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病娇》 嫁病娇 第1节 书名:嫁病娇 作者:晴七七 评分:9.2 文案: 一道圣旨将汴京有口皆碑的深闺贵女柳银雪指给了卧病在床、要死不死的祁王世子。 传说世子样貌丑陋、武功奇高、杀人不眨眼,住的青山院有姬妾无数侧妃一群,还养着两个俊美小倌,都说他是被美色掏空了身体,才缠绵病榻下不来床(我男主处)。 素有贤名的柳银雪竟然要嫁给这样的人,众人纷纷扼腕叹息,天妒红颜,红颜当薄命。 然而,后来—— 柳银雪将祁王府搞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 众人:“我们可能对柳银雪的温婉贤淑有所误解。” 再后来—— 那些等着看柳银雪被祁王世子日夜折磨的人,只看见她被世子捧在手心里。 而某女悲愤控诉:“楼允,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你说你绝不会爱上她!” 楼允:“心不由我,我就是爱了。” 楼允这辈子,在爱上柳银雪之前,又狗又渣,在爱上柳银雪之后,狂妄傲慢全然不见,他爱得忠犬又卑微,小心翼翼讨她欢心,千方百计让她喜欢,他把她困在自己身边,不敢有任何奢求。 只望她能安安稳稳地留在他的身边,生生世世,不离不散。 一句话简介:追妻火葬场现场。 第 1 章 明烛暗香柳如眉,一点朱唇惹人醉,纤腰楚楚芙蓉色,华容灼灼银雪唯。 ——大梁第一美女柳银雪美得不似人间该有的绝色。 据说,她不仅容姿倾国倾城,而且温良贤淑、秀外慧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总之,无人不夸她的好无人不赞她的美。 每个女人都想当柳银雪,每个男人都想娶柳银雪,而这朵娇艳欲滴的花到底花落谁家,至今却还是个正待揭开的迷。 大梁,正和二十七年,冬。 鹅毛大雪连着下了整整三日,整座汴京城在大雪的覆盖下变成了一片冰天雪地,一脚踩在雪地里,能淹没半条腿,寒风呼啸,吹得人瑟瑟发抖。 柳府,柳家老太太刚敷衍完一个上门说亲的媒人,前脚让丫鬟将媒人给送了出去,后脚消息就传到了引嫣阁。 “今儿个来说媒的,是隔壁的王夫人,说的是她娘家的侄子,她那侄子是什么人?不过刚中了进士,家中还无爵位可以继承,就这样的,也敢往老太太跟前摆,把我们家姑娘当成什么人了?无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娶的吗?”丫鬟沉鱼一脸不屑。 隔壁王夫人的侄子现下在国子监读书,听说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而且十分上进,只要想入仕,便不愁没有人引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但是就是这样的人,柳家上下都觉得配不上他们家的嫡长女。 柳家数代忠良,曾出过三位帝师,当朝超品太傅柳朝远乃是当今皇上正和帝的教养恩师,他老人家膝下的嫡长孙女柳银雪是柳朝远的心肝宝贝,总觉得这天下间就没有配得上他的宝贝孙女的男子,是以柳银雪至今十七了,婚事却还没有定下来。 有功名的,柳家嫌弃对方没有爵位,有爵位的,柳家嫌弃对方旁支繁重不好管理,家庭人员单一的,柳家又嫌弃人家家族不够枝繁叶茂…… 总而言之,无论好与不好,柳家都能鸡蛋里面挑骨头,给对方挑出满身的毛病来。 丫鬟落雁愁眉苦脸:“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我们姑娘都十七了,再不说亲,就成老姑娘了,这年纪一上去,就不好挑了啊。” “急什么?凭我们姑娘的才学品貌,就是七老八十了也不愁嫁不出去。”沉鱼对柳银雪有一种迷一样的自信,就像相信菩萨一样态度十分虔诚,她将白瓷青花底的花瓶往柳银雪的闺房里端,刚迈出脚步,外面有丫鬟匆匆跑来引嫣阁传信。 沉鱼的脚步一顿,听那丫鬟气喘吁吁地说道:“圣旨,圣旨到了,请大姑娘去接旨。” 沉鱼和落雁眉头齐齐一皱,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堂屋的大门口望去。 穿着绯色斗篷的柳银雪梳着飞仙髻,头上插着白玉簪簪子,耳垂上戴着红石榴耳坠,映着大雪纷飞的雪景,那张脸白得好似能反光,艳丽逼人。 沉鱼落雁敛衽唤道:“姑娘。” 柳银雪微微颔首:“走吧,同我去接旨。” 来宣旨的是皇上身边贴身伺候的高公公,待柳府的人到齐后,高公公展开圣旨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太傅柳朝远之嫡长孙女柳银雪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祁王世子楼允已成年,适婚娶之时……定于正和二十八年二月二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满场死寂,所有人都沉浸在不可置信之中。 赐婚? 祁王世子楼允?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柳银雪的脸比那飞扬的大雪还要白上三分,其余人更是或惊愕或难以接受地望着她,直到柳银雪站起来,他们才稍微恢复了一些活气。 高公公表情很尴尬,弯着腰对柳朝远道:“柳大人,请起来接旨吧。” 柳银雪将柳朝远扶起来,歉然地对高公公解释:“祖父年纪大了,跪一会儿膝盖就疼得难以站起来,还望高公公海涵。” “无妨。”高公公亲自上前搀扶柳朝远。 却被柳朝远一把握住手腕。 柳朝远今年六十六岁,已经是满面风霜的老人,此刻老人的眼里布满猩红的血丝,不可置信地望着高公公:“真的是楼允?” 高公公叹息道:“圣旨就在咱家的手里,柳大人若是不信,自己看吧。” 柳朝远拿过圣旨,一把将圣旨打开,明黄的圣旨上一字一句写得十分清楚,并无半点差错,柳朝远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白眼一翻,人当场就昏了过去。 “祖父!” “父亲!” “老爷!” “柳大人!” 不过半日,皇上一道赐婚圣旨将当朝超品太傅气得昏死过去的事情就传遍了汴京的大街小巷,当今皇上仁孝,许多人都猜测皇上顾及到太傅年迈,只怕要收回成命。 很可惜,并没有。 而此时的柳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柳朝远挣扎着从病床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进宫面圣,然而他在御书房里跪了整整一个时辰,只等来皇上一句话:“圣旨已下,朕如何收回成命?要不,朕给您跪下?” 柳朝远双眼一翻,再次昏死过去。 正和二十八年春节,柳家人个个过得如丧考妣,外出吃酒的时候唉声叹气,家里待客的时候唉声叹气,一提起柳银雪的婚事,更是有叹不完的气。 一道圣旨将美得不似人间该有的绝色的柳银雪赐给了祁王的世子楼允,所有人纷纷扼腕叹息,鲜花啊鲜花,注定凋零,天妒红颜,红颜当薄命。 楼允是谁? 这人在汴京留下很多传说。 传说他武功奇高,杀人不眨眼。 传说他姬妾成群,整天沉迷美色,被美色掏空了身体。 传说他是个嗜血的大魔头,每天都要靠喝人血续命,而且奇丑无比,不堪入目。 传说他是个病秧子,当年他娘胎带毒,他自打出生就多灾多难、不良于行,如今只剩下一口气吊着性命,随时都有可能双腿一蹬去见鬼。 国色天香的才女柳银雪竟然要被迫嫁给这样的人,如何不令人扼腕叹息? 柳银雪自圣旨下后,便将自己关在引嫣阁,至今未出,她好几个至交姐妹递了帖子声称要来探望她,都被她婉言谢绝。 这种时候,她分不清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倒不如谁都不见。 二月二来得比预想中更快,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柳银雪出嫁的这日。 第 2 章 柳银雪在柳家人肝肠寸断的哭声中坐上了抬往祁王府的花轿,成亲的时候却不见楼允此人现身,大姑姐楼澜尴尬地解释:“楼允还病着,不能起身,只能委屈你一个人拜堂了。” 连拜堂都办不到的男人,还成什么亲? 这婚事也当真成了笑话和稀奇。 红盖头挡住了视线,柳银雪牵着红绸,一个人拜天拜地拜高堂,而后在锣鼓声中被送入了洞房,大红的灯笼和床帐还有桌上寂寂燃烧的红蜡烛将洞房装点得十分喜庆,柳银雪坐在桌边,头上繁重的纯金头面已经被丫鬟取了下来,她却仍旧觉得自己的脖子酸疼得很。 她一转头,瞥向躺在床上的那个男子。 他还没有醒过来,听说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那个男子,他有一张苍白得透明的脸,并没有外面传言的那般丑陋不堪,相反,他剑眉星目、高鼻梁、深眼阔,嘴唇微显削薄,模样格外精致。 配上那苍白的脸色,倒和一个面团似的,只可惜太瘦了。 听楼澜说,楼允已经昏睡了整整半年,这半年里,他就像个活死人一样躺着,一动不动,要死不死。 柳银雪收回目光,忽然间想起一句话:薄唇的人,薄情。 这个人,从今往后就是自己的丈夫了。 “姑娘,奴婢在次间的大炕上帮您铺好了床,晚上您可以睡在大炕上,奴婢就睡在大炕旁边的软塌上给您守夜。”落雁一边给柳银雪卸钗环,一边低声说道。 柳银雪点了点头。 在出嫁前她就已经想得很清楚,既然她注定要嫁给楼允,倒不如好好接受现实,毕竟扼腕叹息、怨天尤人都是没有用的,她只能沿着这条路往前走,直到前方再没有路。 落雁小心地瞅了眼楼允,外界把楼允说得十分可怕,她自然便忍不住害怕,虽然他现在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但是落雁总觉得下一刻他就有可能会突然起来咬住他们家姑娘的脖子,将他们家姑娘的血吸干。 “姑娘,世子爷若是一直不醒怎么办?”落雁担忧地问,若是一直不醒,或者突然死了,他们家姑娘岂不是就要守活寡? 柳银雪摩擦着自己的指尖:“不能再叫姑娘了,该改口了,省得被人拿住话柄。” “是,世子妃。”落雁立刻听话地改了口。 柳银雪淡淡地笑:“若是一直不醒,也没什么。” 沉鱼落雁微愣。 这夜自然是安静的,柳银雪做了个梦,梦见睡在卧房里的楼允突然醒了过来,那男子看着是个白玉般的人,有精致的容颜和高挑的身段,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一转头,却露出尖利的牙齿,那牙齿咬在她雪白的颈脖上,疼得撕心裂肺。 柳银雪赫然从睡梦中惊醒。 窗外已经亮起灯火,沉鱼打帘进来,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沉鱼道:“算着这个时辰世子妃您也该起身了,今日还要进宫谢恩,奴婢伺候世子妃洗漱吧。” 嫁病娇 第2节 柳银雪让南妈妈进来给她梳头,她嫁过来的时候带了四房陪房,两个一等丫鬟,三个二等丫鬟和五个三等丫鬟,还有一个管事妈妈,一个梳头的妈妈,和三个粗使妈妈。 南妈妈便是负责专程给她梳头的,南妈妈长了一张和蔼可亲的圆胖脸,就是不笑的时候看着都让人觉得温暖,因为今日要进宫,她特地给柳银雪梳了高髻。 丫鬟给柳银雪上了大妆。 祁王乃是当今皇上正和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在正和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四皇子谋乱,控制了整座皇宫,欲杀太子和先帝,自立为王,是祁王领军冒着身死的风险将太子和先帝救出,后来外敌入侵,祁王为稳固刚登基的正和帝的位置,领军四处征战,才有了今日祁王府的辉煌和皇上的信重。 因为当今太后吕氏乃是楼允的亲祖母,吕太后六十有五,已经是满头白发的老人,看着和寻常老太太其实并没有多少差别,只是神态更为不容置喙一些。 柳银雪跪下给吕太后磕头:“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吕太后朝身边的老嬷嬷使了个眼色,那老嬷嬷亲自上前将柳银雪扶起来,吕太后赐坐,柳银雪规矩地半坐到座椅上,吕太后问道:“楼允还没有醒吧?” 柳银雪态度十分恭敬:“回太后娘娘的话,世子爷还睡着。” 吕太后有些失望,转而道:“楼允身体不好,你平时多照顾些,他若是醒了,就第一时间派人告诉我,我好去看他,你既然嫁给了他,便要好好守着他,《女诫》读过没有?” 柳银雪笑容很是从容:“读过。” “女子三从四德,夫为妻纲,你可要记清楚了,万事都要以楼允为先,因为他才是你的天你的地,切莫一意孤行,惹他心烦难过。”吕太后叮嘱道。 柳银雪淡淡地微笑:“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心中却暗想,楼允能不能醒来还未可知,太后娘娘说这些话,未免为时过早。 见完太后,又去见皇后,皇后四十有二,保养得极好,看起来像是三十多岁的妇人,打扮十分雍容华贵,皇后娘娘先是关切地问了她几句是否适应新环境的话,后就开始如吕太后一般给她灌输“三从四德,夫为妻纲”,柳银雪听了一耳朵这样的话,带着微笑离开了皇宫。 在崇阳门坐上马车后,她脸上的笑容一收,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笑僵了。 沉鱼立刻将准备好的暖手炉递到柳银雪的手上,指尖不小心碰到柳银雪的手指,惊呼:“世子妃,您的手怎么这样凉?” 柳银雪轻轻地呼了呼气:“进宫都是这样的,重在规矩,不在冷暖和死活。” 沉鱼忍不住抱怨:“还不如嫁给隔壁王夫人的侄子呢,虽然人家没有爵位,但是好歹人品端正而且家世清白还能跑能跳,在朝中还有人引荐,未来封王拜相也不是不可能的,哪像世子爷,家里面乱七八糟不说,自身还是个吊着命的病秧子。” “往后这样的话不要再提,如今我们在祁王府,而不是柳府,上头还有祁王和祁王妃,你这些话若是落进了祁王和祁王妃的耳朵里,我可保不住你。”柳银雪道。 沉鱼应声回道:“是,世子妃。” 回到祁王府,要先去给王妃秦绘沅请安,今日钟翠院十分热闹,柳银雪刚踏进钟翠院的大门,就听到堂屋的方向远远传来说笑声,她让沉鱼和落雁留在外面候着,独自一人跟着钟翠院的引路丫鬟去堂屋,脯一走进去,柳银雪就听到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种惊叹的声音。 丹凤眼扫过屋里坐着的人,柳银雪缓步上前,给秦绘沅行跪拜礼:“给母妃请安。” 秦绘沅低眉凝着跪在自己跟前的柳银雪,她今日进宫,自然是按品大妆的,脸上的脂粉有些厚重,掩盖了她本来的颜色,但仍旧掩不住那一身风华绝代。 刚刚的吸气声就是证明。 秦绘沅眸中闪过阴冷。 第 3 章 这是秦绘沅第二次见到柳银雪的面孔,头一次还是在皇后娘娘举办的宫宴上,她有幸见过她一次,当时还有其他勋贵之家的女儿,但是满场的女子加起来,都不及柳银雪的颜色。 这女子美得芳华逼人,潋滟无双。 但是秦绘沅不喜欢,有种说法是红颜薄命,倘若秦绘沅乃是楼允的生母,绝不会让拥有这样一张能祸国殃民的脸蛋的女人嫁给自己的儿子,但很不幸的,她并非楼允的生母。 柳银雪在嫁入祁王府之前,恶补了祁王府现下错综复杂的关系。 祁王楼启明有两任妻子,第一任乃是楼允和楼澜的生母,第二任乃是老五楼晏的生母,便是眼前的秦绘沅,秦绘沅的父亲是正二品的礼部尚书秦尻,秦绘沅上头还有一个哥哥秦狄,也在礼部任职,按照柳朝远的说法是,等秦尻告老还乡后秦狄就会接任秦尻礼部尚书的位置。 楼澜是嫡长女,她的丈夫是大理寺左少卿顾均值,楼澜嫁入顾家五年,孕有一女,名唤顾言许,现三岁,她生产时伤了身体,至今都未怀上第二个孩子,在夫家过得并不容易。 楼轩和楼阮都是庶子,二爷楼轩的生母已经不在了,他的妻子叶惋惜是四品詹事叶从文的嫡女,在家里排行第三。 楼阮的生母徐氏如今就在秦绘沅身边伺候,他的妻子方慧敏是吏部左侍郎方建林的嫡女,在家中排第二,听说是个十分精明强干的女子。 老五楼晏今年十五岁,还未成婚,正是跳脱叛逆的年纪,听说深得祁王夫妇的宠爱,今日坐在这里的也只有秦绘沅、叶惋惜和方慧敏,并无楼晏。 新婚第一次给婆婆请安,柳银雪要向婆婆敬茶,有丫鬟端了放着茶盅的托盘过来,柳银雪取茶盅高举头顶,温声道:“请母妃用茶。” 秦绘沅端了茶盅,喝了茶,却并未让柳银雪起身,而是慢条斯理地说:“你刚进府里,想来有很多规矩不懂,你既进了我们祁王府为媳,便应当恪守本分,对上侍奉公婆、对下教养子女,将你的丈夫视为你平生最紧要的人,凡事听从…… ” 秦绘沅叽里呱啦念了一大堆“三从四德”的经,太后和皇后加起来都没有她一个人说得多,眼看半盏茶的时间就悄无声息地过去了,秦绘沅却还在喋喋不休。 柳银雪的膝盖已经有些发麻。 身为柳太傅的嫡长孙女,柳银雪在家里可谓是娇生惯养,拿针刺绣的时候不小心扎了手,都足够家里人咋咋呼呼老半天,更别提像现在这种长跪了。 这还是她柳银雪第一次跪足了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人叫她起来的,她心中明白,这是秦绘沅在趁她新婚立足未稳的时候给她下马威。 在秦绘沅的叽叽呱呱声中,一盏茶的时间无声无息地过去了,秦绘沅大约觉得说得差不多了,端起茶盅淡淡抿了口茶润润口后,说道:“你起来吧。” 柳银雪却未动。 叶惋惜和方慧敏看她们婆媳演了老半天的戏,此时也不知道柳银雪到底几个意思。 秦绘沅扯了扯嘴角:“怎么?还跪上瘾了?不愿意起来?” “回母妃的话,并非我不愿意起来,实在是因为我暂时还起不来,”柳银雪一脸为难,“腿麻了,动不了,请母妃恕罪。” 秦绘沅的脸色有瞬间的难看,吩咐道:“惋惜,把你四弟妹扶起来。” 叶惋惜低眉顺眼地上前弯腰去搀扶柳银雪,她比柳银雪矮了小半个头,此时的柳银雪又是盛装打扮,而她自己知道今日会与柳银雪碰面,还特地将自己好生捯饬了一番,就是不想输得太难看,没想到,还是输得一塌糊涂。 和柳银雪当妯娌,实在是毫无光彩。 柳银雪借着叶惋惜的手臂力道站起来,含笑对叶惋惜道了谢,旁边就有妈妈得了秦绘沅的指示主动给柳银雪介绍道:“这位是二爷的妻子二夫人叶氏,这位是三爷的妻子方氏。” 柳银雪的目光朝方慧敏看过去,梳着圆髻,头上别着大红的绒花,目光清明,在柳银雪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毫不掩饰地打量柳银雪。 祖母曾说,祁王府两个媳妇,二媳妇胆小懦弱,三媳妇精明能干,但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她的婆婆秦绘沅,极难讨好应付。 今日短兵相接,柳银雪算是初步认可了老太太的话。 妯娌几个互相见了礼,柳银雪正欲告退,外面忽然想起妈妈提醒的声音:“五爷,您慢点,几位夫人正在里面给王妃请安呢。” 紧接着是男子明朗的笑声:“正巧,我还没见过我那新来的四嫂嫂呢。” 随着这话音落下,门口出现了一位穿着湛蓝云纹长袍的年轻男子,男子发束玉冠,因为经常在外面跑而晒得有些黑的脸蛋还有几分未曾褪去的稚嫩,一双眼睛和小鹿眼似的,在屋里转了一圈里后落在柳银雪的面容上。 十五岁的楼晏望着自己的新嫂嫂呆了半晌,忍不住惊叹:“都说柳家嫡长女貌若天仙,芳华盖世,今日一见,传言诚不欺我。” 看来祖母又说对了,这位祁王府的五爷被保护得太好,祁王和祁王妃为他遮风挡雨,挡住了所有的明枪暗箭,让他生活得纯粹而不谙世事。 否则,如何能对自己的嫂嫂说出这样的话来。 柳银雪福了福身:“五叔,有礼。” 楼晏笑了起来,不谙世事的少年,笑起来的时候有种春光明媚的暖意,他走进堂屋,在王妃身边的座椅上坐下,关切地问:“四嫂初来乍到,可还习惯?” 这种关切的话,实在不应该楼晏来问,柳银雪只当他是个孩子般对待,回答道:“慢慢自会习惯的,母妃,两位嫂嫂,我还有事要处理,若无其他事情,便先告退了。” 王妃见她今日态度还算恭敬,又想着让她早点回去见见那群妾室受受气也好,便十分大方地摆手让她走了。 柳银雪前脚刚踏进青山院,容妈妈便上前道:“世子妃,世子爷的妾室们来给您请安了,我怕吵着世子爷,安排她们都在西厢房等着,人有点多,您要有个心理准备。” 柳银雪一边往西厢房走,一边问:“有点多是多少?” 第 4 章 容妈妈比了一个“九”:“就是这么多了,各种颜色都有,您待会儿切要保持镇定,拿出您世子妃的款儿来,别被那些五颜六色给惊呆了。” 柳银雪冷笑,还未娶妻就有妾室的人在整个汴京城都挑不出几个来,楼允倒好,一个两个不够他使摆,竟然有九个。 一个病秧子要这么多妾室有什么用? 还不是能看不能吃! 西厢房里叽叽喳喳的,柳银雪老远都能听到她们的嬉笑声,一个两个的,声音娇滴滴的,无数个娇滴滴的声音揉成一团,吵得人耳朵生疼。 一群莺莺燕燕闹得正欢的时候,忽然看见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身穿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身上披着莲青色斗篷的女子,那女子化着入宫时才会上的大妆,端端地立在门口,大雪在她身后纷纷扬扬,满院雪景成了她的背景,衬得她越发端庄肃穆,不苟言笑。 莺莺燕燕们像是忽然间吃了哑药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她们早就知道楼允娶的是柳府的嫡长女,但是天下女人各有特色,谁又真正能论出到底谁是第一美人,传言都说柳银雪的美不似人间烟火,她们皆以为不过是过度的夸赞,如今乍然间见到她本人,一个个的,竟都自惭形秽地说不出话来。 那吹弹可破的肌肤、那凌云而上的气度、那潋滟芳华的凤眼……莺莺燕燕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继而纷纷起身,敛衽朝柳银雪行礼。 柳银雪目不斜视地走进去,单手拉了斗篷的活扣带子,沉鱼机灵地上前接过她的斗篷拿在手里,柳银雪在主位上坐下,声线十分清淡:“免礼吧。” 她扫了眼屋里的九个妾室,正如容妈妈所言,五颜六色皆有。 身材丰腴高挑的王姨娘、圆胖可爱的姚姨娘、艳丽夺目的花姨娘、寻常普通的桂姨娘……柳银雪一个个扫过去,感觉自己像是在逛花园子。 姨娘们各有特点,高的、胖的、矮的、瘦的、美艳的、婉约的、清丽的、普通的……各色各样,在外貌上大约能满足楼允的所有要求。 在姨娘们被柳银雪的美貌给惊得寂寂无声的时候,柳银雪忽然问道:“你们都是世子爷亲自带回府里来的?” 姨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当出头鸟。 柳银雪紧接着又问:“谁最先进府?” 半晌后,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响了起来:“奴……奴婢……奴婢最先进府。” 说话的是姚姨娘,她是所有姨娘中最矮最胖的,但胜在脸小,看上去跟小家碧玉似的,有些可爱,柳银雪问:“你进府多久了?” “奴婢进府四年了,是所有姐妹中资质最老的。”姚姨娘回答。 “你是怎么进府的?”柳银雪继续问。 而太子送一个明艳夺目的花姨娘给楼允,为的什么,自然不必多提,无非就是看楼允喜欢女人,就送一个好看的给他玩玩儿。 不过那花姨娘看着好鼻子好眼的,精气神各方面都不错,看来是压根儿就没有被玩儿出个好歹来,反而还有几分很享受现下生活的样子? 柳银雪第一次对外面那些有关楼允的传得风言风语的传言表示怀疑。 她正琢磨着,看见来福端着青花瓷的小碗从堂屋里进来,来福见她在,躬身道:“禀世子妃,午膳时间到了,世子爷该吃饭喝药了。” 楼允的午膳是一碗鸡肉粥,药是一碗黑漆漆的汤药,看着就让受不得一丁点苦的柳银雪打颤,她让沉鱼拿了她从柳府带过来的窝丝糖递给来福。 “等世子爷喝了药,就把这颗糖喂进世子爷的嘴里,省得苦了世子爷。” 那窝丝糖来福认得,昨夜他给世子爷喂药的时候,世子妃还拿出来吃了一颗,他当时就想,喝苦药的是世子爷,怎么世子妃还吃起糖来了?! 世子妃给的东西,来福哪敢拒绝,恭敬地接了。 他可不敢说,世子爷从来不吃甜腻腻的东西,因为这位世子妃看着美貌好相处,但是以他和来宝的火眼金睛来看,“好相处”这三个字只是世子妃的表象。 这位世子妃,只怕不是个省油好惹的。 嫁病娇 第3节 来福给楼允喂饭喂药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屋里多了人,他回头,正对上柳银雪淡淡的目光,来福被吓了一跳,心道:“怎么这位世子妃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 柳银雪慢条斯理地坐到临窗的大炕上,问来福:“世子爷昏睡多长时间了?” 来福战战兢兢地回答:“算上今日,刚好半年。” 柳银雪:“他为什么会昏睡这么长时间?中毒了还是瘫痪了?” 来福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回答:“中毒,具体什么毒奴才也不清楚,毒郎中给世子爷开了药方,奴才们每日按时给世子爷服药,也不知道世子爷什么时候才会醒。” 毒郎中? 柳银雪听说过这个人,据说是个用毒高手,也是个解毒高手,曾有人说这天下间就没有毒郎中解不了的毒,很是厉害。 来福不愧是从宫里出来的,柳银雪只是问了一两句,他就顺势把柳银雪想问的很多问题都回答了,也避免了柳银雪多费唇舌。 听说楼允性情乖戾,没有几分本事,恐怕早就被他处理掉了。 “世子爷怎么会中毒?”柳银雪问。 来福摇摇头:“奴才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没有主动回答,柳银雪却十分困惑,都说楼允和张乾同是一类吃喝嫖赌不干正事的家伙,他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才会中了连毒郎中都觉得棘手的毒? 来福已经喂完了药,只剩下小碟子里的一颗窝丝糖还没有喂,他原想等柳银雪离开后自己偷偷把这颗窝丝糖吃了,谁曾想柳银雪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来福心道:“世子爷,可不是奴才要给您吃糖的,是世子妃要给您吃的,您要算账可得找世子妃,跟奴才可没有关系。” 然后他本着可以甩锅的想法,将甜腻腻的窝丝糖喂进了楼允的嘴里。 而他没有看见,坐在临窗大炕上的柳银雪,满意地笑了。 来福倒没有想到,柳银雪在给楼允喂糖吃这件事情上,竟然是个阴魂不散的,每次来福和来宝给楼允喂药之后,都要被丫鬟沉鱼盯着给楼允喂一颗窝丝糖,也不知道沉睡中的楼允到底能不能感受到最令他厌恶的甜食的味道。 次日,柳银雪去照例去给秦绘沅问安。 不出她意外的,又在软垫上跪了半个时辰,聆听秦绘沅从大事到小事的各种教导,连着两日下来,柳银雪的膝盖又红又肿,看得几个贴身伺候的心疼得不得了。 “这大冷的天,也不知道王妃到底几个意思,每天都让人跪跪跪,她自己怎么不跪上半个时辰试试,不是都说王妃和善可亲吗?这哪里有什么和善可亲?奴婢只看见了心如蛇蝎!”沉鱼一边心疼地给柳银雪上药,一边压低声音抱怨。 落雁道:“世子妃,您让王妃这么欺负着,可不行啊,您从小金尊玉贵,哪里受得了王妃折磨人的苦?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啊,该怎么办好?” 柳银雪低头吹了吹自己红肿的膝盖,目光很淡:“用不了多久的,再等等。” 祁王府很大,人很杂,与皇家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祁王和祁王妃做什么都有人看在眼里,更何况如今又有太傅的孙女嫁入祁王府,祁王府更是汇聚了不少目光。 有羡慕、有嫉妒、有好的、有坏的。 她只需要等一等,自然就有人为她出头。 柳银雪午睡起床,落雁进来伺候,声音带着几分兴奋:“外面传起了流言,说您新婚不出三日,王妃就让您跪得站都站不起来了,刚刚王妃被叫去了宫里,离开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柳银雪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无声地笑了。 她是帝师的孙女,被强迫嫁给半死不活的楼允已是天大的委屈,倘若嫁进王府后还要受婆婆的各种刁难,那皇上的这旨赐婚,岂不明摆着在打自己老师的脸? 有损皇上英明贤德的事情,太后娘娘第一个就不答应。 然而,秦绘沅的蛮横完全出乎柳银雪的意料,雪已经停了,天色在完全入夜之前颇有几分回光返照的意思,天色格外地亮。 秦绘沅从宫里回来后,带着四个妈妈和六个丫鬟从垂花门径直到了青山院的正房,她面沉如水,坐在冰冷的主位上,道:“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要单独对世子妃说。” 然而,秦绘沅此番来者不善,容妈妈几个眼厉的如何看不明白,一时没敢挪动脚步。 秦绘沅:“怎么?还要我请你们?” 柳银雪轻声问:“容妈妈,带她们下去。” 她倒要看看,秦绘沅到底想干什么。 柳银雪发话,青山院伺候都纷纷退了出去,秦绘沅的人却还留在屋里,待容妈妈等人出去后,其中一个婆子冷脸关上门。 门外,容妈妈见秦绘沅来势汹汹,只怕没那么容易善了,她生怕柳银雪受不住,又怕派人回去通知柳府,将事情闹得太大,两家都不好收场,对柳银雪只害无益,便当机立断道:“落雁,你去请老王爷过来,快去。” 第 6 章 落雁哪敢耽搁,拔腿就朝外冲。 屋内,秦绘沅呵斥道:“跪下。” 柳银雪端端地站着:“不知我犯了什么错,母妃要这般大动干戈来惩处我?” 秦绘沅不解释,一挥手,两个婆子便上前一人扣住柳银雪的一只手臂,硬生生将柳银雪按在地上。 秦绘沅低眉凝视柳银雪,冷哼道:“我倒是小看了你,没想到你竟然还有两把刷子,进门才两天,就让我吃了个闷亏。” 被按在地上的柳银雪目光很淡,好像对秦绘沅的作为根本丝毫不惧,她道:“王妃这是要因为外面的流言迁怒于我?” 从“母妃”到“王妃”,她叫得再顺畅自然不过。 “我既为你的婆婆,便有教养你的职责,你进门不过三两日,许多规矩还不懂,我只是在教你什么叫规矩。”秦绘沅道。 柳银雪:“原来把自己的儿媳妇按在地上跪着在王妃眼中也是一种教养,改日我见着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定要与她们两位老人家好好说道说道,王妃您的教养方式当真是别具一格,我进门不过三两日,您就给我这么大的下马威,是欺负我娘家势单力薄吗?” 秦绘沅笑:“我只是在教你规矩。” 她朝身边的妈妈使眼色,那孔武有力的婆子打开一排银针,从中取了一根又长又细的,三两步上前,半蹲在柳银雪的面前,捏住柳银雪的手。 柳银雪终于有点慌了。 她是从来没有想到秦绘沅的胆子竟然这般大,如此堂而皇之地对自己用刑,她几乎能够想象那细针扎在身上的刺痛感,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柳银雪从小娇养长大的,那手不是用来弹琴的就是用来画画的,连针线都很少碰,十根手指长得又白又嫩,跟细葱似的十分漂亮。 婆子捏着柳银雪手指,有点可惜道:“这么漂亮的手,扎了针,可就用不了了。” 柳银雪浑身发颤。 秦绘沅居高临下道:“你若是愿意给我磕头认错,我就放过你,如何?” 柳银雪脸色发白:“王妃可想过,您这一针扎下来的后果?我祖父祖母势必震怒,我祖父既然能去皇上面前哭一次,自然能去哭第二次,太后娘娘既然因为您让我跪得双腿发麻而宣您进宫,自然就能宣第二次,您在我面前摆这些谱,老王爷同意了吗?” 秦绘沅眉目一凛:“嘴巴硬有什么用?该挨的始终要挨,还等什么?动手吧!” 那妈妈正要动刑,忽然听柳银雪说道:“楼允醒了!” 妈妈的手一顿,整个人蓦地颤了颤,秦绘沅也猛地朝楼允的卧房看去,然而看了半晌,也不见楼允走出来,只看见来福缩在卧房的门口小心窥探。 秦绘沅五官有些扭曲。 柳银雪暗想,原来这些人都怕楼允。 她喊道:“楼允,你是死人吗?你媳妇儿就要被人给弄死了,你还能躺?你嫡母到底是什么鬼怪啊?怎么好好的人不做,偏生要当那魑魅魍魉,专程欺负你媳妇儿的?你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有什么意思?你媳妇儿都要被你的仇人给弄死了,你还不快爬起来救……” “唔唔唔……”柳银雪被一个手劲儿极大的婆子捂住了嘴巴。 秦绘沅厉声道:“给我扎!” 孔武有力的妈妈捏紧柳银雪的手指就要扎下去,然而,不知哪儿来一股力道,她忽然被人踹了一脚,那一脚的力气不可谓不大,那身宽体胖的妈妈直接被来人给踹出好几丈远,“碰”地一声撞到门上,将门给砸出一个大口子来。 那妈妈砸在地上,白眼一翻就昏死了过去。 众人:“……” 柳银雪一抬头,就看见那脸色苍白得有些透明的楼允穿着单衣站在自己的身边,至于他到底是何时出现的又是如何一脚将那一百多斤的老妈子给踹飞的,没人看清。 楼允白面一般的脸上两颗黑眼珠子轻轻地转了转,问柳银雪:“你说你是谁?” “你媳妇儿。”柳银雪在震惊中顺口回答。 楼允勾唇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时候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眼尾上挑,挑出几分桀骜不驯来,他笑道:“我什么时候有媳妇儿了?” “你睡着的时候皇上赐婚,我是你们祁王府明媒正娶娶进来的。”柳银雪的表情十二分地真诚,“你若是不想承认我,也行,一纸休书,一别两宽。” 楼允笑了,他在沉睡中就隐约觉得他这青山院最近似乎热闹了许多,耳边能听到的声音比以前多了很多,却原来是因为这里住进了一个女主人。 没有经过他的允许就被他的家人塞进来的女人。 楼允低眉打量她,皇帝老儿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么漂亮出尘的女人不往他自己的后宫里或者他儿子的后宫里塞,偏生要塞到他的青山院来。 而这女人显然是被强塞进来的,他前脚才救了她,她后脚就跟他要休书。 倒是有几分意思。 楼允这一沉默,屋里的其他人个个都变得惴惴不安起来,尤其是跟着秦绘沅来收拾柳银雪的那些下人,秦绘沅毕竟是王妃,上头还有王爷罩着,出不了事,但是她们就不同了。 一个个的吓得浑身打颤地跪在地上。 沉鱼从那被砸坏的门框里挤进来,将柳银雪从地上扶起来,小心地瞅了眼楼允,躲在柳银雪的身后,半点声音都不敢出。 秦绘沅表情风云变幻,继而干笑了下,道:“你既醒了,先好生休息,我先去跟你父王说一声,也好让他放心。” 楼允身影鬼魅般往前一站:“你难得来我这里,喝杯茶再走不迟。” 秦绘沅讪讪地笑:“不用了,已经喝过了。” 楼允却好似没有听见,修长的身板只端端地站在门口,挡住秦绘沅的去路,从后怕中回过神来的柳银雪慢条斯理地坐到座椅上,忽然有了几分看戏的心情。 来福拿了貂裘披风出来给楼允披上,门外就响起厚重的说话声:“又在闹什么?” 是老王爷楼启明。 柳银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说起来,她进门后也只见过老王爷一次,还是昨日她特地去给老王爷请安的时候见到的,老王爷喝了她敬的茶,只对她道:“楼允性情乖张,往后你多担待一些。” 柳银雪其实知道,她能嫁给楼允,就是老王爷的手笔。 也不知道这位老王爷到底看上她哪点,在他自己病重的时候,特地拖着病体去皇宫见了太后和皇上,为楼允求了这门婚事来,是她柳家值得还是她柳银雪值得? 柳银雪不知道。 楼允侧了侧身,秦绘沅立刻越过楼允,伸手去搀扶老王爷,她将老王爷扶到主位上坐下,眼泪立刻就蓄满了泪水,哭哭啼啼道:“也怪我,本想着教银雪一些规矩,没想到楼允刚好醒了,惹了楼允不快,才闹出事情来。” 说着又吩咐下人将昏死过去的妈妈抬下去医治。 而楼允听着,却有几分意外地看了眼柳银雪:“柳家的嫡长女?” 第 7 章 楼允会知道柳银雪,那简直太正常不过,这汴京城就没人没有听过柳银雪的这个人,据说她的容姿堪称国色天香,是人世间千百年都少有的绝色。 再细看眼前的女人,楼允无声地笑,传言不虚。 嫁病娇 第4节 柳银雪听着这声疑问,敛衽朝楼允行礼:“妾身柳氏,见过,夫君。” 楼允一声嗤笑,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女人,刚刚是谁向他要休书来着?不过转眼就亲热地叫起夫君来,当真是会做戏。 老王爷沉怒的目光盯着楼允:“又是你在闹事?” 楼允口气很淡:“随你怎么想。” 柳银雪心道:“这父子俩见面如见仇人呢,祁王府这水还不知道多深,这其中错综复杂的恩恩怨怨只怕没个三五个月,我是根本无法了解透彻的。” 眼看这父子俩就要当场掐起来,柳银雪只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道:“父王,是母妃想着要教我规矩,世子爷却误以为母妃在惩处我,所以才对母妃的人动了手,都是我的不是,没有及时解释清楚,才闹出了这等误会,父王您别生气。” 秦绘沅就等着柳银雪这句话,当即一抹眼泪,解释道:“是啊,银雪刚进门,有许多事情都不懂,我也是想着好好教教她,谁知道楼允护妻心切,一脚就将那妈妈给踢飞了,都是误会,您别激动,不是什么大事,我们也没有闹什么。” 楼允哂笑。 老王爷面色稍霁:“你醒来便好,等会儿你来一趟我的书房,我有话跟你说。” 老王爷抬了抬手臂,让秦绘沅扶他起身,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你与银雪乃是圣旨赐婚,圣意不可违,从今往后,你要好生待人家。” 说罢,老王爷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然后由秦绘沅扶着离开了青山院。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与尴尬,柳银雪从尴尬中抽身,吩咐丫鬟收拾屋子,又命人给楼允泡茶,待丫鬟泡了茶上来,她亲手端过茶盅递到楼允的面前,笑道:“喝茶,压压惊。” 她端的是一副温柔贤淑的模样,那姣好的笑容靓丽明媚,让人想起刚盛开的芙蓉,好像最初在屋里大声叫唤,问他是不是个死人的人并不是她。 楼允不紧不慢地靠坐到罗汉椅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搭在罗汉椅的扶手上,一手轻轻地敲击着指下摆着雪梅的花几,抬眼凝着柳银雪。 他长了一双十分好看的桃花眼,看人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有几分轻挑,好像随便一个眼神就带着若有似无的勾引,活生生一副浪荡贵公子的模样。 柳银雪在他荡漾的目光下神态自若,见楼允并不接自己亲自奉上的茶,她也不慌不忙的,将茶盅放到小茶几上后,关切地问道:“世子爷可是饿了?要不要让厨房做点吃的来?” 来宝道:“奴才已经让厨房做了世子爷最爱的红烧小排骨。” 嗯,原来最爱吃的东西是红烧小排骨,柳银雪默默地想,这位世子爷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就他刚刚踢人的那身法,就铁定是个练家子。 像他这种武艺超群的人,想要弄死自己,还不像捏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 她忍不住想,若是刚刚他那一脚是落在自己身上,以自己这娇弱的小身板,只怕已经一命呜呼了,幸好,楼允和秦绘沅先前就不对付,才没有踢错人。 她得好好把这位世子爷哄着,以免自己倒霉。 楼允像只白色的大猫半靠在罗汉椅上,问柳银雪:“你怎么来的?” 柳银雪耳聪目明,立即明白了楼允的意思,回答:“是老王爷去向皇上要的圣旨,我是在二月二龙抬头的那日嫁过来的,明日刚好是回门的日子。” 委婉地告诉楼允,明天该陪她回娘家了。 想到娘家那群因为自己这糟心的婚事而愁眉苦脸的人,柳银雪就觉得很头疼,祖父祖母年纪大了,不能让他们再为自己的事情操心。 以往她在家的时候还好,就算是忧心忧肺,随时都可以看见她,现在她嫁人了,可不能在让两位老人家挂心,否则就是她不孝。 楼允:“想让我陪你回娘家?” 柳银雪温柔地笑:“我嫁过来的时候,您还躺在病床上呢,我的家人们也不知道您到底长什么样子,都以为您像外界所传的那般相貌丑陋、言行粗鄙,所以对我很是不放心,若是见到您原来貌比潘安、言行有度、举止文雅,还不知道得多高兴呢。” 柳银雪暗想,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将这位爷哄好了,她才能过得更舒坦,不过是几句嘴皮子功夫而已,她还不至于非要端着她千金大小姐的架子。 “所以,若是世子爷您能陪我回娘家,我娘家人一定会对您刮目相看的,”柳银雪做出最后的总结,“对您对我都好。” 然而,楼允是块死石头:“我不需要这样的好处,不去。” 柳银雪:“……” 不去便不去吧,这位爷的名声正反已经坏透了,也不差不陪自己的媳妇儿回娘家这一点,柳银雪也不勉强,说道:“也是,世子爷您刚醒,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外面天寒地冻的,实在不宜出行,您还是在家里休养身体要紧。” 两人说话间,已经有下人修好了门窗,动作之迅速让柳银雪咋舌。 这祁王府的人办事效率果然高。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辰,厨房的红烧小排骨被来宝端上了炕桌,柳银雪瞅了眼,被放在雕红漆托盘里的只有一个寻常盛汤用的大碗和一小碗米饭,大碗里面是满满的一大碗红烧小排骨,配菜只有零星的几块土豆和香芋,其余全是小排骨。 柳银雪初初估计,这一大碗红烧小排骨她大约能吃两天。 而楼允也并没有邀她一起用膳的意思,一个人坐在大炕上埋头很快就解决完了红烧小排骨和那一小碗米饭,吃饱喝足后,他的脸色终于有了几丝血色,至少看起来不像个死人了。 柳银雪的丫鬟们进进出出都刻意放轻了脚步声,生怕吵到楼允。 落雁低声向柳银雪禀道:“世子妃,姨娘们听说世子爷醒了,都想过来探望世子爷,如今人已经在厢房候着了,要请她们进来吗?” 柳银雪看向已经吃完了小排骨坐在炕上看书的楼允,他的姿态仍旧是懒散的,整个人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慵懒,就算是看书的时候也给人几分漫不经心的感觉。 她问道:“世子爷,您的妾室们听说您醒了,想来看您,您要见见吗?” 楼允斜眼,桃花眼上挑的时候带着某种勾魂摄魄的美,看得柳银雪心脏一跳,听他用那种低沉的嗓音回应道:“放进来。” 柳银雪微笑,转身朝外走。 楼允:“去哪儿?” 第 8 章 “姨娘们人多,我给她们腾位置。”柳银雪道。 楼允的手指懒洋洋地指了指他对面的空位:“不用,你坐这儿来。” 跟这位世子爷唱反调的下场只怕就是被他像拎小鸡一样地扔出去,柳银雪秉着此人不能得罪的想法,端端地坐到了楼允的对面。 很快,九个姨娘就被落雁给领了进来。 见到活生生的楼允,一个个的喜极而泣,跪在地上给楼允磕头。 明艳夺目的花姨娘抹眼泪:“世子爷,您可算是醒了,奴婢这半年吃不下睡不着,就怕您有个三长两短再也醒不过来了,还好上天保佑,您平安无事。” 平平无奇的桂姨娘抹眼泪:“世子爷,奴婢日日求神拜佛保佑您平安顺遂,想来是菩萨听到了奴婢的祷告,奴婢等会儿回去定然还有多上几炷香,谢谢菩萨。” 圆胖可爱的姚姨娘抹眼泪:“世子爷,奴婢可算是又见到您了,您昏迷的这段日子,来宝和来福看得可紧了,奴婢一次也没有见到您。” “……” 姨娘们你一句我一句,在楼允面前各显神通,表达自己对楼允的各种深情不悔、担忧害怕和喜极而泣,柳银雪被灌了一耳朵挂念的话,抬眸却见楼允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 嗯?怎么? 你自己的妾室们这么关心你,难道你还不高兴? 楼允:“王妃有没有为难你们?” 身材丰满婀娜的王姨娘回答:“没有,世子爷您昏睡的这半年,王妃对我们可好了,今年冬天比往年冷,王妃还特地命人给我们每人多做了几件衣裳,倒是世子爷您,瘦了很多。” 说罢,又掩袖哭了起来。 柳银雪:“……” 看得出来,这些姨娘们对楼允的感情都很深,想必楼允平日里也的确待她们不薄,否则怎可能每个人都哭得那么真情实感?! 楼允道:“好了,别哭了。” 姨娘们的哭声像行令兵听到命令似的戛然而止,屋里只剩下小声的抽泣声,楼允道:“从今日起,你们就在世子妃身边伺候,世子妃要喝水,你们就端茶,世子妃要睡觉,你们就铺床,世子妃要出行,你们就打伞,要全方位将世子妃照顾得妥妥帖帖,可明白?” 姨娘们齐声应道:“是,世子爷。” 柳银雪立刻拒绝:“不必,我身边有专程的丫鬟伺候,不需要她们。” 开什么玩笑? 这些女人一个个的都对楼允心怀不轨,而她身为楼允身边位份最高的女人,这些女人难道能不嫉妒她? 嫉妒使人眼红,眼红使人变坏,变坏就会使坏。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足足九个女人往她面前一送,她今后还有安宁日子可以过? 楼允:“她们既然是我的妾室,自然就应当伺候你,你不必客气,想怎么使唤她们就怎么使唤她们,能为你效劳,是她们的福分。” 柳银雪咬了咬牙:“多谢世子爷美意,但我不需要。” 楼允:“不,你需要。” 柳银雪觉得自己和他有沟通障碍,楼允摆明了是要将这些姨娘硬塞给她,她如何拒绝都拒绝不了,柳银雪看出这点,只好道:“那便多谢世子爷了。” 楼允满意地笑了笑,忽然伸手捏住柳银雪的下巴。 柳银雪一惊,想要躲开,然而,楼允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法,她根本挣脱不开,只能任由他捏着,男子的桃花眼中倒影出她小小的身影,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都说柳家嫡长女才貌无双,传言果然并非空穴来风,是个聪慧的。” 那一刻,柳银雪整个人的感觉糟糕到了极点,她忽然认识到,自己在楼允眼中,和砧板上的鱼肉没有任何的区别。 薄唇的人,薄情,果然也并非虚言。 书房,窗户敞开着,有冷风灌进来,楼启明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走过去将窗户关上,回头的时候赫然发现房间里已经多出一个人。 楼允站在阴暗处,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阴冷。 他冷笑了声,懒洋洋地走到太师椅上坐下,翘着二郎腿问:“我不过才睡了半年,你怎么就老成了这副样子?” 楼启明对这模样的楼允已经见怪不该,他捂嘴又咳嗽了几声,慢声慢气地说:“年前感染了风寒,一直没有好,身体每况愈下,拖到今日,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没吃药吗?”楼允问。 此话一出,楼启明的脚步顿了顿,而楼允好似也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嘴快,把心中所想说出了口,表情有片刻的不自然。 “太医开了好几副药,吃了并不见什么效果,都说是我以前征战的时候伤了身体的根本,如今年纪大了,有个伤风感冒就不容易好。”楼启明解释道。 然后他将书桌上早就准备好的礼单递给楼允:“你醒来得正是时候,明日就是银雪回门的日子,你正好可以陪她一起回去。” 楼允根本不接:“我不去,我说过要娶她吗?” 楼启明沉下脸:“我求皇上赐婚,你知道费了多少工夫皇上才答应?且不论柳太傅在朝中的地位,就说柳银雪本人,有哪点配不得你?上柳家提亲的,把柳家的门槛都踩破了都没一个能得到柳家的认可,你能娶到她,可知道有多少人眼红?” “别人眼红那也是别人的事情,跟我无关,谁让她进门的,谁就陪她回门。” 因着这一句话,楼启明就气得脸色铁青:“逆子!” 楼允半敛着眼睑:“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件事情?” “柳家原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我准备了厚礼,你明日必须去,摆好你的姿态,别让柳家人认为你是个不值得托付终身的纨绔子弟。”楼启明道。 “哦?原来柳家不想让柳银雪嫁给我?” 楼启明:“你出去问问,有几个勋贵之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你的,柳银雪是柳家人的掌上宝,从小娇养大的,人家躲你还来不及,若不是圣意不可违,你也不可能娶到她。” 楼允听到这里,忽然改了主意,一把从楼启明的手里拿过礼单:“既然他们不喜欢我,我更应该让他们见见我才是。” 嫁病娇 第5节 第 9 章 落下话,他招呼也不打,转身就走了出去。 柳银雪正忙着倒腾青山院的布置,楼允也是个神人,身边贴身伺候的只有两个小太监,住的屋子干瘪得只有床和柜子,半点装饰没有,跟她香喷喷的引嫣阁相差十万八千里。 听说祁王府是有自己的花房的,柳银雪刚进门,也不好这么快就去搬花房里的花,就让丫鬟将自己嫁妆里的各种摆件拿出来,还在自己的卧房里安了一扇百鸟朝凤的屏风。 坐南朝北五间正屋,楼允住在西梢间,柳银雪就将自己的卧房安排在东梢间,她没动西梢间的东西,就将东梢间和东次间布置得整齐又温馨,还特地让沉鱼从腊梅树上别了两支腊梅花插在青花瓷的花瓶里。 楼允去老王爷的书房荡了一圈回来,发现整个青山院都有点不一样了。 是他刚醒来的时候没有注意? 青山院的大门口一边安了一个一人高的大花瓶,沿着抄手游廊往里走,每十步就用红绸挂了一个红灯笼,东西厢房的窗户上贴着喜庆的窗花纸。 门关着,楼允也懒得进去看,径直回了正屋。 堂屋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刻意压低的说话声,但是楼允还是能清楚地听见。 “世子妃,您今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明日回去定要好生和老太太说道说道,王妃也太欺负人了,可把我们吓死了。”沉鱼小声抱怨道。 柳银雪的声音十分温吞:“此事不必再提。” “为何?”落雁不明白,“您才刚进府,王妃就敢这样对您,往后还了得?” “祖母年纪大了,不适合听这些,况且我也没有真的被王妃伤到,你们管好自己的嘴巴,回去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要清楚。”柳银雪道。 沉鱼不解:“那您为何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还有意为王妃遮掩?” 柳银雪笑了笑,心想,老王爷是个精明的人,王妃到底在干什么,他怎么会不清楚?她那么做,不过是为了让老王爷认为,她是个性情温和且善良大度的。 至于以怨报怨的事情,往后的日子还长,慢慢来,不着急。 楼允没有听到自己想听到的,抬眼让来福推开门。 堂屋里也多出了许多东西,墙角摆着梨花木花几,上面放着几个小花盆,大约是天气太冷又或者是因为她刚进门,还没有摸清王府花房的路,小花盆都是空的,主位旁边的半月桌上摆着一套十样锦的茶盅,座位上铺着猩猩红的坐垫和椅搭。 堂屋的正中央摆着暖炉,一走进去,一股暖气扑面而来,驱散了他从外面一路走过来的寒气,而现下那穿着月白绫袄的娇艳女子就坐在暖炉的旁边烤火。 楼允最先注意到的是她的手。 柳银雪的十指十分白皙纤细,映着暖炉微红的火光,那白嫩的手指像是染上了一层粉色,漂亮得不可思议,这样娇美的手,若真是被针扎了,也太可惜了。 楼允顺着那双手看向手的主人,柳银雪见他回来,起身朝他敛衽行礼:“世子爷,外面冷,您要不过来烤烤火吧?” 沉鱼和落雁站在柳银雪的身后,低眉顺眼,假装自己是隐形人。 楼允那一脚将人踹飞的功力实在太过深厚,至今两个丫鬟都还有点心理阴影,总觉得这位爷一不高兴就会拿他们下人开刀,给他们一脚踹到树上去挂起来。 柳银雪笑容婉婉,十足的名门闺秀体贴丈夫的模样,只是配上那娇艳的表情,怎么看都觉得很是假惺惺。 楼允想起老王爷的话,忽然觉得自己这媳妇儿来得有几分便宜。 可惜,他不想要。 楼允好似没听见柳银雪的话,径直往西梢间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又顿住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明日回门,我陪你。” 柳银雪心道:“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的,真是难伺候!” 面上却温婉地应着:“是,多谢世子爷体恤。” 夜深人静的时候,柳银雪又梦见了楼允,那个白面般的男子有长且尖利的獠牙,那獠牙深深地扎进她的血管里,瞬间就将她吸成了干尸,她从睡梦中惊醒,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柳银雪没有惊动丫鬟,自己就着昏暗的烛火望着头顶天青色的床幔发怔。 她自小锦衣玉食,受尽宠爱,身边的人对她都如珠如宝,她就是被娇养在温室里长大的,她以为以柳家人对自己的疼爱,这辈子她怎么着也不会嫁得太差,没成想…… 没成想天算不如人算,一旨圣旨,她竟然嫁给了汴京城人人口中的恶魔。 楼允性情古怪,柳银雪感觉自己往后的日子只怕不会太好过。 她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就快睡沉了,忽然间听到刺耳的开关门的声音和急匆匆的脚步声,柳银雪心头一跳,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 落雁就睡在她旁边的软塌上,听到动静也起了床,她快速地穿好衣服,又拿了斗篷给柳银雪披上,说道:“好像是世子爷那边的动静。” 柳银雪沉声道:“去看看。” 她与落雁直接进了楼允的卧房,脯一进门,柳银雪就闻到铁锈般的血腥味,她一转头,就看见楼允正趴在床沿上,地板上有一滩鲜血,是从他的嘴里吐出来的,而他的嘴上还残留着猩红的血迹。 吐血? 柳银雪大惊,她以为楼允醒来身体自然就好了,原来还没好呢? 他一个随时都要吐血的病人也能一脚把一百多斤的胖子给踹飞??? 柳银雪也没多想,拿了帕子坐到床边给楼允擦嘴角的血丝,问伺候在旁边有些手忙脚乱的来宝:“世子爷怎么突然吐血了?” 第 10 章 来宝也不知道,他着急得满头是汗,楼允本睡得好好的,但是忽然咳嗽了起来,紧接着就扶着床沿吐起血来。 “奴才不清楚,来福已经去端药了。”来宝说。 楼允精神很是不济,他伸手将柳银雪推开,冷声道:“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精神不济的人力气还是很大的,柳银雪险些被楼允推得摔到地上,她脚步踉跄了下才在落雁的搀扶下勉强站稳,再看向楼允的时候,眼里就没了同情。 狗男人,竟然对她动手。 来福端药进来,看见柳银雪站在床边,愣了愣,然后端着药伺候楼允喝下,转头讪然地冲柳银雪道:“奴才们吵醒世子妃了?实在对不住,突发情况,没注意到轻手轻脚。” 柳银雪:“无碍。” 楼允喝了药,躺回床上,脸色苍白得像鬼似的,他一动不动地躺着,整个人好像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有气无力地对柳银雪道:“出去!” 来宝可不敢再惹楼允生气,好生劝柳银雪:“世子爷喝了药不会有事的,世子妃不必担心,夜深了,世子妃请回去休息吧,这里有奴才们守着。” 柳银雪感觉自己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她也不欲多留,转身就走了出去。 回房后却总是忍不住想起楼允吐血的样子,忽然很好奇,他到底为什么会中毒,柳银雪迷迷糊糊地想着,何时睡着的也不知道,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有些发亮。 因为今日要回门,昨晚入睡前秦绘沅特意派了人来说今早就不必过去问安了,柳银雪乐得少了一桩事,等丫鬟收拾好东西,柳银雪去叫楼允。 新婚夫妻分房睡好像得到了楼允的默认,柳银雪暗自吁了口气,往西梢间走。 守在西次间的来福道:“世子妃,世子还未起床呢。” 昨夜大半夜吐血,今日能起来就怪了,柳银雪也没指望楼允真的陪她回门,说道:“既然世子爷身体不舒服,就让他好生休息吧,时间也不早了,再不走就赶不上午膳了,等世子爷醒了,你跟他说一声,我自己回去了。” 她说着转身就往外走,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楼允低哑的声音:“站住。” 柳银雪回头,就见到楼允顶着一张苍白的脸靠在门框上,他姿态十分懒散,瞥了眼柳银雪后,伸手朝她勾了勾手指:“过来给我梳头。” 他上挑的桃花眼配上那勾手指的动作,轻挑得像是调戏良家妇女的浪荡子。 柳银雪亦步亦趋地走上去,本着顺着这位爷就能少一事的念头,等来福将楼允扶到太师椅上坐下后便拿起梳子给楼允梳头。 其实梳头这种事情她并不太会,但是男子的发式简单,勉强还算能上手,只是第一次给男子绾发,柳银雪难免有点紧张,玉冠戴了老半天才束上。 楼允对她生涩的动作很不满:“都说柳家嫡长女心灵手巧,看来传言都是闹着玩儿的,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子,也配‘心灵手巧’四个字?” 柳银雪:“世子说得是,传言自然是不可信的。” 将玉簪插上,她温声细语地问:“时辰不早了,可以出发了吗?” 楼允十分勉强地点了点头,待坐上了马车,他懒洋洋地往软垫上一躺,一边朝柳银雪使眼色,一边指着搭在脚那边的狐裘披风,柳银雪心领神会,立刻将狐裘拉过来给他盖上。 还不忘关怀体贴地说:“马车还要行一个时辰,您先睡会儿,到了我叫您。” 楼允哂笑,闭上眼睛假寐。 到了柳府,马车在垂花门前停下,柳银雪还未下车就听到她娘带着哭腔的声音:“银雪呢?怎么还不下来?” 旁边有老妈妈在安慰她娘:“夫人别着急,大姑娘许是睡着了。” 柳银雪叫了楼允两三声,楼允没应她,她又改为轻轻推,楼允也没有反应,听到她娘的喊声,她再也按捺不住,便也懒得管他了,掀开车帘就走了下去。 她娘李曼已经快步走上来握住她的手,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眼泪瞬间就止不住地酣然而下:“我的银雪瘦了呀!” “哪有?我出嫁才不过三日,哪里瘦了?倒是娘您瘦了,是不是没有休息好?”柳银雪心疼得不要不要的。 李曼泪眼朦胧:“我想着那青山院哪里是人呆的地方,只要一想到你进了那狼窝,就吃不好睡不好的,夜里总是做噩梦,梦见你在青山院受苦。” 李曼话音刚落,余光忽然瞥见车帘再次被人掀开。 掀开车帘的是一只格外苍白得没有血色的手,那手实在是太白太白了,白得像是死人才有的,李曼看得心头一跳,目光立刻朝那手的主人看过去。 紧接着,她就看到那个有着同样苍白得没有血色面孔的男子。 李曼眉头一皱,暗想,这指不定立刻就要死的人到底是谁?怎么和她女儿同乘了一辆马车?男女授受不亲,这男人到底懂不懂规矩? 不过那张脸倒是挺好看的,她女儿是个颜控,摆她女儿面前,应当还挺养眼。 柳银雪拿了帕子将李曼的眼泪擦干净,微笑:“成亲的那日世子爷身体不适,所以没有来接亲,昨个儿刚好醒来,今日就陪我回门了。” “世子爷?”李曼眉毛一翘。 “你说他就是那个传闻长得丑陋不堪的祁王世子?”李曼难以置信。 柳银雪又开始吹彩虹屁:“是啊,传言哪里可信?女儿见到世子爷的真容的时候,也感觉简直惊为天人呢,定是那些嫉妒世子爷美貌的人胡乱造的谣。” 楼允踏下马车,来福赶忙上去扶他。 柳银雪解释:“世子爷身体还未大好,外面冷,娘快带我们回屋吧。” 老太太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柳太傅成婚晚,子嗣又艰难,膝下只有柳岐山这一个儿子,柳岐山与李曼夫妻感情深厚,并未纳妾,所以柳银雪并未有任何的庶妹或者庶弟,她有一对双胞胎弟妹,在柳家,这对双胞胎弟妹寻常就以柳银雪马首是瞻。 柳银雪的话对他们来说就是圣旨。 此时此刻,柳银雪的二弟柳银生和三妹柳银霜就围在柳银雪的身边,一面小声地问柳银雪在祁王府有没有受欺负,一面小心翼翼地瞅坐在雕红漆太师椅上的楼允。 柳银生压低声音道:“大姐夫自从进门后就一声都没有吭?听外面的人说他身体不好,他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第 11 章 对于楼允这般无礼的行为,柳银雪表情无可奈何,而柳家的长辈们对楼允好像也并没有要求,都是一副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的态度。 柳银雪解释:“不是,世子身体不好,没有精神,不想说话。” 柳银生表示不能理解:“可是他都不跟祖母和娘行礼,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来我们家?根本就不喜欢祖母和娘?” 柳银雪摸了摸柳银生的脑袋:“他不行礼不重要,只要我们银生和银霜知道行礼就行了,身体不好的人脾气都不太好,你们要理解你们大姐夫,知道吗?” 嫁病娇 第6节 两个只有十一岁的小家伙齐齐点头。 这时,有丫鬟人进来禀道:“隔壁的王夫人和她家的姑娘知道大姑娘今日要回门,特地过来看大姑娘,人已经进了垂花门了,正往这边院子来。” 王夫人原名许月华,她的丈夫在兵部任职,因着两家人挨得近,许月华和李曼也算投缘,一来二去,就成了至交好友。 许月华当初打算给自己的侄子做媒,便是因为念着自己与李曼有几分交情,兴许李曼会看在她的面上考虑一二,没想到许月华还未见到李曼,就先被老太太给拒绝了,柳银雪成婚的那日,李曼私下跟她说:“还是你侄子好。” 许月华当时就想,嫁女儿挑来挑去,连她的侄子都看不上,活该你们家柳银雪嫁给粗陋不堪的杀人魔,嫁人乃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柳银雪这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许月华今日来还带了她的女儿,便是有看笑话的意思。 柳银雪面露喜色:“曹燕来了?” 王曹燕乃是王许氏许月华的女儿,和柳银雪是闺中好友,以往柳银雪没有出嫁的时候,王曹燕经常来找柳银雪一起弹琴作画,柳银雪自被圣旨赐婚后就再未见过以往的任何好友,今日听说她来了,自然高兴。 许月华带着王曹燕进来的时候,柳银雪便起身与她们见礼,李曼和老太太请她们落座,许月华的目光在屋内扫了圈,见只有一个埋着脑袋的男子坐在老太太的下手,便以为只是柳家的亲戚,没往楼允的方面想,毕竟成婚当日都没有出现的人,又如何会在今日出现? 她与李曼说了几句客套话,就望着柳银雪叹气道:“我们银雪多好的姑娘,却嫁给了祁王世子那样不堪的人,实在是可惜了。” 此话一出,气氛陡然静默下来。 许月华以为是说中了柳家人的心事,顿时更为幸灾乐祸,继续哀叹道:“实不相瞒,当时我来说亲,也是因为我那侄子曾偶然见过银雪,被银雪的气度所吸引,这才求了我来说项,我也知道我那侄子家底有些薄,但总比那什么世子爷好啊。” “都说祁王世子丑陋无颜,今儿乃是银雪回门的日子,也不见他出现,我们银雪嫁过去,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哟,”许月华一脸可惜,拉着柳银雪的手道:“孩子,摊上那样一个恶贯满盈又相貌丑陋的丈夫,可苦了你了。” 柳银雪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有点措手不及,正欲解释,旁边的王曹燕关切地道:“银雪,你在祁王府过得可好?” “挺好的,”柳银雪回答,她不想继续和她们说她夫家的事情,反问道:“听说你也定亲了?就在年前?未来夫婿是长公主的四公子?” 王曹燕羞怯地低了低头:“是啊,过年的时候他来我们府上拜年,我偷偷见过他一面,当真是个品貌出众的男子,听说他如今在国子监读书,明年就要入仕了。” 柳银雪为她高兴:“恭喜啊,那四公子的确是不错的。” “别说我了,倒是你,怎么不见世子爷陪你回门?难道那祁王世子当真面貌丑陋不堪,所以根本不敢出来见人?”王曹燕问道。 她心中有小小的得意。 柳银雪被称为大梁第一美人,她的美不仅在容貌,还在内涵,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就连一言一行都时时刻刻彰显着大家风范,谁跟她站在一起都只能沦为她的陪衬。 柳银雪的名声实在太好,她也因此有意与她结交,有借柳银雪扬自己名声的意思,但是,很可惜,可能她实在是太不起眼,别人记住的永远都是柳银雪,而非她。 后来,知道柳银雪被圣旨指给了楼允,她暗中偷笑了好些天。 知道今日柳银雪要回门,她早就按捺不住想要过来看她的笑话,果然如她所料般,楼允都没有陪她回门,哈哈哈,实在是可怜。 嫁了那么一个丈夫,柳银雪这辈子算是毁得彻底。 天下第一美人又如何?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如何?下半生该悲惨还是得悲惨。 天妒红颜,这句话一点没有错。 王曹燕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忽听柳银雪道:“其实,世子今日也来了,” 王曹燕:“嗯?” 柳银雪指了指老太太下手边坐着的那个穿着玄色长袍的男子:“就在那儿,他往日身体不好,一直睡着,昨日才醒,想必是累了,好像已经睡着了。” 好像已经睡着的楼允忽然抬起了头。 王曹燕呼吸一窒。 那是一张苍白得如同雪色的脸,剑眉星目,鼻梁很高,轮廓十分鲜明,一双漆黑的眼眸深且沉,迎上柳银雪的目光的时候,带着几分轻挑的笑意。 那轻挑中蕴着几丝嘲讽,透出些许的桀骜不驯来。 许月华也终于看清了男子的样貌,那精致的五官当真是少有人能及,至少许月华短时间内没想起来到底有哪家儿郎的容貌能胜过面前这位祁王世子。 其实也不怪她们惊讶,汴京传言实在将楼允传得面目全非,偏生他从未参加过什么宴会,基本上就从未在这些贵妇人面前露过脸,而见过他的那些大臣,首先看的又是楼允的性情,在那些文臣武将的眼中,性情不好,便是可憎可恶的,长得好看,屁作用没有。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而楼允的恶名实在响当当,通常皆以为有此恶名的,都是那样貌丑陋之人,大众下意识地就给楼允戴上了一顶模样不堪入眼的帽子。 此时乍然见到楼允竟是这般地宛如谪仙,许月华和王曹燕老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尤其是许月华,她刚刚还在说楼允的坏话,没成想竟然被当场捉住了,她顿时很是害怕。 楼允慢条斯理地站起来,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柳银雪忽然警铃大作。 然而,她再如何警铃大作也挡不住拥有佛山无影脚的楼允,只见他身影一晃,在柳银雪的眼前掠出一道残影,继而柳银雪就听到“啊——”的惨叫声。 只这眨眼的功夫,楼允就掰断了许月华的一只手,而他却像是没事人似的,又若无其事地坐回座椅上,低着头,假寐。 许月华疼得眼泪直流,老太太的院子里顿时骚乱起来,李曼赶紧上前扶着许月华,一边吩咐道:“王夫人受伤了,快去请太医来。” 王曹燕吓得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扶着许月华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警铃大作却起不了任何作用的柳银雪:“……” 她这是带了一个爹回来啊? 第 12 章 许月华在剧痛之下对楼允是深恶痛绝,她残存的理智没有管住她的嘴巴,众人只听她大骂道:“楼允,你个王八羔子,我不过是嘴巴上说了几句,你竟然就对妇人起手来,当真和外面传的一样,是个心狠手辣的歹毒之人,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兔崽子!” 柳银雪想要阻止许月华已经来不及了,这位妇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时骂惯了人,那嘴巴动起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堵都堵不上。 果然,事情再度恶化。 楼允鬼魅般起身,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腰间的软剑便已经抵在许月华的咽喉处,许月华谩骂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瞪圆了眼睛望着楼允阴沉的脸,后背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浑身都在颤抖。 楼允的黑眸深深沉沉,只要他稍稍一动手,那锋锐的利剑就能划破许月华的喉管,他压低了声音,忽地冷笑:“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许月华在性命的威胁下,哪敢再开口,扶着她的王曹燕更是战战兢兢,生怕楼允一个不小心就真的要了她娘的命。 听说楼允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死在他手里的人不计其数,他冷血无情,既能杀手无寸铁的孩子,也能杀万人跪拜的帝王。 王曹燕像是吃了哑药似的,被吓得半个字都不敢吭。 老太太赫然站了起来,紧张地望着楼允,生怕楼允杀人。 楼允眉目冷冽,眼中卷着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凶光,见许月华被自己吓得说不出话,勾唇冷嘲道:“怎么不说了?刚刚不是说得挺起劲儿?这就怕了?” 柳银雪想上前阻止,被李曼一把拉住,李曼觉得此时的楼允着实吓人,她怕楼允伤害柳银雪,不让柳银雪上前去。 柳银生和柳银霜怕怕地往老太太身后躲。 柳银雪挣开李曼的手,走到楼允的跟前,伸手想将楼允的剑推开一些,楼允的手却微微一动,将柳银雪的手掌划出一道血口。 老太太见此,怒不可遏:“楼允,你放肆!” 李曼倒吸了一口凉气,抬脚就要冲上去拉柳银雪,被柳银雪轻轻抬手制止,柳银雪感觉到手掌上传来的钻心的疼痛,她疼得眉头都笼成了一团,低声道:“世子爷,您冷静点。” 楼允哂笑:“我很冷静,倒是你,往我的剑上凑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 柳银雪吸了吸气,她其实是害怕的,尤其是手上被划出血口后,她更是清晰地认识到,楼允真的有可能会杀了许月华,但是这个时候,她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 她必须阻止楼允,不能让他给柳家惹祸。 她道:“王夫人口不择言,的确是她有错在先,但也罪不至死,我代王夫人向您道歉,您君子海量,别跟王夫人计较,可好?” 楼允:“不好。” 柳银雪深吸口气:“那您想如何?” 楼允:“跪下给我认错吧,我或许心情一好,就不计较了。” 柳银雪还想劝慰楼允几句,然而,话还未出口,王曹燕就率先跪了下去,朝楼允磕头:“求世子爷放了我娘,我们知道错了,往后再不敢编排世子的是非。” 柳银雪忽然觉得有几分难过,尤其是在楼允说出“我要的是王夫人下跪认错,不是你”这句话后,柳银雪心中的那份难过就上升到了顶点。 何必非要闹得那么难看呢? 许月华一个长辈,给楼允下跪认错,这要是传了出去,她往后还如何做人? 然而,楼允是铁了心的,软剑不轻不重地往许月华的颈脖里一送,血丝冒出来,那日常总是端着姿态的许月华双腿一个打颤,就顺势跪了下去。 柳银雪闭了闭眼睛。 许月华哽着声音道:“是我的不是,求世子爷大人大量,放过我。” 楼允软剑蓦地一收,心情极好地坐回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使唤旁边伺候的丫鬟:“这茶凉了,给我换一盅。” 他说话间,李曼和柳银雪赶忙扶了许月华和王曹燕起来,又有丫鬟拿了药箱进来给柳银雪止血包扎,李曼满脸的歉意,对许月华道:“我命人请了太医来,王夫人就等太医来了给你看了诊再走吧,今日真是抱歉,是我们柳府招待不周。” 许月华丢人丢脸,此时被楼允掰断的手腕还痛得她神经发麻,哪有闲情再留下来等太医,她一挥衣袖,甩开李曼扶住她的手,用那只未断的手拉上王曹燕就朝外走。 李曼一脸歉然地亲自去送她们。 王曹燕走得远了,忽然遥遥地回头望了眼楼允。 那一眼,看得柳银雪心头一跳。 等王家母女走了,老太太沉怒地瞪着楼允:“你是银雪的丈夫,你为何要伤她?你若是不喜欢我这孙女,大可以写一纸休书,我们银雪也不是非要巴着你的。” 楼允表情淡淡:“圣旨赐婚,这休书我可不敢写。” 老太太气得老脸皱成了一团:“你不写休书也成,今儿我们银雪就不跟你去祁王府了,从今往后她就留在我们柳府,我们柳府就养她一辈子,不碍你们祁王府任何事。” 楼允淡笑:“行啊,就是不知道皇上和太后会不会认为你们柳府藐视皇恩。” 柳银雪:“……” 这□□的威胁当真是不能忍,也当真是无从反驳。 不能忍的老太太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楼允:“你别想威胁我这个老太婆,我半只脚都踏进棺材的我怕什么,大不了我一头撞死在宫门前,也要让皇上和太后放过我家银雪。” 楼允:“也行,就是你这一头撞死了,你家银雪这辈子只怕都只能活在愧疚之中了,想要安稳幸福地度过余生,只怕只能做梦了。” 老太太:“……” “牙尖嘴利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你伤我孙女,我跟你势不两立,轻容,吩咐下去,今天中午不给这祁王世子饭吃,就让他饿着。”老太太觉得自己总算扳回一局。 柳银雪心道:“祖母,您这致命绝招只怕没用。” 果然,楼允道:“柳银雪,你既然嫁给了我,便是我的人,既然柳府不给我饭吃,那我只好带你走了,起来吧,现在就跟我回青山院。” 第 13 章 老太太:“……” 嫁病娇 第7节 咬牙切齿的老太太在乳臭未干的小子面前败下阵来,恶狠狠道:“给你吃。” 楼允悦然地笑:“我要吃红烧小排骨。” 老太太:“轻容,吩咐厨房给世子爷做一大份红烧小排骨,份量要大,最好能把世子爷撑死,省得祸害我的宝贝孙女。” 说着又去看柳银雪的手,心疼得泪眼汪汪:“这么长的刀口,肯定很疼吧?留了疤可怎么办哟!我们银雪的手可是弹琴画画的呀!” 柳银雪安抚老太太:“小伤,不碍事,祖母别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老太太又瞪了眼楼允,“也不知道一个年轻小伙子心怎么那么狠,对着你这白白嫩嫩的手都能挥剑,你跟着他去祁王府,怎么能过得好?” 这种话老太太已经念了无数遍,柳银雪早就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她道:“我定能过好的,祖母您就别操心了。” 楼允听着,只是嗤笑。 李曼回来的时候也是一脸的愁眉苦脸,她望了眼坐在太师椅上八风不动的楼允,说话带了几分小心:“今日可算是把王夫人母女得罪得狠了,往后两家的关系怕只能绷着了。” 柳银雪对这种塑料关系从来不热心,没吭声。 楼允讥讽道:“那王家母女本就是来瞧你女儿笑话的,这样的人有何可交的?我帮你们将她们打跑,你们不感谢我便罢了,竟然还怨上我了。” 李曼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性格也太偏执了些,我们两家人好歹是邻里,背地里如何那是背地里的事,这面上总要过得去,否则处处得罪人,岂不是给家里惹祸?” 楼允很无所谓:“得罪她的人是我,不是你们。” “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你如今是我们柳府的女婿,自然也是我们柳府的人,你得罪了她便等同于我们柳府得罪了她,你今日这一闹,我们银雪就失去了一个朋友。”李曼说道。 楼允起身走到柳银雪的面前,俯身凝视她,笑问:“觉得很可惜?” 柳银雪忽然觉察出几分危险,选了个十分中肯的回答:“世子爷您高兴就好。” “果然是我的好妻子,万事以我的为先。”楼允很满意。 李曼和老太太望着柳银雪委曲求全的样子,忽然觉得心酸,他们银雪是被柳家从小宠到大的宝贝,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如今嫁了这么个男子,往后可怎么办? 正焦心的时候,柳朝远和柳岐山上朝回来了。 一进门,看见老太太的堂屋里坐着个模样精致的男子,柳朝远倒无异色,就是柳岐山有点意外,因为柳岐山以前没见过楼允。 楼允这位世子爷的派头非常大,见到两位长辈,并不起身行礼,反而淡淡地来一句:“两位大人总算回来了,午膳时间也到了吧?我饿了!” 柳朝远沉了沉眉,懒得和楼允掰扯,吩咐道:“摆饭吧。” 而老太太想要撑死楼允的想法也并没有实现,厨房专程给楼允做了两大盘排骨,被楼允一个人给解决了干净,吃完后,他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 老太太就低声问柳银雪:“不是说他身体孱弱吗?怎么还能吃那么多?” 柳银雪:“可能因为我们厨房做的排骨太好吃了。” “那你弄清楚没有,他到底什么病?”问话的是李曼。 柳银雪回答:“听说是中毒。” “怎么会?”李曼和老太太都很吃惊。 柳银雪是一问三不知:“我也不清楚,你们问我也没有用啊,你们放心吧,至少我进祁王府的这几日,没见他欺负我。” 柳银雪想家,硬是挨到吃了晚膳才回去,而楼允竟然破天荒地没有催促她,两人回到祁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得彻底,有管事的妈妈专程在垂花门前等柳银雪。 “王妃派奴婢在这里等世子妃,让世子妃回来后去一趟正院。” 正院就是楼启明和秦绘沅住的地方,按规矩,柳银雪和楼允回来后,是应该去正院向父母亲问安的,但这位妈妈只说让柳银雪去,显然是没敢想楼允会去给王妃问安。 柳银雪想到王妃那狠厉的手段,顿时觉得头皮发麻,根本不想去,她求助地看向楼允,然而,楼允却一副恍若未觉的样子,径直回了青山院。 柳银雪:“……” 狗男人,连自己的媳妇儿都不知道保护,活该只能靠圣旨赐婚! 这恶毒的男人就该孤寡一生! 柳银雪朝那妈妈微笑:“知道了,我这就去。” 刚一进正院,柳银雪就听到了老王爷的咳嗽声,那传信的妈妈进去通传,出来后却让柳银雪就在抄手游廊上等着,二月的天气还很冷,夜风在游廊上肆掠,吹得柳银雪有点受不了。 沉鱼心疼,低声下气地问那妈妈:“这里站着太冷了,若是受了凉生了病,可就不好了,可否让我们世子妃到厢房里等?” 那妈妈低眉沉眼:“王妃说了,就在这里等。” “可是……” “世子妃是媳,王妃是婆婆,婆婆让世子妃在哪里等,世子妃便该在哪里等,哪还有讨价还价的?”那妈妈不耐烦地打断沉鱼的话,“难道你想让世子妃忤逆王妃不成?” 柳银雪吩咐道:“沉鱼,闭嘴。” 柳银雪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她站得双腿都发麻了,才有丫鬟慢吞吞地出来,福了福身道:“王妃请世子妃进堂屋说话。” 老王爷的咳嗽声已经歇了,想来是已经睡下了,柳银雪向秦绘沅行了礼,秦绘沅端着茶盅道:“昨日的事情,你别以为我会感激你。” 柳银雪笑容温和:“母妃说笑了,您是我的婆婆,我自然应当让着您。” “算你还算识相,今日叫你来,只是为了告诉你,这偌大的王府内院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否则,有你好果子吃。”秦绘沅威胁道。 “母妃哪里话,出嫁从夫,我只一心想着把世子爷照顾好就成,其余的事情自然是母妃做主,听说外面的人都说我性情温润、和善、好相处,我总不能辱没了自己的名声。”柳银雪笑容淡淡,“这名声可是好东西,因为我有好名声,所以谁与我不睦,便是对方的错,别人都站在我这边,那些想整我的人,自然也就落不得好。” 秦绘沅冷厉道:“你在威胁我?” 第 14 章 “母妃误会了,我只是在说,好名声是好东西。说起来,我进门也不过三日,您先是让我跪得双腿发麻,后又拿针扎我手指,今日又让我在冷风中站了一个多时辰,实在令我想不明白,我与王妃到底有何仇怨,值得您这样挖心掏肺地折腾我。” 秦绘沅抓住一个中心思想:“我只是在教你规矩。” 柳银雪对这样的狗屁话已经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道:“我思来想去,可算是想明白了一点,你折磨我不过是因为您不喜欢世子爷,而您对付不了世子爷,只好转头对付世子爷的媳妇儿,可不知道您听过一句话没有?” 秦绘沅下意识地问:“什么话?” “多行不义必被毙!”柳银雪的目光冷得如同冬夜里带着利刃的寒风,“可能王妃对我有什么误解,认为我是那等可任人欺辱的病猫,今儿我就把话搁这儿了,从今往后,您若是再故意为难我,别怪我不顾婆媳的这层关系。” 柳银雪落下话,一掀衣摆,带着丫鬟离开了正院。 堂屋里,秦绘沅被气得浑身发颤,她咬了咬牙,表情狰狞道:“整不了楼允那个贱种,难不成我还会怕一个刚进门连地皮都没有踩熟的女娃娃?柳银雪,你给我等着。” 回到青山院,一进门,就看见楼允的九个妾室排成一排站在堂屋里敛衽给她行礼,这浩大的场面让柳银雪呆了呆,继而她若无其事地坐到主位上。 妾室们立刻端茶倒水,排着队伺候柳银雪。 柳银雪端起茶盅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然后将茶盅端在手里取暖,慢声慢气道:“近日我有些事情想做,可我一个人忙不过来,需要姨娘们帮我。” 各位妾室:“世子妃请吩咐。” “你们几个,有哪些人的针线是拿得出手的?”柳银雪问。 当即便有五个姨娘站了出来,领头的是清桂,因为她是太后赐的,所以在姨娘们中,她的地位始终要高一等,她道:“奴婢几个的针线虽然说不上顶好,但一般的绣活儿却是不在话下的,不知世子妃有何事吩咐?” 女红是女子的必修课,也难怪九个就有五个擅长。 柳银雪道:“我想要两扇屏风,一扇绣麻姑献寿,送给我祖母,一扇绣百花齐放,送给我妹妹,就由清桂来安排,先画花样子,然后选材料,定大小,从明日起,你们就不用在我身边伺候了,就留在屋里绣屏风吧。” 四个姨娘俯身应道:“是,世子妃。” 顿时就解决了五个烦人精,柳银雪颇有点成就感,紧接着又对剩下的四个道:“我记得你们当中有两个很擅长打络子?” 又有两个姨娘站了出来,一个是花姨娘,一个是王姨娘,花姨娘乃是太子送的,地位自然要比王姨娘高一等,柳银雪就道:“你们今日回去后,就把自己会打的络子都打一个样子出来,等打完了,再一同来找我复命。” 花姨娘和王姨娘虽然不知道柳银雪到底要干什么,但是既然柳银雪吩咐了,她们便也只能照做,齐齐应是。 剩下一个姚姨娘和一个悦姨娘,柳银雪翻了翻她的小册子,姚姨娘和悦姨娘擅长,嗯?伺候人?这可真是个新鲜的说法。 “你们两个好像没有什么擅长的啊,”柳银雪有点失望的样子,“不过好在年纪都还小,勉强还能够拯救吧,这样,清桂,从今日起,你就带姚姨娘和悦姨娘做针线。” 想了想,似乎又觉得有点不合适,主要是不太信任清桂教人的水平。 “算了,明日我命人请个女师傅来教你们做针线,花姨娘和王姨娘就专心打络子,其余的就一面跟女师傅学做针线,一面听清桂的安排,把两个屏风给我绣好,”柳银雪放下小册子,又喝了口茶润喉,“你们要记清楚了,做的屏风非得有市面上卖的屏风那样的水准,否则就别拿到我的面前来碍眼,差的东西,我可是送不出手的。” 姨娘们纷纷敛衽应道:“谨遵世子妃吩咐。” 柳银雪安排好她们,感觉自己往后的日子总算要安静许多,顿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端了茶盅道:“需要材料就去找容妈妈领,好了,你们下去休息吧。” 等姨娘们都散了,落雁打水进来伺候柳银雪洗浴,不解地问:“您安排姨娘们做针线便罢了,为什么还要请师傅来教她们呢?” 柳银雪将自己的身体沉入温暖的水里,笑道:“这内院的生活如此枯燥无味,不给她们找点事情做她们就会来寻我的麻烦,倒不如让她们忙起来。” 沉鱼钦佩地说:“世子妃总能想到好的法子。” 柳银雪道:“我的针线是拿不出手的,但是不妨碍我评判针线好坏的眼光,落雁,你让容妈妈明日走一趟柳府,去把我们柳府针线房里的黎妈妈请来做师傅。” 落雁笑着应了。 西梢间里,来宝在楼允的耳边说柳银雪的安排:“给九位姨娘都安排了事情做,还说要请女师傅进府里来教她们针黹,让姨娘们往后都不要来给世子妃问安了,也不要候在世子妃面前等着伺候世子妃,该学针线的学针线,该打络子的打络子,别闲着。” 来福一边给楼允搓脚,一边笑:“依奴才看,世子妃就是嫌姨娘们太烦了,所以才特地想了这个法子,把姨娘们都关在她们自己的院子里,这样她耳根就清静了。” 只是这样? 楼允觉得没那么简单。 这女人要是不想看见那些花枝招展的姨娘,让她们窝在自己的院子里忙活就是了,没必要还专程给她们请师傅来教她们,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楼允一低头,发现来福在笑,他抬了抬脚:“你笑什么?” 第 15 章 来福:“奴才只是觉得这青山院好像忽然间热闹起来了,您不是让奴才去打听正院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奴才听说,世子妃在抄手游廊上站了大半个时辰,等见到王妃后,三两句话就将王妃给气得咬牙切齿,不过可惜,奴才没打听到世子妃到底说了什么。” 楼允低眉:“没用。” 来福听着只呵呵地笑:“是是是,奴才没用,我们世子爷有用就行了。” 次日,柳银雪照例去给秦绘沅问安,叶惋惜和方慧敏已经到了,方慧敏露出关切的表情来:“四弟妹昨日回门,听说四叔陪着一起去了?四叔身体好些了吧?” “好多了,”柳银雪笑容温和地回答,“在我娘家,还吃了两大盘排骨呢。” 叶惋惜觑了眼柳银雪,小声道:“好像四叔是真的爱吃排骨的。” 方慧敏有点无语,暗想,这个叶惋惜,说话总是说不到重点,重点是楼允爱吃排骨吗?重点是楼允在柳府打了人,打的还是王大人的夫人。 这事昨日下午就传遍了,楼阮回来后特地跟她说了这件事,一边说一边唉声叹气:“父王病重,还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这个家里还是要靠四弟撑起来的,可是你看四弟那个样子,成天不是杀人就是打人,还把自己搞得病恹恹的,他如何撑得起来?” 方慧敏听完就揪楼阮的耳朵:“怎么着?我们两口子活下去还非得靠楼允不成?没了楼允我们就活不下去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楼阮,父王若是不死便也罢了,父王若是死了,我铁定要分家,必须分家!” 楼阮被她揪得哎哟求饶:“母妃还活着呢,分什么家?” 嫁病娇 第8节 方慧敏当时就想,秦绘沅活着能顶什么用? 难不成她还能做楼允的主? 方慧敏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柳银雪,哽了哽话,到底还是说道:“听说四叔昨日在柳府打了王大人的夫人,这事,可是真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想到祁王府的人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不知道老王爷知不知道这件事情,他老人家又是什么态度。 柳银雪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咳嗽声,他一回头,就见到楼启明正站在她的身后,柳银雪赶忙低下头,行礼道:“父王。” 楼启明满身怒气:“跟你回一趟娘家都能打人,很好,来人,去把那个逆子给我叫来。” 原来老王爷并不知道,也对,楼启明在府里养病,对外面的消息自然没有那么灵通,只是这把楼允叫来,是准备干什么? 叶惋惜和方慧敏乖乖站着,并不说话。 秦绘沅扯了扯嘴角,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柳银雪顿时就觉得,事情恐怕要不好,果然,她刚这么想,就见到秦绘沅十分“体贴温柔”地帮老王爷拿来了一根木棍。 柳银雪看着那木棍,再想到楼允那娇弱的随时都要吐血的身板,无声凝眉。 楼允来时,整个人懒散地往门口一站,漫不经心地问楼启明:“叫我来干什么?” 老王爷二话不问,拿起木棍就朝楼允的身上砸。 柳银雪大约是觉得自己突然犯了神经,竟然想也没有想,就扑在了楼允的身上,那木棍精准地打在柳银雪的后背上,疼得她瞬间眼冒金星。 柳银雪有种自己立刻就要去见阎王的悲催。 想她可真是不容易,家里人给她挑夫婿,挑来挑去都不满意,总觉得这世界上就没有配得上她柳银雪的男子,结果一不小心,一道圣旨忽然下来,将她给赐进了祁王府。 这汴京城,谁不知道祁王府是个坑? 祁王世子杀人如麻,手上沾了多少人血姑且不提,就祁王府这一团乱麻,那简直和她和睦友爱的柳家完全不能比。 父子不睦、母子不睦、妯娌不睦、婆媳不睦、兄弟不睦…… 柳银雪进了这狼窝,并没有要将这一团乱麻都理顺的伟大志向,她也不想当那人人称颂的散发着金色光辉的圣母,但是,楼允好歹也是她的丈夫,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的面前被楼启明几棍子打死。 这一棍挨下来,满屋都安静了。 柳银雪扑在楼允的身上,感觉自己完全就直不起腰来,这老王爷是真的狠,这是真的要把楼允往死里打啊,楼允的身体还没有好呢。 这都是些什么事? 而从未想过会有人扑上来为他挨棍子的楼允整个儿呆住了,他保持着下意识的搀扶柳银雪的动作,呼吸顿了又顿,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秦绘沅,她阴阳怪气道:“娶了媳妇儿就是不同,连挨打都有人替了,你父王可是帮你娶了一个好媳妇儿啊。” 当着楼启明的面,柳银雪不想将场面闹得太难看,没理会秦绘沅的话,她直了直腰,感觉到一阵酸痛袭来,她强行忍着,对楼启明道:“父王,您误会了,这事不怪楼允。” 楼启明沉默,震惊于柳银雪竟然为楼允挡棍子。 柳银雪继续道:“那王夫人知道我回门,本就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她自进门起就一直在说楼允的不是,说我嫁了个乱七八糟的丈夫,更甚至……” 她的话音顿了顿,觉得那句“有娘生没娘养”的话实在太过伤人,她不想再次揭楼允的伤疤,沉声道:“那些更过分的话,我实在是说不出口,连我都不能忍,更何况楼允,楼允若是能忍,他便枉为男儿。” 屋内安静了半瞬,楼启明丢开手里的棍子,忽然捂嘴咳嗽了几声。 方慧敏上前去扶他:“父王,四弟妹性情敦厚,她既然都说不怪四叔,想来真的不是四叔惹事在先,那王家的管不住自己的嘴,也站不住一个‘理’字,您就别生气了。” 叶惋惜赶忙附和:“是啊是啊,父王您要仔细身体啊。” 楼启明摆摆手:“楼允,扶你媳妇儿回去,找人去宫里请个医女来。” 柳银雪知道,今天这事,算是到此为止了。 柳银雪却没想让楼允这金尊玉贵的手扶她,她招来候在外面的沉鱼落雁,两个丫鬟马蹄子似的快步冲了上来,一人扶柳银雪的左手,一人扶柳银雪的右手,搀着柳银雪往外走。 沉鱼低声问:“世子妃,要不奴婢背您吧?” 柳银雪摇头:“不用,我可以走。” 二月的天气,冷风还很萧瑟,她刻意压制的忍痛的声音被冷风吹散,飘到楼允的耳朵里,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扑过来的那一刻,粗重的棍子打在她的后背上,她那一声闷哼。 第 16 章 青山院里,容妈妈心疼得直掉眼泪:“那老王爷打世子爷是打惯了的,世子爷也是挨惯了的,您何必要趟这摊浑水,世子爷武功卓绝,如何能被老王爷打坏?您却不同啊,您从小到大,家里人哪里舍得让您受一点罪?就是那针线因为会伤着手,都不让您碰的。” 容妈妈唉声叹气:“这才进门几天,就到处受伤,若是老太太和夫人知道了,觉都睡不着了,世子妃,您往后可不能再这样了,多危险呐。” 柳银雪被灌了一耳朵千不该万不该,为了让容妈妈闭嘴,只得连连点头,又转移容妈妈的注意力:“老王爷是打惯了楼允的?” 容妈妈叹了口气,用包了冰块的帕子给柳银雪敷背:“外面是那么传的,老王爷与世子爷的生母,就是先王妃,夫妻伉俪情深,后来先王妃在生世子爷的时候不幸难产去世了,老王爷对世子爷就一直不喜,可说是从未有过好脸色,后来,世子爷不知道为什么走失了,老王爷派人到处找,没想到还是世子爷自己回来的,那时候世子爷也才十岁呢。” 柳银雪知道先王妃是因为生楼允的时候难产而死的,却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样的故事,也难怪楼允的性情那般乖戾,在没有爱的环境里长大,性情难免会偏执些。 容妈妈道:“这老王爷也真是的,女子生产本就是在逛鬼门关,这天下间因为难产去世的女人不知道多少呢,怎么能怪世子爷呢?世子爷一个小婴儿,何其无辜。” 柳银雪心道:“可恨之人果然是有可怜之处的。” “嫁进来之前,老太太不是就跟您说过吗?这祁王府的水深不可测,这里面就是一团乱麻,如今老王爷尚在,那些妖魔鬼怪尚且能够被镇住,一旦老王爷去了,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呢,您可要听老太太的话呀,明哲保身,过您自己的日子就好,别搅进去了。” 柳银雪觉得这想法有点天真,身在林中,又如何能片叶不沾身? 从她踏进祁王府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她要被搅进来。 宫里的医女过来给她看诊,开了外敷的药和内服的药,那药苦得很,柳银雪捏着鼻子才喝了一口就吐了,她从小就受不得药苦,一吃药就感觉在要她的命。 落雁劝道道:“世子妃,您这药必须喝呀,不喝可不行。” 柳银雪扶着床沿,莹白的小脸皱成了苦瓜,有气无力道:“我不行了,这药太苦了,不行,不行,我喝不了,拿走。” 沉鱼道:“那只能加糖了。” “加糖这药效可就不好了,”落雁不赞同,“医女特意交代不能加糖的。” 沉鱼:“可是不加糖世子妃喝不下呀,那岂不是一点药效也没有?我看,还是加糖吧,能喝一点算一点,总比一点都不喝要好。” 结果还是加了糖,柳银雪勉强将药喝下,又连着吃了好几颗蜜饯,这才驱散了嘴里那股苦味,她趴在床上,感觉自己有点自作自受。 西梢间里,来福将刚熬好的药端给楼允,说道:“听说世子妃喝药喝吐了,沉鱼姑娘只好在药里加了大量的糖,世子妃才勉强将药喝下去,现下躺在床上人都起不来了。” 楼允斜眼:“话多。” 来福嘿嘿一笑,自打了一下嘴巴,却仍旧喋喋不休地念道:“来宝,你说这世子妃到底是什么神仙?竟然有勇气去给我们家世子爷挡棍子,老王爷的棍子啊,可是要人命的哟。” 来宝十分配合地说:“可不是,我们世子爷都被能老王爷一棍子打得几天起不来床,更何况世子妃,依我看,我们世子妃对我们世子爷是情深义重啊。” 楼允暗想,屁的情深义重,那女人只是想引起我的注意。 “只想引起楼允注意”的柳银雪在床上躺了三天才勉强能下床,她算是结结实实地体会到了老王爷打人的魄力,这哪里是在打人,分明是在杀人。 宫里的医女每天来一趟祁王府,一为给柳银雪换手上的药,一为给柳银雪敷背上的药,消息不知怎么的,就传到了太后和皇后的耳中。 尤其是太后娘娘,第四日就派了慈宁宫的女官给柳银雪送了一大堆补药和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过来,满满的五大箱好东西,看得沉鱼和落雁有些眼花缭乱。 这消息一走,柳府的人自然也知道了。 李曼亲自来祁王府看柳银雪,一看柳银雪后背和手上的伤,就心疼得抹眼泪:“手上的伤还没好,转眼又挨了老王爷一棍子,早知道如此,当初就应该早些把你的亲事定下来,这事若不是闹到了皇宫里,我们还不知道,你报喜不报忧,可当真是要急死我们。” 柳银雪劝道:“事已至此,只能往前走,娘你就别去后悔以前的事情了。” “说得容易,哪能不后悔?”李曼哽着声音说。 “祖母可知道了?”柳银雪关切地问。 “瞒着呢,谁敢让她老人家知道?我出门时只说是来看看你的手伤,半个字没提你挨棍子的事情,可惜瞒得过你祖母瞒不过你祖父,我出门的时候,他还唉声叹气的。” 李曼说着,就有几分责怪的意思,“你到底怎么回事?自小的聪明伶俐难道都是装给我们看的?这祁王府再如何混乱,也不该乱到你的头上才是,凭你的本事,难道还不足以保全自己?” 她自己的女儿,李曼是最清楚不过的。 柳银雪当真不是那只有一张脸的花瓶,相反,她聪明机警、圆滑周到、眼光也十分犀利,李曼相信,她绝对是有那个本事和这一团乱麻的祁王府撇清干系的。 柳银雪讪笑:“当时不知道怎么的,突然一时心软,也没来得及多想。” “你就是心软,你心软旁人可不心软,打在身上难道不疼吗?”李曼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我可警告你,那楼允不是个善茬,你自己的心你要管好了。” 说着又望了望房间的布置:“我不来,倒还不知道你们夫妻竟然是分房睡的,这样也好,守得住身才守得住心,那楼允的事,你往后千万别再掺和了。” 掺不掺和可不是她能控制的,但为了让李曼放心,柳银雪还是连连点头。 她又连着说了好些好话:“娘您放心吧,我再不会管了。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好好养身体的。我再也不会报喜不报忧了,有什么不好的我就跟您说,保证不再瞒着您”,她叽里呱啦保证了一大堆,才勉强让李曼停止了说道。 “你知道轻重就好,别的不说,可不能再让自己受伤了。”李曼再三叮嘱道。 柳银雪点头如捣蒜:“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柳银雪还不太能走动,李曼要走,她便没有送,让容妈妈代她送李曼上车马,李曼走到垂花门前的时候,正巧碰上从外面回来的楼允。 也不知道他去哪里走了一遭,整张看起来都泛着青白之色,一副将死之人的样子。 见到李曼,他也没有打招呼,只在屋檐下站着。 李曼轻轻一扬手,遣退身边的人,独自走到楼允跟前,也顾不得说出的话会不会让楼允生气,她道:“世子,我女儿既嫁给了你,便是你的人了,她从此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她被灌输了那么多三从四德,所有人都告诉她,你是她的天你是她的地,我身为她的母亲,别的不求,只求世子爷您别再让她受伤了,她从小是被我们捧在手里长大的,她经不起今天挨一棍明天受一刀的,否则,我这个当娘的,我就是死我也要把她从你们祁王府带走。” 李曼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想到柳银雪忍痛的模样,泪水忍不住又染红了眼眶。 她深吸口气,恳求地对楼允道:“世子爷,拜托您了。” 楼允没吭声,李曼也没指望楼允会回应她,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便看天意要他们如何了,李曼悲戚地摇了摇头,转身朝外走去。 却忽听楼允道:“我答应你。” 李曼脚步一顿,回头望向楼允,目光十分真诚:“谢谢,谢谢世子。” 东梢间里,沉鱼正在一勺一勺地喂柳银雪喝燕窝粥,她一边喂一边念道:“您为世子爷挨了那么大一大棍,世子爷怎么也不来看看您啊?这就隔着几扇门,来看看您很困难吗?” 落雁道:“世子爷这几天不是天天都早出晚归吗?” “啊?是吗?我没发现,他干什么去了?”沉鱼惊讶。 落雁耸耸肩:“我不知道,我也不敢瞎问,怕世子爷认为我打探他行踪,他出门的时候也没带来福和来宝,都是一个人出门的。” 沉鱼不解:“怎么还搞得神神秘秘的,不过他不来看我们世子妃就是不对的,怎么说世子妃也是为他受的伤,就连太后娘娘都有赏赐下来,却不见世子爷有任何的表示。” 柳银雪打了个哈欠:“你希望楼允能有什么表示?用佛山无影脚把你踹飞的表示吗?” 沉鱼闻言就打了个冷颤:“还是算了,世子爷还是别来了。” 她正说着,就见门口出现了楼允的身影,沉鱼吓得手一打颤,手里的燕窝粥险些飞出去,她见鬼似的站起身来,生怕楼允真的一脚将她踹飞。 楼允不耐道:“出去。” 嫁病娇 第9节 第 17 章 沉鱼和落雁看了眼柳银雪,很是不放心,怕楼允趁她们俩不在的时候一刀抹了柳银雪的脖子,杵在原地不敢走。 柳银雪道:“你们出去吧。” 沉鱼和落雁互相看了眼,不得已只能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柳银雪和楼允两人,柳银雪半靠在猩红的大迎枕上,唇角含笑地望着楼允,歉意道:“不知道世子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世子爷请恕罪。” 那张娇美的脸配上那专业的假笑,让楼允觉得柳银雪整个人都透着几分假惺惺。 他在床边的太师椅上坐下来,十分随意地翘起二郎腿,后背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忽然挑了挑眉:“佛山无影脚?” 柳银雪没想到自己的话竟然被他听到了,顿时有些讪讪然。 “我只是开玩笑的,世子爷您别在意,”柳银雪讪笑道,“天色晚了,您刚从外面回来,还没有用晚膳吧?我让厨房做您最爱吃的烧红小排骨如何?” “为什么?”楼允问。 “您不是喜欢吃排骨吗?给您做排骨不好吗?”柳银雪问。 “我问你为什么要……”楼允哽了哽,“保护我”这三个字似乎让他有点难以启齿,他继续问道:“为什么要挡在我面前?” “原来您是在问这件事啊,”柳银雪笑容温和,言语间带着几分天经地义,她道:“因为你是我夫君啊,我既嫁给了你,身为你的妻子,自然应当力所能及地保护你。” 楼允:“你嫁给我并非自愿。” “是啊,并非自愿,但我到底还是嫁给了你,我既嫁给了你,便会努力当一个好妻子,我管不着你说什么做什么,却总能管住我自己说什么做什么。”柳银雪道。 这是她的路,她既然被迫走上了这条路,便只有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努力将这条路上的荆棘都除干净,亲自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她不能像祖母和娘教的那样,凡事但求明哲保身。 她与祁王府已经是拴在一起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与其这辈子碌碌无为,最终落得个孤苦伶仃的下场,倒不如好好经营她现下的生活。 柳银雪有些感慨:“楼允,人生总有逆风的时候,若是我们在面对逆风的时候都消极退却,那这辈子就完了呀,岂不是白白在这世上走了一遭?” 楼允:“别给我讲这些大道理,我不喜欢听。” 柳银雪:“……” 一腔感慨喂了狗,她默默地低下头。 楼允道:“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以后别再做这些莫名其妙的替我受伤的事情,我不需要,我也不稀罕你们任何人的保护和怜悯。” 都说楼允性情古怪,原来那古怪二字,竟是那般地有道理。 楼允飘飘然地走了,给柳银雪留下一个孤傲的背影。 孤傲的是楼允,无语的是柳银雪。 送李曼离开的容妈妈回来道:“夫人离开的时候在垂花门前遇见了世子爷,两人在屋檐下说了会儿话,夫人不让跟,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柳银雪点点头,让容妈妈去看看那些个学针线的学得如何了。 说起来,柳银雪自嫁进祁王府,并未当家,秦绘沅也并没有让她管家的意思,她如今只管着青山院的事情,几个妾室都被安排妥当了,楼允的事情有来福和来宝操心,她只需要处理她自己的事情,整日下来,其实很是清闲。 和楼允彼此相安无事地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柳银雪的伤势慢慢好了,可惜手上的疤痕成了问题,涂了很多药,也始终不见那白痕有消散的效果。 在她的玉体上留疤,实在是件不可饶恕的事情。 柳银雪愁着愁着,就愁到了太后寿宴的日子,他们祁王府身为皇亲国戚,要进宫参加太后娘娘的寿宴,柳银雪早接到了通知,参加寿宴的这日,她须得按品大妆。 柳银雪不喜欢出风头,未出嫁的时候除非有上头有明示要她赴宴,否则她都是能推则推,是以以往极少参加这种夜宴,省得成为众矢之的。 但今儿太后寿诞,她身为楼允的结发妻子,便是太后娘娘的孙媳妇,想躲自然是不可能的,收拾妥帖后,与楼允上了同一辆马车。 这大半个月,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可谓是相安无事,柳银雪知道眼前这位爷不好惹,从不主动招惹他,都是能绕多远绕多远,只一心管自己的事。 如今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她还稍微有点不自在。 楼允就看见,柳银雪悄悄地打开了一个小盒子,从盒子里拿了一块蜜饯放进嘴里,她微微抿着嘴,似乎在品尝蜜饯的味道。 楼允皱了皱眉头,他最厌恶甜腻腻的东西。 柳银雪见他表情不耐,忽然起了玩儿心似的,将装着蜜饯的盒子往楼允的面前递了递:“世子爷要不要尝尝?可甜了!” 楼允摇头:“拿开。” “怎么世子爷不喜欢吃吗?我可是亲眼见您吃过的。”柳银雪笑道。 楼允皱眉:“我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腻死人的玩意儿?” “哦?没有吃过吗?”柳银雪装作不解的样子,“那是我记错了,世子爷您不喜欢吃的东西怎么可能吃过呢,是吧?” 楼允总觉得她的笑容很怪,好似藏着几分狡黠。 因不是整寿,太后此次的寿宴便没有要各位朝中大臣来祝寿,只让皇子皇孙进宫参加在交泰殿举办的夜宴,饶是如此,交泰殿也坐满了人。 柳银雪与楼允是夫妻,自然挨着楼允而坐,其实她本以为以楼允的性子,是根本不会参加这种夜宴的,但好像楼允总是能让她意外。 夜宴还未开席,太后、皇上和皇后还未到场,交泰殿里大多都是小辈们,楼允安静地坐着,与交泰殿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有人上前跟柳银雪打招呼。 是长公主的女儿,云浅浅。 云浅浅是个活泼好动的小姑娘,她半蹲在柳银雪的面前,望了眼闭目假寐的楼允,低声问柳银雪:“允表哥是睡着了吗?” 云浅浅如楼晏一样,被养得不谙世事,她以前就很喜欢柳银雪,因为柳银雪实在是太漂亮了,单纯善良的小姑娘就喜欢漂亮的人,她就喜欢黏在柳银雪的身边欣赏柳银雪的美貌。 好看的人和物看得时间长了,会让她心情更好。 柳银雪道:“可能睡着了吧,我也不清楚。” 她说话间,云浅浅注意到柳银雪发间的一支红色的簪子,那是红珊瑚打造而成的,戴在头上十分惹眼,煞是好看,云浅浅赞叹道:“表嫂,你这簪子真好看啊。” 柳银雪正愁这簪子太惹眼了些,便顺势取了下去塞到云浅浅的手里:“送给你了,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别嫌弃。” 云浅浅很意外:“真的送给我?” “比真金白银还真,”柳银雪道,她打量了眼云浅浅今日的打扮,她穿着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衣服上有大片大片的绿,“今儿你这身衣服的颜色不适合戴这支簪子,改日再戴吧,若是能配红色的罗裙那就很搭配了。” 云浅浅笑弯了眼睛:“好呀好呀。” 柳银雪就喜欢云浅浅这种单纯无害的姑娘,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内侍的声音:“太子到,太子妃到。” 眼角余光间,柳银雪注意到一直闭目养神的楼允忽然睁开了眼睛。 随着那内侍的声音响起后,紧接着一对男女走了进来,男子穿着如意缎绣五彩祥云长袍,腰间挂着碧绿色的龙纹玉佩,发束金冠,身姿挺拔,五官俊逸。 便是当朝太子楼逸,皇上的长子。 他身侧跟着穿着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的女子,那女子梳着高髻,头上插着赤金衔珠凤钗,耳垂上各戴着一颗圆润的珍珠耳饰。 她生了一张鹅蛋脸,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好像有温柔的笑意在她的眼睛里流淌,让人看着十分舒服,那张脸虽然称不上国色天香,但也别有一番贤淑之美。 柳银雪未出嫁前参加宫宴的时候就见过她,她是左相洛鸿程之女、当今的太子妃洛音凡。 说起来,洛府和他们祁王府还是邻居,柳银雪嫁进祁王府那么久,却也不见洛府与祁王府有多少走动,大约是为了避嫌? 太子是半君,在座的都要起身向其行礼,柳银雪见楼允懒懒散散地站了起来,拱手与众人一起行礼,唇角带着几分阴翳的笑。 而太子妃的目光扫了一圈场上后,竟然意外地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柳银雪留意到,洛音凡的眼神先有几分愣怔,而后才从愣怔中回过神来,弯起眼睛笑道:“还是皇祖母面子大,将我们大半年都未出现过的允世子都给叫来了。” 柳银雪暗想,可不是吗? 她也以为以楼允那尿性,根本不会来参加这寿宴。 洛音凡笑问:“听说允世子生病了?现下可好了吧?” “好了。”楼允回答。 是她的错觉吗?柳银雪暗戳戳地想,为何她总觉得楼允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地沙哑?好像他刻意压制着自己的嗓音似的。 第 18 章 洛音凡的目光又落在柳银雪的身上:“旁边这位是世子妃吧?都说世子妃容貌艳绝无双,能令百花失色,今日再见,当真觉得世子好福气,能娶得这样一位美娇娘。” 柳银雪从小到大得到过太多夸赞,对这样的赞美之词早就无感,她道:“多谢太子妃夸赞,只是银雪再好,也不及太子妃的温良贤淑,太子妃谬赞了。” “世子妃不必谦逊,”洛音凡好像特别喜欢柳银雪似的,她从座位上起身,走到柳银雪的面前,伸手将她头上的赤金衔珠凤钗取下来,弯腰插在柳银雪的发间,“世子妃头上缺一支簪子呢,这凤钗便送给世子妃,作为本宫的见面礼了。” 柳银雪赶忙起身,敛衽行礼道:“多谢太子妃赏赐。” 楼允的目光凝在洛音凡的身上,忽地,冷冷地嗤了声。 柳银雪也不在意,楼允这阴晴不定的脾气,她早就习以为常了,也是见怪不怪,欣然接受了太子妃的赏赐。 太子妃落座后,另外三位重要人物才姗姗来迟, 又一番见礼后,众人重新落座,各色美味佳肴往桌上摆,又宣了歌舞进场,场面更加热闹起来,皇子皇孙们开始彼此敬酒,说着客套话,柳银雪注意到,就没有一个人上前给楼允敬酒的,倒是有人主动上前跟柳银雪搭话。 太后娘娘关切地问楼允:“允儿,是不是身体还不舒服啊?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柳银雪想说,楼允他一直是这副死样子,高兴是这样,不高兴也是这样,不对,楼允有高兴的时候? 并没有!!! 楼允起身回答:“孙儿身体已大好,多谢皇祖母关心。” 今年太后娘娘寿诞办得简单,也不过就是办了场家宴,柳银雪小口小口地吃着水果,暗暗琢磨着场上的动静,当今皇上原有八个兄弟,当初九龙夺嫡的时候死了五个,剩下三个一个是与皇上一母同胞的祁王,一个是整日游手好闲的纪王,一个是被贬到沧州的墨王。 墨王及其子孙都未在场,祁王病了,太医说受不得夜风,也没有到场,纪王倒是来了,胖乎乎的纪王好像很得大家的喜欢,都爱跟他玩笑。 皇上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 长子楼逸却并非皇后所出,而是当朝的贵妃萧氏,皇后膝下并无亲生的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一个是二公主楼月,一个是五公主楼星,三皇子楼宗幼时丧母,被寄养在皇后的膝下,四皇子楼棋乃是良妃娘娘所出,六皇子楼宁和七皇子楼瑾以及八公主楼珍都还年幼。 皇上的所有皇子中,就没有一个是名正言顺的嫡出,偏生朝局已到了不得不立太子的时候,好在楼逸还算颇有学识和城府,又胜在乃是长子,便立了楼逸为太子。 柳银雪记得,东宫初立乃是四年前,在楼逸被立为太子后,不过一年,他的原配夫人李氏就去世了,第二年楼逸就娶了左相的女儿洛音凡。 而他的原配李氏李殷红是柳银雪的表姐。 在李氏死后,所有人都说是李氏福浅命薄,承受不起太子妃的福泽深厚,否则为何她早不死晚不死,偏生在楼逸被立为太子后突然就死了? 而李家也没有那个命成为未来皇后的外家,毕竟李家在朝中没有什么权势,李家子孙也没有出类拔萃的,而李家爬得最高的李家老爷李文章原先是厉害的,但是后来政绩出了问题,就被贬了官职,如今在朝中也不过是个四品。 他们李家如今唯一厉害的就是亲家乃是柳家。 但无论外面怎么说,都没有影响李家和柳家的关系,李殷红比柳银雪年长六岁,以前经常带柳银雪玩儿,是个非常善良知心的大姐姐,虽然她已经过世三年多了,柳银雪却仍旧还记得她的音容笑貌。 楼逸和洛音凡低眉浅笑间,可还记得他曾经的妻子? 嫁病娇 第10节 只怕早已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了。 柳银雪忽然有些难过,伸手去端茶,茶水入了口,喉间传来阵阵灼烧般的辣,才发现自己错把楼允面前的酒当成了茶,那酒的辣味从她的嘴里一直烧到胃部,辣得她赶忙去找茶水。 手忙脚乱间,她不小心一挥袖,将面前的茶水打翻了,水渍溅出来,淌了她半身。 柳银雪:“……” 皇后娘娘眼尖地注意到这方的动静,有些无奈地说:“怎么那么大个人了,还慌手慌脚的?夜里寒凉,衣裳湿了可是容易染风寒的,楚玉,带银雪下去换身干净的衣裳来。前日里尚宫局不是送了一套绯色绣凤凰朝阳的曳地裙吗?我看银雪穿就很合适。” 那唤做楚玉的女官提醒皇后:“娘娘,那套衣裳乃是尚宫局做了三个月才给您做好的,而且世子妃穿‘凤凰朝阳’也不合规矩。” 太后笑道:“无妨,那衣裳哀家见过,哀家也觉得银雪穿肯定很漂亮,皇后若是喜欢,哀家让尚宫局另外给皇后做个十套八套来。” 皇后谦逊道:“多谢母后厚爱,改日臣妾让尚宫局另外做一套就是,哪敢让母后操心,楚玉,快带银雪下去换衣裳吧。” 太后娘娘都开口了,楚玉自然不敢再说什么,上前为柳银雪引路。 柳银雪去瞅楼允,却见他的视线根本不在自己身上,就连自己看向他时,他都没有任何的反应,也不知在想什么。 柳银雪也不再耽搁,和楚玉下去换衣裳。 皇后娘娘的宫里自然有伺候她换衣裳的宫女,且为了配柳银雪那身绯色的长裙,坤宁宫的宫女还特地另外给柳银雪重新上了妆容梳了发髻,又插上那根赤金衔珠凤钗。 柳银雪一看铜镜里自己的模样,就不太想再回交泰殿。 她今日出门时特地用妆掩饰了自己的容貌,是以才没有显得太过艳绝,如今被坤宁宫的宫女们一倒腾,她的心思就全都白费了。 那铜镜里的自己,当真是容色芳华,潋滟无双。 宫女们都惊呆了,就连一向稳重自持的楚玉都忍不住惊叹:“世子妃好美!” 柳银雪讪笑了下,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表达自己并不想出去惹眼的心情,楚玉伸出手道:“奴婢扶世子妃回交泰殿。” 从坤宁宫到交泰殿,要路过重华殿,令柳银雪尴尬的是,路过重华殿的时候,她忽然有点尿急,人有三急,柳银雪只得尴尬地问楚玉:“哪里有恭房?” 楚玉指了指重华殿偏角的位置:“奴婢扶您过去。” “不用,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自己过去。”柳银雪可受不了上茅厕的时候旁边都还有人站着等她,她落下话,就提着裙摆朝恭房走去。 然而,她正欲出恭房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 “我们也有大半年未见了,你可好?” 这声音听起来好熟悉,是洛音凡?嗯?洛音凡怎么会在这里?也是来上茅厕的?她在跟谁说话?柳银雪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我在昏睡不醒的时候连女人都娶了,你说好还是不好?” 那阴测测的声音除了楼允还有谁?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说话?那对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奇怪?柳银雪忽然觉得有几分瘆得慌。 洛音凡叹了口气:“也挺好的吧,都说柳银雪千好万好,你能娶到她,其实并不容易,她生得那般好看,你也当好好珍惜才是。” “不用你跟我说教,”楼允声音低哑,“你管好你自己的丈夫就好。” “你还在怪我?”洛音凡无奈地问。 换来的是楼允冷嗤的声音。 这熟稔的语气和用词,绝非认识一年半载那么简单,他们是旧识?怪她?怪她什么?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他们之间有不正当的关系? 这次柳银雪的疑惑并没有得到解答,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再继续谈下去,柳银雪等外面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从茅厕出去。 柳银雪的心情忽然有些沉重起来,脑中不断地回想楼允和洛音凡刚刚的对话,是以,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当她迈进交泰殿的时候,所有人敛吸屛气的反应。 直到天真烂漫的云浅浅发出一声惊叹:“哇!表嫂,您真的好美啊!” 柳银雪忽然回过神来,这才想起她竟然还未向皇后娘娘道谢,当即便朝皇后娘娘敛衽行礼:“臣妾多谢皇后娘娘赐衣。” 太后和皇后皆是满面笑容,皇后笑道:“本宫的眼光果然没有错,这身衣裳还是配我们银雪更好看。” 太后笑道:“外面的人是怎么说来着?我记得好像有一首诗,是专程称赞银雪的?” “我记得,我记得,我还背过呢,”五公主楼星笑眯眯地说,“是这样说的,皇祖母您可听好了。明烛暗香柳如眉,一点朱唇惹人醉,纤腰楚楚芙蓉色,华容灼灼银雪唯。” “对对对,就是这首,”太后娘娘对娇美的小姑娘总是忍不住多出几分喜欢,“这般娇美的姑娘,可不能浪费了上天的恩赐,荣恩,改明儿将哀家宫里的几匹上好的蜀锦和新进的杭绸都派人送到祁王府去,给我这新的孙媳妇儿。” 荣恩敛衽应道:“是,太后娘娘。” 长者赐,不可辞,柳银雪落落大方地谢恩,坐回到楼允的身边上。 洛音凡低头,轻轻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失意还是艳羡。 第 19 章 秦绘沅暗暗撇嘴,背地里骂了声“靠美色上位的小贱蹄子”。 楼轩和楼阮都觉得楼允命好,能让老王爷卖出老脸将柳银雪给他娶进门,说白了老王爷还是偏疼楼允的,方慧敏则想,有了这样的美娇娘,却也不见楼允收性子。 太子楼逸端起金樽酒杯,斜眼瞥着坐在楼允身边唇角含笑实则看着却有几分冷艳的柳银雪,低头默默地抿了口酒。 在皇上赐婚前夕,他原想纳柳银雪为侧妃,并承诺等他登上皇位,柳银雪就是皇贵妃,只居皇后之下,柳太傅却以“柳银雪福薄,担不得贵妃的福泽”为由,婉言拒绝了他。 楼逸生出一股躁意,柳银雪此等绝色,他迟早要将其压在身下。 只可惜,这样的美人,待他登上皇位时,已率先被楼允那不懂风情的给享受了。 座位上的柳银雪,有种如坐针毡的难受,她觉得自己的后背凉凉的,好像有阴风一直在往自己的身上钻。 好容易熬到夜宴结束,柳银雪随楼允一起朝崇阳门走去。 到了崇阳门,准备上马车的时候,柳银雪回头望了眼高森的宫墙,耳边传来楼允讥笑的声音:“怎么?舍不得这威严厚重的皇宫?” 柳银雪回头,暗黑的夜色打在她的身上,她的五官在暗夜中有种近乎妖媚的美,那双凤眼轻轻上挑着,眸中露出几分冰冷来。 她道:“如若可以,我此生都不想再踏入此地。” 楼允微怔,柳银雪已越过他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楼允坐到了柳银雪的对面,马车轱辘辘前行,柳银雪心下有几分烦躁,忽然问道:“我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 楼允表情很淡:“你说。” “你可了解太子殿下?他是怎样的人?”柳银雪问。 楼允眼里再度溢出嘲讽:“怎么?想当皇妃?” 柳银雪不愿意跟楼允起这些无用的口舌之争,她正色道:“我没跟你扯闲话,我在问你正经的,太子可是性情温和又礼贤下士之人?” “礼贤下士称得上,性情温和?你听谁说的?”楼允道,语气里少了些讥讽,“他书房里原有一个专程研磨的,因为不小心沾了点墨在他的朝服上,被他命人拖出去砍了双手,这件事他身边的人做得很干净,所以没有不好的风声传出去。” 柳银雪听着大惊。 如果楼允说的是事实,那楼逸岂不是性格暴戾且残忍之人? “不相信?”楼允冷笑地问。 却见柳银雪点了点头:“相信,你没必要编这样一个谎言来骗我,只是我有点吃惊,我本以为太子不过是有点色心而已。” 柳银雪面沉如水,楼允忽然拉住她的手腕,一个用力,柳银雪就被迫被楼允拉进了怀里,她“啊”一声,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沉鱼担忧地问:“世子妃,可是有什么吩咐?” 柳银雪被楼允按在怀里,男子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让她极不适应,她挣扎了下,却丝毫挣脱不开,只好尽量用正常的语调说:“没事,继续走吧。” 马车才继续前行。 柳银雪恼得很,使劲儿去推楼允:“你放开我。” “你说以为太子不过是有点色心,什么意思?”楼允扣住柳银雪的下巴,眼神阴翳地问,“太子对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我以前见他的时候也只是在宫宴上,今晚我只是去坤宁宫换了身衣裳,他能对我做什么?”柳银雪挣开楼允扣住她下巴的手,“只是祖父跟我提过,太子有意纳我为侧妃,不过被祖父婉言谢绝了,祖父要我往后小心太子。” 她原以为她既然已经嫁人,太子对她定然已没有心思了,没想到他今晚却那样盯着她。 那是势在必得的目光。 “楼逸想纳你?”楼允目光阴沉。 “很意外吗?楼允,这整个汴京城的青年男子,也只有你不稀罕我吧,”柳银雪说着就有几分得意,“凭我的美貌与智慧,难道不足以让楼逸青睐?” “说来,你对我并没有任何的感情,你在恼什么?”柳银雪不由自主地想起洛音凡,她总觉得楼允与洛音凡之间有猫腻,“你是因为我恼?还是在为洛音凡而恼?” 楼允忽地掐住了柳银雪的脖子。 柳银雪忽然感到一阵窒息,缺氧的感觉让她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她好像在那空白间,恍然看见了死神的降临。 然而,不过转瞬,楼允的手又稍稍松了松。 “当时在重华殿偷听的人是你?”楼允掐着柳银雪的脖子问。 空气乍然间灌进肺腑,柳银雪的脸色却越发惨白,她望着楼允精致的仿佛死神的面孔,哑着嗓子说:“我在重华殿如厕,跑来说话的是你们,我还没怪你们打扰我如厕呢!” 难怪当时他们说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原来是因为楼允发现了旁边有人。 这人的耳力也太好了些。 楼允松了手,柳银雪细白的脖子被楼允掐出一圈红印,她捂着脖子瞪楼允:“我还以为你是占有欲作祟,容不得别人肖想你名义上的女人呢,原来,倒是我自作多情了。你是在为洛音凡不值吧?祁王府与洛府乃是邻里,你们打小就认识,倒也正常。” 楼允没吭声。 柳银雪又从小盒里摸出一颗糖来塞进嘴里,糖果甜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驱散了她嘴里莫名其妙溢出来的苦味,她低声道:“楼允,你与我本就是强行被绑在一起的,你若是实在不想看见我,就让我搬到别院去住吧,我自己也有陪嫁的院子,我搬到那里去住也行。” 楼允抬眼看她。 男子的桃花眼在暗夜下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上挑的时候好像带着几分撩拨心弦的勾魂摄魄,他箍住柳银雪腰肢的手紧了又紧,勒得柳银雪忍不住闷哼了声。 “我没有宠幸你,所以你耐不住寂寞了,想去别院找男人?” “啪——” 是可忍孰不可忍,柳银雪对着楼允那张脸,反手就是一巴掌,她算是看明白了,这狗男人就不配她温声细语地对待,说的那是人话吗? 这一巴掌,把楼允打懵了。 柳银雪却仍旧觉得不解气,骂道:“无耻!”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嫁给你,早知道就让祖母应了隔壁王夫人侄子那门婚事,人家至少是个品性端正的人,不像你,人不人鬼不鬼,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要那么羞辱我?我赖着你让你娶我了吗?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吗?你说的是人话……” 楼允觉得好吵。 耳边尽是柳银雪叽里咕噜的念叨声,他脸上火辣辣地疼,那张红唇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不停地张张合合,他就很想给她封上。 他记得曾有人说,若能一亲柳银雪方泽,此生便死而无憾了。 嫁病娇 第11节 楼允就忽地一低头,噘住了那张烈焰红唇。 很软,像温水的里泡泡,嗯,又不太像,楼允竟一时想不出能用什么来形容柳银雪的软才是最贴切的,还有点甜,很甜,因为她嘴里有糖果的味道。 “啪——” 楼允在品尝柳银雪甜甜的味道时,毫无预兆地又被柳银雪打了一巴掌,他的脸更红了,整个人却有些兴奋,动了动唇,扣住柳银雪的腰更加肆无忌惮地品尝起来。 柳银雪还想打他,楼允干脆扣住她的手腕,让她整个身板都动弹不得。 被死死扣住的柳银雪有种自己成为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的错觉,在楼允强烈的吻下,她感觉自己要窒息了,可每当她感觉自己呼吸不过来时,就有空气灌进来,很快她又觉得呼吸急促,便又有空气灌进来。 如此反反复复,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马车外有人在说“祁王府到了”,紧接着,马车停了下来,楼允才堪堪放开她。 在好一会儿的时间里,柳银雪浑身都提不起劲儿。 等她恢复力气的时候,她一把将楼允推开,愤然地瞪了楼允一眼,一抹嘴角上残留的水渍,掀开车帘就率先下了马车, 沉鱼见她脸色难看,顿时什么也不敢问,只乖乖地跟在她身后进了青山院。 楼允拇指抹了抹嘴角,回过味儿来后,忽然觉得“一亲芳泽”的话有几分道理。 柳银雪回到青山院后,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她的嘴就有点发肿了,落雁心细,率先注意到了柳银雪红肿的嘴,却也不敢多问,只遣退了屋里其他服侍的丫鬟,自己拿了冰块给柳银雪冰敷,柳银雪觉得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沉着眉,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一声不吭。 来宝给楼允打洗澡水的时候,小声说:“落雁姑娘去冰库取了冰,好像是世子妃又受伤了,拿冰给世子妃冰敷呢。” 楼允:“多话。” 来宝呵呵地笑:“奴才是多话,不过世子爷您这脸怎么红红的,灯光一照还有五根手指印呢,奴才等会儿也去冰库那点冰来给您敷敷,省得肿了。” 楼允:“掌嘴。” 来宝赶忙自打嘴巴,连着打了好几下,面上却仍旧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心道:“哎哟喂,我们家世子爷这是被世子妃打了呀?哎哟哟,世子妃那小身板哪能打到世子爷?肯定是是世子爷自愿挨的哟,哎哟我的天,世子妃这才进门几天,世子爷就宠上了!” 楼允在来宝胡思乱想的时候伸手摸了摸脸。 第 20 章 柳银雪那女人,看着身娇体软的,没想到力气却挺大,下手也挺准,两巴掌都打在同一个地方,竟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五根手指印。 不过,他也算搬回一局,把她的嘴给亲肿了。 那么亲一亲就肿了,也太嫩了些,柳家当真是将她当娇花一样养着的。 次日去给秦绘沅问安,在路上碰见叶惋惜,她低着头走路,正在听身边的妈妈讲话,触不及防抬头看见柳银雪,叶惋惜微愣,而后冲柳银雪友好地笑了笑。 她没有忘记昨日夜宴,柳银雪在交泰殿出尽风头的风光,她很羡慕,但是让她站到众人瞩目的焦点,她又觉得害怕。 别人说得没错,谁和柳银雪相比,都会被她比下去,谁和她站在一起,都只能成为陪衬,和这样的女人做妯娌,实在是一种不幸。 两人寒暄了几句,一起往正院走。 三月初,天气逐渐暖和了起来,老王爷今儿起得早,在堂屋里和楼晏说话,楼晏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成天不是忙着和这个踏青就是忙着和那个参加品诗会,尽干些游手好闲的事情,他好似对入朝为官、封王拜相半点不感兴趣,对家中的一应庶务也丝毫不上心。 秦绘沅对楼晏给予厚望,希望楼晏能越过楼允挑起祁王府的重担,但很显然,楼晏很让秦绘沅失望,为此,秦绘沅都愁白了好几根头发。 与秦绘沅不同,老王爷对楼晏十分宽厚,可能是因为楼晏是他最小的孩子,老王爷就难免多出几分溺爱,对楼晏没有多少的要求,反而还很支持他品诗踏青。 现下,老王爷就在问楼晏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活动。 楼晏是几个孩子中嘴巴最甜的那个,因为老王爷对他最宽和,他就半点不怕这个父亲,在老王爷面前总是能讨巧卖乖,一会儿端茶请老王爷喝,一会儿给老王爷讲外面发生的趣事,他说话也挺幽默风趣,专挑那搞笑的讲,老王爷听着,脸上就有几分笑意。 柳银雪想到楼允阴阳怪气的样子,觉得他们父子俩大约是天生就不对付吧。 几个媳妇儿上前行了礼,秦绘沅看了眼柳银雪今日素净的打扮,扯了扯唇角道:“你进府刚好满一个月了,按规矩,是要回娘家住几天的,你打算回去住几天?” 柳银雪:“打算回去住五天,若母妃有别的安排,我便听母妃的安排。” 楼启明道:“住七天吧,你娘家人本就舍不得你,你回去多陪陪他们。” 七天,比她预想的还要长,她原是打听过的,叶惋惜回去住了四天,方慧敏回去住了六天,她选五天,不多不少,刚好在中间,秦绘沅也说不得什么。 没想到她今日运气好,竟然碰上老王爷大发善心。 柳银雪高兴还来不及,当即便敛衽道:“多谢父王,多谢母妃。” 秦绘沅气得头顶冒烟,但老王爷说什么,她却不敢反驳,只笑道:“多回去住些日子也好,但你得把青山院的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再走。” 柳银雪笑着应下。 青山院的事情实在没什么好安排的,院子虽大,事情却不多,柳银雪让容妈妈留下坐镇,自己带着沉鱼落雁回柳府。 老天爷难得出了太阳,柳银雪心情大好,让沉鱼和落雁收拾箱笼准备走人,楼允脯一踏进堂屋,就看见屋里摆着几个已经收拾好的箱笼。 他眉头一皱:“这是在干什么?” 来福回答:“按规矩,世子妃要回娘家住几天,沉鱼落雁两位姑娘正在给世子妃收拾箱笼呢,说是要回去住七天。” 来福怕自己说得不清楚,伸手比了个“七”。 东梢间里传来柳银雪高兴的说话声:“还有老参,太后娘娘不是赏了一支三百年的老参给我吗?把那支老参带上,拿回去给祖母炖汤喝。今天刚来的蜀锦……算了,那东西我还是拿来做衣服穿给太后娘娘看好了。哎,我不是让姨娘们给做了两双鞋吗?她们做好没有?” “做好了做好了,昨个儿就送来了,”落雁欢喜地说,“奴婢已经给装上了。” “装上了就好,楼允的那些个妾室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楼允发现,柳银雪好像很喜欢叫他的名字?而且按规矩,她在自己的面前不是应该自称“妾身”?他却从始至终都听她自称“我”。 她要回娘家了,就这么高兴? 还是高兴终于不用看见他了? 楼允一脚踢在来福的大腿上:“去,把我东西收拾好,我也要去柳府住几天。” 柳银雪听到楼允的说话声,走进堂屋,见来福和来宝兴冲冲地跑进屋开始收拾东西,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也没有多问,因为她完全不想跟楼允说话。 结果临出发的时候,就见楼允跟她走了一道,柳银雪也没多想,以为楼允要出门办事,所以才收拾了东西,结果她前脚刚上了马车,后脚楼允就钻了进来。 柳银雪:“……你干什么?” 楼允:“跟你一起回柳府。” “我回家探亲,你跟我回去干什么?”柳银雪有点呆。 楼允:“也回去探亲。” 柳银雪简直要被楼允气笑了:“你在跟我说笑吗?你见过哪个女人出嫁满一月后回家住几天会带上丈夫一起的?” 楼允八风不动:“我管别人做什么,我管我自己就行了。” 说完,他翘起长腿,准备靠在马车的车厢壁上小眯一会儿,没想到完全不想跟他一道的柳银雪却跑来推他:“你给我下去。” 楼允抬眼,桃花眼中露出一抹凶光:“我是不是对你太温柔了?” 柳银雪:“……” 行,她大爷,她不敢动,柳银雪负气地坐回去,眼角余光将楼允扫了一遍又一遍,上次回家楼允给她捅出的篓子让柳银雪至今还心有余悸,她只希望此人能快点消失。 但老天显然没有听到柳银雪的祈祷,他们一路顺利地回到了柳府。 李曼带着柳银霜和柳银生在垂花门前接她,乍然见到跟在柳银雪身后下来的楼允,都觉得有点头大,等到了老太太的院子,李曼才想起根本没有安排楼允住的地方。 她赶紧吩咐丫鬟去把客房收拾出来。 “为什么要收拾客房?”楼允故意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子,“我和银雪乃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我们难道不应该住在一起吗?” 老太太脸色微沉,柳银雪握了握拳头。 李曼讪笑:“你们在青山院都是分房睡,到了我们柳府,自然也是分房睡的。” 楼允:“那是因为前段日子我身体还未好。” 言下之意,前段日子是身体不好不想过了病气给柳银雪所以才跟柳银雪分房睡的,但是如今身体既然已经好了,自然不能再分开睡,否则岂不是招人笑话? 敢情现在身体是已经好了?那前夜里忽然呕血的人到底是谁?谁鬼吗?况且,真的是因为身体不好他们才分房睡的?楼允会那么温柔体贴地对待她? 柳银雪第一个不信。 李曼却还是不同意:“世子,按照我们大梁几百年来的风俗,夫妻回娘家,便是要分房睡的,哪有住在一起的?” 楼允面色寡淡:“岳母是在跟我讲规矩吗?” 这声姗姗来迟的岳母听得李曼眉梢一跳,再看楼允冷淡冰冷的面容,自己在气势上不由地就输了三分,但这时候退缩,却容易让楼允看轻了他们柳府的人。 李曼:“不然呢?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楼允嘴角斜斜地往上一勾,那张些微苍白的脸上硬是挑出了几分桀骜不驯来,他慵懒地往太师椅上一坐,翘起二郎腿道:“岳母,请您记住,在我这里,我就是规矩。” 柳银雪:“……” 老太太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李曼面色同样难看得没法入眼,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个个低眉垂首,都不敢吭声,柳银雪道:“娘,就让他住引嫣阁吧。” 李曼做不出那等泼妇骂街的事情,应道:“好。” 引嫣阁还是柳银雪出嫁前的样子,一应桌椅摆设丝毫都未动,柳家心疼柳银雪,更舍不得她,她的东西便原封给她保留着,还专程派了两个婆子看守洒扫。 引嫣阁有两层,柳银雪住在二楼,一楼是她待客用的地方,二楼只有一个卧房,丫鬟整理好东西后,柳银雪专程让人在床边安了一个软塌。 软塌上铺着厚绒毯,放着鹅绒被,晚上躺在上面睡,倒是半点也不冷的。 沉鱼忧心忡忡地看了眼柳银雪:“世子妃,世子爷该不是专程来整您的吧?” 柳银雪没回答,楼允什么心思,她如何能猜到? “世子爷人呢?” 沉鱼回答:“就在楼下的厅里喝茶。” 沉鱼话音一落,忽然“啊”地低低地叫了声,继而赶忙朝门口行礼道:“世子爷。” 楼允大踏步走进房间,径直往床上躺去,跟着他进来伺候的来福忙上前帮他脱了鞋袜,帮他掀开棉被,楼允闭上眼睛往床上一滚,来福拉了被子给他盖上。 “我累了,想睡,叫厨房给我准备排骨,我醒了要吃。”楼允闭着眼睛说。 第 21 章 柳银雪:“……” 她这是带了一个爹回来啊。 她简直要被磨得脾气都没有了,应了声“是”,转身带着丫鬟下了楼,去百福院陪老太太和李曼用午膳,老太太自见到楼允后心情就持续不好,问柳银雪:“他怎么跟来了?” “我也不知道,他就是突然想来的,”柳银雪回答,一边安抚老太太:“您别跟楼允一般见识了,就当他不存在好了。” 嫁病娇 第12节 老太太叹气:“来都来了,怎么能当他不存在,他人呢?怎么不过来用膳?” “已经睡下了,他身体还未好。”柳银雪实话实说。 “你说嫁给谁不好,偏生嫁了这么个不懂理不守规矩的病秧子?”老太太握住柳银雪的手,眼泪泛起泪:“嫁都嫁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李曼听着又问:“他身体里的毒还没有解吧?我看他那一副随时都要死的样子,实在是心酸,怎么就那么命不好,遇上这么个人?” 柳银雪想了想,道:“其实他也只是性格乖戾了些,我嫁进去那么久,也没见他真的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大恶事来,就是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中毒。” “许是和摘星楼有关。”柳朝远走进来道,他身后还跟着柳岐山。 说起摘星楼,李曼和老太太的目光又沉了下去,柳银雪亲自上前搀扶柳朝远,在太师椅上铺上软垫,请柳朝远坐下,听柳朝远继续道:“听说去年摘星楼接了一个单子,世子便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中毒的,具体原因尚不清楚。” 老太太口气不善:“又是摘星楼。” 摘星楼是一个暗杀组织,起初这个组织只在江湖上掀风浪,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莫名其妙入了朝堂,成为了皇上手上的一把利剑,而楼允就是摘星楼的人。 摘星楼既然为杀手组织,名声自然不好,楼允手上沾的人血,在所有人眼中,那当真是数之不尽的,况且这么多年,他在汴京行走,从来都是我行我素,想杀人就杀人,想打人就打人,从不手软和心软,脑门上始终贴着“惹我者死”四个大字。 柳岐山道:“既然有毒郎中给他解毒,他应当迟早能痊愈。” 满屋的人,竟没有人说“那便好”这样的话,自柳银雪嫁给楼允后,他们都不知道到底是希望楼允能蹦能跳好还是希望楼允一命呜呼好。 柳朝远声音沉沉:“不管世子本身如何,既然他已经是我们柳府的女婿,我们就要将他当做自家人对待,尽可能地照顾周到,如此,他兴许也能对我们银雪稍稍假以辞色。” 老太爷发话了,自然没人敢反对,皆是应下。 柳银雪心情复杂。 楼允睡到半下午才幽幽转醒,房间里有一股好闻的月季花的香气,他一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小圆桌上摆着柳银雪最喜欢的糖果盒子。 来福躬身走进来:“世子爷,您醒啦?排骨已经做好了,您可以起来用膳了。” 楼允懒洋洋地起身:“她呢?” “她?”来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楼允:“柳银雪。” “哦,您说世子妃呀,她去了百福院,一直没回来呢,”来福笑着回答,“您若是要见她,奴才这就去把世子妃请过来。” 楼允没啃声,来福知道他是有点不高兴了,也没敢再说话,伺候楼允用了膳,主仆俩就无聊了下来,楼允起身往二楼的书房走。 柳银雪不愧是柳家的团宠,她有一间独立的书房,书房里摆着近二十个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楼允一排排走过去,发现柳银雪在看书这件事情上简直可称得上荤素不忌。 书架将各种书分门别类,找起来十分容易,她好像什么书都看,小到各种民间话本,大到通国通史、各种政令,但楼允发现有一类书,没有柳银雪翻过的痕迹。 那类书的分类是:女则女德。 他勾了勾唇,忽然觉得柳银雪当真有几分意思。 他随手拿了本通史类的书坐到书桌前翻看起来,这一看,竟然发现上面还有柳银雪的看后心得,她用笔十分小心认真地勾了某些词汇,还在旁边作了注解。 然后他发现,书架上的很多书都有柳银雪的注解。 唯独那“女则女德”类的,书面整洁如新,里面干干净净,丁点柳银雪的墨迹都不见沾染,心下只觉得奇怪,女则女德乃是大梁女子的必修课,怎么她很不待见吗? 柳银雪一进书房,就看见楼允在翻看有关“女则女德”的书,她提起书桌上的茶壶给楼允添上热茶,道:“没想到世子爷还有这种偏好,喜欢看有关女子的三从四德。” 楼允:“不是我喜欢看,是你不喜欢看。” 柳银雪微微地笑,她笑起来的眉眼会微微向下弯出好看的弧度,细碎的阳光打在她的身上,那白得恍若透明的脸让楼允忽然觉得有几分恍惚。 他问:“为什么不喜欢看?” 柳银雪的笑意里掺杂了几分神秘:“我说了你也不懂。” 楼允把书放回书架上,端起茶盅喝了口茶,翘着二郎腿坐到木椅上,再次开口,语气里便带了几分不容置喙:“说说看。” 柳银雪并不想说,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们在这方面的看法定然存在难以跨越的鸿沟,又何必互相影响。 但看楼允的样子,分明已是容不得她不说,她道:“先声明,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与他人无关,希望世子爷只当做笑话,听听便好。” 楼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柳银雪:“大梁是男权至上吧,不仅大梁,就连西北犬戎也是男权至上,这似乎是至老祖宗那时留下来的规矩,女人必须服从男人,所以才给女人定了那么多规矩,什么三从四德之类的,不过都是为了禁锢女人的,但我却以为,人生而平等。” 楼允眯了眯眼睛。 “同样是生命,哪有贵贱之分,同样是人,哪有高低之分,没有谁应该为谁献出生命,生命既然平等,自然没有女人必须服从男人这一说,那些三从四德自然也就站不住脚了。”柳银雪轻声道,“不是女人不如男人,是从老祖宗那个时候起,你们男人就限制了女人。” 这样的说法,楼允当真是第一次听,觉得有几分新鲜。 但诚如柳银雪所言,他的确是当做笑话来听的,他从柳银雪的话中听出了两个字:抱负。 这女人根本不喜欢只拘泥于内院,她有她想做的事情,但是显然,大梁对女子的束缚太多,她想做的都遭到了限制。 楼允:“你看了这么多书,就得出这样的心德?” 柳银雪:“……” 她就知道,她的观念根本不能被别人所接受,她的看法与他们的看法是格格不入的。 而她想要在这个世界好好地生活下去,就只能被迫接受他们的看法,因为特立独行、标新立异最是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柳银雪扯开话题:“祖父和爹回来了,说您是贵客,家里设了晚宴,请世子爷晚上赏个脸,到百福院与我们一家人一起用晚膳。” 楼允:“你们家就没一个看我入眼的,我还是不去了。” 柳银雪微笑:“那您跟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呢?” 楼允言简意赅:“想来。” “说是晚宴,其实也不过是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顿饭而已,和皇宫夜宴是完全不同的,世子爷实在不必拘谨,您人都来了,还怕看见谁的脸色不成?”柳银雪道。 楼允:“要我去也行。” 他摆出一副大爷的样子,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过来亲我一下。” 柳银雪脑海中当即就冒出“不要脸”三个字,说来他们柳家的家宴还真不缺楼允这号令人头疼的人物,她又为何非要“屈尊降贵”跑到他面前来求羞辱? 柳银雪转身就走,却忽地被楼允拉住手腕,那人轻轻一用力就将柳银雪带进了他的怀里,他一俯身,吻住柳银雪细白的脖子,飞快地在上面留下一个红印。 柳银雪只感觉自己颈脖间一痛,男人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娇嫩的肌肤上,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她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想要挣脱却徒劳无力。 她一张娇艳欲滴的脸憋得通红。 楼允一吻毕,埋头在柳银雪的耳边低声道:“以后要听我的话,知道吗?” 那声音很轻很轻,恍若一片羽毛轻轻地煽在柳银雪的耳边,却令她浑然一凛,心中蓦地生出一股战栗的害怕。 楼允,在警告她。 柳银雪下意识地“嗯”了声,求生欲十足。 楼允这才满意地将她放开,他的手指扬起,落在她脖子上的红印上,那双本该潋滟的桃花眼里满是无情无义,冰冷得像羊的眼睛,他可惜地说:“你看,你不听我的话,这脖子就被啃了,留下这么惹眼的印子,多不好。” 柳银雪忽然觉得,楼允,他有病。 楼允从未吃过像柳家这般的家宴,只在百福院的大堂里摆了一张大圆桌,一家人就围着大圆桌而坐,旁边站了几个伺候的丫鬟。 第 22 章 圆桌很大,人全部落座后也半点不显得拥挤,圆桌一共分两层,上面那层专程摆菜,且还可以转动,想吃什么菜可以自己转动圆桌的上层,将那份菜转到自己的面前来,下面那层专程用来放碗碟和酒水,分工十分明确。 一桌上坐着柳家的三代人,楼允算是小辈,左边坐着柳银雪,右边坐着柳银生。 让楼允意外的是,这场家宴,也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柳朝远和柳岐山说着朝中的大事小事,柳银霜和柳银生说着最近先生教的功课,老太太则不停地给这个夹菜给那个夹菜,笑容满面的,李曼则和柳银雪说起最近家里的事情来。 一家人坐在一桌用膳,有说有笑的,画面透着一股别样的温馨。 楼允的碗里忽然多出一个蜜汁麻球,是老太太夹给他的,老人家面对他时脸色已经比早上看见他时好了很多,但也着实称不得多好。 她微微弓着老身板,眼里竟溢出几分慈爱来:“快吃吧,年轻人太瘦可不行。” 柳银雪忽然有点慌,楼允是不吃甜食的,这蜜汁麻球的甜味比糖果还腻,楼允绝对不喜欢,柳银雪真怕楼允当场炸毛。 她起身道:“祖母,世子他从不沾甜食的,还是我替他吃吧。” 柳银雪说着就要去夹楼允碗里的蜜汁麻球,却被楼允一筷子打开她手里的筷子,楼允淡淡瞥了她一眼:“多事。” 柳银雪:“……” 她正想忍着脾气好生劝楼允,她祖母只是一时善意,并不知道他不吃甜食,希望他不要介意,莫要生气,然而,话还未出口,却见楼允低头将那甜腻腻的蜜汁麻球喂进了嘴里。 柳银雪:“……” 她盯着楼允,见他鼓着腮帮子,像是忍着什么巨大的痛苦似的,艰难地将嘴里的蜜汁麻球咽下去,然后低头喝了一大盅茶水,将嘴里甜腻腻的味道驱散。 不知为何,柳银雪忽然觉得滋味有点复杂。 李曼笑道:“你这孩子,不喜欢吃干嘛还非要吃。” 说着给楼允夹了一个水晶饺子放到楼允的碗里:“这个不甜,尝尝这个,里面的馅儿是虾仁,入口十分爽滑,你看喜欢不喜欢。” 楼允表情沉沉的,柳银雪以为他又要发怒了,不仅他,满桌的人目光都落在楼允的身上,就连柳朝远都停住了说话,想看看楼允又要如何闹脾气。 然而,却见他竟乖巧地夹起了那个水晶饺子喂进了嘴里,慢慢咀嚼。 李曼笑问他:“味道如何?” 楼允点头:“可以。” 李曼看了看老太太,从老太太的眼里看到了几分心酸,她忽然也有点心酸。 这顿饭,吃得比柳银雪想象得要和谐,她本以为楼允会全场冷脸,然后家里的人也个个小心翼翼,一顿饭必然是尴尬而无声的,没想到事实远比她预想中要好。 看在楼允很给老太太和李曼脸面的份儿上,柳银雪忽然觉得他也不是那么可恶了。 回到引嫣阁,柳银雪去浴房洗浴,等再回到二楼卧房的时候,看见倒在地上的男人,整个人却吓了一大跳,她赶忙冲过去查看楼允的情况。 此刻的楼允满脸绯红,意识全无,柳银雪慌了,大叫沉鱼:“快去把来福给我叫来,再派人去把外院的大夫叫进来。” 沉鱼望了眼已经人事不省的楼允,哪敢耽搁,匆匆往外跑。 来福和来宝听说楼允昏倒,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匆匆赶过来,柳银雪让他们将楼允扶到床上去,然后问道:“世子怎么了?” 来福和来宝跟在楼允的身边时间久,一看便知道楼允是过敏,来福问:“世子吃了虾?” 柳银雪:“……世子对虾过敏?” 来宝点头。 柳银雪不懂,楼允既然对虾过敏,为什么还要吃李曼挑给他的水晶虾,他自己不能吃虾,难道他还会不知道吗? 嫁病娇 第13节 这不是胡闹吗? 他想害死柳家?! 跟着大夫来的还有柳家的几个长辈,柳朝远和柳岐山等人个个神色肃穆,如临大敌,生怕楼允真的出什么岔子,所幸大夫看后说过敏不严重,服了药就没事了,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来福和来宝留在二楼伺候,柳朝远领着众人回到一楼,老人家冷着声音说:“这小子,可真是不让人省心,他想害死我们柳家不成?” 柳银雪讪讪道:“兴许他只是不想拒接娘和祖母的好意。” 柳岐山冷哼:“他有那种善心?” 柳银雪:“……” 她也觉得没有。 这时,坐在主位上的老太太却道:“我看不一定,这祁王世子到底是个什么心性,那也是外面的人传的,我们柳家的人,说到底对他还是不甚了解,我们不能人云亦云,世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还得我们亲眼所见才是真。” 柳银雪没想到老太太这么快就变卦了,只是因为一个蜜汁麻油吗? 祖母您坚定的立场呢? 站在老太太旁边的李曼叹口气道:“那孩子,从小就缺人疼爱。” 老太太没说话,算是默认,一屋子的人神色都有点难以言喻起来。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辰,来宝下来禀道:“世子爷服了药,脸上的红晕已经退了,呼吸也平稳了许多,劳各位担心了。” 李曼道:“世子既然没事了,你们两个就先回去吧,这里有丫鬟伺候。” 来福和来宝虽然是两个太监,但是这里毕竟不是青山院,李曼既然吩咐了,他们还真不好留下来,便躬身退了下去。 柳银雪让落雁晚上在外间守夜,自己回房照顾楼允。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自出生就被人捧在手心里照顾了小半生,如今终于轮到她照顾别人了。 脸上退了红的楼允脸色看上去十分苍白,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像是透明的,柳银雪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额角上青色的血管。 他好像睡得极不舒服,眉头深深地蹙起,一副痛苦的样子。 这是做噩梦了?! 要不要把他叫醒?一直沉浸在噩梦里也太可怜了!可是叫醒了他,他会不会生气发怒? 柳银雪十分纠结,漂亮的脸蛋上表情犹疑不定。 然而,她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到底不打算管,转身往软塌上躺,手腕却忽然被人握住,柳银雪回头,看见楼允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睁开了眼睛。 “我怎么了?”他低声问,在暗夜中,那声音有种别样的x感。 柳银雪回答:“虾仁过敏。” 她的表情正色起来:“世子,您对虾仁过敏您不知道吗?您明知道我娘夹给你的是包着虾仁的饺子,您为什么还要吃?您知不知道,您把我们全家人都吓得够呛?” 楼允:“我忘记了。” 难得有人给他夹菜,还亲自夹到他的碗里,他只是想吃,更不想拒绝别人的善意,所以没有想太多,以为吃一点也没有关系。 他真的以为吃一点没有关系。 竟然给了解释,柳银雪意外,觉得自己不能再要求楼允更多,她的声音柔软下来,道:“也是我不小心,以后我会问清楚来福和来宝,您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的。” 她弯腰帮楼允掖了掖被角:“夜深了,世子快睡吧。” 楼允却拉住她的手:“难道你不应该陪我一起?” “我睡软塌上。”柳银雪道。 楼允:“睡我旁边来。” 又是那种命令的口吻,前车之鉴让柳银雪不敢直接拒绝,她打太极地好声好气道:“软塌就在您的旁边,您有需要可以随时叫我。” 楼允的耐心耗尽:“要我说得更清楚点?” 柳银雪憋着怒气微笑:“是,我听世子爷您的安排。” 她坐到床边脱了鞋,将身上的外衫褪去,掀开棉被的一角躺进去,被窝里暖烘烘的,有一股清淡的药香,柳银雪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贴着一个男人躺在床上,整个身板僵硬成雕塑,她望着头顶天青色的床帐,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耳边传来低冷的声音:“我会吃了你?” 柳银雪本就紧张,她在紧张之中根本没听清楼允在说什么,就下意识地点了头,等她反应过来楼允的问题后,又忽地捂住嘴,睁着潋滟的凤眼望着一脸阴翳的他,小声道:“我没有,我不是,我没那么想。” 楼允阴测测道:“你的表情和动作可比你的嘴诚实多了。” 柳银雪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且她忙碌了近一天,大晚上又险些被楼允吓得魂飞魄散,此刻躺在床上,难免有些精神不济,便转移话题道:“世子,我想睡了。” 楼允沉着脸靠在大迎枕上,没吭声。 柳银雪只当他答应了,闭上眼睛懒得再理会身侧阴晴不定的人,她在那清淡的药香中意识浮浮沉沉,竟没一会儿便睡沉了过去。 本以为会一夜无眠,没想到她竟一觉睡到天光大晴,柳银雪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已没有楼允的身影,落雁进来伺候她起床:“世子爷在书房看书呢。” 柳银雪颇为奇怪:“他还有看书的嗜好?” 沉鱼:“不看书就只有坐着发呆了。” 柳银雪洗漱收拾好,刚吃了早膳,又有丫鬟进来道:“世子妃,王姑娘听说您回来了,递了拜帖进来。” 王姑娘就是隔壁的王曹燕,柳银雪本也没将这些姐妹情真的放进心底,以往她愿意与她们来往,是因为生活苦闷乏味,如今她们柳家既然与王家已经生了罅隙,她觉得也没有往来的必要了,柳银雪不知道这个时候王曹燕还想见她,到底是几个意思。 第 23 章 她将帖子丢在桌面上:“两家到底是邻居,她既然郑重其事地递了帖子来,我总不能就这么拒绝了,去回了帖子,请她过来吧。” 柳银雪就在一楼的带客厅招待王曹燕。 王曹燕一走进来,便拉着她的手说话:“你娘家的人是真心地疼你,你都出嫁那么久了,这引嫣阁竟然还原封不动地给你留着。” 柳银雪淡淡地笑,抬手请王曹燕落座:“父亲和祖母皆子嗣单薄,家里就我们三个小的,自然是更疼爱些,难得你有空过来同我说话,我实在是感动。” “我们姐妹多年,你说这种客套话干什么?”王曹燕笑道,“我也许久不曾见你了,知道你回来,就想来看看你,你在祁王府,一切可好?” “挺好的,王夫人的手可好了?”柳银雪歉然地问。 “大夫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如今还需好生养着,娘心气高,在世子爷那里受了羞辱,现在已经不怎么出门了,她总觉得别人都在背地里笑话她,”王曹燕苦笑,转头见柳银雪一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的样子,她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内疚。” 柳银雪半晌没有吭声,只歉然地望着王曹燕。 王曹燕觑了眼四周:“听说世子爷跟你一起回来的?” 柳银雪点。 王曹燕:“怎么不见世子爷人呢?” 柳银雪:“在楼上看书。” 王曹燕“哦”了声,没再多问,眼角余光却时不时地往楼梯的方向瞧,柳银雪看得分明,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地笑。 王曹燕主动挑起以前的趣事和她闲聊,柳银雪有一声没一声地和她搭话,两人在待客厅做了将近一个时辰,楼梯上终于传来动静。 楼允下来了。 王曹燕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像是惊弓之鸟似的,战战兢兢地望着楼允,楼允瞥了眼柳银雪,说道:“我要出去走走。” 柳银雪微笑:“您想去哪里都可以,随您高兴。” 楼允双手环胸,几步走到柳银雪的面前,伸手拍了拍她矮自己大半个头的发顶:“你是听不懂我的意思还是在装傻?” 语气里已有几分威胁。 柳银雪不好意思道:“世子爷,我这里还有客人呢,改日再陪您如何?” 楼允:“嗯?你再说一次?” 柳银雪在这等威胁意味十足的口吻下,立马就怂了,正要改口朝王曹燕道歉,王曹燕却抢在她前面开了口:“正巧,我也想出去走走,银雪,不如你给我们带路吧?” 柳银雪见楼允并未提出反对,温声道:“恭敬不如从命。” 说想出去走走,也不过就是围着柳家园子逛一逛,柳银雪身为东道主,对几乎十步一景的柳家园子的各处景物可说是烂熟于心,她走在前头,一面引路,一面给他们讲解各处景物的来历,从一花一木的栽培到园林各处匠心独运的设计,皆娓娓道来。 走了半盏茶的时间,他们到了四角凉亭,凉亭上摆着石桌石凳,还有一盘未下完的棋。 王曹燕“咦”了声:“这是谁留下的?” 柳银雪:“可能是我爹和祖父吧,他们经常在这里下棋,有时候突然有事,便会留下残局,等有空了再接着下。” 柳银雪扫了眼黑白棋子的位置,几乎一眼就能分辨出当时谁执黑子,谁执白子,而此时楼允就坐在黑子那方,王曹燕就不请自坐地坐到了楼允的对面。 楼允抬眼,清淡的眼神睨了眼王曹燕:“会下棋?” 王曹燕的心脏猛地一跳,不禁然地点头:“会。” 楼允抬了抬眉毛,示意王曹燕继续这盘残局,王曹燕所坐的位置便是柳朝远当时坐的地方,而此时这盘残局,黑子被白子团团包围,已呈败势,手执白子的王曹燕已然站在上风。 然而,她刚落下一子,楼允的脸色便沉了下来,不客气道:“这也叫会?闪开!” 柳银雪看向棋盘,原本占据上风的白子被王曹燕这新落下的一子给全部拉下了水,给黑子让出了一条宽阔的生路来,堪称败笔。 千金大小姐王曹燕何时被人如此呵斥过,当时便觉得拉不下脸来,一张脸被憋得通红,半晌说不出话,起身站到了旁边。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柳银雪不得不为王曹燕解围:“王姐姐平日里很少下棋,加之世子您突然要她下棋,她有点紧张,所以才出了错,其实王姐姐棋艺还不错的。” 楼允:“少废话,你来。” 柳银雪安抚性地拍了拍王曹燕的肩,坐到了楼允的对面,王曹燕的那颗白子还摆在那里,柳银雪道:“不如我们就现下的残局继续?” 楼允冷哼:“你是说你要让我一步?” 柳银雪讪笑,赶忙将那白子收回来:“世子爷您说笑了,我的棋艺如何能与世子相比?我如今还占着上风呢,还请世子爷您手下留情啊。” 楼允对柳银雪这副谄媚的假惺惺的样子很是嗤之以鼻,他没吭声,等柳银雪落子。 柳银雪原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尽量让楼允赢得理所当然一点,但与楼允接连落下几子后,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是多余,她真正应该考虑是不让自己输得太难看。 柳银雪下棋的水平大约在柳岐山之上,柳朝远之下,以往她在家时,都是她陪柳朝远下棋,因为柳朝远嫌弃柳岐山棋艺不精,不愿意和他下,更喜欢和柳银雪对弈。 柳银雪的棋艺也是出了名地好,但短兵相接之后,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根本不是楼允的对手,楼允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好像早就将所有的可能都已算计于心,他在处于败势之下循循善诱,诱导柳银雪给他敞开一条小道来,然后他便转头将柳银雪的白子一点点蚕食。 看似只是一条很不起眼的小口,最后却被他垦出了光辉大道。 柳银雪败下阵来。 楼允的棋艺竟然这般好? 柳银雪十分震惊,不是都说楼允就是个只会杀人别的什么都不会的白目吗?这白目竟然这么快就让她败下阵来?! 嫁病娇 第14节 王曹燕也很吃惊,传言都说楼允十恶不赦、不学无术且青面獠牙,传言都是在开玩笑吗? 这般看上去宛如谪仙般的男子,和“青面獠牙”这四个字有什么关系?不学无术的人能让柳银雪在顺风的时候还这么快缴械投降? 至于十恶不赦,看他想要一剑杀了她娘的那份狠毒,倒有几分可信。 “到底还是世子爷您技高一筹。”柳银雪继续拍马屁。 楼允:“输得心服口服?” 柳银雪点头:“自然,和世子对弈的时候,我可没有心软,更没有有意相让。” 楼允往后靠了靠,翘起二郎腿,勾唇淡笑:“输了,就要接受惩罚。” 柳银雪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硬着头皮道:“世子爷,我们开始对弈之前,可没有这样的约定,您要是早说输了要接受惩罚,我就不跟您下了呀。” 楼允:“嗯?有还是没有?” 又是那种淡淡的威胁,处于强威之下的柳银雪只好改口道:“有的。” 楼允的眼里就露出几分满意来:“惩罚就是,今晚你给我洗脚。” 柳银雪敛衽:“是,世子爷。” 这时,有丫鬟过来禀道:“世子妃,李家夫人过来了,夫人让您去百福院见客。” 李家夫人乃是李曼的哥哥的正妻,当今太子的前丈母娘,自李殷红死后,李夫人伤心欲绝,大病了一场,病愈后便有几分看淡人世的意思,极少出门,今日过来,倒是稀奇。 可是柳银雪这里还有客人在。 王曹燕体贴道:“既来了客人,银雪你便先去见客吧,你这府里我也来了许多次了,等会儿我让丫鬟送我出去就可。” 柳银雪就喜欢王曹燕的懂事,歉然道:“今日实在怠慢了,改日再请你过来玩儿,你可不能生我的气。” 王曹燕点头:“快去吧。” 柳银雪看了眼楼允,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福了福身,转身去了百福院。 凉亭上便只剩下楼允和王曹燕以及几个伺候的下人,有懂事的丫鬟送上了热茶,王曹燕提了茶壶,亲自给楼允添茶,微风轻轻拂过,她拢了拢鬓角飘下来的黑发。 “世子请喝茶。”王曹燕温声细语道。 他见楼允既不接茶,也不吭声,将手里的茶盅慢慢放到楼允的手边,慢声慢气地说:“银雪从小娇惯,若是惹了世子爷您不高兴,还请世子爷您多担待些。” 楼允:“关你什么事?” 王曹燕的笑容僵了僵:“虽然我们王家没有与柳家成为姻亲,让人遗憾,但我与银雪自小便熟识,她如今既然已经嫁人了,我自然希望她能获得幸福。” 楼允:“姻亲?” 王曹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我有一表哥,见过银雪,两人本是有意,我娘已到柳府提亲了,谁曾想……” 她的话音适时地顿了顿,转而道:“到底还是世子爷您与银雪的缘分更深些。” 楼允:“还有这样的事?你是说柳银雪她心中另有其人?” 王曹燕捂嘴,有种一不小心说错了话的后悔,继而讪讪道:“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如今银雪既然已经是您的妻子,心中的人自然是世子爷您了。” 楼允忽然站了起来。 第 24 章 王曹燕不禁然地后退了几步,站在不远处的来福咽了口口水,不自禁地也后退了几步,楼允满脸阴翳,忽然朝王曹燕靠过去。 眼前突然放大的俊脸让王曹燕的呼吸有瞬间的停滞,男子深邃的黑眼好像卷着旋涡,有种勾魂摄魄的美,她的心跳陡然加快,脸色绯红如血。 嫉妒,她嫉妒,嫉妒柳银雪莫名其妙嫁的男人竟然都拥有这样一张绝世容颜,柳银雪,柳银雪,上天把最好的都给了柳银雪。 她抢走了自己所有的风光,她又如何能让柳银雪真的过得舒心惬意? 楼允忽地上前,王曹燕下意识地往后退,忽然,她的后背抵在栏杆上,已是退无可退,身后是冰冷的池水,而面前的人则陡然停了下来。 “我觉得,你需要冷静冷静,想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楼允低声道。 王曹燕握了握拳头,笑道:“世子爷说得是,都怪我一时嘴快,说了不该说的话,回头我一定好好反省,只是我也是不忍心世子爷您受人欺瞒啊。” 楼允:“嗯,诚心可鉴。” 王曹燕闻言便松了口气,然而,就在那一瞬间,楼允的手忽然诡异地绕到她的后面,提起她的后衣领,毫不客气地便将她扔进了冰冷的池水里。 “咚——” 楼允吹了吹手:“还是在池子里冷静更好。” 柳银雪到了百福院,李夫人庒眉一把握住她的手,那双手在止不住地发颤,她眼眶通红,求救似的望着柳银雪,颤声道:“银雪,你从小主意就多,你告诉舅母,我该怎么办好啊?” 柳银雪脯一进来就看到庒眉这副样子,还没搞清楚到底什么事情,她望了眼老太太和李曼,却见老太太和李曼面面相觑,同样不解。 老太太劝道:“你别急,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能帮的我们一定帮。” 李曼也道:“就是啊嫂嫂,别着急。” 庒眉见屋里还有其余人在,不好开口,老太太道:“轻容,去门口候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轻容福了福身,领着屋里伺候的丫鬟尽数退了出去。 等屋里只剩下她们四人,庒眉才小心地将藏在她怀里的一张方巾拿了出来,那方巾上面有两个很小很小的字,写的是:救我。 柳银雪看得浑身一震,瞳孔不由地一缩。 “这怎么回事?嫂嫂,这方巾您是哪里来的?”李曼问道。 庒眉捂住脸,眼泪酣然而下,泣不成声,竟是说不出话来。 柳银雪看着心疼,扶她到太师椅上坐下,半蹲在她的面前低声安抚:“舅母,您别着急,慢慢说。” 庒眉情绪濒临崩溃,好半晌才勉强收敛外放的情绪,她抓住柳银雪的手,哽咽道:“这是你表姐的东西,是她在向我求救,可是我竟然,我竟然没能发现。” 柳银雪心神大振。 老太太问:“你是怎么发现这东西的?” “它就藏在殷红给我做的鞋子里,藏在鞋垫和鞋底的夹层里,这是她给我做的最后一双鞋子,我一直舍不得穿,这两天,殷红的祭日快到了,我便又将这双鞋子拿了出来,原本只是想试试,没想到取了鞋垫后竟然发现里面还藏着这方巾。”庒眉声音发颤。 柳银雪看着那方巾上的字,一时说不出话来。 庒眉道:“老爷去上朝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我在家里实在是坐不住,所以才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银雪,银雪,你说我该怎么办好?” 柳银雪原本就觉得李殷红的死透着几分不正常,今日有了这方巾,她更加确定李殷红的死的确有问题,可惜“救我”两个字实在是单薄,事情又已经过去整整四年了。 要如何做? 柳银雪深吸口气,竭力稳住自己起伏的心绪,缓缓道:“舅母,这方巾您要好生藏起来,千万,千万不能声张,我知道您心中委屈,但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现在皆是一无所知,表姐是死在东宫的,东宫的主人是当朝太子,所以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庒眉悲痛欲绝:“难道就要让殷红死得那么不明不白吗?” 倘若不知道那便算了,可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杀女之仇,无论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是仅次于皇帝的太子,谁又能真的忍得下这口气? 柳银雪心知庒眉的悲愤和不甘,但是太子乃是半君,仅凭“救我”这两个字,他们能做的实在有限。 李曼也哭红了眼睛:“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当时东宫传出殷红暴毙的消息,我们都以为是意外,是她身体不好所致。” 老太太眉心凝重,唉声叹气。 柳银雪紧紧地握住庒眉的手,缓声道:“表姐是太子妃,上头的人是太子,她的死只怕跟太子脱不开关系,但是太子位高权重,仅凭这方巾将这件事情闹出去,非但不能让太子遭祸,还会给李家带来灭顶之灾,舅母,您千万要稳住,您不考虑您自己,总得为舅舅为表哥表弟考虑。” 庒眉泣不成声。 柳银雪能理解她,这件事要查只能从东宫查起,但是东宫岂是想查就查的? “舅母,您要清楚,像太子那样位高权重的人,要么就一刀捅死,让他此生再不能翻身,要么就绝对不要去招惹,您不是孤身一人,您身后还有李家,这件事情还得与舅舅从长计议,”柳银雪将放进塞进庒眉的手心里,“出了这个门,除了舅舅,您万不对别人透露出半点风声。” 不,柳银雪还是不放心,庒眉如今太情绪化,她怕她露出什么马脚来。 “娘,您派人去通知舅舅,让他下朝后直接来这里,舅母如今情绪不稳,不适合独自回去,等舅舅来了,再与舅舅好生商议此事,今日就要落个确切的后续走向出来。”柳银雪道。 李曼在这种事情上素来都听柳银雪的,当下就应了下来。 柳银雪深吸口气,轻声问:“舅母,您冷静一点没有?” 庒眉点了点头。 “那我陪您去打水净脸,您今日是高高兴兴来的,回去的时候也要高高兴兴的,您看,您妆都哭花了,可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柳银雪道。 庒眉无声地点了点头。 柳银雪将她扶起来,外面却突然传来沉鱼的大呼小叫声:“世子妃,不好了不好了,世子爷将王家姑娘给丢尽池塘里了!” “什么?”柳银雪一个头两个大,转头跟李曼道:“娘,你带舅母下去净脸,在我回来之前都别让舅母离开您的视线,我先去池塘那边。” “快去快去!”老太太生怕楼允闹出人命来,催促柳银雪快走。 柳银雪赶到四角凉亭的时候,王曹燕刚被人从池塘里捞起来,她浑身湿漉漉的,身上披着丫鬟给她搭的毯子,头发衣衫乱作一团,活生生一只落汤鸡模样。 柳银雪有片刻的目瞪口呆,转眼再去看楼允,那家伙坐在石凳上,翘着二郎腿,喝着热茶,姿态散漫,表情慵懒。 柳银雪:“……” 她是真的带了一个爹回来啊! 她赶忙上前去查看王曹燕的情况,见她冷得哆嗦得说不出话来,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王姑娘扶下去洗浴更衣?落雁,你去伺候,把我那套新裁的云菲妆花拿给王姑娘换上,再命人给王姑娘煮一碗惹姜汤来,千万别让王姑娘感染了风寒。” 王曹燕在哆嗦中看向柳银雪,那眼里的刀子就快将柳银雪给片成一片一片的了。 柳银雪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挥挥手让丫鬟将王曹燕扶下去。 