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太子》 第六百六十六章 向代王传个话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 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 领现金红包! 可现在,代王出现了,并且皇上还想继续炼丹——更不想皇后会介入,这番传话,直接打破了自己的侥幸! 赵公公的额都冒了冷汗,杀死传话小太监,这是下意识的举动,因他不希望有人知道这件事! 但这种小太监可以杀人灭口,堂堂一国之母难道也能如法炮制? 想也知道不能! 赵公公沉思良久,叹了口气,最终又跌坐回了软榻上,默默想:“皇后让人传话给我,难道还有别的原因,只有这个了。” “这是索取恩情,更是威胁!” “若我不帮忙,已经失了儿子,若再失了孙子,皇后怕宁可暴露了她并非纯良,也要拉着更多人下地狱了。” “我焉能活命?” 他深知皇帝的性情,别看平时对他宠爱有加,仿佛真将自己当成了可以信任,可以托付的亲信,可在皇帝心里,就连曾经那么看重的嫡子都能灭杀,何况是自己一个区区太监? 别的不说,就是最近,自己仅仅是报了几次忧,就被不开心的皇帝,清醒清醒去了。 更何况大是大非,太子与皇后在这种事上出了问题都不会手下留情,何况是自己,什么情分都白费! 被皇帝得知自己与太子有关,哪怕这些年从不曾背叛皇帝,就只有当年被皇后和太子关照这么一点点关系,也会因此被皇帝彻底厌弃! 说不定还会被当即赐死! 只要一想到这些后果,赵公公就脊背发凉,浑身颤抖。 他对皇帝自然是忠心,如果遇到危险来临,他也愿意为皇帝而死! 但那样情况下为皇帝而死,他会是个忠臣! 就算是死了,也能被厚葬,在皇帝百年后,他依旧能侍奉在皇帝身侧,做一个身前身后都很荣耀的首脑大太监! 可若是因太子的事而被厌弃,继而被赐死,就死得太憋屈了。 不仅生前的几十年筹谋一朝消散,死后怕也要成为孤魂野鬼,会比生前更加凄惨! 赵公公隔窗向外看了看,夜已深了,黑沉沉一片,只有远处墙上宫灯影影绰绰在风中,映出了些雨丝,终于,赵公公吁了一口气,伸手取一张纸,纸上面是早已写的悔过书。 赵公公一字字看过,叹口气,命令:“替我向皇上传个信,就说,老奴思念皇上,实在是悔过了。” “是!干爹,儿子这就去办!”其中一个太监立刻应声,恭谨双手接了信。 这事对他们来说并不难,别看马顺德顶替了赵公公的位置,但在这宫中,赵公公可用的人脉还很多,没有几年时间,不足以让马顺德清除干净。 说完那句话,赵公公又起身出去,站在屋檐下,望向了代王府方向,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重重叹息,说:“来人——” 又一个太监立刻走到跟前听着命令,赵公公话到口中,又咽了下去,几次反复,脸色变得灰败,才说着:“替我也向代王传个话吧……” 代王府 夜深了,雨凉丝丝落下,桧松柏间,就是亭榭台阁,满院浓浓似染,花树葱宠,更增幽深寂静,只是此时仍有人在忙碌。 一身粗布道袍的老道,正蹙眉踱着小步,似是在测量着。 旁还跟着十几岁的道童,同样手里捧着个匣子,里面装着一些法器。 “可以了。”来到一棵树下,在树下挖开小坑,从道童手里接过一个小包埋了进去,直到土都已填好了,踩实了,老道才直起身,环顾周围,尤其是抬头看天,继而松了口气。 “师父,这就可以了?”道童也松了口气,走过来问,老道正是惠道真人,点了下头:“大阵已是布置完了。” “也是王府本来就是前朝贵宅。”惠道真人漫漫看了周围一眼,笑着:“建这座府邸,不知请了多少星术羽士来看,至不济也周周全全,断不会有纰漏,唯一可能的就是风水应运而改道,有些偏差。” “但这也是小毛病,并且对设立大阵的话,也有着相当大的便利,本来都处处周全,只要牵连下,就能成势。” 惠道真人眸光幽幽的说着,别看只是在整个代王府的各方位或埋下一些,或是填充一些,都是一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事,但其中却蕴含着十分高深的道理。 有些石头作支撑大阵的点,选择材质也是有讲究。 在布置大阵时,每一次布置,都要与时辰、方位以及自身灵力相结合。 整个大阵布置完,饶惠道真人一向从容,也不免面露疲惫之色,但还得传授诀窍:“你以后记得,风水说穿了,就是借人和地之运,要是没有王府本身格局以及代王先天贵气,岂有这样容易?” “就算是建了,也徒有虚表。” 惠道真人黯然一叹,想说些,又闭上了口。 上古时,人不过百万,所以地脉风水之道,才有价值,可现在,覆盖万里,人口万万,地脉风水就变成小道了,只能辅助,术士价值,有时还抵不上一个精通权谋的幕臣,这岂不可悲? 道童却很高兴,虽跟着累了一场,但大阵布置完,不但学到了不少,任务也就顺利完成了,可以休息了! 之前布置大阵时不能随意说话,现在一张小嘴叭叭叭说个不停,主要还是围绕着代王的一腔爱妻爱子之心来说。 “师父,王爷可真是重视王妃和世子!莫说是与别的亲王郡王比了,我们在京城外面游逛时,见过的富户乡绅家,也没有哪一家老爷对妻儿这般爱护的!” “代王虽不矫情装朴素,也不好奢侈,但在这方面却这么愿意花钱,光是这次布置大阵所用的玉石,少说也有几千两银子吧?” “整个三分之一的府内花费就砸下去了,这心意真的是难得。”说到这些,道童就十分感慨。 惠道被道童的话吸引,不过却重点不在这里,而想起了不久前拜见的情况——代王妃腹中云气萦绕,这怀的可不是寻常之辈。 “子以父贵是没有错,可父也以子贵。” “以此云气论,此胎断不是郡主,必是世子无疑,如能顺利出产,怕对代王大业,有很大好处。” 大位不但看皇子,还看皇孙,也是很普及的道理,代王虽未必能看穿幽冥,可气机相连,自有感应,难怪代王重视,特别建了大阵,庇护世子。 只是,代王沉于炼丹,莫非是韬光隐晦? 六百六十七章 将种 道童说个不停,惠道想过后,随意点了下首,说:“王妃所怀的可是贵子,本就应该重视。” 话才说完,突然“咦”了一声,似有所觉的用手捂住胸,只觉得顷刻间,就像有一块石压在心口上,越来越闷。 道童见状,忙扶了一把,问:“师父,您是不是太累了?脸色不太好,快回去休息下吧!” 惠道不觉得是这个原因,心却一阵悸,点了下头:“也好,已经没事了,这就回去吧。” 说着,就要离去。 师徒的住处,在王府偏僻的地方,为的就是清净,少有人打扰。 平时他们出入,都很少遇到府中的客卿、幕僚,但刚才布置大阵,最后的地方是在大门附近,回去时就免不了要沿着走廊折过一带假山池塘,远远听见了脚步声,还有人说话。 一眼望去,远处走来几个人,让惠道神情微变。 “这位是谁?” 迎面走来的几人,除几个甲兵,就只有走在前面,呈现出被簇拥之态的三十余岁的男人。 说是三十余岁的男人,此人踏步而行,神色淡淡,内敛凝重,似乎是一把久经沙场已学会掩饰锋芒的宝剑! 或此人的年纪比看起来的还要大一些,但因身具武功,才会看着年轻! 惠道回去的路上,不仅两个人,之前布置大阵时,就有管家安排的人在远处候着,这是为了随时有需要的话就吩咐,回去时,这几人也都顺路走着。 听到惠道的询问,立刻有人回话:“这是曾念真,听说以前是府里的客卿,由于江湖出身野性难去,王爷也没有介意,甚至允他不必时刻待在府里,这次应该有事所以才再次入府。” 说话的人,有点淡淡,似乎不怎么在意。 “江湖客?不不,这种气势,绝对不像!” 这倒不是神通,而是江湖客基本上都是浪人气质,而对面的男人,不怒自威,习惯受着簇拥,明显是掌权并且为官为将,一眼都能看出。 “代王府里,何时有此将种?” 惠道原本觉得,代王根基不厚,现在却是一凛,这时来不及细想,行了几步,就与此人相近了,于是朝着点了下头,对面男人也颌首还礼,几人都是擦肩而过。 “你们且去忙自己的事,我们师徒自己回去便是。”又走了一段,惠道对跟着几人说着,若有所思。 “那真人慢点走。”这几人也有别的的事情要忙,反正是在王府里,惠道师徒明显又是忙完了要回去,也没别的事情需要吩咐,就朝惠道告别。 惠道与道童自己往前去,因住的偏僻,之前很少路过这些地方,此刻夜色深了,天空中的星辰也被月亮遮住,就算是走在路上,也没可以欣赏的风景。 到处都是黑漆漆,偶尔乌云散开一些,让寡淡的月光洒下一点,也照得不那么清晰。 好在凡是走廊、路两侧,都会悬挂一些玻璃灯。 就算现在起了风,这些玻璃灯时不时被风吹得摇晃,也不会影响了照明。 能照到的这一小片区域,也足以看出这府邸的奢华,这不是府邸主人的奢侈,而是亲王本就会拥有的生活。 道童的兴致比自己师父高一些,他年纪还小,才十几岁,正是好奇心强喜欢玩耍的年纪,走在回去的路上,眼睛时不时就会被一些精妙的假山、亭阁所吸引。 不过看到师父半垂着眸子,只看着前面走路,他渐渐也按捺住了这种兴奋之情,不敢太过跳脱,免得被师父斥责。 走着走着,经过一处时,他还没露出异样神情,反是一路走来表情平静偶尔因胸口闷而蹙眉的惠道,神情微变,环顾四周,一副打量的模样。 “这……” 惠道却不是因这一片区域的景致好而惊讶止步,而是因他突然闻到了一股幽幽的丹气之香! 站住的他,仔细闻着,再次肯定自己的猜测。 这是上等丹香,起码丹成上品才有的幽香,闻着就觉得无暇,却因一阵风,从上风口被吹了过来! 这府里,谁能在这里偷偷炼丹,除非府邸的主人的代王,还能有谁?想不到,代王竟然有这手段? 饶早就看出了代王藏着不少秘密,但这惊人发现,仍旧让惠道震惊。 才想着,突然风一吹,禁不住就咳嗽了起来。 交流好书 关注vx公众号 【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 可领现金红包! “师父!”道童见状大惊。 “慌什么。”不知道道童为什么突然变色的惠道,从手里接过手帕,在嘴角一抹,低头一看,也跟着一惊。 血? 竟然有血? 惠道心一沉,自己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为什么会吐血,才想着,只听“轰”一声,天空中一道霹雳,接着雷雨落下。 虽早就已经酝酿了许久,但这突然倾盆而下大雨,还是给人一种猝不及防之感,正如这突然发现的秘密! 惠道似有所悟,看向王府正院,王妃住方向,又昂首看天,喃喃:“难道是,我不知不觉,又卷入了大事?” 倾盆大雨瞬间就将地面浇湿,地面上汇聚一条又一条的水流,朝着排水的水渠流淌而去。 从前朝时起,这种王孙贵族的府邸,就有着种种巧妙设计。 无论是大雨还是大雪,都有着一些应对之法。 真正在雨雪天气下无可奈何只等听天由命的只有平民百姓。 代王府的前身是前朝所有,各种防雨的设施都是极健全,就连惠道所站的位置不远,都有着暂时避雨的亭子。 只需要快走几步过去,就能在那里歇歇脚,顺便避一避雨。 惠道却不理会道童的劝说,就这么站在雨中,弯着腰,抬头看着四周,又看着天色。 只见大雨直泻而下,翻滚黑云中电闪交错,不时炸开,照亮了不远的枇杷树叶,雨水顺着他的面颊流淌下去,身上的衣裳早就湿透,这种有点颓然的样子,可是吓到了道童! “师父!您这到底是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道童上前欲拉惠道的袖子。 惠道此刻的状态可是不太好,弯着腰的他,似乎背上压着块石头一般,让他整个人都有些佝偻了起来。 但他看似茫然的样子下,却是快速在转动的一颗心。 第六百六十八章 应诺 “其实我原本看去,代王虽有王气,却有些不足,有单薄之相,想必是受了太子牵连,之前又寄养在民间,故和皇帝亲情不多。” “与皇帝亲疏远近,就足以影响王气的深厚与否,这一点倒不足为奇。” “但不久前,代王似乎曾王气大盛……这情况,又该如何解释?” 其实想到这里,惠道心里轰然一声,顿时醍醐灌顶,不必再思,已经将这段时间以来种种细节都串联在一起。 “代王是太子之子,可太子失爱于皇上,自杀而死,又失落民间二十年,自然王气不昌,能有现在之数,已经是气运所钟了。” “要不,止于国公、郡王都可能,断无问鼎之份。” “可不久前王气大盛,又有凶相,难道是因王妃孕有贵子,父以子贵,所以才有希望问鼎,于是有了这般凶险又复杂的王气之相?” “若是这般想,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但这无疑是凶险至极的一条路,有一道成龙之坎!” “成了,自然顺利,不成,那就是彻底失败,再无机会!” “我之所以受到反噬,则是因我助代王设阵,就入了这天运中……”心一想,感觉到身上压着的无形之力更是沉重。 这就等于是回应了这些猜测! 无论猜得对不对,起码方向一定对,王妃腹中之子,极其重要! 代王也的确因此而有了登极的希望! 惠道轻轻一甩袖子,就将想要拉住他的道童给甩开,疾行几步,朝着不远处的亭子走去。 道童以为师父是打算去亭子里避雨,却不料,惠道竟然只是走过去,盯着一处默默出神。 道童记性颇好,记得这个也是府中大阵的一个点! 那里摆放着的一大块假山之石,其实不仅是用来观赏,更是用来设阵! 师父盯着那里看,难道是大阵布置时出了问题? 这次任务竟是没有办好? 道童心里七上八下的,惠道的想法却只有一个,就是:“要真是这样,我要解决反噬,其实非常简单,试探下就可以知道。” 这石是阵法一角,只要敲碎这块石,哪怕只是将地下一部分悄悄弄碎,就可以让大阵露出缝隙,外表却是无损,短时间内,怕是连刘湛这样道门高手也发现不了这阵已是破损了。 只要做了这事,虽帮着代王布置了大阵,却不必承担反噬。 盯着看了片刻,道童浑身都湿透了,整个人瑟瑟发抖了起来。 惠道却走过去,轻轻抚摸着被这巨石掩饰着的底下真正半块用作“阵角”的玉石。 “可这样,我怎么报师父之仇?”惠道抚摩着玉石,冷冷一笑,在雨中露出这一笑的他,与往日里质朴老道,既然不同。 像是盘踞许久的虎,终于张开嘴,露出了獠牙。 又一面,曾念真带着几个甲兵走在府中,与带个道童的老道擦肩而过,也忍不住驻足回望了一眼。 “那是谁?”他亦问。 其中一个甲兵是最近一直往返两地,倒是知道些府中发生的事:“大人,那是惠道真人,前段时间来投大王,被大王留下做了客卿,就寄住在王府里。” “惠道真人?”曾念真对这名字不太熟悉,又觉得似乎是在哪里听过,不过眼下他还有别的正事要办,去觐见王爷要紧,就暂时将这个擦肩而过的人给抛在了脑后,不去想了。 但见月洞门而入,花篱丛丛,墙上爬满了牵牛花,顺着丹香,直接就走到了虚掩着门的丹房前。 一推门进去,见着丹炉前,代王穿一件纱袍,正闭着眼静坐,只身下放着一个蒲团,在入定一样,寂静得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见代王这样,曾念真当下也不言语,就跪了下去,以头碰地轻轻叩了三下,跪着等候。 良久,坐着代王才睁开了眼,看着面前的男人,起身伸手按着丹炉,似乎是查看火候,良久,才说着:“曾念真,孤可以信赖你么?” 这句话虽轻,可曾念真头皮一麻,脑袋都“轰”一声,似乎炸开了。 倒不是因代王对他的信任,而是因这话,让他轰然想起了多年前的似曾相识的一幕! 他猛地抬头看向面前正平静看着自己的年轻男子,眼眶都湿润了起来。 恍惚间,似乎眼前的人与当年太子合在了一处! 曾念真定了定神,才一个头磕下去,说:“主公,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顿了顿又说:“不管敌人是谁,臣必拼命以赴,断不会迟疑!” 志士一诺,是真的肝脑涂地! 曾念真在江湖上闯出来的名声,可不全因剑术,更因他有着一颗重诺之心! 他从不会违背自己的诺言,更不要说,眼前的年轻人,是自己主公的唯一儿子。 当曾念真磕头说出这番话时,就已抱了必死之心! 苏子籍其实都没想到曾念真会有这样反应,有些诧异,看了一会,明白了,不胜感慨。 当年太子,是怎么凝聚出这一批人呢?有这一批人,怎么又会败了自杀?却事过境迁,让自己享得余荫? 苏子籍暗暗想着,转着念头,跟着自己的人,怕……只有全部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野道人,可以这样? 怔怔出神,良久,他才醒悟过来,说着:“好,孤自然相信你!” 接着就正色吩咐:“现在是大事之秋,容不得迟疑,孤命你即刻去王妃处守卫,一旦有事,不必管孤,立刻带着王妃通过地下通道出城,不得有丝毫耽误!” 王府的地下通道有几条,都在哪里,曾念真作亲信,自然也是知道。 至于带着王妃出城后如何,虽然代王没说,但曾念真也清楚,到了那时,无论有没有人来接应,都必然是一出城就要立刻远离京城,走得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曾念真顿时浮现出喜悦和苦涩,以及大事将临的沉静——当年,太子没有选择自己送出世子,现在,少主选择了自己。 “是,臣领命,一旦有事,臣就算拼了性命,也必安全送着王妃和世子,安全出京。”曾念真在地上,轻轻一叩头,平平淡淡说着。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第六百六十九章 深夜而至 “是,臣必不负主上所托!” 曾念真以额在地上轻轻一叩,但应命后,又抬起头,直视苏子籍,请求:“主上,王妃和世子固是重要,主上更是万金之躯,事情既已凶险,您怎能留在府中以身涉险?” “还请主上到时与王妃一同离开,臣虽不才,却愿用手中之剑,为主上与王妃殿后!” “……”丹香渐渐一丝丝渗出,丹已将成,苏子籍盯视着炉中的云火,眼中也带着一丝丝幽幽火光,良久方说:“才让你领命保护王妃和世子,你也答应的好好,又要说为孤殿后这种话……” 苏子籍摇了摇头,见曾念真不说话,只是深深伏身,不由感慨,解释了一句:“非孤愿意以身涉险,是孤目标太大,还不能离开。” “代王府看起来不错,其实内涵不足,外强中干,你在外面,留心不到,其实府内府外,都是眼线。” “别看一切正常,在现在这敏感时间,孤只要失踪一二个时辰,怕就立刻上闻天听,缇骑万出,王妃和世子安能逃出?” 说罢苏子籍深长叹息一声:“所以,姑且不说现在还不到大变之时,真的一旦有变,孤至少也得撑住一个日夜的时间,你们才能有逃出的时间。” “你我在这时,用不着虚词,更是容易坏事,你说,是不是?” 曾念真不由无语,他看了苏子籍一眼,他的话,有对有不对,大郑现在开国三十年,正趋向极盛,皇帝一声号令,不仅仅缇骑万出,能人异士都争向效命,京城出逃走陆地,也许谁也逃不了。 但走水路,抵达海岸,一路疾奔,却很大可能在包围没有合拢前,就可以出海而去,任凭大郑有移山倒海之能,又能奈何? 但王妃怀着世子,断不能这样奔波,死路一条,主上,是给王妃和世子争取时间呀! 虽心中感动,但此事断不可为。 曾念真再次以额在地上轻轻一叩,却不回话,见此,苏子籍无奈一笑,起身笑着:“云烟已至,大雨将临,我们出去走走,散散心。” 二人绕出丹房,沿路向北几步,就是一带花洞下的庭院,假山而立,枝叶繁茂。 “孤说了,现在还不到关键时,孤还有事要吩咐你呢!” “真到了万一,孤也有脱身之法。” 说着,苏子籍说着,略一扫射,突然举起右手,也不看旁,就直接朝着一个方向虚斩一下。 只听噗一声,右手处一根枝叶飘落而下,曾念真瞳孔微缩,上前检看,恰外面天空闪过一道亮光,“轰”一声,天空骤然一亮,将枝叶照得更加明显。 不禁骇然,原来枝叶青翠,并非朽枝,这时一折为二,断口光滑,剑痕宛然清晰。 这是……剑气? 主上竟已能以手为剑,使出剑气? 这是何等的武功! 自己过去,日日夜夜的练剑,方有现在剑术,但代王每日练剑的时间有多少,每天可有一个时辰? 在这样的情况下,竟能手使成剑,气断枝叶,这是以剑入道! 苏子籍目光落在曾念真的身上,看到难得露出惊愕呆滞的神情,心情也跟着笑了,轻笑:“这就是剑气,孤可不是太子那样的文弱书生,真不行,孤也走得了。” “再说孤也不会自持武力,必以良马、三甲、坚弓、方天画戟之用,现在,卿可放心了?” 这话虽有些狂妄,但当一人真有这资本时,就是自信了。 曾念真本就震撼,此刻听到这样说,自是露出迟疑。 代王府即将遇当年太子的危险,当年没能救下太子,心结一直有,自然不想将太孙留下,让太孙一个人冒险。 可太孙这一手,又显露出与当年太子截然不同的力量,这本事,已经可怖可怖。 当然,曾念真是练兵的人,自然知道,武功再高,一旦被围,朝廷可以死一千一万,当事人死了,就一切都空。 可代王很清楚明白这点,良马、三甲、坚弓、方天画戟,只要没有累赘,别说围不住,就算围住,未必不能在围攻下杀出一条血路。 代王方才又说,自己不是不想走,而是目标太大,暂时不能走。 想到这里,曾念真就要应命,就在这时,脚步声传来,两人顿时就禁口,转眼,一个护卫急匆匆从外面进来,看见了人,停在院门口,急急禀报:“大王,宫中来人!” “宫中来人?” 这一声,不仅让曾念真怔住,苏子籍也是一怔,心中顿有不祥之感。 “可问清来的是谁?”苏子籍声音略一沉问着。 护卫抬眸看了一眼,发现里面就只有代王跟曾念真,曾念真也不是外人,就直接回话:“回大王,是赵公公派来的暗使。” 苏子籍诧异,暗想:“赵公公怎么会突然派人过来?” 随后又恍然了:“难道赵公公是想要向我卖好?不,以他性格,最谨慎不过,我之前虽与之有些许交情,但这点交情可不至于让他冒这个险。难道……是皇后娘娘出手了?” 也唯有这个解释能解释通了。 想到这里,苏子籍就说:“让他进来。” 曾念真听了,不语起身,站在苏子籍的身后,这就是作护卫存在了。 苏子籍也没拒绝,反正这等事也没什么需要瞒着曾念真。 片刻,就有一个身上带着雨气的黑衣人从外面进来,一进来,就朝着苏子籍行礼:“奴婢见过代王殿下!” 苏子籍听出了这人说话时的太监声气,让他起身回话:“你匆忙夜至,到底有什么话要与孤说?” 黑衣人警惕的看了下四周,没有多客套,开门见山说了。 “代王殿下,有大妖暗里杀伤人命,坊间恐慌,已传到皇上耳朵里去了,皇上大怒,已命霍无用与马顺德马公公一起彻查此事,这就是小的奉命来见代王您要说的事。” “哦,对了。”黑衣人又从怀里掏出一物,递了过来:“这是赵公公托小的给您送来的方子,赵公公说,您一见便知。” 曾念真走上前,从这人手里接过方子,发现没问题,就转手递到了苏子籍的手里。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 众 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苏子籍没来得及展开看看里面是什么,黑衣人就已再次伏身叩拜:“大王,奴婢差事已完,还请告退。” 说着,起身就走,苏子籍本来还想多问点事,但黑衣人这样着急走,就知道自己便是再问,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他对曾念真说:“你去送送他。” “是!” 第六百七十章 池水太清了 等曾念真跟黑衣人出去,整个丹院之内,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苏子籍怔怔出神,良久才轻轻吐了口浊气。 “没想到赵公公竟然愿意在此刻向我示好,不管是因谁,为什么,至少结果对我来说是好事,这可是赵公公,皇帝的心腹!” “更想不到,皇后竟然和赵公公都有关系,都不简单呐……”苏子籍但见雨云密集,偏一处又有空隙,一钩新月惨淡将光洒落下来,越发显的庭院幽深袭人。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 号【书友大本营】 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果然是天也助我,有这一环,大事就可为之了。” 这样想着,苏子籍才将手里卷着的牛皮纸展开,仔细一看,露出了微微惊讶的神情。 “这是……大还丹的丹方?” 他之前就已靠着从霍无用那里得到的一些消息线索,推出大还丹丹方的大部分内容,上面这些内容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一看就知道,用这方子炼出来的就是大还丹。 不过,给他这方子的赵公公却不知他已知大还丹,所以…… 苏子籍目光向下移去,果然看到最下面的材料里,赫然写着,需用一颗初入道者的七巧玲珑心! “所以……这是提醒?” “皇帝的人,立刻就要将至?” 本来就有不祥之感,现在更是毛骨悚然,苏子籍几乎立刻就想拔腿回去开炉,看个这次炼丹结果,但行了二步,终是忍住了。 “不行,丹火还没有圆,现在开了,就算能成都坏了。” “可我,不能不准备。”苏子籍站住了脚,倏地收了冷笑,眼中闪着幽幽的光,咬着细白的牙齿:“先前思考万千,是时决断了。” “来人!”随着这一声,有护卫进来,苏子籍吩咐:“去请惠道真人到这里来。” “是!”护卫领命出去。 苏子籍强忍着心悸,又拿起丹方若有所思看起来,正看着时,曾念真从外面进来,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水气。 外面雨丝不断,从外面进来的曾念真,却顾不上这些,一进来就再次单膝跪下。 “主上,赵公公这次派人来说的事,可是您担忧之事?” 苏子籍回话:“是,也不是。” 他将丹方重新卷好,暂时放到一旁,说:“此事你不必知道太多,只需按孤吩咐去做就是。” 说完,略一沉吟,就说着:“隗桥坊旧侍郎府内,有个叫桂峻熙的人,你去杀了他!” “桂峻熙?”曾念真不明所以,这时杀什么人? “对,就是此人,你现在就过去将此人杀了。”苏子籍略一想,就记起了那冲天而起的黑红之气,不由冷笑。 “是。”曾念真不明所以,但只是杀个人,却连理由都不问,立刻应了,见着无话,出了丹房。 又走出一段路,转过弯时,就看到对面过来的惠道。 这位惠道真人明显换过了一身衣裳,道袍颜色与之前略有些差别,头发还有些湿漉漉,似乎是之前淋过雨? 等曾念真与对方走近了一些,就看到这位老道脸色也有些苍白,但这苍白之中,还带上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让自己有些警惕的东西。 曾念真心一沉,作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客,能让自己起了警惕之心,那就不是寻常之事了。 他朝着这位被护卫带着过来的老道点了下头,擦肩走过去时,提鼻子闻了闻。 这是他下意识的反应,结果就发现,刚才反应果然不是出了问题,这老道的身上的违和之处,竟然是杀气? “难道此人欲对主上不利?”曾念真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随后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应该不是这样。真欲对主上不利,那种恶意应与杀气并存,不该只有杀气,而无恶意。” “这老道身上的杀气,更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事而无意中泄出。” 曾念真对自己这方面的判断十分自信,只驻足回望了片刻,就收回目光,继续而出。 惠道在淋雨回去,就换了一件干净道袍,不过才将头发擦了擦,没等擦干,一个护卫就敲响了大门。 知道是代王让他过去,惠道就算此刻胸口发闷,实在是不舒服,也不敢耽搁。 在得知了自己已经与代王紧紧绑在一起后,他对代王的重视程度比之前还要深了一些。 路上遇到曾念真也不令他意外,倒曾念真看他的眼神,让惠道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暴露了什么。 但又一想,他所谓的秘密,并不会导致他与代王为敌,就算是被察觉到什么,也无所谓。 抱着这样的心情,惠道入内。 一进丹房,就闻到了浓郁的丹香。 别说是吃掉炼出来的丹药,光是闻一闻这丹香,都让惠道憋闷的胸口稍稍好受了一些。 但也仅仅是“稍稍”而已,惠道只是一眼,就看出丹炉里正炼制的是极品丹药,且从丹香能闻出,里面的丹药已经快成熟了。 而代王盘腿坐在丹炉一侧,丹火照亮了他的脸,腰身挺拔,气度翩翩,让人心折。 “平身吧,这时不需要多礼。”苏子籍松开眉,摆了摆手,虽看上神色轻松,但额前眉心稍一凝思便蹙,这是耗费心血的表现——代王有着难以解决的难事? 苏子籍也扫一眼,见面前的惠道脸色不好,开口:“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布置阵法累了?” 想了想,又从旁拿过一个玉瓶,示意惠道来接:“你品品看,孤炼丹怎么样。” “谢大王!”惠道同样是心血耗费,拿过来只略一看,就毫不迟疑的拔起塞子,从玉瓶里倒出一颗洁白无瑕略带一圈花纹的丹药,直接就吞咽了下去。 “……”这样放心我吗?苏子籍不由寻思,就见惠道闭目养神,良久才睁开眼睛,说:“大王,这丹差不多和玉枢丹茶和小还丹一样品级了,等闲一颗,就可救命。” 说着,不胜感慨:“当年恩师,也不过受赐六颗,舍不得自己服用,留给了我三颗,还救过我一次性命。” “本以为再也难得,不想大王竟然能炼。” “单是此丹,大王就可算世上一流炼丹之士,可世人谁能知道您有此炼丹之能呢?” 这话说的,就有些可惜。 苏子籍哈哈大笑,像被惠道的表情给逗到了。 突然之间,笑声停下来,问着惠道:“孤听闻,当年,太祖皇帝曾受邪道袭击,结果由于汝师之法,移花接木,使其误中副车,而使太祖逃过大难——可有此事?” 这话一问,惠道不由一呆,场面顿时静寂下来。 第六百七十一章 移形代木 苏子籍这话问的平淡,还带着一丝追忆往事的惆怅,惠道却只觉心里泛上一阵寒意,一阵夜风带着雨丝吹来,袭得人直打噤儿。 自古以来,贵者多疑,才高易嫉,法高更是难以被权贵所容。 因才能尚可理解,可法术向来通幽入微,高深莫测,防不胜防,更是使人猜疑——术能救人,必能杀人。 这问题实在是问得骇人,偏还不能不答。 不答,今日这一关就不好过了。 惠道沉默下,神情竟有些落寞,似乎想到了过往的惨事,转瞬又恢复如常神色,声音略有些沙哑:“回大王,吾师确有此事。” 苏子籍只一看,就确定了没有说谎,看来的确有这法术。 这法术关键一着,堪称逆了天数,别管是不是有副作用,但在当时,却解决大麻烦。 于是苏子籍又问:“孤闻贵者运数如山如海,能使太祖都转移劫数之术法,孤能闻之?” 难题还真是一个接一个,听到这话,惠道头疼。 这事按说属于师门绝密,不能告知给外人,就连自己收的弟子,也不知道此事,告诉给代王,有违师门祖训还是小事,惹的猜疑才是大事。 可不说,眼下这一关就没法度过了,代王既然开口问了,必已知道了一些秘密,方才又已回答有此事……若先前没那样回答,此刻还能有个回转余地…… 但话又说回来,代王之前那么问了,就说明他已确认了此事,问自己也不是为了得到答案,而是为了询问转移劫数之法。 该不该告诉给代王? 惠道细细想着,是利是弊,还真不好选择。 见惠道为难,苏子籍晒然一笑,摆手:“罢了,若孤不能闻之,能用一次也可。” 就在这时,外面起了风,给丹房笼罩了一片灰暗,吹的声响,反显丹房僻静幽深,惠道突然之间有悟,这就是自己门槛,再不应之,怕是祸根就种了。 “这却不难。”惠道立刻稽首,虽紧要关头,却神态还是从容,说着:“贫道之所以迟疑,非是不敢告之大王。” “而是此等道法,有违天数,贫道却力未必能济。” “而先师曾留有一道真符,本为了让我避过一次劫数,大王需要,贫道自当献给大王!” 说着,就往袖子里一掏,如话本里的袖里乾坤一样,竟还真扯出了一个黄绸布的长条小袋。 仔细看,能看到这小袋的两端都有散乱线头,可见之前是被缝在了衣袖内侧。 惠道不顾苏子籍有点复杂的目光注视,一伸手就从袋子里抽出一张符纸,用双手托着,献给苏子籍。 嘴里继续说:“而且,非我不愿意将转移劫数之法告知大王,这等避劫之法,大耗元气和气数,先师制了三道,就有杀身之祸,大王乃尊贵之人,万万不可习此法。” 随后又说:“但一旦制成,只需把气息注入,就可使妖道误认正主就在这里,使一切诅咒道法偏移……” 仔细讲了一遍。 苏子籍听得仔细,若有所悟,就将双手递上的真符接到手里,只手指一摸,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和真符几乎重叠,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在手稿上窜起:“发现‘移形代木’,是否汲取本技能?” “是。” “已习得【移形代木】(残)” “【绛宫真篆丹法】+2600,14级(573/12000)” “移形代木吗?”苏子籍感悟着这张真符带给自己的感触和知识,能使【绛宫真篆丹法】一下子增加2600,进入14级,这道门真意,实在非同小可,几乎是核心知识了。” “可惜,关系道韵,就算是紫檀木钿,也只能汲取到残缺版,并不全面啊。”苏子籍暗觉得可惜。 又细想:“不过,此符应该能用。” 若这张符不能用,惠道不会不知道,更不会将一张残缺到不能用的符献给自己。 这样已不是功劳,而是罪过了,还是二罪并一。 如果是自己,是不会这么干,而以自己对惠道的了解,此人也不是能干出这等事的人。 苏子籍细细想着,灵机一动:“也许,这符并没有残,只是缺了一步。” 这样想着,就一拍,一丝自己气息入内,果然,符在苏子籍的手上微微一闪,随后一股亲切的气息弥漫而出。 要不是就在手中,似乎眼前有个与自己相似的人。 成功了! “果然正合我需。” “我本疑心,王者气数如山似海,道法如何轻易改之。” “原来其实就是一种障眼法,就是以此符汲取我的气息,使外人辩明错误,自然误中副车了。” “大王,此符要注入……” 这过程快速,现实中其实才瞬间,惠道本要说出用法,才说了几个字,顿时张大了嘴。 仿佛只是一瞬间,眼前的代王还是代王,但与之前又有一些不同,仔细分辨,却似乎有二个代王。 而且,一直缠绕在代王身上的黑红之气就淡了下来。 换之是代王手里托着的符,不仅仅与代王之气一模一样,更隐隐萦绕着原本代王身上的不祥之气。 这就是“移形代木”的真正力量么? 惠道神情凝重,紧紧盯着真符,随之在心里轻叹,若不是当初……自己这一脉道法,该是何等了得! 他不敢在代王跟前掐算,只凭肉眼来看,也只能看到这些。 可想而知,没有亲历这一幕,就算是惠道,纵然知道“移形代木”,见到了现在的代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 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苏子籍微笑,有了此符,自己大事就可成功了一半。 看了一眼惠道,又不胜感慨。 自己是代王,自然有权限阅读一些机密,是知道当年太祖,不仅仅本身文韬武略了得,妖族也扮演了重要角色,更有着众多奇人异士投效。 惠道之师就是其中重要之人。 可惜的是,最终却身死名裂,不过也因此,这支本为大郑天子之用的力量,却到了自己手中,使自己能夺大郑天子之位。 造化气数之奇,莫过如此! 第六百七十二章 欠你一个大情分 苏子籍将符收了起来,笑着问:“不错,那隗桥坊的法阵,可曾布完,效果怎么样?” 惠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扯到这上面,见不追根问底,就恭敬答:“已经布成,必能压制邪崇,再结合王府大阵,必不会影响大王和世子。” 这话也很让苏子籍满意。 “再陪孤走走吧。”苏子籍说着,就先一步转身,惠道不敢不听,只能落后代王一步,跟在身侧。 两个人顺着府中的长廊慢慢走着,只不远处遥遥跟着几个亲卫,周围都是幽静。 路上,苏子籍又问:“真人最近在府中住得如何,可还习惯?有无怠慢之处?” 惠道忙回答:“承蒙大王收留,贫道在府里一应待遇都是上乘,都觉得有些受之有愧了,实是好极了。” “受之有愧?哎,真人何必过谦?不说别的,光布阵一事,就劳烦真人良多。”苏子籍笑了。 因见识过苏子籍颇有压迫感的一面,哪怕现在笑着,仿佛是个翩翩公子,惠道也丝毫不敢放松,同样露出一丝笑容。 “能得大王这一句话,贫道就觉心满意足。” “哦?真的?”结果代王竟然还有心情与他开个玩笑。 惠道被苏子籍这样一逗,竟也一时不知该回什么好。 见惠道神情有些纠结,苏子籍心情更是愉悦。 “来人。”他忽然朝着不远处喊。 立刻有亲卫上前,苏子籍吩咐:“惠道真人有功,孤赏一百两白银,你去账上取了,直接送到真人院中。” “是,大王。”亲卫立刻应着。 “贫道多谢大王。”惠道也忙谢恩。 苏子籍啪一声,摆了摆折扇说:“这算什么,等此事过了,孤再有重重赏赐。” 其实就算苏子籍不说,惠道也知若一切顺利,自己将来少不了一个从龙之功。 这不就是他所企图得到的?唯有得到了从龙之功,将代王送上至高无上的位置,才能恢复先师的身后名,解开一直以来的心结,并且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当年落井下石之辈,一个都难逃。 抽红包! “你先退下吧,夜深了,早点休息。”苏子籍说着,等惠道退下,又沿着长廊又慢慢走了一圈。 走过前方拐弯处时,唧唧唧的声音清脆传来,随着声音一起来的,还有一道灵巧的小小白影。 苏子籍刚刚步上小亭子,一道小小白影就窜了上来。 “唧唧!”来的正是小狐狸,小狐狸匆忙进来,就对着苏子籍,用爪子比划着,唧唧叫着。 “哦,来了?”苏子籍刚才就唤了小狐狸,此时夜深,小亭周围无人,吩咐亲卫:“汝等退后十步伺候,孤要细想些事,不许有人打搅。” “是,大王。”亲卫领命退出了十步,这距离,已经听不见细语,更无法通过唇语分辨了。 苏子籍又唤小狐狸,小狐狸灵巧跃入他的怀中,就见他仰着面只是沉吟出神,半晌,才“扑哧”一笑,说:“不想我向来胆大,临到事也和常人一样迟疑恐惧。” “果然,哪有真正无惧之人。” “可就算这一步跨过去,就再难回头,并且以谋略上说,也未必是最优选择,可我,别无它路。” 喃喃说完,苏子籍低首,隆重交代:“小白,你想办法,把这符塞在齐王身侧就可。” 说着,就将真符拿出来,放在了小狐狸的小兜里,又说:“还有,选任意一个齐王客卿,给他五两银子。” 又一块熟悉的五两银锭,底白细深,边上起霜,正经官银就放到了它的兜里。 “唧唧!”小狐狸却没有往日那样立刻离去,而冲苏子籍努力比画着,自己是普通狐狸,说不定还可以近得齐王的身,可自己是妖,就算从没有吃过人,并无腥气,又怎么近得王爷之身? 齐王可没有接受过自己! 就算自己有底牌,也非常危险,超过了她的能力。 苏子籍到底与它相处久了,听着唧唧声,都不必用爪子指字,就猜到了它的意思。 “你是觉得,这一件事太危险了?”苏子籍摸了摸它的头,温声:“我知道,要你潜到齐王身侧,非常难。” “不过,我也没有办法了,事关我的大事和生死,如你办成了这事,我欠你一个大情分,如何?” 这就不拿什么鸡腿来说事了,苏子籍隆重说着,眼神专注。 “唧唧……” 小狐狸不由一呆,狐脸都露出了思考的神色,这话着实让小狐狸心动,这可是代王,能让青丘狐与龙宫再次有了联系的贵人! 更有机会成人间帝王,成为天子。 若代王真能欠它一个大情分,关键时,或就能起到大作用! 虽然将符送到齐王身侧,这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但不得不说,付出与收获是成正比! 但收获的前提是能成功,失败了就很容易丧命当场! 这其中的利与弊,真不好说。 小狐狸迟疑着,就在这时,它身上半片紫檀木钿微微震动,狐狸眼顿时睁大一些。 这是…… 本来犹豫着的小狐狸,再次抬起脑袋,冲着苏子籍唧唧两声,这就是同意了。 