位前朝宠臣的处置。 新帝才命和珅总理太上皇的丧仪,仅仅过去数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宣布了和珅二十条罪状,下旨抄没全家,搜得白银八亿余两,要知朝廷每年的税收也不过七千万银子,如此一来,等于足足多出了十几倍的收入。 小钮祜禄氏难免咋舌,“他贪了这么些,先帝爷竟一点都没发现?” 颖贵太妃跟婉贵太妃都对她侧目而视,没想到过去这么些年依旧天真。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74节 婉贵太妃道:“发没发现很重要么?你瞧瞧如今得利的是谁。” 这下国库可谓肥得流油了,那些财产可都是要充公的。只要新帝不使劲瞎折腾,足够朝廷往后几十年支出了——先帝这法子尽管坏得流水,可到底有远见。 颖贵太妃不管这些,而是喜滋滋地道:“皇上把那栋大宅赏给了麟儿,说是富丽堂皇,比宫中都不差什么呢。” 新帝如今全方位亲政,自当施惠上下,尤其是先皇留下的子嗣,永璇永璂永璘皆在原本的爵位上晋了一阶,可毕竟永璘是跟新帝同胞的,有什么好事自然忘不了他,颖贵太妃这位养母亦与有荣焉。 郁宛同情地看着她,其实这位老妹也挺天真的,皇帝虽给了永璘宅邸,可却只给永瑆授了军机大臣之衔,命其总领户部三库——这也难怪,永琪声名太显,永璇心思细腻,永璂又是身份尴尬的那拉氏所出,算来算去也只有永瑆这个在士林颇有名气的儒生堪为可用之才,还不必设防。 而永璘虽为同母之弟,只怕皇帝防他比防旁人更多些,到底两人身份一样,且又年轻,妻族还颇显赫。 郁宛当初劝颖贵太妃收养永璘,一则是急于摆脱魏佳氏,二则也是给她晚年做个伴,可她并不希望颖贵太妃投诸太多感情。 可她忘了人非草木,事情的发展是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的。 郁宛只盼着颖贵太妃想得通些,别头脑发热去掺和人家家事就是了,到底那两位才是有血缘呢。 至于郁宛自身,她依旧安闲而逸乐,有乾隆遗诏护体,新帝无论心内如何,面上也得对她恭恭敬敬的,何况遗旨上写明要以嫡母视之,自是礼不可废。颙琰便同皇后钮祜禄氏日日过来晨昏定省,还是郁宛多番劝说,才改为五日一请安——人家有那个精力孝顺,她还没精力接待呢,有时间睡睡觉喝喝茶不是更好? 颙琰对这位皇阿玛晚年的宠妃没太多情绪,虽则她跟额娘关系不冷不热,可毕竟曾对额娘有恩,额娘临终前又特意将他叫到床前,要他务必尊重这位蒙古来的豫娘娘,最好如生母那般对待——当亲娘颙琰自是办不到,但当嫡母还是可以的。 何况这位嫡母膝下只得一女,与他全然无利益冲突,颙琰自是乐得奉养,顺便在臣民中刷刷美名。 不过他对阿木尔倒是真心喜爱,再冷漠的人也会渴望家庭温暖,尤其对他这样少年丧母的来说,来自女性的温柔往往是最为必要的,何况存世的就只这么一位姊妹,还跟他年岁相仿——比起虎视眈眈的兄弟,他更亲近这位温和无害的小姊姊。 便是宁致亦颇得嘉庆帝欣赏,加之在扳倒和珅中出力不少,皇帝看这两口子就愈发可亲了。 阿木尔是跟谁都能相处得如鱼得水的,自然毫不费力就征服了皇兄,仗着新帝对她的爱护,她还斗胆做了件大事——帮丰绅殷德的夫人,果恭郡王的孙女求了求情。 同为宗室女,阿木尔实在不忍她被公公一家连累,和珅犯的错作甚牵连到她身上?不如和离还她自由好了。 好在最后皇帝答允了她的提议。 郁宛得知之后严词警告阿木尔,让她以后切不可这样犯忌,哪怕亲姐弟都得斟酌分寸,她凭什么以为能置喙国政? 阿木尔怯怯道:“我只是想帮帮她……” 每逢她露出这种小鹿般的眼睛,郁宛总免不了心软,可有些道理总得阿木尔自己领悟——这个世界不是处处如想象中那般美好的,她愿意为阿木尔编织一个洁净的牢笼,可她总得学着走出去。 郁宛望着女儿发愁,等她哪日离开,阿木尔会是什么模样? 阿木尔抱着她的胳膊撒娇,“不成,您还没看到重外孙呢,哪能这么轻易就走了?” 郁宛失笑,“那多难,似你这般两年添一个,额娘不得看到眼花缭乱了?” 阿木尔被她说得满面通红,“不理您了啦!” 她也不晓得怎么搞的,明明额娘就生了她一个,怎么到她自己就多子多福起来,一定是随了外婆。上次去的时候,她看到满满堂堂一屋子人,着实有些吓坏了。 阿木尔托腮凝思,“不知道勒扎特部现在怎样。” 虽然只去了那么一回,却足够令她悠然神往。 郁宛沉静地看着她,下回应该就是阿木尔自己过去了——料理二老的丧事。 郁宛有种预感,这一天不会来得太迟,到底都是年过九旬的人了。 就在岁末,蒙古那边传来讣告,奔丧之事自然只能由阿木尔跟额驸代劳,非但他们不放心,便是郁宛自个儿都怀疑,她这把老骨头禁不禁得起舟车颠簸,怕是还没到地方就散架了。 颖贵太妃道:“姐姐哪老了,明明瞧着还跟五十许人一般?倒是我脸上皱纹密布,早成了风干的橘子皮。” 郁宛认真端详片刻,“真的,你比我还老。” 颖贵太妃一跺脚,“您也太坏了。” 这种时候不是该互相吹捧吗?明知道女人对容貌是最在意的,不管什么岁数。 婉贵太妃跟诚太妃就乐呵呵地笑,慈宁宫宁谧如水的时光里,拌嘴无疑是最大的乐趣所在。哪日不闹上这么两场才奇怪呢。 婉贵太妃跟颖贵太妃还好些,都是有养子的,得闲能去宫外住住,小钮祜禄氏就只能趁每年夏天跟郁宛到畅春园去——畅春园虽不及圆明园那样宽绰富丽,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钓鱼赏花泡温泉烧烤,照样有滋有味呢,真想一年四季住在那儿。 