柳银雪一脸无语地走到楼允跟前:“世子爷,您是来做客的,不是来给我惹事的吧?您把人家姑娘仍池塘里干什么?这要是淹死了,您要我们柳家怎么赔?” 楼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死了就死了,我自会承认是我杀的。” 柳银雪:“那可是一条人命。” 楼允嗤笑:“死在我手里的人不计其数,多她一个不多。” 柳银雪觉得她跟眼前这个摘星楼的杀手根本没有共同语言,他们的观念就不在一条线上,她忍住自己的脾气,问道:“那请问您,为什么要把人家姑娘丢进水里?她又骂你了?” 王曹燕并非那等敢当着楼允的面骂他的人。 楼允挑了挑眉梢:“她勾引我。” 第 25 章 柳银雪:“……” 嫁病娇 第15节 她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把自己给呛着了,还呛了个死去活来,娇美的脸蛋憋得通红,一双凤眼端得是潋滟无双,横眉冷肃间,那冷艳的模样简直叫人移不开眼。 楼允确实并未移开眼,他忽地伸手将柳银雪拉进怀里。 周围伺候的见此,个个瞪圆了眼睛,而后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纷纷转过身去,弓着身,战战兢兢,都怕被楼允丢进水里。 柳银雪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楼允搂进怀里,一股恼羞爬上面颊,她羞愤地去推楼允,然而这人这纹丝不动,按住她的腰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楼允,你干什么?”柳银雪羞愤欲死。 “自然是抱你了,”楼允的指尖轻轻滑过柳银雪因为恼羞而绯红的面颊,“难道我做得不够明显吗?你胆子倒是挺大,竟直呼我名讳。” “不过——”他尾音拉得老长,轻轻地笑:“还挺好听的,我准许你以后都叫我的名字,不用和那些庸俗之物一样称我为世子。” 真是天大的恩赐呢,柳银雪简直想呕血。 柳银雪只能顺着捋毛:“多谢世子爷,那请问您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好多人就在旁边看着呢,若是传了出去,多损您的名声。” 楼允:“我还有名声这种东西?” 柳银雪:“……” 行吧,无耻的下限,这位世子爷并没有。 “那您到底如何才能放开我呢?”柳银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含恼怒,尽量温声细语地和楼允商量。 楼允:“不想放,女人抱着多舒服,软软的,当靠枕最好不过。” 柳银雪眨眨眼:“您青山院那么多美妾,各色各样的花都有,您想要靠枕,一路数过去有整整九个呢,您可以回去抱她们呀,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呢,您放开我好不好?” 楼允笑了:“这话听着怎么酸溜溜的,你在吃味儿吗?” 吃你妹的味儿!我可是真心实意的,你是不是聋了听不出来?! “世子说笑了,男人三妻四妾本乃常事,我若是因为这点心生不满,岂不是不识大体的善妒之人,这可是大忌讳,我如何敢呢?”柳银雪趁说话的时候将楼允放在她腰上的手拿开,足尖轻轻地一踮地,上身一仰,一个旋身便脱离了楼允的怀抱。 她神色已恢复如常,敛衽道:“我还有事处理,世子请自便。” 楼允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轻轻地嗅了嗅,香的。 不属于任何香膏香囊的味道,只是她的体香,女儿香。 柳银雪回到引嫣阁,落雁已经伺候王曹燕洗浴妥当,给王曹燕换上了崭新的衣裳,王曹燕的脸色十分难看,整张脸垮下来,活像是别人欠她钱。 王曹燕也算是个循规蹈矩之人,楼允说她勾引在先,柳银雪也不知道该不该信,她抛却心中的那些杂念,上前歉然道:“王姐姐,实在对不住,又让你受苦了。” 王曹燕想到楼允阴翳的模样,浑身打了个冷颤。 她道:“不必多说了,我今日就不该过来看你。” 这是怨上她了?跟她有关系?明知道楼允是个性情捉摸不定的,还偏要留在那里,岂不是等着楼允上前欺负?况且,她既然走了,王曹燕留下本就不适合,她不走还怪上她了?! 柳银雪很无奈。 王曹燕起身朝外走,柳银雪只好去送她,就一路看着王曹燕臭着一张脸离开了,这种塑料姐妹情柳银雪都是懒得放在心上的,转身回了百福院。 李文章已经过来了,正在百福院里和老太太他们说话,轻容守在门口,柳银雪一进去,就看到屋里的人个个愁眉苦脸的。 见了礼,柳银雪问:“舅舅的意思呢。” 李文章眼眶里溢满血丝,哽了哽声音,才缓缓道:“我和太傅还有你爹商议过了,一致决定先暂且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且先观望着。” 和她一个意思。 李殷红的死是扳不倒太子的,既然扳不倒,拿出来说那就是给李家招祸,目前最好的做法就是观望朝中局势,再做打算。 如果找不到,李家便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道路既长且险,柳银雪只希望庒眉能稳住,往后无论在何等情况之下,都不要露馅儿。 李文章道:“银雪,如今你嫁给了祁王世子,与太子接触的机会便最多,这件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舅舅希望你能尽所能,帮我查清楚。” 李曼想说什么,又被她咽了回去。 老太太一脸忧心。 柳银雪在李文章期待的目光下沉重地点头道:“舅舅放心,我定会竭尽所能查清楚这件事情的,表姐是否真的为人所害还未可知,舅舅和舅母切要稍安勿躁。” 送走了李文章和庒眉,老太太沉着脸道:“你怎么能答应你舅舅帮他查清真相?真相是什么重要吗?太子难道真的能动?你去查这件事情,岂不是拿你自己去冒险?” 柳银雪也知道这件事情存在一定的风险,但是李文章和庒眉待她素来极好,死的李殷红还是与她有血脉联系的表姐,柳银雪的良心无法让她不去管这件事情。 她道:“祖母且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李曼问:“王曹燕没事吧?” “没事,已经被我送回去了。”柳银雪漠漠地说。 柳岐山:“楼允真的把王家姑娘扔进了池塘里?他为什么那么做?” 柳朝远道:“多半是看王家姑娘不顺眼吧,楼允性情阴晴不定,谁也猜不准他到底在想什么,以他的脾性,他就算一剑杀了王曹燕,我看,也不奇怪。” 这话倒是事实,柳银雪有点讪然。 回到引嫣阁时,楼允已回到书房看书,令柳银雪意外的是,柳银生竟然也在书房,见她进来,柳银生拱手唤道:“姐。” “你怎么在这里?”柳银雪奇怪地问。 柳银生彬彬有礼地回答:“我来寻你,路上刚巧碰上世子,便同世子一道过来了,我是来找你借书的,就是我手上这本。” 柳银生手上的是一本杂记,上面写的是各处的人文风情,十分有趣,柳银雪道:“你想看什么书自己拿就是了,不必跟我报备,不过看完了要还回来的。” 柳银生笑:“自然。” 坐在座位上的楼允抬了抬眉毛:“你刚刚叫我什么?” “世子。”柳银生回答,不认为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 楼允沉下脸来:“我是你姐姐的夫君,还是皇上亲赐的,你说你应该叫我什么?” 他沉下脸的时候给人感觉十分阴郁,那种毫不掩饰的阴沉好像卷起了一股冷风,嗖嗖地往脊背里钻。 柳银雪将柳银生护在自己的身后,微笑道:“他还是个孩子,您别跟他计较。” 然而,柳银生却好似根本不怕他的样子,说道:“按规矩,世子第一次见我和三妹的时候,应该给我们见面礼的,但是世子却并没有给,既如此,又如何当得起我叫一声姐夫?” 楼允不高兴了:“叫我姐夫还让你委屈了?” 柳银生十分坚持原则:“要给见面礼才能叫姐夫。” 楼允:“……” “行,你说你想要什么见面礼?”他忽地勾唇笑了笑,眼里闪过邪佞,“或许你告诉我你最讨厌谁,我去把他的脑袋摘下来给你当球踢作为给你的见面礼也成。” 柳银雪怕楼允吓着她弟弟,沉了沉脸。 柳银生道:“世子说笑了,我对别人的脑袋并不感兴趣,我上次见世子腰间配有一把软剑,不如世子爷您将那把软剑送给我做见面礼如何?” 剑乃是一个刺客安身立命的根本,楼允怎么可能送人。 柳银雪阻止道:“你一个孩子,要剑做什么?快别胡闹了,那把剑世子随身携带,是他的宝贝,怎么可能送给你,而且送给你你也不会使,岂不是浪费宝贝。” 柳银生很坚持:“别的我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世子腰间的剑。” 你怎么不要天上的星星呢? 第 26 章 柳银雪在内心默默地腹诽,觉得一个楼允,一个柳银生都不是让她省心的玩意儿,她去拉柳银生的手腕,想将他从书房里拖出去,楼允却忽然开口了:“给你。” 随着这声话音落下,只听“哐当”一声,楼允便将腰间的软剑取了下来,丢在桌上。 软剑的剑身十分地柔软,而且锃亮夺目,躺在地上泛着银色的耀眼光泽,闪了下柳银雪的眼睛。 楼允懒懒地坐回木椅上:“你喜欢就拿走,快叫姐夫。” 柳银生将软剑拿起来,乖巧地叫道:“姐夫。” 楼允笑了。 柳银雪摸不清楚楼允的思路,这软剑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东西,而且是楼允的贴身佩剑,他就这么轻易地送人了? 当真只是为了一声“姐夫?” 这人莫不是有病?! 柳银生握住软剑的剑柄抖了抖,剑身光华流转,不停地颤动,他眼里露出几分崇拜和歆羡:“姐夫,这软剑有名字吗?” 楼允:“出尘。” “出尘……”柳银生念道:“好名字,多谢姐夫。” 楼允撑着下巴,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你想学功夫?” “原本是不想的,但是上次见姐夫身形那般出神入化,我便起了心思,很想学武,因此还特地跟祖父和爹提过,但是他们说我已经过了习武最好的年纪,让我放弃,”柳银生有点遗憾的样子,“我难得对一件事情有浓厚的兴趣,没成想竟然不成。” 楼允道:“十一岁,倒不算很晚。” 柳银生眼眸一亮:“真的?姐夫愿意教我?” 楼允立刻恢复面无表情:“不愿意。” 柳银生脸色一垮,感觉自己的热脸“碰”地一声撞在人家的冷屁股上,自讨了个没趣,他拿着“出尘”朝柳银雪和楼允拱了拱手,转身出去了。 柳银雪提起茶壶给楼允添茶:“小孩子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计较,二弟也只是一时兴趣,等他发现那软剑对他根本没有作用的时候,自然就不会喜欢了,到时我再给您要回来。” 楼允:“我看起来很穷酸吗?连一把破剑都送不起?” 柳银雪只好转眼吹彩虹屁:“玄铁打造的东西,刀枪不入,削铁为泥,也只有世子您这样财大气粗之人才会认为只是一把破烂,像我这样的,可是稀罕得不得了呢,到底是我见识浅薄了。” 楼允捏了捏她的下巴:“竟是个识货的。” 柳银雪:“不然怎么配得上阅览天下的世子您呢。” “小嘴这么甜,跟谁学的?”楼允笑问,他发现柳银雪的确是个很有趣的女人,拍马屁的话信手拈来,口是心非的时候还头头是道。 柳银雪:“是世子您教得好。” “啧,嘴这么甜,只用来说话和吃饭也太可惜了。” 柳银雪正想问哪里可惜,楼允就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低头吻住她的唇,堵住她的嘴,等柳银雪反应过来他说的哪里可惜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反手又想给楼允一巴掌,然而手掌却在距离楼允的侧脸三公分的时候霎时顿住,那巴掌到底没有挥出去。 楼允放开她,盯着怀里面色绯红得像是喝了酒的女子,笑问:“怎么不打了?” 嫁病娇 第16节 柳银雪深深地喘了几口气:“世子觉得呢?” “我觉得?”楼允低低地笑,“我觉得你是突然想通了,发现自己的夫君竟然是如此貌若谪仙之人,能被这样的人亲吻,乃是你天大的福分,这巴掌自然就打不下去了。” 这不是欠打吗? 柳银雪的手毫不客气再次挥到楼允的脸上。 “啪——”响亮而令人熟悉的巴掌声响在耳侧,柳银雪自己先愣了愣。 然而,楼允眼里的笑意却更深,他握住柳银雪的手反剪到她的后背,低头,再次吻住她。 人间有美人绝色,当任他采摘。 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尤其是柳银雪,也不知道到底是羞的还是恼的,一张脸通红得能滴出血来,美目顾盼间,当真是风华流转,令人移不开眼。 楼允的脸色也微显薄红,令他素来苍白的容颜看上去多添了几丝人气,他半晌都没有说话,先开口的反而是柳银雪。 她的舌头被咬了,嘴里有丝丝腥甜的血腥气,她瞪着楼允道:“传闻祁王世子贪恋美色,院中美妾无数,因是被美色掏空了身体,所以才卧病在床,嗯?” 楼允淡笑:“你不是说传言不可信?” “不可信那你院中那么多美妾是摆着看的吗?”柳银雪舔了下自己红肿的唇,感觉舌尖被咬破的地方更加痛了起来,心底的疑问就不禁然地从嘴里冒了出来:“你这破烂技术,当真是尝过千张红唇的吗?” 话一出口,两人皆愣了。 柳银雪趁楼允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赶忙从他的身上跳下去,摆手道:“我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你的技术很好,你不用为此感到自卑。” 柳银雪仰头,她到底在说什么。 楼允阴测测道:“你的技术好?你技术好你像木头一样一动不动?” 柳银雪:“你的院子里有美妾,我的院子里可没有面首,我技术不好那是天经地义的,你技术不好……可能世子你以前从不动嘴吧,否则,哪至于!” “柳银雪!” “我只是说说而已,世子您别介意,您的技术还是不错的,”柳银雪赶在楼允杀人灭口之前试图消灭他的怒火,“时辰不早了,您饿了吧?我去让厨房摆膳。” 说罢,便提起裙摆急匆匆地下了楼,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还打了楼允一巴掌,柳银雪看向自己的手,暗想,楼允该不是有受虐倾向吧。 “世子妃。”来福端着托盘躬身行礼。 柳银雪:“给世子送饭?” “是,世子说午膳就在书房用。”来福恭敬地回答。 柳银雪心思转了转:“我问你,世子为何要把王家姑娘扔进池塘里?” “这……”来福一脸为难。 柳银雪淡淡地笑:“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说了也不会损害世子的任何利益,我也不会对别人说,更何况当时除了你还有别人在,你不告诉我,自然有别人告诉我。” 来福一想,觉得柳银雪说得有道理,便一边琢磨着柳银雪的表情一边恭敬地回答道:“王姑娘说您原是和她表哥心意相通的,两家人已经在商议婚事了,结果却被一道圣旨指给了世子爷,大约世子爷是听了觉得不高兴吧,所以就把人给扔了。” 柳银雪一愣。 又接着问:“王姑娘勾引世子了?” “这……奴才也不知道算不算勾引,就是主动给世子爷添茶,主动和世子爷搭话来着。”来福小心翼翼地回答。 瞥眼见到柳银雪的唇红红肿肿的,来福:“……” 柳银雪心情颇为复杂,道:“去给世子送饭吧。” 来福忙不迭地走了。 王曹燕是自小和她一块儿长大的,柳银雪深知自己的姐妹们定会有嫉妒她的,也知王曹燕也颇有嫉妒之心,但是没想到她竟然那般沉不住气,她一转身,她竟然就开始抹黑自己。 这姐妹之情当真是经不起半点考验。 而令她意外的是,楼允竟然会因此将王曹燕丢进池塘里,他在替自己抱不平?楼允那坏裂的性子会为自己鸣不平?会为自己出气? 不过无论如何,他一个大男人将人家姑娘仍水里,也够狠的。 来福将饭菜送到书房,小心地去瞅楼允的脸色,不出意外地看见楼允的脸上有不太显眼的五根鲜明的手指印,得,又被世子妃给打了脸。 他们家世子爷真是好脾性啊,这都被世子妃打了两次了,他们竟然还能看见世子妃完好无损地进进出出,来福记得,曾经有女人想往楼允的身上凑,人还未靠到楼允的身上,就被楼允一脚踹飞了,那女人断了三根肋骨。 到了世子妃这里,事情却不同了起来。 来福默默地想,世子妃好歹是世子爷的妻子,这亲了就亲了,这么还能忍被世子妃打脸呢?他们家世子爷的脾性是越来越奇怪了。 楼允:“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来福嘿嘿地笑:“若是把奴才的眼珠子挖出来能令世子爷您的心情好,那是奴才这眼珠子的福气,奴才求之不得呢。” 楼允要被这狗奴才气笑了:“没脸没皮的东西,滚出去,别碍我眼。” “奴才这就滚,绝不影响世子爷您吃排骨的好心情。”来福笑眯眯地说,然后弓着身板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身不怕死地问了句:“世子爷,今晚您洗脚还要奴才伺候吗?” 第 27 章 “吗”字刚落尾,一块排骨精准地飞进来福的嘴里,堵住了他的嘴。 来福吧唧吧唧把排骨吃了:“多谢世子爷赏赐!” 柳银雪去百福院用膳,得知李曼刚从隔壁王家回来,楼允把人家姑娘扔进了池塘,虽然不是他们柳府能够阻止的,但是事情到底发生在柳府,且楼允还是他们柳府的女婿,李曼不想两家关系变得水火不容,带了厚礼去王家致歉。 老太太道:“那王家母女明知楼允不好惹,还偏要凑上去,不是存心给自己找不痛快吗?”又转头问柳银雪:“你弄明白没有,楼允为什么仍她?” 柳银雪抿了口茶:“来福说是因为王曹燕说我在嫁入祁王府之前,与她表哥心意相通,大约是楼允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所以迁怒王曹燕,才将她扔了吧。” 李曼和老太太对视一眼。 李曼琢磨道:“传言都说世子无恶不作,可我看着却不像,我总觉得那孩子心性好像还挺纯良的,是不是我们误会了什么?” 喝茶的柳银雪险些被茶水呛到:“娘,您真的误会了,您没有误会什么,您从哪儿看出楼允纯良了?从他那张脸吗?” 李曼从楼允身上找优点:“至少他不像外面传得那样丑陋不堪。” 柳银雪:“您这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老太太笑:“没个正经,我和你娘一样,都认为世子的生性兴许并没有别人传得那么不堪,至少,他还知道帮你出气。” 柳银雪:“怎么就成帮我出气了?怎么不是他在泄私愤呢?” 老太太和李曼都懒得和她多说,有时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且看柳银雪那微微红肿的唇,刚刚铁定是被楼允给欺负了,这时指不定正在气头上,跟她说楼允的任何好话她都听不进去。 李曼盯着柳银雪的唇,忽然没正经地问:“你跟娘说说,你们到底圆房了没有?” 柳银雪的脸霎时绯红如血,一脸地难为情:“娘您说什么呢?” 李曼有点讪然:“我就问问。” 柳银雪无语。 老太太道:“祁王府如今还是一锅粥,今后会是个什么样子谁也说不准,你若是能从那个狼窝里跳出来自然好,若是不能跳出来,也要听你娘的话,管好自己的心。” 柳银雪沉了眉:“我知道的。” 楼允在引嫣阁等柳银雪回来给他洗脚,丫鬟打好了热水,沉鱼和落雁站在旁边伺候,看柳银雪去脱楼允的鞋袜,沉鱼道:“世子妃,要不还是奴婢……” 楼允斜睨了她眼,沉鱼吓得缩了回去。 鞋袜一脱,一股脚臭袭来,娇生惯养的柳银雪顿时就有点受不了,微微撇开了脑袋,企图躲过毒气的侵袭,然而,楼允却故意将脚往柳银雪的脸前伸。 柳银雪屏住呼吸,矜贵的手像是即将触摸什么了不得的脏东西似的,一忍再忍,忽然就将楼允的脚按进洗脚盆里。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柳银雪你想烫死我?” 柳银雪:“啊!” 楼允的脚和柳银雪的手同时从水里拿出来,楼允还想训斥几句,低眉却见柳银雪的手被烫得通红,他到嘴的训斥便硬生生地被他咽了回去。 沉鱼和落雁赶忙打了凉水来,柳银雪将通红的手放进凉水里,娇秀的眉毛皱成了一坨,楼允看向自己的脚,还是白白嫩嫩的样子,一点也没有被烫红。 是他自己太皮糙肉厚了吗? 柳银雪这么娇嫩的? 这水的确有点烫,但还在他勉强可以忍受的范围,若是要将他的脚烫红,估计得沉在水里好一会儿才行,楼允顿时不说话了。 沉鱼一边给柳银雪冰手,一边小声抱怨:“您金尊玉贵的,哪里是给人洗脚的呀?您从小到大,还没自己洗过脚呢,这下可好,把自己给烫着了。” 柳银雪暗想,都怪楼允的脚实在太臭了,臭得她忘了水温。 柳银雪转头和楼允商量:“我派人去叫来福过来伺候,可以吗?这水有点烫,我手受不了,若您非要我伺候,我就让丫鬟打稍微凉一点的水来。” 楼允本想折腾柳银雪,可见柳银雪那被烫得绯红的手,他忽然有点不忍心了,无奈道:“去叫来福。” 来福原以为今晚是不用伺候了,没想到还是被叫了过来,一看柳银雪那手,先是“哎哟”一声,紧接着道:“烫着世子妃了,都是奴才的不是。” 柳银雪道:“是我没注意,跟你没关系。” 来福有点愣,他以前伺候过那么多人,柳银雪是第一个主动为奴才撇清责任的,来福有种被尊重的感觉,心头对柳银雪不禁然地多出了几分敬意。 到了入寝之时,柳银雪的手终于恢复了自然的颜色,白嫩得跟刚出生的婴儿的皮肤似的,楼允洗了澡坐到床上后,就将柳银雪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又对比了下自己的手,颇有几分自言自语的意思:“的确比我的手嫩多了。” 柳银雪以为他要怎么着,结果竟然只是在琢磨谁的手更嫩,颇有些无语。 她将手抽回来抱了棉被准备躺软塌上去,被楼允叫住:“去哪儿?” 柳银雪:“软塌。” “我有说让你去睡软塌吗?”楼允嗓音有点阴,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空出来的床榻,“睡这里来,就在我旁边。” 柳银雪盯着那个位置迟疑了半晌,最后想明白自己到底拧不过楼允,便又抱着被子躺回去,许是昨夜睡得太好,今儿下午又午睡了好一会儿,这会儿躺着,就迟迟没有睡意。 楼允也并未入眠,柳银雪干脆起身拿了本书靠到大迎枕上看起来。 她看的是民间的话本,说的是一个书生留下自己的妻子和父母在家乡而他自己则远赴京城赶考的故事,后来这书生考中了状元,被选为驸马,她的妻子为了成就他今后的远大前程,自己默默喝药自杀的故事。 楼允问:“这书写的什么?” 柳银雪便将故事的大概内容讲给他听,楼允闻之,嗤笑:“蠢货。” 柳银雪问:“世子觉得谁是蠢货?” “你以为呢?”楼允反问。 “愚蠢的自然是那个妻子,她为了让书生能安心去参加科考,留在家里照顾他的双亲,结果呢,书生考上状元后转眼就将自己的糟糠之妻给抛诸脑后了,一心想去当驸马,他那妻子竟然还为了成全他而自杀,这不是一腔真心喂了狗吗?”柳银雪道。 却听楼允说:“更傻的是书生。” 柳银雪下意识地反问:“为何?” 嫁病娇 第17节 楼允:“因为他失去了一个最爱他的人。” 柳银雪忽地愣住了,在她看来,这话本里最傻的就是糟糠之妻了,这种女人简直是又蠢又笨还拎不清,被男人利用之后一脚踹开,她竟然还选择默默地死,相反,书生是个聪明的,懂得权衡利弊,懂得在功成名就之后为了让他的妻子成全他而装可怜,卖悲惨。 可楼允却说,书生才是最蠢的人。 这答案简直太过别致,让柳银雪几乎有瞬间的心软,让她不得不去想,楼允他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吗? 柳银雪凝着楼允的眼神格外深沉。 “你那什么眼神?”楼允皱眉。 “我发现世子你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 楼允扯了扯嘴角:“模样是别人望尘莫及的俊美吗?” 他眼睑上挑,长睫毛在微弱的烛光下轻轻煽动,一张白而透明的俊脸轮廓分明,那桃花眼在昏暗的光影下好似藏着卷着旋涡的湖水,能将人的心都吸进去。 柳银雪有片刻的失神。 继而她淡笑:“我刚刚说什么来着?我刚刚好像并没有说话,时辰不早了,世子快睡吧。” 她躺回被窝里,默默地把脑袋埋进去,楼允有一张能蛊惑人心的脸和一双能勾引人的眼睛,她不能被那张脸和那双勾魂的眼睛给迷惑了。 她埋下脑袋,将自己微生薄红的脸藏起来。 楼允被她这矫情的模样逗笑了。 次日,柳银雪收到大学士之女蓝文芳送来的请帖,邀她明日去碧溪湖赏春,到了第二日,柳银雪收拾好后便带上落雁出了门。 蓝文芳乃是汴京有名的贵女,更是那闲不住的,每年的赏春和踏青都是她一手操办,就为了将汴京城与她交好的贵女邀在一起,热闹热闹。 今年蓝文芳更是下了重笔,租了一艘画舫,贵女们乘画舫赏湖光春色,身边有丫鬟伺候美酒佳肴,间或请有才艺的贵女跳一段舞或者弹一曲琴,当真是人间美事。 柳银雪到时,受邀请的贵女们已经到得七七八八了,蓝文芳身为东道主,自然第一个上前迎客,彼此敛衽行了礼,蓝文芳笑道:“我还以为请不着世子妃了,今儿你能来,当是最稀客的,快里面请。” 柳银雪笑容温婉:“稀客不敢当,往年你办春宴,我都是最积极的那个,今年自然也不能落下了。” 说罢,让落雁将食盒里的梅花糕递给蓝文芳身边的丫鬟:“今早刚出炉的,正巧带过来给姐妹们尝尝。” 画舫里其她的贵女们相继出来迎柳银雪。 云浅浅冲在最前面,柳银雪一进来,云浅浅就拉住她的手,笑道:“表嫂,刚刚我们还在讨论您今年会不会来呢,您来春宴,允表哥知道吗?” 第 28 章 “他知道,你也是受邀来的?”往年的春宴上并不见云浅浅。 “是啊,是蓝姐姐邀请我来的,”云浅浅拉着柳银雪的手腕往里走,柳银雪走进去发现,里面竟然还有其她人,其中一人穿着烟水百花裙,头上戴着珍珠发簪,被好几个贵女围在中心。 柳银雪更是意外,那被围在中心的女子竟然是太子妃洛音凡。 洛音凡自当上太子妃后,便极少出席贵女们私下办的宴会,怎么今年太阳总是从西边出来的吗? 柳银雪上前行礼:“见过太子妃。” 洛音凡身边的贵女们也起身朝柳银雪行礼。 洛音凡唇角含笑,端得是温婉贤淑的模样,她起身虚抬了下柳银雪,温声道:“世子妃不必多礼,请坐吧。” 蓝文芳笑道:“今年我这春宴可是请了两位贵客,可要多谢太子妃和世子妃赏我这个脸面,这春宴的名单若是传了出去,我今后在贵女圈里就可以横着走了!” 蓝文芳便是这种性情豪爽的姑娘,柳银雪十分喜欢她这点,所以接到她下的帖子,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决定要来。 况且这几个月她不是在柳府就是在祁王府,要么就是在皇宫,已经数月没有出门散心,早就有出来遛弯儿的意思。 柳银雪道:“就你小嘴最甜,今年的春宴怎么玩儿,你可都安排好了?” 蓝文芳道:“自然是已经安排好了,这不就等人齐,请太子妃娘娘起头了。” 洛音凡十分配合:“这头要如何起?” 蓝文芳脸上堆笑:“听闻娘娘您写得一手好字,还请娘娘赐‘春宴’二字,拉开今日这春宴的序曲。” 有丫鬟送上笔墨,雪白的宣纸在桌上铺开,洛音凡执笔却不着急落笔,温温地道:“你找我写这序可是找错人了,我的字再好,如何能及世子妃的字?” 柳银雪却道:“娘娘别谦虚了,我的字可不及您,不过是外面传得厉害罢了,您身份最是贵重,这序自然是由您来写。” 洛音凡凝着柳银雪娇美得胜过所有艳丽之色的脸,轻言道:“当能者居之。” “这还不简单,”有贵女开口道,“太子妃您写一副,世子妃也写一副,谁写得好就留谁的,这样就不必推来推去的了。” 说话的乃是礼部尚书的女儿古梦舒,她这话落下,洛音凡含笑的表情凝了凝,在眨眼间恢复正常后,道:“这个主意好,那便这么办了。” 这主意好个屁。 谁不知道作序等于剪彩,都是地位最高的人干的事情,这里太子妃最尊贵,自然应当由太子妃来,而非柳银雪这个世子妃。 蓝文芳暗暗叫苦,她是把大家聚在一起笼络感情的,可不是结仇的。 这要是真用了柳银雪的字,岂不是伸手打了太子妃的脸?可若是不用,那便是承认柳银雪的字比不过太子妃的字,转头又得罪了柳银雪。 蓝文芳在心中给无脑的古梦舒记了一笔,笑容便有些勉强起来,道:“既然太子妃都这般说了,自然应当遵照太子妃的意思。” 又派人去另外取了笔墨来。 洛音凡率先落了笔,写的“春宴”两个字额外规整,一笔一划都像是精雕细琢过的,可也正因如此,少了几分灵气与自然。 洛音凡的字,无功无过。 柳银雪有些犯难,她的字是早就流传了出去的,倘若她故意写差,显得太过刻意,别人只会说她有意相让,扫了太子妃的脸,可若是用自己的真实水平,那洛音凡更没脸。 当丫鬟递上笔的时候,她忽然灵机一动,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太子妃娘娘的字,不如就照着娘娘的字临摹一副,也算是给自己长脸了。” 说罢,像是生怕旁人阻止似的,便开始下笔。 正如她所言,当真是临摹,但却又不及洛音凡的规整,而且还丝毫没有灵气与她自己的风骨,倒像是正在学写字的人所写的。 柳银雪讪笑了下:“没学像,娘娘是如何把字写得这么工整的?为何我就不行?” 洛音凡别有深意地看了柳银雪一眼,道:“多练习便是了。” 柳银雪福了福身:“娘娘说得是。” 蓝文芳长吁了口气,感激地看了柳银雪一眼,拿起洛音凡的字笑道:“今儿我可是真的长脸了,改明儿让人送去把这字裱起来,回头挂我堂屋里去。” 洛音凡但笑不语。 她想,传言都说柳家嫡长女聪明伶俐,今日得见,果然是个心思机敏的姑娘,如此轻易地就化解了一场本该发生的风波,且不得罪任何人。 楼允又是如何看待她的呢? 是不是也认为她机敏聪慧、倾国倾城? 作序后,便到了表演才艺的时候,这是抽签决定的,蓝文芳准备了无数根竹签,上面写了灯谜,由每个贵女抽一根竹签,猜不出灯谜者便要表演才艺。 她为了争取让每个贵女都有上台的机会,特地找了那些尤为艰涩难懂的灯谜,第一个猜不出来的是茂国公的嫡次女茂诗音。 茂诗音擅长琵琶,弹了一首《别离》。 琵琶声悠远绵长,配着这湖光春色,倒令人怡然自得,只是怡然自得之余,不免觉得有些哀婉,若是能换一首轻快的曲子,便完美了。 第二个猜不出来的就是云浅浅。 单纯善良的小姑娘小脸挤成了一坨,苦巴巴道:“我真的要表演才艺吗?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啊,哎哟,我真的什么都不会啊。” 这番喊声惹得画舫里的人都在笑。 云浅浅在哎哟声中拖延时间:“蓝姐姐,你这个游戏一点也不公平啊,你看,我允表嫂是有名的才女,你这灯谜根本难不住她,那她岂不是根本就不用表演才艺?” 蓝文芳笑眯眯的:“若是你允表嫂想要献艺,她自然会猜不出灯谜的。” “若是她不想呢?”云浅浅追根究底。 蓝文芳笑道:“她不想,那也是她的本事呀,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云浅浅被蓝文芳堵得无法反驳,唉声叹气道:“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会啊,你们都没有听说过吗?我是个不学无术的,琴棋书画样样不会,我只会青蛙跳。” “青蛙跳?”古梦舒奇道,“那是什么?” 云浅浅就蹲在地上,忽然跳了起来,然后又落到地上,恢复下蹲的姿势,朝众人扮了个鬼脸:“这就是青蛙跳!” 众人:“……哈哈哈……” 柳银雪也忍俊不禁,觉得云浅浅这小姑娘简直太有意思了。 云浅浅见柳银雪笑得最欢,跑到柳银雪的身边拉住她的衣袖撒娇:“不行,不行,我听说表嫂您的琴最好了,我想听您弹琴,您就弹一曲吧!” “是啊,世子妃,往年您也最是含蓄,既不喜欢题字,也不喜欢作诗,更不喜欢绘画弹琴,您一身才华不显山不露水,岂不是浪费了。”有人附和道。 其余人也纷纷跟着应和。 柳银雪根本不想弹琴,出风头的事情她都不喜欢。 但耐不住云浅浅的央求和众人的七嘴八舌,蓝文芳更是已经命人送来了琴,柳银雪已无法拒绝,只好坐到琴前,轻轻拨弄了下琴弦。 一阵清越之声响起,云浅浅一脸期待,其余人也皆凝望着她。 此刻碧溪湖上的另一艘画舫里,堪称歌舞升平,楼允懒散地靠在软座上,一边吃着来宝给他剥的瓜子,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场上的舞姬们跳舞。 今日柳银雪不在家,楼允在柳府闲得无聊,本想一觉从早睡到晚,来福却拿来了张乾的请帖,说请他去碧溪湖赏春,请贴上还特地注明,他们在万春楼请了歌姬舞姬,望楼允定要赏脸到场,与他们一同玩赏。 楼允笑了笑,他与张乾等人已经许久不来往,但张乾这人好似特别喜欢什么都叫上他,这两年来被楼允推掉的张乾送来的帖子不知道有多少。 他随手把帖子一扔,懒洋洋道:“不去,没兴趣。” 来宝笑呵呵地弯腰将帖子捡起来,抖了抖帖子上沾染的灰尘,道:“奴才听说世子妃也是在碧溪湖赏春的,指不定还能遇见张二公子等人呢。” 楼允眯了眯眼,猛地从软塌上跳了下来。 第 29 章 来了后才觉得,这歌舞着实没什么意思,既不如窝在家里惬意舒适,也不如杀个人来得痛快,楼允打了个哈欠,有点想睡了。 张乾举着酒杯上前:“世子爷,您这才来就想睡了?您看见领舞的那个姑娘没有?那可是万春楼现在的头牌万娇娇,我好不容易才请过来的,花了我好几千两银子呢。” 楼允朝那头牌扫过去一眼,能为头牌,模样自然不在话下,身段也是一等一的好,但是他看着,却总觉得缺点什么。 多看几眼,便有些索然无味。 来宝喂了颗葡萄给楼允。 张乾见他兴致缺缺,以一脸“我懂”的表情望着楼允,眼里盛着几分不正经的笑意,他道:“世子爷这是有了最好的,再见别的,就入不了眼了啊!” 嫁病娇 第18节 这话立即引起了其余几个纨绔子弟的共鸣,文三公子文煜笑道:“张二,世子爷娶的谁你不知道吗?那是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柳银雪,有了柳银雪,世子爷还看得上外面这些庸脂俗粉?我若是世子爷,我怕是都不想出门,就想在家里守着美娇娘呢!” 文煜此话落下,楼允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文煜被楼允这突变的脸色吓得心肝一颤,脸色白了几分,赔笑道:“我多话了,世子爷恕罪,恕罪。” 忠勤伯的长子赵南松忽然问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文煜反问:“什么声音?” 张乾立刻扬手:“停停停,别唱了,别弹了,都给我安静!” 画舫上立刻安静下来,从外面传来的声音立刻便清晰地传进众人的耳朵里,那是琴声,琴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如翻山越岭,如狂风过境,好似自那深海之处响起,越过厚重的水幕,在众人的耳边涤荡。 画舫上除了乐师,便是张乾最懂音律,他听了片刻,便目露赞赏:“竟是一曲《过山河》,这曲极难演奏,谁人还能把《过山河》表达得如此精辟?这人在琴上的造诣只怕已经登峰造极了,快,让船夫调转船头,朝琴声传来的方向驶去,我要看看到底是谁。” 嘴边还在忍不住赞赏:“和那人一比,这场上的都是不入耳的东西!” 文煜道:“听说蓝家姑娘今日在碧溪湖般赏春宴,来了不少贵女,想必这曲便是其中哪一位贵女所演奏的吧。” 赵南松嘿嘿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几人说着便朝画舫的甲板上走去,既能听到传来的琴声,那画舫距离那琴声来源处必定已经不远了,船夫转了方向后,他们这艘画舫便离蓝文芳的画舫越来越近。 柳银雪一曲《过山河》落幕,满场陷入短暂的寂静,片刻后,倒是云浅浅最先惊叹道:“哇!表嫂,您真的好厉害啊,这么好听的曲子你是怎么弹出来的?” 柳银雪借了洛音凡的话:“多练自然就能弹了。” 云浅浅:“我回府后就跟娘说,我也要学琴。” 柳银雪笑了笑,没应声。 在座的贵女们表情各异,看柳银雪的目光各有不同,洛音凡夸赞道:“世子妃的琴果真不让人失望,堪称一绝。” “多谢太子妃,能得太子妃夸赞,是银雪的福气。”柳银雪福了福身。 外面有丫鬟进来道:“有一艘画舫,停在我们这艘画舫的旁边了,上面还有几个公子,问奴婢们刚刚是谁在弹琴,奴婢们不敢多言,并未回应。” 蓝文芳经常在各家走动,认识的年轻公子不少,道:“我去看看。” 其余姑娘们也颇为好奇,都跟着走了出去。 柳银雪问洛音凡:“太子妃不去看看吗?” 洛音凡在丫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微笑道:“世子妃一起吧,外面景色正好。” 两人一前一后,还未走出去就听到对面的画舫传来男子的声音:“蓝家姑娘,好巧,我们又见面了,听说今儿你在这里办春宴,可是顺利?” 蓝文芳福了福身:“原来是张公子、文公子和赵公子,几位公子有礼了,春宴一切顺利,多谢几位公子关心。” 张乾道:“刚刚听到有人弹琴,不知是哪位姑娘的手笔,竟能弹出那般妙音,在下实在是佩服,蓝姑娘可否为在下引荐一番?” 蓝文芳对张乾这几个纨绔从来没好感,说道:“引荐倒是不必了,那位姑娘的才华满汴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姑娘们还有事做,几位公子请自便吧。” “哎别!”赵南松忽然从他们的画舫上跳到蓝文芳的画舫上,此番举动吓得姑娘们齐齐后退,张乾和文煜紧跟着也跳了过来。 蓝文芳凝眉道:“几位公子这是干什么?” 文煜压低了声音:“刚刚那琴声若真是柳银雪所奏,倒不足为奇,只是怎么不见她人?” 柳银雪刚走出来就听到这问话,当即就皱了皱眉头,而张乾等人则一眼就看见了她,没办法,虽然她今日的打扮已经刻意低调,但是发光的人就算是披着麻袋也要发光,柳银雪始终是最耀眼夺目的那一个。 继而他们才注意到走在柳银雪前头的洛音凡。 几位公子拱手行礼:“见过太子妃。” 洛音凡点了点头:“几位公子不必多礼,只是我们这里都是女眷,实在不宜多留几位公子,还请几位公子回吧。”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赵南松忽然对柳银雪道:“世子妃,世子爷也在我们船上呢。” “楼允?”柳银雪意外。 文煜眼睛发光:“是啊,世子妃不去见见世子爷?” 跟张乾几个能有什么共同语言,楼允到底还是个纨绔,改不掉浑身爱闹的毛病,柳银雪口吻淡下来:“不必了,你们玩儿便是。” 赵南松正要说话,古梦舒奇道:“世子爷既然来了,为何没有同你们出来?” 古梦舒旁边的贵女顶了顶她的胳膊,压低声音道:“祁王世子面貌丑陋,为何会出来见人?往后可别再问这种问题了。” 古梦舒好似这才想起有关楼允的传言,顿时有些同情地望了眼柳银雪,也低声回应道:“难怪世子妃都不愿意去见世子爷呢,我倒是忘了。” 她们声音虽小,但甲板上空间大,又没有隔音的,众人听得一清二楚,一时间,那些没有见过楼允的女子都可惜地望着柳银雪。 不少人心中甚是快意,刚刚她们有多嫉妒弹琴的柳银雪,现在就有多痛快。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如何? 模样倾国倾城又怎样? 到头来还不是嫁了一个丑得连人都不敢见的男人,而且还是个杀人狂魔,她们用脚趾头都能想象柳银雪在祁王府过得到底有多悲惨。 柳银雪扶额,觉得自己既然身为世子妃,有必要为楼允正一下名,她正要开口,忽然听见旁边的许多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人小声地问道:“那人是谁?怎地从未见过?” 柳银雪朝对面的画舫看去,楼允穿着月白色长衫,腰间挂着龙纹玉佩,端端地站在甲板上,一双漆黑的眼睛如深不可测的深潭,幽幽望着他们的方向。 洛音凡也注意到了楼允,眼里闪过异样的色泽。 楼允轻轻地旋身,高大的身板如轻燕一般落在柳银雪的面前,他望了眼洛音凡,低眉问柳银雪:“春宴完了没有?” 柳银雪轻声回答:“还没有。” 洛音凡开口道:“世子,又见面了,别来无恙。” 她声音如微风般和煦,落在耳朵里有种格外的温柔,不像最初温柔中还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倨傲,柳银雪意外,暗道:“洛音凡和楼允的交情,必定不浅。” 楼允却扯了扯嘴角:“不敢。” 几分嘲弄,几分失落,这语气,听得柳银雪心尖微颤。 “世子既来了,不如便与我们一道赏春如何?蓝姑娘办的春宴颇有意思,姑娘们也正缺几位看客。”洛音凡温声细语地说。 柳银雪本以为楼允会拒绝,然而却听楼允回道:“却之不恭。” 张乾几个便借楼允的光顺利留了下来,不过到底男女有别,蓝文芳只好让丫鬟在画舫里摆了一扇屏风,将男女隔开。 坐在座位上的柳银雪听到身旁有人低声议论。 “那当真是祁王世子?不是说是个面相丑陋都不敢见人的杀人魔头吗?怎么和传言一点都不同?” “他若是面相丑陋,其他男人岂不是得跳河?” “为什么柳银雪能嫁如此俊美的男人?她怎么那么命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罪,我真是搞不懂这个定时,内伤,总是设置掉,所以又更晚了,跟上次情况一模一样。 第 30 章 柳银雪:“……” 这群成天没事干的女人, 就喜欢背地里嘴碎,明里暗里都斗来斗去的,她实在是厌烦了,柳银雪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等着这场春宴散场。 柳银雪发现,洛音凡也算个才女, 至少这灯谜是难不到她的。 而众贵女为了拍洛音凡的马屁, 一个接一个夸赞洛音凡有才,声称这里的包括柳银雪都表演了才艺,太子妃也当表示表示让她们开开眼界。 隔着屏风, 张乾给足了气:“太子妃娘娘倒是让我们长长见识啊。” 茂诗音道:“我听闻太子妃最擅长画,早便想见识见识太子妃的画作, 奈何太子妃将自己的东西藏得深, 半点没有流出来,一直觉得可惜, 不知今日能否一饱眼福。” 众人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洛音凡再拒绝就显得矫情。 她道:“命人准备笔墨吧。” 柳银雪忽然觉得有几分意思,她下意识地朝屏风的那头看去, 然而, 隔着屏风,她什么都看不见,不免有点失望。 洛音凡画的内容十分简单,连绵起伏的高山,高山之上有两只比翼鸟在展翅翱翔。 并在旁边题字:比翼双飞。 天之大, 海之阔,任凭比翼双飞,立意十分大气。 整副画的画工都体现在比翼鸟之上,飞鸟栩栩如生,跃然于宣纸之上,好似要从宣纸里飞出来,令人眼前一亮。 柳银雪并未听过洛音凡精于画,没想到她竟然能画得如此好。 有贵女在旁边赞叹道:“太子妃娘娘的画作太美了,传言都说世子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依我看,从今日起,世子妃这精于画的名头就要让出来了。” 洛音凡温软地笑:“哪能和世子妃相比。” 旁人却不管她这谦逊,又有人道:“太子妃娘娘这对比翼鸟比喻的就是您和太子殿下吧,天高海阔,任太子妃娘娘和太子殿下比翼双飞,真乃人间至美。” 洛音凡的表情闪过几分不自然,脸颊生出绯红。 “哎呀,娘娘都脸红了,都说太子殿下宠娘娘,可见娘娘对太子殿下也是情深义重,待太子殿下见到娘娘这副《比翼双飞》,定然会高兴得立刻叫人裱起来。” 各家贵女都说着奉承的话,柳银雪却感觉到周围好似刮起了一股阴风,她朝那阴风的来源看过去,只见楼允整张脸都黑如锅底。 他好似十分生气,胸中压抑着什么,整个人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 怎么突然又生起气来了? 楼允这喜怒无常的性子让柳银雪摸不着头脑,她正奇怪着,楼允忽然大步朝外走去,张乾几个见楼允又要发作的样子,赶忙跟上去,不敢再造次。 云浅浅跑到柳银雪跟前,望着楼允离开的方向,小声问:“表嫂,你不去看看允表哥吗?允表哥好像不太好的样子,他是不是要犯病了?” 柳银雪还真心不想去看楼允,但云浅浅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就不得不去。 “我去看看。”她道。 早春时节,风已没有深冬时的凛冽,楼允靠在甲板的围栏上,一张俊脸持续散发着“惹我者死”的气息,柳银雪凝着他的面孔,低声问:“世子可有哪里不舒服?” 楼允瞥了她眼,削薄的唇微启:“滚开!” 柳银雪浑身一僵。 她有种被楼允当着所有人的面生生打了一巴掌的难堪,娇美的脸蛋瞬间隆起阴云,她咬了咬唇,只觉胸中升起一股大火,这火来势汹汹,好似就要将她淹没。 她深吸口气,紧紧地握了握拳头,强行压下那股大火。 却烧得她的肺腑都在难受。 嫁病娇 第19节 身后传来微顿的脚步声,柳银雪回头,看见洛音凡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洛音凡仍旧是那副温软的表情,笑起来的时候有种菩萨般的温和,她道:“东宫还有事处理,我不便多留,先行告辞。” 楼允倨傲地站着,没吭声。 柳银雪福身道:“恭送太子妃。” 洛音凡“嗯”了声,微微仰头去望楼允的脸,一双剪水眸子波光微闪,好似有千言万语藏在心中,却始终不得出口。 她低头,微微叹了口气,抬手让丫鬟扶着上了来接她的大船。 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张乾等人表情十分尴尬,想说话却又不敢说的样子,柳银雪则不愿意再看楼允一眼,转身走进了船舱。 赵南松看柳银雪恼怒离去的背影,简直心疼得不行,哎,那般美人儿,哪里是拿来发火的呀,那是拿来心疼的呀。 文煜低低地叹道:“哎,得到的不知道珍惜,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洛音凡坐在船舱里,脑海里回想起柳银雪潋滟芳华、光彩照人的模样,她不由地苦笑,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洛音凡回头。 楼允高大的身影就站在船舱的入口处,稀疏光影打在他的身上,将他整个人衬托得越发阴翳,她下意识地问:“你怎么来了?”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楼允武功卓绝,又有帝王令在手,他手持帝王令,谁敢拦他? 楼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问道:“为什么画那副画?” “为什么?”洛音凡苦笑,“你说为什么?我想画自然便画了,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你我都已各自婚嫁,说那些还有什么意思?” 楼允嗤笑了声:“既无意思,你还画那副画做什么?告诉我,原来你心中也有我?” 洛音凡表情凛了凛:“世子慎言,我如今是太子妃,你也娶了柳银雪,我是你的堂嫂情比金坚 ,除此之外,我们再无任何关系,况且,柳银雪她……” 柳银雪娇美动人的模样再次浮现在洛音凡的脑海里,当真是聪慧机敏,灵气逼人。 洛音凡不想承认她的出众,但是却不得不承认,即便是自己和柳银雪站在一起,也只能成为陪衬,她继续道:“柳银雪她是与众不同的。” 楼允讥讽地笑了笑:“你在害怕什么?” “你会爱上她的,”洛音凡低声道,那语气里满是无可奈何和苍凉悲怆,她低低地重复道:“楼允,你会爱上她的。” “我和你不同,”站在船舱的风口处,楼允的声音格外清冷,“我爱的人,始终只有一个。” 洛音凡怔了怔。 楼允转身就走。 “楼允,”洛音凡叫住他,带着几分希冀和心悦,她道:“你要记住你说的话。” 楼允没回应,很快消失在洛音凡的视线里。 自洛音凡离开后,楼允紧跟着也走了,张乾几个虽然想留下来一睹众位贵女的风采,可惜众位贵女一致表示,并不愿意与他们一道,以免坏了自己的名声。 张乾等人只好遗憾离开,柳银雪与蓝文芳等玩到暮色四合才彼此道别,等柳银雪回到柳府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引嫣阁的二楼没有点灯,沉鱼道:“世子爷回来后就径直回了卧房,说他要睡了,让我们别点灯,也别闹出动静打扰到他。” 坐在主位上的柳银雪沉了沉眉,今日楼允那声“滚”还悠悠在耳,气得她现在一想起楼允这个人就一肚子火气,她道:“把客房收拾一下,今晚我睡客房。” 在外面玩儿了一天,柳银雪也有些累,洗浴后躺到床上没一会儿就睡沉了,她睡得正香,半夜的时候棉被却忽然被人一把掀开。 初春的深夜还很凉,柳银雪冷得一哆嗦,从睡梦中惊醒。 一睁眼就看到房间里站着一个男人,屋里点着一盏油灯,灯光十分昏暗,柳银雪吓得整张脸彻底惨白,甚至忘记了尖叫。 等她回过神看清眼前的人后,卡在喉咙里的尖叫又被她咽了回去。 柳银雪觉得自己的心脏有点疼,颇有些咬牙切齿道:“楼允,大晚上的,你是不是有病?” 楼允:“为什么不上来睡?” “呵……”柳银雪一声冷笑,那声“滚”她现在都还记得特别清楚,那是一种极度厌烦的看不惯的语气,好像她强行入侵了他的私人领地,让他丝毫不能容忍。 柳银雪顶着一张煞白的脸反问道:“我为何要去,你不是叫我滚吗?” 楼允不耐烦道:“跟我上去。” “不去!”柳银雪脾气上来十头牛都拉不住,“楼允我告诉你,我根本就不想嫁给你,我嫁给你那是被逼的,我虽入了你的青山院,却不代表我就要被你当蝼蚁一样踩,我要睡了,你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柳银雪拉过棉被把自己埋进去,她现在看到楼允都眼睛疼。 然而,楼允却不管那许多,他一步上前,再度掀开柳银雪的棉被,弯腰将人拉起来扛在背上,动作一气呵成。 柳银雪气得对他拳打脚踢,双手不停地往楼允的后背上锤,奈何她力气实在有限,根本不能撼动楼允半分,那手砸在楼允的后背上跟挠痒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帝王令不是可先斩后奏的尚方宝剑,而是免死金牌。 第 31 章 沉鱼落雁几个丫鬟吓得声都不敢吭, 战战兢兢地杵在旁边。 楼允扛着柳银雪一路上了二楼卧房,反脚将卧房的门踢上,将柳银雪摔到床上,柳银雪被摔得眼冒金星,挣扎着就要从床上爬起来,楼允却按住了她的手脚, 自己往床上一躺, 夹住柳银雪的双腿,一手拉过棉被就盖在两人的身上。 楼允这番动作完毕,总算觉得满意了, 道:“睡觉吧。” 睡你大爷睡! 柳银雪觉得自己良好的教养都要被楼允给消耗干净,她被楼允压着, 怎么都动弹不得, 一张脸又羞又愤,气道:“楼允, 是你让我滚的,我已经滚远了,你又把我拉回来干什么?你是不是有病?有病你去治病, 你凭什么折腾我?” 柳银雪气得胸口疼, 她到底嫁了个什么玩意儿? 楼允半夜睡醒,忽然觉得身边空荡荡的,怀里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他才想起柳银雪来,抱着她睡过, 如今怀里没人,他竟有点不习惯。 柳银雪身娇体软,身上还有种非常特别的香味,他十分喜欢,抱着她睡觉可以帮助他入眠,也会睡得更好。 楼允有点不耐烦:“话多。” 柳银雪气得牙疼。 她想从楼允怀里爬出去,偏生楼允按得紧,她根本挣扎不开,她道:“到底是我话多还是你不长脸?开口让我滚的人是谁?” 楼允耐心耗尽:“那你想如何?” “给我道歉。”柳银雪道。 楼允懒得理会她,闭上眼睛睡觉,柳银雪哪会如他所愿,伸手又要去推他,想从他怀里爬出去,楼允声音冷了下来:“你有完没完?” 柳银雪态度十分强硬:“楼允,我不是你养的宠物,要么你给我道歉,要么你让我走。” 柳银雪想得十分清楚,这件事若是她就这么算了,今后她都得被楼允压着欺负,她又不是生来便命贱,非得全方位顺着楼允。 她有自己的坚持和骄傲,楼允想在她面前耍大爷,也得是她心甘情愿伺候。 娇娇软软的身体抱起来实在舒服,楼允舍不得放手,但以柳银雪现在的暴脾气来看,他若是不道歉,他今晚就别想睡觉了。 道歉? 楼允这辈子就没有对谁道过歉。 为了能舒舒服服地睡觉,他勉为其难地决定先低一低头,别扭地问:“你想我怎么道歉?” 昏暗的光线中,柳银雪道:“你先去把油灯点燃,屋里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 楼允嫌她事多,但到底还是下了床,点燃了一盏油灯,回到床上后,他道:“现在满意了吧?说吧,要我如何道歉?” 他半靠在大迎枕上,姿态懒散得像一只刚睡醒的大白猫,眼睑半敛,眼尾轻轻扫动的时候,好像在说:“见到本大爷,还不下跪行礼?” 柳银雪:“……” 楼允见她出神,摆手道:“既然你已经放弃了,那便睡觉吧。” “谁说我放弃了?”柳银雪从臆想中回过神来,漂亮的凤眼闪过狡黠:“你就说,我知道错了,往后再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凶,会把你捧在手心里,宠成一个小公主。” 楼允缩进被窝里:“还是睡觉吧。” 柳银雪作势就要爬下床去,又被楼允一把捞回去,她听身后的男子用一种极为别扭的声音对她道:“我知道错了。” 柳银雪:“还有呢?” 楼允搂着她往被窝里一塞:“睡觉吧。” 柳银雪还要动,又被楼允一把按回去,男子的声音带了几分威胁:“柳银雪,歉我已经道过了,你若是再不满意,信不信我一掌劈晕了你?!” 好汉不吃眼前亏,柳银雪看在楼允已经道歉了的份儿上,便懒得再计较了。 楼允满意地笑了笑,闭上眼睛睡觉。 这夜,却并不安宁,柳银雪睡得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到刻意压制的咳嗽声,她一惊,猛地从睡梦中翻身坐起来,只见楼允扶着床沿,唇角有鲜血正在往下淌。 “怎么又吐血了?”柳银雪被吓得脸色一白,披上衣服就去叫人。 来宝和来福匆匆赶来,拿了药去煎。 这咳嗽来得太过激烈,楼允整个人好似都被抽干了力气,这番动静惊醒了柳府的其他人,柳朝远和柳岐山等人纷纷赶了过来。 “吐血了?!”李曼眉头拧得死死的,“药没有效果吗?” 楼允躺在床上不想说话,来宝回答道:“毒郎中开的药已经用完了,现在世子爷喝的都是剩下的药渣熬出来的药,药效自然比不得新药。” 柳岐山道:“怎么不按照毒郎中开的药方再去抓一副药来?” 来福苦了脸:“药方是有,但是药材却不是那么好找的,有两味药材整个汴京城都找不出来,只有毒郎中亲自去寻。” 柳朝远问:“是什么药?” “一味叫九灵花,一味叫天蚕蛊,这两味药材奴才以前听都没有听说过,更不知道长什么样子,毒郎中都去了大半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们世子爷……” 来宝和来福说着说着,竟忍不住红了眼眶。 意思就是若是毒郎中再不回来,楼允只怕就要翘辫子了。 李曼眉头拧成了一坨:“那怎么办好?派人去找毒郎中?” 来宝道:“这倒是不必,毒郎中此次离去,本就是为给世子爷寻药,若是寻到了他自然会回来的,若是没有寻到,他就是回来了也没有用。” 难怪楼允现在喝药的次数越来越少,原来是因为药没有了。 她还以为他就要好了。 躺在穿上半死不活的楼允总算恢复了一点力气,呵斥道:“多话!” 来福和来宝默默听着,都不敢再说什么。 嫁病娇 第20节 众人都有种原来楼允真的有可能会命不久矣的觉悟,李曼离开的时候对柳银雪道:“好好照顾世子,尽量顺着他吧。” 指不定哪天就要死了,李曼心善,希望他能在死之前过得舒坦些。 柳银雪回到卧房后,丫鬟已经将血迹清理干净了,她从来福的手里接过茶盅,亲自喂楼允喝茶漱口,凝着楼允发白的透明的面孔,她的心也忍不住柔软了几分。 “你就喜欢吃排骨吗?还没有别的喜欢吃的东西?我让厨房给你做?”柳银雪问道。 楼允冷嘲道:“你在可怜我?” 柳银雪:“你别想岔了,我只是觉得生病的人多吃点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对身体有好处,而且心情也会变得好一些。” 楼允冷冷道:“不需要。” 不识好人心,柳银雪也不勉强。 “知道我马上就要死了,你是不是很高兴?”楼允哂笑,“很多人都盼着我死,尤其是王府里的那几个,恨不得天天烧香拜佛求我死,你被逼嫁给我,应该和他们一样吧。” 柳银雪生硬地说:“我可没那么想。” 楼允:“我死了,你就自由了,不好吗?” 柳银雪不耐烦听这些阴阳怪气的话,更不喜欢别人给她戴一顶她不喜欢的帽子,她道:“你死了,我就守寡了,有什么好的?更何况我们乃是圣旨赐婚,你死了,我都不能改嫁。” 否则就是对圣上不敬。 柳银雪深吸口气:“楼允,我嫁给你,这辈子算是被拴死了,你别用那些恶毒的心思来揣测我,我是个善良的人,这条路,我既然已经走上来了,就会努力当一个好妻子的。” 楼允怔住。 听柳银雪继续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屋里伺候的默默地退了下去,帮他们掩上了房门。 柳银雪伺候楼允漱了口,又扶着他躺下,自己才躺回床上,楼允微微侧身,揽过她的腰将她抱入怀里,再次闭上眼睛的时候,竟有种岁月格外安宁之感。 柳银雪醒来时已快近正午了,阳光洒进屋里,有种别样的温馨。 楼允还在睡,她轻轻一动,他便也跟着醒来,外面听到动静的落雁道:“世子,世子妃,午膳已经准备好了,请世子和世子妃起来用膳吧。” 今日厨房做的是山药炖排骨,特地给楼允准备了一个蘸酱小碟子。 两人刚吃了午膳,老太太过来了。 柳银雪起身给老太太让座,老太太问楼允:“身体好些没有啊?” 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的楼允口气淡淡地回答:“让您失望了,暂时还死不了。” 老太太不想跟一个快死的人计较,笑容看起来十分慈祥:“你这么年轻,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干什么?我们银雪还要靠你过下半辈子呢。” 楼允冷嗤:“您老转性了?” 老太太对这顶撞也不在意,持续散发长者的慈爱光辉:“以前那是我对你有误解,可我现在发现,原来你的心性也不坏,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柳银雪被老太太的话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这孩子,哎,别的我也不想多说,你自己的身体自己要好生养着,”说着老太太从自己的兜里拿出一个装着糖果的铁盒来,捻了一颗糖果给柳银雪,又捻了一颗糖果给楼允。 “可甜了,快吃。”老太太笑眯眯道。 第 32 章 楼允怀疑这老太婆在存心整他, 明知他不吃甜食,还非要给他塞。 柳银雪也很无语。 然而,楼允却好似鬼迷了心窍,竟然不声不响地接过那颗黄澄澄的糖果喂进了嘴里。 老太太心满意足地笑道:“果然是个乖孩子。” 楼允闭上眼睛,懒得理会这专程跑来整他的老太婆。 午后的阳光十分温暖,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楼允晒着太阳, 没一会儿便睡沉了,老太太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对柳银雪叹气道:“这孩子命苦, 你要多照顾他一点。” “我会尽我妻子的本分的。”柳银雪道。 家里的人都心软,许是楼允这两日表现还挺乖顺, 且又是晕倒又是吐血的, 让几个长辈都不由地生了怜悯之心,所以对楼允竟然格外照顾起来。 但柳银雪其实想说, 混球就是混球,混球永远不会变成谪仙。 在柳府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后面几日柳银雪总是担心楼允又犯病, 好在总算有惊无险地回到了青山院, 楼允回屋睡觉的时候,容妈妈将两位姨娘打好的络子呈给了柳银雪。 看得出来,两位姨娘在打络子上面还颇有功底,容妈妈数清了花样,加起来一共有六十多种样子, 有简单的、有复杂的、有别出心裁的、有非常普通的。 而她要求的屏风姨娘们还没有绣出来。 这些日子,姨娘们都忙着跟针线师傅学习针线,早上学、下午学,屏风的事情就耽搁了下来,而柳银雪也早就说过,先练好功夫,再绣屏风。 姨娘们十分听话,已经很长时间没来烦柳银雪。 柳银雪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近一百根络子,对容妈妈道:“汴京有不少卖络子的店铺吧?你派个妈妈带两位姨娘去那些店铺转转,把她们都不会的络子都各买一个花样回来,让两位姨娘照着做,若是还不会,就去请一个会打络子的师傅回来教她们。” 容妈妈脑海里闪过念头,好似隐约明白了柳银雪想干什么,福身应道:“是。” 钟翠院里,有妈妈正在向秦绘沅禀事:“……也不知道世子妃到底用了什么法子,那些妾室们乖顺得很,真就窝在屋里跟师傅学做针线,并没有闹出什么事情来。” 秦绘沅端着茶盅,脸上阴云密布。 叶惋惜和方慧敏来给秦绘沅请安,叶惋惜见柳银雪不在,轻声问:“四弟妹怎么还未来?” 秦绘沅的脸色就又难看了几分。 方慧敏道:“四弟妹昨日才从娘家回来,院子里许多事情都累积了起来,兴许是忙着处理事情呢。” 她正说着,柳银雪姗姗来迟。 她福了福身:“母妃,二嫂、三嫂。” 老王爷就在卧房,这边的动静若是大了,老王爷立刻就会知晓,秦绘沅不敢生事,让柳银雪坐下,叶惋惜笑问:“听说四弟妹去碧溪湖赏春了?” 柳银雪:“正巧有人相邀,便去赴约了,二嫂消息真灵。” 方慧敏端起茶:“碧溪湖的赏春会早就传开了,听说那日太子妃也去了,太子妃的一幅《比翼双飞》和四弟妹的一曲《过山河》让人津津乐道,我们想不知道都难。” 柳银雪很谦逊:“让两位嫂嫂见笑了。” 秦绘沅将手里的茶盅往桌面上轻轻地一磕:“你不留在府里照顾世子,跑去赏春宴抛头露面做什么?” 叶惋惜和方慧敏闻言,立刻呆若木鸡。 柳银雪也不恼,说话仍旧是温声细语的,她道:“不是我不想照顾世子,只是世子爷身边有来福和来宝照顾,还有一群丫鬟婆子随时在旁待命,实在轮不到我插手。” 秦绘沅却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你把世子交给一群下人照看,竟也放心?” 柳银雪笑了:“母妃,我嫁过来之前,世子不是一直都是下人照顾的吗?听说青山院的那群姬妾在世子爷昏睡的时候,连正屋都近不了,也不见世子爷有任何的差池啊。” 秦绘沅对柳银雪的顶撞很是生气:“你既然是他的妻子,自然是你照顾他。” 柳银雪好脾气地说:“那可没办法了,我不会照顾人,府里有丫鬟婆子小厮,也轮不到我亲自在世子的身边伺候啊。” 说着,又补充:“况且世子性情乖戾,他也不要我伺候啊。” 秦绘沅手掌猛地一拍桌面,怒道:“柳银雪,你三番四次顶撞我,你可知错?” 柳银雪淡淡地看着她。 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人。 “母妃,我只是在向您解释,并非顶撞,还请母妃息怒。”柳银雪道。 这些天,她算是想明白了,祁王府的这群魑魅魍魉目前尚且还有老王爷镇着,若是老王爷哪天去了,楼允和秦绘沅定会闹个天翻地覆出来,她着实没有必要处处讨好这些人。 因为正反都是要闹僵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也免得这些人都以为自己是个软柿子的。 柳银雪的话柔中带刚,气得秦绘沅脸色发青,叶惋惜和方慧敏安静如鸡地坐在旁边默默看戏,觉得下一刻她们婆媳就要掐起来。 不,已经掐起来了。 秦绘沅厉声道:“这就是你们柳家的教养?当面顶撞婆婆还敢狡辩?” 比起秦绘沅尖利的口吻,柳银雪的语气简直温和得如阳春三月,她温声道:“母妃,我进门不过三日,您就让我跪得膝盖红肿,美其名曰是教我规矩,又让我在夜风中站了大半个时辰,也说是教我规矩,您冲到青山院命人将我按在地上用针扎我手指的时候也说是教我规矩,我想,您约摸是喜欢性情嚣张难伺候的,所以就跟您学了学。” “我打小娘家人就教我,为人要温和有礼,对长辈要敬爱有加,但也教了我,不能任人欺辱,他们把我养这么大,更不是为了让别人任意欺负的。”柳银雪温声细语地说。 叶惋惜和方慧敏都惊呆了。 用针扎手指?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柳银雪的手看过去,她的手受了伤,掌心还有一道十分明显的疤痕,十分难看,但忽略这点不计,那手是顶好看的。 十指纤纤,细腻如瓷,当真是漂亮。 秦绘沅竟然要用针扎她的手指?! 秦绘沅当即反驳:“你胡说什么?我何时想用针扎你手指?” 柳银雪温婉地笑了,她缓缓举起手,做出对天起誓的姿态来,说道:“我若是有半句谎言,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说着恶毒的誓言,嘴角却含着几分笑意,让叶惋惜和方慧敏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忽然觉得柳银雪看着乖顺,但其实是个心性十分冷厉之人。 柳银雪放下手,微笑问秦绘沅:“母妃,您敢发誓吗?” 秦绘沅气得哆嗦,半晌说不出话来。 柳银雪温吞道:“母妃,我嫁进来是要好好过日的,不是给您当出气筒的,我早就说过,希望您到此为止,别再想折磨我,都不是吃素的,谁还怕谁吗?” 柳银雪说完,起身,微微福了福身,笑道:“青山院还有事处理,我先回去了,告退。” 她转身离开,给众人留下一个孤高冷傲的背影。 叶惋惜瞠目结舌,她嫁入祁王府多年,一直都被秦绘沅压着,秦绘沅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她跪她就跪,让她炒佛经她就要朝佛经,让她不准吃饭她就不敢吃饭,从不敢有半点顶撞,今日柳银雪这波厉害的言辞,简直让她开了眼界了。 方慧敏也格外震惊,楼阮胆小,从不敢忤逆秦绘沅,也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决不能忤逆秦绘沅,但秦绘沅嚣张跋扈,让儿媳妇在跟前立规矩的事情数之不尽,她早就受够了,她本也是个强势之人,却从未想过要跟婆婆对着干。 再去看秦绘沅难看得要死的脸色,心中就忍不住对柳银雪肃然起敬。 不都说柳银雪温良贤淑吗? 看来传言真的不可信。 青山院里,来福在伺候楼允穿衣,来宝正在学柳银雪说话:“……我是柳府养大的,在嫁入你们祁王府之前,没吃你们祁王府一粒米,母妃您说要教我规矩……” “……世子妃说完这一大通,便微笑起身离开了,只给她们留下个孤傲的背影,文姐说她都想给世子妃跪下了,世子妃真的太霸气逼人了,把王妃嘴都气歪了。”来宝笑眯眯道。 嫁病娇 第21节 楼允起床就听到这样好的消息,心情十分舒畅。 他问道:“世子妃呢?” “回来后就去芳菲苑了。”来福回来。 芳菲苑就是姨娘们住的地方,青山院很大,芳菲苑只是青山院其中的一部分,自府里有姨娘后,楼允就专程命人将芳菲苑收拾出来,供姨娘们住。 柳银雪嫁进来后,让容妈妈重新给各位姨娘安排了房间。 如今就是两个擅长打络子的姨娘挨着住,七个做针线的姨娘挨着住,柳银雪当初还很奇怪,把姨娘们都安置在同一个院子里,楼允一来岂不是不方便。 毕竟楼允宠幸谁,其余姨娘都会眼红嫉妒,这一眼红嫉妒就容易生事,但各位姨娘相处得那么融洽,根本不像是有罅隙的样子。 而这一个多月过去,楼允从未踏足芳菲苑。 柳银雪隐约明白了点什么,却又不敢置信,暗忖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第 33 章 楼允有那么好? 不可能的。 柳银雪来芳菲苑的目的很简单, 检查姨娘们的功课,黎妈妈见柳银雪过来,笑容满面地上前行礼:“参见世子妃。” 柳银雪亲自扶了黎妈妈起身:“妈妈多礼了,你我何须见外?” 柳银雪的这一扶一说,立刻给黎妈妈长了不少脸面,黎妈妈欢喜得很, 笑道:“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 世子妃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柳银雪道:“想着妈妈您辛苦,就过来看看。” 麻姑献寿的屏风还只是绣了一个边角,以清桂为首的姨娘们都默默地站在一排, 屋里摆着小凳子,每个凳子上都放着一个小箩筐, 里面装着针线和布料。 柳银雪的目光从针线上一一扫过去, 这些姨娘的针线功夫参差不齐,好在还都算孺子可教, 只要愿意潜心学习,终有拿得出手的那一天。 黎妈妈道:“各位姨娘都很用功,尤其是姚姨娘和悦姨娘, 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底子薄, 和别的姨娘不好比,所以格外努力,两位还是颇有天分的。” 受了夸赞的姚姨娘和悦姨娘羞赫地垂下头,很不好意思。 柳银雪道:“她们学好了针线,以后于我便是有大用处的, 妈妈和各位姨娘都辛苦了。” “应该的。” “我让厨房准备了两桌酒菜,今儿大家就暂且休息一日,吃吃饭,赏赏花,权当慰劳大家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了。”柳银雪道。 姨娘们两眼放光,齐齐行礼道:“多谢世子妃。” 柳银雪让各位姨娘休息,自己拉了黎妈妈单独说话:“依您看,若是要开绣铺,这些姨娘还需要多久才能出师?” 柳银雪想开绣铺的事情黎妈妈是早就知道的,对柳银雪的这个打算也十分支持,回道:“姚姨娘和悦姨娘不好说,毕竟底子单薄,桂姨娘已经可以出师了,另外四个只要她们肯下功夫,一年半载后也能出师。” 对于这个速度,柳银雪还是满意的。 她道:“您跟姨娘们说,屏风就不用绣了,太费功夫,让她们每个人绣十件不重样的姑娘用的东西来,给您过目,若您觉得每样都能拿出去卖钱,再让她们拿来给我过目,只要谁的绣品能全部让我满意,我就赏她三十两银子。” 黎妈妈露出赞赏:“世子妃这个主意好,有奖励才会有动力。” 柳银雪回到正屋时,楼允已经出门了,她也并未多问,让容妈妈准备马车。 柳银雪戴了面罩,让沉鱼落雁跟着,又带了几个守卫,去长安街的铺面,铺面不大,租给别人做茶叶生意,今年年底租约就到期了,柳银雪想把铺子收回来。 长安街,天香楼。 楼允翘着二郎腿,懒散地靠在座椅上,孟妄言和苏流韵就杵在他身侧,孟妄言禀报道:“宫中一切如常,并无特别的动静,东宫倒是有点动静。” 楼允:“什么动静?” “太子妃前日请了御医去看诊,好像是身体不舒服,御医看后说等过几日再去请平安脉,这事就没有下文了。”孟妄言道。 自楼允中毒后,摘星楼便是由他主事,但摘星楼的宗主却是眼前的楼允。 以前摘星楼只是江湖上的一个杀手组织,专程干收钱杀人的勾当,这种营生暴力血腥,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对摘星楼都恨之入骨,只想一举剿灭。 但摘星楼根基深厚,老巢又并不固定,是以江湖门派几次围剿,都以失败落幕,老宗主也早就说过,摘星楼若按老路走,迟早有灭亡的一天。 老宗主想带领摘星楼走上正道,可惜他们摘星楼的人在黑暗中生存了那么久,一旦暴露在太阳底下,只怕会死得更快。 老宗主一直在寻一个转机,直到楼允出现。 楼允便是那个转机。 自从楼允从老宗主手里继任宗主的位置后,便将摘星楼与朝廷联系了起来,如今的摘星楼名为江湖杀手组织,实际上却是皇家影卫。 当今皇上正和帝对楼允信任有加,宫墙内外,楼允可自由来去,不受任何束缚,但正和帝已年迈,摘星楼想要续存,就须得在新君即位后归附新君。 然而,不知是不是孟妄言的错觉,他总觉得他们这位宗主对当今太子很不友善。 楼允问道:“坤宁宫呢?” 苏流韵回答:“坤宁宫并无特殊,三皇子偶尔会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上慈下孝,不过分亲近,也不过分生疏。” 他现如今乃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影卫,对皇宫内的事情不说十分,至少有八分是了解的。 楼允:“太子对太子妃如何?” 孟妄言正要回话,外面忽然传来马惊之声,他忍不住朝窗外望去,苏流韵颇为意外道:“是太子的马车。” 楼允从座位上站起来。 柳银雪不知今日是不是出门没烧高香,马车行驶到长安街,和另一辆马车交错而过的时候,对面的马竟然突然发了疯,猛地惊叫,前蹄高高举起,险些踩到街旁边一个无辜的小女孩。 柳银雪这边的马也受了惊吓,在长安街上疯狂奔跑起来,一路过去,不知道破坏了多少沿街售卖的小贩。 而坐在马车里的柳银雪随着马车东倒西歪,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见阎王了。 她在慌乱中爬出马车厢,在跳车和不跳车之间犹豫不决,一张小脸吓得惨白如纸,与此同时,肇事的那辆马车的华服男子在街头上几个起跃,便落在了柳银雪马车的车顶之上。 太子楼逸伸手欲英雄救美。 有一道身影却比他更快,楼逸甚至来不及看清他到底是如何飞掠而来的,就见来人已经一手搂着柳银雪的腰肢落到地上,一手猛然打在烈马之上。 烈马轰然倒地,马车被掀翻,柳银雪的耳边传来孩子的啼哭声,是楼允从烈马的双蹄之下救出的孩儿被吓得在嚎啕大哭。 他的娘亲紧张地将她抱到旁边,心疼地温声安抚。 柳银雪见那孩子没事,松了口气,惊魂未定地紧紧抓住楼允的衣袖,惨白着脸道:“吓死我了。” 楼逸见状,很是遗憾。 楼允拱手道:“多谢殿下,不过我自己的夫人还是我自己救为好。” 楼逸望着柳银雪花容失色的脸,十分心疼,恨不得将美人搂进怀里好生安抚,奈何有人捷足先登,抢了他的戏份,楼逸心生不满,却死死压着。 他彬彬有礼道:“早知道你在,本宫就不出手了。” 柳银雪回过神来,放开楼允的衣袖,朝楼逸敛衽福了福身:“多谢殿下出手相救。” 楼逸望着娇美动人的柳银雪,移不开眼睛,笑道:“世子妃多礼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况且本宫也并未救到你,倒是本宫多事了。” 楼允眯了眯眼睛,眼底闪过几分阴翳。 当着他的面,太子竟然还敢这般□□裸地盯着他的夫人看,不仅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更是对柳银雪的亵渎。 楼允心头升起一股厌恶。 楼逸紧接着又问:“对了,你们怎么会在此处?” 柳银雪回答:“闲来无事,出来走动走动。” 楼允没吭声,夫妻一体,他算是默认了柳银雪的回答。 楼逸的目光看得柳银雪浑身起鸡皮疙瘩,她垂下头,对楼允道:“世子,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府吧。” 与楼逸道别后,楼允带柳银雪坐上他的马车,柳银雪让沉鱼去赔偿被马车破坏的小摊,自己靠坐在马车的车厢上,仍旧心有余悸。 铺面还未看,她现在却已经没有了任何心思。 一抬头,发现楼允的脸色比她的还要惨白,心下一惊,拉住他的衣袖问:“世子,您还好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 楼允强行动用了真气,此时当着不是一丁点不舒服,他喉间蹿起一股腥甜,忍不住捂嘴咳嗽了起来,柳银雪看见从楼允的指尖溢出鲜血来。 她大惊失色。 赶忙拿帕子帮楼允擦血,自责道:“都怪我,若不是为救我,你也不会如此。” 远山长眉微微拧起,她眼里满满都是懊悔,待她帮自己擦干了血迹,楼允道:“是楼逸。” “楼逸什么?”柳银雪不明白。 “是楼逸用匕首刺了他的马,迫使他的马发狂,继而才惊了你的马,才会有后面的事故。”楼允压着喉间的腥甜,冰冷的声音宛如地狱鬼刹。 柳银雪听完,浑身蓦然僵硬起来。 楼允凝眉:“你在害怕?” 柳银雪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她道:“太子是储君,是将来的皇上,我已身为□□,他却仍旧对我抱有企图,且还如此费尽心思,你说我该不该怕?” 柳银雪手脚冰凉。 “他对我居心不改,你说若是他坐上了皇位,他会不会放过我?”柳银雪的声音里有毫不掩饰的惶恐,“天下美人数之不尽,他会不会顾念到我已身为□□而放过我?” 楼允的眼底霎时间卷过风浪。 “你身体不适,先回府吧。”柳银雪压下惊骇,不欲多言。 两人回到府中,来福和来宝赶紧将楼允搀到了卧房,楼允躺下不久,孟妄言和苏流韵过来,来福和来宝都退了下去。 孟妄言道:“太子回府后命人将马杀了,他对太子妃体贴有加,前日里太子妃所画的那副《比翼双飞》就被太子殿下挂在书房里。” 楼允没应声。 今日惊马之事,孟妄言和苏流韵也是亲眼所见,苏流韵迟疑道:“宗主,太子他对世子妃分明有企图,如今我们摘星楼正需要得到太子的……” 第 34 章 孟妄言忽地朝苏流韵看过去, 苏流韵到嘴的话就硬生生地卡主了,孟妄言在提醒她,她失言了,但是苏流韵却还是想说。 楼允道:“下去吧。” “可是宗主您的身体……”苏流韵不愿意走,楼允身上的毒非同寻常,根本不能轻易动真气, 今日他为救柳银雪强行动了真气, 如今定是命悬一线。 这种关键时刻,苏流韵不想离开。 嫁病娇 第22节 楼允道:“倘若我死了,摘星楼就由孟妄言接手。” 孟妄言大惊失色, 苏流韵道:“宗主!” 楼允忍住喉间的腥甜:“下去。” 孟妄言和苏流韵不敢再说什么,齐齐退下, 路过堂屋的时候, 正巧与重新收拾妥帖的柳银雪迎面撞上,不由地齐齐顿住脚步, 青山院突然来了生人,柳银雪颇为意外。 孟妄言行礼道:“参见世子妃。” 苏流韵这才紧跟着见礼,她不情不愿地拱了拱手:“世子妃。” 这两人都身着劲装, 一看便知身怀武艺, 柳银雪淡淡地点了点头:“两位是?” “属下孟妄言,旁边这位姑娘乃是苏流韵,我俩皆是世子爷的下属,属下还有要事处理,先行告退。”孟妄言道。 苏流韵漠漠道:“告退。” 不过一个照面, 他们便相继离开,待出了祁王府,苏流韵沉声道:“今日之事你也亲眼所见,太子对柳银雪什么心思,你我有目共睹,我们摘星楼本就在找契机拉进与太子的关系,有了柳银雪,这便不成问题,你为何不让我说?” 孟妄言问:“你想说什么?” 苏流韵冷笑道:“只要宗主愿意把柳银雪送给太子,我们摘星楼便能取得太子的信任,有了太子的支持,摘星楼还愁什么?” 孟妄言道:“这种话你往后再不要提。” 苏流韵不屑:“你怕什么?这是一劳永逸的事情,只牺牲一个柳银雪,我们便能获得无上利益,这种便宜买卖,何乐而不为?” 孟妄言道:“她是世子妃。” “那又如何,她可有半点入了宗主的眼吗?难道你没有发现,他们都是分房睡的?她本就是皇上强塞给宗主的人,宗主想怎么处置还不是看他自个儿的心情?” 半点不入眼? 若真是如此,楼允又为何会亲自出手相救,明知自己运用了真气会加速毒发,他却想也没有想,便冲了上去。 孟妄言沉沉道:“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宗主现在命在旦夕,能不能熬过今晚都未可知。” 苏流韵的脸蓦然间垮下来:“不会的,宗主熬了那么久都没事,这次也绝不会有事的。宗主如果真的出了事,我就杀了柳银雪给他陪葬。” 说罢脸色越发阴沉:“毒郎中寻个药是把自己寻死了吗?竟然还没有回来,再不回来,宗主……” 苏流韵红了眼眶,满面焦急,却无能为力。 楼允一句“下去”,她连祁王府都不能多待,这个时候,她想陪在楼允的身边,却根本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 孟妄言不欲多说。 楼允躺在床上不到一个时辰身体便开始发热,他体温持续上升,来宝又给他灌了一碗药下去,然而这药却好似根本不顶作用,楼允喝下后整整两个时辰过去了,都不见退热。 这动静闹得不小,全府的人都知道了,各院的主子都跑到了青山院来。 楼启明神色肃穆,站在床边看着半死不活的楼允,问道:“太医呢?” 来福战战兢兢地回答:“还在路上。” 在楼允烧了几个时辰后,太医姗姗来迟,给楼允把了脉,开了退烧的药方,摇摇头道:“下官医术不精,只能暂且让世子退烧,他体内的毒,下官实在没有办法。” 不止他没有办法,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没撤。 “而且……”太医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说了出来,“世子爷今日强行运用真气,加速了体内毒发,如今毒性已经侵入心脉,只怕……” 楼启明身影晃了晃,险些站不稳,被楼轩一把扶住,他安慰老王爷:“四弟福大命大,定不会有事的,父王且安心。” 楼启明双手发颤,脸色青白,问道:“他还能撑多久?” 太医遗憾地摇头道:“只怕撑不到明日了。” 原本还可以拖些时日,却因为她,提前毒火攻心,是她害了楼允,她是个罪人,柳银雪沉沉地闭了闭眼睛。 秦绘沅站在旁边表情阴冷,这里最希望楼允一命呜呼的人就是她秦绘沅,只要楼允一死,祁王府世子的位置就是楼晏的。 秦绘沅在心底默默地求爷爷告奶奶,希望菩萨将楼允这条烂命收走。 叶惋惜胆子小,随时都要死的楼允让她害怕,小声催促楼轩赶紧走,楼轩没理会他,大家都在这里,他怎么能走? 楼轩不走,叶惋惜也不敢走。 方慧敏心思复杂,希望楼允别真的死了才好,否则就没人压得住秦绘沅了。 众人心思各异,正胡乱想着,外面传来高亢的声音:“太后娘娘驾到!” 屋内俱是一静。 紧接着,身着华服的太后娘娘便急匆匆地踏了进来。 众人敛衽跪下,朝太后娘娘行礼。 楼允被烧得迷迷糊糊的,他在别人的叽叽喳喳中睁开眼睛,来福赶忙上前将他扶起来,楼允不悦地问:“在吵什么?” 来福眼眶通红,小声回答:“几个院里的主子都过来了,人就在堂屋里。” 楼允让来福给他穿好衣服,扶着他坐到西次间临窗的大炕上,喝茶润口,来宝将熬好的药端给楼允,小心伺候着:“不烫,世子爷快喝吧。” 楼允端起药碗,一口气将碗里漆黑的药全喝了下去。 下一刻,就听到太后驾到的声音,继而太后娘娘便焦急的闯了进来,见楼允坐在临窗的大炕上,老人家的眼泪瞬间便流了出来。 “允儿,哀家的允儿,怎么不去床上躺着呀?”太后娘娘心疼地去握楼允的手。 那手太凉太凉了,他本在发热,手却凉如冰块,吓了太后一跳。 楼允起身给太后行礼,太后忙阻止了他:“你都这样了,那些虚礼还管它做什么?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柳银雪看着楼允喝空的药碗,觉得自己的嘴巴都跟着苦了起来。 楼允有气无力,勉强地笑了笑:“还好,皇祖母您来得正好,我有事想求皇祖母。” 柳银雪望着楼允青黑的脸色,心中发紧,一时没有做声。 自己已是大限之人,这点楼允比谁都清楚。 他有事相求的话一出,屋里顿时安静得针落可闻,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楼启明心中悲凉,眼眶忍不住红了起来。 太后道:“有什么事想求祖母,等你好了,再慢慢跟祖母说,不管是一件还是两件,祖母都答应你,都让你满意,好不好啊?” 楼允:“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这是我最后的请求,求皇祖母答应我。” 太后声音哽咽:“你说,你说。” 柳银雪有种窒闷的难受,鼻尖忍不住泛酸,眼睛湿润起来。 楼允看了看她,慢声慢气道:“第一件事,我死后,请皇祖母准许柳银雪搬到西山别院,为我守孝三年,三年后,她不再是我楼允的妻子,可随其心,嫁于旁人。” 柳银雪双手紧握,没想到楼允第一个请求竟然是要放她自由,指甲陷进皮肉里,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心脏钝痛。 “好,皇祖母答应你。”太后悲戚道。 楼允缓了缓气:“第二件事,来福和来宝在我身边伺候这些年,竭心尽力,希望皇祖母能答应我,我死后,他们俩便由柳银雪安置,旁人不得插手。” 来福和来宝“碰”地一声跪在楼允的面前,来福磕头道:“世子爷,奴才哪里也不去,奴才就守着您。” 来宝磕头道:“世子爷,奴才们这条贱命是您救的,您是生是死奴才们都守着您。” 说完,两个奴才就不停地磕头。 楼允却喝道:“我还没死,你们就不听我的话了?” 两个奴才磕头的动作一顿,再抬头的时候已经哭得泪流满面,来福道:“奴才们就想守着世子爷,您活着,奴才们伺候您,您死了,奴才们就给您陪葬。” 楼允冷声道:“我不需要谁陪葬,你们跟着世子妃,她会善待你们的。” 柳银雪的眼泪酣然而下。 太后道:“好,皇祖母答应你,你还有什么要求,你都说出来,皇祖母都答应你。” 楼允笑了笑,那笑容竟是温和的,眉眼微微弯起来,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气和几分老年人的遗憾,他道:“我想葬在我娘旁边,地下太冷了,我想陪在她身边。” 太后忍不住痛哭起来:“好,祖母答应你,你自生下来她就走了,都没有来得及抱一抱你,让你从小到大都是个没娘疼的孩子,她是该好好补偿你,好好补偿你。” “谢谢祖母。” 屋里的人都哭了起来。 楼允觉得很累,身体十分疲惫,就连维持坐着的姿势都有些困难了,柳银雪快步上前,伸手去搀扶他:“世子,妾身扶您回床上躺着,可好?” 楼允缓缓地点了点头:“走吧,我累了,我想静一静。” 柳银雪帮他脱下外衫,扶他躺到床上,给他掖好被角,楼允抬手,抹了抹她眼角的泪,笑问:“这眼泪是为我而流吗?” “我说过,我不愿你死。” 她的声音透着浓重的沙哑,嗓子酸涩得很,就连说话都变得困难。 “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柳银雪想了想:“我今年十八岁,再给你守孝三年,我就是二十一了,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姑娘,不仅如此,还嫁过人,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个不洁的女人,也只能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吧,嫁过去还要遭受夫家的嫌弃和别人的唾沫星子,这一生,也算完了。” 楼允:“……” 柳银雪很怆然:“我想当个好妻子,你却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可能我们本就无缘吧,你且放心,我会好好安顿来福和来宝的。” 鼻尖仍旧酸涩,又有眼泪流出来,被她一把抹去。 等她再睁开眼睛时,楼允的眼睛已经有些睁不开了。 第 35 章 眼泪不断地落下来, 怎么擦都擦不完,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让人觉得心力交瘁,柳银雪忽然希望时间能就此停止,这样,至少楼允还是活着的。 该做的他们已经做了, 能做的他们也已经做了, 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楼澜冲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满屋子正在哭的人, 不需要别人多说什么,她的眼泪便已止不住地落下来, 她走到楼允的房间里, 看见楼允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已经不见起伏。 柳银雪守在床边, 无声地落泪。 楼澜捂住嘴,将哭声死死地压制住。 柳银雪已经听不到楼允的呼吸声了,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去了, 也或许是因为他的呼吸实在太浅太浅, 不管是因为什么,她都不敢去证实。 其实,她对这一天的到来早有准备。 他在床上活死人似的躺了大半年,被她从睡梦中强行叫醒,毒郎中开的药已经用尽, 他强撑的身体也不过是靠一点药渣续命,还经常咳血…… 又还能撑多久? 嫁病娇 第23节 她早就准备,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这么突然。 楼允这个人,太强硬,他明知自己的身体不能运用真气,却仍旧飞上去救了她,他救了她,却害了他自己,而她,事实上是并不需要他出手相救的。 她只能理解成他只是不想太子占她的便宜,因为她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她刚刚对他生出一点好感,他却要死了。 兴许,当真是没有缘分的吧,柳银雪遗憾地想。 她冷静下来后,伸手去探楼允的鼻息,已经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这汴京人人喊打的祁王世子已经彻底没了,柳银雪的心重重地跌落下去。 忽然,外面传来惊呼声:“毒郎中……” “毒郎中,您可算回来了,快,快去看看世子爷……” 柳银雪见到一个穿着玄衣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她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朝那男子摇摇头,声音嘶哑地说:“迟了,已经,迟了。” 毒郎中没理会柳银雪的话,走到床边给楼允嘴里喂了一颗还魂丹,还魂丹入口即化,紧接着他又将楼允扶起来,点住楼允身上几处大穴。 毒郎中面无表情道:“给我递针。” 柳银雪这才看见旁边的锦杌上摆着一排细针,她拭干眼泪,在毒郎中扒开楼允的衣裳后,取出一根递给她,不过半盏茶的时辰,楼允的身上就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针。 他的脸色仍旧青白得和死人没有两样,柳银雪仍旧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她紧张地望着毒郎中和楼允,娇美的脸拧成了一坨。 来福端着一碗浓稠的汤药进来:“药好了,可以直接喂世子爷喝。” 毒郎中取了银针,让来福和来宝将汤药给楼允灌下去。 柳银雪看得一脸莫名,楼允已经没有呼吸了,是她感觉出错了吗?为何他们还要挣扎?难道这么挣扎一番,就能将楼允从阎王殿拉回来? “世子还有救,”仿佛看出她在狐惑什么,毒郎中面无表情地解释,“他与旁人不同,他习过龟息之法,在生命濒临死亡的时候,龟息之法会让他进入假死状态。” 柳银雪在震惊和错愕中抓住一个重点:“所以楼允不会死了?” “暂时不会。”毒郎中回答。 柳银雪:“什么叫暂时不会,难道你没有找到九灵花和天蚕蛊?” “找到了,刚刚给他喝下的就是九灵花配其他药材熬制的汤药,”可能是好看的人能令人心情变好,今日毒郎中的话格外有点多,“但天蚕蛊还没有用。” “为何不用” “天蚕蛊要等他清醒了再用,这东西最喜欢食的就是他体内的毒,汤药清不干净的毒性它能尽数吸走,不过可惜,他此后就要养着天蚕蛊了。”毒郎中说。 柳银雪眉头一皱:“楼允中的是天竺蓝?” 毒郎中取下楼允身上的银针,眼里闪过几分意外:“世子妃知道天竺蓝?” 柳银雪当然知道,天竺蓝毒性极强,但研制天竺蓝的人已经死了,而天蚕蛊则产自南疆,据说这种蛊虫最喜欢藏在墓穴里,想要找到,十分困难。 而中了天竺蓝的楼允就只是吊着一口气,他们竟然还非要让她嫁给他。 柳银雪心中拔凉拔凉的,有种自己完全就只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的悲凉,她问道:“楼允中的是天竺蓝,老王爷知道吗?” 毒郎中想到什么,没应声。 柳银雪笑容冰冷:“楼允为何会中毒?” 毒郎中道:“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世子妃,等世子爷醒了,世子妃亲口问世子爷吧。” 柳银雪没在多问。 屋外的哭声间歇,毒郎中的到来让希望楼允活下去的人都看到了一丝曙光,众人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但谁也没有离开,都守在青山院等楼允醒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亥初,太后娘娘大约是真心疼爱这个孙子,一直守在楼允的床边等,楼允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就是太后。 “允儿?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了没有?皇祖母命人给你做排骨好不好?”太后娘娘慈爱地问,伸手握住楼允的手,“你可把皇祖母吓死了!” 楼允刚醒,浑身都不舒服,半晌没说话。 太后以为他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忙让毒郎中上前查看,毒郎中:“太后娘娘放心,世子暂且无大碍,如今世子既醒,草民要给世子用最后一味药了,还请太后娘娘到隔间休息。” 太后焦心地问:“可有凶险?” 毒郎中:“世子坚韧、毅力非常人所能及,自当能活下来。” 太后瞪圆了眼睛。 屋里的人俱是沉默,一时间表情各异,倒是躺床床上的楼允显得波澜不惊,一副面无表情且早有所料的样子。 太后娘娘心疼难忍,擦着眼泪出去了。 屋里只留下来福和来宝伺候。 许是大家都知道楼允在渡生死关,夜色逐渐深浓,却没有一人离去,等到大半夜的时候,众人都有些疲累了,坐在座位上摇摇欲睡,然而,来宝忽然端了一盆血水出来,所有人立刻精神大振,太后就要冲进去查探情况,被来福阻止。 “血腥气太重,世子仁孝,请太后娘娘安心在堂屋里等便是。”来福跪首,眼眶通红。 太后刹住了脚步。 这一熬,就熬到了晨曦微露之时,来宝大约是帮楼允换了衣裳和被套,他抱了一堆皱巴巴且被汗湿的衣裳和被套出来,让丫鬟直接扔了,这才跪在太后面前。 “世子已用完最后一味药,毒郎中说已经平安度过最艰险的关头,不过世子爷太累了,已经睡着了,世子说太后娘娘若是不放心,可以进去看看他,其余人就不必进去了。” 太后娘娘知道楼允和楼启明父子不睦,没让楼启明这个时候进去给刚从鬼门关回来的楼允添堵,抬手让柳银雪扶她进去。 他们走进楼允的卧房,毒郎中还在给楼允把脉。 许是真的太累,楼允合上眼睛,已经睡沉了,他们走进去的动静都没能让他醒来,一晚上的折磨,柳银雪能够想象他到底有多么疲惫不堪。 她彻夜未听到楼允的丝毫叫喊,那些痛苦全都被他硬生生地吞进肚子里去了。 他比她以为的要坚韧。 毒郎中起身给太后行礼,太后坐到楼允的床边,握住他的手,又探了探他的额头,楼允已经退烧了,但是面色仍旧和死人似的,好在呼吸已经平稳,总算是活了下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太后娘娘说道,“毒郎中,这次哀家的孙儿能度过危险,全靠你妙手回春,哀家可以答应你一个请求,你尽管提。” 这种好事毒郎中当然不会拒绝,拱手道:“多谢太后娘娘,只是草民一时也没有想要的东西,这个请求,可否续存?” 太后道:“便依你。” 送走了太后,青山院的人陆陆续续也散了,楼启明道:“楼允身体不好,这些天你就留在青山院好生照顾他,不用来钟翠院请安了。” 柳银雪求之不得,她望了眼秦绘沅阴沉的脸,无声地笑了笑。 待青山院的人都散干净了,柳银雪才问毒郎中:“天蚕蛊是否还留在楼允体内?” “是。”毒郎中回答。 “它留在楼允的身体里,对楼允的身体定然有损害,如何才能将天蚕蛊引出来?”柳银雪问道,“或者,如何才能杀死?” 毒郎中看向房间里伺候的落雁,柳银雪抬手让落雁退下。 毒郎中道:“天蚕蛊母食子是天性,蛊母太凶残,没人能受得住,所以我用的是天蚕子蛊,子蛊不能引出来,只能杀死。子蛊进入世子的身体里,喝的是世子的血,又吸走了世子体内残存的天竺蓝,若有人愿意用自己的鲜血喂养蛊母七七四十九日,让蛊母从沉睡中觉醒,蛊母便能进入世子的体内,将子蛊吞噬。” 柳银雪自来喜欢看些乱七八糟的书籍,各地的奇闻轶事看了不少,其中尤属南疆的最多,因为南疆一带,最为神秘,不仅盛产毒物,而且到处都是迷雾森林,沼泽阴渠,既阴森又恐怖,因此流传了许多故事出来。 真真假假,极难分辨。 母食子倒是不稀奇,只是非要人血喂养方能让蛊母觉醒,柳银雪总觉得很玄乎,但“蛊”这种东西,能扰人心,能控人心,本身就是十分玄乎的,因此她也不知道该不该信。 这些东西,她原都是看着玩儿的,姑且只当拓宽自己的见识,没想到竟然还有亲眼所见的一天,柳银雪十分震惊。 “愿意以人血喂养蛊母救楼允的人绝不在少数,楼允身边就有两个,但听毒郎中的意思,这还有条件?” “世子妃聪慧,自然是有条件的,这人须得是世子的至亲,且必须是心甘情愿割血喂养,因为七七四十九天但凡有一天中断,就会前功尽弃。而这人还不能是世子本人,因为天蚕蛊母是食了谁的血觉醒的便会认谁为主,倘若蛊母也食用了世子的血,那么蛊母就不会吞食子蛊,这番折腾就失去了意义。” “你说子蛊和蛊母不能食用相同的血,因为会导致蛊母无法辨认子蛊,既如此,又为何非要楼允的至亲割血喂养?大街上随便找个人的血都和楼允不同,不就已经满足了‘食用的不是相同的血’这个条件?” “世子妃见多识广,可听过‘血脉召唤’之说?” 柳银雪一惊,她还真听说过,是在一本比较古旧的书籍上偶然看见的,上面便提到了“血脉召唤”,说的是亲人之间因为有血脉联系,所以彼此之间能有感应,还能通过这种神乎其神的感应,快速找到对方,那本书乃是一个南疆人编撰的,柳银雪觉得并不可信。 她一直都觉得南疆神神鬼鬼的事情特别多,但大多都是虚的,只能当奇闻轶事听听则罢,不能当真,没想到还真有“血脉召唤”? 毒郎中看柳银雪的表情就知道她听说过,他道:“天蚕子蛊食用了世子的血,天蚕蛊母食用了世子至亲的血,蛊母和子蛊成了血亲,蛊母就能通过血脉感应快速找到子蛊,将其吞噬。若世子体内没有子蛊在吸引它,它根本不会进入世子的身体。因为喂养它的并非世子,所以它不喜欢里面的血液环境。” 简直太邪乎了,柳银雪不可置信。 毒郎中道:“世子妃觉得稀罕,也属正常,其实这世间比这种事情还要令人匪夷所思的有很多,这不过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丢出去都不起眼。” “到底是我见识浅薄了,”柳银雪长吁口气,又回到正题上:“所以,还有时间限制?” “是的,从蛊母进入世子的身体到离开世子的身体,不能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因为蛊母在不适应的环境里待到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容易发狂,蛊母发狂,世子会爆体而亡。而子蛊成长为蛊母,则需要整整三年时间。” 柳银雪远山长眉微蹙,纵观整个祁王府,楼轩和楼阮以及楼晏都不像愿意的,楼澜应该是愿意的,但是楼澜如今已经身为人妻,自顾不暇,让她救楼允,还不知道会给她造成多少麻烦,况且,割肉放血四十九天,她一个女人,只怕根本承熬不下去。 至于老王爷…… 老王爷的身体,还不知道能撑几日,让他救楼允,等于是在要他以命换命。 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人,柳银雪已经想不到了,她问:“倘若不引出他体内的天蚕子蛊,楼允是不是就只剩下三年寿命了?” 第 36 章 毒郎中:“准确地说, 世子活不过三年,因为子蛊在成长为蛊母之前,就会把世子身体里的血吸干,所以子蛊必须死。” 柳银雪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她并非多么良善之人,嫁给楼允更多的是因为圣旨不可违,她决定努力当一个好妻子, 也是因为想给自己谋一条康庄大道来, 一切的一切,她都是为自己。 但是楼允这次因她在生死关口走了一遭,良心告诉她, 她欠了楼允,倘若要她以血喂养天蚕蛊母, 她自然是愿意, 但是可惜,她不是楼允的血亲, 她没有资格。 柳银雪深吸口气,问道:“只有这一个办法吗?” 毒郎中点头:“这件事情还请世子妃瞒着世子,切勿对他提起, 世子脾气硬, 他若是不愿意,谁也救不了他。” “难道楼允不知道他体内有天蚕子蛊吗?”柳银雪问。 毒郎中:“我并未告诉世子,至于世子是否知晓天蚕蛊需要用人血喂养蛊母将子蛊吞噬,我也不清楚,所以, 还望世子妃也不要主动提起。” 柳银雪点了点头。 毒郎中交代完,转身准备退出去,这时,老王爷身边的一个小厮急匆匆过来,对二人拱手行礼道:“世子妃,毒郎中,王爷派小人来请两位去一趟外院书房。” 听说外院书房有专人看守,没有老王爷的同意,他人都不得入内。 柳银雪嫁入祁王府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来外院书房,书房很大,里面陈列着许多书,正前方摆着一张很长的方桌,方桌上放有笔墨纸砚,楼启明此时就坐在书桌旁边。 伺候的小厮上了热茶,楼启明摆手让他退下,小厮躬身退出去,带上了书房的门。 “坐吧。”楼启明抬手示意柳银雪和毒郎中坐在书桌对面的太师椅上。 嫁病娇 第24节 柳银雪行了礼,和毒郎中分别坐下,她心中狐惑万千,对楼启明突然要见他们这件事,有许多猜测,她想,或许楼启明是知道天蚕蛊的。 否则,为何要同时见他们两人? 楼启明面有苍色,说话时,声音很缓,他道:“毒郎中,你千辛万苦寻找天蚕蛊,既然找到了天蚕蛊的子蛊,定然也寻找了蛊母吧?” 柳银雪暗道:“果然。” 毒郎中在楼启明面前态度十分恭敬,他正色道:“的确找到了蛊母,但王爷您的身体不适合养它,若是世子知道了,定不会同意。”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楼启明才问一句,毒郎中就说完了后面的话。 但是柳银雪想,一切都会如楼启明所愿。 楼启明道:“本王已年迈,半只脚已经跨进了棺材,就算不喂养天蚕蛊母,也活不了几日,如今这般苟延残喘着实没有意义,倒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柳银雪不敢说话。 “楼允是本王的儿,本王身为他的父亲,能在生命最后的关头拯救他,也算全了我们父子一场的情分,这点,还望毒郎中能够成全。”楼启明灼灼地凝着毒郎中。 柳银雪觉得,鼻尖有点酸涩。 “本王意已决,也没有人比我更合适,还请毒郎中将天蚕蛊母给本王,待七七四十九日后,再来府上,救楼允性命。” 柳银雪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了皮肉里,她却忘记了疼痛。 她哽了哽发涩的喉咙,问道:“父王,您可知道,这是以命换命?您如此做,若是将来世子知道了,他会如何?” “我们父子本就不睦,他就算知道,也不会过于伤感。” “那只是您以为,世子他也有一颗柔软的心,他会不忍拒绝别人的好意而生生接受难以忍受的甜食,会温言细语地说话,会保护他身边的人,您是他的父亲,他若是知道您为他而死,他如何能不伤心?又如何能不自责?他后半辈子岂不是都要活在愧疚之中?” 楼启明笑了,那笑容竟有几分慈祥:“原来在你眼中,无恶不作的祁王世子竟然是有血有肉的,不枉本王费尽心思让你走到他身边。” 柳银雪怔住。 她险些忘记了,眼前这个老人,她本应该恨的,可是不知为何,她竟恨不起来。 “倘若楼允当着如你所言,有血有肉,有情有义,且念及我们父子一场的情分,那本王更应该救他,本王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横竖活不了多久,能在生命的最后救本王儿子的性命,也算死得有价值,等本王到了地下见到他娘,本王也能有个交代,银雪,本王这个当父亲的,没有给过他什么,在生命的最后,本王总想为他做点什么,希望你能成全本王这个当父亲的这最后一点心意。”楼启明言语间已微有祈求。 柳银雪想,她还能说什么? 她什么都不能说。 这是一个来自父亲的请求,这是一个父亲最后一点心愿,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安安稳稳平安无事,这点小小的心愿,她必须成全。 楼启明道:“毒郎中,将天蚕蛊母给本王吧。”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毒郎中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檀木盒,将檀木盒恭敬地放到方桌上:“每日正午,以鲜血喂养一次,连续七七四十九天,不可间断。” 楼启明将小小的檀木盒收起来。 “银雪,楼允那里,就要辛苦你了,为防他发现端倪,你要尽量让他不要来见本王。” 柳银雪觉得楼启明给她出了一个难题,这要是往后楼允迁怒她怎么办? “你不用担心楼允会迁怒于你,你只要将责任全部推到本王的身上,告诉他,你也是被胁迫的,足以。”楼启明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说道。 “至于毒郎中……” 毒郎中起身拱手道:“王爷不必担心在下,在下乃是世子的下属,为救世子爷性命在所不惜,就算往后世子怪罪,属下也绝无怨言。” 楼启明叹了口气:“辛苦你了。” 毒郎中回道:“应该的。” 从外院书房出来,毒郎中径直离开,柳银雪却觉得心情沉重,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青山院,始终闷不啃声。 楼允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青山院灯火明亮,卧房临窗小几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开得分外灿烂的水仙,守在旁边的来宝见他醒来,喜出望外,忙叫人准备晚膳。 晚膳是柳银雪亲自端进来的,来宝已经伺候楼允穿戴整齐,她将托盘摆在临窗的大炕上,先给楼允舀了一碗瘦肉粥。 “你太长时间没有进食,要先吃一点流食暖胃,”柳银雪将小碗放到楼允的面前,“厨房专程给你熬的,熬了整整两个时辰,快尝尝。” 楼允发现,他睡一觉起来,柳银雪对他的态度都好了很多。 他也着实饿了,低头开始喝粥。 楼允连着喝了三碗粥,柳银雪道:“毒郎中说你的身体暂时没有大碍了,只是这些天难免还会虚弱,让你好好养着,过十天半个月再出门走动。” 楼允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她说话,没点头,也没有应声。 生病的人不管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是十分脆弱的,楼允不理会她,柳银雪也不计较,等楼允喝完第四碗粥的时候,她道:“不能再喝了,先消消食,等会儿再吃东西。” 她直接将楼允面前的碗筷收走了。 来宝看得有些目瞪口呆,觉得世子妃的胆子真心地大,竟然还未经过世子爷同意就自顾自地收走了世子爷面前的东西。 他以为楼允又要发火,然而,楼允却一声不吭地接受了。 柳银雪道:“躺了那么久,肯定不舒服,今晚夜色还不错,我推你出去走走?” “好。” 来福给楼允拿了斗篷披上,推着楼允朝外走,一面低声问他:“好些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楼允言简意赅:“没劲。” 柳银雪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他在说身体使不上多少力气,她觉得刚醒来的楼允乖巧得像个小孩子,配上那英俊的脸,有种别样的可爱。 四月的夜风早已没有深冬时的冷寒,柳银雪推着楼允沿着青山院的长廊慢慢走,在湖心亭绕了一圈后,看时辰还早,便出了青山院兜圈子。 原本柳银雪觉得柳府已经很大了,但是嫁到祁王府后,她才觉得柳府真的不算什么,祁王府至少有三个柳府那么大,其中最大的就是楼允住的青山院。 她嫁进来这么久,都还未完全熟悉祁王府的各个院落。 夜里很安静,几个下人在身后远远跟着,柳银雪和楼允话也不多,楼允精神不是很好,不想说话,基本都是柳银雪在说,要么说天气,要么说暖房里的花,要么说昨夜的惊险…… 她正说到太后赏毒郎中的事情,楼允忽然回头,朝她比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柳银雪乖宝宝似的立刻闭了嘴,推楼允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她隐约听到假山后面传来说话声。 刚开始对方的声音还很小,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的什么柳银雪也听不清楚,只能分辨出他们在争吵什么,但是逐渐的,好像意见不能达成一致,开始吵了起来,且声音越来越大。 “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奴婢现在很害怕,难道您要奴婢把腹中的孩子拿掉吗?三爷,那可是您的骨血,您一个大男人,害怕三夫人做什么?”女人哭泣道。 “你小声点,生怕别人不知道吗?”楼阮的声音。 “知道便知道了,奴婢本就是一条贱命,可奴婢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这可是皇家的骨血,三夫人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她又能对奴婢腹中的孩子做什么?” 楼阮大约是被那丫鬟气得狠了,说话的口气也重了起来,呵斥道:“你不懂,你知道什么?那凶婆娘能要了我的命!” 这种听人墙角的事情柳银雪其实并不喜欢,她低声问楼允:“我们回去吧?” 楼允“嗯”了声。 柳银雪推着楼允转身,一抬头,却发现三夫人方慧敏就站在他们身后,她身边还跟着几个丫鬟和两个妈妈,柳银雪陷入尴尬。 比她更尴尬的是方慧敏。 那声“恶婆娘”尤言在耳,如一个巴掌狠狠地煽在脸上,打得她无地自容,然而,即便如此,她处理事情起来也显得十分淡定,她朝身边的两个妈妈去了一个眼神,两个妈妈便冲到了假山后面。 紧接着,尖叫声响起,被拖出来的丫鬟一面挣扎一面大声叫喊:“三夫人,三夫人饶命啊,您不能动奴婢,奴婢怀了三爷的骨肉,三夫人……” 丫鬟被带到方慧敏面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断求饶。 楼阮被突然出现的方慧敏吓得脸色惨白,站在假山的边角处,看着面前的一团乱只觉得脑袋发麻,留下一句“我先回去了”抬脚就离开了。 那被他搞怀孕的丫鬟还跪在地上向他求救:“三爷,三爷您救救奴婢啊!” 然而,楼阮走得轻飘飘不带走一片云彩,好像压根儿没听到那丫鬟的话,丫鬟一脸死白,瞪圆了眼睛惊恐地望着方慧敏。 柳银雪看得瞠目结舌。 从未见过如此敢做不敢当的男人,这楼阮当真是“软”得名副其实。 那丫鬟见向楼阮求救无望,竟转过头来爬到柳银雪脚边:“世子妃,世子妃您救救奴婢,救人一名胜造七级浮屠,您是观世音转世的好人,求您救救奴婢,奴婢怀着孩子,奴婢不想死啊,孩子是无辜的,奴婢的孩子是无辜的啊。” 猝不及防被发了好人卡的柳银雪觉得很是棘手。 她不想管,但是也不忍心看她们一尸两命,她站在原地进退维谷,深吸口气后,她缓缓道:“不是我不想帮你,但这是三房的事情,实在轮不到我指手画脚。” 说着看了眼方慧敏:“况且三嫂是通情达理之人,你不用害怕。” 丫鬟战战兢兢,不害怕? 不,方慧敏是个手腕将丈夫欺压到死的人,对那些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爬上三爷的床的女人,从来都不会手软。 她怕得要死。 丫鬟不停地给柳银雪磕头:“求世子妃救奴婢,奴婢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世子妃,求世子妃看在奴婢一尸两命的份儿上,救救奴婢,救救奴婢的孩子。” 柳银雪叹口气道:“我说过,三嫂通情达理,定会善待你的。” 她绕过丫鬟,推着楼允回青山院,丫鬟还想求她,被冲上来的妈妈按回去,方慧敏道:“把她带回院里,好生看管起来。” 回到青山院,楼允问她:“为何不救人?”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轮不到我救,三房的事情我没资格插手,况且今天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很快就会传得全府皆知,三嫂是个聪明人,不会对她怎么样的。”柳银雪道。 顿了顿,好似有几分遗憾似的,又补充了句:“可惜了。” “可惜什么?” 柳银雪笑容有点苦:“可惜了一个小生命。” 楼允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事情果然如柳银雪所料,三夫人并未对那丫鬟做什么,反而命人将她照看起来,派了一个丫鬟在她身边伺候她的衣食住行,直到孩子平安生出来。 柳银雪听说的时候,只是一笑而过。 没两日,苏流韵再次到青山院见楼允,带来一个消息:“太子妃怀孕了。” 楼允彼时正在和柳银雪对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消息晃了神,手里的黑子落错了地方,被柳银雪抓住空隙反杀,输了今天的第一局。 柳银雪道:“世子,你输了。” 第 37 章 楼允看着棋盘, 忽然一挥手,将桌上的黑子白子全部挥到了地上,屋里满是棋子落在地上的时候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棋子滚了一地。 柳银雪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 嫁病娇 第25节 苏流韵大约是被他吓住了,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柳银雪抬头,用一种“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凝着楼允:“太子妃怀孕你发这么大的火干什么?她和太子都成婚四年了, 难道不该怀孕了吗?” 苏流韵拧起眉头盯着柳银雪, 满是敌意,好像柳银雪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楼允则朝柳银雪斜过去一个冷厉的眼神:“闭嘴!” 柳银雪抿了抿唇,想到太后寿诞那日他和太子妃私下的对话, 还有楼允每日见到太子妃的反常,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有没有可能…… 不, 不可能, 两家人虽然隔得近,但是以楼允过往的经历和这古怪的性情, 当是不可能的,但若是不可能,又如何说得通? 她转念想到太子, 忽然就有了解释。 楼允与太子妃应当有不浅的交情, 但是太子是个渣,楼允本就为太子妃感到可惜,如今听说太子妃怀了太子那个渣的孩子,如何能不生气? 柳银雪心思百转千回,忽然觉得楼允兴许真的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她敛了敛声音,道:“她既然坐上了太子妃那个位置,有了孩子对她自然是好事,今后她的地位就会更稳当,她既然已经走上这条路,便不可回头,你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楼允不语。 “我知道你和太子妃有些交情,不忍她在狼窝里挣扎,但是她既然已经进去了,便再也出不来,倒不如让她在狼窝里站得稳稳的,没人敢任意欺辱,岂不是最好?”柳银雪道。 苏流韵知道,柳银雪误会了。 她琢磨着楼允阴翳的脸色,男子面庞如玉,那双漆黑的桃花眼凝着柳银雪娇美的脸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流韵心头微跳。 楼允道:“下去。” 苏流韵颇有些不情愿,但楼允既然发话,她却不敢不从,拱了拱手,正准备退出去,却听柳银雪道:“这都正午了,苏姑娘留下来用了午膳再走吧。” 苏流韵望向楼允,楼允没吭声,便是同意的意思了。 她颇为意外。 柳银雪的话在楼允这里,竟然这么管用? 柳银雪留下苏流韵的理由很简单,苏流韵绝非楼允手底下的寻常下属,从楼允对她的信任度来看,她兴许知道楼允的很多事情,柳银雪想旁敲侧击,多了解楼允一点。 她既然想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那么须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她若是连楼允都不了解,又如何谈下一步该如何走呢? 柳银雪对苏流韵是以客待之,专程让厨房做了一桌丰盛的午膳,自己亲自陪苏流韵用膳,苏流韵以为柳银雪会对自己热情有余,满面笑容地招待,然而整顿饭吃下来,柳银雪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的,不过分亲近,也不过分热络。 倒拿捏得恰到好处,丁点没有失了她身为世子妃的体面。 倒是苏流韵,对柳银雪这个人,看不明白。 一顿饭用至尾声的时候,柳银雪才慢吞吞地开口:“世子身上的天竺蓝虽然已经解了,却又中了天蚕蛊,他这些日子,身体都很差,多亏了你们帮他处理事情。” 苏流韵的回应十分官方:“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苏姑娘跟在世子身边办事多少年了?”柳银雪漫不经心地问。 “七年。” 七年前楼允才十四岁,还是个青嫩的小少年,但是苏流韵却已经跟在楼允身边办事,说明楼允在十四岁的时候很可能已经进入摘星楼很久了,容妈妈说他曾经走失过…… 楼允乃是祁王府的世子,他如何能接触那些乱七八糟的江湖人,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在走失的时候,被带入了摘星楼。 柳银雪淡淡地笑:“世子性情那般乖戾,苏姑娘能跟在他身边七年还未离开,定是有过人的本事,难怪能得世子那般信重。” 苏流韵闻言,脸上不由地多出几分笑意,暗想,宗主当然信任她。 柳银雪端茶,很轻地抿了口:“说起来,我嫁入祁王府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世子对谁那么上心,两家人挨得近,世子以前定然得了太子妃不少照顾。” 苏流韵琢磨着柳银雪的心思,补充道:“何止。” 柳银雪的心一跳。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说那就太逾越了,苏流韵起身告辞,柳银雪让落雁亲自送她到垂花门,自己反身回了堂屋。 眼角余光瞥见楼允坐在西梢间临窗的大炕上,柳银雪转身朝西梢间走去。 “苏姑娘已经离开了。”柳银雪道。 楼允极淡地看了她一眼:“以后别多事。” 柳银雪并未及时回应,她打量着楼允俊美且苍白的五官,想起苏流韵的那声“何止”,一时间心思格外复杂。 她并不清楚楼允和洛音凡到底有怎样的过往,也并不清楚楼允对洛音凡到底是怎样的感情,若将他们之间的不清不楚往男女之情上想,也并不是不可能。 只要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柳银雪就觉得,有种窒闷的难受。 可这种问题,她根本不可能问出口。 “苏姑娘乃是世子的下属,只是刚好到了午膳的时辰,我才留了她吃饭,世子若是不喜欢我自作主张,往后我自然不会多言。”柳银雪道。 她口吻有几分生硬,显然是对楼允的话有所不满。 楼允心情极差,柳银雪这番态度更是让他处在即将暴怒的边沿,他冷声道:“出去,别在我眼前碍眼。” 柳银雪本就在怀疑他,此时楼允竟然再次无端对她发这么大的火气,让她冷不防地想起上次在画舫上,楼允突然发脾气的时候,洛音凡就站在她的身侧。 而在那之前,洛音凡刚画了一幅《比翼双飞》。 柳银雪对自己的怀疑有了几分肯定,顿时看楼允的目光都变得不同起来,她微微眯起眼睛,那双凤眼里挑出几丝凶光和猜忌。 继而,她转身就走。 楼允意识到什么,上前忽地拉住柳银雪的手腕,来福和来宝吓得噤若寒蝉,屁都不敢放地相继逃了出去,还不忘帮他们带上堂屋的门。 “去哪里?”楼允声音冷冰冰的。 柳银雪回头,直视楼允的眼睛,那是一种审度的眼神,看得楼允极不舒服。 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并不想道歉,他也不知道自己冲上来拉住柳银雪的手到底是为什么,他只知道,他若是不上来拉住她,她可能就再也不想理会他了。 这个猜测让楼允很不想接受,所以才想也未想就冲了上来。 这些天来,柳银雪就祁王府的很多事情已经想得比较清楚,尤其是她该如何对待祁王府各院的几位主子。 老王爷毕竟是皇上的亲弟弟,太后的亲儿子,人前人后她不可不敬重。 秦绘沅就没必要了,毕竟她自踏入祁王府成为楼允的世子妃那一刻起,她就得罪了秦绘沅,秦绘沅看她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嫌恶,逮着机会就想将她往死里整,这种恶毒婆婆,谁敬重她就是在给自己找罪受,所以对秦绘沅,她不会再顺从。 对楼轩、楼阮和楼晏这三人,只要他们不招惹自己,她也绝不会主动给他们找不痛快,至于二夫人和三夫人,大家都是妯娌,表面功夫做好就成。 剩下的楼允…… 柳银雪对楼允的心情很复杂。 她觉得自己理清楚了,但是好多时候又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理清楚,感情总是主导理智,让她在处理事情上,很难把控好节奏。 柳银雪也是有自己的脾气的,她心情好的时候或许会容楼允作妖一二,但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她自己就已经是个需要人人来哄的公主,那高傲的头颅又如何容许自己为楼允莫名其妙的脾气而折腰? 更何况,她根本对楼允根本就没有多少耐心。 她一巴掌挥开楼允的手,冰冷的面容满是嫌恶和高高在上:“世子爷让我走,我不敢不走,让开!” 柳银雪一个大力将楼允的手挥开,险些将楼允推倒,幸而楼允现在还是个病秧子,否则她还真不能轻易摆脱楼允的桎梏。 楼允整个儿呆了。 第 38 章 柳银雪在他惊呆的目光中转身, 留给他一个孤傲得不可一世的背影。 楼允想起前日里为自己哭得肝肠寸断的柳银雪,完全无法将那个柳银雪和刚刚的柳银雪联系在一起,他以为她对自己有情,原来竟然是他自己自作多情? 也罢,正反他也不爱她。 楼允坐回大炕上,端起茶盅, 猛地给自己灌下一口茶, 转而又好似气不过似的,将手里的茶盅“碰”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外面听到声音的来福和来宝吓得齐齐打了个颤。 柳银雪回到东次间,让沉鱼落雁赶紧给她收拾箱笼, 沉鱼狐惑:“收拾箱笼干什么?” “回娘家。”柳银雪言简意赅。 沉鱼和落雁见她脸色阴郁,也不敢多问, 立刻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柳府的引嫣阁什么东西都给柳银雪留着, 吃穿用度应有尽有,两个丫鬟只简单收拾了些每日都要用的胭脂水粉和一些首饰,象征性地收拾了两件衣裳。 楼允睡醒一觉, 来福进去伺候, 小心翼翼道:“世子爷,世子妃走了。” 楼允眉头一皱:“走了?” 他想问“走了是几个意思”,来福已经解释道:“世子妃带着寻常要用的东西和那两个贴身丫鬟回柳府了,走的时候,脸色非常难看。” 来福着重强调了“脸色非常难看”这几个字, 意在表明世子妃是带着一身怨气离开的,世子爷您得罪世子妃也得罪得太狠了。 楼允也是大爷脾气:“走就走,最好别再回来了。” 来福声音轻如蚊蝇:“依奴才看,世子妃的确是不会再回来了。” 楼允闻言,果然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她是我祁王府明媒正娶的世子妃,她敢一去不复返?她敢藐视皇威?” 来福不敢说话了,他觉得自己很憋屈,离开的世子妃更憋屈。 楼允以为,柳银雪只是耍耍脾气,但四五天过去了,青山院一切照旧,却不见柳银雪有丝毫回来的迹象,他的想法开始动摇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四五天,青山院的各位姨娘们都忙着学针线忙着学打新花样的络子,这十来天里,柳银雪虽不在,却没有一个人跑上来烦他。 青山院在容妈妈的打理下十分井井有条,楼允每日还可吃到用最新鲜的排骨做出来的各种美味:山药炖排骨、粉蒸排骨、红烧排骨…… 楼允因为解毒而重伤的身体逐渐康复,精神一日比一日好,睡眠一日比一日少,晚上来宝给他洗脚的时候,见他心情不好不坏的样子,笑嘻嘻道:“世子爷,您觉不觉得最近我们青山院好像安静了不少?” 楼允的表情一秒阴沉:“你想说什么?” 来宝讪笑:“奴才不想说什么,奴才就是想说青山院现在安静多了,我们世子爷睡觉也没有人吵,世子爷您困了吧?奴才伺候您躺下?” 楼允现在毫无睡意。 他用脚踢了踢来宝的手:“你说我那日是不是很过分?” “何止是过分啊……”来宝话一出口,发现自己说过了头,讪笑一声,立刻弥补道:“哪有,我们世子爷怎么会过分呢,是世子妃心气儿太高了,不关世子爷您的事。” 楼允懒得理会他这马屁:“心气儿高?” “可不是嘛!”来宝笑嘻嘻地说,“世子妃是柳府娇养长大的,家里人疼得跟心肝宝贝似的,您还不知道吧,皇上赐婚后,柳太傅不同意这门婚事,亲自跪在御书房求皇上收回成命,都跪得昏死过去了,可见柳家的人多疼爱世子妃。” 来宝叹了口气:“世子妃在这种受尽宠爱的环境下长大,平日里别人连瞪一眼她都舍不得,又如何能忍受世子爷您突如其名的火气呢?” 来宝见楼允并没有要发作的意思,继续道:“其实您发火便也罢了,但是您冲世子妃发火,站在世子妃的角度,世子妃真的挺无辜的,自然不会受您这冤枉气。” 嫁病娇 第26节 “哎,其实世子妃对您还是挺好的。”来宝最后总结道。 楼允笑了:“她哪里对我好?” 来宝:“您忘了,世子妃替您挡了一棍子呢,当时你的身体差成那样,若是她没为您挡那一棍子,您恐怕得在床上躺半个月才能下地,总之奴才没见她对您不好。” 来宝小心翼翼地觑楼允,试探地问:“世子爷,要不,咱们去把世子妃接回来?” 楼允:“要去你去。” 来宝憋了瘪嘴,不敢说话了,他去顶个屁用,他去了若是能把世子妃接回来,他倒是愿意为楼允跑这一趟的,可惜,他和来福的脸面不够用啊。 楼允在床上躺到半夜,辗转反侧睡不着,来宝的话一直在耳边回荡,回荡得多了,他就被无声洗了脑,觉得自己的确做得过分了,但是柳银雪二话不说就回娘家,也不是什么好鸟。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气消。 若是消不了了,不回来怎么办?又想,她不回来就不回来,谁稀罕?! 楼允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日就被请去了外院,楼启明照样在书房等他,楼允一进去,坐到书桌旁边的太师椅上,问:“找我?” 楼启明将手里的书合上:“听说你把银雪气回娘家了?” 楼允:“都过了十来日了你才听说,怎么?秦绘沅才刚刚告诉你?” 楼启明拿起书就朝楼允的头上砸,楼允轻轻松松接过,手一扬,就将书扔到了书房外面,冷笑了声:“你以为我还是小时候,任你想怎么砸就怎么砸?” 他翘起二郎腿,嗤笑了声:“父王,你老了啊,扔个书都没力气了。” 楼启明被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捂着嘴咳嗽了好几声,又因为楼允那句“你老了啊”被气得没了脾气,他好不容易稳定情绪后,才缓缓道:“是老了,很快就要死了。” 楼允的笑容僵硬了几分,感觉自己的心尖好似被扎了一下。 楼启明翻篇道:“青山院自从被银雪接管后,就变成了铁桶,她被你气回娘家,都是府里的几个猜测的,原来是真的。” 难怪楼启明现在才找他算账,若是以前,他但凡犯了一点事,楼启明哪有隔很长时间才找他的,柳银雪倒是有几分本事。 “你做了什么?”楼启明问。 楼允这次的回答十分在理:“夫妻之间哪有不闹事的?难道你和秦绘沅就没吵过?她自己心高气傲承受力低怪谁?” “银雪知书达理,定是你这个不孝子做了过分的事情,柳家本就对你不满,你竟还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你……” “你教训够了没有?”楼允不耐烦地打断楼启明,“你直接说想让我怎么做吧?” 楼启明气得牙齿打颤:“当然是带上厚礼去把银雪接回来。” 楼允特别干脆道:“行。” 楼启明:“……” ??? 楼启明大约是为了让楼允深切表达自己的诚意,给楼允安排了四十个守卫陪同楼允去柳府接人,浩浩汤汤的一支接人队伍,愣是搞得有几分要上阵杀敌的意思。 李曼见到这支队伍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懵。 “你说你来干什么?”李曼不确定地问。 楼允态度良好:“岳母,我来接银雪回府,她人呢?怎么没跟您一起出来?” 李曼觉得今儿的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楼允竟然主动叫她岳母了,要知道前两次楼允来他们柳府,她在楼允面前还是个不配拥有称谓的路人。 李曼在懵懵的状态中随口回道:“今日府里来了客人,银雪在花园里待客。” “那我去找她。”楼允道。 “花园里都是年轻女客,你不适合去,这样,你去百福院吧,先去老太太那里坐着喝茶。” 楼允去了百福院,老太太见到他,阴阳怪气地“哟”了声:“这不是祁王世子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哎哟,快请坐,快请坐,老婆子我腿脚不好,就不起身迎你了。” 楼允在老太太的阴阳怪气声中坐在了她的对面。 老太太伸了伸脖子觑了他眼:“听说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我看着这脸色的确好了很多,只是你做的事就不像你这脸色一样,像个人了,可惜哟!” 老太太摇摇头。 楼允乍然来到百福院,就被老太太奚落了一番,他也没太大的感觉,毕竟他曾经听到过的恶毒的话着实太多太多,老太太这点,都不够入他的耳朵。 他八风不动地坐着,言简意赅道:“祖母,我来接银雪回府。” 老太太的阴阳怪气立刻收敛起来:“你这突如其来的示好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想接银雪回府,没有别的意思,您别多想。”楼允道。 老太太想到自己孙女所受的委屈,气不打一处来:“楼允,我孙女银雪,那是我们柳府嫡出的千金大小姐,她从小到大乖巧听话,在我们柳府的十七年里,半点委屈都不曾受过,到了你们祁王府倒好,先是让她跪得站不起来,后又有你划破她的手掌,如今那手掌上的疤痕都还没能去掉,紧接着又挨了你父王一棍子,几天几夜都下不来床,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还不知道她暗地里到底受了多少委屈,如今倒好,你竟然还能将她气回娘家!” 老太太心口在呕血:“我们银雪太可怜了。” 第 39 章 说着说着, 老人家就忍不住地落起泪来,一边哭一边数落:“楼允,我们银雪不是你们祁王府的玩偶,更不是你们祁王府的下人,你想让她走就让她走,想让她回去就让她回去,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 她有自己的尊严和思想,不是你们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的。” 旁边的来宝听得满额头冷汗,他们家世子爷的脾气他是最清楚的, 这外人敢这么教训他,他是铁定要发怒的, 指不定一不小心还会削了对方的脑袋。 他生怕楼允一个不高兴, 就给老太太来一个过肩摔。 老人家骨头脆弱,若是他敢来这么一出, 老太太今儿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好在楼允还没有特别不像话,至始至终都稳稳地坐着,并没有要摔老太太的架势, 他安静地坐着, 好像在认真地听老太太的训斥,又好像没有。 老太太说得情到浓时,擦了擦眼角,唉声叹气:“我们银雪既然已经嫁给了你,你们夫妻之间的矛盾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她若是愿意跟你回去,我们也不会阻止,希望你能认清自己的错误,改过自新,好自为之。”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念了一大堆,见楼允没反应,皱起眉头:“我跟你说话呢?你听没听?” 楼允侧头:“您让我好自为之,我听见了。” 老太太吁口气,觉得他态度不端正,又要开始念叨,有丫鬟进来报:“老太太,世子妃和几位姑娘过来给您请安了。” 姑娘们都是女客,老太太就让楼允到屏风后面去避一避。 与柳银雪一同进来的有四五个姑娘,其中就有蓝大学士的女儿蓝文芳,还有茂国公的嫡次女茂诗音,另外三个都是楼允没见过的。 几人齐齐给老太太行了礼,老太太笑问:“玩得可好?花园里的花好看吗?” 姑娘们一一回答了问题,老太太又关切道:“若是喜欢可以顺便带几盆回去摆在房间里观赏,难得你们过来,我们银雪的心情好多了,午膳都给你们准备好了,你们定要用了午膳才回去,不必拘谨,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 老太太和蔼可亲,姑娘们很快放松下来,都笑着和老太太说话。 蓝文芳和柳银雪的交情要深些,见旁边还站着一个男子,笑问:“这位是?” 楼允过来接她的事情李曼已经派人私下跟她说了,柳银雪回答道:“是世子身边的小厮,叫来宝,约摸是跟着世子一道过来的。” 几个姑娘一听,颇为意外。 有赏春宴没去的姑娘好奇地问:“听说世子奇丑无比,当真?” 蓝文芳笑:“那也不知道是哪个跟世子有深仇大恨的人传出来的鬼话,我们银雪那位夫君啊,可是天人之姿,就是脾气不太好。” 蓝文芳开了头,其余人也好奇起来,纷纷问道:“真是天人之姿?” “他脾气哪里不好了?快说说看!” “银雪嫁入祁王府那么久,闷不吭声的,也不请我们去坐坐,听说祁王府大得很,银雪你可要请我们去观赏观赏才是啊!” 姑娘们话匣子打开了就有点没完没起来,柳银雪也不顾来宝就站在旁边,说道:“你们别听文芳夸大其词,什么天人之姿,跟个小白脸似的,哪有什么天人之姿?!” 屏风后面的楼允:“……” 小白脸是什么东西?! “不过文芳有一点说得对,那位世子爷的脾气简直比臭水沟里的水还臭,整天拉耸着一张脸,活像是别人欠了他银子似的,发脾气那更是家常便饭,想发脾气就发脾气,不分时间地点,跟他生活得时间长了,能被他活生生气死!”柳银雪道。 屏风后的楼允:“???” 每天活碰乱跳的人说她快要被自己气死了,楼允只觉得好笑,他若是不来这一趟,还不知道柳银雪怎么在背后编排他的呢! 来宝听得额角疯狂冒汗,半个字都不敢吭,原来他们世子爷在世子妃的眼中竟然那般糟糕。 “那你在祁王府岂不是受了不少委屈?”有人问道。 柳银雪喝口茶润喉,眼角余光瞥见屏风后面隐约的轮廓,笑容十分浅淡:“是啊,我每天早上卯初就要起床,跟着丫鬟一起打水等着伺候世子爷起床更衣,伺候他吃饭喝茶,中午伺候他午歇,晚上给他打水洗脚,伺候他沐浴就寝,真是活生生把自己从千金大小姐活成了伺候人的老妈子,再这么下去,我很快就会变得人老珠黄了。” 老太太:“……” 孙女,你真的说得有点过了。 “世子爷脾气坏,一脚就能把人踢飞,我这娇弱的小身板是惹不起的,但姐妹们你们却不同,今后你们定要拿出身为当家主母的款儿来,万不能被男人压着欺负,否则,你们就等着跟我一样,活成老妈子吧。”柳银雪唉声叹气。 “这世子爷也太过分了!”有人听着就为柳银雪感到委屈。 柳银雪扶额:“好在他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大约生活太寂寞,他就喜欢折磨人吧,不过你们可不能像我这样说他的坏话呀,他这个人记仇的很。” 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楼允的坏话是不敢说的,就是为柳银雪感到可惜。 “柳银雪,我什么时候让你跟在我身边伺候了?”屏风后传来说话声,屋里的姑娘们都吓了一跳,纷纷后退,紧接着就见到一个身着华服的公子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柳银雪收起笑容:“我不这么说,岂不是对不起你把我从祁王府赶走的恩情?” 姑娘们面面相觑,蓝文芳解释道:“这位就是祁王世子了。” “啊?!”刚刚质疑楼允长相的姑娘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叹,“世子爷竟然这般,这般……风采卓然,银雪,你也太谦虚了。” 既见到了人,姑娘们自然要行礼,楼允没理会她们,径直走到柳银雪的面前道:“跟我回府。” 柳银雪一点也不介意他们夫妻之间的矛盾被外人所见,毕竟整个汴京城就没人看好这门婚事,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以为她在祁王府每日都备受煎熬。 楼允是来接她了,但是柳银雪的傲气却不容许她这么快就低头,她微抬下巴,望着楼允:“可是你让我走的,我走得好好的,你又来找我做什么?” 她微扬着脑袋,那双凤眼里好似有星星在闪烁,娇美的容颜落进他的眼底,有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美。 楼允:“我带了诚意来。” “什么诚意?” “五百亩良田划到你的名下,另外还有一万两银票给你,随你怎么花。” 柳银雪气笑了:“我缺的是五百亩良田和一万两银票吗?” 楼允:“还有西山别院。” 西山别院在汴京西郊,占地五百亩,有山有水,还有温泉,柳银雪没去过,但是听别人提起过,是个地理位置非常好而且风景独美的地方。 柳银雪的眼眸瞬间变得亮晶晶的,笑容掩饰不住地从她的眼睛里溢出来,她笑问:“真的把西山别院给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世子,您可不能反悔啊!” 楼允笑了:“什么时候我说话不算话了?” 嫁病娇 第27节 柳银雪笑眯眯地:“好。” 蓝文芳等一众姑娘们:“……” 正所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刚刚是谁一脸嫌恶看着来接她的祁王世子的?现在又是谁欢天喜地地问什么时候回府的? 一座西山别院就把你买通了,柳银雪你是认真的吗? 你好歹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怎么能屈服在金钱的诱惑之下呢? 楼允:“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府?” “今晚吧,等吃了晚膳我们就回去。” 楼允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就依你。” 楼允回了引嫣阁。 目送楼允离开,老太太无奈地瞪了柳银雪一眼,竟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柳银雪吐了吐舌头,万事她都有自己的考量,她是识时务的,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是蠢货才会干的事情。 楼允性情古怪,他既然来接自己了,她不想回去也得回去,区别只在于她是自愿回去还是被楼允强行绑回去。 既然楼允还给她准备了台阶下,她若是不顺着台阶走,那就是在给自己找苦头。 五百亩良田和一万两银票加上西山别院,坦白说,柳银雪觉得,自己并没有亏多少,她心下奇怪的是,楼允的脑袋是被门夹了吗,竟然会亲自跑来接她? 这根本不是他那种大爷干得出来的事情。 不仅柳银雪没想明白,所有人都没有想明白。 蓝文芳悄咪咪问柳银雪:“不是说世子爷对你很差吗?对你很差会舍得将西山别院都送给你?对你很差会亲自来接你?” 柳银雪有几分得意:“他不亲自来接我,谁有那个本事把我请回去?” 蓝文芳对柳银雪还是颇有了解的,柳银雪骨子里其实是个十分自傲的姑娘,她觉得柳银雪说得也有道理,被柳银雪这一打岔,她就自动忽略了西山别院的问题。 蓝文芳拍拍柳银雪的肩:“祁王府富得流油,你多捞一点是一点。” 柳银雪忍俊不禁。 送走了几位姑娘,柳银雪回到引嫣阁,脯一踏进书房,就被楼允拉进怀里,柳银雪被迫坐在他的腿上,数日没有这种亲密接触,此时她就格外不自在。 第 40 章 脸上和耳朵上染了一层薄红。 她恼羞道:“你放开我。” “说我是小白脸?”楼允扣着她的下巴, 迫使她望着自己的眼睛。 柳银雪挣扎不动,反而镇定下来:“你的脸本来就白,你难道自己没有照镜子吗?你那脸比许多姑娘的脸都白,我说你小白脸,并未说错啊。” “吃人闲饭的才叫小白脸。” “那是你对小白脸有误解,小白脸还泛指皮肤白净且五官非常清秀俊美的男子, 我在说世子爷你模样好看呢, 怎么?难道我夸你也错了吗?”柳银雪眼神无辜。 楼允:“伶牙俐齿。” 他注意到柳银雪将“您”改成了“你”,但他无所谓。 “那是世子爷你教得好,”柳银雪摇了摇头, “你赶紧放开,这个姿势我不舒服。” “那你喜欢什么姿势?”楼允随口问, 扶着柳银雪的腰让她跨坐到他的腿上, “这个姿势如何?还是你喜欢更近一点?” 近你妹! 这姿势简直太黄太不入眼,柳银雪的脸迅速烧红起来, 想挣脱,楼允却按得死紧,柳银雪去推他:“你快放开, 被人看见了可怎么办?我可没脸见……” “世子爷, 奴才——” 来宝的话音在见到柳银雪坐在楼允的腿上后戛然而止,他长大了嘴巴,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继而好似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般,赶忙退了出去。 “碰!”体贴的来宝还不忘帮他们关上门。 柳银雪:“……” 来一道闪电劈死她得了, 不,顺道还得劈死楼允。 结果一直到两人坐上回祁王府的马车,柳银雪都未再与楼允说一个字,她娇美的脸蛋黑如锅底,一副死人脸就差在脑门上刻上“惹我者死”这四个字。 楼允就坐在她对面,马车轱辘辘在热闹的街市上行驶,外面不时地传来叫卖声,有卖冰糖葫芦的、有卖花灯的、有卖胭脂水粉的…… 楼允让马车停下来,来宝正要问“世子爷有何吩咐”的时候,就见到楼允径直朝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走去,从小贩手里买了几大串冰糖葫芦。 往回走的时候,他像是不满意似的,又返回去将所有的冰糖葫芦都买了。 小贩高兴得合不拢嘴,一直在给楼允道谢。 来宝和沉鱼落雁看得目瞪口呆。 楼允拿着冰糖葫芦回到马车里,将所有的冰糖葫芦往柳银雪的面前一搁:“我给你买糖了,你别板着个脸了,难看死了。” 柳银雪盯着那一堆冰糖葫芦,再看楼允一副“别给脸不要脸”的样子,冷笑问:“这么多冰糖葫芦都是给我吃的吗?” 楼允点头。 “你是想把我所有的牙齿都吃坏,然后无力反抗你的压制任由你为所欲为吗?” 楼允一面懵逼。 “你是不是没吃过冰糖葫芦?” “没吃过。”楼允很诚实。 “那你吃一串。” “我不爱吃甜食。” 柳银雪开始教做人:“楼允,你惹我生气了,你想哄我,是不是该拿出点诚意来,我让你吃一串冰糖葫芦你都不愿意,这么没诚意,你还哄我做什么?让我气死得了!” 鬼使神差地,楼允觉得她竟然还说得挺有道理。 柳银雪拿起一根冰糖葫芦递到他的面前:“你吃一颗冰糖葫芦,我就不生气了。” 楼允觉得这女人有点得寸进尺,他是不是应该发点火让她收敛点,但是柳银雪微微勾着唇角,凤眼里荡漾着些许的波光,那波光里藏着几分狡黠。 楼允糊里糊涂地接过了冰糖葫芦。 “酸!”才吃一颗,楼允就受不了地皱起了眉头。 “噗嗤!”耳边传来清脆的女子的笑声,楼允定睛望去,对面的柳银雪心情极好地拿起一串冰糖葫芦,咬了一颗含进嘴里。 等糖在嘴里化开,她才慢慢咀嚼起来。 将第一颗冰糖葫芦吞下去,楼允见她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皱眉道:“不酸吗?” “你要先让糖在嘴里化开,然后才开始咬山楂,这样吃起来就不会酸了,不过这种东西还是不能多吃,否则牙齿会受不了,”她诱哄道,“你再吃一颗试试?” 楼允是疯了才会再吃一颗,他见柳银雪已经不生气了,当然不会再折磨自己。 柳银雪气过了,终于舍得开口跟他闲聊了:“你怎么想到来接我的?” “老头让我来的,”楼允顿了顿,又补充:“东西也是老头让送的,我来接你只是因为不想让他因为这件事气得升天。” 意思就是:我根本不乐意来接你,我也是被逼的。 柳银雪恍然,她还以为太阳真的打西边出来了,原本还有些高兴的心情不知为何忽然间变得有些提不起兴致。 谁知楼允紧接着又道:“不过东西是我定的。” 柳银雪悄咪咪弯了弯唇角。 回到青山院后,柳银雪让沉鱼将楼允买的冰糖葫芦分下去,结果第二天世子爷买冰糖葫芦哄世子妃的话就传得满院皆知,就连钟翠院和二房三房的人都听说了。 不仅如此,楼允花重金将柳银雪请回祁王府的事情也很快在汴京城传开,成为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柳银雪知道后只是一笑而过,并未上心。 秦绘沅知道老王爷将五百亩良田和西山别院划到柳银雪的名下后气得浑身发抖,连着几天几夜心情持续不好,亟待出气。 叶惋惜和方慧敏来请安的时候就被秦绘沅里里外外挑了不少毛病,尤其是方慧敏,秦绘沅抓住楼阮身边丫鬟怀孕的事情将方慧敏数落地头都不敢抬,完了还罚叶惋惜和方慧敏一起跪祠堂,这一跪就是一上午,直到秦绘沅用了午膳后胸中的气稍微少了点才放她们回去。 叶惋惜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冤大头,比她更冤的是方慧敏,两人郁闷地从祠堂里出来,脸色皆是一水的难看。 “分明是四房惹了母妃不痛快,母妃却拿我们俩撒气,我们又没有做错什么。”叶惋惜小声地为自己鸣不平,“到底还是我们好欺负。” 方慧敏冷哼:“说这些有什么用?” “不说出来积在心里岂不是更难受,”叶惋惜拉住方慧敏的手腕,一面走一面抱怨,“母妃不敢惹四叔,被四弟妹强硬地忤逆了两回,现在发现四弟妹也不好惹,就逮着我俩欺负,都说捏柿子要捡软的那个,这话真是一点没错。” 方慧敏面上尽是嘲讽。 “说起来,我们那个四弟妹当真是不好惹,不仅不好惹,还颇有几分本事,你瞧瞧,竟然能让四叔主动哄她,四叔哄人?还真是闻所未闻。”叶惋惜继续念叨。 “我们两人夹在中间,若是每次四弟妹惹了母妃不快,母妃就找我俩撒气,我们俩可真是够倒霉的,”叶惋惜唉声叹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方慧敏顿住脚步,转头瞥向叶惋惜:“你以为呢?” “我以为?我以为什么?” 方慧敏:“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你以为最终胜利的人会是谁?” “这还用问,按尊卑,母妃是婆婆,四弟妹是媳妇,自然是母妃胜利了,四弟妹拗得过一时,也拗不过一世,最后还是得听母妃的。” 方慧敏笑:“如今父王尚在,也不见四弟妹对母妃恭敬孝顺,你以为越往后四弟妹反而还会对母妃敬重起来?” 和叶惋惜说话真是费劲,方慧敏暗暗冷嗤。 就楼允和秦绘沅势同水火的架势,老王爷一死,他们不闹上天,她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懒得和叶惋惜这个头脑呆笨且胆量比鸡还小的人多说,她抬脚就走。 叶惋惜脑袋转啊转的,也没想明白方慧敏说的弯弯绕绕,她瘪了瘪嘴,抬脚快步跟上去:“三弟妹,你等等我……” 消息传到青山院,柳银雪闻言只淡淡一笑:“秦绘沅喜欢折腾人,就让她去折腾好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她越折腾,就会将原本站在她身边的人推远,对我们而言反倒是好事。” 落雁道:“您就不怕二夫人和三夫人因此记恨上您,毕竟若不是因为您,她们也不会受这无妄之灾。” “那就要看三夫人和二夫人到底是有脑子还是没脑子了,”柳银雪百无聊赖地磨着自己漂亮的指甲,“二夫人说不准,但三夫人绝对不会。” 这是变相地在说三夫人是个有脑子的。 楼允走进来,恰好听到这话,柳银雪抬眸,笑问:“要不要剪指甲?我修指甲的功夫可好了,保证给你剪得漂漂亮亮的。” 那双丹凤眼里笑靥明媚,如柳岸桃花,令人怦然心动。 嫁病娇 第28节 楼允着了魔似的,想也没想就回了句:“好。” 屋里伺候的识相地退了下去,楼允就坐在柳银雪的旁边,她剪指甲的模样十分认真,微微垂着脑袋,从楼允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她漂亮的远山长眉。 她的眉本身生得十分好看,就像精心修剪过的,不多一分,不少一笔,有种浑然天成的自然与秀美,握住他手的手指也生得十分漂亮,青葱似的,白嫩修长。 那指甲修得煞是好看,晶莹圆润,看着就觉得十分可爱。 楼允想不明白,这世间为何会有柳银雪这般挑不出毛病的女子,当真是看一眼令人眼前一亮,再看一眼,便觉得心都要沉醉了。 然而,楼允是个煞风景的,他问了句分外煞风景的话:“你和秦氏闹起来了?” 第 41 章 “不是我跟她闹了起来, 是她抓着我不放,”柳银雪道,“说起来源头还在你,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用受她的气。” “也没见你受她的气。” “最开始的时候我受了,”柳银雪反驳, “她天天让我跪, 还想扎我手指,如果我嫁的人不是你,她对我就不会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 楼允闭嘴了。 柳银雪道:“你们母不慈下不孝的关系是整个汴京城都知道的, 我从来没想去当那个中间人,缓和你们之间的关系, 自然也不会忍受她隔三差五折磨我。” “你就没想过我若是不帮你, 你当如何?” 楼允觉得柳银雪是个很奇怪的人,她身在祁王府, 连地皮都还没有踩热,就敢跟当家主母叫板,若是秦氏真要拿她怎么样, 他又不帮她, 她寄人篱下的,难不成还能讨得了好? 柳银雪淡淡地笑:“你不是帮我了吗?” 楼允:“……” “我是你妻子,我因为这个身份而被人折磨的时候你还不帮我,你还算个男人?”顿了顿,她似乎觉得“不算个男人”还不足以表达她的意思, 补充道:“你还算个人?” 楼允无法反驳。 “秦氏怕你,只要你还能站着喘气,她就不敢轻易动我。” “你怎么知道她怕我?” “她不仅怕你,还怕得要死,整个祁王府,只有父王不怕你。” “你也怕我?”楼允望向她。 那双凤眼里有潋滟的风华,波光流转间,好似闪着狡黠的光,她道:“以前是怕的,现在么,有时候觉得你其实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外界的那些人只是将你妖魔化了,他们其实根本就不了解你,便不怕了。” 楼允怔了怔:“真不怕我?” “你有三头六臂吗?” 楼允沉默。 “你会打我吗?” 楼允沉默。 “你既没有三头六臂,也不会打我,我为什么要怕你?”柳银雪笑了笑,低头继续修指甲,“别人怕你是别人,我和他们不同。” “你哪里不同?”楼允顺口问道。 柳银雪非常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因为我长得比她们都漂亮,我有美貌,所以无所畏惧。” 楼允笑了。 来福和来宝发现楼允今天的心情一直持续在很不错的状态,再联想到柳银雪给他修指甲时他在屋内发出来的笑声,两人心有灵犀地认为都是柳银雪的功劳。 跟在楼允身边多年,来福和来宝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楼允那般爽朗的笑声了,都很是感慨,觉得他们家世子爷娶了个好妻子。 想当初他们还不明白老王府为何非要让柳银雪来当这个世子妃,如今看来,老王爷还是老王爷,那眼光当真不是寻常人能比拟的。 青山院安宁了好些日子,柳银雪每日种种花、养养鱼、照顾楼允的身体,小日子过得十分悠闲,悠闲之余,她默默地倒数着日子,心情逐渐沉淀下来。 十日、九日、八日…… 这夜,屋外刮起了风。 晚膳后,时辰尚早,柳银雪让丫鬟拿了琴出来。 来福正准备给楼允洗脚,听到琴声,笑眯眯道:“还早呢,要不世子爷您先去听会儿世子妃弹琴,听说世子妃的琴声是一绝呢。” 楼允赏了他一个“你快闭嘴”的眼神:“话多!” 来福嘿嘿地笑。 也不等楼允说什么,就自作主张地给他穿好鞋:“还没开始洗呢,不着急,这水有点凉,奴才让厨房再烧点热点的水来。” 说完,小奴才弯着腰,端着洗脚盆走了出去。 柳银雪弹的是一首《映雪》,琴声十分悠扬绵长,让人忍不住想起大雪纷飞的冬日,萧瑟的寒风和冰天雪地的世界。 楼允走进去的时候,她正弹得投入,浑然未觉他的到来。 一首《映雪》弹完,她自己大约也觉得气氛过于低沉,又换了一首稍微轻快的曲子,入耳颇有几分“飞鸟在唱歌”的意境。 楼允的目光落在她的掌心,一道白痕若隐若现,破坏了那手本该有的美感,他正欲说话,外面有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容妈妈走了进来,一脸焦急道:“世子,世子妃,钟翠院那边出事了,你们赶紧过去一趟吧。” “什么事?”楼允问。 容妈妈沉重道:“老王爷不好了。” “铮——”琴弦发出脆裂的声响,上好的琴忽然断了一根弦,划破了柳银雪的手指。 “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容妈妈心疼地上前去看柳银雪的手,落雁赶忙拿了帕子给柳银雪止血,“世子妃,您没事吧?” 柳银雪没应声,她是算着日子的,今日,刚好是第七七四十九天。 按计划,毒郎中应该已经将天蚕蛊母取走了。 她来不及上药,用帕子裹住伤口,又随手扯了一根线缠住,去拉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楼允:“愣着干什么?快跟我走!” 容妈妈和丫鬟小厮们齐齐跟上。 楼允是被柳银雪拉到钟翠院的,守在院门口的婆子见到楼允过来完全不敢拦,直接将他们放了进去,楼启明的卧房里围满了人,除了楼澜还没到,其余人都在。 老王爷躺在病床上,眼睛微微闭着,模样十分孱弱。 太医正在给他诊脉, 柳银雪冲进去就问:“父王怎么了?” 秦绘沅看见他们就一肚子火气,厉声道:“谁让你们来的,赶紧走,老王爷不想看见你们。” 当着老王爷的面,柳银雪不想顶她,转头问方慧敏:“三嫂,父王到底怎么了?” 方慧敏在两难之下回道:“突然晕倒了。” 老王爷身体本来就不好,为了血养天蚕蛊,每日放血,定会伤了身体根本,如今期限已到,他突然倒下,柳银雪并不意外。 她意外的是太医都来了,他们竟然才知道。 这是秦绘沅故意瞒着他们? 若不是她特意吩咐容妈妈时时刻刻留意钟翠院和外院的动静,看到了太医进了钟翠院,是不是他们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这秦绘沅简直太过分了。 柳银雪深吸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怒气,然而,这口气还未完全下去,躺在床上的老王爷忽然起身,扶着床沿猛地大口大口地吐起血来。 柳银雪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太医摇摇头:“下官无能为力了,老王爷恕罪。” 等老王爷吐完了血,方慧敏上前,拿了帕子给老王爷擦嘴角的血渍,又拿了大迎枕垫在老王爷的身后,扶老王爷半靠在大迎枕上。 老王爷缓了缓力气,有些无奈地笑道:“不碍事,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就算是华佗在世,也难救我。” 一屋子人安静地杵着,不敢吭声,也不敢大声呼吸。 柳银雪觉得鼻子有些酸涩,眼眶里逐渐染上了湿意。 老王爷让人送走了太医,让柳银雪扶他下床,柳银雪赶忙上去扶她,老王爷道:“你跟楼允,你们两个,跟我来书房。”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却没人敢质问什么。 楼允默不作声地跟上去。 从钟翠院到外院书房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老王爷走不了那么长的路,有护卫抬了肩舆来,将老王爷一路抬进了外院书房。 书房里有股很浓的书香气息,柳银雪和楼允相继走了进去。 柳银雪将老王爷从肩舆上扶下来,护卫们纷纷退出去,老王爷走到书房里挂着的那副名画面前,将名画取下来,按下其中一块活砖,一边对楼允和柳银雪说道:“这书房里的暗室就藏在这副名画的后面,你要记清楚了。” 楼允:“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楼启明捂嘴咳嗽了几声,又咳出一点鲜血出来,柳银雪赶忙将他手上的血擦去。 楼启明道:“你和秦氏不睦,我早就知道,只是我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懒得管,如今我就要死了,在我死之前,我要把祁王府的担子移到你的肩上去。这密室里有我们祁王府所有的财产,我现在将这些财产全部都交给你,往后就要你来打理。” 楼允冷嗤:“你以为我稀罕管你府里的这些破事?” 柳银雪摇头,望着楼允:“世子爷,您不能跟父王这么说话。” 楼允没理会她。 “银雪,你不用管他,他向来就是这副样子,只是,楼允,你稀罕也得管,不稀罕也得管,”楼启明打开暗室的门,“你跟我进来。” 柳银雪很识相,并没有跟进去,就在门口等他们。 楼允进去后才发现,这暗室俨然就是一个小藏宝库,里面摆着各种奇珍异宝,名画、珍珠、翡翠、孤本数之不尽,应有尽有,就连装着房契地契的盒子都有七八个。 楼启明道:“你长姐楼澜已经嫁人,便不提,你二哥楼轩,性情耿直,直来直往,容易得罪人;你三哥楼阮性格软绵,挑不起重担;你五弟楼晏,年纪还小,又被保护得太好,完全不谙世事。我五个子女,到头来也只有你能挑起我祁王府。” 楼允觉得可笑。 他们父子好像生来就不对付,当年他亲娘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他自出生后楼启明就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认为是他害死了他的王妃,对他动则打,不动则骂,只偶尔喝醉了酒看见他的时候才会将他搂进怀里抱一抱,那也是他们父子间少有的温情时刻。 酒醒了,他还是那个害死他王妃的祸害。 如今,他的另外三个儿子都挑不起担子,他就想起了他这个他一直看不顺眼的儿子。 楼允讥讽地笑出声:“我有什么本事?杀人的本事吗?” 楼允昏睡的那大半年,楼启明在逐渐流逝的时光中快速老去,加之身体不适,皇上体恤他,让他就留在府中好生休养,不必再为朝中的事情烦忧。 自从不管朝堂政事后,他耳边清静了不少,思绪一日日地沉淀下来,想了很多,如今面对楼允的冷嘲热讽,已不再像往日那般横眉冷肃。 嫁病娇 第29节 更何况,他一个快死的人,也没有精力横眉冷肃了。 楼启明关了暗室的门,慢吞吞地把名画挂回去,又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匣子,将匣子里的一块令牌拿出来,递给楼允:“我死后,祁王令便由你继承,这块令牌的作用,你是知道的,我就不多说了,希望你能将之用在正途上。” 楼允不接。 第 42 章 柳银雪暗暗着急, 不是因为她急于让楼允接手什么祁王府,而是眼看老王爷就快不行了,她生怕这个时候楼允再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不孝之事来给老王爷的身体雪上加霜。 “你不想要?”楼启明很失望。 “我说过,我对你的家业不感兴趣。” 楼启明大约是站得有些久了,双腿已经有些打颤,他扶着太师椅在书桌旁缓缓坐下, 声音里有股难以言喻的苍凉。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 这些年我对你管教严厉,动则打,不动则骂, 你对我怀有恨意,所以不稀罕我祁王府的这份家业。” 楼启明将祁王令放在桌面上, 让柳银雪将宣纸展开, 给他磨墨。 楼允站在书桌前一动不动。 楼启明继续道:“但你要知道,这份家业, 也有你娘的一份,难道你要连你娘的那一份也拱手让人?” 自楼允的生母死后,她留下的嫁妆便全部都留在楼启明手中, 有楼启明亲自打理, 在楼澜出嫁的时候,楼启明将其中一半给了楼澜,自己又添了不少,作为楼澜的嫁妆,让她带去了顾家, 另一半是准备留给楼允的。 这事楼允知道。 “你长姐自从嫁入顾家后,在子嗣上十分艰难,若祁王府不是由你继承,她娘家就没有个足以给她撑腰的人,今后她在婆家只会更难过,你不为你自己想,也该为你长姐着想。” 长姐楼澜…… 所有亲人中,楼允最在意的就是楼澜,楼澜嫁到顾家多年,都未给顾家生出嫡子,公婆难免有微词,他知道楼澜在夫家很艰难,但是他无能为力。 “你不想接祁王令,难道你希望我将祁王令传给楼晏?” 楼启明拿起笔,开始在宣纸上写字,柳银雪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十分自觉地站远了些,听楼启明继续道:“你也不用在我面前做张拿乔,这爵位你本就是势在必得,你以为我老眼昏花看不明白?” 楼允冷嘲:“您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您什么都看得明白,所以,我当年为何会走失,您也是明白的?” 在摘星楼整整三年炼狱般的生活,让他彻底脱胎换骨,谁能明白? 楼启明执笔的手一顿,却并未露出多么意外的表情。 柳银雪吃惊。 所以,当年,楼允走失,并非意外? 且这么多年,老王爷也是深知其中缘由的?只是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楼允脸上的嘲讽愈发深刻,他讥讽地笑了声:“我以为你不知道,原来你真的什么都知道,你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要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楼启明低头重重地咳嗽起来,那声音厚重且沉闷,整个书房都是他的咳喘声。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他的咳嗽声才稍歇,他道:“你生来便缺了生母的疼爱,那时楼晏还太小太小,我不能让楼晏也承受一样的痛苦。” “你既然那么宠爱他,为何不把这高高在上的爵位也给他?” “不管你信不信,我虽宠他,却从未想过要让他继承爵位,否则,他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般不谙世事,甚至对祁王的爵位半点不上心。”楼启明沉沉地说。 柳银雪想到楼晏的天真,觉得楼启明所言,的确是可信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个时候骗人,也没有什么意义。 楼启明已经落笔,招手让柳银雪上前将他所写折起来,柳银雪的视线丁点不敢乱瞄,楼启明对柳银雪道:“银雪,这封手书是我留给你的,在我死后,如果你遇到困难,你就把它拿出来,它能帮你解围。” 柳银雪眼眶湿润,闷闷地点头“嗯”了一声。 楼启明望着楼允道:“楼允,在我死之前,我还希望你能答应我两件事情。” 楼允还沉浸在楼启明从未想过让楼晏继承爵位的震惊中,闻言回过神来,问道:“什么?” 楼启明:“第一件事,你要挑起祁王的担子,保祁王府完好无损,不破不分,在秦氏死前,你绝不能分家。” 柳银雪暗想,楼启明的第一个要求就像一只活苍蝇,他明知楼允半点不待见秦绘沅,还要楼允绝不分家,不就等同于让楼允硬生生吞下这只活苍蝇? 楼允抿唇:“好。” 他不分家,但是秦绘沅却不会不分,这件事他完全可以应下来。 楼启明道:“第二件事,善待秦氏和你五弟。” 楼允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笑话,凭他和秦绘沅之间的深仇大恨,他凭什么要善待秦氏,楼启明又凭什么要求他善待秦氏? 这当真是个笑话。 柳银雪也觉得楼启明在给楼允出难题。 楼允冷笑:“我为何要善待她?就因为你要我善待她?她配吗?” “这是我死前对你唯一的要求,你要我死不瞑目吗?”楼启明咳喘道,“想想你娘,你难道想让你娘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息吗?” 楼允忽然红了眼眶。 他娘…… 是啊,他娘,当年他娘生他的时候难产,去子留母、留子去母只能择其一,楼启明深爱他娘,当然选择去子留母,是她娘拼了命地跪在地上求他、求太后娘娘,楼启明才忍痛答应。 他是医女划破了她娘的肚子,从他娘的身体里硬生生取出来的,他娘为了留下他,忍受的非人折磨是常人难以想象也难以承受的。 但若论她娘此生最爱谁,还是楼启明。 是他父王。 他若是不能答应楼启明的遗愿,他娘泉下有知,也不会安心吧? 死了二十一年的人,却在死后的第二十一年,让他不得不答应一个可笑的遗愿,楼允沉了沉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里已有坚韧的不可动摇的决心。 柳银雪听到他说:“好。” 她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好像有沉重的石头压在自己的心脏上,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楼启明撑着书桌站起来,朝楼允招手:“你过来,过来扶我。” 楼允沉默了稍许,到底还是上前去扶他。 夜风越发大了起来,吹在身上很凉很凉,楼允扶着楼启明慢慢朝内院走,来的时候没有力气,回去的时候竟然是一副精神颇好的样子。 父子俩一路无话地走到了扶云院,这里曾经是他娘住的院子,院子里的一应摆设还是二十一年前的样子,楼启明走进卧房,在床上躺下来。 他朝楼允和柳银雪挥了挥手:“你们走吧,我累了。” 楼允并未走远,他在扶云院屋檐下的台阶上坐下来,目光放远,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柳银雪心情沉痛,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只好陪楼允在旁边坐着。 两人皆是沉默。 他们好像都在等,在等楼启明睡醒了唤他们进去伺候,或者等其他的什么。 子时一刻,祁王府挂起了白,哀声震天。 太后、皇上、皇后以及楼澜等人,并未赶上送楼启明最后一程,太后娘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当场就昏倒了过去,皇上和皇后又紧急将太后娘娘带回宫中。 楼启明乃是亲王,他的丧仪皇上命礼部和钦天监操持,灵堂就设在扶云院,然而,此时扶云院却吵成了一锅粥。 楼允站在灵堂前,与秦绘沅两两对峙。 秦绘沅身后站了一群人,有她这些年养的心腹,还有她娘家的哥哥秦狄,天色还未亮起,扶云院却烛火通明,一大伙人站在楼允的面前,衬得秦绘沅气势十足。 “把祁王令交出来!”秦绘沅对楼允道。 楼允脸色黑如锅底,他心情极差,此时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如果不是要给楼启明守灵,他早回青山院睡觉了。 他拉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沉眉道:“就在我身上,来拿。” 七个字,言简意赅,姿态沉稳,面无表情。 却硬是没人敢上前搜他的身。 柳银雪看得头疼,楼启明刚去,尸骨还未入土,祁王府却已经闹了起来,看秦绘沅和楼允那架势,好像不闹个天翻地覆就绝不会罢休。 跪在灵堂前的楼轩和楼阮等人干巴巴地看着,根本不敢吭声。 楼晏见事态不对,拉了拉秦绘沅的衣袖:“母妃,你要祁王令做什么?” 他眼睛还红红的,明显是刚刚哭过,楼启明的去世给他打击不小,这位祁王府的五公子生怕这个时候秦绘沅和楼允打起来。 秦绘沅转头瞪了楼晏一眼:“你懂什么?楼允既然要继承爵位,那么祁王令就该由你继承,这样才公平,我要把祁王令拿回来。” “母妃这话什么意思?”楼澜从跪着的姿态站起身来,“祁王令既然是父王给四弟的,自然应当有四弟继承,你为何要让四弟交出来?” 秦狄道:“楼允和楼晏都是嫡子,一人继承一样,才公平,不能什么好事都被楼允给占了,如果楼允要祁王令,那么就让出爵位,也不是不可。更何况,谁知道祁王令是老王爷自愿给的还是楼允从老王爷手里抢的。” 楼澜道:“舅舅,这是我们祁王府的事情,请您慎言。”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你已是顾家妇,祁王府的事情也轮不到你插手,楼澜,你最好闭嘴,这里没你的事。”秦绘沅道。 柳银雪站在旁边淡淡地看着。 楼允道:“我说了,祁王令在我身上,来取。” 秦绘沅身后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怕楼允,秦绘沅随便点了个护卫:“你去。” 第 43 章 那护卫生得人高马大, 他身后的人推了推他,他脚步不受控地前迈了几步,走到了灵堂前的台阶旁,他一抬头,去瞅楼允,楼允却并未看他。 那护卫见楼允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的身上, 胆子大了几分, 战战兢兢地上前伸手去搜楼允的身,然而,就在他伸手的瞬间, 众人还未看清怎么回事,他已经从灵堂里飞了出去。 那护卫厚重的身板砸在对面的房梁上, 从房梁上滚下来, 落地时发出“碰”的一声闷响,也不知他到底伤到了哪里, 迟迟没有爬起来。 众人皆惊,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传言都说楼允武功高深莫测,众人见那护卫的惨状, 都不敢再造次。 秦绘沅道:“老王爷生前没有改立世子, 你要袭爵我无话可说,但是祁王令老王爷根本不可能给你,几个子女中,老王爷最不待见的就是你楼允,你有什么资格继承祁王令?” “楼允, 只要你把祁王令交出来,我就和楼晏搬出祁王府,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如何?” 楼晏急道:“我们为什么要搬离祁王府?我不搬,我是祁王府的人,我为什么要搬?” 秦绘沅恨铁不成钢:“你给我闭嘴,你不搬走,难道是想被他往死里整吗?” 嫁病娇 第30节 楼晏辩解道:“不会的,我四哥为什么要整我?他是我四哥,又不是我仇人,母妃,要搬你自己搬,反正我是不会离开祁王府的。” 秦绘沅揪他的耳朵:“你懂什么?你闭嘴吧。” 楼晏红着眼睛,被秦绘沅揪得嗷嗷叫。 柳银雪听了一耳朵争抢祁王令的是是非非,也没弄明白祁王令到底有什么作用,她道:“是不是只要证明祁王令乃是父王自愿传给楼允的,你就能消停了?” “你能证明?”秦绘沅冷笑,“你怎么证明?” 柳银雪道:“等天亮吧,等天亮了,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秦绘沅着急起来。 楼启明临死前带着柳银雪和楼允去了外院书房,也不知道到底商量了些什么,柳银雪说得这般笃定,指不定真有能证明的东西。 不能,决不能让柳银雪拿出证据来。 秦绘沅恶狠狠地瞪了眼柳银雪,一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楼澜也着急得很,将柳银雪拉到灵堂外,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低声问她:“父王真的是自愿把祁王令交给楼允的?” 难怪秦绘沅不相信老王爷是自愿的,就连楼澜都不相信。 柳银雪扬了扬眉:“长姐信我?” 楼澜迎上柳银雪的目光,那双眼睛沉稳得让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信你。” “的确是父王自愿的。” “那你也的确有证据?” “有,”柳银雪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父王写了一封手书,那封手书就是证据。” 手书是楼启明留给她的,上面的内容柳银雪已经悄悄看过,便有有关祁王令由谁来继承的问题,老王爷好似早就料到秦绘沅有这么一出,所以死前就已经交代得十分清楚。 