苏子籍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一些,又揉了揉它的小脑袋,说:“辛苦你了,去吧。” “唧唧!”小狐狸既已决定,就不再迟疑,奔了出去。 小狐狸才出去,外面一只体型大一些的狐狸正探头探脑张望,苏子籍见了,嘴唇微勾,冲它一招手:“来,我也有事要拜托你。” 大狐狸这才一跃而入,抖着毛,迈小碎步来到苏子籍跟前。 “养的越来越熟了。”苏子籍暗暗想着,又拿出一块五两的银锭,看着又出现五两的银锭,大狐狸不由侧目。 “代王每次拿出这五两的银锭,就有人倒大霉了。” “究竟是银子有问题,还是别的原因,买命钱这样灵么?” 大狐狸才在沉思,苏子籍就把银子塞在它的口袋里,口吻就轻松了:“你去牛街巷魏家旅店,用这银子丢给一个嘴角下面长着豆大黑痣的人,他自然会去隗桥坊,你盯着就是,见他到了,就可回报。” “唧唧!”大狐狸觉得这任务不算麻烦,立刻就答应了,无非是跑腿的差事。 要她去齐王府,她还真不敢,靠近都毛骨悚然,生出大恐怖。 “胡夕颜不愧是族长指定的继承人,真的很厉害又很勇,就不知道,代王给多少回报了。”大狐狸看了看代王,也转身奔出。 “……”苏子籍望着它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门口,往亭柱上一靠,整个亭院笼罩着雨丝,带着幽暗,却想着:“此时此刻,曾念真应该已动手了吧?一切都恰到好处!” “看来,上天还是帮我!” 想到这里,突“轰”一声,天上一个明闪,旋即庭院不复晦暗,紧接着便是闷雷声,接着,铜钱大的雨点落下,整座城市都瞬间被雨帘所笼罩。 第六百七十三章 奉旨行事 隗桥坊 乌云笼罩,雨水倾注而下,整个京城都被雨雾笼罩,甚至稍远一些都看不清人影。 与别处不同的是,这里除了雨气,更多了灰蒙蒙。 路上本就没有行人了,偶有二个人撑伞而过,都不由打了个寒噤,一人就说着:“奇了,现在这天,竟然还觉得冷,真邪门了。” 一起的一人同样打了个寒噤,这时节还觉得阴冷刺骨,远点更是黑幽幽,使人一看就觉得地府开了门一样,煞是吓人,听了这话更怕了:“这里听说,前面是侍郎府,后来获罪抄斩,杀了全家,因此一到夜里,就隐隐听见有哭声。” 交流好书。现在关注 可领现金红包! 说到这个,听着风声,细微得似乎远处真有人在哭,仔细一听,又似乎有人在鼓掌欢笑,远一点树叶微动,似乎有东西随时都扑出来 “你别说了,快走,快走……”对面的人吓的胆都快裂了,说着,甚至带上了颤音。 一溜烟跑了后,整个街道更没有人了,随着夜色渐深,连偶有路过的人都没有了,连宅前的石狮子,都仿佛陷入到沉睡之中。 十数人木雕泥塑一样沉默着,没人知道他们是何时来到了府门周围。 这些精锐的甲兵隐匿着身形,雨水浇淋下一动不动,除微微起伏的胸口,竟看不出是活物,雨水砸在脸上,睫毛都不动一下。 时间一点点推移,为首之人抬头看了看天色,一直半眯着眸子里闪过一抹寒光。 他的手是握剑的手,此时微微抬起,冲前一挥。 “是!”十数甲兵毫不迟疑,立刻就从两侧涌到门前。 一人上前,侧身去撞门,这动作熟练之极,千锤百炼,才撞了上去,只听“啪”一声,被死死门铁扦,硬生生震断,还没有多少声音。 一行人涌了进去,阴风随之席卷而入,天空中骤响起了一声闷雷。 “轰!” “什么声音?”门房其实还没有睡,房里摆了张桌子,点着豆油灯,一盘五香花生米就着一壶酒,喝的痛快,这时似乎听见了声音,不由吓的一怔,全身都一颤,转身盯着夜里。 本来醉醺醺,有点迷迷糊糊,天空中炸雷将他惊醒,这本没什么,可外面传来些动静,却被他听入了耳朵,难道是进了贼? 做门房的,干的不就是守门的活儿? 若被贼偷给摸进了院子,自己这清闲差事也就别想干了! 这样一想,他就忙爬起来,披上衣服就往外去。 “谁?”才推开小屋门,只听“轰”一声,浓重的黑云打了一个闪,将侍郎府内外照得一片雪白,本来就野蛮生长的竹子、兰花、树木都在雪亮的电光中瑟瑟抖动,更可怕的是,照亮了几个冲进来的人影。 “谁!”雷声大,灰尘都籁籁落了一脖子,旋即又陷入一片黑暗,门房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真的有人进来了! 而且看这情况,还不是普通的贼偷,这是、这是甲兵啊! “不好——” “遇到祸事了。”久在京城的人,也许是惯见了,与别地的百姓就是不一样,这一眼看去,脑海中闪现出这样的念头,难道自己卷入了什么神仙打架? 门房张大了嘴,才想着,下一刻,只听“噗”一声,脖子上一凉。 “啊……唔……”疼痛让门房张开的嘴发出惨叫,但喉咙割断的一刻,嘴巴就被身后人死死捂住,直到身体抽搐着扔在地上,他也没能以自己消逝的生命为里面的人做出警示。 “代王有令,府内人等,一概格杀勿论。” 倒地的尸体周围渐渐被血水包裹,十数甲兵就似夜之厉鬼,在曾念真的带领下,悄无声息潜入了进去。 代王府 街上行人绝迹,只有更鼓声不断,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门房处有着灯光,人影依稀,门内照壁前隐隐可以看到二个护卫往来巡查着,更没有人敢靠近了。 深夜闯府,甲兵射杀毫不留情,并且半点责任也没有。 不过,马蹄声打破了寂静,护卫顿时一惊看上去,转眼,却看见十余骑在夜雨中奔驰而至。 谁都明白,深夜有权在京城驰马,自然非同小可,才想着,就见来骑在照壁前滚鞍下马,火光下,就见一个百户披甲佩剑,左右分列尽是甲士。 “皇城司奉旨行事,休得阻挡!”百户大喝,果然,四周立刻陷入寂静之中,稍后,更多骑兵拥戴跟上来,牛车两侧,就有二十数人。 两辆牛车不急不缓行到代王府门口,一前一后停了下来,府门口安静无声,除了这一行人,再无旁人。 其中一辆牛车车帘被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掀开,眼角眉梢带着一丝阴冷的白面宦官,从里面跳了下来。 两侧淋着雨的小太监小心翼翼搀扶着,他双脚一落地,就抬头看去。 “总算是到了啊。”这本是一句废话,可由这白面宦官说出来,就平白多了一份怪异。 说着话,大太监看向了一旁没有动静的牛车,又笑一声:“霍真人还在等什么?” 对面的一辆牛车内这才有了动静,车帘一挑,同样一个灰袍道人从里面跳下来。 他倒没用人搀扶,自己撑开一把伞,举过顶,缓步过来,跟着几人都是甲兵,看着像是临时调到身边,看着就很精锐。 不过大太监身边的人对甲兵也是毫不怯场,哪怕在大太监身侧伏低做小的小太监,面对人时,也是下巴微上抬,眼角都带着藐视。 除了两方人,竟还有五个人,看着神色不同。 这五人都穿着普通青袍,在霍无用过来时,与之对视了一眼,目光碰撞,随后都沉默着移开。 “咳咳。”霍无用以拳掩口,咳嗽两声,才缓缓说:“马公公,刘真人还未到,这事倒不好这么急,我看,我们还是要等一等才好。” 马顺德之前就被霍无用阻拦过,那时手里没有圣旨,自然就没有底气,但现在就不同了。 马顺德此时的神色,与几个小太监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小太监举伞,不怕风雨,用手摸了摸被小心翼翼揣在怀里的圣旨,眼角肆意张扬出来。 “咱家差事在身,却是不等了。”阴笑一声,马顺德阴阴的说着:“刘真人好大的名声,本以为是忠心爱国之人,不想却首鼠两端……” “真忠心爱国,就该知道眼下该怎么做,而不是向后撤,只想着自己。霍真人,你说对不对?” 这话说得严重,但现场并无刘真人的人。 霍无用虽然也是道门中人,与刘湛不是一个师门,传承不同,门派也不同,纵然有一些道门的同仇敌忾,也稀薄得很。 此刻听到马顺德得意,想到此人的确讨到了圣旨,也只能沉默下来。 第六百七十四章 横死之相 见状,马顺德一笑,喝令着:“去拍门!” 他也跟着几个甲兵,这种事自然就是他们的事,立刻就有甲兵上前,其中一人抬手就在王府的大门上啪啪啪拍起来。 “开门,快开门!” 因着跟着钦差来,又办这种事,甲兵同样丝毫不在意这里是代王府。 毕竟跟皇权比起来,一个亲王又算什么? 王府的门房其实早被惊动,但合格的门房,总得拖延些,给主人一个反应的时间。 因此大门没有被立刻打开,只是冒雨走近,提声问:“谁在叫门,敢问大人是哪个衙门的,深夜前来有什么事?” 听这话,马顺德没有答话,门口有灯,随从带灯,照在他冷峻的面孔上,漠然不动声色。 甲兵声音更大一些:“钦差来代王府办差,速速开门!” 钦差? 门房只从门缝里一看,就知道所言不虚,宫里来人,在这样的深夜跑来砸王府的门,这是出大事了! 再也不敢拖延,里面的门房立刻回答:“还请稍候,小的这就开门!” 然后就听到里面传来开门的声音,随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外面的人就向里闯去。 门房将门一打开,就看到外面阵势,顿时就吓了一跳。 “诸位,诸位,眼下已是深夜,大王已睡了,既然是钦差大人到了,小的这就去传话,好唤醒了大王,让大王来亲迎!” “不必!”马顺德迈步上前,小太监忙小跑跟上,将伞高高举起,只听着尖声说:“咱家奉旨抓拿大盗,就不等汇报,先围上!” “是!”照壁处涌入王府,黑压压的甲兵听到吩咐,立刻沿道涌入,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按刀站着目不斜视。 雨中的深夜,这情况更令人惊吓翻倍。 门房情知出了大事,直接被这一幕惊得两股战战,马顺德冷冷看一眼,就嗤笑一声,不再理会,觉得这样的人胆小如鼠,没什么可关注,对代王此时正睡着的事也有点相信了。 “这样也好。”马顺德心中暗想:“这说明咱家来得迅速,没有打草惊蛇。” 毕竟他嘴上说着是缉拿大盗,实际上不过是借着这个名头,来搜代王府罢了! 若代王府提前就做好了准备,还搜什么? 但想也知道,事发突然,代王就算有所察觉,也不可能想到应对之法,但凡有问题,就一定能被挖出来! 他与代王之间并无仇怨,但被自己按下去的赵公公却与代王有来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同理,敌人的朋友自然也就是敌人! 平时也就算了,现在要是给自己机会,自然想要将代王也按下去,这不但能放下心来高枕无忧,更满足了自己隐秘的欲望。 “嘿,别看咱家是皇家的奴婢,可代王你的生死,可都在咱家的手里。” “唯一可恨的是,就算奉了旨意,咱家还不知道,具体搜索什么,还得不远的贼道来干。” 想到这里,马顺德不由眉一蹙,直接就大步流星向里去。 跟着小太监紧随其后,倒是霍无用,看着这样,只能再次轻轻摇头。 能怎么办呢? 事情落到了自己手里,就算是此行会与代王结下仇怨,也没办法阻止,更是只能跟上。 否则被这小人扣上个大帽子,就算皇帝有用着自己地方,不会有大惩,也着实麻烦。 “钦差来了。” 出这样大动静,代王府自然一片混乱,有人声喧哗,成批的亮起了灯,没有一会就从漆黑一片,变成灯火通明,鸡鸣狗吠间夹着小孩哭声。 隔了小半条街,有一座酒肆,看样子新造不久,三层酒楼甚是壮观,这也是京城普通商铺允许造的最高楼层。 这时,酒楼的最高一层,红板铺地,有着隔扇和雕柱,很是雅致,此时奇怪的是没有灯光,一扇窗微微打开一些,黑着房间里,有人已到窗口,朝着登高了望。 寻常人大概只能看到远远一些灯火,但站在这里的人,竟是霍无用与马顺德之前刚刚提到的刘湛。 以他的眼睛,自然能看得更远,更真切一些。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 x推荐你喜欢的小说 领现金红包! 只见王府外面,半环形火把缓缓压去,足有上千,虽默不作声,但更得肃杀之气。 他站在楼上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身体一颤,突然回首,问着身后人:“你也在御丹房办事,皇上采药,里面是不是有一味清灵八叶草?” 这个中年道人就回话:“是。” 因这中年道人就是参与炼丹的人之一,只不过无论皇上还是霍无用,都不知道这道人竟是刘湛的人。 刘湛听到这一味,站在向外眺望了一会,看着火光沉默不语。 二十年前,太子府外,似乎与这一模一样。 不,更肃杀些,毕竟那可是太子。 据说,京城中,就有三支京军隐隐和太子有联系,皇上岂不是更用心? 现在代王,远没有这高度。 可就算有些差距,情况却也类似,哪怕并不能肯定,但根据皇帝的春秋以及最近的所作所为,已是有所猜测了。 “大还……七巧玲珑心……”刘湛摇头叹息,顿时有了明悟:“原来是这样。” 身侧的道人听了,也不敢回话,迟疑了一会,问:“真人,不答应同去,是不是不好?” “皇上又没有旨意让我去,只是两人想让我配合。”刘湛头也不回,淡淡地说:“卷入这种事,才不得好死。” “你别看下面几人,个个修行有成,却人人有横死之相。” 他所说的人,不仅仅指霍无用,还有跟在霍无用及马顺德身侧,几个神色与别人不同的人。 这都是穿着便服跟来的道门高手! 其实以刘湛的眼力,也不能看出他们的面孔,更不能看清楚面相,可还是断言,必有横死之相! “当年配合逼杀太子的人,下场可都不妙,这就是前车之鉴。” 虽这也不是一成不变,但能不沾染这种可能让人殒身的因果,刘湛自然是打算避开。 霍无用等人身在局中,自然看不出,但以霍无用的性格,或许不会做得太过。 能不能脱身,这次又能活下来几个,就看天意了。 正说着,刘湛却一怔,转头皱眉又看去别的方向,神情更是凝重。 中年道人奇怪,想要问,已经听着刘湛喃喃:“这时间,齐王怎么出府了?” 第六百七十五章 何其雄哉 可领! 牛街巷·魏家旅店 这里离隗桥坊约二三里距离,地处偏僻,胡同斑驳陆离,看去不起眼,本来平素来客少,现在雨势渐大,连素常夜里最热闹的彩云阁等处,平日总有几个听戏喝酒,这时也门可罗雀。 一道白影疾行,抵达此地,在屋檐下停了下来,此处还有灯光,昏暗的光在缝隙里透出,竟看出是一只白毛狐狸。 白毛狐狸的身上几乎滴水不沾,一看就非凡物,此时它抬起小脑袋看了看旅店的招牌,唧唧叫了两声,知道找对了地方。 “啪嗒,啪嗒!”有人淌着水在朝这小跑过来,白毛狐狸忙一闪身,躲到角落处。 收敛了气息,它胆子极大的探着脑袋向往张望,很快就看清了过来的人。 这是一个丢进人群里就轻易找不到的人,二十来岁,生就一张普通至极的脸,全身被蓑衣遮挡着,快步走到旅店门前,抬手轻轻敲了几下。 “老板,老板。” “谁啊?这么晚了还过来?”门里很快传来脚步,伴随着的还有带着一丝睡意的不耐烦的声音。 听着就像被打扰了休息的普通旅店老板,但开门看到来人,旅店老板的眸光闪了闪,嘴角下的豆大黑痣也跟着颤了颤。 “老板,我是来投宿,不知道今晚还没有空房?”穿着蓑衣的人低沉着声音问。 旅店老板看了下胡同,除了这人,别无人影,只有一个提着小灯笼的更夫,敲着铜锣,也在逐渐远去,这才回答:“实在是抱歉这位客官,我们店里已是住满了。” “那能不能容我进去喝杯酒,暖暖身子?我只需温酒半坛,再来一碟酱肉,吃完就走。”蓑衣男子又说着。 这话单是听起来,似乎非常正常,可大狐狸探着看着,见二人都神色严肃,似乎在对着暗语。 旅店老板听了,心里明白,这正是自己要等的人,就装着有些无奈:“哎,我这都要睡了,不过你来都来了,若就这么让你走了,岂不是显得我太不近人情?进来吧,进来吧。” 说着,就让开路,让蓑衣男子进去。 大狐狸见门关上,就嗖一下窜上了屋顶,动作敏捷之极。 两人进了旅店,就算有旅客,在旅客看来,就真只是给了酒菜,交了银子,就再无交流了。 可狐眼眯着盯视看去,就在豆油灯下,老板给酒菜,这人给银子,一张纸条顺着银子直接落到旅店老板手里。 “来者就是客,小六子,你照看些,天下着雨,给客人上点毛巾和热水洗下脸,我去歇一会……” “好叻,东家你只管歇着,我来伺候客官。”伙计似乎很殷勤的应着,并且果然端了一盆热水和毛巾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 旅店老板看了很蚂蚁,让伙计在前面照看,自己走过一条走廊,来到了后面的住所,推门进去,就关上了门。 看下四下无人,又将这纸条用点上了烛火烘烤片刻,空白一片的纸张上,就显出了一行字迹。 这是连送情报过来的蓑衣男子也没看过的内容,仔细看了上面浮现出的情报,旅店老板脸上就露出了震惊。 “有大太监夜带甲兵搜索代王府?” 这事若是真,今晚之后,京城格局怕要大变!旅店老板自然也不是普通人,才想着,外面突然传来噼啪一声。 旅店老板的宽衣下藏着一把半臂长短刀,听到这声,立刻就按住刀,喝问:“谁?” 与此同时,蹑手蹑脚来到了门前,猛地将门一把拉开。 屋外哗啦啦下着雨,地面上湿漉漉的,没看到脚印,而附近走廊上都并没有人影。 旅店老板微微蹙眉,难道刚才听错了? 不可能,声音的确有。 旅店老板按着刀柄,继续小心翼翼搜找,这时一道闪电,轰一下,周围一下就被照得亮如白昼,借着这机会,旅店老板看清了周围,的的确确是没有人。 “也许是树枝被吹断的声音。”目光扫过地面,发现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树枝散落,外面的风时而大时而小,大时的确可以一下吹断树枝,刚才一声虽听着像有人踩到了树枝上,但仔细想想,人若踩到树枝,声音不该那样小,应该更沉闷一些。 越想越是这回事,旅店老板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转身就要回去,结果一转身,就看到走廊角落处似乎有亮光。 那是什么? 旅店老板按着刀走过去,低头一看,顿时乐了。 “银子?” 只是这地方怎么会有银子?难道是客人遗落,自己方才怎么没注意到?伙计也肯定没有看见,若看见,早就拿了。 旅店老板有些狐疑地将银子拿起来,掂量了一下,应是五两的银锭。 没敢直接上牙咬,但明面上既是旅店老板,在辨别金银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拿着翻来覆去看了看,就分辨出了真伪。 “还真是银子,并且是官银,成色很高!”旅店老板暗暗惊奇:“这里怎么会有银子?” 仔细看了,银子就是银子,敲了下,也是实心,就将银子收了起来。 要是别的物品,旅店老板或还会起疑心,可这是实心的银锭,大体上官府会收取碎银,融成标准的元宝,这样好统计和存放——碎银丢失了也难发觉。 然后又会随官方用银流到民间,再被剪碎。 不管着银子是谁,五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拿着吃喝都够一个月,他捡到了,自然就是他了。 才收起来向屋里走去。 刚才被展开看了的情报,被旅店老板重新拿出来,又看了一遍,就伸向了烛焰。 火舌舔着,这张纸很快烧的干干净净,烛光下,旅店老板心中突然生出许多感慨。 “想当年,我大魏世祖,奋父祖之烈,灭诸国而天下一统,继而南取桂越而治之,接着北扫匈奴,灭其王帐,分其百部,教化其文,历朝之下,无以能比,何其雄哉!” “就算是伪郑号称极盛,其实也远不及。” “南越自立,西南叛贼反复骚乱,草原更成大患,不及不及!” “伪郑何能代魏!” 第六百七十六章 谁能闯入 旅店老板本是魏臣之后,父临时叮嘱,魏乃正统也,当有二魏之天命,他深以为然,二十年埋伏在京,就是等待着机会。 现在,大魏太子已归位,并且有应国为基,只要伪郑一乱,自然太子就可率兵回归,光复大魏。 “代王被搜索,是不是和齐王有关?不成,我得去看看,找出关联,如此才能有的放矢的向大王交代!”想到这里,旅店老板心思潮涌,恨不得立刻为大魏而死,于是拿着伞,就冲入了雨中。 齐王府 偌大府邸绿瓦粉墙,松柏之间,亭榭台阁林立,本来是人来人往,只是雨中,又入了夜,整个府邸都静了下来。 除了个别院子还亮着灯,也就只有走廊的防雨玻璃灯盏在风中摇晃。 一道白影轻盈几闪来到了高墙外,却没有选择翻墙进入,而寻找一番,终于停在了一处,小爪快速刨了几下,露出一个洞。 齐王府它之前就来过一次,这洞就是上次它进入时所挖,凡在京城根基深的王侯之家,少不得就可能会有防着别人擅入的机关。 尤其是对妖族,更可能有防备。 所以小狐狸从不敢小瞧这种地方,每次进出这等所在,都会加倍小心。 今日也不例外,甚至更加谨慎,它快速从这洞钻入,进入了里面,却没有立刻就奔入,而是停留在原地,侧耳倾听着周围动静。 更注意着体内半片紫檀木钿的反应,随着半片半片紫檀木钿微微震动,小狐狸的耳朵也微微动了下,它隐隐听见了似龙非龙的吟声。 下一刻,眼前的景象就骤然一变。 明明背景还是那个背景,但除正常的环境外,在半空中,密密麻麻的细线简直令人见之头皮发麻! 小狐狸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眼睛眯起,仔细看着近在咫尺的细线。 之前的确不是错觉,齐王府比它上次来时还要更加难入了! 它小心翼翼的钻过缝隙,悄悄潜入,这一段路行得有些艰难,对于人类来说大概是很难不触及到阻碍,也就是它,既娇小的一只,又来过一次,所以才能不触碰到机关陷阱,就慢慢地进入。 当然了,这雨也带给了它一些助力。 雨水落下,不仅冲刷掉了它可能残留下来的气息,更是将一些痕迹冲刷干净。 渐渐,来到了王府最深邃的院落之一,就算在雨中,满院花树葱宠,雨水滴答,反而更增幽深。 “唧唧。”王府这处似乎有些怪异,小狐狸忽然停下来,表情有些严肃地盯着前面看。 它那张狐狸脸一旦眯着眼看东西,那种认真的感觉就立刻出来了。 “唧唧。”前路似乎不通,从别路走走看。 小狐狸身形一闪,就绕过直通正院的路,朝着旁小路飞快奔去。 这一段路倒是没有细线缠绕了,但一种让它不太舒服的感觉却随之而来。 小狐狸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它没有因前路看似安全了而有所懈怠,反倒更加小心翼翼了。 果不其然,从小道这边往里走,只走了一段路,体内的半片紫檀木钿就再次微微震动。 它忙停下来,就看到有几道灵光在几个地方分别溢出,不时扫描,这几处地方它之前打量时都没发现异样,哪想到竟然都藏着机关。 一旦它刚才贸然经过,很有可能会被这些机关发觉,直接看破行踪! 更不用说更前面的地方有着甲兵把守! 好险! 小狐狸轻轻呼出一口气,随后就藏匿身形,先蛰伏在隐蔽处,等待机会。 它没等待太久,也就刚藏匿好身形,就听到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朝着望去,就见一个穿着灰袍子的中年人迅速而来,边朝正院的方向奔去,边喊着:“有急报!” “何事?”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通往正院大门口的路上,拦下此人问。 “有急报!快唤醒王爷,代王府有变!”灰袍男子急急说着,说着,举了个令牌。 这是大王的谍令,拦住他的人神色一变:“你等着,我这就给你传报!” 说着身形一闪,很快就进了正院大门,只是片刻,里面灯火亮起,有人吩咐,灰袍男子被人领了进去。 随着此人进入,有人传达了命令,陆续又有人在进进出出。 小狐狸一直潜伏在暗中盯着,因着这突发变故,通往正院的路虽仍看守严密不好混进去,但也并非没有机会了。 “唧唧?”就在小狐狸眼睛滴溜溜地转,想要找机会混进去时,不远处一个单独快步行来的文士,让小狐狸眼睛一亮,就是你了! 它没有将银子往路中央扔,那样就太明显了,想了想,从草丛里快速窜到一处,掏出银子,轻轻一推,银子就落在了路边,被草丛半遮掩着。 文士这时已快步走到近前,已是藏到不远处的小狐狸,故意丢了一颗小石头过去,“啪嗒”一声,就让文士的脚步一顿。 “什么声音?”文士单手举伞,朝着传来声音的地方看去,一道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雨水冲刷得地面湿漉漉的,草地更又绿又嫩,水淋淋的一片,就在草丛的边上,似乎有东西在发光? 文士本就朝着前面走,看到亮光,就快走了几步,离近了一看,就是一挑眉:“银子?” 他捡起银子,抹去上面的雨水泥土,左右看了看,不见这附近有人,难道是刚才有人经过,走得太急,将银子掉落了? 这可能性很大,毕竟现在就有人从路经过,这虽是小路,看脚印,也的确是有人刚刚走过去了。 文士将银子随手揣进了怀里,就直起了腰走了几步,前面交叉口已是能看到更远处的正院大门。 远处有人提着灯笼举着伞朝着正院而来,文士也过去,因着他是府中的谋士,路上把守的人都认识他,所以看到他的身影走过,都没有阻拦,也没有太在意。 文士进入的瞬间,感觉到自己身侧似乎跟着进去了什么,但环顾四周,除了自己跟前后走着的人,似乎并无旁人,摇摇头,不禁自嘲起自己的疑神疑鬼来。 这里是齐王府,虽不及皇宫,也有甲兵五百,更有奇人异士效命,谁能不知不觉闯入? 第六百七十七章 迫不及待 齐王府·正院大厅 “报,蒋先生到,赵先生到!” 随着门口甲兵声音响起,一前一后两个文士进来。 大厅里此时已聚集了不少人,坐在正中男子正微冷着脸、虎目微沉,身上的衣袍都有些不整,一看就是刚刚起来到这里。 此时雨虽略小了点,天色晦黑,见两个谋士进来行礼,坐在正中央的齐王正略带烦躁的说:“不要多礼了,自己找位置坐——马顺德搜索代王府,是为什么?” “妖怪?大盗?呵,本王还真不信这借口,诸位都是怎么看?都说说看!” 在场的人都明白,虽说这事与代王府有关,代王倒霉了,对齐王有利,但关键是,为什么皇帝会突然派人搜索代王府? 这搞不清楚,问题就大了,说明京城出现了自己难以了解,难以应对的大变故。 这次是代王,下次说不定就是齐王了,而且谁也说不好,这事是不是只与代王有关。 如果是大风暴,那代王被搜只是一个信号,京城内王公贵族、尤其是皇子们,就要小心了。 这件事,事关重大,他们需要思索一下再发言,免得说错了话,误导了大王。 “代王府这事,的确太突然了。”赵不违才坐下,就沉吟:“皇上对代王恩宠可不小,为什么突然之间搜府?” “并且有罪,可以呵斥问罪甚至贬黜,这不上不下,不大不小,实在看的糊涂。” “说的是,代王恩宠可不小呐!”在场的人,人人称是,虽大家都觉得,因太子这事,皇上心里肯定有芥蒂。 可现实却粉碎了这想法。 代王认亲后,不到一年,就封代侯,继而代国公,再晋代王,算下来一整年都没有,这是何等恩宠? “也许是代王府,的确收留了大盗呢?”有人忍不住说着。 有人听了立刻摇头:“大盗,什么大盗,除非是窃国大盗,要不,偷了什么东西,值得皇上向代王发难?” 蒋禹在一把空椅上坐了,陆续有人发言,只是安静听着。 文寻鹏叛离后,蒋禹献策夺代王之桃子,现在已经成功,可谓建了功,他心知齐王心性,既要人才,又不喜太“积极”,本想着居功不傲,这次不说话,听着,突然一股念头直冲上脑袋,就开口说话了。 “大王,此事的确蹊跷,不过宫中没有传出消息,就说明这事,皇上瞒的很紧,要想获知很难。” “不过,您是代王的叔叔,旁人遇到事或要避开,您却可以借着关心侄儿去探寻一二,不如大王亲自靠近代王府看看?” 这番话一出口,不仅自己就是一惊,意识到自己竟失口了。 就连别的家臣和谋士也都惊讶看向他,毕竟这蒋禹平日里虽然也给齐王出谋划策,却是性格圆滑的人,除非事关重大利益,遇到事情是绝不会先出头,今日这是怎么了?竟直接提了这样的建议? 蒋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都白了,连忙补救:“大王,是臣想差了,大王万金之躯,怎么能去……” 但看着齐王竟露出若有所思神情,心中就暗道不好,虽资历还不老,但也知道齐王作何表情时代表着什么,齐王现在模样明显就是被说动了! 该死! 他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张嘴! 蒋禹倒是没去惊疑自己为何会突然生出那样念头,只以为自己是想要讨好齐王,结果说错了话。 齐王果然在想了一下后,捏着下巴说:“是啊,有什么事,还是孤亲自去看看比较好,至于安全……” 他傲然一笑:“孤出去自会带着甲兵,这又是在京城,怕什么?” 蒋禹还想说什么,齐王此时已是直接起身,做出了决定:“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们先回去,想一想此事,等孤回来后再议!” 别人只能起身应诺。 虽然他们中大多数人都不赞同齐王亲自去看,但齐王这人平时虽也听谋士建议,可一旦自己做了决定,是绝不允许旁人多费口舌,因此齐王既已决定去,他们就只能听之任之。 蒋禹看着大步走出大厅的齐王,额上都有些冒汗。 这时还有赵不违过来,似笑非笑作了揖:“蒋兄,之前我还觉得你不喜欢出风头,没想到倒误会你了——真是令小弟佩服。” 这种事,成功了也没有好处,失败了就会倒霉,由不得赵不违不佩服。 “我……唉!”蒋禹想解释什么,看着远去的赵不违,最终只能化为一声叹息,以及懊恼,自己怎么就糊涂了? 可领! 齐王却不理会,他向来性急,这时已回到换衣间,说是换衣间,其实也极奢华,里外几间,雕梁画柱,布置得美轮美奂。 这时侍女丫鬟,已捧着王服、王冠及洗漱之物,鱼贯而入,齐王正要继续往里间去,让侍女帮着换衣服,忽然目光一顿,猛地转头,朝着门外凛冽望去。 猫? 一闪而过的白色,让齐王不由皱眉,眼神煞气却少了许多,刚才,还以为有人擅闯要地! 他知道府中的女眷有好几个都养了猫,这其中甚至包括王妃,自己一向不关注这些小事,但这猫居然都跑到了这种地方,无论是谁养的,都有些不像话。 不过现在事情多,这等小事还不是该管时,也就是心烦想了想,没去多加理会。 几个侍女小心翼翼服侍着齐王换好了王服,齐王本就生得身材高大,穿上王服后更英气勃勃,对着铜镜照了照,满意的摸了摸下巴,只是想着:“我这样容色,岂有不配君位?” “车和人可备好了?”走到台阶上,齐王问着伺候的人,目光已扫过院子,只见着上百带刀侍卫,换着正装,披着轻甲,黑鸦鸦一片齐整站立,整个院子就是一股森杀,见齐王立定,一齐行礼,甲衣叮当响。 “都准备了,大王万金之躯,当左右两队护翼,以策安全!”管事精神的说着。 大郑继前魏制度,勋贵允许有少许府兵,亲王有三个队的编制一百五十人,现在是出动了三分之二。 齐王嘴角勾起,很是满意,立刻命着:“即刻出发!” 他是等不及要看一看他侄儿的现状了,不管什么事,父皇打代王的脸,他真的迫不及待。 第六百七十八章 诛杀 隗桥坊·旧侍郎府 天黑压压的一片,雨虽然在转小,可前院的动静并没有传入正院,府内的细小声音,都被风雨声掩盖。 府内的一个偏院房间,桂峻熙穿着青袍,正盘膝而坐在榻上,脸色苍白,明显身体不舒服,正在忍耐着。 “果然,亲近鬼神,就被阴气所染。” “以前还有鲁王王气庇护,不觉得,现在却日益加深了。” 窗外舞动着树影,在骤亮的光照耀下,犹鬼怪狂欢,桂峻熙垂眸坐着,脸色又是一白。 阴气相染,就会渐渐入得阴境,为鬼神所迷。 “不,不对,不是阴境。”盘坐着的桂峻熙,终心里还有清明,仔细体会了这一阵不安感觉。 可领! “外面有人?”桂峻熙侧耳听了听,以他耳力,在风雨声中,隐隐听到了有惨叫传来,但仔细听,又没有了。 像是方才声音只是风雨雷声带来的幻觉,心大的人,听了也就不去理会了,又或者以为这是鬼神相染的幻境,可桂峻熙却功境深沉,并且自己处境不同,有些问题不敢不谨慎。 桂峻熙就没有再入定,而是直接从榻上起身,走到桌旁,用火折子点燃了一根蜡烛。 烛火碧绿,只看一眼,桂峻熙就知情况不对了。 “烛火不对,的确有人闯入了。”桂峻熙不再迟疑,轻轻一吹,先将蜡烛吹灭,快步走到旁,在墙上按了几下。 咔、咔…… 随着极隐蔽的门左右分开,一个密道立刻出现。 这密道并不是唯一通向下面密室的地方,但这里的这扇门却是距离他最近的一个。 从密道进去后,桂峻熙重新将门关上,顺着石阶往下快步而去。 疾行一会,就到了一个只在墙壁上燃着几根蜡烛的地下密室,望着中间的祭坛,几步就跨了上去。 此时已来不及换衣裳,桂峻熙就站在那里,手指随念咒而不断掐动,准备施法。 “轰”就在这时,一个方向一声大响,一个方向能进出的厚重石门竟被人从外面劈开,随后一行人冲了进来。 “桂峻熙?”为首的人进来后,目光直望向祭坛上的男子,冷冷问着。 桂峻熙被来人道破身份,心中惊愕,表情七镇静,只淡淡望过去。 “你们是谁?” 口中这样说,手上的动作不断。 “想拖时间?可笑!”曾念真江湖经验极丰富,更不可能让敌人完全准备好,只听冷笑一声,长剑拔出,人剑疾射而至。 掐咒才完成大半,还差数息,可却来不及了,桂峻熙怒吼着,只是咬牙一喷,一口血雾喷出。 只听“呼”一下,原本只是密室两侧墙壁上有烛火,此刻祭坛上所有灯都瞬间亮起来! 随着灯光一亮,无数嘶叫黑影显形,集中起来,化成了黑色旋风,朝着冲入的人就扑了过去。 “斩!”曾念真面不改色,一声怒啸,身旋剑发,剑光回旋,剑气涌发出彻骨的寒流,龙吟隐隐,瞬间对撞了上去。 “铮铮铮……”一阵清鸣,迸散的剑气和黑气,大半烛火应声熄灭。 “剑气通玄?”桂峻熙脸色又一白:“一剑春寒曾念真?” 武能通神,鬼神难侵,传说中有这剑术的高手不多,符合年龄,跟相貌也能对上号,也就只有一人了。 “轰!”曾念真根本不回话,剑气和黑气消散,黑气又随之凝聚,隐隐能看到黑气中狰狞外凸的一张张鬼脸,这黑气竟是一众鬼神凝聚而成! 鬼神性狡诈,眼见着曾念真虽是武人,却剑术通神,这些鬼影一转,就从身旁窜过,朝着士兵扑了上去。 “啊!”恍惚间,似乎有惨叫声响起,就见那士兵突然身上暴起了隐隐白光,就是这道白光,挡住了鬼影的附身! “是符咒,是符咒,还带有代王王气——”鬼影被弹开后,更是震怒,无数鬼神嘶吼着。 “你们是代王的人?”鬼叫声,普通人听了只会头痛欲裂,仿佛精神污染,但对桂峻熙来说,却是一个信息获取渠道,他只是一听,就立刻听出了问题关键。 来的是代王的甲兵! 这等有名剑客,桂峻熙也是有所耳闻,听闻是被代王招揽了,但不知何故又离府。 本以为代王不喜,或者桂峻熙不附,现在一眼看去,后面人人剽悍,手持长刀,这是甲兵! 而且还是代王府的甲兵,代王要杀我? 一见下,桂峻熙就知道今天怕真不能善了了。 能收服曾念真这样的江湖高手,能蓄养这样多甲兵,没想到代王比想得还要更有实力,甚至还给每一个士兵都配了符咒,可所谓有备而来。 这样想着,桂峻熙心中冷笑,以为只是这样就可以了,虽刚才仓促发动,威力减半:“可想靠着这点来抵抗,简直不自量力!” 话还没有落,一惨叫从一个士兵嘴里发出:“啊!!!!!!!!!” 几个甲兵两眼一下变的茫然无神,光是看感觉,就已变得怪异。 “恶鬼?” 才说着,这几个甲兵,已经刀光一闪,斩向了曾念真,曾念真不由一退,退出数米,躲过了刀光。 甲兵毫不迟疑,再次扑上,面目狰狞。 才说着,丝丝黑气毒蛇一样刺入余下的甲兵的身体,顿时他们都露出了痛苦之色。 桂峻熙不由大笑:“这里集中了京城三十家被你大王破祠的鬼神,这里已经成了阴府地狱,你们既然进来了,都得死!” “看是你杀了他们,还是他们杀了你。” “大王预料的不错!”曾念真只是一掠,躲过了背后砍的刀,从腰间扯下一块玉,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把这块玉捏碎。 “轰!”随着这块玉捏碎,一声巨响在整个府内炸开,周围人的耳朵都直接嗡地一下。 这动静不小,桂峻熙被无形之力震得噔噔蹬倒退几步,险些一头栽下祭坛,望着曾念真,立刻就警惕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曾念真到底做了什么,不过,不管对方想做什么,他都要阻止对方! “杀,杀了他!”桂峻熙已有明悟,自己怕是中了陷阱,怒吼着,这时冲入的十余甲兵,尽数狰狞着,扑向了曾念真。 但显然来不及了,大地微微震动,这时从高空向下望去,方圆里许内,上面竟有淡淡的雾气升腾汇聚而来,隐隐在天空凝聚出一只玄虎。 桂峻熙抬首一看,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突然,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闷响。 这闷响远不及刚才的巨响,似乎只是一声闷雷,又或一记咆哮。 说不定普通人甚至听不到,但身处在这所宅子里,有一个算一个,无论是人还是鬼神,都被震得心神剧烈,哪怕以桂峻熙的道行,都心神一颤,本心动荡! 至于附体的鬼神,一下黑气自士兵七窍喷出,想逃,却嘶叫一声,在空中散去。 “不好,这是专门诛杀镇压鬼神的大阵。”桂峻熙看见无数鬼神一时被镇压,一咬牙,舌尖一痛,喷出一股精血,身体摆脱了牵制,向后疾退。 虽不是武者,但退的也是极快,眼见抵达暗门,只听一声剑影,人影一转扑至,刀光一闪。 “不!”桂峻熙下意识用手阻挡,只听“噗”一声,剑光而落,左臂飞出,再一闪,身体还在前奔,人头飞了出去。 “快,快撤!” 曾念真能感受到黑气大涨,一手抓住了人头的长发,呼喊着,才清醒的甲兵,毫不迟疑,撞上门去,奔出了侍郎府。 “轰”玄虎消失,身后的宅子里,冲天黑气弥漫,隐隐有无数鬼神咆哮着:“代王——代王——” 第六百七十九章 戴罪立功 酒楼·三楼 雨小得多了,紧跟左侧中年道士看着刘湛呆着脸,想问又不敢问,齐王怎么夜出王府? 过了会,见刘湛又是色变看向一处,中年道人终于忍不住,问着:“掌教真人,怎么了?” “隗桥坊的阵法亦动了。”刘湛左颊上的肌肉不易觉察一颤:“怎么事情都凑在一起了?” 代王府有动静也就罢了,隗桥坊也是重点盯着的地点,并且阵法设立,还是自己参与,却在今晚跟着变化,这二者能没有关系? 以刘湛的眼力,自然可以看到隗桥坊黑气冲天,随后竟被压了下去。 那处大阵,本身是镇压拆毁神祠的鬼神,使其不能妄动,以后奉朝廷旨意,或安抚或消灭,故代王有意,他也出了力,却在今晚有了异变,这绝不是一件小事! 刘湛神情阴沉,他感受到不祥之兆。 “真人,可是又有变故?”中年道人问着,刘湛皱眉欲点头,又止住。 今晚的情况,已不只是变故这么简单。 “王气……也在靠近?”刘湛右手捏个法诀,在眼皮上一抹,两点灵光在双目中闪现,随后在瞳孔隐去,就见在距代王府不算远的一条街上,有一条蛟龙在不快不慢挪动。 而笼罩在外,是甲胄浮现的红光罩住,不时有兵刃交击声,任何人,连着冤魂阴气一旦靠近,都绞杀殆尽,统统镇压。 随着窥探,龙吟响起,将眼界击碎。 “是齐王,他为什么来?” 刘湛使劲眨眼,酸涩的泪水流出,不禁皱眉,对齐王在此时出府很是怀疑,暗想:“代王被查,隗桥坊阵法动了,齐王移来,这一切是不是太凑巧了?” 虽说这世间讲究一个“因缘际会”,巧合这事也不是没有,但巧到这种程度,还是让刘湛无法信服。 刘湛想要掐算,却又止住,心中有一种预感,若在此时掐算,能不能推出结果先不说,所付出的代价必然不是自己愿意承受。 “难道天机又有变化?” 刘湛的目光再次落在代王府,代王府已亮起来,明显能看到,不仅前院灯火分明,后院都陆续有烛光亮起,还有人声沸腾。 刘湛盯着看,忽然皱眉:“不对,事情很不对……” 具体是怎么不对,他没说,他身侧的中年道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代王府 灰蒙蒙阴沉沉的雨夜中,渐渐燃起一盏盏灯,皇城司侍卫已涌了入内,鹄立在两侧,各个按刀不动,顿时就一片肃杀。 见马顺德在大伞下沿着正道进来,所有在前面的王府之人,都一起跪了下去,还有个管事大步上前,跪地:“小人给钦差大人请安!” “就是这种滋味。”马顺德嘴角掠过一丝笑,又板起了脸,问:“你家王爷呢?” “王爷已睡下,现在唤着起来。” 马顺德冷笑:“代王倒是心宽。” 说着就直接进去,侍卫亦步亦趋,沿着王府廊道进来,一眼看去,就眼见着里面厢房一片混乱,有的跪在两侧,有的躲在房里,有的向后退去,端是万般模样。 