至于郁宛可选择的范围就太多了,可她最常去的还是阿木尔、永璂跟永琪这两处,前者自不消说,纳兰宁致跟诺敏都是极好的人,待她亦十分体贴,至于后者,最吸引郁宛的倒不是永琪这位曾经男神,而是他最小的一个孙儿。 小家伙才刚会爬,连走路都磕磕绊绊,便已展现出惊人的天赋,永琪见郁宛盯着沙地上的图案发呆,因笑道:“这小子最顽皮,天天都弄得一身泥沙才进屋,愁坏他爹娘。” 最喜欢拿着竹枝写写画画,偏又跟鬼画符似的,什么都瞧不出来,明明还不识字,到底谁教他的? 郁宛不着痕迹看了永琪一眼,不信他没发现爱孙神异,否则怎会特意在旁边放着本九章算术? 至于那些奇奇怪怪的图画,毫无疑问是阿拉伯数字跟各种符号的组合——数学是一切科学的基础,小娃娃怕是生下来就不一般呀。 郁宛想起先前给永琪治完腿伤又飘然而去的那位神医大夫,这个世界总是不乏奇人异志,不管是否如她猜想的那般,她还能盼着能带来些许改变,有希望才有明天,不是么? 郁宛蹒跚上前,把一块剥了纸的糖放在那孩子手里,孩子默默看着她,眼中有着不符合年岁的沉稳。 郁宛摸了摸他的头,而后含笑离去。 * 光阴荏苒,颖贵太妃终于掌不住了,不久前皇帝刚训斥了庆郡王永璘,命退出乾清门,只留内廷行走,理由却是私自为养母祝寿而未奏明,颖贵太妃再是糊涂也看得出来,这对兄弟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和睦。 而她早已将永璘视同亲生,又怎忍心看他落得先帝一朝果郡王和亲王那般下场?对兄弟阋墙的恐惧,让颖贵太妃愈发憔悴下来,终于在二月的某天撒手人寰。 郁宛只轻轻喟叹,又去了一位故人。 原来太过高寿也不是好事,看着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去,总难免心生恻然。 郁宛原打算像阿布额吉那般百岁而终,可毕竟是不能够,到了嘉庆十年,她也日渐缠绵病榻起来。 看着簇拥在病床前的人们,郁宛并未觉得悲伤,只微微笑道:“我也要走啦。” 婉贵太妃跟诚太妃都有些眼睛酸酸的,转过头擦泪。 郁宛对永璂道:“你可不许欺负诺敏,往后一举一动,我都会在天上看着的。” 永璂红着眼点头,喉咙里已哽咽难言。 至于额驸纳兰宁致,他向来端凝持重,郁宛最放心的也是这点,对他倒是没什么好交代,只爱怜地抚了抚阿木尔鬓发,“别哭了,人生七十古来稀,我都七十八了,还有什么不知足?” 她还有一言转达,“你告诉皇帝,等我死后不必迁去裕陵,另起一墓便是。” 她其实早跟乾隆谈过这类话题,奈何遗诏却没交代,郁宛只能自己吩咐——大约乾隆还是盼着她心回意转,来日与他合葬? 但,郁宛是一个决定了就不会改变的人,何况裕陵就那么几个位置,此刻已经满了,叫谁腾出来都不适合,她也不是蛮横无理的人。 还是自由自在最好。 阿木尔惊疑不定地抬头,有些听不懂似的。 郁宛发觉自己错估了女儿的承受力——在阿木尔眼中,其实她跟乾隆一直是真心相爱的吧?他们俩共同编织了一个美好的幻象,甚至以假乱真。 而此刻,阿木尔方才缓缓掀起那层真相的面纱。 郁宛本可以对她说清楚,但这对一个从小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无疑是有些残忍的,何必让她再受一重打击呢? 还是额驸知机,轻声说道:“先帝那样宠爱皇贵太妃,必不忍见其在九泉之下仍执卑辞妾礼,倒不如另辟一墓,左右也不是不能团聚。” 如若合葬裕陵,头上还有两位皇后压着,日日请安多麻烦,想说些体己话都不方便;还是皇阿玛自个儿过来的好,那时要不要让他进,就得看额娘脸色了。 阿木尔恍然,这才是她记忆中的双亲相处模式,于是破涕为笑,“您也忒促狭了,都这样还得摆皇阿玛一道。” 郁宛微微一笑,也不分辩,转头对着婉贵太妃跟诚太妃道:“你俩若是愿意,将来便与我合葬罢,咱几个正好凑一桌骨牌呢。” 也不知黄泉下亮不亮堂,是否该多备些蜡烛,否则老眼昏花牌都打不好了。 二人泪盈于睫,也只有点头称是。 郁宛轻轻吐了口气,该交代的都交代好了,此时此刻,脑中走马灯似的转过许多人的身影,到最后却是定格在一人身上。 想起那日初见,他取笑她老,她气狠狠地在心底骂他,仿佛已经是前世的事了,偏生这会子记起来。 等九泉下相遇,她必得再骂他两句,横竖人死了不用再计较身份了,看他打算怎么哄她。 郁宛躺在迎枕上,闭目沉睡过去。 第235章 番外三 陆嘉容生在一个人人称羡的家庭,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子,母亲亦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他们的结合恰似郎才女貌,一双璧人。 但,这不过是表象。 陆母精通文翰,却并不叫女儿读书,说是女儿家见得多了,反而移了性情,有数不尽的苦处。陆嘉容不懂,见多识广有什么不好,她只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打小养在深闺里,使她如饥似渴般憧憬着外边世界,她亦不拘教材,诗经左传、西厢牡丹,无不是她探索外界的利器,她着魔一般沉浸其中,汲取养分,化为己有。 五岁联句,七岁能诗,到得十二三时,她的声名已经在亲戚姊妹中传开了,陆士隆眼见如此,自是喜不自胜,请了最好的先生来教导她琴棋书画,至于女红庖厨这些小道,本是俗人所为,他陆家女又不愁嫁,何须在意这些? 陆母看着女儿日渐聘婷,心中忧虑不减反增。她太知道嘉容脾气了,这个女儿实在像极了自己,若任由她肆意发展,后果恐难预料,便催着丈夫快些给嘉容定亲,然陆士隆以为奇货可居,说什么都不肯让女儿太早出嫁,她这样的人才,将来最少也得是个国夫人的。 