另外,手书上还有他遗产的分配问题。 都写得十分清楚。 楼澜松了口气:“父王还是聪明的,知道把手书交给你保管,若是交给四弟,以我四弟那性子,是如论如何也不会把证据拿出来的。” 她却听柳银雪道:“我觉得,父王算无遗策,证据应当不……” 两人正低声说话,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忽然多出一个人,那人的手指在柳银雪和楼澜的颈脖间轻轻地一点,两人就悄无声息地栽到在地。 来人弯下腰,从柳银雪的袖中抽出一个信封,露出得逞的笑。 “什么人?!”有丫鬟大声叫道。 下一刻,楼允已飞至丫鬟身后,然而,到底慢了一步,只看见一道黑影从屋檐上飞下去。 王府的守卫齐齐围上来,领头的萧贺拱手道:“世子,属下无能,没有追上。” 楼允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萧统领,你守卫王府安危多年,却连个刺客都抓不住,我倒是不知道,这些年我竟然是生活在如此不安全的环境之中。” 萧贺惭愧地低下头:“属下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顾均值也赶了过来,楼允将柳银雪抱起来,将楼澜交给顾均值,口吻生冷道:“王府的布防应该改一改了,若再有下一次,提头来见。” 萧贺颇为意外,继而拱手道:“属下遵命。” 而另一边,秦狄朝秦绘沅点了点头。 秦绘沅得意地笑了笑。 柳银雪醒来时天已经大亮,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青山院的卧房里,她一惊,从床上弹了起来,吓了沉鱼一跳。 “世子妃,您吓死奴婢了。”沉鱼摸着心口,惊魂未定。 柳银雪拉住沉鱼的手:“长姐呢?长姐可好?” “您放心吧,大姑奶奶没事,她已经醒了。” 沉鱼的话音刚落,楼澜从外面走了进来,见柳银雪好端端的,也松了口气的样子:“我走到门口就听到了你的声音,还好你没事,要不然,我可难辞其咎。” “有人千方百计想要为非作歹,哪里是长姐您能够阻拦的?”柳银雪下床笈鞋。 楼澜叹了口气:“东西可是丢了?” 柳银雪点头:“丢了。” “这可怎么办好啊?这天已经亮了,秦绘沅定会咄咄逼人,要你拿出证据来,这若是拿不出来,四弟拿着祁王令就不是那么名正言顺了。”楼澜忧心忡忡。 “船到桥头自然直,长姐不必过于忧心。”柳银雪宽慰道。 楼澜不知道柳银雪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她没办法像柳银雪那般淡定,好像什么事情都在她的掌握之中的样子,她叹气道:“着急也没有用,我们去灵堂吧。” 两人还未踏进扶云院,就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 “老王爷死不瞑目啊,他将祁王令传给了我儿楼晏,却被楼允给抢了,如今霸占着祁王令的楼允不愿意将祁王令交出来,老王爷泉下有知,如何能瞑目啊?!” 是秦绘沅的哭嚷声。 天亮了,前来祭拜老王爷的人陆陆续续到了,都围在灵堂前看秦绘沅哭天抢地。 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在说楼允的不是,有人在为楼晏鸣不平,还有人在劝秦绘沅节哀顺变,凡事想开点,注意自己的身体。 没有人帮楼允说话。 他笔直地站在灵堂前,就像一棵青松,面无表情,目光淡然。 柳银雪和楼澜刚走进去,秦绘沅的目光就落在她们身上,秦绘沅道:“楼澜来了,来得正好,你是嫡长女,你快让楼允把祁王令交出来,那是楼晏的东西。” 楼晏去拉秦绘沅的衣袖:“母妃,我说了,我不要祁王令,四哥想要,给他就是了,我和四哥是亲兄弟,兄弟何必相争呢?” 秦绘沅一把将这扶不上墙的推开:“你给我闭嘴!” 楼晏被秦绘沅推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满脸的委屈。 柳银雪被这混乱的场面闹得头疼,小声地在楼澜的耳边说了句话,楼澜听完,睁了睁眼睛,继而点了点头:“好。” 楼澜站到楼允的身边:“父王临终前将祁王令传给了楼允,母妃,您说父王没有将祁王令传给楼允,可有证据?您说父王将祁王令传给了楼晏,可有证据?” 秦绘沅:“……” 她被楼澜三言两语堵得有点接不上话来。 楼澜继续道:“您说父王厌恶楼允,怎么不见父王改立楼晏为世子?父王既然愿意让楼允承袭王爵,自然也愿意将祁王令交给楼允继承,父王临终前只让楼允和四弟妹陪在身边,难道还不足以证明父王对楼允的信重?” “母妃,口说无凭,您说是楼允抢了祁王令,您可有证据?何为‘抢’?您的父亲乃是礼部尚书,您的哥哥也在礼部任职,您是书香世家出来的贵女,无凭无据仅凭一己猜测就说楼允是抢,母妃,您可要慎言啊。”楼澜道。 秦绘沅愣住了。 不,这不是楼澜,楼澜没有这么伶牙俐齿。 秦绘沅锐利的目光射向柳银雪,柳银雪迎上她的视线,回以面无表情。 敢找人打晕她,将她的东西偷走,对于这种人,柳银雪从来都不会客气,是楼允答应了老王爷要善待秦绘沅和楼晏,她可没答应。 来祭拜的人因为楼澜三言两语开始动摇,议论声有了另外的风向。 楼澜偏头对楼允道:“是不是一夜没睡?” 楼允没吭声。 楼澜叹了口气:“你怎么都不解释一句,就让别人误会你?” “有什么好解释的,相信的人不解释也会相信,不相信的人你解释得再多,他也只会认为你在狡辩,”楼允无所谓地说,“这种声音我听得多了,不算什么。” 楼澜眼眶红了起来:“父王刚走,还未下葬,家里却闹成了这样,当着父王的面,她竟然也闹得起来,她也不想想,这些年,父王何曾亏待过他们母子。” “就连你……” 楼澜说到这里,嗓音像是被哽住了,竟再也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然而,秦绘沅还没完没了:“老王爷最疼楼晏,如何会既让楼允承袭爵位,又让楼允继承祁王令,这根本不可能,老王爷不会这么偏心。” 底下的人觉得秦绘沅说得有理,纷纷附和。 楼允面色寡淡,楼澜暗暗着急。 柳银雪迈上台阶,取了一炷香点燃,插在香炉里,声音漫不经心的:“父王刚走,母妃您就聚众闹这些事情,当着父王的面,您让别人看尽我们祁王府的笑话,您是想让父王走得不安心,走得不瞑目吗?” 第 44 章 秦绘沅“碰”地在老王爷的灵堂前跪下来, 哭嚷道:“我何曾想要这样?我只是不想让老王爷您走得不安,所以才要遵照您的遗志,让两个孩子得到公平的对待啊。” 秦绘沅一面哭,一面气得咬牙切齿。 楼启明的手书,她昨夜亲自看过,上面将所有的安排都写得十分清楚, 爵位是楼允的, 祁王令也是楼允的,就连大部分家产都是楼允的。 楼启明将家产分成了四份,其中的一半都由楼允单独继承, 另外一半由楼阮、楼轩和楼晏平均分配,没有她的任何一份。 她所有的, 只有她的嫁妆。 老王爷偏心, 秦绘沅恨。 这么多年夫妻,老王爷竟然什么都没有留给她, 秦绘沅更恨。 秦绘沅对着灵堂磕头:“老王爷,您在世的时候,总是跟我说, 要让两个孩子得到公平的对待, 这样他们兄弟才不会生隙,可是您看看,您一走,楼允就拿走了所有的东西,爵位是他的, 祁王令也是他的,老王爷,您生前不是这样说的呀,您告诉我,您告诉大家,是不是楼允强占了原本属于楼晏的东西?是不是?您说话呀!您说话呀!” 楼晏哭了起来,十五岁的男儿,跪坐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柳银雪深吸口气,说道:“母妃,你想要的证据,会有的。” 秦绘沅抬头,眉头一皱。 老王爷的手书昨夜已经被她烧了,她就不信柳银雪还能再那一份出来,只要柳银雪拿不出来,老王爷的财产就是几个子女平均分配,楼允他捞不到那么多的好处。 楼允偏头,深深地看了柳银雪一眼。 有小厮进来禀道:“王妃,世子爷,右相到了。” 当朝右相沈丛林乃是文官之首,极受皇上信重,与楼启明私交甚笃,楼启明病重之时,沈丛林曾多次前来探望,如果说,老王爷还留有后手,那么这个后手,可能性最大的就是沈丛林,柳银雪抿了抿唇,发现自己竟然有点紧张。 楼允抬脚,亲自去迎接右相沈丛林。 柳银雪颇为意外,她以为楼允是不屑应付这些事情的,可是他却忽然表现得十分像个祁王世子的样子。 众人都望着楼允。 抄手游廊上,楼允拱手朝沈丛林行礼:“父王远走,侄儿未能远迎,请沈伯父勿怪。” 沈从文看着面前面容苍白的年轻人,颇有感慨,他与楼启明是从小玩儿过来的至交,与楼允的娘亲姜素心也有过几面之缘,那是个心思慧霞的女人,他遇到困难时,姜素心曾还帮他出过主意,当年的祁王府其乐融融,后来姜素心难产而死,所有人就都变了。 嫁病娇 第31节 见到面前的年轻人,沈从文不由地生出几分怜意,他拍了拍楼允的肩膀,没说话。 楼允领着沈从文走进灵堂,亲自给沈从文点燃香烛递到他的手上,沈从文拱手祭拜,然后将香烛插到香炉里。 沈丛林对楼允道:“你父王在时,曾多次在我面前提起你,如今他走了,希望你能秉承你父王的遗愿,将祁王府上上下下都打理妥当,堂堂正正做人。” 楼允道:“父王既愿意信我,我自不会让他失望。” 秦绘沅从蒲团上站起来,朝沈丛林敛了敛,红着眼睛对沈丛林道:“右相,您来得正好,您是文官之首,您既来了,便帮我评评理,问一问世子为何要霸占祁王令不放。” 右相意外:“还有这种事情?” 楼允不语。 柳银雪解释:“祁王令乃是父王自愿让世子继承的,并非世子抢夺霸占,母妃您从天亮时便闹到现在,到底还欲如何?” 秦绘沅恨恨地瞪了眼柳银雪:“口说无凭,老王爷不喜世子,怎可能将祁王令传给他?柳银雪,我是你婆婆,你三番四次顶撞我,你可知错?” 柳银雪温温地笑:“母妃,母慈子孝,母慈是排在前头的,您想要我孝敬您,您得先当一个慈母,我这个当儿媳妇儿的才会心甘情愿孝敬您。” 秦绘沅气得牙齿发颤。 “你的道理一篇又一篇,我说不过你,我也懒得跟你说,还请右相为我做主,让世子将祁王令交出来。”秦绘沅道。 楼澜着急道:“沈伯父,祁王令的确是父王自愿给四弟的。” 沈丛林抬手,正欲补充话音的楼澜又立刻闭了嘴。 “楼兄尸骨未寒,竟有人因为这些身外之物吵得楼兄不得安宁,实在令人心寒。”沈丛林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副失望透顶的样子,又道:“这一切,楼兄在走前就已经安排得十分妥帖,楼兄亲口跟我提过,他走后,若祁王府有人闹事,太后娘娘自有决断。” 若说这个世界上楼启明最相信的人是谁,那自然是当朝太后,那是他的亲娘,而太后位高,这祁王府上下,没人敢忤逆她老人家。 楼允面无表情,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楼澜道:“让沈伯父见笑了,只是母妃非要四弟交出祁王令,这才闹成这般,依沈伯父的意思,既然皇祖母自有决断,我们自然不敢再说什么,父王的意思,我们一定照办。” 沈丛林道:“既然事已至此,不如今日就弄清楚,以免后面再闹出事情来。” “沈伯父所言有理,侄儿这就派人去皇宫跟皇祖母禀明情况。”楼允道。 秦绘沅顿时慌了,竟然要惊动太后? 她敢在楼启明的灵堂前这般闹事,便是因为知道太后病了,根本不可能出面给楼允撑腰,而皇上和皇后虽然尊贵,但到底不是祁王府的人,不能名正言顺管他们祁王府的事情。 然而,楼允却不由得秦绘沅阻止,当即就派了人去皇宫。 “沈伯父请先到偏厅休息,您是父王的至交,接下来还请沈伯父辛苦些,帮侄儿稳住场面。”楼允抬手请沈丛林往偏厅走。 楼允毕竟年轻,在秦氏兄妹面前又是晚辈,不能直接跟秦氏兄妹对抗,但若是有沈丛林从中调和帮衬,对楼允只利无害。 沈丛林别有深意地看了楼允一眼,到偏厅休息。 楼允派去的乃是祁王府的管家白总管,白总管年轻时就跟在老王爷身边,也练就了一身功夫,行动极快,往来一趟皇宫,不过一个时辰。 太后还不能起身,白总管带来了老王爷临终前的另一封手书,双手呈交给沈丛林。 “太后娘娘说,得知右相在此,便知道绝对出不了任何乱子,她老人家身体不好,不能亲自过来,命小人将这封手书亲手转交给右相,请右相当场宣读。”白总管道。 秦绘沅的脸色瞬间煞白。 怎么还有一封手书? 老王爷到底做了多少准备?他是要在死后将他们娘俩往死里逼啊! 柳银雪松了口气,这便是她当时还未说完的话,老王爷深谋远虑,证据应当不仅仅只有她手上的那封手书,原来她所料无错。 沈丛林从白总管手里接过手书打开。 “我楼启明已死,为防我死后有人滋事,现对我死后祁王府的事情特做以下安排: “第一,由我儿楼允继承祁王令和祁王爵位,若有任何人对此有异议,便不是我祁王府的人,我儿楼允有资格将其逐出祁王府。” 楼允眯了眯眼睛,蓦然间,脊背僵硬。 “第二,有关财产之分……”第二条里面有关财产的分配写得极为详细,在哪里的田产分给谁,哪里的宅子分给谁,哪里的铺子分给谁,家里的现银又分给谁每人分得多少等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最后说到,没有分出去的都由楼允继承。 柳银雪不知道祁王府到底有多富裕,她只知道,光是老王爷在信中分给二房、三房和楼晏的田产、铺面、宅子都已经是金山银山。 “第三,在秦氏死前,决不能分家,若秦氏执意分家,则只能带走她的陪嫁,而我儿楼晏则不能从我祁王府分走任何东西,我前面提到的分给楼晏的东西,都尽数归楼允所有,且秦氏死后,不得葬入楼氏祖坟。” 最后那句“不得葬入楼氏祖坟”就极为毒辣了,直接堵死了秦绘沅分家的念头。 柳银雪不得不佩服老王爷,秦绘沅当年让楼允被人掳走,她恐怕以为从那之后,祁王府就是她的天下了,她的儿子会继承祁王位和祁王令,她将来在祁王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然而,现实又怎能尽如人意?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从今往后,秦绘沅就要被楼允压着过日子了,她生活在祁王府,只能看楼允的脸色过活,岂不比一刀捅死她还让她难受? 而老王爷那句让楼允善待秦氏的话,难道老王爷会想不到,楼允的善待,顶多就是不虐待吗?想要让楼允对秦绘沅卑躬屈膝,除非他不是楼允。 这是老王爷对秦氏的惩罚。 “第四,我死后,由我儿楼允接手祁王府内外的所有事宜,任何人就此事无权置喙。” 秦绘沅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方慧敏听到不能分家这个要求时,整个人都傻了,她心心念念只想分家,没想到老王爷留下的一纸手书却打破了她所有的念想。 沈丛林合上手书,长者般拍了拍楼允的肩:“年轻人,道路且长,你可不要辜负你父王对你的信任啊,这一路,且行且珍重。” 楼允从不可置信中回过神来,朝沈丛林低眉拱手:“多谢沈伯父提点。” 沈丛林满意地点了点头。 楼晏将秦绘沅从地上扶起来:“母妃,您没事吧?” 秦绘沅没理他,凝着沈丛林道:“右相,我不相信老王爷会这般对我们母子,这封手书,我要检验到底是不是老王爷亲手所写,我不信老王爷会那么狠心。” 秦绘沅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很是不可置信。 且不说她在质疑当朝右相弄虚作假,这封手书还是太后让人送过来的,她这是在当场质疑太后,这种无理又狂妄的要求当真是闻所未闻。 然而,右相到底是右相,面对秦绘沅的质疑,他不慌不忙道:“可以。” 沈丛林请了大学士蓝湛、张国公张文硕,为了以证公平公正,另一人则让秦绘沅自己请,秦绘沅请了茂国公,原因无他,茂国公和她的父亲秦尻颇有交情。 等待三位有声望之人的到来是漫长的,柳银雪站得腿都发麻了,三位德高望重之人才姗姗来迟,几人围在那封手书的面前研究了许久,从印章到字迹再道笔墨纸砚,都一一校验得十分清楚,为了让秦绘沅心服口服,结果由茂国公公布。 这封手书,的确是老王爷亲手所写。 秦绘沅听后,且并不意外。 她只是抱着一丝侥幸的态度,最后这丝侥幸被打破时,她几乎有点站不住,身形晃了晃,险些栽倒,幸而楼晏及时扶住了她。 她靠在楼晏的身上,呵呵地笑,状若魔疯。 第 45 章 然后, 她挣开楼晏的手,摇摇晃晃地朝灵堂外走,喃喃道:“十几年夫妻,十几年相守,我到底是比不得姜素心那个死人啊。” “是啊,比不过, 比不过, 活人如何能与死人争?” 楼晏看着秦绘沅魔怔的样子,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当场哭了起来。 楼启明的棺椁定在五月二十七日与亡妻姜素心合葬, 出殡的这日,细雨如丝, 送葬的队伍浩浩汤汤有三百多人, 哀乐从早奏到晚。 棺椁下葬后,楼允、楼轩和楼阮将前来送葬的客人一一送走, 天色入夜后,祁王府逐渐恢复冷清,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柳银雪却没有看到楼允。 问了来宝和来福, 他们俩也不知道楼允何在,柳银雪一路找到外院书房。 书房外的守卫乃是老王爷的心腹,老王爷在的时候,除非有老王爷点头,否则外院书房对他人而言就是禁地, 就连楼允和秦绘沅等都不能踏入。 如今这里的守卫遵照老王爷以前的意思,忠于楼允,即便来人是世子妃,没有楼允的许可,他们也要拦下来。 书房领头的负责人叫管仲,柳银雪问他:“世子可在里面?” 管仲回道:“在。” “开门。” 管仲迟疑:“这……” “让世子妃进来。”书房里传出楼允的声音。 管仲立刻为柳银雪打开书房的门,抬手请柳银雪进去,又听楼允吩咐:“往后世子妃若是要来书房,不用拦着,直接放人。” 管仲拱手应道:“属下遵命。” 他退了出去,帮他们关上门。 楼允就坐在书桌旁的太师椅上,正低头看平放在桌上的手书,这是右相在离开前亲手转交给他的,并且让他好生保管,以防将来分家的时候又因为财产之分闹出事情来。 这封手书,楼允已经看过三四遍,他的记忆力极好,已经能一字不落地全部背下来了,为什么又要打开来看? 楼允也不知道。 柳银雪道:“楼允,父王前后两封手书,内容是有出入的。” 楼允抬头:“区别在哪里?” “第一封手书上面,没有提到分家的事情,财产分配也有所不同,我想这是父王在惩罚秦氏,惩罚她偷了我的手书。”柳银雪道,“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 “父王写给我的那封手书上,将一半财产留给了你,剩下的一半由二伯、三伯和五叔平均分配,秦氏想要分家,能带走十分之一的父王的财产和她的嫁妆,但不限时间,给太后的手书乃是后招,杜绝了秦氏想要分家的念头,算是惩罚吧。” 她在楼允的对面坐下来:“父王给我的那份手书,没有限制你们分家,却将一半财产给了你,是怕留给你的东西太少,祁王府直接倒了吧?父王为你想的挺远的。” 楼允沉着脸,没接话。 “那为什么第二封手书说秦氏死后才能分家,秦氏就算要死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到时候你对祁王府里里外外的事情应该已经能娴熟处理了,就算分家,也伤不了根本,我若是父王,我也会这么安排。” 楼允道:“你研究得这么透彻?” 柳银雪点点头,目光也落在那封手书上,不知道想到什么,说:“其实我觉得,父王应该挺爱你的,只是,可能他的表达有误,他不知道怎么表达他的感情,所以只能板着脸当一个严父,而你,做那些有辱斯文的事情,真的不是单纯地只想引起父王的注意吗?” 这是柳银雪这些天来想了许久的问题。 楼允分明不是那等纨绔之人,为什么别人都说他不学无术又爱惹是生非呢? 这父子俩太别扭、太拧巴,都在铆足了劲儿和对方杠,结果关系越来越差,老王爷死的时候,定然是带着遗憾的吧。 遗憾直到他死,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也并没有怎么缓和。 楼允青了脸:“柳银雪,你的话太多了。” 语气已暗含警告,柳银雪极会看人脸色,当即就不再就这个问题多言,转而道:“我来找你,还想跟你说,长姐刚刚已经被我送走了。” 嫁病娇 第32节 楼允“嗯”了声。 “我按照你的意思吩咐下去了,七日后撤白,全府上下穿素服一年,父王头七后您正式袭爵,各院的人原封不动地就住在现在的院子里,不必另外挪地方。” “嗯。” “还有,秦氏病了,可能因为淋了雨,送葬回来后就精神不济,五叔扶她回钟翠院休息,她躺在床上不到半个时辰就发起了高热,我已经派人去宫里请了太医过来。” “嗯。” “听说太后娘娘身体还未大好,你若是无事,可以进宫去看一看她老人家。” 柳银雪交代完,站起身来,见楼允还盯着那封手书看,她忍不住道:“楼允,其实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便让它完完全全地过去好了,逝者已矣,人还是要向前看的。” 柳银雪抬脚欲走,又被楼允叫住。 “还有事?” “去把管家的权利拿到手,今后祁王府,不能让秦氏继续掌管内院。” 柳银雪“哦”了声,这也是她的想法,楼启明走了,留下一个烂摊子,楼允和秦氏左右不对盘,楼允既然接手了祁王府,就不能继续让与他不对盘的秦氏管理内院,否则内外院定然会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永远没个消停的时候。 她正准备离开外面有小厮来报:“毒郎中求见。” 柳银雪的眼皮不禁然地跳了下。 楼允并没有让柳银雪避开,直接在书房见毒郎中,毒郎中拱了拱手:“世子,属下来为世子扎最后一次针,这次过后,世子您的身体就能很快痊愈了。” 这是毒郎中早就跟楼允提过的,还要再扎一次针,楼允也没有过多地怀疑,点了点头。 柳银雪看了看毒郎中,又看了看楼允,想说什么,最后又忍住了,敛衽退了出去,她是个行动派,从书房出去后,径直去了钟翠院。 太医已经过来了,把完脉,说是风寒,给开了药,又嘱咐了些该注意的事项,然后提着药箱走了,柳银雪走进钟翠院时,楼晏正在伺候秦绘沅喝药。 楼启明的死和秦绘沅的不甘与怨念让这个少年在一夜之间长大,这几日下来,他已经懂事许多,不再是个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少年郎了。 见到柳银雪进来,他起身朝柳银雪行礼:“四嫂。” 柳银雪敛衽,继而在秦绘沅的床前站定,态度看上去格外温和:“母妃可好些了?” 秦绘沅一碗药下肚,拿帕子擦了擦嘴角上沾染的药汁:“放心吧,还死不了,你也不用摆出这副假惺惺的样子,这里也没有外人,你做给谁看呢?” 楼晏听着秦绘沅这般字字句句带刺的话,无奈地拉耸着脑袋。 柳银雪道:“母妃这般将我的关心拒之门外,我想我没有什么好多说的,便直接说我这次过来的目的了,请问母妃,这内院的管家之权,母妃准备什么时候转给儿媳我?” 秦绘沅扬起手里的帕子就朝柳银雪丢去:“混账东西,原来你的狐狸尾巴在这里,我还没死呢,就想从我手里夺权,你给我滚!” 秦绘沅的突然发作并未让柳银雪退后半分,她将朝自己脸上飞来的帕子接住,像丢不干净的东西一样,直接丢在地上。 她道:“母妃,您与楼允不睦,全汴京皆知,如今楼允接手了外院,内院自然不能再由您管着,否则你们内院一个主意,外院一个主意,岂不是得天天打起来?更何况,您忘了女德是怎么教的?‘夫死从子’,父王不在了,一切,您都得听楼允的。” “内院的管理权,您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全看您到底是想体体面面地交出来,还是想被迫丢掉面子里子地交出来,选择权全在您,我也不急,待父王的头七过了,您给我个回复就成,”柳银雪的态度十分强硬。 楼晏被柳银雪一连串的话说得呆住,想不明白为什么最先那个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四嫂突然间就变得如此锋锐起来。 柳银雪顾念到楼晏和楼允的兄弟关系,又稍微放软了语气道:“母妃,您其实不用将楼允当成洪水猛兽,他不会像您折磨我那样折磨您的,更不会像您折磨他那样折磨您的,这是父王临终前他曾答应父王的事情,您放心吧,他会竭尽所能,善待您的。” 楼允会善待她? 呵呵,这当真是今日听到的最好听的笑话。 秦绘沅恨恨道:“你不用帮老王爷和楼允说好话,他们一个让我在别人的嘴下讨饭吃,一个千方百计想要整死我,会让我过得好?呵,可笑!” 秦绘沅对楼允的厌恶已经深入骨髓,不是凡人能够改变的,柳银雪应付她这种恶毒的心思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是有心无力。 “母妃您信也好,不信也罢,这日子还长,您且等着吧。”柳银雪道。 屋里的气氛十分压抑,柳银雪不欲多留,道:“母妃这里,就请五叔多费心了。” 落下话,她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忽然顿住脚步,回头望向面色青白的秦绘沅,颇有几分喃喃自语道:“我真不明白,当年您是如何能忍心的。” “您也是当母亲的人,您是如何忍心的啊?” 秦绘沅的脊背蓦然僵硬。 楼晏听得云里雾里,不明就里地问秦绘沅:“母妃,四嫂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第 46 章 秦绘沅没回答他的话, 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出去。” 楼晏被秦绘沅凶狠的表情吓得不敢再问,郁闷地出去了。 柳银雪回到青山院时毒郎中还在给楼允“扎针”,厨房给她端来了饭菜,柳银雪就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用了晚膳,这些天她进进出出地跑,着实很累, 但是想到楼允还在被“扎针”, 她就根本无法入眠。 柳银雪一直守在堂屋里,子时刚过,毒郎中从楼允的卧房里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天蚕蛊母。 蛊母浑身血淋淋的, 大约是吃得太饱, 肚皮都撑了起来,尖利的嘴巴一张一合的, 柳银雪看着觉得恶心,有点犯呕。 毒郎中将盒子盖上:“世子体内的子蛊已经被蛊母吃掉了,他失血过多, 这两日身体可能会有点虚, 你让厨房做点药膳给他补一补。” 柳银雪脸色发白,忍着反胃的不适感点头。 毒郎中就问:“老王爷的事,你打不打算跟世子说?” 柳银雪捂着心口,端过沉鱼递给她的热茶喝下去,驱走身体里的不适感, 回答道:“这件事,我自有分寸,多谢毒郎中操心。” 毒郎中不再多言,拱手告辞。 柳银雪觉得心中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沉鱼担忧地望着她,道:“世子妃,很晚了,您该休息了。” 柳银雪摆摆手,转身去了楼允的卧房。 沉鱼不敢跟上去。 来福在楼允的房间里伺候,见柳银雪进来,来福颇为意外,躬身退到旁边,柳银雪道:“你出去吧,我在这里照顾他。” 柳银雪面色沉重,来福不敢多问,躬身退了出去。 楼允睡得迷迷糊糊的,总感觉有人在旁边看他,他睡得不安稳,从睡梦中睁开眼睛,眼底映出柳银雪有些苍白憔悴的脸。 楼允精神不济,以为现在不过刚刚入夜,他想起白日里吩咐她的事情,以为她没有办好,所以跑过来跟他商量,他问她:“你跟秦氏说了没有?” “说了。”柳银雪声音很轻,她伸手帮楼允掖了掖被角。 “她怎么说?” “她当然不同意,不过这事轮不得她说了算,你放心吧,我能搞定秦氏。”当着楼允的面,她不再称呼秦绘沅为母妃,她也从心底里觉得秦绘沅不配。 不过规矩摆在那里,在外人面前,她样子还是要做足的。 “你威胁她了?” “我不能威胁她吗?”柳银雪说得颇为理所当然,好像她过来也的确是为了和楼允说秦绘沅的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威胁她了,我发现秦氏这个人,有点吃硬不吃软,不给她来点硬的,她总以为我好欺负呢。” 楼允意味深长地看了她眼:“爪子还挺厉。” “多谢夸奖。”柳银雪想笑,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楼允觉察到她的异常:“你怎么了?” 柳银雪哽了哽声音:“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一件你必须知道的事情,一件就算你不愿意知道我也必须告诉你的事情,”柳银雪郑重起来,“楼允,我希望我们夫妻之间不存在欺骗,所以我必须告诉你。” 她必须告诉楼允,这是她挣扎了很久决定的事情,楼允有权利知道老王爷为他所做的一切,他是祁王府的顶梁柱,他也必须知道。 楼允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你说。” 柳银雪吸了吸气:“你中的毒是天竺蓝,要解天竺蓝,需要九灵花和天蚕蛊,天蚕蛊母太凶猛,所以只能用子蛊,但是子蛊一旦入体,就会寄生在你的体内,倘若三年内不将其杀死,就会危及你的性命,而想要杀死子蛊,就必须让蛊母进入你的身体,将其吞噬。” 楼允:“我知道,所以呢?知道我三年后还是要死,你害怕了?” 他的声音里有淡淡的嘲讽。 柳银雪握紧了拳头:“不,你不会死的。” 楼允盯着她,表情阴沉下来,颇有几分风雨欲来:“你什么意思?” “就在刚才,毒郎中已经利用蛊母吞噬了你体内的子蛊,”柳银雪道,“我不想瞒你,也不想骗你,这件事情你有知道的权利,所以我只能选择告诉你。” 楼允脸色发白:“谁养的?” 柳银雪咬了咬唇:“是父王。” 楼允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 “楼允,你别怪我,一个父亲在求我,他想救他儿子的性命,想让他的儿子从此不受死亡的威胁,他在求我,求我成全他,我没办法拒绝。”柳银雪红了眼眶。 “为什么?”楼允问。 以命换命,她瞒了楼允,此时再如何解释都显得苍白,但是柳银雪还是要硬着头皮说下去,她闭了闭眼睛,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沉稳许多。 “这也是父王自己的心愿,能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拯救你的性命,是他心甘情愿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你是他的儿子,这些年,他没有将你护在羽翼之下,他对你心有愧疚,他想为你做点什么,以血喂养天蚕蛊母,救你性命,是他最想做的事情。” “你总认为父王他苛待你,他不爱你,但若他真的不爱你,祁王令他不会传给你,祁王位他也不会传给你,更不会千方百计让我嫁给你。” “父王他对你有期待,如今你继承了祁王令和祁王位,希望你能秉承他老人家的遗志,守护好整个祁王府。” 楼允呵呵笑了起来。 柳银雪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她浑身僵硬,因楼允的笑而惊颤。 在某个瞬间,楼允的笑声忽然戛然而止,他道:“他在逼我。” 柳银雪不懂。 逼他?逼他什么?老王爷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还能逼他什么?他只希望楼允能好好地活下去,不辜负他的托付…… 不辜负他的托付。 是的,柳银雪恍然间明白了,老王爷是希望楼允念在他为他献出生命的份儿上,好好守护祁王府,好好守护祁王府的人,善待兄弟,善待他的妻子秦氏。 但这只是楼允自己的理解。 柳银雪和楼允的看法不同,她道:“父王只是单纯地想要救你,仅此而已。” 楼允抬头望着头顶的藏青色的帷幔,没有回应柳银雪的话,半晌后,他道:“你出去吧。” “你怪我吗?”柳银雪不死心地问。 “出去。” 嫁病娇 第33节 柳银雪身心俱疲,不再与楼允多言,她想无论楼允是怪她也好还是不怪她也好,她都不能做什么,也都不是她能控制的,她只希望楼允能好好的,努力撑起祁王府。 柳银雪躺回床上,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听到有人唤她:“世子妃,您醒醒,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柳银雪躺在床上,没精打采地问。 “三夫人院里怀孕的那个丫鬟,小产了。” 落雁的话说到这里,柳银雪倏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给我更衣。” 落雁一边拿了衣服鞋子伺候柳银雪穿上,一边继续道:“三夫人派人过来,说请您派人去外面寻个大夫过来,奴婢问过来的妈妈为什么不去找王妃,如今是王妃掌家,这事该由王妃管,但那妈妈说王妃病了,现在都还起不来床,说从现在起,府里的事情都交由您处理了。” 柳银雪听得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请个大夫不过是随口吩咐的事情,需要她起床亲自去看还是要她亲自烧香拜佛求神仙?竟然在这等关键时候将雪球推给她,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派人去请大夫了没有?”柳银雪问。 “容妈妈知道您心系他人性命,已经在第一时间派人去请大夫了。” “走,我们去看看。” 深更半夜,知道柳银雪亲自过来了,三夫人亲自到门口迎她,也不等柳银雪先问,便径直道:“这大半夜的,劳烦四弟妹跑过来,实在是我的不是。” “人命关天,三嫂不必客气。” 三夫人颇有点恨铁不成钢道:“那丫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半夜起来要去茅厕也不知道找人陪着,结果自己不小心跌了一跤,人就从台阶上滚了下来,流了许多血,孩子是保不住了,就看能不能保住人,哎,父王刚走,又出这等事,流年不利啊。” 柳银雪还未走到那丫鬟住的屋子,就听到里面传来惨叫声。 “孩子啊,我的孩子,三夫人,奴婢求求您,您一定要保住奴婢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啊!” “我的孩子啊……” 有妈妈端着大盆的血水走出来,柳银雪脚步一顿,感觉脑袋有点犯晕。 “四弟妹,你还没生孩子呢,里面污秽,你就不要进去了,”方慧敏拉住她的手臂,“况且,你也不是大夫,你进去也没有……” “有鬼!”那丫鬟的尖叫声打断了方慧敏的话,“三夫人,有鬼啊,他想带走奴婢的孩子,三夫人,是白色的,白色的鬼啊,三夫人,您救救奴婢的孩子。” 柳银雪面色凝重。 方慧敏琢磨着她的脸色,解释道:“她自己不小心眼花跌倒,还非说看见了鬼,是被鬼吓到了,我这院子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鬼?” 柳银雪压下心底的惊愕,叹了口气道:“过两日父王头七,会有法师来家里做法事,三嫂若是不介意,我让法师顺便来三嫂的院子里去去小人如何?” 方慧敏表情凝了凝。 柳银雪反握住她的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三嫂。” 方慧敏好似忽然间松了口气的样子,笑了笑道:“如此也好。” “那我就不进去了,这丫鬟到底是一条性命,等大夫来了,给她看了诊,怕是还要让三嫂为她操心些时日,她刚失了孩子,心绪不稳,要辛苦三嫂多担待了。”柳银雪真诚地说。 方慧敏点了点头:“我送四弟妹。” 柳银雪没让她送,回青山院的路上,落雁小声在柳银雪耳边道:“世子妃,那丫鬟身边有专人伺候,起来上茅厕如何会没有人陪?她怀着孩子,定然是万分小心的,您当真相信她遇到了鬼,然后就从台阶上跌了下来?” 柳银雪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角边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有了,再去追究她是如何跌倒的根本没有意义,难道我要为了一个偷偷爬床的丫鬟与三嫂撕破脸面吗?” 柳银雪遗憾地摇摇头:“如果孩子还在,我还会尽一份绵力,毕竟孩子无辜,可是孩子已经没有了,她也该受到惩罚。” 她走这一趟,也只是为了确定孩子还在不在。 如果还能救,就算得罪三夫人,她也要救下那个还未出生的小生命,如果不能救,就没她什么事情了,毕竟那个丫鬟也是自作自受。 “这府里的丫鬟,若是都不经过主母同意就私自去爬男主人的床,那还不乱套了!” 落雁深以为然:“世子妃说得是。” “不过,奴婢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 “世子妃您没发现吗?您嫁进祁王府这么久,咱们世子爷从来没去别的女人房里歇过,”落雁觑着柳银雪的表情,低声道:“而且,世子爷也从不来您的房里歇。” 柳银雪找了个理由:“他不是身体还未大好吗?” 落雁:“您说的是。” 主仆各有心思地朝青山院走,跨进正房大门的时候,柳银雪想了想,又朝落雁补充:“可能咱们世子爷真的好南风吧,听说以前他还挺喜欢去楚人馆的。” 楚人馆是汴京有名的男*院。 “好南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将柳银雪和落雁吓得齐齐打了个冷颤,柳银雪抬头望去,这才看见堂屋里坐着那身高腿长的男子。 堂屋里只点着一站油灯,灯光昏黄,她们刚刚正低着头说话,根本没注意屋里还有人,突然被这么一吓,脸色均煞白起来。 落雁担忧地望向柳银雪,生怕楼允因为听了刚刚的话而对柳银雪发火。 柳银雪挥手让落雁退下。 夜深露重,落雁帮他们关上堂屋的门,柳银雪问道:“天还未亮,你怎么起来了?” 楼允没有回答她的话,柳银雪想他现在或许心中有气,她不能跟他着急,否则两个人根本不能好好说话,她解释道:“我刚刚跟丫鬟只是随口说着玩儿的,并没有那个意思。” 楼允站起来,几步迈到柳银雪的面前,桃花眼居高临下地睨视她不甚清晰的洁白容颜:“现在才解释,你觉得来得及?” “我……” 柳银雪一个“我”字刚出口,楼允忽然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来,朝西梢间走去。 柳银雪伸手去推他的肩:“楼允,你干嘛,我有自己的房间。” “你不是说我只好南风吗?我证明给你看。”他将柳银雪放到床上,俯身就去扯她的衣裳,他手法极准,轻易就解开了活扣,一扬手,就将柳银雪身上的外衫丢到了地上。 柳银雪瞪圆了眼睛:“楼允,你疯了?还在孝期呢!” “我一个喜欢逛楚人馆的纨绔,我管它是不是孝期?”楼允嘲讽地笑了笑,他压住柳银雪不断挣扎的双手,低头俯视她:“你是我的妻子,你没有权利拒绝。” 柳银雪迎上那双在昏暗的光线中令她看不清眸色的眼睛,忽然放弃了挣扎。 “好,你来。” 她乖乖躺着,像个予取予求可任人揉搓的木偶。 楼允却忽然顿住了,他松开柳银雪的手腕,像是被什么打击了似的,忽然将脑袋埋在柳银雪的颈脖间。 柳银雪娇软的身体蓦然僵硬。 她细嫩的颈脖处,有男人温热的眼泪,那眼泪好像从她的颈脖里淌进了她的身体里,让的心也忍不住跟着难受起来,传来一阵阵的钝痛。 她伸手,轻轻拍着楼允的后背,像是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楼允,父王他是爱你的,”她哑声说,声音越发哽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匐在她身上的男人身体微微颤栗起来,脑袋埋在柳银雪的发间,失声痛哭。 柳银雪蓦地,流下泪来。 第 47 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有一炷香的时间,也许有一个时辰那么久,楼允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柳银雪微微侧了侧身,让他躺在自己的旁边。 她拉过薄被盖在两人的身上。 房间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让她有种窒闷的难受, 她开始低声和楼允说话。 “三嫂院子里的那个丫鬟小产了, 孩子没有保住,人不知道还能不能活,我让三嫂自己处理。秦氏刚好借这个机会将管理内院的权利转交给了我, 等天亮后,我就要忙起来了, 首先我要了解内院都有哪些人, 背景是什么,如今分别做着什么事情, 其次我要对账,重新造一份账册,务必做到账实相符, 再次, 我便要开始清理内院的人了。” 楼允安静地听。 “这些年秦氏把控内院,内院里到处都是她的眼线,我必须要来个大清洗,将那些可疑人物全都换走,新进一匹丫鬟进来, 重新教养。还要重新给府里的人安排合适的差事,这些年在府里吃闲饭的,该遣就遣,努力做事的该提拔就提拔……” 她絮絮叨叨地向楼允说她接手内院事务后即将做的事情,条条条理清晰,计划分明,有先有后,楼允本就在愁外院那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听了柳银雪的话,竟豁然开朗起来。 她在以这种委婉的方式提点自己? 楼允心头有股奇怪的感受。 有点暖,又有点涩,说不清楚。 柳银雪说完自己的计划,紧接着又道:“所以内院的事情你完全不用操心,我会帮你管理好的,秦氏那里你也不用管,我能应付她,不过你要拨几个护卫给我用。” “几个?” “十个吧,凑个整数,谁敢在我面前放肆,就先拉出去打十板子,要是有那等屡教不改的,就直接丢出祁王府,反正我手底下不养咬主人的狗。” 楼允深吸口气,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好。” 柳银雪权当他这是准备全力支持她。 后来他们是怎么睡着的,都不记得了,好像说着说着,困意逐渐席上来,两人先后闭了眼睛,迷迷糊糊地说着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柳银雪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楼允的怀里。 她的脑袋枕在他的手臂上,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楼允那张有些苍白的俊逸得过分的面孔,发现他的腿就搭在她的腿上后,她的脸悄悄红了起来。 柳银雪心跳有些快。 她动了动腿,想将自己的腿从楼允的腿下抽出来,然而,这一动,楼允就睁开了眼睛,触不及防四目相对,柳银雪的尴尬升到顶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偏生楼允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问她:“你脸红什么?” 柳银雪:“……” “又不是第一次躺在一张床上,你怎么这么矫情?” 是可忍孰不可忍,柳银雪一脚朝他踢过去,楼允疼得“嘶”一声:“你谋杀亲夫啊?” 柳银雪趁他吃痛的时候翻身下床,捡起地上的斗篷披在身上,转头望着楼允道:“我又没有踹你命根子,这点痛你还受不了?你怎么这么矫情?” 楼允呆了呆:“你一个姑娘,说的是什么话?羞不羞?” 柳银雪:“人话!” 说完她不等楼允发飙,转身大步出了西梢间。 早上一番调笑,好像将昨日的悲痛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柳银雪迈出房间后深吸口气,希望从今日起,往后日日都是艳阳天。 沉鱼和落雁已经在东梢间等着伺候了,柳银雪一大早人不在东梢间,却在西梢间,两个丫鬟就此什么都不敢问,什么都不敢说,专心伺候柳银雪洗漱。 早膳后,钟翠院那边的妈妈送来了库房的对牌。 嫁病娇 第34节 “太妃说从今日起,内院便交由世子妃您正式接管,从今往后,内院的一应事务,她都不再插手,全凭世子妃您做主。” 柳银雪让沉鱼把对牌接了,对那妈妈道:“你回去跟母妃说,我不会让她失望的。” 那妈妈一听,眼角眉梢就跳了跳。 柳银雪当真没让任何人失望,正如她在楼允面前所言,在拿到对牌后,就将自己的接管计划一步步实施起来,给祁王府内院来了个大换血,目标主要锁定在秦绘沅的人身上,她要将秦绘沅这些年在祁王府内院安置的心腹全部踢走。 不过半月时间,祁王府内院被柳银雪搞得简直乌烟瘴气。 内院许多人都是秦绘沅这些年培养起来的心腹,柳银雪要动他们,他们就跑到钟翠院跟秦绘沅哭诉,这些人这些年仗着有秦绘沅撑腰,明里暗里做了不少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吃公家的银两之事那都是小的,屁股上屎都没擦干净,就开始一通嚷嚷。 秦绘沅不准柳银雪赶她的人,柳银雪哪里怕她,将那些人的陈年旧账一一翻出,又拿秦绘沅曾亲自说过内院的事往后她不在插手这样的话堵她,堵得秦绘沅面红耳赤,想撕烂柳银雪那张漂亮的脸蛋。 秦绘沅风寒本还未好,每天都被那些跑到她面前来哭求的人吵得头疼,她一副药喝下去,伤寒不仅没有好,反而还加重了许多。 已隐隐有躺在床上起不来的势头。 楼晏生怕自己刚没了爹又要没了娘,赶紧命人关紧钟翠院的大门,外面的人谁也不准放进来,这才让秦绘沅好生歇息了几天。 那些管事见秦绘沅给他们撑不了腰,只能厚着脸皮转头去求柳银雪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偏生柳银雪这次态度比谁都强硬,她背后又有楼允撑腰,有几个管事不服,想要聚众闹事,柳银雪一挥手,就让人按着那几个管事各打了十板子,此杀鸡儆猴的作用十分显著,管事们灰溜溜地提着裤脚离开了祁王府,只能住到秦绘沅的田庄上去。 但神奇的是,在这乌烟瘴气之中,老王爷的头七竟然顺顺利利地操持完毕了,中途没有出半点差池,还如她当时所言,还让法师们去三夫人的院子做了一场法事。 祁王府内院的乌烟瘴气一直持续到六月下旬。 最后以原内院的总管被柳银雪强势赶出祁王府落下帷幕,自此,祁王府内院才终于慢慢回归平静,争吵声稍歇,各丫鬟小厮各司其职,忙里忙外,一眼看去,竟颇有几分欣欣向荣的样子,让人眼前一亮。 而祁王府里里外外都改了称谓,称楼允为祁王,称柳银雪为王妃。 柳银雪乍一听还有点不适应,感觉自己被这个称呼瞬间叫老了整整十岁,不像世子妃,听着好像还只是个处于豆蔻年华的青春少女。 “外院的人已经换得差不多了吧?”柳银雪低头欣赏清桂送来的十件绣品,眼里尽是满意之色,让沉鱼去取了三十两银子来赏给清桂。 抬头的时候,却见清桂的目光一直落在楼允的身上。 她微微低着头,双手搅在一起,放在身前,上半身朝楼允的方向有所倾斜,那是想要极力靠近的意思。 而楼允正埋头在看外院的账本,闻言极淡地“嗯”了声:“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个时候是换人最好的时机,错过了,就不好动手了。” 原本他还在为难外院那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到底要怎么疏离,后来,还是柳银雪提醒了他。 他恶名在外,又何惧于别的名声,如今他是主子,那些乱成一团的事情,他只需将其一件件梳理出来,一件件处理过去,即可。 态度要强硬、手腕要铁血,虽然无情,但效果极佳。 沉鱼拿了银子过来,递给清桂,清桂一直留意着楼允,沉鱼唤了她好几声,她才恍然回神,像是生怕被柳银雪看出什么似的,显得很是惶惶不安。 柳银雪笑道:“下去忙吧。” 清桂扫了眼楼允,不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沉鱼就趁楼允专心看账本的时候朝柳银雪挤眉弄眼,意思就是那个清桂心思不正,想要接近王爷,王妃您可要小心她。 柳银雪不以为意。 九个姨娘,清桂是模样最不出挑的,她防得了一个清桂,难道还能防另外八个?就算她能防另外八个姨娘,楼允房间里还有两个小美男呢。 楼允看完账本,一抬头,就看见柳银雪和她的丫鬟在用眉眼无声地交流,他对这主仆二人的挤眉弄眼没兴趣,起身朝外走。 “王妃,府里的姨娘们各有特色,您当真不管?”沉鱼急道。 “你想让我管谁?”柳银雪笑问,“我如今不是管着她们做针线的做针线,打络子的打络子吗?也没准她们到处走动,难道王爷去找她们我还能拦着?” 沉鱼:“……算了,反正奴婢说不过您。” 这方楼允刚走,三夫人就派了院里的管事妈妈秋妈妈过来:“三夫人命奴婢来跟王妃您说,小银的身体越发不行了,三夫人想将她送去庄子上养病,请王妃帮忙安排一辆马车。” 小银就是那个爬床的丫鬟,她小产后一直卧病在床,整天浑浑噩噩的,喝了药也不见效果,见人就说院子里有鬼,每日神思恍惚,精神日渐衰弱,显然是熬不了多久了。 三夫人自然不希望小银死在自己的院子里,毕竟不是喜丧,那就是不吉利的,三夫人恐怕心里也很膈应,所以才急着要把小银送走。 一条人命又要没了。 柳银雪有点唏嘘,让丫鬟去安排马车。 秋妈妈刚走,柳银雪还未来得及喝口茶润喉,秋妈妈与三夫人院里的一个丫鬟又一同折了回来,秋妈妈脸色有点难看,对柳银雪道:“王妃,小银刚刚去了。” 第 48 章 柳银雪握住茶盅的手一紧。 秋妈妈道:“三夫人说马车不用安排了, 请王妃派人去慈安寺请个道长来,给小银做一场法事,把小银干干净净地送走。” 柳银雪道:“小银还未被抬为姨娘,就只是府里的一个丫鬟,丫鬟的后事如何操办都是有旧例的,你回去跟三夫人说, 以前怎么办, 现在就怎么办。” 哪有死了个丫鬟就专程去慈安寺找人来做法事的,以前也没有这样的旧例。 柳银雪这是拒绝了三夫人,秋妈妈脸上有点挂不住。 柳银雪道:“秋妈妈, 这一个月以来,我虽然动了府里的不少人, 但是规矩却已经全然定下来了, 我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府里的局势,总不能因为死了一个丫鬟就破例吧?” 秋妈妈怔了怔。 “三嫂知书达理, 我想她定能理解我的难处,否则,今后我还如何服众啊?” 秋妈妈敛衽:“王妃说得是。” “你回去就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三嫂, ”柳银雪饮了口茶, “好了,去忙吧。” 方慧敏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听完秋妈妈的话后,脸色沉了沉,冷笑了声:“这王妃的架子倒是端得挺稳的, 就是不知道还能端多久。” 屋里没有别人,秋妈妈说话就少了几分顾忌。 她提起茶壶给方慧敏添茶:“她这是在借您立威呢,不过是请个法师的事情,哪里就能扯到破例上去,我们这位新王妃,恐怕比那位已经管不住事的太妃还要难对付。” 方慧敏握了握拳头:“难对付也要对付,我在秦氏底下忍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忍到头了,难道又要换个主子伺候不成?” 秋妈妈叹了口气:“我看难。” “难也要试一试,让我在比我小那么多岁的柳银雪手底下讨饭吃,倒不如让我一头撞死算了!”三夫人愤愤道。 “哎哟,我的祖宗,这种话您可不能乱说呀,多不吉利。”秋妈妈劝道。 方慧敏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转而问道:“伺候小银的那个丫鬟,怎么样了?” “在庄子上住着呢,染了风寒,这些天都是进气多出气少,”秋妈妈说道,“那丫鬟的哥哥还在您手底下做事呢,她嘴巴严着呢,您放心吧,不会出岔子的。” “我只相信死人的嘴巴。” 秋妈妈轻轻拍着她的肩:“您别急,就快了,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不会出错的。” 门外有丫鬟禀道:“三夫人,三爷回来了。” 秋妈妈退了下去。 楼阮脸色十分难看,老王爷的死好像在他的肩膀上加了一道无形的锁,再加之小银小产,近些日子以来,他总觉得家里不太平,总觉得还要出事,结果今天刚踏进门,小银就死了。 楼阮对小银没感情,那丫鬟本是在他书房伺候的,他喝了酒,不小心睡了她,结果她就怀孕了,楼阮很意外,他不喜欢小银,也不喜欢小银肚子里的孩子。 家里还有一个母老虎,他根本惹不起,只希望小银母子能尽早离开他的视线。 如今得偿所愿,他却并未感到一身轻松。 楼阮对上方慧敏阴沉的脸色,顿觉头皮发麻,下意识就想朝后退,方慧敏却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一把拧住了楼阮的耳朵。 “哎哟,轻点,疼啊!”楼阮大叫。 “你还知道疼?”方慧敏气得咬牙切齿,“当初你上人家姑娘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人家姑娘也是疼的?现在孩子没了,人家姑娘的命也没了,你还知道疼?” 楼阮觉得自己很无辜:“我都跟你解释过多少遍了?我喝醉了,我也不知道我干了什么,你怎么总抓着不放呢?而且那孩子是她自己不小心跌没的,又不是我害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现在她自己也死了,不是正好,她说有鬼,她就可以去找害死她的鬼了。” 方慧敏的脸色瞬间煞白,揪住楼阮耳朵的手越发重了力道。 她深吸口气,觉得跟楼阮继续谈论这个问题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问道:“我让你去跟四叔说分家的事情,你说了没有?” “你这不是害我吗?四弟比父王还难搞,我怎么跟他说?” “怎么跟他说?很难吗?那是你弟弟,你就跟他说你想分出去,很难吗?”方慧敏将楼阮的耳朵揪得通红,尤自觉得不解气,又在他的身上到处掐。 掐得楼阮上蹿下跳。 “你觉得不难你自己去说。”楼阮想按住她的手,但是又怕真的惹毛这个母老虎,忍了半天还是没动手。 方慧敏红了眼睛,前有老王爷的去世,又有小银母子的去世,今天就连柳银雪都拿她立威,自己的丈夫则是个见谁都犯怂的怂货,这一堆事情压在她的头上,让方慧敏格外委屈。 但凡楼阮的腰杆能直些,她也不至于活得这么辛苦。 楼阮见方慧敏捂着脸哭了起来,觉得有点难受,放软了语气道:“不是我不想说,而是你也知道四弟那个样子,阴得随时都能提剑杀人,我看见他就犯怵,我怎么说啊?” “你一辈子都是怕这怕那的,那是你四弟,他又不会杀了你,你怕他干什么?” 楼阮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怕,只要楼允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就觉得双腿打颤,说话也不利索,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反正我是办不到的,要去你自己去。”楼阮摇了摇头,推开门走了出去。 方慧敏拿起桌上的茶盅就朝他的后背砸去,正巧砸在楼阮的背上,疼得他“哎哟”一声,嘴巴都歪了。 站在门口等着伺候的丫鬟们个个低垂着脑袋,愣是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 小银的后事办得很利索,人当天就被送到山上埋了,三房的事情柳银雪不愿过多插手,这件事就翻篇不提。 这些天楼允和柳银雪一个忙着整外院,一个忙着整内院,虽然晚上还是住在同一个院子,但是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有时候楼允回来得晚,柳银雪已经睡了,或者早上楼允出门早,柳银雪还未起,两人就一天都碰不上面,这种各忙各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七月上旬。 七月初七,长安河畔有赛龙舟。 柳银雪在府里闷了许多日,早就耐不住想要出门走走,七月初七这日,她早早起了床,穿了一身月白色的挑线裙装,乘马车去早就定好的天香楼客房。 天香楼正面是繁华的长安街,背面是流水潺潺的长安河,柳银雪定的客房是极好的观景台,正好可以看见赛龙舟的全景。 面前的桌上摆满了各种小吃,今年的赛龙舟场面和往年一样热闹,但也不知道是柳银雪去年喜欢的那支队伍今年没有拿出好成绩还是怎么的,她始终提不起兴致。 颇有点食之无味的感觉。 “奴婢看您兴致不高,可是因为今年身边没有二少爷和三姑娘陪着?”落雁将剥好的干果放到柳银雪面前的小盘里,低声说道。 “兴许吧。”柳银雪百无聊赖地说。 长安河上的赛龙舟还进行得如火如荼,柳银雪却没心思再看,让沉鱼落雁收拾东西回府,几人刚走出包房,柳银雪却眼尖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身板修长,面若冠玉,正是祁王楼允。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面善之人,其中便有孟妄言和苏流韵,还有几个柳银雪从未见过,像是有所感应般,走在最前头的楼允忽然顿住了脚步,转头朝她望来。 嫁病娇 第35节 柳银雪赶忙缩回了包间。 因还是孝期,所以她今日出门是偷溜出来的,并未跟楼允提,其实大梁风俗在这方面要求并不严苛,但柳银雪总觉得不好。 关上门,沉鱼和落雁都有些担心,毕竟柳银雪其实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没想到今儿竟然会当场撞见楼允,谁也猜不准他到底会不会发作。 相比沉鱼和落雁的担忧害怕,柳银雪就要显得淡然许多。 她脑中冒出许多疑问。 为什么楼允会来天香楼? 孟妄言和苏流韵都是摘星楼的人,那么刚刚跟在楼允身边的,都是摘星楼的人? 他在摘星楼到底是何种存在? 还有他体内的毒,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他武功奇高吗?武功奇高之人,又怎会轻易中毒?那毒到底是谁所下?目的是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在柳银雪的脑海里盘旋,让她忍不住想去探听楼允和那群摘星楼的人到底在谈什么事情。 但是柳银雪有贼心没贼胆,到底也只能想想罢了。 “王妃,王爷也在天香楼里,我们现在怎么办?”落雁问。 “别慌,他能来,我自然也能来,你瞧着外面的动静,等楼允和那群人都走了,我们再出去,省得一不小心和他们打上照面,彼此都不好说话。”柳银雪道。 听她这么说,沉鱼和落雁都安心下来。 然而,计划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柳银雪也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时辰不早,再不能逗留,柳银雪便也不打算继续等,她起身离开。 她有点郁闷,早知道他们会谈那么久,她一早就走了。 天香楼乃是汴京城有名的酒楼,往来此处的大多非富即贵,柳银雪沿着楼梯往下走,却触不及防地被人拦住了去路。 柳银雪低眉,挡在她面前的是个模样还算俊俏的男子,约摸是喝醉了酒,整个人看起来醉醺醺的,他站在柳银雪的面前,就有一股浓烈的酒气在往柳银雪的鼻子里钻。 柳银雪颇为不适,捂住鼻子稍微后退了几步。 她想绕道离开,那喝醉的男子却再次拦在了她的面前,那男子还有好几个同伴,其中一个柳银雪还认识,正是张二公子张乾。 几位公子都喝得醉醺醺的,勾肩搭背地半倚在楼梯的扶手上看笑话。 沉鱼和落雁拦在柳银雪的面前,想将那挡住他们道路的男子推开,那男子却一把将落雁拉开,仰头望着柳银雪,笑了笑道:“这不是柳银雪吗?” 柳银雪端端地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睨视那男子,并未吭声。 “这女子出了嫁,当真就不同了啊,想当初,想要见你柳银雪一面,当真是费尽千心也难办到,嗝~”那男子打了一个酒嗝。 第 49 章 一股浓烈的酒气从他的嘴里溢出来, 逼得柳银雪忍不住后退了好几步,她抬手轻轻扇了扇,眉眼微微沉下:“让开。” “让?让去哪里啊?”那男子闻言哈哈大笑,“今儿爷我就拦在这里了,我就不让你走,你能把我怎么着?” 柳银雪对这等泼皮无赖是最没有耐心的, 尤其是她现在着急离开, 就更没心思在这里跟这种人浪费时间。 有小厮提着茶壶小心翼翼地从他们身旁经过,柳银雪倏地扯了扯嘴角:“你当真不让?” 那男子闻言,立刻将双手和双腿岔开, 摆出一个大字:“爷就不让,除非你把爷哄高兴了, 否则, 休想让爷给你让路。” 楼上,孟妄言正欲出手, 楼允一个眼神,将其拦了下来。 苏流韵双臂环胸,默默地站在楼允身后, 觉得孟妄言简直多事。 楼允都杵在这里看热闹, 他着什么急? 听说那柳银雪手腕儿还挺厉害的,在祁王府因着有楼允撑腰,三五下就将乱七八糟的祁王府给收拾整齐了,她倒要看看,她怎么应付这种泼皮。 站在楼梯上的柳银雪, 提起小厮托盘里的茶壶,对着那男子的头顶就淋了下去。 “啊——” 天香楼瞬间响起男子杀猪般的惨叫声,这声音不可谓不小,立刻惊动了在天香楼喝酒吃饭的所有人,无数人从各个包房里探出头来,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柳银雪冷冷地一笑,滚烫的茶水刚溅到那男子的头上时,她就调转了壶口,此时她提着茶壶,那滚烫的茶水就淋在楼梯之上,顺着楼梯一直往下流。 张乾在那男子的哀嚎声中醒了几分酒,见那男子想要冲上去对柳银雪动手,立刻上前拉住他:“文昌兄,冷静,冷静点,那可是帝师的嫡长孙女,如今的祁王妃,算了,别冲动,你喝醉了,小弟我扶你回去。” 刘文昌被柳银雪用滚水淋了脑袋,现在头皮正传来一阵阵炸裂般的疼痛,他整个人在疼痛和酒精的刺激下,完全丧失了理智。 他一把将张乾推开,愤怒地指着柳银雪的鼻子:“帝师孙女怎么了?祁王妃怎么了?谁还怕你?没嫁人的时候就藏着掖着,死活不给见,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给谁看?怎么?嫁了人这么快就耐不住寂寞了?等大爷我扒了你的衣服……” “哐当!” 一声炸裂的声音在整个天香楼传开,柳银雪二话不说,直接抡起茶壶挥到刘文昌的脑袋上,直接将刘文昌给抡趴下了。 全场死寂。 继而很快响起各种各样的议论声,柳银雪刚刚使了太大的劲儿,此时觉得手臂有点轻微的麻痛,她甩了甩手,踩下楼梯,凤眼轻蔑地睨视了刘文昌一眼。 刘文昌脑袋犯晕,躺在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 天香楼的伙计个个都是人精,见他们闹得火热,一看就知道都是惹不起的人,就没人敢上前吭半声,还是张乾几个醒了点酒的将刘文昌从地上扶了起来。 刘文昌额头被砸得冒血,他一抹自己剧痛的额头,就摸到一手的血迹,更是怒火中烧,扬手就要去打柳银雪。 然而,这手才刚挥出去,距离柳银雪还有很远的距离,就被一把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匕首给刺穿了。 “嗷——” 刘文昌这一嗓子简直石破天惊,整个天香楼都在他的哀嚎声中颤了颤,柳银雪朝匕首飞来的方向望过去,就看见楼允居高临下地站在楼梯上,面部表情十分地冷然。 突然出现的楼允让场面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满场只有刘文昌的哀嚎声。 楼允从楼上走下来,路过柳银雪身边的时候,以一种极为自然的姿势将柳银雪的手牵起来,握在掌心里,低声对她道:“走吧,回家了。” 柳银雪有点懵,她其实并不需要楼允英雄救美,但是当他突然出现,以守护者的姿态站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她的心尖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张乾看见楼允那修罗般的冷然面孔时,无声地咽了口口水。 回去的路上,柳银雪一直沉默,并非她不想说话,而是楼允始终闭口不言,柳银雪便也懒得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天香楼。 两人在王府的垂花门前下马车,楼允要去外院的书房,柳银雪就打算径直回青山院,楼允却直接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书房的方向拉。 柳银雪也不挣扎,随楼允去了书房。 柳银雪以为楼允有事要跟她商量,然而,她在书房坐了老半天也不见楼允有话要说的样子,他一直坐在书桌上翻账本,看了一本又一本,一直没理会她。 “若无事,我先回去了。”柳银雪道。 楼允没应。 柳银雪的耐心耗尽,起身道:“楼允,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我又没聋,你等我会儿,先乖乖坐着。” 他语气尚好,柳银雪复而重新坐下:“我去天香楼是为了看赛龙舟,没别的原因,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的话,我就走了。” 楼允从账本中抬起头。 柳银雪率先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不是想说我还在孝期,这个时候去看赛龙舟根本不适合?是,我知道我不该去看,往年我身边都有我的家人陪我吃饭陪我看赛龙舟,今年的端午节,只有我一个人,更何况我还在孝期,我根本不应该出门,我都知道。” 楼允见她解释了一大堆,颇有些想笑,问道:“你以前行事都这么随意吗?” 柳银雪一愣:“什么随意?” 楼允站起身来,他走到柳银雪的面前,低头俯视她,看进她的眼睛,漆黑的双瞳中涌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来,他道:“柳银雪,我发现你和我。” “什么一样?”柳银雪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他勾了勾她的下巴:“那些认为你温婉贤淑的人,都被你的表象骗了。” 柳银雪捏紧了手下的衣摆。 楼允勾起她额前的一缕碎发,轻轻地在指尖缠绕,漫不经心地打着转儿,削薄的唇勾起一个玩味儿的弧度,他道:“没想到是我小看了你,不过,你凶起来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可爱? 柳银雪的脸蛋上迅速染上两朵红晕,她不自在地别开脸,不想去看楼允戏谑的表情。 他在调戏她。 意识到这点,柳银雪反而很快淡定了下来,她摆正身姿,望着楼允道:“你不是在生气吗?生气我今天跑去天香楼看赛龙舟。” “我为什么要生气?有谁规定孝期不能看赛龙舟的吗?”楼允理所当然地反问。 柳银雪一噎,觉得和楼允这种思维跳脱的人根本谈不到一块儿去,她转移话题道:“你去天香楼做什么?” 楼允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回答。 柳银雪也不多问,又转言道:“你伤了那个刘文昌的手,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他爹刘奎是个四品官,无实权,刘文昌本身是个纨绔子弟,和张乾等人都是吃喝嫖赌样样皆通,但他比张乾还不如,至少张乾酒品好,极少在酒后闹事,”楼允说起此人的时候有种对此人非常了解的自信,“敢和张乾他们玩乐的,胆子都不小,但是再给刘文昌十个胆子,他都不敢在酒醒之后跑到我祁王府来闹事。” “他不敢,他爹刘奎更怂,不过他爹会做人,明日你就会收到刘奎送来的厚礼。” 柳银雪颇为意外:“你这么笃定?” 楼允笑了笑,给了柳银雪一个你自行体会的眼神。 柳银雪看楼允的目光就不由地深了起来。 次日一早,柳银雪还未起床,就有丫鬟进来禀道:“王妃,刘大人的夫人求见。” 刘大人的夫人?刘奎?刘文昌的娘? 柳银雪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收拾妥当后就在青山院的堂屋里接见来客,她正喝着茶,外面就走进来一个穿着青色素服盘着头发的中年妇女。 她浑身上下未戴任何首饰,走进堂屋后,二话不说就跪在柳银雪的面前,朝柳银雪磕头道:“民妇王翠,见过王妃,昨日民妇那不孝子刘文昌醉酒后冲撞了王妃,都是民妇教养不善之过,民妇今日特来请罪,求王妃责罚。” 这一来就要求受罚,态度不可谓不端正,若是哪家心软的人,被眼前这妇女这么一跪,恐怕再大的怒气都能给消去一半。 偏生柳银雪不是那等轻易心软的。 她也不着急让王翠起来,慢悠悠地将茶盅放到桌上后,问起刘文昌的伤势来:“可请了太医?手还能医好吗?头没事吧?” 王翠跪在地上,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都矮了一大截,见柳银雪虽然问起刘文昌的伤势,却并没有要她起身的意思,就明白柳银雪现在仍旧是怒气未消。 她叩首道:“多谢王妃关心,老爷请了有名的大夫给那不孝子看诊,额头上的伤势并无大碍,大夫说养三五个月就能好,手伤却不同,匕首虽然已经取了出去,但是伤到了经脉,往后再不能如以前那般灵活了,那手等于废了。” 她希望柳银雪能看在刘文昌废了一只手的份儿上,将昨日的事情揭过去。 “民妇那不孝子冲撞了王妃,惹怒了祁王,就算手真的废了,也是他活该,民妇不敢为民妇那不孝子说什么好话,也不敢求祁王和王妃的原谅,只求祁王和祁王妃能消消气,万莫要因为那不孝子而气坏了身体。”王翠磕头道。 嫁病娇 第36节 第 50 章 柳银雪笑了笑, 觉得这刘奎夫人真会说话,半点不为她那儿子求情,只一味地认错,方方面面都站到她这方,让她心情舒畅。 是个心思灵巧的夫人。 柳银雪本就不想树敌,觉得王翠的歉意已经到了, 便也不再为难她, 亲自起身将她扶了起来,温和道:“刘夫人严重了,刘公子昨日既是喝醉了酒, 我和王爷又岂会真的跟他计较,你一来又是磕头又是道歉的, 倒让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意思就是:刚刚没及时拉你起来, 是完全被你震惊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而不是存心让你在地上跪那么久的。 王翠讪然道:“是民妇莽撞了,还请王妃勿怪。” “你也是爱子心切,好在这事我和王爷都不算有什么损失, 也并未往心里去, 所以,你也不必如此惊惶,回头好好管管你家公子,别让他乱跑就行了。”柳银雪道。 王翠从柳银雪的话中听出几层意思来。 第一:看在你爱子心切的份儿上,我就不去计较你的冒失了。 第二:昨日的事情, 我和王爷不往心里去,不是因为我们好欺负,而是因为你家儿子并未给我们造成实质性的损失,否则,我和王爷绝不会善罢甘休。 第三:往后别让你家儿子再出现在我和王爷的面前,否则,后果自负。 王翠知道楼允阴狠的名声,只想若是还有下次,楼允恐怕就不只是废他一只手那么简单了,这也是她一大早就硬着头皮来跪地求饶的原因,希望能让楼允和柳银雪消气,以防楼允秋后算账,一个没想通,直接杀到他们刘府割断刘文昌的脖子。 有了柳银雪的话,王翠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只要楼允不会秋后算账地再去割了刘文昌的脖子以泄愤就好,回头她一定好好管教刘文昌,让他再不敢去外面乱喝酒。 “王妃大人大量,民妇感激不尽,民妇这次来,老爷特意让民妇给王妃带了些薄礼,还望王妃不要嫌弃。”王翠将礼单奉上。 说是薄礼,但是礼单上一排列下来的东西,加起来少说也值五千两银子。 楼允所料不错。 “王妃昨日受了惊吓,民妇和老爷彻夜难安,还望王妃将薄礼收下,民妇与老爷才稍能心安。”王翠俯首道。 柳银雪将礼单交给落雁:“刘夫人实在客气,你回去后,尽管跟刘大人说,我与王爷都安好,不必挂念,也望贵公子能早日康复。” 前面听着还好,最后那句话落在王翠的耳中却只觉得暗含警告。 王翠离开时,暗戳戳地想,不都说柳银雪是个温婉内敛的才女吗?这“才”字她是见到了,但是温婉内敛…… 她儿子的额头就是被柳银雪砸破的! 送走王翠,柳银雪正想去看看姨娘们的进度,就有丫鬟急匆匆地来报:“王妃,王妃,太子妃过来了,此时正在垂花门前落轿。” 洛音凡? 自从洛音凡怀孕后就再未出过东宫,怎么今儿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她一个怀着龙孙的人跑到他们祁王府来干什么? 柳银雪心中满腹疑惑。 沉鱼沉声道:“太子妃来了便来了,你慌什么?” 来禀报的小丫鬟被沉鱼训得不敢抬头,柳银雪却已经不敢再耽搁,起身去迎。 洛音凡来得突然,护送她来的人浩浩汤汤站满了祁王府的大门,她穿着一身月白长裙,由宫女扶着,端端地站在大门口,看柳银雪给她行礼。 “不知太子妃驾到,未能远迎,还望太子妃恕罪。”柳银雪敛衽道。 洛音凡抬手虚扶了下:“王妃不必多礼,本宫此来是为祭拜王叔的,带路吧。” 柳银雪恍然。 太子楼逸因是长子,后又被封为太子,颇得老王爷看重,老王爷乃是长辈,又深得皇上信重,在朝中,无论在政事还是家事上,都经常提点太子, 洛音凡因身怀有孕,并未在老王爷的葬礼上现身,但她身怀龙孙,身份尊贵无比,虽然如今三月已过,其实也不必非要来府上祭拜老王爷。 但她来了,既可表她对长辈的孝敬,也能为太子挣口碑。 柳银雪为她引路:“太子妃有心了。” 洛音凡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在前头,温婉道:“皇叔对殿下多有照顾,这是本宫应该做的,前有世子病重,后有皇叔离世,这几个月王妃辛苦了。” “我也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到了祠堂,洛音凡上了香,提出要去看秦绘沅。 钟翠院还是原来的样子,但住在里面的人已经再没有以往忙碌了,守在院门口的婆子姿态懒散地坐在角落里,见到柳银雪过来,才立刻起身行礼。 柳银雪挥手让她退到旁边。 柳银雪派人过来提前打了招呼,秦绘沅已经出来迎接,洛音凡虚扶了下秦绘沅,随着秦绘沅往屋里走,一边劝慰道:“生老病死乃是常事,婶婶要节哀顺变啊,自己的身体要紧。” 几人在堂屋里坐下,秦绘沅看了眼柳银雪,苦笑道:“老王爷已经走了,这家里也不需要我拿主意,我活着反而碍别人的眼,着实没什么意思。” 柳银雪淡笑,对秦绘沅的话置若罔闻。 洛音凡携了秦绘沅的手:“婶婶可万不能这么想,楼晏还等着您给他操办婚事呢,您可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心中却微惊,秦绘沅当着她的面前如此直白地指出柳银雪和楼允夺权甚至欺负她,柳银雪竟然都没有半点反应。 这种话,她不可能没听懂。 没想到柳银雪和秦绘沅的婆媳关系竟然已经糟糕到这样的境地,当着她这个外人,都已经懒得有所掩饰了。 她还以为外传所传有所夸张,看来事实上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绘沅唉声叹气:“几个孩子中,也就只剩下楼晏还未娶妻了,若不是想到他还没有成家,我就随老王爷去了。” 说着,就抬手拭泪。 洛音凡看着不忍,亲自拿了帕子给秦绘沅擦泪。 秦绘沅哭诉道:“我现在也不敢去想那些多的,就希望能安安分分地呆在屋里,等着楼晏娶妻生子的那一天,其他的事情我是半点不敢管也管不着了。” 洛音凡看了眼柳银雪,似乎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还是太子妃你懂事知礼,身怀龙孙还记得来看我,哎,可惜你嫁入了东宫,若是你嫁的是我们祁王府,我就是睡着了都会笑醒的。”秦绘沅拍着洛音凡的手感叹。 洛音凡的表情僵了僵。 “想当初,哎……”秦绘沅抹了抹眼角的泪,“可惜了,自从你出嫁后,我们两家人的关系就再不如从前那般近了,有时候我想找你娘说说话,解解闷,都只能想想。” 柳银雪放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 洛音凡眼角余光飞快地觑了她一眼,见她并未异常,才稍微放心。 她道:“我们两家人本是亲戚,婶婶您想找本宫的娘说话,本宫的娘定然是十分乐意的,皇叔已经离开许多时日了,您也不能总憋在屋里,有时候也该出去走走,省得闷坏了。” 秦绘沅欣慰地说:“你来看我,我心情好了很多,你且放心吧,我会好的,你婶婶我,绝不会让那些居心叵测之人轻易得逞。” 柳银雪的眉梢微动,恍若未闻。 旁边有宫女提醒洛音凡:“太子妃娘娘,该启程回宫了。” 洛音凡起身告辞,秦绘沅送她,两人身份都比柳银雪高,柳银雪就落后几步走在他们后头,快到院门的时候,秦绘沅握住洛音凡的手,问道:“你还未见到楼允吧?” 洛音凡摇头。 “楼允这些日子忙着处理外院的事情,只怕还不知道你来了,要不你等等他,老王爷走后,他心情一直不好,你见了他,跟他说几句话,开导他几句,兴许他会高兴些。” 柳银雪沉了眉目。 秦绘沅在说什么鬼话? 洛音凡乃是太子妃,是楼逸的正妻,她和楼允半点血缘不沾,就算如今是亲戚关系,楼允好不好也轮不到她来安慰,若是传了出去,别人怎么看待他们? 又会有多少风言风语传出来? 柳银雪怕秦绘沅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再说些什么令人浮想联翩的事情,赶忙接话道:“王爷今日并不在府上,太子妃您的心意臣妾定会转达王爷的。” 旁边的宫女暗恨恨地瞪了秦绘沅一眼,又道:“娘娘,时辰不早了。” 洛音凡紧了紧拳头,她今日来祁王府,一为了给自己和太子挽口碑,二只是为了亲自看看自老王爷死后,祁王府如今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 让她遗憾的是,祁王府内院并未吵作一团,一切在柳银雪的打理下都显得井井有条,更让她遗憾的是,她好容易出来一次,好容易找到机会来祁王府,却见不着楼允。 洛音凡在遗憾中说:“王爷事务缠身,身边又有银雪这样的好妻子帮衬,自会日渐好起来的,时辰不早,本宫该回宫了,婶婶您身体还未康复,便不必再送了,请回吧。” 洛音凡好不容易来一趟,却什么事情都没有闹出来,秦绘沅很失望。 她道:“太子妃慢走,恕不远送。” 柳银雪继续送洛音凡,一行人在快到内院垂花门的时候,于拐角处触不及防地与正从外院过来的楼允正面相迎。 柳银雪与洛音凡不约而同地刹住脚步。 不知为何,柳银雪有种很糟糕的感觉,心中下意识地认为,让楼允和洛音凡碰面是一件极为糟糕的事情,且这种情绪愈来愈烈。 洛音凡猝然间看见楼允,似乎也极为意外,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只一双眼睛锁在楼允精致的面庞上,许久都未吭声。 那眼神让柳银雪感觉极不舒服。 第 51 章 楼允眯了眯眼, 似乎未曾想到会在这里撞见洛音凡和柳银雪,他目光落在柳银雪的身上,眸色有些深,那眼神让洛音凡心头一跳。 柳银雪解释道:“太子妃过来给父王上香,就要走了,我送太子妃出门。” 洛音凡注意到, 柳银雪见到楼允竟然并未行礼, 而楼允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好像柳银雪如此,他早已习以为常。 他们两人平日里相处, 便是这般随意的? 心头忽生嫉妒,洛音凡暗暗沉了沉眼色。 待柳银雪解释完, 楼允朝洛音凡拱手行礼道:“娘娘有心了。” 他目光并未怎么落在她的身上, 语气格外生疏,行礼的姿态摆得格外端正, 好像她当真不过是个需要他客气相待的外人,洛音凡心尖刺痛,楼允所变现出来的疏离让她不由地握紧了拳头, 但她面上不显, 反应过来后微微敛衽还礼道:“王爷,一别多日,进来可好?” 柳银雪心中怪异的感受更浓。 楼允语气漠漠:“劳娘娘挂心,本王一切尚好。” 又是一声“娘娘”,她嫁入东宫多年, 楼允以往从未唤过她娘娘,可今日,他接连唤了两次,洛音凡被厚重的失落感包裹,旁边潋滟芳华的柳银雪让她无地自容。 但她还是强迫自己露出淡淡的笑来:“王爷安好,本宫便放心了,近日天气忽冷忽热,王爷忙于事务时,还请注意身体,莫要让王妃操心。” 楼允又是一礼:“自然。” 旁边的女官再次提醒洛音凡:“娘娘,该回了。” 柳银雪正要说话,楼允已经率先拱手道:“送娘娘。” 洛音凡含笑的表情僵了僵,在女官的搀扶下朝外走,轻飘飘的声音被微风送进柳银雪和楼允的耳中:“到底还是生疏了啊。” 嫁病娇 第37节 几分伤感,几分遗憾。 柳银雪送走洛音凡后准备回青山院,路上却遇到准备去花园子里采花的叶惋惜,叶惋惜朝柳银雪走来,眼珠往柳银雪身后转了转,问道:“四弟妹,太子妃已经走了吧?” “走了。”柳银雪回答。 “走了就好,”叶惋惜做出如释重负的样子来,“没想到她还会亲自来我们府上,她自己还怀着孩子,也是有心了。” 柳银雪心思动了动,笑道:“我正巧也想去花园转转,就同二嫂一起,如何?” “当然好。”叶惋惜虽然有点怵她,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柳银雪虽然抱着套话的目的,却也不多问,先和叶惋惜拉起家常来,昨日院里又新进了几个姑娘,哪个姑娘比较机灵,前日厨房的管事被换了下来,上前日又许了谁回老家荣养,又说起自己自嫁进祁王府后,与出嫁前的姐妹们都逐渐断了联系,实在遗憾云云。 然后就自然而然地说道:“说起来,我们祁王府与左相府是邻居,父王与左相又同在朝中为官,却不见两家人多有走动,实在可惜。” 叶惋惜闻言,眼珠子转动了下,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 柳银雪并不催她,弯腰摘花。 叶惋惜脑海里闪过许多想法,如今祁王府是柳银雪当家,凡事都是柳银雪说了算,他们都是依附祁王府生存的,她身为楼轩的妻子,和柳银雪这个当家主母拉进关系是最好不过的。 于是,并没有多少挣扎地,叶惋惜就再次开了口。 “你不知道,其实以前我们两家人的关系是极好的,尤其是左相的夫人和母妃,两人经常往来,左相夫人每次来的时候,都喜欢带上她的女儿,就是现在的太子妃,两家长辈经常往来,小辈们自然也就容易玩儿到一块儿,因为年纪小,长辈们也不怎么管,后来逐渐大了,各自十三四岁了,都到了说亲的年纪,才逐渐约束小辈们,但是你知道,四叔的性子,不是那么好约束的,就连父王都管不住他。” 柳银雪“嗯”了声,表示自己在认真地听。 “四叔在摘星楼学了功夫,少有人能抓住,他就经常往左相府跑,不为别的,就为了见太子妃,父王发现后,险些打断四叔的一条腿,自此父王就严令母妃再不能和左相夫人往来。” 叶惋惜说着,还觉得心有余悸,“你不知道当时四叔的腿伤有多严重吧?他在床上躺了三四个月,直到太子妃出嫁,都没能从床上爬起来,当时府里的人都以为四叔往后要残了。” 柳银雪听着,暗暗心惊。 大梁民风并不算开放,未婚男女私自会面是绝对有损名节之事,楼允身为男子,尚可用一句放荡不羁含混过去,但对洛音凡而言,此事若是传了出去,那就是灭顶之灾。 就算楼允娶了她,她的名声也一败涂地了,今后在婆家是再难抬头做人,而倘若楼允不娶她,她这辈子,也难再嫁得好人家。 洛音凡竟然会犯这种错误? 柳银雪难以想象。 叶惋惜见柳银雪难掩震惊,解释道:“你也别多想,自太子妃出嫁后,我们两家人就几乎不怎么往来了,四叔和太子妃也从来都规规矩矩的,他们只是以前玩儿得好而已。” 玩儿得好? 柳银雪觉得这四个字的分量太轻,不足以解释楼允违背礼数暗自去见洛音凡的行径,她将刚开的月季摘下来,转手让沉鱼带回去插在花瓶里养着,表情看上去很沉。 叶惋惜暗自笑了笑。 这些日子,柳银雪实在是过得太顺了,她上头又楼允撑腰,凡事楼允都给她顶着,再对比她自己的丈夫楼轩,叶惋惜就忍不住心生嫉妒。 她三言两语,既给柳银雪找了不痛快,又卖了柳银雪人情,一箭双雕。 柳银雪回到青山院时,楼允正坐在堂屋里看账本,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楼允并未抬头,丫鬟给柳银雪上了茶,柳银雪就坐到楼允的身旁。 她脑海里闪过很多事情,太后寿宴上,两人私下见面;画舫赏春会上,楼允的反常;得知洛音凡怀有身孕后,楼允的突然发怒;还有刚刚,洛音凡看楼允的眼神。 柳银雪其实并不愿意相信,楼允和洛音凡有私情,她想,兴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可是这种想法总是被她亲眼所见的事实推翻。 她端着茶盅,七月的天气,手却很凉。 “你在想什么?”楼允问她。 忽然靠近的俊脸让柳银雪立刻从走神中回过神来,她涣散的目光缓缓聚拢,最后在楼允的脸上定格,慢半拍地回应道:“没什么。” “没想什么我叫了你两声你都没听见?”楼允盯着她的眼睛,一副你在说谎的样子。 柳银雪道:“我在想太子妃。” 她盯着楼允的目光有些灼热:“太子妃矜贵,如今又身怀龙孙,更是千金之躯,没想到她却能不辞辛苦地来祭拜父王,还能抽出时间来探望秦氏,其温善实在令人钦佩。” 楼允沉默不语。 “对比太子妃的仁善,我再想到自己,就觉得自己实在是恶毒,不仅和婆婆对着干,还在孝期的时候跑去看赛龙舟,对王爷你,也不够温柔体贴,”柳银雪微微叹了口气,“难怪怕我的人很多,真正喜欢我的人却很少。” 楼允:“你不用拿你跟她比。” “嗯?不用跟太子妃比?为什么?”柳银雪的声音忽然阴沉下来,面上带着几分质问,“因为觉得我比不上?没资格跟她比?没资格跟她相提并论?” 楼允抬眸,淡淡地望着她。 柳银雪却忽地笑了起来,眉眼上挑,挑出几分潋滟芳华,她笑道:“太子妃端庄贤淑、温柔大方,更是将来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自然是所有女人的楷模,我一个小小王妃,如何能与未来的一国之母相提并论,王爷说得是,是我太不自量力了。” 说着,她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 “你误会了。”楼允声线微有起伏,好似有点不希望看她面露愁容。 柳银雪抬起头,听他说道:“你们本不是同类人,所以你不用跟她比。” 柳银雪愣了愣。 楼允继续道:“你有你的好。” 她怔然,忽然觉得脸上有一股躁意蹿上来,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耳根悄悄红了起来,柳银雪眨了眨眼睛,佯装咳嗽了声,道:“我回屋换身衣裳。” 柳银雪走了几步,忽然听到楼允开口:“你走反了。” “嗯?”她停下来。 “那是去我房间的方向。”楼允指着柳银雪去的方向。 柳银雪“哦”了声,转身默默地往回走,路过楼允身边的时候,忽听楼允说道:“你要去我房间也可以,我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抱着你睡了?今晚你来我房间吧。” 柳银雪的脸蓦然间炸红起来,凝着楼允道:“你在说什么混话?” “正经话。”楼允纠正她。 “混话!” 楼允懒得跟她扯,起身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柳银雪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睨视她,柳银雪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低着脑袋保持着乖乖女的姿势一动不动。 美人在前,低首垂眉,楼允的心不可名状地微微一动。 他挑起柳银雪的下巴,迎上柳银雪的脸,迫使她看进自己的眼睛,他低声问她:“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今晚来不来我的房里?” 大约人都是视觉动物,即便柳银雪已经习惯自己的美貌,也没办法抗拒楼允那张与众不同的脸,她只是有点小心动,但还不至于完全丧失神志。 她在脸红心跳中很坚定地摇头:“不要。” “唔,真可惜,”楼允口吻很是遗憾,“看来我的夫人并不想跟我同床共枕呢。” 柳银雪保持着面红耳赤,不再吭声。 她觉得这个时候自己说什么好像都不合适,倒不如什么都不说,省得被楼允拿住话柄,让他今后有机会笑话自己。 她正想转身离开,楼允却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男子温热的体温传过来,让柳银雪有片刻的失神。 头顶传来温润的说话声,和他以往的阴阳怪气皆有所不同,那声音缓缓地传进柳银雪的耳里,像是一股温水洒进心间,让她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 他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银雪。” 第 52 章 其实并没有怎么辛苦, 毕竟背后有他撑腰,一排护卫往她面前一站,府里就算对她再如何有意见的人也只能闭嘴。 她不过是因此担了些不敬婆婆、刻薄妯娌的恶名。 但名声这种东西,她素来看得比较淡,嘴巴长在别人的身上,别人想怎么说都是别人的自由, 她如何能左右?更何况日子是她自己在过, 好与不好,她自己说了才算。 但她的一番心思,楼允能知道, 还能体恤,于她而言, 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心脏在砰砰砰地跳, 柳银雪强行压制着那股悸动,靠在楼允胸膛上的耳朵好似也能听见对方心脏砰然跳动的声响。 她低声道:“没什么的, 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楼允抱了她好会儿,直到来福在外面禀外院有人找,楼允才放她去, 转身去了外院, 柳银雪脸红红的,站在屋檐下一直目送楼允离开。 因为楼允突然的温柔,柳银雪转头就将洛音凡的事情给忘到九霄云外了。 洛音凡回到东宫,太子楼逸也才刚回来,两人在大门口遇上, 洛音凡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宫女和侍卫,楼逸身后也跟着不少人,其中有一个还带着半边铁质面具。 洛音凡的视线从那面具人身上扫过,她隐约听过太子曾经称呼他“鬼书”。 “鬼书”的名头洛音凡听过,是摘星楼的人,她早前就有点意外,没想到楼逸竟然这么快就将摘星楼的人给揽到麾下了。 不过,他应该活不了多久了。 楼逸上前,亲自扶搀扶洛音凡,表情十分地温柔。 “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慢点走。”楼逸温声道。 洛音凡温婉地笑,将手放在楼逸的掌心,随楼逸往寝殿慢慢地走,宫女和太监们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楼逸轻声问洛音凡:“给王叔上了香了?” “嗯,王叔英灵在上,会保佑太子爷一帆风顺的。”洛音凡温声细语。 “见到楼允没有?” 洛音凡脚步微微顿了顿,继而继续若无其事地朝前走:“见到了。” “可说了话?” “说了。” “说了什么?” 洛音凡不喜欢这种盘问的口气,楼逸对她是丁点不信任,她不过去了一趟祁王府,他回来就问东问西,好像她和楼允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洛音凡小小的停顿让楼逸生出不喜,他握住洛音凡的手紧了紧,那力道让洛音凡眉头一皱,娇美的脸蛋立刻拧了起来,她轻声道:“疼。” 楼逸扯了扯嘴角:“知道疼就乖乖回答本宫的问题。” 那眼里尽是阴翳,让洛音凡浑身一震,她低了低头,低声说:“我和楼允并未单独见面,当时祁王妃就在我旁边,您觉得,我和楼允能说些什么?” 楼逸的眼神越发阴沉:“意思就是倘若柳银雪不在,你和楼允就会说些别人不能听的话了?你去祁王府,我难道没有跟你明说,避开楼允?” 洛音凡脸色发白:“您误会了,我们是偶然撞见的。” 楼逸似乎这才满意。 “父王信任楼允,如今楼允又有祁王令在身,他的动静,本宫必须知道得一清二楚,你身为本宫的太子妃,应当为本宫分忧才是,多和祁王妃往来走动,好在这些日子天气也好,你在宫里若是闲得无趣,尽可以请祁王妃来陪你说话解闷,听说那是个妙人,就没有什么是她不会的。”楼逸牵着洛音凡一边往寝殿走,一边在她耳边轻声道。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如常,好像刚刚的阴翳和质问不过只是洛音凡的幻觉。 嫁病娇 第38节 她闷闷地点了点头,想到楼逸不喜欢别人只点头或者摇头,又补充道:“我会的。” 回到寝殿后,太医按例来给洛音凡诊脉,洛音凡神思不属,脑海里回想的一直都是楼允今日见到她时,冷漠的面孔。 虽然以往楼允仍旧冰冷,但是却从未像今日那样,目光都未曾过多地放在她的身上,反而更多地注意到的是站在她身后的柳银雪。 楼允看柳银雪的眼神,让洛音凡非常地不喜。 她心中隐隐生出一种危机感,好像那个说绝对不会变心的男子,已经离她原来越远了,她抓紧了衣摆,暗暗咬了咬唇。 “娘娘可是有什么心事?”把脉的刘太医琢磨着洛音凡的脉象,温声问。 洛音凡面容温和,状似伤感:“今日去祭拜王叔,想到以前温和慈善的长辈已经变成了一块冰冷的墓碑,难免有些伤感,遂而有点心神不属。” “娘娘良善,但您切莫忘了下官曾经说过的话,下官如今还在想办法保住您腹中的龙孙,若是娘娘郁结于心,伤到身体,只怕下官最终也只能无能为力。” 洛音凡苦笑:“多谢刘太医提醒。” 送走了刘太医,楼逸反身,望着洛音凡的表情再次沉了下来:“在想楼允?” 洛音凡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摇头道:“没有。” 楼逸冷嗤一声:“你想也没有用,他已经是柳银雪的丈夫,如今指不定就躺在柳银雪的床上,你去想他,倒不如多多求神拜佛,保佑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能平安出生,且是个儿子。” 洛音凡觉得很难堪。 当年楼允在摘星楼习得一身武功,便隔三差五往他们院子里跑,每次都是偷偷地来,偷偷地走,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件事到底还是被老王爷发现了。 老王爷一气之下险些打残楼允的腿,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但是也绝对不少,楼逸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件事,之后便一直认为她与楼允有私情。 无论她怎么解释都没有用。 为此,即便得知楼允身中剧毒就快死了,洛音凡也没敢去看楼允一眼。 她道:“太子,我和楼允没有任何私情,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呢?” 楼逸冷笑,他俯身,拧住洛音凡的下巴:“没有私情你会在皇祖母寿诞的时候和楼允前后出去?没有私情你会主动对柳银雪示好?没有私情你会去参加赏春宴?” “没有私情,你会挺着大肚子在明知孩子还不稳的时候竟然背着我去祁王府?”楼逸的手指捏得洛音凡下巴生疼:“幸好孩子没事,否则本宫要你的命。” “我去祭拜王叔,全是为了你的名声,我去赏春宴,是为了通过贵女帮你笼络权臣,皇祖母寿宴上的确是我先出去的,但是我根本不知道楼允也出去了,我对柳银雪示好是因为什么?太子,你刚刚还让我多跟柳银雪往来,你忘了?” “你总能为自己找到理由,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你更看重的是什么,和你心中最重要的权利一比,不管是楼允还是祁允,都不值一提。” 洛音凡恍然间瞪圆了眼睛。 楼逸忽然哈哈大笑,他拍了拍洛音凡的发顶,声音又温和下来:“我跟你玩笑呢,看把你吓的,我知道你的心思从来都在本宫身上,岂会被他人所左右?” 洛音凡讷讷道:“太子殿下明白就好。” 楼逸道:“从今日起,你就好生在东宫养胎,哪里也不要去了,你别忘了刘太医说过什么,若是这个孩子真的保不住,你太子妃的位置,只怕也难长久。” 楼逸走后,洛音凡恍然觉得浑身瘫软无力。 下午,左相夫人马祖容亲自来东宫探望洛音凡,左相夫人四十有余,保养得极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丰腴又富态,但一看就很精明。 她握住洛音凡的手,先是问了些她的日常起居,才说起昨日洛音凡去祁王府祭拜老王爷的事情来:“怎么不提前跟我打声招呼?你走了我才知道你去了祁王府。” “本就专程是为了去祭拜王叔的,再通知爹娘,岂不是闹得兴师动众的,那就显得太没有诚意了。”洛音凡解释道。 “还是你考虑得周全,我也只是想见见你,其实你怀着身孕,是不必亲自去祁王府祭拜的,你去祁王府可遇见祁王了?” 洛音凡点了点头。 “他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洛音凡摇头:“没有,他甚至都没有多看我。” 马祖容闻言,望着洛音凡的目光就闪了闪,她试探道:“可能他真的对你收心了吧,我听说了一些传言,好像他为了哄被他气回娘家的柳银雪,主动将西山别院划到了柳银雪的名下,还买了一个摊主所有的糖葫芦哄她开心。” 洛音凡指尖一颤:“有这些事?” 西山别院乃是楼允娘亲的陪嫁,楼允对他娘的东西向来都很珍视,他会舍得将西山别院送给柳银雪? 他舍得将西山别院送给柳银雪,代表什么? 洛音凡不敢想象。 “我们两家人挨得近,他们府里人人相传的事情,我们难免也会听到一些风声,我还特地找人去打听了,的确是真的,若是楼允真的对你收了心,对你而言也是好事,他往后就不会再缠着你了,更不会给你找麻烦,你应该高兴才是。” 洛音凡沉凝的神色让马祖容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当初老王爷拉下脸来我们府上,私下跟你爹说你和楼允的婚事,是你亲口说你不愿意的,你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你有远大的志向和抱负,我们也一直希望你能撑起我们左相府的半边天,如今你已位入东宫,又身怀龙孙,那些不该想的人,可千万不能再想了。” 洛音凡张口辩白:“我没想。” “你没想听到楼允对柳银雪好,你会失魂落魄的?”马祖容紧紧握住洛音凡的手,“女儿啊,你现在身份不同了,是一步都不能踏错的啊,你若是错了,我们整个左相府就要跟着遭殃,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再苦再累,你也得咬牙硬着头皮走下去。” “等你当上了皇后,你所恨之人,你所厌恶之人,全都得匍匐在你的脚下,你切莫因为旁人那丁点的爱护而忘记了你的初衷。” 第 53 章 洛音凡脸色发白, 原来她的感觉没有错,以前那个心心念念都是她的男子,已经逐渐离她远去了,他身边有了新人,是所有人都比不上的新人。 “娘,您说的, 我都知道, 我都知道的,”洛音凡低声道,“您别再说了。” 马祖容了解她这个女儿, 洛音凡虽然有时候善心多了点,但是却是个明明白白朝着自己的目标去走的女子, 有远大的前程摆在她的面前, 她不会让自己出错的。 她来,也不过是提醒她, 提醒她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然而,马祖容不知道,女人一旦生了嫉妒之心, 就会丧失理智。 在她离开后, 洛音凡叫来身边的一个宫女,命宫女明日一早,在太子去上朝后,将一封书信偷偷送到祁王府上。 柳银雪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地感觉棉被被人掀了起来, 然后被窝里灌进一股冷风,她打了个颤,从朦胧的睡梦中清醒过来。 下一刻,男子修长的身板就钻进了她的被窝。 柳银雪吃了一惊:“你怎么……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楼允做出一副遗憾的样子:“夫人不来我的房里,我只有纡尊降贵地亲自来找夫人了,一个人睡觉多没意思,还是为夫陪你吧。” 柳银雪哭笑不得:“我不需要你陪!” “不,你需要。”楼允很坚持。 柳银雪懒得理会他,这人她是赶不走的,便闭上眼睛继续睡自己的,楼允一只手抬起她的脑袋,一只手穿过她的颈脖,将她揽在怀里抱着。 柳银雪身娇体软的,抱起来就是舒服。 但是很快,两个人感觉都不大好了。 现在是七月天,白日里柳银雪已经在穿单薄的纱裙,晚上虽然不比白天热,却还是算不得多凉爽,两个人抱在一起睡,楼允和柳银雪很快就热了起来。 楼允一脚将盖在身上的被子踢开,手臂却固执地搂着柳银雪,长腿也固执地搭在柳银雪的腿上,但是对柳银雪而言,楼允简直就是一个小火炉。 她额头上冒出了一圈细汗。 柳银雪去推楼允:“你不热吗?你让开点啊!” 额头冒烟的楼允固执地不想放开怀里的软香,异常坚定地说道:“我不热,毒郎中说我体质偏寒,我很难感觉到热。” 柳银雪颇有点咬牙切齿:“你不热你踢被子?” 楼允:“我是帮你踢的,感觉你热,我帮你降温。” “知道我热,你还不把我放开?”柳银雪继续推他,奈何紧紧贴在她后背的楼允的胸膛简直就像一堵坚实的墙壁,她怎么推对方都纹丝不动。 “我特地跑过来抱着你睡的,我放开你,那我跑过来的意义呢?被子已经被我踢开了,等会儿就凉快了,你安分点,让我抱着睡,别动来动去的。” “可是我要热死了!” “我给你扇风。”楼允伸手拿过床边小几上的蒲扇,一手搂着柳银雪,一手扬扇轻轻给她扇风,他动作十分轻柔,柳银雪甚至不太能听到蒲扇煽动的声响。 她觉得今天的楼允实在反常。 楼允是温柔体贴且细致的人吗? 他可能会主动跟她示好,但是如此贴心的照顾却根本不是她曾经敢想的,就算是现在,柳银雪都觉得十分匪夷所思。 老王爷去世那么久,内院的事情早就安排好了,她已经歇了好几日,这些日子,他们每日少说也要见上一面,怎么前几日不见他体谅自己的辛苦,不见他半夜三更跑来爬床,今日却殷勤地如此不正常? 柳银雪心思机敏,机敏之余未免有点多疑,她不由地联想到今日洛音凡的到访,她与楼允于拐角处不期然地迎面相遇。 当时楼允的表情很沉,目光很深,谁也看不懂那双黑眸中到底卷着怎样的旋涡。 柳银雪此时一阵分析,就忍不住想,那时楼允在想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楼允今晚的反常是不是和洛音凡今日的突然出现有解不开的关系? 这种想法犹如一盆冷水突然从柳银雪的头顶浇下来,将她的羞怯和难为情瞬间冲走了大半,她忽然就觉得,也不是那么热了,反而还有点发冷。 “楼允,你怎么突然改了性子,对我好起来?”柳银雪压着心底的怀疑,不阴不阳地问。 楼允揉了揉她黑如缎带的长发:“我对你好难道不是好事?” “好是好,就是你这突如其来的好,让我有点受宠若惊,我怕我消化不良,最后还得全部给吐出来。”柳银雪从他手里夺了扑扇,自己给自己扇风。 “你是突然转性了吗?”她翘着好看的眉毛问他。 楼允扯了扯削薄的唇:“柳银雪,你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柳银雪瘪了嘴。 “我对你不好,你说我不是个人,我对你好你说你消化不良,你要求怎么那么多?是不是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楼允的声音变得阴测测起来,“你想如何?” 柳银雪从他怀里爬出去,盘腿坐在床上,低眉看他:“你以前怎么对我的?你突然示好,我当然觉得奇怪,有句话你没听过吗?反常必有鬼!” 楼允斜斜地躺着,指尖勾起柳银雪的一缕长发,勾在手里把玩儿。 他声音低低的,有些微的暗哑:“那你要试着习惯。” “习惯什么?”柳银雪下意识地反问。 “习惯我对你好。”他说。 柳银雪怔住。 有那么一刹那,她仿佛听到了自己心动的声音。 斜躺在自己面前的男子,他有无与伦比的俊美的五官,鼻梁很高,眼阔很深,那双黑眸格外深邃,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有点孩子气。 他会因为不忍心拒绝她祖母的好意,而吃掉令他难以忍受的蜜汁麻球。 他会因为别人在背地里说她的坏话而将对方丢进池塘里冷静。 嫁病娇 第39节 他会纡尊降贵地给她买很多很多的糖葫芦,他不喜欢吃糖葫芦,但是她佯装生气,非要他吃,他却也能忍受糖葫芦的甜腻,而咬一个喂进嘴里。 他会说:“你有你的好。” 在她发怔的时候,楼允伸手将她重新揽进怀里,拿过蒲扇继续给她扇风,他轻轻嗅了嗅怀里少女发间温软的香气,微微闭上眼睛道:“睡吧,已经很晚了。” 柳银雪在闭上眼睛的时候,听到了自己心动的声音。 只是那声音不再模糊,不再遥远,十分清晰,清晰得让她在背对楼允的时候,耳根悄无声息地红了起来,她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沉鱼伺候柳银雪起床,眉开眼笑道:“王爷天还未亮就起来了,让奴婢们不要吵醒您,让您睡醒了再来伺候。” 柳银雪望着梳妆镜中美艳的脸,露出笑容。 早膳后,容妈妈带了连个姨娘过来,两位姨娘已经绣完了她要求的十件绣品,有黎妈妈把关,那些绣品自然都能入眼,柳银雪让人赏了她们一人三十两银子,让她们回去与清桂一起,完成她要求的两座屏风。 至此,已经有三个姨娘在针线上出师了。 柳银雪跟容妈妈道:“等今年年底,长安街铺子的租约到期就不再续约了,你寻个时间,提前去跟茶叶店的老板打声招呼,让他另外寻一间铺面吧。” 容妈妈笑问:“您想卖绣品?” 柳银雪点头。 容妈妈虽然早就猜到了,但是柳银雪明明白白地告诉她的时候,她还是有点意外,她不想泼柳银雪冷水,但还是忍不住道:“整个汴京城,有好几家绣坊,几乎揽了汴京大部分绣品的生意,您的绣品若是不出彩,只怕很难有可观的利润,租给别人每年还能有一笔稳定的租金,若是自己拿来做生意,还不一定能赚到租金的钱。” 纤纤玉指将刚摘的鲜红月季插在青花瓷的花瓶里,柳银雪笑容温和。 “我也不缺那点租金钱,这些姨娘们成天无所事事,不给她们找点事情做,难道让她们整天呆在院子里千方百计给我找麻烦吗?”柳银雪笑道,“我把铺子收回来,专程卖绣品和络子,绣品卖出去了,再把银子分给姨娘使,难道不比养一群吃白饭的好?” 容妈妈笑了。 “王妃您的主意就是多,您说得没错,正反您也不缺那点租金,倒不如给姨娘找点生计,将来也好安顿她们。”容妈妈道。 这府里九个姨娘,每一个都身份卑微,总不能让她们一辈子都留在府里,就让府里养着,等她们老了再给她们送终,能让她们有安身立命的本事是最好不过的。 柳银雪却想起另一件事。 容妈妈跟在她身边多年,柳银雪的心思她也能猜到几分,她道:“我暗中问过了,那些姑娘们,都还是干净的,我们王爷,从未动过她们。” 这是柳银雪早就吩咐过容妈妈的事情。 两类,一类是被楼允宠幸过的,一类是未被楼允宠幸过的。 她既然想要处理姨娘们,自然就要处理干净,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处理方式,那些被楼允宠幸过的她只怕只能让人留在府里,那些还未被宠幸过的,却可以送出去。 可是,楼允竟然从未动过她们? 外面是怎么传的? 说楼允贪恋美色,被美色掏空了身体,才会干瘪瘦弱,下不来床,可是楼允竟然从未动过她们? 柳银雪难言吃惊:“此言当真?容妈妈,您可不能只顾着安慰我。” 第 54 章 “这种事情我哪敢乱说, 我是亲自私下问了几个姨娘的,也问了这青山院伺候的老人,所有人的口径都是一致的,王爷当真没有动过她们。”这件事查清楚后容妈妈就很高兴,这对柳银雪而言乃是天大的好事,说明楼允是个十分持重守己的人。 也不知道外面那些胡言乱语是谁传的, 简直半点不沾边。 容妈妈道:“早年王爷四处奔走, 很少着家,多宿在外头,这些姨娘们一个月都见不到王爷一次, 而且王爷每次在家里长住都是为了养伤,这些年, 王爷留在府里时间最长的只有两次, 一次是伤了腿,一次就是上次的中毒。” 言下之意, 根本没精力也没体力去宠幸那些花枝招展的姨娘。 柳银雪压下心中的困惑和激动,又问:“王爷的腿伤府里的下人是怎么说的?” “说是在外面伤的,到底怎么伤的, 我打听了许久, 也没人能说个明白,”容妈妈凝着李银雪的神色,“王爷在外面的事情,这府里的人不知道也正常。” 所以知道腿伤根本原因的应当就只有府里几个院子里的主子了。 因为涉及到当朝太子妃和整个祁王府身份最尊贵的人,他们怕走漏了风声真的闹出什么撼动了祁王府根基的事情, 所以才一致闭口不言。 而叶惋惜为了跟自己套近乎,才跟她说了实情? 无论如何,楼允没有动那些姨娘,她处理起来就好办多了。 容妈妈道:“那些姨娘在名义上到底是王爷的女人,王妃在安置她们之前,最好还是跟王爷打声招呼,以免夫妻因为那些不重要的人而生出罅隙来,得不偿失。” 柳银雪揉了揉额角:“这事我会仔细琢磨的。” 柳银雪素来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容妈妈多的不敢说,也只能提点到这里,主仆俩又商量了新进的丫鬟如何安置以及府里的老人如何调整等问题,容妈妈便退了下去。 外院,孟妄言今日天未亮就来了祁王府,他已经在回事处等了足足两个时辰,也不见楼允现身见他,回事处的小厮知道他是摘星楼的人,有点怕他。 小厮颤巍巍地给孟妄言添上热茶,安抚道:“我们王爷还在与几位管事商议事情,请公子不要着急,稍等片刻。” 孟妄言表情有点阴沉,他端起茶盅默默地喝了口茶,未做声。 小厮躬身退到门口,期盼自家王爷能快点现身。 小半柱香的时辰后,楼允和几位管事商议完毕,姗姗来迟,他轻轻扬手,回事处伺候的人便纷纷退了下去,屋里只剩下孟妄言和楼允。 孟妄言单膝跪地,将“宗主”令牌双手奉上,呈于楼允眼前:“如今宗主身体已然大好,这宗主令牌属下自当归还,还请宗主早日回到摘星楼,主持大局。” 楼允坐到主位上,对孟妄言的到来丝毫不感到意外。 摘星楼宗主这个位置想要坐的人有很多,但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本事坐稳,尤其是现在摘星楼已经归顺朝廷,偏生江湖上想要灭掉摘星楼的人数不胜数,而朝廷又没有完全接纳摘星楼,想要坐稳摘星楼宗主这个位置,更是难上加难。 至少,孟妄言自认为自己没有那个本事坐稳。 他在江湖上被认为是邪魔外道,在朝廷里又不受待见,两面夹击,他在夹缝中求存,在楼允昏睡的这段日子里,他没有折了摘星楼已实属不易。 皇上想要将摘星楼培养成皇家暗卫,虽然已经初见模型,但是他们摘星楼距离真正的暗卫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们需要楼允这样一个有皇家血脉的人来带领他们,让他们彻底走上那条路。 孟妄言等着楼允将宗主令取走,然而,他跪了半晌,却不见楼允有丝毫动作,孟妄言抬头,狐疑地望向楼允:“宗主?” 楼允道:“这段日子,你坐镇摘星楼,辛苦了。” “宗主您病重,属下理应为宗主分忧,如今宗主既然已经康复,这宗主令牌还请宗主收回,摘星楼还需要宗主您的带领。”孟妄言道。 楼允将令牌拿起,放到旁边的矮凳上:“几位堂主可还安分?你起来说话吧。” 楼允收了令牌,孟妄言好歹松了口气,起身低头回话:“属下的忠心宗主您是清楚的,苏流韵以前就是跟在您身边办事的人,您昏睡的那大半年,她在摘星楼从来不敢懈怠,就怕有人趁您不备的时候,闹出事情,白圣手为了找到九灵花和天蚕蛊,一直在外奔波,回来这么久,并不见异常,只有鬼书,行踪不在属下的掌控之内。” “鬼书轻功卓绝,老宗主在的时候,他的行迹就飘忽不定,你无法掌控他的行迹,实属正常,只是——” 楼允话音顿了顿,薄唇勾起清淡的弧度,他眼睑微敛,眸种隐隐透出几分危险来。 而就在楼允这短暂的停顿中,孟妄言的额头上已渗出细汗来。 他听楼允继续道:“你确定你不知道鬼书暗中和太子楼逸有往来吗?” 孟妄言“碰”地一声跪在楼允面前,额角的细汗顺着脸颊流入衣衫里,孟妄言叩首道:“宗主恕罪,这件事关乎鬼书的生死,属下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是以不敢在宗主面前开口。” 楼允起身,半蹲在孟妄言的面前:“我们摘星楼办事,什么时候讲过证据?” 孟妄言浑身一颤。 是,摘星楼以前干的是杀人的生意,谁给钱谁就是大爷,他们杀人不需要证据,处置内部的魑魅魍魉更不需要证据。 其实鬼书私下与太子楼逸联系,孟妄言早就觉察出了端倪,他甚至为了保住鬼书,暗中警告过他,但鬼书的回应十分理所当然。 “我们迟早都是新帝的人,早点归顺太子难道不是显得更有诚意?何况宗主现在半死不活,能不能活下来还未可知,我们摘星楼总不能全仰仗宗主生存。” 他的回答其实已经承认了他与太子的往来,但是同是堂主,共事多年,孟妄言不想他最后成为被楼允清理的叛徒,他总想再拉鬼书一把。 没想到楼允看似不管摘星楼的事,却什么事情都知道。 “我再问你,你确不确定鬼书暗中与楼逸有往来?”楼允低声问。 分明还是那样的语气,但是孟妄言却硬生生从楼允的话中听出了杀意,他沉眉,回答道:“属下确定,求宗主看在鬼书已为摘星楼办事多年的份儿上,饶他一命。” 楼允:“呵。” 他站起身来:“你回去吧,今日有关鬼书的谈话,就当从未发生过。” 孟妄言明白,楼允这是要他闭口不言,他不敢不从,拱手应是,躬身退了下去。 快入夜时,老天突然下起了大雨,这大雨来得毫无预兆,噼里啪啦地打在柳银雪养的各种花草上,青山院的丫鬟们忙做一团,全都在拯救柳银雪的鲜花。 柳银雪站在屋檐下,看着那些被打焉了的鲜花,目露不忍。 “您喜欢再养就是了,奴婢明日就从花圃里给你找些长得好看的端过来,一定将院子里摆得花团锦簇,让您看着就欢喜。”沉鱼劝慰道。 柳银雪唉声叹气:“有好几个稀有品种,可不是那么容易养的。” “花圃里的妈妈可会养了,让她养好了再送过来,奴婢记得蓝姑娘今儿不是递了拜帖进来吗?说她新得了几株白色栀子花,栀子花在我们这里少见,她过几日就给您送过来的。” 柳银雪勉勉强强道:“那还行吧。” “楼允还在外院吗?”她转而问。 “好像不在,听说出去了,”沉鱼回答,“这么大的雨,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奴婢让厨房先给您上晚膳吧,等王爷回来了,再伺候王爷用膳。” 柳银雪没答应,又问:“厨房做了他喜欢的排骨没有?” “做了,今天厨房做的是蒸排骨,还宰了一条大鱼,鱼头用来熬汤,鱼身做了酸菜鱼,麻婆子的手艺一向绝顶,您先吃?”沉鱼问。 柳银雪摇头:“还是等楼允回来再吃吧。” 沉鱼声音顿了顿,还是忍不住说道:“王妃,奴婢发现您现在越来越关心王爷了。” 柳银雪微怔。 “不过这是好事啊,王爷是您的夫君,您关心王爷本来就是应该的,而且奴婢觉得王爷对您也越来越体贴温柔了,不再像以前总是冷言冷语的,奴婢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夫妻恩爱,互相体谅帮扶,是最好不过的。”沉鱼笑道。 柳银雪却笑不出来了。 原本她想等楼允回来后再一起用膳,但现在却忽然间改了主意,她道:“让厨房摆膳吧,我饿了,不等楼允了。” 沉鱼暗暗奇怪,怎么自家王妃变来变去的。 落雁在旁边瞪了沉鱼一眼,沉鱼觉得莫名其妙,出门让厨房摆膳去了。 柳银雪一顿晚膳吃完,雨势越发大了起来,去外院问情况的丫鬟回来禀道:“王妃,王爷并不在外院,外院的管事说今儿下午王爷就出门了,身边没带人。” 下午就出门了,到现在却还没有回来,柳银雪暗暗担心,怕楼允出事。 她在青山院有点呆不下去了,让落雁拿了伞过来,自己去外院等。 黑夜风雨交加,白色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落雁举着伞,生怕柳银雪的衣裳被淋湿了,路过影壁拐角的时候,前面迎面走上来一个黑色人影。 头顶滚过“轰隆”的雷声,柳银雪被吓了一跳,定睛望着眼前的来人。 嫁病娇 第40节 “楼允?”柳银雪在瓢泼大雨中眯起眼睛。 第 55 章 楼允手里举着一把黑色的伞, 伞柄很宽,他将伞举到柳银雪的头顶时,落雁就识相地退开了,楼允一手举着伞,一手搂着柳银雪的肩,带着她往青山院走。 柳银雪从楼允的身上嗅到一股血腥气, 隐藏在那血腥气之下的, 还有隐约的杀气。 “你去哪里了?”柳银雪抬头望他。 大雨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打湿了楼允的衣裳,却丁点没有落到柳银雪的身上, 楼允收起浑身外放的凌冽之气,回答她:“回了一趟摘星楼。” 他嗓音有些哑, 好似在刻意压制着什么。 柳银雪“哦”了一声, 不再多问。 柳银雪又听楼允继续道:“处理了几个叛徒。” 难怪他浑身都是凌冽的煞气,他几句轻描淡写, 让柳银雪不禁然地联想到“血雨腥风”几个字,她往楼允的身上靠紧了点,问他:“你冷吗?” “不冷。”楼允将她搂得更紧。 回到青山院, 柳银雪让来福打好热水让楼允洗浴, 又让厨房将楼允的晚膳准备好,楼允洗浴后出来,屋里伺候的都退了下去,柳银雪让他坐到临窗的大炕上用膳。 “你呢?” “我已经吃过了。” 楼允低头用膳,柳银雪很想问他摘星楼的事情, 但又怕楼允反感,始终没有问出口,待楼允用完晚膳,她让丫鬟把碗筷撤下去,就跟楼允告辞。 “我回房休息了。”柳银雪敛衽道。 楼允:“不等我?” “你又要跟我一起?”柳银雪有点慌张地望着他,不知道为何,虽然同床共枕也不是第一次两次,但是近来她感觉自己好像比最初的时候还要难为情。 柳银雪怀疑自己有病。 楼允从临窗的大炕上跳下去,揽住柳银雪的肩往卧房走:“我们本来就是夫妻,本来就应该睡一起,什么叫我又要跟你一起?明天就让他们把你这东梢间的床铺给拆了。” 柳银雪的脸蛋绯红如血,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说“不拆”,楼允又要拿“夫妻”两个字来压她,说“拆”,她一个女儿家,好像上赶着和人家男人同床共枕似的,她干脆沉默不语。 心中却想,反正她是绝对不会主动开口命人拆掉的。 楼允像往常一样抱着她睡,柳银雪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好像有东西在硌她,她半梦半醒间一把掌朝那东西拍过去,这一拍,把楼允给彻底拍醒了。 楼允疼得眉头一皱,险些“嗷”出声,借着昏黄的灯光,他垂眸看了眼睡得迷迷糊糊香肩半露的柳银雪,更觉得身体的那处有股灼烧般的疼痛。 怀里的女人柔弱无骨,肤白貌美,他几乎难以想象,她婉转低吟的样子又是何等的美不胜收,只要稍稍一想,楼允就觉得有一股热火在往自己的下腹冲。 夜夜怀抱美人入眠的感觉真是美妙又煎熬,楼允刚开始觉得是美妙胜过了煎熬,现在却日渐有种煎熬胜过了美妙之感。 但是他却不想放开。 柳银雪一觉睡到天亮,对楼允的“煎熬”丝毫不知。 次日,东宫,太子妃洛音凡因身怀有孕,宫里的娘娘们特地免了她的请安,洛音凡也是睡到日晒三竿才慢悠悠地起床。 这些日子,太子楼逸并未歇在她的屋里,洛音凡算着时辰,楼逸差不多要回来了,她正琢磨着,房门就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楼逸阴沉着脸,大踏步走了进来。 屋里伺候洛音凡起床的宫女们齐刷刷跪了一地。 楼逸面色不善:“滚出去。” 宫女们如蒙大赦,飞快地起身纷纷退了出去。 洛音凡在梳妆镜前站起身,温温柔柔地问:“殿下这是怎么……” 洛音凡话音未落,就被楼逸卡主了脖子:“你知不知道,昨晚摘星楼上演了一场铲除叛徒的好戏?你的青梅竹马大刀阔斧,直接一剑取了鬼书的人头,连带着还摘了鬼书身边所有亲信的脑袋,统计四十七人,我好不容易纳入麾下的人,就这么没了!” 楼逸卡主洛音凡脖子的手力道很紧,卡得洛音凡半天喘不上气,她一张脸憋得青紫,楼逸眼见她真的要断气了才堪堪放开她。 洛音凡拼命地喘气,她低低地咳嗽来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楼允是摘星楼的宗主,鬼书私下投靠你,本来就犯了摘星楼的规矩,楼允取他性命,不是应该的吗?”洛音凡涨红着脸问。 楼逸气得脸色铁青,他抓住洛音凡的肩,双手的力道捏得洛音凡险些痛昏过去,他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本宫不知道?是你派身边的宫女去给楼允报的信,你在本宫的身下任由本宫骑,转身却对你的青梅竹马示好,洛音凡,你活腻了?” 洛音凡痛得额角冷汗涔涔。 她这两日睡眠持续不好,躺在床上的时间很长,但是睡着的时间却很少,她总觉得很不舒服,让刘太医来看,刘太医也只能开些常用的保胎药,然后让她好生养着,不要多思多虑,这孩子本就不稳,随按刘太医的意思,随时都有可能流掉,如今被楼逸这么一折腾,洛音凡的肚子就剧烈地痛了起来。 她怀孕已经四个月了,腹部已经微微隆起,一看便知马上就要为人母了。 洛音凡双腿发颤,根本站不稳,身体不自禁地蜷缩起来。 楼逸被她痛苦的模样吓了一跳:“你怎么了?本宫还没动手呢,你别在本宫面前装模作样,想用孩子来骗取同情,本宫告诉你,不可能!” 洛音凡狠狠地咬了咬唇:“叫刘太医来,快去叫刘太医来。” 楼逸,伸手去拉她,然而,他一低头,却看见洛音凡脚下有血,楼逸瞪圆了眼睛,立刻冲了出去,大喊道:“快去请刘太医!” 寝殿内一阵兵荒马乱,刘太医急匆匆地赶过来,赶忙给洛音凡开了保胎的汤药,又仔细问了洛音凡的身体状况,刘太医一边给洛音凡把脉,一边将眉毛拧成一坨。 楼逸觉察出不对,冷声道:“所有人,都给本宫滚出去。” 屋里伺候的宫女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洛音凡脸色苍白,满目惊恐地望着刘太医,却只见到刘太医遗憾地摇了摇头:“下官早就说过,娘娘腹中胎儿本就不稳,这个孩子,哎——” 刘太医一声叹息,让洛音凡蓦然间眼泪横流,楼逸猛地一巴掌拍在案桌上。 刘太医被吓了一跳,起身跪到楼逸和洛音凡跟前:“娘娘,这个孩子保不住了,下官医术不精,实在无能为力,还请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恕罪。” 能被派来给太子妃诊脉的,自然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太医,就连他都无能为力,其他的太医更不可能有办法挽救。 洛音凡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可是我还能感觉到他,他还在啊。” 刘太医叩首道:“小皇孙的确还在,但是脉象微弱,留不住多久的,下官研究了许久,也未曾找到办法,实在无能为力,还请娘娘您,早日做好心理准备。” 楼逸牙关紧咬,半晌后,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来:“这件事,决不能透露出去,刘太医,你要守口如瓶,否则别怪本宫不客气!” 刘太医被吓得浑身一颤,跪首道:“下官,下官,遵命。” 靠坐在软榻上的洛音凡一直在哭,楼逸烦不胜烦,前任太子妃嫁给他一直没有所出,他身边的侍妾和侧妃也都毫无动静,后来他娶了洛音凡,洛音凡三四年都怀不上孩子,如今好不容易怀上了,却保不住。 几个成婚的皇子中,只有他楼逸没有孩子。 他是太子,是将来的皇帝,无后为大,倘若他迟迟没有子嗣,他膝下就无人能继承大统,他的太子之位就坐不稳。 所以楼逸格外重视洛音凡腹中的孩子,虽然太医早就说过,这个孩子只怕难以保住,但是他还是满怀希冀,可是现在,太医说他无能为力,这对楼逸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对洛音凡而言,更是毁灭性的打击。 她嫁给楼逸这么久,所有人都在催她赶紧怀孩子,可是她努力了那么久,却一直毫无动静,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到头来却只是空欢喜一场,她如何能接受? 母凭子贵,要有子才能贵,没有子,何来贵? 没有了,她所有的希望都没有了,洛音凡埋首于膝间,哭得肝肠寸断。 屋里只有他们两人,楼逸愤怒之余,忽地扣住洛音凡的下巴,恶狠狠地盯着她:“你连个孩子都保不住,你还有脸哭?洛音凡,你做了什么,你说你做了什么?” 洛音凡拼命摇头,没有,她什么都没有做,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楼逸甩开她的脸:“我告诉你,这个孩子你保不住也得保。” 洛音凡浑身发抖,她后悔,她害怕,倘若面前的是楼允,倘若是楼允……楼允绝不会这么对她,楼允不会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 楼允现在在干什么? 他把他娘的西山别院都送给了柳银雪,他从不吃甜食,却会主动给柳银雪买糖葫芦,他为什么会对柳银雪那么好,他说过,绝不会爱上别人。 绝不会爱上柳银雪。 她后悔了,她不应该拒绝老王爷的提亲,嫁给太子有什么用,太子的女人都是下不了蛋的鸡,没有孩子傍身,她这辈子就全完了。 洛音凡悔不当初。 柳银雪给新进的一批丫鬟安排了差事,钟翠院、二夫人院子和三夫人院子以及楼晏院子里的人她始终都没有动,那些人大多都是几个主子身边用惯了的贴心之人,柳银雪从未想过加深各院之间的矛盾,所以只动了管事处的人。 她一番大刀阔斧的换血,管事处的人几乎被她换了干净。 三夫人方慧敏刚刚去厨房拿点东西,竟然发现厨房里二十几个人,就是十几个生面孔,她惊讶于柳银雪说干就干的雷厉风行,心中暗暗计较,这位新晋王妃,当真有两把刷子。 方慧敏往青山院走的路上,一直在琢磨,在柳银雪面前她应该如何把话说得漂亮些。 柳银雪就在青山院正屋的堂屋接待她。 “三嫂稀客,昨日买办处刚进的雨前龙井,三嫂尝尝喜不喜欢,若是喜欢,我就让买办处再进一些,送到三嫂的院子里。”柳银雪笑容温和。 第 56 章 方慧敏低头抿了口茶, 接了柳银雪这番好意:“是好茶,多谢四弟妹。” “应该的,我刚接手内院的事务,很多事情都不了解,往后还需要三嫂多多提点,”柳银雪虽不知道方慧敏来干什么, 但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先说好话哄人绝没有错。 “提点不敢当,四弟妹有不了解的,尽管问就是。”方慧敏直言道。 柳银雪温温地笑, 和方慧敏说着客气话。 半盏茶的时辰后,方慧敏放下手里的茶盅:“我今日来找四弟妹, 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有事想与四弟妹商量的。” 柳银雪露出狐惑之色:“三嫂有何事,但说无妨。” 方慧敏顿了顿, 似乎在组织语言,半晌后方道:“如今府里是你当家,母妃并不管事, 你和四叔是小的, 我和你三伯是大的,再者,你三伯也并母妃的亲子,是以,你三伯就想分出去单过, 可是他素来不善于跟人说这些,就让我来找你商量。” 柳银雪闻言,面露难色。 方慧敏暗暗着急,不知道柳银雪到底什么意思。 柳银雪问:“可是上头还有二伯和二嫂啊,不知道二伯和二嫂是什么意思?” 方慧敏笑容苦涩。 柳银雪当真出口就问到了关键,他们是三房,按长幼,上头还有二房,二房都未吱声,他们三房却率先跳出来说要分家,这要是传了出去,别人定会认为他们三房和四房不睦,或者急于拿到老王爷留给他们的财产,所以才着急分出去。 可是方慧敏已经问过叶惋惜的意思,叶惋惜和楼阮一样胆小怕事,这些天柳银雪的手段叶惋惜是亲眼看在眼底的,她怕了柳银雪这个当家主母。 而且二房主事的也不是叶惋惜,而是楼轩。 楼轩没有分出去的意思,叶惋惜听了方慧敏的话,觉得分出去各过各的是件好事,婉言劝了楼轩几句,被楼轩训斥了一顿,叶惋惜顿时就怂了,根本不敢就此事多言。 嫁病娇 第41节 二房是没有指望了,方慧敏只能指望她自己。 但现在听柳银雪的意思,他们想要分出去,只怕没那么容易。 “二伯他不想分,二嫂自然是听二伯的。”方慧敏道。 柳银雪面露难色:“三嫂,分家的事情,我只怕不能答应你,你也知道,父王临终前写下手书,是言明在母妃百年之前,是不许分家的,这是其一;二伯他们都没有分出去,单单只有你们分出去,别人会如何看待我们祁王府?又会如何看待我们妯娌之间的关系?这是其二;其三,三嫂,以前我们祁王府如何乱,那是以前的事情,如今既然府里是我当家,一切当有条有理,我希望我们今后能和睦相处,我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方慧敏凝了眉目。 柳银雪的话,句句在理,她根本无法反驳。 她也知道,她分家的这个要求,其实是在为难柳银雪,若柳银雪同意分家,就是违背了父王的遗愿,便是不孝,若柳银雪不同意分家,又会让她这个当嫂嫂的难堪。 但是方慧敏实在太想分出去了,这个府里气氛压抑,上头还有一个比她小好几岁的弟妹压着,她每日去给秦绘沅请安的时候,秦绘沅都没有好脸色。 丈夫楼阮又不成气候,胆小怕事,畏畏缩缩。 方慧敏就想分出去过自己的小日子。 如今被柳银雪如此直白地拒绝,方慧敏失望不已,按老王爷的意思,要等秦绘沅死了,他们才能分出去,可秦绘沅还那么年轻,等她死了,黄菜花都凉了。 柳银雪道:“三嫂,你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跟我提,你若是有任何的需要,也尽管提,我一定尽量做到让你满意,这分家的事,我真的不能答应,我若是应了,那就是不孝,希望三嫂能体谅我的难处。” 气氛静默了片刻,方慧敏问:“四叔也是这个意思?” 她觉得柳银雪实在自作主张,丝毫未跟楼允商议就独自决定了这件事情,难道她还能代表楼允的意思不成? “银雪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 门口传来楼允的说话声,柳银雪和方慧敏齐齐抬头,楼允已抬脚迈进门槛,走进堂屋里,他问:“你们在说什么?” 方慧敏:“???” 都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就认可了柳银雪的意思,方慧敏没想到柳银雪在楼允的心中分量竟然已经这么重,能全然代表楼允说话了。 她心有酸涩,想到自己的丈夫楼阮那副软弱无能的样子,再见他们夫妻一唱一和,忽然有种别样的心酸和羡慕。 柳银雪细细给楼允解释了她们刚刚谈话的内容,楼允听后沉默了半瞬,望向方慧敏:“三嫂,我和银雪一个意思,以后这些事情银雪全然可以代我做主,你们谈就好。” 给了柳银雪莫大的权利。 柳银雪颇有意外,看楼允的目光不由地深了几分,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觉得心里好似有暖洋在流淌。 楼允说完,好似真的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转身去了青山院的书房。 方慧敏讪然道:“我也知道让你为难,本想找你商量,看看能不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既然没有,那就算了吧,今日的话,四弟妹就当我没有说过。” 柳银雪福了福身:“多谢三嫂体谅。” 方慧敏离开青山院,在回自己院子里的路上遇上专程等在长廊上的叶惋惜,叶惋惜一见她,立刻就迎了上去,神神秘秘地问:“三弟妹,你跟四弟妹说了分家的事了?” 方慧敏脸色不好,叶惋惜看着觉得吓人,所以问得十分小心。 “说了,他们不同意。”方慧敏道。 叶惋惜站直了身板,方慧敏已往她自己的院子走,她跟在后头小声咕哝道:“我猜他们也不会同意的,更何况这还是父王临终前的意思。” 方慧敏前迈的脚步一顿,回头:“二伯为什么不愿意分家?” 她口吻十分生硬,吓了叶惋惜一跳。 叶惋惜缩了缩脖子:“楼轩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个直肠子,而且是家里的长子,父王都说不能分家,他自然会全然听从父王的意思,他若是提出分家,岂不是忤逆父王?” 话音出口,才发现自己已暗中指责了方慧敏违逆老王爷的意思,叶惋惜赶忙摆手解释:“三弟妹,我没说你,我没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方慧敏何尝不知道叶惋惜是个没脑子的,也懒得跟她计较。 她转身继续走,叶惋惜却又巴巴地凑了上去,眨着眼睛问:“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吗?我们这几个院子的勉强住在一起,还不如分开,彼此更清净。” “这点父王何尝不知道,你以为父王为什么不准我们分家?” “为什么?”叶惋惜不懂。 方慧敏冷嘲地笑了笑:“因为父王始终希望我们祁王府的人能拧成一股绳,可是父王也不想想,他在世的时候都办不到的事情,他走了,还有谁能办到?” 叶惋惜抿了抿嘴。 “难不成还能指望从来都和母妃不对盘的四叔和嫁进来没多久就和母妃对着杠的四弟妹吗?”方慧敏好笑地摇摇头,“也不知道父王到底怎么想的。” 叶惋惜想了想柳银雪的手段和楼允浑身的杀气,道:“兴许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方慧敏懒得理会她。 青山院书房里的书数量远远不及外院书房,但里面陈列的书却很多都是与兵法政事相关的,柳银雪闲暇之余,想找几本话本来看,找了老半天都没有找出一本。 由此可见,楼允平常看的书,还是比较艰涩无趣的。 楼允坐在书桌旁看书,柳银雪提起书桌上的茶壶给楼允添茶,又将没有摆正的笔墨纸砚摆规整,然后坐到楼允的对面和他说起三房的事情来。 “三嫂想分家的念头大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三伯没有跟你提过吗?” “没有。” 柳银雪就笑了:“要么是三伯不敢跟你提,要么就是三嫂一个人的意思,三嫂强势,向来都是压在三伯头上的,以前父王还在,三嫂当然不能说分家的事情,如今父王走了,府里是我管家,她不想屈居我之下,就想搬出府去另辟炉灶,也是人之常情。” 楼允从书中抬起头:“你在为她说好话吗?” “不是,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我知道你和二伯、三伯的感情都不好,但是我特意打听过,二伯和三伯这些年,好像也并没有怎么欺负你,只是你们兄弟之间,从来就少有往来,自然就没有多少感情,所以住在一个园子里,就会觉得生疏和别扭。我给你说这些,是想跟你说,我今后会努力调节各房之间的关系,尽量不让你为难的。” “我不为难,”楼允低下头,继续看书,“你也不用费这些心思。” “可是,大家毕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你只要每日把该分给他们的东西都分过去,凡事做到问心无愧就足够了,其余的,不必强求,彼此相安无事足矣。”楼允漠漠道。 以前就没有什么情谊,突然要联系感情,的确是件令人一时无法接受的事情,柳银雪也不勉强,暗想,这种事情还是要慢慢来才行。 她和楼允说起另一件事:“我能不能请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 第 57 章 “你知道引嫣阁有很多我的书, 我想把引嫣阁的书都运过来,在青山院单独辟一间书房放我的书,这样我闲暇的时候就不会觉得无趣了。” “你想把哪里改成你的书房?” “东厢房。” 楼允没意见:“你自己弄吧,需要人手就去外院找白总管。” 这就是无条件答应了,柳银雪心情愉悦,觉得楼允最近大约是改了性情, 不仅凡事好商量, 而且温和体贴又柔软,柳银雪看他越看越顺眼。 搬书房要看日子,柳银雪自己选了个黄道吉日, 让容妈妈盯着张罗,自己留在青山院亲自安排书架的摆放和各类书籍的摆放。 等几千上万本书摆放好, 天色已暗。 而青山院来了一个小客人, 柳银生。 “祖母说姐夫性情阴晴不定,怕妹妹说话没有分寸, 惹姐夫不高兴,所以不让妹妹过来玩儿,还说我是男子汉, 就应该多出门走走, 所以才准我过来。”柳银生坐在青山院的堂屋里嗑瓜子,一边朝柳银雪解释为什么柳银霜没有来。 柳银雪颇觉意外:“爹娘也准你过来?” “我来我姐姐的夫家,爹娘为何不准我来?”柳银生摇晃着两条小腿,“姐夫呢?怎么不见姐夫?我还要姐夫教我功夫呢,我把‘出尘’都带过来了。” “家里不是给你请了师傅教你习武吗?” 李银生摆摆手:“不行, 那个师傅太弱了,我把‘出尘’拿给他让他耍一套剑法出来,他险些划伤自己的手,我看爹娘就是随便找了个师傅来敷衍我。” 柳银雪头疼。 他们柳家世代都是文臣,从未有人习武的,柳银生看楼允耍了一次剑,就非要习武,也不知道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你姐夫没空教你功夫,”柳银雪道,“他还是死心吧。” 柳银生:“我觉得你做不了姐夫的主,我不跟你多说,等姐夫来了,我自己找姐夫说。” 柳银雪扶额:“他上次已经拒绝你了。” “上次他拒绝我的时候还是个混蛋,现在么……” “你说谁是混蛋?”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柳银雪和柳银生一跳,柳银生从太师椅上跳下去,蹦到突然出现的楼允的面前,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当然我是混蛋了,姐夫你可回来了,我等你老半天了。” 柳银雪:“……” 这变脸比翻书还快的! 楼允望了眼外面的天色:“都入夜了还不走,你是打算赖在我这里了?” “爹娘不让我习武,就把我撵出来了,我自然只能来投靠姐夫你了,姐夫,你什么时候教我功夫吧,别人的功夫太弱了,我看不上。”柳银生眼巴巴地望着楼允。 楼允扯了扯嘴角:“眼光还挺高。” “那是,见过姐夫您的功夫后,哪里还能看上别的。” 楼允觉得柳银生不愧是柳银雪的亲弟弟,这拍马屁的功夫和柳银雪简直如出一撤,他半蹲下来,桃花眼望着柳银生笑:“你想进入摘星楼吗?” 柳银雪的笑容一敛,赶忙起身挡在柳银生的面前:“楼允,你别乱来。” 摘星楼是什么地方? 虽然现在摘星楼已经为朝廷所用,但到底也是上不得台面的组织,更何况和摘星楼有仇的数不胜数,进入摘星楼不是给自己找仇家吗? 柳银雪这护崽的动作迅速且毫不犹豫,让楼允有片刻的失神。 若当初,也有人这般挡在自己的面前…… 楼允无声地笑了笑。 柳银生从柳银雪的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只有我进入摘星楼,姐夫你才会教我功夫吗?” 楼允点头。 柳银生遗憾道:“那恐怕不成的,我爹娘会打断我的腿的,况且我也不能因为想学功夫,就没原则地加入一个杀手组织,那样,岂不是给家族招祸。” 柳银雪松了口气,敲了敲柳银生的脑门:“算你还有点脑子。” 柳银生讪笑:“是姐姐和姐夫教得好。” 楼允坐到太师椅上,修长的手指敲着指下的大长腿,忽然改了主意似的,对柳银生招手道:“过来拜师吧。” 那模样,像是在伸手召唤一条小狗。 嫁病娇 第42节 柳银生却丝毫不计较这点,在他看来,凡有本事的人,都有狂傲的资格,楼允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完全有资格在他面前狂妄,他眼眸大亮,望向楼允,满目期待地问:“不用加入摘星楼也可以拜师吗?” 楼允:“谁让你是我小舅子呢!” 柳银雪:“……” 娇美脸蛋悄然发热,她默默地别过脸去,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心动。 柳银生是个勤奋刻苦的好学生,第二日天未亮就起床,按照楼允所要求的开始扎马步,扎马步乃是入门功夫,他已经跟师傅学了好几个月,早就扎得像模像样了,而楼允说要教他,自然不是玩儿嘴皮子上的功夫,当真尽心尽力教了起来。 柳银雪睡到自然醒,柳银生还按照楼允所要求的在练功,她让柳银生歇歇,柳银生却道:“时光如梭,我怎能懈怠?” 柳银雪:“……” 楼允从外院溜回来,见柳银生还在练功,阻止道:“欲速则不达,休息吧。” 楼允的话就是圣旨,柳银生立刻拿了丫鬟手里的帕子擦汗,又仰头喝了一大口水,小小少年整个人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兴奋。 他望着楼允问:“姐夫,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厉害?” “像我一样厉害?”楼允笑了笑,桃花眼上下扫了扫柳银生,“没可能的。” 这话宛如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让柳银生当即就瘪了嘴,他道:“青出于蓝胜于蓝,我虽是你的徒弟,但不代表我就不能胜过你啊?姐夫你太打击我了!” 柳银雪笑:“你将来又不走武举的道路,不用青出于蓝。” 柳银生不赞同:“做一件事,当然就要力争做到最好,我既然决定习武,自然就要努力成为天下武学的第一人,这不是姐姐你教我的道理吗?” 柳银雪:“……” 她忽然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无奈,她道:“学武最重要的是强身健体,而不是非要跟他人一较高下,若事事都要去抢那个第一,就会失了乐趣,你难道想要告诉我,你学武就是为了成为天下武学的第一人?”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学武?” “厉害啊!”柳银生理所当然地说,“姐夫好厉害啊,我也想成为姐夫那样厉害的人,谁敢让我不高兴,我就把他踩在脚下。” “你姐夫是从尸山里爬出来的,你也想去尸山里走一遭吗?我怕你去了就没那个命回来!你学武我不反对,但若是你好胜心太强,学武只是为了把别人踩在脚下,你好趁机耍威风,我看你也不用学了,省得你姐夫教出一个祸害来。” 柳银雪口吻冷厉,目光冰冷地凝着柳银生。 柳银生被柳银雪突如其来的严厉吓得不敢说话,呆呆地看着她。 楼允则眸光微深。 而柳银雪却半点没有放软态度,她继续道:“学武,一为强身健康,二为伸张正义,你学武的原因是什么玩意儿?把惹你不高兴的人踩在脚下?柳银生,祖父祖母、爹爹娘亲教了你那么多仁义道德,都被你拿去喂狗了吗?” 柳银生被训得低下头,做了错事的孩子拉耸着脑袋,低声认错:“我错了,姐姐。” “错在哪里?” “第一,没有摆正态度,习武不是为了跟谁比谁能厉害,谁更惹不起,而是为了强身健体,伸张正义;第二,凡事也要讲究对错,不能因为别人让我不高兴了,我就报复别人;第三,做人要懂礼义廉耻……” 柳银生是个认错态度及时且认错态度极好的小少年,而且口才极好,认错也能认出四五条子丑寅卯来,面对这样的孩子,柳银雪就是再大的脾气也发不出来了。 她放软了语气:“关于学武一事,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清楚,我们柳家就你一个继承人,将来家族还要你来扛,你姐姐妹妹还需要你做后盾,你万不能走歪了。” 柳银生拱手道:“是,弟弟不敢让姐姐失望。” 楼允坐在旁边笑。 柳银雪眉目凝过去:“你笑什么?” 楼允伸长双腿,胳膊支在半月桌上,撑着自己的下巴,姿态懒散得像是一只大猫,他微微勾起唇角,笑望着柳银雪,温声道:“我在想,以后我们的孩子,你定能教得很好。” 柳银雪的脸瞬间绯红如血,她瞪着楼允,忽然有点语无伦次。 “你……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谁要跟你生孩子……” 柳银雪涨红了脸,羞怒地瞪了瞪楼允,却见他笑弯了眉眼,望着她道:“你不给我生,谁给我生?” 柳银雪:“……” 她一时词穷,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忍着羞恼转头又警告柳银生好好想清楚,然后像是身后有鬼怪在追似的,慌慌忙忙地离开了。 落雁正在吩咐屋里的丫鬟将花瓶里的花换上新鲜的,见到柳银雪红着脸回来,一脸莫名,以为是楼允把柳银雪给惹生气了。 落雁赶忙上了温茶:“王妃,喝茶,去去火气。” “去什么火气?”柳银雪在临窗的大炕上坐下,端起茶盅喝了口茶润喉。 “王爷不是惹您生气了吗?”落雁已经在心底给楼允判了死刑。 第 58 章 柳银雪没有回应她,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楼允那句“以后我们的孩子”,她还清楚地记得楼允当时说这句话的表情,姿态慵懒,那句话好像是不经意地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平淡且温和,又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好像他说的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就是如此看似理所当然的一句话, 却在柳银雪的心底掀起了不小的涟漪。 楼允英俊的脸庞和高挑的身姿,以及他唇角斜斜勾起的坏笑,都让柳银雪觉得给她带来了惊为天人的冲击。 她沉沉地闭了闭眼睛, 唇边却忽然露出苦笑。 原来,动心, 不过是如此轻易的一件事情,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动心的? 她不知道。 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以往种种, 都像是引诱,在不断地引诱她朝楼允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 却忽然发现,想要回头,已经晚了。 落雁见柳银雪的脸色从恼羞变成凝重,再从凝重变得怆然,心中忽然就有不好的预感。 她自小就跟在柳银雪身边, 可说是柳银雪亲手训练出来的,对柳银雪自然有一定的了解,柳银雪是那等凡事都掌握于掌心的人,极少露出这种无可奈何的怆然之情。 “王妃,您怎么了?”落雁轻声问。 柳银雪笑笑:“只是突然觉得心不由己,难免感慨。” 原来只是这样,落雁松了口气,暗想,只要不是什么大事就好。 柳银生当日下午就回了柳府,说明日一早再过来跟楼允习武,楼允派了得力的护卫送他回去,自己回到青山院的时候,厨房已经准备好晚膳了。 晚膳后,洗漱躺到床上,楼允照样把柳银雪搂进怀里,柳银雪脸红红的,不太敢抬头看他,闭上眼睛假寐。 楼允的手搭在她的腰上,轻轻嗅着柳银雪发间的馨香,低声问她:“你上午跑什么?” 柳银雪闭着眼睛,能清晰地感觉到楼允搭在她腰间的手有股温热的热度,她翻了个身,将脑袋埋在楼允的胸口,闷声闷气地说:“我没有跑啊。” “当真?”楼允笑了。 “自然是真的,内院那么多事情等着我处理呢,我每天忙得团团转,哪有时间尽跟你们瞎扯?”柳银雪暗暗吐了吐舌头。 少女发间的馨香在鼻尖流转,楼允整个人都松散了下来,他将楼银雪搂得更紧了些,笑问她:“那你什么时候给我生孩子?” 柳银雪耳根通红,伸手轻轻地打了他一下,道:“还在孝期,你莫再说这些胡话了。” 楼允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上:“那就是孝期过后就可以了?” “唔……”掌下是他砰然有力的心跳,男子身体的温度透过薄薄的里衣传到她的手上,让柳银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感觉自己有点词穷。 她在面红耳赤中微微抬头,望着躺在自己面前握住自己的手的男子,男子俊美的容颜映入她的眸底,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楼允,你喜欢我吗?”她问。 楼允怔住。 没有得到楼允的回答,气氛瞬间冷沉下来,柳银雪面上的潮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却下去,她尴尬地笑了笑道:“我好像问了一个傻问题。” “你是我的夫君,我们是要共度一生的,你不喜欢我,还能喜欢谁呢。” 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自我安慰,模样乖巧可爱,声音温软好听。 有那么一瞬间,楼允的心狠狠地震动了一下,好像有一片羽毛忽然刮到了他的心尖,让他不由地生出几分怜惜来。 他将柳银雪搂紧,下巴枕在她的发顶,温声道:“我喜欢现在的生活,安稳,清泰,我希望能一直这样,等过了孝期,我们再生几个孩子,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在一起。” 这是他的真实想法,他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他很满足,别的人,别的事,他已不想去想,他只想跟柳银雪好好地生活下去,牵着她的手,直到白头。 有她在,他觉得心中很安宁。 刚刚失落的心情就如此轻易地被他安抚,柳银雪的脑袋重新埋进他的胸口,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她轻而缓地“嗯”了一声。 她想,他会喜欢她的,她一定会让他喜欢上她的。 次日,楼允在外院办完事后,径直回到青山院的书房,他的书房里有一个密室,里面放着些不太能见光的东西,楼允从密室里取出一幅画在书桌上摊开。 他盯着那幅画看了半晌,脑海里浮现出柳银雪昨夜小心翼翼问他的问题。 她问:“楼允,你喜欢我吗?” 喜欢吗?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前尘过往都该如过眼云烟,他不该再想,也不能再想,那些人,那些事,也该断个干净了,往后,他只能想柳银雪。 那么好的女子,是他的妻子,他自当珍惜。 楼允拿出火折子将书桌上的油灯点燃,准备将那幅画放在油灯上烧了,外面却忽然传来说话声:“王爷,珑瑛过来了,好像很急。” 楼允眉头皱了皱,珑瑛专程负责与东宫的暗线联系,这个时候突然过来,只怕是有东宫的消息,楼允将画压在一张写着字的宣纸下面,打算回来再烧,起身去见外院见珑瑛。 楼允屏退了屋里伺候的人,珑瑛半跪在他的面前道:“王爷,东宫那边传来消息,太子妃昨日出血,有小产的迹象。” 洛音凡有小产的迹象? 不知为何,楼允听后,感觉自己的心情并无多少起伏,没有伤感,没有气愤,也没有不甘,只是觉得奇怪。 “有没有说明原因?” 珑瑛摇头:“原因不明,当时太子屏退了屋里的人,只留下刘太医说话,旁人根本无法靠近,是以无法探听出他们到底谈了什么。” 楼允点头,吩咐道:“你安排下去,让那些保护太子妃的暗线,找机会撤离。” 珑瑛吃惊:“王爷,那些暗线可是您好不容易埋下去的。” “撤了吧,以后都用不上了,”楼允目光一沉,忽然想起楼逸对柳银雪的非分之想,很快又改主意道:“算了,让他们留着吧,但他们以后要做的,不是保护太子妃,而是盯着太子的动静,若有异常,找机会报上来。” 珑瑛道:“属下遵命,只是全部通知下去需要些时日,前后只怕要半个月时间。” 楼允挥手:“去办吧。” 珑瑛退了下去。 来福进来禀道:“王爷,王妃去了您的书房。” 嫁病娇 第43节 “哪里的书房?”楼允眉头一皱,豁然站了起来。 来福意识到事情只怕不妙,赶忙回答:“青山院的书房。” 楼允抬脚就朝青山院冲,来福从未见过楼允如此匆忙的样子,吓得面色骤变,赶忙抬脚跟上去,他一面走一面求神拜佛,只盼望千万别出事情。 柳银生现在是柳府祁王府两头跑,早上跑来柳府习武,习完后回柳府跟先生读书,今儿早上他一过来便先来见柳银雪,让柳银雪给他找一本书,是通史的。 柳银雪自己的书房里都有些什么书,她一清二楚,柳银生想要的这本书,她的书房里没有,想到这本书内容比较艰涩,柳银雪就去了楼允的书房。 看守书房的见是柳银雪,不敢拦,直接给柳银雪开了书房的门,柳银雪在书架上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柳银生想要的那本通史,坐到书桌旁的太师椅上歇脚。 书桌上铺着一张宣纸,宣纸上留着楼允的字。 一笔一划飘逸不羁,就像他本人,不受世俗的约束,任性而为。 柳银雪将宣纸拿起来,却意外发现宣纸下面还有一副画,她目光落上去,倏地一惊,而后脸色便忍不住惨白下来。 不为别的,只因那副画和洛音凡曾经所画的《比翼双飞》一模一样,不一样的是时间,这幅画上的时间是正和二十一年九月初九,是六年前。 六年前,楼允十五岁,洛音凡十六岁。 当年,洛音凡还未嫁给楼逸,还不是太子妃,还是楼允的青梅。 柳银雪脑海中闪过很多事情,为什么当初太后娘娘寿诞,他们会在重华殿私下见面,为什么赏春宴上,洛音凡会画那样一副《比翼双飞》,为什么楼允会突然生怒,对她发火,为什么得知洛音凡怀孕后,楼允会再次失控。 并非无端,赏春宴楼允生怒,是因为气洛音凡竟然画了属于他们的《比翼双飞》,洛音凡怀孕,楼允对她发火,是因为洛音凡怀的不是他楼允的孩子。 为什么秦绘沅在洛音凡面前时总是暗提楼允,为什么老王爷险些打断楼允的腿,为什么两家人分明是邻里,如今却几乎从不往来。 一切,都有了解释。 因为他们相爱,因为他们相爱啊。 书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楼允凝眉立在门口,面有焦急之色,仿佛想要急匆匆地进来阻止什么,然而,却猝然迎上柳银雪含泪的双眸。 书桌上那副《比翼双飞》明晃晃地摆在两人面前,就像一个笑话。 柳银雪觉得,她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笑话,她心心念念等着楼允爱上她,可是原来他永远不会爱上她,因为他心中早已另有其人。 他因那个女人变得阴沉乖戾,他为那个女人守身玉如,薄唇的人薄情,他将他仅有的感情尽数给了高高在上的洛音凡,他心中如何还能有她的位置? 不会了。 柳银雪的心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原来情爱伤人,一点没有错。 “你都知道了?”楼允反身关上书房的门,目光沉沉地望着泪流满面的柳银雪,“如果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会相信吗?” 柳银雪嘲弄般地笑了笑:“不是我想的怎样?” 楼允沉默下来。 “洛音凡她爱的不是你?你不爱洛音凡?”柳银雪敛起笑容,深深地吸了口气,“你们难道不相爱吗?我想的有错?” 楼允不知该如何解释,缄默不语。 柳银雪抬步缓缓走到他的面前,少女莹白的脸惨白如纸,潋滟的凤眸里有水光流淌,她望着楼允,徐徐地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你青山院美妾无数,你楼允身为堂堂祁王,你爱谁不好,竟然爱上当朝太子妃,楼允,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低声问。 洛音凡已经成婚,已经是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可是楼允却仍旧与她暗中纠缠,不仅私下会面,洛音凡竟然还当众画出《比翼双飞》。 而当时,她已经是世子妃,是楼允明媒正娶的妻子,洛音凡当着她的面,当着楼允的面,画出比喻她和楼允的《比翼双飞》,他们前后打她的脸,简直可恶。 楼允垂眸,男人漆黑的桃花眼宛如幽潭深不可测。 他道:“我爱上她的时候,她还不是太子妃,她也不愿当太子妃,是命运弄人,是圣旨拆散了我们,就像我和你一样,是圣旨强行将我们绑在一起。” 楼允的话,就像一把利刀刺进柳银雪的心脏,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起来。 从来不知道,从来没有想到,喜欢一个人,会如此痛苦,第一次接触情爱,却感觉情爱给她带来了灭顶之灾。 她握紧了拳头,雪白的牙齿狠狠地咬了咬嘴唇,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嘴里弥散来开,让她在心脏剧烈的疼痛之下,理智清醒了几分。 她苦笑,问他:“那我算什么?” 楼允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发顶:“银雪,你是我的妻子,我会对你好的,以前的人,我不会再想,我会好好和你过日子,不会负你。” “我自出生,就受尽宠爱,祖父祖母视我为掌心宝,爹爹娘亲将我捧在手里养,我名下田产房产无数,身边丫鬟妈妈忠心耿耿,始终将我放在第一位,我缺你那点好吗?” 她轻轻地笑,潋滟凤眼中却有眼泪在打转。 “我本以为……我本以为,我阴差阳错,嫁了一个好丈夫,虽然脾气坏了点,可是会对我好,会体贴我,会心疼我,总有一天会爱上我,我与他能让别人只羡鸳鸯不羡仙,可是,我错了,我错了,我的丈夫,他另有所爱。” 眼泪不受控制地再次滚下来,她心脏痛得难受,沉沉地闭了闭眼睛。 她低声道:“楼允,你和洛音凡,让我恶心。” 第 59 章 这句话就像一把利刀狠狠地刺入了楼允的心脏, 让他猝然间感觉到难以言喻的痛苦,她冰冷的厌恶的眼神让他很想发疯。 楼允的确发了疯。 楼允倏然搂紧她的腰,低头噘住她的唇。 眼泪顺着脸颊簌簌滚落,柳银雪嘴里尝到血腥的味道,血腥味刺激了楼允的神经,他不顾柳银雪的挣扎, 将她打横抱起来, 朝密室走去。 …… 夜里下了雨,密室里不透风,有些闷热。 柳银雪蜷在地上, 身上盖着一件单衣,单衣有些短, 没有盖住柳银雪纤长白皙的腿, 她三千黑发凌乱地铺在地上,小脸苍白得毫无血色, 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双臂紧紧地抱在一起。 这是一个自我保护的动作,她身体微微轻颤, 害怕之感还未离她远去。 虽然楼允什么都没有做, 但是她还是害怕,楼允让她害怕。 楼允靠着冰冷的墙,目光落在柳银雪的身上,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很久,好像整个人已经僵硬成了雕塑, 他就那么坐着,也不敢动。 两人一坐一躺,也不知过了多久,楼允站起身来,那一瞬间,躺在地上的柳银雪好像害怕什么似的,身体猛地颤了颤。 楼允唇角溢出一丝苦笑,他从旁边的衣架上拿了一件头蓬覆在她的身上,将她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起来,柳银雪在他的触碰下娇弱的身板颤得越发厉害。 楼允薄唇紧抿,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打开密室的门,楼允抱着她,走了出去。 沉鱼和落雁知道柳银雪在书房里,但是书房这个地方,她们丫鬟是不能进去的,而且楼允还在里头,她们虽然迟迟不见自己的主子出来,却不敢冲进去。 她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大半天,从下午一直等到了黑夜。 见到楼允抱着柳银雪出来,而柳银雪身上还只套着一件斗篷,两个丫鬟吓得瞪圆了眼睛,却一个字都不敢多问,战战兢兢地低下头。 楼允面无表情,沉声吩咐:“去打热水,伺候王妃沐浴。” 沉鱼落雁握了握拳头,红了眼眶,一个率先跑去浴房整理东西,一个去让厨房准备热水。 楼允径直将柳银雪抱回了东梢间,怀里的人已经逐渐平静下来,楼允将她放到东梢间的软塌上,拉了薄毯盖在她的身上。 柳银雪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漂亮的凤眼微微睁开,却毫无神采,那双眼睛死水一片。 楼允蹲在她的面前,将她额前散乱的头发理顺,她并不挣扎,眼珠一动不动,竟看也没有看楼允一眼,好似完全没有感受到他的存在。 楼允微微粗粝的指尖磨蹭着她莹白的没有血色的脸,声音嘶哑道:“银雪,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我的妻子,是祁王府的祁王妃,你是我的。” 心中有种窒闷的难受,被楼允死死地压下去。 他俯身,轻轻地轻吻她苍白透明的侧脸,分明是闷热的夏季,她的脸却是冷的,楼允的吻在她的脸上停留许久,听她哑声道:“出去。” 楼允暗黑的双眸深深地一沉,他起身,挺直脊背,沉默地走了出去。 沉鱼进来的时候,柳银雪还躺在软塌上一动不动,沉鱼眼眶通红,俯身去扶她,哽着声音问:“王妃,您还好吗?” 柳银雪缓缓坐起来,双目无神道:“我没事。” 沉鱼眼泪酣然而下。 柳银雪轻轻抬手:“扶我去洗浴吧,我累了,想睡了。” 夜半三更,雨势愈发大了起来,柳银雪睡得并不安稳,秀眉紧紧地拢在一起,她在睡梦中换了好几个姿势,都觉得不舒服,怎么躺都不舒服。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间密室里,楼允发红的眼睛理智全无,一心只想要她臣服在他的身下,她拼命挣扎,可是毫无作用,她的反抗于他而言,不过是挠痒。 他说:“银雪,你是我的,你怎么能厌恶我?你不能!” 她以前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的力气可以那般大,即便她用尽了浑身所有的劲,他也能轻轻松松地制住她,她恍惚间,好像看见了他绯红的眼眶,心更是痛得彻底。 柳银雪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 屋里的蜡烛还在寂静燃烧,蜡油淌到了桌面上,烛火幽幽,光线黄昏,柳银雪的情绪跌入谷底,从白日到深夜,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又好像不过是转瞬。 她柳银雪打小受尽宠爱,出嫁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自从嫁入祁王府,一切都不同了,她离开了至亲,来到了这个复杂的园子里,她努力生存,努力改变。 她以为一切都逐渐好了起来,从今往后,只会更好。 妯娌敬她,丈夫爱她,总有一天,她也可以像以前一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打小自尊心就强,好胜心更强,她相信自己总能办到。 可原来,一切皆虚妄。 她自问,知道楼允和洛音凡心意相通后她为何会那般痛彻心扉,愤懑不平? 当真只是因为在画舫上,楼允和洛音凡当着她的面暗中传情明明白白地打她的脸吗?不,不仅仅如此,最主要的不过是因为她已然动了心。 自己的丈夫爱的是别人的妻子,让她难以接受。 她柳银雪被称为汴京第一才女,美貌更是少有人能及,却输给了一个比她老整整五岁且才华并不出众样貌也并不多么出挑的女人。 当真是个笑话啊。 她不敢去想楼允到底爱了她多少年,又有多爱她,只要一想这件事,心就有一种碎裂般的剧痛,让她整个人都快喘不过气来。 躺在床上的柳银雪,沉沉地闭了闭眼睛。 书房,桌上的油灯灯火昏暗,昏黄的光线照在楼允面无表情的脸上,他周身笼罩在昏沉的光影里,俊俏的五官面无表情,他的目光落在桌面上。 桌上躺着那副《比翼双飞》。 飞鸟展翅翱翔,万里河山,皆匍匐在脚下。 那年左相府的花园里,少女的脸庞皎皎如月,眉心微锁,手里的画笔却迟迟未能落下,他跳过院墙,落在花木从中,少女见他踏光而来,轻轻一笑。 她温声说:“你来了。” 他缓缓点头,从她手里拿过画笔,未几,一副《比翼双飞》跃然纸上。 少女红了脸,笑问他:“你画的是我和你吗?” 嫁病娇 第44节 他眸光清亮,唇角亦是露出温柔笑意,他低眉凝视眼前的少女,回答:“是,我和你。” 楼允将自己的身体沉入椅背里。 左相府和祁王府挨得近,两家人经常走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与洛音凡认识,老王爷对他严厉,偏生他又叛逆,挨打是家常便饭。 有一次,老王爷打了他,他就躲到假山里面,自己给自己上药,却意外在假山里遇见小小的洛音凡,她扎着两个小辫子,蹲在假山里睁着亮晶晶的眼眸望着他。 他们本就认识,洛音凡也不怕他,小声问:“王爷又打你了呀?” 他口气不善:“关你什么事?” 他脱了上衣给自己上药,老王爷的筋条打在背上,他满背都是青紫的淤痕,小小少年的他,疼得龇牙咧嘴,可惜手又短,根本敷不到后背,一番折腾,嘴巴都疼歪了。 “我帮你好了。”洛音凡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从他的手里拿了药瓶。 他回头瞪她:“还给我,要你管了?” “你脾气真坏,我给你上药你还凶我,”她委屈巴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楼允最见不得别人哭,尤其还是女的,顿时觉得头大,暗忖,若是她回头告他状,他父王还得将他拎出来胖揍一顿,他不耐烦地道:“行了别哭了,快给我上药。” “你让我给你上药,你还这么凶!”小小的洛音凡控诉他。 “行行行,我不凶你了行吧,赶紧上药吧,你别哭了,难看死了,”楼允不耐烦地说,一心只想让洛音凡赶紧别哭了。 洛音凡抽抽搭搭地止住了哭泣,抹了药膏给他上药。 小小少女,指腹柔软,上药的时候也格外小心翼翼,没有弄疼他,他小小的心也软下去一块,没有再催促她快点。 后来,他每次受了伤都躲到假山后面上药,有时候会遇见洛音凡,有时候不会。 虽然他就是专程为了去等她的。 那年他五岁。 小小的他,有了小小的喜欢,虽然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洛音凡让他觉得温暖,他喜欢和她在一起,喜欢看见她,喜欢她给自己上药。 再后来,他七岁,被走丢,被带入摘星楼。 再见时,他已经是十一岁的少年,比洛音凡高出大半个头,小小少女已出落得矜持秀丽,看见他的时候,莞尔一笑,眼里好似有星光在流转。 她笑道:“世子,好久不见。” 他从炼狱而归,再见昔年那个为他敷药的姑娘,心尖狠狠地一颤,后来,他就经常偷偷去找她,因为什么? 并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那个小姑娘已经被他深深刻进心底,只因为他想。 只因为他想。 可是现在,他不想了,不想了。 笼罩在深沉的夜色里,楼允唇边溢出惨淡的笑。 第 60 章 他彻夜未眠。 柳银雪身体不适, 睡到很晚才从半梦半醒间彻底转醒,昨夜脑中思绪万千,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何时睡沉的,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落雁小心翼翼地进来伺候:“王妃,已经正午了, 可要起?” 柳银雪脑袋昏昏沉沉的, 她望着头顶天青色的床幔发了会怔,回答:“起吧。” 沉鱼让小丫鬟端着洗漱用具进来,一面伺候柳银雪净脸, 一面小声在柳银雪耳边禀道:“王爷昨晚一直呆在书房,今早天还未亮就去了外院, 一直没有回来。” 柳银雪没做声。 落雁的目光落在柳银雪后颈上鲜明刺眼的吻痕上, 和沉鱼对视一眼,两个丫鬟眼中尽是悲戚和无奈。 落雁挥手让小丫鬟们退下去, 自己蹲在柳银雪的面前,望着柳银雪呆愣的脸,道:“王妃, 您金尊玉贵, 何苦让自己受这等委屈?王爷欺负您,您回了娘家就是,老爷和夫人定会为您撑腰,奴婢现在就给您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回柳府。” 她不知道柳银雪和楼允之间到底有何等的矛盾, 但是昨日伺候柳银雪沐浴的时候,她身上的痕迹是她和沉鱼有目共睹的,她们舍不得自家小姐受这等苦楚。 沉鱼跪在柳银雪的面前:“王妃,这祁王府就是吃人的狼窝,我们回吧。” 柳银雪将沉鱼和落雁拉起来,惨然地笑了笑:“回不去。” 楼允乖戾,他不可能让她回柳府的,她想回去,只有一条路走,那就是和离,可这婚乃是皇上所赐,她想要和离,须得皇上亲自下旨,否则,她到死都只能是祁王妃。 她想要皇上下旨准他们和离,只有一条路走:让自己声名狼藉。 可她的祖父乃是帝师,她下还有未出嫁的妹妹和未娶妻的弟弟,上还有在朝为官的父亲,她不能因为她自己,就搞臭了他们柳家人的名声,让她爹让她祖父,在朝中抬不起头来。 她不能。 和秦绘沅对着干,是因为她面前还有楼允挡着,且外界皆知秦绘沅和楼允母子不睦,她和秦绘沅无法和睦相处,并非全然说不过去。 对秦绘沅不敬,成为别人口中不敬嫡母的不孝之人,已经是她的底线。 不能再多。 沉鱼和落雁泪流满面,落雁抹泪道:“那怎么办?王爷那般对您,难道往后就只能一直忍着吗?您为他主管内院杂事,免却他许多烦事,他为何还能……” 落雁说不下去了,她为柳银雪感到不值。 “奴婢不懂,您和王爷之前不都好好的吗?王爷待您也越来越好,越来越体贴,奴婢和落雁都能感觉到,为何突然间就变了,难道以后都这样了吗?” 沉鱼呜呜哭了起来。 “不会的,”柳银雪的声音低沉暗哑,“他不会。” “为何?”沉鱼抽抽噎噎地问。 柳银雪却没有回答。 容妈妈进来禀道:“王妃,太子妃派宫女过来,说东宫的荷花开了,请您去赏荷。” 容妈妈担忧地望着柳银雪,这两日,柳银雪和楼允在闹脾气,昨日柳银雪还受了欺负,今日整个人都有点恹恹的,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哪有心思赏荷。 但是太子妃派人来请,柳银雪却不得不去。 沉鱼道:“王妃一脸憔悴,身体抱恙,如何能去赏荷?不能拒了吗?” 容妈妈摇头:“不能,请王妃的是太子妃,身份比王妃贵重,且太子妃如今还身怀龙孙,身份更是金贵无比,王妃若是拒了太子妃,传了出去,不仅有损王妃名声,还有损太傅声誉。” 沉鱼落雁一脸难色。 柳银雪道:“既然是去见太子妃,自然要隆重些,重新梳妆吧。” 外院,有小厮朝楼允禀道:“王妃被太子妃请去了东宫赏荷。” 楼允眉目一凛:“走了没有?” “马车刚走。”小厮回答,小心地觑了眼楼允难看的脸色,又飞快地垂下头去,心中暗暗奇怪,这些天王爷心情一直不错,怎么今日忽然间脸色就这般难看起来,时时都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 是谁惹了王爷不高兴吗? 可内院自从被王妃接管后,就像铁桶一样,里面的事情非得暗中再三打听才能得知一些端倪,而有时候,再三打听了还不定有结果。 不知主子不高兴的缘由,伺候起来是着实心累,不知该如何下手啊。 东宫,柳银雪到后,才知道原来太子妃不止请了她一人,可知道另外一人是王曹燕的时候,柳银雪却免不了意外。 她在荷塘边的凉亭上朝太子妃行礼,太子妃亲手扶了她起身。 “祁王妃可是头一次来东宫,本宫身子不便,未能远迎,祁王妃不会怪本宫吧?”洛音凡说话时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声细语,听在耳中宛如潺潺流水,十分动听。 柳银雪微微淡笑:“娘娘严重了,我自嫁于祁王,还未亲自来东宫探望娘娘,实在惭愧,万望娘娘勿怪才是。” 说着稍微退开了些许,又朝洛音凡敛衽行了一礼。 昨日她才因为洛音凡和楼允闹得不可开交,今日她就被请到了东宫,世事当真是变化无常,以前她看洛音凡,只觉得她温柔大方善解人意,如今再看—— 分明已经嫁做他人妇,却暗中勾引别人的丈夫,不仅对自己的丈夫不忠,还搅乱别人的家庭,扰乱他人的人心,实在令人恶心。 人心难测,若不是那副《比翼双飞》,她还不知道表面柔善的太子妃娘娘,背地里竟然是个不知轻重还不守本分的女人。 若是楼允手里的那副《比翼双飞》传了出去,祁王府上下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而身为祁王妃的她,这辈子都别想再有什么造化。 柳银雪暗暗紧了紧拳头。 洛音凡深爱楼允,而她是楼允的妻子,她应当是不喜欢自己的,可是她却请自己来陪她赏荷,为什么? 洛音凡想从她这里得知楼允的事情? 想问她楼允可好?近日都在忙什么? 还是说,她想知道,楼允对她好还是不好?她想通过自己,与楼允暗中取得联系?或者,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柳银雪心头万千疑惑,被她死死地压制着,她唇角带笑,温婉可人。 旁边的王曹燕笑道:“银雪,我们也许久未见了,近来可好?” 上次一别,还是在王曹燕被楼允丢进池塘的时候,时隔数月,她们的确已经许久不见了,但柳银雪一点都不想看见她,虚伪的姐妹情背后是多嘴多舌的造谣,让她恶心。 然而,柳银雪面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对王曹燕的不喜。 她站在洛音凡的身侧,眉目疏淡,口吻听不出喜怒:“的确许久未见了,近来王府事多,我被绊住了脚步,难以抽身,极少外出,不过王爷体恤,我还好,王姐姐可好?” 王曹燕耳根染上一抹薄红:“近来忙着绣嫁妆,挺好的。” 