也是,大批甲兵围住了王府四周,别说是人,连只鸽子飞出去都能被射下来。 深夜里这一出,着实吓人。 风雨之夜本就让人易生出忧愁,在这时遇到甲兵围府,再想一想之前鲁王府出的事,很难不让人往糟糕的情况想。 被惊醒了的府中众人,远一处,有人还不知道具体情况。 “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一个副管事蹬着靴子从自己屋里出来,问着旁人。 被问到的人脸色苍白,犹豫着:“是……是皇宫里来的公公,他们……他们带兵围了王府!” “什么!”副管事本想说谁这么大胆,敢带兵围了王府,一听是皇宫里太监,顿时就蔫了。 这年头,先不论敢不敢的问题,别的官员还可能是出于别的原因,但太监带兵来围王府,这只能是来自皇帝的旨意! “这、这可如何是好!之前的鲁王府突然被围,死了好多人,我们这里该不会也……不,不会!不会……现在如何是好啊……” 想到不久之前鲁王府被围府,鲁王本人倒只被撸成了郡王,可鲁王府里却被“清空”了大半,事后从鲁王府里抬出了上百具死尸…… 一想到这些,副管事就瑟瑟发抖。 遇到这等事,当主子未必就立刻死,可做仆从的,却很可能成为殃及池鱼里的一尾鱼! 与他说话的人也哭丧着脸:“如何是好?还能如何?听天由命吧!” 是啊,这等情况,他们或只能听天由命了。 除了这些外院的仆从,府兵和内院仆从,在得到消息后,更是如无头苍蝇一样惶然无措。 其中就有府兵转身往偏远跑,看那意思,竟像要找地方藏起来。 “赵八,你真的天真!” “外面甲兵围府,连只鸟都飞不出去!这等时候竟还想藏起来,真是很蠢,别说是府内家法,给外面的人见了,必当成贼寇,意图逃亡或反抗,说不定刀剑齐下,立刻杀了。” 旁人见了也有心动,就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副队正冷笑一声,见着赵八讪讪收脚,副队正冷着脸:“而且,有道是主辱臣死,你们是大王的府兵,难道就只会惶惶如蝇,连效死二字都忘了?” 说着,副队正转身就往内院去。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随后别开了目光。 往日里遇到事,哪怕会危及生命,他们作府兵自然义不容辞,愿意为代王挡刀,可这是太监带兵围府,下达命令的人只可能是皇上! 他们作臣民,如何能做乱党? 自己死了也就算了,祖宗八代都被当成乱党,死后到了下面都没脸见祖先啊! 再说了,他们当初愿意跟着代王,是冲着代王太孙的名头,若代王不再是太孙,自然不会再跟随! 这样想着,他们就脸色苍白窥探,打算看看是什么情况。 交流好书。现在关注 可领现金红包! 赵八不能逃,脸色阴沉,突然之间说着:“各位兄弟,不能逃,但是可以戴罪立功……” 话还没有说完,有人立刻捂住了嘴:“你不要命了?背主之人,谁也饶不得。” 第六百八十章 强烈的预感 不管前面的骚乱,在代王府后一处小院子里的孙平,已年过五旬,数月前就已从府尉的位置退下,只在府邸养老,但他每日里还是喜欢溜溜达达地去操练场上看府兵操练,日子过得甚是充实。 因着遵循日出而醒日落而息的作息,马顺德带兵过来时,他已沉沉入睡。 风雨之声掩住了前面嘈杂声,孙平睡得正香,就听到自己房屋的门被人拍得啪啪啪作响。 “谁啊?”孙平一边皱眉从榻上下来,趿拉着鞋,抬声问。 “爹,爹!出事了,您快开门!”孙平的小儿子在外面着急的叫。 孙平忙着:“来了,来了,这就来了。” 走过去打开门,门才一打开,小儿就窜了进来。 “爹!你怎么才开门,出大事了!”小儿子身上全是雨,却顾不上,着急的叫着,虽然低声,但是充满了惶恐。 说话间,孙平的大儿子二儿子都穿着外衣奔过来。 孙平立刻知道情况不好,咬着牙,一巴掌拍在小儿子的脑袋上:“急什么,把话说清楚了,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老大老二也都看向老三。 孙平小儿子急急说:“哎呀,是咱王府出事了,宫里来人,带着甲兵将咱们王府给团团围住,现在已经闯进来了!” “什么?”孙平一听这话,顿时惊呆了,就听着小儿子说着:“爹,怎么办,怎么办,是不是快逃。” “啪!”言犹未毕,左颊上已着了一记耳光,孙平醒转过来,瞋目骂着:“住口,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大王找过来时,我家是什么光景,你爹干着苦活,你生着病,没钱给你买药,是大王知道了,特批30两银子给你治病。” “这些你全忘了?” 孙平一把推开门,就看见远一点骚乱,甲兵已不断深入,掐住了门户:“莫非这要重蹈当日之事?” 招呼三个儿子:“去,给我取甲衣,拿刀来!” “爹!”小儿子立刻惊叫。 倒老大跟老二对视一眼,一个立刻去拿甲衣,一个取了兵器。 不光是孙平一个人,他们两个都很快抱自己甲衣兵器过来,先帮着孙平穿好,随后自己迅速也穿好。 这三人忙碌完,就看到老三站在原地,仍在迟疑,若看不出老三在想什么,孙平就白活了这些年。 “呸,孬种!” 孙平呸了小儿子一口,因现在代王出了急事,没时间教育小儿子,孙平不再理会,直接招呼大儿子二儿子跟随:“跟我走,听大王的命令。” “爹,爹!”孙平小儿子在后面连连叫着,见亲爹跟两哥哥根本不回头,他跺了跺脚,有心追上去,但想到曾听说过的太子府旧事,脚前进了二步,又神情复杂留在原地。 “孙大人,你也准备好了啊!”才出了这小院,就被迎头风雨浇湿了衣服,孙平父子三人也不在意,继续往前,风雨之中就看到不远处又来了两个人,也是一对父子,为首正是那个四十多岁的副队正,一看到就乐了,冲着孙平直喊。 孙平抬了抬下巴,大声说:“秦应,大王有难,我等作为臣子,本就该同面对,可不但是你一个队正!” “大人说得好!”秦应亦是大声说着,几人合在一起,继续往前跑。 沿途又遇到了几个匆忙朝正院而去的,个个都是脸上焦急,脚下不停,孙平见到一人,拍了拍肩:“你小子也来了,你可不是太子府的旧人,很好,很好。” 这人就是薄延,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下,心里忐忑,自己杀了齐王的孙伯兰,已经没有退路,更要紧的是,还有人没有寻着。 到了庭院,院里已经点了灯,但没有人上台阶,只是在院内站着,个个脸都绷得铁青,没有人说话。 算起人数来,来到正院的人也不多,这些护卫全部算起来,匆忙赶来的也不过就是十余人。 薄延目光一扫,就看见了洛姜,心中就是一松。 就算有甲兵上千,就算真的大祸临头,以自己和她的武功,也未必不能逃出。 正院 苏子籍站在庭院之上,看着外面三十人,叹着:“王府上下三百人,单是护卫亦是一百五十人,可能死战者,不过十余。” 苏子籍有代王的名分,养的三百人也许有一半能效死,可一旦是皇帝下旨,能为自己死战者,也就只能站出这十余人。 跟皇帝一比,自己就什么都不是。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鲁王会被轻易撸了亲王,毫无反抗,而太子有那样多追随者,还是自杀的原因。 名分,在任何社会都至关重要。 “不过,还幸有你们能慰我心。”苏子籍看着赶来的野道人、文寻鹏、惠道、简渠、岑如柏等人,说着,顿了一顿,没有看见张睢,也就不去说他了。 众人都知道,要是度不过这关就罢了,渡过了,今天没有来的人,怕都难以再亲近信任了。 “主公,曾念真来了。”这时野道人走过来,对苏子籍低声说。 “让他进来。” “是。”野道人出去,不一会,曾念真就进来,目不邪视,直接向苏子籍行礼。 “事情办妥了?”远点喧闹越来越近,苏子籍也不动容,只是问着。 曾念真尚带着满身杀气:“主公,臣幸不辱命,臣带的人也在应命,随时听侯主公的命令。” 因着府里有地道通向外面,甲兵已经在假山地到内等候。 本想问一问事情具体,但此时有脚步声传来,苏子籍就止住了话,点了下头,说:“好,我有事交代你去办。” 正说着,叶不悔就从里面房间走出来,脸色有点苍白,问:“夫君,出了什么事?” 苏子籍有些怜惜看着爱妻,忙扶住她,微笑回答:“没有什么事,你怎么出来了?”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 叶不悔自然不信,看着远处隐隐的甲兵和火把,却一时没有言语,只是有些恍惚。 突然之间,她想起来了在临化县,同样的天色晦暗,同样的细雨蒙蒙,自己的爹叶维翰却远离自己而去,尸体一大滩殷红,而自己和夫君就在尸前拜堂。 那时,捕快破门,与现在何其相似? 如今想来,更多只是可惜,可惜的不是嫁给了苏子籍,可惜的是,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太短暂,很多时都是被事情推着走,一直没能太太平平的生活下去。 仿佛一阵冷风袭来,叶不悔打了个寒噤,到了京也看了不少书,知道皇家争斗厉害,但嫁人时,自己就有了这觉悟,与之同生同死就是了,只是更可惜的是,肚子里的孩子。 摸了摸腹,叶不悔垂眸,这孩子也许没有机会出生了。 这种不祥的预感其实有一段时间,只是她不想说出来让苏子籍担心,才一直忍着。 而现在,她再次有了这种强烈的预感。 第六百八十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苏子籍沉默了下,听着外面呵斥和甲兵声,知道时间已经很紧迫了,而曾念真想到自己的任务,朝着叶不悔躬身说:“王妃,请移步。” 叶不悔站在原地,深深看了一眼苏子籍,就要离去,苏子籍却在这时笑了笑:“不悔,没事,你吃下这个。” 说着,就向叶不悔伸手,手心里躺着一颗圆润的丹药,只是一闻,就闻到了香气,整个人似乎就轻了几分。 “这是……” “安胎的药,你服了就是了。”苏子籍心中沉甸甸,这是刚才,在丹炉里取出的丹。 可惜来的太快,还无法验证是不是有效。 叶不悔盯着这丹药,神色怔了怔,就接过来,捏在手指间细看,深深看了苏子籍一眼,就将丹药一口吞下。 这时,外面传过来的喧闹更大了一些。 “主公,外面的人进府了,已闯到这里来了,您看……” 曾念真提醒着,望向外面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今晚的情况看着就凶险,他至今还记得太子府当日的情况,能在此刻按捺住杀意,还是顾及代王跟代王妃。 想了想自己身上担负的任务,知道不能大开杀戒,曾念真勉强压下心头的怒意与恨意,保持平静。 苏子籍则因早就预料到有这一刻,反倒没那愤怒,转身对叶不悔说:“你不要出去。” 不等叶不悔说什么,就吩咐曾念真:“你带王妃下去。” 曾念真知道,这是代王要他带王妃去密道了,应着:“诺。” 但紧接着,苏子籍又说:“先不要离开,等我消息。” 说着,就取出一块玉配,只是靠近着叶不悔,只听“嗡”一声,这玉就散出了微光,虽不亮,在夜里很明显。 这就是入道之光了。 苏子籍不胜感慨,其实入道之光,为什么初道者才有,是为了保护入道者,其光由心而发,百邪辟易,万法不侵。 而等入道者强大了,自然保护就渐渐消去,这是入道的胎衣啊! 只是人心难测,竟然给人发觉这入道的胎衣能入药,挖出来就是七窍玲珑心——并且,入道之光能抵御邪异,却不能抵御凡人之刀。 看这灰蒙蒙,其实,已经快消退了,还差一点点——可就是这一点点,劫数就来了。 喧闹越来越近,苏子籍不再细想,吩咐:“这玉佩上的光,若是不消退,又有人检查,你带王妃入地道而走,若是消退,可带王妃过来检查,并无大碍。” “……诺。”曾念真不解,但还是躬身应道。 叶不悔在吞下丹药,此刻听到苏子籍这样说,顿时不解,为什么她吞下丹药,还要跟着曾念真离开? “夫君……” “听话,等我消息。”苏子籍柔声对她说着。 “我知道。”叶不悔与苏子籍对视下,眨着眼说着:“风大了些,雨密了些,你小心别着凉,我给你披件衣服。” “是么?”苏子籍一动不动,看着叶不悔拿起一件衣袍,掸去沾染的雨屑,默默披在他身上,替他系好,见着做完这一切,他轻轻拍了拍叶不悔的手,笑着:“没事的,相信我。” 叶不悔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似乎要把他铭记在心,低首时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我自然信你,你忙你的吧!” “走!”苏子籍略松了口气,示意曾念真带走叶不悔,就转过了身,稍后看去,就没有人影,一阵风袭了进来,满树被吹得簌簌作响。 苏子籍抿着唇,越是细查,其实越是觉得,当年太子胜算虽不高,但还是有一搏之力,不但外面还有亲军听命,就连皇宫都有内应,可惜的是,太子终于选择了放弃。 可太子不愿弑父,我却不介意弑君! “山雨欲来风满楼。”苏子籍怔怔看着喃喃,每个人都能看见,代王眼中放着铁灰色的光:“走,我们迎接钦差去!” 身后有人举伞,才在正院里大步出来,站到了院门口,只听中门“轰”一声,涌入了甲兵,这些甲兵并非是平常服饰,全换上了甲衣,个个按刀而立,碰得叮噹作响,气氛紧迫,顿时整个场面鸦雀无声。 见这阵势,顿时不少人脸色雪白,双股战战。 “马顺德?”苏子籍居高临下看着闯进王府的马顺德,脸色沉下来:“你深夜闯入,是何道理?” 苏子籍呵斥同时,十余个代王府府兵一咬牙,也跟着手按刀柄,个个冷对马顺德等一众闯入者。 马顺德却不以为然,代王府就算是全员出动,也就三百能上阵杀敌,如今护在代王周围只有十余人,这简直不值一提! 但不管心里怎样冷嘲,面上还要大致过得去。 “奴婢给代王请安!”马顺德笑呵呵上前躬身,先给苏子籍请了个安,随后就自行起身,笑盈盈解释:“王爷,还请不要见怪,咱家这是奉旨行事。” “奉旨行事?”苏子籍挑了下眉,说:“旨意何在?” 马顺德摸了摸怀里的圣旨,不想因宣旨耽误时间,免得让人跑了,说:“咱家这里自然是有旨意,不过王爷你确定现在要拦要看?” 他冷笑着:“京城有着妖人勾结妖怪,屡次兴案,还偷了皇上的御宝,却查检不出,后得闻此妖人得妖怪之力,能变化形态,怕是隐藏在贵人之府,才能避过皇城和顺天府的检索。” “咱家奉圣命检查,带人追捕,不但是王爷府上,别家侍郎、尚书、国公府都已经检查,恳请王爷体恤奴婢的难处,给予配合,先将府内全部人等都请来,让咱家的人一一查看。若是因耽搁,放走了大盗,耽误了追缴回皇上圣物的大事,那就不好了,您说对吗?” 苏子籍一时并不说话,只与马顺德对视。 二人之间气氛僵持,苏子籍身后的人,以及马顺德身后的人,都紧紧盯着对方。 霍无用只觉得连呼吸都有些艰难,他看的清楚,马顺德此人甚是刁钻恶毒,虽说有旨意,却不拿出来。 要是此刻冲突手,就是天大的事,今日的事情就彻底没法善了,代王怕有着抗旨,甚至武装抗旨之罪。 可就算是不打起来,马顺德如此气势汹汹破门而来,怕也是重重打了代王的耳光,要是代王年轻气盛,别说是武力违抗,就是行动和口头上冲突,怕也有了嫌疑。 苏子籍盯着马顺德看了看,收回目光:“既是皇上旨意,本王自然遵旨了!” 说着,就沉着脸吩咐后面的野道人:“你带着人,去将府里的人都喊过来!” 野道人扫一眼面前这些闯入者,低声:“诺。” 就带着人去喊人。 第六百八十二章 绝不轻饶 当然,野道人带走的基本都是在外面一圈摇摆不定的府兵,围绕在苏子籍身侧的十余人,野道人是一个都没带。 马顺德跟霍无用都看出了这一点,但哪怕马顺德,也不将这十余人放在眼里,装作不知,只含着一抹冷笑,等着代王府全员聚齐。 随着时间推移,雨渐渐小了一些。 除了被人撑着伞的苏子籍等人,以及同样有伞遮挡着的马顺德、霍无用等人,其余大多数人都是被风吹雨打,浑身已湿透了。 半夜小风一吹,立刻就有人打了个哆嗦,却没人敢抱怨一声,在这种气氛下,都是尽量缩小自己,免得引人注视。 谁都不知道,一旦被人注意到,这个所谓的“大盗”或“妖人”,是不是就变成自己了。 苏子籍站在伞下,敛了表情,冷眼望去,府内诸人的神色尽入眼中,不由暗叹:“神器之贵,不仅武力,还在人心,一听有旨意,别说是余下的人,就是十余誓死殉主之人,也不由双股战战。” “并非怕死,更惧大义,嘿嘿,真的是好一篇道德教化文章。” “还是我以前想的周到,命曾念真与海外海盗与野人处招揽士兵,训练成长,却不畏这大义。” “要不,怕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苏子籍能感觉到除了马顺德跟霍无用,又几道目光在小心翼翼盯着自己,这几人都不必去看,就是道门中人,想必是在观察他身上是否有着入道气息。 这一点,苏子籍自然无惧,他们愿意看就随他们看好了! 惠道此时站在自己院中屋檐下,莫说外面动静足以吵醒府内的所有人,就是没有那些动静,惠道今晚也是睡不着。 盘踞在代王府上空的灾祸之气一时没有消散,他的心就一直提着。 之前布阵带来的反噬,虽修复大半,但仍令他状态大不如前,他现在只盼着今晚不要再出大事,能顺利度过,但怎么想,都觉得就算结果是好,过程也必会凶险。 道童已是取了伞过来,一面将伞撑开,一面问惠道:“真人,咱们现在就过去吗?” 惠道侧耳听了听声音,叹:“这哪里是我们能选择的,人也该来了。” 正说着,果然就有人来敲门。 “谁啊?”道童忙问道。 外面的人喊道:“惠道真人!宫里来人搜寻大盗,令府中的人全部到前面聚集,您若在,也速速过去吧。” 道童看了一眼惠道,立刻回话:“我与真人立刻就去!” 外面的脚步声随后就朝着别处去,道童撑着伞,与惠道从小院出去,赶去前面。 一路上就看到陆续有人被催着往前面走,大多神色慌乱。 惠道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暗叹:“这情况可是有些不妙啊。” 但虽做了心理准备,到了前院,看到了一众甲兵以及为首态度有些微妙的马顺德,他还是一惊。 站在马顺德身旁的霍无用第一时间看到了惠道,发现这是个老道,就着重盯着看了一眼,二人目光对碰之后移开,霍无用随后又将目光落回到代王身上,看着代王幽幽莫测的目光,顿时叹了口气,随之走上前。 只听“嗡”一声,袖中藏着一个法器亮起,虽有袖子遮挡,但在夜中仍显的明亮,许多人都一惊,有几人甚至出声,连忙捂住了嘴。 不过,这法器亮起,却迟迟没有动静,哪怕霍无用已在代王面前停留了片刻,这足以说明,不管入道之人是谁,起码与代王本人毫无关系。 这个结果多少让霍无用松了口气,真是代王,才是最糟糕的事。 苏子籍则心微动,一惊就了然与胸:“与我玉佩相似的法器,能检查入道之气,这些人果然是有备而来。” 法器虽藏在暗处,但对苏子籍来说,就跟暴露在外没有区别。 府内三百人虽不少,可探查其实也用不着多少时间,几个身着便服的人与霍无用一起一一与聚集过来的人面对面看过,看着像在查看是不是有大盗,实际上袖中的法器都在运转着。 一一而过,却没有任何查探到的迹象。 走到惠道师徒跟前时,霍无用的目光再次落在这个老道身上,刚才这老道一来,霍无用就一眼觉得这不是个寻常之辈,此刻仔细观看,此人是谁?为何会看着,有点眼熟? 霍无用袖中的法器依旧没有反应,但此人身上的气息,却的确应是道门高人,这是代王招揽的奇人异士? 已经有道门高人投效代王了?代王羽翼渐渐丰满啊! “老道也不是,正常,入道之人,应该是相对年轻,甚至入道后,一年后就消去异相。” 此刻,接近黎明,天色越发阴重,风裹雨,时隐时现,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见着几个道人摇头,霍无用越发心一沉。 要查府内人,名单自然有,现在三百人,差不多是全部了,却没有入道之人,是以前有人报错了,还是没有检查到? 要是普通人就好了,随便扣个盗贼的帽子就可拉出去入药,现在怕是变成最不想要的局面了,霍无用几乎是无法掩饰地朝着里面看了一眼。 难道……是王妃? 或代王尚未出生的世子? 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毕竟皇室中有人生有异象,这种事偶尔也会出现,若有皇室子孙生而就经脉通畅,有入道之体,也不是不可能,可若真是这样,事情可就更麻烦了…… 比检查出代王是入道之人还糟糕,说不好听,代王是入道之人,自己最多受皇帝的清洗,可现在用着自己,至少短时间没事,可要是王妃或世子,这就是血海深仇了。 霍无用正想着,马顺德眼睛一转,突然假笑:“人都在吗?” 苏子籍淡淡看着,说:“除了孤的王妃都在这里,你不会觉得,王妃与大盗有什么牵连?” “奴婢是奉旨查任何一人,还请王爷体恤奴婢的难处。”马顺德一副谦卑模样,冲着苏子籍再次弯腰,嘴里说着的话却着实不客气。 苏子籍听了,脸色铁青,没有回答马顺德,而冷笑着看向霍无用:“你是霍真人吧,你也这样想?” 霍无用沉默了一会,良久才深深吁了一口气,低声说:“本官奉旨行事,还请王爷见谅。” “好好,本王就亲自扶王妃出来,要是没有查出,本王绝不饶了你们。”苏子籍说着,就向里而去。 第六百八十三章 狐狸叫声 霍无用被苏子籍最后一眼看得全身一僵,等苏子籍大步走进内院,才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这样气势,不愧是代王……” 此时风雨大了些,满院火把噼啪响,灯笼反显的竹树婆娑,更增着阴森之气,不由打了个寒噤。 可惜,先不提代王能不能平安度过今晚,就算是度过了,有了这一遭,自己也算是将代王给彻底得罪了。 想到这里,霍无用都不好说自己是希望今晚能查出什么,还是查不出什么来了。 查出了什么,代王的确能被拉下来,可但凡卷入这种夺嫡大案里的外人,最后又有几个能得善终? 查不出什么,虽对于皇帝来说也许是雷霆雨露尽是君恩的小事,但对代王来说,必会刻骨铭心将今晚记在心里,以后必祸根深重。 可,皇帝有命,自己能有选择么? 霍无用看了一眼马顺德,觉得自己真太难了! 内院,苏子籍进去,脚步已放缓了,自己入府后,唯一大改的就是走廊,贯穿王府处处,并且高出地面,上有顶盖,下雨下雪都鞋不湿,此时,转过了一带假山,就看见曾念真探出身来了,手中拿着一块玉佩,这玉在灯笼下反射着微光,但却没有自身发光。 苏子籍看了,心中就是一安,脚步一踉跄,才堪堪站稳,站稳后也不立刻移动,似乎有点天凉了,慢慢将手塞进袖里,两眼久久望着廊下的灯笼烛光,良久才深深吐了一口气。 曾念真又一躬,对着苏子籍无声说话,这是唇语,看懂了,刚才当着叶不悔没来得及禀报的事,此刻才说。 桂峻熙已经杀了? 苏子籍对结果很满意,只可惜这次的行动太过匆忙了,多给一点时间筹谋,效果会更好。 这样想着,就看向里面。 叶不悔本就在里假山面忍耐不住,来回走动,不是曾念真盯着,说不定就已出来了。 此刻苏子籍过来,曾念真不拦着,她自然快步钻出来。 一看到叶不悔,此刻她身上的气息就让苏子籍的心更是安下来。 从服用丹药到现在,时间过去很短暂,但叶不悔身上的不祥的确已经消退了。 苏子籍过去,对叶不悔说着:“不悔,把木镯取下来。” “木镯?”王府何物没有,可夫君却让自己戴着黑木镯,并且叮嘱不可取下,叶不悔心中早有猜测,却没问什么,现在更是直接将木镯子给取了下来。 将木镯子接过来,苏子籍查探,果然一点入道之气都没有了。 “成了!”一颗心算彻底落到了实处,果然丹炼成了,服下不过是一刻时间,就算是自己,也发觉不了叶不悔身上有异样。 “办的不错,不需要守卫了,你等先行退到密道深处,远离代王府,免的最后出纰漏。”苏子籍透了一口气,将木镯直接扔给曾念真,示意曾念真回到假山地道内。 “走吧,去见见钦差!”苏子籍小心翼翼扶着叶不悔从假山走到走廊上,对叶不悔说着。 叶不悔何等聪慧,自然看见了丈夫眼中炽热而冰冷的杀意,她心一跳,微微点头。 夫君不会害自己,再说,夫妻一体,和苏子籍并肩面对一切事,这本就符合自己的心意,就算前面有刀山有火海也一样,她低头抿嘴一笑,就跟了上去。 “代王怎么还不来?” 马顺德已有些等不及,想让人进去催促,但迫于现在还没有撕破脸,时间又才刚刚过去这一会,只能忍耐着,但已经让霍无用心中厌烦,只是淡淡的说着:“马大人,女眷与外人不同,夜深了,王妃说不定已睡下,总得衣衫整净才能见人吧?” 两人就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也很难有共同语言,现在重重压力下,霍无用不由冷笑一声。 “要不,你以钦差身份闯入?” 就在这时,内院传来声音,代王扶着代王妃从里面出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马顺德本是大怒,这时却立刻顾不得了,连忙看了霍无用一眼,而霍无用心一跳,几乎窒息,看都没看马顺德,只盯着出来的人,额头都开始流汗了。 这要是真的当场由自己查出了代王妃有问题,后续必是代王妃与世子死,一尸二命,这仇可就不是寻常挑衅的仇,而是血海深仇了! 就算代王以后完了,代王党但凡有漏网之鱼,也必将深恨自己! 想到这些,霍无用就有些羡慕刘湛,他这次没来,还真是聪明! 额头流着汗,霍无用只能上前,向苏子籍跟叶不悔行礼,随后对叶不悔说:“王妃,恕下官卤莽了。” 说着,就凑近叶不悔,看似是在仔细检查她是否易容,实际上,却是在用法器查看。 “嗡”袖子里法器微微受法力刺激而震动,但除此却没有任何反应,难道……自己之前猜错了? 入道之体的人不是代王妃,更和代王妃所怀的世子无关? 霍无用惊愕当场,一旁几个人这时也顾不得尊卑过来,很显然,他们在来到代王府,前期检查无效后,也将目标主要放在了代王妃身上。 “没有?” 不仅法器没有反应,打量着代王妃,也看不出任何修行的气息,有人喃喃:“不可能啊……府内人都在了?” 才惊呼一半,这人才反应过来,忙停下。 苏子籍当即就冷笑一声:“人都到齐了,至少我和王妃都在这里,若是有疑问,可以多多检查。” “恕下官等无礼了。”几人甚至顾不得掩盖,直接将法器拿出袖子,对着检查,而代王妃也不出声,很是配合,灯笼下,也能看出她并非佩戴遮掩气息的法器,这情况实在是出乎意料。 不但是霍无用,几个道人都是脑门泌出冷汗了,报告有入道之气的就是他们几人,现在极大恶了代王,又查无此事,这就难以下场了。 苏子籍目光冰冷,似乎看几个死人,正要说话,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狐狸的一声唧唧叫声。 因着风雨之声仍有,四周也有细碎嘈杂声,狐狸叫声混在其中,没有几人注意到,就算是注意到,因王侯之家养小动物并不奇怪,也不会往别处想。 苏子籍听了,却知道了叫声的意思。 第六百八十四章 汝等怎敢 “齐王来了。”心一动,苏子籍目光下意识望向远处,随后就阴笑:“看来,我和王妃,都不是大盗伪装之人。” “只是两位大人奉旨查捕大盗,孤岂有不配合的道理,现在府内的人都在场,但也可能有个别没有通知到,还在自己房内,就请二位大人自己派人检查,别有遗漏。” 代王这样的态度,显得坦坦荡荡。 马顺德心就一沉,看出代王是有恃无恐了,暗想:“这次没有抓到代王把柄,却又得罪了他,看来以后要防备代王了。” 他觉得可惜又纳闷,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遂向着霍无用说:“霍大人,检查吧。” “大人,检查吧。”几个跟来道人也低声说着。 其中一人已冒了冷汗,暗想:“不成,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要仔细查看代王府!” “要是查不出,以代王的势力,岂能查不出是我上报,那时其罪不小,我命休矣!” 要不是这事根本无法掩盖,他甚至有着冲动以假乱真,指正代王妃了,这时也跟着催促:“大人,检查吧!” 霍无用现在就像被架在火上烤,不管怎样,都十分难过,他叹了口气,看了看代王,与他冰冷的眼神一对,不由长长一叹:“搜吧。” “你们小心些,别损坏了府内物品。” 得了命令,几个道人也不在掩盖,首先用道法查看府内是不是有隐藏的生命之气,其次扫描整个府邸的灵气。 “怎么回事,这个气息……”人群中一直沉默着的惠道,突然之间怔住,仰望天空,整个身体震动。 他有一种感觉,原本环绕在代王府上空的灾祸之气顷刻远离了,就像有什么东西更具吸引力,将其瞬间引走。 难道是…… 意识到了什么,惠道望向了远处,他感觉到,在那个方向,即将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同样注意到那个方向的,还有一人! “驾,驾!”在胡同里,胯下枣红马已是撒开四蹄在跑,马上的刘湛却还是拼命抽着鞭子。 夜里街道上这样纵马狂奔,马蹄声传出老远。 沿途家家户户有惊醒的,大部分都不动,少数才点亮了灯火,也没有几人敢在门缝里看看——京城大事多,谁也不想看个热闹就卷入是非,这可是要人命的! 唯有远远的关卡处士兵察觉到,纷纷望去,一个个试图将路障推上,拦下此人,又有人手按着刀柄,或者拿下强弓。 刘湛眼力好,在士兵警惕望着自己时,他也看到了士兵,正纵马朝着隗桥坊直奔的他,顾不上解释,直接取出一个令牌,一边纵马继续往前,一边高举令牌,喊:“有急事,汝等不得阻挡!” 士兵们一看,灯笼下金黄色的令牌闪闪发光,就知道这是办皇差的,哪里还敢再拦? 原本要推上的路障,都被快速推向两侧,随后就感觉一阵风狂卷而过,一人一马已是奔远了。 “咦,后面还有一骑!”就在这时,一个士兵惊呼。 果然才注意,又一骑飞快跟过,因一前一后两个都是道士,所以后面一骑,关卡士兵也没有拦。 跟上来的道士拼命追赶,奋力问着前面的刘湛:“真人,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刘湛只闷头赶路,没有任何的反应,眼睛死死地盯着前面,只见数里内升起一团白色云雾,云雾越聚越浓,渐而竟化成一只玄虎,它似乎与龙气呼应,作势对下欲扑,其势凌厉。 “阵法在镇压。”刘湛一看,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突然,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闷响。 闷音未落,只见地下,突地射出一道黑光,与玄虎冲撞,而黑光似是极怒,咆哮一声,天际中隐隐传来一阵厉啸,又似金铁碰撞,紧接着,附近不少地点有着呼应,冒出了细小红光,冲入黑光之中。 “这是废祠的余力在呼应,血光不仅仅一个,是上百神大暴动,怎么会这样!” 刘湛只要一想到这百神震动会引起怎样可怕后果,就额头冒汗,不敢有丝毫的耽搁! 必须要尽快赶过去! 不然,京城内的炼丹士有一个算一个,怕都要受到牵连! 更不用说,百神震动,会给京城,给皇朝,给周围的人带来怎样影响! 一想到这些,刘湛就心惊肉跳,哪里还顾得上给后面追赶过的道士耐心解释? 就在这时,“轰”一声,一道闪电落下,天地瞬间清明。 刘湛看去,只见街道尽出,恰有着上百人组成的仪仗迎来,虽有着风雨,可三辆朱车华舆在中心,又有步骑执戟开道,个个剽悍,目光扫射四周,还有弩手已经上弩,随时可发射。 这是齐王的仪仗! 齐王怎么在这时而来,刘湛简直无语,这不是添乱么?而且为什么百神震动,冲破压制,恰在这时间? 刘湛心中不解,但此刻已容不得多想了,他立刻调转方向,朝着齐王仪仗冲去,又“咦”一声,似乎看见一人躲在角落里窥探,这时不及细想,只把脸记出,直冲过去。 “轰”只见黑红之光,竟将玄虎冲散,眨眼划过天际,只是这明显惊动了京城上空禁制,只看见黑红之光变得炽烈,形如一团黑红色火球,似乎因禁制而层层削减,在空中焚烧,不断发出惨叫与嘶吼,却流星一样落下,目标,果然是齐王。 “汝等怎敢?!”刘湛奔驰之中,以及作法,见此大喝一声,咬舌一口精血喷出。 天空又一声闷雷,黑红色火球似有偏差,还是落下,只听“轰”一声,落在朱车华舆之中,顿时炸开。 “不好!” “奉皇命行事,休得阻挡。”刘湛举着黄金令牌冲上,就看见马车直接倾倒在地,马车的马炸烂了脖子,两个带甲侍卫将刀拔出半截,似乎还是怒吼,可刘湛知道死了。 就算有黄金令牌,仓促发生这事,惊慌的弩手已经瞄准,刘湛不敢继续奔上去,在马上翻身落地,高喊着:“王爷可无事,可无事?” 才说着,就见齐王从倾倒马车里跌出,头重重磕在地面石块上,顿时鲜血染出。 第六百八十五章 都反了 “王爷!”这一变故,惊得众人个个面如死灰,都“啪”围了上去,按照朝廷制度,有着“主将死,亲卫无故而存者皆斩”的铁律,何况这是王爷,要是死了,在场的人没一个能活。 “退后,不许靠近,违抗者格杀勿论!”亲卫队正眼神狠戾怒吼着,十支弩弓闪着锐光对准了刘湛。 刘湛他认识,并且令牌也认识,可在节骨眼上,除非是“如朕亲临”,不然啥令牌和身份都不好使。 亲卫队正三两步冲了上去,上前一摸,齐王还有鼻息,顿时松了一口气,大叫一声:“王爷……您醒一醒,您怎么了?您快醒醒……” “小心,小心身后!”刘湛高喊一声,一个侍卫本警惕的护卫着周围,突然之间眼一红,蓦刀光一闪,出鞘的震鸣尚未消逝,刀已几乎及身。 亲卫队正下意识一让,只听“噗”一声,侧身衣服划了一个刀口,鲜血淋漓,但齐王府蓄势已久,网罗奇人异士,亲兵队正更是高手,怒吼:“甘石,你敢造反?” 说着,刀光一闪,后发先至,只听“铮”一声,火星直冒,已架住了又一刀。 又有个侍卫木着脸,突然之间对着周围的人出刀,只听噗一声,一刀自胸腹之际贯穿而入,周围的侍卫根本想不到,愕然看去,只见刀一抽,血像是倒翻一桶水一样喷出,一个同僚就跌了出去,脸上还现出极其怪异的惊容。 “江城,你疯了?快停手!” “啊!”呼喊声还没有完,就是一声惨叫。 “不好了,甘石、江城、薛亮都反了!” 惨叫声与喝问声接连响起,就在这时,只听“临”一声,刘湛大喝一声,急速喝着:“他们中了鬼神惑术,快阻止他们。” 随着一喝,三四个侍卫面孔僵硬,似乎想动却一时动不了。 亲兵队正却陡然一进,只听“噗”一声,长刀自甘石的胸贯入,在背后透出,甘石的双眼睁得极大,血喷泉一样喷出,打了队正一脸。 “杀,杀光他们。”亲卫队正怒吼着,周围的人立刻醒悟过来,只听噗噗数声,余下三人立刻砍翻在地。 “……”刘湛想说什么,又闭了上嘴,不管啥原因反了,举刀杀向齐王,只有死路一条,这就是朝廷规矩,顿了顿,又说着:“这时你发狠有什么用?” “快,收拾附近的房子,让王爷躺进去,现在王爷还淋着雨呢!” “还有,快传医师,快传医师。” 这一连串命令,六神无主的诸人都望向了队正,队正喘息着,扫射着四周,突然之间喝着:“还不快去!” 立刻有人就疾奔,路滑,摔个重重的交,一声不吭,见附近有个酒楼,就狠狠一撞。 只听“蓬”一声,大门撞开,又见着亲兵翻身上马,一抖绳便奔驰而去,却是喊医师去了。 代王府 雨淅淅沥沥下着,渐渐小了些,可众人却越发压抑,代王府的仆人丫鬟府兵管事,此时在近前的都垂手躬身,屏气凝神,不敢有丝毫声音。 而远处的人看不清楚,更是脸色苍白,不知道眼下平静代表着什么,是风雨欲来前的平静,还是大事化小的平静? 马顺德身侧的小太监则更是低头,恨不得自己现在不在此处。 此时气氛险恶,周围人都能察觉到,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而因着搜查的人没取得成果,马顺德一改之前神色,哪怕现在脸上仍勉强撑着一丝笑,也有些不自然。 “公公,已检查过了,王府内所有人的确都已来齐了,没有别人了。”一个小太监这时走到马顺德跟前,压低声音回话:“已经和之前的名单对照过了。” 马顺德眼神阴沉,淡淡看了一眼,小太监立刻收声,退到一旁。 马顺德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心里憋屈,这次好不容易带人来搜代王府,来之前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失望! 虽不知道这次到底是在查什么,但以他的脑袋瓜子,也能猜到,必然是与道门有关,不然就不会让霍无用跟几个到门中人跟着,可现在这是怎么了?怎么就查不出一点问题? 之前霍无用这老道就不肯说到底查什么,让他想要发难都无从发起,想想就觉得憋屈! 目光扫视一圈,马顺德暗暗咬牙,这代王府的人真都到齐了,真就没有其他人了? 马顺德心里直犯嘀咕,他来前可是重点怀疑皇上让他们奉命查的是皇子皇孙本人,毕竟他不傻,若只是查底下的人,没必要这样兴师动众。 结果代王跟代王妃就站在他的面前,霍无用跟几人上前,也不知道在查什么,但看面色就知道失败了。 代王跟代王妃没问题,眼下该怎么收场? 人都得罪了,若不一下子摁死,以后可是更麻烦了。 再者,不说以后,就说眼下,兴师动众而来,搞出这样大阵势,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该怎么向皇上复命? 脑海中快速闪过无数念头,马顺德忍不住看向霍无用,微微使了个眼神,就算代王府真是清白的,也完全可以在搜查时栽个赃,随便抓个人走就是了。 反正他们刚才给出的借口只是起来搜查大盗,而且还提到大盗会易容,大人物他们动不了,随便抓个底层仆从走,晾代王也不敢多计较!他们也能有个台阶下。 霍无用看见了这眼神,心中一叹。 自己与马顺德是一起来的,在搜查失败后,担心的事也大同小异,如何会不懂马顺德这无声示意是什么意思? 不过,霍无用更明白此事的严重性。 就算他们给出的借口是抓捕大盗,但实际上却检查有无七窍之心,现在失败了,怎么栽赃? 栽赃又拿不出七窍之心,给谁看,给皇上看么? 他们办事不利,本就会让皇上不满,再搞这种谁看了都能看出来的小动作,皇上只怕会更震怒,这不是在自救,这是在自寻死路! 霍无用想到这里,在众人目光盯视下,趋了一步,朝苏子籍一揖:“王爷,府内并无大盗踪影,今日下官奉旨办事,多有开罪,改日一定来王府负荆请罪。” 这话一出,他能明显感觉到身上落着恶意少了许多,代王是否谅解在其次,这谦恭的态度摆出来,起码平息了代王府一些人的不满。 毕竟他这奉旨办差的,说句“身不由己”也不算过,都是给皇上卖命,只要不是刻意刁难,又没有造成不好的结果,并且态度摆出来,就算被迁怒,也有限。 再者,这不是还有个对照组? 第六百八十六章 下不了船 霍无用在没查出大盗后,就立刻向代王代王妃请罪致歉,跟马顺德仍站在一旁不阴不阳冷笑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苏子籍此时的目光,扫过霍无用时,也明显温和了一些,不再像之前冷嗖嗖,心里如何想的不知,但表面态度的确有所缓和,只是摆了摆手:“霍大人说笑了,你是奉旨行事,何罪之有?” “也亏得霍大人尽忠守职,京城才能安稳太平。” 虽然有点阴阳怪气,但是总算给了台阶……霍无用暗暗松一口气,代王参与夺嫡,仇人不会少,只要自己没有结了死仇,不是排在前几,事情就好办了。 他觉得好了,马顺德却更不好了。 发现霍无用竟然向代王直接认怂了,马顺德暗骂了一声“废物”,就算事到现在,他还是有点不甘心,就回去复命,这差事办成这样,以后焉能在皇上里露面? 说不得就要再被赵贼给压下去了! 他好不容易才爬出头,若是再被打压下去,死都不甘心! “霍无用虽然无用,但带来这些人可未必罢休,他不敢干,那我就另寻别人!” 马顺德眼珠一转,将主意打在了一起来的几个道人。 这几人虽是跟着他与霍无用来,却是又一拨人马,此次他们奉旨跟着他们在各处搜查,虽没说具体任务,但看刚才他们神情,这次任务失败,也肯定要倒霉。 比起马顺德只是担心在皇上丢脸失势,这几人担心的恐怕更多,麻烦更大,倒是可以怂恿一下…… 马顺德正沉吟着想办法,突然之间,就听到了代王府大门外面传来了喧闹声。 人声喧哗,一声高过一声,在这节骨眼上,别提多刺耳了。 