陆嘉容并不知双亲打算,而是尽情享受青春应有的热闹,和小姊妹吟诗作对、赏花游园、比赛棋艺,日子逍遥自在。 及至那日途径蔷薇花丛,思来想去未得文思,只一句唐朝女诗人李季兰的名句“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不由得轻轻念了出来。 哪知花丛后一男子却曼声接道,“已看云鬟散,更念木枯荣。” 嘉容又惊又怕,盖因这诗寓意不太好听,“未架”谐音“未嫁”,李季兰因为做下此诗而被其父不喜,后又送往玉真观出家为女道士。 若被旁人听见,不知会怎么想她。 男子温声道:“小姐莫惊,我非故意窥听,乃误入此地,不久便走,方才所闻,不会泄露半字。” 他倒是个知情识趣的,嘉容定定神,“我怎么能相信你?” 他们素昧平生,又没半分交情,尤其这人还生得一副登徒子般面容——唇红齿白,目似桃花,书上都说这种男人最信不得。 登徒子想了想,忽的侧头下拜,腰身几乎倾到地上去,末了重重一顿,道:“左耳进右耳出,方才小姐念的什么,我全都给倒干净了。” 嘉容噗嗤一乐,好个能言巧辩的机灵鬼。 后来她才知晓此人乃家中管事的侄儿,姓宋字云昭,为了上京赶考才寓居于此。知其家贫吃不起饭,陆嘉容得闲也常叫丫头送些点心茶饮过去,倒是没想过送钱,读书人是最有自尊心的。 云昭倒也坦然,从不拒绝她的施舍,他虽出身寒微,却自有股磊落气概,哪怕当着主家也不曾卑躬屈膝。陆士隆因看他擅长题诗作赋,便时常叫来跟前,权当半个清客门生使唤。 嘉容也因此有了更多与之往来的机会,她看他与她堂兄弟们都大不一样,那些个纨绔子弟们谈得最多的便是斗鸡走狗眠花宿柳,嘉容每每见到都嫌恶不堪,若世上的男人都这般德行,她还不如去当女道士呢。 云昭却是有理想有抱负的,他要当一个清平治世的好官,锄强扶弱,匡扶正道,当然,也包括光宗耀祖、衣锦还乡。 嘉容被他眼中的辉光打动了,她想她应该成全这么一个胸怀大志的年轻人,遂偷偷让丫鬟彩蝶把她攒的二百两银子给云昭送去,若问及出处,就说是父亲叫她送的——到底碍及彼此名声。 云昭并未多问,大概猜到是谁,只潇洒地写下一张欠条让彩蝶带回,那纸上的字笔走龙蛇、卓尔不凡,只是信末题上了他自己的名字,如同情书上的落款——他们俩无形中有了个恒久的约定。嘉容看在眼里,心中怦怦直跳。 往后云昭见她也并无异常,依旧笑语寒暄、举止自若,让嘉容以为几乎是她一厢情愿,然而偶尔停驻在她身上的胶着又痴缠的眼光,让她直觉是他在看她,可当她转过头去时,云昭早已移开视线——这不老实的人,生怕对她表露心迹? 嘉容心中暗恨,却又异常甜丝丝的,人生最美妙的一刻,或许便在这似有若无的暧昧中罢?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75节 她跟云昭的来往到底还是让母亲知道了,陆母没有骂她,只平静地对她讲起了自己的故事,当初她也是这么恋上陆士隆的,不惜跟家中斩断关系背井离乡也要到京城来,可结果呢?最初的两三年的确堪称甜蜜,但等陆士隆入得恩科功成名就之后,便立刻纳了好几房姬妾,陆母吵过,闹过,可有用么?她不过是被困宥在家庭中的深宅夫人,除了日渐衰败的容貌与淡薄如水的夫妻情分外,什么都没剩下,就连娘家也不会帮她撑腰。 她若是个无知无觉的妇人倒又罢了,偏她又是饱读诗书,自幼便盼望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这才是她痛苦的根源所在。 话本子上穷小子与富家小姐天真动人的故事,终究不过是捏造出来的,做不得数。 陆母用切身经验给女儿上了深刻的一课,嘉容到底还是听从了母亲——她并不怕吃苦,她只是不忍见一段真挚的感情在柴米油盐中慢慢消磨,那才是最令她齿冷的。 嘉容再没去见云昭,她依旧让彩蝶送钱送米,却只许以彩蝶自己的名义,而宋云昭亦未多问,大概他需要的只是这么个对他掏心掏肺的女人,换谁都一样。 有一回陆嘉容在院子里放风筝,偏那日线绞得不紧,摇摇晃晃飞入隔壁八角小亭里,未几,云昭举着风筝过来,只含笑招呼了两句,便熟极而流地将东西交给彩蝶,二人四目相对,眼中俱是柔情满怀——风筝上绣的蝶恋花,难免误以为彩蝶之物,其实哪怕换个花色兴许也一样,是她自愿放弃的,怪不得给旁人做嫁衣。 嘉容默然离开。 再后来,宫中传出选秀的消息,而她也顺利在一众丽质天成的闺秀中脱颖而出,父亲叔伯自是踌躇满怀,认为能得圣上青眼是无边福祉,就连母亲也松了口气,女儿终身已有依托,当皇帝的妃嫔总比嫁给世族轻省许多,亦无须主持中馈,对嘉容这么个闲逸懒散的性子,实在合适不过。 唯独陆嘉容心中无波无澜,她埋葬了本应属于自己的感情,换来的,也不过是跟个形同陆路的丈夫相伴终身罢了。 她忽然有种念头,迫切地想让云昭知道,她对他的心意,也许他只是没瞧出来,或者不敢相信——也许他也一样爱着她呢? 固然圣旨不可违抗,但,若让她不问明白就进宫,她还不如触柱而死。 陆嘉容终于决定要去见他,可陆母带来的消息却如一盆冷水浇面而来,宋云昭因落榜已回归故里,他还把彩蝶给带走了,想必不久便会成婚。 陆嘉容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似的,整个的她成了一具空壳,云昭走了,也带走了她此生唯一也是最后的爱。 可日子仍得过下去,陆嘉容浑浑噩噩进宫,起初很吃了些苦头,亏得当时的令妃魏佳氏多方施以援手,她才知晓是这张脸的缘故——她生得太像慧贤皇贵妃,嘉贵妃等人因此恨她。 