洛音凡在凉亭里坐下来,抬手让柳银雪坐到她的旁边,柳银雪道:“原先不知娘娘和王姐姐竟然还有交情,今日看见,倒让我意外。” 不仅她意外,王曹燕自己也意外。 她和洛音凡以前并无往来,虽然她未来夫君是长公主的嫡子,但是太子府与长公主府也隔了好些层,太子妃就算有意施恩,也当是请其他王妃或者皇子妃,而不是她这个还未嫁进公主府的深闺女子。 而昨日下午,家里收到帖子,说太子妃请她今日到东宫赏荷,太子妃邀请,家里的人欢腾不已,以为她得了太子妃喜欢和看重,今日一早她就被她娘隆重地打扮了一番,然后亲自送上了轿撵,并叮嘱她定要和太子妃好好联系感情。 她自然高兴,来后发现太子妃似乎只请了她一人,便越发欢喜,没想到坐下后还不到半盏茶的时辰,柳银雪就到了。 她穿着绯色长裙,梳着高髻,妆容精致毫无瑕疵,一眼看去,简直比这荷塘里的荷花还要潋滟芳菲,瞬间将她比了下去。 王曹燕暗恨恨地咬牙,愤懑不已。 又是柳银雪,每次柳银雪一出现,就算一个字不说,一个动作不做,也能抢尽她的风头。 洛音凡低眉,露出柔和温软的笑来:“听说长公主的三公子定了亲,本宫好奇是哪家了不得的姑娘竟然得了长公主的青睐,是以才特地去请了王姑娘过来,说起来,不过是本宫一时好奇心起罢了,今日得见,王姑娘果然才貌双全。” 王曹燕被洛音凡当众夸赞,有些不好意思,道:“娘娘谬赞了。” 坐在凉亭里喝了会儿茶,洛音凡兴许是坐得久了,身子有些不舒服,有宫女扶着她站起来,洛音凡眼角余光间,不经意地瞥见柳银雪后颈上的红痕。 她瞳孔猛地一缩。 嫁病娇 第45节 那是—— 她已为人妇,太子楼逸在床上时素来都很粗暴,她如何能不识得柳银雪脖子上的到底是什么,洛音凡顿时只觉得有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让她浑身忍不住地发冷。 再看柳银雪,肤白貌美,玉颊生光,一副被滋润得红光满面的样子。 他们夫妻…… 楼允他,对柳银雪想必很温柔吧,那痕迹也是他刻意留下的,那他到底有没有算到,她今日会召柳银雪来东宫,又亲眼看见柳银雪身上的痕迹呢? 好恨,好不甘心。 楼允原本应该是她的,那个乖戾的男子,他原本应该属于自己。 第 61 章 指甲陷进掌心, 有尖锐的疼痛袭来,洛音凡走失的神志被硬生生地拉回来,她咬了咬唇,恢复温和柔顺的模样,笑道:“你们陪我走走吧,我坐累了。” 柳银雪和王曹燕赶忙起身。 盛夏天朗气清, 洛音凡摆手让宫女们退下:“有王姑娘和祁王妃陪我就好, 你们且退下吧,让本宫和王姑娘还有祁王妃安安静静说会儿话。” “可是……”洛音凡身边的管事女官不放心。 “没什么可是的,王姑娘和祁王妃都是心细如发的人, 她们自然会照顾好本宫的,”洛音凡轻轻抬手, “王姑娘, 扶本宫走走可好?” 王曹燕能亲自侍奉太子妃,与太子妃拉近关系, 她当然求之不得。 “娘娘请。”王曹燕朝洛音凡伸出手。 两人已率先朝前走去。 柳银雪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今日的事情透着几分不寻常,而洛音凡和王曹燕见她没有跟上, 纷纷停下脚步, 回头望向她。 “祁王妃不想陪本宫逛园子吗?”洛音凡温声细语地问。 柳银雪露出微笑,凝着洛音凡道:“娘娘,您身怀有孕,荷塘路面湿滑,还是多叫几个宫女伺候着吧, 况且这天儿还有太阳,您身边也得有人撑伞,万不能晒着了。” “无妨,本宫就想晒晒太阳,有王姑娘扶着,本宫不会有事的,况且身边天天都是这几个宫人,本宫实在烦了,想清静清静,”洛音凡朝柳银雪招手,“祁王妃快跟上来,本宫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呢。” 柳银雪不想跟上去,洛音凡怀着龙孙,金尊玉贵,半点伤不起,她若是有什么闪失,她和王曹燕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若洛音凡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可不是打她几十板子就能解决的问题,还有可能祸极她的夫家和母族,柳银雪的大脑正在进行天人交战,而洛音凡却已经不容她过多考虑。 “祁王妃,你当真不愿意陪本宫走走?”洛音凡的语气已经沉重起来。 柳银雪屈膝敛衽:“娘娘,天干物燥,您身怀龙孙,实在金贵,身边还是多带些宫女服侍吧,这样,我和王姐姐也能安心些。” 她抬眸去瞧王曹燕:“是吧,王姐姐?” 王曹燕原本没想那么多,经柳银雪一提醒,她才想起洛音凡还怀着龙孙,顿时心有戚戚焉,若洛音凡有个三长两短,她王家还不得被皇上给抄家灭族? “银雪说得对,娘娘,您若实在不愿看见她们,让她们远远跟着就好。”王曹燕劝道。 柳银雪和王曹燕一唱一和,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洛音凡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便轻声道:“你们且跟在后面吧,不要靠得太近,不许听本宫和王姑娘还有祁王妃说话。” 洛音凡身边随身伺候的宫女如释重负,朝洛音凡敛衽道:“是,娘娘。” 一行人跟在洛音凡身后慢慢走,柳银雪回头望了眼那宫女,那宫女迎上柳银雪的视线,朝她感激的笑了笑。 柳银雪微微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宫女们当真远远地跟在后头,柳银雪和王曹燕分别走在洛音凡的左右侧。 今日阳光并不毒辣,荷塘有阵阵微风,打在身上十分舒爽,王曹燕扶着洛音凡慢慢地走,到了拐角处,洛音凡停了下来,想摘下荷塘边上那朵潋滟芳菲的荷花。 王曹燕赶忙拉住她:“娘娘,危险呢。” 洛音凡望着那朵荷花目露艳羡:“多美啊,本宫想摘下来,祁王妃帮本宫摘吧。” 那朵荷花就开在荷塘边,只需稍稍倾身便能摘下来,这种事本应由宫女来做,但是洛音凡既然已经点名要她摘,她就算不愿意,也不能不从。 柳银雪应了声“是”,倾身去摘荷花。 她听到洛音凡在她身后低声问王曹燕:“王姑娘,本宫的宫女们好像过来了,你看看是不是,本宫忽然有些眼花。” 正倾身摘荷花的柳银雪并未听到王曹燕的回应,她只感觉有人挥了一下她的衣袖,然后耳边传来“啊”的一声尖叫,紧接着就是“咚”的一声。 有重物落进荷塘里,水花飞溅到她的脸上,冰凉冰凉的。 与水花一样冰凉的,还有柳银雪的心。 “太子妃,快救太子妃,太子妃落水了——” 纷乱乍起,有人跳进荷塘去捞人,有人快速跑去禀报太子,有人趴在荷塘边上想将洛音凡拉起来,有人惊慌地大声叫喊,还有人指着柳银雪和王曹燕:“是她们,太子妃落水之前,只有她们陪在太子妃身侧,是她们害太子妃落水的。” 柳银雪回头,只见王曹燕瞪圆的双眼和惨白的脸。 柳银雪目光凝重,望着王曹燕道:“你要咬死了,是她自己落下去的,跟你和我都没有关系,否则,你们王家,就等着被抄家灭族吧。” 王曹燕浑身猛地一颤。 洛音凡被人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淌水,瑟瑟发抖,宫女们赶忙拿了薄毯将她包起来,放到步撵上,将她匆匆往寝殿抬去。 有宫女尖叫道:“娘娘出血了,快去请太医,请太医——” 太子楼逸来得比柳银雪预想得快,他眉目冷沉,一挥手,他身边的侍卫就将柳银雪和王曹燕扣押起来,楼逸冷声道:“把她们带下去,分开关押。” 祁王府,外院书房。 楼允心情持续不好,他懒散地坐在太师椅上,双腿交叠翘在书桌上,眉目冷沉,眼神阴翳,书房外伺候的人都不敢轻易近楼允的身。 就连进去倒茶都谨小慎微,生怕惹得楼允发怒。 白总管脚步匆匆地过来,轻轻扣了扣书房的门,楼允口吻阴测测的:“进来。” 白总管推门的动作明显比往常要大,他站在门口朝楼允拱手道:“王爷,出事了,太子妃和王妃还有王家姑娘一同赏荷,太子妃落水,太子殿下将王妃和王家姑娘都扣押了下来。” 楼允眉头一凛,猛地从太师椅上跳下来。 太子楼逸,对柳银雪贼心不死,如今他将柳银雪强势扣押,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混账事来,只要一想到这点,楼允就想杀人。 他的妻子,楼逸也敢觊觎! “命刖!”楼允忽然唤道。 他话音一落,白总管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自己的面前便站了个身着一袭黑衣且面无表情的年轻男子,白总管被吓了一跳,但好歹是经过事的人,没有太过惊惶。 那男子站在楼允面前,像个没有喜怒的幽魂,他低头:“属下在。” “去保王妃无恙。”楼允道。 命刖领命,又如幽魂般蹿了出去,来无影去无踪,让白总管暗暗咋舌。 他们王府竟然有命刖这号人物?他在这里潜伏多久了?是不是随时都伴在楼允身边,暗中保护楼允的安危? 他竟然从不知道。 难怪老王爷要把祁王令都给楼允,他们这位新王爷,当真是不简单。 楼允吩咐道:“白总管,让萧贺保护好王府的安全,在我没有回来之前,除了柳府的人,任何人不得进出王府大门,跟容妈妈说,内院若是有人趁机闹事,不管是谁,先关起来,等我回来处置。” 如此雷厉风行,将王府即将可能出现的隐忧一刀切,以绝后患,行事果断狠厉。 白总管对楼允的敬服越发深刻了几分,他拱手道:“属下领命。” 与此同时,柳府。 柳朝远身居太傅,深得皇上信重和尊敬,加之柳岐山争气,父子俩在朝中多年,消息自然灵通,柳银雪前脚一出事,后脚消息就传到了柳岐山和柳太傅耳中。 柳朝远听闻此噩耗,险些昏倒,被柳岐山一把扶住。 柳岐山命来人道:“封锁消息,这件事不能传到老太太的耳朵里。” 柳岐山一手扶着柳朝远的胳膊,一手轻轻拍着柳朝远的后背,给柳朝远顺气,安抚道:“爹,您别着急,银雪素来聪慧,定会把自己摘出来的,这件事落不到她的头上。” 柳朝远看事情远比柳岐山长远,他已经顺过气来,缓慢地坐到木椅上。 年过六旬的老人,满面风霜,一双眼睛却格外犀利,他道:“不,太子妃落水这件事,绝没有那么简单,因为以银雪的聪慧,这件事本不该和她扯上关系。” 柳岐山被柳朝远一语点醒,眉心大皱:“爹的意思是?” “有人要害我们银雪。”柳朝远道。 他又赫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你留在家里,切勿让消息传到你娘耳里,太子妃落水,这件事定会闹到皇上面前,我先进宫面圣。” 柳岐山在皇上面前的地位跟柳朝远根本不能比,当下便应下来。 他着紧去安排柳朝远进宫的事情,柳朝远毕竟年纪大了,柳岐山怕他有三长两短,还特意安排了家里的大夫跟着一起去,等送走了柳朝远,才到内院与李曼商量。 夫妻俩怕消息传到老太太耳朵里,特意关起门来说这件事,李曼吓得脸色惨白,一听柳岐山说完,眼泪就不断地往下落。 “怎么就遇到了这种事情?”李曼泪眼婆娑,“我们银雪心地善良,谋害皇孙的事情是决计干不出来的,那太子妃早不落水晚不落水,偏生在银雪去的时候落水,定有古怪。” “府里的事情我会处理的,娘那里我也定会瞒得死死的,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家里的事情不用管,这个时候,我绝不会让家里出乱子。”李曼捏住柳岐山的衣袖道。 柳岐山想说的也正是这点,见李曼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他就不再多言。 他安抚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让银雪出事的。” 李曼点头,含泪送他离开,心中却早就焦急如火,她安排好家里的事情,抬脚去了隔壁王家,王家此时也已经收到了消息,家里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许月华得知李曼过来,也顾不得之前和他们柳府有过节的事情,更顾不得自己曾经在李曼面前丢尽颜面的事情,脚步匆匆地来迎李曼。 两人屏退了身边服侍的,站到墙角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家姑娘也去了东宫?我记得你家姑娘和太子妃从前并无往来啊。”李曼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满面焦灼地问。 许月华的丈夫在朝中的官职并不大,在皇上面前甚至说不上话,和柳朝远完全不能比,柳银雪出事,柳朝远还能在皇上面前求情说理,他们家老爷却不能为王曹燕求情说理。 这件事关乎他们整个王府的兴衰荣辱,许月华此时就吓得心惊胆战。 洛音凡肚子里的,那可是皇孙。 第 62 章 许月华焦急得直抹眼泪:“昨日太子妃就派了帖子过来, 说得知我们王府与长公主府订了亲,她还未见过未来表弟媳,便请了曹燕今日去东宫赏荷,我原以为是好事,谁知道……” 说着又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李曼目光一沉,这么说, 太子妃是心血来潮了?事情当真会那么巧? 按柳岐山的意思, 是有人想坑害他们银雪,而近来,先有楼允让王曹燕母女在他们柳家人面前颜面扫地, 后有楼允亲自将王曹燕丢进池塘里,而楼允丢她的原因, 是为柳银雪出气。 嫁病娇 第46节 所以, 王曹燕早就对他们银雪心生嫉恨,才会在楼允面前抹黑她。 如此说来, 与银雪最是不睦的,最记恨他们银雪的,当属王曹燕。 李曼想到这点, 忽然浑身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好似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她整个人都变得冷然起来。 许月华觉察到她的异常,问道:“你怎么了?” 李曼望向许月华的目光有瞬间的犀利,但她转眼就收敛了起来,快得好像是许月华的错觉, 许月华见她不做声,紧接着追问:“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 李曼摇摇头,不,她不能说,她不能与许月华私下多说。 她就不该来找许月华。 “这件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得回去了,老太太还在家里,我得回去守着老太太,我什么都不能说。”李曼转身往回走。 许月华去拉李曼,被李曼猛地挣脱,李曼快步往大门口走。 李曼神思恍惚,明显心中有事,定然与今天在东宫发生的事情有莫大的关系,许月华一心想要问清楚,快步朝李曼追上去,一路追到了王家大门口。 “李夫人,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许月华拉住李曼的手臂不让她走。 李曼回头,忽然不顾形象地对许月华厉声责骂道:“当初我女儿银雪嫁到祁王府,回门那日,你与你女儿王曹燕来我府上做客,嘴上说是看我女儿,实际上却将我女婿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通,你们王家母女哪里是来看我女儿的,分明就是来看我女儿笑话的!” 李曼想到她们母女当时的嘴脸,到现在还觉得恶心,要不是念在两家人多年邻居,常有往来的份儿上,她决计不会上门道歉。 李曼突然翻起旧账,许月华不知道她到底唱的是哪一出,顿时愣在当场。 柳府和王家大门都处在闹市,大门口人来人往,见她们两位夫人在大门口吵起来,都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热闹,间或指指点点。 “李夫人,你什么意思?”许月华冷声问。 李曼冷哼一声:“我什么意思?我什么意思你不清楚?我女儿银雪成婚满一月,女婿陪她回来住,你女儿王曹燕递了帖子来看我女儿,结果你女儿趁我女儿不在的时候,是如何跟我女婿说的?她难道没有跟你说?” 许月华被李曼突如其来的发难气得浑身发抖。 李曼却不管她发不发抖,她要在柳银雪被问罪前先发制人,王曹燕和柳银雪的关系越糟糕,对柳银雪就越有利。 她也顾不及两家人是不是邻居了,她必须要赌一把。 撕破脸就撕破脸,他们柳家从来不怕这些虚的。 李曼道:“王曹燕是你亲手教养出来的,却没想到竟然是那等嘴碎的女子,在祁王面前说我女儿银雪跟你侄子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银雪对你侄子更是情深义重,谁知道一封圣旨,竟然将她指给了祁王,到底是祁王和我女儿的缘分更深些。她在祁王面前搬弄银雪的是非,说银雪与别的男人有私情,分明就是想离间银雪和祁王的感情。” 李曼字字句句,掷地有声,都在控诉许月华。 “我真是想不明白,我们两家人时常走动,银雪和王曹燕是从小的玩伴,我一直以为她们感情好,是闺中密友,谁知道王曹燕竟然那般嫉恨我家银雪,趁银雪不在的时候,在背地里抹黑她,简直可恶至极。”李曼厉声骂道。 “好在祁王不是那等听信谗言的愚笨之人,气得当下就将王曹燕丢进了池塘里,让她去池塘里冷静,想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李曼后来仔细查过,所以特别清楚,所以她才越发觉得祁王是个好的,甚至愿意将柳银生送过去习武。 许月华被李曼的话气得咬牙切齿:“你胡说八道什么?” “当时在场的丫鬟小厮一大堆,你问谁都行,”李曼口吻凿凿,嗤道:“什么闺中密友,你那女儿王曹燕分明就是蛇蝎心肠,早就嫉妒我女儿银雪不仅模样倾城而且才华横溢,抢走了她许多的风头,所以早就怀恨在心,想借机报复银雪。” 李曼说得有鼻子有眼,大门口围聚的人听得津津有味,指指点点。 许月华颜面尽失,恨不得当场拧歪李曼的嘴。 而李曼显然也并不打算与许月华多做纠缠,她道:“这次的东宫事件,你最好祈祷我女儿没事,否则我柳家绝不会放过你们王家。” 李曼放下狠话,抬脚就朝柳府的大门走。 她神情凝重,一踏进大门,就有管事的妈妈上前禀道:“夫人,内院的消息已经锁死了。” 李曼“嗯”了声:“派人盯住大门口,老爷或者老太爷回来了,立刻来报我。” 那妈妈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忙应承下来。 柳银雪被关在一间暗室里,暗室很黑,只有高处的一扇窗棂透进些微的天光,暗室里只有一个罚跪用的蒲团,其余什么都没有。 天气炎热,暗室里却有些寒凉,仿佛有股阴风在周围飘荡,柳银雪抱紧双臂坐在蒲团上,身体蜷缩成一团。 自她踏入东宫开始,她就暗有戒备,但是没想到,她还是被别人成功地算计了。 洛音凡腹中的孩子应该保不住了,她被人从荷塘里捞起来的时候,她看见她双腿已经染了鲜血,裙子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而她整个人已经昏死过去。 柳银雪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只有静下心来,她才能条条剖析,才能找出最关键的问题,才能想出办法自救。 她知道洛音凡恨她,但是为了搞垮她,就弄死她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孩子,真的值得吗?没有孩子傍身,她如何站稳脚跟? 洛音凡当真是那等为了情爱而不顾一切的女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当初就算自戕也不会嫁给楼逸,何况太子选妃,选的是各大臣上报的贵女,难道左相在上报洛音凡的名字的时候,丝毫没有跟洛音凡提过? 这也有可能,毕竟女儿婚姻,都是父母包办做主。 可柳银雪总觉得,并非如此简单。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洛音凡为了一个得不到的楼允,真的心甘情愿牺牲掉自己的孩子和高高在上的未来也要弄死她这个情敌? 她是左相亲自教出来的,多年稳坐东宫,世人皆称赞她贤良淑德、温和大方,这样的人,不可能是蠢笨的,不可能不懂得权衡利弊,甚至拿整个左相府冒险。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柳银雪沉沉地闭上眼睛。 忽然,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一个问题,想到一个人。 门扉从外面被打开,刺眼的天光照进来,柳银雪被逼抬手遮住眼睛,片刻后,她才勉强适应了屋外刺眼的天光,逆着光束,她望向来人。 暗红绣金丝蟒袍朝服,脚上蹬黑色云靴,楼逸逆光站在门口,光线太过刺眼,柳银雪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她微微眯起眼睛。 柳银雪撑着双膝从蒲团上缓缓站起来,她并未行礼,开口时声音冰冷得不起丝毫波澜:“殿下将我关在这里,打算意欲何为?” 楼逸忽地笑了。 他五官和楼允有两三分相似,却不及楼允一半俊逸,笑起来的时候更无楼允好看,反而给人一种十分阴冷的感觉。 “祁王妃果然与众不同,都已经沦为阶下囚了,却还能挺直腰杆,不卑不亢,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实在令人,不得不,青睐——” 他说“青睐”二字时,尾音拉长,如冷蛇爬过柳银雪的脊背,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柳银雪不想与他多说废话,问道:“太子妃呢?如何了?” “怀着身孕的女人浑身湿漉漉的被人从荷塘里捞出来,你说能如何?”楼逸抬手,守在门口的守卫将门关上,暗室里的光线收尽,恢复黑暗,楼逸的话还在继续。 “孩子自然已经没了。”他说。 柳银雪眉头大皱:“你关门干什么?殿下,你别忘了我的身份,帝师的孙女,祁王的王妃,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根本不妥,若是传了出去,你的名声不要了?” 说话间,柳银雪悄悄拔下了发间的玉簪。 她已经没心思去管洛音凡的孩子到底还在不在,她神经紧绷,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楼逸,口吻生冷:“你别想对我做什么,否则你这太子,就别想做了。” 楼逸倏然大步靠近她,柳银雪被逼后退,一直被楼逸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这里是本宫的地盘,你在本宫的地盘上犯了事情,还不是本宫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楼逸倏然出手捏住柳银雪的下巴,“你好好顺从本宫,本宫或许会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柳银雪凤眼逼视他:“殿下,我是祁王妃。” “你在威胁本宫?你以为本宫怕楼允?”楼逸加重了力道。 第 63 章 “不敢, ”柳银雪的后背紧紧贴在墙壁上,冰冷的墙壁让她的脑袋越发清醒,“殿下,你要想清楚了,我是祁王妃,就算我在你的东宫犯了事, 也自有律法裁决, 还轮不到你私自用刑,我更不会顺从你,你也别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天衣无缝。” 楼逸哈哈大笑:“本宫的东宫, 严密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就算本宫现在办了你, 也没人会知道, 你若是想要自杀,那正好如了洛音凡的意。” “谋杀皇孙后, 自戕,合情合理。”楼逸笑道,朝柳银雪伸出手。 柳银雪身体猛地一旋, 躲开楼逸的手, 站到另一处,也嗤笑了一声:“殿下对自己的东宫可真有信心,所以,当初殿下因为朝服上沾了一点墨迹就砍断了一个奴才的双手并将其仍到乱葬岗的事情,是谣传了?” 楼逸唇角的笑容蓦地一收。 在这个瞬间, 柳银雪忽然大喊:“救命啊!太子杀人啦!救命!” “你喊破喉咙也没用,附近都是我东宫的守卫,没人闯得进来,也没人敢闯进来!”楼逸逼近柳银雪,伸手就去扯柳银雪身上的衣物。 他速度太快,柳银雪根本躲不开,夏日她本就衣衫单薄,被楼逸一扯,香肩露出大半,楼逸一手箍住她的腰,一手去撕扯柳银雪的衣服。 “本宫早就钟意于你,奈何你柳家那个老不修竟然看不上本宫,如今你还不是落到本宫的手里,本宫不嫌弃你是楼允上过的破鞋你就应该感恩戴德了,竟然还敢反抗本宫,啊——” 柳银雪手中的玉簪毫不留情地朝他的手臂划去,一道鲜血飞出,溅到她的脸上,楼逸被锋锐的利器刺痛,飞快地后退几步。 他大怒,一掌朝柳银雪的肩膀劈去,柳银雪半边手臂都麻了,意识涣散了片刻。 她很快清醒过来,跑到门边大力地拍打门板。 “救命,救命——” 没人理会她,没有人,柳银雪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苍凉,难道今日她注定要被楼逸侮辱吗?难道今日她真的逃无可逃吗? 楼允呢? 楼允在哪里? “楼允——楼允——” 她声嘶力竭地叫喊,嗓音破了,她被楼逸抱住往后拖,柳银雪拼命挣扎,手里的玉簪被楼逸打掉,她拼命去抓楼逸的双手,想让他放开,可是没有用。 “碰——” 柳银雪被楼逸一股大力摔到地上,后脑砸在坚硬的地板上,砸得她头晕目眩,她想撑着身体站起来,刚有所动作,就被楼逸粗暴地按回去。 “楼允……” 柳银雪意识昏沉,视线飘忽,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楼允……救我……” 楼逸哂笑:“救你?没人能救你,乖乖躺着让本宫爽,天下第一美人,滋味定然非同凡响……” 伴随着他的笑声,屋顶忽然传来脚踩瓦砾的声音。 楼逸眉目一凛,想起柳银雪说的事情,他这东宫,兴许真有内鬼,就在楼逸思索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守卫厉声呵斥的声音:“谁?” 楼逸面露不悦,看着身下肤白貌美如天山雪莲一样的美人,狠狠地咬了咬牙:“这次先放过你,总有一日,本宫要让你躺在本宫的身下任本宫骑。” 他起身,整理好衣衫,门外传开守卫的声音:“殿下,祁王带着一批禁卫军过来了。” 楼逸快步走出去,反身关上门。 未走几步,便迎面与带着禁卫军而来的楼允正面相撞,楼允拱手,朝楼逸道:“太子殿下,本王奉皇命,带嫌犯柳银雪与王曹燕去交泰殿面圣,还请殿下将两个嫌犯交给本王。” 嫁病娇 第47节 楼逸没想到楼允这么快就拿到了皇令。 这里是东宫,没有皇令,他还真没有本事带着禁卫军闯进来,而没有禁卫军,他一个人也不可能扛住他东宫的所有守卫闯到这里来。 楼逸一挥手:“去把她们带上来。” 王曹燕很快就被带了上来,柳银雪却迟迟没有出现,楼允正想问,一道黑影鬼影似的落在楼允的身后,低声在楼允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而黑影的身后跟着追来了几个东宫守卫,几个守卫见到那黑影站到楼允的面前,都未敢继续上前,倒是楼逸,狠狠地瞪了眼楼允。 原来刚刚在屋顶故意制造响动的,是摘星楼的人,楼允故意制造混乱,让东宫的守卫转移了注意力,这才让那个人趁机潜了进来。 而楼允此刻,桃花眼如有黑流席卷,波涛汹涌,杀气逼人。 楼允锐利的眸子射向楼逸,楼逸被那杀气弥漫的眸光一扫,心下竟颤了颤,不禁然地露出一股惧意来,而后想到自己的身份,又无畏地望回去。 楼允越过他,径直朝关着柳银雪的暗室快步而去。 柳银雪脑袋昏昏沉沉的,她撑着双臂想从地上爬起来,可是有半边肩膀麻了,完全使不上力气,她又重重地跌回去,额头撞到地板上,磕出淤青。 她用力地甩了甩脑袋,一张脸惨白得像个死人。 楼允一掌推开房门,就看见柳银雪狼狈地斜躺在地上,衣衫凌乱,头发散乱,脸上还有猩红的血,她听到开门声,仿佛被吓了一跳,身体猛地打了个颤。 逆着光,她看不清来人,蹬着双腿不断地往后退,一直退到了墙角。 惨白的脸,惊惧交加。 楼允拳头死死握紧,突然间很想杀人,想杀了楼逸。 他快步走过去,弯腰去抱她,柳银雪头昏脑涨,眼睛看不清东西,以为是楼逸,把自己缩成一团,厉声叫道:“滚,滚开!” 楼允倏地握住她的手,粗粝的手指,满是薄茧。 “是我。”他声音暗哑。 熟悉的声音,让柳银雪的动作有片刻的凝滞,她甩了甩头,视线逐渐恢复清明,落到楼允的脸上,她眼泪倏地滚落,对他道:“我没有。” “我知道,”楼允帮她整理散乱的头发,他动作很笨拙,但很小心,怕弄疼她,“你素来孤高自傲,不会做这等阴险之事,我知道,太子妃落水,跟你无关。” 与柳银雪相处数月,如果他连这点都看不明白,便是瞎了眼。 刚刚受凌辱的时候都没有哭的柳银雪,在见到楼允后,眼泪就不禁然地滑落,此刻听闻他相信自己没有谋害洛音凡,只觉滋味复杂,眼泪便滚得越发汹涌。 可是她想说的不是这件事。 楼允帮她整理好散乱的头发,将她散乱的衣襟拉好,伸手去抹她脸上的泪,抹出一手的水渍,他听柳银雪哑声道:“楼允,我没有,我没有让他得逞。” 原来她想说的是这件事,楼允苦笑,她怕自己嫌弃她吗?他打横将柳银雪抱起来,慢慢朝外走:“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来迟了。” 他说。 柳银雪很累,她头很痛,尤其是后脑,有种针扎一样的疼痛,大脑天旋地转的,她被楼允抱起来,身体深深地靠进他的怀里,她很想睡过去。 眼泪流进楼允的衣衫里,她沉沉地闭了闭眼睛。 没有人,没有人可以在如此欺辱了她之后,还能拥有光辉灿烂的前程。 没有。 王曹燕看着楼允抱着柳银雪出来,嗤笑了声,楼允眸光一瞥,吓得王曹燕立刻禁声,还忍不住后退了好几步,害怕得不敢再看楼允。 柳银雪抓住楼允的衣袖,低声道:“楼逸知道他砍了奴才双手的事情被传出去了,是我说的,你若是……若是有人在东宫,让他立刻撤离。” 她的声音很小,只有楼允能听到。 楼允的心狠狠地揪起,她额头上有一个大包,脸色苍白,丝毫不见血色,他也不知道她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势,但很显然,柳银雪整个人意识并不清楚。 楼允怀疑她随时都要昏过去。 “能撑住吗?”楼允低声问她,“今日之事,还未完,太傅和皇上都在交泰殿等我把你带过去,他们有话要问。” 柳银雪狠狠地咬了咬牙:“可以。” 祖父还在交泰殿里,她不能让他老人家承受天子之怒,她道:“你放我下来吧。” 楼允却将她抱得很紧:“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等到了交泰殿,我叫你。” 柳银雪的确浑身无力,楼允素来恣意,他执意要抱,她也拧不过他,干脆安心地靠在他的怀里,慢慢积攒力气,等着接下来的唇枪舌战。 交泰殿气氛沉重,太后、皇后还有皇贵妃萧氏皆在。 太后和皇上分别坐在上位上,皇后站在太后的身侧,萧贵妃站在皇上的身侧,太傅柳朝远因是皇上的教养恩师,德高望重且年事已高,皇上本赐了坐,但被柳朝远婉言谢绝了。 “孙女柳银雪如今还是戴罪之身,老臣不敢坐。” 皇上早就盼着洛音凡能顺利生出皇孙,结果却闹出这样的事情来,皇上如何能不气,柳朝远辞了座,他也懒得过多理会,就让他站着等。 在交泰殿前,楼允将柳银雪放了下来。 有内侍进去通传,得到准许后,楼允等人方才走进交泰殿内。 柳朝远一看见柳银雪额头上的伤势和惨白的脸老脸皱得越发紧,想问,却不敢问,死死地憋着,满是心疼。 那可是自出生就被他们柳家上下捧在手心里的嫡长女,她在东宫到底受了何等委屈,竟然弄成了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柳朝远心疼得要命。 柳银雪一看见年迈的祖父站在殿中,眼泪瞬间溢满眼眶,柳太傅身居高位,于皇上有教养之恩,即便是上朝,皇上都会赐坐,更何况其他。 如今却端端地站着。 柳银雪心头愧疚,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啊。 楼允与柳银雪还有王曹燕齐齐跪在地上行礼,太子拱了拱手,便退到旁边,皇上面色不悦,道:“楼允,你也站到旁边去吧,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楼允抬头,却并未起身,说道:“皇上,银雪是微臣的妻子,夫妻一体,她跪着微臣自然只能陪她跪着,求皇上成全。” 第 64 章 柳朝远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楼允, 眼里露出几分满意。 柳银雪意外,原本寒霜般的心,竟因为他的言行而有所消融,她安静地跪着,并未说话。 皇上不勉强,他习惯了别人在他面前卑躬屈膝, 楼允喜欢跪, 那就让他跪着,年轻人身体好,正反也跪不坏。 柳银雪贤名在外, 皇上其实心中已有计较,这件事多半跟柳银雪没关系, 而另一个王曹燕, 与洛音凡也无冤无仇,多半也是无辜被牵连。 但是这毕竟不是小事情, 如论如何,也要问个清楚。 皇上心中明白,让她们来走个过场, 给萧贵妃和太后娘娘一个交代, 这件事便算完了,于是他道:“当时只有你们三人在场,太子妃是如何落水的,你们可能给个说法?” 柳银雪跪得笔直,闻言恭敬地回答:“回皇上, 当时太子妃邀臣妾与王姑娘赏荷,说已经烦了宫女们天天跟着,身边既然有臣妾与王姑娘相陪,便不许宫女们再跟。臣妾知道太子妃身怀龙孙,金尊玉贵,是以不敢马虎,再三劝说太子妃还是让宫女们跟着更为妥当,太子妃才勉强答应。后来臣妾与王姑娘扶着太子妃走至拐角处,宫女们不敢惹太子妃心烦,便没有跟着转过来,才导致当时只有臣妾、王姑娘与太子妃三人。” “太子妃想摘靠近荷塘边上的荷花,王姑娘说,荷塘边危险,太子妃便让臣妾帮她摘,臣妾见那荷花的确离荷塘边上很近,稍微费点力气就能摘下,便倾身去帮太子妃摘荷花,就在臣妾倾身帮太子妃摘荷花的时候,太子妃却落了水,”柳银雪面色惨白,将发生的事情阐述清楚后,她继续道:“是以,臣妾并不清楚太子妃为何会落水。” 众人听闻,都齐齐皱起了眉头。 萧贵妃大怒:“你不清楚?你不清楚难道是太子妃自己掉下去的吗?” 柳银雪抬头,眸若寒光:“当时王姑娘和太子妃都在臣妾身后,臣妾依太子妃吩咐,为太子妃摘荷花,背上并未长眼睛,的确不清楚,还请贵妃娘娘恕罪。” 萧贵妃日盼夜盼,好不容易盼到洛音凡有孕,孩子却就这么没了,楼逸还未坐稳太子之位,无后为大,他一日膝下没有皇子,太子之位就一日不稳。 萧贵妃如何能不气,她指着王曹燕:“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王家在朝中并无什么权势,这还是王曹燕第一次进宫,面对威严的皇上、皇后等人,王曹燕吓得浑身打颤,战战兢兢,害怕不已。 她一直没敢抬头,都不知道萧贵妃在让她说话。 萧贵妃气得哆嗦,厉声道:“王曹燕,你大胆,本宫要你说话,你聋了吗?” 跪在地上的王曹燕身板猛烈地颤了颤,她在惊惧中抬起脑袋,颤颤巍巍地回答:“臣女,臣女看见了。” 太后慢声慢气地问:“你看见什么了?如实说来。” “臣女……”王曹燕小心地看了眼柳银雪,瑟瑟发抖:“臣女不敢说。” 柳银雪瞳孔陡缩。 萧贵妃冷声道:“皇上在此,太后在此,你怕什么?你看见了什么,如实说出来,没有人敢为难你。” “臣女,臣女知道太子妃是如何落水的,是,祁王妃,祁王妃撒了谎,是祁王妃推太子妃下水的,臣女都看见了,”王曹燕磕头道,“臣女亲眼看见的。” 楼允的舌尖舔了舔后牙槽,他面目冷沉,眸中杀意毕现:“王姑娘,说话要讲证据。” 王曹燕浑身一抖。 她从小受诗书教导,跟在她娘身边学习为人处世之道,学习把控宅院的手段,学习估测人心、笼络他人,她从来都不傻。 当时荷塘边只有她们三人,洛音凡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去看看那些宫女跟上来没有,因为洛音凡怀着身孕,所以她也格外小心谨慎,一面遵照洛音凡的吩咐去瞅宫女们,一面余光始终留意着洛音凡。 她亲眼看见洛音凡走到柳银雪的身边,手臂划过柳银雪的手,自己从荷塘边跳了下去,她跳下去的时候,唇边还含着一抹清淡的笑意。 王曹燕读不懂洛音凡那笑意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被关在暗室里的时候,始终在想,洛音凡为什么要那么做,她没有想明白缘由,但是不妨碍她看出洛音凡的目的。 她想陷害柳银雪。 她怀着龙孙,以失去龙孙的代价陷害柳银雪,可见其心志之坚定,不可动摇。 王曹燕既高兴又忐忑,高兴原来这个世界上嫉恨柳银雪的人竟然不止她一个,高兴原来想弄死柳银雪的人也不止她一个,忐忑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会不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她想,不会的,她和洛音凡是拧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有洛音凡给她撑腰,她绝不会出事。 可是当她迎上楼允阴沉的目光时,却仍旧忍不住害怕。 柳朝远气得浑身发抖:“王姑娘,你小小年纪,心肠怎么如此歹毒?我孙女银雪是我一手教导长大的,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心地良善,她和太子妃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推太子妃下水?你当着皇上的面诬陷我孙女,可知道此乃欺君之罪?” 柳朝远为官多年,沉稳持重,今年事已高,一身威严,更是浓厚。 王曹燕被吓得战战兢兢,抖如筛糠。 而原本最该愤怒的柳银雪,此刻却显得不悲不怒,那一双凤眼暗暗沉沉,仿佛有波涛在其中翻卷,她脸色苍白,却沉稳内敛。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萧贵妃厉声责问:“柳银雪,你还有何话要说?” “臣妾有话要说,”柳银雪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光已然恢复淡然,她朝柳朝远磕头:“祖父,您年纪大了,您得听孙女的话,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您都不要激动,孙女不是那等会任由他人诬陷欺辱的蠢货,定能还自己清白。” 柳朝远眼眶通红,含泪不忍,他的孙女,自小良善,怎可能谋害皇孙? “好,祖父信你,我孙女自幼良善,行事素来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人,我就不信,当真还能因他人三言两语,就被迫被盖上谋害当朝太子妃、谋害皇孙的罪名。” 柳朝远这话,看似是对柳银雪所言,但其实是专程说给别人听的。 嫁病娇 第48节 皇上都是他教养出来的,难道同样是他教养出来的他柳家的嫡长孙女,还能差到去谋害皇嗣不成?简直就是笑话。 皇上眉头紧皱,失去皇孙,他固然心痛,但是他却不信柳银雪和王曹燕会害人,本以为只是走个过场,没想到王曹燕竟然当众指责柳银雪害人。 怎么还能闹出这等事情来? 他每日国事繁重,却还要处理这等污七糟八的阴渠之事,皇上当即脸色越发难看,他沉声道:“王姑娘,你可看清楚了?” “臣女不敢撒谎,臣女亲眼所见,绝不会错,”王曹燕心惊胆战,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说,“皇上和各位娘娘若是不信,可亲自问太子妃娘娘。” 柳银雪倏地冷笑了声。 她道:“臣妾请求与太子妃当面对质。” 萧贵妃目光冷厉:“胡闹,太子妃痛失爱子,如今还缠绵病榻,如何能与你当面对质?柳银雪,你是算准了太子妃根本不可能与你对质,所以才敢这般要求?” 柳银雪俯首:“请贵妃娘娘息怒,若太子妃不能来,还请娘娘派人去问一问太子妃,听听太子妃如何说吧,谋害皇孙乃是大罪,臣女承担不起,只求还原事实。” 王曹燕低头,暗骂了声:“蠢货!” 洛音凡铁了心要弄死她,怎么可能不咬死柳银雪推人的大罪? 柳银雪啊柳银雪,你也有今日,竟然被洛音凡伪善的面具蒙了眼睛,呵呵。 皇后娘娘道:“皇上,母后,臣妾觉得祁王妃的要求也算合情合理,太子妃人不能过来,派人去问一问总是应该的,她是当事人,她最清楚自己是怎么落水的。” 萧贵妃道:“早问过了,她不愿说,像是在瞒什么。” 皇上不悦道:“派人再去问,不说也得说,而且要说得明明白白,皇后,你派人去问。” 皇后娘娘不敢耽搁,派了自己坤宁宫的管事姑姑亲自去问。 管事姑姑一走,柳银雪道:“皇上,为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臣妾想请求皇上,关闭交泰殿,从现在起,任何人都不得离开交泰殿,以免有人通风报信。” 萧贵妃怒道:“这里是皇宫,谁敢私自去通风报信?” 柳银雪没理会萧贵妃的话:“求皇上答应臣妾这小小的请求。” 柳朝远满含期待地望着皇上,就要跪下恳求,皇上心软,在柳朝远下跪之前,阻止了柳朝远的动作,道:“从现在起,交泰殿内外,任何人不得离开。” 楼逸冷笑了声:“倒是会玩儿把戏。” 楼允眉目阴郁。 他们都在等洛音凡的答案,倘若洛音凡说是柳银雪推了她,这件事就会没完没了,倘若洛音凡说柳银雪没有推她,那么言之凿凿的王曹燕就是欺君。 洛音凡的回答,至关重要。 柳银雪道:“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其实臣妾请派人去问,只是希望能把太子妃引来,但无论太子妃来与不来,结果都只有一个。” 太后问:“什么结果?” “太子妃只会咬定是臣妾推了她,害她跌入荷塘的,这点毋庸置疑。”柳银雪道。 萧贵妃道:“本宫已经问过太子妃,她根本就没有说是你推了她,本宫问她的时候,她反而支支吾吾,像是在为你遮掩,没想到你竟然这般诋毁太子妃,柳银雪,你可知罪?” 第 65 章 柳银雪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不卑不亢道:“倘若那位姑姑带回来的答案,太子妃的回答是臣妾并未推她,那么臣妾自愿领二十庭杖。” 皇后见她信誓旦旦,问道:“这话怎么说?” “因为太子妃支支吾吾,并非是为了帮臣妾遮掩,而是为了等王姑娘先诬陷臣妾, 只有王姑娘这个当场的唯一证人诬陷臣妾推了她, 太子妃在说出是臣妾推了她后,王姑娘才不会推翻太子妃的话,否则, 倘若王姑娘没有站在太子妃那方,帮太子妃说话, 岂不是就成了太子妃在诬陷臣妾谋害皇孙?太子妃聪慧, 她做不出这等自打脸面的蠢事。” 楼允猛地朝柳银雪看去,漆黑的眼眸, 冷若冰霜。 “柳银雪,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冷声问。 原已经稍有温热的心,彻底坠入冰窖, 柳银雪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头, 鲜血溢出,剧烈的疼痛却无法缓冲她心尖的痛楚。 原来,触碰了他的逆鳞,她就连辩白的权利都没有了。 心,很痛, 很痛。 萧贵妃骂道:“强词夺理,胡说八道,柳银雪,你竟然诬陷当朝太子妃,你大胆!” 柳银雪咽下嘴里的鲜血:“娘娘莫急,臣妾到底有没有胡说,等那位问话的姑姑回来了,自有定论。且臣妾想,这是一个将臣妾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绝佳机会,太子妃娘娘想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就算是身体孱弱,不能于行,她兴许也会亲自来给臣妾定罪的。” 太后摇头:“太子妃刚失爱子,怎可能来?” 柳银雪苍凉地笑了笑:“她费尽心机,就算是死,她也会来完成这最后一步,她会来的,还请皇上和各位娘娘稍等,皇上,臣妾可否问王姑娘和祁王几个问题?” 皇上也想知道柳银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问。” “祁王,当初您陪妾身回门的时候,王氏母女前来柳府拜访,以为您不在,的确是将您从头到脚奚落了一番,妾身没有说错吧?”柳银雪望着楼允问。 楼允瞬间明白过来柳银雪的意思,回答:“没错。” “王氏母女嘴里说着是来看妾身,但实际上却是来看妾身笑话的,笑话妾身竟然嫁给了传言中丑陋不堪、杀人不眨眼甚至院中姬妾无数的祁王世子,没错吧?” “没错。” “王氏母女辱骂您,您剑指王姑娘母亲的脖子,逼得她们母女下跪求饶,没错吧。” “没错。” “妾身嫁入祁王府满一月,回门,王姑娘前来拜访,妾身有事离开,王姑娘却在您的耳边编排妾身险些与她的表哥定亲,并且与她的表哥心意相交,没错吧?” “没错。” 这些问题,楼允无法隐瞒,因为当场还有许多丫鬟小厮,就算瞒也瞒不住,何况,他也不想瞒。 “多谢祁王,如实回答妾身的问题。”她微微垂首,态度疏离,眉眼冷漠,仿佛对面的人根本不是她的丈夫,只是一个认识不深的路人。 楼允的心不由地收紧。 柳银雪又转头问王曹燕:“王姑娘,我三日回门,你与你母亲来拜会,将我我夫君奚落了一番,这件事,我说的是事实吧?” 王曹燕目光飘忽不定,半晌不敢回答。 柳银雪的问题,对她只害无益。 “王姑娘,皇上在此,太后娘娘在此,皇后娘娘在此,贵妃娘娘在此,问你话你实话实说便是,你吞吞吐吐,扭捏不定,是在想如何编织谎言吗?当日丫鬟小厮无数,你想清楚了再回答,别被人打了脸,落得个欺君之罪!”柳银雪沉声道。 王曹燕吓得面色一白,答案就脱口而出:“是事实。” “我常年久居深闺,极少外出,根本没有见过你表哥,我没说错吧?” 这件事,也是有迹可查的,且当日王曹燕说她表哥见过柳银雪,也是随口说的,王曹燕不敢就这件事情撒谎,咬牙回应道:“之前我母亲上你们柳府提亲,我以为……” “王姑娘,请你回答我的话就好,不要给自己找理由找借口,你若想说你以为或者你听说,那我只好求皇上派人去查清楚,你到底是听谁说的,若是查不出来,那就是你在搬弄是非,在顾左右而言他,在扰乱视听,在胡说八道,难道你母亲就是这般教育你的吗?你们王家人说话,难道就仅凭猜测吗?你别忘了,你父亲还在朝为官,你想败掉你父亲的仕途吗?”柳银雪打断她的话。 “我没有。”王曹燕反驳,着急得哭了出来。 “你没有?”柳银雪眼眶通红,“我们多年姐妹,没想到你竟是这般待我的。” 她凝着王曹燕泪流满面的脸,眼泪无声地滑落。 “王姐姐,我们多少年的感情了啊?是十七年,整整十七年。” “你可记得,正和十六年,冬日大雪,我们偷溜出去,你在雪地里摔了腿,我背着你走了三四个时辰,回去后双腿双脚肿成了馒头,在府里养了整整半年才好?” “你可记得,正和二十一年,春日,你不慎掉入池塘,是我跳入池塘里,拼着性命才将你救上来,为此我却高烧整整三日不退。” “你可记得,你曾经亲口说过,我们姐妹要同进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些,你是不是都忘了?我以为你待我如亲姐妹,没想到你早就憎恶我,甚至恨不得我死!” 是啊,她们原本姐妹情深,可是她不甘心啊,不甘心,越长大,越不甘心。 什么都是柳银雪的,她永远是被遗忘的那个。 王曹燕崩溃大哭。 柳银雪却在这时候掷地有声:“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你表哥,是不是?是不是?” “对,是,你说得没错,你没有,是我说的,都是我说的。”王曹燕心态崩溃,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柳银雪满目都是被王曹燕背叛的痛彻心扉,她道:“我并未见过你表哥,你却说我与你表哥有私情,你背着我在祁王面前诬陷我,毁我清白名声,枉我们两家人是邻居,枉我们自小往来以姐妹相称,你却在背后给我使绊子,挑拨我与我夫君的关系,这次,又帮着太子妃撒谎,想置我于死地,你到底为什么那么恨我?” “我为什么恨你,你何不问问你自己?我跟你站在一起,我算什么?柳银雪,我算什么?我永远都被你压着,从来没有人能越过你看到我,从来没有!你抢走了我所有的风光,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何至于到现在还籍籍无名?” 恨,她当然恨。 原以为柳银雪嫁了个丑陋不堪的杀人狂魔,她从今往后终于可以压住她了,可是没想到,楼允竟俊逸无双,无人能及。 她就越发恨。 柳银雪用力地抹去脸上的泪,她跪在地上,朝上位之人深深叩首道:“皇上,臣妾的问题,问完了,多谢皇上成全。” 众人无不惊叹,柳银雪一番问话,竟牵扯出姐妹多年仇怨,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王曹燕既然恨不得柳银雪死,那么她的证词,就不足以令人相信。 皇后面上露出欣赏的笑来:“柳太傅教出来的孙女,果然不同凡响。” 王曹燕从心力交瘁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悔痛不已,可是再想改已然来不及了,况且,除了说实话,她也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柳银雪的问题。 她不由地苦笑。 柳银雪还是柳银雪,她还是她,她永远都及不上柳银雪。 上天真是不公平,把什么都给了柳银雪,美貌、才华、家世,就连嫁的夫君都是别人望尘莫及的俊美,呵呵,呵呵。 柳银雪叩首道:“娘娘谬赞了,银雪只是从不敢辜负祖父的悉心教导。” 太后摇头笑笑,这个柳银雪,当真是伶牙俐齿,皇上也是柳朝远教出来的,她在告诉他们,既然都是柳朝远教出来的,自然不会太差。 柳银雪话音刚落,外面便有内侍高声禀道:“太子妃求见。” 太后蓦然间站了起来,老人家目光冷冽地望了眼柳银雪,又看向交泰殿的大门口,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楼逸暗暗咬了咬牙,心中咒骂道:“洛音凡这个贱人!蠢货!” 一切皆如柳银雪所料,楼允丝毫不意外。 他眉心紧锁,也望向门口。 太子妃穿着宫装,刚失去孩子,此刻脸色白得像鬼,好似下一刻就要倒下,被阎王爷收走,扶着她的乃是被皇后娘娘派去的坤宁宫管事姑姑和她的贴身宫女。 待太子妃走近,萧贵妃道:“小产极为伤身,你既卧病在床,又跑来干什么?” 太子妃挣开姑姑和宫女的搀扶,缓缓跪到地上。 她柔弱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莹白的脸泪眼朦胧,楚楚可怜,任是谁看了,都想将她搂进怀里好好安抚一番。 洛音凡跪首道:“臣妾未保护好腹中皇孙,愧疚自责,求皇祖母、父皇、母后和母妃恕罪,臣妾有罪,臣妾万死难辞其咎。” 她匍匐在地,嘤嘤哭泣,娇弱的身体轻轻颤抖。 嫁病娇 第49节 皇上心中烦闷,后宫女人的眼泪他见多了,早已无感。 太后怜悯洛音凡痛失爱子,叹道:“这也并非你愿意发生的事情,你别哭了,仔细身体,先说说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音凡道:“臣妾来此,便是为此,臣妾得知王姑娘说乃是祁王妃将臣妾推入荷塘的,心中不安,特来阐明事实,还原当时情况,以还祁王妃清白。” 王曹燕脸色煞白如雪,惊恐地望着洛音凡。 不,不该是这样的,她和洛音凡近日无怨往日无仇,洛音凡不该害她。 皇上和太后等人因洛音凡的说辞与柳银雪的话全然相悖,皆是不可置信,一行人望向柳银雪的目光愤怒难当,很显然,在他们眼中,柳银雪已经成了诬陷太子妃的歹毒之人。 柳朝远当即就朝皇上跪了下来。 柳银雪笑了,她笑容温润,却目光冰冷:“太子妃娘娘想说什么?您想说,是臣妾不小心将您推入荷塘而并非刻意将您推入荷塘的吗?” 萧贵妃道:“柳银雪,谋害太子妃,还不知错?” “母妃,”在片刻的愣怔之后,洛音凡很快恢复如常,她哽了哽声音,带着哭腔道:“臣妾相信祁王妃是无心的,祁王妃心地良善,与臣妾无冤无仇,她没有理由推臣妾,当时她在摘莲花,臣妾怕她落水,去拉她,她兴许只是一时失手,才会反手推了臣妾。” “祁王妃虽推了臣妾,但她是无心的,求父皇从轻处罚。”洛音凡叩首道。 她此话落下,交泰殿内,霎时针落可闻。 第 66 章 楼允眉心紧皱, 在洛音凡来之前,他还心存希冀,以为她不会来,可是当他听到她来了,就知道这件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柳银雪没有推她,她根本不必来, 如果她要指控柳银雪, 她其实也不必来,她若不怪柳银雪,就更不必来, 只需对姑姑说是柳银雪推了她即可。 可是她亲自来了,她来干什么? 倘若柳银雪推她是事实, 的确害死了她的孩子, 她对柳银雪恨之入骨,她又如何会轻易放过柳银雪而说出相信柳银雪乃是无心求皇上从轻处罚的话来? 因为柳银雪没有推她, 一切皆是陷害。 因为她恨柳银雪,她不放心王曹燕,她害怕王曹燕和她的证词根本不能扳倒柳银雪, 所以她要亲自来, 她要亲自来确认柳银雪的确被扣上了罪名,她才能安心,这才是她的目的。 楼允说不清此时心底到底是失望更多,还是震惊更多,他有点怀疑自己。 柳银雪一时没有接话,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只有镇定才能从洛音凡的话中找出破绽,才能洗清自己的嫌疑,她决不能慌。 而这时,皇后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奇怪道:“祁王妃,你额头上的伤是如何而来?” 楼逸眉心一跳。 柳银雪回答:“回娘娘的话,是太子所伤,他抓着臣妾的头撞了东宫暗室的墙。” 皇后露出惊讶之色来:“太子,祁王妃所言,可属实?” 楼逸恨恨地瞪了柳银雪一眼,东宫乃是他的底盘,没有他的准许,即便柳银雪真的有罪,又有谁敢轻易动她,毕竟是祁王妃。 柳银雪的控诉,楼逸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但如何认,却是一门技术。 他道:“儿臣的确伤了祁王妃,那也是因为祁王妃实在歹毒,儿臣不过是过去问她为何要害死儿臣未出世的孩儿,她就发了疯地拿簪子扎儿臣,儿臣想到死去的孩儿,面对这毒妇,一时失了心智,才伤了她。” “臣妾发疯?”柳银雪讥讽地笑了笑,“殿下,臣妾像是会突然发疯的人吗?东宫乃是您的地盘,臣妾真的是疯了吗才会拿簪子去扎你?臣妾一个弱女子,被困在东宫的暗室里,却意图行刺身怀武功的当今太子,此等以卵击石的事情,臣妾会做?” 楼逸被柳银雪堵得不知该如何反驳,半晌才硬生生憋出一句话来:“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分明是殿下对臣妾动用私刑在先,臣妾迫于无奈自卫在后,但即便在剧痛之下,臣妾也保留着最后的理智,不敢真的伤到殿下根本,只让殿下远离臣妾,”柳银雪字字句句,有条有理,“臣妾到底有没有疯,会不会发疯,皇上、太后还有皇后娘娘耳聪目明,臣妾相信他们自有定论。” 她没有提及萧贵妃,因为萧贵妃乃是楼逸的生母,自然无条件站在楼逸那边。 萧贵妃愤恨不已:“伶牙俐齿,皇上……” “够了!”皇上沉声喝道,打断了萧贵妃的话,“太子伤人的事情不必再提,今日要弄清楚的是太子妃落水和祁王妃到底有没有关系,太子妃,你继续说。” 萧贵妃知道皇上是相信了柳银雪对楼逸的控诉,心中恼了楼逸,不敢再多言,只暗中用目光瞪了眼楼逸。 楼逸讪讪然,沉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楼允握紧了拳头。 洛音凡面色惨白,凄凉地望着柳银雪:“祁王妃,我说过,你只是无意的,我去拉你,你却反手推了我,这才导致我落水,你为何不承认?” “臣妾并未推你,为何要承认?”柳银雪反问。 洛音凡还是很聪慧的,知道只有给她扣一顶“无意而为”的帽子她推她入水的事情才说得通,但无意害她落水,害死皇孙,那也是大罪。 一番对质,发展到现在,成了不解之谜。 一个说有,一个说没有,偏生当时在场的另一个的说辞还不能成为证据,这件事更没有物证,都是口说无凭,无法论断。 洛音凡泪流满面:“我和你也无冤无仇,我为何要诬陷你?诬陷你对我有什么好处?祁王妃,我说出事实,不过是想为我那还未出世就死去的孩儿讨一个公道,分明是你害我落水,难道我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我的孩儿枉死吗?” “而且王姑娘是亲眼看见你推我的,你说你没有推我,你有什么证据?”洛音凡问。 简直可笑。 她从未做过的事情,却要被逼拿出证据来证明,被强行扣上的罪名,也需要证据,这世道…… 跪在旁边的王曹燕此时半个字都不敢说。 太后唉声叹气:“太子妃说得有理,她和银雪以往并无过节,不久前太子妃前去祁王府祭拜她皇叔,银雪还亲自为太子妃引路,听说两人往来都极为和睦,太子妃的确没有理由诬陷银雪,兴许是银雪当时摘莲花的时候太紧张,连自己推了太子妃都不知道吧。” “太后娘娘,臣妾冤枉。”柳银雪面色煞白。 她知道太后的意思,这件事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名声,楼逸是太子,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太后想要保全太子妃的名声。 要保全太子妃的名声,就有人要有所牺牲。 可是她不甘心,她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她被迫去东宫,被强行扣上罪名,为了保全太子妃的名声,她还要被迫接受惩处,以儆效尤…… 柳银雪狠狠地咬了咬牙。 她不甘心,凭什么?就因为她只是王妃,而洛音凡是地位高她一等的太子妃? 太后目光深沉:“银雪,哀家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绝干不出刻意谋杀皇孙的事情来,但是这件事情终归要有个结果,太子妃不会无缘无故陷害你,且太子妃生性柔善,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又如何会诬陷你?定然是你自己不小心,且还忘记了。” 柳朝远当即跪下,朝太后磕头道:“太后娘娘,老臣……” “柳太傅,你年事已高,又不在场,这件事你就不必多言了,哀家和皇上,自有决断。”太后打算柳朝远的话,跪在地上的柳朝远顿时不敢再多言。 柳银雪知道太后这是强行要将屎盆子扣在她的头上,以保全洛音凡,但这种罪名,她不接受,她没做就是没做,她不接受。 她望向孱弱的洛音凡,声线冷沉:“太子妃娘娘,您到底为何会落水?您分明身怀有孕,分明知道荷塘路面湿滑,却偏生不许宫女跟着,您怀的可是龙孙,臣妾和王姑娘与您并无交情,您却要将您和腹中龙孙的安危交托给臣妾和王姑娘,您到底安的什么心?” 洛音凡煞白地望着咄咄逼人的柳银雪。 “不说话?好,臣妾再问您,您明知荷塘危险,还要去摘荷花,王姑娘害怕您出事,将您扶到旁边,您才让臣妾替您去摘,臣妾已经在帮您摘荷花了,您却还要凑过来,您明知一不小心就要掉进荷塘,您身怀龙孙,金贵无比,您不顾及皇孙的安危,不好好保护您腹中的孩儿,却偏要往荷塘边沿走,您到底安的什么心?” “祁王妃慎言,我当时只是害怕你落水,所以才特地过去想拉你一把,并非不顾及皇孙的安危,祁王妃这是要将好心当作驴肝肺吗?”洛音凡反驳。 柳银雪呵呵,洛音凡果然不愧为太子妃,要比王曹燕机灵多了,不会轻易掉入她的陷阱,但柳银雪无惧,她道:“当时王姑娘就在您的旁边,您不让王姑娘来拉我,您一个怀着龙孙的来拉我?太子妃娘娘,您说话都不过脑子的吗?” 指甲陷进肉里,洛音凡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 “至于您和臣妾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请皇上、太后、皇后和贵妃娘娘参照王姑娘对臣妾的仇恨,太后娘娘的寿诞上,臣妾一身皇后娘娘亲赏的红装,难道还不足以让旁人嫉妒吗?赏春宴上,臣妾一曲《过山河》抢尽太子妃风头,谁又知道,太子妃娘娘不是自那时起,便对臣妾恨之入骨了呢?毕竟王姑娘便是因着臣妾过于出众而恨上臣妾的。” “人心难测,诡谲多变,爱恨岂是摆在脸上给人看的?太子妃名声好,王姑娘的名声又何曾不好了?若是她的名声不好,又如何能得长公主青睐而亲自上他们王家提亲?” 萧贵妃厉声道:“柳银雪,你竟说太子妃嫉妒你,你大胆!” “臣妾风华盖世,才貌无双,她嫉妒我,也是人之常情,”柳银雪目光倨傲,一眼看去,竟有几分不可一世,而她又忽然冷冷地笑了笑,“而且,臣妾想,太子妃腹中的皇孙,原本就应该是保不住的,否则,她不会拿皇孙来陷害我。” 洛音凡双眸大睁:“你胡说八道。” “皇上,臣妾请求宣为太子妃例行诊脉的太医前来对质。”柳银雪深深叩首道。 这是她在暗室里想破了脑袋才想到的关键,给太子妃例行诊喜脉的太医才是那个能救她的人,洛音凡腹中的孩子绝对有问题,否则,她不会如此。 洛音凡看向楼允,眸中闪过慌张。 楼逸正要说话,皇后却抢在他前面开了口:“臣妾以为,可以宣太医来问问,也好让祁王妃死心。” 萧贵妃暗恨恨地瞪了皇后一眼,说的是让柳银雪死心,但实际上却是站在柳银雪那方的,就如柳银雪额头上的伤势,她偏生要提出来,让皇上恼了太子。 柳银雪抬眸,感激地望了皇后一眼。 皇上道:“宣刘太医。” 刘太医乃是太医院的院叛,在太医院已经有四十余年,得知交泰殿宣他,联想到今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太子妃落水一事,见惯了后宫勾心斗角的刘太医心中早有计较。 太子殿下早就吩咐,他自然只能选择站在太子那边,将这件事情瞒下来。 刘太医躬身走进交泰殿,在殿中跪下来,俯首行礼。 皇后问道:“刘太医,你负责每日例行给太子妃诊脉,你且说清楚,在太子妃落水前,孩子可全然康健?” 刘太医哆哆嗦嗦,半晌没有说话。 太后不悦道:“刘太医,你是哑巴了吗?” 刘太医正要说话,柳银雪忽然道:“刘太医,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太子妃腹中孩儿何等金贵,难道太子和太子妃真的只会找你这一个太医看诊吗?有些事情,你没有办法,却不代表别人没有办法,毕竟民间的偏方可多了去了,若另外给太子妃看诊的被找出来,人家说了实话,你就是欺君之罪。” 刘太医浑身一抖,柳银雪说得没错。 太子和太子妃太想要那个孩子了,不可能将希望全然寄托在他的身上,定然还找了其他人,若是皇上查出来,他全家都得死。 他不敢冒那个险啊。 洛音凡厉声道:“祁王妃,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时找过其他人看诊。” 柳银雪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那人姓李,眉间有颗黑痣,左手断了一根手指,不是吗?” “你……哪有这样的人?” 柳银雪却不再回答,她望着刘太医,等着刘太医说话。 刘太医见柳银雪说得有鼻子有眼,已经确定太子妃的确找了其他人,而且柳银雪还见过那人,他便不敢帮着太子撒谎了,他咬咬牙,俯首道:“太子妃身娇体弱,腹中孩子本不是特别稳,后来又不小心动了胎气,孩子本就是保不住的。” 萧贵妃大惊失色。 洛音凡颓然地跪坐到地上。 第 67 章 萧贵妃大怒:“刘太医, 你好大的胆子,太子妃腹中胎儿有漾,你竟敢瞒着不说,你一把年纪,是不是已经活腻了?” “娘娘息怒,微臣并非刻意隐瞒, 只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孝顺懂事, 体贴入微,知道娘娘和皇上期待这个皇孙已久,不忍心告诉你们这个噩耗, 所以才严令微臣不许外传,且让微臣暗中想办法定要保住太子妃腹中孩儿, 只是微臣能力实在有限, 一直未能想出好法子挽救皇孙,微臣自知有罪, 请皇上责罚。” 柳银雪冷笑,这位刘太医不愧是当了二十多年院叛的老滑头,这话说得当真漂亮。 嫁病娇 第50节 他若是生硬地按照实情来阐述, 指不定又会被太子和左相报复, 于是在说出实情的同时,又给太子和太子妃扣上一顶孝顺懂事、只报喜不报忧的高帽子。 如此,太子和太子妃就不会过多憎恨于他,毕竟谁都无奈,此一箭双雕。 洛音凡面容比鬼还白。 都说柳银雪艳绝无双, 柳银雪的艳绝她亲眼所见,当真是芳华逼人,不容任何人不承认,可是说她才华横溢、聪慧过人,她却始终抱有怀疑。 如今御前对质,是让她切身感受到了柳银雪的聪慧,的确过人。 这样的女子,楼允日日所见,夜夜与之相拥而眠,如何能不爱上她? 倘若她是男子,定然也会爱上她吧,曾经的承诺算什么?过往的情谊又算什么?有美人如厮,灵动逼人,哪个男人能扛得住? 枉费她呕心沥血一番心思,还特地找了王曹燕这个恨柳银雪入骨的女子来,却根本不能让柳银雪倒台,甚至,都不能让皇上令他们和离。 虽然,让他们和离,才是她最终的目的,有柳银雪那样的女人日日在楼允眼前晃动,她就像日日都在吞活苍蝇一般难受。 没有了柳银雪,楼允还是以前喜欢她的楼允,再不会给旁的女人买什么糖葫芦。 一切,皆如柳银雪所料,就连楼允都格外意外。 他从不知道,柳银雪算人心,竟然能算到这个地步,一步一步,将自己从完全的劣势中拯救出来,洗清别人强泼在她身上的脏水。 萧贵妃道:“就算皇孙本就保不住,也不能证明你根本没有推太子妃,柳银雪,你玩儿了那么多花样,你能证明什么?你什么都不能证明。” “娘娘说得对,王姑娘的证词作废,所以我不能证明我没有推太子妃,但太子妃也不能证明我的确推了她,不过,太子妃嫉妒我,想利用本就保不住的皇孙陷害我,却是有可能的,以上种种,皆有迹可循,相信皇上、太后和皇后娘娘,定能公平公正,圣裁此事。” 想要给她泼脏水,那大家就一起脏,谁也不要比谁干净。 洛音凡失望地望着柳银雪,惨然一笑:“祁王妃,本宫本想为你遮掩,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伶牙俐齿,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还反咬本宫一口,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必费那等心思了。” 柳银雪抬头,凝眉望着她。 “你说我嫉恨你,到底是谁嫉恨谁?你问问你的夫君祁王,是你嫉恨我还是我嫉恨你?”洛音凡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我本好心拉你,你却反手将我推下荷塘,因为什么?因为你嫉恨我,因为你对我恨之入骨,因为你知道祁王钟情于我!” 楼允漆黑的双眸,微微眯起。 柳银雪色变,屈辱之感,油然而生,她却忽然想笑,笑楼允愚蠢。 原来他看上的女人,竟是这般不折手断,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连自己最心爱的人都能拉出来垫背,洛音凡竟然是这样的女人,好事啊! 洛音凡此话落下,气氛满场凝滞。 太后怒道:“太子妃,休得胡言,祁王怎可能钟情于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在挑拨皇室兄弟的感情,简直罪大恶极,你可知道下场?” 洛音凡道:“皇祖母,臣妾有没有胡说八道,您亲口问一问祁王便是了,臣妾本想给祁王妃留些颜面,可如今看来,祁王妃她不配臣妾手下留情。” 这便是说,是柳银雪为了泄私愤,故意推她了。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楼允的身上,皇上和皇后沉默不语,萧贵妃暗恼洛音凡为了洗清自己竟然将祁王牵扯进来,祁王好歹是太后的亲孙子,皇上的亲侄子,此乃家丑。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就算祁王真的倾心于她,她也不该在这种时候说出来。 太后必定会恼了太子妃。 但洛音凡话已出口,太后就不得不问清楚,她道:“允儿,太子妃说的话,可是真的?” 柳银雪凝着楼允,男人神情阴冷,眸光深邃,无人能读懂他眼里所藏的旋涡,楼允半晌没有接话,他低眉望着跪在他身边的柳银雪。 女子莹白的脸白得透明,凤眼凝望着楼允。 只要楼允否认了太后的话,就能将她从这件事情里彻底摘出来,就能让洛音凡彻底地从太子妃的位置上滚下来。 可是柳银雪知道,楼允不会那么做,他不会保自己,因为一旦他否认了太后的话,洛音凡挑拨皇室兄弟感情、引起皇家内乱的罪名就会坐实,这罪名坐实,洛音凡这辈子就毁了。 楼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可能,以前真的瞎了眼吧,他悲凉地想,他原以为她就算被烈火烹油,也绝不会让他受到伤害,可是原来竟然是他一直以来都看错了。 她为了保自己,毫不留情地将他拖下水,将他推到风尖浪口,让他成为别人的笑话,让他的妻子成为别人的笑话,所以,这些年,都是他被骗了? 本该保护他的人不但没有保护他,反而还捅了他一刀,他从未想过会保护他的人却至始至终闭口不言,当棍棒朝他落下来的时候,她还会扑上去挡在他的面前。 这些年,他得到了什么? 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傻瓜,楼允苦笑。 洛音凡可以无情,他却做不到无义,楼允薄唇微启,回答道:“回皇祖母,孙儿对太子妃有意的事,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孙儿只想跟银雪好好生活,至于银雪知不知孙儿以前的心思,孙儿也不知。” 好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既证明了洛音凡没有撒谎,也没有承认柳银雪知道他对洛音凡有意,他像抛雪球一样,将这个问题又抛回给了她们。 他站在中立的位置,两不相帮,还能让洛音凡不被问罪,回答得好啊。 柳银雪无声地冷笑。 这种在关键时刻不站在自己身边帮自己的丈夫,她要来做什么? 他有大仁大义,却不是她想要的大仁大义,身为丈夫,她可以接受他不爱他,毕竟当初他娶她,并非他所愿,可是却不能接受,他因为一个陷害自己的女人而选择中立。 他既然是她的丈夫,便理应尽全力护她周全。 他与她既不同心,又何必当夫妻。 太后脸色气得涨红,正要说什么,外面忽有内侍匆匆进来,跪在地上朝皇上禀道:“禀皇上,有东宫的小太监过来,请求面圣,说亲眼目睹了太子妃落水的整个过程。” 众人神色一凛,皇上道:“宣他进来。” 从大殿的门口走进来一个身材十分纤细的小太监,身量很高,人很瘦,像竹竿似的,生了张瓜子脸,左脸上有一颗很明显的黑痣,他眼睛狭长,眯起来的时候,只有一条缝隙。 他稍稍抬头,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楼允,又飞快地垂下头去。 楼允眉头一拧,正要说话,那小钳子已经跪到柳银雪等人身后,禀道:“禀皇上,奴才是东宫负责养殖荷花的小钳子,太子妃落水的时候,奴才就在不远处,情况如何,奴才亲眼所见,看得分明。”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身材纤细的小钳子身上。 皇上道:“说清楚。” 小钳子继续道:“当时祁王妃在荷塘边摘荷花,太子妃原本站在离荷塘边沿有一点距离的位置,后来也不知道太子妃是想拉祁王妃还是想推祁王妃,就走到了祁王妃的旁边,祁王妃当时并未回头,而是反手推了一把。” 萧贵妃沉声道:“所以的确是祁王妃将太子妃推入荷塘的?” 小钳子脑袋埋得更低,回答道:“回贵妃娘娘的话,是的。” 已成定局,柳朝远颓然不已。 柳银雪眉心紧锁,不知道这个突然跑出来的太监到底是怎么回事,说起当时的情况来,有鼻子有眼的,好像真的在场,难道是…… 她陡然朝楼允瞥去。 萧贵妃怒道:“柳银雪,你可知罪?” 楼允不敢去看柳银雪的眼睛,他害怕在她的眼睛里看到绝望。 柳银雪从萧贵妃的问罪声中回过神来,叩首道:“臣妾没有做过的事情就是没有做过,就算是一千个一万个人来作证,臣妾还是那句话,臣妾没有推太子妃。” 害死皇孙,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是大罪,轻则害死自己,重则祸及家人,柳银雪就算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也不能不顾她祖父的名声,不能不顾她柳家人的兴衰荣辱。 她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认下来。 她道:“皇上、太后、皇后娘娘,请细想,臣妾与刘太医从无往来,若非看穿太子妃有意陷害臣妾,臣妾如何能知道太子妃腹中的皇孙本就保不住?” “而臣妾也不知道还有别的什么人给太子妃诊过脉,那个姓李的人,只是臣妾随口胡诌的,根本没有这个人,臣妾那么说,只是为了让刘太医说实话。” “祁王妃,你竟还在垂死挣扎,丝毫不懂反省,”萧贵妃转而朝皇上道:“皇上,人证在此,事情已经水落石出,祁王妃其罪当杀,还请皇降罪于她,以儆效尤。” 皇后却摇摇头道:“本宫倒觉得,祁王妃所言有理,母后,您说是不是?” 太后此时心情很是复杂。 她两个儿子,大儿子便是眼前的皇上,皇上心慈手软、忠厚老实,自从登上皇位后就兢兢业业,一心想要当个令万民称颂的好皇帝。 小儿子便是已经死去的老王爷楼启明,当年三皇子为夺帝位,谋朝篡位,楼启明硬生生给皇上杀出了一条血路来,后来皇上登基,楼启明为稳住皇上帝位,各处征战,落得一身伤病,上了点年纪,身体就越发不好起来,是以,她和皇上对楼启明皆有愧。 所以,凡楼启明有所求,皇上和太后几乎都会无条件答应,而那么多年过来,楼启明却从未求过什么,因此,当初楼启明进宫为楼允求皇上赐婚,且求的还是柳太傅的嫡长孙女,皇上虽然很为难、很难做,但还是答应了。 柳银雪乃是楼启明亲挑的儿媳,当时楼允半死不活,柳银雪被逼嫁给楼允,已经足够可怜了,没想到还遇到这种乌七糟八的事情,这么一想,就觉得柳银雪着实可悲。 太后有些下不去手,皇上素来仁慈,自然也是,无论如何,他都要顾及到已经死去的皇弟,况且,这件事的确透着几分不寻常。 但既有人证,已经足以给柳银雪定罪了,想到失去的皇孙,皇上又硬了心肠,开口道:“来人,祁王妃柳银雪害死皇孙,先将其押入大牢,容后发落。” 楼允一惊,跪首道:“皇上,不知者无罪,微臣愿将帝王令奉上,求皇上从轻处罚。” 说罢,他从袖中拿出帝王令,双手高举,呈于头顶。 帝王令现,如皇帝亲至,魑魅魍魉、牛鬼蛇神,无人可挡,这块免死金牌,乃是皇上在他出生时所赐,他从未用过,他也从未想过,第一次用,竟然就是将它还回去。 洛音凡难掩震惊,帝王令有多重要,在场的人都清楚,楼允竟然愿意为了救柳银雪,而交出帝王令! 皇上问道:“允儿,你当真要为了柳银雪交出帝王令?” “银雪身娇体弱,受不得大牢的阴暗潮湿,求皇上从轻处罚。”楼允道。 皇上沉眉,一摆手,立在他身边的内侍便上前收了楼允手里的令牌,转而呈给皇上,皇上无奈,道:“祁王妃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把祁王妃拉下去,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楼允却道:“银雪之过,便是微臣之过,微臣愿代银雪受罚,求皇上成全。” 皇上冷声道:“楼允,你适可而止。” 柳银雪苦笑,害死皇孙,只挨二十杖,已经很轻很轻了,事已至此,再挣扎也是无用,倒不如抓住这最后的机会,为自己另谋出路。 “臣妾多谢皇上不杀之恩,”柳银雪叩首,“祁王的好意,臣妾心领了,但臣妾不需要。” 她眸若寒光:“只是臣妾既被冠上了杀害皇孙的罪名,自认无颜面对天家列祖列宗,天家尊贵不可言,臣妾有过,自知生时无资格入天家族谱,死后无资格入天家皇陵,臣妾不配为祁王妃,臣妾请求皇上,准许臣妾与祁王,和离。” 第 68 章 此言一出, 楼允面色瞬间黑如锅底,一片风雨欲来。 洛音凡重重地松了口气,和离好,和离好,她要的就是他们和离。 “不,我不同意, ”从心底溢出来的巨大的恐惧让楼允的眼眶瞬间充血, 他睨视柳银雪道:“你是我祁王府明媒正娶的祁王妃,你休想摆脱祁王妃的身份,柳银雪, 你休想!” 柳银雪没有回应他,她觉得可笑。 他当着所有的人承认他曾爱慕洛音凡, 他明知道是洛音凡陷害她, 却还是选择保她,她本就站在悬崖边上, 稍不经意,她就会掉下去,他却视若无睹。 那时, 他可有想过她是他的妻子? 他保她的敌人, 便是她的敌人,他以帝王令换她性命无虞? 她不稀罕! 楼允的额头磕在冰冷的地板上,诚惶诚恐道:“皇上,柳银雪乃是父王亲自为微臣求娶的,父王去世还不过数月, 若微臣真的与柳银雪和离,父王若泉下有知,只怕不得安宁,求皇上看在父王的面上,不要让微臣与银雪和离。” 嫁病娇 第51节 柳朝远气得脸红脖子粗:“祁王,您就放过老臣的孙女吧,您既然无意于她,就把她还给我们柳家吧,我们柳家愿意养她一辈子。” 楼允摇头,只要一想到他会失去柳银雪,他就无法接受。 “不,太傅,她既然已经嫁给了我,便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除非我死了,否则我绝不放她走,”楼允目光森然,“除非我死,否则她就只能陪在我身边。” 柳银雪红了眼眶。 太后深知楼允的性子,疯起来的时候抹脖子自杀的事情他都做得出来,如果在这件事上跟他反着来,还不知道他会闹出多少事情来。 正反已经这样了,倒不如顺着他,太后道:“皇上,不要让你的亲弟弟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就顺了允儿的意思吧。” 柳朝远沉痛不已。 和离,没有指望了,楼允的身上到底还是留着皇族血液,到底还是太后的亲孙子,他们永远也不会站在她这边,柳银雪不由地苦笑。 皇上道:“拖下去行刑。” 有守卫上来拖柳银雪,她却已经自己撑着双膝站了起来,她抹掉脸上的泪痕,红着眼眶,压下嗓子里的干痛和哽咽,道:“臣妾想自己走。” 太后摆手:“让祁王妃自己走吧。” 她跟着内侍退了下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倏地顿住脚步,回头道:“祖父,二十板子而已,孙女挨得住,您要记住答应过孙女的话,保重身体,祖母还等着您回去呢。” 柳朝远沉重地点了点头。 柳银雪转身,继续朝外走,外面天光大亮,她纤弱的身影被天光吞噬,柔弱得好似下一刻就要倒下去,可是,她终究没有倒下去。 从此往后,楼允一直记得这个背影,绝望却□□,一步一步,走出了他的视线。 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最为珍贵的东西。 太后累了,让皇后扶她回去休息,萧贵妃想上前帮扶,太后却沉沉地瞪了她一眼:“好好管教你的儿子儿媳,别成天只想着献殷勤,兴许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了。” 萧贵妃被太后责备,头埋得很低很低,半句不敢反驳。 皇上头疼得很,却下了主位,亲自走到柳朝远跟前,将柳朝远扶了起来,叹声道:“太傅,您别怪朕,朕也有朕的难处。” 柳朝远垂首:“老臣不敢。” 皇上摆摆手道:“你退下吧,朕累了。” 他由高公公搀扶着,跟在太后的身后离开了交泰殿,萧贵妃愤怒地瞪了眼楼逸和洛音凡,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牙:“你们回去给本宫好好反省。” 说罢,一甩长袖,也不管如今还要死不活的洛音凡,转身便走。 柳朝远没心思管他们,快步朝行刑的地方走去,楼允抬脚想跟上去,被洛音凡叫住,她惨白着一张脸,望着楼允道:“你可怪我?” 楼允低眉,漆黑的眸光,阴云汇聚的脸,有几分吓人。 他道:“太子妃娘娘,是你变了,还是本王一直看错了人?” 洛音凡的眼泪倏然滚落,楼允的指控让她险些喘不过起来,虚弱的身体越发孱弱,扬着惨白的脸,问他:“你不信我?” 楼允冷冷地笑了笑:“她不会的。” 言罢,眸光落在安静了很久的王曹燕身上,吓得王曹燕禁不住往后缩了缩。 二十板子落完,柳银雪早已昏过去,柳朝远心痛得牙齿打颤,脱了外裳搭在她的身上,想将她抱起来。 楼允却已经先他一步将柳银雪抱起,男人面目冷沉,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阴鬼,让人望而生畏,他抱起柳银雪便朝崇阳门走,完全无视了柳朝远。 柳朝远快步追上去:“你把我孙女还给我。” 楼允没有理会他,抱着柳银雪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柳朝远的视线里,柳朝远大急,想要追上去,却有心无力,沉稳持重的当朝太傅,气得没形象地张口怒骂。 柳银雪是被痛醒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房间里点着油灯,灯光昏黄。 她浑身痛得麻木,身体趴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湛蓝薄被,她能明显地感觉到,身上的伤已经敷了药,可即便如此,那阵阵疼痛,仍旧让她大汗淋漓。 柳银雪死死地咬了咬牙。 这里不是柳府,也不是祁王府,她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醒来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没有被祖父带回柳府去? 她思绪万千,耳边传来开门的声音,柳银雪浑身剧痛,吃力地抬头朝门口望去。 穿着青布衣衫的楼允推门进来,他端着雕黑漆的托盘,托盘里放着一个小碗,里面不知道装的是什么,见柳银雪醒来,他并不意外,端着托盘走到床边坐下。 楼允将托盘放到旁边的小凳上,左手端着小碗,右手拿着勺子,轻轻地搅动起来。 “你身上有伤,必须马上处理,我就带你来了摘星楼,毒郎中的药效果很好。” 柳银雪望着他,目光阴冷。 “我让人熬了粥,你午膳和晚膳都没有进食,肯定饿了,我喂你吃一点。”他声音前所未有地温柔,舀了一勺米粥放到唇边轻轻地吹了吹,然后递到柳银雪的嘴边。 “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他温声道。 柳银雪看了眼摆在自己面前的米粥,里面放了鸡丝,有一股非常清淡的鸡肉香,让人食欲大开,她确实很饿,但是—— “叮——”柳银雪猛地一挥手,将楼允手里的勺子和米粥尽数挥到了地上,陶瓷的勺子,瞬间裂成了两截,一节大,一节小。 柳银雪口气不善:“滚!” 楼允端着碗的动作僵了片刻,若是以往,他早就发火了,谁还敢当着他的面让他滚,但是如今,他却并不生气,他似乎有点无奈的样子,重新去外面拿了新的勺子进来。 柳银雪看见他就烦:“我让你滚你没听见吗?你聋了?” 楼允低头,一边吹着碗里的米粥一边回答她的话:“你若好好听话,好好吃饭,过几天我就送你回去,你若是不吃饭、不喝药,你就一直呆在这里吧。” “你混蛋!” “我本就是混蛋,你嫁给我之前就知道我的德行,如今就算后悔了,也是没有用的,”楼允温声说,他重新舀了一勺米粥递到柳银雪的面前,“你娘家人还在担心你的死活,你若是真的打算跟我死犟,我只能让他们急死了。” 柳银雪双眼通红,愤怒地瞪着他。 楼允面无表情道:“吃吧。” “我明天就要回去,我不喜欢摘星楼。”柳银雪知道拧不过楼允,但是她可以讲条件,楼允对她有愧,她自然应该好好利用。 楼允道:“好,先喝粥。” 柳银雪张嘴,把勺子里的粥喝了,浑身痛得难受,热粥下腹,胃里空荡荡的感觉减缓了稍许,她感觉自己恢复了一点力气,所以没有拒绝楼允的喂食。 一碗米粥下肚,柳银雪的胃没那么难受了。 她趴在床上,只要一闭上眼睛,身体的疼痛就越发清晰,痛得她牙齿打颤。 陌生的环境让她更没有安全感,她改了主意:“我现在就想回去,我不喜欢这里,这里没有我熟悉的丫鬟和妈妈,我害怕。” 楼允温声安抚:“这里没人敢欺负你。” 柳银雪眉梢扬起,凤眸冰冷地望着楼允:“我说我不喜欢这里,我要回去,你不送我回去,好,我自己回去。” 她撑着双臂想从床上下去,然而才刚动了动腿,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剧烈的痛楚让她浑身大汗,险些双眼一番,又被痛死过去。 柳银雪痛得眼泪直流。 其实她并不想哭,但是身体的疼痛实在太明显了,眼睛不自禁地就染上了泪水,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忽然觉得绝望又无助。 她身上受了伤,却被囚禁在陌生的摘星楼里,连个贴心伺候的丫鬟都没有。 她不敢去想她身上的伤到底是谁给敷的药,只要一想到把她脱光了给她敷药的人是楼允,她就觉得无法忍受。 柳银雪狠狠地咬了咬牙。 她小心地挪动双腿,想从床上下去,只要能站稳,她就能走出去。 她痛得咬紧了牙关,眸光倔强不容置喙。 有干净的帕子帮她擦去了额头上渗出的细细密密的冷汗,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无奈的声音,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苦涩,他道:“我带你回去。” 第 69 章 柳银雪没有再挣扎。 楼允弯腰, 俯身小心翼翼地避过她的伤痛处,将她打横抱起来,他动作很轻,但是柳银雪还是痛得在他的怀里狠狠地抽搐了下,楼允动作一顿,额角吓出了几滴冷汗。 他眸光深不见底, 卷着风浪, 想将她抱紧一些,却害怕弄疼了她。 柳银雪的脸上又痛出一层汗来。 “走吧。”她咬了咬牙道,忍下浑身的剧痛, 颤声说。 楼允抱着柳银雪出了房门,毒郎中迎面走上来, 看楼允准备将楼银雪抱走, 将手上配好的药包递给楼允:“宗主,药已经配齐了, 每日三次,一次一包,每一包熬两个时辰。” 旁边的命刖从毒郎中手里接过药包, 拿在手里。 毒郎中补充道:“王妃身上的伤, 要每日换药,都在药包里。” 楼允点了点头,抱着柳银雪离开摘星楼。 苏流韵从竹林里走出来,望着楼允离开的方向,冷笑了声道:“你说, 当真是柳银雪推了太子妃,还是太子妃在诬陷柳银雪?” 毒郎中对这种问题没兴趣,警告她道:“我劝你最好还是少嚼舌根。” 苏流韵不悦:“我说说怎么了?宗主还能处罚我?” “倒不是,只会觉得你嘴碎又多事,太子妃和祁王妃结下恩怨,那是她们的事情,跟你无关,你最好别管,以免引火烧身。”毒郎中说。 苏流韵不以为意:“我跟在宗主身边那么多年,我就算真的犯了错,他也不会罚我。” 毒郎中略感意外,不知道苏流韵的这种自信到底是哪里来的。 楼允抱着柳银雪上了马车,他动作很轻,但还是弄疼了她,只是她皱着眉头,一直都未曾喊半句疼痛,等坐上马车后,柳银雪道:“我想回柳府。” 她盯着楼允,眸光宛若死水,半点不起波澜。 楼允强迫让自己冷静,他声线平静如直线:“我带去你摘星楼,一则是因为你身上有伤,必须马上处理,二则,是因为我若不带你走,太傅就会带你回柳府,我不想跟太傅拉扯,银雪,你是我楼允的妻子,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本应是一句含情脉脉的话,但是柳银雪听在耳里,却觉得很恶心。 楼允的脾气她知道,有些让步他可以答应,但有些让步,他绝不会同意,她虽刚醒来,却精力不济,没有多余的力气和楼允争论到底是回柳府还是回祁王府的问题,因为楼允已经帮她做了决定,且绝不会改变。 她坐在软垫上,但是马车一摇一晃的,磨蹭着她的伤口,有种致命的疼痛。 然而,比身上的伤口更痛的,是人心。 “以前,我一直就不明白,为什么你分明没有那么糟糕,传言却将你传成了那副样子,这无论如何都说不通,直到看见那副《比翼双飞》,我忽然间全都明白了。”柳银雪哂笑。 “那些有关你的不好的流言,是你自己专程派人传出去的,对不对?因为你不想娶妃,为此你还特地在府里养了那么多女人,只是为了搞臭你自己的名声,你只想站在你原有的位置上,好好保护洛音凡,其他的,再无念想,对不对?” 楼允凝着她的目光,苦笑:“以前是那样的。” “你将摘星楼从江湖带入朝堂,想让摘星楼从此成为皇家暗卫,也是为了想保护洛音凡,我说得没错吧?”她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嫁病娇 第52节 楼允红了眼眶:“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不是全部。” 柳银雪长叹口气,或许是因为她见的男人少,在她所有的经历里,她从未见过楼允这样的男人,爱一个人,就倾尽了所有,甘愿奉献一生。 柳银雪笑了,那笑容苍凉且悲怆,她道:“既如此,你为何不放我走?” 楼允心尖有种针扎一样的疼痛,这疼痛细细密密的,如织如网将他包裹,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他坐在柳银雪的对面,低眉凝视少女惨白的容颜,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为什么? 因为他不能接受,人这一生,总得抓住点什么,活着,也总得有个理由,他走到现在,没有父母,没有子女,不贪权利,不爱钱财,以前因为想保护洛音凡,所以他活着,如今他先有下令停止保护洛音凡,现又与之一刀两断,他又该因什么而活着? 自然是因为柳银雪。 他没有父母,没有子女,却有妻子。 柳银雪道:“你放我自由,你可以继续守着你的洛音凡,没有任何人会妨碍你,你可以继续当一个情深义重的王爷,洛音凡也会为此而高兴,于你而言,是双赢,不是很好吗?” 她说了许多话,嗓子干哑得难受,伤口处一阵阵的疼痛,让她脑袋犯晕。 “洛音凡她不是我的,今日之事后,我已无理由再为她做什么,但你不同,你是我的妻子,我什么都没有了,自然不能再失去我的妻子。”楼允回答道。 马车忽然颠簸了下,柳银雪疼得“嘶”一声,小脸越发白得透明,楼允下意识去扶她,被柳银雪一巴掌打开手,她冷沉道:“不要你管。” 心尖那种刺痛感持续蔓延,楼允面色灰白,他道:“我与洛音凡,打小便相识,后来相知,我原请了父王去左相府提亲,父王同意了,但是皇上突然下旨,率先一步将她定为了太子妃,才致我与她生生分离,她不愿做太子妃,我也不愿对不起她。” 郎情妾意,传出去都是一段佳话,可惜传错了情会错了意。 “宫中选太子妃,是要大臣们先将自己女儿的画像递上去的,若是左相府没有递画像,洛音凡又如何会被选为太子妃?”柳银雪冷笑问。 “是左相递的,她并不知情。”楼允回答。 儿女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左相洛鸿程在递画像的时候并没有经过洛音凡的同意,柳银雪倒是不意外,只是,为何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银雪,如果你是我,你会如何?”楼允问她。 “有一个和你一起长大的人,你们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就算你们之间没有男女之情,总还有朋友之谊,他犯了错,你就会因为他犯的这个错误让他这辈子都毁了吗?若我否认了皇祖母的问题,洛音凡就当不成太子妃了,她从此声名狼藉,前途无望,你觉得她还能活吗?她虽将我拖下水,我却做不到杀了她。” 楼允很痛苦,他不想做选择,他希望她们都能好好的,可是他办不到。 他没有用,他想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最后只能两不相帮,他不能帮洛音凡害柳银雪,也不能站在柳银雪的立场上,毁了洛音凡的一生。 若是洛音凡只要挨上些板子,就能解决问题,他自然会帮柳银雪,可是不是,毁了洛音凡的一生,他办不到,将来他会不会因为柳银雪与洛音凡为敌,他不知道,但至少现在,他还办不到。 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错,他怎么做都是错。 柳银雪无法回答他的问题,这种“如果”的问题,含有太多的不定性因素,火没有烧到自己的脚背上,谁都难以给出真实准确的答案。 “银雪,你问我是否喜欢你,我没有回答,我也无法回答,因为这个问题我并没有想清楚,但是我早便决定,要斩断过往,好好和你生活的,可这不代表,我能眼睁睁地看着洛音凡去死。我若真的毁了她的一生,看着她去死,你又该如何看待我?不顾以往多年情谊,将昔日心上之人亲手推入地狱,无情无义,猪狗不如,难道你希望我是这样的人?” “你和这样的我生活在一起,不会觉得很可怕很恐怖吗?不会害怕将来我利用自己对你的了解,不顾你是我的妻子,不顾你对我的情和义,不顾你对我的照顾和体贴,亲手将你推入地狱吗?”楼允拳头死死紧握,凝着她问。 柳银雪说不出话来。 “我帮你,我救不了她,我选择中立,却也不足以给你定罪,你舌灿莲花,到头来反而会是洛音凡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根本不会有事,只是我没想到,会有人证。” 他回答太后的问题之时,以为这件事是可以不了了之的,他完全没有想到还会有人证。 如果没有那个人证,这件事情就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迷,定不了罪,柳银雪就不会挨板子,虽然她还是会恨他,但至少她不用承受皮肉之苦。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完善的解决办法。 可是,一切,都被那个人证毁掉了,楼允沉了沉眼睛。 嫁了一个心中有别的女人的男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柳银雪忽然有点羡慕洛音凡,若她是洛音凡,早和楼允成为神仙眷侣了,也不至于还要转过身来害她。 她道:“你就没想过,我若输了,皇上真的会让我们和离?” 楼允今夜说了太多话,口干舌燥,喉咙发疼,他已经不想说话了,可是他却不得不一字一句解释清楚。 他道:“不会的,你可能不太了解父王在皇上和皇祖母心中的地位,皇上能坐上皇位,是父王用血肉拼杀出来的,父王为稳固皇上的位置,早年间到处征战,伤了身体的根本,所以上了些年纪,就落了一身病痛,否则,他不会走得那样早。皇上和皇祖母都对父王有愧,因为这份愧疚,所以皇上和皇祖母对我便就格外宽容,而你是父王亲自为我求来的,除非你是故意害洛音凡落水,真的德行不端,否则只要我不愿意,皇上就不会判我们和离。” “不仅如此,其实今日就算我不拿出帝王令,皇上念在父王的面上,你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便不是挨上二十板子就能解决的问题了,你会伤得更重。” “你早就算计好了?”柳银雪冷然道。 “不是算计,我只是了解得比你多一些,我知道我伤了你,我是你丈夫,本应和你站在一起,同仇敌忾,可是我也没办法了,我不能让她去死,就像若非万不得已,你也不会让王曹燕去死一样。”楼允苍凉地说。 但是站在柳银雪的立场,她完全有理由不原谅甚至憎恨楼允的所作所为。 “楼允,我觉得你很可怜,”昏暗的光影下,她目光晦涩,“真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可怜也最可恨的人,比之王曹燕,有过之,无不及。” 楼允没吭声,柳银雪说得没错,他可怜又可恨。 “你自己看看,你花了那么多心思想要保护的人,她是如何对你的,这件事虽然是因你而起,但其实你完全可以摘出来,可惜啊,她为了自保,把你拖下了水,说你爱慕她,让你越发臭名昭著,”柳银雪兀自笑了笑,“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楼允自嘲:“的确有趣,所以,今后我与她,再无瓜葛。” 人是有心的,谁的感情都不是无底洞,可以尽情消费,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这次保她,也算全了以往的情谊,若再有下次,他只会站在柳银雪这边。 以后他会活得很单纯,守着柳银雪,保护她,帮助她,她想要的他尽力帮她得到,她不想要的,他都帮她踢开。 别的,什么都不想, 柳银雪却心想,不管他们今后,还会不会有瓜葛,反正她是不愿再和楼允有瓜葛的,身体的疼痛袭来,她有些头昏脑涨,靠在车厢壁上闭上了眼睛。 楼允一直凝着她,直到她睡沉。 马车在祁王府大门前停下,此时已是深夜,夜色深浓,冷风潇潇,楼允将昏睡过去的楼银雪抱起来,往青山院走。 楼允一走进青山院,柳银雪的妈妈和丫鬟们便齐齐围上来,见柳银雪已经靠在楼允的怀里睡沉了,又皆不敢做声,容妈妈让其余丫鬟都下去,只留下沉鱼和落雁两个。 楼允走进青山院的正屋,将柳银雪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这个动作蹭到了她身上的伤口,女子娇软的身体微微颤了颤,秀眉拧成了一坨。 来福匆匆进来,小声禀道:“世子爷,柳家来人了。” “来了哪些人?”楼允问。 来福感觉事情要遭,回答道:“除了老太太,都来了。” 楼允沉了沉声:“让他们进来吧,任何人不得拦,不得伤。” 来福应了,抬脚退了下去。 柳朝远、柳岐山和李曼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青山院,容妈妈就在青山院的堂屋里等他们,今日发生的事情落雁回来时就已经跟她一一说了清楚,此刻知道柳家人要过来,容妈妈自然希望他们能为柳银雪讨一个公道。 被迫去东宫赏什么鬼荷花,还挨了二十大板,被冠上了不慎害死皇孙的罪名,看见柳银雪昏迷不醒被楼允抱回来的时候,容妈妈心疼得心都在滴血。 待柳朝远等人进来,容妈妈再次红了眼眶,赶忙行了礼,说道:“太傅、老爷、夫人,王妃就在卧房里,人还未醒,你们去看看吧。” 柳朝远和柳岐山皆是男子,不好入内,柳朝远问:“祁王呢?” “也在王妃的卧房里。” “我去看看,老爷,你陪爹在这里等着。”李曼落下话,转身就进了柳银雪的房间。 楼允此时就坐在柳银雪的床边,沉鱼和落雁见李曼进来,立刻跪下给李曼行礼,沉鱼道:“夫人,都是奴婢没有照顾好王妃,求夫人责罚。” “奴婢也求夫人责罚。”落雁紧跟着道。 楼允站起来,往旁边站开了些,方便李曼看柳银雪。 柳银雪还未醒来,她趴在床上,也不知道到底是疼了还是冷了,额角有汗,她身上搭着薄被,李曼看着柳银雪那张惨白的小脸,眼眶立刻红了。 她掀开薄被,去看柳银雪的伤,她的伤口处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绷带,将伤口严严实实地遮挡了起来,李曼根本看不见到底伤得如何,但即便如此,她也知道,定然是惨不忍睹。 李曼浑身发颤,想到柳朝远对他们说起当时的情况,更是怒火中烧。 李曼起身,三两步走到楼允的面前,扬起手掌。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屋内炸响,沉鱼和落雁还有刚刚走进来的容妈妈都看得目瞪口呆,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祁王,李曼她竟然直接就动手打了楼允的脸? 她定然着实被气得狠了,这一巴掌下去,直接将楼允的脸给硬生生打偏,脸上很快就浮现出无根鲜明的手指印。 他们以为楼允会发怒,然而,他却端端地站着,一动不动。 李曼指尖发颤,指着楼允的鼻子质问道:“你当初是如何答应我的?你说你绝不会再让我的女儿受伤,祁王,这就是你的承诺?” 楼允站在那里,像个木桩,任由李曼指着他,满面歉疚道:“对不起。” 第 70 章 “对不起?”李曼声音尖锐, 瞪着楼允的双眸里有熊熊烈火在燃烧。 “和我女儿挨的二十大板比起来,你这轻飘飘的三个字顶什么用?我女儿含着金汤匙长大,从小到大,我们柳府上下舍不得她吃一点苦,可是自从嫁到你们祁王府,就一直多灾多难, 别的我也不强求, 可是为什么你连不让她受伤这种请求你都办不到?你甚至还承认爱慕太子妃!你说说,你还有什么用?你还有什么用?!” 李曼怒不可遏:“既如此,我今日就要带我女儿走。” 李曼转头去唤容妈妈:“去把银雪抱起来, 我们回柳府,这吃人的祁王府不是银雪待的地方, 她在这里只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我们走。” 楼允往柳银雪的床前一挡,男人高大的身影将所有人都拦住, 他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道:“岳母,银雪你不能带走。” 李曼气笑了:“你护不住她,也不爱她, 我自然要带她走, 你让开。” 楼允端端地站在那里,他抽出腰间软剑,往地上一扔,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您想要带走银雪,可以, 先杀了我。” 屋里的人吓得均是一颤,柳朝远和柳岐山听到长剑“哐当”的落地声,也顾不得那许多礼数了,赶忙冲了进来,就见到李曼弯腰,将软剑捡了起来。 她剑指楼允心口,握住软剑的手在不住地哆嗦,气得脸色发青:“你以为我不敢?” 屋里安静得针落可闻,来宝屏住了呼吸,惊恐地望着李曼。 楼允未做声,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李曼愤怒之下,手一抖,提剑往前一送,软剑刺进楼允的肩胛里。 “王爷!”来宝大叫。 楼允一个眼神瞪过去,来宝赶忙捂住自己的嘴,眼里的惊恐越盛,楼允道:“出去!” 来宝不敢走,他怕李曼真的杀了楼允,可是他又不敢上前,只能呆呆地杵在门口。 容妈妈被吓得脸色青白,祁王楼允可是太后的亲孙子,皇上的亲侄子,李曼剑伤祁王,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只怕他们谁都没有好下场。 沉鱼落雁捂住嘴,战战兢兢地退到旁边。 “我当初说过,若再敢伤我女儿,我就是死,也要把她从你们祁王府带走,”李曼死死握住剑柄,逼迫道:“你给我让开。” 刺骨的疼痛并未让楼允有半分的退却,他身体蓦然往前倾斜,削铁如泥的利剑越发朝他的骨肉里刺深了几分,鲜血横流,淌了他满身。 他通红的眼眶有种所有人都不容怀疑的执拗,他道:“除非我死。” 耳边很吵,柳银雪睡得迷迷糊糊的,她从迷糊中睁开眼睛,就看见李曼握住的利剑险些刺穿楼允的肩膀,溢出的鲜血溅了一滴在她的床边上,是刺目的艳红。 李曼瞳孔陡缩,蓦然收了手。 嫁病娇 第53节 楼允却吭都未曾吭一声,那软剑插在他的身体里,看得屋里的人心惊胆战,柳朝远气得胡子乱颤:“疯了,简直疯了!” “娘?”柳银雪声音嘶哑地喊了一声。 李曼泪流满面:“真是作孽。” 来宝惊恐之余,撒腿就要朝外冲,想去宫里找太医,容妈妈吓得心里咯噔一声,这要是真让来宝进了宫寻了太医来,那李曼刺伤楼允的事就会传到太后和皇上的耳朵里,用剑刺伤亲王,可不是小罪,容妈妈正要说话,楼允却先她一步开了口。 来宝被楼允喝住:“你就在青山院,哪儿也不许去,命刖,去找毒郎中来。” 柳银雪身心俱疲,醒来又看见自己的娘拿剑刺伤了楼允,更是惊骇不已,此时便觉得心力交瘁,她道:“娘,您怎么伤了楼允?” 李曼气得咬牙切齿:“他说他死了,我才能带你回家,我就想一刀宰了他。” 柳银雪哂笑。 楼允当真是有病,这种霸道的占有欲已经到了癫狂的地步,和这种疯子,根本毫无道理可讲,她忍着疼痛,安抚李曼:“娘,我没事,你们回去吧。” “还说没事,你身上被裹了一层又一层的伤能叫没事吗?”李曼气得直抹眼泪,“我和你祖父还有你爹来接你回家,可祁王这疯子,他死活要拦。” 李曼气急了,忍不住就开始骂人。 被骂的楼允,肩上插着软剑,伤口处还在往外渗血,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地惨白下去,可他仍旧端端地笔直地站着,就是不让李曼将柳银雪带走。 这场面简直叫人心惊胆寒。 柳银雪想起来,可是身上的伤让她使不上丁点力气,她趴在床铺上,嘴角裂开一个讥讽的笑容:“您也说他是疯子了,跟疯子有什么好说的,你们都回去吧,我在祁王府,也能把伤养好,等我养好了伤,就回去看你们。” 她太了解楼允了,他既然能说出死才会放她走的话,那么就绝不会放她离开。 与其这么耗着,倒不如她退一步,让家人放心,而且她在祁王府,楼允也不可能对她做什么,但她却可以气死他。 “为什么啊?”李曼红着眼睛问,“祁王,你心里的人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不是我们柳府的柳银雪,不是我的女儿,你既然对她无情,又为何非要将她困在你身边?你把她还给我吧,你把我女儿还给我,我女儿命薄,当不起你的王妃。” 伤口处剧烈的疼痛没让楼允皱一下眉头,他道:“银雪是我妻子,你们不能带走。” 李曼抬手又想打他,但是看见她肩膀上插着的那把软剑,她又堪堪收了手。 柳朝远愤恨骂道:“混账东西,混账东西!” 柳岐山揽住李曼的肩,轻轻拍着李曼的肩膀安抚她,对楼允道:“祁王,我们银雪是奉圣旨嫁给你,并非自愿,你娶她也并非自愿,既然你们都是被逼迫的,这段姻缘也该到此结束,何必再苦苦纠缠,互相折磨,不如放彼此自由,岂不是更好。” “不好。”剧烈的疼痛让他说话时嗓音嘶哑,他语气决然,毫无商量的余地。 柳岐山在官场多年,早就练就一身不动如松的本事,然而,此时面对楼允,方知这气人的本事,乃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道:“你对银雪本无情,既如此,为何不愿放手?要如何你才愿意放手?你且开出条件来,我们柳府即便倾家荡产,也定给你办到。” 楼允硬得像块石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银雪。” 这是一个疯子,柳朝远想。 柳银雪沉沉地闭了闭眼睛,又吃力地睁开:“祖父、爹娘,你们回去吧,我在祁王府不会有事的,二十板子没有打死我,就没有什么还能让我出事了。” “可是……” “这里还有容妈妈和沉鱼落雁照顾我,”柳银雪打断李曼的话,“更何况我吃的是毒郎中开的药,他的医术,你们可以放心,我绝对死不了的。” 李曼指着楼允:“那这混账东西要是再欺负你——” “他不会的。” 柳岐山沉声道:“你怎么肯定他不会?他心里可没有你。” “因为他对我有愧。”柳银雪讥讽道。 容妈妈亲自送柳朝远、柳岐山和李曼出门,李曼再三叮嘱容妈妈,若是楼允再做出任何伤害柳银雪的事情,都务必要第一时间派人通知她。 容妈妈恭顺的应下,等马车走远了才折回去。 毒郎中赶到青山院时,看见楼允的肩膀上还插着那把软剑,屋里留下来福和来宝伺候,两个奴才眉头皱得死死的,担忧地望着楼允。 楼允面无表情。 毒郎中也不多话,直接握住剑柄,一把将软剑从楼允的肩膀上抽出来,鲜血飞溅,触目惊心,两个奴才齐齐无声地咽了口口水。 感觉心脏险些被毒郎中这虎狼般的动作给吓出来。 楼允闷哼一声,痛得脸色发青,来福道:“毒郎中,你倒是轻点啊,你想疼死我们王爷?” 毒郎中:“不然我一点点地抽,让剑再仔仔细细地割你们王爷一遍?” 来福来宝:“……” “王爷不愧是个狠人,”毒郎中在楼允鲜血淋漓的伤口处洒上止血药粉,用细针烤了火后将楼允的伤口缝起来,“王爷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佩服。” 楼允疼得大汗淋漓,没精力和毒郎中打嘴仗。 来福和来宝站在旁边看着都替楼允直打哆嗦,看着针线在楼允的血肉里穿梭,两个奴才齐齐要紧了牙关,心道:“这也太疼了。” 毒郎中却面不改色,好像于他而言,楼允的身体只是一块布,而并非血肉,他叹了口气,道:“王爷,用你这伤换王妃留下来,你觉得是赔了还是赚了?” 楼允缄默不语,恍若未闻。 毒郎中给楼允缝合好伤口,洒上药粉,将伤口一层一层地包裹起来,又开了止血药和汤药,不禁说道:“王爷,希望您将来不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吧。” 他走南闯北多年,识人无数,柳银雪那个女子,他虽与之交往甚浅,但是却能看出,她绝非那等容易满足之人。 对于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她只怕,很难,很难原谅。 不知道将来楼允真正后悔想要求得柳银雪原谅的时候,会不会脱一层皮,但愿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也是真心相待楼允的吧,可若真是满腔真心,又如何会将楼允卷进来? 楼允深深地闭上眼睛。 兀自苦笑。 第 71 章 柳银雪再次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日早上,天朗气清,青花瓷的花瓶里插着的花骨朵已经全然盛开,粉红的花瓣,生机怏然,煞是好看。 她浑身都痛, 导致她一夜没有睡好, 脑袋昏昏沉沉的,不太清楚。 沉鱼落雁进来伺候,柳银雪的意识清醒了一点, 问道:“楼允身上的伤,怎么处理的?” 落雁用帕子沾了热水给柳银雪擦脸, 小声回答:“请了毒郎中来诊治, 王爷严令他受伤的事情不许外传,知道的也只有我们几个, 王妃且放心,不会传出去的。” 柳银雪松了口气。 剑伤当朝亲王,可是不小的罪名, 只要这件事不传出去就好。 容妈妈进来禀道:“王妃, 二夫人和三夫人过来了,说听说您受了伤,想来看看您。” 沉鱼冷哼:“黄鼠狼给鸡拜年,她们分明是来看笑话的,王妃, 还见她们做什么,让容妈妈打发她们回去便是了。” 柳银雪的确没精力见任何人,说道:“跟她们说,我近些日子身体不便,不见客。” 容妈妈应了声,折了回去。 沉鱼愤愤不平道:“王妃,太子妃将您害得这样惨,难道您就这般算了吗?您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等苦?这二十板子,险些要了您的两条腿啊!” 说着,两个丫鬟前后跟着抹眼泪。 柳银雪深吸口气,身上尖锐的疼痛让她感觉自己好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似的难受,她缓缓道:“这些话暂且不提,目前最紧要的是把身上的伤养好。” 养好了伤,才有十二分的精力去对付那些阴险狡诈之人。 落雁帮柳银雪将散乱的长发顺到一边:“沉鱼,王妃心中自有计较,你往后切莫再说这些话,省得落入别人耳中,坏了王妃的事情。” 沉鱼点头。 钟翠院里,秦绘沅将香烛插到香炉里,对着菩萨拜了拜,由身边的妈妈搀扶着离开了佛堂,走到长廊下,脚步微微顿了顿:“听说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去看柳银雪了,可见到了人?” 妈妈躬身回答:“未曾得见,王妃称身体不适,不见客。” 秦绘沅冷笑:“老王爷千方百计给楼允找了一个好帮手,一个好的贤内助,可惜楼允那不识货的东西根本不知道珍惜,也亏得他不知道珍惜。” 话音顿了顿,又道:“可惜了,二十板子竟然没有打死她。” 妈妈闻声,半个字都不敢吭。 “楼晏人呢?”秦绘沅问,“一大早又跑哪里去了?” 妈妈小心翼翼道:“国子监有人来找,五爷就跟着他们出去了,说好像是有一个品茶会。” “这不成器的东西,我迟早得被他气死!”秦绘沅气得将手里的帕子狠狠地丢在地上,“眼看楼允接手祁王府后一日日做大,他却还只知道品诗赏花,是等着被楼允赶出去吗?” 妈妈不敢吭声。 秦绘沅吩咐道:“从今日起,断了他的银钱,我看他还能怎么蹦跶。” 妈妈低声应道:“是。” 柳银雪简单吃了点早膳,昏昏沉沉又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正午,落雁低声道:“王妃,王爷被召进宫里去了。” 柳银雪昏沉的意识瞬间清醒过来,楼允身上还有伤,若是被发现了…… “王爷走的时候穿戴十分整齐,应该不会出差错,只是奴婢不知道宫里召王爷进宫是为了什么,所以特地提醒王妃一声。”落雁说。 “还能是什么,自然是为了昨日的事情。” 慈宁宫里,太后端坐在正殿的主位上,正殿的大门敞开着,此刻楼允就跪在院子里,灼热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他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也不知是疼的,还是热的。 自他进来后,太后就让他跪在殿门外的院子里,一直没让他起来,也不跟他说话,就让他跪着。 旁边伺候的嬷嬷劝道:“太后,都一个时辰了,再熬下去,王爷怕是受不住。” “他有什么受不住的?年轻人,身体好着呢,就让他继续跪着。”太后沉着脸,“银雪被二十板子打晕了过去,我让他跪一跪,已经很便宜他了。” 嬷嬷叹气:“您自己不也不忍吗?” “不忍也要让他跪,否则如何让柳家人消气,”太后道,想了想,又觉得柳家人根本不可能因为她让楼允跪了就完全消气,又补充:“消一分,也是消。” 楼允倒是乖巧,太后让跪着,他就跪着,半句话不问,半句话不主动说。 这一跪,就跪到了正午,午膳的时间到了,太后才让楼允进去。 楼允进了正殿,双膝一软,继续跪着,他脑袋有些沉,脊背微微弯曲起来,,太后面沉如水,将茶盅轻轻搁在手边的桌上,愠怒道:“允儿,你可知道哀家为何找你来?” 楼允跪得笔直:“孙儿知道。” “你知道?我看你什么都不知道!”太后气得脸色发青,“你到底弄清楚谁是你的妻子没有?你到底弄清楚你父王为何要厚着脸皮让柳银雪嫁给你没有?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你倾慕太子妃,你可知道,皇家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 楼允沉默不语。 嫁病娇 第54节 太后长吁口气,缓了缓口气:“我竟不知道你属意洛音凡,你打小就没了亲娘,秦氏对你不冷不热,疏于管教,导致你养成了一副乖戾的性情,凡事想当然而为,不计后果,可你想过没有,你豁出一切去保的洛音凡,她可否值得你那么做?” “昨日之事,本与你无关,她却为了自保,硬生生将你拖下水,致你与柳银雪夫妻从此不睦,致你被迫站到风尖浪口,这样的女人,真的值得你为了她而与自己的妻子生隙吗?” 楼允默不作声,不知该如何回答。 太后唉声叹气:“你想过柳银雪没有?那女子性子刚毅,当场便提出要和离,此次你没有选择护她,往后她只怕永不会再对你真心相待了。” 柳银雪惨白的脸闪过楼允的脑海,他低声道:“我会弥补她的。” 太后摇头:“柳家要什么没有?金钱权利,柳家什么都有,人家被你伤透了心,会稀罕你的弥补?你拿什么弥补?” 楼允:“拿我的命,拿我的所有。” 太后:“人家稀罕你的命?稀罕你的所有?” 楼允脸色煞白。 太后见他这副颓丧的样子,只觉得心痛:“依哀家看,柳银雪只怕已经是恨极了你了,如此,你倒不如放她自由,从此一别两宽,各不相干,对你对她都好,如何?” 楼允抬头,漆黑的桃花眼闪过慌张之色:“皇祖母,我不和离。” “你既不爱她,为何不愿放她走?”太后凝着楼允的神色,“这天下间什么女人没有?定有比柳银雪更好的,哀家一定给你找一个来。” “不,我就要她。”楼允摇头。 太后深深地看了楼允一眼,满面风霜的老人,眼睛锐利得像刀子,她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问楼允道:“那哀家问你,你可相信,真的是柳银雪无意推了洛音凡?” 太后的话问得委婉,其实本意就是在问他,到底相信柳银雪还是相信洛音凡。 楼允不答。 太后不满道:“我们祖孙,还有什么不可说的?你悄悄告诉皇祖母,皇祖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了,绝不会对第三个人提起,难道我们祖孙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了吗?” 这是在逼他说了,楼允苦笑,回答:“银雪没有推她。” 太后的眸光不禁然地又深了几分,她起身将楼允扶起来,语重心长道:“允儿,你是个眼睛清亮的,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皇祖母希望你能看清自己的心,不要再去走那些弯路。” “别人的人再如何重要,那也是别人的,不是你的,你就算把心窝子掏给她,她也不会是你的,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身边的人,”太后拍了拍楼允的肩膀,“哀家老了,指不定哪天就去跟你父王团聚了,只希望你们能够好好的。” 楼允垂下头,心沉甸甸的:“孙儿知道。” “去吧。”太后道。 楼允行了礼,转身离开,嬷嬷提醒道:“都正午了,为何不留王爷吃了午膳再让他离开呢?他跪了大半日,在这里连口水都没有喝。” “哀家让他来,本就是为了罚他,让柳家人消气,若是再留他用午膳,给他水喝,那哀家罚他这事,岂不是挂羊头卖狗肉?那他跪了大半日,还有什么意义?”太后摇着扇子,“银雪心志坚定,允儿不放她走,只怕将来得脱一层皮。” “那您倒是帮王爷一把啊。”嬷嬷心疼道。 “帮什么帮,那是他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情,况且这是他自己选的路,就是撞破了脑袋,他也得走下去,人啊,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楼允前脚刚走,后脚皇后就过来给太后问安,昨日看了一场大戏,贵妃和太子一个惹了太后不快,一个惹了皇上不快,皇后心情颇好。 到了慈宁宫,敛衽给太后行了礼,皇后淡笑问:“听说祁王刚走?” 太后招手让皇后坐到她身边:“你来得正好,昨日之事,真相到底是什么,哀家想,大家心里其实早就有数,银雪那孩子受了委屈,你替哀家走一趟祁王府,去看看那孩子。” 皇后吃惊。 她只是想着如今太后恼了贵妃,她正巧可以借机与太后亲近,拉开太后与贵妃的关系,没想到太后竟然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是相信柳银雪是无辜的,而洛音凡诬陷了柳银雪? 她乃是皇后,是一国之母,还从未有王妃生病,她这个当皇后的出宫去探望的道理,何况对方还是她的晚辈,太后这是要抬举柳银雪? 且,这么大的动静? “允儿性情偏激,行事不太顾及后果,他们夫妻这么一闹,这隔阂是免不了的了,哀家希望你能替哀家好好安抚安抚银雪,如此,太傅心中也有所慰藉。”太后道。 皇后起身敛衽:“臣妾遵旨。” 皇后起身要走,太后忽然又补充道:“多带些东西过去,什么绫罗绸缎、人参鹿茸,不要手软,都给她送过去,要让别人知道,我们对她还是极为爱护的。” 阵仗真这么大? 皇后忽然反应过来,太后只怕还有警告东宫的意思。 第 72 章 东宫, 太子妃寝殿。 洛音凡一晚上没有睡好,面色十分疲倦,昨日楼允离开前冰冷的眼神让她惶惶不安,她愤愤不已,楼允竟然相信柳银雪而不相信她。 她这么做都是为了谁? 洛音凡的手不由地落在自己的小腹上,做梦都想要的孩子保不住, 她费尽了心思想要让他们和离, 却还是没有如她的愿,为此还让贵妃和太后对她心存怀疑,早知道是赔本的买卖, 就是打死她,她也不做。 楼允为什么不和离? 洛音凡的手指死死地陷进掌心里, 气得咬紧了牙关。 倘若楼允同意和离, 那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都是值得的啊。 头顶覆上一片阴影, 洛音凡抬头,迎上楼逸阴沉的脸,他那双眼睛卷着骇人的煞气, 好似立刻就要将她生吞活剥, 洛音凡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忍不住往后缩。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楼逸冷笑,他在床边坐下来,盯着洛音凡苍白的脸, 勾唇道:“你连跳荷塘的勇气都有,现在还怕我这个活人?” “是祁王妃推我下水的。”洛音凡辩解道。 “得了吧,你当别人都是傻子不成?而你怀着孩子,好好的路不走偏要去走那些小道,还不许宫女跟着,心里到底在算计什么,你当旁人都看不出来吗?”楼逸口吻有几分遗憾,“都说你聪慧,可是和柳银雪比,你还是差远了。” 洛音凡的口气冷厉下来:“别拿她和我比。” 楼允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扳指,冷然一笑:“的确,你根本不配和她比,你看看你自己,哪一点比得上她?容貌?才华?你哪一样不是被她碾压?也难怪楼允会爱上她。” “谁说楼允爱她?” “你不想承认?”楼逸哈哈大笑,“昨日在交泰殿上,你以为楼允承认爱慕你就真的是爱慕你了?哈哈哈,可笑,你想想当柳银雪提出要和离时,楼允那惊慌失措的样子,他何曾那般慌张过?若不是已经爱到极致,他会那般无措?” 洛音凡惊恐地望着楼逸,好像楼逸一张一合的嘴乃是血盆大口,要一口将她吞噬。 她反驳道:“楼允说了他爱慕我便是爱慕我,不是柳银雪!不是!” “那是因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楼允那个蠢货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罢了,”楼逸特别喜欢洛音凡此刻慌张的表情,他很想将她狠狠地狠狠地踩进泥里,让她知道自作主张的后果。 但是为了不跟左相反目,他暂且忍了。 他的手指轻轻地抚上洛音凡的侧脸:“你说,若是楼允意识到他自己已经深深爱上柳银雪后,他会如何?” 洛音凡满目惊恐。 “又或者,楼允知道了当初你为了嫁给我而拒绝了老王爷的提亲,又当如何?” 洛音凡瞪圆了眼睛。 楼逸捏住她的下巴,力道恰到好处,并未弄疼她:“你最好赶紧养好身体,赶紧再怀上孩子,否则本宫就把你的秘密告诉楼允。” “怀孩子?我拿什么怀孩子?东宫女人少了吗?除了我怀了一个注定要流掉的胎儿,殿下你看看谁还怀上过孩子?”洛音凡尖声尖气道。 她多想要个孩子,这样至少她的生活还有盼头,可是楼逸他不行,她等了几年,好不容易才怀上孩子,结果根本生不下来。 楼逸掰正她的脸:“你慌什么,本宫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若是有办法,还用等到现在?”洛音凡根本不信他。 楼逸阴沉地笑了笑:“别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洛音凡眸光眯起,有不好的预感。 楼逸离开后,洛音凡表情颓丧,她吩咐身边的宫女:“去把那个叫小钳子的给本宫找来,本宫有事问他。” 宫女应声退了下去,很快将小钳子找了过来,小钳子跪在地上朝洛音凡磕头:“奴才给太子妃娘娘请问,娘娘万福。” “抬起头来。”洛音凡淡声道。 小钳子抬头,望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尊贵的女人,心头忍不住颤了颤,洛音凡睨视着小钳子的眼睛,沉声问道:“你当真看见了祁王妃推本宫?” “奴才当真看见了!”小钳子毫不犹豫地回答,“奴才是东宫的奴才,娘娘您便是奴才的主子,娘娘受了委屈,奴才自然要替娘娘惩治那些恶人,奴才只希望娘娘能好好的。” “那祁王妃,她推了娘娘下水,乃是事实,奴才理应站出来为娘娘鸣不平,”小钳子磕头道,“奴才对娘娘的忠心,天地可鉴。” 洛音凡笑了笑:“本宫知道了,以后你就留在本宫身边做事吧。” 小钳子大喜:“奴才谢娘娘,娘娘万福。” 柳银雪午膳勉强吃了点稀粥,趴在床上又迷迷糊糊地睡沉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她睁开眼睛,看见李曼就坐在床边。 “醒了?”李曼温声问她。 “娘?您怎么过来了?”柳银雪想撑着身板起来,然而手臂刚一使劲儿,就扯到了身上的伤口,她疼得“嘶”一声,卸了手臂的力道,重新趴回去。 李曼看得心惊肉跳:“你躺着就好,动什么?我过来,一是不放心你,二是来跟你说,你祖父今日上朝的时候辞了官职,以后就在家荣养了。” “祖父辞官了?”柳银雪大惊。 李曼点头。 柳银雪的目光暗淡下来:“祖父原本可以等到功成圆满而身退的。” 李曼抚了抚她的发顶,看出她的自责,道:“你不必多想,你祖父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了,他老人家早就想退下来,只是皇上一直挽留,所以才一直拖着,你这事一出,你祖父也有了理由,借此机会退下来,是正好的。况且以后我们与东宫就是对立的关系,你祖父还留在太傅的位置上就太打眼了,他老人家退了下来,你爹也好升上去。” 李曼握住她的手:“其实大家都是聪明人,当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柳银雪笑了笑,李曼说得没错,有时候表面赢了不代表就真的赢了。 昨日之事,表面上的确是洛音凡站了上风,但是背地里的人心如何,却不是洛音凡能够操控的,看似以她挨了二十大板结束,但是洛音凡失去的,却比她失去的更多。 “祖父位高,退下来也好。”柳银雪道。 “还有一事,”李曼凝着柳银雪的面容道,“我来之前得到消息,说祁王被太后传进宫里,太后让他在慈宁宫的正殿门前跪了一上午,今儿天气大,他身上还有伤,也不知道暴露没有,若是太后发现了,那可怎么好。” 柳银雪笑了笑:“娘以为,太后为什么让楼允在正殿门前跪着?” “我这不是没想通吗?离开的时候也没有来得及和你祖父和父亲商量,所以才问问你。” “太后这是想让你们消消气呢,”柳银雪哂笑,“她老人家是明白人,知道楼允干了混账事,你们只怕不能容他,所以替你们惩处楼允,让你们消消气。不过娘且放心吧,就算太后真的发现了,也不会闹出来的,否则,不仅不能让你们消气,反而还会加深你们对楼允的憎恨,太后既然罚都罚了,便不会拿楼允身上的伤势做文章。” 李曼冷笑了下:“这弯子绕得可真远,若真想让我们消气,何不准你们和离?” “楼允不会同意的,他不同意,谁都拿他没办法。” 李曼见她面色不虞,摆手让屋里伺候的丫鬟尽数退下去,落雁轻声为她们带上房门,待屋里只剩下李曼和柳银雪两人时,李曼才道:“你告诉娘,你在东宫是不是受了欺辱?” 柳银雪的额头到现在都还肿着,额头已经发了青,越发映衬得她的脸色惨无人色。 嫁病娇 第55节 想起昨日在东宫所受的,柳银雪咬了咬牙:“楼逸对我心怀不轨,不过,我没让他得逞。” 李曼大惊。 她压低了声音:“早前你还未订婚,他便有意纳你为侧妃,还专程找了你祖父说这件事情,你祖父眼睛厉,总觉得他心术不正,不好好把心思放在政绩上,却始终想着跟这家联姻,跟那家联姻,以此来扩大自己的势力,加之他多年无出,是以没有答应,没想到那禽兽不如的东西,竟然敢对你用强,好,好得很!” 柳银雪凤眸中闪过一丝凶光:“娘,您放心吧,昨日他没有得逞,往后他就再无机会。楼逸这个人,惯会装样,是披着羊皮的狼,看似温和,实则恶毒,可惜,老天不帮他,他身居东宫整整八年,却始终无所出,这是他最大的缺点。” “无后为大,也难怪洛音凡敢那么嚣张,她是吃定了楼逸为了得到左相的支持而不会对她怎么样,而我们,正好可以借助这点做文章。”柳银雪继续道。 李曼眉梢跳了跳。 “楼逸心系皇位,磨破了脑袋都想当皇帝,可是他既不是嫡子也没有后人,都是他的短板,就让他在终日惶惶不安中自己挖坑自己跳好了。”柳银雪冷嗤。 门外传来落雁的声音:“王爷,夫人正在里面和王妃说话。” 是楼允从宫里回来了。 李曼现在一听楼允的名字就气得牙疼,她豁然站起来,一把拉开门,就见到楼允端端地站在房门口,见到她,竟然还颇为礼貌地低了低头,唤道:“岳母。” 他脸色很难看,好像正在发热,整个人看上去很不对劲。 似乎一不小心就要倒下了。 然而,李曼还是觉得牙疼。 “别!”她赶忙打住,“我可当不起你这声岳母,你来干什么?来看我女儿死了没有?” 楼允面无表情地站着,竟然还一本正经地回答起李曼的冷嘲热讽来,他温声道:“岳母放心,有毒郎中给银雪诊治,她绝不会死的。” 李曼被气笑了,懒得再和楼允多费唇舌,跟柳银雪打了招呼,抬脚就朝外走。 路过楼允身侧的时候,气得牙痒痒的李曼本想抬胳膊撞在他的伤口上,但是突然想到他生下来就没了亲娘,愣是给生生忍住了。 李曼憋着一肚子火气离开了祁王府。 楼允抬手,来福将药包递给他,楼允走进屋里,反手关上门,这个动作扯到了他的伤口,他咬了咬牙,没吭声。 柳银雪面色不善:“你关门干什么?” “给你换药。”楼允言简意赅。 “我有丫鬟,不需要你,你把药放下,出去。”她不悦地瞪他,虽然趴在床上,却仍旧气势汹汹,大有一副你敢脱我裤子我就敢张嘴咬你的架势。 楼允没将她的凶神恶煞放在眼里,他在床边坐下来,将药包打开,语气平平:“你那两个丫鬟就不要指望了,她们懂什么?你让她们给你换药,她们能弄死你。” “让容妈妈来。”沉鱼落雁的确不懂怎么换药。 “这些涂在身上的药一共有八种,每一种用量都有要求,用药的顺序更不能出错,否则不仅无效,还会让你伤势加重,你确定要容妈妈来?”楼允掀开搭在柳银雪身上的薄被。 柳银雪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上,嫌恶道:“你滚开,我说了,我不要你,你是不是有病?你滚,我不要你,就是死在这里,也不要你给我换药。” 那双漂亮的凤眼里尽是嫌弃,好像他的手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让她觉得恶心,楼允只觉得心尖上一阵刺痛,痛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第 73 章 屋外的沉鱼落雁听到他们的争吵声, 着急得满头大汗,落雁匆匆去厨房端了汤药出来,拍着门板道:“王妃,该喝药了。” “进来。”柳银雪道。 落雁小心地看了眼楼允,又小心地看了眼锦杌上摆着的药包,将黑漆漆的汤药端到柳银雪的面前, 沉鱼将柳银雪稍稍扶起来了些, 落雁端着汤药碗喂她喝药。 汤药里面放了不少糖,却仍旧苦得要死,柳银雪想快点好起来, 忍着苦味和呕吐感几口将汤药喝了,又赶忙喝了一碗梨儿水去除嘴里的苦味, 这才感觉好了些。 两个丫鬟伺候得小心谨慎, 生怕弄疼了她。 自己似乎是多余的,楼允胸中有种窒闷的难受, 他转身朝外走。 然而,刚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在喝药的柳银雪却“呕”地一声, 推开落雁扶着床沿不停地吐了起来, 她吐得剧烈又凶猛,一张小脸憋得又青又紫。 沉鱼和落雁吓了一大跳,楼允赶忙上前,轻轻拍着柳银雪的脊背,他这番动作吓得沉鱼赶紧退开, 战战兢兢地站到旁边。 “怎么吐了?”楼允问。 落雁拿了干净的帕子给柳银雪擦嘴:“王妃受不得药苦,喝药素来如此,奴婢已经在药里加了糖,但这糖加得再多,也掩不住药的苦味,奴婢们也没辙了。” 他对楼允怀有怨气,回话的时候,口吻十分生硬。 柳银雪推开楼允的手:“你喜欢的不是洛音凡吗?你现在这副关切的样子是做给谁看的?这里又没有外人,你犯不着如此。” 楼允的手僵在半空。 沉鱼喂了一颗糖到柳银雪的嘴里。 “你与其把心思花在我这里,倒不如暗夜里偷偷潜去东宫看看你那心尖上的太子妃过得好不好,我一个把她推入池塘害死她腹中孩儿的恶毒女人,实在不配得到祁王的垂帘,”柳银雪长吁口气,“你走吧,我累了。” “我知道不是你。”楼允放下手。 “那又如何?”柳银雪冷嘲,“你始终是站在她那边的,你明知她真的陷害了我,在你心里,我也始终及不上她,更永远不会比她重要。” 满面苍凉,不过如此。 “也罢,我们本就是强行被绑在一起的夫妻,我又能要求你什么呢?我对你任何的要求都是在为难你,也是在给我自己找罪受,就这样吧,你走。” 她埋下头,扯过薄被盖住自己的脑袋,根本不愿意再看楼允半眼。 这样的柳银雪是楼允以前从未见过的,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他该如何做,她才能消气,他该如何做,她才能原谅他。 有小丫鬟进来打扫,屋里很快挤满了人,楼允站在那里像个多余的木桩,不仅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反而让丫鬟们束手束脚。 楼允沉默地退了出去,让来福去把容妈妈请来。 “王爷,”容妈妈走进青山院的堂屋,朝楼允行了福礼,“王爷叫老奴来,不知道有何吩咐。” 楼允将外敷的药打开:“这些药如何用,我仔细教于你,你要记清楚,决不能用错,否则王妃会受更多罪。” 容妈妈态度很恭敬:“王爷请讲。” 楼允将药的用法和用量仔仔细细跟容妈妈说了三遍,确定容妈妈全都记得一清二楚了,才让她去给柳银雪上药,容妈妈进了柳银雪的卧房后,楼允缓缓站了起来。 门口的来福抬手扶他,楼允没理会,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青山院,漫无目的的,忽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扶云院。 来福和来宝远远地跟在楼允身后,看见他在扶云院屋檐下的石阶上坐下来。 两个奴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这一坐,就坐到了深更半夜,来福和来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来福拿了一件披风给楼允披上,劝道:“王爷,夜深了,回屋休息吧。”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走吧。”楼允漠漠地说。 他望着漆黑的苍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来福和来宝不敢真的离开,就远远地站着,守着他。 “昨晚王爷在扶云院的石阶上坐了一夜,”次日早上,容妈妈将账本拿来给柳银雪过目,带着几分试探地说,“今日一大早又出门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柳银雪翻开账本,无所谓道:“正反不是去阎王殿,管他去哪里。” 容妈妈哽了哽:“我只是想着,王爷身上还有伤呢,也不知道身体吃不吃得消。” 柳银雪翻账本的动作一顿,心情格外烦躁,想问什么,到嘴的话又生生被她咽了回去,半晌后方才挤出另外一句话:“有毒郎中给他诊治,死不了。” 她想到李曼深深的一剑,不知道得多疼,真是个疯子。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多就是僭越了,容妈妈和柳银雪说起府里的事情来,心下却暗暗着急,这王府到底是王爷的王府,内院虽然由柳银雪在管理,但权力到底还是掌握在王爷手里,只要王爷一句话,柳银雪这内院的管理之权就得让出来。 况且正所谓夫妻不和邻也欺,这府里府外还有无数人虎视眈眈,两人这么闹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时间久了,别人就容易找到空隙给他们使绊子。 “我知道妈妈在忧心什么,”柳银雪一面看账本一面说道,“只是我和楼允的问题不是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就能解决的,我需要时间好好整理自己的情绪,等过些日子再说吧。” 容妈妈叹口气道:“王妃心中有数就好。” 又过了四五日,柳银雪能坐了,这日下午的阳光正好,她坐在青山院的堂屋里喝茶看书,有丫鬟进来禀道:“皇后娘娘驾到。” 柳银雪一惊,沉鱼和落雁赶忙扶着她起身,往垂花门走。 楼允已经站在垂花门前迎接皇后了,他穿着暗黑色的长衫,腰间挂着一枚黑玉,头上戴着玉冠,笔直地立在垂花门前。 在他身边还站着秦绘沅,秦绘沅身后乃是二房、三房和还未成家的楼晏。 听到脚步声,楼允转身朝她望来。 面容精致绝伦的男子眼眶四周微有戴青,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自那日不欢而散后,楼允就一直住在外院,这几日都未再踏入青山院,他将空间全然留给了她,而几日不见,他似乎瘦了些,精神也不比以往,有些颓丧。 柳银雪的心微微收紧,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皇后娘娘在女官的搀扶下从车辇上走下来,金丝绣鞋踩在地面上,她微微俯身,亲手将行礼的柳银雪扶起来,笑容一如既往地温婉:“你身上还有伤,这些虚礼就免了,本宫这次来,是奉了太后娘娘的口谕,专程来看你的。” 秦绘沅暗恨恨地咬牙,受了伤得太后娘娘命皇后娘娘亲自出宫来看,柳银雪这个王妃当的是头一份,可按道理,太后不是应该恨极了她吗? 这里头难道还有什么别的隐情不成? 秦绘沅忽然意识到自己兴许根本就没有完全了解太子妃落水的来龙去脉,她身在这内宅之中,消息过于闭塞,实在于她不利。 而方慧敏则松了口气,他们如今还未分家,与四房是连在一起的蚂蚱,若是皇宫里的几位真的恼了楼允和柳银雪,于他们三房并无半点好处。 叶惋惜眼红地望了眼皇后娘娘扶着柳银雪的手,暗恨自己不争气。 “臣妾多谢太后娘娘厚爱,多谢皇后娘娘厚爱,臣妾的伤并无大碍,养些日子便能痊愈,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安心。”柳银雪敛衽道。 皇后突然驾到,柳银雪颇为吃惊,她自认为自己虽然贵为王妃,却不足以令皇后亲自出宫探望她的伤势,但皇后既然说乃是奉太后之命而来,柳银雪忽然就明白了。 一来,太后娘娘是为借此警告萧贵妃和东宫的太子妃,让她们安分守己,二来,是为了彰显皇家对祁王府的恩泽一如往前,省得让旁人轻瞧了祁王府,三来,便是为了让他们柳家人消气了,太后娘娘为了楼允,可真是煞费苦心。 是个护短又耳聪目明的好祖母啊。 “你素来体贴懂事,本宫自然放心,”皇后道,转头吩咐女官将太后的赏赐呈上来,又对柳银雪道:“你养伤最为紧要,太后特意赐了好些补气养身的补品,还有一盒祛疤的凝脂膏,乃是西域的贡品,极为珍贵,满皇宫也只有三盒,你要好生用,女孩子的身体最为娇贵,若是留了疤,那就不好看了。” “是,臣妾定不负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厚爱。”柳银雪行礼道。 皇后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宫里还有要事等着本宫处理,本宫就不多留了,你好好养伤,等痊愈了,再进宫好好谢太后娘娘恩赏。” “是,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由女官扶着,上了车辇,待坐到了马车内,皇后似想起什么似的,掀开车帘道:“祁王,太后口谕,待祁王妃伤好后,命你陪同祁王妃一起入宫谢恩。” 楼允拱手:“微臣遵命。” 沉鱼落雁扶着柳银雪往回走,方慧敏笑道:“原以为太后娘娘恼了四弟妹,让我这些日子都日日心惊胆战的,没想到只是虚惊一场,太后娘娘还是挂念着我们祁王府的。” 柳银雪顿住脚步。 叶惋惜小心地看了眼面色不虞的秦绘沅,拉了拉楼轩的手臂,小声问:“四弟妹犯了那样大的错,太后为何还对她这般好?” 楼轩轻斥道:“不知道的事情就闭嘴,别乱问。” 嫁病娇 第56节 楼晏去扶秦绘沅:“母妃,我们回去吧。” 秦绘沅挣开楼晏搀扶的手,双目瞪着柳银雪,尖声怪气道:“从来不知道我们祁王府本事竟然那般大,害死了皇孙竟然还能得皇后娘娘亲自探望,太后娘娘亲自关照,难怪我们整个祁王府在王妃的打理之下井井有条,半点差错不出,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柳银雪目光淡淡:“母妃说得是,我好歹也是柳太傅亲自教导出来的,您想想当今皇上的英明果断就能明白为何我能如此优秀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大约谁也没有想到,这世间竟然还有如此直白地夸耀自己的女子,这话若是旁人来说,别人恐怕只会认为是当真不要脸,但说这话的是柳银雪,莫名地就让人觉得很有说服力。 她的确是才貌双全,少有人能及。 秦绘沅被柳银雪的话堵得一哽:“小小年纪,你脸皮怎么那般厚?” 柳银雪从沉鱼的手里拿过蒲扇,慢悠悠地给自己扇风,姿态闲散,表情温软,她温声细语道:“母妃,这世道当真是变了吗?就连实话都不让人说了?” 方慧敏和楼阮忍俊不禁,楼轩没笑,叶惋惜不敢笑。 每次柳银雪和秦绘沅斗嘴,叶惋惜都觉得极为惊心动魄,她一面佩服柳银雪一面肖想着自己哪天也能同柳银雪一样,在秦绘沅面前挺起腰杆,直面怼回去。 然而,她似乎永远都只能想想,因为秦绘沅一个厉眼扫过来,她就怕得要死。 楼允站在距离柳银雪几步之远的地方,低眉凝视柳银雪顾盼间的神采,眼里闪过一抹亮光,他已经多久没有见到柳银雪这般活气的样子了?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了。 久到他都已经快忘了,她原本就应该是明艳四射令百花失色的模样。 秦绘沅气得脸色发青:“柳银雪,你大胆,竟然当面顶嘴!” 第 74 章 柳银雪觉得, 秦绘沅大约是王妃当得太久了,还没有从老王爷过世的阴影中走出来,没有反应过来如今的祁王府已经不是以前的祁王府了,还没有汲取足够的教训,以为她和方慧敏还有叶惋惜一样,都是可以任由她搓圆捏扁的。 她淡淡地笑了笑, 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母妃, 其实你我本无冤无仇,何必非要针锋相对呢?我不是那等可任人欺辱的,您也不是那等可任人拿捏的, 我们婆媳完全可以摒弃以往的那些成见,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喝喝茶, 聊聊天, 您慈我孝,岂不是更好?” 秦绘沅冷笑:“坐下来让你气死我吗?” “看母妃您说的, 您仔细想想,以往哪一次不是您先招惹我的?只要母妃您是个好母妃,我柳银雪就是一个好儿媳, ”柳银雪敛衽朝秦绘沅福了福身, “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就不陪母妃在这里吹风了,先行告退。” 她言罢,由落雁扶着,往青山院走。 方慧敏凝眉, 柳银雪这是要和秦绘沅和睦相处的意思?她不懂。 叶惋惜凑到方慧敏的跟前,轻轻地拉方慧敏的衣袖,低声道:“三弟妹,你看四弟妹,至始至终都未曾看四叔一眼,是不是还在生四叔的气?” 方慧敏朝楼允看过去,叶惋惜说得没错,柳银雪至始至终都没有看楼允一眼,但是楼允的目光却始终落在柳银雪的身上。 半寸都未曾移开。 传言都说楼允爱慕太子妃洛音凡,可是为何,她却觉得楼允爱柳银雪更甚? 方慧敏道:“二嫂有闲情逸致管他们的事情,倒不如多花点心思在二伯的身上,你看二伯,得了风寒那么久,却还未见好,昨晚相公说起,都忧心忡忡的。” 好似为了印证她说的话似的,楼轩刚巧捂嘴咳嗽了声。 叶惋惜:“……” 真是没劲,她暗想。 楼允满脑子都是柳银雪对他的无视,眉心拧得死紧,让他很想大踏步跨到柳银雪的面前,挑起她的下巴,被迫她看向自己的眼睛,问她:“你是瞎了吗?看不到本王的存在?” 然而,这想法只在他脑海里闪了片刻,就被他打消。 他不敢。 他完全能想象,以柳银雪那被惹毛的臭脾气,定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指不定还会冷笑:“我就是瞎了,我宁愿瞎了我也不想看见你。” 楼允郁闷地回到外书房。 今儿天气好,柳银雪想在外面晒晒太阳,路过假山水榭的时候,见鱼儿在水里游得欢快,就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她站水榭旁边站了会儿,就有丫鬟送上鱼饲料,柳银雪一边喂鱼,一边心里琢磨着事情。 沉鱼小声在她耳边道:“奴婢可注意着,您出现后,王爷就一直盯着您瞧,好像您是一锭能发光的金子似的,您说他在瞧什么?” “在瞧我准备什么时候一刀宰了他吧。”柳银雪淡声说。 沉鱼听得心尖一跳:“您不会真有这种想法吧?” “王妃只是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落雁白了沉鱼一眼,转移话题道:“是吧,王妃,您看这鱼塘里的鱼游得多开心。” 柳银雪低头望着水里的鱼,浮在水面上游荡的鱼儿活蹦乱跳得很,互相挤来挤去争抢食物,可是除了浮在水面上的,还有沉在水面下上。 她一把鱼饲料撒下去,那潜藏在水面下一动不动的鱼却猛地跃出水面,一口含走了大半的食物,然后又沉到了水面之下,等待下次抢夺食物的更好的时机。 柳银雪微微笑了。 不知为何,沉鱼和落雁忽然觉得那笑容有点渗人。 沉鱼:“王妃,您笑什么?” “只是突然觉得有趣,你们说,如果一个人被自己最深爱的人亲手推入地狱,她会如何?”柳银雪脸上的笑容更盛,那双眼睛却黑得深沉。 落雁道:“自然会痛不欲生。” “所以啊,我还不能走,我得让她痛不欲生,后悔与我为敌,”柳银雪“啧啧”几声,“我身边分明有一把最好用的刀啊,我若不用,岂不是太对不起他们了?” 沉鱼落雁听不懂,却也不敢多问。 柳银雪和楼允一个住在外院,一个住在内院,彼此僵持了十来日,柳银雪身上的伤已好了大半,至少坐着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太多的疼痛了。 这日有小厮拿了帖子交给来福,来福转交给楼允:“王爷,张二公子请您去万春楼喝酒。” 张乾? 自上次在画舫上各自散去后,他也只在老王爷的葬礼上见过那几个浪荡子,他们消停了这么久,竟然又给他送来了帖子,楼允接了帖子,往书桌上一丢。 万春楼仍旧人来客往,楼允被掌柜的亲自领到指定的包厢门口,掌柜的为他推开门,张乾几个朝门口望来,一见是他,纷纷起身来迎。 而在座的几位美人见来了个样貌精致绝伦的公子,皆是目光一亮,然而,那公子面沉如水,眉间自带煞气,有种生人勿进靠近则死的阴翳,美人们只敢远观不敢近视。 小心地觑一眼那贵公子,再觑一眼。 “知道您要来,主位都给您留着呢!”张乾朝楼允拱手,又指了指正上手的位置。 文煜和赵南松见楼允面色阴郁,两人对视一眼,皆心有戚戚焉,楼允来之前,他们还在讨论前些日子太子妃落水的事情以及楼允爱慕太子妃的风流韵事,此时乍一见到楼允本人,他们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了,就怕这位正主一个不高兴直接削了他们的脑袋。 楼允一来,往主位上一坐,就开始闷头喝酒。 文煜道:“王爷,您悠着点,您那梨花酿两百两银子一坛,又贵后劲儿又大,您可别在这里喝醉了,喝醉了哥儿几个还得抬您回去。” 楼允没理会他。 文煜一通说辞丢进大海,浪花都没起一个,赵南松道:“没看见我们王爷心情不好吗?谁还差你那几百两银子?王爷,您尽管喝,这酒兄弟我请!” 楼允还是没理会他,只不断地往自己的碗里添酒。 张乾身边的一个美人万娇娇乃是万春楼新的头牌,美貌身段都是百里挑一,胆儿也是百里挑一地大,几个姑娘中,就她敢直视楼允,一个劲儿地看。 此时见楼允喝着闷酒,便撑着娇软的身体站起来,步态婀娜地走到楼允的面前,提起酒壶给楼允倒酒:“王爷一个人喝闷酒有什么意思?奴家陪您如何?” 楼允抬眸,瞥了她一眼。 桃花眼锋锐入刀,刀刀削人,让人心生畏惧,看得万娇娇心尖一跳。 她见过的男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张乾几个更是他们万春楼的常客,却没想到他们那些个浪荡子竟然还能有这样的朋友,这男人一看便是个万里挑一的极品。 若能跟了他,此生她便不愁了。 万娇娇声音娇软入骨,她柔媚轻笑,对楼允道:“王爷不喜欢奴家给您斟酒吗?” 楼允眉目冷厉:“你知道本王的王妃是谁吗?” 万娇娇是头一次见楼允,怎么知道他的王妃是谁,此时楼允提她,她还以为他的王妃是个性情泼辣不好招惹的妒妇,容不得别的女人靠近她的男人半分。 却听楼允说道:“本王的王妃,肤若凝脂,眸似星辰,低眉如含羞白梅,抬眸似山巅雪莲,不笑若端凝玫瑰,一笑则足以倾国倾城。” 万娇娇听呆了。 这世间还有这等女子? 哦,倒是有的,便是那人间难得几回见的柳银雪。 “你这等山脚旮旯里来的庸脂俗粉连给本王的王妃提鞋都不配,还敢顶着你那张不知道抹了多少脂粉的脸往本王的面前凑?是活得不耐烦了吗?滚!” 最后一个“滚”字收声,万娇娇被吓得心尖一颤,身体忍不住后跌,险些摔倒。 她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羞的,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楚楚可怜地望着楼允,满眼皆是对楼允不懂怜香惜玉的控诉。 张乾可心疼死了,忙上前将万娇娇拉起来:“我们王爷有柳银雪那等王妃,旁人他还看得上谁?你往谁面前凑不好,要往柳银雪的夫君面前凑,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柳银雪的夫君? 柳银雪是祁王妃,那面前这位便是,祁王? 都说祁王杀人不眨眼,拔剑便是头点地,万娇娇心下骇然,跪首道:“奴家有眼不识泰山,请祁王恕罪。” 楼允连眼睛都未抬,压根不想理,他就是来喝酒的。 “走走走,被妨碍我们祁王喝酒,”张乾将万娇娇拉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又给万娇娇倒了一杯酒,“喝酒,压压惊。” 万娇娇确实被吓着了,她没想到面前那人会是祁王,因为都说祁王是个面貌丑陋之人,她未曾想到传言竟然那般不可信,倘若祁王都面貌丑陋,这世上只怕就没有英俊的男子了。 气氛被楼允这么一压,就变得有点低沉。 文煜问赵南松:“你出门你家媳妇儿管不管你?” “怎么不管?”赵南松想到家里的妻子就觉得气闷,“我老子娘知道我好玩儿,专程给我娶了个恶婆娘,成天管上管下的,我尿个尿她都要问我去干什么,烦死人。” “哎,一样一样。”赵南松开了口,打开了话匣子,文煜紧接着就道:“我老子娘也是,我今儿早上出门还是偷偷溜走的,否则若是被我那媳妇儿堵住了,我连门都出不来。” 张乾笑话他:“怎么?你还怕一个女人?” “你懂什么?”文煜瞥他一眼,“我那媳妇跟我娘是穿一条裤子的,我媳妇知道了我娘就知道了,到时候我娘命人将我五花大绑,我出来个屁!” 赵南松嘿嘿地笑:“没想到你那么怕你媳妇儿!” 文煜翻白眼:“我是怕我媳妇儿吗?我是怕我娘!” 张乾举杯:“我可不像你们那么怂,我谁都不怕,我说你们就是蠢,你们媳妇儿是你们的媳妇儿还是你们娘的媳妇儿?你们媳妇儿帮着你们娘,你们就不知道想点办法让她站在你们这边,帮着你们瞒着家里的老子娘?” 赵南松嗤之以鼻:“说得容易。” “说不容易的,那是你笨,不知道动脑子!女人嘛,是要哄的,要哄懂不懂?只要你肯下功夫哄她,就算她有再大的气,她也能消气。”张乾眨眨眼。 嫁病娇 第57节 正在闷头喝酒的楼允动作忽然顿住,眯了眯眼睛。 第 75 章 文煜和赵南松齐齐看向张乾, 一副准备取经的样子,文煜:“怎么哄?” “当然是送东西了!”张乾送了赵南松和文煜一人一个白眼,“大多数女人都很物质,你们别管那许多,尽管买东西送就是了,什么手镯金钗各类小食, 别吝啬, 把你女人哄到位了,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赵南松:“管用?” 文煜:“当真?” 张乾对他们二人的怀疑表示非常地不满:“你们试试就知道了。” 楼允想起当初柳银雪被他气回娘家的时候他送给柳银雪田庄和别院时,柳银雪发光发亮的眼睛, 忽然觉得,兴许张乾说得有点道理。 “不过嘛, 想要完全收买自己的媳妇儿, 不仅要学会送东西,还要学会说甜言蜜语, 女人都是耳根子软的,多说点灌了蜜的话,她们的心自然就偏向你们了。” 喝酒的楼允再次竖起了耳朵。 “说些什么?”赵南松问。 张乾给他一个“你懂”的眼神, 转手挑起旁边万娇娇的下巴, 温柔似水道:“夫人,今天我出门,与几个兄弟喝酒时,听他们论起家里的女人,我忽然就特别想你, 你可有想我?” 文煜:“……” “我看老凤祥新出的那支金簪特别称你,特地买了来送给你,夫人日后可要天天戴着。” “夫人你做的桂花糕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改明儿多做些,我好拿出去炫耀炫耀,让那帮龟孙子看看,谁家的夫人才是真正的温良贤淑,让他们嫉妒死我。” “夫人你做的亵裤穿起来真舒服,有空了给我多做几条,我换着穿。” 赵南松:“……” 论不要脸和无耻的下限,张乾排第二,便无人敢去争那第一。 楼允觉得张乾说的都是屁话,因为柳银雪那青葱般的十指根本不沾阳春水,既不会做桂花糕、松仁糕、栗子糕等任何糕点,也不会亲自给他做亵衣之内的玩意儿。 而且现在柳银雪还在气头上,指不定他把脑袋割下来给她赔罪,都不会让她有半点心软。 还是梨花酿的酒意来得实在,楼允给自己倒满酒,早忘了自己身上还有剑伤,不顾三七二十一地端起酒杯仰头就往自己的肚子里灌。 那方张乾等人见他还在借酒浇愁,文煜抬抬眉毛:“咱们王爷这是怎么了?以前有再多的烦心事,也不见他这般不管不顾地喝酒啊?” 赵南松摆摆手:“我哪儿知道。” 张乾笑:“还能是什么?为情呗!” “你又知道了?”文煜嗤之以鼻,“就没听过他为哪个女人愁过,倒是听说他喜欢太子妃来着,真是不懂,千娇百媚的柳银雪不喜欢,喜欢太子妃?别人的媳妇儿有什么好的。” 文煜说话时压低了声音,生怕楼允听到后拿剑削他,好在楼允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着借酒浇愁,根本没精力仔细听他说什么。 张乾竖起手指,放在唇间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青山院卧房里的青花瓷花瓶里刚换上了新的茉莉花枝,雪白茉莉花开得正艳,柳银雪坐在铺着厚厚的软垫的太师椅上,正用剪刀在修剪剩余的还未剪好的花枝。 那是落雁见她闲得无聊特地拿进来给她打发时间的。 柳银雪用剪刀剪下一截多余的花枝,容妈妈进来禀道:“王妃,五爷在钟翠院闹起来了。” 潋滟的凤眼微微挑起向上的弧度,柳银雪长长的睫毛轻扬,却并未转头,而是继续低头修剪手里的花枝,嫩绿的叶子映在她的眼底,有种生机怏然的活气,看着就令人心情愉悦。 容妈妈也不等她问,自顾自地解释道:“钟翠院里都是太妃的老人,我们打探消息也不是那么便利,只听说好像是因为太妃气于五爷成天不务正业,整日见不到人,想要五爷呆在国子监好好读书,于是断了五爷的银钱,五爷就闹起来了。” 柳银雪倒不意外。 秦绘沅对楼晏是有大期许的,可能以往楼晏身边有老王爷护着,所以无所畏惧,如今老王爷既然不在了,如何管束楼晏,到底还是秦绘沅一个人说了算。 他们这些哥嫂是没可能越过秦绘沅这个当娘的去管楼晏的事情的。 柳银雪将剪好的花枝插到花瓶里:“楼晏虚岁已经十六了吧?” 容妈妈点头:“是的。” “十六岁……”柳银雪淡笑,“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容妈妈思忖道:“倒没见太妃怎么走动,也不见有别家的多少夫人来拜访太妃,许是太妃有别的想法吧,五爷虽然乃是皇亲,却到底没有一官半职。” “秦氏凶名在外,如今祁王府又不是她做主,嫁进来凡事都要看我这个嫂嫂的脸色,还要看秦氏的脸色,真正心疼女儿的,有几个愿意将女儿送进来受罪?大约秦氏也知道楼晏的短板,所以才急于让楼晏静下心来读书,不过,看来楼晏也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 “你且派人盯着,有什么动静再来报我。” 容妈妈应了声“是”,正准备要退出去,外院回事处的赵妈妈过来了,那妈妈躬身立在柳银雪的面前,脑袋埋得很低,一副生怕柳银雪生气的样子,朝柳银雪道:“王妃,张二公子派人来说,王爷在万春楼喝醉了,请王妃派人去接王爷回府。” “万春楼?”柳银雪不确定地问。 赵妈妈一脸赫然,柳银雪一句反问,就让她战战兢兢,她道:“是,是的。” 容妈妈在旁边提醒道:“万春楼可是咱们汴京有名的花楼,听说张二公子等人乃是万春楼的常客,他最喜欢万春楼的头牌了,那女子似乎叫什么万娇娇的。” 赵妈妈额角在往下滴汗。 这大热的天,她一路走过来本就热得浑身大汗淋漓,如今面对这近日里看谁都不顺眼的主仆几人更是胆战心惊,生怕柳银雪迁怒于她。 柳银雪见赵妈妈额角上全是汗,吩咐道:“沉鱼,给赵妈妈找条干净的帕子擦擦汗,再端一碗茶来,赵妈妈一路过来,定然口渴了。” 赵妈妈受宠若惊,哪敢真的让柳银雪贴身伺候的沉鱼给她擦汗,忙自己拿了帕子擦,待小丫鬟端了茶上来,赵妈妈赶忙喝了口茶,就跟柳银雪道谢。 “赵妈妈不必客气,”柳银雪得知楼允在万春楼喝醉,仍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她对赵妈妈道:“您去外院找白总管,让白总管派人去接王爷回来就是了。” 赵妈妈面有难色。 “有什么问题吗?”柳银雪端茶问。 端茶就是送客的意思了,赵妈妈如何不知道,但是白总管特意吩咐了,她总不能不把事情办好,她见柳银雪态度还算和善,索性实话实说道:“王妃,不是白总管不去接王爷,实在是王爷自个儿赖在万春楼不愿意走,嘴里一直叨念着您的名字,就说要见您。” 沉鱼落雁:“……” 俩丫鬟大约极少见到像楼允那么不要脸的,当初在交泰殿上冷眼旁观她们王妃与太子妃斗得你死我活的人到底是谁?如今又怎好意思厚着脸皮要王妃去接他? 沉鱼嗤之以鼻。 赵妈妈听到沉鱼的冷嗤声,面色更是尴尬了,万春楼那是什么地方?花楼!让他们王妃去花楼接人,赵妈妈也觉得王爷简直不像话。 只有容妈妈暗暗着急,生怕柳银雪不同意。 这天家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柳银雪和楼允想要和离那是不成的,柳银雪自嫁进了祁王府,便生是祁王府的人,死是祁王府的鬼,这辈子柳银雪都只有守着祁王府过日子。 过得好是一辈子,过得不好也是一辈子。 都是一辈子,聪明人自然应该选择过得好,而不是过得不好,而这王府里,说到底最大的还是王爷,王爷愿意护着你,你便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王爷若是不愿意护着你,就算你贵为王妃,府里等级最低的丫鬟小厮也都可以踩上一脚。 容妈妈到底是过来人,见过的男人数不胜数,这男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消耗一点是一点,消耗得越多剩得就越少,等男人的耐心消耗干净了,这女人便没有戏唱了。 而如今正是王爷对王妃心怀愧疚的时候,王妃最应当的是抓住王爷的这点愧疚,好好利用,把王爷的心从别人的身上拽过来。 容妈妈期待地望着柳银雪,就见柳银雪道:“劳烦赵妈妈回去请白总管给我安排一辆马车,我准备一下,这就去万春楼接王爷。” 容妈妈松了口气。 王妃到底还是聪明人,只是这聪明人只怕已经死心了。 有的时候,越是理智,便越是无情。 沉鱼和落雁准备了厚厚的软垫垫在马车上,落雁扶着柳银雪上了马车,马车轱辘辘朝万春楼驶去,约摸是白总管特意跟车夫打了招呼,马车行驶得格外缓而稳当。 等到了万春楼,马车缓缓停下,沉鱼和落雁各自扶着柳银雪的左右手下马车。 万春楼的妈妈就守在门口迎客,抬头见从马车上下来个天仙似的姑娘,顿时瞪圆了眼睛,那眼珠子都移不开了。 万春楼朱红大门前往来的宾客和姑娘都不由地顿住了脚步,齐齐朝柳银雪望过去,众人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是哪家的姑娘。 看那浑身的气度和那辆豪华的马车便知道这绝非万春楼的,若是万春楼的姑娘,仅凭这样貌和气度便能摘得头牌,哪还有万娇娇什么事情。 妈妈见柳银雪被两个丫鬟扶着往他们的朱红大门走,赶忙笑脸迎上去:“这位姑娘,我们这儿是花楼,您来,可是有何事?” 柳银雪眉眼疏淡:“张乾张二公子等人可在这里?” “原来姑娘是来找人的,在的,在的,姑娘里面请。”妈妈在前头为她引路,琢磨着这位天仙到底是哪路神仙,难不成是张二公子的夫人?可没听说张二公子的夫人美得跟天仙似的啊,倒是听说祁王妃美得比天仙还仙。 祁王妃? 祁王也在里头呢! 妈妈一惊,再看柳银雪,目光便更是惊艳得移不开眼睛,眼前这位莫非就是那纤腰楚楚芙蓉色的柳银雪?妈妈越看越像,再看就几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暗自琢磨着,这祁王妃是来这里捉人的? 一路将柳银雪领到了天字号的包房,妈妈点头哈腰道:“姑娘,张二公子就在里面了。”说罢,妈妈便抬手去扣门,听到里面的让进去的声音时,妈妈才推开门。 包间里的人齐齐朝门口往来。 张乾几个还搂着美人在喝酒,见柳银雪来了,皆纷纷起身拱手朝柳银雪行礼,那些美人们则站在几个公子身后,一边敛衽朝柳银雪行礼一边暗戳戳抬眼瞧她。 “祁王妃有礼,”张乾偷偷瞅了眼面色寡淡的柳银雪,道,“祁王喝醉了酒,劳祁王妃跑一趟,实在是在下劝不动祁王,还望祁王妃见谅。” 真是柳银雪?! 妈妈暗道:“难怪,这风华这气度,也当真只有柳银雪。” 柳银雪抬脚往里走:“我今儿是来接齐王的,几位公子自便吧。” 文煜几人哪还有心思自便,难得见到柳银雪本人,虽然是别人的妻子,但是胜在美若天仙啊,有这位美人在,谁还舍得移开眼睛? 虽然不能碰不能摸,但是看一看总是好的。 柳银雪径直走到楼允面前,也不知道他到底喝了多少酒,此时整个人都昏迷不醒地趴在雕红漆小几上,一张脸绯红如血,显然是酒气上脸了。 柳银雪沉了沉眼,她曾经看过无数话本,有些话本里面喜欢用“狗”这个字来形容那些不干人事的臭男人,柳银雪此刻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楼允,就觉得这的确是个狗男人。 她蹲下去还有些困难,需要人扶着,沉鱼就搀着柳银雪的手臂,让她缓慢地蹲在楼允的面前,柳银雪伸手拍了拍楼允的侧脸。 喝得烂醉如泥的人,连个泡泡都没有冒,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柳银雪的靠近。 张乾等人齐刷刷地望着他们,柳银雪本没有多少耐心,此刻看着楼允醉得不省人事的样子,心中更是添了火气,她扯了扯嘴角,提起长桌上放着的茶壶,试了下水温,觉得尚可,便对着楼允的脸直直地淋了下去。 第 76 章 张乾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暗暗喊糟,只怕这位貌若天仙的柳银雪今日得变成猪银雪了,楼允那坏脾气不打得她满地找牙才奇怪呢。 楼允被水泼了个正着,猛地一抬头。 他脑袋犯晕,整个人都有点迷糊,他从迷糊的视线里看到柳银雪莹白的脸, 在熹微的光芒下好似泛着光晕, 她微微勾起唇角,正在冲他笑。 嫁病娇 第58节 春光烂漫,星河璀璨, 都不及她的笑。 于是,所有人看见, 那位传言中谁惹谁死的祁王在短暂的愣怔过后, 竟然像个得到糖吃的孩子似的,朝柳银雪露出一个温软的笑来。 他说:“银雪, 你来接我了?” 柳银雪根本没心思理会他,连话都不欲与他多言,抬脚就朝外走。 楼允见她面色不虞, 心下立刻慌了, 赶忙追上去拉住她的衣袖,柳银雪被他强行拉住,挣脱不得,回头瞪他:“放开。” 楼允哪舍得放开,这人好不容易愿意主动理会自己, 好不容易主动站在了自己的面前,楼允说什么也要把握好机会,他道:“我不放。” 张乾等人再次目瞪口呆。 这人,是祁王楼允? 柳银雪沉下眉目来,凝着楼允的目光微微冒火,她道:“你让我来接你,我来了,你要么便跟我走,要么就继续在这里醉生梦死,正反你死了,也不用担心没人给你收尸。” 她猛地一甩袖,却到底还是没有甩开楼允的手,她不悦道:“你还想怎样?” “我跟你回去。”楼允低声说。 柳银雪憋了瘪嘴,率先往前走,于是,众人就看见柳银雪像牵着一条大尾巴狗似的将楼允牵出了万春楼,上了祁王府的马车。 楼允坐在车里,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一会儿看一眼柳银雪,一会儿看一眼柳银雪,奈何柳银雪始终没给他一个好脸色,楼允觉得难受。 他轻轻去拉柳银雪的衣袖,柳银雪不想理会他,坐远了些。 楼允黑亮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可怜巴巴地望着柳银雪,一股酒气上涌,他打了个酒嗝,浓烈的酒气熏得柳银雪眉心大皱。 她想一脚将楼允从车上踢下去。 然而,喝了酒的楼允好像脑袋有点不好使,脸皮也更厚了,虽然知道柳银雪还在生气,却还是没脸没皮地贴上去。 他起身半蹲在柳银雪的膝盖前,仰头望着她的眉眼。 他被柳银雪淋了茶水,半边衣服还是湿的,这一路上了马车,柳银雪没有吩咐,也没人主动上前帮他换衣服,此时他就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半蹲在柳银雪的面前,那双桃花眼好像也是湿漉漉的,里面有水光在流淌。 他生了双勾人的桃花眼,看人的时候好像总是带着几分勾魂摄魄,此时柳银雪微微低眉,迎上他那双眼睛,心潮却无半点起伏。 “你还在生气。”楼允的手指轻轻磨蹭着她的膝盖骨。 夏天穿得单薄,透过薄薄的衣料,柳银雪能感觉到楼允指尖的温热,她反问他:“我不该生气吗?” 那双凤眼如死灰波澜不惊,楼允觉得心尖沉痛,他将脑袋搁在柳银雪的膝盖上,屁股往地上一坐,后背就顺势靠在车厢上,他脑袋昏昏沉沉的,咕哝道:“你别生气了。” 柳银雪冷笑一声:“痛的不是你,说得容易。” 她想伸手将楼允大力掀开,然而,眼角余光却瞥见他肩上的衣服已经沾染了鲜血,想来应该是伤口裂开了,鲜血浸了出来,染红了衣服。 这都过去多少天了,伤口还没好? 想到那晚他的决绝,就是死也不准李曼将她带走的狠劲儿,柳银雪心中滋味复杂,手上就猛地一使劲儿,一把将楼允给掀开了去。 幸而楼允是喝了酒的,整个人软骨头似的,根本使不上劲儿,柳银雪一推,他就倒了,可这人喝了酒当真完全变了个样子,他目光迷蒙地看了柳银雪几眼,忽然傻呆瓜似的,竟然咧开嘴朝柳银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银雪,你来接我了?”他又道,“你终于来了,你以为你不理我了!” 柳银雪:“……???” 楼允烂泥似的在车板上瘫了一会儿,然后在柳银雪极度的无语中蹭到柳银雪的面前,双手抱住她的小腿,脑袋就枕在柳银雪的膝盖上。 “谁说我不痛的?”他意识好像又恢复了一点,竟然神奇地继续前面未说完的话来,他扬起脑袋,抓住柳银雪的手,将她的手紧紧地按在他的心口上,“银雪,很痛的,我真的很痛。” 反正他也不清醒,她就算做了什么,他大约也是不知道,柳银雪就“啪”地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你痛,又不是我让你痛的。” 这一巴掌的力道并不重,被打的楼允愣了愣,然后拉住她的手,继续往自己的脸上扇去:“若是打我能让你消气,那你尽管打好了,想怎么打怎么打,可是银雪,你不能否认,就是你让我痛的,就是你。” 他的眼皮好似有千斤重,他轻轻闭上,连着重复了好几遍:“就是你,柳银雪,就是你。” 柳银雪想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让他清醒一点。 让他痛的那个女人叫洛音凡,是洛音凡为了自保将他推到风尖浪口,而不是她柳银雪,她柳银雪是被无视掉的那个,是你楼允为了保住你心爱的女人而不管不顾的妻子。 柳银雪苦笑。 而闭上眼睛的楼允思维又跳到了另一个地方,还在不断地哔哔哔:“银雪,那个万娇娇,就是万春楼那个头牌,她刚刚想勾引我,不过被我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哼,什么玩意儿,她可半点比不上你,她也不照镜子瞧瞧自己是个什么庸脂俗粉,竟然还想勾引我,我已经有了最好的,看得上她?” 柳银雪:“……” 她确定楼允是真的喝醉了,他倒是稀奇,喝醉了就喜欢一个人使劲儿说话。 平时不见他话多,喝醉了就成了话痨。 “银雪,你遇人不淑啊,你那个叫王曹燕的好友,她说你坏话,还想勾引我,我想着,你好歹是我妻子,就算是欺负,也只能被我欺负,何时轮到别人欺负了,所以,为了给你出气,我就直接将她丢池塘了。谁知道那女人心太毒了,竟然诬陷你!” 柳银雪冷嗤:“再毒也毒不过你。” “你他妈给我滚开!”闭着眼睛的楼允发疯似的又突然骂起人来,“柳银雪来了没有?我媳妇儿呢?柳银雪没来,谁他妈都别碰我,谁再碰我我就卸了他的手!” 柳银雪呵呵:“看把你能的。” “银雪,你来接我了?”他脸上又缓缓露出笑来,“你来接我了,真好,我就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回头我就把那幅画烧了,什么破玩意儿!” 柳银雪听到这里,心又惆怅起来。 其实楼允说的那些道理,她都懂,当日交泰殿上,洛音凡被她逼得已经无计可施,她慌不择路,不顾后果地将楼允拖下水,面对洛音凡的生死问题,他做那样的选择,她也懂。 但站在一个妻子的角度,她不需要一个楼允这样的丈夫,她自当认为楼允无论如何也该站在自己这边,什么情什么爱,都不是他楼允应该管的,因为夫妻才是一体。 而她才是他的妻子。 柳银雪自问,能原谅他吗? 这男人却想让她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呵呵,怎么可能。 “银雪,早知道,我就……”趴在她腿上的楼允咕咕哝哝了几句,然而,短短几个字后,就完全陷入死寂,彻底睡过去了。 马车轱辘辘回到了祁王府,柳银雪让白总管叫了来福和来宝来将楼允从马车上抬下去,楼允这死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即便睡着了,也使劲儿抱着柳银雪的腿不撒手。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众人就看见柳银雪端端地靠坐在马车上,而楼允则坐在她的腿边,半边脸枕在柳银雪的膝盖上,双手抱住柳银雪的左腿不撒手。 来福和来宝扯了扯楼允的手,没扯动,两个奴才额头上滴下几滴冷汗。 柳银雪沉了沉眉,伸手轻轻去拍楼允的脸:“楼允,到王府了。” 楼允正在做梦,梦里是大片大片飞扬的雪花,那个如雪花般娇美的女子就坐在青山院的屋檐下,凤眼疏离,并不想看他。 而他则跪在雪地里,大雪淹没了他的膝盖和双脚,他冷得瑟瑟发抖,却不见她有半点的怜悯和心疼,她开口的声音比雪地里的雪还冷若冰霜。 她道:“你想要我原谅你,好啊,那就给我磕满九十九个响头,我兴许会考虑一二。” 他实在太想得到她的原谅了,她既然那般说了,他便想也未想就开始磕头,他磕得额头肿起了大包,磕得额头鲜血淋漓,九十九个响头终于磕完了。 他浑身筋疲力尽,感觉自己就要死了,他哑着嗓子问:“原谅我了吗?” 柳银雪缓缓站起来。 她身上披着大红的斗篷,那斗篷的颜色和白雪形成鲜明的对比,雪地里的梅花开得艳丽,她却比那梅花还要娇艳,她徐徐走到他的面前。 她微微俯身,唇角露出冰冷的笑,伸手一下一下拍打着他早就被冻得麻木的脸。 “楼允,我永远也不会,永远也不会,原谅你。”她说。 楼允从噩梦中睁开眼睛,柳银雪的手正在拍打他的脸,他迎上柳银雪的视线,现实与噩梦无缝连接,让他有片刻的恍然,继而心中便是无限酸楚。 “你醒来便好,来福和来宝来接你了,回吧。”柳银雪低声道。 楼允甩了甩脑袋,酒精的作用还未散去,让他一时没有分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来福和来宝见他回了点神,齐齐弯腰搀扶他。 “王爷,奴才们扶您回去躺着。”来福说。 楼允迷迷糊糊间听到来福和来宝的声音,恰在此时,柳银雪在伸手掰他的手,他才缓而又缓地松开柳银雪的腿,让来福和来宝将自己扶下了马车。 沉鱼和落雁赶忙上去搀扶柳银雪。 马车坐得有些久了,柳银雪不太舒服,她拧紧了眉,在沉鱼落雁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踏下马车,因等回到了青山院,丫鬟们赶忙伺候她清洗歇下。 到万春楼走这一趟,柳银雪着实累了,躺到床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外院,毒郎中正在给楼允重新包扎伤口,楼允这个狠人把自己伤得重,这些天毒郎中都住在祁王府,不敢随意挪地方,就怕楼允和柳银雪又出点什么事情。 喝了醒酒汤,楼允的酒已经醒了大半,此时脸色阴沉得像个随时准备索命的鬼。 