原本才起的念头,被这一打扰,全都中断了,马顺德脸色一变,尖着声音怒喝:“什么事?!规矩都没有了吗?是谁!给咱家打出去!” 旁人也是脸色微变,本来今晚的差事就办得够糟心了,怎么还有人这般不开眼? 就在这时,门开着,一个黑衣人从外面进来,明显是皇城司的人,样子狼狈,因跑得太急,衣服不整帽子歪着,一扑进来,看到几个皇城司的百户带着甲兵在场,大太监马顺德也在场,顾不上别人,此人就立刻冲上去喊着:“不好了,不好了!齐王遇刺了!” “什么?”在场的人一听这话,都是大惊,齐王遇刺? 这可是天大的事,甚至往难听了说,比当初代王在京城内遇刺还要更加严重! 毕竟代王遇刺是头一次,还能说一句没有防备,有了代王这一遭,齐王居然还能在京城内遇刺,很多人顶上脑袋都有危险了。 再者,代王现在虽是王爷,遇刺时却根基不稳,只有一个名头,比不得齐王在京城根基深扎,这可是皇帝的亲儿子!还是十分倚重的儿子! 齐王遇刺,整个京城都要风起云涌,大变在既了。 就算是马顺德,也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再不迟疑,立刻喝着:“齐王怎么遇刺了?快!快跟咱家去!” 连向代王告辞都顾不上,就立刻带人向着外面就奔,别人纷纷跟上去,顿时甲兵潮水一样涌出,转眼一大群人就不见了人影。 代王府的人,都被这急转如风的发展给惊呆了。 这是怎么个情况? 先有人带着甲兵围了代王府,就为了追捕一个大盗?结果查了一个遍,连大盗的一根毛都没查出来?现在又突然传来消息,齐王遇刺? 这大半夜的,还是风雨之夜,齐王好好待在王府里,怎么会遇刺? 这一个个的发展,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但不管怎么样震惊,这事到底与代王府关系不大,今晚没查出任何问题,看似严重的危机已经散去,也让人觉得心神疲惫之余,更添了一些别的忧愁。 一些人面面相觑,尤其在危急关头,没有跟着死忠赶去内院的府兵,都心里有些发虚,此刻站在原地,就有些愣愣的不知所措。 孙平见状,与几个老人对视一眼,朝着这些人呼喊:“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各办各的差事去!” “散了,都散了吧!” 就算要清算,也不是现在,孙平躬身:“外面雨丝凉,还请大王和王妃入屋休息。” 苏子籍听了一时没言声,先扶着叶不悔到了里面,让人上了茶,又用毛巾擦了,才站在廊下看着外面。 快黎明了,却黑的厉害,淅淅沥沥的雨中,一些树叶漂在小坑的水面上时沉时浮,只是沉思。 野道人立在一侧,问着:“是不是派人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马顺德等人的盘查,反使代王府摆脱了关系——人都在——想到这里,心中就大起敬畏,跟着代王久了,他见多了这种事,到底是天意,还是人谋,这实在分不清了。 “唔,是要问问发生了什么事。”苏子籍说着,眼神一幽,自己让小狐狸给齐王动了手脚,用【移形代木】之法偷龙转凤,使齐王的气息看起来就是自己,还使得人怂恿齐王出府去,又命人杀了桂峻熙,激怒了鬼神,鬼神报复,自然落在看起来是代王的齐王身上。 齐王会遇到什么,死不死,就不是自己能左右了,只能等着后续的消息。 “【移形代木】看起来真不错,不知道栽脏给曹易颜的埋棋有无起效,还有,到底是仓促了,怕还是有纰漏。” 才想着,一转头就看到家臣个个若有所思,特别是文寻鹏一脸沉思,也不以为意,见惠道脸色苍白,苏子籍微微蹙眉,有些关切说:“真人,你怕是淋着雨了,是不是受凉了?还是速速回去休息吧。” “那老道就先告退了。”惠道也不推辞,说完就转身而去,结果在迈门槛出去时,一下子没迈过去,差点摔在地上。 “真人!”道童就在旁,忙一把扶住了。 不远处的简渠恰好看到这一幕,微微蹙眉,低声嘀咕:“道人怎么这样不经吓,难道是骗子?” 惠道听而不闻,低声对道童说:“快回去。” 道童不知道师父出了什么事,心急如焚,但师父既说了,只能扶着师父往回走。 才到了自己院子,惠道就喉咙一痒,直接一口血喷了出来。 “师父,你没事吧!”道童吓的连叫。 “你不要惊慌,快去拿水盆来!”惠道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有些虚弱的吩咐。 “真人!”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去拿水照看,道童无语,可这样坚持,他没办法,只能转身去拿水。 因着急,没拿水盆,直接盛了一盘。 “真人,您看看……” 等道童捧着水盘回来,对着水盘一照,惠道就脸上神情复杂,良久,长叹一声:“唉,梦溪我徒,看来我们,是再也下不了船了。” 第六百八十七章 还有呼吸 “轰!” 话音刚落下,天就骤然一道雷,接着一阵风雨扑入,惠道不由打了个寒颤,放眼一看,天与夜色混一,只又隐隐有着霞色,不由住口,良久,见着道童梦溪面色苍白,又笑了笑。 “你也不必太惊惶,烈风迅雷,天变在即,要是代王并无机会,哪能应得这天变?” 他笑了笑,沉默了下,终没有就这话题继续下去,只是说着:“那些鬼神,本是野神,偶膺运数,却不知敬畏,竟然胆敢弑王,反噬立至。” “就算是百神暴乱,初出气势凶狠,可一下就消灭了大半,这就是天威不可测了……” 惠道似有所感,语气感慨无尽。 与此同时,苏子籍也站在屋檐下望着远处,雨水淅淅沥沥从屋檐往下落,跌落在地,发出噼啪声。 远处的雷声一阵阵,轰隆隆作响,虽隔着极远,却能给人震慑,让人听了心里发颤。 苏子籍安静看着,突然也笑了。 “孤拆毁神祠的恶果,泯没了大半,余下也活不多少时间了,这时无论谁上台,都可轻松收拾局面……” 就在他心情愉悦之时,一个侍女疾行,见了代王,连行礼都顾不上,就急急忙忙福身:“王爷,王妃动了胎气了!” “什么?”感慨一消而光,苏子籍立刻转头,大步朝里面而去。 “快!快!” 距离齐王遇刺不远一栋酒楼已被征用,甲兵林立,个个按刀,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马蹄声不绝,不断有人急匆匆过来,翻身下马里去,就在这时,又有几人骑马疾行而至,口里不断催促着坐骑。 “公公,公公!您小心点!您慢着点!”旁跟着的小太监看得心惊肉跳,一边催马跟上来,一边提醒着。 跑在前面的骑者一身大太监服,长得慈眉善目,但此刻已阴沉着脸,一副着急模样,不是别人,正是最近低调万分的赵公公。 昔日的首脑大太监,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待在自己的小院里,别管暗地里是否依旧掌管着势力,但明面上的确已销声匿迹了。 而眼下,齐王遇刺这等大事,他却又迅速赶了过来,这不由得不让旁观者暗暗惊奇,猜想着是不是皇宫的势力平衡又要出现变故。 “给咱家一边去!”赵公公没理会旁人的惊呼,骑着马一到酒楼近前,就以着一个惊险的姿势勒住坐骑,翻身下了马,挥开想要搀扶小太监,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才走过去,就看见亲兵站列两侧,个个手按长刀,虎视耽耽,一派肃杀景象,这反不足为奇。 檐下已有几个医师耳语,似乎讨论着药性与处方,又有人来人往,有的提水,有人拣药,有的煮炉,已经满院的药香扑鼻,这也正常,只是见得几个道人在里面,让赵公公眼底闪过一丝惊疑。 “赵、赵公公……”马顺德正在酒楼里出来,迎面就看到了赵公公,脸色一下就一变。 “马公公原来早到了,真快呀!”赵公公表情不变,说:“我是奉旨探望,齐王怎么了?” 说着,就迈步里去。 被赵公公看了一眼的马顺德脸色煞白,只能跟上,却心里憋屈极了。 齐王遇刺这事看起来和自己没有关系,可在齐王遇刺时,自己恰就在附近,就算真毫无关系,以自己所了解的皇帝秉性,有很大可能会被迁怒…… 这不,虽复出了,但受了教训的赵公公一直都低调蛰伏,这次突然走到了人前,是不是代表着什么不敢深想的事要发生了? 明显,赵公公又雄起了。 明明自己已经吩咐小太监回宫禀报,若皇上不迁怒,只需要让自己进宫详细回禀就是,眼下却派来了赵公公,这足以说明皇上已经狐疑了。 太监与大臣有不少区别,生死荣辱全在君上一念之间,一想到这些,马顺德就嘴里泛起了苦味。 但面对着奉旨而来的赵公公,马顺德不得不强撑精神,与赵公公说话。 “是呀,本督也是奉旨勘察大盗,结果听见齐王遇刺,连忙带着护卫前去相护王驾,已派人妥善安置齐王了。” 说话之间,似乎已经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了。 “是么?”赵公公一脸沉痛,说着:“不知齐王的情况怎么样,咱家可是心急如焚呐!” 二人你来我往几句话,已是从大堂穿过,来到了后院。 “赵公公,别的太医来不及,请的是附近闻名的徐肖良徐太医,据说是个良师,正在里面给齐王诊脉……哎!” 马顺德将赵公公引到一个房间门前,想说什么,但话到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犹豫了一下后,只能让开,让其进去。 谁叫赵公公奉旨行事? 赵公公轻轻推门进去,这房间大概是酒楼老板住所,看着整洁,屋内亮着几根灯烛,虽不是十分明亮,也能让人站在门口就能看清床上的情形。 床边有甲兵跟小太监守着,一旁还有几个道士,为首看着面熟,仔细一端详,这不是刘湛刘真人么? 没有看见刚才提到的徐太医,不过几个道人特别是刘湛都是精通医术,身上也有着可以吊命的丹药,在这种时候,可能比普通大夫更有用些。 赵公公没管别人,直接大步过去。 到了床边,果然就看到齐王仰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几乎没了血色,不由心一悸,他其实明白皇帝心意,要是齐王出事,这就是大祸事了,不知道引起多少血风腥雨。 赵公公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将手指放到齐王鼻下,还有呼吸。 齐王的胸口也有起伏,虽微弱,但至少还活着。 赵公公看了下,不由暗松口气,齐王的情况不能说好,但只要还活着,回去禀报时就可以给皇帝交代了。 “不知齐王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咱家还要回宫向皇上回旨。”虽探过了鼻息知道齐王还活着,但只带回这样敷衍的回答肯定不成,赵公公直接问在场人。 马顺德这时就在赵公公身后,听到这话沉默不语。 刘湛抬眸看了一眼赵公公,沉吟:“我不是太医,具体也说不好,但我有一颗救命丸,已经给齐王服下,性命是肯定无碍了,至于别的,还得太医来说……” 第六百八十八章 性命无碍 这话说的含糊,赵公公不由蹙眉,心略一沉,其实刚才马顺德没有抢话,就知道情况有点不妙,才想细问。 “药熬好了!”就在这时门外有着声音,随后门一开,有人急匆匆进来,赵公公认识,是徐太医跟带着药童。 因曾经掌管皇城司,所以对太医院里几个主要太医都调查过,知道徐太医的住所就在附近,能第一时间被找来,也并不奇怪。 “徐太医,齐王的情况怎么样?”赵公公面无表情,询问着,态度自然又不同了。 马顺德和刘湛都可以不说话,徐太医却不能不说,只能说着:“二位公公,诸位大人,下官得先喂药,凉了,药性就不好了。” 说着,就忙凑上去:“王爷,这汤现在不热不凉,您喝了它。” 说着拿着匙羹一口一口喂,齐王没有睁眼,却还配合着喝了几口,渐渐脸上泛起潮红,众人暗松了口气。 等喂完了药,退到廊下,徐太医趁机想好了话,大魏世祖定制,太医诊脉必须有清晰意见,并且存档备查。 含糊是不行的,只得硬着头皮:“赵公公,王爷表面看没有致命伤,但是现在还没有苏醒,诊脉的话,却是阴寒攻体,要不是刘真人的一丸速救丹,怕还是严重,就算这样,怕伤了元气根本。” 赵公公一听,就暗吸一口凉气。 齐王可是争嫡的有力人选,但在有别的选择的情况下,一个伤了根本的人,在条件上就处于劣势了,看来经此一遭,就算齐王能平安度过,也要势力大减。 而以皇上对齐、蜀二王的看重,齐王出了这样的事,皇上又会怎么做? 这事里,谁获益最大? 赵公公若有所思,点了下头:“咱家知道了,你把诊案给我,咱家这就去向皇上回旨,你在这里守着王爷,一定要护王爷周全,若谁怠慢了,咱家不说,你也知道是什么样的后果。” 徐太医忙应声。 赵公公说完,又语气缓和说着:“你别慌,太医制度我也清楚,只要你说的对,诊的准,万无问罪的道理——你在这里辛苦了,皇上心急,咱家就先回去禀告。” 从房间里出来,药味与血腥味终于不再缠绕在鼻间,迎面吹来冷风夹裹着雨水,透着一种清新,让有些胀的脑袋都跟着清醒起来。 “虽说没有生命危险,回旨不必担心,但总觉得今晚的事有些太蹊跷了……”赵公公在心里说着。 走出酒楼的大堂将要上马时,忍不住朝着一个方向看去,这里距离代王府不算远,他所看的方向就是代王府。 “齐王出事,代王府正在检查……这难道是巧合?” “公公,我们怎么办?继续留下,还是?”酒楼门口,马顺德也从里面出来,看着赵公公翻身上马,身旁小太监心急如焚,压低声音问。 其实都不必小太监提醒,马顺德也知道自己若此时不跟上,不入宫,怕是更要麻烦。 主将死,亲卫无故而存者皆斩,太监是伺候皇家的人,皇子出事,附近的太监,不论有理无理,都有责任。 不必去奢望被他打压过的仇人能帮着说话,自己不在皇上面前,就算是有什么危机,也无法及时应对。 像自己这样只能服侍皇上的无根之人,就算权利再大,是生是死也在皇上一念之间,死不死,对外面的人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 所以,他不能坐以待毙! “回去!留几个人在这里,你跟咱家一起回去!”马顺德快速想了一遍,就下定了决心。 小太监立刻应了一声去传话。 与此同时,二人的马也被牵来,马顺德翻身上马,驾一声,就跟上了赵公公一行人。 “公公,马公公跟上来了。”有人回头看了一眼,对赵公公说。 赵公公早就猜到马顺德会跟上来,对此无可无不可,淡淡说着:“随他去吧!” 反正这种事也不是自己拦就能拦得住,马顺德要不要回去,随他去吧。 “驾!”一催胯下的马,几人加速,朝着皇宫方向而去。 马顺德坐惯了牛车,虽也会骑马,但疾行在路上,还是有些吃力,只能咬着牙硬挺着。 终于一行人抵达了皇宫。 离着一段距离,赵公公就举起了手里的令牌,守门的侍卫左右一躲,让这些人骑马进去。 在内皇城的宫门前,勒住坐骑,几人翻身下马小跑进去。 等来到皇帝寝宫外,就看见门开着,这是特旨,皇帝也在等着回话,不必等通禀,就匆忙入内,跪在了内门外,说着:“奴婢赵秉忠(马顺德)恭请复旨。” 门内一片沉静,良久,似乎有声咳嗽,片刻一个太监出来,对着跪在前面的赵公公说:“赵公公,皇上让您进去。” 赵公公低眉顺眼地起身跟了进去。 来到内殿,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一道明黄身影靠在软塌上,闭着眼睛。 赵公公很自然上前,与皇帝低语。 “哦?”皇帝听完,睁开了眼,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你是说,齐王性命无碍,但还没有苏醒。” “是!” 皇帝怔怔出神,目光扫看屏风,那是几个皇子公主的名字,甚至太子都在其上,只是用朱笔划了划,血淋淋的让人心悸。 良久,皇帝才又问:“马顺德也回来了?” “是!” “让他进来。”皇帝淡淡的说,见赵公公要出去,皇帝叫住,另指一人:“你去。” 小太监忙应声出去叫人。 赵公公很自然垂手站在一侧,微垂眸,仿佛这段时间被冷落从不存在,他依旧是皇帝的第一心腹。 马顺德被传令进来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行礼。 光这应对,就与赵公公刚才的自然差了许多。 皇帝却没有表情变化,这让跪在地上的马顺德更内心忐忑不安,后背都已被汗水浸湿了,跪趴的一动不敢动。 片刻后,才听到皇帝沉声说着:“齐王出事,与你无关,你且把搜查大盗的事,都与朕说一遍。” 第六百八十九章 毁其祀 “是,奴婢这就禀告……” 马顺德磕了首,将自己跟霍无用搜查城内,又搜查代王府的事,既简单明了,又一五一十都与皇帝说了。 长篇大论,浓缩在一刻内说完,说完,马顺德跪在地上等待。 “晤……”皇帝听完,沉默着,一时没有说话,整个房间顿时只剩着呼吸声,针落可闻。 片刻,皇帝才蹙眉问:“你是怎么看?” 这话却不像是在问自己,马顺德心就一沉,难道是在问赵公公? 下一刻,就听到一道声音在旁响起:“皇上,臣所见所闻,与马公公所说,并无不同。” “城内及代王府内,并无大盗的踪迹。” 就算是在皇帝面前,有外人在,霍无用并没有用七窍玲珑心直说,皇帝欲长生而以人心入药,这可是大丑闻,能不说就不说。 霍无用? 马顺德忍着没去看,暗暗心惊,霍无用是什么回来? 是了,齐王遇刺,众人乱成一团,初时还能看到霍无用,之后就看不到了,因着那时乱糟糟,自己也心乱如麻,所以没往别处想,现在想来,霍无用或就是那时就回了宫,先禀告了皇帝。 要不是自己没有敢虚词以对,刚才就犯了欺君之罪——真是没想到啊,这家伙竟这般阴险! 马顺德心里泛起一丝憎恨,头却越发低了。 霍无用停下来,整个殿内彻底陷入了安静。 过了一会,皇帝才再次抬头,目光落在马顺德身上:“齐王出事时,你恰在代王府检查?” 马顺德恰抬头偷看,与皇帝目光碰撞上,心一颤。 这问题有点敏感,马顺德有点迟疑,不知道自己现在回答什么才对,这要是答错,就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不能不小心。 霍无用却立刻应声:“皇上,我等当时的确在代王府搜查,当时代王府人员尽在,与府册相同。” 这一下,就将迟疑着的马顺德显露出来。 赵公公站在皇帝身侧,目睹这一幕,暗骂一声蠢货,这种事,不说,难道皇帝就不会知道? 第一时间回了,或还不至于让皇帝迁怒,毕竟这的确是巧合。 犹犹豫豫,以皇上性格,只怕就要起疑心了。 哪怕知道这事不会与马顺德有关,可作天下之主,只要皇帝有一点点怀疑,马顺德就很难承担。 马顺德不傻,在一瞬间的迟疑,听到霍无用的回答,立刻反应过来,额顿时浮了一层汗。 但现在已错过了回答的最佳时机,此刻再开口,只会更糟糕。 沉默着的气氛里,只有皇帝若有所思坐着,手指轻轻敲膝盖,良久,站起来,迈步向外而去。 一抹紫色在眼前闪过,跪在地上的马顺德顿时有些傻眼,现在是继续跪在这里,还是跟出去? 看着跟出去的赵公公,咬了咬牙,马顺德也爬起来,弓着腰跟在后面。 霍无用看了一眼,见这大太监没看自己,心里知道经过今晚这一遭,无论是代王还是马顺德,都算是得罪了,只要一想,就心情恶劣,但也不得不跟了上去。 殿前台阶重重,皇帝背着手出来,一阵风带着雨腥扑入,站在台阶上怔怔向远处看,廊檐一盏盏宫灯亮着,角落站着太监,都是手执拂尘目不斜视。 偶有宫女和太监来往,都是平底软鞋,脚步轻盈,更远处,能看见侍卫个个腰中悬刀。 雨仍下着,浓重的云块块疾驶,大半个天已被遮住,远处云缝一亮一亮闪着,不时传来沉闷的滚雷声。 “天意么……”三人都或有道法,或有武功,耳目敏锐,听见皇帝喃喃了这句,谁也不敢说话,只是更垂手待着。 良久,皇帝才转过身来:“我大郑蒙承天意,立此社稷,其运如日初升,这等鬼神,不但不思其罪,反敢袭击亲王,可容乎,立刻拆其庙,毁其祀,灭其神!” 声音虽不大,相反很轻柔,但突然发声,内容又是这个,却让周围人差点软了膝盖。 “你这就去拟旨!”皇帝看向赵公公,赵公公立刻躬身应诺。 马顺德见了,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了,本来已经将赵公公给按下去了,可从今日起,只怕人家又要出头,而自己,则很可能会有呵斥。 皇帝并不看他,又看向霍无用:“你奉旨督促道门配合,不得有误!” 霍无用忙凛然应了,心中一凛,只是一叹。 这等鬼神,能在京城立足,无论是否官祀,都有根基,现在君王一怒,数百年道行就付之东流了。 不过袭杀亲王,本来也不冤。 赵公公垂眸听着,暗想:“怕是京城别的神祠,也要跟着遭殃了。” 有道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比起迁怒马顺德这样的人,皇帝迁怒京城神祠可能性更大。 都不必特意下旨对那些神祠如何,只看天子态度,聪明的人以后就会远离这些神祠,免得受到牵连。 他正准备去拟旨,就在这时,雨雾中一个太监小跑过来,就在雨里磕首。 “何事?”皇帝看了一眼,记得是专门对接代王府的人,于是淡淡的问着,听着询问,这太监不再迟疑:“皇上,奴婢刚刚接到消息,代王妃动了胎气,现在要产了!” 听到这里,赵公公目光一瞟,马顺德不由一怔。 只听“轰”一声,一道闪电将一处宫殿照得惨白,巴蕉葛藤瑟瑟抖动,皇后披头散发坐起来,问着急匆匆赶来的女官:“此事当真?” “当真,娘娘!” “马顺德和霍无用,搜查大盗,闯入代王府检查。” “恰在此时,齐王夜出而遇袭,生死未卜。” “代王妃或被搜府给惊到了,动了胎气,奴婢得到消息时,听说代王府内接生婆已前往正院,这事千真万确!” 皇后披衣而起,走到门口,望着风雨大作,算了算时日,本蹙的眉渐渐舒展。 “算下时日,代王妃本就该产了,事不算很大。” “只是马顺德和霍无用,以搜查大盗闯入代王府检查?这老匹夫,还是干了,只是似乎没有动手?” “还是我的孙儿不符合它要求?” “至于齐王,怎么会夜出,无事也会被弹劾,这种时候,总觉得有些奇妙……” 皇后没有再想下去,只是吩咐:“去,从我私库将准备的灵药都取来,立刻送去代王府。” “是!” 第六百九十章 天命 代王府 雷声雨声,接连不断,雨水哗哗下坠,地面湿漉漉,空气中的粘稠潮湿感,更让人心情烦躁。 正院,庭院里进进出出都是人,作男主人,苏子籍却不能在此刻进入里面房间,这毕竟是此间的规矩,只能在外面焦急等着。 因着心情无法平静下来,只能在屋檐下徘徊,看着婆子们不断进出,侍女们端着水盆一会就端出来一些血水,只觉得额头的青筋都在跳。 哪怕在此之前,他自觉已是运筹帷幄,自信能将乱子解决了,但面临着爱妻产子,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亲生孩子就要降生,焦急与喜悦,还是溢于言表。 老大夫在之前就给代王妃振过脉,此刻也在外面等候,这是防备着出意外,见代王这样焦急不安,想了想,还是出声安慰:“王爷,您也不必太过忧心,虽提前了些,但王妃一向身体康健,料也无妨。” 毕竟距离生产的日子本就没差多久,因受到惊吓之类的原因提前产子,也依旧是在正常的时间范畴内,只要别出别的意外,这种事不算什么。 老大夫的话音刚落,里面就传出了一声清晰的婴孩啼哭。 苏子籍只觉得一直绷着的神经一下放松下来,看情况,应该母子都没有大碍! 果然,就有侍女从里面出来,禀报:“恭喜王爷,母子平安,王妃生了个小世子!” 苏子籍听到这话,没立刻反应而来,而怔在当场。 说实话,就算是之前给苏家的先人迁坟时,都没有太多血脉相连的感动,眼下一听到这话,整颗心都仿佛一下子浸泡在了五味都有的罐子里,一捏就能出水的感觉,真是头一次! “恭喜大王!”听了这话,无论是谁,都一齐拜下。 苏子籍醒转过来,就立刻吩咐:“赏,重赏!” 王府嫡长子出生,实属不得了的大事,这早有提前准备,立刻有人俯身领令,事先准备的郡主喜银废弃,按照世子喜银下放。 成色十足的雪花官银,多则十两,稳婆和老大夫独得,少则五两,人人有份,自然欢呼连连。 就在这时,婆子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几乎密不透风的锦缎襁褓出来,背着风,示意让苏子籍亲眼看看。 苏子籍明知道这里围着一圈人,而婆子也没有走到外面,只挨着门,让他看一眼,仍小心翼翼的将风挡严实了,低头看去。 就见襁褓之中,一个小人正闭着眼,看起来和猴子差不多,小嘴微微撅着,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因着眼睛还不能睁开,力气更是小,只微微有点起伏。 苏子籍却看得津津有味,觉得这孩子真怎么看怎么可爱,简直就继承了他与叶不悔所有的优点! 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来,让孤抱一下。”苏子籍说。 “大王,孩子眉眼还没有舒展,过了半月就可爱了。”婆子忙小心翼翼将襁褓递过去,还解释了一句。 “孤知道。” 这时,惠道也闻讯赶来,没前凑,而在小童陪伴下,站在不远处,伞上落着雨水,眼睁睁看着代王将世子抱了过去。 “嗯?”苏子籍才将儿子接过,突然一蹙眉,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窜起:“孕育贵子,乃继社稷,是否汲取大徐太子一脉的天命(此举不可逆)?” “天命,太子一脉的天命?” 苏子籍能感受到这词的沉甸甸,但转眼就是一笑,暗觉得自己矫情,自己狸猫换太子,本已经有进无退,这时要是迟疑,不但是自己,满府连着这小儿都死无葬身之地。 苏子籍沉声说着:“是!” “汲取人道之种,承接太子一脉的天命天命+1,天命10→11。” “咦,原本天命到10,就已经到了极限了,现在却更上一层?” 才有一念,就听一声巨响,极似一堵高墙坍塌,“轰”一声撼得大地都微微颤抖,天际的乌云本要散去,这时沉沉如墨,越发滚动起来。 “咦?”同样惊疑出声的惠道的见此则更是震惊。 “奇哉,原本代王的王气,虽最近徐徐加浓,但总有单薄之嫌,更隐隐有虚浮之处,现在竟一下子增长不少,更得以扎实,这是父以子贵?” “父以子贵,天色立变,这是天人感应?” 伯府 并不常开门的院子,屋檐下雨水噼啪,正屋卧房里,突然间,一声炸雷,似乎宛是一把铁锤砸下,震得卧房簌簌发抖,而本来熟睡的谢真卿突然之间闷哼一声,浑身一颤,哇的一口鲜血喷出。 谢真卿惊醒,用手帕掩口咳嗽了两声,拿开一看,洁白手帕一片嫣红,他也不披衣,慢慢起身,没有点灯,而直接走到窗前,将窗轻轻一推,外面的雨声一下就大了起来。 一阵风吹过来,让谢真卿忍不住又轻轻咳嗽了两声,却没顾及这些,而仰视着黑沉沉的天穹,雷声犹自滚滚,闪电时而在云层间划过,照的脸色铁青。 “天数竟又变了,我的布局,又被撕坏了。” “父以子贵?难道太子一脉,天命竟这样眷顾?” 谢真卿神色阴沉,沉吟良久,突然之间伸手一摸,似乎摸在虚空,但身体一颤,倒退几步,咳嗽着,手帕上竟又了有了殷红的血。 看着手帕,谢真卿眼神阴冷,以及怀疑上了。 “姬子诚,你安敢自持气盛,背弃盟约,过河拆桥?” “我能坏你一次,必能坏第二次。” 谢真卿已经有了想法,疾步走出了房,一股风扑面而来,一个值班的丫鬟见他出来,忙上前:“公子,风大雨大,当心着凉了!” 谢真卿也不理会,直接唤人,就在廊下徘徊,很快就见弘道过来,直接就问着:“俞谦之,到现在还没有发觉藏在陵墓的东西么?” 弘道一惊,说着:“没有。” 东西藏的隐秘,就使其有可信度,可现在事情却变了,谢真卿听了,脸上毫无表情,一字一板说着:“事情变了,上次塞入的还不够,再加一些,并且近日让他发觉,就算有些破绽也顾不得了,谅他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是!”弘道躬身答着。 第六百九十一章 密室 谢真卿说着,递了一张纸:“把这个插到里面去。” “是,我这就去办!”弘道接过,又看了看谢真卿,见着无话,就退了下去。 目送着弘道背影走远了,谢真卿才收敛了笑,站在屋檐下,望着庭院里的雨,只是皱眉,良久长长一叹。 “自上次发生灭口的事,我已经小心安抚,弘道却还是心有芥蒂,此次出事,更似乎多了一些疏离。” “要是平时就罢了,眼下正做大事时,他不和我一条心,一旦出了乱子,这如何是好?” 叹着“如何是好”,这在谢真卿过去是从不曾有过,可眼下,他因着布局接二连三的失利,已有些不安。 将这股不安按捺下去:“弘道年纪已大,又见过我对道观灭口,知道我手段,想要哄住的确更难了。” 想到这里,谢真卿就不由得眸子一缩。 谢真卿穿着便服,用手按住胸口,神情有些阴沉:“但又不能杀之,实在可惜了。” 目光在园林里掠过,眼神略有些迷离恍惚。 “无人知道,其实弘道才是伯府的嫡子,而我只不过是代替,只是移花接木,以幻术将记忆提前了数年罢了。” “所以我必须收此人为徒,并且尽心安抚,不想十数年还是养不熟——可要是现在除了此人,我就掩盖不住天机了,可惜,可惜。” 怎么能不可惜呢? 不是没办法,难道愿意留着这一个不听话的麻烦? “不管怎么样,先定了大事再说,俞谦之啊俞谦之,你可别让我失望。”谢真卿目光幽幽,看到远处。 昌平山 位于京城郊北三十公里,东、西、北三面群山耸立,重峦叠嶂,如拱似屏,南也有峪谷扼守,却是魏隆安帝的陵墓 沿山道而进,左右就是郁郁葱葱松柏,而陵园纵贯南北,由三个院落组成,首先是庄严雄伟的石碑坊,有一通龙首龟跌石碑,记叙了隆安帝一生的简历,原本自然有魏兵把守,不许擅进。 到了大郑,虽改朝换代,但仍有一支50人的士兵看守,只是远不能和原来相比,一到深夜,满山松柏黑压压的一片,仿佛空无一人,风雨中,隐隐有鬼哭狼嚎之声传来。 这一片区域,因前朝根本不许进去,现在虽松弛不少,又传闻时常闹鬼,就算是想要通过此地的人,也多会绕路。 尤其是不久前这里刚刚发生了白日见鬼的怪事,有路人被鬼掏心而死,周围的人闻此地简直色变,莫说是深夜了,就是大太阳照着时,也都纷纷远离。 此刻风声雨声遮掩下,地底深处,地宫正有着许多人走动。 “守住,谁敢擅闯,格杀勿论。” 通往主墓室的通道上,每隔几米就站一个甲兵,气息彪悍,手按长刀,看着就让人觉得肃杀。 这支军队卫守此处,对普通百姓来说是秘密,但对于该地官员来说,却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 对官员,军队的说法是对隆安帝陵墓进行修缮,免得失了体面。 “虽是前朝,也曾是天下之主,修缮一二也是理所当然。” 大部分官员都相信了,毕竟陵墓对个人来说,也许有不少藏金,但对国家来说,就算有十几万两陪葬又如何? 国家年入数千万两,还看得上这些? “就算有人心里猜疑,也不敢明着说出来。” 毕竟挖陵墓是极是丧心病狂,历代都有“窃盗者刑”、“发墓者诛”刑法,《魏律疏议》更有明确规定:“诸发冢者,加役流;已开棺椁者,绞;发而未彻者,徒三年。” 哪怕仇敌,只要还要些脸面,也不会公然去挖敌人的祖坟,挖掘帝陵更是闻所未闻。 本朝太祖更有诏曰:“有穿毁坟陇者尽斩之!” 谁敢疑心本朝挖掘前朝帝陵? 可的确挖掘了,帝陵重重,一层层下去,第一层、第二层乃至第三层,都在不久之前清理完毕。 现在已到了第四层。 陵墓似乎利用了天然岩洞,暗水道运转,成了风水,可以看到里面的一排排的骷髅十分整齐,应该是殉葬。 更有着沉木棺材镶嵌在洞壁的半空,隐隐组成了阵法。 “大人,已到了第四层,越往下,尸气就越重,还要继续挖么?”看着前面毛骨悚然的空棺,一个皇城司校尉问着,现在挖掘的都已经不是普通人,而是怀有武功的人,就算这样,也折损了一些人。 俞谦之换下了宽袍大袖,只穿着紧身耐脏的黑衣,皱眉看了看,说着:“按照风水格局,以及布的法阵,里面必要密室,不然不会这样严密。” “继续挖下去,直到挖到密室。” “注意,一旦发了密室,不要动里面任何金银陪葬,谁偷拿了,死了别怪,就算出了陵墓,被查出来了,国法亦是不容。” “你们只要守着戒律,自然就可无事。” 这话大体上无错,可俞谦之奉旨行事,又有道法,虽帝陵隐隐暴怒,却也大概无妨,可若再有差错,就救不得了。 “是!”军令如山,校尉虽脸色有些苍白,还是应着,手一挥,就有几个军士过来,用工具一点一点的将一处泥壁挖开。 俞谦之蹙眉看着,这里的情况,一看就不是发生过地震才掩盖,而是专门设计。 若不是自己乃道门高手,能感觉到这堵“墙”里面的浓重阴气,恐怕也要被骗过去了,不由又问:“这密道甚是隐蔽,你们是怎么发觉?” 校尉想了想,说着:“我们本来没有发觉,就算是随行的专勘,也没有人发觉。” “不过说来也奇,我手下有个姓魏的副百户,尿急了,您也知道,上四层得半个时辰,于是就在角落尿了,恰松了泥,露出个骷髅,吓的一摔一个跟头,撞的塌了小半片。” “穆专勘恰看见了,就说不对,于是就发掘了。” “真巧。”俞谦之不由无语,魏副百户挖掘魏隆安帝的陵墓密道,这都是什么事? 还未及说话,随着泥土被一点点挖开,一道赤金色大门,就这样出现在面前。 之前的门,基本也都是这种颜色和样式,俞谦之顾不得联想,仔细看了看,还是发现了一些不同。 “你们且退后一些。”俞谦之神色变的凝重,吩咐。 “退后!”校尉立刻命令,这种帝陵危机重重,不听话的早就死了。 第六百九十二章 立刻回京 皇城司的人并没有头铁,立刻向后退去,退出差不多十米才堪堪停止,先是没有异样,转眼就听到前面传来轻轻的“砰”的一声,似乎有一阵白烟散开,但仔细看,又像没有白烟出现过。 而门明明距离俞谦之有一段距离,却吱呀一声,自己慢慢地开了,顿时在场的人都不由一颤,这事情虽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众人还是渗出冷汗来。 “这就是第四层里的密室了。”俞谦之若有所觉,立刻就有了预感,望着里面深邃暗处,吩咐:“先透气,再进去搜查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奇特的东西。” 他自己,是不会第一时间踏入。 “是,魏齐,你进去查看。”校尉应声,随后就招呼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副百户。 魏副百户没有办法,只得咽了个口水,带着十几个人硬着头皮进去,其实能被调来这里做任务,基本都是有些保命本事,不是普通人。 绕是如此,在进入到里面后,几乎所有人还是有些不舒服,脸色发白都是轻的,魏副百户甚至脑袋“嗡”一下,脚步一踉跄,几乎要摔个跟头。 幸这时身上的符咒一闪,抵挡了一些阴气,让他们感到冷的气息随之消散大半,身体也开始转暖。 俞谦之只站在原地,冷眼旁观。 “魏?原本前魏的国姓是曹,前魏灭亡前后,有些宗室为了避免株连,改姓魏了,怕这人还是几分前朝血脉,尚是天璜贵胄之后。” “只是挖掘祖宗坟墓,怕是难以有善果,不过这就不关我的事了。” 就算透了气,密室里阴气还是十分浓郁,甚至不止此处,整个第四层阴气弥漫,不是普通人能承受了。 “大人,东墓都搜索过了,暂时没发现什么有用东西,都是些金银珠宝陪葬品。”这时,一个皇城司总旗来禀报:“我们,没有谁动它们。” 随后又有个小旗来禀报:“报,大人,西墓室也都搜查过了,暂时没发现什么奇特的东西,只有个棺椁,里面应该是陪葬的妃嫔。” “有棺椁,应该是陪葬的妃嫔或别的有身份地位的人。” 俞谦之暗暗想着:“陪葬者的宫人、士兵以及别人都是直接身死,哪有专属的墓室和棺椁?” “就是不知道,这里是不是有我要找的东西了。” “要是一直找不到,实在是不好交差啊。” 俞谦之有些发愁,其实魏隆安帝的主陵,是第一时间挖掘,当时还有暴怒的龙影,似乎是诅咒。 幸亏当时第一时间就请了旨意,压制了棺椁,开棺别的不找,就找了是不是有文书或灵宝,之后又立刻恢复原样,还给予祭祀,就算这样,也死了不少人。 这次继续挖掘,是俞谦之获得隐隐提示:“里面,还有隆安帝求仙求丹的秘密。” 第四层密室已经挖到了,周围也在检查,距离目标越来越近,但同时这也说明能翻找的地方越来越少了,皇帝陵墓的确很大,但再大的陵墓,也有翻找完的那一天。真到了那一天,如果没有收获,他该如何回去向皇帝复命? 一想到这,他就有些恹恹,皇帝此人可不好糊弄。 但眼下还不是丧气时,俞谦之听着一个个禀报,颌首:“记得,要性命的话,手脚干净些。” 说着,一抬脚就进去了,这样多人进去,里面就算有隐秘的术法,也已经起效了,趁还没有回气,就有着安全的空档。 进去,就见是个方正的墓室,一眼看去,就看见一些金、银、玉、瓷、陶、铜、漆等器物,目测有十数件,大概怕腐朽,故不是由木架,是放在石架上。 进去的人虽眼光放光,却还真不敢乱动,只是小心瞧着墙台等,寻找可能有的存物空间。 “身份不小,必是高位之人。”一环视,俞谦之就有所领悟:“有没有找到文档文书?” “大人,尚没有,若是这里也找不到……”校尉一直跟在俞谦之身侧,此刻见俞谦之表情淡淡,似乎并不担心找不到,就忍不住问着。 俞谦之一笑,回着:“找不到,慢慢找就是了,总会找到的。” 他并不想去考虑找不到的那种可能,他们必须找到那东西才成! 见他这样,校尉闭嘴不说,只是跟着。 扫了他一眼,俞谦之也没多说,这种事,皇帝就算派自己来,也不会完全放心,自然有监视,或者应该说是彼此监视,等到回京复命时,才能让皇帝听到一个更真实的汇报。 而这校尉,就是负责监视的人。 但此人怕还不知道,这次进入隆安帝陵墓,可不仅仅只是劳累一些。就算这些人没动陪葬品,进来前后也都按照规矩行事,也大有妨碍。 “一朝帝陵,岂能轻突?” 俞谦之暗暗一叹,这些人怕都要大病一场,甚至影响前途,这自认为在给皇帝做事的校尉,怕也不会有好结果。 就算是自己,也只是靠着旨意,以及一些底蕴庇佑,才没有沾染上太多的因果。 “大人,有动静。”这时,魏副百户用手轻轻敲了敲,一面看似坚固的墙发出了闷声。 “嗯?”俞谦之忙快走几步,来到了墙前,这声音是里面有空门,又看了一眼这疑似是魏朝宗室之后的副百户魏齐,吩咐着:“推一下。” “是!”副百户魏齐一推,只听“轰”一声,机关被触动,墙竟然向着内里旋转,随着自动旋开,一间密室,呈现在了面前。 俞谦之身后跟着的人,都睁大了眼,密室! 难道这次要找的东西就在密室里? 俞谦之深吸一口气,率先进去,所有人都是一惊:“啊!” 里面墙侧有夜明珠照明,暗光下,只见格局和外面有点类似,只是垒台修建得很密,在上面堆积着宝物。 别的不说,一堆的金条就使人不由咽着口水。 更不要说银、玉、瓷、陶、铜、漆等器物十倍于外面墓室的陪葬品,无论是价值还是数目。 不过在场的人震惊之余,又觉得情理之内,整个陵墓都是隆安帝,哪怕现在隆安帝名声不佳,但也是大魏皇帝,这似乎是皇帝私库,皇帝的收藏品,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俞谦之过去,看了看金条,笑着:“魏世祖藏金,尽以五十两一根的金条,以后历代沿袭,也是这规格,如果查看,上面必有年号,这一堆就是百根,怕是有五千两之多。” 话说着,却不上去把玩,目光直接落在了一座玉石雕刻成的石桌上,在这小圆桌上,放着一个黄绸包着的东西。 说来也奇怪,这陵墓有些年头了,但这密室里的东西,却都纤尘不染。黄绸包看着也是崭新。 俞谦之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双手一搓,在昏暗中,似乎有白光噼啪一下,这才轻轻一拉。 黄绸落下,中间是一方玉印,只一看就笑着:“这是隆安帝的私玺‘尽元主人’,不想留在这里。” 右侧是一个琉璃小瓶,里面门看见似乎还有两颗丹药,左侧还有一本小册。 二百多年了,怕朽坏,俞谦之小心翼翼将小册拿起,发觉还算结实,就笑了笑,略一翻,却变了色。 这册子里记载的不多,可都是记录着一些要命的东西。 校尉这时过来,见俞谦之脸色不对,就问:“大人,你怎么了?” 俞谦之没有让此人看到册子的内容,而立刻合上,对校尉说着:“快,别的都不许带,这玉案上的三件,都带走——立刻回京,快,我要立刻回去面圣!” 