多可笑啊,她以为皇帝选她是因她自己本事,原来不过是来当另一个人的影子而已。 陆嘉容倒也不在意,家里需要她光耀门楣,她索性跟令妃抱成团儿邀宠,反正她的心已经死了,又有什么好舍不下的? 至于那个男人,她倒是一眼看透了他,不过是个自负又多情的浪子,谁要是爱上他,才是自栽跟头。 这样的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真爱。 直到十年后一个蒙古姑娘进宫,陆嘉容才算觉得这寡淡的日子多了些趣味。郁宛是天生就会讨人开心的,哪怕她说的笑话不怎么好笑,还是叫人忍不住为她捧场——从此陆嘉容在宫中的姊妹又多了一个。 可到底不过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令妃频繁生育,总是忙忙碌碌,可见有许多重要的事情去做,至于郁宛,她身边簇拥的人越来越多,自己也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陆嘉容看在眼里,只觉得分外怅惘,人这一辈子,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日月如梭,她看着宫中一个个嫔妃离去,一个个皇子公主们成家,终于也该轮到她自己了,心中没有不舍,只微微遗憾。 如果她不曾进宫,如果……可是没有如果。 那年秋天,绿萼从宫外给她带来一封书信和一个半新不旧的包裹,包裹里有二百两银子,庆贵妃诧道:“这是谁给的?” 绿萼摇头,“娘娘先看看再说吧。” 庆贵妃颤抖着揭开,上头只有短短两句诗,“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 熟悉的笔划,一如数十年前所见。 庆贵妃重重咳嗽起来。 绿萼徐徐给她拍着背,轻声说道:“奴婢打听过来,当初彩蝶姑娘并非跟宋公子私逃,而是被陆夫人打发走了。至于宋公子,他一生未娶,月余前刚过身,这封信是特意交代送给娘娘的。” 虽然碍着身份不能多言,但,他的心声已然表露无遗——他并非看不懂她的表示,也并非故意糟践她的喜欢,只是不敢误她终身,才配合大夫人撒了这么一个谎。 如今的他已然后悔了,如有来世,他必不会这般胆怯懦弱,必将对她坦白心迹——如同此刻这般。 庆贵妃将暗淡发黄的信纸按在胸口,看了又看,眼中露出喜悦的光。 云昭,不会太久的。 我们很快就能重逢了。 第236章 番外四 乾隆三十八年春天,郁宛带着女儿踏上回蒙古的旅程。 其实她早就想这么干的,奈何乾隆这么个老兔崽子愣是不肯放人,说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捱不得思念之苦——骗鬼呢,她都四十多岁的人,还能跟小姑娘似的被**汤灌了去? 郁宛这次说什么都得自己做回主,加之去年九公主出阁,眼瞅着就要轮到十公主,难道让阿木尔嫁人之前连外公外婆的面都见不着?未免罔顾天理伦常。 因此郁宛日夜苦劝,又让阿木尔不住地吹耳旁风,母女俩一同使劲,这才哄得乾隆准她一个月的假期。 省亲多数是在正月,但考虑到越往北越暖得慢,郁宛最终决定二月出行。为怕女儿受冻,她在马车里铺了好几层罽毯,又往她怀里塞了个手炉,务必要密不透风。 阿木尔一身大毛衣裳,穿得跟皮球似的,扭股糖般坐立难安,嘴里连声呼热,郁宛嗔道:“老实些,若冻出病来,可没太医给你诊治。” 那些个蒙古大夫本来就是一半经验一半运气,治好了那是长生天保佑,治不好便是长生天要收你,大约也因为这个缘故,草原上的人从不敢轻易生病。 郁宛自己的体质倒没话说,杂草似地哪儿都能活,可她担心阿木尔遗传了她阿玛的那部分——乾隆爷就怪娇气的。 阿木尔炯炯有神地道:“额娘,您也说过烧炭的时候门窗不能关太紧,容易出事。” 郁宛瞪她,这些杂学旁收的知识记得倒熟,巴掌大的手炉能出什么事? 但为以防万一,郁宛还是小心地将窗纸掀开一条缝,二月春风似剪刀,阿木尔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 郁宛道:“知道受罪了吧?” “谁说的?不知道多舒服呢。”阿木尔很快便巴着窗台上的栏杆,兴致勃勃向外望去。 郁宛庆幸宫里没人看到她这副野小子模样,否则定要指责当娘的疏于管教。也罢,难得出来一遭,就叫她散散心罢。 沿途阿木尔不住地向她问起勒扎特部见闻,哪怕是已经打听过无数遍的,依旧乐此不疲,郁宛也只得耐心向她讲述——言语终是乏力,等亲身经历过,她自然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可不是像她以为的那般美好。 将至地方时,阿木尔远远地便望见一列车队向这边过来,惊慌道:“额娘,有人来了。” 很怀疑是来抢劫的,虽然皇阿玛派了卫兵,可强龙不压地头蛇,未必打得过对方呢。 郁宛一眼认出那熟悉的轮廓正是她最大的弟弟巴图,忙让小桂子喝止侍卫,大声挥舞着手臂,以免两边冲突。 巴图快步过来,先搀扶她下车,随后一把将阿木尔抱起,让她坐在自己肩上下来。 阿木尔很有点囧,在宫里她是大姑娘呢,难道是长得太瘦小么?不过跟这铁塔般的汉子比起来,她的确像小不点。 郁宛也没想到弟弟这么自来熟,委婉道:“巴图,阿木尔已十三了。” 巴图浑然没意识到有何不对,反而越性揉了揉外甥女的头发才放她下来,又把一条洁白的丝巾挂在她脖颈上,这个叫做哈达,是他们族裔欢迎远客的礼仪。 阿木尔笨拙地发着不熟悉的音节,“那嘎其(蒙古语舅舅),多谢您。” 