他还沉浸在那个梦里没有走出来,脑海里一直都是柳银雪最后跟他说的话,她说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他,永远有多远? 楼允不知道。 他死的那天,是否就到了永远? 第 77 章 “你这剑伤本早该好得差不多了, 偏生你自己不爱惜你自己,明知伤势未好,还能跑到万春楼喝得酩酊大醉,看来宗主是当真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可惜呀,您再如何折磨自己, 该心疼的人, 却一点也不心疼。”毒郎中唉声叹气。 来福和来宝听得额角疯狂冒汗,这毒郎中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们王爷哪里疼就他就专往哪里撒盐呢。 不过, 来福和来宝都觉得毒郎中说得挺有道理的,王爷这般折磨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呢?正反他们家王妃现在是恨透了王爷的。 没给他们王爷身上捅一刀那都是轻的。 楼允垂了下眼皮:“你活腻了?” 毒郎中根本不怕他, 他三两下缠上伤口, 再用力地打了个死结,起身道:“你凶我也不顶用吧, 你凶我一万遍王妃也不会原谅你啊。” 毒郎中一直觉得楼允其实很矛盾,站在柳家人的角度,楼允这人简直就已经混蛋到没边了, 他对柳银雪无情, 却死也要将柳银雪绑在身边,坚决不和离,这哪里是人干得出来的事情,所以毒郎中从来都认为,楼允肩膀这一剑, 挨得一点都不冤枉。 但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却认为,楼允对柳银雪的心思,只怕已深不可测了。 宁愿死都不放柳银雪走,如此偏执,是为何? 自是因为舍不得。 可这种话,不该他们当属下的来说,有时候说得多了,就容易让人有别的想法,毒郎中也不是那等素爱管闲事的人,何况,他也不认为自己看到的就一定是正确的。 他摇了摇头道:“希望宗主能看明白自己的心。” 人心难测,当局者迷,他只希望祁王府的风波能就此停住,不要再延伸了,毕竟楼允还是摘星楼的宗主,过多因为祁王府的事情而缠身,就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管摘星楼的死活了。 柳银雪又做噩梦了,梦里的她还被关在东宫的暗室里,楼逸像个疯子一样朝她扑过来,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使劲儿地往地上砸。 她被砸得晕头转向,头皮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大脑砸在坚硬的地板上,痛得她浑身麻木,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像要裂开了,那种钻心的疼痛直入骨髓。 昏暗得不见天光的暗室里,柳银雪的绝望铺天盖地。 嫁病娇 第59节 她看见楼逸魔疯似的脸庞,近在咫尺,就像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魔鬼,那血盆大口在不断地朝她的脖子靠近,再靠近。 她想要后退,然而后背是冰冷的墙壁,刺骨的冷意传进肺腑,她退无可退,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楼逸张大了嘴,一口咬在自己的脖子上。 暗夜中,躺在床上的柳银雪诈尸般从床上坐了起来。 屋里的油灯还在寂静燃烧,昏黄的光线将她的脸色映衬得越发惨白,守在外间的沉鱼听到动静,撩帘走进来,忙问:“王妃,怎么了?” 柳银雪摇了摇头:“无事,做噩梦而已。” 沉鱼听罢,眉头却皱了起来,她从衣架上拿了外衫给柳银雪披上,低声道:“您这几日连夜噩梦,实在于身心不益,不如明日奴婢命人去慈安寺请个师父来做做法事如何?” 柳银雪淡笑:“不用,心之所畏,并非鬼神。” 沉鱼不好勉强,夜还很深,天亮还早,柳银雪却已经了无睡意,她下床笈鞋,沉鱼忙弯腰帮她鞋穿好,问道:“王妃要出去?” 柳银雪“嗯”了声 :“出去走走。” “夜里风凉,还是穿件斗篷吧,”沉鱼拿了斗篷给柳银雪披上,又提了灯笼照路,打开房门,陪着柳银雪在青山院的回廊上溜达。 夜深人静,风声潇潇,屋檐下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这条路沉鱼走了无数遍,此时却觉得有些心悸,兴许是暗夜的光线太暗,总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柳银雪的头隐隐作痛,这才是她想出来走走的原因。 她走得慢,夜风吹在脸上,让她的脑袋更清醒了些,暗夜微凉的风逐渐将她从那个噩梦里拉出来,主仆两人沿着回廊无声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书房外面。 旁边就是楼允的书房。 柳银雪的脚步越发缓慢起来,楼允似乎从来没有刻意想要瞒她什么,她自从嫁入祁王府后,他从未禁止她去过哪里,就算是他的书房,她也是随意来去自如。 为何不防着她点呢? 柳银雪苦笑。 倘若防着她一点,她兴许就不会发现他与洛音凡之间的事情了,或许他们现在还是关系和睦的夫妻,虽然不同心,但是至少还有表面的温情和礼遇。 楼允这个人,真的太矛盾了,而她,比楼允更矛盾。 柳银雪转身,推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里的陈设一如往前,让柳银雪意外的是,那幅《比翼双飞》竟然还摊在书房的书桌上,和几日前一模一样的位置,丝毫没有变动。 楼允是怎么想的?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竟然不好好收起来,竟然就让它堂而皇之地摆在这里,这幅画若是被人偷走,那就是祁王和太子妃暗中传情的最有力的铁证。 有夜风灌进来,打在身上凉飕飕的,沉鱼出门的时候忘了多穿一件衣服,此时就冷了起来,她点燃书桌上的蜡烛,听柳银雪吩咐道:“你回去穿件衣裳再来吧。” “夜深露重的,奴婢还是在这里守着您好了。”沉鱼不肯走。 柳银雪在书桌旁坐下来:“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沉鱼不想打扰她,只好提着灯笼离开,出门后还不忘关上书房的门,柳银雪借着烛光,仔细看起那幅画来,这幅画和洛音凡所画的略有区别,但画功却是无可挑剔的,她嫁进来这么久,也未曾见楼允动过画笔,当真是小巧了他。 她想起今日楼允枕在她的腿上,迷迷糊糊说着要烧了这幅画,柳银雪觉得可笑,这幅画的意义是什么,他们都清楚,楼允会舍得烧了这幅画? 柳银雪想,倘若这书房着了火,只怕楼允就是顶着浑身被烧透的风险也会闯进来抢救这幅画,毕竟这是他的心肝宝贝。 这猜测一冒出来,柳银雪就有个大胆的想法。 她想一把火烧了这间书房。 可柳银雪到底没有那么疯,这书房里还有那么多藏书,烧了实在可惜,她下不了手,可她又实在想看看楼允在得知这幅画会被烧掉的时候,该是何等心痛的表情。 她着实想看看,洛音凡于他而言,到底重要到何种程度。 是不是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书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柳银雪在昏黄的光晕中抬起头来,朝门口望去,颇有些想笑,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这深更半夜的,楼允不睡觉,跑这里来做什么?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薄薄的衣服贴在他的身上,夜风一吹,更显得他身板清瘦,见到她,他似乎也颇为意外,站在门口像根竹竿似的,一动不动。 “怎么不在房里休息?”楼允张了张嘴,问道。 柳银雪并不十分想理会她,她手里拿着那幅《比翼双飞》,似乎还在仔细端详,微凉的夜风将烛火吹得飘起,楼允反身进了书房,将门关上。 柳银雪没有回应他的话,楼允也不意外,这些天来,她对自己一直就是这副爱答不理的态度,就像从前他对她的态度。 高兴了说几句话,不高兴了就直接当做没看见。 楼允走到书桌旁边,目光也落在那幅画上,上次他们在这里因为这幅画不欢而散,这次呢?楼允心中忽然有点忐忑,现在,柳银雪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心中的疑惑不禁然地就出了口,楼允凝着柳银雪雪白的脸庞问。 柳银雪在书桌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来。 她将蜡烛拿在手里,一手执画一手拿着蜡烛,那动作看上去像是要将画放在蜡烛上给烧了,蜡烛的灯火将她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她忽然低头笑了笑。 绝代佳人,笑起来的时候即便没有温度也是极美的,楼允已不记得多久没有见她笑过,此时的目光就想黏在她的脸上,分毫舍不得挪开。 柳银雪笑了笑,道:“我在想,若是我把你这书房点着了,你会不会为了抢救这幅画,冒着被烧成灰的风险闯进来。” 楼允一怔。 心尖忽然有点痛,他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他凝着柳银雪冷然的模样,压低声音道:“你想烧了这幅画,犯不着如此费工夫。” 言罢,他伸手将那幅画从柳银雪的手里拿走,又将蜡烛放到书桌上,将画放到蜡烛之上点燃,逐渐燃起来的火光照亮了柳银雪莹白的脸。 她满目震惊。 《比翼双飞》燃了起来,被楼允丢进书桌旁边的铁桶里,火光越燃越大,继而逐渐转小,书房里重新昏暗下来。 回去加衣裳的沉鱼推开门,看见楼允在里面,微微吃了一惊,继而又沉默无声地将门关上,自己守在书房门口,等柳银雪传唤。 “多可惜,那么多年视若珍宝的东西,就这么烧了,不觉得心痛吗?”柳银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表情仍旧很冷。 可惜了,没看见楼允痛入骨髓的样子。 楼允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我烧了画,你心里可舒坦些了?” 柳银雪仰头望他。 她心头越发震惊,楼允什么意思?珍藏了那么多年的画,他一把火烧了,就为了让她心里能舒坦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自己有多情深义重呢! 可这人心里只有洛音凡啊。 “为什么不回答我?”楼允凝着她的眼睛,“可舒坦些了?” “东西不过是身外之物,烧了便烧了,烧了还可以再有,你看洛音凡,时隔多年,还是能再画一幅《比翼双飞》出来,你烧了又如何,再画一幅不就成了。”柳银雪轻笑。 她笑意嘲弄,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屑。 那冰凉的感觉一直蔓延至肺腑,让楼允手脚冰凉。 第 78 章 楼允面色灰白:“我画都烧了, 难道你真要我跪下来给你磕九十九个响头?我跪下来给你磕头你也没原谅我啊!” 柳银雪以一种“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望向他。 “我何时让你给我磕头了?堂堂一国亲王的叩首,我一个小女子可承受不起,我怕我折寿。”柳银雪冷淡道,“再者,我逼你烧画了?” 楼允:“……” 那个梦的记忆实在太恐怖也太深刻了,尤其是最后柳银雪冰冷的没有感情的眼神, 让他想起来就有种锥心刺骨般的疼痛, 以至于这会儿他又忍不住说了出来。 他发现,柳银雪这女人,总是能让他轻易放下戒备。 柳银雪觉得楼允脑壳有毛病, 不想跟他多扯,起身就想走, 然而, 她还没走几步,忽然被楼允从身后抱住, 他双臂环过她的腰,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我睡不着。”楼允的侧脸轻轻靠在柳银雪的发顶上,语气有股难以言说的委屈。 柳银雪去推他, 没推动, 她不想惊动守在门外的沉鱼,便没有过多地挣扎,她冷笑了声:“你睡不着关我什么事?你给我放开!” “我以前都是抱着你睡的。”少女身上温软的香气几乎让楼允沉醉,他半点舍不得放手。 “你也说是以前,以后你没资格了。” “为什么没资格?你如今还是我妻子。”楼允的脑袋下移, 柳银雪雪白的后颈近在眼前,他心念一动,险些就要低头吻上去,可是他却硬生生地忍了下来,他不敢,他低头,只小心翼翼地试探,鼻尖触上她后颈上雪白的肌肤。 柳银雪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没吭声。 楼允忽然就僵住了。 他能感觉到柳银雪发自内心的厌恶,或许正如她往日所言,她甚至觉得恶心,楼允深深沉沉地闭了闭眼睛,要如何?还要如何?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会原谅我?”他问。 柳银雪摇头:“不是。” 楼允暗沉的目光倏然亮了些,他追问道:“你告诉我要我如何做?我一定做得到。” 柳银雪缓缓笑了,忽明忽暗的光影下,她的笑容有种别样的残忍和恶毒,她道:“楼允,每个人都是有心的,用你的心去看,你会明白我希望你拿出怎样的诚意。” 楼允怔住。 柳银雪推开楼允,抬步离开了书房。 沉鱼见她完好无损地出来,总算松了口气,提着灯笼扶着柳银雪往回走,小声道:“王爷怎么突然过来了,吓了奴婢一跳。” 柳银雪声音压得低低的:“他是个疯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沉鱼觉得柳银雪说得有道理,她跟在柳银雪身边多年,也算长了不少见识,但是却从未见过像祁王那么疯的人,祁王的疯,当真是无与伦比。 柳银雪回房后辗转反侧,迟迟睡不着,好容易熬到晨曦微露之时,她却有了睡意,这一闭眼就是一上午,直到中午才醒来。 李曼过来看她的时候她还躺在床上,容妈妈直接领着李曼进了卧房。 沉鱼落雁伺候她起床,李曼先到东次间等她,待柳银雪出来时脸上就露出笑容,她拉住柳银雪的手:“养了这些天,看着气色确实好些了。” “毒郎中的药十分见效,我身上的伤好得很快,我估摸着,等到了九月底就能彻底好了,”柳银雪见到李曼心情也好,“娘这次来,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李曼虽然称不上红光满面,但是一看心情就是不错的。 “是有好事情,今儿专程来跟你说的,也好让你心里能畅快些,”李曼轻轻拍了拍柳银雪的手,“太医院的那位刘太医,昨日告老还乡了。” 这并不算什么好消息,而且这是柳银雪早就预测到的,李曼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丁点不意外,笑道:“我要跟你说的也不是这个,是王曹燕的婚事。” “长公主去退婚了?”柳银雪问。 李曼:“……算了,早该想到,什么都瞒不住你的。” 柳银雪笑了笑:“王曹燕善妒,她跟我是十几年的姐妹,却能在背地里污蔑我,长公主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人嫁给她的儿子?女子被退婚,堪称灭顶之灾,王曹燕这辈子算是完了。” “那也是她活该,那王氏母女都不是好东西,他们只想着看你笑话,哪希望你过得好,你过得不好,她们心里才舒坦呢!”李曼气冲冲道。 嫁病娇 第60节 “而且,这次的事情,若不是王曹燕做伪证,就算有那个小钳子的站出来作证,也不足以给你治罪,这蛇蝎心肠的女子,长公主如何能看得上!”李曼想到自己竟然与王家母女往来了那么多年,就觉得自己简直瞎了眼,“你且看着吧,天道有轮回,他们迟早有报应的。” 柳银雪给李曼道上热茶:“娘,喝茶润口。” 李曼端了茶,柳银雪就抬手让屋里的人都退下去,待只剩下他们母女二人时,柳银雪方道:“娘,您回去跟爹说,太子当知晓自己的东宫之位岌岌可危。” 李曼目光转了转,压低了声音:“这还用你说?太子自然知道。” “不,娘,您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太子得知道,是皇上动了心思,”柳银雪握住李曼的手,补充道:“是皇上很认真地动了心思。” 李曼一愣。 “祖父这些年深受皇恩,在朝中定然有万分可信之人,别的倒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只要他们能在太子的耳边吹吹风,让太子从三分担忧变成七分,从七分担忧变成笃定皇上有意废他便足以。”柳银雪温声道。 李曼点头:“回去我会将你的原话转告给你爹的,只是倘若太子是那等稳得住的人,就算这话落进了他的耳里,只怕也难见效果。” 柳银雪淡淡地笑:“娘尽管传话便是了。” 李曼慎重地点头。 “还有一事,”柳银雪顿了顿话音,继续道:“我听说先朝熹贵妃曾以假死逃离皇宫,您回去后,让爹派人好生帮我查查,熹贵妃到底是怎么假死的。” “你查这个做什么?”李曼一问,又瞬间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望着柳银雪,“女儿,你是想……” 李曼未说完,满目震惊。 柳银雪叹了口气:“总要想办法离开的,你让爹暗中查,不能让别人发现,不能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端倪,让楼允有所觉察。” 李曼慎重道:“我知道了。” 王家,王曹燕自从那日从皇宫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今早长公主气势汹汹地来退婚,在前院大厅将王曹燕从头数落到脚,长公主口中的王曹燕,简直就没有一丁点的好。 王家老爷在朝堂上也不过是个四品,哪里敢惹长公主,低着头听长公主埋怨辱骂了一大通,头都抬不起来,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长公主如愿退了婚,带着人浩浩汤汤地走了,许月华气得浑身发颤,不敢反驳半句不说,还被王家老爷口水喷了一脸:“你教的好女儿!” 好女儿王曹燕不敢出来见人,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窗台上的山茶花发呆。 山茶花已经快谢了,她贴身伺候的丫鬟过来,轻声道:“姑娘,后院种花的王婆婆刚送来了新鲜的,奴婢把这花瓶里的花换上新的,可好?” 王曹燕将花瓶拿在手里,摇头拒绝:“不好。” “姑娘,这花不新鲜了。”丫鬟笑容有点苦。 王曹燕的目光空洞,好像在看花,又好像没有,她道:“我知道这花要谢了,正因为它要谢了,所以你才不能换了她,因为它就是我。” “姑娘,您在说什么呢?您芳华正茂,美得像娇花一样,这快要焉掉的花怎么能跟您比呢?”丫鬟温声说,“姑娘快别说笑话了。” 王曹燕温软地笑:“我没有说笑话,我说的是实话。” “当然是实话!”门口传来冷厉的声音,丫鬟吓了一跳,忙敛衽行礼。 许月华觑了丫鬟一眼,不悦道:“滚出去!” 丫鬟战战兢兢,连忙退了出去,许月华三两步走到王曹燕面前,从王曹燕手里夺过花瓶,猛地摔在地上,花瓶“碰”一声四分五裂,吓得王曹燕浑身打了个哆嗦。 “我平时是如何教导你的?你都忘干净了是不是?上了交泰殿一对上柳银雪的眼睛你就什么都交代了,现在倒好,闹得全汴京城都知道你嫉妒人家柳银雪才貌双全,想尽了法子想要让柳银雪从云端跌落,”许月华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那么没用?!” 王曹燕的眼泪哗哗滚下来,淌了满脸。 两家人挨在一起,她打小就和柳银雪认识,柳银雪素来就比她聪慧,学什么都比她快,她花一个月才能学会的事情柳银雪轻轻松松四五天就能搞定,不仅如此,还做得比她好。 所有的人都喜欢拿她们比较,而她永远都是那个不成器的。 可明明琴棋书画她也都拿得出手,和别家的小姐一比,她也有她的光彩,可是偏生那个别家的小姐十次有九次都是柳银雪。 柳银雪是那个例外。 她在柳银雪的面前,被柳银雪的光辉照耀得黯然失色,完全上不了台面,她辛辛苦苦努力练出来的琴棋书画就成了不成器的笑话。 如何能不恨? 她时常想,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有柳银雪这样的女人?既然有了柳银雪这样的女人,为什么又要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既生瑜何生亮啊? 可是没人能懂她的恨,没有人。 许月华见她哭得伤心欲绝,自己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她狠狠地拧了把王曹燕的胳膊,眼泪禁不住跟着流出来:“哭有什么用?如今你的婚事没了,名声没了,什么都没了,你就是哭死了又有什么用?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难道就是让你最后落得这步田地吗?” 王曹燕的眼泪哗啦哗啦地流,根本止不住。 许月华抹眼泪,兀自哭了会儿,到底心疼自己的女儿,安抚道:“你且别灰心,娘一定可以想出一个好的法子,让你余生顺顺当当地过。” “再不济,娘就将你送到扬州你外祖家去,让你外祖在扬州给你找户好人家,虽然扬州离汴京远,但是那里没人认识你,你可以重新生活,日子是过出来的,不愁下半辈子过不好。” 王曹燕也不知道听没有听见许月华的话,哭声逐渐止住了,她狠狠地抹了抹眼泪。 许月华捧住她的脸:“女儿啊,你要坚强些,你想想柳银雪,当初嫁给楼允那个半死不活的,不照样把日子过出来了吗?” “你再想想,她还挨了二十板子,且祁王的心根本不在她的身上,她今后在祁王府也过不好,没有祁王的爱护,阿猫阿狗都能欺辱她。” 王曹燕好似真的听进去了柳银雪过不好这样的话,呵呵地笑了笑。 那笑声太奇怪了,让许月华觉得寒碜。 第 79 章 王曹燕含泪笑了会儿, 推开许月华的手:“娘,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声音嘶哑难听,像是旱鸭子的叫声,许月华不放心她,将她搂在怀里抱了抱:“娘就在这里陪你,娘知道你心里难过, 没事的, 女儿,娘会给你重新铺一条路的。” 王曹燕使劲儿将许月华推开:“您出去吧,我自己坐会儿。” 许月华见她坚持让自己走, 心想或许她真的只想一个人冷静冷静,她抹了抹眼泪, 想说点什么, 最后还是被她咽了回去,起身走了出去。 守在门外的丫鬟进来, 见王曹燕眼睛红红的,就准备去给她打水净脸。 “你也出去吧,”王曹燕冷冰冰地说, “把门关上, 不要吵我。” 她态度格外冷然,丫鬟不敢反驳,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反身仔细地将门关上, 自己则守在门口。 王曹燕一个人坐在窗边,望着即将枯萎的山茶花出神,她想起了那年大雪,她与柳银雪偷偷溜出去玩儿,结果迷了路,她崴了脚,柳银雪就一路背着她走。 她分明也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可是为了将她安然带回去,硬生生背着她走了好几个时辰,当时她趴在柳银雪的背上,说:“银雪,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好姐妹。” “好!”柳银雪回应得十分爽快,“我们就当一辈子的好姐妹,谁也不背弃谁。” 是什么时候开始背弃的? 王曹燕已经记不清楚了,嫉妒就像毒药,一点一点浸入肺腑,让她整个人从里到外开始慢慢腐烂,最后无可拯救。 她这样一个无可拯救的人,还配拥有顺顺利利的后半生吗? 不配的。 王曹燕绝望地想。 李曼在祁王府用了午膳,在青山院午休了会儿,睡醒一觉才回柳府。 柳银雪由丫鬟扶着,亲自送她到垂花门。 谁知柳府外院的管事竟然又派了一个妈妈过来,那妈妈刚好下马车,险些与李曼错过,妈妈朝李曼和柳银雪行了礼,禀道:“夫人,王妃,管事的派老奴来禀一声,王家姑娘王曹燕刚刚已经去了,死于自缢。” 柳银雪身影一晃,险些没有站稳。 “死了?”她秀眉紧紧拧起,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妈妈沉沉地点了点头:“王家已经在办丧事了,听说王夫人抱着王姑娘的尸首哭得死去活来的,好几次险些哭断了气,哭得缓不过劲儿来的时候,又呕了血,如今人已经倒下了。” 柳银雪忽然觉得苍凉。 李曼握住她的手,担忧地换了她一声:“银雪?” 迎上李曼担忧的眼神,柳银雪深吸口气,说道:“我没事,我只是没想过她会选择死,没想过她有勇气死,却没有勇气活下去。” 李曼感慨:“她名声已经坏透了,长公主又退了婚,汴京是容不得她了,她一个女子,想不开也不足为奇,也许死亡于她而言,反而是种解脱。” 柳银雪心情复杂。 她与王曹燕到底是有情谊的,虽然最后彼此撕破了脸,但是她总相信,小时候相处的点滴,王曹燕也曾用了真心。 最后却落得这般结局,难免让她心情沉重。 王曹燕的死让柳银雪这几日心情持续不好,等到了王曹燕下葬这日,柳银雪特地让沉鱼准备了纸钱,到后院选了个角落给王曹燕烧纸。 沉鱼和落雁皆是不解,在她们看来,那王家姑娘简直坏透了,也就她们王妃心善,竟然还挂念着儿时那点情谊,可她挂念着,却也不想想当时王曹燕是如何诬陷她的。 柳银雪烧完纸钱,让丫鬟扶着回去。 刚走到青山院的角门处,外院就有丫鬟过来禀道:“王妃,有位王夫人声称要见您,她说她是王许氏。” 沉鱼落雁一惊,今日乃是王曹燕下葬的日子,说来王曹燕的死与柳银雪有莫大的关系,许月华这个时候过来找柳银雪,让她们不得不心生警惕。 落雁朝柳银雪望去:“王妃,只怕来者不善啊。” 沉鱼重重地点头:“奴婢也觉得这位王夫人不是好心来看您的,王妃,不见吧?” 王曹燕已经死了,许月华膝下还有儿子孙子,除非她为了自己的女儿连自己的儿子和孙子的死活都不管了,才敢在祁王府做出伤她的事情来。 况且,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能干什么? “请她进来吧。”柳银雪道。 与此同时,楼允也得到了消息,自那日交泰殿的事情之后,楼允就特地吩咐人密切关注东宫、左相府和王家的动静,许月华突然过来找柳银雪,自然瞒不过楼允的眼睛。 “王妃见不见?”楼允问。 “王妃在青山院见王夫人。”萧贺拱手回答。 楼允道:“派人盯着,若是许月华有任何伤害王妃的举止,不必有任何顾虑,直接射杀。” 萧贺一惊,许月华到底是当朝四品大臣的夫人,楼允却为了王妃说杀就杀,可见王妃在楼允心中的分量,萧贺沉声应下,退了出去。 许月华身边只跟着她随身伺候的妈妈,其余半个人没有带进青山院,柳银雪就在青山院的堂屋见她,一见到许月华,柳银雪自己先吃了一惊。 时隔数月未见,她像是已经老了十岁,头上白发根根打眼,往前的丰腴不再,整个人看着格外地消瘦,脸颊两边的肉都陷了进去。 数月前那个谈笑间还光彩照人的贵妇人好像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消瘦无趣的躯壳。 柳银雪想叫一声“许姨”,话到了嘴边,却还是变成了规规矩矩的一句:“王夫人,不知您在这个时候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许月华身份比柳银雪低上许多,她敛衽给柳银雪行了礼,道:“冒昧打扰,还请王妃勿怪,今日来,确实事有。” 柳银雪让丫鬟端了锦杌过来:“王夫人请坐下说话吧。” 许月华并不坐:“多谢王妃,只是我是有事前来,说完事便要离开,就不坐了,想必王妃也知道,今日乃是我女儿王曹燕下葬的日子,我选在这个时候来,是有一样东西,想要转交给王妃,还请王妃过目。” 嫁病娇 第61节 许月华从怀中摸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手帕上绣着一只鹅黄色的小鸭。 那是柳银雪曾经送给王曹燕的。 虽然不知道许月华到底什么意思,但是柳银雪还是让沉鱼上前接了手帕,沉鱼将手帕放在柳银雪手边的小几上,然后将手帕小心地打开。 手帕上面多了三个字,是王曹燕的字迹,写着:对不起。 柳银雪的心情一时五味陈杂。 对不起,迟来的三个字,听上去轻飘飘的,可是落在心里却异常沉重,儿时情谊掠过脑海,柳银雪的眼泪逐渐溢上眼眶,她抬手拭泪。 “我知道这手帕是你送给曹燕的,这三个字也是她写给你的,我今日亲自来,便是想将她的歉意转达,让她走得安心,请王妃原谅她的错过。”许月华跪首,朝柳银雪磕头。 柳银雪亲自去扶她,落雁怕许月华对柳银雪不利,抢在柳银雪的前头亲手将许月华扶了起来,没让柳银雪真的碰到许月华。 柳银雪道:“王姐姐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她既已走了,便带走了一切,过往的恩恩怨怨,又何须再计较,改日我会亲自去祭拜她,王夫人放心吧。” “多谢王妃愿意原谅曹燕,府里还有事要忙,我便告退了。”许月华道。 柳银雪让丫鬟容妈妈送许月华出门。 待许月华走远了,沉鱼感慨道:“王夫人和以前简直判若两人,今日一见,再没有以往的春风得意劲儿了。” “她一辈子都好强好面子,总是鞭策着王曹燕和我比,王曹燕的死,她这个当娘的有一半的责任,都是聪明人,她自然知道自己是半个刽子手,害死了自己的女儿,哪里还能得意起来,”柳银雪将写着“对不起”三个字的手帕拿在手里,“可惜了。” “奴婢倒不觉得可惜,王妃您就是心肠太软。”落雁摇头。 柳银雪惆怅,她将手帕放在桌上,吩咐沉鱼道:“收起来吧,改日去祭拜她的时候,把这手帕带上,烧给她。” 外院,萧贺朝楼允拱手道:“王夫人已经走了,王妃无恙。” 楼允点头:“若是王妃要出去,你亲自跟着,护她周全。” 萧贺退了出去,楼允动了动自己的左手,伤口隐隐作痛,他想起昨晚柳银雪对他说的话,觉得心口好似有一个洞,有冷风在簌簌地往洞口里灌。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九月中旬,几个养伤的身上的伤都养得差不多了。 这日午歇起后,她便让落雁去外院请楼允,这些日子,楼允一直住在外院,夫妻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容妈妈暗暗着急,却也无能为力。 他们王妃心中已经有了疙瘩,柳银雪的性子容妈妈还是清楚一二的,她便是不想,谁人也奈何不得她,以往她还会奉承着点楼允,可如今,不直接让楼允滚蛋已经是十分客气的。 容妈妈有点唏嘘。 相比柳银雪的冷言冷语,楼允反而充当了那个温和的角色,落雁去请,他便立刻赶来了青山院,柳银雪见客似的,就在青山院的堂屋里见他。 见到楼允进来,她也并不起身行礼,而是像如来佛似的坐在木椅上,屁股都没有挪动半寸,她手里端着热茶,撬开盅盖用盅盖轻轻捋着水面上的浮叶。 她抬头瞅了楼允一眼,目光清淡毫无感情。 “王爷请坐吧。”柳银雪客气地说。 柳银雪疏离的态度让楼允心酸得要命,可他死死克制着,始终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沉鱼上了茶,与落雁对视一眼,两个丫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楼允在柳银雪的旁边坐下来。 这大半个月来,他无数次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走到青山院的门前,想进去,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他的祁王府,他的青山院,他的王妃,分明都是他的,可是他却没有踏进去的勇气,他害怕看见柳银雪嘲弄的眼神,害怕看见柳银雪讥讽的笑容。 他夜夜失眠,总是半梦半醒,偶尔还会梦见柳银雪被关在暗室里绝望地向他求救,他心痛得要命,可是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第 80 章 每次梦醒, 他都想回青山院来看看柳银雪好不好,有没有做噩梦,他想将她揽进怀里,细细疼着,告诉她别害怕。 可是他不能,他没有资格。 今日落雁忽然来请, 楼允心头几乎狂喜, 却不敢表现在面上,他压抑着喜悦随落雁来了青山院,却只见到柳银雪的客气疏离。 楼允暗暗对自己说, 能见一面,也总是好的。 他压下心底的酸涩, 听柳银雪温声道:“今日请王爷来, 是想请王爷陪我进宫一趟,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有意施恩, 如今我的身子既然已经好了,也该进宫谢恩了。当初皇后娘娘离开时,特意交代请王爷陪我一同入宫, 不知王爷何时有空?” 字字句句, 生疏得像是刚认识楼允不久的外人。 “你想何时入宫我便何时有空,银雪,我随时都可以。”楼允在心底默默地说,只要是陪你,就算是去天涯海角, 我也有空。 他期盼着能快点进宫,这样,他很快又可以和柳银雪相处了。 “那便明日吧,明日一早进宫,到时候我在垂花门前等王爷。”柳银雪道,她端起茶盅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送客意思十分明显。 楼允哪里看不出来,但是好难得被请来青山院,好难得看一看柳银雪,他实在舍不得离开,就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如今已经是九月了,”柳银雪不说话,楼允只好主动开口打破沉默,否则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坐着,就显得很傻,“暖房里是不是好些花都开了?” 柳银雪朝楼允投去淡淡的一瞥:“王爷想要在屋里摆花的话,可以派人跟暖房里养花的妈妈说,她自会给王爷安排妥当的。” 楼允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扯,竟然还真的能打开话匣子,顿时有几分心喜,他道:“银雪以为,屋里摆什么花最好?” 我以为? 柳银雪不以为然,楼允什么时候喜欢在屋里摆花了? 她嫁进来的时候,他屋里单调得不像话,一应陈设都十分简单,连茶具都不是一整套,可见他过得多随意多不讲究,现在想起要在屋里摆花了? “我倒是觉得,一个大男人屋里摆花挺奇怪的,不摆是最好的。”柳银雪口吻极淡。 楼允:“……” 气氛又沉默下来,楼允眼角余光见瞥见柳银雪似乎想要叫丫鬟进来,立刻抢在她前头开口道:“明日进宫,我是不是得穿得正式体面些?” 词话一落,柳银雪毫不留情地赏给了他一个看傻瓜的眼神。 “王爷爱怎么穿是王爷的自由,您是太后娘娘的亲孙子,您就是穿得邋里邋遢,太后娘娘也不会嫌弃您。”柳银雪搞不懂楼允怎么总问些傻问题。 进宫见的都是天下间最尊贵的人,自然要穿得体面,像她,还得按品大妆。 这么简单的道理需要问? 楼允这大半个月呆在外院莫不是变傻了吧! 柳银雪仔细端详了下楼允凝着自己时呆头呆脑的样子,忽然就觉得自己的猜测好像还真有几分真切,而楼允则被她看得浑身发毛,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王爷身上的伤可好了?” 关心他的伤势? 楼允心中一喜,笑意不禁然地就染上了嘴角,他回应道:“好了。” 柳银雪:“要不你查查毒郎中是不是叛变了?他该不是在你的药里下了什么能让人变傻变呆的毒药吧,我瞧着,是有这个可能的。” 她一本正经地说着楼允你变傻变呆的话,凤眼里溢出几分轻笑来,似是嘲弄,又好似只是突然间心情变得好了,有了玩笑的心情。 她分明在骂他,可是楼允丁点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这样的柳银雪有几分可爱,他笑了笑道:“等我闲余了,便好好问他。” 柳银雪:“……” 楼允是真的有病,柳银雪懒得理会他。 容妈妈拿了账册过来,柳银雪就在堂屋里翻账册,自从她管家后,各院的开支都变得明晰起来,别人好像都知道她不好招惹,各处搞小动作的人少了不少。 柳银雪见楼允不走,奇怪道:“王爷不去忙吗?” 楼允干巴巴地说:“我闲得很,一点也不忙,倒是你,主持中馈是不是很辛苦?” “我打小就跟在我娘和我祖母身边学习,管一个祁王府的内院而已,对我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何谈辛苦?”她嗤笑了下,很是不以为然。 柳银雪的本事楼允是知道的,他也派人时刻留意着柳银雪的动向,这些天他在外院,听得最多的就是“王妃在休息。” 他们口中所谓的休息就是睡觉,因为柳银雪若是在做其他的事情,他们会禀报说“王妃在看书”或者“王妃在晒太阳”或者“王妃在逛花园”或者“王妃在看账本”…… 秦氏和柳银雪不睦,若是秦氏没有派人来请柳银雪,柳银雪从不会主动去给她请安,所以柳银雪不用晨昏定省。 她每日睡到日晒三竿才起,午膳后还要睡上一两个时辰,府里没人敢吵她睡觉,于是她一天里多半的时间都用在了睡觉上。 以前楼允从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竟然有瞌睡那么多的人。 反观他自己,别说午休了,他现在在夜里都睡不好,只要他一躺在床上,脑海里就能浮现出柳银雪的面容,娇美的、伤心的、绝望的、讥讽的……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柳银雪这个人就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他的脑海里还有心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满心思都是她,再也想不起别人。 “银雪,等一年孝期满后,我便要入朝了。”楼允忽然说。 柳银雪慢条斯理地将账本翻到下一页:“我知道,然后呢?” “皇上信我,如今我又有祁王令在手,待我入朝后,定会公务缠身,到时我便没有那么多精力来管理祁王府这偌大的家业,而你,管着这小小的内院,实在屈才……” “你想让我帮你管外院的事情?”柳银雪抬眉,眼里闪过意外。 楼允的确是这样想的,他本身对家业的管理不感兴趣,况且等他入朝后,的确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他道:“家里的田产、铺面、银山等的管理,需要耗费的精力太多,必须要有专人打理,我将来忙于公务,不可能有太多时间,交给别人我又不放心,所以只能让你来。” 柳银雪笑,笑意不达眼底:“交给我你就放心了?” 楼允毫不犹豫地点头。 “你就不怕我败光了你的家产?” “你若是高兴,想败便败吧,若我孤身一人,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我现在已经有了你,这些东西便都是你的,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楼允说的是真心话,若是柳银雪高兴,老王爷留给他的东西,她想怎么挥霍都行。 柳银雪觉得楼允脑壳有病,祁王府家大业大,若真的论起家产来,那就是金山银山,白花花的票子谁不喜欢,他敢让她随便挥霍? 但见楼允的表情,却半点不像是在说客套话,柳银雪就笑不出来了。 其实自从老王爷死后,楼允变化很大,或许是老王爷的死因让楼允忽然醒悟了过来,打算好好做人好好做事,秉承老王爷的遗志,努力让祁王府屹立不倒。 而他的变化不仅体现在他为人处世之上,还表现在他对自己的态度上。 她能明显地感觉到,楼允的心在逐渐朝自己靠近,倘若没有那幅画,倘若洛音凡没有因为落水而诬陷她,或许他们现在已经相处得格外和睦。 可惜,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他们到底还是渐行渐远了。 柳银雪不接话,楼允以为她不愿意,心头有些慌乱,小心地瞅了她一眼,他道:“其实祁王府的家业虽然多,但是管理起来却并不困难,毕竟一切都是有条有理的,你只要熟悉熟悉,以前的旧例是怎么处理的,你以后还怎么处理便行了。”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祁王府呢?”柳银雪忽然问。 坐在座椅上的楼允忽然站了起来,一副被吓到的样子,他唇色惨白,仿佛没有听懂。 “你在说什么?”他问。 他的反应太大了,让柳银雪有瞬间的吃惊,让她以为她要离开于他而言是根本难以接受的事情,柳银雪本欲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她笑笑道:“我说着玩儿的。” 楼允松了口气,可是想到在交泰殿上她提出的和离,心紧跟着又提了起来。 “若是王爷真的觉得有心无力,便逐渐将外院的事情交给我吧,但丑话放在前头,我可不一定能给你管好。”柳银雪道。 嫁病娇 第62节 “没关系,你想怎么倒腾都成。”楼允高兴起来。 他在青山院的堂屋里赖到正午,见柳银雪丝毫没有留他用膳的意思,也不好意思继续留下来,寻了个借口,准备离开。 柳银雪听到他说要去外院,头都没有抬,只淡淡“嗯”了一声。 楼允有些失望,但想到柳银雪还愿意帮他打理家业,又有几分雀跃,恋恋不舍地看了柳银雪几眼,忍着抓心挠肺的难受离开了。 沉鱼进来给柳银雪换茶:“王爷真是好厚的脸皮,还想留着吃午膳的样子。” 沉鱼说话素来不太顾及,柳银雪道:“这里本是他的王府,他要在这里吃午膳,吩咐一声就是,谁还敢说什么?” 落雁听了就笑:“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您近来对王爷那般不待见,奴婢估摸着他根本不好意思留下来呢,离开的时候连着望了您好些眼。” 柳银雪忙着看账本,倒没有多注意楼允。 “王妃,奴婢觉得,王爷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落雁说。 “哪里不一样?”沉鱼想到楼允对柳银雪做的那些混账事就觉得楼允已经可恶得不能饶恕了,“还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 “我说的是对王妃的态度,总觉得王爷现在在王妃面前,好像束手束脚的,”落雁琢磨着说,“不像以前那样狂妄恣意了。” 柳银雪细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没有应声。 半晌后,她冷嗤了声,不以为意。 第 81 章 第二日因着要进宫谢恩, 柳银雪没敢睡懒觉,特意让沉鱼早早叫她起床,按品大妆后,她准备到垂花门前等楼允,谁知楼允比她先到了。 既然是夫妻,进宫自然是乘坐同一辆马车, 柳银雪上马车的时候楼允下意识伸手扶了她一把, 她客气地道了谢,撩开车帘坐进了马车里。 马车在崇阳门停下,两个丫鬟都只能在崇阳门等她, 柳银雪和楼允往皇宫内走。 到了慈宁宫门口,待宫女进去通传后, 两人才跟着引路的宫女往里走, 上台阶的时候,柳银雪长长的裙摆绊了她一下, 幸而旁边的楼允动作快,及时扶住了她。 男子温热的手掌有种温厚的力量,柳银雪稍微有点恍神。 “多谢夫君。”当着外人的面, 柳银雪素来是温柔体贴又懂事的, 不会对他过于生疏。 而楼允却因为这声温温柔柔的“夫君”浑身都僵了僵,那声“夫君”好像是叫到了他的心坎上,让他的心猛烈地跳动了几下,久久难以平静。 很奇怪,以往听柳银雪这般唤他的时候, 他并无多少感觉,可是现在却只觉得满心荡漾。 柳银雪并未觉察到楼允的异常,跟在引路宫女的身后继续往里走。 等到了慈宁宫的正殿,引路宫女便不再往前,抬手示意柳银雪和楼允进去,太后就坐在正殿里的主位上,她的身边还坐着皇后娘娘。 听闻近日太后对皇后娘娘格外喜爱,皇后娘娘也有孝心,每日都来陪太后说话解闷,看她们婆媳有说有笑的,想来传言不虚。 楼允和柳银雪进去后,跪首行礼,太后让他们起身。 有宫女端了锦杌来,柳银雪道了谢,在锦杌上坐下,太后看了眼楼允,又看了看柳银雪,关心起柳银雪身上的伤势来:“好些没有?” “多谢太后娘娘关心,已经好多了。”柳银雪垂首回答。 皇后道:“本宫看着祁王妃的脸色确实好多了,你没事就好,年轻人的身体还是很重要的,受了伤就要好好养着,万不能懈怠。” 柳银雪笑容温婉:“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挂念臣妾,臣妾就是受再重的伤,也能好的。” 太后感慨:“辛苦你了。” 太后短短四个字,内容却十分丰富,柳银雪笑道:“有王爷陪在臣妾身边,嘘寒问暖,还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关心,臣妾不觉得辛苦。” 这番回答,任是谁听了都觉得高兴,太后的眼里闪过几分满意,暗想,虽然当初柳银雪在交泰殿上提出了和离,但却不见得她对楼允无情。 若真的无情,又如何会因楼允爱慕洛音凡而难过? 且柳银雪当真是个聪慧的,也全然配得起祁王妃的身份,否则也不会在身上有伤的时候,还去万春楼将喝得酩酊大醉的楼允接回王府里。 太后心疼柳银雪,对楼允说话时,语气便重了几分,道:“允儿,银雪这般懂事体贴,你可莫要再去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了,好好护着你的妻子过日子才是正经。” 楼允这次回答得特别诚恳:“孙儿谨遵皇祖母教诲。” “你莫要想着只敷衍哀家这个老婆子,今后哀家若是再听见别人说你对银雪有半点不好,你就给哀家来慈宁宫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再回去。”太后道。 楼允应道:“是,皇祖母。” 他这边刚应下太后的话,外面就有宫女进来禀道:“太子和太子妃过来请安了。” 太后眉头一皱,真是无巧不成书,楼允和柳银雪千八百年才进宫一趟,东宫的两位也不时常过来,两边的人这都能遇上,当真是孽债! 太后面色不虞,在座的都知道怎么回事,皇后笑了笑道:“自上次太子妃落水后,她一直在东宫养身体,今儿头一次过来,母后总要见见才是。” 正因为知道得见见,太后才不高兴,她根本不想见。 皇后是个知心人,当即便道:“听说后花园的花儿开了,本宫还没有去瞧瞧,不如祁王和祁王妃陪本宫去看看吧。” 柳银雪不知道太后什么意思,想应下又不敢越过太后去。 好在太后很快便挥手道:“你们去吧。” 几人行了礼,随皇后从偏殿的侧门离开,往后花园走,半路上,柳银雪去瞅楼允的脸色,她一转头,却端端地迎上楼允的视线,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柳银雪心下微颤,赶忙收回目光。 她以为得知洛音凡来了,楼允会神思不属,却不成想他根本没有心不在焉,反而好像一直在偷偷看她的样子? 是她的错觉吗? “听说祁王妃也是惜花之人?”走在前头的皇后温声问道。 柳银雪恭敬地回答:“在府里没有什么消遣,就喜欢养些花花草草,看着花骨朵一天天盛开,会觉得心情好,所以养了很多,娘娘也喜欢养花?” “倒不是,养花太费工夫,本宫只喜欢赏花。” “娘娘说得是,养花的确费工夫,特别有些花极难养活,无论是水土的配比还是施肥亦或者冷热都极为讲究,一不小心就折了,是个费心费力的活,”柳银雪笑笑说,“不过万事都有它自身的乐趣,臣妾觉得,养花也有养花的乐趣,只是娘娘宫务繁忙,怕是抽不开身。” 皇后娘娘笑道:“若是本宫能像王妃这般闲散,那当是本宫的福气。” 柳银雪笑:“娘娘乃是国母,自然不能跟臣妾这等闲散人相比,但娘娘是有福之人,总有只需含饴弄孙的时候。” 皇后娘娘深切地望了眼柳银雪,缓缓笑了。 皇宫后花园百花齐放,几人在赏花的亭子里落座,昨夜下了点雨,今日天气便很是凉爽,宫女上了茶,皇后便继续与柳银雪闲聊起来。 柳银雪饱读诗书,打开了话匣子便能侃侃而谈,时而说点外面的事情给皇后听,皇后觉得有趣,听得就格外认真。 然而,总有人喜欢打破这份安宁美好,不速之客萧贵妃从花园里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柳银雪和楼允起身行礼,萧贵妃又向皇后见礼,皇后心头有被打扰的不悦,但到底没有表现在面上,看着萧贵妃的表情仍旧是温和的。 “贵妃请坐吧。”皇后道。 萧贵妃便是刻意过来凑趣的,祁王到底是祁王,更何况手上还握了祁王令,太子妃落水的事情让太子妃和太子齐齐得罪了祁王和祁王妃,萧贵妃就总觉得不安。 今日得知祁王和祁王妃进宫来,萧贵妃便想趁此机会重新拉进和祁王府的关系,不求祁王站在太子那边,至少不能让祁王与太子对立。 楼允和柳银雪重新落座,前者看不出表情,后者则不再轻易开口说话。 皇后有些失望,柳银雪刚刚说到去街上买胭脂的趣事,她还没有听够呢,萧贵妃这个煞风景的就钻出来了。 “祁王妃难得进宫,本宫有些话想跟祁王妃好好聊聊,不知祁王妃可方便今儿正午去本宫的宫里用午膳?”萧贵妃笑问。 柳银雪闻言,顿了半晌都没有接话。 皇后笑道:“恐怕要让贵妃失望了,祁王妃已经答应中午去本宫那里用膳了。” 柳银雪暗暗吁了口气,她起身朝萧贵妃福了福身:“多谢贵妃娘娘美意,只是今日臣妾已经应了皇后娘娘,改日若有机会,臣妾定亲自去娘娘宫里致谢。” 改日这种话,都是客套话,贵妃何尝看不出来柳银雪不愿意,她有些失望,却不好勉强,否则只能适得其反,她道:“那本宫就等着祁王妃了。” “听说祁王和祁王妃今日来,是专程来谢恩的?可见到了太后娘娘?”萧贵妃问。 “已经给皇祖母请过安了。”楼允不冷不热地回答。 萧贵妃面上微有讪意,道:“上次在东宫,太子对祁王妃无礼,实属因失去了孩儿,伤心过度,失去了理智,本宫一直深感歉意,还望祁王妃能看在太子痛失爱子的份儿上,莫要与太子计较过多。” 柳银雪心中冷笑,这位萧贵妃,不愧是能当上贵妃的,能屈能伸。 “贵妃娘娘言重了,臣妾自能理解太子殿下的伤心,且太子妃落水之事已经过去了,过去的事情实在不必多提,臣妾也不愿意记得那些让人伤心的事情。”柳银雪温声道。 楼允紧了紧手。 皇后在心中暗赞,萧贵妃也松了口气的样子:“祁王妃心善,深得本宫心。” 柳银雪笑而不语。 这时不远处又传来新的动静,几人齐齐望过去,竟然是楼逸和洛音凡过来了,阳光有些刺眼,柳银雪微微眯了眯眼睛,眼底闪过几丝凶光。 但她的目光很快恢复如常。 楼逸和洛音凡近前来,互相行了礼,柳银雪就注意到洛音凡的目光往楼允的身上瞄了好几眼,她暗暗冷笑,世人皆说太子妃温良娴静,却不知竟然是这般不知廉耻之人。 已经嫁给太子,当了几年太子妃,竟然还觊觎着别人的丈夫。 拿洛音凡和她比,她都觉得降低了自己的格调。 柳银雪去瞧楼允的面色,他表情倒是寡淡得很,看不出什么,她暗想,楼允也算稳得住,好容易见到心上人,如今心上人就在眼前,他竟然也能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就是不知道楼逸和洛音凡是怎么想的,明知道他们在这里,竟然还要凑上来。 楼逸道:“本想去给母妃请安,宫女却告知母妃在这里,我们便又赶了过来,今日天朗气清,的确是个赏花的好日子,没成想祁王和祁王妃也在,久违。” 楼逸话音落下,目光不由地朝柳银雪看去,仅此一眼,柳银雪却像是被吓着了,脸上闪过瞬间的慌张,继而便刻意地朝楼允靠拢了些。 她站到了楼允的身后,低着头,半晌不敢抬起。 萧贵妃愤懑不已,暗自责怪楼逸没事乱看什么?人家的妻子,你看什么看? 皇后则端起茶,慢悠悠地喝了口,她对柳银雪的态度很满意。 柳银雪乃是柳太傅的嫡孙女,深得柳太傅宠爱,她的态度多多少少也代表了柳太傅的态度,虽然柳太傅已经辞了官位,但是在朝中的影响力却仍旧不容小觑,他们不喜欢太子,正合皇后的意,她在这深宫里和萧贵妃斗了几十年,到底是想将其踩在脚下的。 而柳银雪下意识表现出来的对楼逸的惧怕更是让楼允吃惊,柳银雪这女人,素来就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胆识,他从未见过她对谁生出惧意。 尤其在外人面前,她本身是不轻易显露情绪的,可是面对楼逸,却如此控制不住。 楼允心疼得不行,他将楼银雪护在身后,朝楼逸道:“久违。” 第 82 章 原本萧贵妃的到来便让气氛冷凝下来, 现在楼逸和洛音凡又跑来凑热闹,后花园的氛围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不和谐之中,柳银雪像是被吓着了似的,藏在楼允的身后头都不敢抬,而楼允则面色紧绷,防备似的挡在柳银雪的身前。 嫁病娇 第63节 洛音凡看见楼允老母鸡护小鸡似的举止, 心一下子沉下去。 她进后花园这么久, 楼允竟然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反而在柳银雪露出害怕的情绪的时候,就立刻紧张起来, 恨不得将柳银雪搂进怀里好好安抚的样子。 她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不甘心啊不甘心。 楼允, 你的承诺, 你忘了吗? 洛音凡死死压制着心中的愤恨,面上却露出微微的笑容来, 她望着楼允身后的柳银雪道:“祁王妃身上的伤势可痊愈了?本宫那里有一盒凝露,专程祛疤的,改日本宫让人送到祁王府上, 还望祁王妃不要嫌弃才好。” 柳银雪低着头, 应道:“多谢太子妃娘娘好意,只是皇后娘娘已经送了臣妾祛疤的伤药,效果极好,臣妾用后身上并未留疤,是以用不上了。” 洛音凡暗恨恨地咬了咬牙:“既用不上, 那自然更好,祁王妃痊愈了,本宫就心安了。” 心安? 是谁千方百计诬陷她? 现在又来假惺惺当好人,给一巴掌再给一颗糖,当她是头脑发育不全的小孩子吗? 柳银雪没再应声,这种时候说话极容易带个人情绪,多说多错,倒不如选择闭嘴,看洛音凡一张嘴巴能翻出什么浪来。 “祁王妃为何躲在祁王身后?”洛音凡笑问,“难道本宫和太子殿下还能吃了祁王妃?” “太子妃娘娘言重了,您落水失去孩儿,到底是臣妾保护不力,臣妾实在无颜面见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还请娘娘恕罪。”柳银雪道。 保护不力?好一个保护不力! 即使这个时候,柳银雪也绝不承认是她推了她入水,反而又将那件事情翻出来,洛音凡想到太子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横眉冷对,心头更是气愤。 皇后起身道:“时辰不早了,祁王,你和祁王妃陪本宫回去用膳吧。” 楼允拱手:“微臣遵旨。” 柳银雪松了口气,皇后走在前头,她与楼允走在后头,但柳银雪总觉得如芒在背,下石阶的时候,她回头迎上洛音凡怨毒的目光,一晃神,脚就踩空了,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前栽去。 幸而楼允一直留意着她,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 柳银雪惊魂未定地站在楼允面前,手扶着楼允的手臂,迟迟没有撤回去,她在等楼允主动将她推开,然而,楼允却丝毫没有将她推开的意思,反而蹲下去看她的脚。 “有没有哪里扭到了?”楼允蹲在她的面前,抬头望她。 他眼里的关切半点不掺假,桃花眼微微上挑,灼灼地望着她,本只想试探他的柳银雪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的身上,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尴尬。 皇后笑道:“祁王和祁王妃夫妻情深,当真让人羡慕。” 柳银雪闻言,更是大囧,雪白的脸庞上飞快地染上艳丽的颜色,她不自在地转了转眼珠,低头道:“我没事,你快起来。” “当真没事?”楼允不放心,“你别逞强,扭了脚可不是小事。” 柳银雪尴尬地不行:“我真的没事啊,别人都在看着呢,你快起来啊。” 楼允从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他摸了摸柳银雪的脚踝,好像的确无事的样子,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道:“他们喜欢看就让他们看好了。” 亭子里的洛音凡用力地咬紧了牙齿,恨不得冲上去一把将柳银雪拉开。 她简直嫉妒得发狂,楼允该关心的人是她,该爱的人是她,他为什么要对柳银雪笑,为什么要对柳银雪温柔? 他不是说过,绝对不会爱上柳银雪吗? 然而,她的抓狂无人知晓,楼允的表现让柳银雪十分满意,脸上露出了笑容,楼允见她终于笑了,心情也好了几分。 几人又回到了慈宁宫,太后留他们用午膳,柳银雪便没有去皇后的宫里用膳,但今日与皇后的相处,让她整个人对皇后都喜欢起来。 除了喜欢,还有几分感激。 等回到祁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渐入暮色,夕阳斜斜,余晖洒在祁王府的房顶上,金灿灿的一片,柳银雪和楼允刚从马车上下来,就有丫鬟过来禀道:“王爷,王妃,五爷病了,太妃请王妃派人去宫里请个太医来。” 柳银雪转头吩咐沉鱼请白总管派人去宫里请大夫。 楼允问:“五爷怎么病的?” 丫鬟恭恭敬敬地回答:“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知道五爷高热不退,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太妃守在五爷的床前,急得直掉眼泪。” 楼允对楼晏这个弟弟感情很复杂,但听说楼晏病得严重,便也没有多想,便对柳银雪道:“王妃随我去看看吧。” 柳银雪正有这个意思,秦氏虽然恶毒,但是楼晏却无辜,他们身为兄嫂的,怎么也该关切一二,便随楼允一同去了钟翠院。 楼晏其实并不住在钟翠院里,他满十岁的时候老王爷就在外院专程给他拨了一个院子,有丫鬟小厮专程伺候,还有先生教他功课。 但秦绘沅现在是铁了心要管楼晏,想让楼晏收心,便断了楼晏的银钱。 楼晏在国子监读书,出门哪有不花钱的,他跟秦绘沅抗议,秦绘沅觉得楼晏就是在国子监被带坏了,于是便不准楼晏再去国子监,想将楼晏关在家里读书。 楼晏以前自由散漫惯了,哪能忍受被禁足,他跟秦绘沅顶了几句嘴,秦绘沅想到楼允如今一日日强大,再看楼晏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就觉得来气,狠心将楼晏关进了佛堂里。 楼晏脾气也拧,不但绝食,还跪在蒲团上不愿意起身,以示抗议,这一跪就是一天一夜,夏日里昼夜温差大,楼晏没抗住,就染了风寒倒下了。 他此时高热不退,吓坏了秦绘沅,她坐在楼晏的床边直抹眼泪。 听到楼允和柳银雪来了,秦绘沅立刻抹干眼泪,像一只随时准备战斗的公鸡似的,蹭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抬步就走了出去。 “你们来干什么?”秦绘沅看着楼允和柳银雪走过来,气势汹汹地问。 楼允懒得理会她,直接越过他朝屋里走,秦绘沅不想让楼允靠近楼晏,伸手去抓楼允,楼允被她碰一下都觉得恶心,挥手直接将秦绘沅推开。 秦绘沅一个趔趄,摔到地上。 她似乎没想到楼允竟然会这么对她,坐在地上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只瞪圆了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楼允。 赶过来的妈妈见状,这才立刻去扶秦绘沅。 秦绘沅指着楼允的鼻子臭骂:“小兔崽子,你竟敢对我动手!” 柳银雪冷冷地嗤了一声,也不知道秦绘沅到底是哪里没有想通才会去拉楼允,楼允那暴脾气,没有直接将她踢飞,已经算是客气了。 楼允满脸嫌恶:“别碰本王!” 他对秦绘沅的厌恶是打从心底冒出来的,他道:“父王临终前,本王答应他会善待你们母子,便绝不会主动做伤害你们为难你们的事情,但若是你们不知道好歹,总想给本王找麻烦,那便别怪本王不客气,尤其是,别碰本王。” 老王爷临终在书房跟楼允他们说了些什么,秦绘沅当然不知道,可是即便老王爷提了这样的要求,那又怎样,老王爷明知道她与楼允之间的仇恨,竟然还不准她分家,让她在楼允的眼皮子底下讨生活,不就是在变相地折磨她吗? 说一句“善待他们”就能弥补了? 楼允根本不想看她一眼,转身进了楼晏的屋里,有丫鬟正在里面伺候,一直在用帕子给楼晏敷额头,企图让他身上的体温降下来。 丫鬟看见楼允进来,吓得面色一白,跪在地上。 楼允看了眼楼晏的情况,烧得满面通红,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完全不清醒,好似还在梦语,楼允隐约听到一句“放我出去”,他眉心拧起。 秦绘沅望子成龙,可惜楼晏根本无心成龙。 秦绘沅好似生怕楼允做出什么伤害楼晏的事情来,赶紧追进了屋里,她拦在楼晏的面前,防备地盯着楼允,厉声道:“你想干什么?你有什么冲我来,别伤害我儿子!” 楼允冷嗤:“本王若是想要他的命,他早死了。” 秦绘沅想到楼允那身神鬼莫测的功夫,虽然知道楼允说得有道理,但是她还是无法放下戒心,她道:“你出去,你又不是太医,让太医来。” 柳银雪说:“太医已经在路上了。” 秦绘沅口吻不善:“既请了太医,你们就赶紧走吧,这里不需要你们。” “我们来也只是关心五叔,既然母妃不愿意让我们在这里碍眼,我们这就离开,”柳银雪率先朝外面走去,走了几步发现楼允没跟上来,回头:“夫君?” 楼允因着这声夫君,心底一乐,快步跟了上去。 柳银雪见他跟上来,也不再多言,出了钟翠院,就径直朝青山院走,楼允跟在她身后,也不说话,就那么一路沉默着跟她回到了青山院。 柳银雪进了青山院的堂屋,见楼允没有去外院,奇怪道:“王爷还有事?” 楼允:“……” “你让我跟上来,我以为你有事要跟我说。”楼允小心地觑了她一眼,见她面上并没有不悦的情绪,悄悄松了口气,等着柳银雪开口。 柳银雪:“我让你不要继续留在钟翠院了,没让你跟着我走啊。” 楼允:“……” 第 83 章 旁边的沉鱼暗暗地笑, 心道:“王爷活该,活该活该!” 楼允面上挂不住,可他更不想转身去外院,他瞅了沉鱼和落雁几眼,道:“你们出去,本王有话跟王妃说。” 沉鱼落雁齐齐退了出去。 等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楼允坐到太师椅上, 却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柳银雪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她正反有大把的时间, 也不着急,也在旁边坐下来。 她给自己倒上一杯茶, 慢悠悠地喝了口。 楼允见她没有给自己倒茶, 心里有几分失落,却不敢说出来, 他组织语言组织了半天,这才慢吞吞道:“银雪,我现在一直住在外院, 府里难免有些风言风语, 那些话传了出去,不仅会让我们夫妻成为整个汴京城的笑话,还容易让府里的人轻慢你。” 柳银雪听到楼允想说的是这个,她无所谓道:“这么久以来,不见府里有任何人敢轻慢我啊, 这点你倒是不必担心。” 她顿了顿,眼里溢出几分讥讽来:“至于会让我们夫妻成为整个汴京城的笑话……你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的言论了?你为了洛音凡,不愿娶妻,专程搞臭了自己的名声,你还怕成为整个汴京城的笑话?” 楼允沉默,他如被人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 “而我成为笑话这件事,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早在你在交泰殿上承认爱慕洛音凡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是个笑话了,王爷现在才来关心我成为笑话这件事,是不是太晚了?” 楼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看上去像是立即就要发火。 柳银雪也等着他发火,可是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她不由地觉得奇怪,转头朝楼允看去,却只看到他满脸的愧疚。 “对不起,银雪。”他说。 柳银雪的心狠狠地一震,好似有重锤用力地砸在了她的心上,让她觉得既难过又疼痛。 “为什么要道歉呢?”她低声道,“楼允,你别想利用我的心软,我不会心软的,你想要我原谅你,那就拿出你的诚意来,其余的,我都不想听。” 诚意,他知道柳银雪的诚意是指什么。 在这之前,在她眼中,他都没有资格得到她的原谅,楼允缓缓站起身来,未再说什么,沉默无声地离开了青山院。 柳银雪眸光一沉,端起茶盅就想往地上摔,然而茶盅举到半空她又收回了手,这套茶盅乃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她舍不得摔坏了。 第二日,柳银雪就睡到日晒三竿。 她坐在铜镜前让沉鱼给她梳头,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似乎还不错,在王府里她可以横着走,也不用每日去给婆婆晨昏定省,想睡就睡,想吃就吃,也没人敢给她脸色看。 若是换做旁人,指不定都觉得简直就是神仙日子。 柳银雪拿了一根玉簪插在自己的发间,温声问沉鱼:“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日子其实挺好的?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沉鱼笑着回答:“王妃您高兴就好。” 嫁病娇 第64节 落雁拿了衣服过来给柳银雪换:“奴婢觉得还不错,若是王妃和王爷能琴瑟和鸣,再生个小王子或者小小郡主,王妃您的生活就圆满了。” 沉鱼瞥她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落雁觉得自己说的是实在话,王妃和王爷也不可能一直这般下去,总得有个结果。 柳银雪看着镜子里美艳的自己:“生活啊,都只是表面的平静。” 她这话刚落下,像是要印证她说的话似的,容妈妈匆匆进来道:“王妃,太子妃回左相府了,东宫的轿子刚刚在左相府门前落轿。” 柳银雪并不意外,洛音凡回娘家,不过是件正常事。 “外院有没有动静?”她问。 容妈妈知道她在问楼允,回答:“听说王爷一直在书房。” “知道了。”柳银雪道。 洛音凡回府后先去见了左相洛鸿程,父女俩不知道在书房里说了些什么话,洛音凡出来的时候眼圈红红的,然后就被左相夫人马祖容领到了内院。 马祖容留了洛音凡单独在屋里说话。 自从上次洛音凡落水后,楼逸就在洛音凡身边的放了两个他信得过的宫女,她们一边伺候洛音凡,一边限制洛音凡,马祖容早想跟洛音凡单独说话,但是每次去东宫,那两个宫女根本不听她们的吩咐,不会留她们母女单独说话。 洛音凡早就想回一趟娘家,这些天身体养好了,她才将回娘家的事情计划上来。 昨日在宫里见了楼允对柳银雪的体贴温柔后,洛音凡顿时便忍不住了,今日就匆匆赶了回来,她想见楼允一面。 马祖容一将她领进屋关上门,就迫不及待的问:“你跟娘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你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难道真的是柳银雪害死的?” 一提起这件事,洛音凡就红了眼眶,她道:“不是,太医说了,孩子根本保不住,我跟那个孩子根本没有缘分,他迟早都是要走的。” 马祖容脸色煞白:“那你?” “娘猜得没错,是我陷害她的,她并没有推我。” “你糊涂啊!”马祖容也不知道到底是气的还是怒的,浑身都在打哆嗦,“柳银雪若是真的推了你便也罢了,可是你这般陷害她,岂不是得罪了太傅得罪了祁王府?那柳银雪是那么好欺辱的?你陷害了她,可是你自己又真的捞到了好处了吗?” 正是因为没有,所以洛音凡才悔不当初。 “我本想着,她害死了皇孙,皇上定不容她,会将她逐出汴京,谁知道楼允竟然会用帝王令保她,皇上不仅没有将她逐出汴京,也没有让她和楼允和离。”洛音凡哭起来。 马祖容一听,脑壳顿时大了三圈。 “你在想什么?你是太子妃,你竟然还在想楼允?楼允和柳银雪如何关你什么事情?你脑子里面到底在想什么?”马祖容气得发抖,“你不好好当你的太子妃,你不好好护着你的孩子,你竟然想着楼允,还用皇孙的性命去陷害柳银雪,洛音凡,你是不是疯了?” 洛音凡捂住脸,淌了一手的眼泪。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我见不得楼允对柳银雪好,楼允他是爱我的呀,他本该是爱我的,他怎么可以对柳银雪体贴入微?”洛音凡哭着说。 马祖容面色发青,她满心焦躁,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 忽然,她指着洛音凡道:“当初是你不要楼允的,你忘了?老王爷私下找你父亲商议你和楼允的婚事,说愿意花重金娶你当儿媳妇,是你自己不愿意的!” “你眼光高,目标远大,想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所以才让你父亲拒绝了老王爷的提亲,从此,老王爷便严令他们祁王府的人与我们左相府的往来,是你自己当初拒绝了嫁给楼允,而你父亲为了让你成功被选为太子妃,你知道他花了多少心力吗?” 马祖容失望地看着坐在椅子上捂脸痛哭的洛音凡:“你现在后悔了,你不想当太子妃了,于是你就不管不顾地去得罪柳太傅,得罪祁王府,你想过你父亲没有?想过我洛家没有?” “你为了一个被你亲手放弃的楼允,不管不顾地得罪那么多人,你想让你父亲在朝中受尽排挤,受尽白眼继而再无立足之地吗?”马祖容尖锐地问。 洛音凡哽咽道:“我知道错了,娘,我知道错了,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对柳银雪出手的,我往后再也不敢……” “我一直以为,当初你是被逼嫁给楼逸的。”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洛音凡和马祖容一跳,两人齐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就见到楼允端端地站在窗户口,一身白衣晃得扎人眼睛。 洛音凡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滴落,好似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我还以为,我父王当初严令我们祁王府的人与你们左相府来往,是因为知道我偷偷跑来见你,他觉得有损他的名声,却原来是因为被你们拒婚了,他怕我知道真相后难过,所以才与你们左相府断绝了往来。”楼允说这话时,唇角有笑,可惜那笑太过冰冷。 洛音凡和马祖容齐齐打了个寒颤。 “不是的,楼允,不是的,”洛音凡张口就要反驳,“我娘刚刚都是乱说的,我没有,我没有拒婚,老王爷也根本没有来提亲,你不要误会。” “呵——” 楼允一声嗤笑:“把我当傻子似的玩儿了那么多年,你肯定很得意吧?看我为你伤害我的妻子,损伤我们皇族的颜面,你是不是很得意?” “没有,我没有。”洛音凡不停地反驳。 “我来,本只是想问清楚,你为何要陷害银雪,没想到你竟然送了我这么大的礼,我以为我会很难过,没想到,却突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楼允轻声道。 他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感觉压在自己心尖上的巨石终于落了地,他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这些年他做得已经足够多了,他丝毫没有对不起她,反而是他自己被人家玩弄于股掌之中却毫不自知,甚至还傻兮兮地为她考虑。 该结束了,是时候结束了,也早该结束了。 他终于可以无所顾忌了。 终于可以…… 洛音凡愣住。 她一把抹掉眼泪,然而,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滚下来,她望着楼允,悲愤欲绝,她道:“楼允,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你说你绝不会爱上她!” 楼允苍凉地笑:“心不由我,我就是爱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你说你是不是对楼允那厮还余情未了?是不是?是不是?嗯? 女主:我没有,我不是,真没有,我冤枉! 读者:没有你不走? 女主:我还没报仇呢,走了等楼逸那货登上皇位后弄死我全家吗?走个屁! 作者:银雪小美女,你说脏话了。。。 女主:你闭嘴! 第 84 章 青山院里, 柳银雪将书翻到下一页,她看的是一本民间杂记,写的是各地的风俗,记得不全,内容有些散乱,但还算勉强能看。 落雁和沉鱼在旁边陪她, 一个在做针线, 一个在摆弄花枝,屋里气氛十分恬淡。 容妈妈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打断了这份恬淡,她朝柳银雪福了福身, 年近半百的妈妈眉头凝在一起,面上有种说不出的愁容, 她道:“王妃, 王爷离开了书房,不知去向。” 柳银雪看书的目光一凝。 对于楼允和洛音凡之间的事情, 她已经麻木了,如今留在这里,也不过是因为还有事情没有办完, 但是那两人若是持续藕断丝连, 她的计划只怕很难实行,娟秀的眉头凝在一起,柳银雪继续翻到下一页,沉沉道:“随他去吧。” 容妈妈以为她在难过,有些心有不忍, 想说点什么,却又忍住了。 沉鱼愤愤不平:“太子妃前脚回娘家,王爷后脚就不见了踪迹,不是偷偷去了隔壁左相府是去了哪里,王妃,王爷简直太过分了!” 落雁沉声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沉鱼吐了吐舌头:“我就是为王妃感到不平,王爷凭什么这般欺负人?” 落雁想到柳银雪的处境,不由地红了眼眶,她也愤恨,她也无奈,她也想骂王爷,可是她知道柳银雪心里明镜似的,什么都清楚明白,她说得再多,也不过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徒惹柳银雪伤心。 柳银雪摆手道:“你们出去吧,我累了,想睡会儿。” 沉鱼和落雁对视一眼,相继走了出去,柳银雪回到卧房,脱了外衫躺到床上,她心情烦闷得很,就想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就这么直接睡过去,可是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楼允和洛音凡的事情,她如论如何也睡不好。 她忍不住想,楼允和洛音凡此时在干什么? 楼允是真的去见了洛音凡吗?还是这只是她们的猜测?如果他真的见到了洛音凡,会跟洛音凡说什么?洛音凡又会对她说什么? 他们这般难舍难分,楼允对洛音凡情根深种,他何时才能抽身帮自己,可若是楼允不帮自己,还有谁能帮她将楼逸从太子的位置上拉下来? 柳银雪的大脑飞速运转着,然而,思来想去,发现还是只能靠楼允。 她想骂娘。 耳边忽然传来动静,柳银雪皱眉,朝窗户口望去,就见一个穿着白衫的男子做贼似的从外面打开了窗户,又从窗户口利索地翻了进来。 柳银雪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 她有点懵,此时楼允难道不是应该在左相府和洛音凡叙旧吗? “青天白日的,祁王正门不走,怎么尽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柳银雪拧起秀眉,娇美的脸蛋上满是困惑,“你是习惯做贼了?” 楼允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我不从窗户口翻进来,哪里能进得了你的屋?” “你在说笑吗?这里是你的祁王府,你的青山院,你想去哪里,谁人敢拦?”柳银雪压下心底的困惑,横眉冷肃道。 “怎么没人敢拦?你那两个丫鬟哪次见面不是给我摆着脸色的,我若是从正门而来,她们定会说你在休息,没空见我。”楼允有些遗憾道。 柳银雪嗤笑:“那还不是你自找的?” “是是是,都是我自找的,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楼允坐到柳银雪的身边,想伸手抱一抱她,被柳银雪一巴掌打开手,“你想干什么?” 楼允:“……” “你肩上有根头发呢,我想帮你弄下来。”楼允随口扯谎。 柳银雪瞪他:“不要你弄。” 她口气半点称不上好,甚至一直在给他甩脸色,楼允却半点不生气,甚至还觉得挺可爱的,他笑了笑道:“是是是,我不弄你就是了,你别激动。” 柳银雪继续瞪他:“你不在左相府,跑来这里干什么?” 楼允一愣:“你知道我去了左相府?” 好啊,果然还是去了左相府,柳银雪懒得理会他,她翻身躺下,楼允却忽然间高兴了几分,在柳银雪的耳边念道:“原来夫人派人时时刻刻注意着我,我还以为夫人不在意我了呢,看来夫人还是关心我的,还好还好,夫人关心我我简直太开心了。” 柳银雪拉过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瓮声瓮气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去:“臭不要脸,谁关心你?我只是想看看你还能作什么妖!” 楼允隔着被子拍了拍柳银雪的肩:“我只是想去问问清楚,洛音凡为什么诬陷你。” “多谢祁王信任,还知道我是被诬陷的。” “那是,本王的王妃有多清高本王还是清楚的,你根本不屑于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阴险之事,更不可能是谋害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楼允诚心诚意道。 柳银雪闻言,心思顿时复杂起来。 沉默了片刻,她道:“还有为什么?洛音凡对你余情未了,嫉妒我占有了你,所以才不惜利用皇孙对我出手,想让皇上将我贬出汴京,你心爱的人还念着你,你应该得意才是。” 楼允心下震惊:“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柳银雪冷嗤:“我聪慧机敏,在洛音凡落水的时候就想通了所有,想通这点很难吗?女人大多都是感性的,她为了情爱想置我于死地,并不奇怪。” 嫁病娇 第65节 “你既然知道,在交泰殿的时候为何不说?” “我说什么?说你和洛音凡心心相印?我是你的妻子,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把你推进地狱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傻吗?” 柳银雪讥讽地笑了声,“你以为我和你那个恶毒的心上人一样,为了保全自己,什么都不管不顾?洛音凡她爱你?她一边爱着你一边把你推到风口浪尖,这样的女人也只有你这种单纯的没见过女人的男人才会视若珍宝,你眼瞎了吧,爱上那种人?” 楼允很欣慰,原来她什么都看得清楚,可是她却选择默默接受惩罚,选择保护他。 欣慰之余,便是无尽的愧疚。 和柳银雪相比,他的所作所为,简直就不是人干得出来的事了,也难怪柳银雪会那么恨他,她恨得理所当然,是他太混账。 楼允的心酸酸涩涩的,个中滋味复杂难辨,最后他一声叹息,所有滋味皆化作了心疼,他的手放在柳银雪的身上,他小心地将自己的脑袋靠过去,低声道:“我知道错了。” 柳银雪感觉到他的靠近,他道歉的声音就响在自己的耳侧,她的心忽然间不由自主地柔软了几分,她有些不忍,可是理性到底战胜了感性,她忍着没有动作。 不能心软,倘若这个时候心软,那她在交泰殿上受的委屈算什么? 她被洛音凡硬生生扣下的帽子算什么? 这狗男人为了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这般待她,她若是这么快就原谅,那她柳银雪也太没有骨气太没有原则了。 戏本里说,所之为人,大多都是贱皮子,轻易得到的东西就难以懂得珍惜,直到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想来她于楼允,便是轻易得到的东西。 柳银雪在一番挣扎后狠下心肠,对楼允道:“你知道错了,你错什么了?洛音凡那是你放在心尖上的人,你为了她连自己的名声都能搞臭,更别说为了她害死我了,我柳银雪算什么?不过是你一觉醒来就莫名其妙多出的妻子,对你而言丁点不重要,你为了你的心上人害我,你没错,是我错了,当初皇上旨婚,让我嫁给你的时候,我就该一条白绫把自己吊死。” 她后悔嫁给楼允,可是后悔有什么用?重来一次,她还不是要嫁给楼允! 她就是死也不愿意嫁给自己,楼允听到她的话,心如刀绞。 他反驳道:“以后不会了。” 柳银雪冷笑一声:“不会什么?” “我以后不会伤害你了,更不会因为别人伤害你了,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谁让你不痛快,我就让他不痛快,谁欺负你,我就欺负回去。”楼允说。 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笃定,好像真是出自真心,但柳银雪已经不信他了。 这狗男人没什么好信任的。 “你走吧,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没用的话,说话就是上嘴皮打下嘴皮,承诺是最没有用的东西,你若是真那么想,就拿出实际行动来。”柳银雪道。 说完,她像是为了表达自己真的不想跟在楼允废话的样子,拉了拉被子,将自己更深地缩进被子里,完完全全把自己埋住。 楼允看着她拒绝意味明显的动作,微微叹了口气,知道这件事急不得,虽然难受,他却不想勉强柳银雪,只好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说完,他不舍地望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他出去的时候没有翻窗户,而是直接从正门走,守在门外的沉鱼见到楼允忽然从屋里出来,瞪圆了眼睛,完全不知道楼允是怎么从屋里冒出来的。 她震惊得连行礼都忘了。 而楼允显然也懒得跟她计较,吩咐了声“好好照顾王妃”就离开了青山院。 等楼允走远了,沉鱼才闷声闷气地咕哝了句“要您操心?”说完,她赶忙进去看柳银雪,屋里的柳银雪平躺在床上,双眸望着头顶粉嫩的细葛纱帐子出神。 她没有问楼允此次去左相府都跟洛音凡说了什么,也没有必要问,她也不是很想知道,只是人一旦动了心,想要收回来,实在太难太难了,情爱这种东西,既能助人也能杀人,也难怪这世间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沉鱼担忧地问:“王妃,王爷他没伤您吧?” “没有,”柳银雪回答,片刻之后,她又补充道:“往后遇见楼允不用那么紧张,他不会再伤我的。” 说是不信,但是这点柳银雪还是相信的。 沉鱼奇怪地看了眼柳银雪,没有反驳,她帮柳银雪拉上被子盖上,又将床幔放下来,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柳银雪还没有睡着,容妈妈忽然进来禀道:“王妃,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楼允,你这狗男人! 男主:我狗,我狗,我改还不行吗? 读者:不行,只能以死谢罪! 男主:好吧。。。 第 85 章 容妈妈行事素来稳妥, 极少有慌张的时候,能这般慌乱,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柳银雪瞬间睡意全无,翻身坐起来,她一边笈鞋一边听容妈妈说道:“五爷昨夜偷偷跑了出去, 太妃派人到处找, 终于在天香楼找到了五爷,这会儿人已经赶去天香楼了。” 柳银雪穿鞋的动作一顿:“五叔偷跑出去,怎么没有人来我这里禀报?” “太妃觉得事情丑, 瞒得死死的,还是昨夜里偷偷派人去秦府, 让秦家帮忙找的人, 这会儿得知五爷在天香楼,就急匆匆地去了天香楼, 我也是派人盯着太妃的动静才知道的。” 柳银雪稍微一想便明白过来。 府里虽然是她管家,但是钟翠院的人柳银雪素来是不怎么管的,他们爱去哪里去哪里, 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秦绘沅派人去秦府,守门的自然不可能问清楚秦绘沅派他去秦府干什么,于是找人的事情就偷偷摸摸进行着,今日秦家的找到了人,秦绘沅就去捉人了。 “王爷知道了吗?” 容妈妈道:“王爷应该是知道的。” 柳银雪一回神, 发现自己问了句废话,王府守卫森严,统领萧贺直属楼允所管,楼晏偷溜出去,楼允怕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不过,他大约是懒得管的。 楼允从来就不管楼晏和秦绘沅的事情,昨日去看楼晏,也不过是因为听说楼晏高烧不退,估计是怕楼晏直接被烧死了,所以才临时起的意。 沉鱼和落雁已经进来服侍她穿衣,柳银雪收拾好,出门的马车已经等在垂花门前了,她正要上马车,被楼允一声叫住:“去哪里?” “天香楼。”柳银雪回答。 楼允就知道她多管闲事,他道:“他们母子的事情他们自会解决,你去干什么?你是想帮秦氏把楼晏捉回来还是想帮楼晏摆脱秦氏?” 柳银雪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被楼允问住。 楼允去拉她的手腕:“回去了,别管他们的事情。” 柳银雪挣开他的手:“楼允,秦氏激愤,易被情感左右,五叔惹怒了她,谁也不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情来,我不放心五叔,想去看看。” “你看了你能做什么?”楼允问她。 柳银雪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道:“不知道,但求心安吧。” 楼允拿她没办法,只好道:“那我陪你一起去。” 柳银雪没有拒绝,楼允武功神鬼莫测,有他在身边,她就等于多了一个护身符,若是秦氏和楼晏真的争执不休,当场闹起来,兴许他还能从中调停。 秦绘沅和楼晏已经在天香楼闹得不可开交,秦绘沅命人将天香楼层层包围了起来,不放过任何一个出口,天香楼乃是汴京第一酒楼,出入里面的大多都是非富即贵之人,这些人胆子也大,见有好戏看,也不离开,纷纷驻足看戏。 楼晏单枪匹马,和秦绘沅两两对峙。 他们身处二楼,楼晏为了防止被秦绘沅捉回去,此时人已经缩到了窗沿上,他坐在窗沿上,稍不经意就会从窗沿上掉下去,秦绘沅生怕他掉下去,不敢轻易有所动作。 “我为什么把你关在屋里你难道不明白?这些年在你国子监学了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学会,成天就知道去参加什么品诗会品茶会,要不就是和那些公子哥儿聚众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你如此不成器,我还不管管你,难道等着你自生自灭吗?” 这套说辞楼晏已经听了无数遍了,他早就听腻了。 他道:“母妃,您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您若是当真只是想我让成才,我也不至于这般跟您对着干,可是您扪心自问,您到底想干什么?” 秦绘沅气得牙齿打颤:“我想干什么?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您别把话说得这样好听,什么为我好,您是为您自己好吧?您跟四哥不对付,就想让我跟四哥对着干,去抢四哥的王位,去抢四哥的祁王令,您当真以为我不知道您在想什么?您一心盘算着让我和四哥兄弟相残,我真是奇了怪了,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 楼晏虽然不成才,但是性情还算好,并不是那等要与父母死磕的人,更不愿意违逆父母的意思,况且自从老王爷走后,他心疼秦绘沅,对秦绘沅更是多有顺从。 但是秦绘沅却一日日变本加厉,前些时候,楼晏不小心听到了秦绘沅和她身边贴身伺候的妈妈的对话,内容无外乎就是“他若不成才,将来如何从楼允手里把王位和祁王令抢过来”云云。 楼晏算是想明白了,他若真的本领过人,秦绘沅就会逼他去抢楼允的东西。 楼晏这辈子没什么追求,只想安安稳稳地过,他是皇亲,只要他没有犯大过错,这辈子吃喝是绝对不愁的,况且老王爷给他留足了财产,他就算毫无作为,也完全可以混吃等死。 且吃的还是山珍海味,住的还是亭台楼阁。 他干什么非得去跟楼允争个你死我活? 他们两兄弟和睦相处,兄友弟恭不是挺好的吗?真是搞不明白他母妃脑壳里都在想些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作天作地。 楼晏郁闷地想。 他无比怀念他父王还在的日子,他父王还在的时候,秦绘沅是管不着他的,秦绘沅一管他,就会被他父王一个眼神吓回去,所以这些年,他才活得那般舒坦。 可是自从父王走后,一切都变了。 秦绘沅被他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王爵不要,权位不要,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是想气死我是不是?” “我就想娶个自己喜欢的女人,要么在家逗孩子,要么和朋友出去喝酒踏青,我不想成才,也不想入仕,我就想好吃懒做一辈子,况且我有好吃懒做的资本,您凭什么不让我过我自己想过的日子?”楼晏委屈巴拉地说,“什么王爵,我不稀罕,难道您想逼死我吗?” 秦绘沅牙根发颤:“你这不成器的,我看你倒是死了比活着更好!” 楼晏伤心欲绝,他没了父王,母妃又日□□他,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祁王府已经是一盘散沙,倘若他再从中搅混水,将来势必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父王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难道就要断送在他母妃的野心当中吗? 他兀自想得出神,没有留意到秦绘沅趁这个空档朝身边的侍卫们悄悄使了眼色,侍卫们轻手轻脚地围拢上去,欲一把将楼晏从窗沿上拽下来。 楼晏眼角余光瞥见眼底有人影闪现,吓得浑身一抖,就在那一瞬间,侍卫扑身上前欲要抓住楼晏,而楼晏却未做多想便伸手去推,他身体猛地倾斜,朝楼下栽去。 秦绘沅大惊失色:“楼晏!” “碰——” 祁王府的马车在天香楼的门口停下来,柳银雪撩开车帘的时候,就听到耳边传来沉闷的重物落地时的声响,她眉头紧紧地皱了皱,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同时耳边响起“啊——”的尖叫声。 那声音此起彼伏,让柳银雪的心狠狠地一跳,然后她就看到那个衣着华服的贵公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他目光望着高远的天空,嘴巴艰难地张了张,而后闭上了眼睛。 一道身影从柳银雪的身边飞出去,楼允落在楼晏的旁边,忽然伸手点住他身上好几处大穴,又从怀中摸出一颗药丸喂进楼晏的嘴里。 秦绘沅惊慌失措地从楼上跑下来的时候,刚巧看见楼允正在给楼晏喂药,她吓得浑身一抖,拼命推开人群挤进去,一把将楼允掀开,扑在地上颤抖地去看楼晏。 “儿……儿啊……来人,救人啊!”秦绘沅眼泪横流,吓得嚎啕大哭。 柳银雪目光一转,也顾不得许多,从马车上跳下去,道:“来人,把五爷抬到对面的医馆里去,楼允,快去请毒郎中过来,沉鱼,派人去宫里请御医来。” 柳银雪一番吩咐,秦绘沅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让侍卫将楼晏抬到对面的医馆去。 几个侍卫合力将楼晏抬起来,柳银雪低眉,看见楼晏躺下的地上留下一滩血迹,她一惊,再去看楼晏的后脑,他的后脑还在不断地往下淌血。 楼银雪一双美目圆瞪,她忽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楼允走到她的身边,揽过她的肩,轻轻地拍了拍,他动作小心又谨慎,好像是在安慰她,又好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秦绘沅带着人冲进了医馆,医馆里的大夫知道这几位都是惹不起的人,吓得两腿打颤,楼晏已经彻底昏死过去,大夫一看楼晏后脑勺的伤,眼睛都瞪圆了。 嫁病娇 第66节 “不不不,救不回来了。”大夫吓得战战兢兢。 秦绘沅从一个侍卫的手里猛地拔出长剑,长剑架在那个大夫的脖子上,她双眼通红,怒吼道:“你快救我儿,你若是不救活我儿,我就杀了你!” 她失去理智,手一抖,长剑在大夫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那大夫吓得满面惊骇,身体更是颤抖不止,让医馆里打杂的赶忙拿了药箱过来帮楼晏止血。 秦绘沅这才收了剑。 他蹲在楼晏的面前,看着楼晏满身的血,吓得浑身发抖。 第 86 章 “楼晏, 儿啊,你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母妃,母妃在这里,儿啊,楼晏……”秦绘沅声音哆嗦, 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 止也止不住。 柳银雪和楼允进去的时候,大夫还在给楼晏止血,楼晏躺下的地方全是血, 猩红的颜色看上去异常刺目,吓得柳银雪不敢多看。 秦绘沅看见楼允进来, 发疯般地朝楼允冲过来, 伸手就要打楼允,被楼允一把握住手腕, 秦绘沅大哭大闹:“你这个凶手,你给我儿吃了什么,你是不是给他吃了毒药, 是不是?” 柳银雪觉得秦绘沅简直疯了。 “母妃, 我早跟你说过,楼允想要害楼晏,楼晏早死了,他给楼晏吃的护心丹,不是什么毒药。”柳银雪从楼允怀中将装着药丸的瓶子拿出来, 塞到秦绘沅的手里,“你若是不信,等太医来了,你交给太医,让太医好好辨认吧。” 这疯女人简直不知好歹,楼允在救楼晏,她却能一掌将楼允推开。 不识好人心的猪狗不如的东西。 楼允不想跟她计较,松开了秦绘沅的手,毒郎中来得比太医快,一进门也来不及跟楼允见礼,先去看楼晏的情况,他比任何人都直接,先伸手去探楼晏的鼻息。 医馆里的大夫被秦绘沅吓得不轻,根本不敢做这个动作,害怕待他说出楼晏已经死了的时候,秦绘沅会直接削了他的脑袋。 除了楼允,所有人都望着毒郎中,毒郎中在探过楼晏的鼻息后,缓缓站了起来,朝楼允摆了摆手,遗憾道:“迟了。” 楼允早知道,已经迟了。 在楼晏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就已经停止了呼吸,他没能把他救回来,他来迟了。 楼允后悔莫及。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这个疯子!”秦绘沅一听楼晏没了气息,整个人都疯了,拔剑就要去杀毒郎中,楼允担心秦绘沅真的伤到人,抬手让两个侍卫上前制住了秦绘沅。 秦绘沅被架住,双手双脚都动弹不得,大夫勉强给楼晏止住了血,哆哆嗦嗦地退到旁边,不多时,宫里的太医赶了过来。 太医查探了楼晏的情况,面色大骇。 “五爷已经,已经断气啊,”太医当即就跪了下去,“祁王恕罪,太妃恕罪,祁王妃恕罪,即便华佗在世,也不可能救回五爷啊。” “啊啊啊啊……”秦绘沅忽然发出狂叫,白眼一翻,人就昏死了过去。 九月十九,天气还未转凉,祁王府再次挂起了白。 楼晏的灵堂设在外院,这个年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郎,他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十五岁,他的死是一场谁也没有想到的意外,年轻生命的陨落,让祁王府的人个个都心情低沉。 楼晏脾气好,心地善良,经常施恩,府里的人都喜欢他,就连柳银雪这个当嫂嫂的对他也有几分喜爱,他就这么突然去了,柳银雪忽然就觉得心底空落落的。 人生无常,楼晏的死,让她感慨颇多。 而比起她的空落,楼允则显得消沉,自楼晏死后,楼允就几乎没有开口说过什么话,他面色冷凝,眉眼低垂,此时安静地坐在灵堂前,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方慧敏小声问柳银雪:“四叔怎么了?” 柳银雪摇摇头,没有回答,方慧敏转头看了看叶惋惜,叶惋惜想上前却不敢上前的样子,在原地踌躇了半天,到底还是没有走上前来。 冷若冰霜的楼允让她害怕。 楼轩大步走到楼允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楼允:“四弟,你不是去了天香楼吗?为何没有救五弟?你武功盖世,难道救不了他吗?” 他语气里满是责怪,楼允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没有做声。 楼晏到底是他们的亲弟弟,楼轩气得牙疼,他质问道:“你与母妃不睦,对五弟也不喜欢,你是不是早就想弄死五弟,你是不是见死不救?” “二伯慎言!”柳银雪忽地站起身来,“我与王爷赶到天香楼的时候,五叔已经躺在血泊里,已经没了气息,不是王爷不救,是已经救不了了!” 楼轩听了柳银雪的解释,知道自己错怪了楼允,可是他却道:“府里如今由四弟统管,守卫森严,五弟偷偷出去,难道四弟会不知道吗?四弟既然知道,为何不阻止?非要等到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倘若父王泉下有知,当死不瞑目!” 是,是他的错,楼允承认,都是他的错。 这件事原本可以不用发生,是他没有阻止楼晏,是他没有及时赶到天香楼,都是他的错,楼晏的死是他造成的,怪不得旁人。 楼允无从反驳,也不想反驳。 柳银雪听了楼轩的质问,很是想笑,可是她笑不出来,她道:“二伯,您说话,当真是上嘴皮打下嘴皮,府里是楼允统管不错,但是楼允何时管过楼晏母子?” “当年母妃故意将楼允弄丢,自楼允回府后,他们便不睦,楼晏虽然是弟弟,父王虽然去世了,但是母妃还活着,楼晏的事情自然有母妃操持,哪里轮得到楼允管?昨日楼晏高热不退,楼允好心去探望他,母妃却防贼似的防着楼允,好像生怕楼允会伤害楼晏,一个劲儿地让楼允赶紧走,这事二伯可是知道?你说楼允还要如何管?” 楼允吃惊地抬头望向她,她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总是站在他身边,帮他与所有人解释,帮他挡住别人的质疑,帮他卸下旁人的猜忌。 叶惋惜站在楼轩的旁边,听柳银雪呛声楼轩,声都不敢吭。 她这位四弟妹的嘴巴可厉害着,行事也厉害着,这个时候她说什么都是错,她也说不过柳银雪,更不敢说。 况且,她觉得柳银雪其实说得很有道理,楼允管楼晏的事? 岂不是在狮子身上拔毛? 楼轩被柳银雪顶得说不出话来,他愤怒地甩了甩衣袖,往旁边一坐,闷不吭声了。 家里就这么几个人,柳银雪也不想彼此闹得太不愉快,她放软了声音,道:“二伯,我一时情急,说话失了分寸,您别跟我计较,只是这件事,的确怪不得楼允。” 楼轩神色稍霁,不耐烦地摆摆手道:“算了,算了。” 有丫鬟进来禀道:“太后娘娘来了。” 所有人皆起身,走到门口去迎太后,太后来得比他们预想得都快,他们才刚走到灵堂的门口,太后就在皇后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她们身上都穿着素服,太后眼眶通红,显然在来的路上已经哭过了。 众人跪下给太后行礼,太后面色沉凝道:“都起来吧,秦氏呢,让她来见哀家。” 柳银雪回答道:“回太后娘娘,母妃伤心过度,晕过去了,人还未醒,臣妾这就派人再去钟翠院走一趟,看母妃醒来没有。” 柳银雪话音刚落,门口就出现了秦绘沅的身影。 她被贴身伺候的妈妈搀扶着,面色惨白,神情恍惚朝他们走来,柳银雪震惊地发现,秦绘沅的头发忽然白了大半,不过年约四旬的妇人,此刻看上去像是已经六七十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她是忽然之间白了头。 柳银雪心情沉重,觉得秦绘沅可怜,可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慢慢朝他们走来,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皇后和太后过来了,走到近前也不知道行礼,就呆呆地望着楼晏的棺椁,目光涣散。 太后猛地一巴掌拍在木椅的扶手上:“秦氏,你逼死了哀家的孙子,你可知罪?” 秦绘沅目光呆呆地朝太后望去,她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笑了笑,那笑容惨白又恐怖,看着十分渗人,叶惋惜和楼阮不由地后退了几步。 “太后娘娘?”秦绘沅嘴巴张了张,“太后娘娘,您偏心啊!您偏心楼允这个小杂种啊,原本祁王令就该是楼晏的,可是您非要把祁王令给楼允,您怎么能这样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太后气得脸色铁青,“祁王令乃是我儿言明要留给楼允的 ,不是留给楼晏的,楼晏他有什么本事?祁王令就算给了他,他又能做什么?” “所以老王爷也偏心啊,他若是把祁王令给了楼晏,若是让我们分家,我何至于此,我儿楼晏何至于丢了性命啊?”秦绘沅盯着太后,状若疯狂。 她忽然指着太后和楼允:“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害死我儿的!我要杀了你们!” 秦绘沅忽然从袖中拔出一把匕首,扬起匕首就朝太后刺去,太后惊恐不已,皇后瞪圆了眼睛,下意识地往太后身前扑去,将太后牢牢护住。 楼允忽地起身,身影如鬼魅,一脚踢在秦绘沅的手腕上,将她手上的匕首踢飞出去。 秦绘刺杀不成,惊惶大叫。 “楼晏,儿啊,母妃不能为你报仇,母妃来陪你啦!”秦绘沅身体猛地往前冲去,一头撞在了楼晏的棺椁上,鲜血飞溅,她眼神呆滞了片刻,身体僵硬地倒在地上。 柳银雪捂住了嘴,逼回了欲将出口的尖叫。 第 87 章 秦尻和秦狄来的时候, 刚好就看见秦绘沅一头撞死在棺椁上的一幕,秦尻双目一凝,老人家身体不好,受了刺激,双眼一翻就昏死了过去。 柳银雪没心思去管秦尻的死活,赶忙上前查看太后和皇后有没有受伤, 好在楼允出手及时, 她们只是受到了惊吓,柳银雪松了口气。 太后伤心欲绝,身体不适, 柳银雪道:“这里有臣妾跟楼允操持,太后娘娘身体要紧, 还请皇后娘娘赶忙送太后娘娘回宫休息吧。” 皇后正有此意, 此时天色已晚,再留也不合适, 皇后便扶着太后回宫了。 柳银雪开始安排秦绘沅的后事。 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突然,她没心思去思考更多,因为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处理, 定棺椁、摆灵堂、请送葬的殡仪、准备酒宴……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 柳银雪忙得脚不沾地。 等她终于稍微空闲的时候,又听说太后病了,而秦尻自那日昏倒后,就一直没能从床上爬起来,已经连着好几日没有上朝, 自然也不能来亲自送他女儿和外孙上路。 秦家来的是秦狄和他的夫人以及孩子,相比上次秦狄帮着秦绘沅在楼允面前叫嚣的狂妄,这次秦狄要安分得多,并没有闹起来。 柳银雪不知道他是突然没力气闹了还是想通了知道根本闹不起来,她没有多理会秦家的人,等宴席散后,府里逐渐安静,柳银雪才得到片刻的喘息。 九月二十三,万里苍穹无月无星,黑夜黑得彻底。 柳银雪翻完这两日账本上的进出,沉鱼端着刚熬好的银耳莲子汤进来,柳银雪喝了口,觉得味道还不错,让沉鱼派人送一碗到外院去给楼允。 沉鱼应了,送莲子汤的人却很快折回来道:“王妃,王爷不在外院。” “不在外院在哪里?”柳银雪问。 “奴婢不知,请王妃恕罪。” 柳银雪摆摆手,让她退下,自己提着食盒去外院找人,书房里没有,她便找来萧贺:“王爷呢?可是出去办事了?” 萧贺拱手道:“王爷在扶云院。” 扶云院是楼允的母妃以前住的院子,老王爷死的时候也是死在扶云院的,上次容妈妈说楼允在扶云院坐了一夜…… 柳银雪叹了口气,提着食盒往扶云院走。 扶云院只有两个负责日常洒扫的妈妈守着,柳银雪过来,她们并不敢拦,柳银雪在扶云院长长的回廊上看见正屋的屋檐下隐约坐着一个人影。 他好像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喜欢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木雕。 柳银雪从沉鱼手里接过灯笼,让沉鱼在这边等着,自己独自走了过去,楼允听到脚步声,抬头朝她望来,夜色深深,微风吹起她的裙角,她站在深浓的夜色里,低眉凝视他。 那目光深而远,让他恍然有种深情的错觉。 柳银雪在他旁边坐下来,楼允道:“地上凉,你别坐。” “你都能坐,我为何不能坐,”柳银雪将灯笼放在地上,又将食盒打开,“你晚膳都没有怎么吃东西,我特地给你带了银耳莲子羹来,你先喝点。” 嫁病娇 第67节 她突如其来的友好让楼允狐惑,他端过莲子羹的汤碗,用勺子轻轻搅动着,莲子羹还是热的,有一股清香溢出来,让人食欲大开。 他虽然没有什么胃口,但是这是自交泰殿事情后,柳银雪第一次主动给他送的吃食,楼允舍不得不吃,便用勺子舀了一勺子,放进嘴里。 甜的,楼允被腻得难受。 柳银雪看见他痛苦的表情,这才忽然想起他不吃甜食,她表情有点尴尬,说道:“呃……抱歉,我忘记了,你不吃甜食的。” “给我吧,”她伸手想端回来,楼允却端着莲子羹躲开了她的手,他道:“没事,我正好饿了,我可以吃。” 然后柳银雪就眼睁睁地看见楼允像是喝毒药似的一口气将莲子羹灌进了嘴里。 柳银雪:“……” 最近忙得神经错乱了,她真不是故意整他的,她是真的忘记了。 楼允喝完莲子羹,将碗放回食盒里,道:“地上凉,这里又是屋外,你回去吧,省得着凉了。” “那你呢?你什么时候回去?”柳银雪问。 “我还想坐一会儿,你不用管我,我坐一会儿就回去。”他情绪低落,不太想说话,其实更不想吃东西,若不是柳银雪送过来的,他坚决不会吃。 然而,柳银雪却有点不依不饶的意思:“你心情不好啊?” 楼允“嗯”了声,前脚死了弟弟后脚死了继母换了谁也不会心情好,虽然秦绘沅死不死他无所谓,但是他不希望楼晏死,即便他和楼晏没什么感情。 柳银雪深吸口气:“楼允,楼晏的事情,其实你不必自责,不是你的错。” 她知道楼允为何消沉,因为他愧疚。 “其实二哥说得没错,楼晏的死,多多少少我都有责任,尤其是那日,我分明可以早一点去,若不是我还在门口与你争执,我就能提前赶到,就能阻止悲剧的发生,”楼允垂下头,“可是一开始,我竟然是完全不打算管的。” “那是一场意外,谁也想不到的意外,意外和明天谁会先来,我们谁都想不到,你去纠结这些,不是白白给自己找罪受吗?更何况,有秦氏那样的继母在前面挡着,你又能做什么?你管了楼晏,她只会说你多管闲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能怎么做?” 柳银雪是个心思开阔的人,她真的不觉得楼晏的死关楼允什么事情,那是秦氏自己做出来孽,她害死了她的儿子,害死了她自己,都不是楼允的错。 “楼允,坦白说,其实我还挺佩服你的,我觉得你的胸襟比我的胸襟宽广,我若是你,是绝不会答应父王善待秦氏的,我不将秦氏往死里整就已经不错了,更别提善待了。” 柳银雪是个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的人,谁犯了她,她必然犯回去。 就像最开始秦氏总想整她后来就再也别想得到她的尊重一样,她没有绝地反击,那是看在老王爷的面上,看在大家还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份儿上。 若是秦氏是她的继母,还故意让她被掳走,她绝对会让秦氏不死也要脱层皮,她若是楼允,秦氏就别想从她这里吃到一粒米。 “所以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余的,都是你无能为力的事情,你何必再跟自己过不去呢,”柳银雪安抚性地拍了拍楼允的肩,“你说是吧?” 楼允望着她,目光深深,格外柔情。 柳银雪被他看得不自在,稍稍别开脸去,楼允问:“为何安慰我?” “看你太消沉了,有点看不过去,我不喜欢那种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人,整个人精气神都没有了,就像一条死鱼,行尸走肉似的,没什么意思。”她回答道。 “你不是恨我吗?” “对啊,我恨你,”柳银雪长吁口气,“就算是现在,我还是恨你,可是楼允,你到底还是我的夫君,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我总不能看你一直消沉下去。” 你一直消沉下去,谁来帮我做事…… 哎。 她站起身来,暗夜下,女子单薄的身影纤细消瘦,好似能与夜色融为一体,她道:“如果有一天,你愿意放我走,兴许我就不会恨你了。” “不会的,”楼允咬了咬牙,“除非我死了。” 以前,柳银雪觉得,秦绘沅年轻,死亡距离她还有很远很远,他们还要被迫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很久很久,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她突然就死了。 以前柳银雪总觉得,死亡是很遥远的事情,可是现在她却改变了想法。 很多时候,他们其实都离死亡很近,只好稍不经意,兴许就会交代了性命,就像楼晏,就像秦绘沅,就像上次在交泰殿,她也险些死了。 她道:“不要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我不喜欢听。” 楼允怔了怔,而后郑重地承诺道:“好。” 连着忙碌了好几日,这日,柳银雪总算睡了个好觉,她一觉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阳光洒进屋里,新开的鲜花在阳光下异常娇艳欲滴。 她用过午膳,楼允让小厮抱着一摞账本进了青山院,准备跟柳银雪商量让柳银雪接管外院事务的事情,他计划得很好,先跟柳银雪说清楚祁王府都有哪些产业,这些产业又是如何运作的,如今管着这些产业的又是哪些人,每月每年大约有多少进账……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楼允到了青山院,屁股还有坐热,就有小厮进来禀道:“秦大爷来了,请王爷去回事处商议事情。” 秦大爷就是秦绘沅的哥哥秦狄,秦尻还没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秦绘沅和楼晏也都已经下葬了,不知道秦狄今日来是想干什么。 “只怕是个不速之客。”柳银雪道。 楼允的想法和柳银雪不谋而合,他道:“你与我一同去见他吧,看看他想说什么。” 第 88 章 柳银雪想着自己要接管外院的事情, 多见见这么魑魅魍魉也能长长见识,便没有拒绝,与楼允一同去了外院回事处,秦狄见他们来,起身朝楼允拱手。 按辈分,秦狄乃是舅舅, 楼允乃是侄子, 但按地位,秦狄是万比不得楼允的,他这一礼, 楼允完全当得起,而楼允不把秦狄当舅舅看待, 自然不会回礼。 楼允对秦家的人素来不客气, 径直问道:“不知道秦大人今日来,有何要事?” 秦狄也没想楼允对自己会有多敬重, 他道:“王爷说话,喜欢开门见山,我便也不绕弯子了, 今日来, 是想同王爷商量如何处理舍妹的陪嫁之事。” 秦绘沅嫁入祁王府的时候,带了一笔丰厚的嫁妆过来,这些年她积极经营,嫁妆翻了两三倍,所有动产和不动产加起来约摸有十二万两银子。 原本她的陪嫁都应该由楼晏来继承, 但是如今楼晏已经不在了,而秦绘沅在死前估计完全没心思去想等她死了,她的陪嫁应该怎么处理的问题,所以也没有留下遗言。 楼允反身坐到座椅上,抬头望着秦狄:“秦氏既然嫁入了祁王府,便是祁王府的人,她的陪嫁如何处理,只怕还轮不到你们秦家的人来置喙吧?” 楼允口气十分生硬,一副根本不想与秦狄多谈的样子。 秦狄道:“楼晏不在了……” “楼晏不在了,还要二哥和三哥,还有本王这个祁王,她的陪嫁,有的是人继承,轮不到你们秦家的人来安排,秦大人今日来,若是为了说这件事情,现在便可离开了。” “你与舍妹势同水火,你有什么资格继承舍妹的陪嫁?” “嗯?有什么资格?按照我朝律法,秦氏乃是祁王府名正言顺的嫡母,你说本王有什么资格?你是秦尻的儿子,竟然连这点都不懂,莫不是秦尻礼部尚书这个职位是挂羊头卖狗肉的?”楼允讥讽地笑了笑,“改日本王便进宫与皇上说,秦大人当着官,却连基本的律法都不懂,竟然问起了本王这么愚蠢的问题。” “你……”秦狄气得发颤。 “秦大人,当年秦氏假意好心带本王出门逛花灯,却眼睁睁地看着本王被摘星楼的人掳走的时候,就当想到,终有一日她会得到报应,如今她死了,你们秦家的人贪得无厌,想从本王的祁王府带走她的陪嫁,本王告诉你,做梦!”楼允冷哼一声。 “上次你帮着秦氏打晕本王的王妃,偷走本王的父王留下的手书这件事,本王还没跟你算账呢,你竟还有脸皮上门来要秦氏的嫁妆,本王看你是不想活了!”楼允倏然抽出腰间软剑,软剑架在秦狄的脖子上,吓得秦狄瞪圆了眼睛。 “你……你想干什么?”秦狄盯着软剑,想到楼允摘星楼杀手的身份,双腿打颤。 “秦大人,容本王提醒你,本王想要你的命,犹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你若是再不识好歹,敢上门来闹事,别怪本王半夜让你血溅满床。” 秦狄怕了,他是真的怕了。 楼允的眼神像是夹裹着最恶毒的煞气,让他一点都不怀疑他当真立刻就能要了他的性命,他不该来,不该来惹楼允这个疯子。 楼允的剑往秦狄的脖子上一送,在秦狄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他阴冷道:“还不滚?” 秦狄受了这般屈辱,却不敢吭声,他后退几步,继而一声不吭地大踏步离开了王府,他一路走得飞快,好似生怕楼允忽然反悔,立刻冲上来取了他的性命。 而从始至终一个字都没有吭的柳银雪:“……” 她算是彻底见识到了楼允没耐心的时候是如何打发人的,那秦狄就是活生生被楼允吓走的,不过饶是她也震惊于秦狄的厚脸皮。 “到底是十二万两银子,秦狄跑这一趟,倒也不奇怪。”她道。 楼允冷哼:“往后祁王府和秦家,再无关系。” 原本秦家和祁王府的纽带是秦绘沅和楼晏,如今他们都死了,而楼允又对秦家深恶痛绝,自然不可能再和秦家有任何的牵扯。 而以楼允的脾性,只要以后秦家不来他面前碍眼,楼允也当是懒得理会的。 “那秦氏的陪嫁到底如何处理?”柳银雪问。 “这件事只怕还是只有辛苦你了,把秦氏的陪嫁均分成三份吧,一份给二哥,一份给三哥,另外一份,全部折成银子换成粮食,我让人送到西北去赈灾,今年西北大旱,很多地方都颗粒无收,朝廷已经拨了一部分银子过去赈灾,但只怕还远远不够。”楼允道。 柳银雪闻言,赞同地点头:“这个主意好。” 两人决定了这件事情又一道往青山院走,他们走在前头,丫鬟和小厮远远地跟在身后,柳银雪想起楼允说的当年秦氏眼睁睁看着他被掳走的话,心下生出几分好奇来。 “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 “什么事?” “你被摘星楼的人带走的事情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秦氏故意的?” 楼允表情有些怅然,这件事情他本不愿意提起,但是柳银雪问,他却不想隐瞒,他道:“秦氏嫁给我父王的时候,我三岁,其实她刚嫁进来的那几年,对我和我姐姐挺好的,蛮有一个慈母的样子,时常嘘寒问暖,对我们多有关心,照顾也很周到,我挺喜欢她的。” 柳银雪难以想象秦绘沅慈母的样子,她觉得秦绘沅完全就是个泼妇,她道:“所以,她刚嫁进来的那几年,其实都是装的?” “应当是装的吧,否则也干不出后面的事情。”楼允笑了笑,眼里噙着几分嘲弄。 “我七岁那年,长安街元宵花灯节,父王和秦氏带我们上街,我调皮,总是到处乱窜,侍卫也看不住我,街上人多,我就走失了,他们分头找我,最先找到我的是秦氏,她看见了我,可是正当她朝我走来的时候,我被人捂住了口鼻。” “我当时虽然年纪小,却知道是坏人想要将我掳走,我拼命挣扎,朝秦氏挥舞手臂,想让她来救我,可是她没有,她只是远远地看了几眼,便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转身就走了。”说到这里,他轻笑了声,好像是在嘲笑自己识人不明,“后来我就被带入了摘星楼。” 每年的元宵节,长安街都有花灯展,听说每年都有人家丢孩子,柳银雪也曾去过花灯节,但是逛花灯的时候,她娘始终拉着她的手,半刻都不敢松。 想来也是怕自己被人掳走了。 “秦氏大约也没有想到,我还能回来,且是自己找回来的,十岁那年,我再次踏入祁王府,与父王相认的时候,秦氏就站在旁边,见鬼似的看着我。”没有人知道,当时他看见秦氏恐惧的表情,心里其实有种非常畅快的报复的快感。 “那父王是如何知道的?” “原本我与秦氏相处是和睦的,可是我自从回来后,就总是与秦氏作对,那时候年纪小,有时候说话难免就会漏点口风,父王应该是自己猜到的吧。”这是楼允的推测。 柳银雪不敢想象,只有七岁的楼允,当时有多绝望。 他其实明明可以不用被掳走,但因着秦绘沅的恶毒,他被迫被带进一个杀手组织,她无法想象,他曾经经历过怎样的炼狱。 她看过无数江湖话本,有些的话本上就描写了江湖的杀手组织到底有多可怕,他们为了训练出最完美的杀手,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会对其进行非人式的训练,通常十个孩子,只能有一两个存活下来,最后成为杀手,接单完成任务。 柳银雪没有问他在摘星楼当杀手的那些年,到底有没有杀过人,又杀过多少,因为她觉得没有意义,她知道与否,都不重要。 “秦氏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算是她的报应了。”柳银雪沉声道。 她不信神佛,却相信因果轮回,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只可惜,这报应也落在了楼晏的身上,可惜了楼晏那么好的一个孩子。 世事当真是难以预测。 两人回到青山院,楼院想先解决了秦绘沅陪嫁的问题,派人去将打理秦绘沅陪嫁的张忠找来,又派人去拿了秦绘沅陪嫁的账本过来,张忠就住在距离祁王府不远的小胡同里,人来得很快,柳银雪一边看账本,一边跟楼允闲话。 张忠来后,柳银雪仔细打量他,穿着青布衣衫,干净整洁,大约是秦绘沅的死让他心头不快,人看上去有几分颓丧,但看过账本的柳银雪其实知道,张忠是个挺有本事的人,否则也不会将秦绘沅的嫁妆从原本的几万两银子翻到十几万两银子。 不过可惜,这人乃是秦绘沅的人,楼允是不会再用的。 嫁病娇 第68节 张忠面色颓丧,他帮着秦绘沅打理陪嫁这么些年,对秦绘沅和楼允的关系摸得十分清楚,秦绘沅死了,楼允是不会继续用他们的,他们即将面临失业。 好在这些年他也暗中捞了不少油水,就算没了活计,一家老小也能活下去,只是想要再找一份这样的差事,只怕是难如登天了。 楼允坐在旁边不说话,他让柳银雪处理这件事,自己就不会轻易插手。 第 89 章 柳银雪拿着账本对张忠道:“秦氏的陪嫁, 统共加起来折合成现银,应当是十二万两银子,我看了账面,刚好有四万多两银子是活动的,今日请张管事来,是想请张管事将活动的银子提出来, 不知道处理这件事, 张管事需要花几天的时间?” 张忠见识过柳银雪的手段,当初老王爷刚去世,她硬生生从秦绘沅手里揽过管家的权利, 秦绘沅哪会让她好过,就丢了一个烂摊子给她, 可她倒是好手段, 将所有账重新做了,还将府里的人来了个大换血, 搞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有些人不看好这般的手段,但是在那种时候,这种做法却是最管用的。 张忠听别人私下说起柳银雪, 都说她看账极快, 三五本厚厚的账本,别人看要花两三天,她却只需要几个时辰,且记得比别人都清楚。 面对这样的柳银雪,张忠不敢耍心眼, 诚实地回答道:“回王妃,三五日就成,因为都是现银,提出来很快,不需要花太多的时间。” 柳银雪不喜欢这种囫囵的回答,她道:“那就折中,请张管事花四日帮我办妥这件事吧。” 张忠微微惊讶,暗想,柳银雪果然不是好忽悠的。 他垂首应下,张忠等着柳银雪吩咐其他的事情,柳银雪却抬手让他退下,张忠离开后,楼允问她:“你为何不让张忠将秦氏的铺面、宅子和田地都卖出去?” 柳银雪低头看着账本:“那你可知道,秦氏的产业,养了多少人?” “多少?” “四十七人,这还是埋头真真切切在帮秦氏打理产业的人数,若是加上这些人的一家老小,靠秦氏产业过活的,总计有一百二十三人,若是将秦氏的产业都卖了,这些人往后靠什么生活?”柳银雪问道,“我们断了他们生活的来源,我怕他们闹事。” 柳银雪是个很心善的人,做事总是留着几分余地,让楼允很欣赏。 他道:“后续怎么处理分配,你与二嫂三嫂商量着解决吧,交给你我也放心,我就不管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你就跟我说。” 柳银雪道:“好。” 楼允与她说起外院的事情来,屋里只有落雁伺候,他低头与柳银雪认真说着外院的事情,声音清润,听起来有种别样的温柔,气氛静好,这个下午,竟格外安宁。 第二日,柳银雪主动请方慧敏和叶惋惜到青山院议事。 方慧敏和叶惋惜是一起来的,两人都觉得奇怪,柳银雪自从嫁入祁王府后,主动找她们从次数五根手指头数了还有剩,今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柳银雪竟然主动找她们,而且派的还是容妈妈来请。 这一路过来,叶惋惜心里都惴惴的,不停地在猜测柳银雪找她们的用意。 相比叶惋惜的不安,方慧敏就显得淡定许多,柳银雪是个讲理的人,只要他们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就不用担心柳银雪会主动找她们麻烦。 柳银雪就在青山院的堂屋见叶惋惜和方慧敏,丫鬟上了碧螺春,柳银雪请她们喝茶,一面道:“今日突然请二嫂和三嫂过来,是有事要与二嫂和三嫂说的。” 叶惋惜在柳银雪面前不太敢随便做声,没有搭腔,方慧敏问:“不知是何事?” 柳银雪端着茶盅,温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母妃的陪嫁分配问题。”说着她让沉鱼和落雁将账本拿给叶惋惜和方慧敏过目。 账本上的账目十分清楚,有哪些田产、哪些铺面、哪些宅子、流动现银又有多少,都一一记得十分详细,叶惋惜和方慧敏皆是一目了然。 这些东西原本都是楼晏的,如今楼晏去了,这些东西自然是她们几个子女均分,柳银雪的为人方慧敏清楚,她是不会贪他们二房和三房该有的份例的。 就是不知道柳银雪打算如何分配。 “这上面的东西三嫂和二嫂可摘抄一份,回头与二伯和三伯好生商议,你们各自想要哪些,所有东西按市价换成银钱,你们各可得四万两,二嫂和三嫂也可商议着来选,我和楼允的意思一致,我们就要你们挑剩下的。”柳银雪道。 方慧敏道:“那多不好意思。” 柳银雪微微地笑:“没关系的,反正分到我们手里的,我们也不会留着,按照楼允的意思,是全部换成粮食,派人运到西北去赈灾。” 叶惋惜和方慧敏听完,都大吃一惊。 四万两白银可不是小数目,寻常送礼,五千两白银就是一笔大数目,更何况是四万两,全部换成粮食都得堆成山了,他们知道楼允不稀罕秦绘沅的东西,还以为楼允会把秦绘沅留下的东西让他们二房和三房均分,没想到最后竟然是捐出去。 方慧敏听得肉疼:“整整四万两银子,全部捐出去,也太大手笔了些。” 柳银雪微微地笑:“楼允脾气如此,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况且西北今年大旱,许多百姓都饿得吃不上饭,楼允愿意将母妃留下的那一份捐出去,也是好的。” 叶惋惜不敢质疑柳银雪和楼允的决定,她道:“等二爷回来了,我就跟二爷好生商议,争取明日就给四弟妹一个答复。” “若是二嫂和三嫂商议着选,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商议着选,选了一样的,我这个当弟妹的只能丑话说在前头,为防大家心生不快,到时候我就只能让二嫂和三嫂抽签了,希望二嫂和三嫂勿怪才是。”柳银雪道。 方慧敏说:“若是我们两房无法达成共识,到时候就抽签吧。” 事情暂且就这样定了下来,柳银雪说完了事情,便有送客的意思,方慧敏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叶惋惜见方慧敏不走,自己便不着急。 柳银雪态度十分温软:“三嫂有话不妨直言,都是自家人,没什么不好开口的。” 方慧敏见柳银雪这般坦然,索性道:“也不怕四弟妹笑话,那我便说了,当初父王说要等母妃百年之后我们才能分家,如今母妃既然已经去了,不知道四弟妹有没有这个打算了?” 方慧敏脚底早就抹了油,是一点也不想继续住在祁王府了。 她想把老王爷留给他们二房的财产完全接过来自己管,然后和楼轩搬出去,自己当家做主母,再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过日子。 她知道秦氏刚走,就连头七都还未过,这个时候说这些实在为时过早,但她实在不想等了,今日若是能得柳银雪一个回音,那也是好的。 “三嫂莫急,母妃刚走,这件事总要等过了母妃的头七才好商议。” 方慧敏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来,道:“辛苦四弟妹了,等相公回来后我就与相公商议到底是选宅子还是田地,明日就给四弟妹一个答复。” “那我就等二嫂和三嫂的消息了。”柳银雪道。 送走了方慧敏和叶惋惜,柳银雪的心神也稍有松懈,方慧敏追问分家的事情正合她意,她早就不想捏着二房和三房的财产了。 各自的财产各自管理,多好。 等二房和三房都从祁王府搬了出去,她还能少却很多事情,何乐而不为。 秦绘沅和叶惋惜前脚刚走,楼允便进了青山院,柳银雪让丫鬟泡了茶给他,楼允端着茶盅淡淡抿了口,道:“下午有空闲吗?” “有事?”柳银雪问。 “带你去看看铺面,熟悉熟悉祁王府主要的银钱来源,”楼允说,“这些时候以后都是要你来管的,先去和铺子上的人打个照面也好。” 柳银雪点点头,没什么意见。 楼允摸了摸鼻子,转头吩咐来福:“让厨房把我的午膳摆到这里来吧,我和王妃还有很多事情要谈,今日中午就在这里用午膳了。” 既然是留在这里吃饭,午膳自然是和柳银雪一起吃,她道:“就让院里的小厨房做吧,不用让外院的厨房送饭进来了。” 楼允听着心头一喜,转而吩咐来福:“去按王妃说的吩咐。” 来福见自家王爷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也高兴起来,他赶忙往小厨房去,心中暗暗想,他们家王爷都多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来福想了想,感觉记忆很是久远。 他感慨,还是王妃厉害啊。 厨房知晓楼允的口味,专程做了楼允爱吃的和柳银雪爱吃的,午膳两人就在东次间用,楼允道:“你找个时间搬到西梢间住吧,把东梢间腾出来改成小书房,方便你平日里处理事情,否则到了冬天,夜里你还要从厢房过来,太冷了。” 若是柳银雪接管了外院的事情,便不会再像现在这般轻松了,每天都会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处理,会有很多账本等着她看。 难免会有熬夜的时候,若是夏日还好,若是冬日,他怕冷着她。 “还是算了吧,西梢间不是你的房间吗?我把西梢间霸占了,你住哪里?” 楼允有些欣喜,因为柳银雪的意思就是他其实随时可以搬回来住,但是他考虑得也有道理,他别的不想,就是不想冬日冷着她。 他道:“我不是住在外院吗?你尽管搬到西梢间住吧,没有你的同意,我不会回来住的。” 第 90 章 他语气微有失落, 想起抱着柳银雪睡觉的日子和这些时日以来他时常孤枕难眠,就觉得日子还长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到柳银雪原谅他。 柳银雪微有赫然,她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就“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倘若把东梢间改成小书房, 那的确是要方便许多的。 午膳后,楼允带柳银雪出门。 今日天朗气清,不冷不热, 是个出门的好日子,祁王府的商铺都在汴京非常繁华的街道上, 其中与长安街隔着一条街道的玉泉街全是祁王府名下的产业, 这些铺面经营的东西五花八门,有布料、米粮、古董字画、酒楼等。 听说这条街乃是当今皇上登位一年后全部收拢回朝廷而后作为奖赏赏赐给老王爷的, 这些年祁王府有一半的财产都来自于玉泉街这些铺面的收入。 祁王府的马车在酒楼面前停下来,酒楼的掌柜立刻上前迎人,楼允先下了马车, 而后转身, 朝柳银雪伸出手,微微地笑:“我扶你。” 阳光温暖,他的笑容温软而柔和,在阳光下有些晃眼,柳银雪当然不可能当众给楼允甩脸色, 她将手轻轻放在楼允的掌心,也露出温软的笑来。 “多谢夫君。”她温声道。 被他握在手里的手十指纤纤,肌肤柔滑如最上好的丝绸,摸起来十分舒服,楼允舍不得放手,然而,这里人来人往,手牵着手到底不像话,等柳银雪下了马车后,楼允到底还是恋恋不舍地松了手,他紧了紧手指,似乎想留住她指尖的温软。 玉泉街每年收入最大的就是醉仙楼,醉仙楼的名声仅次于天香楼,而天香楼其实也是祁王府的产业,这也是柳银雪不久前才知道的。 也难怪楼允总是在天香楼和别人商议事情了。 楼允带她在醉仙楼坐了会儿,掌柜的亲自在跟前伺候,楼允道:“往后祁王府的产业都由王妃打理,王妃说什么,你们便做什么。” 掌柜很是震惊,这打理产业,就难免要经常在外走动,寻常人家,哪会让女人抛头露面做生意的,但是楼允这般说,掌柜的却不敢有任何质疑。 “是,小人今后定遵从王妃之命。”掌柜躬身道。 楼允又带柳银雪去了其余店铺,一家一家看过去,一面带着柳银雪看,一面给柳银雪详细地讲店铺经营的产业从哪里购货、大买家有哪些、每月盈利大概是多少、店里的伙计每月的月例又是多少…… 他说话的时候条条清楚,将每件事情都讲得极为详细,柳银雪记忆力好,一路走下来她就将所有铺面的大概情况都了解得差不多了。 柳银雪的步伐逐渐慢了下来,楼允见她走累了,便又带她回到醉仙楼休息,让掌柜上了最好的茶点,柳银雪端端正正地坐着,轻轻扭动着自己的脚,舒缓疲惫之感。 一辆青帷平顶马车在醉仙楼朱红的大门前停下,穿着宝蓝色绣云纹直裰的男子从马车上下来,男子发束金冠,腰间配着一枚羊脂玉玉佩。 他手里拿着折扇,轻轻摇动着扇子给自己扇风,面目柔和,唇角含笑。 掌柜的亲自迎了出去,朝那男子拱手作揖道:“不知成王驾到,草民有失远迎,还请成王恕罪。” 醉仙楼和天香楼接待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掌柜的也早就见惯了大场面,对这些皇子公主跑来吃菜喝酒之事早就见怪不怪了。 掌柜的躬身作揖后,那辆马车上才又施施然下来一个女子,女子穿着嫩绿色的长裙,梳着飞仙髻,头上插着赤金衔珠蝴蝶步摇,那女子一静一动间,步摇便轻轻晃动,看着十分闪人眼睛,这女子掌柜的没见过,但不妨碍他行礼。 能跟成王一道而来的,且衣着如此华丽的,不是郡主就是公主。 三皇子楼宗早就封了王,如今也有自己的府邸,他吩咐掌柜道:“灵星公主想吃你们这里的招牌烤鸭,你开一个包房,将你们这里的招牌菜都上一份,让灵星公主好好品尝。” 掌柜点头哈腰应下,道:“成王和公主殿下今日来得巧,祁王和祁王妃也在。” 楼宗有些意外:“既然允弟在,你便直接带我们去允弟那里吧。” 掌柜的赶忙应下。 他是清楚楼允和楼宗的关系的,准确地说,他对楼允和几个皇子之间的关系都比较清楚,楼允和几位皇子都少有往来,不过分亲近,也不过分疏远,但不久前,楼允和太子算是有了嫌隙,后楼允又吩咐他,若是楼宗来了酒楼,就派人通知他。 掌柜的明白,楼允这是想要私下见楼宗的意思。 嫁病娇 第69节 所以掌柜的这才敢直接说楼允和柳银雪就在酒楼里,否则若是坏了楼允和柳银雪的兴致,他也担不起这个罪名。 楼允和柳银雪就在天字号最好的包房里,包房里的一应摆设都堪称上等,布置得十分豪华舒适,屋里有一张雕红漆方桌,柳银雪和楼允此时就各自坐在方桌的两边。 天色还早,柳银雪跟着楼允奔波了大半日,早就饿了,楼允点了菜,就和柳银雪在包房里等着,桌上摆着茶壶,里面是上等的君山银针。 落雁倒上茶,将茶盅放到柳银雪和楼允面前的时候,门口响起扣门声。 “王爷,成王和灵星公主来了。” 柳银雪颇为意外,她起身,就见楼允亲自起身去开了门,楼宗和楼星就站在门口,楼星正笑盈盈地冲他笑,楼允朝楼宗拱手道:“成王兄。” 又朝楼星打招呼:“五皇妹怎么也来了?” 楼星绕过楼允朝里走:“我为什么不能来?” 楼宗拍了拍楼允的肩膀:“五皇妹只是想来尝尝这里的招牌菜,掌柜的说你和祁王妃在这里,所以我们就过来看看。” 柳银雪上前朝他们敛衽行礼:“成王万福,见过灵星公主。” 楼宗颔首,楼星敛衽回礼,笑道:“嫂嫂太客气了,我们私下见面,何必在意这些虚礼。”又转头对楼允道:“允哥不请我们进去吗?我腿都要站麻了。” 楼允抬手请他们进屋就坐。 落雁倒上茶,恭敬地放在楼宗和楼星面前,继而退到柳银雪身后。 柳银雪发现,楼宗和楼星过来,身边竟然没有带宫女和小厮,她有些奇怪地望了眼楼允,心下有些计较,却又不十分确定。 楼星关心起柳银雪的身体来:“嫂嫂身体可好些了?” 柳银雪笑容十分温和:“有神医诊治,还有皇后娘娘赏赐的凝脂膏,身体早已康复了,也没有留疤,多谢公主关心。” 楼星嘟了嘟嘴巴:“嫂嫂好生客气啊,你叫我楼星就好了,若是觉得叫名字不合适,叫我的封号也行啊,就叫灵星吧。您公主长公主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两家人呢!” 这是“咱们是一家人,何须那么客气”的意思了。 柳银雪发现皇上的几位公主,性格都挺让她喜欢的,楼星既然这么说了,她再客气那就显得矫情,便大大方方唤道:“好,灵星。” 楼星满意地笑了。 很快店小二就陆陆续续端了菜上来,有些是楼允并未点的,想来多半是楼星和楼宗想吃的,各色菜肴满满摆了一大桌,丰盛至极。 因为都是同辈,有只有他们几人,便没有讲究男女分桌的礼仪,柳银雪和楼允坐一边,楼宗和楼星坐一边,楼星早就想尝尝醉仙楼的烤鸭,烤鸭一上桌,她便不客气起来。 楼允先给柳银雪舀了小半碗燕窝粥:“先喝点粥暖胃,再吃其他东西。” 他这个动作让楼星和楼宗都颇为意外,交泰殿的事情他们也都听说了,楼允当众承认爱慕太子妃洛音凡的事情如今传得整个汴京城大街小巷的人都知道,所以起初他们进来时见到楼允和柳银雪坐在一起,还颇为意外。 毕竟都认为柳银雪是恨极了楼允的,一来是因为楼允让她成为了整个汴京城的笑话,二来是因为那日柳银雪恳求皇上让他们和离,楼允却不答应,他心中没有柳银雪,却仍旧要将人死死绑在身边,柳银雪那等心高气傲的,如何不会怪他? 柳银雪微微朝楼允露出笑容,就着小半碗燕窝粥,慢条斯理地喝起来。 楼允挥手,让屋里伺候的皆退下去。 楼允起身给楼宗斟酒:“成王兄难得来醉仙楼,今日我们兄弟当好好喝一杯。” 楼宗端起酒,与楼允的酒杯轻轻碰了碰,面上不显山不漏水,他道:“允弟说得是,好久未曾同允弟一起喝酒了,不知允弟的酒量是否降了?” 说完,仰头将楼允给他倒的酒一饮而尽。 楼允也喝了杯中的酒:“若是陪成王兄喝,自然能让成王兄喝得尽兴。”说完,又继续给楼宗倒酒,笑问:“成王兄怎么没把澈儿和时儿带出来,我已经许久不见他们了。” 柳银雪警铃一响,因为楼允竟然提到了孩子。 楼澈和楼时都是楼宗的正妃所生的嫡子,除此之外,楼宗还有两个庶子和一个庶女一个嫡女,和半个子嗣都没有的楼逸相比,楼宗算是多子多女了。 提起孩子,楼宗的表情更是温软,他道:“孩子调皮,怕带出来他们会乱跑,就让他们在府里好生呆着,跟先生好好读书。” “小孩子的确应当好生教导,像我,就是小时候没有被父王好生管着,所有后来才越长越不成样子,成王兄肩上扛着重担,两个孩子的教养便显得越发重要。”楼允道。 楼宗稳了稳心神。 楼允从来不是那等会和皇子说这些事情的人,他琢磨着楼允口中的“重担”是什么意思,又听柳银雪道:“常言道,多子多福,成王殿下四子两女,不知道至今无出的太子殿下有多羡慕成王您呢,若是您的两个嫡子聪明伶俐,皇上定然也会十分心悦的。” 相比楼允的含蓄,柳银雪的话就要直白许多。 楼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而笑道:“祁王妃说得是,若是我的几个孩子能在父皇处理国政身心俱疲之后,让父皇享受到天伦之乐,那自然是他们的福气。” “那成王您呢?可有意为皇上分忧?”柳银雪笑问。 楼星听得心惊肉跳,不敢吱声。 第 91 章 楼宗回以一笑:“这便要看允弟的意思了。” 楼允给楼宗倒满酒:“我们兄弟乃是一家人, 一家人自然不说两家话,成王兄文武双全,当弟弟的敬佩不已,自当愿意为成王兄出谋划策。” 柳银雪蓦然间眸色深沉,楼允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而楼宗也绝对是有意的, 她早便听闻, 楼宗时常带着孩子出入皇宫。 太子楼逸无子,楼宗这般做,定然会遭到楼逸的嫉恨, 这点他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为了博取皇上和太后的喜欢, 仍旧选择让两个孩子成为楼逸的眼中钉肉中刺, 在皇上和太后的眼中,可能会觉得楼宗是孝顺, 但是在她却只从中看出了楼宗的野心。 有野心是好的,生在皇家若是无野心也无心计,能不能顺利活下来都成问题。 楼宗与楼允碰杯, 两兄弟相视一笑, 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接下来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说这类敏感的话题,该吃饭的吃饭,该喝酒的喝酒,楼允酒量过人,完全不是楼宗可比的, 但楼宗很好地控制了自己,没让自己喝醉。 楼允知道他还要送楼星回去,也不敢真的将他灌醉了。 吃饱喝足,楼宗带着楼星先走一步,柳银雪和楼允留下,等会儿再离开,柳银雪不喜欢满屋子的饭菜味儿和酒味儿,让落雁把窗户打开,又让人进来将屋里收拾干净。 等房间里重新恢复干净整洁,熏香的味道在屋里散开,柳银雪便有种舒心的感觉。 兴许是已经太久没有出来走走看看,半日劳累下来,她心情愉快了许多。 楼允看出她心情好,便也有几分欢喜。 丫鬟重新上了茶,楼允挥手让丫鬟退下,屋里只留下他们两人,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就像当初老王爷过世后,他一心想要和柳银雪好好过日子时,那种安宁的感觉。 只可惜,那份安宁,被洛音凡亲手给毁了。 楼允亲手给柳银雪倒上茶:“醉仙楼的夜景很是不错,你若是喜欢,就留下来赏了夜景再回府。” “那你呢?”柳银雪站在窗户边回头问他。 远方夕阳斜斜落下,阳光的余晖透过敞开的窗户照进来,洒在她的脸上,有种潋滟芳华的美,楼允的心碰碰碰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哽了哽咽喉,再开口时,嗓子便有些沙哑。 “你在这里,我自然要留下来保护你的。”他说。 他低头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茶,状似若无其事地喝起来,然而茶刚入口,他又猛地吐出来,滚烫的茶水将他的舌头烫得绯红,嘴巴好像也被烫起了泡。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柳银雪拧起眉,三两步走到他的面前,仰起小脑袋,她道:“张开嘴,我看看。” 楼允有点不好意思,倒不是不好意思给柳银雪看嘴巴,而是他竟然因为喝茶而烫了嘴巴,这种事情在他的眼里是只有傻子才会干出来的。 他张开嘴,就听柳银雪道:“起泡了。” 楼允当然知道,他有些赫然,见柳银雪睁着凤眼一直瞧着他的嘴,他更是有些难为情,不自在地闭上了嘴巴,他道:“无事,用针挑了就好了。” 柳银雪:“泡泡还挺多的。” 楼允更尴尬了,能不能不提这件事情了? 谁知柳银雪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吩咐落雁去跟掌柜的要一根针来,楼允知道她要干什么,忙说:“不用,过两天它自己就消了。” 柳银雪:“挑了吧,好得快些。” 楼允不敢再反驳,他怕柳银雪生气,自从那日交泰殿事情后,楼允就有些摸不定柳银雪的性子,他理亏,有时候跟柳银雪在一起,就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柳银雪不高兴,他已经拒绝了一次,他怕他再拒绝,柳银雪就不跟他说话了。 落雁很快送来了针,柳银雪将油灯拿到方桌上,拍了拍方桌旁边的座椅:“坐这里来。” 楼允像个乖宝宝似的依言坐到那张椅子上,柳银雪让他张嘴,他就张嘴。 柳银雪仔细瞧着楼允嘴里的泡泡,一边挑一边数落起来:“你喝茶的时候在想什么?还能把自己给烫着?刚泡好的茶,是人能喝的吗?” 楼允张着嘴,没办法回答。 柳银雪动作也快,一个一个挑过去,等楼允嘴巴张得累了,她也就挑完了,她将染了点血珠的针放在火上面烤了烤,而后才放到方桌上。 “我在想你。”楼允说。 “嗯?”他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柳银雪一时没有听明白。 “我说,我在想你,我在想,你真好看。”分明他觉得是难为情的话,可是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因为他想,人都喜欢别人夸他,兴许柳银雪也喜欢。 然而,“你真好看”这样的话,柳银雪已经听了成千上万遍,这话楼允若是以往来说,她兴许心潮还能有所起伏,但是现在—— 现在她的心就是一滩死水。 楼允这样的夸赞,根本不能让她有任何的动摇。 柳银雪毫无波澜的表情让楼允有些失望,但他也知道自己以前的确混账,所以不敢奢求太多,他的嘴里有股血腥味,他知道柳银雪不喜欢血腥,他便将那股血腥味咽下去。 柳银雪的确有欣赏夜景的意思,她重新站到了窗边。 太阳完全落山,各处的灯火渐次亮起来,楼下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各种小摊,摊主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十分热闹,她于热闹声中问他:“楼允,你打算帮成王夺嫡了?” “成王有意东宫,我自然要帮他。” 得到这样的回答,柳银雪并不意外,毕竟楼允今日的表现已经足够明显,她再问,只是想再三确认一遍,她道:“那你可知道,成王到底是怎样的人?” “他和太子不同,他被封王这么多年以来,虽然没有大的建树,却也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性情比较温和,但主意很大,凡事都有自己的见解,不易被他人左右。” 自刘文昌事件后,柳银雪对楼允在这方面的看法就很有信心,她想,他既然已经了解过楼宗的为人,便应当是不会错的。 无论如何,选择楼宗都比什么都不选要强。 他们已经与楼逸为敌,便决不能让楼逸登上皇位,只是不知道楼允打算做到哪一步,是想彻底打垮楼逸让他永无翻身之日,还是只打算让楼逸搬出东宫。 但无论选择什么,路都不好走,道路既险且长,等于把自己的脑袋挂在了裤腰带上。 楼允站到柳银雪的身后,窗外是万家灯火连绵铺开,身前的女子娇小脆弱,像是星河中微末的一点,好像他若是不努力去抓,就永远也抓不住。 他很想用力将她揽进怀里,可是他却只敢端端地站着,根本不敢有任何逾越的举止,他害怕,他害怕从柳银雪的眼中看到厌恶。 有时候他想,若是他们一直这般下去是不是也挺好的,只要她还在自己的身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在他睁开眼睛便能看到的地方,是不是就已经很好了。 他曾犯下那么不可原谅的错误,只要她还留在自己的身边,他就不该再奢求更多。 可是人心总是贪婪的,他总想着,能与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成王输了,后果会如何?” 他能感受她的害怕和担忧,他很想将她抱进怀里好生安抚,却仍旧不敢,他低声道:“你别怕,我不会让他输的,那个掌握着天下人生死的位置,不该由楼逸那样的人去坐。” 嫁病娇 第70节 好大的口气,柳银雪暗想,可是却不知道为何,她对楼允便是有种无端的信任。 而楼允好似为了安抚她,紧接着又道:“你忘了摘星楼的老本行是干什么的了?再如何不济,还能做回老本行,直接暗中取了楼逸的脑袋。” 柳银雪回头,惊讶地望着他。 楼允朝她轻笑,到底还是忍不住抚了抚她的发顶,他道:“别担心,这只是最后没有办法的办法,摘星楼已经许久没有接单杀人了,既然已经决定从良,便不会轻易再走回去。” 柳银雪:“若真的到了那个时候,这倒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办法。” 楼允郑重地问:“你对楼逸的恨意,似乎比我想象得要深,你是不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那倒不至于,但是希望他死是一定的。”柳银雪的面色冰冷下来。 她从来敢爱敢恨,谁对她好,她必定对别人好,谁陷害了她,她也定不会让别人好过,洛音凡千方百计谋害她,让她生生挨了二十板子,以柳银雪的脾气,这个仇她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却也不见她真的对洛音凡做出什么事情来。 想来,她早有自己的打算。 楼允不敢在她面前提起洛音凡,怕勾起柳银雪不好的回忆。 两人正说着话,楼下传来马蹄声,柳银雪朝窗外望去,眉目一凛,凤眼里闪过几丝杀杀意,那是东宫的马车,许多人都看见了马车上挂的牌子,纷纷让路,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从玉泉街的街道上驶过,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楼逸在里面?”柳银雪问。 楼允点头,想到她背对着自己,根本看不见,回应道:“他今日去了户部。” “最近楼逸是不是经常到处走动?听说他昨日还去了大理寺。” 第 92 章 楼允意外, 他竟不知道柳银雪对楼逸的行踪竟然也这么了解,他道:“的确,太子入主东宫多年,积极经营,自然有他自己的势力,近来他走得勤, 兴许是心慌了。” “他无后, 皇上若把皇位传给一个无后的皇子,将来又由谁继承大统?难不成要别的皇子过继一个孩子给他,可是谁愿意把自己的孩子过继给楼逸?况且就算过继给他, 也不能保证那个孩子能平安活到他死的时候,若是没有活到那个时候, 他膝下又没有别的孩子, 这大统由谁来继承,又成了问题。到时候, 各宗亲为了争夺那个位置,势必明里暗里都会斗起来,轻则吵闹杀人, 重则便是谋朝篡位, 极容易引起腥风血雨,这些问题,皇上不可能没有考虑。” 柳银雪能说出这番话来,楼允半点不意外。 柳银雪继续道:“谁都知道他的太子之位不稳,他心中自然也是慌张的, 尤其是那日交泰殿事情后,皇上明显对楼逸有所不满,楼逸慌张之余,自然会想巩固并扩大自己的势力,以此来稳固自己的东宫之位,不仅如此,他应该还会有别的动作。” “什么动作?” “楼逸最主要的问题是无后,这个问题不解决,他的东宫之位就永远都受到威胁,你说为了扎实地坐稳他太子的位置,他还应该做什么?” 楼允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 “你在东宫还有眼睛吧,你且让他们仔细盯着吧,我想,定然会有所收获的。”柳银雪轻轻地笑了笑,那笑容是格外温软的,就像暗夜里盛开的昙花,美得惊心动魄。 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楼允硬是从她的笑里,听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行吧,”他说,“若是有了动静,我就告诉你。” “那可是和洛音凡的切身利益相关的事情,你确定要告诉我?”她回头,有些不信。 楼允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告诉你的,银雪,我会告诉你很多事情,你想做的,我都会帮你完成,你恨的人,我都会帮你处置,你的仇,我会帮你报的。” 柳银雪一怔。 “你要与洛音凡为敌?”她笑了,完全不信。 她眼里是满满的嘲讽,那样的眼神就像一根针扎进了他的心尖,有种尖锐的疼痛袭遍全身,可他知道这是他自作自受,他不想说得太多,因为承诺有时候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他道:“你且看着吧,好好看着就好。” 回去时,已是夜深人静之时,马车摇摇晃晃,柳银雪靠在车厢上,脑袋一点一点的,不知不觉就睡沉了过去,楼允让车夫慢一点,马车慢了下来,他轻手轻脚地坐到柳银雪的旁边,小心地伸手将她的脑袋揽到自己的肩膀上。 靠在他的肩上,脑袋好像沾了枕头,她睡得越发沉了。 呼吸轻轻浅浅,有温热的气息洒在他的颈脖间,酥酥麻麻的,有点痒,楼允的耳根悄无声息地染上一层薄红,心里却有种乐开花的欢喜。 “楼允……” 怀里的人忽然叫了他的名字,楼允吓了一跳,以为她醒了,忙低头去看,可是她却仍旧是闭着眼睛的,只是呼吸悄悄变了,有些厚重起来。 做噩梦了? 他凝视着她娇美的容颜,却听到她又轻声呢喃了两个字:“……救我。” 楼允一怔。 心尖再次传来那种针扎般的难受,他无法想象柳银雪当时被关在暗室里,独自面对楼逸的粗暴时到底有多绝望,那时她是不是一直在期待着自己会立刻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不知道。 她一身是伤,强撑着身体进了交泰殿,他却没有护住她,楼允从未有哪一刻想现在这般后悔,后悔自己眼瞎,竟然选择保住洛音凡而让他的妻子承受了那般的痛苦。 他也从未像这一刻,真正地感受到柳银雪到底有多恨他。 她当时被陷害,应该是满怀期待的吧,期待自己即便不会出手帮她,却也不会害她,她的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所以她才会想离开。 楼允沉沉地闭了闭眼睛,露出一个苦笑。 他虽然舍不得让柳银雪离开他的怀里,可是更不想让她沉浸在梦魇之中,他轻轻拍着她的脸,低声唤她:“银雪,银雪,别睡了,醒来。” 柳银雪硬生生被楼允叫醒,目光还有些茫然,片刻后,她问:“到了?” 楼允摇头。 “你做噩梦了。”楼允说,他拿了帕子轻轻去拭她眼角的泪。 柳银雪精神疲惫,神志一时没有回笼,身体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任他作为,他低声问她:“做什么噩梦了?” 柳银雪深吸口气:“没什么。” 她不想说,懒懒地闭了闭眼睛,觉察到耳边的温热,这才发现自己还靠在楼允的怀里,她推开他,坐直了身板,她有些尴尬,只好闭上眼睛,假装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突然离开的温暖让楼允有些失落,安静下来的车厢使得气氛越发尴尬,他看出柳银雪的不自然,笑了笑道:“你再小憩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柳银雪“嗯”了声,尴尬的气氛让她不好意思睁开眼睛。 一路无话地到了王府,临下车的时候,柳银雪总算松了口气,她睁开眼睛,楼允率先跳下车,伸手扶她下来。 有外人在场,柳银雪不介意做这些表面功夫,将手搭在的楼允的掌心,借着他的支撑下了车,落地后,她收回手,敛衽朝楼允福了福,便转身入了内院。 身边没了柳银雪,楼允心里空落落的,径直回了外院住的地方。 他并未让人单独腾个院子出来给他住,就在紧挨着书房的房间让人安了一张床、一张桌椅、几把椅子和一套茶具,还有文房四宝。 房间里的东西和以往他在青山院的房间别无二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来福和来宝进屋伺候,给楼允洗脚的时候,来福笑嘻嘻地问:“王爷,您什么时候搬回青山院住啊?奴才瞧着,您在这里住着,着实不方便啊。” 楼允面目颓靡:“你以为本王不想回去?” “那您为何不回去啊?青山院那是您的地盘,这王府里,您想去哪里不可以啊?”来宝不明白,他觉得自家王爷近来简直过得太憋屈了,瞧瞧王爷每天在王妃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他们当奴才的都快不认识自己的主子了。 “银雪不想让本王回去。”楼允憋屈道。 “可王府里您最大啊,您想住哪里不行?” 楼允踢了踢来宝的手:“你懂什么?如今王府里最大的是王妃,王妃说什么便是什么,你们以后给我悠着点,对王妃要比对本王还要敬重。” “是是是,奴才们一直敬重着呢,只是您和王妃这样一直分开住,也不是个事儿啊。”来福忧心忡忡道。 楼允垂头丧气:“不然呢?” 来宝:“要不,您试着哄哄王妃?” “怎么哄?”楼允嗤了一声,“你们以为柳银雪那么好哄?我把心肝掏给她都不一定能哄她开心,我能怎么哄?” 来福:“要不送东西试试?听说女人都喜欢男人送她东西。” 楼允不由地想起张乾的话来,心里有了几分计较。 楼星还未出嫁,自然还住在皇宫里,她被楼宗送回宫里后,直接去坤宁宫见皇后,皇后彼时正在用晚膳,屋里站了不少伺候的嬷嬷和宫女。 楼星行完礼,皇后见着她就笑:“跟你三皇兄出去野了一圈,可是如意了?” 楼星笑眯眯的:“宫外自然比宫里好玩儿多了,母后不能经常出去,实在可惜,等往后女儿出嫁了,女儿一定代母后多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然后回来讲给您听。” 皇后笑道:“你倒是不害臊,这就想着嫁人了?” 楼星抱着皇后的手臂撒娇:“嫁人有什么好的,只是女子都要嫁人的话不是母后您说的吗?女儿倒是宁愿一辈子守在母后的身边,只要母后您不嫌弃女儿就好。” 皇后点了点楼星的鼻头:“贫嘴!” 楼星笑得越发乖巧,她抱着皇后的手臂,附在皇后的耳边轻声道:“母后,女儿有话跟您说,您让屋里伺候的都退下去。” 楼星极少这般,皇后怔了怔,然后以眼神示意管事姑姑清空屋里的人。 等屋里只剩下她们母女两人时,楼星端了锦杌在皇后身边坐下来,压低了声音将今日在醉仙楼听到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复述给皇后听。 皇后震惊过后便是默然,楼星见她神色凝重,也一起沉默下来。 半晌后,皇后问道:“这话,你未曾对别人提过吧?” 楼星摇头:“女儿哪里敢?三皇兄本想来给母后请安的,但是时辰晚了,他便只将女儿送到了崇阳门就回去了,女儿与三皇兄分别后,就直接来见母后了。” 皇后握住楼星的手:“你听母后的,这些话,你就当做没有听到,往后再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你要记住母妃的话,是任何人,即便在祁王妃面前,你也当做一无所知。” “为何?”楼星不懂,“祁王妃若是要帮三皇兄,那她就是自己人。” “你知道什么?”皇后的声音严厉起来,“夺嫡素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里面凶险重重,稍不经意就会丧了性命,你绝对不能被卷进去。” 楼星恍然间懂了,皇后这是在保护她。 “他们想做什么,便让他们去做吧,但是你和你姐姐不能参与进去。”皇后道。 “那母后您呢?”楼星担忧地问。 “你三皇兄既然是寄养在本宫名下的,自然就是本宫的孩子,他要做什么,本宫自然全力支持,他今日带着你与祁王说这些说,本就是让你来转达给本宫,让本宫有个心理准备,其实本宫早就准备好了,本宫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 “你三皇兄蛰伏这么多年,如今也该是时候了。”皇后笑了笑,眼里有几分欣赏。 楼星不明白,他一直以为三皇兄其实根本无意储君之位,因为这些年来,他从不积极表现自己,更没有暗中拉拢朝臣,顶多就是喜欢带着孩子进宫探望父皇和皇祖母。 可那也不过只是因为他孝顺,想让父皇和皇祖母开心。 原来,一切都并非她所想。 柳银雪知道叶惋惜和王慧敏要过来,这日便起得早,她刚用完早膳,方慧敏和叶惋惜就一道过来了,她们昨日回去,私底下各自跟自己的丈夫商量过,后来又单独商议了一番,财产的选择上算是达成了共识,都愿意各退让一步,因此便没有冲突的地方。 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柳银雪也乐见其成。 丫鬟上了茶,柳银雪道:“地契的转让我会请白总管办好,这件事二嫂和三嫂不用费心,等办好了,我就让人送到二嫂和三嫂的院子里。” 嫁病娇 第71节 第 93 章 突然间多出一笔财产, 叶惋惜和方慧敏都十分高兴,毕竟谁还嫌弃钱多呢。 “还有父王留给二伯和三伯的财产,我会请白总管一起办好,父王留给各位的数额比较大,到时候只怕要请二伯和三伯一道过来,大家当面点清, 烦请二嫂和三嫂回去后跟二伯和三伯说一声。”柳银雪温声道。 方慧敏和叶惋惜相视一眼, 两人眼里俱是满意之色。 方慧敏道:“四弟妹辛苦了,你办事,我们都放心, 四弟妹办好了派人通知我们一声就是,到时候我们就是再忙也要过来的。” “好。”彼此又说了些客套话, 柳银雪亲自送她们出门。 而后她拟了一个单子, 让容妈妈送到白总管的手里,请白总管办好地契转让后, 将楼允从秦氏那里分到的东西全部换成银子。 柳银雪忽然间又忙了起来,等她将整整四万两白银全部交给楼允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初八, 天气逐渐凉了起来, 这日,楼允因有事和柳银雪商议,便留在青山院用午膳。 “我已经和二嫂三嫂商议过了,他们都决定在年前就搬离王府,二嫂和二伯搬到梨花巷, 三嫂和三伯搬到红灯胡同,具体的时间还待确定,因为梨花巷的院子和红灯胡同的院子都需要稍微修葺一下,约摸要花一个月的时间,我估摸着,最迟也不过十一月中旬吧。” “他们搬出去也好,你也省事些。”楼允说。 柳银雪也这样想,别人的东西始终都是别人的,她抓在手里还帮别人管着,不但让自己多了无数的事情,指不定还讨不了好。 而且,她与楼允现在正在筹谋的事情风险太大,她也不希望将二房和三房的人牵扯进来,早点分出去,将来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也会少受些牵连。 “你跟二伯和三伯单独商议过没有?”柳银雪问。 “没有,二哥和三哥都没来找我说分家的事情,三哥是不敢来,至于二哥,我和二哥自来没有什么感情,你和二嫂三嫂商议好了便是,其他的不用管。”楼允道。 柳银雪没打算管,她只是问一问。 两人正说着话,来福有事进来禀报,他将手里的信封恭恭敬敬地递到楼允的手里,而后退了出去,楼允用刀小心地将信封拆开,取出里面的信来。 上面只有寥寥两个字。 楼允眉头一皱。 柳银雪问:“上面写了什么?” 楼允将信纸递给柳银雪,柳银雪一看,眼眸睁了睁,而后她将小桌上的油灯点燃,将信纸放在油灯上,等信纸燃起来后,她将信纸丢进桌边的铁桶里。 她有些意外,没想到楼允会给她看这个消息。 更让她意外的是,楼允安插在东宫的人,连这么隐晦的事情都知道,可见那人定然是楼逸身边极为信重的人,她心下惊骇,楼允这步棋,下得太深太深了。 可那人,分明是他为了保护洛音凡而安插在楼逸身边的,如今却成了让洛音凡踏入地狱的最锋利的利器,她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她问:“你打算怎么做?” 楼允端起茶盅淡淡抿了口茶,面无表情道:“先按兵不动,静候。” 柳银雪一惊:“你……” 楼逸乃是太子,他多年无后,多半是身体有问题,想要坐稳他太子的位置,就必须得有后才行,柳银雪一直在猜他会不会兵行险着,没想到楼逸当真是不让人失望。 可乱宫闱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罪名一旦坐实,洛音凡和左相府,便永无翻身之日了。 而楼逸,他的下场也不会比洛音凡好多少。 楼允将茶盅放到小桌上,桃花眼眼睫微挑,漆黑的眼眸中露出几分冷冽的煞气来,当日柳银雪被关在暗室受辱的画面从他的脑海里闪过,他面无表情道:“我说过,你受的委屈,我都会帮你讨回来的。” 铁桶里的火苗逐渐熄灭,柳银雪的心脏狠狠地一跳,她垂下眼睑,目光晦涩不明。 半晌后,她问:“为何?” 楼允凝着她潋滟的眉眼道:“银雪,你可还信我?” 信吗? 其实她是相信的,因为自从她嫁入祁王府后,楼允从未欺骗过她,不管是在洛音凡的事情上,还是在其他事情上,他要么选择不说,既然说了,那便是实情。 既无欺骗的先例,她应当是相信的,于是她点了点头。 楼允淡淡地笑了笑,他收回手,懒懒地往椅背上靠上去,他道:“虽然在交泰殿上,洛音凡将我拖下水,陷害你害死皇孙,断了我对她的情谊,但毕竟以前是青梅竹马的伙伴,所以我并不想让她最后落得凄惨的下场。” 他凝着柳银雪的眼睛:“这种想法,你能理解吗?” “能,”柳银雪毫不犹豫地回答,她没有敷衍,而是真的能理解楼允的这种心思,“就像我对王曹燕一样,虽然彼此间的情谊断了,但我也不希望她最后落得凄惨的下场。” 所以得知王曹燕自缢的消息时,她其实很难过,很不愿意接受。 但楼允说,他对洛音凡断了情谊…… 柳银雪露出犹疑之色来。 楼允知道她在犹豫什么,他不敢有多的奢求,只要柳银雪能明白他对洛音凡的不忍就如她对王曹燕的不忍一样就足够了。 他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柳银雪应当也是能理解,他道:“所以那日之后,我就一直在琢磨,如何扳倒太子,却又能不伤及到洛音凡,而洛音凡毕竟是太子妃,太子获罪,她得连坐,因此,我琢磨了许久也没有琢磨出来。” 这点柳银雪也懂,她点了点头。 “洛音凡回左相府那日,我暗中去见了她,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问清楚,她为什么要陷害你,她到底是作何想的,可是,我却不小心听到了她和左相夫人的谈话。” “她们,说了什么?” “原来洛音凡什么都知道,”楼允笑容里有了深切的嘲讽,“太子妃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而非左相逼她,是她自己想当皇后,所以才嫁给了太子。” 柳银雪并不意外,得知洛音凡画的那副《比翼双飞》是冲着楼允的时候,她就知道,洛音凡这个女人,端得是厚颜无耻。 就算她是被被逼嫁给楼逸的,那又如何?她已为人妇,如何还能与楼允藕断丝连? 偏生楼允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完全看不出这点,还一味地认为,洛音凡对他是情深义重,而既然情深义重,在交泰殿上,又如何能为了自保将楼允拖下水,让他成为别人口中对当朝太子妃有非分之想之人? 有时候,情爱能蒙蔽人的眼睛,楼允看不出来,也不知道他是可怜还是可恨了。 楼允见她半点不吃惊,越发觉得自己可悲,这些事情他原本不该告诉柳银雪,毕竟被别的女人抛弃,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是柳银雪是他妻子,他不想隐瞒。 他道:“而在这之前,父王曾亲自上左相府提亲,只不过被拒绝了。” 柳银雪眉头一皱:“这件事父王竟然没有跟你说?” “可能是怕我伤心吧,毕竟,他知道我最恨丢弃,”楼允苦笑,“其实想一想,这些年来,他除了打我骂我,其他的事情几乎从不对我说,若非我不小心自己听到,我都不知道,我竟然是被洛音凡亲手丢弃的。” 秦氏的丢弃,在他的心中落下了厚重的心理阴影,几乎毁了他大半的人生,导致他的性格扭曲乖戾,他看重感情,始终守着心头的那抹光亮,可是原来,那并非光亮,而是深渊。 黑暗的深不见底的深渊,模糊了他的眼睛,让他什么都看不见,甚至做出了最错误的选择,伤害了他身边最重要的人。 柳银雪心思复杂难辨,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她觉得楼允是个很奇怪的人,这种不光彩的事情,换做别人,只怕此生都不会再提起,可是他却反其道而行,将别人对他的嫌弃生生剖给她看。 而他原本,也是孤高自傲之人。 “已经不用再念什么情分了,”楼允仰头将剩余的茶水灌进嘴里,“细想过往,她洛音凡先将我抛开,后嫁给太子,嫁给太子后却跟我说她是被迫嫁的,她身为他人妇,却三番四次暗中撩拨我,最后甚至为了保住自己而不惜将我出卖……” “实在不必再念什么旧情了。”楼允冷嘲。 他有时候当真是觉得自己瞎了眼,竟然什么都看不明白,非要等到撞了南墙才知道他的眼睛到底有多瞎,选的路到底有多难。 “你听到了她们的谈话,她们可知道了?” “知道,她们看见我了,洛音凡还想狡辩,看见我后解释说我父王当初并未去提亲,说提亲的是她们,说没有去提亲的也是她们,可能当我是真的傻吧。” 柳银雪:“……” 不知为何,她听到楼允说别人认为他傻时,她就莫名地有点想笑,但她到底忍住了,她道:“那你和洛音凡岂不是撕破脸了?” “是她撕破脸露出了真面目,不是我撕破脸。”楼允纠正她的话。 “那你……”柳银雪哽了哽,她想问的是,那你都不难过吗? 可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希望得到怎样的回答,很多时候,人都是矛盾的,既希望,又不希望,左右为难自己。 柳银雪沉默下来。 “银雪,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要求得你的原谅,也不是想要求得你的怜悯,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知道的事情,让你明白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正反往后的时间还长着,你可以慢慢等,慢慢看,看看我到底会不会再让你伤心失望。” 这番肺腑之言出口,楼允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许多。 柳银雪垂下头,细白的手指轻轻绞着指腹下的纱裙,她道:“我明白了。” 她不想就此事再多说,又拿过账本翻起来,转移话题道:“芳菲苑的几个姨娘,你打算怎么处理?是好好养着,还是放出去?” 第 94 章 “放了吧, 或者你对她们有别的安排也可以,你做主就好。”说完,好像是怕柳银雪误会什么,又补充道:“我从未碰过她们其中任何一人,这点你得信我。” “我信的。”按规矩,他若是碰过了, 当都有记录才是。 楼允松了口气, 又好似觉得不够,赶忙又道:“我也未碰过别的女人,就算是洛音凡, 我顶多也只拉过她的手,连抱都未曾抱过, 其他事情你可以不信我, 但这件事,你必须信。” 他似乎生怕柳银雪不信任他, 凝着柳银雪的眼睛里藏着几分忐忑和委屈。 柳银雪:“……” “你不信我啊?”楼允的表情越发委屈起来,着急道:“我真没有碰过别的女人,在娶你之前没有, 在娶你之后, 便只有你一人,往后,我……” 柳银雪不自在地咳嗽了声,没有接话。 而对面的楼允好似还觉得忠心没有表够,继续道:“往后, 我也不会再要别的女子,这辈子,我都只会只有你一个女人的,这话,我若是负了你,就让我被天打雷劈。” “行了行了,你不用发誓,我都知道了。”柳银雪生怕他跪在地上举起手掌再说一遍誓言,赶忙出声阻止。 她自然是信的,毕竟这些事情她都派人认真地调查过,以前楼允心里的人是洛音凡,这么多年来,他为了洛音凡可谓是洁身自好,如今他既然能说出这番话来,自然也办得到。 这点,柳银雪丝毫不怀疑。 只是,楼允这是在向她表心意? 她笑了笑,让自己忽略楼允这方面的意思,再开口时,口吻也恢复了正常,她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便问问她们的意思,是愿意去守宅子还是愿意拿了她们自己的卖身契离开,或者自己留下来当绣娘。” 她的绣铺还是照样要开的,楼允的产业是楼允的,她的产业是她的,不能混淆。 柳银雪的不为所动让楼允暗暗叹气,却不敢真的对柳银雪提出什么要求,如今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已是极好的,再多,只怕都是奢望了。 待楼允回了外院,柳银雪就让容妈妈进来。 “你去跟姨娘们说,王爷有意放她们出府,问她们是愿意留下来当绣娘还是拿着卖身契离开王府,若是愿意离开,我就给她三十两银子作为盘缠,若是想要留下来当绣娘,就要搬到我的宅子里去,接受统一的管理,不能继续留在王府里了。” 容妈妈应道:“好。” “给她们三天时间考虑,三天之后,给我答复。” 到了约定给银子的这日,张忠命人抬着银子到了祁王府,柳银雪命人将方慧敏和叶惋惜请过来,当面点清了二房和三房的银子,并让秦绘沅和叶惋惜留了领过银子的收据,又将楼允的那份命人送到外院去,事情这才办妥。 剩下的就等白总管将分到楼允头上的产业卖出去换成银子了。 嫁病娇 第72节 柳银雪正琢磨着,沉鱼进来道:“王妃,花姨娘想要见您。” 这些日子以来,姨娘们除了交作品就未曾到她的面前来碍她的眼,如今得知柳银雪对她们另有安排,她们自然也各有想法,花姨娘想要见她,柳银雪不意外。 她道:“让她进来吧。” 穿着撒花曳地长裙、头上戴着银簪的花姨娘施施然走进来,跪在地上朝柳银雪行跪拜礼,沉鱼附在柳银雪的耳边道:“容妈妈刚刚跟奴婢说,花姨娘今日特意打扮过了。” 花姨娘生得肤白貌美,她是楼逸送给楼允的,容貌自然不差,稍微一打扮,更是娇艳动人,柳银雪并不让她起身,笑问:“你找我何事?” “奴婢想留在王妃身边伺候王妃,不想离开王府,求王妃成全。”花姨娘叩首道。 “哦?”柳银雪淡淡地笑,“你若是搬出去当绣娘,每月可领月例,若是店里生意好,每月的收入便十分可观,我还会找媒人牵线,给你们找个好婆家,让你们有个好的归宿,余生都不必再受苦,这样,你也不愿意离开王府吗?” 花姨娘愣了愣,这些话,容妈妈并未说。 柳银雪笑道:“我既然在安排你们,自然会让你们都有好的前程,而你留在王府,我也不会让你在我身边伺候,你顶多只能做个三等或者二等丫鬟,干些不轻不重的活,后半辈子也没有着落,这样的话,你也不愿意离开吗?” “王妃待我们恩重如山,奴婢只愿留在王妃身边伺候,就算不能近身伺候,远远地帮王妃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好,这才是奴婢的心愿。”