第六百九十三章 恐惧 一阵沉闷的秋雷,铜钱大小的雨点扫过,明闪将帝陵照得一片惨白,郁郁葱葱松柏在风中摇摆,发出的声音的确似是鬼哭,惊得俞谦之都浑身一激凌! 校尉跟了出来,见此情况,忙说着:“大人,风大雨大,会着凉,是不是缓一缓!” “不行!”俞谦之仰视天穹,摸了摸油布重重包扎并且放在怀里的册子,再不犹豫,厉声命令:“都穿油衣,都备马,限一刻时间内出发!” 校尉也不再劝说,答应着传呼人手并且备马,俞谦之换着衣服,又吩咐:“知会府衙,在帝陵外面再守一圈,没有命令,都不能进来,等候皇上旨意处理。” “谁擅闯,格杀勿论。” “是!” 雨里已经拉过了马,俞谦之不再说话,起身翻身上骑,十数骑顿时沿着陵道直奔而下。 齐王府 大郑朝定制,取消分封亲王、郡王按照爵位授府,这齐王府自然宏伟,还在代王府之上。 此时更与平时不同,只见走廊或檐下,每隔十步,都挺立着府兵,按刀持立,虽密集的雨点还在洒落,不时飞溅到,仍目不斜视,气度森严,不过如果熟悉,却发觉大半换了人。 正院一个房间里,虽是布置得奢华舒适,但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和药味,却冲淡这种感觉,加上低低的哭泣声,只让人心里发堵。 隔着一扇屏风的里面,放着一张大床,旁侧坐一位美妇,正用手帕不断擦拭着眼泪。 被仆妇抱着的一个小孩子,目光不断往床上瞟,眼睛里写满茫然与恐惧,不明白,父王为何会一动不动躺着。 “王爷何时才能醒过来?”美妇擦拭着眼泪,问着几个太医。 太医们面面相觑,都有些束手无策,要不是当值,跑也跑不掉,是真不想趟这趟浑水! 别看在外人眼里,自己都是有身份的人,可面对着这些贵人,太医简直就是出气的炮灰! 不过幸亏现在,就算出事,也很少有性命之忧,只是罚俸降级罢了。 “王妃,若微臣估算得不错,王爷很快就能醒了。毕竟能挪回来,就说明已过了最危险时候,如今就只需静等。”一个年轻太医,暗暗嘘看了下床上的齐王,略一沉吟,先出了头。 王妃盯着此人看了看,就冷声说:“若是半柱香内王爷还不醒,就唯你是问!” 这太医顿时就收到了周围同情又或讥笑的目光,此人倒是还沉得住气,说是太医其实是泛称,分七、八、九品,甚至还有无品的见习,自己虽是世医出身,可不过九品,想进步,自然要冒点风险。 刚才观看和诊脉,王爷已大体无碍,又看见眼球在动,想必就要醒了。 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眼看着半柱香时间就要过去了,床上躺着的人还不见苏醒,年轻太医的额头也冒了汗。 就在王妃俏脸微沉,就要发飙时,床上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呻吟。 “王爷!你醒了!”王妃大喜,忙转过身去。 齐王慢慢睁开了眼睛,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好一会这漆黑才渐渐退散,出现了模糊的景象。 一股药味这时传过来,让齐王觉得有些反胃。 恍惚间,似乎有人对着自己说话,但耳朵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也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时间仿佛在他这里变得无限长,直到听到了有人在哭,才终于从这种恍惚状态里清醒过来。 “哦,是、是王妃啊。” 眼前的景象慢慢变得清晰,齐王也终于看清了面前正问候自己的人,可不就是自己的王妃? 而一旁被仆妇抱着孩子已挣扎着下了地,朝着床边扑来,被王妃一把拉住,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嫡子! 齐王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发疼,但还是出声安抚:“别哭了,孤没事,没事。” 说着,就想要撑着坐起来。 以往莫说是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了,上百斤的石墩子也不过就是随手就能提起的东西。可现在呢?他用足了力气,却还是半途就泄了,整个人都瘫软回了床上。 乏力的感觉,让齐王脸色大变。 他不信邪,再次试了,变色:“孤难道是瘫了?” 一旁的太医见状,连忙说:“王爷,您的身体没有大碍,只伤了点元气,修养些就好了。您现在还受着伤,切不可随意乱动……” 齐王听了,心下略安,想到自己坐在车里好好,突然就被袭击,觉得莫名其妙,难道袭击他的人是代王? 他这样想着,就问:“发生了什么事?孤为何会受伤?袭击孤的是刺客吗?” 这话问出来,在场的人却全都静默下来。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肯先说话。 毕竟这事光是听着就让人觉得无语,谁知道若告诉了大王,会不会立刻就被迁怒。 齐王越发觉得不妙,目光狠狠扫过在场的人,凡是被目光扫过的人,都下意识抖了一下。 齐王冷声问:“都说话啊!哑巴了?孤到底是怎么受的伤?是刺客干的?还是别的什么人?你们难道都不知道?” 赵不违本站在一侧,这时突然之间就跪了下去,请罪:“大王息怒!是我等没料到今晚竟会出这样的事……是、是封祠的鬼神暴动,突然伤了大王您……” “封祠的鬼神暴动?”齐王听这话,一时间只觉得好笑。 京城的神祠是被封了许多,封祠鬼神也的确可能会暴动,可这与自己又有何干? 封祠的人是自己么?不是,是代王! 自己与代王之间差何止十万八千里,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封祠的鬼神是心瞎眼也瞎了?竟拿自己来出气,这听着合理么? 更不要说,自己乃是齐王,天璜贵胄,大郑有望继承帝位的人,死了姑且不说,活着,谁家鬼神敢犯? “可笑,可恶!” 一时间的好笑之后,就是一股深深的恐惧与愤怒油然而生,如烈火焚烧着草原,熊熊燃烧,以燎原之势一下就起来了。 若这等可笑的事都允许存在,都是真的,其中代表着什么,就让人听着毛骨悚然了。 齐王拒绝去想这种可能性。 第六百九十四章 打个寒颤 “不可理喻,简直不可理喻!” “它们不知什么叫做冤有头债有主?寻仇也不认清了人,简直就是一群废物!” “这是代王干的事,为何来找孤?” “而且,它们怎么敢,怎么敢,孤是齐王,孤是齐王!”说到这里,齐王简直是撕心裂肺的咆哮。 “王爷休怒!” 周围的人都一齐拜下,跟着无语,何止齐王想不通啊,这些人也都想不通了。 这里是京城,别说是大郑建国未久,如日东升,就是国势日衰,不到灭亡,谁家鬼神能袭击侵犯亲王? 当天下千万上亿百姓汇集的力量是假? 并且,明明这件事就是代王干的,鬼神按说也不是没有神智的存在,都是有智慧有神通,能瞒过普通人的事,在它们眼里根本就是透明,为何会出现这样可笑的事? 齐王昏迷的这段时间里,齐王府内乱成了一团,各路小道消息更是传得到处都是,说什么的都有。 当时齐王的随行侍卫里,有小半都被暴动鬼神附身,剩下被鬼神所伤所杀,完好的人没剩下几个。 齐王更身负重伤,这事实在是闹得太大了,让人几乎想不通怎么收场。 被齐王这样追问着,这些人,尤其是赵不违,都不得不费劲脑汁想词来安抚大王。 赵不违强按着心中的不安,躬身说着:“刚才道录司与诸真人联合勘察了现场,尚没有正式结论,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齐王怒着。 赵不违不敢迟疑,说:“大王,初步结论,大概是您的车架走在路上,被鬼神误认为是代王了。” “荒谬,怎么可能……” 赵不违只得磕首:“道录司说,大王才奉了旨意办差,办的就是原本代王的神祠之事,也许鬼神是认气不认人,以为大王是代王,故袭击之。” 鬼神认气不认人,其实齐王也听说过,怔了下,明白了意思,头顿时“嗡”一声,脸色顿时涨的透红。 是了,代王封了神祠,自己觉得这是个摘桃子的好机会,所以使了计谋,将这事给接了过来。 难道就是因这个原因,才让封祠的鬼神以为自己才是仇人?自己眼巴巴过去,就是给代王挡了灾? 齐王只觉得胸口憋闷异常,堵得气也上不来,嗡嗡声变大了,勉强镇静着自己,坐着扫视一圈,发现人群中却少了一个自己要找的人。 “蒋禹,蒋禹人呢?”齐王红着眼,从牙齿缝里透出这话。 就是此人提了建议,才让自己心动,进而大半夜的不睡觉,带着人出府往代王府去挡了灾。 若不是此人提议,自己根本不必受这无妄之灾! 此人,必是奸细! “大王,此人已经拿下入了家狱了!”赵不违看着齐王那涨红的眼,不由心一寒,连忙答着。 拿下了?拿下哪够,必须将这个贱人乱刃分尸,不,是千刀万剐,方能解恨! 齐王怒着:“来人!将此贼直接推出去……” 大怒之中的他,就要下达命令将其处死,结果话说到一半,就看到周围这些人面色都有些苍白,眼底更藏着恐惧之色,就连赵不违也不例外。 看着这些恐惧的眼神,齐王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想起了文寻鹏。 此人离开了自己,自己才渐渐回忆起了文寻鹏的好。 早些年,文寻鹏也曾尽心辅佐过自己,并且的确有才能,终究是自己做得过了,让文寻鹏寒了心。 齐王当然不会因这种事愧疚,不过是个奴才罢了,雷霆雨露都是天恩,但自己要争帝位,急需人才,现在更要卧床养伤,这种时候,就不能让内部乱了,需要稳住人心。 “不行,小不忍则乱大谋,以后我登了帝位,可诛这贼子九族,但现在,却还得收拾人心。” 想到这里,齐王的话就又咽了回去:“……此事虽是因蒋禹而起,但也是无妄之灾,非蒋禹能提前知情,难不成他还勾结鬼神害孤?” “家狱不是好地方,现在天也凉了,把他放出来吧,先软禁听审,真的与他无关,罚他一年俸禄就是了。” 这话一出,周围人都有些惊疑。 很显然,本以为齐王会立刻处死此人,可现在却不但没有当场发怒,说的话还这样体谅? 不管是真心假心,这是好事,起码证明齐王不会随意迁怒,更以大局为重,可虽说这样,大家心里反一凉,却一起喊着:“大王英明。” 齐王勉强笑着,将一股怒气硬生生压下去,胸口憋着火没处发,只能冲着封祠的鬼神而去。 “对了,那些刺客呢?那些神祠的人呢?他们才是将孤害了的人,统统应该死!” “大王,皇上知道这事,已经雷霆处置,您听!”赵不违见状,立刻提醒着。 齐王微微愣住,侧耳听了下,这时大家都不说话,果然听见府外似乎有声音遥遥传来。 在齐王府不远,有着一个神祠。 之前只是管制,结果出了齐王这事,皇帝大是震怒,立刻雷霆一击,给予清洗。 这时只要仔细听,就知道这声音是从距离齐王府不远传来,似是有甲兵涌入,隐隐有着哭喊,以及查封的声音,不时还有着一声声惨叫传出老远,清晰入耳。 听着还有惨叫,齐王终于舒了一口气,脸色也恢复了一些,见齐王舒服了,大家也跟着舒了口气。 “代王……” 可仔细一想,齐王又想到了一事,代王之前封祠却没有事,自己想摘桃子,夺了他的差事,结果反代替代王受罪。 封祠的鬼神会暴动,居然还能认错人,这还真是让人想不多想都不成。 想到这里,齐王突然就脸色刷白,自己竟然给代王挡了劫,代王天运,真的那样强? 这甚至还不如有人故意针对刺杀自己,所以才导致自己受伤让自己更舒服一些! 受这无妄之灾,简直就是玩笑一样! 难道代王的气运就这么强,自己堂堂皇子,就不如一个从乡野归来的小子更得天眷? 简直羞煞人也,气煞人也! 想到这里,齐王竟不自禁打了个寒颤,目光一扫,就看清了赵不违等人眼里的迷惘和动摇。 “若代王才受命于天,这些人怕是人人都要动摇,个个思着下船。”这一念才出来,齐王终于受不住,眼前突然一黑,顿时倒了下去。 “王爷!” “大王!” 第六百九十五章 子嗣 齐王府 马顺德在照壁前下得马车,随行侍卫也一齐下马,还没有上台阶,却闻着一阵喧哗,侧目一看,却见不远处,大门一响,火把齐明,有一个百户而出,左右分列着八个甲士,更可怕的是,甲士之后箭手引弓待发。 “饶了我,不关我的事……”更有衙役押人出来,更有几个满身是血直接拖了出来,其中一个呻吟求饶。 “公公,这是王府附近的神祠……”一个侍卫见马顺德不解,轻声解释的说着。 马顺德立刻恍然,他是皇上近身太监,自然隐隐知道皇帝虽不喜齐王骄横,但又甚是亲厚,再加上皇帝子嗣其实不丰,扣掉原太子不说,成年的不过三个,今齐王遇刺,皇帝自然震怒。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现在不过株连几百上千人,何况这些下贱等人,就算全部冤枉了又如何?眼见着甲士拖着神祠中人押到外去,有几个明显是拖去砍头,马顺德却视而不见,只咪着眼看向王府。 由于这一耽搁,早有一个王府属官得了消息,疾趋而出,磕头行礼。 马顺德并没有说话,一个侍卫就说着:“我家公公,奉皇上旨意探望齐王。” 王府属官看到马顺德神色不太好,嗫嚅了一下,没有敢多说话,只是叩头:“卑职这就引公公您进去。” 说着,开了大门,引着马顺德而进,齐王府的园林甚大,沿道而进,踏着卵石甬道抵达正房,还没有到,就听见里面呼喊。 “大王,大王,您醒醒!” 里面的人呼天唤地,那声音光听着,就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倒不是说那些人喊得多悲切,而这喊声代表着的东西,让人听了不能往深了想,一深想就会心里害怕。 马顺德一听到这动静,就暗道一声不好,立刻有着冷汗冒出。 之前听说齐王已伤势稳定,才会从外面挪回王府,但看眼下的情况,似乎又不是? 难道齐王身体是真出了大问题? 马顺德本就不是慈眉善目长相,此刻皱眉,看着更阴沉吓人,陪着进来的王府属官也不由打了个寒颤,脸色一下就白了——刚才没有听说大王有事呀? 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就听到马顺德问:“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王爷发生了什么事?” 马顺德强抑着惊慌,他本是太监,也不怕嫌疑,直趋而入,但见满院药香,有几个太医在耳语,看神色也不是出大事,再趋近一看,见齐王仰躺在榻上,虽脸色难看,但马顺德立刻暗松了口气。 有呼吸,只是不太匀称,还闻到一股浓重药香,王妃亲自偏身用调羹一匙一匙喂药。 马顺德也不打搅,看了会,问着:“太医都在里面?” “是,几位太医都在。”王府属官胆怯的回答。 “徐太医呢?” 马顺德正问着,恰看到一个熟悉的年轻太医愁眉苦脸的转身,立刻示意过来,而徐太医一看到马顺德,就心里叫苦,却还过去行了礼。 “徐应节,你刚才在里面诊脉?”马顺德挥手让王府属官走远,只让徐太医站在檐下,不客气的问着。 这个区区九品小太医,也拜过自己码头,自然不需要客气。 徐应节嘴唇有点发苦,只是应着:“是,刚才,下官就在。” “那你老实讲,齐王病患如何,眼下怎么了?” 这话问的直接,与马顺德以往行事作风不同,可见经过这两日的事,马顺德已顾不得那些阴阳怪气,只想尽快办好差事。 “这……”徐应节迟疑了一下,虽马顺德位高权重,得罪马顺德必然要被穿小鞋,但齐王更凶残! 若将齐王身体的情况说出来,他担心自己事后被清算。 见徐应节这样,马顺德就心中有气,冷冷的说着:“咱家可是奉旨询问,要是有所欺瞒,你知道是什么结果。” 徐应节被马顺德阴气森森的话说得脸色刷一下苍白,嘴唇哆嗦下,连忙说着:“下官怎敢,公公,这处不是说话地方……还须得去去那处再说。” 徐应节看看这里正是人来人往之处,哪怕现在没人在,也着实不放心,示意马顺德去不远处小亭。 马顺德很是不耐烦,但看看对方这神情,也担心里面怕有大事,皱眉扭头:“若你知道的不多,还这样戏耍咱家,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徐应节当然知道,这不是正因知道,所以才更害怕,他心里叫苦,朝着小亭走去的路上,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 等到了小亭上,左右无人,这才低声说:“马公公,不是我小心,实在是这事关系重大,不好让旁人知道,若从我们这里泄露给太多人知晓,不光是我,便是马公公您,恐怕也要被齐王记恨。” 一个受伤问伤情,居然还有被齐王记恨的危险?马顺德眼皮就一跳,盯着这人的眼神就一凛,谅这小太医也不敢欺骗自己,平时也伶俐,知道轻重,若不是这差事甩不掉,他真不想继续问下去了。 可问还是要问,想到这里,马顺德就似乎若无其事说:“你就快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徐应节这才神情凝重,将刚才的事一一说了,马顺德听见齐王昏晕,虽眉一蹙,又觉得徐应节有点大惊小怪了,这事不是不严重,但谈不上连自己都受牵连,正要一哂说话,就见徐应节鬼鬼祟祟四周再看一眼,压低声音说。 “原本,我们不能检查的过细,但是刚才齐王昏死,得王妃允许,我仔细检查了。” “齐王这伤,虽不致命,但伤了根本,后患颇多,不但可能手脚松软无力,且还可能……可能……” 虽有决心说,可说到这里,还是吞吞吐吐。 “可能什么?”马顺德厉声问着。 徐应节将眼睛一闭,咬牙说:“还可能有碍寿命,以及……阳气。” 有碍寿命? 意思就是,受了这一次伤,齐王寿命减了? 马顺德不由眸子一缩,脸色大变,这话光听着,就让心脏都猛一蹦,更让心中不安的,是这后半段。 “阳气,你这是什么意思?”马顺德虽有些预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厉声追问。 徐应节心里“哎”了一声,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就是……就是有些……影响子嗣!” 这! “停!”这话一出,马顺德立刻明白了,神色阴沉,示意徐应节先停下,自己站在那里,稳了稳心神。 随后才说:“后面的话,我可没听清,你的意思是说,齐王殿下,他的伤会影响……影响子嗣?有多大影响?” 徐应节垂眸看地,显然是不敢说。 马顺德看到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是大到了徐应节不敢说的地步! 马顺德手指微微颤抖,难道是不举? 这不就和自己太监一样了? 马顺德张大嘴,完完全全明白,刚才为什么徐应节不太敢说,顾忌齐王了。 自古天子无破相及残废者。 魏郑之间,除了太祖,也有群雄并起,有一英雄邓元博崛起,卷席数省,乃是太祖劲敌,可还没来得及正式交战,据说一次出阵,竟然被射瞎了一只眼。 太祖闻之大喜,说:“孤无忧矣。” 果然,本来众志成城的部下,几乎短时间就分崩离析,因为人人认为邓元博没有天命,故纷纷离去。 齐王要是成了天阉,年过五十还罢了,现在这年纪,又如何登得大宝? 更不要说,齐王现在子嗣不丰,只有二子一女,如此单薄,又如何承接神器? 第六百九十六章 天意 马顺德心都凉了半截,神色复杂看了里面一眼,对徐应节说:“此事甚大,你且跟咱家进宫一趟。” 徐应节心里苦,可这事这样大,显然皇帝听了,必要再问,也只能苦着一张脸点了下头。 当下,就跟着马顺德出了齐王府,一个小太监请着入马车,马顺德踏步上了,见徐应节迟疑,不耐烦说着:“这事,你还讲什么礼,快上车。” 徐应节只得入内,里面空间很大,分前后坐,于是只得坐了,马车轻轻一推,稳稳滑了出去。 马顺德靠在车厢的垫子上一声不言语,只是沉思,而徐应节更是半欠着身坐着,不敢吭声,心里只是一阵阵紧,口中发苦。 “徐应节啊,叫你利欲熏心,想找机会,不想一头扎到这旋涡里。” 又转念想:“幸亏不是我一人,在场的太医都知晓此事,除非把我们全部灭口,要不杀我一人并无意义。” “可死罪也许可饶,活罪呢,别的不说,齐王现在伤病,还想不到女人,要是想到了,发觉不行了,我们这些人……” 越想越是心惊胆颤,突然之间,马车晃了一下,接着就有噼啪的爆竹声传来,马顺德顿时一怒,尖声:“混蛋东西,怎么赶的车?” 随行小太监坐在车夫旁,已过来回话:“公公,是代王府在放鞭炮,惊了马。” 马顺德没等他说完,就掀开车帘,果然看见是代王府,一行人满是喜颜开了门,的确在放鞭炮。 马顺德就是一愣,问小太监:“代王府这怎么了?” 小太监回道:“看着是有喜事,小的这就是问问。” 说着小太监就跳下车奔了过去,这时代王府府门大开,看到有几个人还拿了红包红枣,分发给路人。 “看来是真有喜事了。” 最近代王府能有什么让举府欢庆的喜事?除了王妃产下世子,怕也没别的事了? 才想着,小太监是已经回话:“公公,代王府的王妃,生了个世子。” “哦,上车,回宫!”马顺德听了这一句,就将车帘落下,心乱之下,没有注意到,几个说说笑笑之后,有几个人笑容勉强,只在车里仔细想着:“或我想的悲观了,齐王就算影响了子嗣,可已有二子一女,并非全无机会。” 但这事对男人来说已是打击,对想要争嫡的皇子来说,更是致命打击,可以说,除非再无竞争者,否则光这一条,就足以让其退出储君的行列了。 “皇子皇女夭折率也不小,近于一半,不能再生,就算有二子,也不保险呐!” “皇上,皇上会怎么想?” 尤其是与之对比,代王却有了子嗣,还是一个世子,这一比较,别说是齐王,就是马顺德都觉得不是滋味。 坐在马顺德对面的徐应节,沉默着不说话,不用想都知道,自己这次进宫,肯定要面临皇帝雷霆之怒,能不能保住命都未可知,现在哪还有心情去想别人高不高兴? 马顺德一路想着,再抬头时,就发现牛车停下,掀开车帘一看,已是到了宫门。 “你跟我一起进去。”马顺德对徐应节说,徐应节点头,沉默跟里去,两个人走得飞快,很快就来到御书房。 “……皇爷,代王生了个世子,托奴婢向皇爷以及娘娘禀告,皇家又多了一个枝叶,实是可喜,实是可贺。” 恰来到门口时,听到里面有个太监在说话,马顺德听了一耳朵,是来汇报代王有世子这事。 老皇帝听的专注,神色上却看不出喜怒,一眼看到门口探头探脑的马顺德,立刻就沉声:“朕知道了,皇后很是关心此事,你快去禀告皇后……马顺德,还不快滚进来!” 马顺德忙小跑着进来,咽了口口水,目光瞥见垂手侍立的赵公公,发现赵公公也正笑眯眯看向自己,头皮就是一麻,于是就上前磕头,也不言语。 老皇帝心中就格了下,板着脸问:“齐王情况如何?” “皇爷,奴婢奉旨探望齐王,齐王已经醒了,并无性命之忧了,只是……” 老皇帝心先一松,听了这话,又蹙眉:“你这狗奴才,说话怎么吞吞吐吐,快快说来。” “是……齐王伤了元气,怕是对阳气有碍呢!” “什么?”这含蓄的话,皇帝却一听就懂,顿时双腿一软跌坐回椅中,听着马顺德将所见所闻,以及太医诊断都说了。 马顺德说完,见老皇帝脸色变得煞白,忙祸水东引,说:“皇上,太医徐应节就在外面,对齐王殿下的伤情最是了解不过,对医道,奴婢有些事也不是很懂……” “让他快进来!”皇帝一听,立刻就说着。 马顺德亲自跑出去传唤徐应节入内,徐应节才进来,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忙向上行礼。 老皇帝略有些晕旋,用手按着冰冷的座靠,沉声问:“齐王的伤可能伤及阳气?此话可当真?” 徐应节被问,惶恐磕头。 “你且实话实说,朕恕你无罪!”皇帝站起身,皱眉。 徐应节这才低垂着头,说:“皇上,从诊脉上看,齐王受的是鬼神之气侵袭。” “鬼神之气,虽说是鬼中纯阳,与人来说,还总有一丝至阴至寒难以消融,最伤元本,故与鬼神交合者,其寿难长,更不要说侵袭了。” “幸当时就有刘湛真人赶到并且相治,侵袭不深。” “但毕竟伤了点底子,对齐王子嗣之事,可能、可能具体会有一些轻恙,真实情况,要以后继续观察,还要看用了药是否能好转。” “微臣才学甚浅,不敢妄言,请皇上恕罪。” 徐应节说完,殿内顿时沉寂下来。 皇帝听了,没有说话,而后退了一步,重新坐回到了龙椅上,坐在那里如木雕泥塑一般,只是沉默着。 作皇帝,见惯了底下人的推托之词,也知道太医的德行。 遇到这种事,太医都是一向往轻了说。 如果影响轻微,太医提都不会提,现在既然提了有轻恙,实际情况就可能更严重。 “齐王!”皇帝喃喃,只要想到齐王从此以后可能再无子嗣,心都凉了一半。 太祖子嗣不丰,这姑且不说,自己其实有11个儿子,除了太子,齐王、蜀王、还有废为临河郡王的鲁王,别的6个儿子,都夭折了。 尚有个8岁的幼子,不知道能不能长大成年。 齐王二子一女根本不保险,如果以后生都不能生,一旦夭折,就真的全完了。 除非没别的儿子,就算皇帝想将皇位传给齐王,知情者也会反对。 除非将所有知情者都杀了,想到这里,皇帝目光就扫向了下面两人,徐应节似有所觉,身体轻轻颤抖。 皇帝随后又摇了摇首,根据刚才所说,太医是联合诊治,都是知情,更怕现在已经传出了。 并且这等事,能瞒一时,难道能瞒一世? 要是只有齐王一个儿子,也许有杀错,无放过,可现在……沉吟良久,皇帝轻轻一叹,声音寂寥。 一次两次,甚至几次都遇到阴错阳差的事,难道这个儿子真没有君临天下的福份? 而代王却总是阴错阳差,沾尽便宜,现在更有了世子。 赵公公见皇帝久久注目着虚空,盯着不动,良久,听到一道细不可闻的叹息:“难道……真是天意?” 赵公公面上不变,身姿不动,心里则暗想:“以皇上态度,看起来像是要放弃齐王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齐王若真伤及了根本,的确丧失了争嫡的本钱。 才寻思着,又有一个小太监匆匆进来:“启禀皇上,俞学士持着金牌求见,说是有极重大的事要禀告。” 第六百九十七章 试药 “不见!”皇帝冷冷说着,这时,他烦心的很,哪有时间见这不相干的外臣? 来禀报的太监立刻就要退出去。 “且慢!”皇帝突然快速闪过一念,叫住了,却一时不说话,太监忙停了下来,将脑袋伏得低低,等着皇帝的话。 稍息,就听到皇帝问:“有没有说来禀何事?” 太监忙小心翼翼回话:“回皇上,俞大人说,他来向皇上您禀报修缮隆安帝陵墓的事。” 隆安帝陵墓的事,该不会是大还丹的丹方有线索了? 皇帝心里一动,只是沉吟,殿中又恢复了寂静,转眼又缓缓说:“叫进来吧。” 说着,皇帝已恢复镇静,回到了座位。 “是!”不谈太监退下,马顺德略一抬首侧眼看了一眼皇帝,刚才皇帝听到齐王有事,的确色变,可现在,神色淡淡,看不出丝毫悲痛,这就是天子? 殿外,俞谦之正站在一侧安静等着。 他眼底隐藏一点忐忑,但因养气甚深,周围侍卫和太监看来,有段时日没见的俞大人依旧风度翩翩,君子如玉。 “俞大人,皇上让您进去。”太监这时从殿内快步出来,带来回复。 俞谦之点了下头,就里去,走到大殿,就发现来得似乎不凑巧,殿内正跪着两人,一个是大太监马顺德,另一个是一个新进的年轻太医,似乎姓徐。 这二人一起跪在这里,让俞谦之心里一动,难道宫里有贵人病了? 俞谦之心里想着,朝皇帝行礼。 “你们先起来。”皇帝说:“徐应节退下。” “是,微臣告退。”徐应节顿时有一种逃出生天之感,对来得“正是时候”的俞谦之心生感激,忙退了出去。 马顺德则起身与赵公公站在一处,朝着赵公公瞥了一眼,发现根本看都不看自己,心里不由一沉,这老狗城府真深呐! 殿处幽深,白天都点着蜡烛,皇帝望着殿外怔了一会,才说着:“俞卿,你且起来,突然回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俞谦之微微垂眸,朗声:“启禀皇上,臣这次回京,是有事要向您禀报。” 有事? 皇帝哦了一声,问:“是何事?” 俞谦之不说,而微微抬头,目光扫了一圈周围。 皇帝只一挥手,顿时在场的太监以及宫女都立刻躬身退下,整齐无声,仅仅只剩下马顺德跟赵公公两个大太监。 皇帝才淡淡说着:“你说罢。” 俞谦之看了看赵公公跟马顺德,没再坚持,这两人都是皇帝的心腹,并且就算罢退诸人,也不可能没有亲卫,因此声音有些低沉:“皇上,臣在隆安帝的陵墓,发现了密室,在密室里,发现了两样东西。” 说着就从怀里取出一个被包得严严实实的黄绸包,上面有印泥封,又从袖中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瓶。 俞谦之很懂规矩,取出物品,不但不上前,还退后二步。 “这两样东西,都是臣从密室里搜出来,玉瓶里有两颗丹药,到底是不是大还丹,臣也不敢保证,臣只能说,从外形看,是极上乘的丹药。” 皇帝微微睁大了眼,他本以为只有丹方的消息,没想到俞谦之这次居然大收获,不仅拿到丹药,还拿到了与大还丹有关的东西? 皇帝腮上肌肉抽搐了两下,说:“让朕看看!” “是!”赵公公跟马顺德都过去,一人将黄绸包接到手,一个将玉瓶小心翼翼捧着,都举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仔细看了看,先伸手接过玉瓶。 举高些,顺着烛光就能看到里面有着两颗流光溢彩的丹药,就算隔着半透明的玉瓶,也闻到一股药香,只一闻,就精神一震,原本服食了小还丹过多的皇帝,竟然有了久违的爽通。 皇帝不由欣喜,这真是大还丹,岂不是说明自己一直希望能延长生命的事,不再是难事? 但毕竟的皇帝,转眼又蹙眉,有些狐疑地喃喃:“朕,没有听说隆安帝活得太久,其年过五十六,中寿而已。” 皇帝之前只是怀疑隆安帝手里有丹方,觉得大概是没能在死前将大还丹炼制出来,现在在隆安帝陵墓里得到了疑似大还丹的丹药,最初惊喜过去,就犯起了嘀咕。 哪怕这丹药看着的确很不凡,不是大还丹也没必要被隆安帝特意带入陵墓里,但也不全信,盯着丹药,蹙眉思索。 药可不比别的,吃错了可是要死人。 正迟疑着,赵公公就将黄绸包交到案上,上前一步,恭敬说:“皇上,药不可轻服,奴婢给您试药。” 皇帝目光从玉瓶转向了赵公公,见着脸上没有丝毫勉强,一看就是心甘情愿,似乎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哦,你这老奴,还有此心……”皇帝一怔,想到了赵秉忠刚到自己身侧时,那时赵秉忠就给自己试菜,没想到一转眼已这么多年了。 皇帝略有一点迟疑,不仅是因舍不得将大还丹浪费到一个奴婢身上,更因赵秉忠用着还算顺手。 先前贬黜,不仅仅是考验,也是赵秉忠呆在自己身侧太久,无论是外朝还是内宫,官当太久了,就弊端丛生,故贬黜一下,引入马顺德对冲,现在看来,还是老人用的趁心放心。 而且大还丹主恢复青春,让别人试药,年纪太小看不出效果,年纪大白白便宜了,与他年纪相仿,其实赵秉忠是最合适的一个。 想到这里,皇帝就点了下头:“可。” 赵公公垂眸走过去,一旁的马顺德看着这一幕,要说心情不复杂,那是假的。 赵公公主动提出试药,皇帝竟然还迟疑了下,哪怕只一瞬间的迟疑,对于他们这样做奴婢的,也是挺不容易。 就算这其中更多是不想浪费丹药在赵公公身上,但也必然会有一点别的原因。 亏他之前还觉得可以轻易扳倒赵公公,以皇上对赵公公的看重,就算比不上信任的重臣,也至少比自己多得多! 他紧盯着赵公公,暗暗咬牙:“但愿这一口丹药下去,这老狗立即当场毙命!” 赵公公不死,经过这事后趁机完全起复,与自己岂不是大有妨碍? 这样想着,赵公公已接过玉瓶,小心翼翼倒出一粒,将玉瓶又塞上,一旁马顺德伸手将玉瓶接过去。 赵公公没看他,盯着自己手心里的丹药,不立刻服用,而磕头着着:“皇上,奴婢想请玉刀一用。” 第六百九十八章 无效 玉刀? 皇帝若有所悟,吩咐:“马顺德,你去,将朕玉刀取来一把。” 这个所谓玉刀,就是用来切丹药看里面成色,马顺德立刻明白了,同样是将玉瓶小心翼翼交回御案上,自己躬身退出去,转眼取了一把玉刀回来。 赵公公拿到了玉刀,直接就切开,也不看,直接就咽了下去。 切开一半的丹药,内带血红色,可闻不出丝毫血腥,直使人精神一抖,皇帝目光不由落在赵公公手里一半丹药上,笑着:“为何只服一半?” 赵公公磕首:“皇上,用药关系甚大,不可不试,只是此丹宝贵,虽奴婢不得不试药,岂敢全吞之?半颗就知有无毒性,再多了,奴婢也没那个福气用。” 皇帝本就猜到了赵公公的用意,现在赵公公这样回答,满意点头,随后就盯着赵公公,等着看丹药的效果。 过了一会,皇帝咦了一声,仔细看着,说:“朕看你,似乎是有一些变化。” 别人本就时不时看向赵公公,此刻听到皇帝的话,更仔细观看,这一看,都点了头。 是有点变化,其实容貌改变不大,但气相却改变了些,本来无论赵公公多会保养,一股老年的暮气却无法改变,但现在,似乎透了些青春之气了。 如果说之前赵公公与皇帝是同龄人,看着只小几岁样子,现在看可就年轻了五岁。 马顺德看着,又是嫉妒,又是憎恨,可赵公公只服半颗,一时却也是无法。 皇帝大喜过望,已连声说道:“快,快,取水来!” “……”见此情况,俞谦之心一动,顿时心生明悟,这等丹药,哪怕试了药,一般也要等几个时辰或一天,现在才过了一刻,就迫不及待,怕皇帝身体真的不行了。 马顺德忙小跑去倒了温水端过来,皇帝倒出整颗丹药,就着温水,直接一口服了。 想了想,又指着剩下半颗丹说:“装进玉瓶里,让人送去皇后处。” 赵公公忙将丹药封好,这时已有太监进来,赵公公将玉瓶交给,叮嘱了一番。 见着太监立刻去了,赵公公不由心里一叹:“皇上虽冷酷,其实对皇后还是……” 不过一想到太子的下场,心念顿熄。 皇帝服了丹药,心情大好,摆了摆手:“俞卿,你也是道门真人,还请帮朕参详下。” “自古幽明乃曲径,万劫难以显圣,为何却有鬼神弑杀亲王之事?” 说着,随手丢了一份折子,俞谦之连忙跪接了,展开一看,不由色变,竟然有鬼神袭击齐王,还真产生了效果,当场死了二十余王府侍卫,要不是刘湛赶到,只怕连齐王都难活命,震惊之余,只是沉思。 “这不太可能,如果鬼神地府能随意干涉阳世,天下或还是祖帝的天下,就算儿孙不肖,有祖帝指点,谁能反了天?” “慢,先前刘湛说过,今日似乎有所变化,天下灵机渐渐增长,不过这不能对皇帝明示……” 正沉思,皇帝轻咳一声:“俞卿,你在想什么?” “臣在细想,等闲鬼神断无此等之力……”俞谦之猝不及防被追问,却没有慌张,躬身禀着:“或是代王行事刚烈了些,故百神齐鸣,才有这等阴刺齐王的大事。” 这是暗里给代王下眼药,皇帝若有所思,沉吟问着:“这是,代王也太心急了些……要不是这等情况,此事也难发生?” 这是猜忌鬼神了。 俞谦之虽授五品,一半根基还在道门,自然也有自己立场,当下立刻说着:“然也,天地人三界,相互不可侵犯,哪能频繁发生?” “只是诸道之中,鬼神也居其一,欲长治久安,还需略给尊重才是。” 见着皇帝眉一蹙,俞谦之不慌不忙的说着:“当然,皇上是天子,乃代天安民,袭杀齐王,无论何种原因,必严加惩治才是。” 皇帝眉展开些,又问:“那拆毁神祠,乃代王所为,为什么袭击的却是齐王。” 俞谦之不知道刘湛等人回答过,沉吟下说着:“皇上,鬼神与我等生人不同,我等生人,看人以色,而鬼神看人,却是看气。” “先前代王奉旨行事,后齐王也奉旨行事,鬼神看气,怕是误看混淆了也有可能,代王,真是好运。” 口中说到这里,就截然而止,果然见皇帝眉又一蹙,眼神冷了一分。 这说话之间,无论是赵公公还是马顺德都不敢离开左右,俞谦之回着话,时不时观察,也在等着结果。 可服了药良久,别人都看不到变化,皇帝也是皱眉,终于忍耐不住,示意赵公公取来铜镜。 赵公公捧着铜镜过来,皇帝拿过来照着,又看了眼赵公公,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皇帝用的铜镜,自然是光可鉴人。 他仔细看着,变化似乎不大,不,不仅是不大问题,而是似乎根本就没有什么变化? 别人也盯着看,这时也顾不上盯看是否造次了,赵公公跟马顺德的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皇帝看上去的确轻松了一些,脸上也有血色,可看着吞下一整颗,反没有赵公公吞下半颗灵验,论起效果来,也许仅仅是小还丹? 皇帝心里烦躁,暗想:“难道这两颗丹药一真一假?被试药的那颗是真,朕吃下的这颗反是假的?” 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皇帝这样想着,就盯了一眼赵公公。 赵公公心里也咯噔一下,他已提前做了准备,可也架不住出现这事。 如果只有他试药的丹药是真,就算已用玉刀切了一半,只服用半颗,只怕也要被皇上记恨。 马顺德倒心里高兴起来,赵公公若是因这半颗丹药倒霉,就可以彻底将它按下去,不用再有担忧了。 别的不说,皇帝不年轻,你赵公公年轻了,皇帝看着,心里会不厌烦? 那就再也没有翻身机会了。 才想着,皇帝细细想了会,目光又落在黄绸包上,看见了上面印泥,心一动,就问:“这东西,你没有拆开检查?” 俞谦之忙躬身回话:“皇上,这是帝陵遗宝,臣何敢私拆?臣见了,立刻就密封,有随军校尉可证。” 第六百九十九章 欲延天数 “卿办事尚属用心。”皇帝听了,瞥了一眼俞谦之,起身两步,望着殿外略一沉思。 毕竟当久了皇帝,先前是心中火热,现在稍冷静些,自然就并不过于急火拆开,只是细想。 俞谦之这人还算识趣,还能继续用,而且此人既是道士又是儒士更是文官,可所谓的三教合一。 皇帝露出了一丝笑意,这等三教合一之人,其实最没有根基,谁也不把他当自己人,可用。 俞谦之敏锐感觉到皇帝看向自己看了一眼,忙恭敬垂头等候,心里却也不慌。 就算是皇帝真的询问随军校尉以及周围人,也必会汇报自己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封上了印泥。 可是,皇帝毕竟只是皇帝,哪知道法玄妙,可凭着字迹轮廓,能“凭痕识字”,里面内容,已经大体洞察了。 “拆了吧。”皇帝坐回了椅上,淡淡的说着。 “皇上,奴婢来伺候!”马顺德不想让露脸的事都给赵公公抢去,皇帝话音刚落,他就立刻上前一步,主动请缨。 皇帝没有反对,淡淡看了一眼,马顺德就懂了,赶了上去,就听着俞谦之提醒:“马公公,这些可能是百年之物,容易损坏,还请小心些。” “奴婢给皇上办事,自然小心着呢!”马顺德不快的看了一眼,这不是在给自己上眼药么,回了一句,注意力都放在黄绸包上。 就见马顺德别看长得一般,手指灵活,三下五除二,就将黄绸包给小心翼翼打开。 他没看到的是,赵公公垂首站着,在马顺德过去时,就抬眸看了一眼,带了点怜悯,此刻更暗暗摇头。 黄绸包只是用印泥封着,马顺德先小心翼翼将印泥启开,等黄绸包一层层打开,就露出了里面一个小册子。 封面有些泛黄,但轻轻一碰,整体还很结实完整。 马顺德双手捧起小册子,翻了几页,确定册子上没有害人的玩意,这才走回来,双手递上。 皇帝看了看,才接过来,坐在龙椅上,慢慢翻看。 小册子薄薄几页,最前面的几页只写着一些丹经,皇帝这些年也对这些东西有所狩猎,这么看着就有点失望。 不是说这册子内容不精深,但天子有排山倒海之能,皇家经库何书不可求?这些内容也没有脱离先前的窠臼。 要是后面的内容也都是这样,那这小册子也就没什么值得自己在意的价值了。 皇帝漫不经心看着,又翻了几页,才微微挑了下眉。 “果然如朕所料,这里面的确记录了大还丹的丹方。” “不是残页,是完整的一张丹方。” 因早就预料到了,加上之前得到的残页也被修补过,皇帝就算是此时看到了大还丹丹方,也并没有露出震惊之色。 “与朕派人修复的丹方,大体上没有太多差异,就算有,也是小节,不过朕终不是炼丹士,还得派人仔细研究下差异,取长补短。” 想着继续慢慢翻着,直到翻到最后一页,突然之间皇帝眼神一凝,心中一慌乱,目光下意识扫过了四周。 久为皇帝,却立刻镇静了自己,只是皇帝自己心里清楚,指尖竟然微微颤抖,定了定神,才继续看去。 “大还丹已成,与普通人服食,尽得延年益寿。” “却与帝者无益。” “道录司及御菀司商讨,议之,或天子之寿,关系天命,多延一岁都是逆了天数。” “欲延天数,唯有取之天寿。” 