巴图哈哈大笑。 阿木尔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原本的生疏与害怕奇迹般消退许多,仿佛一下子亲切起来。 她跟随郁宛坐上牛车,巴图却没闲着,不住地从车上跳下,弯腰拾起些什么,装进一旁的大麻袋里。 阿木尔小声道:“舅舅在拾菌子么?” 黑糊糊的,似乎不怎么好吃。 郁宛笑道:“又没下雨,哪来的菌子,那是牛粪和羊粪。” 蒙古包里有烧牲畜粪便取暖的旧俗,根敦一家虽说算富贵的了,可勤俭节约的传统不能丢,如马棚、围房这些地方依旧用着,其实吃青草长大的动物并没有太大气味,晒干了制成牛粪砖,又结实又耐烧,郁宛觉着比木柴还好使。 阿木尔听得咋舌,这在皇宫里简直想都不敢想。 豆蔻年华的女孩子,总归是洁净又臭美的,阿木尔也不例外,可她频频去看那袋子装着的东西,眉目里颇有些跃跃欲试,竟恨不得亲手摸摸呢。 郁宛:……适应得未免太快。 赶在天黑前到了地方,郁宛原以为坐下就能开餐,哪知根敦还在大灶前抽水烟袋,萨日娜则在一旁木桶里用擂捶用力敲打着什么。 原是有人捎来了三十斤黄米,五斤红豆,萨日娜便想着匀出一部分做成年糕,易于保存。 见女儿归来,尚不及嘘寒问暖,便催她上前帮忙。 郁宛可不愿意,回家探亲是为享福的,谁稀罕做苦力,“你让阿布干嘛,看他坐着挺悠闲的。” 正好可以减肥——考虑到他爹日益增长的体重焦虑,后半句她没说。 萨日娜道:“我倒想,可你爹前两天打猎伤了腰,万一闹出毛病来,叫这一大家子依靠谁去?” 郁宛心说以她娘的本事,再找一个也不困难——别看萨日娜年过六旬了,依旧胳膊是胳膊,腿是腿,头上一根银丝都没有呢。 郁宛就磨磨蹭蹭过去替了萨日娜的班,好让她娘腾出手添柴烧水,阿木尔跃跃欲试地道:“额吉,这个怎么弄,您也教教我。” 郁宛乐得偷懒,便叫她先净了手,又指挥她怎么使力,既要将黄米捣得够碎,又要留神不让虎口酸麻——干这活不累是不可能的,越往后米糕黏性越大,连棒子都抻不动呢。 萨日娜架好一大锅水,再回来便见女儿当起了甩手掌柜,没好气道:“你可真是!她才多大呀,让她干这些?” 郁宛笑眯眯地道:“我小时候也没少干呢。” “人家娇生惯养,跟你粗枝大叶的能比?” 郁宛心说她娘怎么还公然双标起来,难道外孙女比女儿宝贵? 阿木尔却很懂事地站出来,“郭罗妈妈,是我自己要帮额吉的。” 她忽然忘了蒙语外祖母怎么说,只能胡乱照旗人称谓,杂糅得不伦不类。 萨日娜斜睨了郁宛一眼,转头去拿手巾给外孙女儿擦汗,真亏她怎么生出这种好孩子。 郁宛厚脸皮惯了,平时在皇宫里当榜样不够,都回娘家还不能叫她自在些么? 阿木尔惊奇地发现额吉似乎变年轻了,这就是常说的放飞自我么? 那边根敦看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难免有些醋意,招手让阿木尔过去说话。 阿木尔捏着鼻子,很是不情不愿。 郁宛冲他喊道:“您身上一股子烟味,臭气熏天,讨厌得很呢。” 根敦怀疑地闻了闻衣袖,真有那么重气味?他还以为挺自然的。 可不敢讨远客的嫌,何况还是初次见面的小姑娘,根敦赶紧将烟头掐灭,又老实地进屋换身衣裳,再出来就十分干净清爽了。 萨日娜暗暗好笑,往常家里怎么劝都不听,还是女儿有办法——若能趁机戒掉就好了。 便问郁宛,“你这趟回来能待多久?” 郁宛道:“一个月吧。” 其实皇帝只给了她半月期限,可牛不喝水强按头,他能拿她怎样? 萨日娜咂舌,“他怎么舍得?” 郁宛微微脸红,“您怎么也说起这些话来,好没意思。”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76节 其实是她这个蒙古贵妃的名声已经传开了,勒扎特部包括临近几个部族都与有荣焉,虽不至于像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可自从博尔济吉特的几位皇后相继过身之后,也算百年难遇的美事了。 萨日娜本来以为女婿会跟着一起过来,为此还特意准备了许久,看来到底是日理万机,分身无暇。 郁宛哼道:“他不来才好!” 她可不想跟在宫里一般守规矩,吃个饭还得等别人先动筷子,又不敢胡吃海塞——这回她是打定主意要长十斤肉带回去的。 郁宛道:“额吉,您答应我的烤全羊呢?可不许赖账。” 萨日娜早知她馋,“就在东边围栏里挂着呢,还没来得及宰杀,知道你几时回?等明日罢,剥皮剔骨刨坑点火,满打满算总得一天工夫。” 郁宛方才心满意足,这道大菜向来是招待贵客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她总得让阿木尔长长见识。 晚饭有炸好的年糕饼,金黄的饼皮上嵌着粒粒色泽鲜润的红豆,光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菜肴则有清汤牛尾、酸菜炖棒骨、汆白肉、熏鸡、炸河鱼河虾等等硬菜。 但最令阿木尔感兴趣的还是各种原汁原味奶制品,奶茶、奶皮、奶豆腐,配着一种名叫“果条”的酥脆面食,别提有多可口。 阿木尔吃得津津有味,认为比御膳房做的强,“可惜阿玛没能尝到。” 若是带回去,一路风吹日晒,味道肯定不比刚出炉的时候。 她眨巴眨巴眼,对郁宛道:“不如送信让阿玛也来吧。” 郁宛道:“他不会肯的。” 千里迢迢就为了来蒙古包体验生活,何必呢,皇帝一向爱奢侈享乐,有功夫还不如去汤泉行宫或者圆明园呢。 这就叫道不同不相为谋。 第237章 番外五 阿木尔大清早还未梳洗,便闻到股强烈的木柴燃烧的气味,像是从院中传来的,“额吉,莫不是走水了?” 