花姨娘道。 九个姨娘,就属她最美,她放着王爷的姨娘不做,去当绣娘? 柳银雪微微地笑:“往后王爷不会再有姨娘了,你若是留下来,也不再是姨娘了,而因着你从前有姨娘的身份,我也不可能将你指给府里的小厮,你这辈子,兴许只能孤独终老了,你说你想帮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你去当绣娘,也是帮我,为何却不愿意去?” 楼允走进来时,就看见花姨娘正跪在柳银雪面前抹泪,他身后的来福还抱着一堆账本,都是楼允吩咐拿过来给柳银雪看的。 花姨娘见到楼允,眼泪落得越发汹涌,她抹泪道:“王爷,王妃,奴婢是太子送给王爷的,自然当服侍在王爷身边,奴婢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奴婢不愿离开王爷啊!” 楼允闻言,有些茫然。 “这谁?”他问柳银雪。 “花姨娘,太子曾经送给你的女人,你看,她还挺有几分姿色的,要不,我给你留着?”柳银雪眼里有几分笑意,楼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 他到底有几个姨娘,他并不清楚,那些姨娘长什么样子他更不清楚,至于叫什么,那就更更不清楚了,他从来没有宠过她们,她们被送进府里后,他只让人好生照看着,便没管了。 而花姨娘听了柳银雪的话,立刻满怀希冀地望着楼允。 她抹了抹眼泪,跪在地上,端得是楚楚可怜,换做任何一个怜香惜玉的男人看了,都不忍心让她继续伤心。 落雁暗暗着急,这样的女人,留在府里就是祸害,更何况太子还是柳银雪的仇人,谁知道这女人到底是太子的细作还是单纯地只想当王爷的女人。 不管是哪一种,留在府里都是祸害。 楼允在柳银雪的旁边坐下来,端起茶盅喝了口茶,目光从花姨娘的身上扫过,问柳银雪:“你不是已经做了安排吗?” 柳银雪微微地笑:“是啊,可是花姨娘她,不愿意啊,她只想留在府里,所以求到了我这里来,您说,我是把她留下来呢还是放出去呢?” 楼允放下茶盅,面无表情道:“杀了吧。” 花姨娘的脸色瞬间惨白,她惊恐地望着楼允:“王爷,奴婢并未犯什么错啊?您为何要杀奴婢?奴婢只是想留在您的身边啊,王爷!” 楼允从来福手里拿过账本,翻开摊到柳银雪的面前:“你不愿遵循王妃的安排,本王留下你只会影响本王与王妃之间的感情,你还是死了干净。” “王爷饶命,奴婢愿意,奴婢愿意遵循王妃的安排,王妃让奴婢干什么奴婢就干什么,奴婢知道错了,求王爷饶命啊。”花姨娘不停地朝楼允磕头。 楼允口吻生冷:“晚了。” “王妃,王妃饶命啊,奴婢知道错了,是奴婢不识好歹,求王妃放奴婢一条生路,奴婢愿意做牛做马报答王妃。”花姨娘额头磕得碰碰响。 柳银雪提起茶壶给楼允斟茶:“好了,你别磕头了,王爷吓唬你的。” 花姨娘一下子愣住。 不,楼允没有吓唬她,他是真的有了杀心。 “不过,我也给过你机会了,你既然不愿意,那便离开吧,容妈妈,去把花姨娘的卖身契拿过来,再给花姨娘三十两银子,现在就送花姨娘出府吧。”柳银雪道。 花姨娘慌张地摇头:“王妃,奴婢错了,奴婢愿意留下来当绣娘,请王妃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奴婢一定好好做,不让王妃失望。” “机会我给了,是你自己没有好好把握,我也不是那等勉强别人的恶人,你走吧,”柳银雪面无表情道,“容妈妈,送人。” 花姨娘知道,这是柳银雪留给她的最后的尊严,若是她连这点都把握不好,最后只怕真的就只能被撵出府去,到时候别说三十两银子了,就是卖身契都不能拿回来。 而她惹怒了柳银雪,楼允定不会让她好过。 花姨娘心如死灰,她朝楼允和柳银雪磕头:“奴婢谢王爷、王妃恩典。”然后她起身,抹着眼泪退了出去。 楼允就道:“不听话的你尽管打发出去就是了,若是有那等真的敢惹你生气的,你就几十板子打出府去,杀鸡儆猴,往后自然没人再敢造次了。” “所以你吓花姨娘干什么?” “我不吓她,如何彰显你的仁慈啊?”楼允笑了笑,“她是太子送过来的人,早该送出府去的,她想留下来,不管目的是什么,我都不能容忍。” “人家只是想伺候你。” “那我更不能留她了,我有你就够了。”楼允道。 第 95 章 他说得理所当然, 柳银雪却听得一怔,旁边伺候的几个声儿都不敢出,柳银雪低头看账本,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楼允朝来宝勾勾手指,来宝将手上的一个檀木盒恭敬地放到楼允的面前,楼允将檀木盒推到柳银雪的手边, 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给你的。” “什么?”柳银雪疑惑抬头。 “打开看看。”楼允道。 柳银雪觉得他莫名其妙, 便真的打开了来看,盒子里躺着一支衔珠凤钗,凤凰的眼睛是用红宝石做的, 凤钗整体不大,但做工十分精致, 很是好看。 “老凤祥的?”柳银雪问。 楼允捂嘴轻咳一声, 表情有点不自然:“我请老凤祥的师傅打的,送你的, 可喜欢?”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柳银雪看,满目期待。 柳银雪从楼允的眼睛里看到了刚刚花姨娘看楼允时一样的目光,都是满含期待, 好似只要眼里那人一句好话, 他们就能心满意足。 柳银雪道:“挺好看的,落雁,收起来吧。” 落雁上前,将檀木盒的盒子盖上,拿到房间里专程放首饰的地方放着。 楼允有点失望:“你不喜欢啊?怎么不戴?” 柳银雪摸了摸自己的发髻, 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她道:“我今天头发的发式不适合戴凤钗,改日再戴吧,多谢王爷好意。” 楼允看出来了,她根本不喜欢,他问:“你喜欢什么样的?” “王爷送的,我都喜欢。”柳银雪微微地笑,那笑容太假了,一点诚意都没有,楼允心底有些酸涩,不知道是失望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 他没有留在青山院用晚膳,跟柳银雪谈完事情就兀自回了外院。 沉鱼见楼允走远了,对柳银雪道:“王妃,王爷他想讨您欢心啊,可是他也不瞧瞧,您几时戴过赤金簪子,您戴的都是玉簪,金银制作的东西,根本不配您的气质。” “他能想到送簪子,已经很让我意外了,”柳银雪道,“想来也是费了心思的。” 落雁道:“应当是太后寿宴的时候,王爷见您戴凤钗好看,所以才想着送您凤钗的。” “你不说,我倒是忘记了,去把洛音凡给我的那支凤钗找出来。” 这东西平时都是沉鱼在放,她知道在哪里,进屋就取了过来,那赤金衔珠凤钗被柳银雪保管在一个专程放首饰的盒子里,因为东西贵重,沉鱼还特地专程用了一个盒子装它。 但现如今,她看见这支凤钗就来气。 “那太子妃当日送您凤钗也不知道安的到底是什么心思,她分明对您恨之入骨,却还送您这样的东西,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沉鱼道。 柳银雪看着那凤钗:“还能是什么,自然是想引起楼允的注意。” 沉鱼:“不要脸。” 屋里没有别人,沉鱼骂人柳银雪也懒得管她,就由她去了,而沉鱼见柳银雪不阻止,就越发骂得起劲儿了,她道:“奴婢就没见过那么不知廉耻的,都嫁人了还勾搭别人的丈夫,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还毫无底线地诬陷您害她的孩子,这样的女人简直太可怕了!” 落雁问:“王妃,这凤钗要找人送回去吗?” “不用,把它拿去卖了吧,换成钱,交给王爷,跟王爷说,买成粮食,拿去赈灾。”柳银雪道,“再从我的库房里拨一千两银子出来一起交给王爷,拿去赈灾。” 沉鱼不明白:“王妃,您又不缺那点银子,干嘛不送回去?” 柳银雪眸光中溢出几分阴冷:“洛音凡如今巴不得我死,我若是把这凤钗送回去,她在凤钗上动点手脚,嫁祸给我,我当如何解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这样吧。”她漠漠地说。 楼允回到书房,有点垂头丧气,来福安慰道:“王爷,您别灰心,兴许是王妃根本不喜欢金钗呢,您看,王妃她其实很少戴金钗,是不是?” 楼允稍一回忆便想起来了,柳银雪多时戴的都是玉簪,但是他觉得她戴金钗也好看,尤其是凤钗,所以特地请老凤祥的师傅打了一支凤钗。 他以为她会很喜欢的,原来竟然是他想岔了。 “走吧,”楼允道,“我们去玉器店逛一逛。” 楼允去的自然是玉泉街的玉器店,掌柜的见他忽然来了店里,立刻上前迎接,拱手行礼,原本他应该行跪拜礼,但是楼允早前派人给这里的各位主事都打过招呼,未免太过夺人眼球,他若来了店里,不必行跪拜大礼。 众人也不敢逆了楼允的意思,便行拱手礼。 楼允没搭理掌柜的,掌柜的也不知道楼允到底几个意思,来福挥挥手道:“你下去吧,我们王爷就是过来看看,你不用管。” 掌柜的闻言,立刻退到旁边,他正要说话,紧接着外面又走进来一人,掌柜的眼睛一亮,上前拱手道:“张公子,您好些日子没来了,今儿可又是来给贵夫人挑礼物的?” 张乾拿着扇子给自己扇风,笑道:“自然。” 张乾进门时就注意到楼允,颇为意外,回答了掌柜的话,他立刻朝楼允拱手行礼道:“王爷,好久不见啊,竟然能在这里遇见您,好巧啊!” 楼允眸色寡淡:“来挑礼物?” 张乾让掌柜的将柜台里一直金簪取出来给他看,一面回答楼允的问题:“夫人的簪子昨晚不小心被摔碎了,今儿个我来给夫人另外买个新的,我看这支簪子不错,王爷既然在这里,不知可否给我打个折扣啊?” 楼允:“礼物自然是越贵越好,同样的东西,你买来送人,你说是十两银子更拿得出手还是一千两银子更拿得出手呢?” 张乾有点懵:“好像有点道理。” “送礼送的是什么?是诚意,花的银子越多,诚意就越深,本王给你打折,你花的银子少了,别人如何想,定会以为你舍不得花钱给你夫人买好东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乾:“王爷说得有理。” 楼允:“既有理,你便花两倍价钱买了吧。” 张乾:“……” 他怎么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张乾盯着楼允上下打量两圈,发现楼允也盯着柜台上摆放的那些首饰看,他颇为好奇道:“王爷,您看什么呢?” “今日送了夫人一支凤钗,夫人不喜欢,我正琢磨着,另外送一件首饰给夫人,就是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楼允让掌柜将他指着的白玉簪子拿给他看。 “王妃啊?”张乾一听到楼允提起柳银雪,眼眸都忍不住亮了几分。 楼允目光一沉,朝张乾扫过去冰冷的一眼,张乾轻咳一声,讪讪地笑了笑,道:“王爷,您别误会,我就是觉得,您竟然会来给王妃买簪子,实在令人意外啊!” 嫁病娇 第73节 “只能你买,不能我买?” “当然不是,就是觉得,王爷您竟然也知道哄王妃啊,稀奇稀奇,实在是稀奇,这要是别人知道了,指不定得说您转了性子呢。”张乾笑道。 楼允淡淡地笑了笑,没做声。 “不过,我觉得王妃应该不会喜欢您手上这支玉簪。”张乾笑道。 “为何不会喜欢,不是挺好看的吗?”楼允不解,“白白嫩嫩的,摸着也很舒服。” 张乾噗嗤一声笑出来,第一次听到有人用“白白嫩嫩”四个字来形容一支簪子,他实在没忍住,直到被楼允不轻不重地睨了一眼,他才勉强守住笑。 “不是,王爷,这簪子并未刻花啊,这纹路复杂,一看就是老人家用的,您拿去送给王妃,实在不合适啊,王妃一个妙龄女子,更不会戴这么老式的簪子。”张乾解释道。 “是吗?”楼允不太懂。 “这是自然。”张乾笃定地说,他让掌柜的给他取了一支白玉兰玉簪,而后将玉簪递给楼允:“王妃喜欢的应当是这种玉簪吧,花纹很简单,看上去大方又不失灵气。” 楼允盯着那簪子看了片刻,并不接手,他道:“我不喜欢我夫人戴你选的东西。” 张乾:“……” 瞧瞧这占有欲,楼允果然还是楼允啊。 结果楼允后来又自己选了一支红色玛瑙簪子,上面刻了一朵小小的海棠,簪子的做工十分细腻,通体没有半点瑕疵,张乾想着,柳银雪若是戴上这支簪子,当是极好看的。 楼允挑到满意的礼物,心情颇好,脸上便有了笑意,旁边的张乾见他露出愉悦的笑来,见鬼似的,张乾擦了擦眼睛,问道:“我说王爷,买了支簪子,您就这么高兴啊?” “夫人若是喜欢,我自然高兴。”楼允道。 张乾:“您莫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 楼允收起笑容,朝他投去淡淡的一瞥,张乾一噎,讪笑道:“不是,坊间传言,您喜欢的人乃是当朝太子妃啊,怎么您现在是突然发现王妃的好了,所以移情别恋了?” 楼允淡声道:“你也说是坊间传言,传言这种东西,能信?” 张乾一想,觉得楼允说得极有道理,外界把楼允传得跟恶魔似的,但是他们几个和楼允走得比较近的却是知道,他其实人还不错,就是脾气不大好。 但和楼允当朋友,绝对不亏的。 “那这传言到底是谁传出来的?我说王爷,到底谁跟您有仇啊?怎么整个汴京都是有关您的不实传言,我觉得是有人在刻意污蔑您啊,您就没考虑好好查一查,将这人抓出来好好惩罚?”张乾一副为楼允抱不平的样子。 楼允无所谓道:“别人喜欢怎么传是别人的事,我自己过得好就成。” “这怎么行?您现在和以前不同了啊,您现在成婚了,您是有家室的人了啊,您不为自己的名声着想,总得为王妃的名声着想吧,您这种想法真的要不得。”张乾摆摆手。 “那你说该怎么办?”楼允笑问。 他这一笑,如梨花开放,好看得差点闪瞎张乾的眼睛,张乾想到外界传言都说楼允模样奇丑无比,就气愤得不行,他道:“要不,我帮王爷您正正名?” 第 96 章 “你想怎么帮我正名?”楼允问。 “这简单, 您若是对我放心,您就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办,保证给您办好,如何?”张乾笑容可掬道。 “好,那我等你好消息!” “这么干脆啊?”张乾意外。 楼允淡笑:“反正名声已经这样了,也不可能更坏了, 你放手去办吧。” 张乾:“……” 楼允拿上簪子, 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张乾转头让掌柜的将他的簪子包起来,掌柜的笑问:“张公子要出双倍价钱吗?” “出什么出?你家王爷忽悠我呢, 你当我傻是不是?”张乾无语。 掌柜的也不反驳,笑着收了银子, 拱手送张乾出门。 柳银雪手底下的人办事十分利索, 姨娘们第二日就搬到了她陪嫁的宅子里,那宅子距离她在长安街的铺面有三条街的距离, 并不远,平日里往来也方便。 容妈妈回来禀道:“宅子里有三个丫鬟和两个妈妈负责姨娘们的饮食,每人四季有三套衣裳, 每月有一两月例, 待开了铺子,东西卖出去了还有分红,如此待遇,相比其他绣坊已是不错的,姨娘们也很满意, 我已经跟那边的妈妈打过招呼,帮着看有没有好的人家了。” “你跟那边的妈妈说,她们成婚的事情,还得她们愿意才行,她们若是看不上,就帮着另外找,不能强迫她们。”柳银雪翻着账本道。 容妈妈颇为意外:“这女子出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自己做主的?” “我又不是她们的父母,就让她们自己做主吧。” 柳银雪主意已定,容妈妈也不好再劝,她就是觉得,柳银雪对那些姨娘也太好了些,婚嫁自主,若是这个不愿意那个看不上,岂不是多出许多麻烦? “我知道妈妈在想什么,我让她们婚嫁自主,她们将来若是过得不好,也不能怪到我的头上来,我若是强迫她们嫁了,她们若是过得不好,那就是我的罪过。” 容妈妈道:“王妃说得是,是我想岔了。” “让那边的妈妈好生帮着把关吧,别介绍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像是那些吃喝嫖赌的浪荡子就不用考虑了,省得凭白害了人家姑娘的人生。” 容妈妈敛衽道:“是。” 容妈妈刚出门,来宝进来了,手上拿着一个檀木盒子,来宝将檀木盒恭敬地放在柳银雪的面前,道:“王爷命奴才送进来的,说是给王妃的礼物。” 柳银雪奇怪:“昨日不是才送了礼物吗?” “王爷说昨日送的礼物王妃您不喜欢,所以他专程又去挑了一个,希望王妃能喜欢。” 柳银雪打开檀木盒,里面躺着一支红玉簪,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海棠花,玉簪做工精巧,夺人眼球,且是上等的红玉所雕,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 落雁站在旁边笑道:“王爷有心了。” 听了这话,来宝总算松了口气,落雁是柳银雪贴身伺候的,自然知道柳银雪的喜好,她既然这么说,那么这玉簪,柳银雪应当是喜欢的。 然而,她的面上却看不出情绪,合上檀木盒,让沉鱼收起来。 来宝顿时面露苦楚,心道:“原来还是不喜欢啊!” “你回去跟楼允说,不用花心思送礼物给我,我的金银首饰成千上万,许多首饰放在箱子里好几年都未再用过,不是不喜欢,而是首饰太多,即便喜欢,也有好些是用不上的,他忙自己的事情就好,不必花心思在我身上。”柳银雪慢条斯理道。 来宝忽然就明白楼允为何不自己亲自把礼物交给柳银雪了,因为他们那个素来傲慢的王爷害怕面对柳银雪收到礼物后仍旧冷冰冰的样子。 来宝心中拔凉拔凉的。 柳银雪又吩咐落雁将准备好的银子交给来宝,她吩咐道:“跟王爷说,拿去赈灾。” 来宝收下银子,垂首道:“奴才遵命。” 来宝走后,沉鱼朝柳银雪竖起大拇指:“王妃,厉害!” 沉鱼心中记着楼允害柳银雪挨了二十板子的仇,对楼允虽然称不上深恶痛绝,但绝对是不喜的,柳银雪不给楼允好脸色看,她就觉得解气。 柳银雪无奈地看了沉鱼一眼:“在楼允的面前,你万不可如此,他到底是祁王府的正主,若是你真惹了他不高兴,我可不一定真的能保住你。” 落雁:“奴婢觉得您能。” “为何?”沉鱼问道。 “你没看出来吗?王爷现在是事事迁就王妃的,你是王妃的贴身婢女,若是你出事,王妃必定伤心,王爷好像舍不得让王妃伤心。”落雁解释。 “他心中有愧,本该如此。”沉鱼哼哼道。 柳银雪笑了笑,楼允是如何想的,他到底是心有愧疚还是真的对她有了情,她现在其实并不十分在意,相比楼允真的对她有情,她其实更希望他无情。 只有他对她无情,他才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放她走。 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来宝端着银子回到了外院书房,来福奇怪:“让你去送礼物,怎么还拿了银子过来?” “是王妃让奴才拿过来的,”来宝心中苦,面色便不大好看,他将银子放到书桌上,对楼允道:“王妃让奴才将银子转给王爷,说让王爷拿去赈灾。” 来福笑道:“王妃是菩萨心肠,王妃还说了什么?” “还说……”来宝欲言又止。 楼允的指尖敲击着指下的案桌,慢声慢气道:“说吧,我扛得住。” “王妃让奴才转达王爷,让您忙自己的事情就好,不必花心思在她的身上,她屋里的金银首饰已经数之不尽了,不需要更多了。”来宝苦兮兮地说。 楼允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射了一箭,疼得他不可自抑,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露出一个苦笑来,他天生不会哄人,如今已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柳银雪对他,始终不咸不淡,不冷不热。 她对他,不会疾言厉色,但也不会柔情似水了。 来福道:“王爷,您和王妃这般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要不,您带王妃出去散散心吧,逛街也好,踏青也好,或者去西山别院住几日,也是好的。” 来宝一听,觉得有道理:“奴才觉得,王爷兴许可以一试,毕竟王妃不是那等喜欢被关在内宅的女子,西山别院不是有温泉吗?您要不带王妃去泡泡?” 楼允忽地露出笑来:“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天色入了夜,柳银雪正在用晚膳,楼允过来了,她有些意外,楼允已经很久没有在晚上的时候过来了,见他来了,柳银雪也并不起身,轻轻搅动着碗里的勺子,问他:“有事?” 楼允在她的对面坐下来:“想不想出门走走?” 柳银雪越发不解:“什么意思?” “我送了一座宅子给你,你还记得吧?就是西山别院,”楼允道,“西山别院有温泉,明日我们去西山别院住上几日,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当是散心,好不好?” 有温泉啊,柳银雪有点心动。 楼允见她面露犹疑,猜测她是在为府里的事情烦心,便道:“府里的事情你不必操心,有事的话,白总管会第一时间派人通知我的,这内院有容妈妈管着,也出不了事情。” 柳银雪喝了口粥:“那去吧。” “你安排一下人马,我们明早就出发,”楼允道,“西山别院只有洒扫的奴才,没有好厨子,记得让院里的厨子一道去,还得带些新鲜的食材,入寝的东西都有,不必带,但是你日常要用的东西得带着,那里没有,多带些下人,好使唤。” 柳银雪点头:“知道了。” 楼允说完,也不多留,起身离开,出了门,来福好奇地问:“王爷,如何?王妃去不去?” 楼允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还算有点用。” 那就是答应了,来福和来宝见楼允心情好起来,就松了口气,屋里持续低气压,他们这些奴才伺候起来也太累了些,倒不如想法子让主子开心。 楼允朝青山院外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唤道:“命刖。” 一道黑影落在楼允的身前,吓了来福和来宝一跳。 楼允脑中闪过算计,吩咐道:“你去一趟摘星楼,跟孟妄言说,我明日一早会去西山别院养伤,让他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 命刖应道:“是。” 他转眼又消失了踪迹,来福和来宝不解:“王爷,您没受伤啊。” 楼允笑而不语。 嫁病娇 第74节 第二日早上,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往西山别院去,要出行,楼允和柳银雪自然是乘坐同一辆马车,马车要在路上行两个多时辰,柳银雪挨不住,坐在马车里没一会儿就开始发困。 楼允将靠枕放倒:“累了就躺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柳银雪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楼允昨夜是突然来跟她说今日要去西山别院,她一时兴奋,又怕走后府里出乱子,于是一直安排事情安排到深夜,躺到床上的时候都已过了子时。 结果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今天早上她又起得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上了马车就没精神,她也没有强撑,顺势躺下去,脑袋枕在靠枕上,马车摇摇晃晃的,她没一会儿就睡沉了。 楼允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来,如杏花微雨,煞是柔情。 他很喜欢这份安宁,柳银雪就在他的身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偶尔还会对他笑,还会轻声跟他说话,会陪他出门踏青,会跟他一起算账。 生活温馨而宁静,好像一直这样下去,直到他死也没有什么不好。 可是人心总是贪婪,他还想要更多,他想要柳银雪心甘情愿躺在自己的怀里,他想要每日早晨一睁开眼睛,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她,他想要她心甘情愿为他生儿育女,直到白头。 他想要的太多太多,所以他不敢激进。 柳银雪生性倔强,他害怕她下定决心远离自己,届时,只怕就算他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也留不住她,有句话叫温水煮青蛙,他只能徐徐图之。 第 97 章 柳银雪睡得迷迷糊糊的, 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还盖着一床薄毯,楼允的手轻轻拍在她的脸上,见她醒来,温声道:“已经到了。” 柳银雪撑着身体坐起来,她动了动腿,酥麻的使不上劲儿的感觉袭遍全身, 让她整个人都格外地不舒服,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半晌没有动。 “怎么了?”楼允问。 “腿麻了。”柳银雪有点尴尬。 楼允将她身上的薄被拉开,将薄被折起来, 然后蹲在柳银雪的面前,伸手轻轻给她揉腿, 柳银雪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 下意识就想撤腿,然而, 一动,便难以言喻地难受。 “你别,我自己来, 坐一会儿就好了。” “没关系, ”楼允温声说,“你是我妻子,帮你揉腿本是应该做的。” “这种话,一般都是女人对男人说的,从男人嘴里说出来本就稀奇, 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就更稀奇了。”楼允的力道把握得恰到好处,既没有弄疼她,又让她感到颇为舒服。 但以前毕竟没有这般被男人伺候过,柳银雪很不自在,耳朵都红了起来。 楼允道:“那你要学着慢慢习惯,你生来矜贵,没受过苦,没伺候过人,十根手指连针线都极少拿过,以后也不用伺候任何人,我来照顾你就好。” 他说得理所当然,却让柳银雪蓦然一怔。 她笑了笑:“你这话说得好像你伺候过人似的。” “我本来就伺候过,刚入摘星楼的时候,我就跟在师父身边伺候,端茶递水舞刀弄剑什么都干,师父待我严苛,吩咐摘星楼的人只要没把我弄死弄残,随便他们怎么折磨我,所以也受了不少苦,我和你这种打出生就被娇养大的姑娘自然有天差地别。”楼允道。 柳银雪听他提起摘星楼的时候,注意力被楼允引走了大半,也没心思管楼允给她揉腿的事情了,她问道:“你师父是谁?” “摘星楼上一任的宗主。” “他为什么待你特别?他知道你的身份?” “嗯,知道,最开始的时候不知道,摘星楼的人掳了孩子,之后都会去查孩子的底细,他们查出我的身份,禀告了师父,师父便将我带在身边教养,直到我十岁那年才放我自由。” “那你为什么没有趁机离开摘星楼?” “因为那时我已经是摘星楼的少主,在地位上仅次于师父,摘星楼里除了师父,没人敢命令我,所有人都知道师父要让我接手摘星楼,对我而言,摘星楼便成为了我的势力,我若是趁机离开,岂不是得不偿失?”楼允道。 柳银雪恍然明白过来,十岁的楼允还不过是个孩子,回到汴京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他身后有摘星楼,摘星楼便是他的靠山。 会有人保护他,会有人完全听他差遣,而他还可以借用摘星楼的势力埋暗线,何乐而不为,待他接手摘星楼后,他便可以将摘星楼与朝廷联系起来,逐渐让摘星楼走上正道。 “江湖杀手组织都是生活在黑暗里的,结仇无数,难以长存,让摘星楼生活在阳光底下,也是师父的意思,我也算没有辜负他老人家的遗愿吧。”楼允道。 柳银雪腿上的酥麻感逐渐散去,她动了动,双腿已经能行动如常了。 她道:“已经好了,不用揉了。” 楼允其实还想揉一会儿,可是柳银雪说停,他自然只能停下来,他撩开车帘,率先下了马车,朝柳银雪伸手。 柳银雪将手放在他的掌心,踩着脚凳走下马车。 西山别院地处皇城之外,位于西山的半山腰,马车可直接到达西山别院的大门口,别院里有负责洒扫的奴仆十一人,此刻皆跪在西山别院的门前。 跪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年约四旬的妇人,圆盘脸,梳着圆髻,头上插着一支银簪,楼允亲手将她扶了起来,语气竟格外客气:“杨妈妈请起。” 杨妈妈顺势起身,笑道:“知道王爷和王妃要来,老奴早已安排人将别院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了,王爷和王妃坐了几个时辰的马车定然累了,请先到里面休息吧。” 说罢,微微福了福身。 柳银雪道:“杨妈妈辛苦了。” 杨妈妈这是第一次见柳银雪,柳银雪的名声她自然听过,外面的人将她传得跟仙女似的,今日得见,杨妈妈暗想,果然是个仙女。 她笑了笑道:“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一行人往西山别院内走,这是一座五进五出的院子,两边有长长的回廊,沿着长廊往里走,穿过一扇雕有五福吉祥的拱门就能看见水榭,柳银雪和楼允住的地方就在水榭旁边。 杨妈妈领着他们进了屋,待柳银雪和楼允在主位上坐下后,立刻有丫鬟上茶水和点心,杨妈妈道:“房间已经收拾整齐了,午时就能开饭。” 柳银雪打量着房间的布置,他们坐的地方是一处大厅,地上铺着绯红色的地毯,茶几案桌都是红木所制,上面零星雕刻着寓意吉祥的图案,茶几上摆着一套官窑茶具,临窗户的地方摆着一扇鲤跃龙门屏风,花几上的青花瓷花瓶里插着一束桂花花枝。 房间里有清淡的桂花香气,沁人心脾。 主位的旁边还摆着一张软塌,楼允挪到软塌上,清瘦的身板往软塌上靠去,他道:“杨妈妈辛苦了,下去忙吧,我和王妃歇会儿。” 杨妈妈敛衽,继而退了出去。 “杨妈妈曾经是你母妃身边伺候的人?”柳银雪问道。 楼允注意到柳银雪用的“你母妃”,他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回答:“杨妈妈曾经是母妃身边的大丫鬟,深受母妃信重,后来母妃离世,她便是我贴身照顾的人,我七岁那年走失后,杨妈妈觉得留在府里没有意义,便请父王准她来西山别院。” 柳银雪半点不意外,能让楼允亲手搀扶的下人,也只有他生母以前贴身伺候的老人了。 到了正午,在别院用过午膳,柳银雪回房换了身衣裳,她将头发简单地在脑后挽了个纂儿,身上穿着秋香色的束腰及脚踝长裙,脚上是一双秋香色的绣丁香花绣鞋,清爽又干练,一眼看去,神采奕奕的样子。 躺在软塌上看书的楼允眼前一亮,他起身问:“要出去?” “难得出来,出去走走。”柳银雪心情颇好,回话的时候脸上都洋溢着笑意,她并未问楼允要不要一起,楼允道:“这里是山里,时常有野兽出没,我陪你一起去。” 柳银雪其实不想有男人跟着,但为了安全,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行吧。” 五进五出的院落,并不是很大,但是修建得十分雅致精美,她指着内院一处墙壁上的雕花问楼允:“这是谁的手笔,你知道吗?” “园林大师范青。”楼允道。 柳银雪意外:“你竟然知道?” “这里的每一处景我都知道出处,你想知道,讲给你听,这座别院整体的设计出自园林大师范青,但是范青这个人,也有长有短,石雕是他最拿手的,我母妃最喜欢他的雕刻,所以这座别院里你看见的所有墙上的雕花都是范青亲自雕的。” “听说范青已经不在了。” “三年前去世了,死于心疾。”楼允道。 楼允领着柳银雪往后走,一面走一面给她详细地讲解各处风景的由来,柳银雪发现,他竟然连花台里的花是什么时候移栽过来的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王府里的事情也不见你如此上心啊,怎么这里你知道得这么清楚?”她奇怪道。 楼允表情有点讪然,他道:“自从秦氏接手后,王府就被秦氏一点一点给改得完全没了以往的样子,也只有父王亲自下令不准动的扶云院,才逃过了秦氏的荼毒。” 柳银雪明白了,为什么他对西山别院的景物能如此上心,是因为这里乃是楼允生母的陪嫁,他肯定经常来这里,他很想了解他生母,所以他对这里了解得一清二楚。 可是这座别院已经在她的名下了,他送给她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这里竟然是她生母的陪嫁,而那时,他不是还爱洛音凡爱得死去活来的吗? “你怎么舍得把这座别院送给我的?”柳银雪问出心中的疑惑。 楼允一愣。 他没想过这个问题,当时老王爷问他选什么作为给柳银雪赔礼道歉的礼物时,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西山别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西山别院最适合作为礼物送给她。 如今被柳银雪这么一提醒,他忽然想,是不是当时自己其实就已经对她起了心思,只是他被洛音凡蒙住了眼睛,没看清自己的心。 “我没想那么多,”楼允回答道,“当时就觉得这个礼物是最好的。” “你就没有觉得不舍得?” 楼允给她一个你是不是傻的眼神:“你是我的妻子,你的就是我的,我为什么要不舍得?你看,这座别院现在在你名下,但是我还不是照样来了。” “话不是这么说吧?”两人已经走到后门,守门的婆子恭敬地为他们打开门,两人相继走出去,柳银雪继续道:“在我名下和在你名下是不同的,这宅子在我名下,往后我想要如何处置,全看我的意思,你是没资格插手的,你就不怕我把这宅子拿去卖了?” “而且,你就没有想过,往后若是你有其他女人,别的女人为你生了孩子,你想把这座别院给他们,也只能我点头才行,而我,是绝对不会给的。” “我不会有其他女人,”楼允道,“芳菲苑那么多女人,这么多年,你见我动过谁?” “兴许是你不喜欢呢?” 后门外种着许多菜,柳银雪对菜这种东西不是很熟悉,地里种的都认不出来,地里有一条小路,直通外面的大道。 楼允朝跟着的沉鱼落雁挥手:“你们回去吧,有我陪着,不会出事的。” 沉鱼落雁:“……” 她俩望着柳银雪,等柳银雪的指示,有楼允在,两个丫鬟玩儿起来根本放不开,柳银雪便道:“你们自己去玩儿吧,不用陪我了。” “我既然娶妻了,便不会纳妾,我以前连娶妻都没想过,我就没想过还有人会嫁给我,”楼允继续道,“府里的那些姨娘都是别人硬塞给我的,那时我想的是留着她们也好,既能给她们一个避风港,又能无声劝退来给我说亲的媒人,互惠互利,所以才留下了她们” 柳银雪:“所以,我是倒了血霉吗?” 第 98 章 楼允:“按照当时的情况来说, 你确实挺倒霉的。” 柳银雪:??? “如果我有妻子,便不会有妾室,所以当时知道你是我妻子后,我便让你来管那些姨娘了,你想怎么安排她们都可以,留下还是放出去, 全看你想怎么处理。”楼允道。 啊?原来当时他是这个意思啊? 可惜她根本没有看出来, 她还以为楼允是想整她,后面她将姨娘全留在芳菲苑,而他却没有任何意见后, 她才逐渐打消了他其实在借此整她的想法。 “你为什么不想纳妾,整个汴京城, 妻妾成群的男人才是常见啊。” 楼允顿了顿脚步, 凝着柳银雪道:“你看我父王,有妻有妾, 结果呢?便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才导致家不成家,全府上下都没有安宁的时候。等二哥和三哥搬走, 府里只剩下你和我两个主子, 我们就能彻底清静了。” 柳银雪明白了,在楼允眼中,妻妾之争、嫡子和庶子之争、非亲生母子之争的祸因都是因为家里人员关系太过复杂。 倘若只有一夫一妻,子女都是一母同胞所生,便能少却无数麻烦。 “就像你们柳府一样, 安宁祥和,没有那些不该有的争斗。”楼允补充道。 嫁病娇 第75节 柳银雪深以为然地点头:“说得有理,不过男人的话嘛,听听也就罢了,实在没有必要太往心里去,毕竟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楼允:“……” 柳银雪隐约听见水声,她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沿着山间小道步伐不紧不慢,绕过小道的一处拐角后,一阵水汽扑面而来,柳银雪眼眸一亮,入目竟然是飞流瀑布,美不胜收。 瀑布下是深不见底的水潭,水潭旁边怪石嶙峋,柳银雪选了个比较平滑的大石头,她坐在石头上,也不顾楼允就在旁边,伸手脱了自己的鞋袜。 “水凉。”楼允提醒她。 “难得来,凉也没关系。”柳银雪道,她把脚放进水里,脚刚入水的时候她有点不适应那股凉意,但泡了一会儿便觉得很舒服,她还问楼允:“要不要泡一泡?” “不用。”楼允道。 他的目光落在那双洁白的玉足上,柳银雪的脚生得十分漂亮,十根脚趾头珠圆玉润,跟羊脂玉似的,脚指甲被她涂成了红色,在水里有种近乎妖艳的美。 楼允觉得自己傻了,脚指甲能有什么妖艳的美,可他偏生就觉得那美是妖艳的,有种勾魂摄魄的魔力,让他移不开眼睛,甚至还想捧在手里亲一亲。 楼允暗暗鄙视自己,觉得自己简直有点禽兽不如。 “这是个好地方,”柳银雪一门心思都在美景之上,压根儿没注意到楼允的变化,“你以前怎么不跟我说这里还有瀑布,你若是跟我说了,我早过来了。” “你喜欢这里,以后我可以经常陪你过来。” 柳银雪笑了笑,没回应楼允这句话,她轻轻晃动着一双玉足,任流水从她的脚上冲刷而过,她忽然睁着凤眸期待地望着楼允:“我可以下去泳水吗?” 泳水就要脱衣服,楼允心头一阵悸动,想到柳银雪光溜溜的样子就觉得浑身有种燥热的难受,唾弃自己尽想些不该想的事情,脸上却还是忍不住爬上一股燥热。 “不行,如今不是夏日,水凉,容易受风寒,”楼允首先想到的是柳银雪的身体,“你身子骨弱,禁不住这股凉意,不能下水。” 柳银雪很失望:“我水性挺好的。” “这不是水性好不好的问题,”楼允走过去,将柳银雪的脚从水里提起来,“好了,泡一会儿便够了,若是染了风寒可怎么办?” 他用自己外衫的边角给柳银雪擦脚,她双脚的皮肤极为光滑细腻,握在手里跟拿了个鸡蛋似的,触感十分柔嫩。 楼允手放得轻,生怕一不小心下手重了,就弄疼了柳银雪的脚。 他这番动作让柳银雪很是尴尬,他小心翼翼地给她擦脚,好像她的脚是什么宝贝,生怕一不小心就弄折了,擦干净了脚,他拿了放在旁边的鞋袜给她穿上。 “现在不行,夏天总可以吧?”柳银雪问道。 楼允点头:“可以,等到了夏日,这里还是极好的避暑的地方,到时候我带你来住。” “那我可以带我祖母和我弟弟妹妹过来吗?” “当然可以,你想带谁过来都可以,西山别院现在是你的,你忘了?”楼允笑道。 “唔……美景误人,一时忘记了,这里景色怡人,别院也修建得美轮美奂,难怪你母妃喜欢,我也喜欢,你放心吧,你把它送给我,我绝不会转手送给别人的,也不会卖出去。” 楼允笑了:“你高兴就好。” “再问你一个问题。” “嗯,你问。” “这水潭里有鱼吗?”柳银雪眼眸亮晶晶的。 “有的,让人专程放了很多鱼籽进去,别院的想吃鱼,随时来捉便是,下面水沟里还有专程用来网鱼的网,防止别院里养的鱼顺着水沟跑了。”楼允发现柳银雪似乎对这些乡野间的事情格外感兴趣,他顺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不喜欢王府,喜欢这里?” “不是。”柳银雪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眼神示意他别乱摸。 “那是什么?”她收回手。 “喜欢外面,喜欢这个世界,不单单是喜欢这里,倘若将来有一日,我能到处游历,赏遍山川河海,那才是我真正喜欢的,而不是终生都困在汴京,只为夫君、为子女而活。”柳银雪笑容很淡,眼里尽是憧憬,“我有时候会想,来这世上走一遭,总还是应该为自己而活。” “大梁现在是太平盛世,太平盛世便该有太平盛世的活法,我想活得自由一点,不受世俗的约束,去做我喜欢做的事情,不过,我想,此生应是不可能了。”她有些遗憾。 “为何不可能?” “因为你不放我走啊。你若是愿意放我走,我会感激你的。”她微微地笑。 楼允瞬间懂了,柳银雪所畅想的游历山川河海的期望中,并没有他,她从未想过要和他一起去,也从未想过他愿意放她去。 在他计划的未来中,满满有她的身影的时候,她却根本不想和他走到白头。 他忽然间被怅然若失的情绪包裹,楼允垂下头,只觉得心尖有种尖锐的疼痛,早在交泰殿的时候他便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可是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地明白,他所失去的是他根本不能接受的。 “银雪,”楼允在柳银雪的旁边坐下来,耳边是潺潺的水声,他望着柳银雪的眼睛有种令人心悸的悲恸,他问:“你当真永远不会原谅我,对吧?” 这个问题太突然,柳银雪一时没有办法回答,她低下头,将手伸进冰凉的水里,任水流从她的手背手心缓缓而过,那种冰凉的感觉顺着她的手一直淌进心尖。 她道:“我们能不说这个问题吗?如今我们夫妻相敬如宾,不是挺好的吗?” “是啊,挺好的。”楼允笑容有些苍凉。 夫妻相敬如宾根本不是柳银雪想要的,她想要的是夫妻恩爱,你侬我侬,而不是见面就客气生疏,既熟悉又陌生,可是她却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她对他没有感情了,自然觉得好。 只要不爱,夫妻相敬如宾便已经足够,再多的,她根本不想也不愿意。 楼允一直告诉自己要慢慢来慢慢来,柳银雪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可是他总觉得自己耐心要耗尽了,他日日面对她,只想将她搂进怀里好好疼爱,而不是什么狗屁的相敬如宾。 楼允深吸口气,反复告诉自己不能着急,不能着急,他压下心头那股躁郁,再抬头的时候,表情已经恢复自然。 他道:“走吧,我带你去其他地方转转。” 他转移了话题,柳银雪终于松了口气,欣然地站起来,随楼允沿着小路往山上走。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他们到了一处花田,花田里开满了鲜花,美不胜收,然而,柳银雪却遇见了令她分外尴尬的事情。 她尿急。 人有三急,柳银雪本想忍着,可是他们从别院到这里花了大半个时辰,若是现在回去,也得花大半个时辰,她肯定憋不了那么久。 于是柳银雪琢磨着,怎么将楼允支开。 花田很大,高高生长的花枝能挡住大半身影,柳银雪朝楼允道:“你在这里等我就好,我进去看看。” 楼允:“我跟着你吧,为防意外。” “什么意外?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能有什么意外?” 楼允:“有野兽和毒虫。” 柳银雪眉梢一跳,觉得楼允在诓她:“这山不大,不会有野兽吧?” 楼允压下想溢上脸庞的笑意,认真道:“有的,去年还有人在这山里打了一头野猪,其实野猪这类的野兽不用怕,毕竟我耳朵灵敏,它们若有靠近,我便能第一时间觉察,最主要的是害怕有毒蛇,若是有毒蛇靠近你,我却离你比较远,我只怕不能第一时间觉察。” 柳银雪无声地咽了口口水,她最怕蛇这种软体动物了,光是想想就让她头皮发麻。 楼允再接再厉:“我执意要陪你出来,便是因为这个原因,这山里有些毒蛇,见血封喉,若你被咬了,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柳银雪苦了脸:“那怎么办?” “没事,我陪着你就好了,有我在,就算是牛鬼蛇神也难近你的身,”他忍不住又摸了摸柳银雪的发顶,“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这不是重点啊,柳银雪满心哀怨地想,她现在憋得很难受,已经快憋不住了,总不能真的让楼允陪着她去尿尿吧? 柳银雪一脸为难。 第 99 章 楼允道:“走吧, 你想去花田里,我陪你去。” “还是我自己去吧。”柳银雪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不会那么倒霉,这漫山遍野的,毒蛇找上她的概率实在太小,她只是尿急, 很快就解决了, 用不了多久。 “你想如厕啊?”楼允忽然问。 柳银雪:“……” 她脸上迅速爬上尴尬之色,不满地瞪了楼允一眼,大有“你知道就算了干什么还说出来”的意思, 那凤眼流转间,端得是娇美好看, 让楼允心头一动。 “我背对着你, 绝对不看,”楼允怕她不信, 还抬手做出发誓的样子来,一本正色道:“真的,谁看谁孙子。” 柳银雪向他投去怀疑的眼神, 她实在憋得难受, 到底还是不敢去赌那个万一,不甘不愿道:“走吧。” 楼允摸摸鼻子,走在前头给柳银雪引路。 到了花田中央,柳银雪选了草木最茂盛的地方躲进去,朝楼允道:“你转过身去, 我让你转回来你才能转回来。” 楼允点头,乖乖背过身去。 柳银雪盯着他修长劲瘦的背影看了半晌,确定他真的不会突然撞过来,才放心地解开腰带,蹲下身去,她动作极快,纾解后立刻穿好衣服,正要往楼允前头走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奇怪的嘶嘶响,柳银雪回头,一条五颜六色的蛇飞速朝她的腿咬来。 “楼允!”柳银雪吓得大叫,身体下意识地朝楼允扑过去。 下一刻,楼允腰间的长剑已经将那条蛇坎成了两段,蛇的两半身子还在地上疯狂扭动,柳银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双臂死死地将楼允抱着。 “我要出去!”柳银雪快哭了。 楼允搂着她的腰,轻轻拍着的脊背安抚:“没事,这蛇没有毒,别害怕。” 怀里的女人身娇体软,发间隐约还有清淡的皂荚香气,十分好闻,楼允将她搂得更紧了一点,温声道:“你若实在害怕,我背你好不好?” 柳银雪犹豫了片刻,但是想到那条被楼允砍成两段的蛇,害怕之情果断压制住了她的矫情,她点点头道:“好。” 楼允蹲下去,柳银雪未做多想,爬上楼允的背。 娇软的身体一覆上来,楼允就忍不住笑了,他背着柳银雪足尖轻点,纵身跃出了花田里,而背上的柳银雪则只感觉到身体一轻,便被楼允带上了半空。 难得出来,柳银雪并不着急回去,被楼允背着走了好长一段路后,那条蛇带给她的害怕已经消散得所剩无几,她让楼允放她下来,自己沿着山路继续走。 柳银雪玩儿得高兴,等两人回到西山别院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丫鬟打了水来给楼允和柳银雪净手,杨妈妈在旁边笑道:“厨房准备了好菜,等会儿王爷和王妃定要好生尝尝。” “真的?是什么好菜?”柳银雪问。 “一只兔和一只鸡,养了好些年了,得知王爷和王妃要来,今儿早上就给宰了,兔用来红烧,鸡顿了药膳,正好给王妃和王爷补补身体。” 柳银雪早就饿了,被杨妈妈说得都想流口水,待他们洗了手,杨妈妈便吩咐厨房摆膳。 晚膳就摆在大厅的案桌之上,原本用膳不是在这个地方,但是柳银雪走了半日山路,早就不想动了,楼允就让杨妈妈把晚膳摆这里来。 人在外面,柳银雪便没有过于拘泥于礼节,就坐在案桌边的小凳上,她觉得自己的姿势有点不雅,但因为舒服,便不想另外换姿势,就抬手让屋里伺候的都退下去。 “沉鱼落雁,你们随杨妈妈去用膳吧,这里不用伺候了。”柳银雪道。 都是在柳银雪身边伺候多年的,自然了解自家王妃的性子,两个丫鬟没有坚持,敛衽行礼后便退了下去,高高兴兴用膳去了。 楼允找话道:“你对那两个丫鬟真是好。” “你对来福和来宝也挺好的,”柳银雪回应道,“他们俩是你救的?” 嫁病娇 第76节 “他们原是御膳房的太监,有一次宫宴上有人想动皇后,让皇上治皇后一个管理不善的罪名,便在太妃的饮食里投毒,来福和来宝就是专程负责给太妃送饮食的,当日我正巧去给皇祖母问安,遇见了这件事,便顺手救了他们两个。”楼允轻描淡写道。 “给太妃投毒,不是小罪名吧,他们若是坐实了罪名,你如何救他们的?” “不是我救的,是皇后救的,皇后坐镇后宫多年不倒,胸中城府极深,这等小伎俩根本不可能难住她,是她把真凶找出来的,谋划这件事的是芸贵人,在此之前,芸贵人在皇后那里受了训斥,但是芸贵人是萧贵妃的人,不过这件事也只能查到芸贵人那里了。” “为何?” “芸贵人自己承认了罪名,她膝下有一个女儿,她死后,她的女儿便由萧贵妃抚养,就是八公主楼珍,尚且年幼。”楼允用汤碗给柳银雪盛了一碗汤。 “你怀疑是萧贵妃指使的?”柳银雪用勺子舀起汤慢悠悠地喝起来。 汤汁味美,十分可口。 “只是怀疑,没有证据,毕竟芸贵人自己承认了全是她指使的,当时来福和来宝年纪也不大,他们继续留在宫里,只怕萧贵妃会想办法弄死他们,所以我就将他们要了出来。” 柳银雪笑:“你的确救了他们的性命,他们被牵扯进这样的事情里,就算不死,将来也没有好日子过,可跟着你,我看他们过得挺好的。” 楼允道:“我身边正巧也缺两个贴身伺候的。” 晚膳虽然美味,但是柳银雪却没敢吃太多,晚膳后,到水榭上的凉亭上喝了会儿茶,丫鬟泡的是上等的铁观音,茶香清爽,配着这份景致,有种别样的意趣。 然而,令柳银雪有点无语的是,她对面还坐着楼允。 从早上出发到现在,除了她入茅厕的时候,楼允就一直跟在她身边,像个影子似的完全没有让她一个人静一静的自觉。 楼允抿了口茶,道:“温泉就在寝室的后面,你若想睡了,现在就可以去泡温泉。” 柳银雪眼眸一亮,起身朝沉鱼落雁挥手:“走。” 沉鱼落雁赶忙跟上。 温泉池很大,里面还冒着袅袅热气,柳银雪脱了衣服下水,把自己劳累了一天的身体沉浸在温水里,四肢都松懒了下来,她笑道:“这么好的地方,我竟然是头一次来。” 沉鱼笑话她:“您又不是第一次泡温泉,柳府也有自己的别院,别院里也有温泉啊,以前您不是常去吗?” “没这里好,”柳银雪道,“我听楼允说了,这里不止这一处温泉,等会儿伺候我泡完了,你们就去后院的温泉池泡一泡,难得出来,不用随时都跟在我身边伺候。” 沉鱼落雁笑弯了眼睛:“多谢王妃。” 泡温泉虽然舒服,但是柳银雪也不敢跑得太久,泡了小半个时辰便出来了,沉鱼落雁伺候她穿上衣服,将她的头发擦得半干后,又准备好夜里要用的茶水这才退了下去。 柳银雪躺到床上看书。 门扉忽然打开,楼允从外面走了进来,柳银雪一惊:“你怎么进来了?” “我今晚要睡在这里,”楼允很是忐忑,生怕柳银雪将自己赶出去,赶忙补充道:“杨妈妈安排的,我总不能跟杨妈妈说,我们是分开睡的且成婚这么久都没有圆房吧?” 柳银雪恍然,她和楼允是夫妻,他们来别院,杨妈妈自然只会给他们安排一个房间,这点她倒是忘记了。 楼允见她不情不愿的样子,觉得有一支伤心小箭射中了自己的心口,他道:“放心吧,我睡地上,不会扰你睡眠的。” 柳银雪便觉得无所谓了,她躺下继续看书,漠漠道:“随你吧。” 楼允拿了衣服进温泉室,他泡了大半个时辰才姗姗而出,又让守在门外的来福再去给他抱两床棉被进来,楼允抱着棉被铺在地上,往棉被上躺去。 外面天色已经入夜,屋里点着蜡烛,灯光昏黄,柳银雪丢了一个枕头给楼允,她从床幔里探出一个头来,笑问道:“你明天可以带我去山顶吗?山顶可以看日出吗?我想看日出。” “看日出要起来得很早,你起得来吗?”楼允问她。 “啊?”柳银雪有点失望,她觉得自己根本起不来,“那到时候再说吧,我能起来就去,若是不能起来,那就不去了。” “你很想看?” “想的,听说西山的日出很美,我从来没有看过呢。” “那明早若是你起不来的话,我背你去吧,你睡你的,等我把你背到了山顶,我就叫你,”楼允道,“西山的日出的确很美,难得出来,不看看可惜了。” “山顶那么高,你背我上去,岂不是会把你累死?” 楼允笑了:“银雪,我背着你从西山脚下往山顶去,连续打五个来回都没有问题,我习武之人,只是把你从半山腰背到山顶,中途连口气都不用喘的。” “这么厉害?” “不是厉害,这是基本功,若是连这点体力都没有,我根本走不到今日。” 柳银雪被他说动,眼里冒出星星来:“那就辛苦你了,明日还要早起,你快睡吧。”说着她将手里的书放下,也准备入睡了。 楼允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第二日,天色还未亮,楼允起床让沉鱼落雁进来伺候柳银雪穿衣,柳银雪还在睡,迷迷糊糊被人叫醒,她还记得今日要去山顶看日出的事情,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任由丫鬟伺候她穿衣梳洗。 楼允让杨妈妈准备了点心和水,又让丫鬟给柳银雪披上披风,将她遮得严严实实的,他蹲下身去,柳银雪就顺势爬到他的背上,外面的天色还是黑的,柳银雪睁了睁眼睛,很快又闭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道:“到了叫我。” 第 100 章 她像只没有睡醒的猫似的, 浑身都懒洋洋的,楼允轻笑了下,点头应“好”。 清晨的风有些凉,好在楼允早让丫鬟将柳银雪裹严实点,他一路轻功畅行,等到了山顶, 天空才刚刚露出白鱼肚, 远处层峦叠嶂,迷蒙雾气将崇山峻岭笼罩得宛如仙境。 楼允轻轻拍了拍柳银雪的脸:“银雪,醒了。” 柳银雪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懒懒地睁开眼睛,入目的仙境瞬间冲走了她的睡意, 她发现自己已然坐在山顶的最高处, 她惊喜道:“到了?” 楼允“嗯”了声,眼里尽是柔情。 柳银雪喜出望外, 她抬眸打量,发现他们坐在一处亭子里,她觉得奇怪:“这里怎么还有一处凉亭啊?” “是父王为母妃所建的, 母妃和你一样, 也喜欢来山顶看日出,山顶雾气浓重,偶有雨水,父王怕母妃淋雨后感染风寒,特意命人在此处建了凉亭, 只可惜,我母妃命短,这日出也没有看过几次就离世了。”楼允遗憾道。 其实柳银雪不太懂,她问:“父王既然深爱你母妃,又为何要纳别的女子呢?” “是皇祖母的意思,母妃嫁给父王后生下长姐,伤了身体,太医诊断说再难有孕,母妃顾及父王身后事,便答应了皇祖母给父王纳妾,那时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我母妃还能有孕,而且怀的是个男婴,我听杨妈妈说,我满月那日便被父王立为了世子。” “原来是这样。”柳银雪明白了。 她靠坐在凉亭上,远处有红日缓缓升起,金光透过层层迷雾照过来,洒在西山的山顶之上,有彩虹悬挂在天际,迷雾金光,七彩拱桥形成一幅无与伦比的画卷。 柳银雪解下身上的披风,站到稀薄的金光里,笑问楼允:“你想看我跳舞吗?” 那女子站在光芒之下,身后是起伏的高山,她好似是从迷雾般的仙境里走出来,远山黛眉,潋滟凤眼,一颦一笑,倾国倾城。 楼允情不自禁地点了头。 雪白的披风落入他的怀里,少女一袭雪白长裙,她在光芒之下轻点脚尖,翩翩起舞,裙摆轻轻摇曳,晨风吹起她额前的发丝,耳垂上一点玉石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她好似也从光芒中而来,会化作翩翩起舞的蝴蝶,随光芒消散。 楼允凝着面前美得不似人间绝色的柳银雪,心中却忽然生出无限恐惧来,他总觉得她太虚幻了,好像只要他稍稍一松手,她就会如水流般从他的指尖流走。 她在晨光下旋转跳跃,仿若最轻盈的蝶,那双凤眼里露出笑意来,美得惊心动魄。 “楼允……”她笑问他,“好看吗?” 楼允忽然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他紧紧地抱住她,好像不用力点,她就要消失了,他的脑袋埋在她的颈间,深深地呼吸。 “银雪,你会离开我吗?”他低声问,那声音里有种他自己都没有觉察的轻颤。 柳银雪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会,我不会离开。” “你要记住你说的话,决不能离开我,”他偏头,在她的颈上落下一个轻吻,“银雪,我会倾尽所有对你好的,你答应我的事情,就一定要办到。” 柳银雪目光一凝,心中生出无限哀婉来。 她正欲说话,楼允忽然抱着她往旁边一旋,柳银雪大惊。 下一刻,一支利箭从他们眼前飞过,紧接着无数利箭铺天盖地而来,楼允抽出腰间软剑一面打落迎面飞来的利箭一面搂着柳银雪飞速后退。 “有人想杀我们!”柳银雪惊愕道。 楼允抱住柳银雪躲到一块巨石后面,利箭纷纷射在巨石之上,那声音催命夺魂似的,吓得柳银雪心尖猛颤,楼允轻轻抚了抚她的脸:“你就在这里,不要出来,交给我。” 这个时候,自己最应该做的就是不要给他添麻烦,柳银雪如何不懂。 她沉沉地点了点头。 楼允吩咐道:“命刖,保护王妃,寸步不得离开。” 目光一闪,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穿着漆黑的劲装,鬼影似的站到柳银雪的面前,柳银雪一惊,这人应该一直跟着他们,可是她竟然从未觉察。 他站到柳银雪的身前,如一座山般,岿然不动。 无数黑衣杀手冲上前来,楼允唇角冷冷地勾起,溢出一个冰冷无情的笑,他身影如同鬼魅,瞬间便蹿了上去,与那些黑衣刺客们残杀起来。 柳银雪望着命刖:“你去帮楼允啊,你守在我这里干什么?” “宗主不需要。”命刖冷冰冰道,他取出怀中的信号弹,将信号弹放到高空,“嗖”地一声,信号弹在高空炸开。 “三四十个人,他如何能扛得住?你不是他的属下吗?保护他是你职责,你快去啊!”柳银雪着急得红了眼眶,“我这里不需要你。” “宗主命属下寸步不离地保护王妃,这才是属下应该做的。”命刖一剑削了一个朝他们扑过来的黑衣刺客的脑袋,那脑袋在地上滚了几圈,吓得柳银雪瞪圆了眼睛。 “银雪,闭上眼睛。” 楼允的声音传过来,柳银雪吓得赶忙将眼睛闭上,耳边都是打杀声,她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尤其缓慢,那些刀剑相撞的声音不断地传入她的耳里,让她整个人都在发颤。 不知多久过去,那些声音才逐渐弱下去,柳银雪悄悄地将眼睛虚开一条缝,从巨石后面探出一个脑袋,楼允还在和那些人残杀,却好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似的,陡然朝她望过来。 他这一分神,柳银雪就看见一把尖刀直接贯穿了楼允的左肩,他一脚将那人踢开,软剑割了那人的喉管,楼允在血泊中双膝一软,半跪到地上。 那些黑衣刺客被全数斩杀,他跪在血泊里,身上全是血迹,衣衫被刀剑划得破烂不堪,柳银雪再也顾不得什么人头和尸体,赶忙朝他冲了过去。 所以她没有看见,命刖的眼眸里闪过不解的神色。 “楼允?”柳银雪双眼赤红,有眼泪顺着脸颊滚落。 楼允脸色雪白,大量失血让他整个人摇摇欲坠,他撑住自己的身体,朝柳银雪惨然一笑,想伸手帮她拭去脸上的泪,然而,他手上全是血,伸到半空,他又收回去。 柳银雪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你怎么样?” “这眼泪,是为我流的吗?”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问这种问题,你怎么样?还能不能站起来?”柳银雪抹了抹眼泪,伸手去扶他,却听他不依不饶地问:“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是是是,是为你流的,你别吓我了,我们快走,这里不安全。”柳银雪扶他起身。 命刖隐约明白了点什么,上前扶着楼允下山。 谁也不知道有没有第二波刺客,他们不敢停留,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别院。 杨妈妈一见楼允满身是血,肩上还插着一把剑,吓得浑身一颤,忙吩咐人去准备热水和治伤用的药箱,又问柳银雪:“王妃,这是怎么了?” “有刺客刺杀,”柳银雪的情绪已经恢复大半,她将楼允扶到屋里坐下,一见楼允肩上插着的尖刀,还是忍不住心尖颤抖,她道:“府里有会治伤的吗?” “有的,老奴那口子就会治伤,老奴已经找人去叫他来了。”杨妈妈道。 嫁病娇 第77节 “他是大夫吗?” “不是,但这里也没有人比他更懂如何治伤了,只能先让他来,”杨妈妈心痛得不行,“怎么会有刺客呢,刺客会不会杀到这里来?” “不知道,来福,你先派人回去请毒郎中过来,来宝,让府里的侍卫加强警戒,将院子守好,不管如何,得先把楼允身上的尖刀拔出来。”她沉声道。 杨妈妈见她这时候说话还有条有理,一副临危不乱的样子,顿时就放了一半的心,她道:“府里有王妃坐镇,老奴就放心了。” 待杨妈妈的丈夫来了,见到楼允身上的伤势,却根本不敢下手。 “老奴只会治跌打损伤,这刀伤老奴实在不敢下手,只怕只能伤着王爷,还是等大夫过来吧。”杨妈妈的丈夫说。 楼允挥手让他退下,他从怀中拿了一颗止血的丹药服下,又让柳银雪将药箱打开,确认里面有止血用的绷带和药粉还有针线后,他抬眸对命刖道:“拔刀。” 拔刀?柳银雪吓了一跳。 命刖点头,握住刀柄,二话不说猛地一抽,鲜血溅出,喷在地上,触目惊心,柳银雪吓得脸色雪白,立刻找出药箱里的止血药粉,颤抖着双手将药粉洒在楼允还血流不止的伤口上。 她双手抖得厉害,楼允有些心疼,安抚道:“别怕,我没事。” 柳银雪本已经克制住的情绪因为这句话又翻涌上来,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他,他根本不会受伤,有命刖在,他们两人联手,一定能全身而退。 她寻常被针扎了手都痛得要命,这么大一把刀刺进血肉里,她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更何况如今是亲眼所见。 命刖拿起针线,给楼允缝伤口,楼允握住柳银雪的手,温声安抚道:“你别怕,不是什么致命的伤,顶多就是一点皮肉之痛,你快别看,把眼睛闭上。” 他额头上全是疼出来的冷汗,柳银雪哪里顾得上自己,拿了帕子给他擦汗,一张干净洁白的帕子,一抹下去,全染了汗和血,她拿在手里都觉得沉重。 “等缝好伤口就没事了,杨妈妈,把王妃带下清洗。”楼允吩咐道。 “我不走,我就留在这里,”柳银雪摇头,“我把目光挪开就是了,我不看。” 她背过身去,还握着楼允的手,手心里不断沾染了新的汗液,被她小心翼翼地拭去,那些汗都不是她的,是楼允的。 针线还在他的皮肉里穿来穿去,他半声疼痛未喊,说话的时候,声音听起来甚至还颇为轻松,他问她道:“你觉得,这次派人刺杀我们的人,是谁?” 第 101 章 柳银雪凝着他满是汗液的手, 那手指骨修长,根根有力,好像能为她撑起一片天地,她低着头,低声回答:“除了楼逸,我想不到别人。”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太子跟我们有仇, 他派人杀我们不奇怪, 尤其是在所有人都认为我害死了他未出世的孩子的时候,所以若是直接状告太子,不管我们有没有证据, 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那你以为,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柳银雪想了想:“嫁祸给楼宗吧。” 楼允笑了。 柳银雪半晌没得到他的回应, 一回头, 看见楼允在笑,那双凝视她的桃花眼她不明所以道:“你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传言柳银雪聪慧过人, 传言诚不欺我。” 柳银雪笑了笑,没应声。 楼允笑意更深,他的指尖勾了勾柳银雪的掌心, 安抚道:“你别担心, 他们一击不中,是不敢追到别院来的,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为何?” “因为惊动了摘星楼的人,现在摘星楼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们不仅不敢闯进别院来, 就连收尸都不敢。”楼允的眸中闪过冰冷的杀气。 柳银雪想到命刖放上高空的那枚信号弹,总算松了口气。 不会有人杀过来就好,否则西山别院难免有无辜会受到牵连,指不定还得丧命。 命刖已经缝好伤口,他给楼允的伤口处重新上了药粉,勉强将伤口上的血止住了,命刖正要用绷带将楼允的伤口缠起来,柳银雪道:“等等,你就这样给他缠伤口?” 命刖站到旁边:“那王妃您来吧。” 柳银雪瞅了眼满身脏污的楼允,她自己是极爱干净的,每日都要沐浴不说,也根本无法忍受身边的人脏兮兮的,尤其是这人还住在她的房间里,她朝命刖摆摆手道:“行了,你出去吧,我来弄。” 柳银雪让杨妈妈送热水进来,又让来福和来宝进来伺候,她吩咐道:“你们把王爷身上擦干净,再给王爷把头发洗了,这满身是血污,怎么可能舒服?” 来福和来宝对视一眼,来福道:“王妃,奴才们都是粗人,这王爷身上的伤势这么严重,奴才们粗手粗脚的,怕伤着王爷,让王爷伤上加伤啊。” “是啊王妃,奴才们平日也就做些给王爷准备洗脚水洗澡水还有端饭送菜的事情,这种细致的活儿,奴才们实在不会啊。”来宝满脸忧愁地补充道。 “你们想让我来?”柳银雪沉了眼。 来福和来宝双膝一软,往地上一跪,磕头道:“王妃,王爷就辛苦您照顾了。” 柳银雪:“……出去吧。” 来福和来宝赶忙起身退出去,到了门口的时候,两人齐齐朝楼允挤眼睛,楼允手指轻轻动了动,让他们赶紧走,来福和来宝相视一笑,狼狈为奸地离开了。 待屋里的人都散干净了,柳银雪就伸手去脱楼允身上的衣裳。 她觉得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早知道她就什么都不管了,可楼允身上这伤又是因她而受的,让她什么都不管,她良心上根本过意不去。 他皮肤比寻常男子要白一些,身上全是血迹,那些血迹沾染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看着尤为醒目刺眼,柳银雪将帕子放在热水盆里打湿,站到楼允的面前道:“闭眼。” 楼允乖乖闭上眼睛。 柳银雪仔细地将他的脸擦了三遍,她自己就是个极为讲究的人,给楼允净身的时候便也讲究,光是热水就有三盆,第一盆的水擦拭第一遍,第二盆的水擦拭第二遍,第三盆的水擦拭第三遍,她小心地避开了楼允的伤口,将他的上身、脸和脖子擦得干干净净的。 好在血已经止住了,否则她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 屋里很安静,只有柳银雪忙来忙去的声音,楼允光裸的上身让她觉得有点尴尬,她没话找话道:“这些止血药粉效果还挺好的。” “从毒郎中那里拿的,效果当然好。” 柳银雪已经给他擦干净了上半身,准备给他缠伤口了,她拿起绷带问楼允:“是不是只要把伤口缠起来就行了?” 楼允点头。 缠伤口并不难,开始的时候柳银雪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楼允指点了她几句,她瞬间便明白了,给他缠好伤口后,柳银雪扶着他躺到软塌上,提着水桶过去给他洗头。 洗头不是件麻烦事情,但是她从来没有伺候过人,难免有点笨手笨脚,稍不经意就会扯痛楼允的头皮,楼允忍着疼痛,半声不吭。 他觉得柳银雪的指尖在他的发间穿梭的时候,让他感觉很舒服,他闭上眼睛,只想一直这么舒服下去,直到天荒地老也可以。 柳银雪给他洗完头,用帕子缠住他的头发,扶着他坐起来,然后站到他的身后给他擦头发,等她擦得半干时,便出去唤来福和来宝进来伺候楼允洗脚洗腿。 楼允有点遗憾,怎么下半身就要让两个奴才进来伺候呢? 他还是更喜欢柳银雪伺候,那细嫩的指尖在身上游走的时候,有种别样的酥麻和煎熬,痛苦与快乐并存,就像曾经无数个夜晚,他搂着她睡觉时一样。 来福和来宝进来后,柳银雪就自己洗浴去了。 她满身是血腥味,实在难闻,能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等她收拾整齐出来,毒郎中刚到,保险起见,他给楼允的伤口做了二次处理。 柳银雪进去的时候,楼允和毒郎中正在说话。 “那些杀手的尸体不要动,全部留在原地,让他们好生看着,不能出差错,”楼允道,“那些尸体还有很大的用处。” 柳银雪:“你准备怎么利用?” “到时候再看吧。”楼允说。 柳银雪又问:“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回府?” 楼允歉意地看着她:“这次没有带你玩儿尽兴,我保证下次出来的时候,绝不会再遇到这类的事情了,这次刺杀,事关重大,我们现在就要动身回府。” “可是你身上的伤势……” “不碍事,要不了性命的都是小伤,抗一抗就过去了,况且有毒郎中在,出不了事情。” “那我这就去安排。”柳银雪转身出去了。 毒郎中拉了凳子坐到楼允的面前,面上溢出几分难以置信来,他道:“宗主,三十四个杀手,虽然都是高手,但是应该不至于会让你受这么严重的伤势吧?况且您身边随时都有命刖在暗中保护你,你们都是以一敌百之人,你莫不是,在用苦肉计?” 楼允清淡地瞥了毒郎中一眼:“我若不受伤,如何让皇上震怒?既然决定要做,就要做得彻底一些,让皇上发自内心地对楼逸失望。不过,你说得也没有错,虽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但我到底还是存了那方面的心思。” 毒郎中瞬间明白了,还真的有苦肉计的意思,他暗暗惊叹,为了得到柳银雪的怜惜,竟然舍得如此重伤自己,这人该不是已经疯了吧? “宗主,您这是何必呢?” “你不懂,”楼允的笑容无奈又柔软,“她心疼了,我就是死了,也值得。” 毒郎中一惊,他觉得楼允是真的疯了,他都不忍心告诉他,柳银雪本就是心软之人,就算是小猫小狗受了重伤,她都会照拂一二,更何况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且这人还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毒郎中忽然觉得,楼允有点可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柳银雪很快安排好回程的车马,待回到王府,楼允在垂花门前下马车,抚了抚柳银雪的发顶道:“今日累了,你先回屋休息,别的什么都不用想,都交给我。” “你要进宫?” 楼允忍不住笑,他的妻子,当真是聪慧无双啊,他道:“我们这一路过来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此时进宫是最佳时机,错过了,便失不再来。” 柳银雪担忧道:“你身上还有伤呢。” “没事,别担心,我很快回来。”楼允转身上了马车。 柳银雪一直目送马车远去,想到楼允身上的伤势,她忽然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她是受过伤的人,知道血肉疼痛的感受有多要命,楼允再刚强再无敌,他也是个人。 是人便知道疼痛,而他不是不知疼痛,只是忍受疼痛的能力强过他人罢了。 风吹过,掀起她的衣摆,落雁轻声提醒:“王妃,起风了,进屋吧。” 柳银雪点头。 楼允在崇阳门前下马车,由太监领着,一路进了御书房,皇上正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上等他,楼允进去后,微掀衣摆在皇上面前跪下来。 “起来吧,听说你要见朕,可是有事?”皇上一面翻着面前的折子,一面问他。 楼允却并不起身,他从袖中摸出一块令牌,双手呈于头顶,道:“皇上,微臣今日与银雪在西山山顶赏日出的时候,遭遇刺杀,这是从刺客的身上搜出来的令牌,请皇上过目。” 内侍上前将令牌转交给皇上,皇上低眉一看,见令牌上写着一个“成”字,他面上表情分毫不显露,将令牌放到桌上后,他问楼允:“可有受伤?” 楼允脸色雪白,显然一副重伤的样子,皇上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他转而道:“伤在哪里?可严重?” “肩膀上挨了一刀,不致命,银雪也无事,多谢皇上关心。”楼允叩首道,他这一弯腰,扯动的身上的伤口,肩膀上瞬间溢出血来,雪白的衣裳立刻被鲜血染红。 皇上起身,亲手将楼允扶起来:“身上有伤怎么还跪着,高琪,给祁王搬个椅子来。” 楼允谢了恩,在椅子上坐下:“毒郎中已经给微臣处理过伤势了,不致命的,只是这件事搁着,微臣心难平静,所以才特意来见皇上。” 皇上拿起那块令牌,反复端详,而后道:“的确是成王的令牌,这次刺杀是成王安排的?对方有多少人?能让你受伤,想来都是高手。” “四十三人,当时银雪就在微臣的身边,为了保护银雪,分了神,才不小心挨了一刀,至于是不是成王安排的,微臣也不清楚,那些刺客都死了,兴许能查出他们的身份。” 嫁病娇 第78节 第 102 章 “那倒未必, 若是从未露面的死士,便无从查起。” 楼允面上露出为难之色来,他起身拱手道:“皇上,西山刺杀之事动静闹得极大,瞒是瞒不住的,微臣来见皇上, 只是想向皇上寻求庇护, 至于到底惩不惩戒凶手,对微臣而言,并不重要, 只要皇上始终庇护微臣,便足够了。” “你的意思是, 这件事就这么算了?”皇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楼允苦笑:“算了吧, 继续追查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毕竟不管是不是成王兄所为,都牵涉到了皇子,传出去丢的乃是皇家的颜面, 微臣以前犯错良多, 还请皇上允许微臣,弥补一二。” 楼允表情诚恳,看上去半点不似作伪,皇上一时间竟也辨不出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你与楼宗并无过节,他为何要杀你, 你想过没有?”皇上问。 楼允沉思片刻,似乎真的在认真琢磨这个问题,他道:“微臣自然想过,只是想了半天也没琢磨出来,但这令牌的确是成王兄的,此事不管是不是成王兄所为,曝出来都对成王兄无益,是以,微臣以为,还是不追查得好。” 皇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你倒是想得长远。” 楼允笑容发苦:“都是自家兄弟,实在没必要闹得那么难看。” “朕知道你的意思了,这块令牌就留在朕这里,你下去吧。”皇上挥手道。 楼允躬身退下,皇上将手里的令牌丢在桌上,问身边伺候的高公公:“高琪,你说这件事到底是不是楼宗做的?” 高公公一脸冷汗:“皇上,这等事没有证据,奴才不敢胡乱揣测。” “那你说,楼允到底是想抓出真凶呢还是不想抓出真凶呢?” “这……”高公公面色为难,“祁王虽年纪轻轻,但是却颇有城府,他的心思,奴才实在猜不准,兴许祁王的确也很拿不定主意。” 皇上笑了笑:“他哪里有拿不定主意,他是要朕给他做主。” 高公公讪然:“奴才,不明白。” “你也不需要明白,行了,去传太子吧。”皇上往椅背上一靠,拿起折子重新看起来。 高公公不明,跟这件事有关的分明是成王,叫太子来做什么?走到门口的高公公忽然想到什么,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又赶忙将自己的嘴捂住。 他暗暗“哎哟”一声,迈着腿,飞快地办事去了。 柳银雪回到青山院,凳子还没有坐热,方慧敏和叶惋惜过来看她,柳银雪面色惨白,方慧敏关切道:“既然专程去西山别院散心,怎么不多住些时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柳银雪喝着热茶,轻轻摇头:“本还要过几日再回来的,但是今儿早上在山上的时候遇到了刺客刺杀,楼允左肩被刺穿,我们怕刺客还会再行动,便即刻回来了。” “四叔都受伤了?”叶惋惜惊讶。 “是,为了尽快处理这件事,他回来后又入了宫,现在人应该还在宫里,那些刺客都是冲着我和楼允来的,我已经让萧贺注意防卫,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闯入王府,三嫂和二嫂也要当心才是啊。”柳银雪提醒道。 叶惋惜胆子小,被柳银雪说得脸色煞白。 方慧敏道:“无论如何,你和四叔还能平安回来,就是好事,汴京城是天子脚下,皇城之内,谁敢轻易动手?四弟妹且安心吧,王府萧贺还是能守好的。” “可是连四叔都受伤了,还是当心些好。”叶惋惜说。 “是啊,毕竟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对了,二嫂和三嫂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我和二嫂看了日子,十一月初八是个好日子,我们打算在那天搬家,从王府里搬出去,等我们走了,四弟妹你肩上的担子也要轻一些。” “二嫂和三嫂既然已经决定了,我便不留人了,我们都是自家人,以后经常往来便是,到时候,若是有需要我做的,二嫂和三嫂只管开口。”柳银雪端着茶,低头抿了口。 方慧敏道:“好,你刚回来,又受了惊吓,快躺下歇会儿吧,我们就不打扰你了,你若有事,随时叫我们就是。” 方慧敏和叶惋惜相继站起来。 “我的确有些不舒服,就不送二嫂和三嫂了,容妈妈,帮我送两位嫂嫂。” “你快歇着吧。”方慧敏道。 方慧敏和叶惋惜前脚刚走李曼便过来了,见到柳银雪好端端的,总算舒了口气,她道:“得知你们在西山别院遭遇刺杀,可把我吓死了,还好你没事,要不然我宰了祁王。” 柳银雪端茶给李曼解渴:“楼允武功奇高,寻常刺客哪里能伤到我?” 李曼见她对楼允的态度有所转变,问道:“祁王受伤了?” “左肩贯穿性刀伤,倒是不致命,只是伤口看着着实恐怖。”柳银雪道。 “为了救你受的伤?”虽是问句,但李曼几乎已经肯定了,若不是因为柳银雪受的伤,她女儿的态度不会转变得这么快。 柳银雪唉声叹气:“是啊。” 李曼有点恨铁不成钢:“你是她妻子,他保护你本就是他的职责,怎么?他为此受了伤你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了?你别忘了,那二十板子你是怎么挨的。” 李曼想到柳银雪当初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样子,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她伤心,柳银雪也不好过,她拉住李曼的手,解释道:“女儿哪里会那么没出息,只是这伤到底是为我受的,我难免有点愧疚,仅此而已。” 李曼拍着柳银雪的手背:“娘也不是非要你和祁王两看两相厌,只是祁王这人,他对你再好,心里始终还有别人,他能为了别的女人伤你第一次,就能伤你第二次,这样的人,实在不值得你托付真心,你是他的妻子,你对他好,娘没有意见,但是就是不能走了心。” “我知道。”柳银雪低着头,声音轻若蚊音。 自己的女儿什么性子自己最清楚,李曼也不逼她,转移话题道:“是谁想要杀你们,查出来没有?” “楼允在刺客的身上搜出了成王的令牌。” “成王想要杀你们?为何?成王和你们从无过节啊!况且,成王又不是太子的人。” “不是成王,您别激动,我和楼允猜测是太子想要嫁祸给成王,楼允直接将令牌送到皇上面前去了,这件事到底怎样处置,还要看皇上的意思。” “成王是太子最大的敌手,倘若成王倒了,太子东宫的位置就会更加稳固,他想一箭双雕,既杀了他的死敌祁王,又借此扳倒成王,看来那些死士,是查不出来源了。”李曼道。 “那倒也不至于,一个人存于世上,总会有点蛛丝马迹,不是死了就能抹干净的,只是到底怎样处理,还得看皇上的意思。”柳银雪道。 “若是皇上坚决要保太子呢?”李曼皱眉道。 “既然是皇上的意思,我们自当遵从,否则便是与皇上为敌,楼逸是皇上的儿子,他派人刺杀当朝亲王,乃是大罪,一旦被揭发,他的太子之位便不可能保得住,但若是皇上不想要他交出太子的位置,我们却逼皇上让楼逸交出来,我们便会失了圣心,在这皇城之内,没有皇上的庇护,楼允是走不长远的,毕竟他还是摘星楼的宗主。” “嗯?楼允是摘星楼的宗主?”这事李曼还不知道。 “对啊,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李曼:“果然是个大魔头,听说他把那些刺杀你们的刺客全部杀了干净?” “呃……是这样没错,可是娘,那样的情况,楼允不杀别人,你女儿的命就保不住了,你该不是还在为那些刺客的命鸣不平吧?”柳银雪觉得头大。 “哪有,只是我听说刺客有四十三人?” “您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来的路上听说的,他一个人能抗住那么多杀手?他还是人吗?”李曼向柳银雪求证。 柳银雪扶着她坐下:“摘星楼的宗主哪里是那么好当的,不过,我也觉得挺厉害的,我从来没见过像他那样的高手,都说他武功奇高,传言还是有些可信的。” “那你现在是怎么打算的?”李曼沉眉问。 “走一步算一步吧。”她现在的目标是扳倒曾经欺辱过她害过她的人,而不是那些儿女情长,于她而言,报仇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柳银雪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李曼:“您回去后将信拿给祖父,跟祖父说,别让人知道信上的主意是我出的。” “这信上写了什么?” 柳银雪扯了扯嘴角:“祖父疼我,众所周知,我在西山别院遇刺,险些丢了性命,祖父自当为我做些什么才是,这件事不管背后凶手是不是太子,我都要把他揪出来。” “你不是说看皇上的意思?” “是楼允看皇上的意思,这件事扯上皇子,楼允身为皇室之人,又深得皇上宠信,为了皇室颜面,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若是皇上知道他铁了心不放过他儿子,只怕会寒心。但祖父不同,祖父老了,只为子孙着想,一心想找出刺杀我的元凶,乃是情有可原。” 李曼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柳银雪微微淡笑,太子敢派人刺杀他们,她就要让他脱一层皮。 第 103 章 李曼担忧地看了眼柳银雪, 道:“还有一事,我得跟你说,昨日我被召进宫里了一趟,见了太后,太后跟我说,你们至今还在分房睡, 一个住外院, 一个住内院,让我好生劝劝你,说你们毕竟是夫妻, 这样闹下去也不成样子,让别人凭白看了笑话, 她说她知道你气楼允, 但是这么久过去了,你的气也该消了, 让我劝你,别再和楼允分房睡了。” 柳银雪扯了扯嘴角,讥讽道:“她老人家倒是事事都想着她的孙子。” “自家人自然是护着自家人, 她都发话了, 你也只能顺着她,”李曼心疼自己的女儿,“你暂且忍一忍,总归是有结束的时候的,等你离开了这里, 你就自由了。” “查到假死药的消息了?”柳银雪眼里溢出几分欣喜。 “查到了,但是这个办法行不通,那假死药乃是毒郎中的师父所研制,毒郎中是摘星楼的人没错吧?他能瞒着楼允把假死药给你吗?”李曼道。 柳银雪有些失望:“自是不可能的,只能另想办法了。” 她望着李曼道:“您先回去吧,算着时间,楼允差不多也快回来了。” “那我先走了,我也不想见他,我怕我忍不住又给他一剑。” 柳银雪:“……” 送走了李曼,她想到楼允的情况,他身负刀伤,如今人还在外面奔波,入宫这一来一回,他身上的伤多半裂开了,柳银雪想到那可怖的刀伤就浑身发寒,她让丫鬟准备好一应的热水和衣物,又让人去外院守着楼允回来。 楼允在大门口下马车,柳银雪派去的丫鬟上前禀道:“王爷,王妃请您回来后径直去青山院,王妃准备了热水和衣物,请王爷回去更衣。” 楼允心底溢出狂喜,面上却分毫不显,他让来福搀着他回青山院。 来宝小声道:“王爷,您身上的伤口裂开了,要不请毒郎中给您重新缝好了伤口,您再回青山院?” 来福回头,冲来宝道:“你是不是傻?” 来宝:“……” “哦,对对对,奴才这就去请毒郎中到青山院给王爷重新上药,王爷您身上的伤势重,实在不宜内院外院来回跑,您快回青山院躺着休息吧。”来宝回过神道。 楼允捂着左肩上的伤势,低声吩咐道:“去吧。” 柳银雪知道楼允回来了,在青山院的门口等他,楼允走近,脸色虽然毫无血色,但是落在柳银雪身上的眼神却很温柔,他问道:“你在这里等我吗?” 柳银雪伸手去搀他,来福识相地退到旁边,柳银雪扶着楼允往里走,瞥见到他左肩的衣服上溢出猩红的鲜血来,她问来福:“叫毒郎中来没有?” 来福恭敬地回答:“来宝去请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柳银雪点点头,扶着楼允到西次间的太师椅上坐下,让丫鬟将准备好的热水、帕子和药箱拿进来,待毒郎中进来后,她便让屋里伺候的丫鬟们都下去。 楼允见柳银雪为他忙前忙后,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儿,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毒郎中一边给他重新上药,一边在心中暗暗鄙视他。 “伤口处不可沾水,这些天饮食也要清淡些,尽量不要到处走动,外院伺候的都是些粗手笨脚的,你身边两个男奴才能做好什么细致的事情?属下建议,王爷养伤的时候还是住在青山院吧,王妃心思细腻,有她在,你这伤也好得快些。”毒郎中道。 他将楼允的伤口重新裹好:“况且今日发生的事情还会有许多后续需要处理,您这伤还是快些好比较稳妥,不然如何东奔西走?” 楼允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认真道:“我知道了。” 毒郎中交代完,转身退了下去,柳银雪给楼允倒上茶,见他脸色还跟鬼似的惨白,让厨房送来早就准备好的燕窝粥。 “吃一点,暖暖身体。”柳银雪道。 嫁病娇 第79节 楼允笑容温柔,舀着燕窝粥不紧不慢地吃起来,顺便跟柳银雪说了今日进宫的事情,“皇上什么意思,我现在也不太清楚,但是这件事既然发生了,太子就不会好过。” “那到底是不是太子派来的人?” “除了他,还能有谁,西山别院就在皇城之外,能策划这么大的刺杀行动的,必定是位高权重之人,我虽然是摘星楼的杀手,但是我从未杀过朝廷命官,在朝中也就和楼逸有仇,而江湖上的门派,还没有哪家有那个实力和胆子敢在皇城大门口就对当朝王爷动手的。” 楼允清冷地笑了笑:“楼逸想把脏水泼到成王的身上,我便成全他好了。” “那皇上看到成王的令牌,是什么反应?” “我们那个皇上,老奸巨猾,他看到令牌什么反应都没有,连眉梢都没有挑一下,但是你放心他,他老人家心中都有数。”楼允懒懒地靠在椅背上。 一碗燕窝粥下肚,他又恢复了些精神,但是神色仍显疲惫。 他朝来福招手:“过来扶我起来,我累了,扶我去外院休息。” 来福:“……” 他有点着急,好不容易有借口进来,怎么忽然就要出去了,这王妃还没有开口赶人呢,要是王妃不张口留人,岂不是还得继续住在外院? 来福心里为楼允暗暗叫苦,却也不敢多言,乖乖上前扶人。 “银雪,你今日受了惊吓,府里的事情就别忙着处理了,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处理也不迟。”楼允瞄着柳银雪的脸色,长吁了口气,让来福扶着往屋外走。 柳银雪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楼允这些日子,好似真的瘦了很多。 毒郎中说得没错,外院的都是些粗手笨脚的,哪里能伺候仔细,后面需要处理的事情还数不胜数,这伤也要早点养好才行。 况且,上头还在施压,她就是不愿意,也得愿意。 楼允半只脚已经跨出门口,却还没有听到柳银雪挽留的声音,心头那份苦就从五分升到了十分,他苦笑地摇了摇头,将另一只脚从门内迈出来。 “楼允。” 柳银雪唤他的声音响在耳侧,楼允脚步一顿,回头,满眼期待地望着她。 柳银雪忽然觉得楼允满怀期待的目光让她感觉格外心酸。 她轻声道:“西梢间已经收拾好了,你就在这里休息吧,在你伤好之前,都由我照顾你。” 楼允目光一亮,像是在黑暗中行走久了的人忽然看见了曙光,那份欢喜毫不掩饰地从他的眼里溢出来,他捂嘴轻咳了声,生怕柳银雪反悔,不敢有丝毫的客气。 他道:“那就辛苦夫人了。” 旁边的来福和来宝,也总算松了口气。 两个奴才也生怕柳银雪反悔,赶忙扶着楼允到西梢间的床上躺下,来福和来宝相视一笑,来宝感叹道:“可算是回来了,真不容易啊。” 楼允睨了来宝一眼:“不该说的别说,提都不能提,你们若是敢坏了本王的好事,本王就把你们卖到勾栏院的楚倌里去。” 来福和来宝做出捂嘴的动作,齐声道:“王爷放心,奴才们绝不乱说。” 楼允打了个哈欠:“出去吧,我想躺会儿。” 楼允醒来时天色刚入夜,厨房已经摆好了晚膳,他们用膳的时候,落雁命人抬了软塌到西梢间,楼允问柳银雪:“你回来后没有睡吗?” “娘过来看我,我跟娘说了会儿话,便没有休息,吃了晚膳再休息吧。” 她这话刚落下,白总管便匆匆进来禀道:“王爷,王妃,太子殿下带着禁卫军将成王府包围了,成王被带走了。” “嗯?成王被禁卫军带走了?皇上下的令?”柳银雪不解。 “太子殿下奉的是皇上口谕,说成王暗中派杀手刺杀王爷和王妃,犯下大错,命太子殿下即刻将成王押入大牢,听候发落。”白总管焦急道。 他有种祁王府要完的悲催,楼允继承祁王爵位后,先是王妃害得太子妃小产,将太子殿下得罪了彻底,如今又有成王暗中派人刺杀他们,事情一件接一件的,都对祁王府不利。 太子是储君,便不多说了,倘若太子丢了储君的位置,最后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的就是成王,可成王竟然派人暗杀楼允,可见对楼允是深恶痛绝。 与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两个皇子为敌,祁王府能有什么好下场。 楼允不慌不忙地问:“成王怎么说?” “成王什么都没有说,成王妃哭晕在了大门口,被府里的人抬了下去,”白总管恭敬道,“成王被押入了宗人府大牢。” 白总管见楼允没有别的吩咐,便躬身退了下去。 楼允敲了敲桌面,柳银雪凝眉问:“皇上怎么真把成王抓了?成王也是皇子,他难道真的要给成王安一个谋杀亲王的罪名?” 老王爷在军中威望甚高,楼允身为老王爷的继承人,他遭遇暗杀的影响力自然不小,若是皇上不严惩幕后主使,只怕会令无数军中将士寒心。 “皇上城府极深,他自然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能是成王做的,他分明知道,还派太子去抓成王,可见这件事他另有打算。”楼允道。 “什么打算?”柳银雪忽然反应过来,“对了,你不说我倒是忽略了,楼逸和成王是兄弟,皇上派楼逸去拿成王,岂不是会加深他们兄弟之间的隔阂,其实他犯不着派楼逸去啊,他为什么派楼逸去?” “皇上的心思谁猜得准?”楼允露出几分高深莫测的笑,对柳银雪吩咐道:“你等会儿跟白总管说,让他把西山别院的那些刺客的尸体全部送到京兆尹府衙去,皇上既然要查这件事,我便要顺着皇上的意思。” 柳银雪看楼允的目光不由地深了几分。 膳后,外院传来消息,萧贵妃请柳银雪明日进宫用午膳,柳银雪扶楼允在西次间的软椅上坐下,笑问:“你以为,萧贵妃为何要见我?”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探口风。”楼允顺手拉着她坐下。 “想从我这里探出消息来,脑壳怎么想的?”柳银雪冷笑,“且罢,明日我便去会会她。” “万事当心。” “放心吧,我人在她的宫里,若是出了事,她也逃不开干系。” 楼允坐得久了,伤口犯疼,他望着柳银雪道:“我想躺会儿,我今晚睡哪里?” 柳银雪指着西梢间:“你睡床,我睡软塌。” 他抬手将楼允扶起来,两人一路进了卧房,楼允道:“还是我睡软塌吧,你是女人,我是男人,哪有让女人睡软塌的道理?” “你是伤患。”柳银雪说。 “这点伤,不碍事,我在软塌上也能睡,你睡惯了床,在软塌上肯定睡不舒服的,明日还要早起进宫,若是没有睡好,哪有精神应付萧贵妃和洛音凡。”楼允坐到软塌上,就要顺势躺下去,他身高腿长,躺在软塌上只能蜷着,于伤势恢复有害无益。 “你去床上吧,软塌根本容不下你。”柳银雪道。 第 104 章 “没关系, 我蜷着也可以,以前在摘星楼训练的时候,受伤是家常便饭,而且条件远远比不得现在,床硬得跟石头似的,被子很薄, 冬天睡的时候冷得瑟瑟发抖, 不也过来了。” 他躺在软塌上,左腿蜷着,右腿就支在左腿上, 这姿势看着都累。 柳银雪很是后悔,早知道她就不把东梢间改成书房了, 正屋只有这一间卧房, 她总不能真的让楼允住到厢房去,那岂不是全府的人都会私底下笑话他们。 柳银雪深吸口气, 缓缓道:“你睡床上吧,我也睡床上。” 楼允心脏漏掉一拍,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柳银雪, 柳银雪却已经上前将他扶起来, 然后走到床边将床上的大迎枕挪开,将棉被掀开,让楼允躺上去。 楼允的表情有些木讷:“你真的要跟我一起睡吗?” 他有点不敢相信。 “我若是不跟你一起睡,这一晚上你只怕都不会消停,快躺上去吧。”柳银雪道, 她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见楼允站着不动,自己先上了床,然后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还要我请你?”她微挑眉梢。 “不敢,不敢,这就来。”楼允摸摸鼻子,生怕柳银雪反悔,赶紧躺上去,床上有股淡淡的清香,十分好闻,他深深吸了口气,内心无比满足。 柳银雪半靠在猩红的大迎枕上看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你说洛音凡知道我去宫里见萧贵妃,会不会特意跑来见我,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一番?” 楼允抬眸望她,她凤眸潋滟,却看不出情绪,他道:“会的,以她的脾性,她会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你的面前,然后嘲笑你的失败。” 她的话音听不出任何心绪,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而洛音凡这个人,也根本不能影响到她丝毫,她若是对自己情根深种,便绝不会如此。 她若是对自己情根深种,洛音凡这个名字,只会成为他们之间的禁忌。 柳银雪忽然来了兴趣,她将书翻到下一页,笑问:“那你说,我该如何反击?” “自然是诛心。”楼允轻声回答。 “哦?诛心?洛音凡对你的感情偏执又深切,你说诛心,是想让我利用你来气死她吗?只要她看见你对我关怀备至,她就挠心抓肺地难受,”她凤眼里挑出几分嘲讽来,“你舍得?” 楼允朝她勾勾手指:“你过来。” 柳银雪不解,但还是乖乖地凑了过去。 楼允抬头,做出要在她的耳边说话的样子,却忽地微微偏头,一手将她的脑袋压向他,同时薄唇凑上去,在她的颈脖间落下一个深吻。 柳银雪一愣。 一吻毕,楼允放开他,重回平整地躺回床上,看着柳银雪脖子上他留下来的鲜红的吻痕,笑道:“给你诛心用的。” 柳银雪反手,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恼羞道:“你想占我便宜就直说,转弯抹角绕这么多弯子,你累不累?” “我直说了你会让我亲吗?”楼允眼眸亮晶晶的。 柳银雪赏他一个白眼:“懒得跟你说。”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低下头继续看书,楼允望着她沉静的模样,灯光将她映照得娇美又柔软,他整个人跟泡在温水里似的,浑身都是暖的。 第二日,阳光微暖,萧贵妃身边的宫女在崇阳门等柳银雪,到了长禧宫,宫女进去通传,没一会儿便折回来请柳银雪入长禧宫的正殿。 萧贵妃就坐在正殿的主位上,待柳银雪行礼时,她才慢条斯理地起身,亲手将柳银雪扶起来,笑问:“早想请你来,今儿可算是请到了。” 柳银雪淡笑:“臣妾惶恐,是臣妾早该来向娘娘问安才是。” “王妃客气了,都是自家人,我们就不说这些客套话了,快坐吧,知道你要来,我特意让厨房做了好些美味可口的糕点,还让人在殿里摆了好些漂亮的花。” 萧贵妃坐到主位上,指着花架上的一盆君子兰道:“那盆兰花还是本宫从别的宫里要来的,听说是宫里才有的珍品,本宫特意要过来给你瞧瞧。” 柳银雪的目光落在那盆君子兰上,的确是稀有的品种,不过这种君子兰王府的花圃里也有,她的屋里还摆着两盆,但萧贵妃能有这番心意,已经实属不易了。 “臣妾的确爱君子兰,娘娘厚爱。” “我们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听说你跟祁王去西山别院小住的时候遭遇了刺客刺杀,没事吧?”萧贵妃担忧地问。 “王爷受了伤,好在没有伤及性命,如今还在家里养着,我们也生怕还会有刺客行刺,便提前赶了回来。” “昨日皇上派太子捉拿了成王,将成王关入了宗人府大牢,这件事真的跟成王有关系?”萧贵妃惊愕道,“成王没理由杀你们啊。” “这件事臣妾也不清楚,但是在刺客的身上搜到了成王的令牌却是事实,”柳银雪脸色阴沉,似乎还在因昨日的刺杀而后怕,“昨日,王爷险些就丧命了。” 她微叹口气道:“娘娘,您也知道,王爷以前做事不顾后果,恐怕是无意中得罪了成王,让成王怀恨在心了,所以才趁臣妾和王爷外出的时候,派人刺杀我们。皇上明鉴,臣妾想,皇上定能大公无私,给王爷做主的。” 萧贵妃凝声:“可成王毕竟是皇后的养子。” “那又如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成王杀了人,就不用受到惩罚吗?更何苦他杀的还是当朝亲王,父王在天有灵,也定不会让王爷受此等委屈的。”柳银雪沉声说。 萧贵妃劝道:“王妃切勿动怒,不能仅凭一块令牌就给成王定罪,是不是?” “娘娘的意思是,还需要有人证吗?”柳银雪问。 嫁病娇 第80节 “这是自然,成王毕竟也是亲王,想要给亲王定罪,仅凭一块金牌是不够的,只是听说那些被送到京兆尹府衙里的刺客全是生面孔,京兆尹查了老半天半个刺客的出处都没有查出来,证据不充分,成王很快就会被放出来的。”萧贵妃道。 柳银雪一脸愁容:“那可怎么好?臣妾总不能枉顾律法,直接冲入宗人府杀了成王以解心头之恨吧,况且娘娘您也说得有理,仅凭一块令牌的确不能断定幕后主使就是成王,不过,不管是谁,臣妾相信,皇上都会为王爷主持公道的。” 萧贵妃笑道:“王妃说得是,皇上自有圣裁。” 有宫女进来禀事,见柳银雪在,欲言又止。 萧贵妃道:“什么事直接说吧,王妃是自家人。” “是,娘娘,皇后娘娘为给成王求情,已在御书房里跪了一夜了,刚刚忽然昏了过去,被坤宁宫的宫女扶了回去。”宫女说道。 萧贵妃赫然站起来:“什么?皇后晕倒了?可严重?请了太医没有?” “请了请了,娘娘您别着急,太医已经在去坤宁宫的路上了,皇后娘娘不会有事的。” “不行,本宫不放心,本宫得去看看,”萧贵妃道,然而,她想了想,又顿住脚步,“算了,待皇后娘娘醒来后,好些了本宫再去吧,皇后娘娘一直视本宫为仇敌,看本宫不顺眼,此时本宫去,她定会认为本宫是去看笑话的,于她的身体有害无意,本宫还是不去碍眼了。” 柳银雪挑了挑眉:“贵妃娘娘柔善体贴,却不得皇后娘娘喜欢吗?” “可不是,前日请安的时候,皇后娘娘让贵妃娘娘给她斟茶,结果皇后娘娘却说贵妃娘娘专程给她喝烫嘴的茶,借此把我们娘娘训斥了一顿呢。”旁边的管事姑姑说。 “好了,说这些做什么?”萧贵妃瞪了那管事姑姑一眼,“皇后是一国之母,教导后宫嫔妃本就是她的职责,本宫能得皇后娘娘教导,那是本宫的福气。” “可是……” “行了,没有那么多可是,此事今后不准再提。”萧贵妃怒斥道。 管事姑姑不甘不愿地后退一步,道:“奴婢遵命。” 柳银雪起身朝萧贵妃敛衽:“贵妃娘娘盛情,臣妾本应留在您这里用膳的,但是皇后娘娘既然身体抱恙,臣妾既进了宫,理当前去探望,便不打扰贵妃娘娘了。” “你要去坤宁宫用午膳?”萧贵妃凝眉。 “臣妾去坤宁宫探望了皇后娘娘还要去慈宁宫探望太后娘娘,这是昨日王爷特别吩咐的,让臣妾定要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问安,请她老人家不必担心。”柳银雪道。 “是该如此,那本宫便不留你了。” 柳银雪行了礼,转身出了长禧宫,往坤宁宫走,谁知刚走到坤宁宫不远处的时候就遇到正要去给萧贵妃问安的洛音凡,她穿着墨绿色的综裙,头上插着赤金衔珠凤钗,和太后寿宴上她送给柳银雪的那支凤钗不同,她头上戴的那支凤钗,还要更精致些。 凤钗在阳光下轻轻晃动,有些闪人眼睛。 柳银雪朝洛音凡敛衽行礼:“太子妃娘娘万福。” 洛音凡脸色微有泛白,杏眼凝着柳银雪,眼尖地看见了柳银雪脖子上的吻痕,她脸色越发苍白,目光裹着汹涌的浪潮。 “听说祁王受了刀伤?” “夫君怕臣妾闷着,带臣妾去西山别院小住,没想到竟有人意图谋害臣妾与夫君的性命,夫君为保护臣妾,左肩受了一刀,不过臣妾仔细照顾着,相信很快就能痊愈。” 洛音凡也听说了,楼允是为了保护柳银雪才受伤的。 她嫉妒得发狂,楼允是爱自己的,怎么可以为了保护别的女人而让他自己受伤,甚至险些丢了性命,在他眼中,柳银雪就那么重要吗? “你在向我炫耀?”洛音凡气得脸色发青。 第 105 章 “娘娘误会了, 是您问臣妾的,您问臣妾,难道臣妾还能不说吗?还是您怪臣妾说得太多了?”柳银雪淡笑,“臣妾知道了,往后娘娘再问臣妾什么,臣妾言简意赅便是了。” “柳银雪, ”洛音凡咬了咬牙, “你得意什么?他对你再好,就算是把祁王府送给你,他爱的人也不是你, 他早就说过,此生他都不会爱上你。” 原来楼允还说过这种话, 柳银雪轻笑。 “你笑什么?” “自然是笑娘娘天真可爱了, 说话不过上嘴皮打下嘴皮,轻轻一动不费吹飞之力便能许下一个承诺, 这样的话您竟然也信,我天天和楼允躺在一个被窝睡觉,敢问您是比我漂亮还是比我聪慧啊, 他放着身边娇软的我不爱, 却坚持爱一个被别的男人睡过的女人?” 洛音凡被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是柳银雪这个深闺贵女说出来的,她道:“柳银雪,你不知廉耻。” “娘娘您倒是知廉耻啊,都成婚了竟然还作画向别人的丈夫表达心意, 您这廉耻简直太高洁了,臣妾甘拜下风。”柳银雪说完,还装模作样地敛衽行了行礼。 “哦,差点忘记跟娘娘您说了,那副鸟画,已经被楼允亲手烧了,”柳银雪掩面哂笑,“还是当着臣妾的面烧的,就为了向臣妾表心意,您若是不信,派人去问……” 柳银雪话音猛地一顿,忽然转身面朝墙壁干呕起来。 她扶着墙干呕了好一会儿,脸色都变白了,洛音凡是怀过身孕的人,柳银雪的反应分明就是怀了孩子后的孕吐。 洛音凡指尖发颤:“你……” 柳银雪一阵干呕后,有气无力地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朝洛音凡道:“近日总是不大舒服,让娘娘见笑了,不知娘娘小产后身体可养好了?什么时候再为太子殿下怀一个嫡子啊?您这肚子可是至关重要的,若是还迟迟怀不上孩子,啧啧啧……” 洛音凡扬起手,愤然地朝柳银雪的脸打去,却被柳银雪一把抓住手腕,继而猛地甩开,柳银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洛音凡被她甩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洛音凡,你我本无仇,可是你偏生要来惹我,陷害我害死你的孩子,让我平白无故挨了二十板子,让我成为整个汴京城的笑话,你记住,你让我受的委屈,我都会尽数还给你的,你最好坐稳你太子妃的位置,否则,我要你后悔为人。” 柳银雪落下话,冷冷地扫了洛音凡一眼,转身入了坤宁宫。 洛音凡气得浑身发抖。 “娘娘,”她的贴身宫女担忧地伸手去扶她,“娘娘您是太子妃,身份尊贵,不必为她说的话烦忧,等将来您当了皇后,想将她如何,还不是您说了算。” “说得是。”洛音凡狠狠地咬了咬牙。 所以,于她而言,最重要的是坐稳太子妃的位置,等将来当了皇后,她定要柳银雪跪在她的面前求饶,她定要将她踩进泥里。 皇后已经醒来,得知柳银雪过来请安,忙让宫女请柳银雪进去。 有宫女端来锦杌,皇后赐坐,柳银雪坐到锦杌上,皇后拉住她的手,道:“祁王妃,你要相信本宫,成王生性良善,绝无可能派人暗杀你和祁王,他是本宫一手带大,本宫了解他。” 柳银雪笑容苦涩:“娘娘,这皇宫内院,谁不是挂着两张面皮在活,臣妾也不愿意相信成王会派人暗杀我们,但是那块令牌的确是成王的。” “仅凭一块令牌,实在没有说服力啊,你是聪明人,难道看不出其中陷阱?” “娘娘,您说的,臣妾明白,您未说的,臣妾也早就想过,但是那块令牌是唯一的物证,那些刺客的尸首现如今还在京兆尹府衙里躺着,而王爷已经如实禀明皇上,到底如何处理,皇上自有圣裁,臣妾明白娘娘爱子心切,只是臣妾如何想,已经不重要了。” 皇后面色雪白,她握住柳银雪的手紧了紧:“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本宫?” “娘娘说笑了,王爷和成王素无往来,臣妾一个内宅妇人,更不可能私底下单独见成王,我等能有何事瞒着娘娘?”柳银雪伸手给皇后掖好棉被,“娘娘跪了一夜,受了寒凉,可不能再吹风了,要好生保重凤体才是,您对成王的好,成王会铭记于心的。” 皇后错愕,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柳银雪起身道:“臣妾还要去给太后娘娘问安,便告退了。” 皇后摆手,让她离开。 柳银雪在慈宁宫用过午膳才离开皇宫,沉鱼道:“太后娘娘得知王爷受了伤,赏了好些东西,都在马车里堆着,都带回青山院吗?” 柳银雪点头,她有些疲累,靠在车厢壁上,缓缓闭上眼睛。 沉鱼拿了薄毯给她盖上,马车走了半柱香的时辰后,忽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车夫勒紧马缰,对柳银雪道:“王妃,是东宫的车驾。” “让路。”柳银雪凤眸睁开,眸中闪过冷冽之气。 然而,这话音刚落,马车外便传来熟悉的声音,楼逸已经下了马车,朝柳银雪道:“祁王妃,昨日你们在西山遇刺,不知祁王妃可受了惊吓?” 柳银雪面露厌恶,起身下了马车,朝楼逸敛衽道:“太子殿下万福。” “昨日西山刺杀一事,臣妾的确受了惊吓,多谢殿下关心,还望殿下能严惩幕后主使,为王爷和臣妾做主。”柳银雪面无表情道。 楼逸心中一动,柳银雪就是漂亮,即便生气的时候也有种别样的风华动人,光是看着她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就很想扒了她的衣服,将她狠狠地压在身下蹂躏。 他很遗憾,当初柳银雪被关在暗室的时候,他竟然失了手。 只差一步,若没有楼允的人提前来捣乱,他就成功了,可惜,可惜啊。 “祁王妃别担心,幕后主使成王已经被关入宗人府大牢,宗人府守卫森严,他就是插翅也难飞,本宫一定会禀明父皇,父皇也一定会秉公办理的。” “多谢殿下,臣妾府中还有要事,便先行告退了。” 柳银雪转身上马车,却又被楼逸叫住,她回头,楼逸忽然斜斜地勾起嘴角,笑道:“祁王妃,幕后主使之人一次没有成功,恐怕还要策划第二次暗杀,祁王妃可要当心了。” 柳银雪回以淡笑:“多谢殿下提醒,谁敢来,定叫他有来无回。” 她收起笑容,撩开车帘,坐了进去。 楼逸冷哼一声,也上了马车,两辆马车交错而过,柳银雪想起当日楼逸对她的凌辱,死死地握紧了拳头,她深深地闭了闭眼睛,告诉自己,不着急,不着急。 楼允一觉睡醒,已过了午时,来福进来伺候,笑眯眯道:“王爷,您好久没有睡这么久了,奴才见您没醒,就没有叫您起来,您可舒服了?” 左肩上的伤隐隐作痛,但楼允脸上却有笑意。 自交泰殿之事后,他已经许久不曾睡得这般安稳,昨夜柳银雪躺在他的身边,那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将他包裹,他浑身都松懈下来,一夜无梦,醒来竟然已是午后。 充足的睡眠让他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他问道:“王妃呢?” “还没回来呢。”打水进来的来宝回应道。 “萧贺跟去了没有?” “跟去了,不过萧统领也只能在崇阳门等王妃啊,他又不可能跟着王妃进宫,真正的危险在宫里,又不在宫外。”来福说。 “杞人忧天,我堂堂王妃,宫里的贵人们岂敢轻易动我?”外面传来说话声,紧接着柳银雪就走了进来,她轻轻拉开披风的带子,沉鱼帮她脱下披风挂到衣架上。 她还穿着进宫时才会穿的王妃礼服,那礼服厚重,柳银雪极不喜欢,而且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脂粉,让她感觉很不舒服,她让丫鬟打水进来给她净脸,余光瞥了眼楼允。 “你可好些了?”她问。 她进门后,楼允的目光就没有从她身上挪开半分,他当真是觉得柳银雪穿什么都好看,怎么打扮都漂亮,估摸着就算是套一身麻袋也能一眼看出是个清丽婉约的佳人。 “好多了,你此行顺利吗?有没有人为难你?” 柳银雪坐在凳子上低头净脸,闻言笑了笑:“除了洛音凡那个不计后果的,谁会为难我?萧贵妃意在拉拢我,皇后更不可能主动与我为敌,其他贵人考虑到我的身份,连重话都不敢对我说,也只有你的洛音凡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 脸上的脂粉被热帕子抹去了大半,柳银雪低头,将热水泼在自己的脸上。 楼允哽了哽:“什么我的洛音凡,她又不是我的。” 柳银雪抬头,挥手让屋里伺候的都退下去,等只剩下他们两人后,她道:“人家可不是这么想的,你是不是曾经跟她说过,此生绝不会爱上我?” 楼允:“……” “我当时眼瞎了,都是年少不懂事的时候饭犯下的错,你别往心里去,这情爱之事,哪里是人能够左右的?若是一个人能随意控制自己的感情,这世间怎么可能还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那时候,你也才刚嫁给我,我就是一时嘴快说出来的。”楼允讪然。 柳银雪一面卸妆一面听他解释,她觉得楼允也算个奇葩,这样的话从洛音凡的嘴里说出来他其实犯不着承认,他既然想让自己原谅他,却又承认了这件事,不是对他不利吗? “你怎么不骗我说这话你没说过啊?洛音凡那女人,嘴巴一动,什么话都能说,你若是不承认,我还是会相信你的。”她道。 楼允望着她的背影,闷闷地解释:“你是我妻子,我不会骗你的,我以往没有骗过你,今后漫长的岁月里,我也绝不会骗你。” 柳银雪沉吟片刻,想到楼允确实没有骗过她,稍微有点心安。 等卸完妆,她用清水净了脸,坐到梳妆镜前重新上清淡的妆,说道:“其实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并不重要,你现在怎么想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后遇到洛音凡会怎么做。” 楼允立刻表忠心:“你想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嫁病娇 第81节 第 106 章 这话说得毫不犹豫, 让柳银雪不禁愣了愣,她没有直接说让楼允做什么,若是楼允真的按照她说的做,那就表现得太过刻意,太虚伪了。 她道:“这件事,你还是自己琢磨吧。” 她话音顿了顿, 拿起画笔给自己描眉, 又补充道:“洛音凡今日遇见我,还想打我来着。” 楼允眉头一凝:“你可有伤着?” “没有,我对她本就有防备, 她出手就被我拦下来了,我其实很想一巴掌打回去, 但是奈何她是太子妃, 身份比我高,我若是真打了, 只怕又要闹一场风波,所以我忍了。不过她嘴巴说不过我,大约快被我气死了。”柳银雪想到洛音凡咬牙切齿从样子, 就觉得心情舒畅。 她望着镜中倒映的楼允的模样, 笑问:“你就不心疼?” “下次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省得真有人打你的时候,你身边没人保护你,”楼允站起来走到她的身后,低眉凝着柳银雪脖子间的吻痕, “皇宫到底是他们的地盘,若真出了事,你很容易就会处于下风。” 柳银雪的眉眼间闪过一丝轻蔑:“那也要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知道你本事大,”他的手忍不住伸过去,指尖轻轻地从那处吻痕上划过,柳银雪忽然颤了颤,感觉自己的脖子上传来一阵酥麻。 楼允无声地笑了:“但你再如何厉害,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联想上次东宫她险些被楼逸那混蛋强占的事,楼允这话就有绝对的道理,柳银雪拢了拢鬓角的长发,声音沉下来:“你说得对。” 楼允知道她想到了不好的事情,低声安抚道:“别怕,以后我会保护你。” 柳银雪的心微微一窒,她笑了笑,没有应声。 白总管有事禀于楼允,楼允忍着伤痛在青山院的堂屋见他,也没让柳银雪回避,白总管道:“您让我留意京兆尹那边的动静,我便一直派人盯着,今儿那边有了新的动静。” “什么动静?” 白总管瞅了眼柳银雪:“柳太傅得知王妃在西山别院遭遇刺杀,您又把那些刺客尽数丢给了京兆尹,他为了给王妃讨公道,在京兆尹府衙闹了起来。柳太傅说王爷和王妃您与成王毫无过节,成王并无理由派人暗杀你们,他不相信这件事乃是成王所为,定要揪出幕后主使给王爷和王妃一个公道,也还成王清白。” 楼允颇为意外,柳银雪也露出难以置信的模样来。 “京兆尹不是很难查出那些刺客的身份吗?偏生皇上又下令严查此事,柳太傅去后,就给京兆尹出了个主意,让他挂悬赏,将那些刺客的尸首都摆在大门口,让百姓们过来认,若是能给出正确的线索,就赏三十两银子,现在京兆尹府衙大门口被挤得水泄不通。” 柳银雪眨了眨眼睛:“可有人提供线索?” “还真有,”白总管点头,“三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想挣这笔悬赏的人不计其数,还真有几个人提供了有用的线索,那些人虽然都是杀手,但是衣食住行总不能免的,他们能在汴京附近行刺杀之事,自然就是附近的人,难免在附近行走,总有露脸的时候。” “京兆尹就派人沿着他们提供的线索追查下去,他手底下的人动作也快,一个时辰之内就查了一家酒楼和三家赌坊,还有一批人追查到城外的凌云峰去了。” “跟凌云峰有什么关系?”柳银雪问。 “有一个猎户,说曾经在凌云峰见过其中的两个刺客,京兆尹怀疑他们的老巢就在凌云峰,派了大批的人过去搜查,结果还没有出来。”白总管如实回答。 “那我祖父呢?” “柳太傅说没等到结果他就守在京兆尹府衙里哪里都不去,而且他老人家好像生怕京兆尹大人包庇谁,寸步不离地守在京兆尹大人的身侧,大人去哪里,柳太傅就去哪里。” 柳银雪隐隐露出几分担心来:“祖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经不起这般折腾。” 白总管就道:“这点王妃请放心吧,柳大人就陪在柳太傅的身边,端茶递水,将柳太傅照顾得十分妥帖,想来应是不会有事的。” 柳银雪听罢,这才安心。 其实她想去京兆尹府衙走一趟,可是想到那里满地都是尸体,她又害怕,楼允知道她担心柳太傅的身体,安抚道:“你别担心,太傅虽然已经离职,但是声威摆在那里,京兆尹不敢为难他老人家的。” 这点柳银雪当然知道,她父亲柳岐山才位居四品,无论是地位还是声威都不足以压制京兆尹,也只能柳太傅去才名正言顺,也更有威慑力。 白总管前脚刚走,后脚成王妃就上门拜访,柳银雪和楼允都知道成王妃是来干什么的,所以楼允也没有避开,柳银雪亲自到大门口接人。 成王妃生了张鹅蛋脸,眉眼弯弯的,笑起来的时候有种宁和的美,她比成王大一岁,给成王生了两个嫡子,乃是成王府的大功臣,深得皇后娘娘喜爱。 柳银雪和成王妃都是亲王妃,在地位上乃是平级,丫鬟扶成王妃下了轿,两人互相见了礼,柳银雪注意到成王妃的脸色很差,大约昨夜一整夜都辗转难眠。 她微微叹了口气,领着成王妃往青山院走。 “王妃嫂嫂是来见祁王的吧,他受了重伤,现在就在青山院养着,我带你去见他。”柳银雪开门见山道。 成王妃颓然地笑了笑:“妹妹直爽,我的确是来见祁王的。” “嫂嫂这边请。”柳银雪抬了抬手。 到了青山院,楼允起身朝成王妃拱手行礼,成王妃看见楼允,想到如今成王的险境,忍不住就红了眼眶,她朝楼允道:“还请祁王救我家王爷。” 说罢便直直地朝楼允跪了下去,柳银雪见状,赶忙扶住她,没让成王妃真的跪下。 “嫂嫂这是做什么?我们王爷与成王乃是自家兄弟,成王有困难,若是王爷出得上力,自当为成王排忧解难,成王是兄,您行此大礼,岂不是折煞我们了?” 成王妃摸了摸眼泪:“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你今日进了宫,该知道母后在御书房里跪着为成王求情,跪了整整一夜,今儿早上昏死过去才被人抬回了坤宁宫。如今成王还被关在宗人府里,宗人府的人虽然不会对他动刑,但是里面到底有太子的人,这些年太子无所出,一直视成王为眼中钉肉中刺,若是他真的不顾后果地对成王出手,成王是毫无反击之力啊!” “嫂嫂言重了,成王乃是亲王,是皇子,若是他在宗人府里出事,皇上只怕会把整个宗人府都端了,况且,想要在宗人府里行暗杀之事,哪里那么简单,”柳银雪将成王妃扶到太师椅上坐下,“我知道嫂嫂着急,但是这件事,乃是皇上做主的。” “父皇信重祁王,只要祁王站出来为成王求情,这件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成王妃道。 “这件事本就还有转圜的余地,不需要我站出来为成王兄求情,”楼允漠漠地说,“京兆尹正在全力追查幕后主使,相信不日便有结果,到时候自然能还成王兄清白,不需要任何人为成王兄求情,至于王嫂所担心的事情,也不可能出现。” “祁王如何敢如此肯定?” “敢在宗人府动手杀亲王,首当嫌疑就是太子,若查了出来,他太子的位置必丢,太子不是那等愚蠢的人,他不会干这等蠢事。”楼允解释。 柳银雪补充:“对啊嫂嫂,宗人府乃是专程关押皇室子弟的地方,里面的守卫森严道何等程度根本不是我们能想到的,成王被关在那样的地方,反而安全,而且,也正因他被关了,真正的幕后黑手才会放松警惕,京兆尹查起来也容易些。” 成王妃错愕:“你们也不相信刺客是成王派去的?” 柳银雪淡笑:“杀人总得有个理由吧,成王没理由杀我们。” 成王妃听罢,终于缓缓松了口气,可还是忍不住担心,她道:“宗人府那个地方,我从来没去过,也不知道宗人府的大牢冷不冷,饭菜好不好吃。” 柳银雪忍不住笑:“成王乃是亲王,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谁敢薄待他?嫂嫂多虑了,您这是关心则乱。” 成王妃叹气:“希望如此吧。” 送走了成王妃,再回到青山院的时候,毒郎中已经过来给楼允换药了,柳银雪问:“他这伤要养多久?” 毒郎中正要说王爷身体底子好,养不了多久,话还未出口,就被楼允警告性地瞪了一眼,毒郎中轻咳一声,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怕是要养好些时候。” 楼允给了毒郎中一个“算你聪明”的眼神。 毒郎中哭笑不得。 柳银雪就不再多问,屋里一时安静下来,气氛有些沉,毒郎中没话找话道:“成王妃是过来求您为成王求情的吧,她与成王倒是夫妻情深,对吧,王妃?” “成王妃单纯,也不知道是被成王保护得好还是被她娘家人保护得好,但无论是哪种,对她而言都不是好事。”柳银雪口吻淡淡地回应。 “单纯善良的品性极为难得,怎么不是好事了?” 柳银雪冷笑:“生在我们这样的家族,善良点自然是好的,但是太过单纯,只怕难以活得长久,况且成王也不会只有两三个女人,他今后兴许还会有很多女人,女人间的争斗阴暗且上不得台面,不懂保护自己的单纯,只会害死自己。” 毒郎中听得悚然一惊。 柳银雪继续道:“当初楼逸想纳我为侧妃,知道我祖父为何不同意吗?” “楼逸女人太多了?”毒郎中反问。 第 107 章 柳银雪微微地笑:“因为能在后宫里安然无恙活到老的, 都是极为有手段的,而且这一生就算是活着,也过得极为凄凉,我祖父才不会让我入后宫呢。” 最后那句话,颇有几分傲娇。 毒郎中夸赞道:“王妃聪慧,属下以为, 以王妃的手段, 若是真入了后宫,把皇后拉下台自己当皇后完全不成问题,且您貌美如花, 当是不会断宠的。” 柳银雪:“你一个毒医,倒是挺会说话的。”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听得楼允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柳银雪不是个话多的人,却对毒郎中这么多话, 显然是对毒郎中有所欣赏。 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仰头打量了毒郎中一眼,这家伙五官虽然算不得精致,但至少也配得上俊逸二字, 别人都说他是温润如风的翩翩君子, 柳银雪是不是也这样认为。 毒郎中忽然感觉到楼允周身微妙的情绪变化,他讪笑了下,快速给楼允包扎好伤口,在楼允阴测测的目光中,转身退了出去。 看书的柳银雪瞥了楼允一眼。 楼允心里酸溜溜的, 他问柳银雪:“你很喜欢和毒郎中闲聊?” 他口气不善,柳银雪懒得搭理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楼允却不依不饶,他道:“毒郎中模样的确还可以,但是他有我长得好看吗?你跟他有什么可聊的?” 柳银雪淡淡道:“只是随口说了几句。” “才几句?分明是几十句!”楼允目光幽怨,“你们女人是不是都喜欢毒郎中那种温温和和的男人?” 柳银雪没理他。 “那种男人有什么好的?只要是个女的他就会对人家笑一笑,跟行走的开屏孔雀似的,谁嫁给他谁倒霉。”楼允怨气冲天地说。 柳银雪慢条斯理地抬眼,潋滟的凤眸凝在楼允的身上,说话的口吻也是漫不经心的,她道:“谁嫁给你谁才倒霉吧?我有多倒霉你还不清楚吗?” 楼允:“……” 他感觉有一支伤心小箭射中了他的心口,让他整个人都有些烦躁,他手指不停地敲着桌面,敲出“咚咚咚”的声响,然而,他敲了许久柳银雪也没再理会他。 楼允逐渐地就像焉了的茄子似的,他缓缓低了头,道:“我已经知道错了。” 他拿眼睛瞄柳银雪,发现柳银雪没赏他半个眼神,楼允这心,就挠心挠肺地难受起来,他撑着桌面站起来,走到柳银雪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朝她看的书瞄去。 “在看什么?”他小声问。 “民间话本。”柳银雪不咸不淡地回答。 “又是进京赶考抛妻弃子的故事?”楼允颇为不屑。 “不是,讲的是一个男人被迫娶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然后为了他喜欢的女人把自己的妻子害死的故事。他妻子死后,变成厉鬼,夜夜去找她丈夫喜欢的那个女人,最后那个女人被吓得得了失心疯,跳湖自尽了。”柳银雪慢慢说。 楼允:“……” 他无声地咽了咽口水。 “她丈夫得知是她的鬼魂在报复后,就去庙里请了法师来收她,可是那法师修为不足,不仅没有收了她,反而还被她打伤了,法师怕死,吓得屁滚尿流,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就跑了,她当场就咬死了她的丈夫,让她丈夫去阴间和他心爱的女人做一对鬼鸳鸯。” 柳银雪合上书,朝楼允轻轻一笑:“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楼允:“挺,挺有新意的。” 柳银雪笑得温柔:“幸好当初那二十板子没有打死我,否则你和洛音凡指不定现在已经是一对鬼鸳鸯了,兴许你其实觉得跟洛音凡当一对鬼鸳鸯也不错?毕竟有句话说只要在一起,天堂地狱都可以,嗯?” 楼允:“如果跟我当鬼鸳鸯的是你,我倒是不介意当个鬼。” “得了吧,活着的时候遇到你已经是不幸了,我若是死了,我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不愿意跟你做什么鬼鸳鸯。”柳银雪嗤之以鼻。 嫁病娇 第82节 楼允微叹:“那我只好追到天涯海角了。” 柳银雪瘪了瘪嘴,她觉得没意思。 京兆尹查案速度极快,不过三两日就出了结果,府衙的人在凌云峰找到了刺客们的老巢,不过老巢早已人去楼空,京兆尹没在老巢里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为了尽快查出真相,京兆尹只好将扩大搜索范围,这一查就查到了当地百姓的头上,沿着当地百姓的说辞继续往下查,就查到了范聪的身上。 范聪乃是楼逸的亲信。 得到这个消息,京兆尹吓得手一抖,立刻进宫面圣,将查到的所有线索禀明于皇上,皇上当即派了三百禁卫军前往东宫捉拿范聪。 然而,禁军扑了个空,范聪并不在东宫,禁军便又冲到范聪的家里,活的没见到,只见到范聪的尸体,尸体旁边还有一封认罪的血书。 上面写到他不忿于祁王妃害死皇孙,对祁王妃怀恨在心,为了给皇孙报仇,于是暗中收买杀手刺杀祁王妃,这件事与太子没有半点干系,都是他一人所为。 这封血书被京兆尹呈给了皇上,皇上传来太子对峙,太子声称对此事一无所知,皇上将那封血书往太子的脸上一丢,觉得愤懑未平,还抓了一个砚台砸在太子的头上。 那砚台将太子的脑门给砸破了。 “混账东西,你是以为你太子的位置已经坐稳了,就等着朕死了称帝,是吗?”皇上怒不可遏,想到死去的皇弟,更觉歉疚。 “你皇叔耗尽一生心血为朕打下这江山,落下一身病痛,他比朕年轻整整五岁,却因病痛缠身先朕而去,你不善待他的儿子儿媳本就是不义,竟还敢派刺客刺杀!” 楼逸跪在地上,他的额头还在不断地冒血,鲜血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他却不敢擦,皇上已然在盛怒之下,他不敢动。 刺杀楼允的事,他安排得极为周密,但为以防万一,还是给自己找了一个替死鬼,没想到这替死鬼当真派上了用场。 可即便那替死鬼替他认了罪,也会有无数人怀疑其实是他幕后主使,就比如皇上。 但怀疑终究只是怀疑,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无法定罪,无法定罪,就不能因此动他的东宫之主的位置。 楼逸垂首道:“父皇,儿臣绝没有干那等不义之事啊,这件事儿臣真的半点不知情,请父皇相信儿臣,儿臣冤枉啊!” “你冤枉?太子妃出事那日,你不将祁王妃上交,却私自将她关入暗室,动用私刑,你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那是祁王妃,不是别的什么人!” 皇上走到楼逸的面前,年过半百的老人,已经白了一半的头,眼里尽是对楼逸的失望:“祁王妃是你王叔亲自挑选的儿媳,是朕的恩师捧在手心里的嫡孙女,是朕亲自下旨将她赐给你堂弟楼允的,她的名字入了皇室族谱,她犯了错,自有朕裁决,何时轮到你私自动刑?” 皇上在楼逸的面前蹲下来,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脑袋:“你太让朕失望了。” “父皇,洛音凡腹中孩儿并非根本就保不住了,刘太医已经在想办法,兴许是可以保住的,如果不是因为祁王妃推了洛音凡,儿臣的孩儿也许会平安出生的啊!” 楼逸抬头,眼里有泪有绝望:“父皇,您也是疼爱儿子的好父亲,丧子之痛,如何能忍?儿臣承认,儿臣当时的确气得失去了理智,不该对祁王妃动私刑,可是祁王妃害死了儿臣的孩子,就算重来一次,儿臣也会那么做,打她二十板子,实在是太轻了。” “你愤懑于朕对祁王妃的惩罚不够,所以才暗中派刺客去刺杀他们?” “儿臣没有!” 皇上撑着双膝缓缓站起来:“没有,谁相信?有谁信你?” “儿臣不管别人信任与否,只要父皇信任儿臣,对儿臣来说便足够了,”鲜血顺着楼逸的脸颊落到地上,“求父皇明察。” 皇上冷笑了声。 他坐回龙椅上,道:“你管教不力,让手底下的人干出这等不仁不义的事情来,从今日起,禁足三月,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东宫半步。” 这就是不再追究的意思了,楼逸恍然间松了口气,他叩首道:“谢父皇。” 皇上摆摆手让他退下。 楼逸离开后,他吩咐高公公:“传京兆尹。” “我还以为皇上要严惩太子,到底是我想岔了,竟然只判太子幽禁东宫三个月,楼允,你身上这伤,实在伤得不值啊。”柳银雪坐在梳妆镜前描眉,轻笑地摇了摇头。 此刻楼允正躺在床上,上半身靠在大迎枕上,手上拿着一本游记在看。 闻言他也轻笑了下,回应道:“楼逸虽然算不得多聪慧,但也颇有城府,他多年经营,风评一直不错,不可能因为一两件事就让皇上彻底对他改观,动摇他的太子之位。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银雪,这件事得慢慢来。” “你说的倒是容易。”柳银雪微微叹气,她就是觉得有点难等。 “楼逸被封为太子是因为什么?”楼允问她。 “皇上无嫡子,无嫡自然当先考虑长子,楼逸未曾犯过大错,在外为人也算和善,也不是那等听信谗言自己没有脑子的昏聩无能之人,这样的人,兴许不能当一个盛世明君,却也不至于是个昏君,所以皇上才立他为太子。” “对啊,他能被立为太子,一则因为他是长子,二则因为他性情温和,但他多年无子,皇上对此已经甚是不满,若是他再没有了名声,你说会如何?” 柳银雪很想翻个白眼。 这些她早就想到了,只是要搞臭太子的名声再让皇上因为太子无德而废了他的位置,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可是太子蹦跶一日,她就一日不通畅。 “我知道你很想扳倒他,可是这件事真的只能慢慢来,否则就容易引火烧身,你自己尚且可以不顾,可你总不能不顾你娘家人吧?”楼允道。 柳银雪:“要你说?” 第 108 章 楼允:“……” 楼逸只是被幽禁, 柳银雪心情不好,他能理解,他安抚道:“你且再等等,楼逸这位置,是坐不了多久了,你相信我。上次他私自对你用刑, 已经让皇上生怒, 这次,西山刺杀的事情虽然有人顶了罪,但明面上显然跟他脱不开关系, 皇上已经开始对他失望了。” “你不是说楼逸曾经砍断了书房小厮的双手,然后把那小厮丢到乱葬岗喂狗去了吗?”柳银雪淡声道, “那个小厮还活着吗?” “活着, ”楼允回答,“如今人就在摘星楼里。” “他就不想报仇吗?”柳银雪淡声问, “我若是他,我就是死也要咬楼逸一口。” “这不是还不到时候吗?”楼允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银雪, 有些事情不能一蹴而就, 要一点一点来,慢慢浸营,否则皇上会以为是有人专程针对楼逸,这样的话,我们所做的努力就会折损一半的效用, 明白吗?” 柳银雪恍然,而后别有意味地笑了笑道:“你这是攻心啊。” “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吗?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达到目的,何乐而不为?”楼允手上的书已经翻到最后一页,他笈鞋下床,走到柳银雪身后,目光瞄着柳银雪妆奁盒里的发簪。 没有见到他送给柳银雪的那一支。 他有些失望。 “不喜欢我送给你的发簪吗?”楼允从妆奁盒中取出一支碧绿色的玉簪插在柳银雪的发间,语气有些委屈。 柳银雪今儿穿了身月白色的襦裙,颜色和头上的玉簪根本不协调,那玉簪往头上一插,就显得格外扎眼,她抬手摸了摸,自己从妆奁盒里拿了一支羊脂玉簪。 而半点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妥的楼允坚持让柳银雪戴他选的簪子,不让柳银雪换下来,还言之凿凿道:“干嘛要换?我选的这支不好看吗?” “我就没有不好看的簪子,不是我不想戴你选的簪子,而是……”柳银雪回头,望向他,“楼允,在衣衫首饰的搭配上,你自己什么水平你心里都没点数吗?” 楼允:“……” “我身上穿的是月白色的襦裙,你给我选碧绿色的发簪?”柳银雪说着,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如此另类突兀的颜色搭配当真是又新奇又……难看。” 她将那支绿色的发簪从发髻上取下来,换上羊脂玉发簪,道:“你还是好好琢磨怎么扳倒楼逸吧,我衣裳首饰的搭配就不劳你操心了。” 楼允有点郁闷,他的眼光有那么差吗? 于是等柳银雪出去忙事情的时候,他特地找了来福和来宝来问,来福和来宝以为楼允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问,结果楼允开口就是:“我不会配衣服?” 他寻常穿的衣服、头上戴的发冠和腰间配的玉佩都是来福和来宝一手准备,楼允从未操过半点心,他一直都觉得自己的眼光应当是不错的。 来福和来宝见楼允关起门来神神秘秘地问了这样一个问题,都觉得他们家王爷的脑子只怕有点进水了,衣裳穿搭又不需要他操心,他问这个做什么? 不过两人还是如实回答:“的确是不会的,王爷要换衣服出门吗?奴才给您准备?” 楼允抬手阻止:“不用了。” 楼允有点内伤,他希望自己什么都是好的,希望柳银雪喜欢他一点,更喜欢他一点,他怎么能有不会搭衣服这样的毛病呢? 有这个毛病,他和柳银雪就会失去很多共同语言。 于是他道:“你们去找找有没有有关颜色搭配这样的书,有的话给我拿过来,若是书房找不到就到外面去买,别让人知道。” 来福和来宝一脸莫名,忙应下来。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二房和三房搬家的日子,这日天朗气清,二房和三房的人皆早早就起了床,忙得脚不沾地,进进出出一直忙到了黄昏。 等他们将该搬的东西都搬走后,柳银雪才派人将院子里里外外地打扫干净,晚膳前,二房和三房分别派了妈妈过来给柳银雪问安。 “新宅子那边一切都还乱着,夫人命奴婢来跟王妃说一声,等一切都整理妥帖了再请王妃前去喝杯水酒。”二房的妈妈福身道。 “我们夫人也是这个意思,东西已经搬完了,今日让王妃受累了,改日请王爷和王妃到府上用膳,还望王妃定要赏脸。”三房的妈妈躬身道。 “二嫂和三嫂客气了,你们回去跟二嫂和三嫂说,不日我一定登门。”柳银雪道。 两个妈妈传完话,领了赏,齐齐退了下去。 好歹是搬走了,柳银雪吁了口气,转头问沉鱼:“楼允呢?” “毒郎中过来了,正在给王爷的伤口重新上药呢,好像在外院,”沉鱼说,“王妃饿了吗?要不您先吃?等王爷回来了再伺候王爷用膳?” 柳银雪的眉头拧起来,楼允的伤都好些时候了,可昨日伺候他换衣裳的时候,柳银雪看见那伤显然还很严重,伤口都还未重新长拢,好似还有裂开过的痕迹。 只是她当时没有多问。 柳银雪站起身来:“去外院看看。” 毒郎中正在给楼允的伤口敷药,他一边敷药一边忍不住感叹:“王爷为了不让王妃将您赶走,当真是用心良苦啊,这都是您多少次将伤口撕开了?您再这样下去,属下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的口碑都要被您给败光了!” 毒郎中心里苦啊。 他心里苦,楼允心里更苦,他为什么至今还住在青山院没有被赶走?就是他因为他身上有伤啊,等他伤好了,柳银雪还是那个对他无情的柳银雪,肯定立刻就会赶他走了。 每日早上醒来见不到柳银雪的日子是格外心酸的,楼允不想再受那份罪。 “你以为我愿意?”楼允不悦地瞪了毒郎中一眼。 “属下当然知道您也是被逼无奈,可是您想,王妃又不是那等蠢笨之人,您这点伎俩,她迟早都能看出来,到时候您怎么跟她解释啊?若是她一生气,直接将您赶出来,您岂不是得不偿失?”毒郎中道。 “若是她问起,就跟她说刀上抹了毒药,那毒药有阻止伤口愈合的功效,而且极难清除,你正在努力。”楼允道。 毒郎中:“……您连这都想到了?” “不然呢?总得有个理由。” 有脚步声靠近,楼允警告性地睨了毒郎中一眼:“不该说的别说。” 毒郎中将绷带缠好,来福小碎步踱过来伺候楼允穿好衣裳,门外就传来敲门声,来宝打开门,恭敬地退到旁边,毒郎中朝柳银雪拱手行礼。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楼允问道。 柳银雪:“你身上的伤有裂开的痕迹,是自己动手撕开的?” 众人:“……” 柳银雪的问题问得太陡,让来福和来宝以及毒郎中有好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楼允倒是淡定,他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衣襟,道:“我又没有受虐倾向,我把伤口撕开干什么?” 柳银雪挑了挑眉梢:“不说实话?是谁说过,绝不会骗我的?” 楼允:“……” 嫁病娇 第83节 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受真是别有一番滋味,他摸了摸鼻子,还试图做最后的挣扎,道:“那刀上有毒,伤口愈合起来就慢了些,你且放心吧,毒郎中已经在研制解药了。” 柳银雪冷笑了声:“刺客若是真的要抹毒药,为何不抹一剑封喉的毒药,反而抹一种不致命的毒药?刺客是脑壳有病吗?” “我怎么知道?可能他们是想生擒我呢。”楼允继续挣扎,可怜巴巴地望着柳银雪,企图获得柳银雪的同情。 柳银雪懒得跟他胡扯:“再不说实话,你今晚就别回青山院了。” “是,没有毒药,是我自己撕开的,”楼允想也不想,立刻承认,“我不是想着我这伤若是好了,你就得赶我走了吗?” 毒郎中:“???” 说好的冰冷无情的杀手呢?王爷您也太没有气节了吧,竟然被一个女人压得死死的!这若是传了出去,别人岂不得说您耳根子软? 虽然早就预想到了,但是亲口听到楼允承认,柳银雪还是忍不住道:“楼允,你有病吧?” 楼允垂下头,低声咕哝:“我早就病入膏肓了。” 柳银雪没接话,楼允小心地瞅了她一眼,挪到她的身边,拉了拉柳银雪的衣袖,小声道:“你别生气,以后我不再撕就是了,生气伤身。” 毒郎中:“……” 他们摘星楼威名赫赫谁见谁怕的宗主为了讨一个女人的欢心,已经变得这么没有节操了吗?这低声下气温声哄人的男人,真的是他们摘星楼的宗主? 毒郎中觉得自己瞎了。 柳银雪心中一时五味陈杂,她长长地吁了口气,低声道:“好好养着,别再撕了,我不会赶你出青山院的。” 楼允目光一亮,那眼神落入柳银雪的眼底,她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似的,心头有种窒闷的难受,她悄悄握了握拳,道:“你忙完就回青山院用膳吧,我先回去了。” 楼允看出她心情不好,没敢多说什么,应了声“好”。 柳银雪走出房间,长长地吁了口,沉鱼压低声音道:“王妃,王爷这般也太……”她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一脸愁苦地望着柳银雪,“您说王爷到底何意啊?就为了留下?” 柳银雪苦笑了下,她沿着长廊慢慢往青山远走。 入了冬,傍晚的风吹在脸上,有些割脸,两侧灯笼在寒风下轻轻摇曳,光影忽明忽暗,她在长廊上的屋檐下坐下来。 沉鱼:“王妃怎么不走了?” “吹吹风,清醒清醒。”柳银雪长叹口气道。 第 109 章 沉鱼满腹不解, 问她:“王妃,您说王爷是不是喜欢您啊?要不然他为何要为了留在青山院而撕开伤口?那可是血肉啊,每一次撕开,都得多疼啊!奴婢平日做针线的时候被针扎了手,都疼得不行,王爷他怎么就能对自己那么狠?” 柳银雪笑容苦涩:“他对自己都狠, 可见对别人只会更狠。” 楼允为了留在青山院能那般对他自己, 若是倘若有一日,他知道了他终究留不住她,他又会如何?柳银雪简直不敢想象。 若是有一日, 她真的成功逃离了祁王府,逃离了楼允, 他又当如何? 柳银雪手脚冰凉。 沉鱼却没有柳银雪想得多, 她道:“奴婢见王爷对您挺好的,便觉得便是一直这般下去也未尝不可, 过去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人要活在未来才是。不管王爷狠不狠,只要他不会对王妃您狠, 只要他会一直对王妃您好就成了, 您说是不是?” “是啊,挺好的。”柳银雪慢声慢气道。 可是重伤的心不允许自己再对楼允敞开心扉,她如今留下祁王府,是因为楼逸和洛音凡还未倒下,她别有所图, 而不是因为她能原谅楼允,跟他一直好好地过下去。 她是不能跟楼允好好地过下去的,她这一步步走来,她对楼允的每一点好,都是另有企图,于她而言,楼允是一把最好的刀,她必须好好利用这把刀。 她沉沉地闭了闭眼睛,忽然想,自己是不是有点残忍。 风吹过,撩起她的长发,身后传来脚步声,柳银雪回头,楼允已经站在她的身后,他低眉,有些责怪道:“怎么坐在这里,受了凉怎么办?” 柳银雪微微地笑,漂亮的凤眼里有如水柔情:“我在等你。” 楼允脱下身上的披风给她搭上,揽着她的肩往青山院走,夜风寒凉,他将她搂紧了些,低声道:“冬日冷,往后别站在冷风处,不然受了风寒你又要喝药了。” “好。”她温声回答。 夜里落了雪,柳银雪次日起床,推开窗户,地上已经堆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她穿戴整齐,让丫鬟拿了铲子来,到院子里去堆雪人。 沉鱼和落雁在旁边帮她,沉鱼道:“若是二少爷和三小姐在就好了,他们最喜欢堆雪人了,以往每年您带着他们玩儿的时候,他们都最是开心了。” 柳银雪堆了一个小小的雪人,拿了帕子做了一顶小红帽给雪人戴在头上,又用两片树叶做眼睛,掰了树枝的枝丫当嘴巴和鼻子,一个小小的雪人便有鼻子有眼了。 等做完了,她颇有成就感,笑道:“柳府也有积雪,他们自己会玩儿的。” 东宫,临近年关,各方关系都需要走动,皇上这个时候不准楼逸见任何人,对他而言是大大的不利,谁知道楼宗会不会趁这个时候极力拉拢朝臣。 楼逸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殿内走来走去,思绪乱成一团。 门外的小厮禀道:“殿下,太子妃求见。” 楼逸烦躁得很,听到洛音凡来了,他冷冷地一哼,眉目一沉,不悦道:“让她进来吧。” 洛音凡施施然地走进来,她穿着蓝色绣牡丹花绫袄,手里拿着暖手炉,待走近后,敛衽朝楼逸行礼,温声道:“殿下,臣妾听说殿下心情烦躁,特来看看。” 楼逸顿住脚步,冷眼瞅着洛音凡,道:“本宫被幽禁,于你并无好处。” “臣妾自然知道,臣妾与殿下乃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臣妾站在殿下的立场,自然希望殿下好好的,将来能荣登九鼎。”洛音凡温声细语地说。 楼逸在火盆旁边坐下来,冷嗤道:“说得好听,鬼书投靠本宫的事情不就是你派人给楼允传的消息吗?你折了本宫的势力,还说要跟本宫站在一条船上,可笑!” “臣妾是殿下的正妃,自然以殿下为先。” “别给本宫说这些好听的,本宫不爱听,你喜欢说还是去找楼允说吧,不过他为了柳银雪受了重伤,听说伤口迟迟未见愈合,估计根本没心思理会你。”楼逸冷嘲。 洛音凡眼底划过一抹沉痛,楼允对柳银雪的不同她早就知道,可是她能做什么? 她根本无能为力,早在交泰殿上,她将楼允拖下水的那刻起,她就彻底失去他的感情了,后来楼允意外听到她与她母亲的对话,便彻底斩断了她与楼允以往的情谊。 楼允最恨什么? 最恨背叛。 她背叛了他,抛弃了他,他永远不可能原谅她,她也不敢指望他的原谅了,按照楼允的性子,他会竭力对付楼逸,让楼逸滚出东宫。 她与楼逸是一体的,楼逸倒霉,她也不会好过,倒不如孤注一掷,赌上一赌,等她坐上了皇后的位置,她想怎么样,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洛音凡坐到楼逸的身边,温声道:“殿下如今名声受损,对殿下而言,是极为不利之事,父皇对殿下失望,若这时候,成王再趁机博取父皇的喜爱,兴许父皇就会考虑易储的事情,若是殿下的名声一再受损,被人安上了德行有亏的帽子,您这储君的位置便岌岌可危了。” 楼逸警告性地瞪了洛音凡一眼:“这种事情不需要你提醒本宫,本宫心里自然明白,这些难听的话,你就不用再说了,本宫已经听烦了。” 东宫养了不少谋士,都是给他出谋划策的,这种话,那些谋士都说过。 “所以,臣妾的意思是,殿下眼前最要紧的是挽回父皇的圣心,只要父皇以为您好,就算这天下人都不认为您好,又有什么关系?”洛音凡道。 楼逸拿起铁钳拨弄着火盆里的银丝炭,没有吭声。 洛音凡见他在听自己说话,脸上便有了几分笑意,她道:“您如今被困在东宫,谁也见不得,您也不能做什么,等出去了,好好跟父皇认错,再请旨去做些有利于黎明百姓的事情,让百姓们看见您的贤德,您丢失的口碑自然会慢慢好起来的。” 楼逸瞥了洛音凡一眼,对她这点脑子根本不上心,慢悠悠道:“这些话,本宫已然听过了,你能想到,本宫的谋士们自然也能想到。” “那子嗣问题呢?谋士们可有提?”洛音凡问。 楼逸的脸瞬间阴沉下来,这些年谋士们在他面前提了无数遍子嗣问题,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有耐心听,到后来一听就发火,逐渐地便没有任何人敢在他的面前提这个问题了。 后来洛音凡忽然有了身孕,谋士们又活跃了起来,再后来洛音凡落水丢了孩子,谋士们怕触及他的逆鳞,就半个屁都不敢放了。 如今敢在他的面前说这个问题的,也只有洛音凡了。 他阴沉地笑了笑:“子嗣问题不是正在解决吗?你着急什么?那也是你亲自同意的,怎么?你不满意?想让本宫给你换一个?” 洛音凡脸上闪过恼羞,她用手帕抹了抹眼角,然后将手帕丢进火盆里,对楼逸道:“殿下误会了,臣妾来找殿下,是想跟殿下说,臣妾已经有身孕了。” “这么快?”楼逸吃惊。 这事最开始洛音凡是不愿意的,但是后来她回了一趟左相府,不知道左相或者左相夫人跟她说了什么,她回到东宫后就找他说她考虑好了,她愿意。 楼逸着急,很快就让这件事实施起来,这些天他都让洛音凡宿在他的寝殿里,寝殿紧挨着书房,他就睡在书房里,让洛音凡和他的贴身侍卫睡他的寝殿。 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他们三人,是绝密。 楼逸太想要一个孩子来稳固他的地位了,他不得不这么做,才会剑走偏锋,本以为还要等上些时日,没想到这么快洛音凡就怀孕了。 楼逸一边高兴一边悲哀。 洛音凡有身孕了,于他而言是好事,可洛音凡肚子里的孩子却不是他的,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而且由此还可以证明,他在让女人怀孕这件事情上,的确有毛病。 “太医诊过了?”楼逸问。 洛音凡摇头:“没有,但臣妾是怀过孩子的人,知道怀孕是怎么回事,不会出错的,明日臣妾就让太医过来给臣妾诊脉,确诊一下。” “别等到明日了,就现在吧,”楼逸有点迫不及待,“若是父皇知道,也会高兴许多。” 当即便命人去寻文太医过来:“就说太子妃身体不适,请太医过来看看。” 文太医刚上任太医院院叛没多久,行事格外小心,他来得很快,到了殿内先行了礼,然后给洛音凡搭脉,一边问洛音凡哪里不适,可有什么反应。 洛音凡有些难为情地回答:“早上起来总是想吐,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嗜睡。” 文太医一边听着,一边点头,他诊完左手诊右手,继而起身拱手道:“恭喜太子殿下,娘娘这是有喜了啊。” 楼逸面露雀跃,不确信地问:“当真?” “自然是真的,微臣行医多年,不至于连喜脉都诊不出来,微臣确信太子妃的确是有了身孕,若是殿下不信,可请太医院其余太医过来一起看诊。”文太医道。 楼逸看了眼洛音凡,暗骂了声“贱人”,朝文太医道:“多谢文太医,来人,替本宫送文太医,再将这件事禀告给父皇和母妃。” 身边伺候的小厮纷纷退下办事,楼逸一挥手,遣散屋里伺候的,低头睨视洛音凡道:“还算你有点用处。” “那,那个侍卫?”洛音凡问。 第 110 章 “你想杀了他?别急, 现在还不能杀,等你平安把孩子生下来了再杀不迟。” 洛音凡皱起眉头,她今日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让楼逸杀了那个侍卫,否则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他们只怕谁都活不了。 “为何要等到臣妾生下孩子再杀?留着他岂不是个祸患?”洛音凡满脸的不赞同。 “他曾经两次救本宫性命,长年伴随在本宫身侧保护本宫的安危, 是本宫最信任的人, 这样的人不好找,本宫杀了他,若是你不慎小产了或者生的是个女儿, 本宫从哪里找第二个?”楼逸瞥了她一眼,“你要明白, 你必须生个带把的, 才算完成任务。” 洛音凡很想现在就杀了那个侍卫,可是却不能反驳楼逸的话。 楼逸说得没错, 谁也保不准这一胎她能不能平安生下来,就算平安生下来了,也不能保证就一定是儿子, 若不是儿子, 生了等于没生。 “你别担心,那个侍卫可信。”楼逸道。 洛音凡:“臣妾只相信死人。” 嫁病娇 第84节 楼逸冰冷地笑,他拍了拍洛音凡的肩膀,道:“果然你和本宫才是一类人,楼允和你不是一条路上的, 你知道为什么吗?” 洛音凡不语。 “因为楼允重情,”楼逸哈哈大笑,“他会喜欢你,是因为根本没有看清你的真面目。” 洛音凡脸色煞白,她紧紧地咬了咬唇,没敢做声。 醉仙居,柳银雪正在吃这里的招牌烤鸭,楼允今日忍着伤痛陪她来,他身上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很多东西都吃不得,只能看着柳银雪吃香喝辣。 她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苏流韵过来了,拱手告诉了楼允一个消息:“太子妃又有身孕了,宫里的各位娘娘都送了珍贵的补品过去,太子大喜,重赏了前去看诊的文太医。” 柳银雪吃东西的动作一顿,颇为意外道:“还挺快的!” 楼允面上无甚表情,他面前摆着一碗莲子粥,右手正拿着勺子在慢慢地搅动着碗里的粥,并没有半点愤怒,和上次听到洛音凡怀孕时的愤懑天差地别。 苏流韵不知道他到底几个意思,一时也没敢吱声。 柳银雪道:“苏姑娘大老远过来传消息,累着了吧,快过来坐下跟我们一起用膳吧,这桌上摆了这么多菜,我们俩也吃不完,浪费了。” “多谢王妃。”苏流韵嘴上道着谢,却没有坐下来。 柳银雪知道她是怕楼允不同意,她笑了笑:“苏姑娘不必客气,吃顿饭而已,你家宗主不会为难你的,更不会那么小气。” 楼允抬了抬眼皮:“坐吧。” 苏流韵坐下后,柳银雪亲自给她盛了一碗热粥:“先喝点热的,暖暖胃,再吃其他东西,这样胃口会更好。” 苏流韵还是第一次跟楼允坐在同一桌吃饭,未免有点紧张,始终不敢抬起头来,而柳银雪的热情也让她觉得莫名其妙,她听柳银雪问道:“问你个事情啊!” “王妃请问。”苏流韵说。 “给太子妃看诊的,是哪位太医?” “文太医,现在太医院的院叛,是刘太医走后升上来的,这位文太医行事非常谨慎,是专程给皇上看诊的太医,很得皇上信任。”苏流韵回答。 柳银雪满意地看了苏流韵一眼:“苏姑娘真是聪慧。” “王妃过誉了,只是跟在宗主身边时间久了,耳濡目染,反应要快些。”苏丽云悄悄朝楼允投过去一眼,楼允的心思并不在她的身上,他望着窗外的景色,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柳银雪留意到苏流韵的眼神,眼里的笑容更深了。 以前苏流韵去王府找楼允的时候,她怎么没发现,这位苏姑娘看楼允的眼神,如此不同呢?楼允这狗男人,有什么好的,喜欢他的人竟然还挺多的! 苏流韵敏锐地觉察到柳银雪在打量她,赶忙收回目光,她不自在地朝柳银雪笑了笑,而后起身道:“属下想起摘星楼还有事要办,便先告退了。” “去吧。”楼允冷冰冰地说。 苏流韵有些失落,却不敢再留,拱手退了下去。 柳银雪眨了眨眼睛:“楼允,你看出来没有?” 楼允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看出来什么?” “苏姑娘喜欢你啊,人家姑娘情真意切,我看得清清楚楚,她是真的喜欢你,兴许已经喜欢了很多很多年,她把这份喜欢默默地藏在心底,就等着将来有一日,你能发现呢。”她吃得油腻了,自己剥了一个橘子喂进嘴里。 楼允面无表情:“没看出来,你才跟她认识多久,你又知道了?” “我知道啊,她的眼神我很熟悉,曾经有无数个喜欢我的男人站在我的面前的时候,就是那样的眼神,喜欢、崇拜、贪恋,我绝没有看错。”她说。 楼允不想跟她谈论这个问题,别的女人喜欢他,她没有一丁点的担忧和郁闷,这种话题有什么可谈的,谈得越多,只会让他越郁闷而已。 “你管她喜不喜欢我。”楼允阴郁道。 柳银雪知道他不高兴了,她也不在意,继续吃自己的,随口道:“现在是十一月,按怀孕生产的时日来算,洛音凡生产应该是在明年七月份,你说楼逸会不会杀了那个人?” “不会的,因为他不能保证洛音凡会生一个嫡子。”楼允道。 柳银雪觉得是这个道理,只是等洛音凡把孩子生下来还有那么久,实在有点难熬,她顿了顿,和楼允说起府里的事情来。 “二嫂和三嫂都搬走了,如今府里好几个院子空了下来,年前我想找人将院落重新修葺一番,再重新安排一下院里各人员的差事,你觉得如何?”柳银雪问。 楼允目光一亮,连忙点头:“好。” 柳银雪的心思都在府里的事情上,那便证明她是有安心留在他身边的意思的,否则,府里是好是坏,她根本不会上心。 他现在最喜欢看见的就是柳银雪为王府的事情忙来忙去了,那样会让他觉得她正在努力地让他们的生活走向更好的未来。 “你没有什么意见吗?因为我想动的地方还挺多的,很多地方都有可能大改。” “没有,一切都按照你喜欢的来就好,你想怎么重建就怎么重建,我没有意见,”楼允露出笑容,“不过,扶云院不能动的。” 柳银雪:“我也没打算动扶云院。” 在醉仙楼吃了饭,柳银雪和楼允下楼,醉仙楼灯火通明,柳银雪总觉得背后有人在看自己,她奇怪地回头,迎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那人站在包厢的门口,见她朝自己望来,忽有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感慨,这世间美人,当无人再能抵得过她的芳华,她微微淡笑,拱手朝柳银雪行了一礼。 柳银雪没理会,转身继续走。 沈煜问旁边的小厮道:“那便是祁王妃吧?” 小厮答:“是的,公子。” 和楼允商量完,柳银雪当天就开始忙活,先找了人来确定修改方案,方案定下后便开始动工,青山院只有一小部分要动,其余的院落,除了扶云院,改动都比较大。 但其实祁王府本身就已经美轮美奂,柳银雪重新修建一番,也并没有比原先的豪华,只是风格变得更加温婉且诗情画意了。 王府里到处都是花台,花台里种着各种各样的花木,从垂花门一路往青山院走,跟逛花园子似的,她还专程命人在青山院的水榭旁边圈了一圈地出来,让人专程移栽了梅树。 时下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梅树绕着水榭围了三圈,最里面是白梅,中间是红梅,外面是白梅,一眼望去,漂亮得不可思议。 各院院里都种了梨树、桃树和桂花树,每个季节都能赏花,等完全完工的时候,院里到处都是花香,姑娘们喜欢得不得了。 紧赶慢赶地忙活完,就到了十二月底。 年关就在眼前,汴京家家户户都开始张灯结彩,祁王府却因为还未出孝期而没有什么动静,柳银雪依旧是月白色的绫袄配月白色的襦裙,素净典雅,远远看去,像支梅花似的。 年三十晚上,皇家家宴,仍旧在交泰殿举办。 各路神仙齐齐到场,柳银雪和楼允进入交泰殿的时候,楼逸和洛音凡已经落座了,皇上、皇后和太后还没到,柳银雪和楼允落座,抬眸的时候,柳银雪不由地朝洛音凡瞧去。 她轻轻地一笑,凤眼潋滟,闪得洛音凡完全不想睁眼。 “听说太子妃娘娘有了身孕,”柳银雪端起桌上酒杯,遥遥地朝洛音凡举杯,“恭喜娘娘,望娘娘来年能顺利诞下小皇孙。” 柳银雪说罢,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旁边的楼允倒了一杯茶递给她:“酒辣喉,喝点茶。” 柳银雪偏头,低眉,朝楼允温软地一笑:“多谢夫君,夫君身上的伤势还未痊愈,今儿就不要喝酒了,省得伤了身体。” 楼允回以温温柔柔地一笑:“听夫人的。” 洛音凡气得指尖发抖,却不能当场呵斥柳银雪,看见楼允对柳银雪表现出来的别样的温柔,更是觉得心尖都在发痛,可她死死忍着,面上不敢表露半分。 云浅浅在旁边笑:“允表哥对允表嫂好温柔啊,允表嫂,我从未见过允表哥对谁这么温柔体贴呢,我真羡慕你。” 柳银雪笑靥柔软:“你允表哥还可以更温柔,你且放心吧,长公主那般疼你,定会给你寻个如意郎君,你那如意郎君也会待你极为温柔的。” “哎呀,允表嫂在说什么呀?”云浅浅羞红了脸,娇羞地转过身去,“允表嫂你太坏了,我不跟允表嫂说了!” 她脸色绯红地低下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你别不好意思,你若能嫁得如意郎君,表嫂我就送你一份大礼!”柳银雪笑眯眯道。 “真的?!”云浅浅一听说有大礼,顿时抬起头来,双眼冒光地望着柳银雪,“那我就等着允表嫂的大礼了,多谢允表嫂。” 柳银雪温婉地一笑。 他们面前的案桌上摆着果盘,里面装着葡萄、苹果、橘子、香梨等各色水果,楼允捻了一颗葡萄亲手剥开,去皮后放到柳银雪面前白瓷青底的碗碟里,他将碗碟往柳银雪的面前轻轻推了推,笑道:“新鲜的水果,很甜,尝尝。” 柳银雪用银筷夹起来放进嘴里,葡萄甜中带酸,味道极好。 “怎么样?”楼允期待地望着她,好像那葡萄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生怕柳银雪露出哪怕一丁点嫌弃的表情。 好在柳银雪很给他脸面,笑着点了点头:“还不错。” “那我再给你剥几颗。”楼允心满意足了,笑眯眯地说,“不过也不能多吃,不然酸牙。” 第 111 章 楼允这番操作, 引来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众人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完全不敢相信他们眼前的那个对柳银雪体贴入微的男人就是以往桀骜不驯、看谁都不顺眼的楼允。 不是听说楼允爱慕的是洛音凡吗? 看看他看柳银雪的眼神,那像是心中有别人的眼神吗?他的眼底满眼都是柳银雪的身影,从他进来到坐下,再到伺候柳银雪喝茶吃水果, 就未曾看过洛音凡一眼。 长公主颜笑宴宴:“还是我们祁王妃御夫有术, 看看把我们祁王教得多好。祁王能这般疼爱自己的妻子,当真是不容易啊,听说你青山院的那些侍妾, 都被散出去了?” 柳银雪笑而不语。 楼允道:“那些姑娘本都是别人送给我的,我也没动过她们, 我既然娶了妻, 自然是要放出去的,让她们自己去寻求更好的出路也是件好事。” 长公主道:“你能这般想, 自然是最好的,对了,祁王妃, 我还得谢谢你呢, 若不是你,我家那三儿子就娶了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了。” 提到王曹燕,柳银雪不免有些怅然,她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王姐姐她只是好胜心强了些, 其实她也有她的好的,只是公主殿下未曾真正了解过她。” “不管如何,一个女子,嫉妒心太强,始终是不该的。你也是,太过心善了,她都那般说你了,你竟然还帮她说话,难怪会被人欺负。”长公主为她鸣不平。 柳银雪低头:“到底是多年走过来的姐妹,况且王姐姐的确也有好的一面的,我了解她,总不能明明知道,却什么都不说的。” 人都已经死了,死者为大,过去的事情,柳银雪已经不想再提了。 长公主似乎看出柳银雪不愿多言,转移话题道:“你这孩子,就是心善,不过,你为何不同楼允一样,叫我姑姑啊?是不是不喜欢我这个姑姑?” 柳银雪甜甜地笑了笑,道:“姑姑哪里话,我只是一时有点不适应罢了。” 长公主心满意足了,抬手抚了抚云浅浅的发顶:“可要跟你允表嫂好好学学御夫之术,等嫁了人,别让人给压得抬不起头来。” 云浅浅又闹了个大红脸,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洛音凡暗恨恨咬牙,气得五官险些扭曲,楼允自踏进这个宫殿开始,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宠柳银雪,就连回答长公主的问话,一言一词都满是对柳银雪的疼爱。 而柳银雪,她的一颦一笑,娇羞或是伤感,都让她嫉妒。 “太子妃娘娘脸色怎地那般难看?”柳银雪的视线忽然落到洛音凡的身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您身怀龙孙,今儿千万要离我远些,我身体孱弱,可是再也经不起板子了。” 众人表情各异。 这里的人都各有心思,柳银雪和洛音凡曾经的过节谁也不敢提,更没人敢提柳银雪挨板子的事情,却没想到倒是她自己给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了,还言明让洛音凡远离她。 大家心里不免有了其他计较,柳银雪这般说出来,坦坦荡荡,一副无愧于心的样子,莫非当初洛音凡落水的事情,真的另有隐情? 洛音凡压下心中愤懑:“祁王妃说得是,你也当主动离我远些才是。” 嫁病娇 第85节 柳银雪微微地笑:“这是自然的。” 说话间,有内侍禀报,皇上、皇后携太后娘娘到了,众人行礼后,重新落座,太后问起楼允的伤势来:“可痊愈了?” “回皇祖母,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期间也没有那活得不耐烦的再来刺杀孙儿,所以伤势已经痊愈了,想着今晚要吃团年饭,之前才没有专程进宫给皇祖母问安。” “痊愈了便好,你们也要多进宫来看看哀家这个老太婆才是,哀家老了,指不定哪日就进了棺材,撒手人寰了。” 太后此话落下,众人面色一惊,交泰殿内跪了一片。 皇后跪首道:“母后福寿安康,定能长命百岁。” “都起来吧,那么紧张做什么?”太后温声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哀家也不过是随口说说,都且放心吧,只要你们都好好的,哀家就能好好的,今晚是家宴,就不必拘束了。” “是。”众人起身,重新落座。 皇上在治理朝政的时候颇有城府和手段,但是在小辈们面前,总是温和居多,所以家宴的气氛十分热闹,大家彼此敬酒,觥筹交错,笑声弥漫。 晚宴结束,纷纷起身行礼告辞,众人一一退出交泰殿。 等走到大门口,楼允凑近楼逸几步,勾唇笑道:“殿下派去的杀手没能杀了本王,殿下很失望吧?是不是觉得,像本王这种人,如果不能收服,就只能除掉,以绝后患?” 楼逸的眼神刀子似的:“祁王在说什么,本宫听不懂。” “听不懂也没有关系,本王告诉殿下一个消息就成,本王去西山别院之前,专程命人放出了本王毒性发作、身体有漾的假消息,就是为了让殿下派人来杀本王,如今看来,殿下还真不让人失望啊。”楼允嗤笑道。 楼逸气得脸色铁青,原来他是故意的! “还有,我实在是不明白,怎么太子妃又怀孕了呢?”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目光朝楼逸的下身瞥去别有意味的一眼,“那么多年都没有孩子,前几个月突然有了,又是注定保不住的,怎么这么快又有了?该不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楼允讥讽的目光毫不掩饰,这种有损男人尊严的事情被他明晃晃地摆在明面上来讲,简直是对楼逸最大的侮辱。 楼逸愤然道:“楼允,注意你的身份。” 柳银雪轻轻地拉了拉楼允的衣袖,她眼里有温软的笑意,朝楼允道:“你别笑话人家太子了,人家现在不是又让太子妃怀孕了吗,可见是没有问题的。” 楼逸:“柳银雪,你……” “我们走吧,我累了。”柳银雪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打断楼逸的话。 楼允伸手拦住她的肩,温声问:“快走吧,你的脚肯定凉了,回去我给你暖脚。” “好,”她望他一眼,甜甜地笑,两人不紧不慢地朝崇阳门走去,柳银雪撒娇的声音被冷风吹进洛音凡的耳朵里,“你吃饱没有,回家后再让小厨房做点东西吃吧,我还饿着呢。” “想吃什么?”楼允温声问。 “想吃醉仙楼的烤鸭,哎,可惜我们小厨房做不出醉仙楼的味道啊。” “那有什么关系,我让小厮去醉仙楼买回去,让他动作快些,否则凉了就不好吃了。” 两人慢慢走远,逐渐消失在楼逸和洛音凡的视线里,就像一幅完整的镶了边框的画,边框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完整的世界,谁也插不进去。 到了崇阳门,柳银雪和楼允坐上马车,马车行至东裕街的时候,外面颠簸了一下,外面有侍卫禀道:“王爷,地上躺了一个人,我们的马车过不去。” “躺了人?”柳银雪撩开车帘,“去看看是什么人。” 那侍卫蹲下身去,将趴在地上的人翻过身来,年三十的晚上,各家各户都留在家里团年守岁,街道上的人很少,是以也没人去管倒在街上的人。 那是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奔波过来的,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好像已经许久没有吃过饭了,侍卫伸手探了下他的鼻息,道:“还是活的。” 柳银雪吩咐道:“送去医馆吧,帮他把药钱付了,再问问怎么回事。” 柳银雪重新坐回车里,问起楼允来:“你在交泰殿门口为何要对楼逸说那些话?若是他生了警惕之心怎么办?” “他不会,生下皇孙,是他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况且他自认为那件事密不透风,无人知晓,我说的话,只会让他惶惶不安又懊恼愤恨而已,”楼允道,“你不是不希望他和洛音凡过得舒心惬意吗?我自然要如你所愿。” 柳银雪:“我只是不想打草惊蛇。” “银雪,你虽聪慧,却到底少了点历练,像楼逸这种人,温和良善都是装出来的,他习惯戴着虚伪的面具,最怕别人说到他的痛处,踩到他的尾巴。我说那些话,便是为了让他气愤、恼怒,你要知道,一个人,他的情绪不对了,就容易出错。” “行吧,我勉强同意的说法。” 她不甘不愿却又不得不承认的样子实在可爱,楼允很想亲亲她,抱抱她,可是他不敢,两人同床共枕那么久,他们虽然躺在一张床上,却一直都是她盖她的被子,他盖他的被子。 楼允甚至不敢提盖一床棉被的要求,他怕柳银雪反感他,然后让他滚出青山院。 楼允感觉自己在守活寡,那滋味简直不能更煎熬了,可是他却没有办法。 每天睁开眼睛就能看见柳银雪,已经是他费尽千心求来的,再多他已经不敢奢望了,而且,他清楚地知道,今夜柳银雪之所以那么配合他,都是因为想气洛音凡。 两人回到青山院,坐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去醉仙楼买烤鸭的小厮便拿了烤鸭回来,紧接着那个送在大街上晕倒的中年男人的侍卫传了话进来。 “凉州数日大雪,雪灾十分严重,冻死了无数的家禽、压死了无数的庄稼,那人本是个流浪汉,原先在凉州以乞讨为生,今年凉州大雪,他在凉州呆不下去了,就来了汴京,他已经数日没有进食,人饿昏了,就倒在了地上,不过并无性命之忧。”容妈妈道。 柳银雪正在吃烤鸭,让丫鬟用油纸包了一个鸡腿递给容妈妈:“醉仙楼的招牌,拿回去给你小孙女当宵夜吃。” 容妈妈道了谢,笑着接了,柳银雪就让她退下去。 她秀眉拧起,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对楼允道:“你说凉州大雪,是不是会影响到来年的收成?” “大雪将庄稼地里所有的庄稼都冻死了,来年还能有什么收成?不闹饥荒就不错了,今年凉州的百姓是过不好年了。”楼允感叹。 柳银雪沉下脸来。 第 112 章 “好了, 别想那么多了,如果凉州真恼了饥荒,皇上自然会派人赈灾,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百姓饿死的。”楼允抚了抚她的发顶道。 “就不能提前预防饥荒的发生吗?” “大雪覆盖了凉州,家禽都被冻死了,庄稼地里什么都种不出来, 如何预防?” “以前呢?我听祖父说, 凉州以前也是闹过饥荒的,好像还是因为雪灾,没错吧?等凉州开始闹饥荒的时候, 朝廷就会运送粮食过去赈灾,可是那时候, 已经有好些人饿死了。” 楼允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是这样没错。” “所以为什么还要重蹈覆辙呢?若是在闹饥荒之前, 朝廷就派了人过去赈灾,就不会有百姓饿死了啊, 凉州的官员多年身处凉州,应当能预测到底会不会闹饥荒才是。” “我派人去当地了解过,来年闹饥荒是一定的。” 柳银雪吃烤鸭的动作顿了顿, 带着几分意外地瞅了楼允一眼:“你派人去了解凉州干什么?为成王做打算啊?” 楼允失笑, 柳银雪总是能一语中的,他道:“成王这些年一直沉默,手上没有太过拿得出手的政绩,若要与楼逸分庭抗礼,自然得让别人知道他有真本事才行, 否则别人如何服他。” “你想让他去凉州?” “我已经传信给他,让他年后就请缨前往凉州赈灾,凉州的知州是个贪官,富得流油。” “所以呢?” 楼允有点无语:“你就别明知故问了,你自己不是想得到吗?到时候成王前往凉州,一面可以惩治贪官污吏,一面可以送粮赈灾,只要他办得好,自然就会有人对他刮目相看。” “若是他做不好呢?” 楼允口气漠漠:“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就不要去争皇位了,争来了也管不好这个国家,不过,以我对成王的了解,处理这种事情对他而言,是手到擒来。” 柳银雪:“……” 转而想到楼逸:“这个差事我看不一定会落到成王的头上,楼逸的手下刺杀你,虽然认罪伏法了,但是难免有人怀疑那人只是楼逸的替罪羔羊。楼逸被罚禁足,明显有失圣心,这个时候他最想做的就是挽回圣心,挽回自己的名声,所以,只怕他也要请缨前往凉州。” 楼允语气笃定:“他去不成。” “为何?” 楼允神秘一笑:“因为我会送他一份大礼的。” 行吧,柳银雪觉得完全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将未吃完的烤鸭推到楼允的面前,懒洋洋道:“你自己慢慢吃吧,我先去洗浴了。” 楼允看着面前已经被柳银雪吃得差不多的烤鸭,哭笑不得。 大梁有初一不出门的习俗,所以初一都在自家过,等到了初二,柳银雪就让人将准备好的年货装了满满一马车,自己和楼允坐一辆马车,前往柳府拜年。 柳岐山先领着他们祭拜了柳府的祖宗,然后才让他们去给柳太傅和老太太请安,柳太傅和老太太坐在最上面,左右分别坐着柳岐山和李曼。 新人第一年来拜年,家里的长辈都要给红包,楼允和柳银雪跪下磕了头,行了拜年礼,柳太傅、老太太和柳岐山、李曼都一人给了他们一个红包。 楼允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红包了,一时觉得新鲜,一直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好像那红包上有一朵花儿似的。 柳府的人除了不知情况的老太太,其余几个主子看楼允的时候脸色都不大好,楼允倒不觉得委屈,他就是觉得尴尬。 和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这里的人都是不欢迎他的,原本他们已经接纳了他,却被他亲手给搅浑了,他只能想着慢慢补偿。 他们最宝贝的就是柳银雪,不接受他也是因为柳银雪嫁给他后受苦了,只要往后他对柳银雪掏心掏肺地好,他们就会逐渐再次接纳他的。 老太太笑眯眯道:“收了红红火火的红包,你们新的一年也好好好的啊,不过你们成亲这么久,怎么还没有动静啊?什么时候能给我这个老太婆生个重孙啊?” 柳银雪闹了个大红脸,低下头去,闷不吭声。 楼允脸皮厚些,恭敬地回答道:“祖母放心,我和银雪一定会努力的,就是不知道祖母是喜欢男孩多一些,还是喜欢女孩多一些。” “都喜欢,我们家没有皇位要继承,不在意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是我们银雪生的,都是好孩子,哈哈哈。”老太太似乎想到了抱重孙的美妙滋味,忍不住笑开了怀。 柳银雪:“……” 柳岐山笑不出来,李曼笑不出来,柳太傅更笑不出来,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老太太见大家都不笑,有些莫名其妙,问李曼道:“怎么你们不觉得高兴吗?” 李曼怕老太太多心,当即露出笑容:“这不是还没怀孩子吗?