这话说的含糊,可老皇帝本是日夜寻思,看见这句话,心里就轰然一声,顿时又涨红了脸。 其实也许皇帝潜意识里早就知道,只是不肯承认,现在这一句,皇帝立刻醍醐灌顶,顿时豁悟,一瞬间,呼吸都一顿,过去一直存在的不解,似乎尽数雪化冰融,只是才一细想,紧接着就是脑袋嗡一下,眼前几乎一黑。 “皇上!” 赵公公惊呼,他就在一侧,看见皇帝身一歪,立刻手疾眼快以自己的身体驮住了歪倒过来的人。 俞谦之更箭步流星地过来,小心翼翼扶住皇帝。 “皇上?皇上?” “快传太医!” 老皇帝突然晕眩,殿内顿时大乱,各人乱成一团,赵公公却还一片清明:“不许喧哗,谁敢喧哗,我就重重处置——悄悄传太医来,不要声张。” “还有,先前有着六明水,针对急症极效,快取来给皇上用。” 皇帝其实没有大事,被扶到了榻上,喘息一声,睁开眼看了看,点了点首,接过了一个玉瓶抿了口,躺在榻上,渐渐恢复了颜色。 “太子。” 不必深思再思,皇帝已坚信不疑,慢慢喘着气,闭着眼,一刹间,太子的面孔一下子浮在眼前,杀太子时,汇报过来的时节,是个细雨迷离的黄昏,皇帝还记得自己的心在痛…… 已过去二十年,过去平时偶然寻思,也变得轻烟一样,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取之天寿”四个字,又浮现了一幕幕,每一幕都是锥心刺骨,让他痛苦不已。 耳畔响起的声音,皇帝已无暇顾及,只想就这样安静待一会。 马顺德因速度慢了一下,没有挤到老皇帝的身侧,不过他也没闲着,一过来就接住了掉落的册子,甚至因接得匆忙,还翻开了几页。 正捧着册子,眼巴巴往皇帝跟前凑时,皇帝闭着眼的突然睁开,就死死的盯住。 “大胆,谁叫你捡的?” 这一声呵斥,有些有气无力,但皇帝此刻脸色十分难看,眼里也带着寒光,着实吓人。 马顺德头也嗡了一声,瞬间汗透重衣,扑通一声跪下了,连连就是磕头。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赵公公站在皇帝一侧,仔细观察一下皇帝的神情,又看向了俞谦之。 就见俞谦之一脸恭谨,却并不意外,赵公公心就是一凛。 “皇上这反应,这册子必有大机密处,连我等贴身家奴也不能窥探丝毫。” “马顺德此举犯了大忌了,怕不用我再动心思了。” “这俞谦之方才说不曾私下拆开看过,可观神情,却像早有预料,其心实是不可问。” 第七百章 唯有取之天寿 大殿内此刻寂静得只有砰砰砰的磕头声响起,皇帝看着已磕头见血的马顺德,没什么表情冷声:“行了,滚到一边去!” “以后朕不说,你这奴婢,不许翻动朕的折子和文书!” “奴婢谢恩!”马顺德这才松了口气,忙爬起来远一些侍立,脑门上全是血,也顾不上,只有劫后余生之感。 而老皇帝闭上了眼,似乎是静慑,众人都不敢言声,只用余光悄悄打量着皇帝。 不得不说,今年以来,皇帝越发瘦,满脸都是皱纹,显是真的老了,而皇帝却不理会这些,喉结动了一下,已经昏昏欲睡,可又睡不着,恍惚之间,皇帝似乎站起来要散个步散散心,于是就下榻,出了门,却不似宫内,恍惚回了当年自己的王府。 非常熟悉的园林,沿着走廊折过假山池塘,就远远听见有人念书,声音也很熟悉。 靠近一看,就看见了太子,太子十五六岁,已长的目似点漆,正在读书,细听却是蹙眉,连忙唤了过来。 “你这是读了什么书?什么一朝重入帝王宫,遗枝拨尽根犹在?这等谶歌,妄谈气数,预算天命,实是可杀,你是太子,应该尽数废弃才是。” “是,父皇……”太子神色有些黯淡,却还是问着:“那父皇,你不信天数么?” “天数有,我父太祖高皇帝,就承受天命,提三尺剑横扫天下,建立我大郑,但是天数在天,岂能由人尽窥,这等不经不臣之书,你不可再读。” 皇帝见着太子低首,又着:“并且我大郑开国,如日东升,捐赋不重,生业滋繁,无论向哪方向迈步,都是上坡路,你我父子,只要持着小心翼翼之心,敬天法祖,勤政爱民,又有啥担心呢?” “皇上此真是高论,微臣佩服。”这时,却有人插话,一看却是个道人,自雨丝而来,足踏高齿木屐,大袖飘飘,步履从容,真有飘然出尘之姿。 恍惚间就问:“怀慧,你怎么来了,还穿着道服?” 怀慧道人就笑着:“陛下,您忘记了,我在为你炼丹,陛下虽继承大统,却天不假年,这如何能励精图治,创大郑盛世呢?” “故陛下有诏,臣也当尽心尽力。” 皇帝若有所思,似乎记起来了,大郑立国,桐山观扶龙庭,怀慧带七个师兄弟前来,结果七人全部战死,可谓牺牲惨重,当下叹着:“你一片忠心,我是记得。” 恍惚之间,阳光洒进内殿,自己和怀慧对坐,怀慧这就奉上了一颗丹药,嫣红似血。 皇帝咳嗽了几声,仔细端详:“这丹,真的能应验?” “皇上,臣之丹是否有效,您该最清楚才对。”怀慧笑着说着。 是啊,正是因太清楚了,知道这道人的力量,知道桐山观的力量,所以才又是信重,又是忌禅,不知自己该期盼着是真,还是假。 是真,那自己的身体就能尽快好起来,寿命能延长,才能励精图治,创前所未有之盛世。 自己真的不甘心,好不容易争到了太子,又在父皇死后继位,却只有一二年寿命。 “不满三年就崩,不就是少帝么?” 所谓的少帝有三种意思,一是新登基的年轻皇帝,二是“天子见黜者,谓之少帝”,第三就是登基不满三年者。 “可此人能改朕之命,何命不可改,若是有效,此人怕是不能留了。” 才寻思着,怀慧说着:“皇上,请用药。” 将药与水递过去,皇帝接了,这时却直接一口就服了,杯子直接被扔到一旁,皇帝回味了一下味道,蹙眉:“这药……” “皇上?” “这药味道似乎有点腥……”皇帝说,还有点臭。 “嘻嘻,因为这丹,是儿臣之心所化呀。”突然之间,殿上又看见了太子,说着这莫名其妙的话。 皇帝脸色很是难看,呵斥:“你胡说什么?” 才说着,眼前十五六岁的太子,一步步过来,原本袍子洁净,可随着越来越近,太子身上也随之出现了一片血污。 与皇帝相似的眸子紧紧盯着,笑着拉开了胸口:“看,这是儿臣的心。” 一眼看去,胸口已空空,挖去了心脏。 皇帝惊慌之余,连连后退,踢翻了桌几,唤着:“来人,来人,怀慧,你快来救朕。” 一转眼,却看见怀慧道人披头散发,原本清俊的脸变的惨白,七窍都在流血,直盯着自己。 “啊……” “皇上?皇上!”呼喊声,隐隐传来,蓦然间睁开眼,但见阳光西西照入,丹墀点着幽香,太监垂手侍立。 皇帝抬起眼皮,看着近在咫尺的俞谦之跟赵公公,面容与记忆中的人相互交替,很快就占据了位置,这才醒悟,现在自己是身在二十年后的现在了。 “皇上,您这是心情有点激动,有些魇着了。”俞谦之躬身:“方才太医把过脉了,只略有点波动,与身体不相干,您稍微休息下,就无事了。” “是么?”皇帝眯缝着眼,现在的确清醒了,与梦中不一样,自己服药时,根本没有太子,太子已经死了。 并且这药,也不是大还丹的名义,而是普通的长青丹。 当时自己批阅奏折,却无法止住喉咙里的痒意,就说:“拿药来。” 怀慧说:“叫人太麻烦,让贫道服侍皇上您用药。” 说着,就起身就去取药,用的是原来皇帝的瓶内的药,当时没有感觉腥,只感觉这药味道比往日还要更苦涩一些。 自那以后,自己身体就渐渐好了起来。 现在想来,难道是怀慧去取药时换了药,给的实际上是大还丹,还是用太子之心所制的大还丹? 难怪自己当时就对怀慧产生厌憎,不久就找理由赐死了此人! “欲延天数,唯有取之天寿。” 皇帝回忆着册子最后一页所写的内容,回忆让他顿时就产生了明悟,知道这册子内容的真实性。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太子,太子,朕明白了,朕明白了……怀慧,你竟然敢欺瞒于朕!你竟然敢欺瞒于朕!” 皇帝喃喃说着,就在俞谦之、赵公公、马顺德诧异,怀疑皇帝还有点神不归舍时,皇帝已恢复了常态,说着:“传旨,去唤刘湛、陈缘何、霍无用过来!” 第七百零一章 辨别真伪 刘湛、霍无用,这二人是常常入宫的道人,前者是道门真人,后者是御用炼丹士,唤他们来是常有之事。 陈缘何虽是宫中太监头目,从六品,但平日只负责工艺上的差事,负责这等事的大太监往日里见驾机会有限,这次竟是要让这人也一同见驾? 赵公公眼皮微跳,觉得事情越不寻常了。 不说别,只说唤陈缘何来,就说明皇帝对这册子来历有些猜疑。 他目光再次轻飘飘瞥向俞谦之,俞谦之虽连夜奔驰,显的疲惫,却仍站在那里,面上带着少许惶恐,但以赵公公的眼力,能看出此人成竹在胸,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此人实居心莫测。 正想着,由于宫内,传令去太监过会就折返,回话:“皇上,陈缘何已经到了。” “让他现在外面候着,等二人到了一起入内。”皇帝说着,又声音转柔:“俞卿一路辛苦,来人,赐坐,上参汤,稍加休息。” 俞谦之忙接赏赐谢恩。 皇帝没有再说话,只是望着殿外乌云密布的天穹,良久,就撕拉一声,将小册子最后一页撕下来,掩入袖中。 这一幕,让赵公公眼皮又一跳。 殿外,先到的陈缘何,正低声与门口的小太监说话。 此人生得一张四方脸,面容端正,肤白无须,大概丈八身高,若不是进了宫,在外面恐是一条很有气势的大汉。 但此刻,他却柔声细语,态度和蔼,再温和不过。 一个太监从里面出来,低声向他说了皇帝的意思,陈缘何就笑着:“既是这样,我在外面等候两位真人。” 就垂手站在一侧,看着外面汉白玉的长阶,默默出神。 片刻,就有两人一前一后从远处走来,前面大步走着的,正是器宇轩昂的刘湛真人。 落后他十几步的,则是气质阴郁的霍无用。 “皇上只唤我们三人来,对吧?”陈缘何低声问着身侧的人。 小太监亦低声回道:“陈公公,是这样。” “那就好,那就好。”陈缘何随便点了下头,轻声说着,至于所谓的“好”,好在哪里,那就无人知道了。 “刘真人,霍真人。”等二人走到近前,陈缘何冲着二人就是一礼。 饶是刘湛脾气暴躁,遇到这等没利益冲突又态度好的有品太监,也是态度不错,朝他点了下头:“陈公公。” 霍无用则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走近几步,低声问:“陈公公竟也一同被唤来?可知是何事?” 陈缘何笑道:“两位不知,我这个当奴婢自然就更不知了。” 他们这里等候着,已有人又进去禀报,很快就走出来:“皇上让三位入内。” 三人目光对碰,随后收回,向里而去。 陈缘何走在最后,脚步轻盈,落地无声,等入内后更直接跪伏在地,向上叩首。 “都平身吧。”皇帝淡淡的说着。 “是。”陈缘何轻声应着,乖巧站在一侧,恰与赵公公是斜对角,与马顺德正对着。 赵公公竟在蛰伏数月后重新露面,且站位比马顺德更高,就在皇帝身侧,抬眸这一眼所见,让陈缘何微微惊讶。 不过能在宫中做大太监,皆习惯了各种起起伏伏,有人一头栽下,有人再次复起,都是有过的事,微微惊讶,陈缘何就收回目光,只低眉顺眼站着。 至于对面的马顺德,他甚至看都不看一眼。 自己总是大太监,有人通风报信,已经知道了马顺德被皇帝呵斥,此人心性睚眦必报,此时若仔细去看狼狈模样,很可能会被记恨在心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马顺德此刻脑袋空空如也,皇帝要唤另三人来,被呵斥过一顿的他,也无暇去想代表着什么,只能屏气凝神,走不敢走,留也不敢乱听乱看,竟是被吓破了胆。 刘湛与霍无用,则听出皇帝声音有异,抬眸快速看了一眼,都发觉皇帝神色有些古怪。 刘湛低下头,心中快想:“看来今日要有什么大事,最近京城内出了不少事,但愿皇帝这里不要再出幺蛾子。” 霍无用亦眉心一跳,他的预感比刘湛更甚,毕竟之前就是他与马顺德一起办差,整个京城去搜找从未有过的“大盗”,最后还搜了代王府。 这样的借口,只要代王下力气去查,总能查出是假的,甚至都不必去查,只需要心里认定了那就是借口,他与马顺德就都难逃记恨。 能与代王斗的齐蜀二王又伤了一个齐王,现在只余蜀王。 这等情况下,代王上位几率大增,他一直以来为皇室卖命,想要为自家道统出一把力,赢得皇室信任,此刻去想竟像是个笑话! 尤其是他进殿时,一眼瞥到了脑门上都是伤的马顺德,这太监神情不安,畏畏缩缩,像是被吓破了胆,霍无用不知此人是怎么惹到了皇帝,但在不久之前他们才一起办过差,自然也跟着不安起来。 两个道士都是心思浮动,更略低了首。 皇帝见三人都到了,有点陷凹的双目一动,说着:“你们都来看看这卷册子,此乃隆安帝的遗宝。” 帝陵遗宝?三人面面相觑,隆安帝的帝陵,不是查过多次了吗,怎么还有着秘藏? 就听皇帝说:“你等,都来看看真伪。” “臣先来。”霍无用心中好奇,先走过来,双手接过这卷册子,拿在手上,仔细观看。 他查看自然是查看上面的内容。 前面的丹经,自然没什么可看,一扫而过,目光在大还丹的丹方上落下,逐字逐句看着。 “这丹方竟还真是大还丹的丹方?只是略有差异,但是大同小异,看样子是当年魏朝的原方,难道这册子真是帝陵遗宝?”霍无用心中惊疑。 反复搜找这么久,到最后甚至只是在做无用功,只是皇帝不肯让人就这么收兵罢了,还真有收获? 霍无用觉得不可思议,但册子上丹方却在告诉自己,这东西是真。 翻到最后一页时,看见撕下的痕迹,霍无用眼皮就是一跳,却没说话,而将册子转交到陈缘何手上。 第七百零二章 死期已至 陈缘何越发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左右查看,查看则从工艺上看,纸张、装订,以及手感、气味,都一一查看过,然后捧着这册子,看向下一人。 刘湛却没有立刻去接,而是请示:“皇上,臣欲施法辨别真伪,请您许可施法。” 就算在帝都,都能感受到那种可怖可惧的伟力,何况还是国家忠实的皇宫帝苑! 纵是大妖,想要在京城内横行都很难,会被反噬,而得到了许可的道人也只能在皇宫之外略用一些道术,想要在皇宫之内施法,那必须要金口玉言许可方成。 否则施法后必遭反噬! 这往往使道人不由生出人生渺小之感。 皇帝一直眼神不错的盯着看,听到了刘湛请求,就随意点了下头,道:“朕准了。” 随着这一声,刘湛明显感觉到身体一松,一直以来压制在身上禁制为之一松,但这种松动,只能让自己施展法术来辨别册子真伪,想做别的,依旧是不成。 略有些遗憾暗叹一声,刘湛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册子上,闭上眼手上掐算,身上有白光一闪即逝。 片刻,默查完的刘湛就重新睁开了眸子。 三人都已查看完毕,恭敬上交册子,霍无用第一个回话:“皇上,臣已查看过,这上面大还丹丹方,与现在有些区别,但也只是我们现在获得的是残方加以修复,而这是古方,其中有极少数,可以使药效进一步改进。” “所以此方并非是假。” 陈缘何紧跟其后,尖声说着:“启禀皇上,奴婢也已仔细查看过,这册子的确是用的前朝工艺,纸张年份也的确是在百年前,没有作假,应的确是隆安帝入墓之前所制。” 这二人所说,基本就已将册子的真假敲定。 俞谦之纹丝不动,似乎并不关心结果。 龙椅上的皇帝却略松口气,眯着眼,看向了刘湛:“刘真人,你的结果呢?” 刘湛沉默了一下,上前一步:“回禀皇上,臣默运元神,仔细辨别过,这似乎的确是真品,有时光的气息在内,而这是无法造假。” 三人都说是真,皇帝这才放了心,点了下首,觉得结果还算满意,目光扫过三人,落在霍无用身上:“霍真人。” “臣在。” “朕命你按照新的配方继续改善大还丹,可能办到?” “请皇上放心,臣必竭尽所能,将此事办好!”霍无用立刻应着。 “好,那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了。”皇帝露出疲惫之色,挥手:“朕乏了,你们退下吧。” “是。” 三人一起从殿内退了出去。 在殿内时,刘湛跟霍无用也看到俞谦之,但那时不好说话,此刻出来了,这二人就忍不住看去。 “咱家就先告退了。”陈缘何不愿掺和道门中人的事,向他们一拱手,就快步走开了。 霍无用有着任务,虽也好奇俞谦之是怎么找到帝陵遗宝,但之前他与马顺德一起办差,就已在死亡线上徘徊一番,他现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并不想再接触麻烦。 而俞谦之在他眼里,已与麻烦划上了等号。 所以霍无用欲言又止,冲着俞谦之跟刘湛说:“皇上有令,我得去忙了,再会。” “好。”刘湛冲着霍无用点了下头,俞谦之则只是笑了笑,见着霍无用直奔着宫内炼丹之处,刘湛和俞谦之就并排向外去,两人都是饱读经书,在宫内时,哪怕玉道宽阔,也没有说话。 直到出了宫门,细雨凉风越发密了,车夫迎上来扶着上了牛车,俞谦之怅然长叹一声,说:“先送刘真人回道观。” 车夫一声吆喝,牛车动了,后来一辆跟上,雨丝渐密,这种天气,街衙巷陌几乎没有行人,谁不怕风寒? 马蹄一起一落而行,雨丝击打毡篷时紧时慢,路过亭台楼阁店铺,良久,刘湛目光才自雨景中收回,不紧不慢的问:“俞大人,你这次寻到帝陵遗宝,又立下一功,就是不知,俞大人你是怎么找到的?” 他若有所思,一字一句的慢慢说着:“我记得,去的人已将帝陵搜了个遍,有心急立功的人,劳心劳力而遍寻无获呢!” 刘湛这么问,就是怀疑这“帝陵遗宝”的来源是不是有问题。 霍无用看到最后一页又被撕过的痕迹,刘湛虽没有翻看,但默运元神查看时,也察觉到了这点异常。 霍无用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愿意去探究,刘湛可不愿在这种事情上被瞒着,想要刨根问底。 俞谦之轻轻一笑,只说着:“真人,这等宝物,本就藏得隐秘,哪是轻易就能找到?我这次不过是托皇上鸿福,凑巧有所收获罢了。”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是么?”刘湛目光一扫,心里有点悲哀,俞谦之其实的确是道门种子,和自己也有过一段亲密交往的过程,可惜后来越行越远。 可时至今日,俞谦之的地位,又不能逼问,两人对坐,都感觉到咫尺天涯,对坐无语的感觉,许久刘湛才说:“江山代有人才出,其实我读门中记载,越来越觉得,相对前代开国时,我们的才情,并不算最出色。” “可先代那些人的下场,未必都好,这里面,固有气数造化,也有不少乃是人祸——有些事,还是不能作的,以免恃才沽祸。” 俞谦之听了也不怒,只是微微苦笑:“道兄所言甚是,只是,人在江海,身不由己,就算是道兄,怕也难挣脱。” “道兄的这些金石良言我受了,可怕难以听从。” 刘湛顿时默然,俞谦之也不说话,良久,刘湛又轻叹:“天机最近转变甚多,我们都要小心。” 俞谦之一笑,天机? 天机如何,自己已深知之。 说话间,就已走到了道观,这时停下,细雨中,刘湛下了车,而俞谦之还下车相送,就见着二个道士迎接,一起稽首。 俞谦之目光扫视了一下这座道观,笑着:“道兄的道观越发兴旺了,想当年可没有这样大,也没有这样多人,雨中还有人上香——唔,我就不久留了,告辞。” “道兄慢走!”刘湛回礼,看向远去的牛车,良久才轻轻一叹:“此人,死期已至了。” 第七百零三章 赐玉佩 宫门 一个小太监正探头看着,直到刘湛跟俞谦之的牛车远去,他才转身。 守门的侍卫穿着红衣,按照大郑制度,乃九品,看来是才从见习中提拔,见他这模样,因与相熟,就忍不住调笑:“我说小豆子公公,你这又是办什么差?怎么跑到这里东张西望?” 小豆子看他一眼,摇头:“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说着就转身向里疾去,就算身后传来侍卫们的嗤笑,他也不理会。 宫里的规矩,太监宫女平日里在宫中办差,不得大声喧哗,不得东张西望,不得无故奔跑,否则按宫规重罚。 这是从前朝就延续下来的规矩,本朝也继续沿用。 所以宫里这些服侍人的,无论太监还是宫女,个个都学会了一项本事,就是看起来是正常行走,但行走如风,小豆子从宫门回到大殿外,也就是半柱香时间不到。 不用人特意去传,因今日在殿内当差,直接就进去。 “皇上,刘真人、俞大人、霍真人及陈公公都已走了,霍真人出了殿就直奔炼丹之处,陈公公则回了住处,刘真人和俞大人一起出宫,到宫门时,只说了几句话,就再无交集,分别乘着牛车走了。” 小太监脆生生报告完四人出去时的情况,就退到了一侧,不敢再说话,自己也就是新被赵公公收为义子,才有这机会伺候,哪敢多言。 皇帝沉着脸,轻声念了念“俞谦之”,起身慢悠悠踱着步子,突然转头看向赵公公,幽幽问:“当年,此人似乎也参与太子之事?” 赵公公低眉顺眼的回话:“是的,不过当年,俞大人尚是年轻,没有查出多少。” “这样啊。”皇帝轻轻点首:“是没有查出多少,不过现在又奉上这帝陵遗宝,让朕有些感慨。” 轻轻一句感慨,赵公公却悚然一惊。 立刻知道皇帝起了猜忌之心,并且也知道,刚刚被皇上撕掉的那一页,恐怕与皇帝想到的太子之事大有干系。 皇帝的性格,他太了解了。 一旦俞谦之被皇帝与太子之事联系起来,无论俞谦之到底有没有看,甚至调换黄绸包里的东西,都危险了。 才寻思着,就又听皇帝又问:“据说,代王妃生了个世子?” 赵公公忙回话:“是。” 这事刚才就有人禀报,皇帝眼下却突然又问了一遍,实在是有些异常,不过赵公公只管回应,为何这么问,却不会去管。 看了一眼皇帝,赵公公语气轻松地凑趣:“皇上,宗室又添了新丁,这可是大喜事!” “大郑万万年,也得多子多孙,国本才稳固。” 皇帝淡淡听着,突然舒展了眉,解下一块玉佩:“这的确是好事,你就代朕去一趟,这块玉佩就赏给代王,再在宫内拿些首饰绢布赏给代王妃,等到了周月,朕和皇后还有重赏。” 说完,又补充一句:“朕现在就去告诉皇后,想必皇后会很高兴,你不必跟着了,去办差罢。” 说着,就要起身,赵公公心里一动,跪接过了玉佩,应着:“是,老奴这就去。” 就算是不合,也不由与不远处的马顺德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里的震惊,这玉佩并不算太过稀罕,却乃是太祖皇帝亲赏给皇帝,皇帝一直不离身,现在却又要赏给代王了。 天家无小事,两人算是宫里能排上号的大太监,可此时此刻,都不禁身上一颤,谁都猜不通皇上到底怎么想。 “帝心真是莫测,不久前,皇上还在怀疑代王,冷落代王,怎么就突然就变了?” “要说是世子的原因,刚才听闻时,皇上也没有多少喜色呀?” 赵公公猜不透,也暂时与自己无关,马顺德却心中一沉,心中郁闷。 自己之前,对代王不客气,还不是因觉得代王没有前途。 别说是储位,就是圣眷,也未必真有多少。 可现在,帝王之心善变,一转眼似乎有转向的意思,早知道这样,自己又何必针对代王结下仇怨? “皇上啊,皇上,您可坑苦了老奴了!” 马顺德心中叫苦不已,赵公公则想着这里面或有别的事。 “莫非皇上又要用代王做磨刀石?” “可现在齐王已废,就只剩下一个蜀王,哪里还用得着磨刀石?” “万一将蜀王给磨坏了……” 这想法有些大逆不道,赵公公没敢继续往下想,现实中,他与马顺德就只是对视一眼,就各自低下了头。 皇帝直接对着马顺德说:“你跟着朕去一趟皇后处吧。” “是。”在被迁怒后,还能再被皇上指派差事,马顺德自然跟了上去。 赵公公转身去准备礼物,去代王府道贺,赏赐代王妃,该赏什么,赏多少,这些都不必皇帝亲自过问,自有惯例可查。 只要皇帝不单独提起,那就是按以往的赏赐规格来。 “若说皇上是真高兴,可当年太子有子,皇上都是亲自看礼单增添,现在赏给代王玉佩,但赏赐只是随规格,没有任何过问,这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摇摇头,赵公公现在也有些说不清了,索性不再理会。 皇后之处 天已有点黑,暮色中细雨而下,宫人正在上宫灯,皇后难得有兴致,自己弹着琴,而朝霞伺候着,等着琴声一落,女官朝霞喜上眉梢,隆重行着福礼,对着皇后说:“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臣确认过了,代王妃的确生了个世子。” “什么?真的平安生了世子?”皇后手一松,终于重重吐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又额外关心代王妃:“代王妃情况怎么样?” 女官朝霞,连连说着:“娘娘,代王妃无大碍,母子都平安。”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眼见着宫人纷纷道贺,皇后站起身,舒展开了眉眼,说:“今日代王有了世子,这是大喜事,朝霞,你去本宫的私库,取纹银千两,本宫殿内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人人有赏!” “是!” 人人有赏,这话自然让人欣喜,宫人道贺的语气更真挚了起来,皇后早就习惯了这些,也不怪这些宫人如此。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太监的声音:“皇上驾到——” 第七百零四章 姬祯 皇上怎么这时来了? 皇后微微蹙眉,但很快就整理好神情,率众迎了出去,面对着皇上,她的脸上带着笑,缓缓行福礼。 “皇上,您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臣妾也好让人给您备些酒菜。” 皇帝见她行礼,亲手挽起皇后,哈哈一笑:“我来,是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代王妃刚刚诞下一个世子,母子平安。你说,这是不是件大喜事?” 说到这里,皇帝颇有些感伤,说:“我知道你对以前的事,心存遗憾,所以得了消息,就立刻来告诉你。” “皇天庇佑,这的确是件大喜事。”皇后笑开了颜,却带着颤声,嗓音更有些哽咽。 皇帝见她神伤,也不禁黯然,许久才又说着:“先前的事,朕也有错,听信了小人谗言,但朕并没有下令处置,是太子错认,酿成了悲剧,别说是你,朕都满心遗憾,不时就梦到当年。” 话没说完,皇后抑制不住,泪水涌了出来,忙拭了。 皇帝待皇后平静下来,又说着:“现在代王有子,就是太子有后,朕真是太高兴了,又无人可以诉说,只能到你这里来了,你可不许嫌弃朕!” 皇帝仿佛焕发青春,感慨着说着,满是喜欢。 这样的态度,实在让人捉摸不透,皇后可不信皇帝能为了代王有世子这般高兴。 但她一直以来能在宫中始终地位不变,除了恩义,就是因对皇帝的了解。 她深知,在皇帝表现出兴致颇浓时,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别人都不能给皇帝泼冷水。 谁这么干了,就等着被皇帝记在心里,日后清算。 皇后记得,当初皇帝刚刚做皇帝,还不能压服朝堂上老臣,就有老臣当众指责皇帝的私人爱好,当时皇帝都是做出纳谏的姿态。 可没几年,那个老臣就因参与到了谋反案里,自己人头落地,一族人都被流放边关。 这其中有没有联系,皇后不得而知,但想到这些,就让皇后有些毛骨悚然。 她收回思绪,跟皇帝走回到了内殿,皇帝牵着她的手,拉着她,与他一同坐在了软榻上。 软榻前摆有矮桌,扫一眼上面的水果,皇帝就对马顺德说:“去,将朕那里新进来的葡萄,送到这里来。” “是。”马顺德忙应声出去。 皇后美目流转,轻声说:“皇上还记得臣妾一高兴就爱吃葡萄的喜好?” “与皇后有关的事,朕怎么会忘?”皇帝笑着回话。 这话,似乎是真的。 可皇后爱子满门被灭,爱子更死得惨烈,孙子孙女除了逃出去一个,大多死无全尸。 这样如何能忘? 她不敢忘! 也不能忘! 但今日是难得的好日子,皇后带笑听着皇帝兴高采烈讨论代王世子,片刻马顺德回来,将新鲜的葡萄献上,皇后却没有胃口,只捏起一颗,慢慢吃着,就听皇帝说:“皇后,你说,该给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 问话时,皇帝脸上的笑容很是真切。 皇后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皇帝此时的模样,一瞬间与几十年前她的爱子刚刚降生时重合。 那时皇帝还不是皇帝,只是普通皇子,说话时语气温柔,带着对她,对孩子的爱。 她那时就因此,才会对他心怀很大期待。 但经历了血案,经过了那些事,岂能一切回到以前,皇后恢复了平静,欠身答:“臣妾觉得,盈字甚好。” 盈本意是盛满充满,这是祝福,又引申自满和骄傲,因此用意是希望代王世子能自警。 “盈?虽然还不错,但还是唤作祯吧。”皇帝含笑听着,却心里有自己主见。 “姬祯?” 这名字算不上多好听,尤其是这祯字的寓意,让皇后微微蹙眉。 “祯者,贞也,贞者,正也,人有善,天以符端正告之。” 这不但有吉祥的意思,又与灾祸有关,更有着嫡子,嫡系的意思。 “皇上,祯字,是不是有些过了……” 只是皇重孙,而不是皇子皇孙,这名字,容易引人侧目,皇后并不是觉得自己重孙不配,实在是摸不准皇帝的主意。 皇帝有些黯然,拍着皇后的手:“他是代王之子,又是太子之孙,朕之嫡脉,并不过分,并不过份。” “若皇后觉得不错,就用这个祯字了——马顺德!” 马顺德忙上前:“奴婢在!” “去!摆笔墨纸砚,朕要亲自给朕的重孙赐名!” “是!”马顺德脸上挤出笑容,忙应了,赶紧转身去准备,很快就带着两个小太监将笔墨纸砚准备好,宣纸亦铺好。 皇帝提起毛笔,沾着墨汁,很快就挥毫写下了二个大字,不得不说,皇帝之字本来就好,此刻更是神完气足,虽没有用玉玺,却取出了随身小印钤上了,却是“长春主人”四个篆字 皇帝写完,又吩咐:“你裱起来,送去代王府。” 马顺德再次应是。 皇帝办完这事,心情很好,眯眼看着皇后,笑着:“待那小子满周月时,朕和皇后,再亲自去看看。” 当初齐王跟蜀王孩子诞生,皇帝也不曾亲去,哪怕是齐王的嫡长子时,也只是在皇宫里给了赏赐,让大太监送过去。 怎么轮到代王时,竟要亲自去? 皇后心中不安更甚,还是盈盈下拜,谢过皇帝。 “你我夫妻,何必言谢?”皇帝将她扶起来,看看天色,没在皇后宫里久待,又过了一会,就起驾离开。 “恭喜娘娘,小世子才一出生,就得皇上亲自赐名,这可是大喜事啊!”朝霞恭喜说着。 “皇上还说要与您一同去代王府,参加小世子的满月礼,这可是亲王中的头一遭!” 皇帝态度说明什么?还不是说明皇帝对皇后的感情深,别人都比不了! 爱屋及乌,连带着对代王跟代王世子都这般好,自己这些在皇后宫中办差的人,脸上都有了光! 听着这些人庆贺,皇后此时已撑不起笑脸,只是蹙眉。 “不对,这情况不对,必须查清楚。” 皇后在宫内几十年,深知不怕力量悬殊,只怕入了迷糊阵,一无所知,那才真正是死了也不知道怎么死。 第七百零五章 昧小义而成大忠 代王府 天已放晴,风清气爽,月轮洒光,王府错落别致的山水榭亭之侧,就见人人都满是欢喜之色,有妇人和丫鬟,还对着月亮拜谢。 惠道也立在院中抬头看了看明月,忍不住笑了。 “真人,您又在自己一人笑。”道童忍不住说:“是不是真的大好事,才让您这样开怀?” 又嘀咕:“不就是代王有了世子?” 道童的话,让惠道摇了摇头。 “你啊,最近越发不长进了。”手指戳下道童脑门,惠道无奈说,代王现在是关键时,有无这世子,区别很大。 惠道懂自己道童的心思,觉得世子妃有孕也不是这一日两日的事,难道看不出世子妃怀的是世子? 可要测别人胎儿容易,可这是王府,哪能探测? 不过道童还不大,只是少年,修为也有限,不懂的事情尚多,也可以理解,于是就摸了下头,听着道童又嘀咕一声“我功课都作了不少”,更是心情很好:“怀节,你还小,不懂。” 怀节没有说话,只是微眯着眼,以前真人总是心事重重,就算是教诲,也不会是这般带着调侃的轻松语气,而更语重心长,甚至带着一丝悲凉。 现在的真人就终于卸下了一半重担,身上轻松了,自然对事对人也就没那么悲观了。 “师门的悲愿,希望我也能出点力吧!”道童眼一热,望向正院,真心诚意行了一礼。 “但愿世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 “但愿代王府后继有人,人丁兴旺。” “但愿师傅满怀希望,不再时时郁郁在心。” 正院 代王嫡子出生,乃天然世子,实属不得了的大事,苏子籍正微微沉着脸与女医师说话,可眼角眉梢喜意是怎么压也压不下,女医师见多了这情况,仍能一本正经向苏子籍禀报情况。 “大王,王妃一向身体康健,这次生产也是有惊无险,现在已无大恙,休息就可。” 说到这里,她顿了下,又认真提醒:“只是小世子到底出生得早了些,有些先天不良,最近几日,一定要多加注意。” 说着又讲了注意事项,自然有人认真记录。 苏子籍追问:“孩子情况可好?” 女医师乃是魏世祖时创建,专用于女科,大郑沿袭,这时回话:“情况很好,同样十分康健。” “好!”苏子籍深呼吸一下,站起来:“有劳先生了。” 先生是尊称,女性也可用,代王能说这话,实是难得了,就听着代王继续吩咐:“此次母子平安,先生功不可没,赏先生黄金五十两。” 女医师是行内名医,附近权贵生子多半请她到场,可也不由露出了喜色,黄金五十两,按照现在一两黄金等于十二两白银来算,就是六百两,这可是一笔重赏! 虽早就预料到,王妃顺利产下小世子,必有赏赐,但能得这样多,还是让女医师很高兴。 “谢大王赏赐!” 苏子籍又说着:“分赏府内之人,管事、队正、稳婆每人十两白银,副管事和副队正每人八两,余下之人,五两到三两不等,按级别领赏,人人有份,不得遗漏。” “谢大王赏!” “谢大王赏!” 一时间,近在眼前的这些仆人都反应过来,俱都领命,领受赏赐,成色十足的官银,多则十两,少则三两,人人有份,自然欢呼连连,喜笑颜开,向苏子籍连连行礼,谢恩。 而随着这道命令传开,代王府内的气氛顿时更热烈了,到处都充斥着快活的气息。 走廊上,野道人行色匆匆,迎面遇到的人,都恭敬行礼。 作深受代王信任的“路先生”,野道人在代王府内可谓备受敬畏,但真正能被人敬畏的,主要还是那双眼。 私下有人说,野道人有一双能分辨善恶的眼,能帮着代王筛选出忠于代王之人。 但这话也就是偶尔有人说说,信者不多。 野道人也曾听人提起过,当时也只是一笑,但心里清楚,他虽没长着这一双上天恩赐的神眼,但多年来混迹江湖,在帮派上打理事务,的确让他眼亮心明。 手段用在调查府内之人上,更是驾轻就熟,很快就能完成。 此时朝着正院行去,袖中就揣着一卷纸,这上面有着他奉命调查的所有人的结果。 路上,看着人人欢呼,他就已是暗暗冷笑。 等走到正院门口,看到有几人正围着代王献殷勤,眼中更是闪过一丝嘲讽,却不上前。 此时洛姜在里面而出,向代王轻轻额首,代王得了示意,方起身进屋。 一进去,暂作产房的堂屋丝丝萦绕的雅香,原本血水污秽点滴不存,散的一干二净。 “这香是?”苏子籍略一停,问着,香可不能随意。 “此香是宿枕香,最能宁心安神,安养生息,京内权贵多用。”洛姜细细的解释:“更适宜产妇修养。” 苏子籍轻轻点头,这素雅馨香不绝,血腥味寡淡不可闻,暗想的确有些手段,这时产后体弱气虚的叶不悔,看见代王不避忌讳探望,心里莫名感动,就要挣扎起身。 “别动,躺着就行。”苏子籍上前凑近床榻,早有洛姜搬来圆凳,候着代王坐下,与为王府绵延子息立了大功的叶不悔说话,又递上了襁褓。 襁褓裹的婴孩,看不出面孔,但血脉相连的联系,使苏子籍感到由衷的喜悦,初为人父的快意萦绕心头,久久不散,恍惚之间,突然使苏子籍想起了当年,久久凝视着她,眼前苍白的脸,与相似又略小的面孔合一。 当年,自己最落魄时,就是这张面孔板着脸,其实每次送饼送肉都是她。 以后风风雨雨,最艰难时,她也没有动摇过。 现在又诞下了儿子。 这份情谊,重的让他眼有些发热。 “不悔,辛苦你了。”蓦然间,苏子籍说着,每个人都能听出,这语出真诚,半点虚假都没有。 “能为夫君诞下子息,是臣妾的荣幸,也是最大的期待。”叶不悔说着,她不能多说,只是相视一笑,千言万语尽在其中便是。 女医师见此,略停一会,微微福身。 苏子籍只得起身,这不但是民间忌讳,也是产妇不能受寒,不能受菌,刚才入见,已是破格。 “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苏子籍低声说着,见强撑的叶不悔合上眼,就静静退了出去。 抵达外庭,明月升空,把园林沐浴在柔和的光中,眼前是一道柱廊,隐隐约约,似若通往古今。 一时间,苏子籍痴了。 “主公。”良久,轻声打断了追忆。 “你们都且退下。”代王醒转过来,也不以为意,冲着别人说着,这些人立刻低眉顺眼的退了出去。 野道人感觉到有人目光停留在身上一瞬,也不在意。 他在代王府的地位,可不是靠着阿谀奉承得来,而靠着功劳,靠着与代王一起经历了这样多磨难得来。 这些人遇到了事,就想着脱身,等事情结束了,没事了,又想要在代王心里得个前程甚至富贵,这世上哪有这样的美事? “如何?”苏子籍目光没有落在野道人身上,而望着那些远去的人,似是随口一问。 野道人从袖中取出一卷纸,恭敬递过去:“主公,这上面的都是府内动摇了的人。” 苏子籍接过来,展开一看,一时没说话,在走廊里慢慢踱步。 上面的人不仅有重金请来的江湖人和客卿,更有着当初自己亲自请回来的太子府老人以及后人。 无论哪一方,都从未亏待过,甚至大多对其有恩。 剩下的那些仆人,也多是跟了自己有些时日,自己也从来是赏罚分明,给的好处从不少。 但在围府之夜,上面这些人却都辜负了他的信任。 或许是当时事情发展太快,那些人还没来得及,倒没发生告密之事。 但很肯定,只要当时有一点拖延,必有人会跳出来。 虽然可以理解他们的选择,面对国家皇权,动摇是正常,甚至还可以弄个“昧小义而成大忠”的牌坊。 可,理解是理解,却断然容不得。 “主公,这些人,是不是尽数杀掉?”野道人认真问着。 “不是时候,也动静太大。”苏子籍想了下,就摇了头,苦笑:“幸孙平还没有动摇,可少慰我心。” 话是这样说,可随之就变的冷冰冰:“这些人,不能留了,将赵八立刻杖毙,余下这些动摇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贬到店铺、城外的田庄去。” “以后,永不录用。” “臣明白。”野道人暗暗觉得可惜,贬到外面,过几年死了谁知道?有这一句“永不录用”,倒不能全数弄死了。 “孙平、秦应、薄延、洛姜!”苏子籍说完,又说了几个名字:“这些人,孤要见,让他们立刻来。” “是。”野道人听了这几个名字,知道这都是围府当晚坚定站在代王一边的人。 人数不多,但个个尚属忠心。 不管才干怎么说,只凭着忠心二字,就可用。 第七百零六章 大王之风 眼见着野道人去叫人,苏子籍则静静的等着,凝视明月,心中满是感慨:“大浪淘金啊,现在乃知先贤之意。” 这世界哪有绝对忠诚,都是一次次考验中淘出来,其实过程都是试用,再试用,直到变数渐渐剪除。 对社会来说,剪除变数是死水一潭,可对组织和上官来说,剪除变数才是一辈子孜孜不倦的目标。 政治也罢,权谋也好,甚至道德,都是为了减少变数。 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有风飒然而至,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 宋玉对曰:“此独大王之风耳,庶人安得而共之!” 内涵深意,或可牵强至此? 才想着,脚步声传来,就有六七人鱼贯而入,一起拜下。 “见过大王!” “主公!” “好了,都平身吧,这里没有外人,都起来。”苏子籍摆了摆手,笑容满面,几人这才起来。 苏子籍也不废话,直接说:“昨晚的事,足见你们尽心。孤都看在眼里,有功当赏,孙平听令。” “孙平在。”孙平忙站出来行礼。 “孙平,孤命你重新担任府尉。” “臣遵王令。”孙平虽年老,可刚才看了一场闹剧,顿时明悟现在代王府可不是太子府,还真不能“让贤”,大声应着。 “孙大成,孙二成听令。” “在!”孙平的长子次子出列。 苏子籍看了看他们,很是满意。 “孙大成,孤命你担任队正,具体是哪一个,等调令下来,你自然便知。” “是!”孙大成高高兴兴地应下。 