郁宛慢条斯理地起身,“不是,在埋松枝呢。” 真要走水也不在这季节,而是秋天野草枯黄的时候。 郁宛深深嗅了两口,确认是自小熟悉的味道——阿布跟额吉倒是舍得,特意去伐了松树回来,就得松枝烤出来的肉才好吃呢,又清香又不油腻。 阿木尔听得口水直流,立刻要去瞧瞧究竟,郁宛忙拽住她,“急什么,这会子刨坑,总得晚上才能熟透。” 阿木尔懊丧无比,“要这么久啊。” 郁宛笑道:“慢工出细活,你要是等不得,干脆回去好了,御膳房的厨子最麻利。” 阿木尔扁着嘴,顺从地让母亲为她绑上两条小辫,“才不要。” 想瞒着她吃独食,没门。 两人到廊下漱口时,可巧巴图脱了短衫在那儿劈柴,满身油汗,肌肉虬结,阿木尔的眼睛当时就瞪圆了,乖乖,这可比宫里的侍卫还雄壮多了,怎么练出来的? 郁宛道:“宫里的侍卫皆出身八旗,大多仰仗门楣,还以为真个是靠骑射得进?自然比不得打小干粗活的。” 不过这么公然当着外甥女的面袒胸露背总不太好,郁宛让巴图多少披件衣裳,巴图憨憨一笑,还是把短褂给套上了。 阿木尔不以为忤,只悄悄对郁宛道:“舅舅的胸脯比我还大。” 郁宛:…… 不一会儿萨日娜端着早饭出来,因着晚上有大菜,这会子就吃得简单多了,依旧是奶豆腐、果条、再一锅热腾腾香喷喷的手抓羊肉,又问阿木尔昨晚睡得怎样。 阿木尔很有礼貌地对答如流,她本来以为会认床,哪知躺在暖炕上没多会儿就睡着了,就是有点上火,瞧瞧嘴角都长了颗痘子呢。 萨日娜一看可了不得,赶紧回屋拿药膏来为她抹上。 郁宛看得醋劲大发,“额吉小时候都没这样待我。” 她也是上火体质,也爱长疔子呢。 萨日娜白她一眼,“谁说我不当心?都是趁你晚上睡着了偷偷抹药,你不知道罢了。” 郁宛不信,这有什么好瞒人的? 萨日娜没好气,“谁叫我生了只馋嘴猫,一天到晚嘴就没空过,给你抹了马上也给蹭掉,能有什么办法?” 阿木尔捂着嘴偷笑,原来额娘也有这么糗的往事,真是大开眼界。 吃完奶豆腐,阿木尔便要去帮萨日娜忙,羊羊这么可爱,不好好宰杀怎么能行?听说有种血肠,是把生肉混合新鲜羊血灌进肠衣里,风味十分独特,她也想亲自试试呢。 萨日娜不许她靠近,倒不是怕她吓着,而是那把尖刀又快又利,哪怕没伤着人,划破衣裳也不太好——小姑娘一身锦袍得多贵呀。 郁宛则早已自来熟地换回家中装扮,万幸她这些年虽发福了些,勉强还能塞得进去——但是紧绷感略强,稍稍多走几步估计就不行了。 她让阿木尔自去作耍,自个儿且娴熟地上前帮萨日娜剃毛剥皮,付出了劳动,待会儿大快朵颐就更心安理得了。 阿木尔不想待在屋里烤火,没多会儿就又跑到外祖父跟另一个舅舅那边——根敦正在教导小儿子克善套马,即把长皮绳子挽成活扣,远远地甩出去套在马脖子上,这可是个颇费体力与技巧的活计。但却是必要的,给马去势、剪鬃毛,总得先抓住再说吧? 克善是家中最小的一个,虽说已有二十多了,性子依然腼腆怕羞,做事也粗手笨脚,根敦很担心老来子讨不着老婆,那他这位德穆齐就得闹笑话了。 譬如这骟马之事,在他看来分外简单,但克善怎么都做不好,根敦看着都冒火。 今天显然是例外,许是因外甥女在场,克善不肯丢了面子,竟鼓起勇气朝那头焦躁不安的健马走去,闭着眼手起刀落,很快,马群里就多出了位公公。 阿木尔看得目不转睛,这些事虽然宫里也有,阿哥格格们却从来无缘见识,认为有辱贵人清目。 阿木尔还是头一遭知道具体流程。 萨日娜遥遥望见,对郁宛道:“你倒真放心?” 郁宛笑道:“为什么不能?” 她才不信君子远庖厨那套,要了解人生的方方面面,就得亲自体悟——她从来没想把阿木尔培养成一个标准范式的大家闺秀,只要开开心心做自己就好。 萨日娜叹道:“你倒是一直没变。” 也亏得有人纵容。 这会子她才对女儿在宫中境遇彻底放心了。 郁宛抿唇噙笑,人生得意须尽欢,她只不过恰好跟皇帝志趣相投罢了。 郁宛对萨日娜道:“您知道我为何让阿木尔学骟马吗?” “为何?”萨日娜愣了愣,千金小姐总犯不上做这等活计。 郁宛比了个险恶的手势,微微笑道:“将来阿木尔若是遇人不淑,摊上个不着调的额驸,就照今日这样,一了百了。” 男人没了下半身总要老实许多,大不了守活寡呗。 萨日娜目瞪口呆,还好当初选择送女儿进宫没随便挑个人嫁了,这样彪悍的儿媳妇谁受得起呀。 晌午时分,火坑已经架好了,褪了皮清洗得白白净净的小肥羊也安分地待在烤架上,切了花刀,撒上盐和孜然粒,直等烤到表皮酥脆时开始享用。知道羊尾油是郁宛最爱,萨日娜一早就将那条短短的尾巴斩下来,锡纸包裹埋进土坑里,反正也没人同她抢。 至于阿木尔,一条肋排都够她享用了,更别说羊腿。 因分量太大怕无法消灭,根敦给相熟的几家下了帖子,请他们过来一同赴宴。 听说德穆齐一家来了位公主,众人早就热情高涨,迫不及待要来看看真人,其中不乏相貌英武身段挺拔的少年郎,两个胆大的甚至邀请阿木尔同他们跳抖肩舞。 阿木尔自然清楚这是在表示好感,手足无措地看着额娘。 郁宛含笑道:“你若喜欢,同他们跳一跳也使得。” 入乡随俗,她不觉得有守三从四德的必要,何况阿木尔又没定亲,谁也不能指责什么。 尽管阿木尔日后的新郎未必出在这些人之中,但,至少现在她还可以肆意享受出嫁前的时光。 阿木尔静坐了一会儿,到底架不住盛情,跟着挤到人堆里去了,虽然动作十分笨拙,但这里的人们对她都十分友善,没一会儿阿木尔就融入到气氛里了。 其时已是黄昏,云霞渐渐散去,暮霭缓缓笼罩下来。郁宛看着熊熊篝火前载歌载舞的热闹,心中忽然有些寂寥。 她在这里是不合时宜的人,跟她年岁差不多的都是成了家的,没成家的又太过年轻,何况她是皇帝的嫔妃,也没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邀约。 