等怀了孩子再高兴也不迟,您说是吧?” “说得有理,”老太太的笑容敛了敛,“不过这是迟早的事情,不着急。” 他们说话间,柳银生和柳银霜急匆匆跑进来,柳银生跑到楼允的面前,朝楼允伸出手:“姐夫,我红包呢?” 楼允早就准备好了,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红包递到柳银生的手上,又拿了一个递给柳银霜。 相比柳银生,柳银霜就要含蓄多了,她望了眼楼允,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朝楼允道谢道:“多谢姐夫。” 楼允笑望了眼柳银雪:“妹妹比你懂礼多了。” 柳银雪懒得理会他,坐到老太太身边陪老太太说话,在老太太院里吃了午膳,柳银生非要楼允教他武艺,楼允自然只能答应,柳银霜回房睡觉去了,柳太傅和柳岐山去了外院。 老太太就和柳银雪说起知心话来:“我瞧着,楼允如今和以前是大不同了,以前我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出对你的情谊,可是今日,他那眼里,全是你。” 柳银雪听着,心却沉了下去。 “怎么?他喜欢你,你不高兴?”老太太奇怪道,“我早便发现你对楼允态度不如从前,忽冷忽热的,你告诉祖母,这是为什么?你到底怎么想的?” 柳银雪苦笑:“祖母,楼允这人,太偏激。” “他想要的,他就会豁出性命去得到,他不想要的,要么弄死,要么丢开,他喜欢我,我知道,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承受得起他的喜欢。”柳银雪长叹口气。 她被伤得太重了,情爱这种东西,她再不敢碰。 这种东西,能杀人,也能成就人,她尝了一次,被伤得痛彻心扉,已经足够了,她有自己的打算,比起留在楼允身边,她更想自由自在。 “只要他对你好,你便能一直好下去,有什么承受得起承受不起的?”老太太不赞同道,“那孩子重情,他喜欢你,只要你不伤害他,他就能一直对你好,你到底在忧心什么?” 嫁病娇 第86节 柳银雪握住老太太的手:“祖母,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的事情,您就别操心了,您每天吃好穿好、保持好的心情才是正经。” 老太太了解自己的孙女,知道她有自己的主意,自己说得再多也是无用,叹了口气道:“不管如何,只要你活得好便成。” 柳银雪和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便去了外院找柳朝远和柳岐山,正值春节,他们父子也无心正事,坐在暖房里下棋,柳银雪进去后,屏退了屋里伺候的,自己亲自伺候起他们来。 “不是在跟你祖母说话吗?怎么跑这儿来了?”柳岐山问。 柳银雪扮了个鬼脸:“我就是想祖父和爹了,怎么?我想你们了,我还不能过来啊?” 柳朝远捋着胡子笑:“我看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若真的只是来献殷勤,何须一来就让屋里伺候的都退下去?” 柳银雪吐了吐舌头:“哎呀,孙女自然是专程来看你们的,说事只是顺道啊。” 柳岐山苦笑不得:“你想说什么,你倒是说说看。” 柳银雪在旁边坐下来,见柳岐山要落子,赶忙阻止道:“爹,您怎么想的啊,这步棋怎么能走这儿呢?应该走这里,幸好我来了,否则您又得被祖父打得落花流水。” “你这鬼灵精,我看你就是来笑话我的,快说吧,什么事,说了赶紧走,别妨碍我和你祖父下棋。”柳岐山哼哼道。 “那我说了啊,”柳银雪轻咳一声,“楼允投了成王,已决定助成王夺嫡。” 此话落下,柳岐山颇为意外,柳朝远却是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样,他道:“太子既然能暗杀祁王,自然是容不下他的,祁王颇有手段,更不是那等任人宰割之人,当然会选择助成王将太子从储君之位上拉下来,否则,等太子登基,第一个要对付,怕就是祁王。” “他怎么会把这件事告诉你?”柳岐山问。 “不止这件事情,现在他什么事情都会告诉我,就连祁王府内外院的全部财产,也都被我捏在手里,是他自己给我的。”她说。 本该是骄傲的事情,但她的语气却很平和,柳朝远和柳岐山就知道,她心结还在。 柳岐山意外:“我以为你已经决定离开祁王府了。” “我本就要离开,只是离开前总得做些部署,否则,若是我突然走了,楼允他是不会信的,我来找祖父和爹,是想请你们帮我盯着一个人。” “谁?”柳朝远问。 “摘星楼的苏流韵,天香楼和醉仙楼都是祁王府的产业,若是苏流韵去了天香楼或者醉仙楼,你们派人及时告诉我,我得见见她。” “苏流韵是楼允的手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你见她做什么?”柳朝远道。 第 113 章 “自然是有目的, 到时候再仔细跟祖父和爹说吧,”柳银雪一边一边抢了柳岐山的白子,跟柳朝远对弈起来,“爹,您不是祖父的对手,还是女儿我来吧, 我帮您找回场子!” 柳岐山:“……” 在柳府吃了晚膳, 柳银雪和楼允坐上回府的马车。 李曼打开柳银生和柳银霜的红包,一看,吓了一跳, 两人的红包里面皆有一千二百两银票,李曼将银票扔到桌上, 望着柳岐山唉声叹气:“他给这么多银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想补偿。”柳岐山冷哼一声。 “那你怎么看?”李曼问。 “他伤我女儿, 接他一千二百两银子有何不妥?好好拿着吧,受得起, ”柳岐山放下书,丫鬟打水进来,他净了手净了脸, 脱鞋坐到床上, “那小子行事偏激,银雪在他那里,始终不妥,若不是她还有事要做,我早拖她出来了。” “你也知道祁王行事偏激, 若银雪真的离开了,他会不会拿我们柳府开刀?” “倒是不会,”柳岐山摇摇头,“你没看出来吗?他对银雪有情,那小子重情,就算知道银雪被我们暗中藏了起来,也不可能拿我们柳府的人泄愤。” 李曼放下帷幔:“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 “不对啊,你只考虑到祁王,那我女儿银雪呢?你有没有考虑过银雪的感受?她离开祁王,是会高兴呢还是伤心呢?你想过没有?”李曼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自己的眉头先打了个结,“银雪当真对祁王半点没有感情吗?” “不管银雪对他有没有感情,银雪想要离开,我们帮她离开便是,”柳岐山道,“一切以她的意愿为先,其他的,不必考虑。” 李曼躺下来,想了想:“说得也是,管那么多做什么。” 这个年,柳银雪过得安逸且舒适,蓝文芳几个姐妹知道她重新找人改建了祁王府,特意递了拜帖进来,柳银雪就在初四请了几个以前经常走动的姐妹来府里做客,带她们观赏了花园子,姑娘们热热闹闹的,玩儿得十分开心。 初六,她早早起了床,穿衣打扮后,在楼允的陪同下去逛汴京城,过年街上十分热闹,他们先去戏楼里听了戏,又去拍卖楼拍下了几样喜欢的东西,然后去醉仙楼吃了烤鸭。 午膳后,柳银雪觉得有些困,在醉仙楼的厢房睡了大半下午,醒来吃了些东西,到了晚上,就让楼允陪着去看花灯。 柳银雪不想让人认出来,就让丫鬟拿了面巾戴上。 花灯节上人山人海,柳银雪怕人多走丢,就没让沉鱼落雁跟着,她走在前头,楼允走在后头,柳银雪眼尖地发现从他们身边走过的姑娘都几乎一步三回头地盯着楼允看, 街对面有卖面具的,柳银雪不喜欢惹人注目,买了一顶美猴王的面具。 她回头朝楼允勾手指:“你低头。” 楼允乖乖弯腰,灯火辉煌,黑漆的瞳仁里倒映着柳银雪娇小的身影,柳银雪踮起脚尖,将面具给他戴上,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只剩下两只眼睛。 柳银雪拍了拍他的肩:“好了。” 楼允站直身板,柳银雪戴面具的手法有问题,面具戴得有些歪,他挪了下位置,俯身问她:“为何给我戴面具?” “不给你戴面具别人都盯着我看,我不喜欢被别人盯着看,”柳银雪随手从卖糖葫芦的小贩手里买了一串糖葫芦,朝楼允道:“记得付钱。” 楼允:“他们难道不是盯着我看吗?” 柳银雪掀开面纱咬了一口糖葫芦:“你很喜欢他们盯着你看吗?” 楼允也不知道忽然从哪里升起来的求生欲,赶紧回答道:“没有,不喜欢,我只喜欢你盯着我看,别的不管男的还是女的,我都不喜欢。” 柳银雪她笑了笑,没有接话,继续朝前走。 街上到处都摆着花灯,有许多人猜灯谜,柳银雪一路猜过去,一猜一个准,直到楼允双手都拿不到新的花灯了,才勉强尽兴,打道回府。 柳银雪玩儿了一天,累了,回青山院后洗浴歇下,很快就睡沉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漫天的大雪,一脚踩进雪地里,积雪能淹没半只脚,冷风刮在脸上,有种浸入骨髓的寒冷,四周挂了白,那雪白的颜色和纷纷扬扬的大雪融为一体,看着令人害怕。 青山院的院子里摆着一口黑漆棺材,她从屋檐下跑过去,跑到棺材的面前,她知道里面躺着楼允,他还活着,可是他躺进了棺材里。 柳银雪想把棺材撬开,将楼允拉出来,狠狠地骂他一顿,是不是有病? 是不是有病?! 来福和来宝跪在棺材前,不停地朝火盆里丢纸钱,柳银雪气得脸色发青,大踏步走过去,一脚便将那火盆踹得老远,怒道:“烧什么纸钱?他还没死呢!” 来福和来宝在雪地里跪得久了,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学渣,他们红着眼睛望着柳银雪,抹泪道:“没了,王爷已经没了,王妃,你让王爷安心地去吧。” 柳银雪的心狠狠地揪起来。 “你在说什么胡话?他是怎么躺进去的你们不知道?他根本就没有死!你们给我把棺材撬开,我要把他拉起来。” “没用的,毒郎中说王爷已经去了。”来福和来宝哭得越发汹涌。 柳银雪不信,她自己费劲儿撬开了棺材,雪花纷纷落进棺材里,洒了楼允一身,他脸色和雪一样白,浑身上下毫无人气,柳银雪伸手去摸,手一触及到他的脸,指尖就传来一阵浸骨的冰凉,那不是活人该有的温度,那是死人的。 这冰冷的温度让柳银雪指尖发冷,霎时间她的脸色也白得像鬼一样。 “他怎么死了?” 回答她的是来福和来宝声嘶力竭的哭声,这世界太冷了,她想。 深黑的夜里,柳银雪猝然从床上坐起来,屋里的油灯还在寂静燃烧,这是她多年以来的习惯,她不喜欢黑夜,晚上屋里总是点着灯,一直到天明。 楼允翻身坐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怎么了?做噩梦了?” 灯光昏黄,洒在他的脸上,有种动魂慑魄的俊美,柳银雪的心狠狠地收紧,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隙,那凝重的眼神看得楼允心跳一窒。 “怎么了?”他温声问。 “我梦见你以为我死了。”柳银雪缓缓回过神来,是的,那个梦境里,她梦见楼允以为她死了,他生无可恋,躺进了棺材里,被饿死冻死了。 她得知楼允自杀的消息,快马加鞭赶回去,却已经晚了。 他死了,尸体冻成了冰。 柳银雪被吓得怀疑人生,她突然死死地握住楼允的手,眼里的惊恐还未散去,她哑声道:“你不会死吧?” 楼允的心软成了一汪春水,他轻轻抚着柳银雪柔软的发顶,唇角溢出柔和的笑意来:“只是一个梦而已,梦都是当不得真的,你别害怕。” “若是我真的死了呢?”柳银雪问。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且放心吧?”他拉过棉被盖在她的身上,温声道:“仔细盖着,别着凉了。” 柳银雪摇头:“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谁又能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若是我真的死了呢?”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好似非要得到一个答案。 楼允苦笑,他微微地叹了口气,道:“若是真有那一天,你也不用害怕,黄泉路上,有我陪你,你活着,我便活着,你死了,我就陪你一起。” 柳银雪闻言,脸色更是煞白:“你在说什么胡话?” 楼允见她吓着了,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了,快睡吧,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 他重新躺回去,又拉着柳银雪躺下,屋外有轻微的落雪的声音,衬得四周格外寂静,他道:“等汴京的事情处理完了,我就陪你去外面走走,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柳银雪还沉浸在楼允说要陪她死的震惊中,闻言思绪慢慢回笼,轻轻地“嗯”了声。 楼允见她没有排斥,心满意足地睡了。 柳银雪却一时睡不着,夜还深,她熬得久了,脑袋便有些昏沉,最后到底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沉鱼落雁几个丫鬟在院子里铲雪,楼允坐在堂屋里看书,柳银雪早膳后拿了账本来看,年前统账的时候她又重新做了一份账,账本还是新的,如今祁王府的产业她已经接手了大半,还有一小部分正在转交中,她估摸这不出一个月,她就能将祁王府的产业全部握在手里了。 她一边看账本一边打算盘,精神很集中。 楼允拿眼睛瞄她,发现她长睫毛一颤一颤的,像两把小扇子,极为可爱,丫鬟进来倒茶,柳银雪的思绪被打乱,又问起楼允赈灾的事情来。 “初八上朝的时候,成王自然会主动提及。”楼允道。 柳银雪便放心了:“回娘家拜年的时候,我跟父亲和祖父都打了招呼,父亲会在朝堂上推成王一把的,祖父也会私下动用些关系,促成这件事。” 楼允“嗯”了声:“有太傅支持成王,自然更好。” 赈灾是好事,趁这个机会,看看哪些人愿意站在成王这边也好,若能和太子分出楚河汉界,他们下手的时候还可以避免误伤。 事情果然和楼允说的一样,初八上朝这日,成王便主动提出前往凉州赈灾。 太子现在正是急需挽回圣心的时候,赈灾这种于国于民都有利的事情更是容易树立一个好的口碑,太子如何愿意让成王去,当即便站出来请缨。 据说当时殿上吵成了一片,有人赞同太子去,有人赞同成王去,太子和成王则各自说了一大通理由说服皇上派他们去,皇上听得不耐烦,让明日再议,就退了朝。 柳银雪得到消息的时候就对楼允道:“我就说,楼逸绝对会跳出来。” 楼允:“他跳得再高也去不成。” 嫁病娇 第87节 第 114 章 柳银雪翻了个白眼, 懒得理会他,自己到院子里去和丫鬟们堆雪人,雪人堆到一半的时候,落雁道:“白总管过来了。” 柳银雪朝长廊上望去,穿着棉袄带着绒帽的白总管双手拢在袖中,脚步匆匆地正朝这方走来, 见到柳银雪, 他远远地朝柳银雪拱手行礼,而后随来福进了青山院的正屋。 柳银雪放下铲子,紧跟着也进了屋。 白总管拱手禀道:“今儿早上有人在京兆尹府衙击鼓, 状告太子因他不小心滴了一滴墨在太子的衣服上,就被太子命人拖出去砍了双手, 丢到了城外乱葬岗。” 柳银雪闻言, 就挑了挑眉,她在楼允的旁边坐下来, 楼允将手里的暖手炉递给她,柳银雪捧在手里,问道:“结果呢?” “这事事关太子, 京兆尹根本不敢接, 已经报了上去,这会儿估计已经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了,”白总管道,“那个状告太子的人,被扣在了京兆尹府衙。” 楼允淡声道:“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 然后继续派人盯着,去忙吧。” 白总管躬身退了下去。 屋里燃着银丝炭,并不怎么冷,柳银雪将披风解下来放在旁边,问道:“那人应当不会有性命危险吧?你派人保护他没有?” “他人在京兆尹府衙,状告的乃是楼逸,若是他出了事情,别人首先怀疑的就是楼逸,不过京兆尹府衙是个安全的地方,他在里面没有危险。” “出来那就不一定了,”柳银雪淡淡道,“你到底有没有派人保护他?” “自然是有的,”楼允淡笑,柳银雪就是心软,舍不得让他人性命无辜受累,“你别担心,我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后路,他下半生定是衣食无忧的。” 柳银雪这才放心。 “楼逸因为一件小事就砍了人家的双手,足见残忍暴虐,皇上仁德,据说连训斥宫人的事情都极少有,楼逸这番作为被翻出来,皇上不会让他去赈灾的,”柳银雪剥了一个橘子,“一个没有怜悯心的皇子,被派去赈灾,不是闹笑话吗?” 她将剥好的橘子分了一半给楼允,心情颇好道:“事儿办得不错,奖赏你的。” 楼允接了橘子,半边橘子被他一口吞了。 而此时,楼逸就跪在御书房内,皇上坐在龙椅上批改折子,屋里燃着炭火,暖洋洋的,楼逸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也不知道是被热的还是被冷的。 “这件事情,朕已经查清楚了,皆如那个小太监所言,你还有什么要辩驳的吗?”皇上将批阅完的折子放到一边,不温不火地问。 楼逸无声地咽了口咽口水,回道:“那小太监弄脏的乃是朝服,一件朝服值千两银,价值不菲,儿臣当时是被气昏了头了,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儿臣知道错了,求父皇责罚。” 皇上抬起眼来,睨视他:“气昏了头了?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楼逸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太子啊,你是储君,是未来的皇上,是这个天下的主人,你手中掌控着所有人的性命,你知道吗,是天下所有人,凡事皆应当三思而后行,你今天因为一点小事气昏了头就砍了别人的双手,明天是不是就会因为有人顶撞你而直接摘了他的脑袋呢?” “啪——”皇上将奏折仍在桌上,厉声责问。 楼逸吓得身板一抖。 皇上摇了摇头:“朕忙于国事,对你们疏于管教,这是朕的不是,但是朕至少还是知道,你向来是个稳重自持的,大臣们对的评价也是温和有礼,怎么?都是表象?” “儿臣……” 皇上一抬手,打断了楼逸的话:“朕能坐上这个位置,皆是因为你皇叔曾用血肉为朕杀出了一条路来,如今他走了,朕说什么也要保住他的血脉,你倒好,与朕反其道而行之,你以为西山别院的事情,有人替你顶了罪,朕就不知道背后是你指使?” 楼逸心脏跳得厉害,他惊恐地望着皇上:“父皇,儿臣冤枉。” 皇上翻开下一本奏折:“你冤不冤枉,大家心知肚明,不必多言。朕提出来,只是为了警告你,你做什么,都有人盯着,你做什么,每个人心里都有他自己的计较。只是这计较没有摆到明面上来,因为你是太子,是储君,所以才没有人当面指责你。” 楼逸面色发青。 皇上低头看奏折,一时没有再继续说话。 “可是父皇,这次那太监状告儿臣之事,分明就是有人故意设计的,有人要对儿臣不利。”半晌后,楼逸不甘心地说。 “朕自然知道是有人故意在对付你,不仅朕知道,很多人都知道,但那又如何?那个太监对你的指控乃是事实,半点不作假,难道事实还不让人说了吗?”皇上冷然,“你若是没有做过,别人又如何能拿这种事情对付你?” 皇上看完最后一本奏折,高公公进来禀道:“成王求见。” “让他去坤宁宫等朕。”皇上站起来。 他已无耐心和楼逸多言,指了指他道:“上次西山别院的刺杀案,皇后为了给成王求情,就在你跪的那个位置,跪了一整夜,你也跪到明天早上再回去吧。” 楼逸惊骇:“父皇,儿臣……” “还有,”皇上再次打断他的话,“凉州的事情你就别掺和了,记住了。” 皇上落下话,再不听楼逸解释什么,转身朝御书房外走去, 楼逸颓然地跌坐到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皇上离开的方向,有好一会儿的时间里,深切地怀疑自己的太子之位,已经摇摇欲坠了。 东宫,已是深夜,洛音凡还未歇息。 寝殿内的烛火悠悠燃烧,洛音凡正心烦意乱之际,有宫女进来禀道:“娘娘,殿下身边的宣武求见,说有事要向娘娘禀告。” 洛音凡不想见宣武,可是这个时候,宣武必定是来传消息的,她沉了沉脸,道:“让他在正殿等着吧,本宫马上过去。” 宫女退了出去。 正殿里站着一个身长八尺、穿着轻薄铠甲的男子,男子头戴银冠,腰间配有一把长剑,他的五官十分立体,拆分了看,其实并不好看,但是组合在一起,却勉强能算得上英俊。 除此之外,这人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和楼逸的五官,有四五分相似。 这也是楼逸用他的原因之一,和楼逸长得像,将来生出来的孩子,便能有几分楼逸的影子,不至于让人觉得半点不像楼逸,徒惹人生疑。 楼逸说得没错,再找一个像宣武这样合适的,实在是难如登天。 宣武拱手:“娘娘,皇上罚殿下跪御书房一夜,殿下要明天早上才能回来,请娘娘仔细身体,早些歇息。” “就因为那太监状告殿下砍了他双手的事?”洛音凡难以置信。 在她看来,这不过一件小事,那没用的东西弄脏了朝服,砍了他的双手都是轻的,皇上因为这件事就罚楼逸在御书房里跪一晚上,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宣武的目光落在洛音凡的身上:“听说是的。” 洛音凡眉头紧锁:“殿下还有没有其余的吩咐?” “让娘娘仔细身体,保护好腹中的孩儿,其他的事情不必操心,”宣武道,“殿下说,如今您腹中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您平安生下孩子,他就少了一半威胁。” 洛音凡神色寡淡:“知道了,你退下吧。” 宣武朝门口退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顿住脚步,洛音凡不悦道:“还有话说?” 宣武哽了哽,生硬地摇了摇头。 青山院,楼允刚从外院回来,今日发生的事情多,来报信的人也多,他便去了外院,回到青山院的时候,夜色已有些深了。 东梢间里亮着灯,楼允走进去,柳银雪正坐在书桌前写字,她练了一手好字,字迹清秀,如她的人一样,温婉可人,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 “宫里传来的消息,皇上罚楼逸在御书房里跪到明日早上,且不准再插手凉州的事情,”楼允唇边有些微的笑意,向一个讨赏的孩子似的望着柳银雪,“如何?” “事儿办得不错。”柳银雪夸奖。 “现在他因为一件衣服就砍人手臂的事情已经传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他温和有礼的面具已经被人撕下来了,想必现在正如热锅上的蚂蚁,难受得想要跳脚,”楼允给自己倒了杯茶喝,“皇上已经任命,让成王去凉州办差。” 这件事,柳银雪半点不意外。 “成王想把事情办得漂亮,他有自己的方案吗?”柳银雪将写好的字收起来。 “成王府里养着好几个幕僚,都是帮成王出谋划策的,赈灾这件事情,自有那些幕僚想办法,我跟他提了醒,让他多带几个信任的人,以防意外。” 柳银雪仰起头:“那倒不如你护送他去?” “自是不行,得有人留于京中,帮他时常在宫里和宫外走动,将汴京发生的不寻常的事情及时告诉他,让他心里有数。”楼允道。 柳银雪有点失望:“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你想去凉州?”楼允看出她的意思。 “没去过,想去看看,我这辈子还遇到过什么天灾人祸,就想出去见识见识,没别的想法,这次不能去,等以后有时间了再去吧。”柳银雪道。 “就快了。”楼允说。 柳银雪笑了笑,没应声。 过了元宵,楼宗便带着人马钱粮前往凉州,楼允没去送他,他站在楼宗这边的事情,目前还不被外界所知晓,柳银雪倒是早早就起来打算盘了,楼允却还在睡觉。 柳银雪吩咐人别打扰楼允,自己带着丫鬟去了天香楼。 天香楼的掌柜的见她来了,赶忙迎上来:“王妃,您的房间一直给您留着呢,王爷特意吩咐了,以后那房间就留给您使用,不再接待客人了。” 柳银雪满意地笑了笑:“楼允还挺有心的。” 柳银雪径直去了包间,掌柜的给她泡好茶,柳银雪就让他下去,她朝沉鱼扬了扬下巴道:“去门口守着,见到苏流韵就立刻告诉我。” 今早柳岐山派人来说,苏流韵一早就来了天香楼。 第 115 章 沉鱼退了出去, 守在门口,半个时辰后,沉鱼打开门:“王妃,她出来了,正往一楼大厅走去,要奴婢去请她过来吗?” “不用, 我自己去。”柳银雪站起来。 她今日特意打扮过了, 虽然她衣着素雅,但绝对称得上清丽无双,走到楼梯上, 朝苏流韵唤道:“苏姑娘?” 苏流韵回头,就见那白衣女子端端地站在楼梯口, 她头上的羊脂玉簪晶莹剔透, 衬得她的肌肤白里透红,像刚盛开的鲜花似的, 娇艳美丽。 苏流韵险些看走了神。 柳银雪眨了眨眼睛,一副意外的样子,笑道:“好巧, 苏姑娘也在这里?” 苏流韵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柳银雪, 她上前几步,朝柳银雪拱手道:“属下见过王妃。” “苏姑娘客气了,我正巧来这边看看,苏姑娘若无事,便陪我喝杯茶吧, ”柳银雪笑眯眯的,“我正巧有事想问问苏姑娘。” 苏流韵自然不会放过接近柳银雪的机会,她跟着柳银雪进了包间,沉鱼关上门,落雁给两人斟茶,柳银雪让苏流韵在她的对面坐下来。 苏流韵问道:“不知王妃找属下何事?” “苏姑娘手里时常拿着剑,那武功定然很高吧?比之楼允如何?”柳银雪好奇地问。 “自然不能和宗主相比,宗主得老宗主真传,寻常人都不是宗主的对手。” “那什么算是不寻常的?” “宗主自然属于不寻常的那一类,放眼整个汴京,大约只有禁军统领能勉强和宗主走上几百个回合,但也绝非宗主的对手,王妃问这个问题做什么?”苏流韵道。 柳银雪这才发现,她的问题有点偏离她今日的正题了,她轻咳一声,道:“就是好奇,随便问问,我看苏姑娘拿着剑,觉得英气十足,有些羡慕。” 她端起茶盅喝了口茶:“你不知道,自从西山别院我与楼允遇刺后,楼允害怕我又遇到什么危险,便让命刖暗中保护我安危,可命刖始终是个男子,他来暗中保护我一个女人,他不方便,我也不大方便,我就想,我若是有武功就好了,便不用男人保护我了。” 苏流韵琢磨着柳银雪的话。 特地找了她来问些楼允完全可以回答的问题,实在没有必要,她跟自己说这些,是想让自己贴身保护她? 嫁病娇 第88节 她乃摘星楼堂主,去给一个王妃当贴身护卫,岂不是大材小用?! 可她是祁王妃,跟在她的身边,就能日日见到楼允,这诱惑,实在是太大了,苏流韵不想拒绝,如今摘星楼有孟妄言管着,也出不了什么事情,她每日都很清闲。 “苏姑娘,你看,我现在开始练武,还来得及吗?”她笑问。 “学些三脚猫的功夫倒是可以,想跟杀手过招,只有死路一条,”苏流韵道,“王妃觉得不方便,让宗主给你找一个女护卫不就成了。” “怕有些难吧,一来,武功高的不好找,二来,忠心耿耿的更不好找,”柳银雪有些遗憾地摇头,她站起身来,“还是算了吧,命刖就将就着用好了,苏姑娘且回吧。” 柳银雪朝门口走去,心里默默数着:“三、二、一……” “王妃。”身后传来苏流韵的声音。 柳银雪回头,潋滟的凤眸中带着几分不解:“苏姑娘还有事?” 苏流韵拱手道:“若王妃不嫌弃,属下愿贴身保护王妃安危。” “可你是摘星楼的堂主啊,你来保护我,岂不是大材小用了些?”柳银雪眼里带着希冀,“但若苏姑娘真心愿意,那自然是顶好的。” “属下愿意,只是需要经过宗主的同意。” 柳银雪微微地笑了,她走上前,轻轻抬了抬苏流韵的手,说道:“好,这件事我会跟楼允好生说的,苏姑娘有心了,且先回去等消息吧。” 苏流韵心头喜悦,亲自送柳银雪上了马车,这才折回摘星楼。 柳银雪回到青山院时,楼允刚用过早膳,正在屋里看闲书,见她回来,将早就准备好的暖手炉递给她,问道:“外面天冷,出去干什么?” “出门走走,去看看天香楼的生意,遇到了苏姑娘,”柳银雪的手已经冷得快麻木了,暖手炉的温度让她的手慢慢恢复了温度,她道:“跟你说件事。” “你说。”楼允拨了拨炭火。 “命刖是个男子,我不喜欢他跟着我,我想让苏姑娘做我的贴身护卫,都是女人,方便些,如何?”柳银雪问。 “你问过她了?” “问过了,她说一切听从你的指令,那就是愿意的,若是她不愿意,她会说摘星楼事儿多,她腾不出手来,”柳银雪换了种说话的方式,“你同意吗?” “你喜欢,那便依你吧。”楼允有些无奈,她既然专程去找了苏流韵,定然是早就有所准备的,他若是不同意,她怕是又要不高兴了。 当真是无情啊,明知苏流韵对他有意,还专程将她放到他的眼前来。 楼允酸涩地想。 这事便这样定了下来,苏流韵第二日便来青山院了,她是楼允手中的大将,是摘星楼的堂主,柳银雪自然不可能让她和丫鬟们住在一起,让人专程将芳菲苑收拾出来给她住,不仅如此,还给她配了两个丫鬟和两个妈妈。 落雁和沉鱼对柳银雪这番作为完全不能理解,都认为她是在没事找事,根本想不通。 “王妃,奴婢真不明白,您把苏姑娘请进来干什么,您明知道苏姑娘对王爷的心思不单纯,您这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吗?”落雁将花瓶里的花抽出来,丢进旁边的桶里,换上新的花枝,一脸愁容地说。 柳银雪正在对着账本打算盘,闻言,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我是在给自己找救星。” “可命刖也可以成为您的救星啊,他随身保护您,只有您外出的时候才会跟上,其实并没有妨碍您什么,奴婢真不明白,哪里就不方便了,您把苏姑娘找进来,不是给自己找了一个情敌放在身边吗?”沉鱼唉声叹气。 “正因为她喜欢楼允,我才特意找她的,她若不喜欢楼允,我还不要她呢。”柳银雪算盘打得啪啪响,“你们别多话了,小心隔墙有耳。” 沉鱼和落雁相视一眼,感觉她们家王妃好像在谋算什么。 接手外院的事务后,柳银雪手上的事情逐渐多了起来,外出的时间也渐渐多了,楼允很多时候都看不到她的人,相比之下,他反而成了清闲的那一个。 柳银雪打完算盘,去芳菲苑找苏流韵,她眼里有笑,对苏流韵有种别样的客气,苏流韵给她行礼,她甚至亲手扶了她起来。 “苏姑娘是我请来保护我安危的,不是我祁王府的下人,万万不用如此客气,往后你住在芳菲苑里,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提便是,或者叫丫鬟转达也行。”柳银雪笑眯眯的。 苏流韵觉得奇怪,柳银雪对她的态度也太好了些,她再如何不同,也只是楼允的属下,进了祁王府,她只是草民,如论如何也轮不到她如此贴心地照顾。 “王妃厚爱,只是属下一个江湖人,有吃有住便成了,王妃如今的安排已经是顶好的,多谢王妃。”苏流韵道。 “你满意就好,今儿下午我还要出门一趟,到时候让丫鬟过来叫你。” “是,属下随时听后差遣。” 柳银雪轻轻拍了拍苏流韵的肩膀,苏流韵的目光就不由地被柳银雪的手指吸引了去,那手指白皙纤长,跟青葱似的,漂亮得不可思议,苏流韵见过的女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却没有一个有柳银雪这般漂亮的手指。 她不由地看向自己的手,因为长年练剑,她的手指上全是茧子,比男人的手细腻不了多少,苏流韵顿时就羡慕得不得了。 她心中顿时生出一个念头来,倘若她是柳银雪就好了。 这念头一冒出,苏流韵就冷不防地打了个颤,觉得自己的想法简直太恐怖了,她怎么能有这种邪念歪念呢,她将这等想法死死地按下去。 “苏姑娘怎么了?”柳银雪担忧地问。 “没事,”苏流韵猛地回神,她摇了摇头,“只是忽然觉得王妃的手真好看,不像属下的,手上全是茧,一时看走了神。” “苏姑娘长年在外奔波,难免有顾不上自己容貌的时候,这女人的手和脸,都是要精心护养的,往后你跟在我身边,我教你一些窍门,苏姑娘就会越来越好看了。”柳银雪道。 苏流韵敛衽道谢:“多谢王妃。” 柳银雪又与她说了些客气话,带着沉鱼落雁回到青山院,楼允就坐在青山院的堂屋里看信,他面前摆着火盆,白皙的脸被火光映照得白里透红,跟个小白脸似的。 “谁来的信?”柳银雪问。 “凉州来的,成王初到凉州,发现凉州的知州有贪污的嫌疑,而且金额巨大,你知道,凉州地处大梁边境,以北是犬戎人的地盘,若是凉州知州贪污舞弊,只怕还和犬戎人还有些勾结。他一面将消息暗中传回来,等皇上的指示,一面正在暗中查探,若是皇上放手让他去做,等成王处置了凉州的贪官,安抚了凉州的百姓,发放了赈灾的物资后,再回到朝堂,在朝堂上就能基本站稳脚跟了。”楼允道。 “站稳脚跟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情啊?”柳银雪不信。 楼允将信纸放在火盆里烧了,火苗窜起来,映入柳银雪的眼底,那双凤眼更是潋滟芳菲,令人怦然心动。 楼允瞥了一眼便不敢多看,说话的声音却不禁然地越发温柔了些。 第 116 章 他道:“现在毕竟是太平盛世, 不是乱世,否则皇上也不会那么早就立楼逸为储君,毕竟谁看不出来,楼逸其实资质平平。他能坐上太子的位置,一是因为他是长子,二是因为他颇有城府且待人和善, 但这个人, 本身是没有多少厉害的手段的,否则也不至于会干出派人刺杀我的事情来,若他真的是温良之人, 当一个太平盛世的储君,已然足够了。” 所以他才会费尽心思搞臭楼逸的名声, 让他原形毕露。 说到这里, 楼允笑了笑:“银雪,你虽聪慧, 但到底从未涉足江湖和朝堂,许多事情都了解得太浅薄了,其实想要扳倒一些人, 并不用真的费尽所有的功夫。” 柳银雪暗暗瘪嘴, 说道:“是这个世道对女子的限制太深了,否则指不定我也能当个丞相首辅之类的,大展宏图,造福万民。” 楼允忍不住笑:“是,你最厉害了!” 柳银雪觉得他在嘲笑自己, 有些不服气地问:“你不相信?” 楼允立刻做出正色的表情来,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不是,我只是觉得新奇,我从未见过哪个女人像你这般的,你的确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子。” 柳银雪得到这般夸赞,总算满意了,傲娇道:“你知道就好。” 楼允压下去的笑意便又忍不住溢了出来,可笑着笑着,他就有点笑不出来了,真的,楼银雪太优秀了,优秀得让她身边所有的人都黯然失色。 这样的女子,他想要死死地抓住,实在太难,太难太难了。 他总是患得患失,害怕下一刻他就要失去,他也总觉得,好像下一刻,他就要失去,这种惶恐日日折磨着他,让他惶惶不安。 午膳后,柳银雪与沉鱼落雁在苏流韵的保护下到玉泉街逛商铺,柳银雪没有别的目的,新年刚开,她来看看各铺面的气象,顺便翻了翻这两日各铺面的账册。 账册翻完,时辰还早,路过戏楼的时候,柳银雪一时心血来潮,进了戏楼听戏。 今日在台上唱戏的是妙音班,唱戏的内容也格外有趣,唱的是将军带自己的娘子外出踏青,却遇到刺客暗杀,将军为保护娘子而被刺客砍了一刀的故事。 柳银雪听完整场戏,无声地挑了挑秀眉。 她让沉鱼去问这场戏是谁排的,沉鱼打听清楚后回来回话:“是张乾张二公子。” 柳银雪:“……” 沉鱼紧接着道:“班主说张二公子还亲自排了好几场戏,这‘将军护妻’只是其中一场,还有‘美男醉酒’和‘毒女沉塘’。” 这些名字听到都十分耳熟,柳银雪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让沉鱼去点了另外两场戏,她是祁王妃,她一出手,寻常人都不会跟她抢,于是妙音班接下来就唱了“美男醉酒”和“毒女沉塘”的戏,果然如柳银雪所料,那美男醉酒唱的就是楼允当日在万春楼喝酒的事。 那“毒女沉塘”唱的就是楼允在柳府将王曹燕丢进池塘的事。 柳银雪没听这些戏,还不知道楼允在外面竟然是跟别人那么评价她的。 肤若凝脂,眸似星辰,低眉如含羞白梅,抬眸似山巅雪莲,不笑若端凝玫瑰,一笑则足以倾国倾城?你这等山脚旮旯里来的庸脂俗粉连给本王的王妃提鞋都不配? 楼允这哪里是在赞美她,这分明是在给她找仇家! 那万娇娇一听楼允这般说,还不恨透了她?就如王曹燕,王曹燕为什么恨她?就是因为她太优秀了,总是抢尽了王曹燕的风头,就算她什么都不做,也能抢尽她的风头。 楼允不含蓄点便也算了,竟然这么堂而皇之地拿她去踩人家姑娘,人家姑娘不恨她才怪。 不过,柳银雪琢磨着,看在楼允实话实说还算有点眼光的份儿上,就懒得与他那个鉴婊无能的男人过多计较了。 她比较好奇的是,张乾怎么排起这些戏来了? 吃饱了撑得没事做? 柳银雪正奇怪,苏流韵就凑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张乾来了,就在门口。” 柳银雪朝门口望去,果然看见了张乾,他穿着一身绯色的长衫,腰间挂着玉佩,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折扇轻轻搭打在他的手心上,将“浪荡贵公子”这几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柳银雪朝落雁扬了扬下巴:“去把张二公子请过来。” 落雁去后,低头跟张乾说了几句话,张乾就朝这方望了过来,他大步朝柳银雪走来,拱手朝柳银雪行礼:“见过祁王妃。” 柳银雪笑:“张二公子请坐吧。” 张乾道了谢,在柳银雪对面坐下来,柳银雪笑道:“张二公子好像特别有闲情逸致啊,我与楼允的事情,都被你编成戏文搬上台了,听说公子每日忙着吃喝嫖赌,你从百忙中抽出时间来管这些闲事,真是辛苦了。” 张乾心里“咯噔”一声。 他讪讪地笑了笑,起身拱手道:“王妃误会了,这不是在下的意思,这是王爷的意思,前些时日,许多人不是都在传王爷爱慕太子妃而不爱您吗,王爷怕您听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心里不高兴,就让在下帮着堵一堵那些人的嘴巴,好在王爷和王妃的恩爱事件不是什么秘密,在下稍微一打听一琢磨,再添点油加点醋,让人写成戏文,搬上戏台,效果竟然还不错!” 张乾说着,颇有些洋洋得意的意思,滔滔不绝道:“喜欢看那几场戏的人颇多,在下还因此小赚了一笔呢,而且啊,也再没有人说王爷不爱您了。” “倒是个好法子。”柳银雪听张乾说完,陷入沉思。 “好法子?什么好法子?”张乾一脸茫然。 柳银雪淡淡瞥他一眼,那眼神极冷,看得张乾一愣,莫名觉得柳银雪气场强大,就听柳银雪吩咐道:“让他们以后都别唱了,我不喜欢听。” 张乾下意识地“哦”了一声。 他看出来了,这位祁王妃对祁王只怕没什么感情,她说话的时候是微微带笑的,可是那笑容那太浅太浅,根本不达眼底,提到祁王的时候,她的眼里也没有什么感情。 不像他的媳妇儿,望着他的时候,眼里都含着光。 张乾忽然觉得祁王有点可怜,柳银雪自然是万里挑一的女人,可是这样的女人娶回家里,若是根本不爱自己,还凡事都要凌驾在自己之上,让自己过得憋屈又没有尊严,还不如娶一个平凡的女人,至少平凡的女人能让自己有存在感。 张乾不知道祁王有没有存在感,但是仅凭柳银雪刚刚那冰冷的一眼,张乾就知道,这女人只能远观不可亵玩,是个惹不起的。 “若是无事,在下便先退下了。”再开口时,张乾声音都恭敬了许多。 柳银雪端茶:“请吧。” 嫁病娇 第89节 柳银雪回到青山院,楼允却不在,等他回来时,天色已经入夜,他屏退屋里伺候的,对柳银雪道:“皇上已经下令,让成王全权处理凉州知州贪污的事情。” 柳银雪闷闷地应了声, 楼允见她情绪不对,问道:“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太便宜楼逸了,之前的事情动静还是闹得太小了,觉得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最重要的不是百姓如何看,而是文武百官如何看,皇上如何看,天下万民,百姓们只管自己能否吃饱穿暖,其他的,他们又在意什么。”楼允道。 柳银雪淡淡地笑:“说得也是。”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二中旬,楼宗从凉州快马加鞭赶回,大部队滞后,一路上遇到十几波刺客刺杀,等邻近汴京时,对方眼看进了汴京再要下手就无望了,更是出了狠手。 楼宗带着七八个人抵抗几十个黑衣刺客的暗杀,十分吃力,就在他险些被一刀坎中的时候,一把软剑轻飘飘地挑起了那把大刀,浑厚的内力将那把大刀挑开,来人轻而易举地就一脚将那黑衣刺客给踢飞了出去。 那刺客撞到一棵树上,尖锐的树枝从他的后背贯穿到他的前胸,死相十分渗人。 楼宗一喜:“允弟!” 楼允可没时间跟成王废话,因为刺客门很快又围拢上来,楼允的身影在刺客之间穿梭,快刀斩乱麻似的,那软剑横扫过去,刺客们就纷纷倒下了。 楼宗颇为吃惊,都说楼允武功盖世,这话当真不假,这是他第一次看楼允出剑,却已然想不到还有谁比楼允武功厉害的。 楼允解决了刺客,用白布擦干软剑上的鲜血,而后朝楼宗拱手道:“成王兄。” 楼宗抬了抬他的手:“好了,我们兄弟之间,用不着如此客气,你来得正是时候,你若不来,我估计得交代在这里了。” “成王兄在凉州查了贪污案,汴京势必有人要着急的,他们不希望成王兄将证据拿回来交给皇上,自然就要出手拦截成王兄,成王兄一路辛苦了。”楼允道。 楼宗笑了笑:“再辛苦也值得,走吧,我们一路走一路说。” 两人上了马,楼宗笑问:“你出来迎我,别人岂不是就知道你是我的人了?你不是说时机还未到吗啊?我出城的时候,你都不来送我。” “那是因为出城的时候时机还不成熟,那时候成王兄还无政绩,我若站了出来,也只会给成王兄树敌,让他们认为我是因为在太子那边站不住脚,才会被迫选择成王兄,他们自然不会效仿我,但是现在不同了,如今成王兄满载而归,我自当站出来做领头羊。”楼允道。 “很多人都怕走在最前头开路,但总要有人开路,才能走出一条更好的路来,我总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所以只能自己先站出来了,有了第一个,很快就会有第二个,今后还会有更多的人,陆陆续续站到成王兄身后的。” “况且,我也猜到,临近城门的刺杀才是最大的手笔,我怕成王兄身边人手不够,所以专程出来迎您的。”楼允坐在马背上,低头拱手道。 “你来得正好,”楼宗笑了笑,“我手上的证据很重要,你一路护送我进宫吧。” “是。”楼允道。 他没有问证据指向谁,有时候,问得多了,容易引起别人的忌惮和猜忌,皇上的位置不好坐,站在皇上身边的人,更不好做。 第 117 章 他虽决定扶持楼宗上位, 但楼宗是楼宗,是将来的皇帝,不是他的兄弟,他不能事事打听,让楼宗以为,他对他不仅不敬重也不信任他的能力。 楼允一路将楼宗送到崇阳门, 对楼宗道:“成王兄, 我就不进去了,我回去换身衣裳,我这样随你进宫, 也不合适。” 他虽穿着黑衣,但到底满身血, 楼宗还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带着满身血腥进宫本就不合规矩,楼宗也无意让他陪他一道进去。 他道:“你且先回去吧, 有事我再找你商议。” 和楼宗道别后,楼允径直回了青山院,二月天还很冷, 屋里燃着火盆, 楼允一进屋,柳银雪就闻到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她眉头霎时拧起,望向楼允。 在看到楼允黑色的衣服到处都是暗黑的颜色后,她眼里闪过些许的惊慌。 “怎么回事?受伤了?”柳银雪的声音有些急促。 “没有, ”楼允摇头,一边朝卧房走去,“成王兄在城外遭遇暗杀,我身边的人太少,不敌对方,我就帮着解决了,身上沾染的都是别人的血,你别害怕。” 他脱了衣服,身上白一块红一块的,看上去触目惊心。 柳银雪有些不自在,将脑袋转到一边去,不看他,问道:“成王现在人呢?” “进宫面圣了,”楼允将脱下来的脏衣服踢到墙角,转身进了浴房,他的声音从浴房里传出来,“今儿的事情后,满朝文武都知道我被成王收了。” 楼允让来宝进来将楼允那些染血的衣服拿出去丢了,回应着楼允的话:“这样也好,有你带头站在成王那边,自然就还会有其他人陆陆续续考虑站到成王的阵营。” 正在洗浴的楼允笑了,柳银雪总是能最快地反应过来他到底什么意思。 “那些刺客是什么人?查出来没有?”柳银雪继续问。 楼允的说话声里混合着水声,他道:“还能是谁,凉州的知州贪了那么多银子,但是从他家里抄出来的银子却不多,你说那么多银子,都到哪里去了,这银子流向了谁,自然谁就是幕后主使,这点成王兄自己心里清楚。” “他没跟你说?” “是我没有问,有些事情,他不主动提,我就不好主动问,省得引他多心。”楼允洗浴的动作非常快,很快就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干净了。 来福拿了衣服进去伺候,楼允一边让来福伺候着穿衣,一边和柳银雪说话:“那知州已经被押解回来了,大约三日后就能到城门外。” 柳银雪:“我觉得他会死在路上。” “死了就死了,反正成王兄已经拿到了证据,他活着还是死了,都无所谓。”楼允语气漠漠,他撩开帘子,从浴房里走出来。 他的头发还是湿的,来福就没有给他戴冠,就让他的头发散着,等着头发干了再给楼允戴冠,楼允坐到梳妆镜前的太师椅上,来福就拿了帕子给他擦头发。 柳银雪抱着暖炉,她走过去,将暖炉递给楼允,让楼允抱着,自己从来福的手里拿了帕子,站到楼允的身后,给他擦头发。 来福高兴得很,不敢打扰他们二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楼允有些懵,他没想到柳银雪会主动给他擦头发,他的心砰砰砰地跳起来,他把手放到心脏的位置上,用力地捂着心口,好像不捂着,心脏就要从心口处跳出来了。 柳银雪柔嫩的指尖轻轻划过楼允的耳垂,楼允不由地战栗了下,身上蔓延起一股酥麻,他一动不敢动,像个木偶,呆呆地坐着。 “你觉得这件事,和楼逸有没有关系?” “不好说,”楼允嗓音有点哑,“朝中贪官污吏众多,那凉州知州想要坐稳位置,就需要有人在朝中帮他打点,而朝中曾经帮他说过话的人还不少,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谁。” 柳银雪帮他揉着头发,让帕子将头发上的水吸干,闻言不免有些失望。 “若真和太子有关就好了。”她道。 楼允陷入沉思,半晌后,他道:“等会儿我去一趟成王府,问问情况。” 东宫,楼逸现在就是热锅上的蚂蚁,今日他接连接到好几个消息,其一,城门外暗杀成王的刺客不仅任务失败,而且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来;其二,凉州的知州将在三日后被押解进京;其三,楼允投靠了成王;其四,成王已将凉州知州贪污的证据呈给了皇上。 楼逸简直焦头烂额,听说户部尚书曹文龙请求见他,更是头大。 “让他进来吧!”楼逸心烦道。 户部尚书曹文龙原先还是户部侍郎的时候就被楼逸收到了麾下,前任户部尚书离职后,楼逸就动用各方关系,让曹文龙升了上去,曹文龙今年已年过四旬,跟在楼逸身边已经整整四年了,乃是楼逸的钱袋子。 在这汴京城内办事,样样都需要钱,可见户部尚书对楼逸的重要性,若是这钱袋子没有了,那楼逸就少了一大助力。 曹文龙跪在楼逸的面前,以额触地:“还请太子殿下帮帮老臣啊!” “你说得倒是容易,本宫问你,你做事怎么手脚那么不干净呢?竟然还让李德区留下证据来,现在好了,本宫本以为楼宗只是去赈灾,没想到赈灾是顺道,收拾你们才是目的,他已经将所有的证据都呈给了父皇,你让本宫如何帮你?难道要本宫去父皇的御书房里偷吗?”楼逸气得浑身发抖。 他在这方抖,曹文龙比他抖得更厉害,年近半百的人,好像忽然间老了十岁,绝望地望着楼逸,害怕得双目通红。 “那,老臣该怎么办啊?求太子殿下给老臣指一条明路啊。”曹文龙道。 楼逸深吸口气,劝慰道:“你也别急,总还有办法的,这罪名还没有定下来,就还有回旋的余地,你先回去,本宫先进宫去探探父皇的口风。” 曹文龙一听楼逸要帮他,顿时有了希望,磕头道:“老臣多谢太子殿下,老臣愿为太子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楼逸摆摆手:“知道你忠心,回去吧,快回去。” 曹文龙起身退走。 他刚离开,洛音凡就走了进来,她站在楼逸的身后,帮楼逸按了按太阳穴,轻声道:“殿下,请恕臣妾多嘴,曹文龙您是救不了了,为防他将您供出来,倒不如先让他闭嘴。” 楼逸头疼道:“这件事本宫自有主意,你养好身子就好。” 说着楼逸回头望了她一眼,洛音凡怀孕已经五个月了,肚皮已很显怀,多走几步就需要人扶着,上次孩子没有保住,这次她自己就格外小心,若是宫里无人召见,她都不会出东宫。 而她大约已经想通了,自己和楼允到底不是一条船上的,如今就彻底站在了楼逸这边。 “臣妾听说祁王投靠了成王?”洛音凡凝着楼逸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楼逸冷笑:“你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去害柳银雪,楼允自然不可能和本宫站在一条船上,本宫原以为楼宗是个安分的,没想到倒是本宫看走眼了,哼!想跟本宫斗,没那么容易,楼允想利用成王扳倒本宫,他做梦!” 愤怒之下,楼逸一挥手,手桌边上的官窑茶盅就被他尽数挥到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洛音凡吓了一跳。 “臣妾想的,倒不是祁王,而是太傅,柳太傅在朝多年,门生无数,且极会做人,朝中大臣,十有五六都成得到过他的指点或帮助,而柳太傅又极疼柳银雪这个孙女,臣妾只怕柳太傅也会和祁王一样,投了成王,若真是如此,只怕朝中已经有许多人站在成王那边了,”洛音凡担忧地说,“那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你也知道事情不好办?若不是因为你,太傅何至于与本宫为敌?”若是洛音凡没有怀着孩子,若她不是左相的女儿,楼逸现在就想给她两巴掌。 洛音凡不想跟他扯她对柳银雪到底有多厌恶的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成王已开始争储君的位置,楼逸的太子之位摇摇欲坠,若是他们不将成王等人打压下去,他们都得完蛋。 轻则被贬出京,重则家破人亡。 “臣妾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想到那么多,臣妾见柳银雪不顺眼,自然只能与她为敌,殿下就别气了,这些如今都不是最重要的,您派人盯着柳家的人没有。”洛音凡转移话题道。 “你也知道你一个妇道人家目光短浅了,本宫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你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就行了,”楼逸起身朝外走去,到了门口的时候,又忽然顿住脚步,回头警告性地盯了洛音凡一眼,补充道:“若是左相夫人来了,该怎么说话,你应当清楚。” 洛音凡点头:“臣妾知道的。” 楼逸走后,洛音凡觉得双腿有些发麻,宫女上去搀着她坐下,没一会儿,小钳子进来禀道:“娘娘,太子殿下去了贵妃娘娘那里。” 洛音凡沉声道:“出了这么多事,他自然是要去找贵妃的。” 她如今的处境甚是艰难,太后不喜欢她,每次她去给太后请安,太后都没有好脸色;贵妃也不喜欢她,且今日之后,贵妃会更厌恶她,因为她为了对付一个柳银雪,给太子树了太多的仇敌,那些仇敌,会严重影响太子的储君之位;皇后就不用提了,根本不是一条船上的。 洛音凡活了二十多年,做的最后悔的两件事就是先拒绝了老王爷的提亲,后陷害柳银雪推她入池塘,可是时至今日,就算后悔也无用了。 她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晚膳后,楼允让人准备马车,特地去了趟成王府,此时成王楼宗刚从皇宫回来,知道楼允过来找他是有事要说,便直接在书房见他。 楼允道:“我特地来找成王兄,是有事想问。” “想问什么?”楼宗坐下给楼允倒了杯茶,“这次凉州知州贪污的案子?” “其实我知道这件事很快就会出结果,我也不是很着急,是银雪想知道,”楼允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她比较着急,想知道这件事跟太子有没有关系。” 第 118 章 “跟户部尚书曹文龙有直接的关系。”楼宗道。 楼允面露喜色, 起身道:“曹文龙是太子的钱袋子,他出事,最好不过,多谢成王兄告知,我先告辞了,银雪还等着我回去呢。” “着急什么, 我还有事跟你商量。”楼宗道。 楼允便只好又坐回去, 听楼宗问道:“曹文龙入狱是无疑的,到时候太子必定会有所动作,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应对?” “如果这件事真的跟太子有关, 太子只怕会担心曹文龙将他供出来,然后安排人在狱中杀了曹文龙, 做成曹文龙自杀的假象, 让曹文龙永远闭嘴,”楼允的手指轻轻敲着指下的桌面, 他一边思索,一边回答,“曹文龙死了就让他死了吧, 但是, 他得死得有价值。” 嫁病娇 第90节 “朝中六部有除了曹文龙是太子的人,刑部的谢善林也是太子的人,若真有人敢在刑部动手暗杀曹文龙,我倒觉得,是个可以将刑部谢善林也拉下来的好机会, 成王兄以为呢?” “在这之前,得先让曹文龙将与太子有关的证据吐出来才行。”楼宗补充道。 楼允沉默半晌:“我去曹府走一趟,若有结果,再来见成王兄。” 楼宗道:“你小心点,安全为重,就算拿不到证据也没有关系,这次我们已经站了上风,也不必太过步步紧逼,慢慢来,不着急。” 楼允笑了笑:“是。” 曹文龙一路心惊胆战回到曹府,虽然太子答应会帮他想办法,但是他始终不放心,这次犯的事情可不是小事情,罪名下来,他免不了会被抄家。 曹文龙惶惶不安,一路回到屋里,刚反手关上门,一把软剑就架上了他的脖子,他吓了一跳,身体忍不住颤了颤,刚想回头,就听身后那人道:“别动,再动命就没有了。” 活了那么多年,这是第一次切身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曹文龙整个人一哆嗦,利剑毫不犹豫地划破了他颈脖上的皮肤,刺痛感传来,曹文龙险些尿了。 他战战兢兢地问:“是谁派你来的?” “凉州的贪污案,和楼逸有直接的关系,你刚从东宫回来,楼逸可是答应了你会尽力想办法救你?”楼逸冷声问。 知道对方是来问凉州贪污案的,曹文龙心里有底,这人既然没有一来就动手杀他,那么应当就不是来杀他的,他放心了些。 “我本是太子门下,经常出入东宫有何奇怪的,太子仁厚,对我极好,我若出了事,太子定会想尽办法救我。”曹文龙斩钉截铁道。 楼允“啧”一声:“若凉州的贪污案和太子无关,太子兴许会竭力救你,但既然和太子有关,第一个要杀你的,就是太子,毕竟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紧的。” 曹文龙听到这句话,面露骇然,整个人又不禁然地哆嗦了下。 看来真的和太子有关,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早前他就在想,太子那种能力配不上野心的心狠手辣之徒,手绝对没有多干净,果然如他所料。 然而,曹文龙还在嘴硬:“胡说八道,太子贤德,怎会和这件事有关?你休得污蔑太子,我知道了,你是成王派来的,我告诉你,我就是死,我也不会背叛太子。” 曹文龙很害怕,背后那人说得没错,若是他入狱,第一个要杀他的,恐怕就是太子,但他却不确定背后这人到底是成王派来的,还是太子派来特意试探他的。 所以他才不容置喙地说绝不会背叛太子,否则,若这人是太子派来试探他的,他稍微有点犹豫,这人只怕现在就会杀了他。 而楼允则看出他的想法,嗤笑了声道:“我不是太子的人,也不是成王的人,今日来也不会要你性命,我只是来提醒你最好在入狱前留下保命符,否则,你一入狱,太子就会让你畏罪自杀。” 曹文龙吓得不敢说话。 “你是聪明人,我说的对还是不对,你心里清楚,应当也不必我多说,言尽于此,告辞。”楼允收了剑,在曹文龙转身的瞬间身影如鬼魅般从窗户口跃了出去。 曹文龙只见一道黑影闪过,什么都没有看清。 他被吓得满头冷汗,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楼允出了曹府,径直去了成王府,楼宗知道他的办事效率,专程在书房等他,楼允进去后,反身将书房的门关上,道:“这件事的确跟太子有关,倘若我猜得没错,今夜曹文龙就会派人告诉太子,若他死了,太子与他勾结的证据就会被呈到皇上的面前。” 楼宗凝眉道:“可这不是我们想要的,我们想要的,是曹文龙留下证据,但是太子仍旧派人在狱中将他给杀了。” “所以我们不能让曹文龙派去的人见到太子,”楼允仰头喝了口茶,“我已经派人盯着曹府了,这人一出现,就会被打晕带走,他见不到太子。” 楼宗放下心来:“你做事周全,我还是很放心的。” 这话刚落下,就有人在外面道:“殿下,禁军将曹大人府邸团团围了起来,曹大人被禁军扣押了,奉旨抄曹大人家的是禁军副统领萧羽。” “没想到父皇动作这么快,我还以为还要等几日。”楼宗道。 “物证都呈了上去,曹文龙贪污的罪名已经坐实了,皇上此时不下旨,只怕夜长梦多,只是曹文龙进了狱中,仍旧可以开口寻求太子帮助,若太子留他性命,不在刑部动手,我们想要拉刑部尚书下水,只怕就难了,所以,还需成王兄派人将曹文龙毒哑才是。”楼允道。 “这不是难事,我会解决的,你奔波了一天,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 楼允拱了拱手,离开了成王府。 夜已经深了,二月的夜晚十分寒凉,楼允从外面回来,身上有一股浓厚的寒气,他怕寒气让柳银雪受了凉,在堂屋了站了好一会儿,等身上的寒气消散了,才回到卧房。 卧房里点着油灯,柳银雪还没有睡,此刻正躺在床上的大迎枕上看书。 楼允推门进去,柳银雪从书中抬起头来,昏暗的光线让她眨了眨眼睛,她问道:“去一趟成王府,怎么现在才回来?” “顺道办了点事,”楼允撩帘走进浴房,声音从浴房里传出来,“皇上派人拿了户部尚书曹文龙,这件事跟楼逸有莫大的关系。” 楼允仔细跟柳银雪说了他与楼宗的计划:“若是能借此将刑部尚书也拉下来,楼逸只怕就会头疼得要死了。” “能折了他的羽翼,自然也是好的。”柳银雪道。 “你别急。”楼允已经洗了澡,柳银雪爱干净,再冷的天也要洗了澡再睡,他怕自己不洗澡就睡觉,柳银雪会嫌弃他,于是也养成了睡觉前必须洗澡的习惯。 他掀开棉被躺上去,对柳银雪道:“凡事不可太过冒进,我们要慢慢来,成王也是这个意思,否则容易引起皇上的忌惮和猜忌。” “我明白。”柳银雪放下书,也躺进被窝里。 她望着头顶靛青色的床幔,脑海里回想着楼允的话,有关户部尚书的,有关刑部尚书的,还有他们的计划,成王的意思以及太子可能会有的反应。 她仔细琢磨着,忽然问:“御史台有成王的人吗?” “有,御史中丞陈清宇是成王的人,成王的侧妃就是他的妹妹,以前成王争储的意思没有摆在明面上,也就从未吩咐过陈清宇做什么,但此人绝对可以用。”楼允道。 柳银雪缓了缓思绪:“倘若真的抓到了凶手,户部尚书真的死在里大牢里,御史台就会参刑部尚书吧?你们打算让御史台只提刑部尚书监管不力的事情吗?” “不然呢?牢里死了一个二品大员,足够刑部尚书下台了。” “那楼逸呢?”柳银雪秀眉拧起不高兴的弧度,“这件事,就不跟楼逸扯上关系了?” 楼允有点无奈:“银雪,我知道你急于让楼逸倒霉,但是他是当朝太子,无凭无据,就算是御史台,也不能随便参他的。” “我知道,我也没想让御史台参他,但是却不代表不能让别人将户部尚书的死和楼逸联系起来,只是御史台在说话的时候,就需要一些技巧了,要婉转一些,或者直接反其道而行,”柳银雪细细地给楼允讲御史台到时候该如何说的内容,“……这样,既没有污蔑太子,反而还是在为太子说话,但又恰到好处地提醒了众人。” 楼允目光一亮,笑了笑道:“倒是我思虑不周,让你操心了。” “没什么,应该的。”柳银雪见楼允接受了她的建议,放下心来。 夜深人静,四周格外寂静,楼允放下帐子,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温声道:“睡吧,已经很晚了,明日朝中还有事发生,不会□□宁。” 柳银雪“嗯”了声,闭上眼睛。 可是她却发现自己根本睡不着,楼允也发现她没有睡着,问道:“怎么了?” 柳银雪偏过头,望着楼允的脸,灯光昏黄,他的脸被光影映衬得格外英俊柔软,她问道:“若太子倒了,你打算怎么处置洛音凡?” 楼允顿了片刻,回答道:“她犯的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自有律法裁决。” 他声音毫无波澜,完全听不出喜怒。 柳银雪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高兴多一点,还是无奈多一点,只觉得心情复杂,酸涩难辨,她没有再接话,遂而闭上了眼睛,这次,她没一会儿便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早朝,果然是风起云涌,不过楼允孝期还未满,没能上朝,没有亲眼看见当时的盛况,早朝发生的事情都是楼宗后来跟他提起的。 到了第二日晚上,就听曹文龙在刑部大牢被暗杀的事情,凶手当场就被抓住了,可惜抓住是抓住了,却是个死士,见事迹败露,当场就服药自尽了。 第 119 章 刑部大牢出了这等事情, 御史台第三日上朝的时候就参了刑部尚书,说他监管不力,牢狱之中竟然还有杀手潜伏,让杀手成功地暗杀了朝廷二品大员,传出去实在让人怀疑他们朝廷的办事能力,这是其一。 还参刑部尚书极有可能是表面上站在太子这方, 实际上却根本不是太子的人, 那户部尚书极有可能是他故意让其被暗杀的,然后让别人以为凉州的贪污案跟太子有关,是太子为了保住自己而杀人灭口, 这是其二。 其二站不住脚,御史台的人就没有写成折子, 只是在跟皇上禀事的时候嘴巴上攻击了刑部尚书几句, 却惹得刑部尚书面色骤变,当场就和御史台的人吵了起来。 这两点被御史台的几个拎出来, 本来没几人注意到的问题,这下很多人都意识到了,户部尚书曹文龙乃是太子的人, 曹文龙出事, 对谁最是不利?自然是太子!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太子多少事情,若太子害怕他将自己供出来而选择杀人灭口,一切都说得过去,而恰巧刑部尚书也是太子的人,太子给刑部尚书打个招呼, 让他弄死户部尚书,也不是不可能的,否则,想在天牢里杀人,哪有那么容易。 多半都是刑部尚书早就安排好的。 不过猜测毕竟是猜测,众人心里知道便好,寻常人不可能轻易讲到明面上来,而御史台却根本不是寻常人,这群每天吃饱了就负责攻击别人的文臣,是没什么不敢说的。 据说太子险些被气得呕血。 牢里一个二品大员被暗杀,皇上气得够呛,当场就撤了刑部尚书的职,凉州的贪污案撤了一个知州,死了一个户部尚书,撤了一个刑部尚书,可见牵连甚广,让人唏嘘。 太子楼逸被气得额角青筋突突突地跳,一下子折了两员大将,他是真的险些呕血。 而空出来的刑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的位置都是香饽饽,太子拼了命都想让自己的人上去,而皇上好似对他还颇为信重,专程将他召到御书房里,问他有没有合适的人推荐。 楼逸那个激动啊,想着皇上到底还是顾念他的,一时激动得热泪盈眶,跪在御书房里给皇上磕头谢恩,又推荐了两个他的人上去。 这事传到楼允和楼宗的耳朵里,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楼逸到底能不能坐稳太子的位置,其实还是看皇上的意思,若是皇上想让他当皇帝,就算太子无出,也不成问题,因为可以从其他皇子那里过继。 如今他们好不容易扳倒了户部尚书和刑部尚书,若上去的还是楼逸的人,那他们此前的功夫岂不是都白费了? 一番谋算皆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没有让柳银雪高兴,楼允颇为烦躁。 回到青山院的时候,整个人脸色都是臭的,他原本不想让柳银雪操心这些事,但是柳银雪对这些事情格外关注,况且近日她经常出门,他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与其等到楼逸举荐的人被任命后气得柳银雪跳脚,他不如先告诉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早点筹谋接下来该怎么做。 楼允回到青山院的时候,柳银雪正坐在鱼池边钓鱼,她身上穿着月白绫袄,披着白色貂裘,手里拿着鱼竿,撑着下巴,一动不动地坐着。 楼允走过去,挥手让身边伺候的丫鬟退下,柳银雪回头望了他一眼,见他脸色不好,就知道事情只怕进展得并不顺利,问道:“怎么了?” 楼允将事情如实说给她听,柳银雪听后也是一脸愁容。 “不是说皇上是个明君吗?你确定皇上是个明君吧?”柳银雪第一次对“明君”这两个字抱有深切的怀疑,“皇上若真用了楼逸的人,明在何处啊?” 楼允:“……” 柳银雪说话,素来有一针见血的本事,这个问题,他还真回答不了。 他一时无语,却又听柳银雪道:“既然皇上乃是明君,当不会再用楼逸的人,你和成王有点杞人忧天了,等结果出来再忧虑也不迟。” 楼允:“……” 看柳银雪这淡定无比的样子,到底是谁比较着急,他忽然有点迷惑。 柳银雪让丫鬟拿了一根鱼竿过来递给楼允,让楼允陪她一起钓鱼:“钓上来的鱼就拿去厨房,让麻婆子做成好吃的酸菜鱼,你会钓鱼吧?” “不会,”楼允没钓过鱼,这种极需要耐心的事情,他从来都不喜欢,他没那耐心,“不过,你若是教我的话,我会认真学的。” 柳银雪是个有耐心的,她仔细教了楼允钓鱼的窍门,然后安静坐着,等鱼上钩,没一会儿她就钓了一条半大的鱼上来,楼允那支竿却分毫未动。 楼允知道钓鱼需要安静,也没敢做声,结果半个时辰过去了,柳银雪已经钓了四五条鱼上来,他却一条没有钓上来,他忍不住将鱼竿拿了起来,发现上面的鱼食还在。 “我怎么钓不到?”楼允有点郁闷。 “可能你心不静,”柳银雪淡声说,“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若是皇上真的用了楼逸推荐的人,真的一心要楼逸继承他的皇位,你当如何?” 楼允抹了把脸,声音有些沉:“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楼逸当皇帝,若真的到了非常之时,自然只能行非常之事。” 柳银雪一惊。 “我和楼逸不可能共存,要么他死要么我亡,他若真当了皇帝,第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我,其次就是你们柳家,我自然不可能让他如愿,”楼允的声音有些沉,“只是用非常手段太过冒险,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所以我才迟迟没有出手。” 这点柳银雪明白,所以她也不敢过于逼楼允加快动作,毕竟欲速则不达。 嫁病娇 第91节 就在楼允和楼宗满心焦虑的时候,第三日早朝时,皇上宣布由刑部左侍郎元洪和户部右侍郎董青分别为新的刑部尚书和户部尚书,这任命一下来,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楼逸的脸色当场就惨白了下来,因为这两个人都不是他曾向皇上推荐的人,皇上在问了他的意见后却完全没有用他的人,这让楼逸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的太子之位,的确已经摇摇欲坠了。 “听说他在书房砸了所有能砸的东西,笔墨纸砚被他砸得满地都是,书房里两个伺候的小厮也跟着倒了霉,洛音凡挺着大肚子去劝,都没能劝住。”回到青山院后,楼允便先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柳银雪,见柳银雪脸上露出笑来,他心头便也有几分欢喜。 柳银雪恍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她将冷茶倒掉,重新添上热茶,对楼允道:“楼逸不是还推荐了两个人吗?那两个人呢?皇上没动?” “没有,谁也猜不准皇上什么意思。”楼允道。 柳银雪“嗯”了声,继续道:“楼逸一下子折了两个人,短时间内肯定不敢再闹事了,他只怕要安静一段时间,直到洛音凡将孩子生下来,你和成王是怎么打算的?” 楼允凝着柳银雪的神色,慢慢道:“这条路本就漫长,我们也不敢有过多的动作,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倘若楼逸真的要等到洛音凡生了孩子才有所动作,我们也只能陪他等。” 柳银雪声音有点冷:“那就等吧。” 她转头望着窗外新开的茶花,说话时语气漫不经心的:“正反,最迟也就是那个时候了。” 如柳银雪所料,楼逸果然安静下来,楼允和成王不好有所动作,皆纷纷沉默,值得庆幸的是,皇上似乎对成王越发看重,总是让成王东奔西走地办事。 成王争气,差事办得漂亮,也越发得朝中各大臣刮目相看。 时间过得飞快,晃眼就到了六月中旬,天气日渐热了起来,青山院的屋里已经准备了冰块降暑,沉鱼昨夜没有睡好,此时坐在柳银雪的身边,整个人都没有什么精神,懒洋洋的。 府里到处都开了花,满院都是花香,柳银雪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修剪花枝。 落雁端着刚熬好的银耳汤走进来,笑道:“奴婢看王妃这些时日好像养了些肉的样子,脸上红润得很,再继续养下去,得越发圆润好看了。” 柳银雪眉梢微挑:“你在说我胖吗?” “您哪里胖了,您就是太瘦了,奴婢瞧着,要再长些肉才更好看呢。”沉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摇扇子的动作越发缓慢了些。 柳银雪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挺好的,她将茶花插到花瓶里,语气漫不经心的:“这日子过得的确舒畅,就是□□静了些。” “安静不好吗?”落雁不明白。 柳银雪喜欢的不就是安静且安稳的生活吗,这也是她一直所追求的。 “就是□□静了,”柳银雪揉了揉额角,“安静得有些不寻常,安静得让人恐慌,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明白,楼允人呢?” “午膳后就出门去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王妃找王爷有事的话,奴婢派人去外院说一声,待王爷一回来就请王爷来见您。”落雁道。 “不必了,我就是随口问问。”只是忽然有点不安,随口问问,柳银雪暗想。 过了会儿,她又问:“给皇后娘娘的君子兰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明日您进宫的时候直接搬上马车就是,明日还是让奴婢陪您一道进宫吧。”落雁道,近两月,柳银雪被皇后召进皇宫了两三次,每次落雁都陪着。 柳银雪点了点头。 楼允回来时已是晚上,柳银雪已经用过晚膳了,早已躺在床上看书,房间里亮着一盏油灯,烛火昏黄,火光映在柳银雪的眼里,有种近乎妖艳的美,看得楼允心脏砰然一跳。 “怎么现在才回来?”柳银雪从书中抬起头,她看书有点久了,说话的声音听起来甚是慵懒,好像已经快要睡着了。 “去了一趟摘星楼,最近□□静了些,总觉得不寻常。”楼允道。 第 120 章 柳银雪打了个哈欠:“结果呢?” “结果什么也没发现, ”楼允转身进浴房洗浴,出来时问道:“你明日要进宫吧?” 柳银雪点头。 楼允沉了沉声音:“召你进宫的是皇后,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现在这种非常时期,你还是要当心些, 若有不寻常之处, 不能在宫里逗留,立刻出宫来。” 柳银雪笑了笑:“能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楼允凝着她雪白的肌肤,一颗心柔软得像是湖水, 他温声道:“我放在东宫的暗探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传出来,整座皇宫也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 安静得近乎诡异, 就是过于安静了,所以让人觉得不安, 皇上还未废太子,总得防止他狗急跳墙。” “你也觉得安静得诡异?”柳银雪道。 楼允想伸手抚摸她的发顶,然而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 他道:“所以你要当心些。” 柳银雪“嗯”了声:“我知道了。” 六月十六, 柳银雪起得早,盛装打扮后坐进马车,进宫给皇后娘娘送君子兰,她与皇后都是爱花惜花之人,相处起来就特别容易亲近。 皇后留柳银雪用午膳, 两人正聊得高兴时,有管事姑姑面色焦急地进来禀道:“娘娘,皇上在御书房忽然晕倒了。” 皇后大惊失色,蹭然站了起来,甚至来不及交代柳银雪一句什么,便急匆匆地朝御书房走去,被留下的柳银雪握紧了拳头。 楼星紧跟着就要去追皇后,被柳银雪一把拉住。 楼星回头,不明所以地望着柳银雪,她急得红了眼眶,泪盈于睫,哽咽道:“嫂嫂快放开我,我得去看看父皇。” “皇上那里,现在定然守着许多人,你就算去了,也不一定能见得到,你莫急,先派人去通知成王,跟他说皇上病倒了,谨防宫变。”柳银雪道。 楼星被柳银雪的话吓了一跳:“宫变?什么宫变?” 柳银雪缓缓吸了口气,道:“公主,你要派一个你绝对信得过的人去,多的话也不要问了,先派人去吧。” 楼星想到楼宗夺嫡的事情,忙应下来,转头让自己身边贴身伺候的去通知成王。 柳银雪这才放开她:“我便不同你一道去了,你快去看皇上吧。” 楼星见她心中有事,可现下也不是多问的时候,她没再说什么,抬脚就往皇上的寝殿奔去,柳银雪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皇上突然病倒,是意外还是人为? 若是意外,这个时候太子、贵妃等应全都在往皇上的寝殿赶,若不是意外,宫中必有动静,这个时候,动静最大的应当属禁军。 不,她不能留在宫里,柳银雪抬脚就朝宫外走。 她步伐极快,落雁跟在她后头,完全能感觉到柳银雪的焦躁,柳银雪素来沉稳,极少有这等焦躁的时候,落雁忽然有点害怕。 她一声不敢吭,不敢打断柳银雪的思绪。 崇阳门已经近在眼前,柳银雪越发加快了步伐,然而,不知是谁忽然下了命令,崇阳门突然关上了,柳银雪被关在了崇阳门里。 她脚步猛地顿住。 “宫门怎么突然关上了?”落雁奇怪道。 柳银雪转身就往回走,落雁见她心事重重,也不敢多问,埋头紧紧地跟在柳银雪身后,忽然间,路过假山处,柳银雪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脚步停了下来。 “王妃?”落雁紧张地望着她。 “嘘——”柳银雪将食指放在唇边,朝落雁比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再开口的时候,她声音已经十分平稳,她道:“我们两个人走在一起,太扎眼了,你不能再跟着我。” 落雁一听就慌了,恐惧地望着柳银雪。 柳银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知道为什么进宫我喜欢带你不喜欢带沉鱼吗?” 不等落雁回答,柳银雪继续道:“因为你比沉鱼稳重、冷静,现在宫里出了事情,我们暂时出不去,你跟我一起,只会被我所累,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分开走。” “可这里是皇宫啊王妃,奴婢能去哪里?”落雁慌张道。 “去哪里都好,反正不能跟我一起,”柳银雪语速飞快地说,“你最好找个地方藏起来,别轻易让别人找到,快……” 柳银雪最后一个“走”字还未说完,前方突然传来大吼声:“抓住她,祁王妃在那里!” 柳银雪瞳孔一缩,对落雁道:“藏起来!” 然后她转身就跑,落雁忽然意识到事情只怕没那么简单,反身就朝与柳银雪相反的方向跑去,那些人显然是冲柳银雪而来,根本不去管落雁这个丫鬟,毫不犹豫地尽数去追柳银雪。 柳银雪跑得飞快,她从来没有跑这么快过,双脚像是生了风,径直往坤宁宫而去。 然而,她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哪里跑得过经过专业训练的禁军,很快就被禁军给抓住了,两个身穿铠甲的禁军扣住柳银雪的手臂,让她根本无法动弹。 “你们干什么?”柳银雪涨红了脸,厉声责问。 领头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左边脸上有一道疤,他站到柳银雪的跟前,面无表情道:“请祁王妃跟我们走一趟。” 柳银雪咬了咬牙,她动了动手臂,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挣脱后,便不再挣扎,她道:“先放开我,你们一群人看着我,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还能飞了不成?” 那年轻的领头轻轻挥了挥手,柳银雪便感觉手臂一轻。 她甩了甩被捏得发麻的手臂,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丝毫看不出慌张,她道:“走吧。” 柳银雪的心一片冷然,皇宫显然已经被禁军控制了,看来皇上突然倒下,兴许也并非偶然,而是人为,只是能控制禁军,还能专程来找她麻烦的,怕是只有楼逸。 她紧了紧拳头,一颗心沉入湖底。 而另一头,落雁虽然跟着柳银雪来过皇宫几次,但是对森严的皇宫到底不熟悉,要她找个安稳的地方藏起来不被发现,实在是太难,落雁没办法,只能向坤宁宫求助。 可是此时,皇后和公主都不在坤宁宫,坤宁宫里只有一个管事姑姑,管事姑姑见她去而复返,柳银雪却不在身边,忙上前关切地问:“落雁姑娘,可是王妃落了东西在这里?” 落雁福了福身:“我家王妃原本要出宫,但崇阳门突然关上了,我们根本出不去,后来又来了一群禁军,将我家王妃强行带走了。” 管事姑姑一听,脑壳顿时就大了三圈。 落雁着急得眼眶通红,立刻就朝管事姑姑跪了下去,叩首道:“姑姑,烦请姑姑想个法子,赶紧派人通知我家王爷,万不能让王妃有事啊。” 管事姑姑忙将落雁拉起来,朝殿内走去,一面道:“若真如你所言,整座皇宫必然已经被有心之人控制了,他们扣住王妃,想要对付的自然是祁王,可是崇阳门被关,宫门出不去,你让我想办法,我却是无能为力的。” “那该怎么办是好?”落雁紧紧地抓住管事姑姑的衣袖,着急地问。 管事姑姑沉了沉气,缓缓道:“皇宫被控制,动静自然不小,就算我们不派人出去通风报信,祁王也很快就会知晓,你且先在这里藏起来,我去找皇后娘娘。” “可是……” “落雁姑娘,王妃被带走前,可是吩咐了你什么?”管事姑姑打算她的话。 落雁哽了哽声音:“王妃要我藏好。” “那你便藏好就是,不要让自己被抓住,给王妃徒增烦恼和羁绊,这就是你所能做的极限,”管事姑姑将她领到内殿藏起来,“从现在起,你就在这里呆着,不要出来了。” 落雁不敢拖累柳银雪,可是她仍旧抓着最后一丝希冀地紧紧抓住管事姑姑的衣袖问:“姑姑,皇宫只有崇阳门一个出口吗?” “自然不是,可崇阳门出不去,其他地方自然也是出不去的。”管事姑姑叹了口气,这皇宫的天怕是要变了,就是不知道谁胜谁败。 管事姑姑匆匆安顿好落雁就往重华殿走,然而,她人还未出坤宁宫的宫门,就看见大批禁军手持利刃,正朝坤宁宫赶来,姑姑心头一惊,不敢再往前走,转身折了回去。 重华殿内,太医还在给皇上诊脉。 各宫娘娘得知皇上忽然倒下的消息时,皆纷纷赶了过来,此时重华殿内娘娘们跪了一地,皇后和太后就守在皇上的床前,紧张地望着太医。 “如何?”待太医收回手后,皇后迫不及待地问。 太医眉目凝重,老半天没有回答皇后的话,太后着急地追问:“如何?你倒是说话啊!” “皇上的身体脉象很正常啊,单看脉象,微臣瞧着并无怪异之处,但皇上却又面色发青,嘴唇发白,倒像是,像是……”太医吞吞吐吐,半晌没有说个所以然出来。 嫁病娇 第92节 太后一巴掌拍在木椅的扶手上:“倒像是什么?你结巴了?!” “倒像是中毒!”太医说完,整个人一哆嗦,人就跪到了地上,“微臣从医数十载,可解毒却并非微臣所擅长,还请太后请摘星楼的毒郎中来。” 太后不敢耽搁,立刻吩咐身边的人:“快去请毒郎中。” 重华殿的门缓缓打开,那被派去请毒郎中的人,刚走出重华殿的大门,就被人一刀抹了脖子,鲜血溅在重华殿的殿门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第 121 章 殿内的所有人皆吓了一跳。 太后和皇后齐齐站起身来, 满目不可置信地望着身穿一身大红朝服的楼逸缓缓走近,他腰间配着一把长剑,那张与楼允有三分相似的五官上挂着几丝冷淡的笑,待他走到龙床前时,太后难以置信地问:“太子,你这是要做什么?要造反吗?” 楼逸朝太后拱手行礼:“皇祖母, 成王楼宗为夺皇位谋逆, 已被孙儿斩杀,孙儿此来,特为保父皇和皇祖母安危。” 楼逸话音落下, 猛地一扬手,继续道:“来人, 皇后毒杀皇上, 将其押回坤宁宫,好生看管起来, 没有本宫的允许,不准皇后踏出坤宁宫半步。” 皇后见状,气得浑身打颤。 她咬了咬牙:“你真的杀了成王?” “成王入宫意图对父皇不利, 本宫已将其射杀在崇阳门前, 从此我大梁再无成王,”楼逸冷然地望着皇后,“您且放心,成王做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本宫是绝不会让他死后葬入皇陵的, 至于给父皇下毒的您,便先好生呆在坤宁宫等着被问罪吧。” “带下去!”楼逸森冷地说。 皇后见事已至此,挣扎无用,反而冷静下来,任由两个禁军将她带走,皇后被带离重华殿后,有领头的小声问楼逸:“殿下,其他娘娘如何处理?” 楼逸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娘娘们,眉眼一沉,道:“都拖出去,杀了吧。” 哭嚎声和哀求声此起披伏,娘娘们蜷缩成一团,哭嚷着求楼逸放过她们,可是此时的楼逸为了皇位已经杀红了眼睛,根本不会让这些亲眼见证了他如何逼位的人活下去。 太后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瞪圆了眼睛望着楼逸。 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以往那个温和善良的皇长子忽然间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太后怀疑地望着他,不敢相信眼前手持长剑满身杀气的人就是她的皇长孙。 “太子,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太后哆嗦地问。 “孙儿知道,成王谋逆,孙儿身为太子,理应与禁军统领一起,守护我们整个皇室的安危,皇祖母且放心,有孙儿在,定保皇祖母和父皇安然无虞。”楼逸跪首道。 太后沉沉地闭了闭眼睛,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问:“成王呢?” “已经死了,他带领府兵攻入皇宫,被射杀在崇阳门前,万千穿心,”楼逸道,“皇祖母,您别难过,此等乱臣贼子,不值得您为他伤心。” 亲王府府兵不过三千,皇宫禁军却有五万,以三千抵五万,成王难道没长头脑吗?会干出这等以卵击石的事情,简直可笑啊! 太后摆摆手:“罢了。” 而此时的成王府已经成了一片血河,楼逸派一万禁军围攻成王府,临危之际,成王让成王妃带着孩子从密道一路逃出城去,自己则伪装成普通的禁军,混出了成王府。 楼逸收买了禁军统领的事情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也没有人想到他会在洛音凡即将临盆之际突然发难,直接利用禁军控制了整座宫城。 楼宗当务之急,是要和楼允汇合,然而,他刚走到祁王府不远处,就看见祁王府已经被禁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起来,萧贺领着府兵正在与禁军对峙。 许是楼逸下达的命令不同,禁军并未对祁王府的人下杀手,只是将祁王府团团围住,不准进不准出,楼宗不敢靠近,反身折向摘星楼。 然而,此时的摘星楼,已经人去楼空。 早在楼允得知禁军有异动的时候,他就嗅到了危险的味道,数千禁军来围攻摘星楼,却扑了个空,领头的就让人将摘星楼一把火烧了。 楼宗藏在暗处,看着被烈焰熊熊灼烧的摘星楼,眉头拧成了死结。 他拳头死死握紧,暗恨自己竟然没有算到楼逸会狗急跳墙,直接与禁军统领联手造反,若是他早有防备,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今日柳银雪还进了宫,那是楼允心尖上的人,楼逸抓了她,自然就能控制楼允,一旦楼允将祁王令交给楼逸,他就彻底输了。 “成王兄。” 身后忽然传来身影,楼宗吓了一跳,猛地回头,见是楼允,才蓦然间松了口气,心道:“这人当真是神出鬼没,能杀人于无声无息。” 楼允整个人都隐藏在灰暗的光影里,他靠在墙上,脸色阴沉似水,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晦暗不明的杀气。 “太子控制了整个皇宫,我们现在改怎么办?”楼宗急切地问。 楼允道:“你出城求援。” “求援?向谁?”楼宗心中已经暗暗有了猜测。 距离皇城最近的军队驻扎在司州,共有骑兵五万,司州军的统帅曾经是老王爷的直系下属,是老王爷一手提拔起来的将军,对老王爷既敬重又忠心,倘若楼允拿着祁王令前往司州求援,他们兴许就能杀出生机。 但是楼允却说要送他出城求援,楼宗的心沉了沉,谁也摸不准司州的统帅会不会听他的,会不会承认他手里的祁王令。 楼允声音冷沉:“你尽管去吧,我早便同司州的统领打过招呼,见祁王令如见老王爷,他会相信你的,走吧,我送你出城门。” “那你呢?”楼宗问。 “我不能走,我得去找银雪。”他说。 楼宗听得心下一沉:“皇宫已经被楼逸控制,祁王妃就在皇宫里,楼逸就等着你去皇宫找她呢,你一个人就算再厉害,你能打得过成百上千人?你去岂不是送死?” “就算死,也得去,”楼允不容置喙道,“如今城门已经关了,你往城东走,摘星楼的人会在城东的明月巷接你,他们会送你出城,成王兄,时间紧迫,别耽搁。” “可是你……”楼宗不放心他。 楼宗话音还未落下,楼允却已经不想再听,他转身几个纵跃就如同鬼影似的消失在了楼宗的面前,楼宗握着祁王令,觉得那令牌沉甸甸的,十分扎手。 楼逸也想要祁王令,楼允却将祁王令给了他,没有祁王令做护身符,谁也不知道楼逸会对楼允做些什么,但愿他真的能将柳银雪安然救出来吧。 也不知道皇宫里的情况到底如何了,父皇和母后如何了。 楼宗心烦意乱,不敢再多想,快步朝明月巷而去。 楼允一路飞檐走壁赶往皇宫,皇宫已经被禁军里三层外三层地戒严起来,楼允朝命刖打了一个手势,命刖引开防守禁军的注意力,楼允趁机跃进宫墙。 天色逐渐暗下,四周亮起灯火,一身黑衣的楼允像一只暗夜中的蝙蝠,可是偌大的皇宫,他却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柳银雪。 楼允听到哭嚷声,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他躲在暗处,看见数名宫妃被禁军抹了脖子,鲜血流了一地,那些女人的尸体堆在一起,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楼允没看见柳银雪,失望的同时,不免又松了口气。 他靠在冰冷的墙上,后背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他暗想,若他是楼逸,会把柳银雪藏在哪里,又会做些什么。 楼逸一直觊觎柳银雪的美貌,他会不会折辱她,以柳银雪那性子,只怕就算是死也不会让楼逸得逞,他只希望柳银雪能坚强些,不论如何,都选择活下去。 可是又想,这种非常时期,楼逸当是没那个时间和精力去做这种事情的,他将柳银雪强行留在皇宫,无非就是为了利用柳银雪威胁他,接下来,他会做什么? 楼允的手心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他很害怕,从未如此害怕过。 他害怕柳银雪出事,害怕以她那坚毅的性子,在危险之际,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死亡,他屏住呼吸,往重华殿的方向而去。 和他预料的一样,重华殿根本进不去,楼允转身折向坤宁宫,坤宁宫也被封死了,进不去也出不来,楼允紧了紧拳头,借着夜色闪进萧贵妃的宫殿里。 皇宫被萧贵妃和楼逸把持,萧贵妃的宫殿戒备便没有太过森严,楼允躲进小厨房里,将小厨房里的油泼在窗户上,用火折子将窗户点燃,火苗一下子窜起,厨房很快燃了起来。 火势凶猛,与小厨房连着的几个房屋很快就燃了起来,无数宫人大喊着走水了,纷纷找水救火,然而,情况这般混乱,却也不见萧贵妃出现。 楼允本想借此挟持萧贵妃,用萧贵妃换柳银雪,可惜这想法瞬间就落了空,让他陡然间有种茫然无措的惶恐。 他没办法,只能躲过重重巡逻的禁军,前往东宫。 楼允别的地方不去,直入洛音凡寝宫,六月的天气,挺着大肚子的洛音凡正躺在屋里的贵妃榻上,她微微闭着眼睛,眉头却皱着,明显显得不安。 旁边给她打扇的小钳子放下扇子,剥了一颗葡萄喂进她的嘴里,葡萄酸甜可口,洛音凡近来最喜欢吃。 小钳子奉承道:“民间有酸儿辣女的说法,您爱吃酸的,定然是个公子。” 洛音凡敛了敛脸上紧张的情绪,道:“满东宫,就属你嘴甜。” 小钳子轻轻地笑,又听洛音凡问道:“太子呢?今儿东宫怎么这么安静?都入夜了,怎么也不见太子回来?” “奴才也不知道,白日里就派人去问了,但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回音,派去的人也不见回来,不知道跑哪里野去了,待她回来了,娘娘定要好生罚她。”小钳子继续给她打扇。 洛音凡幽幽地“嗯”了声。 自从皇上任命的新的刑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并非楼逸推荐的人之后,楼逸就真真切切地认识到,皇上的确已经有易储的想法了,这几个月来,楼逸整日惶惶不安,行事越发小心谨慎,就在一月前,忽然将她身边伺候的人换走了大半,还派人将她密切监视了起来。 她无法与外界联系,就连左相夫人想见她,都见不着。 洛音凡隐隐觉得不安,可是楼逸管控了她的所有,她想找个人商议都无法,她忍不住叹气,如今她身子笨重,行事多有不便,只想着,等生完孩子就好了。 她躺在贵妃榻上胡思乱想,身边的小钳子忽然道:“娘娘,有地方着火了!” 洛音凡眉头一拧,忽然睁开了眼睛,小钳子扶着她起身,洛音凡问道:“看着火的方向,好像是贵妃娘娘所在的宫殿?” 第 122 章 小钳子回应道:“应该是。” “怎么突然着火了?”洛音凡觉得奇怪, 朝小钳子道:“你派人去看看。”想了想,到底觉得不安,让小钳子扶着,道:“走,陪本宫去看看。” 然而,他们还未走出寝殿, 就被楼逸安排的人给拦住了去路。 “殿下吩咐, 娘娘身体不便,请娘娘留在寝殿歇息,”拦路的是东宫的管事姑姑, 也曾是楼逸的奶娘,深得楼逸和萧贵妃信重, 管事姑姑道:“娘娘请回吧。” 洛音凡直觉事情并不寻常, 她指着着火的地方,道:“母妃宫殿里着火了, 你看不见吗?还不派人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母妃可有受伤。” 管事姑姑面无表情地回道:“娘娘且安心, 皇上身体不适, 贵妃娘娘此刻人在重华殿,并不在她的宫里,宫里走了水,自然有人灭火,娘娘安心养胎才是要紧。” 洛音凡咬了咬牙, 知道和她多说无益,转身朝回走。 她由小钳子扶着回到寝殿,小钳子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奴才瞧着,这事儿不寻常啊,殿下虽然将您管得严实,可是以往您想去哪里,殿下也不会拦着,今儿宫里走了水,怎么好像还专程派了姑姑将您看住,不准您到处走似的?” 洛音凡也看出来了,楼逸限制了她的进出。 她坐到贵妃榻上,伸手揉了揉额角,朝小钳子道:“你去,跟姑姑说本宫不舒服,请姑姑派人去请太医院的院叛来给本宫诊诊脉。” 小钳子应了声“是”,躬身出去跟管事姑姑禀事。 他人刚走出寝殿,将寝殿的门缓缓关上,便有一道黑影出现在洛音凡的视线里,屋里烛火明亮,楼允的表情在明晃晃的光影下有种骇人的威慑力。 洛音凡心头一喜,撑着身体从软塌上站起来,道:“楼允,你怎么来了?” 楼允的脸阴沉沉的,他阴沉沉地凝着洛音凡,那眼神看得洛音凡心头“咯噔”一声,忽然间就有种不妙的感觉,她强行扯了扯嘴角,僵硬道:“你不是来看我的?” 楼允的眼神从她高高隆起的肚皮上扫过,嘴角溢出讥讽的笑来。 “楼逸谋逆,你可知道?”楼允冷声问。 谋逆? 洛音凡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你在说什么?太子怎么可能谋逆?” 嫁病娇 第93节 “就在今日,皇上突然倒下,他与禁军统领联手控制了整座皇宫,如今皇上、皇后和太后已经在楼逸的掌控之中,我看你的样子,似乎丝毫不知道,”楼允眼里满是嘲讽,“看来楼逸对你丝毫没有信任,这么大的事情竟然完全瞒着你。” 洛音凡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盯着楼允道:“那你来干什么?” 他来干什么? 他本以为楼逸会把柳银雪藏在洛音凡这里,毕竟洛音凡对柳银雪恨之入骨,是决计不会允许她被人救走的,但是现在看来,柳银雪根本不在这里。 他又白走一遭,不知柳银雪现在人在何处,有没有受苦,楼允心急如焚,根本没心思和洛音凡多说,他抬脚就朝外走,却被洛音凡喊住。 “你不是来找我的,那你来这里干什么?”洛音凡问。 楼允没理会她,兀自朝外走,又听洛音凡忽然道:“你来找柳银雪?” 楼允的脚步猛地顿住,他回头,锐利的眸子如寒光炸泄,有种逼人的杀气,让洛音凡的心头又惊又凉,楼允死死地握了握拳头,冷声道:“你知道她在哪里?” 洛音凡红了眼眶:“我当然知道。” 曾几何时,眼前这个男人只属于她,只会为她着急,只会在乎她的一言一行,他满心思都是她,眼里再也容不下别人,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逐渐变了? 皇上赐婚,将最好的柳银雪给了他,从那时起,她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那个惊才绝艳的女子,足以令所有男人为之侧目。 就算心如磐石的楼允也不例外,他会逐渐爱上柳银雪,一点一点,就像心被蚕食,慢慢被柳银雪占据,然后他满心思都是柳银雪。 洛音凡有种窒息般的难受,她望着楼允,通红的眼眶里有眼泪在汹涌,她道:“我自然知道她在哪里,但是楼允,我不会告诉你。” 楼允沉了沉气:“你与她本无冤无仇,为何非要与她为敌?” “你问我这种问题,不觉得可笑吗?我为何与她为敌,难道你不明白?”洛音凡觉得可笑,她做了那么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都是为了谁? 可眼前这人,竟然还在问他这种问题。 楼允很迷惑:“我当然不明白,你已经是太子妃,是将来的皇后,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我与银雪如何,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插手我们的生活做什么?” “自然是因为我爱你啊,”洛音凡泪流满面,“我爱你,我无法忍受你对柳银雪温柔体贴,自然只能想尽办法将你们分开,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你还不明白吗?” 楼允觉得可笑。 柳银雪说得没错,洛音凡已经身为他人妇,却心心念念想着别的男人,想便也罢了,竟然还明里暗里地勾搭,这种事情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做得出来的。 更何况,当初是她自己选择当太子妃的,没人逼她。 她既想要权势又想要人心,什么都想要,他就没见过比她更贪心的女人,以为这天下都是她的呢,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楼允没心思跟洛音凡多扯,他问道:“银雪在哪里?” 洛音凡扶着高高隆起的肚皮,缓缓地坐到木椅上,她扶着木椅的扶手,抹去脸上的眼泪,望着楼允道:“想要我告诉你,可以,你求我啊。” 楼允沉了沉眉,毫不犹豫道:“好,我求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洛音凡的眼泪又滚出来,不停地往下落,她不停地去抹,可是那眼泪好似没有尽头,总也抹不完,楼允冷然地看着,等着她告诉他,柳银雪被关在哪里。 “我让你求我,你就求我,呵呵,楼允,对你而言,她就那么重要吗?”洛音凡陡然拔高了声音,尖声尖气地问。 楼允语气漠漠:“她是我妻子,自然重要。” “你爱她?你有多爱她?”她隔着朦胧的水汽问楼允。 楼允扯了扯嘴角,他逆着光,轮廓分明的脸便越发显得冷峻,他的声音也是冰冷的,落在洛音凡的耳里,仿佛还带着杀气,他道:“若你不想让我死,那就告诉我,她在哪里。” “死了。”洛音凡冰冷地说。 楼允呼吸一窒。 “柳银雪已经死了,怎么?你当真还要陪她去死?”洛音凡恶毒地笑了笑,“她被我一杯毒酒赐死了,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圆圆的,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可怜得很啊。” 楼允脸色惨白,不可置信,他忽地上前,伸手捏住洛音凡的脖子,用仅存的一丝理智道:“你毒杀了她,那你便去给她陪葬。” 他手上忽然重了力道,捏得洛音凡脸色蓦然间泛青,小钳子从外面推门进来,刚巧看见这一幕,还未来得及出声尖叫,就被楼允的软剑捅了个对穿。 鲜血飞溅,楼允表情漠然。 洛音凡一度要被他捏得断了气,他却又稍微松了力道,整个人浑身透着一股地狱修罗的气息,他面无表情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她在哪里?” 洛音凡是真的怕了,楼允狠厉的双眸半点不作假,他真的可能会杀了她。 她心头苍凉得一片荒芜,肚子隐隐痛了起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楼允,他眼里满是血丝,隐约已有魔疯之态,逼着她只求一个答案。 洛音凡的指甲陷入掌心,她道:“你当真要杀我?” 楼允没心思跟她废话:“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洛音凡害怕楼允真的掐死自己,不敢再欺瞒,“他既然被太子抓了,定然被严加看管了起来,你想找到她,怕是做梦。” 有鲜血顺着洛音凡的腿流下来,她的肚子忽然间尖锐地痛了起来,她脸色阵阵发白,她忽然抓住楼允的手臂,忍着剧痛叫道:“楼允,我好痛,救我。” 楼允冰冷地看了她一眼,挥开她的手,转身就朝外走。 他刚离开,就有人冲进洛音凡的寝殿,惊慌失措地大喊道:“来人啊,娘娘要生了,快去请太医,快去请太医啊……” 楼允趁乱在东宫找人,他知道东宫的几处暗室,可是暗室里都没有柳银雪的身影,偌大的皇宫,他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却始终找不到柳银雪。 楼允害怕得心尖发颤,他被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只盼柳银雪能安然无事。 一道黑影落在他的身后,来人恭敬地朝他拱手:“宗主。” 软剑蹭然出鞘,楼允反手将软剑架在来人的脖子上,他眸光冷厉道:“宣武,我不想问你为什么叛,我对你为何叛也不感兴趣,告诉我,银雪在哪里?” 来人身上穿着铠甲,他低着头,不敢迎上楼允的目光。 他道:“属下并没有叛,是之前发生的事情让太子对身边的人都存有怀疑,所以这次动作,他就封锁了所有的消息,这次,他突然与禁军统领联手发难,动作快、狠、准,谁都没有预料到,属下也是今日事变后才突然意识到太子做了什么。” “我不想听这些,我只想知道,银雪在哪里。”楼允道。 第 123 章 宣武垂着闹脑袋, 回答道:“王妃已经被带出皇宫了,属下也不知道太子将她关在何处,属下来找宗主,只是想告诉宗主,要找王妃,只能出宫找。” 楼允眼眶猩红, 有种嗜血的狠厉。 在皇宫里找已经是大海捞针, 更别提宫外,再这么漫无目的地找下去,只会耗费更多的时间, 时间耗费得越多,柳银雪就越危险。 他问道:“太子现在人在何处?” “在重华殿, 除了皇后和萧贵妃, 皇上的其他宫妃都被太子杀了,皇后被关在坤宁宫里, 皇上、太后和萧贵妃都在重华殿,但是重华殿守卫森严,根本闯不进去。”宣武道。 楼允沉沉地闭了闭眼睛, 那就唯有等。 楼逸不可能一直躲在重华殿, 最迟明日早朝,他就会现身,可对于现在的楼允而言,每时每刻都是煎熬,他不知道柳银雪身在何处, 就始终无法放心。 他一颗心高高地悬起,抬脚朝宫外走。 宣武立在远处,昏暗的夜色将他笼罩,他耳边隐约听到声嘶力竭的喊叫,不知多久过去,忽然有婴孩的啼哭声传来,宣武的心狠狠地一震,紧握的双手蓦地松开。 紧接着耳边就传来姑姑兴高采烈的声音,她大喊道:“娘娘生了,是个皇太孙,是皇太孙,恭喜娘娘,恭喜太子殿下!” 洛音凡生下皇太孙的消息传到重华殿,然,重华殿内所有人都高兴不起来,楼逸谋逆带给太后的冲击完全冲淡了太后对洛音凡产下男婴的喜悦。 皇上至今昏迷不醒,萧贵妃更是无心欢喜,未来会如何,谁都无法预料,如今的他们都在搏命,前途未卜,任谁也高兴不起来。 然而,消息传过来后,楼逸忽然跪到太后的面前,朝太后磕头道:“皇祖母,父皇病危,无法治理朝政,成王和皇后谋逆,一个身死,一个被关押,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待明日早朝,孙儿便会开始代理朝政,还望皇祖母助孙儿一臂之力。” 太后冷冷地哼了声:“不如,你一刀杀了哀家如何?” “孙儿岂敢,孙儿知道皇祖母大义,不在意生死,在您的心中,您一人的生死无所谓,可您总得为父皇、为皇后、为各位公主和皇子着想,他们还等着皇祖母您的庇佑呢,”楼逸跪首道,“还请皇祖母三思啊。”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逆子!” 萧贵妃叹了口气:“太后娘娘,太子这么做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太子是储君,皇上却想扶持成王上位,这不是明摆着给太子树敌吗?若等将来成王做大,岂不是太子最大的威胁,太子这么做,只是为了斩断将来的威胁,你们都在逼太子,太子总不能坐以待毙。” 太后现在是半点见不惯萧贵妃,这女人一张嘴巴,黑的能说成白的,冠冕堂皇、张冠李戴,没一句话能入耳。 但她又深知,楼逸说得出,做得到,倘若她不按照楼逸所说的做,皇后和几位公主还有皇子,只怕都性命难保。 然而,太后现在最担心的,却是皇上中毒的事情。 老人家的目光死死地落在皇上苍白的面容上,萧贵妃似乎看出她在担心什么,笑了笑道:“太后别担心,皇上中毒不深,这毒只会让他睡上几天几夜,并不会让他殒命。” 太后气得狠了,忽然反手一巴掌打在萧贵妃的脸上。 萧贵妃的脸被狠狠地打偏,她捂着剧痛的脸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楼逸看着心疼,朝萧贵妃摇了摇头,萧贵妃道:“您到底是太子的皇祖母,我一巴掌,我便受了。” 太后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次日早朝,风起云涌,太后在早朝上宣布成王和皇后谋逆,毒杀皇上,太子与禁军统领联手抗敌,将成王击杀,将皇后幽禁,皇上如今昏迷不醒,从今日起,由太子亲政。 有人赞同自然就有人反对,对于过于强烈的反对之声,楼逸命人直接斩杀,以儆效尤,如此狠厉地处置了几个人,朝堂上终于安静下来。 以左相洛鸿程为首,朝楼逸行跪拜礼。 右相沈丛林这才率百官行礼,朝堂才勉强稳定下来,但稳定只是暂时和表面的,就在楼逸即将宣布今日无事退朝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人急急地闯进来。 来人身穿铠甲,跪在地上,朝楼逸道:“司州军打着清君侧的旗帜已朝皇城杀来。” 楼逸眉目一皱,暗恨恨地咬了咬牙:“楼允!” “领军的人是谁?”楼逸问道。 “是成王。”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有耿直的武将站出来提出质疑:“殿下,从汴京到司州州府,快马加鞭也得大半日,成王能率司州军攻打皇城,可见昨日下午他人就不在皇城了啊,若皇后有意毒杀皇上,成王如何会在昨日离开皇城?这不合常理啊!” 谁都知道不合常理,但是会公然说出来的却寥寥无几,这种话,非耿直的人不会说。 有人去拉那个武将,那武将还一脸茫然:“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众人:“……” 楼逸此刻根本无心去关心那武将到底在说什么,他吩咐道:“强敌在外,意图围攻我汴京皇城,从此刻起,封锁皇宫,不准任何人进出。” 这就是把文武百官都锁在皇宫里了,许多大臣面露惊恐,楼逸无心理会,他转身离开大殿,到御书房与禁军统领商议对抗司州军来袭之事。 司州军是老王爷一手带出来的最强骑兵,想要与之对抗,须得重整军队,否则五万皇城禁军根本无法与司州军一战,楼逸头大如牛,只觉得内忧外患。 而此时,宫外,明月巷。 明月巷有一个很大的地下暗牢,以前是专程关押摘星楼的叛徒所用,摘星楼被烧后,摘星楼的杀手们就逐渐往明月巷聚拢,现在明月巷地下暗牢里已经聚集了摘星楼一百三十八人,另有三十人被孟妄言摘出来保护成王前往司州。 皇城局势明朗,但是谁也不知道楼允的意思,孟妄言一时也不敢妄动,都在等楼允的指示,苏流韵靠在墙上,问孟妄言:“你不是一直留意着皇宫的动静吗?怎么没发现异常?” “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宗主开始插手朝堂之事,皇上对我们摘星楼便多有戒心,原本被皇上安插在皇宫的我们摘星楼的人,被皇上亲自一个个踢走,没了眼睛,我就是留意着皇宫的动静,又能留意几分?”孟妄言冷嘲。 “成王有没有想过反,我不知道,但是宗主绝对不会反,我们的职责本也只是保护皇室之人的安危,可是宗主跟了成王后,皇上怕我们对皇室不利,将我们踢走,结果呢?成王和宗主还未有任何的动作,太子倒是先反了,这下可好,皇上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嫁病娇 第94节 朝堂纷争,苏流韵素来懒得管,她也不懂,她只懂如何保护人和杀人。 柳银雪入宫,按规矩,她不得入内,她便在宫外等候,但到了约定的时辰也不见柳银雪出来,苏流韵就知道她出了事。 楼逸要反,抓柳银雪是必然,倘若柳银雪死了…… 苏流韵心头飞速盘算着,倘若柳银雪死了,祁王府便再无祁王妃,楼允也再无妻子,他的身边再无其他女人,这想法让苏流韵的心砰然一跳。 她整个后背都贴在墙上,冰凉的感觉从她的后背一直蔓延至周身,她越发冷静,然而心中的想法却半分没有消散,反而越发强盛和坚定。 身前有疾风掠过,苏流韵抬起头来,眼前已出现一道黑影。 他身上披着斗篷,斗篷的帽子罩在他的头上,挡住了他的眼睛,苏流韵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有强烈的戾气从他的身体里散发出来。 所有人皆单膝跪地,朝来人垂首道:“宗主。” 楼允摘下黑色斗篷的帽子,目光冰冷不见丝毫感情,他道:“孟妄言,待成王率司州军攻城之日,你便带着摘星楼的一百人前往城门,助成王攻破城门。” 孟妄言垂首应道:“属下领命。” “毒郎中,你与孟妄言一起,皇上中毒,待成王攻入皇宫,你先入皇宫为皇上解毒。” 毒郎中拱手道:“属下领命。” “苏流韵,你带剩下的人分散在皇宫之外的各处关隘之地,密切关注楼逸和萧贵妃的动向,若他们逃出皇宫,不必阻拦,跟踪他们逃亡的路线,及时报于我。”楼允道。 苏流韵知道楼允的用意,楼逸若逃出皇宫,必定会去带上柳银雪,以柳银雪为护身符,楼允是想借此找到柳银雪所在,将她救出来。 这本该是楼允应该做的,可是苏流韵却希望,楼允不要去救她。 若没有了柳银雪,楼允的身边就只有她了,她会长伴他的左右,让他此生此世都不再孤独,这样的想法让苏流韵整颗心都在发颤,她死死压着,沉声应道:“属下遵命。” 汴京城人心惶惶,禁军抄了成王府,围了祁王府,还有好几个与成王走得近的大臣府邸都遭了殃,成王妃带着孩子逃窜,成王不知去向。 楼逸放出消息,成王谋杀皇上,现如今皇上昏迷不醒,外有司州军来袭,汴京危矣,城中五万禁军将誓死抵挡叛军,保皇城安危。 家家户户房门紧闭,当日晚上,由成王率领的司州军开始攻城,喊杀声震破天际,而此时皇宫内,楼逸正焦头烂额地走来走去。 棋差一招,只一招。 他自然知道祁王令有号令三军的作用,但那仅仅只限于祁王令在老王爷的手上,所有人都认为,祁王令由楼允继承后,其作用会减半,根本不足以号令三军。 所以柳银雪这个人,至今都没有派上用场。 他也早就算计好,抓了柳银雪,楼允势必不敢离开汴京,但他却没有想到,楼允竟然将祁王令交给了楼宗,更没有想到,楼宗真的能调动司州军。 简直可恶。 萧贵妃脸色惨白,害怕得瑟瑟发抖,她问楼逸:“禁军真的能扛住司州军?” 第 124 章 楼逸没回答, 他现在满心烦躁,禁军统领正在外面指挥作战,他本人对战事知之甚少,只能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禁军统领的身上,这样地被动,让他整个人都十分不安。 “你没有把握?”萧贵妃问。 楼逸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 道:“我许了段统领超品侯爵的尊位, 他既然答应跟我一起反,自然就会行到底,开弓没有回头箭, 我不担心他在对战中不会尽全力,但是我们为了方便行事, 直接杀了三个不愿意为我们效力的副统领, 如今虽然段统领统领全军,但禁军必定人心不齐, 我现在担心的就是,司州军煽动人心,乱了禁军的心。” “报——” 楼逸话音刚落, 外面就有士兵小跑进来禀道:“司州军在城外高喊, 太子殿下您与禁军统领谋逆,乃乱臣贼子,禁军降者不究过往,继续反抗者株连九族。” 楼逸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战况如何?” “司州军还在攻城门,段统领指挥得当, 胜负难分。”士兵恭敬地回答。 而此时,距离城门最近的指挥所里,禁军统领段都安手持长刀,稳坐于主位之上,往来于指挥所里的士兵络绎不绝,段都安不停地下达命令,一道又一道的命令下达下去,指挥所外的喊杀声响破天际,他却纹丝不动,似乎丝毫未有所觉。 忽然,头顶传来微弱的瓦砾震动之声,段都安的耳朵灵敏地动了动。 忽然,他长刀出鞘,头顶的瓦砾豁然间破开一个大洞,段都安眉头一皱,扬刀迎上自上而下的长剑,屋里的其余人只听得“叮”一声刀剑相撞的刺耳之声,那声音尖锐得仿佛能刺破耳膜,士兵们纷纷后退,惊恐地望着突然的闯入者。 一身玄衣,来人面如冠玉,端得是面无表情。 他手里的长剑自上而下朝段都安斩下,带起强烈的剑气,长剑削铁如泥,段都安拼尽全力接了楼允一剑,身体暴退数十步,手臂竟有些发麻。 他横眉冷肃,凝着楼允道:“传闻祁王殿下武功神鬼莫测,世间少有人能及,今日能与祁王一战,是末将毕生的荣幸,还望殿下不吝赐教。” 楼允面无表情,落于他手里的长剑好似有了生命,忽然划出诡谲的弧度,朝段都安刺去,段都安提刀迎上,屋内桌椅翻飞,武功稍低的士兵直接被两人所释放的强大劲力震飞了出去。 瓦砾簌簌飞落,段都安被楼允的剑气逼至屋顶,他一刀斩下,楼允旋身躲开,地面被段都安的长刀斩出巨大的缺口,无数瓦砾在楼允的剑下旋转,凝成坚硬的瓦球,陡然砸向段都安,段都安提刀挡住,瓦砾碎成碎片,在他的脸上划下数道血口。 楼允不敢停歇,长剑紧接横扫而去,段都安身体暴退,与此同时,再次劈下雷霆一刀,长刀带起强大的气流,楼允无处可躲,硬生生扬剑去挡。 房梁被楼允踩出深刻的脚印,他只觉得肺腑一震,一丝血气从五脏六腑上窜,他嘴里尝到腥甜的味道,楼允的舌尖舔了舔后牙槽,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长剑的剑势越发凌厉,楼允长剑横扫而出,与段都安的长刀蹭然相撞,金石之声刺耳,段都安长刀下劈,楼允身如鬼魅,行至段都安身后,长剑一抬一压,几番大开大合,锋锐的剑尖划下圆弧,血丝溢出,溅在楼允玄色的衣领之上。 下一刻,段都安的身体轰然从屋顶上倒下。 楼允的嘴角溢出血来,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如鬼影消失在城门之处。 当夜子时,城门破,司州军从南门而入,杀入皇宫,楼宗派无数人围堵拦截太子楼逸,却始终不见楼逸身影,丑时刚过,苏流韵派人传消息给楼允,在东湾港口发现楼逸行踪。 东湾港口,楼逸想乘船离开? 摘星楼的人已全部出动,暗中将东湾港口包围起来,楼允隐在暗处,没有他的吩咐,摘星楼的人也不敢动,港口冷风猎猎,狂风吹得人衣袂翻飞,脑袋犯晕。 夜风吹在身上,冷得柳银雪骨头都在疼,她裹紧了身上的黑色披风,被身后的人推着往前,长裙绊了下她的脚,柳银雪一个不稳,身体朝前栽去,绊到地上。 她的手下意识地往地面上撑,坚硬的石子划破了她细嫩的手掌,疼得她秀眉不由地一皱,然而,她还未自己撑着身体站起来,就被人从后面抓着衣领提了起来。 “别想耍什么花招,好好跟着本宫上船,否则本宫就一刀杀了你。”楼逸附在柳银雪的耳边,冷声道。 柳银雪忍着手上的剧痛,她轻轻甩了甩手,又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许久没有睡觉,她现在整个人都没有什么精神,原本她还很担心楼逸谋逆成功会对自己和家族不利,可如今他成了丧家之犬,她反而冷沉了下来,楼逸谋反失败,他们柳家安全了。 她再无后顾之忧。 柳银雪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如今只觉得满身心的疲惫,面对楼逸的威胁,她显得特别淡定,她道:“好啊,我等着你一刀杀了我,你倒是杀给我看看。” 楼逸气得咬牙切齿,扬起手掌就想一巴掌拍在她的脸上,然而,迎上柳银雪那张漂亮的脸蛋,他却又舍不得,这等姿色,若是打坏了,实在可惜。 “要不是看你长得漂亮,本宫早就一巴掌打死你了!”楼逸恶狠狠地说。 柳银雪打了个哈欠:“我看你挺有怜惜之心的,我貌美如花,想你也舍不得下手,不过,你想带我出海,怕是很难,我瞧着,现在这个东港口应该都已经被包围了。” “就算被包围,本宫也无惧,不是还有你吗?”楼逸捉着柳银雪往前走,“有你在我手里,楼允还不是得听本宫的,本宫要他学狗叫,他都得叫给本宫听。” “嗤——”柳银雪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嗤笑。 “你做梦呢,楼允会因为我听你的话?你说他会因为你的太子妃听你的话,尚且有几分可信度,他怎会因为我任你摆布?楼逸,你押错筹码了。”柳银雪替他遗憾。 柳银雪话音落下,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射楼逸脑门,被楼逸身边的侍卫一刀劈成两截,箭矢插在地上,溅起一抔尘土。 不过片刻,他们就被摘星楼的人团团围住。 与此同时,柳银雪的脖子被架上一把大刀,拿刀的是个身宽体胖的侍卫,比柳银雪足足高出一个半脑袋,那柄大刀格外沉,放在柳银雪的肩上,险些压垮了她半边肩膀。 真重! 柳银雪忍着肩膀上的沉重,默默地想。 黑夜沉沉,零星的灯火在身边飘摇,萧贵妃摘下头顶的黑帽,凝着从暗处缓缓走出来的楼允,他一身玄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整个人周身都笼罩着一股阴沉。 萧贵妃的声音在东港口响起,她道:“放我们走,等我们到了边境,自会放你的王妃离开。”萧贵妃道。 楼允听着冰冷地笑了笑:“你把我的王妃放了,我让你们安然离开,保证你们过边境。” “放屁!”楼逸从柳银雪身边跳出来,“我们放了柳银雪,你会让我们离开?楼允,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子,能任由你忽悠吗?本宫告诉你,你现在就带着你的人离开,否则,本宫立刻就让你的心上人见血!” 柳银雪对这威胁丝毫不伤心,如今柳家的危及已经解除,她没什么害怕的。 然而,她不怕,楼允却很害怕,他杵在原地,丝毫不敢乱动,冷冽道:“你敢伤她一根头发,你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楼逸冷然地笑,手里的匕首不由分说地在柳银雪的脖子上划下一道血口,柳银雪只觉得颈脖间传来剧痛,尖锐的刺痛让她的神经有短暂的麻痹,她险些疼出眼泪来。 可她没吭声,她咬着牙,死死忍着。 楼允瞳孔一缩。 “让你的人,立刻给我滚出这里!”楼逸厉吼。 楼允不由地后退一步,下令道:“所有人,退出东港口。” “宗主?!”苏流韵不甘心,他们若是退了,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退。”楼允只回应了一个字。 摘星楼的上百人,包括苏流韵和孟妄言在内,谁也不敢再质疑楼允的话,纷纷退出东港口,楼逸前方只剩下楼允一人,他让人继续将大刀架在柳银雪的脖子上,只身上前,走到楼允的面前。 楼允一动不动,就那么站着,本是两人对峙的局势,楼逸却忽然伸手,一巴掌打在楼允的脸上。 “啪——” 这一巴掌又狠又准,打得楼允的脑袋狠狠地偏向一边,打人不打脸,楼允专对着楼允的脸打,分明是想羞辱他,可楼允岿然站着,不动如风。 他知道,他若是不让楼逸泄泄愤,转头楼逸指不定就要折磨柳银雪,他是习武之人,扛得住,柳银雪却不同,她弱得跟鲜花似的,来场大雨直接就能倒了。 楼逸愤怒地大吼:“若不是你,本宫怎会输?楼允,若不是你,本宫怎会输?怎会输?” 楼逸话音落下,猛地一脚踢在楼允的腹部,楼允被踢得不由自主地躬下身躯,五脏六腑血气上涌,嘴里吐出一口血来。 柳银雪看得目瞪口呆。 可楼逸好似仍旧不解气,接连出脚往楼允的胸口上踢。 柳银雪简直不可置信,楼逸能败在楼宗的手里,皆是因为楼允将祁王令给了楼宗,如果没有楼允,楼逸根本不会败。 可见,楼逸对楼允有多痛恨,简直恨不得将楼允五马分尸,他对楼允出手,根本不会手下留情,可这样的情况下,楼允竟然还不还手。 “楼允,你疯了?还手啊!”柳银雪喊道。 “哈哈哈,他敢还手?”楼逸大笑,又猛地一脚踢在蜷在地上的楼允的肋骨上,“我今儿就算是打死他,他也不敢还手,柳银雪啊,你对他了解得实在是太浅了!” 夜风寒凉,楼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挨了多少脚,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着疼痛,好在楼逸武功有限,身上的这些伤都不致命,他强撑着站直了身板,将喉间溢出来的鲜血咽下去,望着柳银雪道:“我没事,你别害怕。” 他这话刚落下,楼逸猛地使出浑身力气,一脚踢在楼允的膝盖弯上。 这一脚的力道太重,好像有一块巨石砸过来,砸得楼允禁不住半跪了下去。 楼逸得意地朝柳银雪扬着下巴:“如何?你看他敢还手吗?他敢吗?本宫说本宫让他学狗叫,他也得学给本宫听吧?” 他“啪啪啪”地拍着楼允的后脑勺:“来,乖楼允,叫两声给本宫听听。” 嫁病娇 第95节 第 125 章 柳银雪眯起了眼睛。 楼允忍着没吭声, 楼逸用力地揪起他的耳朵,嘿嘿地笑:“不叫是吧?母妃,把柳银雪的手指跺一根下来给楼允当礼物,让他拿回去好好欣赏他心上人的断……” “汪……汪……” 柳银雪浑身僵硬,夜风割在她的脸上,好像有一股寒气在往她的心尖蹿, 让她整个人如坠冰窖, 指尖发颤。 不远处的那个男人,他半跪在地上,也不知道到底伤到了哪里, 竟是站都难以站起来,他被楼逸揪着耳朵, 顺从楼逸的心意学着狗叫, 一声又一声,她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 他从来孤高自傲,脊背刚挺,从未有过半丝弯曲, 何曾如此? “楼允, 你疯了?” 楼允沉沉地闭了闭眼睛,他可以忍受任何折磨,却不愿这份屈辱被柳银雪看见,不愿他被人踩进泥里的脊背被柳银雪看见。 他不敢去看柳银雪的眼睛,嘶哑道:“我没事, 你不用管我。” 楼逸抽出腰间的匕首,猛地刺入楼允的后肩,鲜血溅到楼逸的脸上,在昏暗的光线中,他看起来就像个血淋淋的魔鬼,看得柳银雪心惊胆战。 “楼允,你疯了,反击啊!”柳银雪叫道。 楼允淡淡地笑,他倒是想反击,可惜你在他的手上啊,楼逸已经是个亡命徒,可你在他手里,我总不敢拿你去赌。 楼逸紧紧握住匕首的把手,用力地一搅动,撕心裂肺的剧痛蔓延全身,楼允整个身板都在哆嗦,她忍着剧痛,始终未吭一声。 他道:“我已身受重伤,拦不住你们,大船就在港口,你放了银雪,赶紧走吧。” 楼逸抽出匕首,一脚将楼允踢翻在地。 楼允的大脑有瞬间的天旋地转,恍惚间,他好像看见楼逸手持匕首朝他刺来,可是耳边想起尖锐的声音,那声音划破黑暗的夜空,直入他的耳膜。 “楼逸,你敢杀他,我就死在你面前,没有我,我看你如何安然走出大梁!” 楼逸的匕首在仅仅距离他颈脖上方一寸的地方堪堪停住,他缓缓站起身来,一脚踩在楼允的脸上,咬牙切齿道:“你倒是有个好王妃。” 他收回脚,朝萧贵妃挥手道:“母妃,我们上船。” 楼允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满身是伤,浑身已经已经被鲜血浸透,楼逸和萧贵妃在侍卫的保护下强行将柳银雪押上了大船,船帆放下,楼逸冰冷地笑了笑,转身进入了船舱。 下一刻,楼允跃入海水之中。 剧烈的疼痛浸入骨髓,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他只是想着柳银雪,若是就让柳银雪被楼逸这么带走,她面临的只怕就会是人间炼狱,他已经伤过她一次,决不能容忍她再受到伤害,这世上谁都不可以伤害她,谁都不可以。 他奋力地游到船底,从船底爬上甲板,他动作极为小心谨慎,没有弄出哪怕一点声响,他脱下湿漉漉的衣服,将后背上的血洞死死地缠起来,防止血液外流过重,拧干湿衣服的水,这才轻手轻脚地往船舱摸索,幸而现在是晚上,容易隐匿行迹,否则,只怕他已然被发现了。 船舱门口守着两个侍卫,楼允无声无息地割了他们的脖子,摸进船舱。 柳银雪被绑在木椅上,双手被捆着,萧贵妃就坐在她的对面,楼逸站在她的旁边,有黑衣的侍卫端了吃食上来,都是鸡蛋馒头之类,柳银雪很饿,却丝毫没有胃口。 楼逸一口吃下半个馒头,凝着柳银雪惨白的脸:“你是不是还在等着楼允来救你?” 柳银雪目光清淡地望着他,沉默不语。 “你别做梦了,他不会来的,他后背被我插了一刀,膝盖骨也被我踢碎了,脸被我踩烂了大半,鼻梁骨多半已经断了,还有胸肺多处重伤,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跳入大海里来救你了,海里可都是盐水,任谁都受不住,”楼逸冷冰地笑,“他武功再强,也是个人,是人就有极限,他不可能扛得住的。” 柳银雪无所谓,她只盼着楼允帮他扳倒楼逸,却从未想过要让楼允在危急时刻豁出性命来救她,她从未对楼允怀有那样的期待。 没有希望,自然就不会失望。 上船前,楼允能为她做到那样的份上,已经远超乎她的预料,他不来,她只会觉得理所当然,况且,他还受了重伤,他就是想来,也来不了。 她深吸口气,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是逃不掉的,今日来追你们的是楼允,所以你们才能利用我让楼允放你们走,但明日追上来的势必就是皇上的人,皇上不会像楼允那样顾及我的安危,到时候一旦被禁军围住,你们仍旧是逃无可逃。” “水路本就比陆路更快,禁军想要围住我们,也得追得上我们才行,”萧贵妃道,“我们顺着水路往上,直入北境,自有我们的生路。” “想去投靠在北境边关镇守的萧戎?”柳银雪冷嘲,“你们谋逆,皇上定不会容萧戎,你们逃到北境,是想破罐子破摔,自立为王?你们这叛国倒是判得挺彻底的。” “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父皇易储之心昭然若揭,本宫若不反,等成王登上皇上,本宫和母妃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与其被成王和皇后压着,倒不如拼上最后一口气,成功了,本宫就是天下之主,母妃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若是败了,也有退路。” “你觉得北境就是你们的退路?未免也太过天真了,”柳银雪摇头,“北境才多少兵马?不过大梁兵马的十分之一,皇上轻轻松松就能派兵摆……” 柳银雪的话音忽然一顿,眉眼冷厉下来:“你们想与西北犬戎人为伍?” 北境的兵马当然不足以与大梁为敌,但是若是北境被犬戎人占据,那就不同了,这母子俩还真够狠毒的,就连卖国的手段都如此不同。 柳银雪:“佩服啊。” 她这话落下,忽然有一条血淋淋的手臂飞进来,落在萧贵妃的脚边,萧贵妃吓得尖叫一声,身体不由地朝后倒去,楼逸去拉她,然而,同一时刻,一把软剑架在了楼逸的脖子上。 楼逸瞳孔陡缩。 “你怎么在这里?”楼逸完全不可置信,“你从哪儿上来的?” 楼允浑身湿漉漉的,黑色的衣服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他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柳银雪分不清他身上的到底是水还是血亦或者是汗,他看起来很不好,脸色苍白得跟鬼似的,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杀气,他嗓音嘶哑地回答楼逸的话:“自然是从船底爬上来的。” 柳银雪震惊地望着他,她真的觉得楼允疯了。 他如何能入海?又如何还有力气从海里爬上来?他把楼逸的侍卫都杀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 楼允朝柳银雪瞥去,见她完好无损,到底松了口气,他朝柳银雪微微笑了笑,温和道:“把眼睛闭上,不该看的不要看。” 柳银雪在顿了半晌之后,鬼使神差地闭上眼睛。 楼允一脚踢在楼逸的身上,锋锐的剑尖飞快地挑断了楼逸的手筋和脚筋,柳银雪的耳边传来楼逸声嘶力竭的嚎叫,可是她却听话地将眼睛闭得死死的。 楼允没有出声,她始终没有睁开。 直到楼允让她睁开眼睛,柳银雪才缓缓将眼睛睁开。 楼逸已经躺在地上不能动弹,萧贵妃被绑在地上,船舱里都是血,呼吸间尽是血腥味,楼允解开绑住柳银雪的绳子,将她带到甲板上。 不远处,已经有船追过来。 楼允浑身是伤,已经有些站不稳,他靠在船舷上,安抚柳银雪道:“你别害怕,我们的人已经追过来了,你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样?还好吗?”她问。 楼允的脸上有五根鲜明的手指印,他鼻青脸肿的,整张脸都变了形,落进柳银雪的眼底,她只觉得内心五味杂陈,一时间滋味复杂,竟然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才好。 楼允点了点头,笑容有点苍白:“还好,死不了。” 摘星楼的船驶近,孟妄言带着人将楼逸和萧贵妃捆起来,苏流韵见楼允满身的伤势,伸手去扶他,楼允不想柳银雪误会,拒绝了苏流韵的搀扶。 柳银雪只好自己上前扶他,然而,她才刚朝楼允伸出手,身高腿长的男子却忽然间在她的面前倒了下去,柳银雪大惊失色,伸手去接,楼允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半靠在她的身上。 “我以为你不会管我的死活的。”他苦笑了下,哑声说。 柳银雪心情复杂,她想轻轻拍拍楼允的脊背,可想到他后背的伤势,伸出去的手始终没有放下,就在她的犹豫间,楼允脑袋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苏流韵尖叫道:“宗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柳银雪在沉鱼轻声的呼喊中睁开眼睛,她人躺在青山院的床上,头顶是她熟悉的床帐,天蓝色的,像是海的颜色。 容妈妈端着刚熬好的药膳进来:“王妃许久不曾进食,太医给开了补气养身的药膳,您快起来吃点吧,别熬坏了身子。” 柳银雪撑着身体坐起来,抚了抚额头,问道:“楼允怎么样了?” “王爷伤得重,还未醒,”容妈妈道,“毒郎中说,王爷伤到了肺腑,恐怕要养好些日子,不过人很快就会醒来的,您不用担心。” 柳银雪“哦”了声,起床洗漱用早膳。 容妈妈在旁边问道:“您不去外院看看王爷吗?” “不必了。” 第 126 章 “不必了, 来福和来宝自会好生照顾他,我去了,也是多余,”柳银雪声音温吞,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家里人还好吗?可有派人送消息过来?” “老爷和夫人都没事, 您不用担心, 成王昨夜就稳住了局势,听说皇上也已经醒来,太子和萧贵妃都已被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皇上派人抄了左相府,左相也已入狱了, ”容妈妈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禀告给柳银雪听, “太子妃刚生完孩子,如今人暂时被幽禁在东宫里。” 柳银雪点了点头, 表示自己知道了。 容妈妈见她不在状态,担忧道:“王妃是有什么心事吗?” 柳银雪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温声道:“妈妈您说, 若是一个人, 愿意为你去死,愿意为你折腰,愿意为你做从不曾做的那些事,那代表什么?” “自然代表在意和关心,”容妈妈给柳银雪添上茶, “王妃说的那个人,是王爷吧?” 柳银雪没吭声。 容妈妈语重心长道:“王妃,我知道王爷曾做过对不起您的事情,但是王妃,您与王爷到底是夫妻,王爷如今看重您,愿意为您牺牲,您也当试着放下过往,好好和王爷生活才是,以前的事情毕竟都已经过去了,将来才是最重要的,您不也说,人当活在现在和将来吗?” “那倘若,放不下呢?” 容妈妈摇头道:“放不下,又能如何呢?放不下,也不过徒增烦恼罢了,您到底还是祁王妃,是注定要与王爷共度一生的人,只要您一日是祁王妃,您就一日不得畅快。” 容妈妈望着柳银雪:“所以,王妃,何不试着放下呢?” 柳银雪扶着额,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洒在她的身上,她笼罩在熹微的光晕之中,莹白的脸在光芒下泛着洁白的光晕,她轻轻锁了锁眉心,温声道:“再说吧。” 容妈妈叹了口气,无声退了下去。 楼允醒来时已是晚上,他躺在外院的客房里,来福和来宝就守在床前,见他醒来,惊喜道:“王爷,您醒啦?” 楼允浑身都痛,身体上剧烈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提不上什么力气,来福扶着他坐起来,来宝在他的身后垫上迎枕,让楼允靠在迎枕上。 屋里灯火幽幽,却不见柳银雪的身影,他目光望向门口,来福似乎看出他的心思,道:“自回来后,王妃身体不适,已睡了整日了,听说还未醒来。” “一直未醒?”楼允皱起眉宇。 “早上醒来了一次,吃了点药膳,安排了些府里的事情后就回房睡了,王爷若是担心,奴才现在就去看看王妃醒了没有。”来福小心道。 柳银雪中途醒来一次,既然有精力安排事情,自然有那个力气过来看一看王爷,可是她人并未来,可见对王爷的伤势并不关心,来宝不敢说话。 楼允沉下眉,烛火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脸上,照出一片惨淡。 许久之后,他才哑声道:“不必了,让她好生休息吧。” 来福想说什么,可是想到柳银雪的态度,又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他转移话题道:“王爷,您许久未曾进食,奴才给您端晚膳去。” 楼允身上有伤,膳食皆十分清淡,他半边脸被楼逸踩得凶狠,至今还没有恢复,仍旧是麻木的,膳食进了口,嚼起来他丝毫感觉不到滋味,像是在嚼干草似的。 味同嚼蜡,他并不想多吃,但还是尽力填饱肚子。 他这方刚用完晚膳,柳银雪也收到了消息,落雁在她耳边轻声道:“王爷已经醒了,此时正在用膳,王妃可要去看看?” 柳银雪坐在梳妆镜前,昨夜种种历历在目,那人因她被楼逸狠狠踩在脚下,丝毫不敢还手,他满眼血丝,所受折辱皆是因为她,可她却不想去见他。 她闭了闭眼睛:“走吧。” 落雁提着灯笼,走在柳银雪的前头,她不解地问:“王妃,您不想去看王爷吗?奴婢觉得您现在犹豫得很,您若是不愿意,我们就回去好了。” 嫁病娇 第96节 “他是王爷,是祁王府的一家之主,我是王妃,他受了伤,我理应前去照看,就算我不愿去,我也得去。”柳银雪无奈道。 落雁叹了口气,贵为王妃也没什么好的,王妃也有王妃的不得已之处,就连不想去见个人都不得不去,这王妃当得也没什么意思。 “王妃,是不是做人皆有为难之处?”落雁不解道。 “九五之尊尚且有难做的事情,更何况我们普通人,只要是人,吃五谷杂粮,有七情六欲,活在人群之中,自然就不可能凡事皆随心所欲,我不能,你不能,大家都不能,”柳银雪苦笑,“我们只能做出选择,但选择也很难尽如人意。” “这样看来,奴婢还是觉得奴婢活得更舒心些。”落雁叹道。 柳银雪笑了笑,没接话。 厢房里还亮着灯,楼允睡觉的时候喜欢黑暗,不喜欢房间里亮着灯,他睡了许久,此时人应该还醒着,落雁敲了门,开门的是来福。 来福见落雁站在门口,颇有些吃惊,随即脸上便露出笑来,他朝落雁身后看去,果然看见柳银雪就站在落雁身后,他立刻朝旁边让开,笑道:“王妃请进。” 落雁让开路,柳银雪朝屋里走去。 她刚走进屋,就迎上楼允的目光,他靠在大迎枕上,眼神直直地望着她,片刻后,脸上溢出笑来,朝她温和道:“你来了。” 柳银雪“嗯”了声,她坐到楼允的床边,柔声问:“毒郎中怎么说?” “伤得不重,养几天就好了。”楼允道。 “养几天就能好了?”她伤得重不重她很清楚,楼逸对他恨之入骨,且是练武之人,下手怎么可能轻,他身上的伤想要全部养好,只怕得月余时间。 “我身体底子好,身上都是外伤,不碍事,你不必担心。”楼允安抚道。 “那就好,挺好的。”柳银雪道,她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气氛陡然沉浸下来,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楼允的目光落在柳银雪雪白的颈脖上,那里有一道细长的伤口,伤口上已经涂了药,可是仍旧十分地醒目,她原本该是洁白无瑕的,这伤口看着就格外地刺目。 “脖子上的伤还疼吗?”楼允低声问。 柳银雪想伸手摸一摸,伸到一半,想起太医的叮嘱,她又缩回来,回答:“有一点,和你身上的伤比起来,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很快就能好了。” 楼允苦笑了下:“我答应过你母亲,不让你受伤的,可是我好像总是办不到。” “跟你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再多……”她语气顿住,一丝苦笑从她的嘴角溢出来,有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她继续道:“再多,我也承受不住。” 楼允心头一慌。 他忽地握住柳银雪的手,她的手原本蹭破了皮,上面涂着药,掌心里还有泛黄的药水留下来的痕迹,触不及防地被他握住,疼得柳银雪“嘶”一声。 楼允被吓了一跳,慌忙松开手:“怎么了?手疼?” 柳银雪微微蹙着秀眉,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头:“昨晚被蹭了一下,只是蹭破了点皮。” 楼允将她的手心翻开,他就没见过比柳银雪的手更白嫩的手,可是现在上面的手掌上有好几处伤口,原本白白嫩嫩的手就被那伤口污染得刺眼起来。 楼允小心地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怎么不早说,很疼?” “还行吧。”和二十板子比起来,不算什么,最后这句,柳银雪没说出口,曾经被打了二十板子,她现在忍痛的能力也提升了不少,不会再像以前,一点疼痛就眼泪汪汪了。 楼允的热气喷在她的手心里,柳银雪有些不自在,她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屋里光线昏暗,气氛再次沉寂下来,半晌后,柳银雪道:“时辰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她起身站起来,楼允没有挽留。 柳银雪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忽然顿住脚步,对他道:“你若是觉得这里不方便,明日就搬回青山院来吧,青山院到底要方便些。” 楼允道:“好。” 他看着柳银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一股血气上涌,楼允嘴里尝到腥甜的味道,他趴在床沿,将嘴里那口血吐出来,毒郎中进来就看见楼允在吐血,倒丝毫没有意外。 来福和来宝却吓得大叫:“王爷,怎么吐血了?” “和段都安打了一架,本就受了内伤,楼逸下手更不手软,内伤加外伤不吐血才怪呢,我就算是神医,有灵丹妙药,也不可能立刻见效,让他立刻的身体立刻恢复,”毒郎中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药瓶,取出里面的丹药给楼允服下,“你吃晚膳了,感觉如何?” “没有味觉。”楼允言简意赅。 毒郎中眉梢跳了跳,一副头疼的样子:“虽然早就猜到,但是真的听到你这么说,我还是觉得头痛,怕是不好治。” “这事你跟别人说没有?”楼允问。 “没有,不是还没有确诊吗,”毒郎中唉声叹气,“这下可麻烦了,你这次受伤严重,只怕还有其他后遗症,失去味觉,怕只是其一。” 第 127 章 “保密, 别让其他人知道,”楼允的目光盯向来福和来宝,“听明白了吗?” 来福和来宝齐齐点头:“奴才知道了。” 楼允朝来福和来宝道:“你们退下,我与毒郎中有话要说。” 待屋里只剩下楼允和毒郎中两人,楼允问道:“还有其他后遗症,是什么?” “目前还不好判断, 但想来失去味觉应当只是其一, 有可能你的视觉和听觉也会受到影响,只是目前没有出现明显的症状,还不好论断。”毒郎中道。 “能不能治好?” “你现在受影响的只是味觉, 我会尽力,但把握不大, 希望后遗症也只是味觉受影响吧, 若是视觉出了问题,那才真的是□□烦。”毒郎中心有戚戚焉。 楼允沉默了片刻:“若是视觉出问题, 你治不好?” “一点把握没有,”毒郎中让楼允把手伸出来让他把脉,“就你这味觉, 都不好治, 你最近最好就躺在床上,哪里也别去了,省得内伤加重。” 楼允沉默下来。 “宫里现在什么情况?” “皇上醒来后迅速处理了这次叛乱的事情,该下狱的都下狱了,该处置的也都处置了, 这些事情自有成王和皇上关心,你就不要操心了。” “洛音凡呢?” “被幽禁在东宫,她生了个儿子,太子反叛,她就算生了儿子,也不会有好结果,但兴许一条命是可以保住的。” “左相府倒了,太子倒了,萧贵妃倒了,她活着岂不是太不公平了,把消息放出去,让她和楼逸一起去死吧。”楼允靠在大迎枕上,面无表情道。 毒郎中颇为吃惊,楼允这人极为重情,他还以为他会放洛音凡一条生路呢,毒郎中奇怪道:“怎么不放了她?” “我不亲手杀她,如何让银雪放下心中芥蒂,虽然我亲手杀了她也不一定能让银雪放下心中芥蒂,但总归能好些,况且洛音凡也该为她所做的付出代价。” 毒郎中:“……” 他觉得楼允是真的狠,当他爱你的时候,你就是全世界,当他不爱你了,你就是一块又脏又臭的抹布,他恨不得一脚踢飞,再也看不见。 恨是极端,爱也是极端。 柳银雪回到青山院,一进屋,就被人拉住手臂,她还在想自己该何去何从,骤然被人拉住,吓了一跳,一抬头,才发现竟然是李曼。 李曼上上下下地打量柳银雪:“你没事吧?” 柳银雪没精打采地道:“您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能吃能睡,好着呢,家里人都好吗?” “楼逸怕声名狼藉,没有对朝中大臣出手,我们柳府自然没事,但是家里事多,我知道你被楼允平安带回了王府,所以白天没有过来,这会儿才得空来看你,”李曼担忧地凝着柳银雪的脸,“你怎么了?失了魂了?” “在想事情。”柳银雪将脑袋靠在李曼的肩窝里。 “想什么事情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李曼抚了抚她的脑袋,“这次动荡,我们柳府能全身而退已是不易,你能全身而退,更是不易,你还在忧心什么?” 柳银雪半晌没有说话,她觉得心烦。 “我听说楼允救你的时候受了很严重的伤,是不是因为他受伤的事情?因为他为了你,受了伤,所以你动摇了,不知道离开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是吗?”李曼叹气道。 “倒不是。” “那你到底还要不要离开?”李曼问,“楼允如今重伤在身,朝中虽然被皇上稳住了心,但是现在也正是乱的时候,你若要离开,如今正是时候。” 李曼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女儿啊,娘不想逼你离开,也不想劝你留下,娘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受任何的拘束,你若是犹豫,那你就想想清楚,你继续留在这里,是否会觉得委屈,你若是觉得委屈,那你就该离开,明白吗?” 柳银雪轻轻闭上的眼睛缓缓睁开。 “银雪,你心中始终有心结,你留下来不会开心的,这天下地大物博,你从小喜欢的向往的就和别的女子不同,倒不如去看看外面的山川河海,你出去看看,兴许心境就会有所不同,那些放不下的,自然就能放下了。” 柳银雪睁开的眼睛缓缓闭上,然后,她温温地点了点头。 “您开始安排吧。”她道。 第二日早上,柳银雪穿上一身素衣,让苏流韵陪着,前往慈安寺上香,慈安寺在东海岸的蓬山岛上,去慈安寺要先坐一个时辰的马车,然后下马车改为乘船,蓬山岛距离东海岸十分近,只需乘坐一刻钟的船便可到达。 马车在东海岸停下,有专程送柳银雪去慈安寺的船等在海岸边,苏流韵陪柳银雪上船,随口问道:“王妃来此,王爷知道吗?” “自是知道的,家缝动荡,我来寺里上香祈福,是好事。” 苏流韵没再吭声。 她觉得柳银雪是个祸害,若是没有柳银雪,楼允何至于受那么重的伤,都是柳银雪害的,这女人的存在不但不能让楼允开心,反而会给楼允带来无数的灾难。 她为什么没有死在楼逸的手里,若是她死在楼逸的手里,楼允的身边就没有绊脚石了,没有女人绊住楼允的脚步,他会走得更高,带领他们摘星楼走得更远。 苏流韵心中生出无限憎恨,恨不得柳银雪死。 这样的想法一直在她的脑海里盘旋,还未完全落下,大船之下忽然跃出无数个黑衣人,他们手持长剑,朝柳银雪招呼而去。 苏流韵被吓了一跳,她拔剑迎上,很快就被黑衣刺客团团围住,落雁和沉鱼护着柳银雪后退,三四个黑衣刺客朝她们追上去,其中一个刺客忽然飞身而起,扬手朝柳银雪打去,沉鱼不顾一切地挡住柳银雪的面前,却被柳银雪一把推开。 “碰——”柳银雪的身体飞出去,落在甲板上。 “王妃!”落雁惊声尖叫。 苏流韵欲飞身上前救柳银雪,然而,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下,她佯装不敌,被黑衣刺客们团团围住,后背还挨了一掌,左手完全使不上力气,她看见柳银雪的身体被一个黑衣刺客提起来,像仍抹布一样直接将柳银雪扔进了大海里。 其中一个黑衣刺客厉声道:“柳银雪已死,撤!” 黑衣刺客们纷纷跃入大海之中,转眼间就消失了干净,沉鱼和落雁纷纷跳入海中捞人,然而,两个丫鬟在大海里游得筋疲力竭,也没有找到柳银雪的身影。 她们拖着疲惫的身体上岸,趴在海岸上,哭得声嘶力竭。 祁王府,外院客房,楼允正在喝药,一大碗黑色的汤药被他骨碌碌灌下,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来宝道:“今儿王妃去寺里上香,今后王爷和王妃就能平平安安了。” “王妃去寺里上香了?”楼允凝眉。 “啊,您不知道啊?奴才以为您知道呢。”来宝意外。 “王爷,王爷不好了,出事了,王妃出事了,”来福急匆匆地跑进来,“王妃在东海岸遭遇刺杀……” 来福话音未落,楼允便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眨眼便不见了踪迹,来宝大叫:“王爷,你伤势还没好呢,毒郎中要您躺床上哪里也不去的,王爷!” 东海岸狂风大作,沉鱼和落雁像两条死鱼一样摊在地上,她们又入了好几次水,可是仍旧没有找到柳银雪的身影,两个丫鬟害怕极了,她们面色发白,浑身都在发颤。 海面上已经有许多人还在奉命打捞,可是连柳银雪的半个影子都没有看见,苏流韵持剑站在岸边,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如何跟楼允交代。 身边挂起强烈的风,苏流韵面色一骇,立刻半跪下去。 嫁病娇 第97节 “宗主。”苏流韵颤声道。 “王妃人呢?”楼允的声音阴沉得仿佛阴间刮来的阴风,他低头望着苏流韵,原本漆黑的眼眶布满血丝,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苏流韵,“王妃呢?” 苏流韵心头一沉:“属下失职,没能保护好王妃,属下亲眼看见王妃被打了一掌,还被拧断了脖子,丢进了大海里,属下没能保护好王妃,请宗主责罚。” 楼允一脚踢在苏流韵的肩上,将苏流韵提出数丈之远,她的后背撞在坚硬的巨石之上,嘴里吐出一口鲜血来。 楼允冷沉道:“滚!” 他转身,就欲一头扎进海里。 却被飞身而来的毒郎中死死拉住:“宗主,你不要命了?你自己的身体你不清楚?你重伤未愈,现在入海找人就是找死,你不能去!” “滚开!”楼允一脚将毒郎中踢开。 毒郎中侧身去躲,却没能躲开,被楼允踢中腹部,疼得他不由地躬下身,然而,他却没敢放手,他沉声道:“王妃落水都多久了?至少已经一个时辰,你就算现在跳下去救她,就算你把她找到了带上了岸,你找到的也只能是一具尸体,而你还可能会搭上性命。” 楼允一把握住毒郎中的手,用力地一拧,毒郎中没办法,只能顺势松开楼允,楼允转身一头扎进海水里。 盐水浸入他的伤口,刺骨的疼痛瞬间袭遍全身,身上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着剧痛,他一直往下游,往下游,他想找到他的王妃,他的王妃就在海里,就在海底。 只要他一直游到海底最深处,他就能找到他的王妃。 第 128 章 那个美艳的惊艳绝伦的女子, 她不会就这么死了,她的一颦一笑,还印在他的脑海里,昨夜她还说,若是觉得外院不方便,就搬回青山院。 她不会死的, 绝对不会。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她,她飘在海里, 正在朝他招手,她脸上有温柔的笑意, 她朝他道:“楼允, 你快来啊,我在这里。” 于是他一直往下, 一直往下。 生平最后悔之事,在他应该当一个好相公的时候,他没有做到, 她一心待他,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妻子,可是他却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相公。 他知道,她性子刚毅,无论他做得再多,都无法让她原谅。 没关系, 你活着的时候,我不能让你原谅我,如今你沉入这茫茫大海里,我便来陪你好了,我来陪你,我来陪你,我来了。 柳银雪。 楼允被毒郎中从海里捞上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完全失去意识,苏流韵受了重伤,站都站不起来,她爬到楼允的身边,慌张地问毒郎中:“宗主怎么样了?” “毫无求生意志,他想死。”毒郎中哑声道。 他取出三根银针,刺入楼允脑上的穴位,又将身上的丹药尽数给楼允服下,点住他身上好几处大穴,片刻后,他取下银针,将楼允抱进马车,快速往祁王府赶。 苏流韵吓得浑身发抖,整个人不住地打颤,她五脏六腑气血翻涌,又吐出一口血来,白眼一翻,就昏死了过去。 楼允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柳银雪穿着一身绯红的嫁衣,她站在青山院的桃花树下,狂风凛冽,她红衣飞扬,凤眸柔软,温柔地凝着他。 他心下一喜,高兴地朝她跑过去,他跑到她的面前,想伸手抱住她,然而伸出的手却从她的身上穿过,她如幽魂飘然地站在她的面前,朝他微笑。 他扬起的手生生顿住:“银雪?” 她笑容温柔如三月春风,眸光柔软地凝视他,柔声道:“楼允,我既已死了,你又何须挣扎,人之一生,必有一死,我只不过走得有些早罢了。” 他恍然间尝到深切的痛苦,好像心脏被一层层剥开,痛得撕心裂肺。 “你既已死,那我陪你,阴曹地府,有我陪你,不好吗?”他哑声问。 她笑容仍旧温软,就像她的人一样,给人感觉总是柔和的,就像春风拂柳,就像三月桃花,她温柔道:“自是不好的,我只想一个人。” 她宁和地说。 “我不想跟你一起死啊,楼允,我为你妻之时,总不得安宁,如今我死了,你且放我一人自由,可好?”她凝着他的面庞。 “天高海阔,我不想同你一起,你且放我走,可好?” 楼允沉浸在似真似假的梦境中,眼里落下泪来,他从沉痛的梦境中醒来,双眸猩红地望着头顶蓝色的床帐,来福和来宝见他醒来,喜极而泣。 “王爷,您醒了?”来福道。 楼允狠狠地咬了咬牙,他伤势过重,这一咬就咬出血来,他唤道:“命刖!” 一身玄衣的命刖落于他的床前。 楼允道:“你去,帮我办一件事情……” 楼允吩咐后,命刖飘然而去。 “王爷?王爷您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命刖走后,来宝赶忙道。 楼允生硬地偏头看向他,却见来福和来宝身上都穿着孝衣,他眉目一凛,想说话,然而,嗓子却疼得厉害,他声音嘶哑地问:“你们为何穿着孝衣?” 来福和来宝红了眼眶,好半晌都没有回答。 楼允撑着身体坐起来:“说话啊,你们为何人戴孝?” “为,为王妃……”来福话还未落完,楼允就硬撑着身体下了床,来宝去扶他,却被楼允一把挥开,楼允冲出屋,看见满青山院都挂起了白,楼允气得眼睛越发通红,他冲上去将那些东西扯下来摔在地上,怒声道:“谁干的?” 来福和来宝“碰”地跪在地上:“王爷,王妃已经去了,您节哀顺变吧。” “她去了?人呢?”楼允干涩地问。 “虽然王妃的尸首还没有找到,可是她落入大海那么久,不可能还有生还的希望的,就算王爷您强求,也无济于事,王妃不会再回来了,”容妈妈从走廊的另一头走上来,她抹了抹眼泪,哽咽道:“王爷您还是接受现实吧。” 接受现实?接受个屁现实! 他不接受! “没有找到那就是没死。”楼允忍着身上的剧痛,发疯似的将那些祭奠死人的东西全都扔到地上,他从屋里拿出油灯,将油灯丢上去,把那些东西一把火全烧了。 火苗窜得老高,映在他的眼底,衬得他整个人状若魔疯。 容妈妈泪流满面:“王爷您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王妃没了就是没了,她不可能再回来,老奴本想为王妃立一个衣冠冢,若是王爷您不愿意办这丧事,那便算了。” 楼允阴沉道:“都给我撤了,既没有找到她的尸首,她便没有死。” “是,老奴听王爷吩咐便是。”容妈妈道。 楼允身体剧痛,他双腿一软,膝盖弯下去,半跪到地上,嘴里蓦地吐出一口血来,目之所及,天旋地转,他头痛欲裂,高瘦的身板陡然倒在地上。 为什么,他迷迷糊糊地想,为什么柳银雪不在了,柳府却没有动静?为什么李曼没有提着剑来找他偿命?为什么? 可若柳银雪真的死了,为什么不让他也死了,她若死了他也想死,这个世界上再无他留恋的人和事,她若不在,他就是想死。 “王爷!”来福和来宝惊呼。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他扶到床上去。”毒郎中赶过来吼道。 这两日朝中事多,楼宗已经整整两日没有休息,听说楼允重伤,他从百忙中抽空过来就看到楼允在他的眼里倒下去,楼宗大吃一惊。 待毒郎中将楼允带回屋里安顿好,他才问道:“他到底如何?” 毒郎中叹了口气:“王爷在救王妃的时候就受了重伤,原本应该静养,结果王妃突然出事,他受了刺激,又强行撑着身体跳入海里,加上郁结于心,身体被一再摧残,如今是伤上加伤,性命堪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了。” “这么严重?”楼宗凝眉。 毒郎中苦笑:“王爷内伤加外伤,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好的地方,而且他毫无求生意志,自己本已经不想再活,在下虽医毒颇精,但实难救治一个本不想活的人。” 楼宗望着躺在床上的楼允,他身上的伤口裂开了,衣服已经被血水浸透,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倒真像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楼允有才,楼宗还想委以重任,看他这副模样,实在难过。 “他助本王扳倒了太子,前程不可限量,已经走到这一步,已经成功了,难道他半点不在意自己的前程吗?权利富贵他都不要了吗?”楼宗不懂。 “金钱权利对王爷而言,从来都是过眼云烟,王爷助您,只是为了保全柳家,保全祁王府,为了给王妃出气,并非是为了权利和富贵,如今王妃不在了,王爷心已死,在这个世界上,他已了无牵挂,自是不想活的。”毒郎中解释道。 “祁王妃真的死了?”楼宗还是不敢相信。 那个惊才绝艳的女子,她明艳不可方物,如何就能死了? “按当时的情况,王妃的确无生还的可能,只是这事事发突然,背后策划之人到底是谁,还未找到,摘星楼如今正在暗中调查。”毒郎中道。 楼宗问:“柳府什么动静?” “听说老太太和太傅得知王妃葬身大海的消息,一时不能接受,双双倒下了,柳岐山夫妇因要照顾两位老人,半步不敢离开柳府,也正是悲痛至极的时候。” 宗楼沉默半晌,吩咐道:“无论如何,治好祁王。” “在下定竭尽全力。”毒郎中道。 暗夜,苍穹无星,一辆黑色平顶马车在柳府的后门停下来,有嬷嬷朝马车内的人伸出手,片刻之后,一只莹白的手从马车里伸出来,嬷嬷扶着她下车。 “太傅和老太太已经等候小姐多时了,小姐快请。”嬷嬷道。 女子从马车内走出来,黑色斗篷将她娇小的身板完全罩住,她低着头,在嬷嬷的搀扶下随嬷嬷从后门走进去,直入了老太太的院子。 屋里的人都在等她,柳银雪走进去后,摘下头上的帽檐,朝屋里的人展颜一笑,继而她走到屋里的正中央,跪下朝坐在座位上的人行跪拜礼。 李曼红了眼眶,起身将她扶起来。 老太太问:“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柳银雪点了点头,“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还望祖父祖母、爹和娘保重身体,银雪不孝,从今往后,不能侍奉在侧了。” 老太太将柳银雪拉到身前,轻轻抚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有你想走的路,天高海阔,你想去看看,我们都不拦着你,我们都支持你,只是行远了,要记得回来。” “我会的,祖父祖母不必担心。” 柳太傅道:“你既已回来走了这一趟,已见了我们,便赶紧离开吧,如今还有许多人在盯着我们柳府,可别让别人看出端倪来。” 老太太和李曼舍不得柳银雪远行,泪流满面。 柳岐山呼了口气,说道:“我们都给你安排好了,出了汴京后直往南州,我查过,摘星楼的手从未伸到南州去过,你去了南州也更自由,南州温暖舒适,你先在南州避一避风头,等这阵风头过了,若是可以回来,我会派人送信给你。” 柳银雪点头道:“好。” 柳岐山挥了挥手:“趁他们还未有所觉察,快走吧,若是被看出端倪,这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你迟早要回来,我们团聚的日子还在后头,不要在这个关头前功尽弃。” 李曼不舍道:“走吧走吧。” 柳银雪红了眼眶,她跪首磕头,然后躬身退下,老太太千不舍万不舍,杵着拐杖追了上去,柳银雪走到后门,刚要上马车,就听到后面传来老太太的喊声。 “银雪——” 柳银雪赶忙回头,上前扶住老太太,老太太握住柳银雪的手,泪流满面道:“要记得经常写信给祖母啊,要记得回来啊,祖母等着你回来。” 柳银雪忍不住落泪:“会的,祖母,银雪会经常想您的。” “好了,走吧,走吧,”老太太松开她的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嫁病娇 第98节 柳银雪“嗯”了声,纵使万般不舍,却仍旧转身上了马车,马车辘辘前行,往南城门驶去,然而,刚出南城门,马车就骤然停了下来。 坐在马车里的柳银雪心头“咯噔”一声。 第 129 章 伺候在柳银雪身边的丫鬟撩开车帘, 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回禀道:“马车被人拦下了。” 保护柳银雪前往南州的几个侍卫个个拔刀而出,护在马车之前,丫鬟看着拦在马车前的男子,冷声问道:“来者何人,为何拦住我家小姐的马车?” 命刖持剑朝马车之内的人行礼:“王妃既然无恙,便请随属下回王府吧。” 坐在马车里的柳银雪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紧握的手缓缓松开, 不由地苦笑了下,撩开车帘,朝命刖道:“他让你来的。” “王爷觉得事不寻常, 命属下时时刻刻盯着柳府的动静,果然不出王爷所料, 王妃您并未葬身大海, 既如此,还请王妃随属下回王府。”命刖恭敬道。 柳银雪寡淡道:“若我不呢。” 命刖沉默, 正要开口,不远处再次传来马车行驶的辘辘之声,柳银雪转头望过去, 那辆马车行驶得飞快, 转眼就在柳银雪的面前停了下来。 柳银雪先听到的是咳嗽声,那声音非常剧烈,就像是从胸腔中发出来的,一声声的,像是要将心血都呕出来似的, 听得柳银雪眉心微皱。 来福和来宝将车内的人扶下去,楼允脑袋还在发高热,他的双腿本也受了伤,此刻有些站不稳,他靠在马车上,朝不远处身在马车里的柳银雪微微一笑。 “我知道你没事。”他说。 柳银雪从马车上下去,她身上穿着黑衣,黑色的斗篷在夜风中飞扬,她扯了扯嘴角,笑容发苦,她问道:“怎么知道的?” “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不相信你会轻易死了,”楼允笑容更苦,他半边脸有些僵硬,笑起来的时候面部表情很不协调,他道:“你聪慧过人,怎会让自己轻易身处险境。” 他朝她招手:“你过来。” 柳银雪知道自己走不掉了,反而沉静了下来,她走到楼允的面前,清淡的目光从楼允的身上扫过,道:“你身上的伤势不轻,不该追过来。” 楼允笑了下:“我不追过来,你会回王府吗?” “有命刖拦路,我就不想回去也得回去啊,”夜色昏暗,她凝着楼允死白的脸,“你就不能假装我已经死了,就那么放我走吗?” 楼允已经没有什么力气站稳,他就连思绪都不太清明,脑袋昏昏沉沉的,他不太能去琢磨,柳银雪为什么要假死,她为什么宁愿死,都不愿意留在他的身边。 他只有一个念头,让她留下来。 无论如何,让她留下来,想要从他身边离开,除非他死。 于是他回应道:“不能,我做那么多,皆是为你,若让你离开,我做的,算什么?嗯?” 柳银雪没话说了,她站在楼允的面前一动不动,冷眼看着他,两人冷冷地对峙着,夜风吹拂而过,楼允头脑越发昏沉,忽然就站不住,在柳银雪的面前笔直地倒了下去。 柳银雪忽然愣住。 毒郎中打马上前,从马上翻身下来,将楼允扶起来,难以置信地望着柳银雪:“我说你这个女人怎么那么狠心啊?他为了救你重伤难愈,你还能假死让他伤上加伤,你想让他死,你给他一刀他还能痛快点,你这么折磨人,有意思吗?” “重伤难愈?不是养些日子就好了吗?”柳银雪不懂。 “养些日子?和段都安一战就让他深受重伤,更何况还被楼逸给恶打了一顿,又跳进海里救你,你知道他躺在床上根本就不能动吗?你倒好,一出假死戏,把他折腾到现在,你直接给他一刀不是更好?”毒郎中点住楼允身上几处大穴,楼允彻底昏死过去。 他让来宝和来福将楼允抬上马车,自己坐进马车里之前,还不忘对命刖道:“将王妃安然带回王府。” 柳银雪忽然回到青山院,青山院的人都活见鬼了似的,尤其是容妈妈和沉鱼落雁,又惊又喜,柳银雪坐到临窗的大炕上,沉鱼端茶的手都在哆嗦。 “王妃,奴婢不是在做梦吧?”沉鱼道。 “王妃,您真的回来了?”落雁简直不可置信。 柳银雪没回答落雁的傻问题,望着容妈妈:“府里怎么没有挂白?” “原本是挂了的,可王爷亲自给扯了,说没找到您的尸首,就不相信您死了,王爷说您一定还活着,不让挂白。”容妈妈道。 “楼允伤得重?”柳银雪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啜了口,问道。 容妈妈脸色凝重起来:“王妃要听实话吗?” 柳银雪抚了抚额:“算了吧,不用说了,你派人回柳府知会一声,跟家里人说我没有走,如今人就在祁王府,短时间也不会走了,再跟他们说,楼允并未为难我,让他们不用担心。” 容妈妈应下。 柳银雪洗漱后躺到床上,她身心俱疲,却始终睡不着,城门口发生的事情在她的脑海里盘旋,让她忍不住重新分析起楼允的心思来。 可是分析来分析去,得到的结论还是那几个字:楼允有病。 他拖着重伤的身体去拦她,为了什么? 命不想要了?不想活了?他为了什么? 答案好像就在脑海里,呼之欲出,可是她却不想承认。 她于楼允而言,当没有那么重要才是,当初他能在交泰殿上选择中立,不站在她这边,她就已经看得很明白。 柳银雪望着床帐,她谋划了那么久的出逃计划破灭,她以为很完美,计划很周祥,没想到却被楼允的执念打破。 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便睡沉了,她许久没有睡一个好觉,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洒进屋内,沉鱼落雁端着洗漱的东西进来,柳银雪觉得自己还没有睡够,整个人懒洋洋的。 她随口问道:“楼允呢?醒了没有?” 落雁摇头:“没有,奴婢知道您醒来会问,特意打听了,王爷现在人就在厢房,毒郎中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福和来宝就在王爷的房里守着。” 柳银雪极为意外,毒郎中的医术她是清楚的,到了现在,竟然还未醒? 她烦躁地将漱口水吐到痰盂里,脸色不由地沉下来。 沉鱼小心地问:“王妃,您要去看看吗?反正王爷还未醒,您去看他,他也不会知道,您若是觉得来福和来宝在,您不方便,奴婢打发他们去外院就是。” 柳银雪沉声道:“不去。” 她转而吩咐道:“去打听打听,洛音凡现在被关在哪里。” “被关在大狱里,”沉鱼回答,“这两日,外面谣言四起,说洛音凡生的孩子并非皇室骨血,皇上就派人取了楼逸和那孩子的血验证,结果那孩子竟然真的不是楼逸亲生,洛音凡就被下了大狱,原本左相被判流放,出了这件事情,皇上直接判了死刑。” 这些事情都不是秘密,如今外面就传得沸沸扬扬的,所以沉鱼落雁都十分清楚。 柳银雪陷入沉思。 这消息肯定是楼允派人放出去的,他什么意思?他要杀洛音凡,是为了让她安心? “那个孩子呢?”孩子毕竟无辜,原本他们可以阻止这件事情,可是为了扳倒楼逸和洛音凡,他们却没有那么做,让一个无辜的小生命就这样出生。 “皇上说孩子无辜,被送给寻常人家养了。”落雁道。 “沉鱼,你去准备点银子,给那户人家送过去,让他们好生照顾孩子,把孩子抚养长大,”柳银雪吩咐道,“然后去外院,让白总管准备马车,我要去一趟成王府。” 虽然不知道柳银雪想干什么,但是沉鱼和落雁都不敢多问,照吩咐办。 楼宗还在王府忙着处理事情,听人说柳银雪求见,颇为意外:“祁王妃没死?快请。” 柳银雪在小厮的带领下走进成王府,成王在王府的回事处接见她,柳银雪朝他敛衽行礼,道:“成王万安。” “弟妹无须多礼,快请起,”楼宗抬手虚扶了下,“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允弟以为你葬身大海,跳进海里去找你,险些死在大海里。” 柳银雪微微一怔,她的心猛烈地跳动了下,没应声。 楼宗继续道:“你回来简直太好了,毒郎中说允弟已经没有了求生意志,如今你回来,他总算有活下去的理由,不会再寻死觅活了。” 寻死觅活? “成王说笑了,楼允如何会寻死觅活?”柳银雪微微地笑,“他只是担心我而已。” 楼宗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本王说的是实话,你对允弟而言,是事关他生死存亡之人,你若不在,允弟只怕活不了了,你知道,允弟有才,本王需要他,希望你能好好守在他身边。” 柳银雪:“……” “成王说笑了,您怕是误会了什么,我在楼允心中的分量,还远远没有那么重。” “本王怎会误会,那是本王亲眼所见,你是对允弟有所误会才是,祁王妃,本王知道,你对允弟尚且有心结,但允弟能为你做到这般,已是不易,你当好好珍惜。” 柳银雪垂下眼睫,从未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她一时尚且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她觉得心脏好像漏了风,她整颗心都在风中打颤,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半晌后,她稳住心神,说道:“殿下,我今日来找您,也并非因为楼允的事。” 楼宗坐到主位上:“你为何而来,且说,允弟助本王有功,本王会尽量应你所请。” “我知道洛音凡现在被关在天牢,她已是死刑犯之身,我想去见她一面,”柳银雪轻声道,“我与她,始终该有个了结,才算终止。” “好,你选个时辰,天牢那边,本王会安排好,要她生还是要她死,皆由你说了算,但本王也希望,祁王妃能好好照顾允弟,让允弟尽快好起来。”成王郑重道。 柳银雪敛衽:“我会尽力的,多谢殿下。” 柳银雪离开成王府后径直去了天牢,成王率先派人过来打了招呼,老头亲自领着柳银雪进去,柳银雪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进天牢,牢头打开锁着的牢门,请柳银雪进去。 第 130 章 地上铺着很厚的干草, 洛音凡身上穿着囚服,浑身上下没有任何金银首饰,她似乎睡着了,躺在厚草之上,脸色苍白,看上去十分狼狈。 柳银雪想到当初洛音凡高高在上的样子, 忽然觉得物是人非。 洛音凡睡得迷迷糊糊的, 听到开锁的声音,她慢悠悠转醒,睁开眼睛的时候,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白裙,她顺着洁白无瑕的裙角望上去, 看见柳银雪娇美的脸。 即使在大牢里, 即使光线昏暗,她也美得不似人间该有的绝色。 洛音凡撑着身板坐起来, 笑望着柳银雪:“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你已经是阶下囚,你的笑话,没什么好看的, ”柳银雪端端地站在洛音凡的面前, “我是来告诉你真相的,原本你左相一家,可保性命,可你知道为何没有保住吗?” 洛音凡死死地盯着柳银雪。 柳银雪居高临下地睨视她:“因为你与旁人珠胎暗结之事,乃是楼允亲自命人散布出去的, 东宫早有楼允布下的暗线,早在你还未有身孕的时候,他就收到了消息,只是那时候为了将这件事当做扳倒你和楼逸的筹码,所以我们一直未有动作。” “不可能!”洛音凡双目圆瞪,恶狠狠地瞪着柳银雪。 柳银雪轻笑:“你若不信,何必如此气愤,洛音凡,你我本无怨,你原本可以好好地当你的太子妃,等将来楼逸坐上皇位,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可是你太贪心了。”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你什么都想要,名利、权势、人心,你什么都想攥在手里,却不知道,人在做天在看,哪能事事皆如你所愿,你什么都想要,最后却什么都得不到,你连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都保不住。” 洛音凡心中生出无限恐惧,她恐惧地望着柳银雪,忽然伸手去抓柳银雪的衣角。 “你把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那手抓在她的衣角上,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衣角上很快被染脏了,柳银雪觉得厌恶,一脚将洛音凡的手踢开,冷声道:“别碰我。” 洛音凡尖叫:“你把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嫁病娇 第99节 柳银雪朝落雁使眼色,落雁端上毒酒,将毒酒摆在洛音凡的面前,柳银雪蹲下身,视线与洛音凡的视线齐平,道:“你就用你自己的命,换你孩子一命吧。” “你会善待他吗?” “你以为呢?”柳银雪问。 洛音凡哂笑:“世人皆说,柳家嫡长女聪慧过人且心慈手软,孩子无辜,我相信,你当不会折辱他,我自己是被权利蒙了心的人,不求他将来大富大贵,只求他能平安一生。” 父母之爱子,皆当如此。 柳银雪道:“他被送给了一对没有孩子的寻常夫妇养,听说那夫妇待他如亲子,想来,不会过得比寻常孩子差了。” 洛音凡端起酒杯,仰头将杯中毒酒饮下,苦笑道:“多谢。” “你后悔吗?”柳银雪问。 鲜血顺着洛音凡的嘴角溢下,她满目苍凉,眸中含泪道:“我不当放弃他的,他多好啊,爱一个人,便能为之倾尽所有,可惜,我不懂珍惜,错过了。” 她倒在地上,恍惚间,好像又想起了那个少年。 他站在花丛里,朝她微笑,阳光绚烂,色彩缤纷,却也不及他的笑颜。 洛音凡闭上眼睛。 柳银雪回到青山院,她刚去了一趟大牢,听说死在大牢里的人数不胜数,柳银雪觉得晦气,回来后就让丫鬟准备水伺候她洗浴,柳银雪换了身衣服,重新梳了发髻。 她让丫鬟将她去大牢里穿的衣服拿出去烧了,而后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楼允醒了吗?” “没有,来福和来宝一直守在王爷屋里,都没有出来过。”沉鱼回答。 “毒郎中来过没有?” “毒郎中一直在啊,从未离开,”沉鱼继续道,“好像是王爷一直没有醒,毒郎中不敢离开,一直在帮王爷疗伤,王妃您要去看看吗?” 柳银雪觉得奇怪:“你们态度转变得是不是太快了些?这么希望我去看他?他给了你们多少银子讨好你们?这么快就站到他那边了?” 沉鱼垂下脑袋:“王妃,不是奴婢帮王爷说话,而是奴婢觉得,王爷对您真的挺好的,您不知道,王爷以为您葬身大海,拖着重伤的身体跳进海里找您,险些死在海里。” 柳银雪道:“不是没死吗?” “那是因为王爷被毒郎中捞上来了啊,王爷在海里昏死过去,若毒郎中没有跳下去捞他,他就死在海里了。”沉鱼悠悠道。 “奴婢也不是要帮王爷说好话,而是事实如此,您不知道,奴婢们以为您死了,在府里挂了白,想给您立个衣冠冢,被王爷看见了,王爷不让,发疯似的将那些不吉利的东西全部扯到地上一把火烧了,说没找到您,就不相信您死了,当时王爷还重伤呢,生生昏死过去了。” “还有这次,得知您没死,还想出城,他却从床上硬生生爬了起来……” “行了,别说了。”柳银雪打断沉鱼的话。 沉鱼陡然刹住嘴,半晌后又小心翼翼地问:“王妃,您真的不去看看王爷吗?” 柳银雪摆摆手:“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会儿。” 沉鱼和落雁相视一眼,无奈地耸了耸肩,纷纷退出去,到了堂屋,沉鱼喝了口水,整个人闷闷的,对落雁道:“以前我是不喜欢王爷,觉得他配不上我们王妃,可是这次王妃出事,王爷的所作所为你是亲眼看见的,难道还不足以弥补以前的过错吗?” 落雁苦笑:“你不是王妃,你不懂。” “可是王爷已经把王妃捧在手心里了啊,还要如何做王妃才能满意呢?”沉鱼叹道。 “王妃从小娇生惯养,受尽宠爱,她想要什么没有?她和我们不同,稍微给一点甜头就能心软,王妃岂是那么容易满足的。”落雁道。 “哎,王爷都做到这份儿上了,王妃还不能心软,想要求得王妃的原谅,也太难了,我都觉得王爷可怜。”沉鱼唉声叹气。 “当初最见不得王爷的是你,现在最希望王妃原谅王爷的也是你,活儿都被你揽了。”落雁有点无言以对。 沉鱼郁闷道:“我只是希望王妃能过得幸福。” “王妃的幸福,并非非要王爷给的,王妃若能随心而活,那才是幸福。”落雁笑说。 楼允醒来时,已是三日后,他浑身都痛,脑袋犯晕,他睁开眼睛,入眼一片漆黑,不见丝毫光亮,来福和来宝见他醒来,纷纷大喜。 “王爷,王爷您醒了!”两个奴才笑道。 楼允伸手揉了揉发痛的额头:“怎么不点灯?” 坐在床边的毒郎中陡然皱起眉宇,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他伸手在楼允的眼前晃了晃,楼允的眼睛却毫无反应,楼允道:“你再拿你的手在我眼前晃,我就给你掰折了。” 毒郎中立刻收回手,心头重重地一沉,让来宝去多点几盏灯。 楼允晃了晃脑袋,屋里的光线越发明亮,不知多久过去,他视线终于恢复了一丝光亮,可惜眼前人影重重,他根本看不清楚。 来福颤巍巍地问:“王爷,能看见了吗?” 楼允点了点头:“你和来宝先出去,我和毒郎中有话要说。” 来福和来宝心怀忐忑地退下,待屋里只剩下楼允和毒郎中两人,楼允才慢悠悠地开口:“眼睛能看见一些,但是很模糊,不知道过会儿是会更清晰还是更模糊,这是失明的前兆?” 毒郎中很是无奈:“我之前还抱着侥幸,以为不会失明的。” “能不能治好?” “你是脑部出了问题,可能大脑里凝结有淤血,能不能用药化开,我也不知道,目前没什么把握,但我定会尽力。”毒郎中道。 失明…… 楼允垂下眼,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他也抱着一丝侥幸,以为兴许不至于,不至于会失明,没想到来得这样快,他才刚把她找回来,还来不及跟她多说几句话,他竟然就要失明了。 “她怎么样了?” “王妃很好,没有受伤,前日里还去了一趟大牢,赐了洛音凡一杯毒酒,这两日就忙着处理府里府外的事情,能吃能睡,能跑能跳,用不着你操心。”毒郎中道。 楼允:“……哦。” “宗主,对于王妃假死想要离开王府这件事情,你就没有点什么别的想法?您看您努力做了那么多,王妃也不为所动,还是想要离开,您不觉得心凉吗?”毒郎中问。 楼允:“那不是我活该自找的吗?” 毒郎中:“?” “您这觉悟真强啊,那是不是王妃提着剑捅你一刀,你都觉得无所谓?都觉得是你自己活该自找的?”毒郎中觉得很神奇。 “她若真的愿意捅我一刀,我倒是觉得解脱了,可她不会,她觉得我罪不至死,但她也很难原谅我,她想离开王府应该是早就计划好的,从交泰殿事件后,她就想着离开。” 他知道柳银雪的心思,她做事从来都有自己的算计,她付出的时候是真心实意,她算计的时候也是真心实意,他对不起她在先,她便收起所有心思,心中只剩下复仇。 楼允靠在大迎枕上,沉痛地闭了闭眼睛。 毒郎中见她无意多谈,倒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他听楼允问道:“我还有多久?” 第 131 章 “什么多久?寿命?这点您且放心吧, 有我在,您不会死的,”毒郎中道,“若您说的是您的眼睛,距离完全失明,应该还有十天半个月吧, 时间不多, 您好好珍惜。” “真治不好?” “没把握,很棘手,我之前遇到过一个, 到现在我都还未找到治好的办法,目前尚且还在摸索中。”毒郎中唉声叹气。 楼允语气顿了顿:“我知道了。” 他动了下腿, 一阵刺骨的疼痛传来, 疼得他险些拧歪了嘴,毒郎中道:“现在知道痛了?当时往外面跑的时候, 您不是毫无感觉吗?” “别废话,去把孟妄言找来,我有事交代他。” 柳银雪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修剪花枝, 鲜花潋滟多姿, 煞是好看,柳银雪一根一根修剪过去,容妈妈进来道:“王妃,王爷醒了。” 柳银雪修剪花枝的动作一顿,而后问道:“他人怎么样?” “毒郎中还在屋里给王爷诊治, 目前不知道情况,我让人看着,有任何情况,随时跟您说。”容妈妈提起茶壶,将柳银雪杯中的茶水添满,回应道。 柳银雪“嗯”了声,厢房距离正屋不远,出了正屋,沿着走廊拐个弯儿就到了,夏日里屋里热,窗户敞开着,柳银雪透过敞开的窗户望出去。 厢房里烛火明亮,隐约能看见毒郎中的身影。 柳银雪听到咳嗽的声音,厚重压抑,像是刻意克制着什么,她不知看了多久,缓缓收回目光,眼里跳跃着细碎的光影,那光影好像也有些厚重。 容妈妈试探着问:“王妃可要去看看?” “他醒来便好,他若没事了,自己会来见我的。” 容妈妈欲言又止,她想劝劝柳银雪,可想到柳银雪冷硬的性子,却到底没有多说,容妈妈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出去办事了。 厢房,孟妄言半跪在楼允的面前,楼允靠在床上,他人刚醒不久,有些精疲力竭,说话都觉得费尽,他对孟妄言道:“我长话短说,你且听好。” “宗主请讲。” 楼允将宗主令拿出来递给他:“接着。” “宗主这是做什么?宗主令如何能给属下?”孟妄言惶恐道。 “我拟了一个名单,名单之上的人,逐出摘星楼,然后你拿着宗主令,带着名单之外的人去投靠成王,我助他有功,他自会善待你们,从今往后,成王要你们做什么,你们便做什么,再不是我楼允的属下。”楼允道。 孟妄言大惊失色:“宗主?!” “摘星楼走到现在,我能做的已经做的,也算完成了师父临终前的嘱托,你们跟着成王,都会有不错的前程,跟着我,反而束手束脚,我带着你们,也会招人忌惮,不能长久。” “可是……” “而我也不想继续带着你们了,”楼允打断孟妄言的话,“你按照我说的做便好,不必多言,我也不想听,好了,你可以走了。” “宗主?”孟妄言忽然觉得手上的宗主令有千斤重。 “去吧,不必多言,我不想听。” 孟妄言拿着宗主令朝楼允跪首磕头,沉重道:“属下告退,望宗主万安。” 楼允捂嘴咳嗽了声,挥手让孟妄言退下,孟妄言沉默退出,见毒郎中就站在门口,他皱眉道:“你既然在,为何不说话?宗主要我们往后跟随成王啊。” “那便听宗主的意思便是,宗主说得没错,摘星楼跟着他,易被他人忌惮,能跟着成王,自然是最好的去处,摘星楼走到这一步,已是不易,你好好带着。” “那你呢?” “我一个行医之人,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往后摘星楼再无白圣手。” 孟妄言沉默离开,他遵从楼允的意思,没有多言,拿着宗主令前往成王府,他心头一片苍凉,好像有很重要的东西在一夜之间忽然失去,他想抓住,可是抓不住。 前路光明,可最重要的东西,却已经远去。 柳银雪听到楼允将摘星楼宗主的位置交出去之时,人刚睡醒,她揉了揉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凤眸凝着容妈妈,问道:“听谁说的?” “我当时就在厢房之外,亲耳听见的。” “摘星楼本是杀手组织,后来想走正道,楼允既然有意将摘星楼带向正道,自然不能一手掌控摘星楼,否则他与摘星楼都会遭当位者忌惮,不是长久之计,他为了让摘星楼长存,将宗主令交给成王,是最好的做法,没什么奇怪的。”柳银雪道。 可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楼允不想成为别的眼中钉肉中刺,犯不着真的将摘星楼交出去,这不是唯一的路,但他为何却做得如此决绝和不留余地? 嫁病娇 第100节 摘星楼是他的师父留给他的,他本身重情,对摘星楼定然有深厚的感情,于他而言,更稳妥更好的做法,是交出祁王令。 只要他交出了祁王令,区区摘星楼,当位者不至于不能接受才是。 柳银雪陷入沉思:“这事儿,我得好好想想。” 柳银雪一直等着楼允来见她,可是左等右等,始终不见楼允走出厢房的门,容妈妈他们只知道楼允伤得重,毒郎中时刻守在他的床前,不敢离开,但到底有多重,却都不知。 她只偶尔听到咳嗽声,厚重沉闷,像一个得了大病的人。 柳银雪等了三日,这日午后,她正在午睡,容妈妈忽然进来道:“王妃,王爷下床了。” 躺了整整六日才下床,可见伤势多重,柳银雪等着楼允来见自己,等着楼允的审判,她等了半个时辰,却只等来容妈妈一句:“王爷进宫了。” 柳银雪:“?” “皇上有召他进宫吗?”她问。 “未曾,都知道王爷身受重伤,宫里宫外都不曾有人要王爷出门,上头的人只让王爷好生养着,一切都等伤势好了再说。”容妈妈回答。 既如此,楼允着急进宫,是为什么? 柳银雪很困惑。 容妈妈见她神思不属,又补充道:“王妃,王爷是坐轮椅进宫的,毒郎中陪在身侧。” 柳银雪豁然站了起来。 阳光刺眼,屋里放着冰块,并不热,可是她的后背却渗出了一层冷汗,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容妈妈,眉目冷沉道:“坐的轮椅?你没有看错?” “如何会错,我仔细看了的。”容妈妈道。 柳银雪双腿有些发软,她缓缓地坐回位置上,握住桌沿的手指紧紧用力,不由地泛白,她徐徐道:“为何会做轮椅?” “当是,站不住吧。”容妈妈道。 柳银雪瞳孔一缩,她扶额,朝容妈妈道:“您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容妈妈无声地退了出去。 楼允从外面回来时天色已经入夜,毒郎中推着轮椅沿着长廊一路到厢房的门口,楼允望着正屋的方向,目光凝了凝。 毒郎中问:“要去见见王妃吗?” 见柳银雪…… 他自然想见,可是他却不想以现在的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现在连站都站不稳,就算端着茶盅,双手都会止不住地发颤,多说几句话,就觉得身心俱疲,如何见她? 他这样子,她会嫌弃吧,她本不喜他,现在整个人都废了,她只会更不喜。 “回屋吧,我累了。”楼允道。 就在他转头的时候,屋里的柳银雪像是有所感应似的,轻手将窗户推开,长长的走廊上烛火明亮,她却只见到厢房里缓缓关上的门窗。 “王爷已经回来了,刚进了屋。”容妈妈进来道。 柳银雪的心沉沉的,她以为楼允回来后会径直来见她,却没想到,他连见也不见,就直接回了屋,他还在生气? 生气她想方设法想从他的身边逃走? “他刚回来,应该还未用膳,你让厨房做些清淡的粥给他送过去,”柳银雪吩咐道,“顺便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站不起来了。”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格外沉重。 容妈妈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忙应下来,出去吩咐厨房做事。 柳银雪一直在等容妈妈的回复,约摸一个时辰后,容妈妈进屋,朝柳银雪摇摇头道:“我亲自去送粥,被来福拒在了门外,说王爷已经睡下了。” 将手里的账本放到旁边,柳银雪眸光闪了闪,道:“那算了吧。” 次日,她尚且还睡得迷迷糊糊的,耳边传来车轮声,睡梦中的柳银雪忽然惊醒,她掀开薄被起身,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跑到窗户边推开窗户。 时间还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刺破黑暗,长长的走廊上,她只看到来福推着轮椅远去的背影,车轮声渐渐远去,她放下窗户,收回手。 而另一头,来福小声对楼允道:“昨晚容妈妈来送粥,您已经睡了,奴才就没让她进屋。” 楼允的眼睛看东西并不是很清楚,好在耳朵尚且还算灵敏,来福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得十分清楚,他道:“送完粥,容妈妈去了哪里?” “去了王妃屋里,那时王妃屋里还点着灯。”来福道。 第 132 章 楼允“嗯”了声, 表示自己知道了。 如今楼允和柳银雪互不往来,来福和来宝都十分着急,很想劝一劝,可是他们都是奴才,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立场,他们都没有那个资格。 而且楼允行事, 素来有他自己的主意, 不是谁劝一劝,就有用的。 来福小心翼翼道:“奴才这两日也留意着正屋的动静,发现容妈妈和沉鱼姑娘还有落雁姑娘盯您的屋都盯得挺紧的, 兴许是王妃有话想跟您说,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楼允沉下眼睫, 握住轮椅扶手的手轻轻发颤。 他道:“随她去吧。” 来福不敢再多说了, 他推着楼允去外院见了几个管事,然后又将楼允推回厢房, 楼允精力不济,坐在轮椅上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等回到厢房时, 更提不上什么力气。 来福和来宝扶着他起身, 楼允在他们的搀扶下站起来,他想自己走一走,便让来福和来宝退开,楼允挪动脚步朝前走,然而, 才刚走了一步,浑身上下便传来锥心刺骨的疼痛。 他额头上渗出细汗,双膝一软,就朝地上栽去。 来福和来宝赶忙扶住他,毒郎中道:“您着急什么?我就算医术再差,也不会让您这辈子都坐轮椅的,您且忍些日子,再过十天半个月就能走了。” 楼允声音阴冷:“我不想等到那个时候。” “那您想怎么样?”毒郎中为难道。 “我给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内,让我站起来,我有话跟她说。”楼允阴翳道。 “除非用虎狼之药,否则我别无办法,但是虎狼之药极为伤身,用了有害无益,您何苦如此?你着急什么?慢慢养着,总能好的。”毒郎中劝道。 “三日,无须多说。”楼允道。 毒郎中真是拿他这臭脾气没有办法,他知道楼允什么意思,为了尊严,为了在柳银雪的面前维持最后的傲气,他连自己的身体都顾不上了。 简直,简直能气死人。 屋里伺候的都退了下去,楼允靠在大迎枕上,望着头顶的床帐发呆,他从未想过他的努力会白费,他以为柳银雪已经逐渐开始重新接受他了,她愿意让他回青山院,她关心他,爱护他,会为他着想,他以为她早就心软了,可是一切竟然都是虚妄。 她那颗心已经硬得像块石头,根本捂不热了。 就算他将全世界都捧来给她,她也不会有所动摇,他做什么都是徒劳。 他曾经承诺会保护她,让她绝不受到伤害,可是她始终还是受到了伤害,他完好无损的时候尚且根本护不住她,往后他就是废人一个,又如何给她她想要的? 她心心念念着离开,甚至以假死之际逃脱王府,不过是因为他不愿意放她离开。 楼允沉痛地闭了闭眼睛,这世界上的有些人啊,错过了就是一辈子,就算用命去挽回,也根本不能使对方动摇分毫。 柳银雪敢爱敢恨,她想要的就努力去争取,不想要的就弃如敝履,她活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可就是太明白了,她太清楚自己想要的,因此才难以动摇。 若换做旁人,他那般为她,只怕早就心软原谅了。 不原谅也好,不心软也好,楼允颓丧地想,恨也是一种想念,总比半点不在意要好。 有种尖锐的疼痛在心底蔓延,过往种种,历历在目,那个温软且潋滟的女子,在逐渐离他远去,逐渐从他的生命中一点一点地消失。 楼允红了眼眶。 接下来的三日,楼允未踏出房门一步,柳银雪忙着处理府里的事情,内院的杂事,外院的生意,她每日都很忙,算盘的声音从早响到晚。 她与楼允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却始终未曾相见,柳银雪虽然觉得事不寻常,却也不着急,她忙着她手里的事情,偶尔朝厢房望上一眼,并不强求。 这日夜里,屋里有些闷热,来福进来禀道:“王妃,王爷请您去凉亭一叙。” 柳银雪彼时正在打算盘对账,忽然进来的来福让她颇为意外,她望了眼外面的天色,天色已经入夜,府里到处都点起了烛火,光线不明。 楼允这个时候要在凉亭见她? “他可有说什么?”柳银雪问。 来福躬身道:“王爷只是请王妃过去一趟,说夜里风凉,请王妃多穿件衣裳。” 柳银雪“嗯”了声,算作回应。 凉亭里摆着几排蜡烛,夜风吹过,周围花香四溢,蜡烛的烛火随风飘扬,楼允负手而立在凉亭的围栏旁,望着凉亭旁边的池水出神。 柳银雪手里提着灯笼,她在长长的走廊上顿住脚步,朝楼允望过去,微风阵阵,吹得他身上的长衫在夜风中飞舞,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被烛光裁剪得修长挺拔,宛如不倒的青松。 周围没有丫鬟,也没有小厮,只有他们两个人。 柳银雪独自在长廊上站了会儿,忽然觉得心情沉重,她提着灯笼上前,走到凉亭上后,她将灯笼放在凉亭的石桌上,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小炉里的炭火还燃着,茶壶里的茶水滚烫,她添上茶后,又将茶壶放到小炉上烧着,楼允听到动静,回头朝她望来。 迎上他的目光,柳银雪捧着茶盅的手不由地一紧。 她已经好些天不见他,他瘦了很多很多,脸颊凹陷下去,眉骨凸出,便显得眼睛更为深邃了几分,他脸色也不太好,整个人从内到外好像都透着一股虚弱。 “夜里风凉,你伤势未好,应该在屋里躺着的。”柳银雪温声说。 楼允的笑意有几分苍凉,他凝着柳银雪莹白的脸,他很想看清楚,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都看不清她的五官,他只能看见她模糊的轮廓。 心头那股苍凉便越发强盛。 他苦笑了下:“都躺了好些天了,觉得腻了,想出来透透风。” 他走到石桌旁坐下,石桌上摆着干果点心,他本想剥些干果给柳银雪吃,可是视线太模糊,他根本看不清都有些什么干果,什么点心,只能作罢。 柳银雪给他倒茶:“喝茶吧。” 楼允伸手去接,视线飘忽,他的手不小心碰到茶壶上,茶壶滚烫,烧得他立刻收回了手,柳银雪眉心大皱,不自禁地伸手去拉他的手:“你怎么样?” 楼允将手缩回去,摇了摇头道:“没事,没烫到。” “没烫到?”柳银雪不信,她分明看见烫着了,她强行去拉楼允的手,却被楼允反手握住手腕,他道:“真的没烫到,你别紧张。” 两人挨得很近,楼允能感觉到柳银雪呼出的热气洒在他的颈脖上,有种温热的暖意,心尖传来剧痛,被他死死地压着。 他笑了笑:“银雪,你本也不喜我,就不必再勉强自己关心我了。” 柳银雪的表情怔了怔。 楼允松开她的手,柳银雪坐回石凳上,说道:“你说得也没错,我的确不喜你,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不喜欢我,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没有站在我的身边,我便再也不需要你了。” “所以,你早就想着离开,对吗?”他很想看一看她的脸,即便知道现在的她毫无温情可言,剩下的只有冷漠无情,那双凤眼定然充满了嘲讽,可是他还是想看清楚。 嫁病娇 第101节 她的温柔,她的无情,他都想记清楚。 可是太模糊了,太模糊了,上天是真的残忍,连最后的怜悯都舍不得给他。 分明是夏日,可是柳银雪的手却很凉,她捧着茶盅暖手,回应道:“你说得没错,我在交泰殿上请求皇上赐我们和离,并非一时意气用事,我是真心想要和离,可是皇上不允,我只能想其他的法子,假死,是唯一的办法。”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藏好遮掩的,楼允不是傻子,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他自然全然猜得出来,一切都是她的计划。 楼允冷嘲道:“我以为,你已经心软了。” “日日朝夕相处,我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哪有不心软的时候,但再如何心软,我始终记得当初你是如何对我的,我允许自己偶尔的心软,却不允许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柳银雪深吸口气,觉得鼻尖有些酸涩,“我曾努力试过放下,可我放不下。” “即便我亲手杀了洛音凡,你也放不下吗?” “是啊,放不下,因为你根本不爱我,”柳银雪悲怆道,“你小心翼翼地讨我欢心,你千方百计地让我高兴,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我是你的责任,不是因为你爱我。” 爱一个人,不当是楼允这般样子的。 爱一个人,是全心全意的付出,而不是强行将对方绑在身边,不顾对方本身的意愿,更不是在伤害过后,再想方设法地补偿。 “楼允,爱一个人,是要把她最想要的给她,而不是把你最想要的给她。你所爱的,也只有你自己而已,我对你而言,不过是你表面上强行给你自己安上去的活下去的理由,楼允,你并不爱我,又有什么资格强行要我留在你的身边?” 楼允的拳头死死紧握,他大脑传来一阵剧痛,眼前的柳银雪分化成了无数个柳银雪,在他的面前飘荡,黑暗阵阵,视线越发模糊。 等这波疼痛散去,他道:“所以,你所表现出来的那些关心,其实都是你为了让我卸下防备而故意为之的,对吗?” 第 133 章 柳银雪没有吭声。 “你接管外院, 你帮我打理王府的产业,你让我搬回青山院住,你体贴我、关心我,都是为了让我卸下防备,以为你已经放弃了离开王府的念头,以便你的计划顺利实施, 对吗?” 柳银雪点头。 “那苏流韵呢?你为何让苏流韵换掉命刖?” “她喜欢你, 女人的嫉妒之心是能杀人的,她喜欢你,而我是你的王妃, 她自然不喜欢我,我若是遇到危险, 她便不会竭心尽力地救我, 所以在船上我才能顺利逃脱。” 楼允:“……” “你的计划很完美,连最关键的人物都算计进去了, 而且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他有些无奈,“若不是我觉得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 若不是我始终不相信你已经死了, 派命刖死盯着柳府,只怕根本不能将你找回来。” 为了离开王府,煞费苦心,真是难得。 他从不知道,他竟然就那么让人难以忍受, 在这等紧要关头,她还能计划出这等事情,就连洛音凡的生死也不顾了。 “你不该找我回来的。”柳银雪道。 “你这一走,终身都不得见光,你往后也不可能名正言顺地回到柳府,将来你见你的亲人,也只能偷偷摸摸,不仅如此,你还要防着我发现你的存在,你会活得很累,就算如此,难道也没有关系吗?”风从他的身上吹过,他浑身发冷。 “我素来就向往自由,你本不爱我,我留在你身边,岂不是更委屈?” 又是不爱她。 楼允忽然觉得很无助,他所做的事事为她,他千方百计让她开心,想方设法讨她欢喜,他为她报仇,他为她出气,可是到头来,她却说他根本不爱她。 不爱也好,不爱也好,不爱,理由才更充足。 “也许你说得没错,我或许,是真的不爱你,所以总是想将你困在身边,而忘了你是个活生生的人,你有你自己的意愿,我没有顾及到你的意愿,便谈不上对你好。” 冷风拂过,他浑身越发冰冷。 “你千方百计想要逃离我,我又何苦勉强你,”楼允从袖中抽出黄卷,递给柳银雪,“这是你想要的,收下吧,你想何时离开王府,便何时离开,再不用受到约束。” 黄卷,是圣旨。 不用楼允说,柳银雪都知道那是什么,定然是皇上赐的和离书。 “你进宫,就是为了向皇上要和离书?”柳银雪难以置信,“你重伤在身,你不好好躺在屋里养伤,却撑着身体跑进皇宫,只为了向皇上要和离书?”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楼允见她不接,将和离书放到柳银雪面前的石桌上,“你千方百计想要逃离王府,我又如何能让你失望,收下吧。” 柳银雪不懂。 他分明不想让她离开,他分明拼了命也要将她留下来,他说她是他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可是现在他却主动让她离开。 这是柳银雪从未想到的。 “你……”她凝着楼允苍白的脸,突然道:“你是不是要死了?” 楼允表情一凝:“有毒郎中在,死不了。” “死不了,你这么着急送我走?”柳银雪不解,“你就算想跟我和离,也不用这么着急吧?完全可以等伤势好些了再去求皇上吧,你真的没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楼允:“你觉得我像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吗?” 柳银雪摇头:“挺像的。” 楼允浑身疼痛,已经有些撑不住,他不想再与柳银雪纠结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他哑声道:“银雪,你离开我,会过得好吧?” 忽然就有些伤感,也不知为何,可能是相处得久了,到底有些感情,临到离开,还是有些舍不得,她道:“以前没有嫁给你的时候,我就过得很好。” “后来嫁给我了,却反而生活在了水深火热之中,”楼允接话,“我知道,你的痛苦都是我带给你的,你若是不嫁给我,不知道会过得多好,你不开心,皆是因为我。” “是的,原本我也是想和你好好过日子的,可是被你亲手毁了。” 她有些遗憾。 她这一生因为一道赐婚圣旨,因为嫁给了楼允,几乎被毁得差不多了,她将来或许不会再嫁人了,她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山川河海,才是她的归宿。 她拿着黄卷站起身来,道:“回去休息吧,不早了。” “你什么时候走?” “后日吧,毕竟要收拾的东西还挺多的,后日我就搬回柳府,今后,”柳银雪顿了顿,“希望今后,你也能过得好。” 她落下话,朝凉亭外走去。 然而,一只手臂伸过来,忽然将她揽进怀里,楼允抱着她,脑袋埋在她的肩窝里,他心中生出无限悲凉,直到这时,他才真实地意识到,从今往后,将都是他一个人。 “楼允,你干什么?”柳银雪挣扎。 “别动,再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他嘶哑地说。 柳银雪忽然就不动了,她任由他抱着,后背靠在他的胸膛上,仿佛能感受到他砰然跳动的心跳,心头忽然就觉得滋味复杂。 “银雪,也许你说得没错,爱一个人,不是要把自己最想要的给她,而是要把她最想要的给她,以前我不知道怎样爱你,如今知道了,却已经太迟了。” 柳银雪红了眼眶。 阵阵黑暗袭来,那模糊的光影彻底退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丝毫光影都看不见了,他再也看不见她的笑,再也看不见她的冷嘲,再也看不见她的眼泪。 他缓缓松开手:“你走吧,别回头。” 柳银雪沿着长廊走下去,风越发大了起来,吹在身上凉凉的,她走出一段距离后才回头望向他,凉亭上光影朦胧,只剩下楼允一个人安静地坐着,像黑暗里的一艘孤帆。 她好像能感觉到无边无际的寂寞将他淹没,他沉浸在寂静之中,好像永远也走不出来了,她突然很想走回去,走回去抱一抱他。 可是她到底没有走回去。 他说,别回头,别回头,于是她再也没有回头。 次日醒来,柳银雪才刚睁开眼睛,容妈妈就进来道:“王爷昨夜趁夜离开了王府。” 柳银雪眉头一皱:“趁夜离开了?他身上伤势还未好啊,他去了哪里?” “听来宝说,好像是去了南山别院养伤,说府里事情多,不适合王爷静养,王爷便吩咐连夜去南山别院住着,毒郎中也跟去了南山别院。”容妈妈道。 柳银雪下床笈鞋,陷入沉思。 “容妈妈,您不觉得,楼允很奇怪吗?”柳银雪转身问。 “我是觉得奇怪,只是王妃您的心思好像也不在王爷身上,我便不好多说,既然您现在提了出来,我便实话实说了,我们都觉得王爷很不正常。”容妈妈道。 “哪里不正常?” “王妃您何必明知故问呢,王爷对你的心思,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他那样在乎您,又身受重伤,如何会着急让您离开,”容妈妈道,“您不觉得,王爷好像在躲避什么吗?” 柳银雪也发现了,因此才觉得奇怪。 拖着重伤的身体跑进皇宫,只为了专程去求和离书,他若有心放她走,何必急于一时,最重要的是,毒郎中竟然也由着他胡来。 柳银雪扶额,她昨夜没有睡好,精神有些疲惫,她坐到床沿上,脑海里闪过无数疑问,楼允在着急什么?他既然已经给了她和离书,他又为何连夜搬到南山别院? 他在躲避什么? 他已经完全不想看见她了? 不,不对,楼允不是那样的人,他不是逃避的人,一定有什么原因,让他着急去拿和离书,让他着急让她离开,甚至让他根本不敢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可是柳银雪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到,她不免觉得身心俱疲。 她对容妈妈道:“先去收拾东西吧,我们搬到西山别院去住,暂时不回柳府。” “为何不回去?”落雁端着净脸的水盆进来,“老爷和夫人不知道多希望您回去呢,如今皇上判了您和王爷和离,您不回柳府,去西山别院干什么?” “我已经是出嫁的姑娘,再搬回去住,始终不合适,西山别院既然已经划到了我的名下,自然就是我的府邸,我住到西山别院,比住到柳府更合适。”柳银雪道。 沉鱼笑道:“是您自己喜欢西山别院吧?” “自然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不是最主要的,好了,赶紧收拾吧,争取下午就从王府搬出去。”柳银雪抚了抚额道。 柳银雪在王府住了许久,东西多得数不胜数,光是金银首饰和衣裳布料之类的,就有三四十个箱子,而且这些东西都贵重,收拾起来都需要小心翼翼的,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日常要用的其他东西,更是多如牛毛,半天时间,根本不够。 丫鬟收拾了整整两日才将所有东西装好箱笼,柳银雪让白总管安排了整整二十辆马车,将一百多个箱笼全部送到西山别院,她就在西山别院住下来。 这么一折腾,就花了整整三日时间。 她躺在西山别院屋里的贵妃榻上,见沉鱼和落雁来来回回地忙活,忽然问道:“有楼允的消息吗?” 落雁正在重新拜访屋里的花架,闻言回答:“没有,听说南山别院围了三层侍卫,连只鸟都飞不进去,更别提探听里面的消息了。” “也没见毒郎中出来?”柳银雪很困惑。 “没有啊,这个问题您早上不是问过了吗。”沉鱼道。 柳银雪“哦”了声,没再说话了,她想起楼允那驴脾气,半晌后,又道:“若是楼允回了王府,及时跟我说一声,我有事儿问他。” “您是要亲自去问吗?”落雁问道。 第 134 章 柳银雪一怔, 她恍然间觉得,自己好像错了,她既然已经和楼允和离,便从此一别两宽,再不相干,再见面, 又有何意义, 不过是徒增羁绊罢了。 嫁病娇 第102节 藕断丝连,乃是大忌,既然决定要断, 自然该断干净。 她闭了闭眼睛,苦笑道:“算了吧, 不必打听了, 也没什么好问的。” 祁王府在钟南山的别院地处钟南山半山腰,除了祁王府的别院, 钟南山上还有好几处别家的别院,有的地处山顶,有的地处山脚, 半山腰有三处别院, 另外两处别院挨在一起,祁王府的别院独处一处,原本里面伺候的人不多,但是自楼允搬来后,便多了许多人。 楼允以前乃是摘星楼的宗主, 摘星楼结仇无数,如今楼允身受重伤,毒郎中怕有人来寻仇,便在别院里安排了无数侍卫保护别院安全。 来福将刚熬好的汤药端进卧房,楼允人还躺在床上,没有醒来。 来宝摇头道:“王爷还没醒呢,等王爷醒来再说吧。” “可是喝药的时辰到了啊,毒郎中吩咐了,要按时喝药。”来福有些着急,楼允吃了毒郎中开的虎狼之药后,虽然站了起来,可是站起来的时辰却没有超过两个时辰,那晚他在凉亭见了柳银雪之后,人直接昏死在凉亭里,醒来的时候就非要离开王府。 他身体受到重创,没有得到该有的休息,又连夜坐了几个时辰的马车赶来这里,更是伤上加伤,到了卧房,往床上一躺,就是整整三日。 楼允整整三日没从床上爬起来。 每日十二个时辰,他要睡十个时辰,其余两个时辰不是在扎针就是在喝药,他根本没有精力久坐,也没有精力和谁多说几句话。 这三日里,他唯一问过的问题便是:“王妃呢?” 柳银雪已经搬离王府,如今人住到了西山别院,这些都是来福和来宝怕楼允醒来时会问,特意差人去打听好的,楼允听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喝了药就睡下了。 “可王爷还睡着,你敢叫醒王爷吗?”来宝问。 来福直摇头,楼允脾气大,睡觉的时候不喜欢被吵,这是他们都知道,若是因为要喝药的问题将他吵醒,他醒来定会发脾气。 来福唉声叹气:“若是王妃就好了,没什么是王妃不敢做的。” 来宝面色发苦:“以后别轻易在王爷面前提起王妃了,小心戳到王爷的伤心事,他们已经和离了,今后不再是有关系的人,王爷正伤心着,能避则避吧。” “你想得倒是周全,可你又怎么知道,王爷他不想听到王妃的消息呢?” 来宝一怔,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说的也有道理。” 来福端着汤药进屋,见楼允没醒,他将汤药放在屋里的小桌上,屋里一股浓重的药味,这种药味来福已经习惯了,他听到身后有响动,立刻回头。 楼允已经醒了,只是并未睁开眼睛,他问道:“什么时辰了。” “刚到午时,该喝药了,奴才给您端药进来。”来福将汤药端到楼允的面前,楼允伸手去接,他的手伸在半空,手指却并没有触及到药碗。 来福鼻子一酸,将药碗放在楼允的手里,楼允端着药,仰头一口气将汤药喝下。 汤药的味道很苦,可是他却已经全然感觉不到了。 “有糖果吗?”楼允忽然问。 “糖果没有,不过厨房里有蜜饯,您要吃点吗?”来福紧张地问,他知道楼允已经失去了味觉,汤药的苦他根本尝不到,可糖果的甜他也感觉不到,要蜜饯干什么? “王妃喝完药都喜欢吃一点糖,以后我喝完药,也给我一点糖吧。”楼允说。 来福怔然,只觉得鼻尖越发酸涩,眼眶里瞬间溢满了泪,他不敢哭出声,只自己忍着,他吸了吸鼻子,忍着哭腔道:“奴才遵命。” 来宝端了午膳进来,近来楼允都只能吃些流食,他的午膳就是一碗瘦肉粥,来宝见来福眼睛红红的,当着楼允的面也不敢多问,伺候楼允用了午膳,直到楼允躺下后,才和来福双双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两个奴才走到屋外,来福抹了抹眼角道:“王爷太苦了。” “谁都知道王爷苦,可那又如何?”来宝唉声叹气,“王爷再苦,也不需要我们当奴才的怜悯,他需要的是王妃。” “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王爷这般自我放弃吗?”来福忍不住说道,“刚刚王爷还在要糖吃,喝药后吃糖,那是王妃的习惯,王爷他根本舍不得王妃。” “王爷舍不得王妃,王妃却舍得王爷,主子的事情,我们做奴才的,能改变什么?”来宝愁眉苦脸,“若是我们当奴才的能左右主子的想法,我现在就去找王妃。” “可王妃,她总有权利知道真相吧。”来福道。 毒郎中靠在廊柱上,听着两个奴才的对话,摇了摇头道:“劝你们不要自作主张。” 来福和来宝齐齐望向毒郎中。 毒郎中道:“王爷孤高自傲,他让王妃离开,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看不见了,而且往后能看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尤其是王妃的,明白吗?” 来福和来宝垂头丧气地回应道:“知道了。” “王爷的眼睛,真的治不好了吗?”来宝忧心忡忡地问。 毒郎中眉头紧皱,他甩了甩袖道:“我不是正在想办法吗,只是还没有想出来而已。” 他们正说着话,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快步走了过来,女子头上的金簪在阳光下轻轻晃动,她似乎是急于跑过来的样子,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热汗。 女子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皆是脚步匆匆。 来福和来宝一凛,短暂的惊讶后立刻迎了上去,跪下朝那女子行礼:“郡主万安。” 楼澜半点不拖泥带水,张口就问:“王爷呢?” “王爷身体不适,刚喝了药,躺下了。”来福回答。 楼澜进屋,坐到木椅上,朝他们道:“去把王爷叫起来,我要见他。” 来福和来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来宝道:“郡主,王爷受了重伤,身上的伤势还未恢复呢,不是奴才们不想让王爷起身,而是王爷只怕根本起不来啊。” “起不来?是伤得有多重?”楼澜陡然拔高了声音。 来福咽了口口水:“伤得很,很重。” 楼澜眉目一凛,不再多问,径直朝卧房走去,来福和来宝双双跟上去,几个人前后进了屋,发现楼允已经自己起来了,此刻人就靠在床上的大迎枕上。 来福和来宝对视一眼,双双退出去。 楼允扯了扯嘴角道:“姐,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楼澜气得五脏六腑都在痛,她走到床沿坐下来,凝着楼允苍白的脸,责问的话在看见面黄肌瘦的楼允的时候竟一时说不出来,她道:“你伤势怎么样?” “有毒郎中在,你担心什么?”楼允安抚道,“养一阵子就好了。” “我听说你受了伤,又连夜搬来了南山别院,心里担心,又听说银雪搬到了西山别院去住,觉得奇怪,所以特地跑过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楼澜问。 楼允笑了笑:“我的伤势你就不用担心了,至于我和银雪,我已经求皇上赐了和离书,我与她已经不是夫妻了,今后也再无关系。” 楼澜一听,瞪圆了眼睛。 “你胡闹啊!”楼澜厉声道,责怪的话到底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去,“银雪是父王费了多大的心思为你求娶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洛音凡陷害她,在交泰殿上,皇上原本有意赐你们和离,那时你尚且不愿意,怎么现在又主动提出来了?” 楼允苦笑:“两个人在一起,没有感情,又何必强求。” “没感情?怎么会没有感情?”楼澜根本不信,“你若对她没有感情,你会拼了性命去救她?楼允,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没有感情了。” “你别想用这种话搪塞我,我可不是三岁的小孩,”楼澜凝着楼允的眼睛,“你怎么不看我?我从进来到现在,你看也不看我,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你对银雪真的没有感情?” 楼允没动,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楼澜气得去掰他的脸:“你到底怎么回事?我让你看着我说话!” 楼澜忽然浑身僵硬,他们面对着面,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在楼允的身上,可是楼允却仍旧没有看她,他的目光飘忽,好像根本就没有一个着力点,那双眼睛毫无神采。 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目光。 楼澜指尖发颤,她颤抖着伸出手,在楼允的眼前晃了晃,楼允的眼睛仍旧毫无反应,他就像一个死人,或者说,他的双眼已经死了。 楼澜蓦然间落下泪来。 她眼泪汹涌而出,哭得泣不成声:“怎会?怎会如此?” 有种酸酸涩涩的疼痛在心中蔓延,楼允垂下头,苦笑了下,道:“姐,你别难过,我没事,眼睛看不见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 135 章 “没什么大不了你会去求皇上赐和离书?”楼澜伸手去抹眼泪, 可那眼泪好似落不完似的,她抹去一点,眼泪又再次流出来,“你这眼睛是怎么伤的?” “救人的时候,伤了大脑,以为没事, 没想到突然就这样了。” “是不是银雪她嫌弃你, 所以你才会与她和离?”楼澜话虽出了口,可这种话,她自己都不信, 她与柳银雪虽然接触不多,但是柳银雪给她的印象极好, 她始终认为, 柳银雪不可能是那种人,楼允既然是因为救她而伤, 她更不可能嫌弃楼允。 “我眼睛的事情,她并不知道。”楼允深知楼澜的性子,她若不问个清楚, 根本不会善罢甘休, 他道:“比起当祁王妃,银雪更想要自由,我这副样子,今后也不能再保护她了,我以前结仇太多, 她留在我身边,只会面临数不尽的危险,倒不如放她离开。” “你觉得她不爱你?” 楼允冷嘲:“不是我觉得,而是事实如此,那日交泰殿上,我伤她太深,我若是站在她那边,她根本不至于挨上二十板子,这么久以来,我虽然竭力弥补,可造成的伤害在她的心里落了疤,无论我怎样做,那疤痕始终都不能消除,她早便想离开,我只是成全她。” “你成全了她,那你呢?谁来成全你?”楼澜心疼他。 楼允红了眼眶,再开口时,嗓音已经有些哽咽:“这本是我自找的,怪不得她。” “可是楼允啊,这代价也太大了啊,”楼澜嘶哑道,“你可有想过,一生都沉浸在黑暗里,终身看不见光亮,会有多绝望?你什么都没有了,难道你连银雪也要失去吗?” 自然是知道的,沉浸在黑暗里的世界是如何的,他最清楚不过。 他再也看不见她的模样,她的笑,她的哭,她说话的模样,她羞怯的模样,她垂首低眉的模样,还有她戴着他给她买的发簪的模样…… 他可以忍受看不见这个世界,却不能忍受看不见她。 可是不能忍受又如何,不能忍受,还是要忍受,便是如此苟延残喘地活着,便罢了,他就这么活着,不再融入外面的世界,只偶尔听听她的消息,便罢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楼允沉痛地闭了闭眼睛,“你别让她知道。” 她还活着,他总不能就这么死了,若死了,他就再也听不到她的任何消息了,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他得活着,他得让她过得好。 楼澜离开楼允的卧房时,已是双眼通红,她不明白,上天为何如此残忍,楼允自出生,就夺走了他的娘亲,后来又被恶毒继母抛弃,被抓进摘星楼接受非人的训练。 好容易喜欢上一个姑娘,却是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他难得有幸能娶柳银雪那样一个女子,可最后却连这唯一的所爱也失去了。 失去了所爱,失去了光明,他还剩什么? 只剩下最后那一点执念。 楼澜抹了抹眼泪,对守在门口的来福和来宝道:“你们好生照顾王爷。” 来福和来宝齐声应是,躬身送楼澜离开,楼澜坐上马车,吩咐道:“去西山别院。” 身边丫鬟提醒她:“夫人,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等到了西山别院,天色已经入夜了,今儿只怕便不能回府了。” 楼澜沉声道:“那今日就不回府里了,派人回去说一声,今儿我就歇在西山别院了,明日早上一早再回府。” 丫鬟应道:“是。” 在西山别院半山腰看日落有种别样的味道,水榭上的凉亭里煮着茶,柳银雪躺在躺椅上,一边品茶一边看日落,竟是格外地惬意。 上次来这里,离开得太匆忙,她都没有好好游玩儿,今后她要在这里长住,心境忽然间也变得开阔起来了,觉得若是能这么悠闲地在这里住一辈子,也是好的。 容妈妈过来禀道:“姑娘,郡主来了?” 嫁病娇 第103节 “郡主?哪位郡主?” “王爷的亲姐姐,楼澜,”容妈妈道,“来得突然,现在人正在门前落轿。” 柳银雪赶忙起身去迎,这西山别院楼澜来了也不止一次两次,路熟悉得很,她落轿后径直往里走,在半路上遇上来迎她的柳银雪。 柳银雪敛衽朝她行礼:“郡主万福。” 这客气生疏的一声“郡主万福”让楼澜愣了愣,她吁了口气,上前亲手将柳银雪扶起来,道:“你与楼允和离了,便连我这个姐姐也不认了?” “我如今已经不是楼允的妻子了,自然再没有资格叫郡主姐姐,天色已经不早了,郡主有什么事,请屋里说话吧。”柳银雪道。 楼澜也不勉强,随柳银雪进屋:“我来找你,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听说你与楼允突然和离了,觉得奇怪,也担心你,所以来看看。” “多谢郡主厚爱,我没事的。”柳银雪道。 楼澜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她看出来了,柳银雪的确好得很。 可是她好,楼允却很惨,楼澜想到楼允,不由地越发心疼,他们夫妻和离了,楼允过得悲惨,柳银雪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这差别,也太大了些。 待进了屋,柳银雪请楼澜坐下,亲自给楼澜倒茶。 楼澜望着已经被重新布置过的待客厅,笑容有点发苦:“我看你将这里里里外外都重新布置了一番,你是打算在这里长住吗?” 柳银雪悠悠地点了点头:“这里清风雅静,我很喜欢,是打算在这里长住的。” “不回柳府了?” “不回了吧,我住在这里挺好的,而且,我一个嫁过人的,再回去也不是很合适,毕竟将来我弟弟也是要娶妻生子的,若是府里再住了一个我,难免让人说闲话。” 这事是柳银雪仔细思量过的,她若是搬回柳府,今后柳银生议亲的时候,她还是要搬出来,与其到时候搬出来让人说三道四的,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搬回去。 况且别院很大,客房也多,若是爹娘他们想过来看她,想在这里住上些时日,也是极为方便的,她若想爹娘了也可随时回去住些日子,都很方便。 这样算来,她着实没必要再搬回去长住。 楼澜不解:“但是若将来你再出嫁呢?还不是得搬回去?” 柳银雪端着茶盅,笑容极为温柔,她笑道:“我是不打算再嫁人了。” “不再嫁人了?”楼澜吃惊,“你还不满双十,怎么就不想嫁人了?难道你打算这辈子就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过?” “我现在这样挺好的,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处,女孩子也不是非要嫁人的,等过些日子,都稳定了下来,我便去外面看一看,多好。”柳银雪道。 “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楼澜震惊道,柳银雪的这些话她真是闻所未闻,难怪楼允说柳银雪崇尚自由。 柳银雪笑而不语。 楼澜道:“银雪,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被楼允伤得太重,所以对女子嫁人的事情,已经彻底不抱想法了,觉得你一个人过会比嫁人生子更好?” “倒不是,我还不至于因为楼允一个人就否定其他人,其实忽略那次洛音凡陷害我楼允却不帮我的事情,在其他事情上,他还是做得挺好的,没有什么大问题。” “那你为何还想要和离呢?”楼澜不解。 “自然是因为,他不帮我啊,”柳银雪有些遗憾地说,“有些事情,做了便做了,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因为伤害已经造成,无可挽回了。” “有,有那么严重吗?他当时,不是也没有想到,会有人出来作证吗?” “这跟有没有人出来作证没有关系,他是我的丈夫,便应该站在我这边,我知道他当时心里有洛音凡,我知道娶我也并非他所愿,但是郡主,他是我的丈夫,无条件保护我,是他的责任和义务,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没有做到,那便算了。”柳银雪有些无奈地说。 “可是他后悔了啊,”楼澜握住柳银雪的手,“他后悔了啊,他现在愿意用性命去护你,愿意倾尽所有让你幸福,你就不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柳银雪抽回手:“郡主怕是误会了什么。” “我没有误会,我自己的弟弟,我最清楚,他若不是爱极了你,如何会放你走啊,”楼澜道,“而且,而且他现在还……” “还什么?” 楼澜长吁口气:“没什么。” “郡主是刚从南山别院过来的吧?”柳银雪对楼澜的欲言又止并不在意,“我知道楼允在救我的时候受了伤,可我离开王府的时候,他已经能走能跳,伤势都好了大半了,他身体底子好,不会有性命之忧的,郡主无需担心。” 楼澜缓缓站了起来:“银雪,我以前觉得,你是个心地柔软的好姑娘,可我现在却觉得,你的心莫不是石头做的?你也知道,娶你并非楼允自愿,难道他犯了一次错,就真的不可原谅了吗?你知道他的伤势有多重吗?你又知道,他是如何在重伤后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的吗?你有认真地去了解过吗?你真的,出自真心地关心过他吗?” 柳银雪怔住。 以前是有的,后来,一切的关心和照顾,都是为了她的计划能顺利完成。 她和楼澜站在两个立场,楼澜是楼允的亲姐姐,自然是站在楼允那边,楼允伤了五分,在她眼中就是十分,她伤了十分,在她眼中,也只有五分。 立场不同,说得再多,也不可能说到一块儿去。 第 136 章 况且她从小受到的教育也和旁的女子不同, 别的女人皆认为是女子便应该出嫁,便应该相夫教子,死后便应该葬在男方家的祖坟,便应该守在内院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可这些,在她这里都行不通, 她觉得嫁不嫁人的, 都无所谓。 她有田有钱,没有男人没有子女她也能过得精彩,活得潇洒, 她不是非要嫁人。 但楼澜好歹也曾是她的姐姐,对她还算不错, 柳银雪不想让她太难做, 她实话实说道:“郡主,我的真心, 已经被楼允亲手杀死了。” 楼澜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柳银雪笑了笑道:“今日天色已经很晚了,我让人给郡主准备客房,今晚现在这里住一晚上, 有什么事情, 明日再说吧。” 楼澜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好。” 柳银雪吩咐丫鬟去准备客房,楼澜见自己说了半天,柳银雪却一副丝毫不动摇的样子,不由地觉得有些心灰意冷,忽然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了。 次日早上, 柳银雪亲自送楼澜上马车。 楼澜始终欲言又止,上马车前,他忽然握住柳银雪的手,声音近乎有几分哀求,她道:“银雪,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为难你,但你能不能去南山别院,看看楼允?” 柳银雪苦笑:“郡主,我和楼允已经不是夫妻了。” “可你们到底曾经是夫妻啊,买卖不成仁义在,他如今重伤在身,你去看看他好不好,他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整个人都不成样子,你去劝一劝他,让他好好的。”楼澜求道。 “郡主,一个好的前妻,应该是像死了一样的。” 楼澜:“……” “楼允将来还会有他自己的人生,他还会娶别的女子,他会有新的生活,我们既然已经和离了,便不应该再有所往来,藕断丝连对我们谁都不好。”柳银雪解释道。 楼澜没话说了,她发现自己根本说不过柳银雪,她说什么都能被柳银雪堵住嘴,她心一横,问道:“若是他要死了呢?” 柳银雪很淡定:“他不会死的,有毒郎中在呢。” 楼澜:“……” 她彻底没话了,楼澜抑郁地上了马车,送走了楼澜,柳银雪颇为不解,她知道楼允放她走,不是特别地心甘情愿,但是还不至于真的要死了吧。 “容妈妈,”柳银雪道,“你派人暗中去查查,楼允到底伤得怎么样。” 容妈妈赶忙去安排,消息很快传回来,当时已经第二日晚上,柳银雪正在屋里看书,容妈妈进去道:“没查到,南山别院里的事情都查不到。” 柳银雪自言自语道:“该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您要是不放心,就去看看吧,毕竟曾经是夫妻,和离也还没几日,若是王爷真的病危,人家难免认为是您嫌弃王爷身体有伤,所以才跟王爷和离的,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你希望我去?” “我是觉得,王爷是真心待您的,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不容易,何必真的死死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呢,您错过了王爷,也再难遇到一个真心待您的。”容妈妈道。 容妈妈见柳银雪沉思,紧接着又道:“您想想,王爷为了救您的时候所受的伤,王妃,您问问自己的心,这世上,还有几人能做到王爷那般?” 柳银雪长长地吁了口气。 “算了吧,我们已经和离了,我就是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快死了。”柳银雪道。 容妈妈:“……您不是说,有毒郎中在,王爷不会死的吗?” “那只是我搪塞郡主的话,毒郎中是人,又不是神,这世上他救不活的人多了去了,若是楼允真的重伤不治,死在他的面前,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容妈妈道:“要不,我帮您走一趟?” 柳银雪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南山别院被围得死死的,里面的消息根本传不出来,与其派人查来查去,引起别人的注意,倒不如让容妈妈走一趟。 容妈妈到底是她身边的贴身妈妈,楼允怎么着也会给几分颜面。 “那你去吧,未免让楼允怀疑,你顺便带点东西过去还给他。”柳银雪想得很周全。 次日,天还未亮,容妈妈就带着柳银雪给她的檀木盒乘坐马车前往南山别院,南山别院周围都有侍卫守着,容妈妈一靠近就被侍卫拦了下来,容妈妈说明来意,侍卫进去通传,没一会儿,来宝便亲自来接容妈妈进去。 “容妈妈远道而来,辛苦了,快里面请。”来宝躬身道。 容妈妈随来宝进去,随口问道:“王爷身上的伤势好了吗?” “还在养着,”来宝笑容发苦,他将容妈妈领到待客厅,请容妈妈坐下,又亲自上了茶,讪笑道:“王爷还未醒,您且等会儿,待王爷醒了,我再跟王爷说。” “时间已经快到正午了,怎么王爷还没有起床吗?”容妈妈关切地问。 “王爷身上有伤,这些日子,基本上都在床上躺着,睡的时候多,醒着的时候少,王爷还不知道您来了,若是知道了,兴许会很高兴的。”来宝笑道。 “我只是个下人,我来,王爷有什么可高兴的?”容妈妈不解道。 “因为您是王妃身边的人啊,您来这里,王妃肯定知道吧?” “我来,的确是王妃的意思。”容妈妈道。 “那便是了,您来了,就代表王妃心里还记挂着王爷啊,王爷当然会高兴了,若是王妃来了,王爷会更高兴,怕是会高兴得觉都睡不着了。”来宝道。 容妈妈笑了笑,没再说话。 楼允醒来的时候刚好是正午,阳光洒进屋内,窗户开着,屋里却仍有有一股很浓重的药味,来福端了两盆花进来放在花架上,想将药味驱散一些。 他放下花,朝楼允道:“王爷,容妈妈来了。” 楼允起身,来福将大迎枕放在他的身后,楼允靠上去,很是意外道:“容妈妈来了?” “是的,现在人就在待客厅呢,说是奉王妃的命来见您的,您要亲自见见容妈妈吗?”来福问道。 “来干什么的?” “没说,奴才们也不敢多问。” 楼允沉默了一会儿,道:“帮我收拾一下,我就在旁边的屋里见她。” 容妈妈被来宝亲自带了过来,楼允坐在木椅上,窗户开着,他脊背靠在木椅上,脸却向着窗户外面,容妈妈进来时,只能看见楼允的背影。 她敛衽朝楼允行礼:“老奴见过王爷,王爷万福。” 风吹在楼允的脸上,夏日的风有些热气,吹在脸上不是很舒服,楼允的额头上渗出了细汗,他道:“妈妈不必多礼,请坐吧。” 容妈妈讪笑道:“老奴是奉我家姑娘之命来还东西的,还请王爷收下。” 嫁病娇 第104节 楼允心脏一紧,握住木椅扶手的手,不由地加重了力道:“还东西?还什么?” 容妈妈将檀木盒双手奉上:“是王爷您曾经亲自送给小姐的赤金衔珠凤钗,小姐说既然现在你们已经和离了,以前的这些东西,便应该还给您。” 楼允的指骨泛了白。 他沉了沉气,再开口的时候,嗓音已经有些嘶哑,他道:“送出去的东西,自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回去跟她说,若是不喜欢,就扔了吧,不需要还给我。” 容妈妈想走到楼允的正面仔细看清楚,但是楼允就站在窗户下,她根本走不过去,她不免有些失望,来这一趟,却连楼允的正面都没有瞧见。 “王爷的话,老奴会如实转达给我家姑娘,若王爷没有别的吩咐,老奴便告退了。” 楼允没应声。 容妈妈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又被楼允叫住。 容妈妈顿住脚步,朝楼允敛衽道:“王爷请吩咐。” 热风吹在楼允的脸上,身体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可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上的痛,他沉了沉声音,哑声问道:“她,可好?” “姑娘现在住在西山别院,她很喜欢那里,每日没事的时候就看书或者作画,偶尔欣赏日出和日落,过得挺好的,多谢王爷关心。”容妈妈道。 楼允苦笑了下,他自然知道,离开他,她也会过得很好。 “回去吧。”他道。 容妈妈回到西山别院的时候,柳银雪正在后院种花,她今天忽然找到了新的乐趣,将后院弄出了一小块土地,就在土地上种花。 天色还未入夜,夕阳斜斜而下,她的身影笼罩在夕阳的光影之中,煞是好看。 听到脚步声,柳银雪拿着小铲子的手顿了顿,回头望了眼容妈妈,漫不经心地问:“见到楼允本人了吗?” “见到了,”容妈妈回答,“但没看见正面,王爷一直背对着我,我也不敢绕到他面前去,就望着王爷的背影和王爷说完了话。” “只是这样?”柳银雪觉得奇怪,“受了伤还见不得人了?他也没毁容啊。” “我也觉得奇怪,”容妈妈便细细地将与来福和来宝的对话还有和楼允的对话都讲给了柳银雪听,“您说王爷既然愿意见我,为何连个正面都不给?” “我怎么知道?”柳银雪继续铲土壤,将花苗子栽进去。 她心里有些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栽了半天的花苗子,转头问容妈妈:“你说我和楼允和离,到底是亏了还是赚了?” 第 137 章 “没觉得您赚了, 您若是不和王爷和离,王府的金山银山都是您的,况且王爷宠您,您喜欢自由,想去哪里不能去?难道王爷还会拦着您不让您去?我看,王爷不仅不会拦着您, 还会想方设法跟您一块儿去, 保护您的安全,想想不是挺好的吗?” 柳银雪有点无语:“可是楼允也没问过我,就直接向皇上要了和离书啊。” 容妈妈比柳银雪更无语:“您千方百计想着逃离王府, 王爷还能怎么着?把您困在王府,是在变相地囚禁您, 他自然只能求皇上赐和离书了。” 柳银雪:“……你说的, 好像有点道理。” 她为什么想要离开,因为总觉得意难平, 当时她在交泰殿上受的委屈,不应该就仅仅只是因为扳倒了洛音凡和楼逸,就被抹平了, 而当初生生将她放弃的人, 却什么代价都没有付。 她从来就心胸狭小,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凭什么楼允就能轻松揭过。 而且,她是真的认为楼允自私, 真的认为他其实根本不爱自己,他只是缺爱,所以才硬生生地将她绑在身边,所以,她才想要逃离。 可是楼允却不顾重伤地跑去皇宫求皇上要了和离书,这是柳银雪意料之外的,而他那么着急送她离开,让她总觉得,他在逃避什么。 容妈妈劝道:“要不,您去见见王爷?” 柳银雪想了想,到底还是觉得楼允没什么可见的,她道:“算了吧,且这样好了。” 容妈妈劝不动她,很是无可奈何,只能作罢,回头忙自己的去了,而柳银雪从来不喜欢为难自己,既然容妈妈走了一趟南山别院都没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她便也懒得管了。 到了第二日,她刚吃完早膳,容妈妈进来道:“姑娘,白总管过来了。” 柳银雪:“嗯?请他到待客厅来吧。” 白总管带了厚厚的一摞房契和地契过来,除此之外,还有厚厚的一摞账本,白总管将那些东西全部都放到柳银雪面前的桌面上,朝柳银雪拱手道:“这些都是王爷命属下给王妃……给姑娘送来的,今后便都是姑娘的东西了。” 柳银雪翻开那些东西看了看,她管理过王府的产业一些日子,对祁王府到底有多少家产是一清二楚的,白总管送过来的东西里,占了祁王府整整一半的财产。 其中包括玉泉街整整一条街的房产。 “给我?”柳银雪觉得莫名其妙。 白总管道:“这些都已经全部转到姑娘的名下,如今都是姑娘的产业了,王爷说希望姑娘的下半生能够衣食无忧,这些都是给姑娘的补偿。” 柳银雪颇有点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不仅仅是她,身边伺候的沉鱼落雁还有容妈妈都震惊地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 柳银雪在震惊后问道:“白总管,楼允真的不是要死了吗?” 天气本来就热,白总管额头上疯狂冒汗,他道:“姑娘放心,王爷性命无忧。” “性命无忧他把这些东西给我干什么?我很缺钱吗?”柳银雪问,“就目前我名下的财产已经足够我余生衣食无忧了,他让你送来的东西,我也根本不需要。” 白总管道:“王爷说您喜欢游玩,这些除了让您衣食无忧,还能让您挥金如土,王爷说听说女子都喜欢买东西,买东西能让人心情好,王爷大约只是想让您心情好吧。” “你家王爷管得还挺宽的,都和离了,还管那么多。” 白总管讪讪道:“王爷只是希望您能过得好。” 柳银雪有些心烦,最好的前夫应该像是已经死了的,可她发现自己似乎低估了楼允,就算和离了,他的花样也还挺多的。 她揉了揉额角道:“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吧。” 白总管躬身退下。 落雁道:“姑娘,王爷这什么意思啊?他送这么大一笔财产给您,就为了让您高兴?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整条玉泉街的价值根本无可估量,王爷对您竟然这么舍得?!” 沉鱼也觉得很惊奇。 以前楼允说,他的财产她想怎么挥霍就怎么挥霍,她还不以为意,以为他不过是随口说说,如今柳银雪才知道,他原是出自真心。 很早之前她就知道,金钱能给人安全感,不是生活非要富得流油,而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越多,能办的事情也就越多,所以柳银雪喜欢钱。 她喜欢,别人自然也喜欢。 这么多的财产,换做旁人,都不是说给就能给的,就算是她的亲爹亲娘,都得掂量一下分量,更何况这些东西,都还是老王爷留给楼允的。 柳银雪心情复杂。 沉鱼道:“姑娘,王爷是真心对您好啊,您是祁王妃的时候,王爷对您好,是他当做的,可是现在您已经不是祁王妃了,王爷还这般对您,您还认为王爷根本不爱您吗?” 柳银雪漂亮的凤眼微微上挑,她凝了沉鱼一眼:“你到底是哪边的?难不成楼允给了你很多钱,暗中收买了你,让你专程在我耳边替他说好话的?” 沉鱼委屈巴拉道:“奴婢可没有被收买。” 柳银雪懒得跟她多扯,在钱财方面,她素来是个心大的,别人既然心甘情愿送给她,连转到她名下的流程都已经办妥帖了,她便毫无心理压力地收下了。 只是不知道,若是楼允将来娶了别的女人,对方知道他将自己三分之二的财产都给了她,会不会直接被气死。 不过柳银雪并不在意这些,她只是单纯地在胡思乱想。 此事过后,身边便悄无声息地安静了下来,没几日,柳银霜和李曼过来了,柳银雪倒不意外,毕竟她初初搬来西山别院,李曼定然有很多不放心之处。 柳银霜自己去逛园子里,屋里只剩下柳银雪和李曼两人,李曼道:“知道你没有走成,原本我们都很担心,没想到楼允会主动求皇上允准你们和离。” “我也没想到,但总归是好事。”柳银雪道。 李曼凝着柳银雪珠圆玉润的脸,笑了笑道:“你倒是长胖了些,看来你在这里过得十分不错,我便能放心了。” “这里什么都好,山下的小镇上有集市,要买什么都十分方便,夏日更是避暑的好地方,楼允送了那么多财产给我,我最喜欢的还是这里。”她眼里有笑意。 “也不过就是宅子和田地,我们柳府也有,哪有多少?” 李曼说到这里,柳银雪就起身,进屋去将楼允送给她的那些房契和地契都拿了过来,摆在李曼的面前,整张脸看上去都洋溢着笑意。 “您看,这是没有多少吗?”柳银雪道。 李曼觉得奇怪,翻开看了看,逐渐不可置信起来,她一边看一边道:“这么多?竟然还包括整条玉泉街,全送给你了?” 柳银雪点头:“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但的确这些东西现在已经全是我的了,娘,这么多财产,这样算来的话,我嫁给楼允也没有亏吧?” 李曼白她一眼:“你忘了那二十板子了?你是想挨二十板子,还是更想要这些财产?” 柳银雪想了想:“二十板子换这些财产,也不亏了。” 李曼:“……” 她拉着柳银雪坐下:“我听说了一些事情,那个保护你的苏流韵,被楼允废了五成武功,赶出了汴京,还有,萧贵妃被皇上赐死了。” “苏流韵其实有点无辜,她是被我算计了,但我也没办法,不将她算计进来,我的计划根本无法实施,”柳银雪有些可惜,“她以前是杀手,不知道结了多少仇敌,被废了武功赶出汴京,下半生算是毁了。” “那也是她活该,她的职责就是保护你,她没有尽职,眼睁睁看着你被杀,是叛主的行为,叛主的奴才都是该死的,楼允没要了她的性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李曼道。 柳银雪知道李曼的意思。 当日是他们设计了苏流韵,但若不是他们设计的呢,若那些杀手并不是柳家派来的,而是太子余孽呢?如果真是那样,她早已经死了。 李曼拍了拍她的手道:“我知道你心软,不喜欢牵连无辜,但是那个苏流韵,她可不无辜,她本就是楼允身边的人,若是没有这次的事情,谁知道她往后会不会想着法子对付你,你心善是好事,但是只能对好人心软,面对坏人,你心软就是在害你自己。” 柳银雪低头笑了笑:“我知道,您不用担心我。” 李曼又道:“昨日,你祖父去天牢见了废太子。” “是为了表姐的事情?祖父亲自去问的?” “就知道你什么都猜得到,你表姐的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了,而且当时你表姐身边伺候的人也都已经死了,查起来实在费劲,你祖父就亲自去问了废太子,他也承认了,你表姐当时暴毙,的确是他命人在茶水了下了毒,幸好那狗东西倒了,他也活不长了。”李曼解气道。 “皇上怎么安排的?” “三日后赐毒酒,皇上特意找了你祖父进宫,与你祖父商议的这件事情,”李曼道,“还有,成王已经秘密前往北境荥州,等他拿下萧贵妃的爹,一切尘埃落定,就太平了。” 柳银雪笑:“现在不是已经很太平了吗,您怎么不把银生带过来?” “他忙着练剑,还要跟着先生读书,哪有空闲过来,他倒是问过你和楼允为何和离,说还想跟着楼允习武来着,可惜今后再没有机会了。” “楼允伤得重,银生若是真的喜欢跟楼允习武,等楼允伤势好了,便让他去吧。” “你不反对啊?” “他跟楼允学武,跟我有何关系,他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别扯上我便是了,而且楼允武艺高,跟他学能事半功倍,不失为一件好事。” 李曼思量了番:“到时候再说吧。” 李曼在西山别院住了两日,然后留下柳银霜在西山别院陪柳银雪,自己回了柳府,让柳银雪和柳银霜在中秋之前回柳府,姐妹俩高兴地应下。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八月,八月初十,柳银雪和柳银霜乘马车回府。 路过昌盛街的时候,姐妹俩坐在马车里正聊得高兴,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夫道:“大姑娘,前面有马车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给对方让路吧。”柳银雪道。 嫁病娇 第105节 她话音刚落,车夫紧接着又道:“倒是不必了,对方已经让路了。” 马车重新动了起来,柳银雪掀开车帘朝外望去,路边停着一辆黑色平顶马车,他们与那马车缓缓错过,柳银雪见到,骑马停与那辆黑色平顶马车旁边的人,竟然是命刖。 她的目光不由地一凝。 第 138 章 她目光不禁然地一凝。 命刖在此, 那么坐在马车里的定然就是楼允了,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点想叹气,便真的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柳银雪的马车渐行渐远,马车之内,毒郎中朝眼睛上蒙着黑布的楼允道:“王妃原在西山别院住着, 临近中秋, 应当是回来与家人团聚的。” 楼允没应声,他靠在车厢壁上,端得是面无表情。 就算是毒郎中, 此刻都猜不准楼允到底在想什么,不过, 他想, 他定然很难受吧,自己最心爱的人就在眼前, 可是他却看不见摸不着。 就连与柳银雪说几句话,他都再没有那个勇气了。 曾经孤高自傲的少年,如今竟然变成了这副孱弱且自卑的模样, 实在令人唏嘘, 毒郎中不禁问道:“王爷,若是您的眼睛没事,你还会与王妃和离吗?” 楼允靠在车厢壁上,兀自苦笑了下:“她值得这世间最好的,我一个残废, 实在配不上她,倒不如放她去过她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就是不会了。 毒郎中没尝过情爱的滋味,但是楼允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他的面前,时时刻刻都在告诫他,情爱是能给人带来无数痛苦的东西,为了自己的人生安全着想,最好不要碰。 “姐姐,你看什么呢?”柳银霜不解,她掀开车帘,朝那辆黑色平顶马车望过去,不解道:“那马车有何特别之处吗?” 柳银雪摇头:“没有。” 柳银霜眸光凝了凝,露出甜软的笑容来:“那就是那马车里的人有特别之处了。” 柳银雪放下车帘,用手指戳了戳柳银霜的脑门,道:“鬼灵精。” “看来我说对了,那马车里的人是谁啊?”柳银霜好奇地问,“是谁还能让我心如止水的姐姐这般盯着一辆马车看?” 柳银雪也不隐瞒,回答道:“是你前姐夫。” “祁王?”柳银霜惊讶道,“难怪,中秋节快到了,他也该从南山别院回来了,祖父说成王十分看好祁王,觉得他是个人才,想在将来委以祁王重任。” “祖父已经开始跟你说这些了?”柳银雪笑。 “我也不小了,这些话,姐姐您听得,我自然也听得,楼逸死了,皇上有意立成王为储君,这些事我也了解了一些,我估摸着,最迟年底,册立储君的诏书就会下来。” 自己妹妹这样聪慧,柳银雪自然高兴,她提醒道:“那你可知道,这些话,若是传了出去,稍不经意就会惹出是非,绝不能对外人说?” “放心吧,这点计较我还是知道的。”柳银霜笑。 柳银雪满意地笑了笑。 楼允身上伤势未好,回到府里后径直回到青山院的卧房休息,他坐了好几个时辰的马车,人十分疲惫,完全提不起精神,躺到床上后没一会儿就睡沉了。 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日早上,他睡得有些久了,脑袋便昏昏沉沉的,来福伺候他起床梳洗后,来宝就端了早膳进来。 他现在已经勉强能吃些流食之外的东西,但是一次性不能吃得太多,主食还是以流食为主,楼允用过早膳,来福搬了躺椅到院子里,让楼允到院子里去晒太阳。 阳光正好,太阳晒在人的身上,晒得人周身都暖洋洋的。 院子里飘散着鲜花的香气,那些鲜花还都是柳银雪曾经命人种植的,楼允就那么躺着,鼻尖飘散着鲜花的香气,恍惚间,感觉好像柳银雪就在身边。 还在问他喜欢在房间里摆什么样的鲜花。 楼允唇边缓缓溢出笑意来,来宝过来,见他唇边带笑,觉得奇怪,但发现的事情有点紧急,不能耽误,来宝硬着头皮道:“王爷,出了点事。” 楼允并未睡着,听到声音,他问:“什么事?” “有人上柳府提亲了,”来宝凝着楼允的脸色,小心翼翼道。 楼允眉头紧皱,他不由地抓紧了躺椅的扶手,沉声问:“是谁?” “是威远伯府的大爷林威,”来宝说着就忍不住“呸”了一声,“那林威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去求娶王妃,他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看看他自己是个什么鬼样子!” 楼允面色阴沉。 而此时,柳府,柳银雪原本在老太太的院子里陪老太太闲聊,结果聊到一半的时候,被柳岐山叫到了外院待客厅。 待客厅里还坐着一个男子,那男子生得圆胖,约摸只比她高出一个头顶,穿着宝蓝色的华服,肥头大耳的,一副被肥肉滋养得过剩的样子。 她也不知道柳岐山和李曼叫她过来是为了什么,她敛衽朝柳岐山和李曼行了礼,问道:“这位公子是?” 李曼笑:“这位是威远伯的大公子林威。” 林威眼前一亮,被柳银雪的美貌震惊得老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看得眼睛都直了,他府里有好几个小妾,但是所有人加起来都及不上柳银雪一半貌美。 这嫁过人的女人,怎么还能这么好看呢!!! 柳银雪见待客厅里还摆着好几个箱笼,觉得奇怪,柳岐山接着李曼的话道:“这位林大公子是来提亲的。” “是呀,林大公子原本是娶了妻子的,但是他的原配去年冬天染了风寒,没抗住,还未到过年人就去了,他府里还有六个小妾,有一个嫡出和四五个庶出,林大公子说,你若是嫁过去,就是正妻,谁也不敢给你脸色看。”李曼坐在座位上笑。 她这番话,倒也把柳银雪说笑了。 这一笑,更是让林威觉得芳华绝代也不过如此,他起身朝柳银雪拱手道:“在下见过柳大小姐,柳大小姐有礼。” 柳岐山佯装咳嗽了声,道:“你娘怕你在府里闲得慌,所以特意让你过来见见人,只是让你见见人,没有别的意思,你可明白?” 柳银雪笑道:“女儿当然明白。” 林威觉得不解,婚姻之事,素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像柳岐山夫妇这样,还当众把自家的女儿叫出来相看男人的,这柳岐山夫妇,是要柳银雪自己拿主意的意思? 林威笑问:“那柳大小姐的意思是?” “你夫人去世还不满一年,你就着急纳新人了?你就不怕你死去的夫人死不瞑目吗?”柳银雪收敛住笑意,瞥眼看了林威一眼,“你就是这般对你夫人的?” 林威脸上的笑意有点挂不住,他道:“在下来提亲,婚礼可等到年后再办。” “哦,这样啊,那是什么驱使大公子来我府上提亲的呢?因为我曾经嫁过人?若是我未曾嫁过人,林大公子可还会来我府上提亲?”柳银雪问。 林威道:“柳大小姐芳华正茂,若未嫁过人,自然看不上在下这等曾死过妻子的,在下自然不敢自取其辱。” “所以你现在敢来,是因为觉得我已经不值钱了是吗?” 林威觉得柳银雪的话句句带刺,他道:“柳大小姐毕竟已经嫁过人了,这满汴京,还愿意娶你为正妻的,只怕没有多少,你嫁给在下,进府就是主母,已是最好的。” 桌上摆着扑扇,柳银雪拿起扑扇给自己扇风,凤眸微微上挑,挑出几丝冷峭来,她慢悠悠道:“林大公子,你自己府上还有好几个妾室呢,我没嫌弃你便是不错了,还轮得到你嫌弃我?你还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林威脸上的笑容彻底垮下来,他心中生了怒气,道:“你嫌弃我?你凭什么嫌弃我?知道别人都怎么说嫁过人的女人和死了丈夫的女人吗?都是破鞋!你一破鞋,你还嫌弃我?” “是啊,”柳银雪也不生气,她轻轻地笑,“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样子,你这般肥头大耳满脸油腻的,也配得上我?你怎么不做梦么?” 她原本只是想直接拒绝林威,让那些像林威这等想上他们柳府提亲的人断了念想,没想过人身攻击,但是既然林威先她一步骂起人来,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你……”林威气得结巴起来。 “你什么你,楼允只有我一个女人还把我捧在手心里,且祁王府富得流油我尚且还要与他和离,你凭什么觉得我看得上你?你脑袋是被驴踢了吧!”柳银雪对这等没有自知之明且觉得女人就是一个附属品的男人从来没有半丝好感,“拿上你的东西,赶紧离开吧。” 林威就不明白了:“你一个嫁过人的,你有什么好骄傲的?” 柳银雪轻蔑地笑了笑:“我没什么好骄傲的,你不也上了门来提亲吗?你舔着脸来求娶我,你说我有什么好骄傲的?” 林威:“……” 柳银雪打了个哈欠,朝外走道:“爹娘,以后这等货色不要放进府里来,不是给自己添堵吗?若是这种人都能娶我,那楼允也太冤枉了!” 林威:“……” 柳银雪走后,李曼朝林威讪笑了下,道:“林大公子,我家大姑娘脾气直,说话不太留情面,还请大公子别跟她区区一个小女子计较。” 林威脸色极臭,但到底也不想得罪了柳家,他拱了拱手道:“恕在下打扰了,告辞。” 柳岐山岿然不动地坐着,道:“林大公子请。” 林威憋着一腔怒火离开了,回家的途中,他为了抄近路,选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道,谁知半路上忽然窜出好几个黑衣人,那些黑衣人蒙着面,提着刀,在将他身边的护卫打得还不了手的时候,见他想要逃跑,飞快地追上去,一个麻袋罩在他的脑袋上对着他的肥头大耳都是一顿狂揍,林威被揍得嗷嗷叫,摊在地上老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那些蒙面黑衣人见差不多了,领头的一挥手,带着人尽数撤离。 此时楼允还躺在躺椅上晒太阳,来宝得到消息,赶忙过去禀道:“王爷,事儿已经办妥了,那姓林的带着东西离开了柳府,肯定是被柳府的人给拒绝了。” 第 139 章 楼允懒懒道:“柳岐山夫妇是不可能同意这门婚事的。” “为什么?”来宝见他这么肯定, 觉得不解。 楼允冷嗤了声:“我这种才貌双全且有金山银山还将柳银雪捧在手心里且没有任何妾室的王爷,他们都不喜欢,更何况林威那种土狗,他有什么?” 来宝朝楼允竖起大拇指:“您说得没错,从脚趾头到头发丝,他拿什么跟您比, 他也好意思上门提起, 也不瞧瞧他那土狗的样子,实在是寒碜人。” 来宝端了茶水给楼允解渴:“不过,打了人, 真的没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癞□□想吃天鹅肉,我不让他长点教训, 以后是条狗都敢跑去柳府提亲, 那银雪还有没有安宁日子可以过了?有些时候,杀鸡儆猴是必要的。” 来宝:“……” 其实他很想问, 您确定您自己没有存有私心吗?可是这种话,他不敢问,而且他觉得, 这汴京藏龙卧虎, 像柳银雪那般的女子,总会有才貌双全者上门求娶的。 到那时候,他们家王爷,只怕会心如刀割。 而柳银雪哪想到,当日下午, 林威的娘林夫人突然上门,气冲冲地闯进府里,对李曼道:“你们拒了我儿的求亲便也算了,可是凭什么打人啊?你们有什么资格打人?” 李曼一脸懵,柳银雪也很是不解。 “林夫人,大公子被打了?什么时候?” “我儿子什么时候被打的你们会不知道?他现在还鼻青脸肿地躺在屋里根本下不来床呢,你们柳府的人也太过分了,将我儿子羞辱了一番不说,竟然还派人打他,你们怎么那么恶毒?”林夫人指着柳银雪的鼻子厉声问。 柳银雪挑了挑凤眼:“林夫人,您关心儿子,我们都能理解,但是说话要讲证据,您说我们派人打了您的儿子,是在何时何地打的,动手的乃是何人?可有证人或者对方有留下什么证据?若是都没有,您就跑来我们柳府大喊大叫,未免太过笑话了。” “你一个晚辈,怎么说话的?你别忘了,你已经不是祁王妃了,晚辈说话就要有晚辈的样子,哪有你这么顶撞长辈的?”林夫人沉声问。 柳银雪淡淡地笑:“林夫人,你儿子跑来我柳府提亲,是因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没把他打出去已经是客气了,现在您又无凭无据地跑来我府上大喊大叫,怎么?是欺负我祖父辞了官职,觉得我们柳府的人,已经是你们想欺负就能欺负的了吗?” 林夫人张口结舌,搞不明白她一个姑娘,嘴巴怎么就那么厉害。 她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她了。 “林夫人若是没有证据,就请先离开吧,我们柳府实在招待不起您这样无理取闹的客人,”柳银雪抬手指着大门口,“请吧,林夫人。” 林夫人气得咬牙,她愤愤地瞪了柳银雪和李曼一眼,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李曼奇怪道:“到底是谁打了林威?” 嫁病娇 第106节 “谁知道呢,指不定他以前得罪了什么人,人家就趁他出门的时候,直接下手报复了,”柳银雪哼了哼,“自己夫人死了还不足一年就想着找新的,那种人,活该被打。” 她觉得手心有些发热,张口朝手心吹了吹气,感觉身心舒畅。 刚从学堂回来的柳银生冲进来道:“听说前姐夫从南山别院回来了?” “你听谁说的?”柳银雪问。 “妹妹说的,姐姐,你不是说你和前姐夫是和平和离的吗,这样的话,我去找他叫我武功你应该没意见吧?”柳银生拿出楼允送给他的软剑,当着柳银雪的面将软剑在手里转了好几个圈,有些得意道:“你看,我现在厉害吧?若是前姐夫能教我,我能更厉害。” 柳银雪递了杯茶给他:“你想去便去吧,我无所谓。” 柳银生欢喜不已:“那我明早便去祁王府走一趟。” 柳银雪懒得管他,谁知第二日快午膳的时候,从祁王府回来的柳银生则径直冲进了引嫣阁,柳银生委屈巴拉地望着柳银雪:“姐,你和祁王真的是和平和离的,没错吧?” 彼时柳银雪正在书房里画画,闻言抬起头来,点了点头道:“是啊。” “那为何祁王根本不见我?” “不见你?不至于吧,容妈妈还去南山别院走了一趟,楼允也见了她啊,怎么会不见你?”柳银雪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又低头继续作画。 柳银生:“……这个问题不是应该我问你吗?” “我怎么知道?兴许他猜到你找他是为了让他教你习武,可是他现在根本不想教你,所以也懒得见你了吧,既然人家都不愿意见你,你就别去打扰他了。”柳银雪道。 “那谁教我习武?” “你不是有师父吗?” “他们不行,加起来都不顶祁王一只手,他们只会耽误我。” 柳银生在柳银雪的面前哇哇大叫,沉鱼进来禀道:“姑娘,命刖来了,如今人就在外院,外面的管事派了丫鬟过来禀道,听说命刖是奉祁王之令来教二公子武艺的。” “命刖是谁?他能和祁王比?祁王不想教我武艺便算了,干什么派别人过来。” 柳银雪瞪了他一眼:“你了解过人家的本事没有就在那里否定人家?” 李银生被柳银雪一瞪,立刻低下头去,一副“我做错了事,你别怪我”的样子,他听柳银雪道:“命刖乃是楼允身边的贴身侍卫,和楼允一样,都是以一敌百的本事,平日里都守在楼允身边保护他的安全,神出鬼没的,他教你,绰绰有余。” 柳银生的眼睛立刻亮起来:“真的?” 柳银雪懒得理会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她比较奇怪的是,既然楼允都不愿意见柳银生,为何转眼却又派了命刖过来教他习武。 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楼允伤势还未大好,他将命刖派给你,身边便没有了贴身保护的人,不过他人在王府,王府守卫森严,他应当不会有事。”柳银雪低声道。 她声音小,柳银生没听清楚,不禁问:“姐,你念叨什么呢?” 柳银雪抬头,眼里闪过狐疑之色,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说道:“没什么,你好好跟命刖学,他曾经救过我性命,你要尊重他,知道吗?” 柳银生郑重道:“是。” 柳银生出去后,柳银雪再继续作画便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楼允的一应反映都太反常了,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可她又一时想不到问题的关键所在。 柳银雪干脆放下手中的画笔,停止了作画。 她下楼去,对落雁道:“去看看命刖是不是在教银生习武。” 落雁很快去而复返:“命刖已经回去了,二公子说命刖明日一早会再过来,以后每日早上教二公子习武一个半时辰,从卯初到辰正,教完后他就回王府。” 柳银雪吩咐道:“明日早上,命刖来后你们就叫我起床,我有事问他。” 落雁回道:“是。” 柳银雪平日里都要睡到我晒三竿才起,但是因为命刖来得早去得早,柳银雪便也只能早起,她辰时起床,收拾了大半个时辰才把自己收拾妥当,为了不妨碍柳银生习武,她特意踩着命刖离开的时辰去找他。 柳银生习武的地方在一处特意方便他练习习武收拾出来的院子里,院子很大很空旷,屋檐下摆着一张方桌和几把椅子,方桌上放着茶壶和茶盅。 命刖却并未坐着,他站在旁边指点柳银生,听到脚步声,他抬头朝脚步传来的方向望过去,见是柳银雪,继而拱手朝柳银雪行礼。 柳银雪在方桌旁边坐下来:“每日一大早就起来教我弟弟练武,辛苦你了。” 命刖面无表情道:“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楼允为何会派你来?他怎么不亲自教?”柳银雪望着命刖,凤眼凝重,像是卷着旋涡。 “王爷伤势还未大好,不方便教二公子练武,所以才派属下来,”命刖如是说,“王爷交代属下,王妃对二公子自有安排,命属下听王妃的,若是王妃有任何吩咐,尽管提。” 这的确像是楼允提的,看来他是绝对没有死的。 “我已经不是祁王妃了,你该改口了。” 命刖:“您在王爷的心中是他的王妃,您便是王妃,自然也就是属下的主子。” 柳银雪:“……” 她懒得跟命刖这一根筋的人多扯,转而问道:“你说楼允伤势还未大好,我走之前,他不是已经好了很多吗?都能行走自如了,怎么我走了他伤势反而严重了?” 命刖不会绕弯子,回应道:“王爷吩咐属下,来了这里,对于如何教二公子之事,全听王妃吩咐,但是其他的事情,不管王妃问什么,都不能说。” 柳银雪:“???” 命刖大概是她遇到过的性格最耿直的人了,简直半点都不知道绕弯子,她知道从命刖这里是撬不出什么东西了,不免有些失望。 她起身道:“你们忙吧,我先走了。” 柳银雪在家里过完了中秋节,八月十六,她带着沉鱼落雁去醉仙楼吃烤鸭,掌柜的亲自接待她,一路将柳银雪往特定的包厢领,上楼梯的时候,柳银雪听到有人叫她嫂嫂,她一回头,发现竟然是楼星。 “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楼星有些喜出望外,她快步走到柳银雪的面前,“听说你搬去西山别院住了,你何时回来的?” 第 140 章 柳银雪温温地笑:“前几日, 回来过中秋节。” 楼星跟她一起走到包房,掌柜的笑呵呵道:“王妃和公主殿下今日想吃点什么?” 柳银雪让楼星点菜,楼星点了自己爱吃的,柳银雪见分量两个人吃还有余,便没有再多点,她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喜欢吃这里的烤鸭, 专程过来吃的, 我们好有缘分啊,竟然遇到了,”楼星笑着去拉柳银雪的手, 忽然又怅然若失道:“只可惜,你和允哥哥和离了。” 柳银雪淡淡地笑, 并不接话。 “你们为何要和离啊?我看允哥哥待你如心肝宝贝似的, 那日他突然进宫,还坐在轮椅上, 我以为他进宫是有什么要紧事,没想到竟然是找父皇允准你们和离,”楼星想到当日的情况, 很是不解, “真不知道允哥哥怎么想的,自己都半死不活了,还非要进宫。” “父皇和皇祖母都不同意他和离,说现在局势已经稳定下来,对他们有威胁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让他和你好生过日子,好好补偿你,可是他偏不,偏要和离,他本就重伤,中途还晕过去一次,可把父皇和皇祖母吓坏了,他们怕允哥哥真的出事,只能由着他了。” 柳银雪自嘲道:“他对我本就没什么感情,你也说了,他就是重伤也要赶紧与我和离,可见有多想摆脱我,不过我们也算和平和离,没有什么波折。” “允哥哥真是眼瞎,你多好啊,他都不喜欢。”楼星唉声叹气。 柳银雪安慰道:“每个人的喜好不同,他娶我的时候,本就不是自愿,相处了那么久,他也不喜欢我,也没什么奇怪的。” “本该伤心的是你,怎么却是你在安慰我,哎!”楼星道,“我前日去王府探望允哥哥,他人分明就在府上,却见也不见我,可把我气死了。” 柳银雪:“嗯?不见你?” “真的,”楼星怕她不信,紧接着又道:“皇祖母想他了,想要见他,让他进宫去,他也不去,以伤势未好给推了,所以我才特意去看他的,结果根本没见到人。” 楼星抓着柳银雪的手,期待地望着她:“嫂嫂,允哥哥非要和离,该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你说他是不是要死了?” “怎么会?” “怎么不会,你不知道那日在皇宫情况有多么紧急,要不是毒郎中随时在旁边待命,允哥哥他就一命呜呼了,父皇怕毒郎中忙不过来,还特意召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过来,中途院叛还说,允哥哥的呼吸都停过一次呢。”楼星回忆着当时的情况,仍旧觉得心有余悸。 柳银雪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掌柜的端着做好的菜上来,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立刻转移了楼星的注意力,楼星开始吃菜,柳银雪却没有了什么胃口。 在醉仙楼用了午膳,柳银雪和楼星在醉仙楼的大门口分别,柳银雪坐上马车,吩咐道:“去最近的医馆。” 落雁慌张地问:“您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去吧。”柳银雪没有多说。 马车驶到最近的医馆停下,柳银雪下了马车,走到医馆的柜台前,正在抓药的大夫问她是否要看病,柳银雪道:“不是,来问一个问题。” 柳银雪将一串银钱放到柜台上:“如果一个人伤得很重,站都难以站立,那他有没有可能在三两日内站起来,而且行走自如,半点不似重伤之人?” 大夫回答:“若行虎狼之药,也不是不可。” 柳银雪眉头忽地一皱:“虎狼之药?” “就是一种能立刻让用药者恢复力气的药,但是病症不同,每个大夫的用药也不同,通常,大夫都不建议病人用这种药,那些医德好些的,甚至会竭力阻止,因为这种药极为伤身,是在透支用药者的身体,虽然能让用药者暂时恢复力气,但是造成的后遗症却是不可估量的,”大夫道,“依照姑娘所形容的,那人当是用了虎狼之药。” 柳银雪脸色有点苍白,她道:“我知道了,多谢大夫。” 她留下银子离开了医馆,心里默默念道:“楼允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 柳银雪气得胸腔疼,很想现在就冲进祁王府去,冲到他的面前,将他狠狠地打一顿,质问他是不是有病? 可她上了马车,整个人却迅速冷静下来,都和离了,还管他的死活做什么,他死了还是活着,都跟她没有关系。 可是真的好气,简直气死了,柳银雪长长地吁了口气。 沉鱼奇怪道:“姑娘,您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人和事,回府吧。”柳银雪闷声闷气道。 沉鱼和落雁见她脸色不好,都不敢多问什么,柳银雪回到引嫣阁,让沉鱼和落雁收拾东西,她们明日就回西山别院,李曼进来,刚巧听到柳银雪要走,皱眉道:“怎么这样急?” “我都住了这么多日了,差不多该回去了。”柳银雪道。 她怕她再不走,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冲到祁王府去,西山别院距离汴京城还有一段距离,等她回到西山别院,想着路程远,兴许就能完全镇压住心中疯狂的念头。 李曼见她主意已定,知道自己多说无益,便也懒得多说。 第二日早上,楼允还躺在床上没有起来,来宝就进屋道:“王爷,王妃回西山别院了。” 楼允沉闷地“嗯”了声,他拉上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没有说什么,来宝无声地叹了口气,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年底,汴京城到处都开始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门前挂红,百姓们忙着准备年货,汴京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一辆华盖马车从西城门驶出,前往西山别院。 与此同时,来福急匆匆走进青山院,朝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喝茶的楼允道:“王爷,右相的三公子沈煜上西山别院提亲去了。” 正在喝茶的楼允手一抖,茶杯倾斜,茶水倒了大半在他的衣服上,他养了好几个月才稍微养好一点的脸色迅速惨白下来。 来福心酸不已,道:“王爷,您若实在难过,舍不得王妃嫁给他人,便派人阻拦吧,从汴京城到西山别院还有一段路程,若是快马加鞭,定然能赶上的。” 来福听说过那个沈煜,右相沈丛林的三公子,嫡出,五官英俊,从小就饱读诗书,聪明果断,今年刚中了新科状元,如今年二十又一,至今未婚,也未有小妾。 此人行事谨慎,前途无量,他中了状元后,便从右相府搬了出来,有自己独立的府宅,听说今后成婚也不会再回右相府住。 嫁病娇 第107节 曾有媒人上门给他说亲,被沈煜一口回绝,他说他今生只会娶自己喜欢的女子为妻,不喜欢的女子,他不愿意娶,如今他主动前往西山别院求亲,想来是喜欢柳银雪的。 来福早就料到这一天迟早要来,柳银雪貌美无双、聪慧机敏,简直是这世间绝不可多得的好女子,定然会有英才不会在意她的过往,愿意娶她为妻,且护她一生一世。 但是却未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样快。 楼允冷嘲:“沈煜不是旁人,根本拦不住,况且,我也不想拦。” 拦下来又能怎样呢,拦得住沈煜,拦不住林煜、赵煜、王煜……柳银雪那样的女子,难道往后每个去求娶柳银雪的人,他都要拦下来吗? 然后呢? 让柳银雪孤独终老,将来老了无人奉养,死了没有亲子送终? 他与柳银雪和离,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是希望柳银雪能随心而活,能去过她自己想过的日子,而不是为了让她这辈子都再不能获得幸福。 爱一个人,是要把她想要的给她,而不是把自己想要的给她。 沈煜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虽然他觉得没人能配得上柳银雪,但是沈煜已经是极好的,若是柳银雪愿意,若是柳银雪愿意…… 楼允忽然觉得有种锥心的难受。 她若愿意,自然也挺好的,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他苦笑。 西山别院的屋里烧着炭火,屋内十分暖和,旁边的桌上摆着好几个果盘,果盘里放着各种干果和水果,柳银雪躺在躺椅上看书,沉鱼和落雁就在旁边做针线。 屋里的气氛十分和乐,容妈妈推门进来,带进来一股子凉气,她朝柳银雪道:“姑娘,院门口有位公子求见,他说他是沈家三公子沈煜。” “沈煜?”柳银雪放下书,“今年的新科状元?” 容妈妈点头:“是的。” “外面冷,请沈公子先到待客厅喝茶吧,让待客厅的丫鬟把炭火烧起来,给沈公子驱驱寒气。”柳银雪起身,沉鱼和落雁将针线放到旁边,伺候柳银雪梳妆。 “您说,那沈公子突然来访,是为何意?”落雁问道。 沉鱼在旁边搭话:“不会又是来提亲的吧?” 这几个月来,有十来波人上他们西山别院提亲,有的是媒婆,有的是为娘的,有的是求娶的男子本人,都被柳银雪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了。 原本来提亲的人会越来越少,没想到丁点没有变少,一直维持在一个月平均三波人的数量上,沉鱼就忍不住笑,柳银雪即便嫁了人,那也是抢手的。 柳银雪的确抢手,这不,就连新科状元也是来提亲的。 沈煜坐在待客厅里,屋里燃着炭火,十分暖和,小厮将他身上的披风取下来拿在手里,低着头站在旁边,沈煜一边喝茶,一边烤火。 外面实在冷,他是文人,半点武功不会,抗寒的能力不如那些习武之人,这一路车马劳顿地过来,他被冷了好几个时辰,现在进了屋,总算觉得周身都暖和了起来。 待客厅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沈煜抬头,身披大红斗篷的柳银雪就站在门口,她梳着飞仙髻,头上插着一根红玉簪子。 远山长眉如黛,她站在门口,亭亭玉立,跟仙女似的。 第 141 章 沈煜不由地站了起来, 朝柳银雪拱手道:“在下沈家三公子沈煜,见过柳姑娘。” 柳银雪进屋,敛衽朝沈煜行了行礼,唇角溢出几分笑意来:“沈公子有礼,请坐。” 沈煜倒没有太过失态,他复而重新坐下, 柳银雪坐到主位上, 端起茶盅捧在手里取暖,问沈煜道:“不知沈公子是路过,还是专程过来找我的?” 沈煜道:“在下唐突, 是专程过来找柳姑娘的。” 柳银雪露出微微不解的神色:“我与沈公子素不相识,不知沈公子此来, 是为何意?” 沈煜站起身来:“在下今日特意从汴京赶过来, 不为其他,只为向柳姑娘表达在下的诚意, 在下想娶柳姑娘为妻,今生今世,唯姑娘一人, 不离不弃。” 柳银雪并不意外, 她淡淡地笑:“沈公子倒是个爽快人,你既然来了,定然也调查过我的过去,沈公子难道不介意吗?” “在下想要的,乃是姑娘的现在和未来, 而非过去。” 这种话柳银雪也不是第一次听了,承诺就是上嘴皮打下嘴皮,有时候听听就罢了,实在不必往心里去,她对沈煜这个人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新科状元,但是这不妨碍她拒绝沈煜,毕竟她觉得她其实真的没必要再婚的。 她现在富得流油,每时每刻都有钱进账,成婚,从某种程度上说,其实是在给自己找累赘,况且嫁人,不是两个人的事情,而是两个家庭的事情。 她在嫁给楼允之后就会有无数的问题找上门来,这样的事情她实在不想再应付了,她一个人逍遥自在多好,没必要再去讨别人的欢心了。 于是柳银雪道:“沈公子有心了,不过我已经不想再嫁人了,沈公子怕是白走这一遭了,还是请回吧。” 屋里的炭火吱吱地燃烧着,而沈煜早知道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道:“在下早听闻姑娘已有不婚的意思,不知姑娘顾忌的是什么?” 柳银雪笑道:“什么都顾忌。” “若是姑娘担心在下往后会有了新人忘了旧人,这点姑娘完全不必担心,在下从未有纳妾的想法,现在不会有,今后也不会有。若是姑娘担心嫁给在下后,会侍奉公婆,每日早起晚睡晨昏定省,姑娘也不必担心,在下已经从沈府搬出来,今后不会与父母亲住在同一个府里,成婚后,除了初一十五,姑娘都不必特地早起去向在下的父母亲问安,在府上,姑娘就是最大的,谁也不敢给姑娘脸色看,姑娘也不必担心妯娌相处不和,大家既然不住在一起,金钱又各自独立,自然就没有那些问题,”沈煜温声道,“姑娘何不多考虑一二。” 这样算来,这位沈公子提出的条件,倒是最好的。 可这些条件,楼允也做得到啊,她还在祁王府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是她说了算,就连楼允想睡哪里,都是她说了算,况且楼允还是王爷,是皇亲,身份更为贵重,前途更是无量,她既然弃了楼允,又何必转头去选择一个比不过楼允的条件的? 柳银雪端起茶盅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沈公子,要不你想想祁王府的条件?” 沈煜自然是想过的,他在听闻柳银雪和楼允和离之后,就分析了他们和离的原因,也分析了柳银雪的诉求,他早就有所准备。 他道:“姑娘,在下和祁王不同,在下对姑娘一见钟情,后来从各方面了解姑娘,更是喜欢姑娘,而在这之前,在下从未喜欢过别的女子,最重要的是,在下绝不会让姑娘伤心,甚至弃姑娘于不顾。” 柳银雪微笑,她暗想,不愧是状元,什么都了解透彻了,就连她想问什么都猜到了七七八八,不像其他人,她问什么,要么好半晌接不上来,要么回答就是丁点不能让人满意。 “可我还是不愿意,沈公子请回吧。”柳银雪觉得多说无益。 沈煜不免有些失望,但这也是他早就预料到的事情,柳银雪拒绝了那么多人,他就算条件再好,她也不可能当场就答应。 他始终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他肯费功夫,就不怕柳银雪不会心软。 沈煜道:“是在下唐突了,不过在下心意已定,还会再来的。” 柳银雪客气道:“外面天寒地冻的,沈公子保重身体要紧,还是不要再来了,若是不小心染了风寒可不好。” 沈煜未多说,朝柳银雪拱了拱手,披上披风准备离开。 可不巧的是,外面忽然大雨倾盆,待客厅的门一打开,冷风便呼呼地灌进来,沉鱼冷不防地打了个哆嗦,柳银雪抚了抚额道:“雨大,沈公子用完午膳再离开吧,” 外面大雨倾盆,的确不适合出行,柳银雪既然主动留人,沈煜也不客气,道谢道:“多谢柳姑娘。” “等到了午膳时辰,我便命人送上膳食来,便先失陪了。”柳银雪福了福身。 这是不会陪他一起用膳了,沈煜也理解,毕竟男女有别,柳银雪留他用膳已是礼待,陪着用膳,着实没有必要,他拱手送柳银雪离开。 回房的路上,沉鱼笑眯眯道:“奴婢就猜,那沈公子是来求亲的,不过奴婢觉得他条件是极好的,样貌好、身世好、才学好,虽然比不得姑娘您,但算是所有来求亲的人中最好的。” “所以,你是希望我接受他?”柳银雪笑问。 沉鱼:“倒没有,奴婢只是想到了王爷,那沈公子虽然好,但是奴婢觉得,和王爷相比,他还是差了点,比不上王爷。 ” 柳银雪觉得奇怪:“哪里比不上了?” 沉鱼很直白:“王爷比他英俊。” 柳银雪:“……”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王爷对您也很好啊,而且是将您捧在手心里的那种好,那位沈公子对您再好,他能比得过王爷吗?而且奴婢觉得,姑娘您也不喜欢他啊。” “我现在不喜欢,指不定以后就能喜欢了,感情是培养出来的。” “那您为何不与王爷培养感情呢?”沉鱼觉得柳银雪莫名其妙,“奴婢以前也不喜欢王爷,可是后来看见王爷因您那样伤心欲绝,奴婢就觉得,王爷是真心爱您的。” 柳银雪默不作声。 “可是您就算假死离开,也不愿留在王爷身边,我们当奴婢的也不好多说什么,您素来有自己的主意,您既然决定离开,肯定有您自己的原因,奴婢自然会无条件地支持您,奴婢就是觉得,有点遗憾罢了,”沉鱼唉声叹气,“奴婢替您遗憾啊。” “你当时不说,怎么现在反而说出来了?” “奴婢这不是怕您对沈公子心动吗?”沉鱼笑嘿嘿道,“虽然沈公子说得没错,他以前没有喜欢过别的女人,也从未伤害过您,从未在您的心底留下伤痕,但是他是不是真的不介意您的过去,却不是光靠一张嘴巴说的,他想娶您,当然会那么说了,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几个男子会不在意女子的过去呢?相比之下,王爷就可靠多了,他是绝不会嫌弃您的。” 柳银雪笑了笑:“你倒是看得明白。” 沉鱼吐了吐舌头:“奴婢只是私下跟容妈妈还有落雁琢磨过,姑娘您是这世上最好的,奴婢当然相信会有顶好的男子真心喜欢您,但是奴婢们对比了又对比,最后还是觉得王爷这个原配当是最好的,只要姑娘您愿意放下心中芥蒂,您随时都可以回王府去。” “怎么这样说?” “不是奴婢说的,是落雁说的,她说王爷是可以为您去死的,”沉鱼遗憾道,“她说您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柳银雪目光闪了闪,半晌都没有说话。 沉鱼见她沉默,也不敢再说什么,她怕自己说的太多影响了柳银雪的判断,毕竟柳银雪聪慧,看人看事都会比她们这些鼠目寸光的看得长远, 在冬日其实很少会有大雨,但是今日老天好似犯了病,大雨一直未有停歇的架势,反而越下越大,一直下到了傍晚,路面泥泞,不宜车马行驶,容易陷进去,况且还要下山,路上也不安全,柳银雪想着到底是右相之子,而右相与她父亲又颇有些交情,便派容妈妈去与沈煜说让沈煜明日再回,今日就在西山院的客房住一晚。 沈煜既然是来求亲的,当然想要拉近与柳银雪的距离,当下便高兴地应下来,对容妈妈谢了又谢,容妈妈安排好便回去复命。 夜里,青山院的屋顶还在往下滴水,屋檐下摆了数不尽的花盆,皆是柳银雪命人在院子里种植的,来福怕大雨淋着柳银雪的花,特意让丫鬟们将院子里的花盆端到了屋檐下。 数月过去,楼允的身体已经大好,只是上次受伤落下病根,遇到这种暴雨天气,他的后背和膝盖就容易隐隐犯疼,但他本身忍痛能力强于他人,自己也不大在意。 他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眼睛上蒙着白布,窗户开着,冷风灌进来,凉飕飕的。 来福端着洗脚水进来,“哎哟”一声道:“王爷,您怎么将窗户打开了?多冷啊。”说着,走过去想将窗户关上。 楼允沉了沉眉,问道:“西山别院那边有消息了吗?” 来福并不想回答,可楼允像是觉察到他的欲言又止似的,道:“说吧。” “沈三公子留在了西山别院,今儿突然暴雨,路面湿滑,实在不宜出行,王妃约摸是为了沈三公子的安全着想,所以才留他在西山别院借宿,您多别想。”来福安慰道。 楼允未应声,也未说什么。 他站起身来朝西梢间走,可他忘了他的脚下放着脚盆,他的脚被脚盆绊了一下,身体不由地朝前栽去,来福本想伸手扶他,可他慢了一拍,没扶住。 第 142 章 楼允栽到地上, 摔得他浑身上下都疼,脚盆里的水也倒了出来,淌得满地都是,将他身上衣衫尽数打湿了。 他躺在地上,忽然觉得,他的确是个废物。 他连路都走不好。 太黑了, 这个世界黯淡无光, 所有的一切都是黑色的,没有星光,没有色彩,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忽然沉沉地笑了起来。 挺好的, 他想, 挺好的,沈煜优秀, 她嫁给他,是好极的,她是最好的, 陪她走完这一生的人, 也当是最好的,而不是他这种残废。 可他笑着笑着,眼泪却染湿了眼眶。 深夜,西山别院,屋里点着灯, 柳银雪还未入睡,躺床上看书,可是看了老半天,书也没能看进去,她脑海里反反复复地想起沉鱼的话。 嫁病娇 第108节 沉鱼说的那些话,她不是没有想过,但是自己琢磨是一回事,被别人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她自己琢磨的时候,会反复否定,觉得自己兴许是自作多情,可当有人说出来的时候,她就难免觉得,啊,指不定真的是那样呢。 指不定楼允是真的,愿意为她去死呢。 她知道楼允着急和离,着急让她走,定然有他不愿意说的理由,只是这么久以来,她虽然很多次想过派人去打探清楚,却也始终没有派人。 毕竟已经和离了,他们不该再有过多的联系,否则只能徒增烦恼。 今儿沉鱼那么一说,她又起了心思。 柳银雪放下书,躺进被窝李,屋外还在滴雨,滴滴答答的,夜深人静,她忽然很想有人陪她说话,以前楼允在的时候,他们经常说话说到很晚,楼允平时话不多,但是一旦和人聊起天来,他什么都能说一点,而且还说得颇为有趣。 其实她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但是有时候难免会觉得,身边缺一个与她有共同语言的人,身边的丫鬟和妈妈读的书都太浅,根本不能与她说到一块儿去。 沈煜是状元,满腹才华,凡事都当有他自己的见解,估摸着什么都能说一点,和楼允一样,可是沉鱼说得对,他说不嫌弃自己的过去这样的话,可信度实在不高。 也或许是因为他现在对自己的感情还不深,所以不介意,若是往后真的成了婚,感情逐渐深了,想起她的过往,谁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心里扎了根刺。 这根刺随着感情的加深越来越明显,他对自己的态度就会有所转变,指不定最终也难逃分崩离析的结局。 可她跟楼允在一起,却不会有这样的烦恼。 该烦恼的是楼允,他曾对不住她,他该烦恼的是,如何对她更好一点。 柳银雪自嘲地笑了笑,许是来求亲的人多了,她竟然不由地想起楼允的好来,凡事皆有对比,这样一对比,跟楼允在一起,似乎还要更好一些。 她对自己有点无语,心里也暗暗下定了决心,她既然舍弃了最好的,就不该弃高就低,否则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想通了这点,柳银雪身心舒畅,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沉了。 次日早上,她刚睡醒,容妈妈进来道:“姑娘,沈公子准备走了,问能否再见您一面。” 柳银雪打了个哈欠:“不能给他希望吊着他,就不必见了吧。” 容妈妈明白了柳银雪的意思,劝道:“姑娘,要不您还是见见吧?我觉得那沈公子各方条件都是很不错的,况且他无妻无妾,将来您嫁过去,也不会有人给您添堵不是?” 柳银雪坐到梳妆镜前,漫不经心地问:“和楼允比呢?” 容妈妈:“……我这就去跟沈公子说。” 柳银雪有点无语,看吧,她身边的人都认为楼允好,真是奇了怪了,也不知道楼允到底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忘了当初就是他弃她与不顾的?! 容妈妈到了待客厅,朝沈煜歉意道:“我们姑娘说,既然无缘,便不必再见了,沈公子请慢走。” 沈煜有些失望,原还想着在离开前能再见柳银雪一面的。 他朝容妈妈道:“告辞。” 容妈妈笑了笑,亲自将他送到门口,临近年关,柳银雪也该回柳府了,容妈妈回到正屋的时候,柳银雪正在命人收拾东西,准备明日一早回府。 “沈煜走了?”柳银雪问。 容妈妈回答:“走了,离开的时候有点不甘心的样子,我估摸着,等您回了柳府,他还会上门拜访,您要有心理准备才是。” “毕竟是状元,也明知我的过去,若是这么容易就放弃了,也就配不上状元这个称号了,”柳银雪一面知会沉鱼怎么装东西,一面道:“没关系,我会让他死心的。” 容妈妈有些感慨,算算日子,柳银雪和楼允和离,已快半年了。 都快半年了,楼允身上的伤势,应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吧,今年皇宫夜宴,不知道两人会不会遇见,不对,不知道她们家姑娘,会不会进宫。 柳银雪回到柳府,数个时辰的舟车劳顿让她有点腰酸背痛,回到引嫣阁后,便先躺到床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已过了午时。 李曼进来道:“你可算是醒了,刚刚宫里来人,说太后想你了,让你明日进宫一趟。” 柳银雪:“???” 她震惊了好一会儿,满是不可置信,说道:“娘,您搞错了吧,我和楼允和离都快半年了,太后她老人家这个时候找我做什么?还说想我?她想的该是她孙子才是。” “反正宫里来的人是这么说的,你明日进宫就知道了,”李曼道,“这皇家的人也是奇怪,没事见你做什么。” “对了,娘,楼允入朝了吗?他孝期已过,身上的伤势也该全好了,该入了朝吧。” “没有啊。” “嗯?” 李曼摊摊手:“真没有。” 柳银雪凝眉,怎么会没有呢?皇上信任他,成王信重他,都对他寄予厚望,盼着他为国出力,他怎么会还没有入朝? “哦。”柳银雪干巴巴地回应道,暗想,是不是他的伤势还没有好? 李曼见她神思不属,继续道:“那祁王,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自从和你和离后,除了王府的人,就没人见过他,听说就算是太后想要见他,都见不到。” 难怪太后想要见她呢,原来还是因为楼允。 柳银雪次日起得早,等到了崇阳门,太后派来接她的宫女已经在崇阳门等着了,柳银雪随宫女直接入了慈宁宫,太后就坐在慈宁宫的正殿里,柳银雪跪下朝太后行礼。 “臣女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长叹了口气,起身亲自将柳银雪扶起来:“快起来吧,你可算是从西山别院回来了,哀家盼你回来都盼了好些时候了。” 柳银雪低下头,乖巧道:“太后您想见臣女,派人直接来西山别院宣臣女便是了,您如此说,倒是让臣女惶恐了。” 太后拉着柳银雪坐下:“哀家倒是想直接宣你入宫,可是哀家那孙儿性子拧,特意派人来告诉哀家,求哀家不要打扰你的生活,哀家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只能由着他。知道你回了汴京,才立刻派人去请你进宫来,这样,就算允儿知道了,也不能说什么。” 柳银雪暗想,太后对楼允,还当真是打从心底里疼爱。 太后握住柳银雪的手,眼里尽是关切:“这些日子,你可过得好?” “挺好的,西山别院环境好,风景怡人,冬日可赏雪景,夏日可避暑热,远离闹市,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山脚下就有集市,什么都能买,什么都不缺。”柳银雪温声道。 太后欣慰道:“你过得好就好,你们分开了,总得有一个人过得好才成,不能都过得不好,否则,你们和离,就失去了和离的意义。” “祁王他,过得不好吗?” “哪里能好,若是他过得好,如何连人都不肯见了,你远在西山,是不知道,哀家亲自去青山院找他,都没能见到他的人,问他身边的人,什么都问不出来,问楼澜,楼澜就一个劲儿地哭,什么都不愿意说,哀家也是没有办法了,才把你叫来。”太后长叹口气。 这么……严重? 柳银雪知道楼允有难言之隐,但是没想到竟然已经严重到连他自己的皇祖母都不肯见了,楼澜还只知道哭,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柳银雪的心有点沉甸甸的。 太后忍不住红了眼眶,她道:“哀家知道以前是允儿对不住你,让你受到了伤害,但是他有竭尽所能去弥补,哀家是亲眼所见的,你在他心中,绝对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哀家希望你能看在曾经夫妻一场的份儿上,替哀家去看看他,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柳银雪沉默下来。 “哀家知道这个要求有点强人所难,你们现在毕竟已经不是夫妻了,他于你而言,就是外男,实在不宜见,你就当可怜可怜哀家这个老太婆,帮哀家这个忙,就当是哀家求你了,可好?”太后期待地望着柳银雪。 “太后您快别这样说,臣女帮您走一趟祁王府便是了。” 柳银雪知道,不管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她都不能拒绝,太后的姿态已经放得这样低,已经言明是在求她,若是她还不同意,那就是不识好歹。 皇上孝顺,惹了太后不快,皇上也会不快,指不定还会认为他们柳家的人目中无人,不把皇家人放在眼里,到时候她的父亲在朝堂上难免难做。 太后欣慰地拍着柳银雪的手背道:“哀家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柳银雪离开皇宫,在崇阳门上马车,天寒地冻的,冷风萧瑟,她的双手双脚都被冻得有些麻木,她靠在车厢壁上,吩咐道:“去祁王府。” 落雁一惊:“祁王府?” 第 143 章 柳银雪点头, 又重复了一边:“去祁王府。” 她心情有些沉重,总觉得事情远比她以为的要严重,她一路沉默,落雁也不敢多问,从崇阳门到祁王府并不远,柳银雪思绪复杂, 等到了祁王府的大门, 落雁扶着她下马车,柳银雪竟然发现,就连大门都是紧闭的。 门口连个守门的小厮都没有, 柳银雪让落雁去敲门,敲了老半天大门才慢悠悠地打开了一丝缝隙, 从门内探出一个脑袋来。 见到落雁, 那人好像颇为吃惊,惊愕道:“落雁姑娘?” 那小厮又朝外望过来, 看见站在落雁身后的柳银雪,眼睛都瞪圆了。 “王,王妃?”小厮结巴道, 他赶紧打开门朝柳银雪行礼, 落雁微微地笑:“王爷可在?” 小厮恭敬道:“王爷在青山院,外面冷,王妃和落雁姑娘请到回事处坐会儿吧,奴才这就去青山院通报。” 柳银雪绕过那小厮就径直朝里走:“不用通报了,我认识路, 自己去找他。” 小厮大惊失色:“王妃,这,这不好吧,您还是先去……” “闭嘴!”柳银雪一个厉眸扫过去,冷声道:“你若是再大呼小叫的,我就毒哑了你,你站到旁边去,安静呆着,不准出声。” 小厮好像很怕柳银雪,果然乖巧地站到了旁边,不敢吭声了。 柳银雪加快脚步朝青山院走去,她抄了近道,一路畅通无阻地冲进了青山院,而此时,青山院的堂屋内,听到动静的楼允倏然皱起眉头:“谁来了?” 他话音刚落,堂屋的门陡然被人推开,来福和来宝见到来人,瞪圆了眼睛。 来宝结结巴巴道:“王,王妃。” 坐在座位上的楼允猛然站了起来,他脸色瞬间煞白,像是以为有什么鬼怪来了似的,抬脚就朝自己的卧房走,可是屋里燃着火盆,他慌了心神,竟有些慌不择路,一脚跨在了火盆上,火盆被他踢翻,炭火洒得到处都是,他身体勉强站稳,根本来不及管身体的疼痛就径直往卧房冲,然而却转身撞到了木椅上,他连人带椅一起摔在了地上。 手掌撑在一块燃烧的炭火上,痛得他神经陷入短暂的麻痹,他死死忍着,猛地将手撤开,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一路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卧房。 来福大喊道:“王爷!”紧跟着也冲进来卧房。 来宝也没心思管柳银雪了,冲出去叫毒郎中赶紧过来。 柳银雪看着堂屋里的满地凌乱,浑身僵硬,她呆呆地站着,像个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的木偶,她脑海里回想着刚刚看到的一切,浑身都冰凉了起来。 楼允他,是看不见了? 她忽然觉得有点呼吸困难。 落雁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小心地问柳银雪:“姑娘,您还好吧?” 柳银雪没应声,她缓缓挪动脚步,从门外跨进去,站到那块烫了楼允的炭火面前,继而徐徐蹲下去,那块炭火还在燃烧,有吱吱的声响,好像是烧着皮肉的声音。 她忽然红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西梢间的方向。 “姑娘?”落雁再次唤她。 柳银雪觉得有点腿软,落雁伸手将她扶起来,柳银雪缓步走到西梢间的门口,毒郎中急匆匆地赶来,就看到柳银雪站在门口,他有些意外,却暂且没心思与柳银雪说话。 他快步跨进西梢间。 楼允此时就坐在西梢间的床沿上,他脑袋垂得很低,柳银雪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发顶,毒郎中打开药箱给楼允治手上的烫伤。 烫伤在他的左手手心的地方,皮肉被烫掉了一大块,血肉模糊,看上去十分可怖,柳银雪想到自己曾经挨的二十板子,觉得那十二板子带给她的疼痛可能都不及这一小块被烫掉的皮肉带给楼允的疼痛。 她的心不由地揪了起来,她站在门口,有点不敢进去。 嫁病娇 第109节 “你走吧。”低着头的楼允忽然说,他的嗓音沙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他始终垂着脑袋,没有抬起来。 柳银雪鼻尖泛酸,她吸了吸鼻子,也不知道到底是被气的还是被伤的,语气不由地有些尖酸刻薄,她道:“你以为我想来?” 坐在床沿上的楼允一动不动。 柳银雪道:“你自己藏在青山院,谁也不见算怎么回事?你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藏在这里,你知道你的亲人有多担心你?你以为我想来?我昨日刚进汴京,今日就被召进了皇宫,太后求我来看看你,我能怎么说?我自然只能来,你以为我想来?” 她连着说了好几个“你以为我想来”,她忍着眼泪,始终没让眼泪落下来。 伤口处传来的疼痛让他的神经发麻,楼允死死忍着,终究没有吭半声,他听着柳银雪的控诉,哑声道:“对不起。” 那声音微弱且卑微,让柳银雪的心狠狠地一颤。 “以后不会了,以后,他们都不会再打扰你。”他低声说。 柳银雪觉得心酸,她忽然词穷,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她靠在门框上,嗓音不由地也变得有些哑,她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跟你无关,你走吧。” “治不好了?”柳银雪不依不饶。 楼允不吭声,柳银雪苦笑,他不吭声,那就是默认了,原来这就是原因,眼睛瞎了,害怕她知道,所以急着送她走,所以从不出门,所以就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见了。 所有她觉得奇怪的地方,都有了解释。 柳银雪长吁口气,待毒郎中给楼允包扎好伤口,屋里伺候的连带毒郎中都识相地退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柳银雪和楼允两人,柳银雪也不动,就站在门口。 楼允有些烦躁,伤口的疼痛刺激着神经,让他整个人都很不舒服,他想问柳银雪为什么还不走,可是这样的话在嘴里绕了几圈又被他咽回去。 都已经看见了,好像多看一会儿也没有关系。 房间里多了她的气息,好像空气都变得甜软了起来,可是他深知,她马上就会离开,这种短暂的相处带给他的只有更多的痛苦。 但他却再也说不出让她离开的话了。 柳银雪靠在门框上:“这就是你迫不及待地要和我和离的原因?因为知道自己眼睛要瞎了,所以想在眼瞎之前将我送走,甚至不惜用虎狼之药骗我,让我觉得你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然后安安心心地离开?” 柳银雪不是很懂。 楼允紧了紧手指,沉声道:“是毒郎中说的?” “需要毒郎中说吗?凭我的聪慧,稍微一查便能尽数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用过虎狼之药,只是那时我想,我们既然已经和离了,你好与不好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过去的事情,追究得再多,也只是给自己徒增烦恼,所以我没有继续查下去。”柳银雪苦笑。 如果她继续查下去,如果她追根究底,她早就会知道了。 知道了,然后呢?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这眼睛,是为救她而瞎的,她免不了愧疚,免不了想要补偿,可补偿,拿什么补偿? 回到楼允的身边吗?好像并没有那么愿意。 她在这场婚姻里,她失去的是什么?是爱情。他失去的是什么?是眼睛。算来算去,好像还是楼允亏了,而且是那种血本无归的亏,眼睛没了,媳妇儿也没了,家产还去了一半。 好惨一男的。 然而,楼允却否认道:“不是。” 柳银雪站得有点累了,她走到屋内的桌旁坐下来,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茶盅喝了口,茶水是冷的,入口十分冰凉,可总算缓解了她嗓子的难受感。 楼允道:“堂屋里有热茶。” “要你管,我们都和离了,我喝冷的还是热的,跟你有什么关系?”柳银雪瞥了他一眼,见他脸色苍白,更过分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她转而问道:“不是什么?” 楼允坐在床沿上一动不敢动,他不想让柳银雪看见眼瞎的他生活是多么艰难,他回答道:“不是因为我眼睛要看不见了,才与你和离。” “不是?”柳银雪扯了扯唇角,“那是因为什么?” 楼允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因为你想离开这里,我做了那么多,始终不能让你如意,始终不能让你放下心中芥蒂,我也没办法了,只能让你离开。” 他还能做什么?他什么都不能做了。 他一个即将落下终身残疾的人,除了给她带来更多的困扰和麻烦,他还能为她付出什么?他什么都不能为她做了,而她还想着离开,他能怎么办? 倒不如成全她。 柳银雪颇为意外,想到当初闹得那样难看,狠话忍不住就出了口:“当初我要与你和离,你就是死也不愿意,怎么现在反倒愿意了?你这不是还没死吗?” 楼允苦笑:“我现在这样,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吗?” 柳银雪:“……” 她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她道:“你这样把自己关在这里,的确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可是,楼允,这世界上眼瞎的人不止你一个,也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像个活死人,你看不见了,可是你还有手有脚,你还有武功,你还有数不尽的财富,你比所有眼瞎的人都拥有的更多,你实在没必要自暴自弃。” 楼允笑了笑:“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何必明知故问呢,我说了那么多,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意思?”她反问。 楼允沉吟片刻,哑声回答:“我知道了,我答应你。” 柳银雪:“???” 第 144 章 “你答应我是什么意思?是说我让你怎么样你就怎么样?我不让你怎么样你就不怎么样?你所做的都是因为我让你那么做的, 而你本身根本不愿意那么做,是吗?” 楼允不是很懂:“这很重要吗?” 柳银雪气结:“随便你怎么想怎么做吧。” 这是生气了?楼允想到柳银雪生气的样子,她的脸色应该很沉,但肯定还是好看的,她生得娇美,就算生气了也有种别样的美, 让人移不开眼睛。 可是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难道他哪句话说得不对吗? 楼允有点忐忑不安,他有些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半晌,他安抚道:“你别生气, 我会好好活着的, 我没想过死,我明日就进宫去见皇祖母, 她往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柳银雪抿了抿唇道:“随你吧。” 她抬脚就朝外走,楼允听到她离开的脚步生,问她:“要走了吗?” “不走, 等你开口留我用午膳吗?”柳银雪胸中有怒气, 她也不知这怒气从何而来,她只是觉得憋屈,却听楼允道:“你若是想留下来用午膳,自然是可以的。” “我若是想一直留下来呢?”她想也未多想,张口就反问。 楼允却是一怔, 他低垂的脑袋忽然抬起来,柳银雪凝着他的脸,黑色布条蒙住了他的眼睛,那双唇惨白如雪,脸色惨淡。 气氛沉浸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里,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多久过去,楼允笑了笑,轻声说:“算了,算了吧。” 柳银雪闭了闭眼睛,转身,不再看他,道:“我走了,你保重。” 她还未得到楼允的回答,就率先离开了房间,屋里的气氛实在太窒闷了,她走到青山院的院子里,冷风忽然吹在她的脸上,寒气让她冷不防地打了个颤。 落雁迎上来:“姑娘,我们要走吗?” 柳银雪深吸口气,道:“走吧,快走吧。” 她快步离开了青山院,一路走到祁王府的大门口,径直上了马车,马车扬长而去,柳银雪回到引嫣阁,屋里烧着火盆,她在木椅上坐下来,觉得胸闷。 沉鱼在旁边小声问落雁:“怎么回事?姑娘去一趟皇宫,有谁给姑娘气受了吗?” 落雁摇头:“是王爷。” “姑娘见到王爷了?王爷惹姑娘生气了?” “不是,太后让姑娘去看看王爷,姑娘就去了,然后……”落雁语气顿了顿,“哎,一言难尽,总之,王爷看不见了,后来姑娘跟王爷说了会儿话,姑娘出来就这样了。” “看不见是什么意思?”沉鱼没听明白。 落雁言简意赅:“就是眼睛瞎了。” 沉鱼惊愕地“啊”了声,目光瞥见柳银雪阴沉的脸色,她赶忙捂住嘴,不可置信地望着落雁,小声问道:“可是因为上次救姑娘所伤的?” 落雁点头:“应该是的。” 沉鱼看柳银雪的目光就充满了怜悯,她觉得她家姑娘简直太可怜了,这下可怎么办好?是管王爷呢还是不管王爷呢? 柳银雪善良,若是不管,她心中肯定惦记,若是管了,她心里却还有芥蒂,左右都是难做,原本以为和离后便能相安无事了,谁知道竟然还有这么多事。 柳银雪觉得有些热,脸上的浓妆也让她极不舒服,她让沉鱼打水进来给她净脸,柳银雪正收拾的时候李曼进来了,她问道:“你进宫,情况怎么样?” 柳银雪将事情讲给李曼听,李曼整个人都震惊了,不可置信道:“楼允真的看不见了?” 柳银雪没应声,显然心情还很阴郁。 “这可怎么好?”李曼忧心地在屋内走来走去,“楼允知道自己看不见了,所以着急与你和离,那孩子自尊心太强了,估摸是怕你可怜他不愿意离开,想着就算你要离开了,也得在你面前留下最后的尊严和骄傲,不想让你看轻了去,哎。” 李曼叹气,柳银雪更想叹气,李曼又问:“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没有打算,就这么着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好,”柳银雪沉闷地回答,“我又不是大夫,治不好他的眼睛,我对他也没有多少感情,我若是就这么回王府,他也只会认为我是在可怜他,相处起来谁都不好受,倒不如先就这样吧。” 反正她已经决定不嫁人了,她耗得起。 船到桥头自然直,万事都会有它该有的结局,她相信总有一日,会有解决的办法。 柳银雪好几个月没回汴京城,如今好不容易回来,自然不可能日日呆在柳府,她从第二日开始出门,要么出去吃美食,要么就出去赏夜景,要么去戏楼里听戏。 如果不是时不时地听到别人提起“祁王眼瞎”的事情,她过的简直就是神仙日子。 就这样过了八九日,这日外面在下雪,柳银雪怕冷,就没有出门,外面的丫鬟进来禀道:“姑娘,沈公子来府上拜访,老爷和夫人派奴婢来跟姑娘说一声。” 沈煜去西山别院提亲的事情现在柳府已经是阖府皆知,老实说,府里的几个长辈都觉得沈煜很不错,希望柳银雪好好考虑考虑,但柳银雪摆明了是不想考虑,几个长辈怕她反感,也不敢多劝,但沈煜既然上了门来,他们定然会竭力撮合。 柳银雪烦楼允的事情还没有烦过来呢,哪有心思去管沈煜。 她摆摆手道:“跟老爷和夫人说,我身体不适,就不去见沈公子了,以免过了病气给沈公子,让老爷和夫人好生招待他便是了。” 丫鬟得了回答,敛衽退了下去。 沈煜没见到柳银雪本人,有些失望,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沈煜没想过就这样放弃。 大雪连着下了两日,到了第三日晚上才悠悠转停,柳银雪觉得呆在府里无聊,便又带上沉鱼和落雁出了门,去百戏楼听戏。 她习惯性地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戏楼里听戏的人不多,戏台上妙音班的正在唱麻姑献寿的戏,柳银雪听戏听到一半,戏楼里来了新的客人。 那人穿着藏青色的长衫,腰间配着藏青色的腰带和碧绿色的玉佩,往戏楼里一站,端得是斯文俊雅,立刻引起了戏楼里所有人的注意。 那男子走到柳银雪的面前,拱手道:“柳姑娘,好巧。” 柳银雪起身敛衽:“是挺巧的,沈公子也喜欢听戏?” 沈煜很诚实:“倒不是,是因为听说姑娘喜欢,所以在下才特意来听听,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见沈姑娘,当真是在下的幸运。” 柳银雪复而坐下:“沈公子有心了,不过,怕是沈公子白费功夫了,我记得我已经拒绝过你了,你就算是费再多的功夫,也是没有用的。” 嫁病娇 第110节 “不管有用无用,在下也愿意如此。”沈煜道。 伸手不打笑脸人,柳银雪也不好多说什么,抬手请沈煜落座,柳银雪看戏的时候不喜欢说话,只喜欢一边看一边吃点小吃。 沈煜不知道她的习惯,扯话题道:“姑娘平日里都忙些什么?” “没什么可忙的,我闲得很。”柳银雪随口回答道。 “听说姑娘的画作极好,琴也是一绝,不知道在下什么时候能有幸亲眼目睹姑娘作画一幅,亲耳听姑娘弹琴一曲,光是想想,在下已有些心痒难耐了。”沈煜道。 柳银雪微微的笑:“怕是不会有那个机会了。”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戏台上,说话的时候连半个眼神都没有给他,沈煜看出柳银雪不欲多谈,只好乖乖闭嘴,以免惹人嫌。 他们谁也不知道,就隔着一扇屏风的位置,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那男子眼睛上蒙着黑布,面前摆着一壶茶,茶盅里的水已经换了两三次,因为自柳银雪进来后,他就一口茶也未再进口,他所有的注意力都留在了柳银雪的身上。 他耳力好,柳银雪和沈煜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来宝凑过来,小声在他的耳边道:“王爷,要奴才找个理由将那位沈公子引开吗?” 楼允低声道:“不要多事。” 来宝只好乖乖地站回去,他也竖起耳朵听柳银雪他们在说什么,可是竖了老半天,也没听见对面再有任何的动静,只好作罢,专心看戏。 他们这些当奴才的对自己主子愿意出来走走这件事是非常乐意的,这世上身体有残的人数不胜数,许多人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人若是在同一个地方待得久了,难免心生抑郁,还是要多与外界接触才好,今日去别家吃酒,明日去踏青采花,后日去乘船游湖。 虽然看不见,但是能多听一听外面的声音对身心也会有极大的益处。 而且,自家主子愿意出门,他们当奴才的也会有许多眼福和口福,乃是一举多得的事情,好的不能更好了,楼允身边的奴才们不知道多感谢柳银雪。 还是柳银雪有本事,只去祁王府走了一趟,就改变了楼允。 而楼允今儿来百戏楼听戏,也是因为他知道柳银雪前两日来这里听过戏,他没想在这里偶遇柳银雪,他只是想来听一听她听过的戏,仅此而已。 麻姑献寿听完,柳银雪不想与沈煜同桌太久,便不愿意再听,起身准备离开。 沈煜道:“姑娘要走了?” “等会儿还要上其他的戏,沈公子慢慢听吧,我还有事,告辞,”柳银雪慢声慢气道,又补充:“茶钱已经付过了,沈公子慢用。” 柳银雪朝门外走,谁知旁边的屏风勾住了她的裙角,柳银雪去拉裙角的时候,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注意到屏风那边的人。 他穿着黑衣,眼睛上蒙着黑布,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柳银雪坐的位置刚好能看见大门,楼允定然是先她而来的,否则她不可能不知道,今日的巧合可真是多,出来竟然还能遇见他。 柳银雪没多想,取了裙子后就朝门口走。 然而,耳边突然传来窗户被破开的声音,柳银雪转头朝旁边看去,只见到一个女子抽出了袖间的匕首,面目狰狞地朝自己刺来。 柳银雪大惊失色,竟忍不住大叫了声:“楼允!” 第 145 章 就站在柳银雪几步之远的地方的沈煜简直被吓呆了, 他瞪圆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那匕首朝柳银雪刺去,丝毫不能动弹。 然而,一道黑影往柳银雪的身前一挡,那削铁如泥的匕首陡然刺进楼允的腹部,鲜血溅出来, 染红了那刺客的手, 几乎在同一时刻,她被楼允一掌给打出老远,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身体撞在一根木柱上,嘴里吐出一口血来, 很快被楼允的侍卫擒住。 与此同时, 全力打出那一掌的楼允,身体完全站不住, 整个人朝后倒去,后脑撞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碰”的一声脆响。 戏楼里的客人被场面吓得尖叫, 蜂拥着往大门口跑去, 戏楼里的人很快散了干净。 柳银雪大惊失色,惊惶道:“毒郎中,毒郎中,快去把毒郎中叫过来!”自己则飞快冲了上去,想去将楼允扶起来, 她半跪在地上,用手去托楼允,却被楼允反手握住手掌,他温声安抚道:“我没事,你别怕。” “你别说话,省省力气,落雁,来福,你们过来帮我将他扶到长椅上躺着。”柳银雪脸色被吓得煞白,扶着楼允的手都在发抖。 几人合力将楼允扶到长椅上躺下,楼允疼得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汗,柳银雪抬手,轻轻将他额头上的冷汗擦去,惶恐道:“你先忍忍,毒郎中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不会有事的。” 楼允苍白地笑了笑:“我没事。” 鲜血还在不断地朝外涌,柳银雪不敢碰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你是不是傻,我叫你又不是让你上来为我挡刀,你简直蠢。” “那你叫我做什么?” “我这不是,我只是下意识地,”柳银雪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真没想让楼允冲上来帮她挡刀,她只是下意识地在喊他,没经过大脑,“算了,你以后别这么蠢了。” 等了接近一盏茶的功夫毒郎中才姗姗来迟,他一看楼允身上的伤眉头都皱了起来,他一边打开药箱,一边道:“来福,清场,挂帘子,他伤到了要害。” 柳银雪一听,心头就咯噔了一声。 帘子很快挂了起来,将楼允躺的地方隔成了一个单独的空间,帘子外的人完全看不到帘子里的情况,毒郎中吩咐道:“来福,你留在这里帮我,其余人都出去。” 柳银雪问:“可有救?” 毒郎中都分不出精力瞥她一眼,头也不回地回答:“我尽力,出去吧,别在这里碍事。” 口吻已经有些责怪的意思,楼允痛得意识昏昏沉沉的,他听到毒郎中的话,警告性地开口道:“毒郎中,不该说的别说。” 毒郎中有点无语:“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的性命吧,王妃,请先出去吧。” 柳银雪心头沉沉的,转身走了出去。 戏楼出了刺杀案,受伤的还是当朝亲王,这里很快就被官府的人包围起来,京兆尹在侍卫的开路下快步走了进来,见沈煜也在,顿时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朝沈煜和柳银雪拱了拱手,问道:“祁王呢?” 柳银雪坐在座位上不说话,沈煜道:“毒郎中正在给祁王诊治。” “可严重?凶手呢?” 沈煜看了眼一言不发的柳银雪,叹了口气道:“伤到了要害,凶手就在那里。” 那女子穿着普通女子的衣服,头发盘成了圆髻,她被楼允打了一掌,五脏六腑受损极重,若不赶紧医治,她根本活不了多久,而此时她被侍卫擒住手臂压在地上,已无反击之力了。 京兆尹朝那女子望去,惊愕道:“苏流韵?你为何会对祁王出手?” 苏流韵已经被逐出汴京,但是她曾经是杀手,汴京的城门根本关不住她,她想进汴京杀一个人,有的是法子。 她抬眼望了眼柳银雪:“你真是阴魂不散,你就该被楼逸弄死。” 柳银雪知道苏流韵为何杀她,苏流韵爱慕楼允,可楼允只对自己好,她早就希望自己死,后来她被自己摆了一道,被逐出摘星楼,更是怀恨在心。 苏流韵刺杀她,其实有一半原因是她柳银雪自己咎由自取。 她若是不摆苏流韵一道,指不定根本不会有今天的刺杀,这样算来,还是她害了楼允。 落雁给柳银雪倒了杯热茶,柳银雪浑身冰冷,捧住茶盅的手止不住地轻颤,没多久戏楼里来了更多的人,柳岐山和李曼还有成王等,戏楼大厅的位置都快被坐满了。 成王让人把苏流韵押到天牢去,苏流韵性烈,起身直接撞到侍卫的大刀上,大刀贯穿了她的腹部,鲜血横流,吓得大厅里的人个个目瞪口呆。 成王挥手:“抬下去。” 立刻有人上前将苏流韵的尸体抬了下去,又有人上前清理血迹,他们行动很快,转眼间尸体和血迹都消失干净了,好像从未有过似的。 众人紧张地等了一个多时辰,毒郎中才精疲力竭地掀开帘子。 柳银雪一惊,立刻凑上去,问道:“如何?” “放心吧,我可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伤口已经缝上了,人昏了过去,这次是直接伤到了要害,比上次还伤得重,不过后遗症比不得上次受的伤造成的,暂时别动他,先让他安静躺着,否则刚缝好的伤口容易裂开。”毒郎中道。 柳银雪心中高悬的石头落地,总算松了口气。 她让丫鬟去抱一床棉被过来给楼允盖上,又让人在旁边烧起火盆,省得楼允冷着,外面天寒地冻,若是再受了风寒,指不定真的就一命呜呼了。 楼允没事了,柳银雪精神松懈下来就觉得精神疲惫,等落雁拿了棉被过来,她给楼允盖在身上,然后帮他掖好被角,自己才有气无力地坐到旁边的木椅上。 李曼在外面问:“银雪,你爹说既然祁王没事了,我们就该回去了,你要跟我们回去吗?” 这个时候,柳银雪实在不好意思离开,她道:“你们先回去吧。” 李曼也不劝她,与柳岐山一道往外走,柳岐山路过沈煜身边的时候,叹了口气,伸手忍不住拍了拍沈煜的肩,道:“希望你能理解银雪。” 沈煜有点笑不出来:“沈姑娘心善,祁王既然是因她受伤,她理当如此。” 柳岐山夸奖了他几句,与李曼一道走了。 沈煜也该离开了,他走到帘子前,帘子拉上了,他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可就算不看,他也知道,此时此刻,柳银雪定然全心思都是祁王。 危难之际,他并未冲上去帮柳银雪挡这一刀,他实在有点没脸,可他要走了,总该给柳银雪说一声,他道:“柳姑娘,在下告辞了。” 柳银雪将目光从楼允身上收回来,她起身,走到帘子外面,站在沈煜的面前,道:“沈公子,你我本无缘,你还是不要在我身上花费心思了。” “姑娘是在责怪我没有出手救你吗?”沈煜惭愧道。 柳银雪摇头:“沈公子误会了,谁都性命都是命,都十分地宝贵,况且你我并无多深的交情,你实在没有义务替我去挡那一刀,但还望沈公子能明白,你没有义务,楼允也没有。” 他明白,楼允已经和柳银雪和离,同样没有义务救她,但是在生死面前,他沈煜选择的是他自己生柳银雪死,而楼允却将生的希望给了柳银雪。 在都没有义务的前提下,是个人都会选择无条件护自己的那一个。 和楼允比起来,沈煜忽然觉得,自己的那点喜欢,实在微不足道,他苦笑了下,道:“柳姑娘说得是,是在下肤浅了。” “沈公子言重了,只是每个人的侧重点不同而已,”柳银雪敛衽行了一礼,温声道:“沈公子慢走,我就不送了。” 毒郎中给楼允用了药,楼允这一觉便睡得有些久,醒来时已经是深夜,旁边烧着炭火,身上盖着棉被,他周身都暖洋洋的。 可腹部还是有种刀搅一样的疼痛。 “来福?”楼允知道身边有人,而且不止一个,可他不知道都有哪些人在,只能试探地叫一声自己的奴才。 来福立刻凑上去,趴在楼允的身边道:“王爷,奴才在呢,您感觉如何?” 楼允漠漠道:“死不了,什么时辰了?” “亥时了,您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醉仙楼还没有关门,您要是饿了,奴才这就去给您端点粥来。”来福道。 “毒郎中不是说明日辰时之前都不能吃饭的吗?”柳银雪原本已经睡着了,但是来福和楼允的说话声吵醒了她,她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 可听到这个声音的楼允却是一怔。 来福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啊,是,奴才忘记了。” “你们平日里就是这么伺候的?连这种事情都能忘记?”柳银雪很是意外,她现在算是明白了,这些个男的,的确根本伺候不好人。 来福讪讪地摸了摸脑袋:“奴才就是一时忘记了,看王爷醒来,高兴坏了。” 楼允奇怪:“我们不在王府里吗?” “还在戏楼呢,毒郎中说你的伤口刚缝好,不宜移动,且先在这里养着,明日晚上再回王府,”柳银雪又打了个哈欠,“困死我了。” “你怎么还没有走?”楼允问。 嫁病娇 第111节 第 146 章 “你伤势这么重, 我回去了也不会睡得安心,倒不如留下来看着你,你现在也不能动,若是饿了,可以喝点牛乳,你要喝点吗?” 楼允的确饿了, 他一觉睡到现在, 没吃晚膳,又重伤在身,若是再不进食, 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他点了点头。 落雁将牛乳拿去加热, 柳银雪用勺子将牛乳舀起来, 一点一点地喂楼允喝,她一面道:“只能喝半碗, 不能喝得太多,否则会给胃增加负担,你且先忍忍。” 楼允眼睛看不见, 只能听到柳银雪温软的声音想在耳侧, 他“嗯”了声,像个乖宝宝似的小口小口地将热牛乳喝下去。 身体逐渐恢复了一点力气,他于黑暗中,好像感觉到了岁月的安宁。 楼允原本很累,还想继续睡, 可是柳银雪在这里,在一起的机会实在难得,他又舍不得睡了,他道:“夜里还长,你在这里睡不好吃不好,先回去吧。” “还是算了吧,毒郎中说今明日是紧要关头,你得安全过了这两日才能确定你确实安然无恙了,等你回了王府,我就回去,”柳银雪看他喝得差不多了,将牛乳端开放在桌面上,“不能再吃了,你若实在饿,一个时辰之后再喝点。” 楼允道:“好。” 楼允也不勉强,柳银雪说要留下来,他说得再多,他也不会走。 他道:“你别心怀愧疚,我身上的伤势养一养就好了,过几日就没事了,等你回了王府,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个沈煜,是……是很不错的,你别错过了。” “你还知道沈煜?”柳银雪挑了挑眉。 “我查过他,才学、品貌都堪称一等,若是他不要妾室,自是最好的选择。” 柳银雪借着烛光凝着楼允的脸,顿了半晌道:“楼允,我觉得你好虚伪啊,你分明不想让我嫁给沈煜,却又昧着自己的心跟我说这些,你觉得有意思吗?” 楼允抿了抿唇:“你若是不爱听,我不说就是了。” 他其实也不想说,但是他怕柳银雪愧疚,怕柳银雪因为愧疚留在他的身边,如果那样,他们总有一天会陷入一个死局,对谁都不好。 他这辈子是没什么希望了,总不能真的耽误她一生一世。 柳银雪拿着火钳翻了翻银丝炭,接着楼允的话道:“我已经拒绝他了,今日的事情你没看见吗?他想娶我,可是在看见我陷入危险的时候,却动也不动……” 忽然想到他现在的情况,补充道:“差点忘了,你确实没看见。” 楼允:“……” “那还是算了吧,都不愿意豁出性命保护你,不能嫁,嫁了,若是以后遇到危险,指不定他得第一个把你推出去挡刀。”楼允也不知道自己是高兴多了一点,还是担忧多了一点,总之,滋味很复杂,一时难以辨认。 柳银雪放下火钳:“不说沈煜了,说说我们吧。” 楼允的心紧张起来:“我们?我们什么?” “我们,扯平了,”柳银雪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看在你为我赴死的份儿上,我原谅你了,以前的事情,我也不想再追究了,就让它过去吧。” 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血脉至亲,有几个人是愿意拿性命护她的呢? 尤其是像楼允这样的人,生来尊贵,衣食无忧,他们这样的人,比寻常人更爱惜自己的性命,因为他们这辈子都会过得富贵,像他们这样的人,当是没人愿意为她而死的。 就像沈煜一样。 有一个愿意为自己付出性命的人就在自己的身边,她又何必死死抓着他以前的那些污点不放呢,况且,楼允付出的代价也够大了。 上次重伤难治,这次又险些丢了性命,还永远失去了光明。 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你……”楼允嗓子有点干涩,“真的,真的原谅我了?” 柳银雪端起茶盅喝了口热茶,同样的话她不想再说第二遍,就道:“你爱信不信吧,我懒得多说,浪费口舌。” “我信!”楼允忽然笑了起来,“我信,我信你。” 柳银雪笑了笑,觉得他有点傻,开玩笑道:“你莫不是撞坏了脑子吧,干嘛一直说。” “我只是太高兴了,我以前总做噩梦,梦见你无论如何都不肯原谅我,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肯原谅我,我被这噩梦荼毒久了,不知不觉就觉得,你是真的永远都不会原谅我,可是你现在说你原谅我了,我就觉得有点不太真实,感觉好像自己在做梦。” 他的手在半空中虚抓了一下:“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柳银雪有点心酸,她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上:“感觉真实了吗?” 楼允脸上的笑容越发明亮起来:“很真实了。” “谢谢你,银雪。”他说。 “谢我什么?” 柳银雪笑了:“那我是不是也应该谢谢你舍命救我?” “还是我自己谢我自己吧,我若是不舍命救你,你怕也不会原谅我的,”楼允轻声说,“原本我今日只是来听戏,没想到还能有这种好事,上天还是眷顾我的。” “你差点就死了,你还说是好事?” “是好事,你不懂,对我而言就是好事。”他想,他再也不会做噩梦了,不对,是再也不会做那样的噩梦了,或许等到某一天,柳银雪要嫁给别人了,他就又要做噩梦了。 可无论如何,他总算解脱了稍许。 柳银雪闻言,却是不知道,那些日子以来,到底谁才是罪受折磨的那一个了,或许楼允心中的愧疚远远超过她所以为的,只是她从来没有试着去了解罢了。 不过,还好,他们都还活着。 毒郎中得知楼允醒来,特地进来看他,柳银雪让开位置,毒郎中坐下后问楼允道:“王妃说您还撞到了脑袋,你醒来后,有感觉头疼吗?” 楼允:“有一点。” 毒郎中将手伸到楼允的脑后,试探着用力,确认楼允后脑受伤的位置,他一边按压一边问道:“是这里吗?还是这里?” 最后确认是正后方的位置,毒郎中又给楼允把了脉,确定没问题,才道:“苏流韵死了。” 楼允知道是她,当时他听到苏流韵的说话声了。 他颇为遗憾道:“我打了她一掌,她本也活不了,原本留着她一半功力是为了让她今后至少有自保的能力,否则她就是死路一条,没想到到底是我心软了,不该留她的。” “毕竟跟了您那么多年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毒郎中叹气。 以前他就觉得苏流韵有点心术不正,没想到不正到那样的地步,最后落得亲手被楼允打死的下场,也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这个话题实在沉重,毒郎中不想多谈,对楼允道:“您脉象正常,暂且歇着吧,若是还有其他症状,及时跟我说,我也好对症下药。” 楼允应道:“好。” 毒郎中退了下去。 柳银雪给楼允掖了掖被角,说道:“你好好养伤吧,快过年了,省得等到过年的时候伤势还未好,什么好吃的都不能吃。” 来福闻言,欲言又止。 柳银雪留意到来福的表情:“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对,”楼允怕来福再说什么让柳银雪揪心,赶忙道:“我会好好养伤的,等过年了,一定什么都能吃,你且放心吧。” 来宝知道楼允醒了,他打了热水过来给楼允擦身,他身上的衣服还染了不少血迹,虽然那些血迹已经干了,但是穿在身上实在不适,而且还晦气,换的衣服他也已经拿过来了。 柳银雪不方便在场,便退到了帘子外面。 来福和来宝先将楼允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将他身上的污渍和汗液擦拭干净,然后给他换上干净的舒适的衣服,又掖好被角,这才请柳银雪进去。 两个奴才退了出去,柳银雪见楼允眼睛上还蒙着黑布,说道:“都是晚上了,眼睛上蒙着这东西,不会不舒服吗?” 说着,伸手就将那黑布扯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丝毫光亮的楼允瞬间眯起了眼睛,他不由地抬手挡住眼睛,对柳银雪道:“银雪,刺眼睛。” 柳银雪一怔。 “你说什么?”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楼允的手僵了僵,表情比柳银雪的还要怔然,许久之后,他缓缓放下手,抬眸朝柳银雪望过去。 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莹白的肌肤悄然生光,那双凤眸凝视着他,带着不可置信和难以言喻的欣喜,她朝他轻轻地笑:“能看见了?” 楼允被那笑容晃了下神,缓而又缓地点了点头。 “我好久没见你了。”他说。 柳银雪蹲下身去,视线与他的眼睛齐平:“现在可看见了?” 楼允湿了眼眶,他伸手,想抚一抚她的脸,可是想到她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妻子了,他好像并没有那个资格,又有些心酸地将手放下。 “发簪歪了。”楼允道。 柳银雪将发簪取下来重新插上,笑眯眯地问:“那你说,我今日穿的是什么衣服?” “绯红色的裙装,头上戴着玉簪,耳垂上配着红石榴耳坠,就是脸色不太好,你一直在这里守着我,是不是很累了?”他轻声问。 第 147 章 “还行吧, 平日里睡眠都十分充足,倒没有多累,偶尔熬一熬还是撑得住的,”她笑道,伸手将帘子撩开,对来福和来宝道:“毒郎中呢?让他过来一趟, 你们王爷眼睛能看见了。” “啊?!”来福和来宝长大了嘴巴。 两个奴才立刻凑过去, 欣喜若狂地望着楼允:“王爷,您真能看见了?” 楼允:“快去叫毒郎中吧。” “毒郎中,毒郎中……”他们高兴坏了, 一起朝毒郎中休息的地方冲过去,将他从被窝里拉起来, “快去看看王爷, 王爷眼睛能看见了!” 毒郎中闻言,睡意全无, 一个鲤鱼打挺从被窝里翻起来。 他冲到帘子里,又对楼允开始了一系列的看诊,最后得出结论:“你眼睛看不见是因为被楼逸伤了大脑, 脑中凝结有血块, 你今天不是撞到了脑袋吗?应该是那一撞,把你大脑里的血块给撞散了,淤血散开,你自然就能看见了,也算因祸得福吧。” 柳银雪:“还有这种好事吗?” “虽然有点玄乎, 但以前的确有这种先例,而且还不止一例,我查过很多这方面的案例和医书,都和王爷的情况吻合,是这样没错的。”毒郎中道。 柳银雪笑了笑:“无论如何,能看见就是好事。” “也好,我也省了许多功夫,等我再找到那味特殊的草药,兴许就能将王爷的味觉也治好了。”毒郎中吁了口气说。 柳银雪:“他味觉怎么了?” 毒郎中看了眼楼允,再看柳银雪,正要解释,楼允抢在他前头说道:“没事,你别听他胡说,我很好。” 柳银雪懒得理会他,直接望着毒郎中:“他失了味觉了?” 毒郎中摸摸鼻子,想着楼允现在爬起来打他的可能性为零,便道:“上次重伤留下来的后遗症,草药不齐全,治起来有些麻烦。” “哦,”柳银雪表情有点麻木,“除了味觉呢?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你别多想,我本就不贪食,何况又不是不能治好,等找到了草药,自然就能好了。”楼允一面说一面还不忘警告性地盯一眼毒郎中。 毒郎中讪讪,对柳银雪道:“的确是没有了,只是身体毕竟受到了重创,这两年都要好生养着,万不能再折腾了。” 嫁病娇 第112节 柳银雪木然道:“哦。” 毒郎中又回去继续睡觉了,柳银雪在楼允的旁边坐下来,她表情有点恹恹的,楼允知道她是不高兴了,他伸手扯了扯柳银雪的衣角,温声道:“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我只是觉得,其实这些事情你可以跟我说的,不用自己一个人扛着,”柳银雪闷声说,可说着说着,她又觉得自己有点矫情,笑了笑道:“算了吧,反正都过去了。” “本就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不是说,人要向前看吗?” “是啊,人得向看前看。”可是过去承受的痛苦,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别人根本无法感同身受,他也无法想象,当时的楼允,到底承受着何等的折磨。 这几个月来,他可曾有觉得岁月静好的时候? 当是没有吧。 楼允在百戏楼躺到第二日傍晚,柳府的马车便来接柳银雪回府了,她让来福和来宝好生照顾楼允,楼允虽然不舍,却也知道自己没资格让柳银雪留下来或者与他一起回王府。 柳银雪没有多说什么,起身准备上马车。 “银雪。”楼允忽然唤她。 柳银雪的脚步顿了顿,回头凝着楼允的脸,听他说道:“谢谢你。” “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柳银雪有些哭笑不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你好生养伤吧,你棋艺不错,等你养好了,我们再切磋切磋。” 楼允脸上的笑容瞬间明朗起来,他应声道:“好。” 柳银雪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起身走了,她回到柳府,觉得身心俱疲,喝了点粥,洗浴后便径直回床上躺着,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日早上。 柳银雪刚醒,李曼撩帘进来,坐到柳银雪的床边。 柳银雪打了个哈欠:“娘,这么早,您来做什么?” 李曼盯着柳银雪的脸:“你实话告诉我,你对楼允是不是还余情未了?” “什么余情未了?您若是说男女之情,那就是您想多了,您若是说夫妻之情,娘,养过的阿猫阿狗还有些感情呢,更何况楼允是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个愿意为你女儿拼命的人,我又不是无情无义之人,自然还有几分情谊在的。”柳银雪慢吞吞地解释。 “那你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那楼允,明显对你情深义重,你有没有打算再回到祁王府去?” “我们已经和离了,我回去做什么?”柳银雪无语。 李曼看柳银雪的表情就变得凝重起来,她语气顿了顿,道:“你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再成婚了是吧?连沈煜你都看不上,你还看得上谁?难不成你真要孤独终老?” 柳银雪算是明白了,她娘这是催婚来了,她头疼道:“这事儿以后再说吧,您女儿的救命恩人还重伤躺在床上呢,您现在跟我说婚事,不太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你说,谁不合适?沈煜不合适,难道楼允合适?他眼睛都瞎了,你还能照顾你一辈子?还能护你一辈子?”李曼就怕柳银雪再心软对楼允生情,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眼瞎的人,那这辈子就毁了一半了。 柳银雪:“他眼睛好了。” 李曼眼睛一睁:“好了?昨天不是还瞎着吗?” 柳银雪就将毒郎中的言论跟李曼复述了一遍,李曼的眸光不由地就深了几分,立刻改口道:“我觉得,楼允确实比沈煜合适些,别的不说,愿意为你拼命这事,就是那个沈煜也比不上,你若是嫁给他,绝对只有好没有坏的。” 柳银雪拉上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娘,您变脸怎么比翻书还快呢!” “我跟你说实话呢,你别不爱听,嫁娶讲究门当户对,你祖父乃是帝师,你父亲乃是当朝三品大员,再过两年,跻身二品一品也不是没有可能,与我们家世相当的那些贵公子,你能找出谁为你赴汤道在所不辞?祁王连个妾室都没有,知道自己要瞎了,不想拖累你,拖着重伤去宫里求了和离书,和离时还给了一半家产补偿你,如今又拼了命为你挡刀,这样的人,你去哪里找?”李曼道。 柳银雪反驳:“我还挨了二十板子呢?您忘了?” “我自然没忘,这件事楼允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他已经拿命补偿了,该还清了吧?”李曼语重心长道,“你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他对你更好的男人了,当懂得珍惜才是。” 柳银雪懒懒道:“到时候再说吧。” “到时候是什么时候?等你回了西山别院,我找谁说去?”李曼无语。 柳银雪拉下棉被,露出脸来:“娘,我与楼允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也不是您说让我嫁给他,我就能嫁给他的,我承认,我现在是觉得他很不错,但是情爱这种东西,你女儿我是真的怕了,楼允他若真的爱我,自然会主动来找我的,您真不用操心。” “你确定?” “若是他眼睛还看不见,他肯定不会来,但他现在眼睛已经好了,他也没有缺胳膊断腿,我肯定,他定会来,您且等着吧。”柳银雪道。 李曼眼睛亮晶晶的:“那就好,那就好。” 柳银雪:“……”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柳银雪在柳府吃了团圆饭,给各位长辈拜了年,然后带着柳银生和柳银霜放了烟火便回房睡觉去了,年三十和初一都过得寻常,到了初二,柳银雪还躺在被窝里没有起来,沉鱼匆匆进屋道:“姑娘,王爷来了。” 柳银雪赶忙起床洗漱,收拾好后连早膳就未吃就去外院看热闹。 待客厅里柳府的几个长辈都坐着,楼允也坐在旁边,见柳银雪进来,他起身朝她笑,柳银雪望了眼屋檐下摆着的各种大小礼品,不解道:“你身上的伤势好了?” “好了大半了。”楼允道。 柳银雪指了指那些礼品:“你带这么多东西来干什么?” 楼允摸了摸鼻子:“我,我是来提亲的。” “嗯?”柳银雪眉头一皱,有点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你来干什么的?” “提亲啊!”李曼笑容满面地上前拉住柳银雪的手,拍着柳银雪的手背道:“银雪,祁王来提亲的诚意简直太足了,足足给了十万两银子作为聘礼呢,除此之外,他还把他名下剩余的财产全部转到了你的名下,你现在是真的富得流油了。” 爱财的柳银雪:“真的?” 楼允补充道:“也不是全部,还剩下祁王府府宅,那是祖宅,不能动。” “那我要是不同意呢?”柳银雪道。 坐在上首的老太太就皱起了眉头:“你这个看不上,那个不想嫁的,你是不是真的打算这辈子都不嫁人了?” 楼允立即道:“祖母,您别激动,银雪她主意大,她有自己的想法的,她现在不愿意也没有关系,我可以慢慢等慢慢磨,总有一日她会愿意的。” 柳银雪凤眼微挑:“反正我现在是不愿意的,你身上伤势未好,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就不留你用午膳了。” 李曼瞪了柳银雪一眼:“祁王,你别理她,你刚坐马车过来,肯定累了,等吃了午膳再回去,银雪不留你,我们留你,你别怕,她还做不了我们长辈的主。” 楼允瞅着柳银雪反对的意思并不强烈,拱手道谢道:“多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柳银雪觑了他眼,发现这家伙,的确擅长攻心。 午膳还是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吃,一张大圆桌,一家人围在一起,说说笑笑,气氛十分宁和,老太太又给楼允夹了一个蜜汁麻球放到楼允的碗里,笑眯眯道:“多吃点。” 老太太喜欢给楼允甜食,柳银雪也懒得管她老人家了,她高兴就好。 反正楼允现在也尝不出味道,吃什么都一样。 楼允夹起蜜汁麻球慢吞吞地吃了,吃完后还不忘朝老太太笑道:“祖母夹的蜜汁麻球好像更好吃些,您喜欢吃什么,我给您夹。” 老太太呵呵呵地笑:“我喜欢那个汤,你给我盛小半碗来。” 楼允就给老太太盛了汤。 柳银雪在旁边嘀咕道:“还惯会讨好人的,该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吧?” 李曼笑呵呵地给楼允夹菜:“知道你对虾过敏,你还有什么过敏的,一定要提出来,别客气,也别忍着,知道吧?” 楼允点头:“是,夫人。” 李曼满意地笑了笑,还不忘觑一眼柳银雪:“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的,我们不会当你是哑巴的,是吧,祁王?” 楼允凝着柳银雪的脸,还能看她哭看她笑看她发脾气,还能与她坐在一起吃饭,他感觉人生已经圆满了,他笑道:“银雪喜欢说就让她说吧,她声音好听,说什么也都好听。” 几个长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满意了。 用过午膳,楼允也不好意思多留,起身告辞离开,柳朝远让柳银雪送人,柳银雪不敢忤逆柳朝远的意思,亲自将楼允送到大门口。 楼允问她:“你什么时候回西山?” “应该是正月十五之后吧,不在家里过完元宵节,我是走不成的,祖父祖母也不会放人。”柳银雪道,她虽然知道楼允会找上门来,但是却未想到会这么快。 “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没有,我早就预料到了,只是没想到你手笔那么大。” 楼允停住脚步,低头凝视柳银雪:“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可以完全信任我,我此生此世,都绝不会纳妾更不会娶什么侧妃的,我只是想表达我的诚意而已。” “我知道,我本就是信任你的。”柳银雪温声说。 连命都可以给她,还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况且楼允根本不是那种只喜欢美色的人,但他来求亲,她却也没有答应,不过她娘是乐见其成的,所以直接把聘礼都收了。 收了聘礼,那就是定下了亲事了,只是什么下定什么时候举办婚礼,一切都还得柳银雪点头,他们当长辈的,也不敢过于勉强。 楼允道:“你不要觉得有什么压力,我可以慢慢等,一个月或者两个月,一年或者两年,甚至更久,我都可以等,等你考虑清楚。” 柳银雪眨眨眼睛:“若我一直不答应呢?” “那也没有关系,我就等你一辈子好了。” 柳银雪笑了笑:“你知道一辈子多长吗?” “不长的,一辈子只是听起来很长而已,但其实很短,就在前不久,我还以为我已经过了一辈子,只是我现在重生了,所以才能重新站在你的面前,”楼允眸光灼灼。 “你若实在不愿意,若是想,”他深吸了口气,继续道:“若是想嫁给别人,我也,我也不会阻拦你,你别担心,我说到做到,你想要的,我都会满足你。” 柳银雪闷闷地“嗯”了声:“我知道了。” 楼允很想伸手抱抱她,可是他却不敢,男女有别,他现在还没有那个资格,他道:“你若没有其他要说的,我就,我就走了。” 柳银雪:“嗯。” 楼允有点小失落,他人还未离开,就已经开始想她了,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爱情至上的人,只要他爱,他就能为对方豁出所有,好在,柳银雪喜欢。 她喜欢,一切便都值得。 柳银雪在柳府过了元宵节,准备正月十六回西山别院,走之前,老太太特意让她过去说话,老太太劝了柳银雪许久,无非是让她好好考虑楼允,柳银雪不敢不应,她怕老太太着急。 老人家年纪大了,着急伤身,所以老太太说什么她都应下来。 出行的时候,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雪,柳银雪坐上马车,手里捧着暖炉,马车缓缓朝西山驶去,走到西城门的时候,不远处传来马蹄声。 紧接着落雁带笑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姑娘,王爷骑马追上来了。” 马车停了下来,柳银雪掀开车帘,骏马一声嘶鸣,在马车旁停下来,柳银雪迎上楼允被冻得有些发青的脸,不解道:“你追上来做什么?” “我能跟你一起去西山吗?”楼允坐在马上,身影俊瘦,“我没钱了。” 柳银雪忍不住笑,觉得他就是个无赖:“你这是赖上我了?” “我可以赖上你吗?我真没钱了,我把钱都给你了,我连买米的钱都没有了,要不,我入赘吧,你养着我也成,你高兴了就赏我一口饭吃,不高兴了就饿着我,如何?” “你还缺钱?你王府里那些东西,随便卖一样都能吃一年的,”柳银雪嗤之以鼻,“我一个姑娘家,带着你去西山别院,别人都得说我俩不清不楚了。” 楼允也抱什么期望,他就是来试试。 “那,那你注意安全。”楼允失落地打马转身,形单影只的身影像是被人遗弃在雪地里的小狼狗,然而,他却忽然被柳银雪叫住。 嫁病娇 第113节 楼允浑身一僵,回头望向她,雪花纷扬,女子的脸在雪光的映照下美得宛如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她朝他一笑,倾国倾城。 “外面冷,上马车来吧。”她笑着说。 马车缓缓前行,两人的说话声散进正月的雪天里。 “你真没钱了?” “真的,你若是不养我,我就得乞讨了。” “贫嘴。” “哪里贫了?你看看,我嘴长得可好看了,亲起来也很舒服,你要不要亲亲?” “亲个鬼!” “哈哈哈。” “笑什么?” “就是想笑,哈哈哈。” “别笑了。” “哈哈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