新燕捧着一盆羊肉蘸碟过来,笑道:“娘娘若不嫌弃,我来陪您一舞罢。” 郁宛道:“你也不会。” “不会可以学,奴婢瞧着并不怎么难。” 两个女人勾肩搭背无疑更显奇怪,但新燕也是为了宽慰她伤感,郁宛便勉强答应下来。 待要起身,不远处忽见旌旗猎猎,郁宛吃了一惊,还以为别处部族前来进犯,哪知小桂子却满面激动地赶来,语无伦次道:“娘娘,万岁爷来了,您快去迎驾吧。” 郁宛不知怎的倒松了口气,今晚不愁没舞伴了。 当然,她是不会主动邀约的,总得他先开口——千里迢迢而来,还不能说一句直抒胸臆的话么? 这会子她有充分耐心。 * “您怎么忽然想到过来?”郁宛隔着火苗的哔啵声悄声问道。虽然此刻就在喧嚷的人堆里,虽然他俩已是正经夫妻,不知怎的倒有点夜半无人私语时的感觉。 乾隆的面庞在火光下平静而黝黯,“朕来你不高兴?” 郁宛最讨厌用反问句作答,太不老实,“臣妾只是奇怪。” 他一个最是贪图享乐的人,怎么忽然间竟舍得受累了?看他风尘仆仆的阵势,可知路上没少辛苦。算算里程,据她离宫也不过十来日而已。 乾隆从袖中握住她的手,脸上微有点窘,恼怒道:“朕很想你,满意了不曾?” “您说什么?风太大听不清。”郁宛笑靥如花,明明听得真真儿的,却还要他再说一遍。 借着舞步的交换,皇帝娴熟地与她对调位置,这回背着人脸皮就厚多了,“你才离开一日,朕已觉得夜不能寐。” 郁宛惬意地眯起眼睛,“就算您这么说,我也不会现在回去的。” “那朕就陪着你,等什么时候乐够了,咱们一起回宫,如何?” 郁宛踮起脚尖,在他颊边印下一吻,无论如何,他总给了她一个不错的蜜月,让她这趟旅程不再孤单。 她很知足了。 新燕望着情调缠绵的二人,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 她找到一旁矗立的王进保,轻声道:“你不来跳舞么?” 王进保很有些受宠若惊,在场不乏年貌相当的魁伟男子,他再想不到她会寻上自己。 尤其在出了那件事之后。 看着眼前呆头鹅似的傻瓜,新燕叹了口气,挨着他到长凳上坐下。 清穿之大龄宠妃 第177节 王进保敏锐地察觉到她对自己的态度亲近许多,反叫他有些不知所措,小声道:“燕姑娘,那日我跟你说的话……” 新燕望着对面红头胀脸的模样,扑哧笑了出来。 王进保更窘了。 新燕沉吟道:“前阵子我做了一个梦……” 其实这个梦与王进保并不相干,更像是上天的警示。她梦见自己被舒妃撺掇而叛主,成了新封的常在,渐渐与娘娘分道扬镳,因了种种误会,她还陷娘娘于不义,以致于娘娘不得善终,而她也在娘娘去后次年失宠,自生自灭,最终化作一抔黄土,潦倒而亡。 她不知这是真实有过的,还是她疑忌太深的缘故,她只悟出一个道理:要珍惜眼前。 以前她因为家庭的负累、也因为身份关系,始终不敢接受王进保的心意,每每砌词推脱,可细想来,人生又哪有悔过重来的机会? 至少这一次,她想抛开顾虑活一回。 王进保还在发呆,有种天上掉馅饼的错觉,怎么忽然间他就被承认了? 新燕盈盈望着他,“天真冷,不如活动一下筋骨,公公您说呢?” 王进保先有点不敢置信,随即鸡啄米似的点头,红着脸跟她往前边去。 人家说的是跳舞啦,都怪万岁爷跟贵妃娘娘,老拿活动筋骨当荤段子,害他不自觉给想歪了——他可是个正经人! 第238章 番外六 随着《xx攻略》《xx传》等几部宫斗大戏的热播,关于乾隆后宫的话题炙手可热,受影视剧影响,网民们对那些个徒有名号却未见真容的后妃亦十分向往,一个个如数家珍,并为了谁才是真爱吵得不可开交——不蒸馒头争口气,谁也不愿自家正主儿受委屈不是? 某绿江论坛照例讨论得热火朝天。 主题:论乾隆帝真爱是谁? 0楼:rt 1楼:先问有没有,跟皇帝讲真爱不是搞笑吗? 2楼:皇帝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君不见大清前边就出了皇太极跟顺治两个情种,怎么乾隆大帝就不能有了? 3楼:呵呵,渣渣龙也配跟祖宗比,贪多嚼不烂的大猪蹄子。 4楼:楼上,禁止人身攻击,我们要创造和谐网络环境。 5楼:子肖父,老四都没真爱,小四怎么可能有? 6楼:这话说的,雍正大帝是太勤政才顾不上后宫,渣渣龙有这么辛苦咩? 7楼:(弱弱地)其实,敦肃皇贵妃不就是老四真爱吗?虽然在xx传里被黑挺惨就是…… 8楼:搞笑呢,真爱她让她葬礼跪到小产?我看老四最爱怡亲王,待遇壁了所有后妃。 9楼:咳咳,禁止骨科,还有,我偶像不搞基,注意言辞。 10楼:(尝试把话题拉回来)咱不是在聊渣渣龙吗?照我说一定要选的话,那还是孝贤皇后吧,写了那么多悼亡诗呢。 11楼:渣渣龙一生写了四万多首诗,你算算百分比,还觉得这真爱值钱吗? 12楼:继后也不差,渣渣龙给她首创摄六宫事皇贵妃,可见两人还是恩爱过的。 13楼:楼上,我女神不稀罕真爱,都离婚了还讨论个锤子! 14楼:喂喂,你俩都忘了令妃吗?那才是正儿八经的下任皇帝亲妈,谁比她生得多?可见深得渣渣龙宠爱。 15楼:没准令妃是易孕体质,不能拿这个当证据吧?再说古人生孩子多凶险,令妃就是生多了才早死。 16楼:慧贤皇贵妃一个都没生不也照样早死? 17楼:掐令妃就掐令妃,扯我慧贤搞屁?好歹是从使女超拔而出的侧福晋,初封即是贵妃,还能享受命妇朝拜,可比后头那些强多了。 18楼:这么说纯惠皇贵妃还是汉女而封的皇贵妃呢,怎么没人给她争真爱? 19楼:(举手)淑嘉皇贵妃这位漂洋过海的高丽奇女子不值得说吗? 20楼:楼上,你被影视剧误导了,金氏一家本来就是包衣。 …… 四方唇枪舌战后。 101楼:其实,你们是不是还忘了个人? 102楼:说的是晚年那个蒙古皇贵妃吧,呵呵,纯粹捡漏而已。 103楼:楼上,你捡一个试试? 104楼:这位更不可能了,渣渣龙要是真爱,会不拉她合葬? 105楼:谁稀罕去挤大通铺呀,我要是嫔妃,住独栋别墅不知道多自在。 106楼:呵呵,就你,做梦想当嫔妃,穿成丫头还差不多。 (楼上因人身攻击而被禁言) 107楼:这位皇贵妃的封号太奇怪了,听说豫在满语里是勇敢、雄壮的意思,真有男人会喜欢这种女人吗? 108楼:楼上,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小白花的,明朝大名鼎鼎的万贵妃据说“貌雄声巨”,长得跟个男人一样,不是照样把朱见深迷得神魂颠倒? 109楼:我不信渣渣龙这么重口味。 110楼:按野史记载,豫皇贵妃发明了扭秧歌、二人转,还会写各种曲折离奇的话本,没准倒真是个“糙汉子”。 话题逐渐跑偏。 178:听说专家最近在组织开采豫皇贵妃墓葬,说不定能颠覆你们固有认知。 179:扯淡,我看晚清那些嫔妃照片一个个长得跟鬼一样,没几个好看的。 180:前面,看看心写治平图,画得很不错,听说是郎世宁的手笔。 181:分不清图里谁是谁,都一个模样,这就是古代ps吧? 182:心写治平连豫皇贵妃都没有,这位更不可能是真爱了。 数日后,该楼再度被顶上首页热门。 201楼:我艹,你们看了新闻没有?考古学家在豫皇贵妃的地宫里发掘出大批画作,还保存完好,这可是研究清史的重要材料! 202楼:(抓耳挠腮)好心人能帮忙传个图否? 203楼:jpeg1.jpeg2.……jpeg50 204楼:我艹,这么多! 205楼:还没完,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剩下的还在陆续开采。 论坛持续沸腾。 303楼:豫皇贵妃好漂亮,大美人!明艳不可方物!是哪个说她丑的? 304楼:楼上,那只是推测,我也没说丑,只是壮…… 305楼:呵呵,现代人也就只能欣赏白瘦幼了,这种气场全开的女神才能尽显我泱泱大国风范有木有? 306楼:说得对,最不喜欢日韩那些小家子气的女星,跟咱们老祖宗比差远了。 连续几百楼的彩虹屁之后。 1024楼:你们还记得这栋楼主题是什么吗?渣渣龙真爱呀! 1025楼:我决定倒戈,支持豫皇贵妃,没办法,我就是这么颜控(摊手)~ 1026楼:我也是! 1027楼:我也是! 1028楼:我还是支持孝贤皇后,渣渣龙在发妻身上肯定用情最深。 1029楼:那也不妨碍他宠爱别的女人,你看这些画里可不止豫皇贵妃一个,皇帝还时常出镜。渣渣龙日理万机,还有空陪豫皇贵妃画画,不正说明用心吗? 1030楼:左边这个小姑娘是和敏公主吧?好可爱,卡哇伊,不愧是我女神的崽! 1031楼:画上女子姿态各异,嬉笑怒骂宜喜宜嗔,有几幅让我想起西方米开朗琪罗等等大师的雕像,豫皇贵妃不会是穿越的吧?怎么能把握得这么好。 1032楼:你们脑洞也太大啦! 1033楼:(怨念)想把渣渣龙裁掉,看到他那张脸就烦。 1034楼:楼上,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得着你个妖怪反对? 继而爆发豫皇贵妃唯粉跟cp粉间门的激烈骂战,到最后管理员不得不出来封楼并暂时禁止跟帖,然,两边人马依旧武德充沛,继续开贴展开舌辩,其声势整整持续了数月之久。 而这位骤然冒出的皇贵妃人气亦达到顶峰——没办法,颜值即正义,谁叫她留下的资料最多最完好呢? * 郁宛娴熟地在画布上落下最后一笔,长长吐了口气。 她隔壁的文娴讶道:“这么快就画好了?” 还画得无比传神,甚至可说以假乱真。 文娴赶紧用手机拍下,好拿去论坛唬人用。如今关于那位蒙古皇贵妃的消息一路甚嚣尘上,连她们画室都开了好几课相关讲题,竟可说社会热门了。 可她奇怪郁宛是怎么模拟得分毫不差的,看她也不像天资聪颖呀,难道以前都在藏拙? 郁宛散漫地笑了笑,“碰巧而已。”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天天跟这些画作伴,她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来三庭五眼是什么模样——哪怕如今她用回了自己的脸,可记忆那样鲜明,是怎么都忘却不掉的。 她是随遇而安惯了,这一世,哪怕没有高贵的出身,标致的容貌,于她而言,也不过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郁宛收拾东西挎上背包,“你现在走么?” 文娴急促地摆摆手,“你先回罢,我还得晚一会儿。” 郁宛无奈,有那么多八卦好聊么?她一点都没觉得豫皇贵妃的生平有多么传奇,明明过得挺平淡悠闲的——当然要是改编成剧肯定得加各种狗血元素,什么姐妹撕逼呀,虐恋情深呀,阴谋诡计之类的,好促进收视率。 现代人就是太无聊了。 郁宛刷卡出了院门,笔直地来到红绿灯前,等待间门歇,她仿佛瞧见对面有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但定睛望去又觉得不太像。 许是她想多了,这种事怎么可能?光穿越已经够离奇了,何况还恰好遇上。 他们既没生在合适的时机,对彼此也未必是最合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