一下子就被提拔为队正,在府里可谓是平步青云,一步登天了,怎能不让他高兴? “孙二成,你体格弱一些,但能识字算术,从今以后,就做一管事,掌管孤的私库吧。” “是!”孙二成也高高兴兴领命。 孙平此时站在一旁,似乎有话要说,又忍住了,苏子籍没问,而又看向了秦应。 “秦应,孤觉得你很不错,从今日起,你由副转正了。” “谢大王!”秦应大喜,忙谢恩。 苏子籍又看向了薄延和洛姜。 薄延跟洛姜的心情格外复杂,也不知是该期待着得到提拔,还是不期待。 就听代王再次开口:“薄延做事沉稳,孤都看在眼里,孤提拔你做队正,日后与秦应、孙大成一起共事,三队互相扶持,共同侍卫王府。” “薄延领命!”薄延上前一步,行礼。 苏子籍这才看向了洛姜。 这少女剑法出众,虽来历有问题,但这段时间的确偏向了自己,尤其是围府之夜,她也出现在了正院。 不管当时她是出于什么目的,起码站了出来。 此女,或也可用一用,至于忠诚,与薄延相同,以后再说罢,苏子籍眸子幽暗,却说着:“洛姜,你剑法出众,做事妥帖,之前一直只充作王府教习,现在孤让你做王府从九品女官,你可愿意?” 亲王府邸是可以有女官,一般是从九品到正八品之间,服侍在王妃跟前。 但为谁做事,其实也只是惯例罢了,并没有明文规定不准女官为王爷做事。 苏子籍现在就钻了这个空子,直接给了洛姜一个从九品的女官官职。 洛姜出列,恭敬行礼:“谢大王之恩!” “除此之外,每人再赏黄金十两!” “大王……”孙平等到苏子籍说完了,这才又站出来。 “孙府尉,你有话要说?”苏子籍看向。 孙平凛然说着:“大王有命,微臣岂敢推辞,辜负大恩,只是微臣已老了,恐怕不能胜任府尉多少时日,还望大王未雨绸缪,早日安排……” 有信薄之人,也有忠勤之人呐,苏子籍心中一动,有些感动,这时起身慢慢走下来,走到孙平身侧,拍了拍肩,叹:“可孤现在实在是没有可用之人,昨晚的事,你也看见了。” 是啊,正是因看见了,所以心中越发愤慨。 满府的人,都受着王爷恩泽,可关键时却只有他们这些人上前护卫,这是多么让人心寒的事! 孙平沉默了一会,恭敬向苏子籍行礼:“那微臣必将死而后己。” 别人亦是一同拜下,同声说:“微臣必将死而后已。” 薄延起身,按着刀侍卫,心中复杂:“我竟没想到,来到京城之后,竟会有这样的经历。” “原本只领了差事潜入代王府,结果代王待我亲厚,简拔我为正九品武官,这以后,何去何从呢?” “虽已经上次通过文先生的门路,杀了齐王之孙伯兰投了名状,已经没有退路,可总是一个污点,要是代王想起……” 不谈薄延心情,洛姜也难保持平静,只是一低首,过去种种就流过眼前。 洛姜之家本是为了皇家作事,她母亲一辈子梦想就是能有个女职,可自己在皇城司做了那么多事,立下那么多功,到头来依旧是白身一个,倒是代王,先是救了我母,又如此待我,我必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吧? 可为什么,总有些心微微刺痛,若有所失呢? 不等洛姜寻思,有人快步进来。 “报!大王,有旨意,天使已进了门!” 又有圣旨? 昨晚就闹过一回事,现在又有圣旨到,哪怕是野道人,都微微蹙了下眉。 唯有苏子籍站着,神色平淡,淡淡说着:“吩咐下去,摆香案,让天使稍后,我更衣就来。” 等换了朝袍出来,天麻麻亮了,肚皮白从东方浮现,估摸着时间,恐怕已是卯时了。 诸人都有些惊,哪怕有代王在,也有点惊弓之鸟,一行人一看,却是笑容满面的赵公公到香案上首南面而立。 苏子籍忙趋前伏身叩首:“孙臣恭请圣安!” “圣躬安。”赵公公笑着说:“代王,是皇上的口谕!” “皇上说,朕闻代王妃生了世子,乃是宗室之喜,赏代王玉佩,赏代王妃宫绢百匹,等到了周月,朕和皇后至府,还有重赏。” 口谕很简单,就这两句话,表达了皇帝对小世子出生的喜悦,后一句是重点,表示等满周月时,皇帝会偕皇后一同到代王府祝。 “孙臣惶恐,谢恩!”苏子籍听了,眉头微蹙,但起身时,已是舒展眉眼,接了口谕。 第七百零七章 人心离散 “恭喜代王,贺喜代王!”也许有了上次暗通消息,赵公公满脸带笑,说::“这是皇上赏的单子。” “孙臣谢恩。”苏子籍又行礼,才恭敬接过,目光一扫,“夜明珠十颗、赤金盘螭金项圈两个、嵌宝石双龙纹金镯一对,宫绢百匹……” 下面还有长长一串,也不看了,将礼单转交给王府管家,孙二成作新上任的代王私库管事,就跟管家一起将这些赏赐登记造册,送到库里。 这些东西,光听名字,大部分就是赏给小世子。 有一部分是赏给代王妃。 但赏给代王妃的略少一些,也没有金银首饰,这多半会由皇后来赏。 别管赏了什么,皇帝有赏赐,就是一个信号,所有人都很高兴,都暗松了口气,原本府内惶恐不安,一扫而光。 赵公公笑眯眯看着,又叮嘱了一句:“代王,皇上对您可是很器重,还说了,让您继续办差,处理神祠的事,不得有误。” 这也算是口谕,甚至跟之前的口谕内容相比,更是重点,苏子籍只能再次接口谕。 “行了,口谕老奴已转达给大王您了,奴婢告退。” “皇上高天厚地之恩,孙臣实在惶恐,必尽心尽力勤于王事,以克全功。”苏子籍又对着皇宫一拜,起身微笑说着:“取五十两黄金,以济公公车马之劳。” 赵公公也不推辞,让小太监受了,就回了过去,太监一出门,惠道刚才听到了皇帝的口谕,才彻彻底底松了口气。 “果然劫难已过。” 就上前一步,说着:“大王,原本王府略有小咎,今世子降生,瑞气环绕,更有丝丝青气增益,可谓洪福临门,恭喜大王。” “这道士好会奉承。”府内众人心里暗骂,都是向苏子籍行礼:“恭喜大王(主公)!” 满场人里,大概就只有苏子籍一人依旧内心一片冷静,虽笑着,心中寻思。 “皇帝之前颇有猜忌之心。” “现在突然这态度,转变是不是太快了些?” “我的确是用了替身之术,让齐王替我遭了一劫。” “可皇帝对我的猜忌,又不是现在才有,之前就有,一直都仅仅利用,能真心高兴我有世子?” “此事,实在是有些古怪。” “至于气象之事,不过是小道小术,毕竟天子乃造命之主,凶吉只在皇帝一念之间,今日是瑞气环绕,安知明日不是凶煞临门?” “不过,假势也是势,不管皇帝怎么样想,他敢给势,我就敢趁势,有些计划或可进行了。” “特别是【蟠龙心法】晋升20级,文心雕龙最后异能——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这是《礼记·大学》的总纲,也是儒学‘垂世立教’的目标所在,换句话说,就是把自己的名望传播出去,扎根于士民。” “原本需要十年,二十年养望,还需要士林的配合,条件很苛,但有了文心雕龙,却可以极大省时间。” “不过,这需要条件,必须是我上位才可以。” “或许,这条件初步成熟了。” 苏子籍心里想着,口中连连说着:“好好,今日的确大喜,来人啊,赏府内酒食,人人有份!” 又想着:“我代王府高兴热闹,不知此时齐王府,又如何?” 齐王府 气氛压抑,有着淡淡玫瑰香味的蜡烛刚刚被吹起,屋内没敢拉开帘子,只稍稍透了一点气。 浓郁的药味与淡淡的血腥味,腐臭味,混合在一起,让人闻之欲呕。 “大王,用早膳了。”一个女子福身行礼,她是孙侧妃,生得温柔美貌,在齐王后院里,算是最近比较得宠的一个。 齐王府内的侧妃,虽有着品级,但折损率也不算低。 几年下来,侧妃几乎换了个遍。 能在齐王身边待久了的女人,除了王妃这种正妻,都要乖顺聪明,那才能活得长。 孙侧妃直面这股味道,就能面不改色,小心翼翼服侍着齐王起来,又陪着齐王去大厅那里用早膳。 才抵达膳桌,就有人守在门口,一看是织麻处的领班,齐王没有说话,用完了早膳,才问:“有什么事?” 这人忙应答:“大王,刚刚得到消息,赵公公出宫去了代王府,当众传口谕,命代王继续办神祠的差事。另赏赐偌干,表示等小世子满周月时,皇上会偕皇后一同出席。” 说完这话,这人就小心翼翼垂头跪着,半饷听不到回应,也不敢抬头。 幸亏他不曾抬头,此时的齐王,脸上表情已是狰狞。 “好一个代王!” 右掌猛击桌面,震得上面的碗碟噼啪乱响。 孙侧妃被吓得脸色发白,却只能老老实实坐在一旁,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免得被齐王当做迁怒的靶子。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除了最初一声怒喝,右掌击了一下桌面后,齐王深呼吸了一下,竟硬生生的平静下来。 似乎受了打击,反倒让他城府更深了一些,当下微微眯着眼,冷冷问面前这人:“父皇赏了代王什么东西?” “是一些金银器皿,还有赐给小世子的项圈等物。”那人忙回话:“代王府清理了一次,我们安插的人很多被扫地下了庄子,剩余只有二个,礼单一时还没有办法抄录。” 听到皇帝只是赏赐了一些金银,代王也只是哼了一声,转脸想着:“代王学聪明了,清洗内院了,你们继续想办法安插人。” “是!”织麻处领班暗暗叫苦,原本代王府是空架子需要人,安插容易,现在渐渐形成规模和制度,安插人就难了,但大王有命,自然是没办法也要想办法,只得应了。 “去,请几位先生过来一趟。”齐王又吩咐着。 片刻,赵不违几人就急急行来。 “免礼了。”齐王见他们要行礼,立刻制止,示意坐在一旁,这几人忙都小心翼翼坐下。 齐王就将刚才的事简单说了一遍,问赵不违:“赵先生,你对这事怎么看?” 赵不违顶着齐王的目光,站起身,小心翼翼答话:“大王,这事的确有违常理,您与蜀王都有儿子,但之前也不曾得到皇上如此看重,代王还真是开了一个先例。”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已胆颤,不愿再为齐王蹚这浑水了。 第七百零八章 无能狂怒 那个蒋禹,齐王之前明着是赦免了,可现在人却不见了。 都说蒋禹是无颜面对王爷与同僚,自己跑了。 赵不违有自己的门路,知道已是被关进了王府的私狱,正被严刑拷打,被问是不是奸细,是不是故意让齐王出府。 可当日的事,他看得真切,蒋禹分明就只是讨好齐王而已。 再说了,就算蒋禹出了头,可最终做出决定非要出去的还不是齐王本人? 蒋禹最后不也努力劝了? 齐王自己非要出去,谁又能拦得住? 只因为多一句嘴,现在就死路一条,甚至祸及家小,岂能不胆寒? 齐王听了赵不违的回答,微微蹙眉。 这可不像是赵不违以往的回答,赵先生以往才思敏捷,就算是给出回答,也不会这样敷衍。 与其说这是在替他思考问题,倒不如说,所说的这些,就是在应付! 齐王抬眸,仔细盯着赵不违看了几眼。 这一看,就发现赵不违神态有些惶恐,目光也避着,这竟是在害怕! 他的目光又扫向其他人,结果几个幕僚也都垂眸看着地面,都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略一想,就懂了这些人在害怕什么了。 这是因府内经常有幕僚出事,开始人人自危了,蒋禹的事,大概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群混帐!”齐王第一感觉就是恼怒,幕僚就是自己家的奴才,本来被自己打死也要高喊齐王万…千岁,现在却遇到这点事就退缩了。 不过再恼怒,齐王也知道这样不行,以前自己鼎盛,打杀几个人无所谓,有的是人为了富贵依附,可现在,落了下风,虽说没有到树倒猢狲散的程度,可也不能再任性了。 深呼吸了一下,齐王说着:“传孤的命令,让宫里的棋子,弄清楚皇上到底怎么想!” “是!”领命而去的,是织麻处领班,织麻处现在也负责情报相关,之前负责情报的人被齐王杀了好几个,最后索性交给了织麻处来处理。 “赵先生你们辛苦了,孤赏你们假期和银子,一人放假五日,各领一百两,都回去好好睡一觉,趁最近无事,好好休整一番吧。” 说着,又说着:“还有,孤那侄孙满月之时,孤也会去代王府庆贺,该有什么章程,你们提前安排好。” “是。”赵不违等人立刻领命。 “来人,传歌舞!”齐王笑呵呵说着,似乎很有兴致:“听说最近府内培训了几个舞娘,尚属可以,让孤看看。” 赵不违等人对视一眼,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都悄悄退了出去。 虽然是上午,可齐王要看,自然立刻就有,两壁厢帷幕突然大张,一队少女妙曼云环、步摇叮当,目送秋波,旋舞而出,在大厅外高台上跳起。 齐王身上有伤,只能靠在厅中软塌上看着,却还是嘴角含笑,用手拍着大腿,打着节拍。 见他这样,孙侧妃原本有些不安的心情也跟着恢复过来。 最近府里进了几个鲜嫩的美女,还都是官女,比她出身也没低多少,所以孙侧妃多少有些危机感。 见齐王突然来了兴致,她就稍稍往齐王那边靠了靠,小手探过去,在齐王挨着她的那只手的手心轻轻挠了一下。 这是她最得宠时,与齐王常玩的游戏。 齐王当时就说,最喜欢她这种妖而不媚勾引人的样子。 孙侧妃这样做着,就觉得,哪怕王爷不喜欢,没兴致,也最多就是冷待她一些,不会说什么。 谁料,她才挠了一下,手就突然被对方猛地攥住。 这一下,力气可是极大。 饶是孙侧妃很能忍耐,也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大王?” 啪! “贱人!”一个耳光狠狠甩过来,将她的脸打得偏了过去,人也跌了出去。 “滚!”齐王暴怒喝着。 捂着脸颊,孙侧妃满脸惊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远。 “父王!父王!” 小孩子在远处的楼上往这边望,恰看到了这一幕,他却不太懂,只顾着要去够一够父王。 王妃抱着儿子,被他闹腾得厉害,只能暂时将他放下来,让奶娘跟仆妇继续抱着。 王妃则目光越过远远的距离,落在远处,面无表情。 她身旁还站着王府女官,从八品,是之前就跟着王妃做事的大丫鬟,现在成了女官,也依旧在王妃跟前做事。 她也看见了刚才那一幕,脸上闪过一丝不解之色。 齐王再暴虐,起码对身边的侧妃还算可以,就算侧妃也有折损率,但也不是这么轻易就会被殴打迁怒的存在。 尤其是刚才那一幕,她们虽离得远,只能看到动作,听不到声音,可光看动作就知道,当时齐王是在兴致勃勃的看舞娘跳舞。 这等时候,突然就暴起打人,打的还是比较得宠的孙侧妃,实在是有些古怪了。 王妃瞥她一眼,见她不解,也不解释,只是心里叹了口气,将安静下来的儿子再次拉过来,搂在怀里。 “儿啊,娘可只有你了,你父王也只有你了。”后面一句,轻不可闻。 之前王妃给太医重金,才终于得到了一点暗示,原来大王竟可能伤到了根本了。 这对后院的女人都不是好事,但对有了儿子的正妃来说,却未必是坏事。 只看皇帝,当初对着皇后是何等恩爱敬重,对着太子是何等喜欢怜惜,可最后呢? 还不是该杀的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儿子多了,对于位高权重的男人来说,选择就多了。 可王妃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现在齐王可能不行了,就算以后齐王还有更多女人,也再不能让她们生出孩子了。 只有一嫡一庶两个儿子,那两个儿子就都十分珍贵。 尤其是嫡子,更会被当做宝贝。 齐王妃的地位,也会更巩固了。 毕竟,那庶子只是妾室所出,其母甚至连侧妃都不是。 齐王妃若是地位不保,齐王可就一个嫡子都没有了,想到嫡子,齐王妃就突然就想到了代王妃,暗想:“听说她刚刚生了个儿子,并且府里还没有别的女人,真有点羡慕啊。” 想到这里,她对女官说:“可准备了送去代王府的贺礼?” 女官忙说着:“王妃,还没有准备。” “现在就去安排下,礼单列好后呈给我过目,另外,准备一下满周月去代王府的事。” 这些事,她本来也应该跟齐王商量一下。 不过眼下齐王这样子,她想了想,还是不要刺激他为好,左右不过是小事,往日里,她也是自己安排人去做的。 女官立刻应下。 王妃朝远处的齐王深深望了一眼,略略摇头,看刚才反应,怕太医所说不假,当下轻叹一声,揽着自己的儿子,转身离去。 第七百零九章 九龙绕珠 皇宫·勤华殿 地处皇城偏隅,殿宇连堂,十分僻静幽深 赵公公、霍无用、薛鸣等人无声的退下,此时天高气寒,秋风扑怀,一轮月亮,将整个大殿涂了一层水银,唯有太监面无表情垂手侍立在幽暗之中,似乎是庙宇里的判官小鬼一样,引人心惊。 一道身影坐在桌前,注视着炉内袅袅放着清冽香气,在凉得浸入脾骨的夜风中沉思。 良久,爆起一簇光,桌上一根蜡烛亮起。 大而幽静的偏殿里,非但没有因这束烛光变得明亮,反更添几分阴森。 蜡烛前的面孔被照了出来,正是皇帝。 皇帝那张脸已是尽显老态,白日里时还好,因气势在不怎么明显,可在这烛光下,却显得苍白又阴郁。 “代王已经领赏了,可气数并无太大变化么?” 皇帝的右手握着一团纸,犹豫着,终于借着烛光慢慢摊开了手。 略显干枯的掌心里,躺着一张有些发皱的纸。 将纸慢慢在桌上展开铺平,上面的字在烛光下模糊,又刺亮了他的眼。 “应是真的。”皇帝的声音轻得就只有自己能听到,声音几乎没有什么情绪,若是细究,甚至还能辨出一丝兴奋。 “不就是以龙继龙么?” “只是朕现在已老了,比当年情况更糟糕,并且已经有过一次转变天机,所以到了朕现在的地步,阻碍也许会更多?”皇帝眯着眼,刚才一次绝密的谈话,就在这里进行。 这里是商量绝密之事的大殿,有各种防备,别说是活人,就是鬼神万万不可侵入并且泄漏,同时会见也是分批进行,每次仅仅一人,君臣私议,自然自然隐晦交换了不少信息。 皇帝也清楚,这是逆天行事,并且是第二次,可能阻碍会不少,炼丹也可能失败。 其次,代王受赏,气象也没有太大变化,具体探察还得专门法器,当然霍无用等人被询问,误认为是皇帝问着代王器量,也谨慎的答复,其实代王现在,虽有亲王之相,但也仅仅如此,与齐王蜀王一条线的水平,并不出挑。 皇帝想起了刚才的会见,沉吟着,手指轻轻在一行字下蹭了蹭,微微停顿在那里。 “代王还远称不上龙,具体监督,还需要法器么?” 啪! 蜡烛不知为何轻轻跳了下,骤亮起来的烛光下,老皇帝眸光带着森然冷意,沉默良久,才再次动了下。 那张纸被他再次握紧,捏成了纸团一般,狠狠扣在手心里,嘴里轻声唤:“孟林。” 原本只有一人在的幽静偏殿里,竟如鬼魅一般出现了一道身影,垂首在老皇帝面前,恭敬说着:“老奴在。” 若是之前曾见过这人的太监看到,必会惊讶。 这竟是偶尔才会在皇帝身边露面的一个老太监,从外貌辨别不出实际年龄,武功应极好,隐蔽身形时让人轻易察觉不到,而出来时更是安静无声,让人不禁好奇,平时都藏在什么地方。 这偌大幽深的宫殿,因此人的出现,让人越发觉得到处都可能藏着机密,鬼魅而神秘。 “孟林。”皇帝又唤了一声名字:“你看看这个。” 老太监低眉顺眼上前,双手从皇帝手里接过这纸,快速看了一眼,又恭敬送回去,后退几步站好。 “朕记得,这法器以前就有,是在朕的内库里吧?”老皇帝问着。 老太监恭敬回话:“皇上,此法器是九龙绕珠,乃前朝之物,的确正存放于甲号内库之中。” “把它从内库里取出来,你按照纸上所说制作龙珠,并且……”皇帝微微眯了下眼:“迅速取得代王的血与发,这件事交给你,不要让朕失望。” 虽事涉代王,老太监仍不急不躁回答:“请皇上放心,老奴一定尽快办成此事。” “那这件事这交给你去办了,这就去,不要耽搁时间,越快越好。”皇帝一挥手,就让老太监退下。 “且慢。”才行了几步,皇帝忽然又叫住了。 “代王府,你一直让人盯着吧?”皇帝问着,帝心多疑,就算赵公公和皇城司监督代王府,还有别的暗线,孟公公是皇帝的底牌之一。 皇帝就算信任,也不喜欢听一面之词,喜欢听不同的人回禀同一件事,再将这件事放在一起比较。 说到底,当一只曾经威猛的老虎牙不再那么锋利,爪子也钝了后,为了继续维护自己的地位,往往会做出一些连过去的自己都会嗤之以鼻的事。 孟林却表情毫无变化,认真答话:“皇上,代王府里的确有些变动,代王已经决定流放一批人去庄子和别的产业,人数有上百人。” “哦?这么多人?你仔细说说。”皇帝顿时有点感兴趣,立刻让其细说。 孟林躬身:“是上次马顺德夜围代王府,要搜查府中之人时,代王府内有些骚乱。” “有许多人慌乱,没能尽忠职守,更有一些人,还想举报代王求生,甚至想求得富贵。” “老奴安插在代王府里的人,都将这些看在眼里,是事实无误。故而代王决定流放这些人。” 这事无论是说给谁听,都不会觉得代王错了。 毕竟代王眼下无事,但那些人想要背主却是实实在在。 哪怕是皇帝本人对代王态度有些复杂,警惕为主,没真心当孙儿看待,可听说了这事,第一反应也绝不会觉得这些人做得对。 作当权者,只会更厌恶这等逆主之奴,虽然皇帝是最终收益者。 “哼,还算有点自觉,还知道将一些无能之辈、背主之人清理出去。”皇帝略觉满意,又摇了摇头:“只是还太宽宏了,这些卖主求荣之辈,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皇帝点评了这一句。 孟林低垂着头,像木雕泥塑一般站在皇帝面前,对皇帝这番话,没给出任何反应。 而皇帝也的确没想让他给反应,自己说完,就又沉声问:“那还有人在代王府么?” 这话就是问孟林了,问的不是指别的,而是指孟林安插在代王府的人。 孟林躬身听着,立刻答着:“回皇上,虽代王府会清理出去很大一批人,但清理掉的都是那些意志不坚之辈,多半是蜀王和齐王安插在代王府的眼线,但朝廷安插进去的人与之不同,都是意志坚定之人,且在没有给出任务时,也都是以表现忠诚为主,所以还有三人在代王府,请皇上您放心,必会完成交付的任务。” 皇帝终于满意了,点了下头:“这样就好,速速办好此事,下去吧。” 挥挥手,这才真让孟林下去。 老太监朝着皇帝恭敬一礼,似乎并没有直接从大门出去,而再次隐没进了黑暗之中,转眼没有了声音。 大殿内,皇帝盯着幽幽烛光又看了看,随之噗一声,烛光熄灭。 第七百十章 发送听用 代王府 随着黎明破晓,天放亮,在正院前空地上,一群人被叫来,按照顺序脚步杂沓抵达,就见场地上一个个府兵腰悬佩刀,面无表情的站着。 初冬的风微微带着寒意扑面而来,袭得这群人都是一噤,这次来的人大多心里已猜到了什么,毕竟在昨天,自己干的事都心里有数。 甚至跳的最欢的赵八已经被抓了去,听闻传来阵阵惨叫,后来连声音都没有了,这是大不妙的情况啊,赵八如此,自己这群人结果会怎么样? 想到这里,人人都一言不发,心都扑扑直跳,须臾见苏子籍带着野道人、文寻鹏、惠道等人而来。 上百人本来就忐忑,看见来人,更一下子变得一片肃静,只是一齐行李:“给大王请安,各位先生好!” “起来罢!”苏子籍笑容真挚,扫了一眼:“王妃生子,得了世子,孤觉得各位辛苦了,故赏了银子和酒食——大家不嫌礼薄罢?” 诸人面面相觑,有人胆大,说着:“大王待我们一向宽厚,月钱赏钱都高于别的王府,我们都觉得担当不起,哪有谁觉得还不够呢?” 苏子籍一点头,似乎很满意,笑着:“你们尽心尽力处,孤都看在眼里,有功都有赏,从来不搞功过不相抵,却只罚不赏之事……” 说到这里,苏子籍阴狠一笑:“只是你们的功,我赏了,你们的过呢?孤当如何罚之?” 这话一落,场内上百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有的人甚至颤抖。 良久,没有人说话,苏子籍的阴狠才消退了些:“看来大家都有良心,没有砌词狡辩,让孤也能宽厚些,不妨告诉你们,赵八本是我从贫民屋拣回来的,捡时都饿了一天了。” “看在他爹曾经为太子府的人,孤领回来,授锦衣,授酒肉,不想却不知感恩,还要鼓动告密求荣,这等卖主之奴,孤岂会容得,已经杖毙了。” 说到这里,里面有人微微呜咽,却不敢出声。 “你们的罪,也想必自己清楚,看在你们还没有明显罪迹,以及你们父辈的情分上,孤不但饶你们死罪,也饶了你们活罪——管家,下面的事,由你来处理,来说话。” “是!”管家出列,躬身看着苏子籍离去,才朗声说:“奉大王之命,汝等一概发送到城内店铺以及城外庄子发用。” 话一落,上百人就是一阵骚动。 在代王府内当差,不仅出去有面子,让人高看一眼,且时不时能拿到赏银,赏赐甚至远远超过了俸禄。 并且据说当久了,外放当个小官都可能。 而去外面铺子或庄子当差,就是泥腿子,与在府里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若能选,谁会乐意被发配出去? 想到这里,就有人眼珠乱动,蠢蠢欲动,就在这时,王妃叶不悔的一个新提拔的女官洛姜出来了。 管家冷冷开口说:“你们有男有女,男的听我分配,女的听洛小姐分配,各带着东西走吧,别耽搁了时辰。” 因来前,就给出时间,让他们自己收拾东西带过来。 当管家宣布了,连让回去再收拾都不必,就直接有人上前,示意他们即刻出发,坐上牛车前往城内店铺或郊外庄子。 “我要见王妃,我要见王妃!”一个妇人突然大叫一声,就要从人群里冲出来。 “放肆!”管家喝着。 那妇人不依不饶叫:“我要见王妃!王妃开恩啊,王妃开恩啊!” 随着她这一声,别人也“醒悟”过来,纷纷哭喊着,大王也许铁石心肠,可王妃不是,并且王妃说话,大王几乎没有反驳过,要是王妃能为自己说话,说不定就可免了这场流放。 洛姜站着,冷冷看着,毫不动容,只是对着府兵和健婢:“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由她们放肆?若是吵到王妃和世子,不但她们处罚加倍,连你们都难有好果子吃,还不将赶紧带出去?” 尤其那几个丫鬟仆妇,声音尖锐,此时还刚刚天亮,若惊扰到了王妃和世子,谁担得起? 一念到此,原本有些同情的府兵和健婢,再也不迟疑,将跪地不断磕头的人直接往外拽。 凄厉的叫声,能传出老远去,最后在管家的命令下,这些求饶不已的人,被直接堵嘴送了出去。 “一群不忠的家伙,竟然还妄想继续留在府里做事!”管家冷嗤一声,想起那一晚的事,直是摇头。 别看这些仆人丫鬟婆子们喊得凄惨,这些人在那一晚可明哲保身得很。 仆人避在一旁也就算了,本就不会是被查的一些丫鬟婆子,也都心思浮动,有了不忠之心。 真是不遇到不知道,一遇到了,才知道这平日里看着铁桶一般的王府,竟然这般脆弱,这般不堪一击。 二楼 隔着窗,叶不悔坐在榻上看着,神情很是冷淡,只有转过时,神色才温柔起来——小床睡着小世子,小嘴微微张着,睡得正香甜。 有了孩子的她,比过去更添了几分母性的温柔。 但这不代表着她就能心软,原谅所有不忠之人。 哪怕刚刚求饶的人里,有人哭喊着自己孩子还小,若她被赶去庄子,怕是要母子分离,叶不悔内心也毫无触动。 这群人不忠,危害的是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她就算再心软,也不会反过来给丈夫拖后腿。 才想着,求饶声已远远的含糊不清,渐渐一片寂静。 同在正院的一处房间,苏子籍手微抬,让侍女服侍穿衣,古代穿衣,特别是权贵,不同场合不同衣服,一天换数次,这本是正常。 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套上外袍,听到外面的呼喊声渐渐变无,更吓的身体微颤,生怕出错。 可越是这样,越是有问题,苏子籍胳膊往袖里套时,一阵刺痛突然从手背上传来。 苏子籍顿时嘶了一声,随手一扯,将外袍直接扯了下去。 两个丫鬟顿时呆住,等看到代王从外袍翻出一根银针,立刻脸色苍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 而周围的人见状,跟着跪了一地,个个吓的颤抖,刚才才处置府人,接着就王爷受伤,这可不是小事了! “这外袍是谁做的?”看出这袍子是新的,一般来说,亲王外袍基本都不会穿多次就会换新,而且不会让外面的人做,由府内针线房来做,苏子籍蹙眉看针问着,暗暗探察着伤口。 场内鸦雀无声,一个丫鬟颤颤巍巍答:“是小玉,大王,这外袍小玉昨日曾负责收线,不关我们的事呀!” 说着,已经有哭腔。 第七百十一章 血发出府 “小玉?” 对这人,苏子籍没有印象,微微蹙了眉,立刻就有人回话:“是,江氏,一直在针线房做事。” “让她进来。”苏子籍淡淡说着,刚才的确吓了自己一跳,生怕针有毒或者别的巫法,可仔细探察了,发觉是虚惊一场,只是虽然这样,扫一圈周围跪着的人,没立刻叫起。 片刻,一个长相普通的丫鬟从外面进来,才进来,就惊恐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上叩首。 “大王,奴婢就是江小玉,求大王开恩!” “你就是江小玉?” 苏子籍低垂着眸光,盯着这丫鬟看。 她属于长相十分普通,丢到人群里都轻易不会被发现的那类人,不突出,看举止气质,平日里大概也是那种勤勤恳恳老老实实的人。 见她这样,苏子籍一凛,生怕是间谍。 间谍,其实这种人才是最适宜的。 因代王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别人心里都已默认小玉这次必会被重罚。 龙子凤孙是何等尊贵? 别的也就算了,马虎一下未必被责罚,竟然伤到代王,这事往大了说,甚至算是大罪。 原本代王宽厚,大家都不过分担心,可围府之事,一下子发落上百人,其中不少是有头有脸有情分的,都个个凛然,不敢侥幸。 只听代王再次开口时,只淡淡说:“府内都有规矩,你做事马虎,本应该重重处罚,念在情有可谅,又是初犯,责三十竹笞,罚三月的月钱,你可心服口服?” 这话一出,莫说是跪在地上的丫鬟小玉,就是别人也纷纷下意识抬头,看向苏子籍。 苏子籍却只淡淡看着面前的丫鬟。 小玉与苏子籍目光一碰上,就立刻低垂下了头:“奴婢心服口服,大王仁慈,奴婢谢恩!” “你且记住,作事有纰漏可以接受,但不忠,难以放过,下去领罚吧。” 苏子籍看似随意说着,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小玉被苏子籍这一眼看得浑身一颤,以为自己已经暴露了,但又一想,若自己暴露了,就不会是这样被轻轻发落。 再说,她不仅隐藏得深,之前也表现的还算忠诚,这次做的手脚,代王也不可能知道是为什么,所以不会是暴露了。 这样一想,提着的心就慢慢放了下来。 苏子籍这时又看向别人:“你们也都起来吧,这次固是江氏有错,你们也有失职,孤之衣物,怎么能不仔细检查?” “也各责二十竹笞,罚一月的月钱。” “奴婢有罪,谢大王宽宏之恩!”随着应声而起,两个健妇一拥而上,老鹰撮鸡一样提起小玉便往外疾去,那小玉不敢呼救,甚至不敢挣扎,一脸楚楚可怜。 苏子籍再次淡淡看她一眼,就收回目光:“换一件。” 方才外袍扎了手,上面滴落了几滴血,在大家看来不宜在今日再穿,早就有人起身去取了新袍子。 这次里里外外摸了一遍,发现没有什么问题,丫鬟们才更小心给代王换上。 苏子籍表情淡淡,穿好就起身进了书房,刚坐下,一抹白色就窜进来,在面前唧唧叫着。 苏子籍初时装没听到,只低头看书。 小狐狸轻轻一跃,就跳到了书桌上,用鼻子轻轻去拱苏子籍手里的书。 苏子籍这才将书倒扣在桌上,垂眸看它。 “怎么?”苏子籍明知故问。 “唧唧!”小狐狸叫了两声,又在桌上蹦跶了两下,还伸出了爪子,苏子籍顿时懂了,它这是表示,它之前立了几次功,自己不能忘了这事。 这小家伙,真是抓住机会就表示自己有功。 但苏子籍也不觉得它这样烦人。 他轻笑一声,用手指轻轻弹了下它的脑门:“是,你有功,这次的事,就给你一场大功,孤都记得呢。” “唧唧!”小狐狸这次往桌上一坐,水盈盈眸子望着他。 “难怪后世曾有纣王宠狐狸精的传说,这小狐狸便是宠物,看着也的确很可爱。” “甚至不必变成人形,宠物就挺好。” 苏子籍心中暗道这些,就对它笑着:“听闻你家原本有青丘君爵位,我也封你为青丘君,可否?” 这话一听就是在开玩笑一般,毕竟真能给青丘狐族册封爵位的,唯有皇帝。 哪怕苏子籍现在的确有着龙气,与龙君也有着千丝万缕关系,可还是做不到这一点。 但不知怎么回事,虽代王也没有权力封,但小狐狸听了,突然之间就感觉到身体有了一种微妙变化,顿时一惊。 它仔细感受着,发现它体内的半片紫檀木钿一震,像起了反应。 可仔细去感受,那感觉又很快消失不见了。 唧唧?怎么回事? 小狐狸又是迷茫又是不解,还带上了一点莫名的期待,又等了一瞬,发现的确再无动静后,就只能按捺住心思,只抬头继续看着眼前的代王。 这时,代王突然抬手首,看向窗口。 “孤的血……被运出府了。”苏子籍轻声说着。 “唧唧?” “血?”小狐狸听得清楚,微微歪了下脑袋,似乎不懂苏子籍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苏子籍摸了摸它的脑袋,没有多说,只是闭上了眼。 自己修炼【蟠龙心法】已是大圆满,往昔,怕只有龙君能抵达,只是灵气不显,看起来也没有太大作用。 可随着天地的改变,神秘之处越来越能体现出来。 首先是明确感受到,自己与天地之间联系日益紧密。 空气中的各种灵气,就像已成为自己的簇拥,虽然顽皮,有时又像是小孩子不懂事一样跑开,需要他“约束”“管教”,但大多数时,在感悟天地时,周围涌过来的灵气,都能很快吸收,为自己所用。 在这等时,苏子籍也渐渐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沾染上自己气息的东西,自己在沉浸在天地之中时,就能隐约感觉到。 他越是沉入其中,感觉就越是明显。 就像是现在,带着自己一点点血的东西,以及一点点微小部分,正被人偷偷带着,从前门大摇大摆出去。 因着隐蔽,而且也无人想到会有人带这种东西出去,所以无人阻拦。 “血与头发?” 感觉着自己的一点点部分渐渐远去,苏子籍突然就睁开了眸子。 眸子锐利无比,骤一睁开,眸中闪过了一抹金光。 第七百十二章 九龙仪 “唧唧!!”一直抬头盯着他看的小狐狸,被这一眼吓得毛都竖了起来。 苏子籍此时却无暇安抚它,直接喊着:“来人!” “标下在!”立刻有府兵转出,沉声应着。 “刚才半个时辰内,谁出去了,查。” “是!” 苏子籍看着此人远去,沉吟着,良久一叹:“还是根基浅薄了。” 当年自己从临化县抵达京城,可以说空空如也,除了野道人,根本没有心腹可言。 以后封代侯、代国公、乃至代王,许可建牙开府。 建牙是建立自己的警卫,开府是建立自己的官署,上古建牙开府是极具权势大臣才有的特权,以后就只有王侯才可以。 非是王侯,建牙开府就是死罪。 这当然是莫大荣耀,可当时自己却根本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 只得以“孝”之名,招揽太子府旧人,不但相对可信,也可以博得名声,更有着“点题”——继承太子之意。 可就算这样,还是被安插了许多人。 “难怪都用家生子,不是任人维亲,而是外人,真的难以信任。” “唧唧!!”手里无意中按着的小狐狸钻出来,他才发觉自己按重了,歉意的又揉揉它的小脑袋,突然之间把它放平在了桌上。 “我突然想到,还有件事要你和你的狐族去作。” “唧唧??”小狐狸有些不解,也有些警惕。 “不会让你去作危险的事,你们是狐狸,谁也不会太警惕你们,你们就给我留心些府的人,然后一一报告给路先生,有要事的话也可以直接报告我。”苏子籍眉眼舒展,笑容可亲。 “如果说去别的府上还有危险,自己府上肯定没有,怎么,多办件事吧,举手之劳。” “唧唧!!”小狐狸举着爪子比画。 “放心,我自举业以来,可曾失诺过?你对我有功,日后有机会,应该给你的,都会给你。” “好了,就这样办了,我还有事,先出去了。”苏子籍起身,向外去。 “唧唧!!”小狐狸原本想再叫住他,不是为了功劳,而想说些别的,但看着苏子籍出去的背影,到底还是没继续喊叫,而是轻轻的叹了口气,从桌上轻盈落下。 苏子籍不知道这些,出了书房,就又去了花厅。 早在刚起时,他就吩咐了在花厅摆饭,并将在府里的家臣都请来。 所以走入花厅时,立刻站起一圈人,向他恭喜。 “主公,这次皇上重新将神祠的事交给您来办,说明除了您,再无别的合适人选,这是喜事啊!” “主公,经此一事,圣眷已显,原本观望的人怕是会亲近,就连朝堂上的势力都要有所变化,恭喜主公得偿所愿!” “路先生,简先生、文先生,事情才开始,先坐,先坐。”苏子籍笑着受了,摆了摆手让着都坐下:“先用饭,用完了再说,食不语嘛!” 说着便命传早膳,一时间丫鬟捧着一盒盒的早点摆在膳桌上,燕窝鸡糕、馒头、炸饺子等。 诸人岁数不一样,但都经过历练,用的甚是沉闷,陪苏子籍略用了几口,见苏子籍放箸,都也停了款子,苏子籍擦了擦嘴,吩咐:“收拾完,上茶,所有人退出去!” 等完了茶,无关的人退出,苏子籍抿了一口:“皇上既继续把整治神祠的事交给孤,那就一定要将此事办好,不仅要办好,还要办得漂亮,让其他人都无话可说。” “大王说的极是,其实神祠与人一样,也是畏威不怀德,或者先畏威再怀德。”文寻鹏手一拱。 “先前大王惩罚,还只是打板子,齐王遇刺,皇上大怒,有嫌疑的神祠就受杀戮,却是打断了脊梁骨,吓破了胆,惟恐不能当奴才。” “大王要是愿意接受它们投诚,它们已是感激涕零,若是再施恩一二,或就可驱而用之了。” “文先生说的是,看来皇上有意让大王培养些羽翼了。”简渠也说着,他本是当谋士的人,自然看的清,展开了眉眼,连皱纹都少了些。 “大王,此等神祠都是扎根信众,要是能收复,您交代的京城井市的情报网,就可建成了。”岑如柏也说着。 各人纷纷响应,更是雀跃,明显摩拳擦掌,要大展身手。 苏子籍笑着颌首,先前被压制,王府就一副沉闷,现在露出曙光,就人人争先了。 这不是啥忠诚不忠诚,这是人性。 感慨之余,就说着:“各人都有要负责之事,齐王遇袭一事不能轻视待之,要重视,神祠后续也要稳妥处理,文先生……” 文寻鹏忙起身:“臣在。” “这事你去办吧,神祠的事要继续处理,齐王的事,同样要重视之,你明白孤的意思吧?” 文寻鹏与齐王之间,曾有着千丝万缕关系,更明白代王此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他立刻回话:“臣明白,齐王遇刺,震动京城和皇上,万只眼睛都盯着看着,就算我们与齐王有间隙怨恨,但也要识得大体。” “凡是有袭击齐王嫌疑者,就要重重打击,赶尽杀绝,不许其投降,更不能有漏网之鱼。” “而别的那些神祠,若无过分违法之事,倒可以给条生路,前提是它们识趣,甘心当大王的奴才。” “若是有冥顽不化者,当粉身碎骨,断不容首鼠两端,牢牢的将这块让我们王府吃下去。” “善!”这话说的敞亮,在场的人无不点头,连野道人也暗想:“如此之才,齐王却不能用,真是天命不在齐王。” 当下野道人补充:“臣觉得,若世子满月,帝后真的亲临,时势就不同了,原本主公不能太出头,现在似乎可以准备神祠整顿的纲领。” 那纲领原本是别人为了害苏子籍,特意送上门来,但现在情况与当日已截然不同,这纲领反是可以用了。 苏子籍点首,对野道人的分析很满意,随又想到一事,之前代王府被围时,代王府的危机不假。 自己能看到代王府上空的气息不对,惠道更能看出这致命危机来。 若不是他使用了惠道师门的符纸,用了替身之法,今日代王府或已步鲁王府后尘,甚至情况更糟糕。 那时的情形,足以说明龙椅上坐着的那人对他毫无任何祖孙亲情。 自己当然知道他这个前太子之子是假的,是冒充的,可皇帝不知道。 而从之前的种种利用,到后来怀疑了就派人来查,都能看出皇帝对自己的圣眷,连昔日的鲁王都远远不如。 那又是什么原因,导致皇帝有了现在这样的快速转变? 皇帝迅速派了钦差来慰问,这事从里到外都透着诡异。 野道人说完自己的想法,苏子籍收回思绪,就再次点了下首:“好,就以路先生为中要调度,简先生负责修饰纲领,并且拜访一些必要的人,而文先生直接处理神祠的事,岑先生你长于江湖,就跟着降了的神祠组建市井之间的情报网。” “如此,我王府实力,必可再进一步。”说到这里,苏子籍突然一怔,一种奇妙的感觉袭上了心,按捺住心,又说了一些部署,等到人都退下了,就突然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面前的景致。 “这是进了皇宫,并且我的血和法接触到了法术?” “皇帝到底怎么想的呢?又想做什么?” “呵,可笑,历代皇家和宫廷,对魇镇巫蛊之术严防死守,但凡发现,必兴大狱,血流成河,不想皇帝自己却也作这厌胜之术?” 轻声说着,苏子籍浮现出淡淡的讥意。 皇宫·一处偏僻宫殿 这里挨着冷宫,很是僻静,据说前头有妃子吊死在这里,传闻夜里常听有嘤嘤哭泣声,巡夜的都绕开道,就连底层的宫人也不会轻易过来。 此时大门敞开,只见青砖缝里长出的杂草漫漫,廊庑寂然,这还罢了,总算太阳高照,多了几分阳气,可殿内冬风掠殿而过,冷气森森,让人心悸。 “小心轻放!”一个半人高的法器,正被小心翼翼的从别处搬来,放在了正中位置。 与外面荒废不同,这里戒备森严,且殿内整洁,地面几乎纤尘不染,显是已经清理过了。 法器从材质上看,似乎是金银所铸,但仔细分辨,却又不像是任何一种市面上广为流传的材质。 从模样来看,有些像是地动仪,同样九条龙围着,却微微扬首,拱立着中间的一物,中间也不是球型,而是一条更大的张开嘴的龙。 这龙看着就更有气势,口中含着一颗比拳头略小一些的珠子,珠子通体明亮,流光溢彩,看着就不是凡物。 而在这条盘着的大龙的下面,似有白雾微微升起,地下是个椭圆形金盘。 “一切完好,并无损坏。”站在这法器前的老太监仔细看着这法器,微微点头。 检查过了,没有丝毫损坏,依旧可以用,这最重要。 就在这时,一道明黄色身影从殿外过来,老太监恭敬行礼:“皇上,这就是九龙仪。” “与地动仪不同,并不监看地震,而是监看王气,并且以此可对王侯施术,太祖视之厌胜,故命封存。” 第七百十三章 朕应该养龙了 “太祖视之厌胜。” 皇帝低垂眸子看着,又看了老太监孟林一眼。 孟林从九龙仪上取下疑似琉璃珠的龙珠,恭敬捧着放到了一个太监拿着的银盘里。 有太监急匆匆进来,捧入又一个玉色小碗,里面没别的,就只有一根黑色长发,一侧滚动着犹活物的一滴鲜血。 小碗往珠子上一倒,发丝与龙珠一起落在龙珠上。 顷刻间,两样东西就瞬间没入龙珠。 而龙珠依旧是流光溢彩,上面空无一物。 捧着这珠子,孟林无声跪下。 “朕应该养龙了。”从法器上收回目光,皇帝轻声说着,不必再次吩咐,就有人捧来了银针。 皇帝随手取过银针,也不仔细看,就在自己手指肚上一刺。 十指连心,取指尖血也可以算是心头血。 一颗心血滴落在法器正中心尚冒着缕缕白雾的银盘上,瞬间之前只是死物的法器就活了! 一道道流光从核心处,朝四处快速蔓去。 就算是肉眼看不到,也能感觉得到这法器的力量已笼罩住全部,并散发着森森之气。 除了皇帝本人,别人若是要靠近,轻则被伤,重则毙命。 皇帝微微勾了下唇角,又拿过没入发丝与血的龙珠,重新将球往中间的龙口一放。 珠子稳稳被含在了龙口中。 原本流光溢彩的龙珠,落入龙口后,竟像被压制了,瞬间变得黑漆漆,黯淡无光。 这珠子什么时又重新焕发光彩,并且从龙口掉下来,就说明“果实”已成熟了。 看了一会,珠子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要掉落的迹象,更是黯淡无光。 皇帝幽幽叹口气,脸上神情却也不像是全然的失望。 “果然,代王尚未成之。”皇帝低声感慨着,也不知是放心代王没自己猜想的那样有威胁,还是在感慨着别的什么。 力量才真实不虚,皇帝突然之间,觉得自己以前的担忧有些可笑,君臣之间,宛然天鸿,现在又是国朝上升之时,谁能威胁到皇帝? 不过,就算代王尚未成龙形,也不要紧。 现在就可以养龙了,时间来得及。 这样对自己说着,皇帝就再次驻足盯着看。 就见皇宫之中,似有气息被吸引着过来。 丝丝亮光被周围拱立着一龙汲取,可最中央那条大龙含着的龙珠,却似乎没有变化,仔细看,等了许久,才觉得仅仅亮了一丝。 “果然,今人口万万,风水堪舆,都是小道。” “不能说完全无效,却也上不了台面。” “就算是皇家陵墓,现在也基本上不以风水为重了。” “要养龙,唯有给权给位。” 皇帝本是有些担忧,但看着九龙仪,莫名突然放心了些,君臣分野如此悬殊,倒也不必太过猜忌,应该给的就要给,并且受自己龙气涵养越多,日后炼丹才越发方便。 “去,让人仔细准备代王世子的礼物。”皇帝突然又吩咐的说着。 “是。” 西南·落英山 这山的名字听着秀气,其实是一条连绵的山脉,山峰雄伟险峻,之所以取这名字,相传是这里曾有女神路过的传说。 女神经过,落英满地。 这时节,夏已过去,正是秋天,这里气候却似乎与外界拉开一个月的距离,仍是鲜花盛开之时。 其中一处山坡上却弥漫着血腥之气,血的味道遮掩住了花香与草木之香。 一个少女慢慢走来,跨过横七竖八的尸体,却面不改色,身上的黄衫衣裙,纤尘不染,地上蔓延着的血迹,甚至不曾沾染上她分毫。 一直盘旋着的巨鹰落下,少女轻盈一跃,就踩着鹰背站稳。 巨鹰驮着她,在周围再次盘旋一圈。 “看样子是支商队,遇到了山贼袭击。”少女轻轻蹙眉,眉眼之间的哀愁幽怨之色,将她衬托得淋漓尽致。 若是苏子籍在此处,便能认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周瑶。 半年没有见,她似乎变化很大,丽色越发殊胜,仔细看,甚至隐隐有一片极薄彩烟围身,有点非人。 周瑶看着周围,轻轻摇头。 “不是。” 蹙眉,她又闭眼感受一番,与她极亲近力量明明就在附近,却找不出来。 “帝女桑……在抗拒着我。”她意识到了这一点 “罢了,还是先去其他地方吧。”她还有事,没时间一直在这里搜寻,才要驱动巨鹰离开,突然之间,她松开了的眉再次蹙起来。 “那边莫非是……”她眺望远方,方向正是京城所在。 “是我的错觉吗?” “那里突然有了一丝变化,还隐隐有我有关,似乎是我梦绕魂牵,甘心九死也要等待的人……” 周瑶眸子一阵恍惚,就想着转过去,直奔京城,别的可以尽数抛下。 “不,这不是我!”周瑶突然之间又醒过来,眸中就不由浮出惊惧,嘴里清脆叱了一声,巨鹰受到驱使,展翅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道观 位于山间,虽远离都城,却是别有洞天。 首先是百余级台阶,拾阶而升,便豁然开朗,虽说是道观,但布置得非常雅妙,花草繁茂,假山叠嶂,每一个院落里,都有宫灯悬挂,都能看到京城里正时兴的物件。 新平公主虽早不如过去那般受宠,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无论是积蓄还是人脉,都能让她继续享受着荣华富贵,不必担心受苦。 午后时分,在这秋日阳光仍有些暖洋洋的日子里,人多半容易慵懒。 尤其是本就无所事事之人,不用操心,也就只能望着窗外出神,连书都看不下去。 “公主,公主,您要的海棠图拿来了。”这时一个小道姑打扮的侍女笑盈盈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卷画。 新平公主托着腮倚坐在窗前,听到这话,也只是随口说:“你们展开了它吧。” 立刻就有其他侍女上前,与这侍女一起,小心翼翼将这卷画在新平公主面前徐徐展开。 果然是一副十分有意境的海棠图。 “山中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独。” “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满山总粗俗。” “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 “自然富贵出天姿,不待金盘荐华屋。” “公主?”见新平公主只是望着画呆呆出神,旁就有侍女轻轻唤了一声,随后就被同伴给扯了一下。 同伴冲着她摇了摇头,侍女吐了下舌,不敢再出声了。 第七百十四章 既是无缘 身是新平公主的贴身侍女们,她们或多或少,感觉出了公主的心思,都是心里暗叹。 “喜欢上谁都可以,为什么喜欢代王?” “虽代王年少风流,身份高贵,一看就让人心慕,成了多少京城深闺的梦中人,可毕竟和公主是姑侄。” 当然,公主这小心思若只是自己私下想想,倒无伤大雅。 有人或说,就算代王与她有实质关系,从古至今,皇室之中这些事还少么,有血缘,并不算什么。 可那些其实是野史,只是私底下传着的艳闻,但一旦拿到明面上去,就不仅仅是麻烦的事了。 御史可不是吃素的,逮着这事狠狠参上一本,削爵圈囚都可能。 不过,公主都已躲到了道观里,回都城的次数少之又少,就算不再禁足了,可也自己困住了自己,这等情况下,她们这些身边人自然只会心疼公主,而不是觉得公主做错了什么。 眼下公主心情低落,也与那位代王有着关系。 她们也听到消息了,代王妃生了个小世子,代王后继有人,人家夫妻明显恩恩爱爱,又有了共同孕育的儿子,公主听了怎么能不伤怀呢? 但她们又不能戳破这事,只能装作不知,或用其他事物吸引公主注意,或是干脆提都不提,让公主自己一个人独处着。 偏偏时光飞快,转眼代王府小世子满月了,可确定基本上不会突然夭折,虽说代王现在正处在争嫡风浪中,很多人怕都不敢去亲近,但必然也会有一些人要去代王府道贺。 她们公主虽没有收到请帖,但公主显然是有心要去。 “真是……狠心……连请贴都不送。” 新平公主嘴唇微动,不知不觉中走过去,用手轻轻拂过画卷上的字,仔仔细细又深深看了几遍,这才让人将海棠图收起来。 重新往窗前小榻上一靠,闭着眼,好一会,才勉强将这股百味陈杂的滋味压下,但情绪根本掩饰不住,眉眼之间都是无法释然。 正有女官进来,恰是看到了这一幕,想说话,又咽回去,忙低下首,默立一侧。 这女官是她的人,但也算是她母妃的人。 所以在过去,常常会对新平公主有规劝之言。 但眼下也沉默许多。 过了一会,女官轻声问:“公主,还去不去?” 方才公主吩咐了备车,要去代王府。 但随后又没了动静。 从道观到城中需要行一段时间,虽然庆贺的时间是在傍晚,但若真要去,也最好是提前出发。 “去,怎么不去,我也得见见代王世子和王妃呀。”新平公主抬起头,笑着说着。 女官眼尖,看见公主笑颜如花,底下手却相互交叉,都有着青筋了,像是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见她这样,女官跟侍女都心中担忧。 “车已备好了?这就走吧,路上还能欣赏一下沿途风景。”新平公主却不看她们,说完起身,去屋内换衣服。 她本就美,又特意换上了精心准备的一身衣裙,外面罩着正红色斗篷,看着就清丽逼人。 妆容没有再画,就这么出道观,上了牛车。 从山上下来,回城的路上,沿途竟下起了小雨,秋风一吹,秋雨斜斜打在牛车上,发出轻轻的响声。 “又要入冬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掀开车帘看向外面,新平公主看到了沿途的景色,再次从生机盎然,朝着灰败而去。 草木都是一岁一枯荣,人呢? 她有时会觉得,自己也已经提前枯萎了。 可体内流淌着的力量,却时刻提醒着新平公主,她其实还能有一条路可以走,还可以有着别的未来。 新平公主放下车帘,车内除了她还有侍女跟女官,所以她只是抬起手,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很神奇的力量,她想着,夜中休息,趁无人处,她甚至能飞檐走壁,完成传说中的梦想。 她是女人,虽还年轻,不足双十,可也特别注意自己容貌,更觉得肌肤似雪,青春焕发,似乎有延年益寿,驻年不老之效。 “在之前,我肯定想不到,有一天我竟然也能修炼道法。” “可这还是代王,不是他,我不能有这样的可能。” “不过……” 皇家其实有的是道法功法,说不定比道门还深还多,宗室之人也有不少抄录,按此修炼,可无人能成。 她想到这里,又有些不解:“不是说,帝裔不能修炼道法么?” “还是说,代王寻到了别的办法,可以让帝裔也能修炼?” “我可以,是不是代王也可以?”新平公主聪明,脑子转得快,其实早就想到了这种可能。 若代王可以修炼,这件事被人知道,事情就大了。 不说别的,父皇必会更加警惕代王。 “必须保密才行。”新平公主不想将这猜测说出去,她自己能修炼,这事也不曾告诉身边人,只是偷偷练着。 她有一种预感,若她真的将此事透露出去,不仅仅是代王,连她自己都会遇到危险。 这种感觉很没缘由,但她却因着这感觉,平日里更加小心,还读了几本史书传记。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就算我是公主,身怀道法,怕也未必能幸免。” “废除道法强迫削发圈禁终身???”想到这里,新平公主不由打了个寒噤,不敢想下去了。 那些侍女只以为她对代王一直余情未了,却不知道,她之所以越发在意代王,不仅是少女怀春,更因和代王一样有了共同的秘密。 代王又是她喜欢的男人,只会更加记在心上,无法忘记,这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只是这时又起了一念:“是不是代王故意的?” “不,我读的入魔了,我只是区区一个公主,没有半点力量,代王怎会冒着泄露的风险拉拢我?” “如果拉拢,也不会只字片语也不来。” “新平,代王实知我心,只是无以相报,故才宁冒风险而授我道法,他可真是心善,可我……可我真不想要这同情。” “既是无缘,又何必给我希望?” “啪”一声,一滴泪珠滚落,摔在脚下的木厢上,摔了个粉碎。 “到了。”几乎同时,牛车行入城中停了下来,女官轻声提醒了一句。 新平公主才从沉思中惊醒,不动声色拭了泪,在女官侍女的搀扶下,从牛车上下来。 一抬眼,眼前就是代王府。 第七百十五章 阿宝 “怎么这么多人?”新平公主就算有种种心事,还被眼前的一幕吓一跳,讶然说着。 就见代王府大门前的巷子,一辆辆牛车而来,都是一色红漆桐油的官车,还有佩刀叮当作响的护卫跟随的牛车更豪华,金帷镶一圈青——三品以上官员才能坐,必是贵人。 巷子不远的平地,有专门人扎的芦棚,专供牛车停泊,还喂草料,本是极宽敞,可牛车纷纷涌进,几乎都堵住了,至于进进出出的宾客就更多了。 来前,她已经做好代王府门前就算不是门可罗雀但也不会太热闹的准备,却没想到情况与她以为的大不一样。 不是都说代王现在情况不明,大家都想要避嫌么? 女官离开了一小会,此刻快步走回来,压低声音解释:“公主,奴婢已问过了,皇上刚刚赏了代王,又说还要来见小世子,才来了这些人。” 这些宾客里必然有没打算来,但皇帝重赏并且亲临,十分重视的样子,见风使舵是这些人的本能,就算原本不想来的也必急吼吼来了。 新平公主了然点头:“进去吧。” 不知关了多久的正门打开,以迎接贵宾,有些人的牛车,可以趁机直驶入内,新平公主自然不例外,女官开路,一个管家迎了上来,看了看呵腰趋步过来请安:“公主请进,请入阁。” 新平公主跟着管家,沿着走廊而进,折过一带假山池塘,差不多就到了,就先听到了自己两个哥哥的说话声。 新平公主带着淡淡笑容,走过去与蜀王、齐王见礼。 “新平,你怎么来了?不是在京外道观清静么?”齐王看见了,直接就这么问了,与其说是直爽,不如说根本没有在意公主。 得了圣眷的公主也终是公主,上不了台面,何况现在圣眷有所衰退的公主。 很显然,之前她对代王有那么一点意思,不仅宫外的人相信,蜀王跟齐王也是信的,甚至推波助澜,这些“哥哥”是一个都没有手软,要借这事打击代王。 新平公主本是宠着长大,脾气也不是任由别人揉捏,齐王这话一出,她就微微变色,冷笑:“哥哥能来,我为何不能来?” 这话说的,也是够冲的。 齐王被新平公主直接一呛,神色一变,就要发火。 好在很快就看到了蜀王的那张脸,脸上带笑,看着自己与新平公主,一言不发,一副希望立刻打起来的模样,实在是可恨又碍眼! “是,是,哥哥说错了,我能来,你自然也能来。”齐王将怒意压下去,府内幕僚离心,人人自危,他也是有所反思,原本看见新平,习惯性讥讽,现在真对上了,竟然忍了些。 “咦?” 新平公主见此,暗暗觉得这个哥哥深沉了些,于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今日到底是代王府的大喜之日,若在这时与齐王争吵起来,这不是给代王添堵么? 并且父皇和皇后也会来,自己岂会触这个霉头? 齐王也是有这顾忌吧? 不过,就算父皇来,她也懒得跟这两人扮演兄妹情深的戏码。 只要一想到要与他们哥哥妹妹的亲热交流,新平公主就打心眼里觉得恶心。 尤其是她这两个哥哥,明明心里恨不得代王府立刻倒霉,还是要因皇帝驾至而不得不来。 这种脸笑心怒,新平公主都替他们累得慌。 正想着,有脚步声从里面传来,伴随着脚步声还有婴孩的呀呀之声。 小孩? 新平公主一听这声音就立刻扭头看去,先进入她视线范围内不是孩子,而是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 女子年纪与她相仿,容貌不算昳丽绝色,比自己差了一些,身上只是很普通的王妃正服,无论是打扮还是别的,都是与她见过的几位王妃没有不同。 可她脸上此刻却带着幸福的笑,眉眼之间都透着满足。 只是走过来,迎面而来的气息,就让新平公主呼吸一窒。 是叶不悔! 新平公主恍惚了一下,才认出了叶不悔。 她曾与叶不悔见过,不,不仅仅是见过,她们还一同经历过当街拦杀,但那时的叶不悔虽已是代王之妻,但那时代王还不是代王,叶不悔还不是王妃,与现在的感觉,也有着很大不同。 她身上多了一丝母性,幸福的气息也比那时更浓。 还真是……让人难受啊。 这种情绪,就像是突然翻腾上来的岩浆,灼热得她胸腔都在疼,根本就压不下去。 她只能努力笑,冲过来的叶不悔说:“代王妃,这就是小世子?” 齐王跟蜀王的目光在代王妃出来,就投向了新平公主,此时见她似乎毫无触动,居然还笑与代王妃打招呼,顿时觉得无趣。 他们还以为新平能在这时与代王妃僵持对峙一下,若是那样,今日就有乐子看了。 当然更重要的,那样就可以真的扣上个姑侄私情的帽子。 或许对皇帝来说,这不算稀罕,据说前朝还有皇后送宗室女给皇帝的事,可不是皇帝,这丑闻就几乎可以打垮任何人。 蜀王心里可惜:“当日新平与代王的绯闻传得到处都是,父皇因此发怒,让新平去了道观。” “这一招,能不能再用一次,恶心下代王?” 随后又暗暗摇头。 “恐怕不成,新平看着比之前要沉稳许多,估计不会再上当。” “代王现在有妻有子,还再次受到父皇重用,又经过之前的夜里搜捕一事,只怕更会警惕。” 当然最重要的是,上次新平还被女官检查了身子,是处子,皇帝因此大怒,严查了谣言者,还杀了一批人,并且暗里警告了自己。 自己如果再弄同样谣言,父皇怕不会容忍,毕竟新平也是皇帝的女儿,而且此等传闻也有损皇室形象。 “贸然行动,怕是会被抓住把柄,可惜,若齐王能出手就好了。”蜀王的目光又落在齐王身上,结果齐王似有觉察,朝着看来。 兄弟二人四目相对,都笑了笑。 齐王这种与往日有些不同的样子,让蜀王心里更有些不安。 “齐王这是受伤之后被夺了差事,性子倒稳下来了?还真是见鬼了。” 两个之间当然是暗流涌动,新平公主与代王妃叶不悔之间其实也是有着一些暗流。 “见过公主。”叶不悔对着新平公主很客气,她们不算是陌生,新平又是公主,自然就微微欠身:“是啊,这便是阿宝。” “阿宝?” 叶不悔抿着嘴笑说:“是我与夫君给他起的乳名。” 第七百十六章 谁也不许 一个月过去,本来皱巴巴的婴孩变的白嫩,也没有生病,顺利渡过了最危险的时刻。 “阿宝……阿宝……是个好名字。”新平公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恍惚了一下,望着被乳母抱过来的小孩子,望着襁褓内的白嫩婴孩,露出笑容说着。 仔细看这孩子眉眼,与叶不悔有些像,与代王也有些像。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啊。 只是这么看着,新平公主就心里有点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能说什么呢,人家是正经夫妻,夫妻恩爱不是应该么?夫妻恩爱,所以有了孩子,这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胸口的憋闷,一阵阵往上翻涌的难过情绪,都让新平公主觉得痛苦。 她此刻心情真的十分复杂,甚至忍不住的在想:“为什么嫁给代王的人,会是叶不悔呢?” “叶不悔只是乡野村姑,我却是金枝玉叶,但在这事上,村姑却远远比我,我跟她比,输了。” 当叶不悔冲着她微笑时,她甚至想:“她是在故意对着我笑?” “为什么她能行,我却不行?我乃堂堂公主,为何不能嫁给喜欢的男子?” “不,我的确不行。”她又烦躁地将方才涌上来的情绪压下去。 “我是代王的亲姑姑,因这层关系,纵然我是公主,纵然我喜欢他,我们也不能在一起。” “不,不仅是不能在一起,我甚至不能喜欢他。” 新平公主心思百转,却露出了微笑,还摸了摸婴孩的脸,说来也奇怪,婴孩见了她也不哭,咯咯笑着求抱。 “怪了,你们看。” 不远处也进入内院的几个夫人,刚刚已见过王妃与小世子,此刻聚在一起说话,她们目光就落在了不远处的二女身上。 其中一人就示意别人看过去:“以前不觉得,现在靠近了看,这两人……” “你们觉不觉得,有点像?” 官夫人说到最后,声音也极低,显然知道自己说这些,若被二女听到,都会引来麻烦。 几人都与她相熟,此时听到这话,看了过去,的确,叶不悔和新平公主,真有点相似。 要是不知道身份,说是姐妹大家都认可。 有人说:“也许这就是贵气吧。” 旁人一听,也觉得有些道理。 之前不觉得像,或就是因那时代王妃,还不是王妃? 现在代王妃有子,地位更稳固,与新平公主本都是贵人了,二人相似,似乎也不是不能解释? “夫妻相吧,代王妃与代王据说感情极好,就相似了,新平公主又与代王是姑侄,又相似了吧?” 哪怕有民间传闻,还真没有人乱想,毕竟娶叶不悔在前。 要是娶叶不悔在后,说不定大家都会寻思,难不成代王和新平公主真有所私情,故娶了有几分新平神韵在内的叶不悔? 这时,蜀王齐王也过来,向代王妃叶不悔说了话,就都将目光落在了被抱着的孩子身上。 有叶不悔与苏子籍两人优点的孩子,本就生得好看,加上满周月这时都白白嫩嫩,少有不可爱的,所以谁看到了,都不得不承认,这孩子可爱,还很健康。 “可惜不是小郡主。”蜀王看了一眼,要是小郡主,或父皇根本不会在意,能赐些首饰绸匹就不错了。 “新平给了礼吧?那本王也给礼。”说着一挥手,就见跟随的女官将礼送上,给婴孩的是一个镶着宝石的金项圈。 这礼只是给孩子,并不以贵重与否来论心意。 新平公主刚才给的也是项圈。 “唔?”齐王本跟蜀王一样过来,笑着看着孩子,等靠近了,看仔细了,突然之间脸上抽搐一下,脸色一下煞白,不知道是不是犯了病,反正新平公主下意识蹙眉。 本以为齐王要做什么,结果齐王脸微微扬起,沉吟着竟也笑了:“我也带了礼,是一串珠子,拿给孩子玩吧。” 说着一摆手,女官端着金盘,盘上是一串东珠串成的珠链,看上去颗颗浑圆,灼灼生光,就这一串,就价值千金。 相比新平公主跟蜀王随手要贵重多了。 “齐王这是什么毛病?本以为他是要做什么,结果只为了给串珠子?不,看起来不像为了给出珠子肉疼,而是别的原因,是什么原因,让他连在蜀王面前装都装不下去了?” 新平公主一时诧异,不知道齐王这是什么毛病。 就在这时,忽听外面有人尖声:“皇上驾到——” 紧跟着一声:“皇后娘娘驾到——” 皇帝皇后亲临,本来就有规矩,为什么不提前通报?听到突然之间喊话,院内二十几人,连着上百仆人,都立刻惊了,转身一看,侍卫涌了进来,分列左右,而的确是皇帝和皇后徐步过来,顿时所有人,都鸦没雀静,一起避到左右跪了下去。 只见代王也震惊,连忙转出,大步上前,跪地:“给皇上请安,给娘娘请安,皇上降府,孙臣有失远迎,还请降罪。” 皇帝嘴角掠过一丝笑容:“你生了世子,府内大家都欢喜,是朕吩咐不必劳师动众,不许通报,你何罪之有呢?” 代王又恭请皇上入内。 “罢了吧。”皇帝笑容可掬,扫看了府内,见着府内准备了满月宴,庭院中的酒席错错落落分布,是贵人之席。 刚才在外面看见芦棚,想必是官员和使人的位置。 内里肯定是筵宴,皇帝却不进去,说着:“朕日理万机,今也是抽个空隙过来,等看了看孩子就回去。” 说着,皇帝扫了一眼,又漫不经心说着:“你们都起来罢!” “谢恩!” 众人一起谢恩起身,心里都诧异:“虽龙子龙孙尊贵,但是多年来,就算蜀王代王有子,皇帝都少有亲临了,现在怎么回事?” “难道皇帝真的心无芥蒂,还是觉得代王是嫡脉,特别重视?” “来,将孩子抱来给朕瞧瞧。” 就在这时,孩子被奶娘抱了过来,这孩子也不哭,同样咯咯笑着求抱,本来也平常,可说实话,一看见,皇帝突然之间,就有一丝血脉相连的感动。 皇帝不禁心一动,想说几句场面话就可,临出口改了主意,对着孩子伸手:“把孩子递给朕,朕来抱抱他。” 这一声,就让周围人更如遭雷劈一般,震惊当场。 虽然有句话,叫做抱子不抱孙,而代王就已皇帝孙儿,这孩子是重孙,但对于皇帝来说,亲临代王府,还要抱代王之子,这代表的意义,可实在是让人想不深思都不成。 叶不悔看了苏子籍一眼,夫妻二人目光对视,不管愿不愿意,皇帝要抱孩子,就只能听从。 奶娘战战兢兢抱着孩子上前,正要跪时,被皇帝制止。 从她怀里接过小世子,白嫩嫩孩子睁大了懵懂眸子,好奇看着面前的人,两只小手抓挠着,竟不小心揪住了皇帝的胡须。 “皇上!”一旁的赵公公神色就是微变,要上来“救驾”。 皇帝立刻说:“不必了,小孩而已,你还真怕伤着朕?” 说着看着怀里的孩子,就给孩子唇上按了按,这是传统上“增福”,目光都带着光。 这样的态度实在是太过亲切,让人心里越发惊疑不定。 皇后笑着凑过来看,嘴里念叨着:“这孩子生得好,一脸福相。” 目光落在孩子脸上,突然之间,袖子里的手猛地握紧,尖锐的指甲直接插入了肉里。 她变了色,下意识向四周扫了一眼,见着蜀王没有多大反应,只有齐王有些神不守舍。 “这是代王的世子,却和福儿很像!” 而皇帝逗弄了几下孩子,见孩子松开手就笑了,虽一开始有点变色,接着神情就显的平静,虽带着笑,但皇后能看出,皇帝情绪已经并无太大起伏了。 皇帝自己并非真毫无感觉,抱着孩子低头看时,的确有一丝复杂情绪,说不出是感觉,既有欣喜,又觉得有些眼熟,还有一些莫名的警惕,于是就将孩子又递还给奶娘。 “没感觉出。”皇后心一松,虽是太子,到底当年太子并非皇帝亲自带,更没有日夜养大,偶尔看到有些像,一时也想不到,因此皇后有些惆怅笑着:“也给本宫看看。” “啊,是……”奶妈见皇帝不言声,已准备退下,听见召唤,忙又赔笑递了上去,才接到手中,皇后低眸一看,“轰”一声,顿时就痴了…… “不,不是像福儿,就是一模一样,这种在怀中血肉相连的感觉,断不是假,难道上天真睁了眼,竟让福儿回来了?” 只是一抱,只一刹间,代王世子和太子的相貌一下印证相叠在一起,皇后就豁然憬悟,这就是福儿! 突然之间,她想起了自己闻得了太子自杀的那个细雨凄迷的夜晚,那横木上悬着,自己就要套上去的白绫挽套…… 已经过去二十年,就算是自己的儿子,记忆也渐渐和轻烟一样,可现在却一下子鲜明起来。 “是你,果然是你,你终于又回来看娘……”皇后用尽了几十年的养气,控制住了情绪,才使自己醒返转来。 在外人看,皇后仅仅是抱了下,似乎有所感慨,又交还给了奶娘,含着笑静听着皇帝的说话,却不知道她心思百转。 “是福儿,定是福儿回来了,齐王变了色,难道他认出来了?就算齐王最大,认识太子最多,也不至于这样。” “不,福儿去时,齐王也不小了,如果记得也可能——不管是谁,断不能再威胁伤害到他。” 皇后心中翻滚着,滚烫的心几乎要和岩浆一样喷出,不自觉,立刻对齐王起了杀意。 “谁也不许!” 第七百十七章 信号 “你以前差事办得不错,将神祠大体上处理不错,朕心里高兴。”皇后才寻思着,就听着皇帝笑着对代王:“接下去,你有什么章程?” 代王躬身说着:“皇上,我觉得首要之事,就是维护朝廷和宗王的脸面和威严,神祠里有袭击齐王嫌疑的,孙臣已让人一概擒拿,顺天府也很配合,大体上已经尽数拿下,当要明刑正典,不留一个。” “说的对,这等贼子,不但要尽数杀了,还要追索其家族!”皇帝还是相对满意,代王并没有和齐王有对立,就在这方面分歧,说明还是有些大局观念。 “其次神祠都已向朝廷降服,其中不少还是正神之祠,如何处置,孙臣岂敢自专,当请皇上喻旨。”苏子籍忙将最近办的事都一五一十说了,有不少的神祠情况也一一说明。 “你又是怎么想?”皇帝没回答,而反问苏子籍。 苏子籍沉声的说着:“皇上,神道设教,本是安抚人心之用,并且鬼神有灵,也不可不慎重。” “孙臣以为,首先是请礼部厘清是正祀还是淫祀,是淫祀的不单要拆庙,还要捕拿追究奸徒,以肃视听。” 官场上操作,涉及部门越多,反越是分担压力和责任。 独夫是走不远,礼部本是管这事,厘清本是它的责任,就算出了错,也和代王大旨无关。 “是正祀的,就可能仅仅是香火人借庙借神以售其私,煽惑愚民,这种肃清庙祝,换上清白规矩的人就可,不宜一概扫落,以免伤了阴德,也有碍朝廷教化之要。” “具体,还当以皇上和朝廷之法为章程。” 皇帝不动声色,沉吟了下,不得不承认这处理方法还是有章有法,有张有弛,良久点了下首:“就按你说的这样办吧。” 齐蜀二王见了这祖父孙和睦的场面,都心里泛酸。 皇帝为何突然对代王这般好?难道这孩子真有些不凡,一生下来,就能助益代王? 皇帝似乎很高兴,苍老的面孔泛了点潮红,又说:“你原本流落民间,虽资质尚好,中了状元,可与朝廷有所不知,现在看来,这二年你长进不少,以后要多与内阁走动,多多请教,与你有好处。” “不仅仅是你,蜀王,齐王,朕以前,亲眼目睹太祖皇帝一刀一枪创立皇业的艰难,到你们不过是第三代,皇业虽蒸蒸日上,却尚未完全稳固,都要仰体太祖的艰难,尽忠尽责,才能不负王业。” 这话说的实在,的确,三代才能稳固,现在虽走了大半,还是没有完善。 或许三代后,无论皇子贤愚,又或出不出力,都无关要紧,现在还是需要团结以及尽心尽力。 只是这话,苏子籍的为官之道16级,已经听得懂。 可蜀王和齐王听得皇帝这话,比吃了苍蝇还腻味,立刻冒出了一肚皮的无名火——你盛赞代王,还要我们这些当叔父的跟着学习,是不是太扫我们脸面了? 难不成你还真想立代王当太孙,预先叫我们当奴才? 皇帝用期待的目光扫视,却发觉蜀王和齐王面面相觑,蜀王还有气无力的说着:“父皇教训的是,儿臣必谨慎小心,尽心尽力。” 齐王应都不应一声,只是阴沉着脸,皇帝失望看了看一言不发的齐王,不由喟然说:“代王办事尚属尽心,又有了世子,为宗室繁枝扩叶,赏亲王双俸。” 说着,不管被挑起来的轩然大波,摆手:“有朕在,你们庆贺也不热闹,回宫吧!” 说着,带着皇后就摆驾回宫。 “儿臣(孙臣)恭送皇上、皇后娘娘。”代王率众将帝后恭送,才开始了今日的宴会。 宴会上纵然是心情不佳,也只能硬撑着,直到满月宴散席。 “混蛋!” 齐王从代王府走出来,一回到车上,就右掌一击车板,怒骂一句。 亲王的车驾都极宽敞,不仅可在里饮茶、用点心,甚至还能小睡一觉。 齐王被人扶着上车后,就有仆人跟着上来。 旁有暗门,平时合上,用时拉开,里面茶具、水壶,应有尽有。 此时里面就放着滚烫的热水,用特制的小壶装着,半个时辰都不会凉,将上好的茶叶放入杯中,倒了热水。 仆人小心翼翼捧到齐王跟前:“王爷,请用茶。” “滚!”茶碗被齐王直接扫落下去,啪嚓一声,碎成几瓣。 这一摔,里面的烫水直接飞溅在了仆人的身上。 但在王爷盛怒之下,这仆人被烫得表情扭曲,却根本来不及顾忌这个,直接吓得跪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齐王暴戾的目光冷冷扫过,随后望向车窗外,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 “该死……” 仆人瑟瑟发抖,恨不得自己不在车上,不曾听到这话。 更不敢去揣度,王爷到底是在骂谁。 一侧,蜀王撑着笑脸从代王府出来。 代王将二王送到门口,就停下脚步。 蜀王比齐王走得慢一些,看起来似乎对侄子有了世子很高兴。 可等回到了自己的车内,就阴沉下了脸。 “王爷?”跟着他来,不是仆人,而是幕僚马友良,此刻看到蜀王神情,就忍不住问道:“方才臣看到御驾到,皇上与皇后娘娘都来了……” “哼,何止是来了,还给了赏赐,抱了孩子。” “赏双俸就算了,还对我们训话,说我们这些叔王还得向代王学习,哼,父皇看起来对代王很满意。”蜀王冷着脸说着。 “皇上竟这般看重代王之子?”马友良也有些惊诧。 之所以没提皇后,自然是因皇后喜欢代王之子,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论血缘,别的皇子皇孙与皇后可没有关系。 代王乃太子之子,代王儿子就是皇后的重孙,这可是嫡亲,皇后会喜欢,那是理所当然。 可对于皇帝来说,无论是谁所生的儿子,那都是亲的。而孙儿重孙儿,自然也都是一般亲,别无不同。 之前皇帝对代王的态度,蜀王的人都看在眼里,他们可不觉得皇帝是看重代王所以磨砺,那分明就是将代王当做了磨刀石。 怎么态度就突然变了呢? 马友良百思不得其解,蜀王亦是如此,随着牛车掉头离开,也承载着不甘与困惑一同远去。 倒是不少来拜访的官员,没有急急就走,不仅目睹帝后亲至的一幕,更隐隐看到齐蜀二王脸色难看离开的一幕。 他们不由得低低私语,说齐蜀二王这次回去,怕少不了气闷。 “恐怕不只是一阵,最近大家还是小心着些,别撞到那两位手里。”有人提醒。 更有官员忍不住低声嘀咕:“到底是嫡孙,这到底不一样。” “嘘!”还要说时,有人挤眉弄眼提醒。 众人顿时止住了议论,就看到一个官员大步流星从代王府里出来,不是别人,正是顺天府府尹潭平。 第七百十八章 临崖止步 潭平似乎并没有听见这些官员议论,一路出来,也不与人打招呼,大步走到自己车驾前,就撩开车帘钻了进去,说:“出发罢!” 车夫一声吆喝,牛车动了,今日天气不错,这里坊住的多是贵人,粉墙碧瓦掩映竹树,不远席棚店铺连绵,很是繁荣,这本也有顺天府的功劳,可潭平却无心欣赏,深皱着眉。 “还真是帝心难测啊。”这位总在各种权贵圈子里打转的官员,目光从一处丝绸店铺上收回,叹一口气,靠在了坐垫上。 太子虽说自尽,实际上是皇上逼迫而死,无论怎么样,这份怨隙乃至仇恨,是断然无法弥补。 因此,虽代王是太子之子,乃是正统,却几乎没有官员真的靠拢代王。 就算暂时没有确定人选,也至少是在齐蜀二王里选,代王必定不是被皇帝中意的继承人。 谁能想得到,可转瞬间,本来已经确定了的帝心,它又突然变了呢? 自以为能揣摩帝王之心的潭平,此刻也是茫然得很。 车窗外隐隐有人在说话。 他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就见有几个官员正打旁经过,距离着几米,说话声音低,只隐隐从风中吹来两个字:“……代王……圣宠……” 圣宠? 这还真是所有人都在震惊的事,潭平再次叹一口气,将车帘放下来,思索着:“难道真是我猜错了?其实皇上一直都中意代王?” 正想着,车夫在外面恭敬问道:“老爷,是不是回府?” 这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沉声吩咐:“去相府。” “是。”车夫外面应着,驾着牛车,驶出了代王府所在的这条巷子,随着转街过巷,外面喧闹声逐渐大起来。 叫卖声不断,而车内的潭平,再次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皇上已登基二十载,不会不知道携皇后到代王府的后果,这会被上下认为代王以及世子很获皇上欢心,但皇上还是来了。” “莫非皇上真的中意代王?我们想错了?”潭平神色凝重,越想,就越是想不通。 “难道真是传闻中一样,皇上当年只是被人蒙蔽,已知太子冤屈,这是后悔了?所以想弥补代王?” 想到当年被迫自杀的太子,潭平也百感交集,但就算为了太子,这里面也有许多说不通之处。 “大政有进无退,如箭矢一射不可收。” “就算是为了太子,最多就是封个亲王,断不会封太孙,要说磋磨更不可能,当太子太孙是房子,可以随便拆呢?” 潭平心里迷惑是越来越大,只能叹:“猜不透啊。” “老爷,到了。”外面这时传来声音,再次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从牛车上慢慢下来,一抬头,就看到了相府的大门。 不算太奢华的建筑,整体看起来清幽得很,唯有门上的匾上,有着皇上钦赐的两个大字:赵府。 这里是赵旭赵相的住所,事实上也是自己恩师。 “前去叫门。”见大门紧闭着,潭平让仆人上去叫门。 “潭大人,我家老爷请您进去。”不一会,进去通禀的相府仆人就回来,恭敬的请他入内。 没带仆人,潭平自己一个人入内。 从大门口径直来到正院,才走进去,就看见赵旭难得在院子内的石桌旁坐着,正慢慢喝着茶。 正对着的地方,则是几盆菊花,开得茂盛。 这是在赏菊啊,还真是有雅兴。 “师相!”潭平喊了一声。 “坐,你可是刚从代王府出来?”赵旭示意坐下,笑呵呵问。 潭平叹道:“正是,学生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师相。” “何事?” “师相,今日学生的确是去了代王府道贺,结果不久,皇上跟皇后娘娘就一起来了,不仅给了代王妃与小世子赏赐,还当着众人的面抱了小世子,更询问了代王的差事。走时还赏了代王双俸。” “更重要的是,还当着齐王和蜀王的面,有所申饬。” 说完,潭平就犹豫了一下,问道:“师相,您说,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竟有这等事?你一一把情况说来!” 赵旭原本以为,潭平带来的消息,无非就是齐蜀二王在代王府闹一闹,这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齐蜀二王若去了,说不定就会有什么摩擦。 他万万没想到,皇上竟能亲临代王府! 若只是皇后来,这虽不合规矩,反而不会让他吃惊。 正如之前有些人所想的,皇后仅有儿子的后代便是代王,而代王有了子嗣,这便是皇后唯一的血脉,皇后会在意,这很正常。 皇上又是为何突然改变态度? 明明以他对皇帝的了解,之前对齐蜀二王,那既有磨砺,又有看重,哪怕有着防备,但也的确有着恨铁不成钢的栽培之心。 反倒是代王,看似栽培,其实防备最重。 难道自己竟也看错了? 赵旭站起来徘徊,眉蹙的深深,潭平目不转睛的看着,赵旭乃是重臣,名臣,最具大臣气度,很少看见这样绕室仿徨,可见也难以猜透迷雾。 片刻后,赵旭问表情复杂的潭平:“你的想法呢?” 潭平苦笑的说着:“师相面前,学生岂有虚言,我的想法是,谁都可以当太子,就是代王不行,哪怕是8岁的十一皇子都比代王机会大。” “可现在,这次满月宴,就打了学生一巴掌,让学生顿时头晕目眩,几乎找不到路。” “是不是皇上仍念着太子?毕竟太子曾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又是嫡子,当年皇上误信奸臣的话,现在已是后悔了?” “只是人已不在了,纵然后悔,也只能移情,现在加爱于代王?” 这也许是唯一的理由,可赵旭听了,虽处于府内,并且周围无人,还是不说话,只是默默摇头,表示并不认可潭平这个猜测。 若真是后悔了,就不可能是现在突然后悔。 “这里有个疑点,若真是皇上后悔了,想立代王,就必须洗刷太子的污点,给天下人一个明确说法。” “可现在,朝廷上也不曾有给太子翻案的风声,并且之前早就有太子冤枉的传闻,但都被压下去了,没掀起什么水花。” 这话一说,潭平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的确,子承父业,要立代王,就必须太子翻案,明旨褒奖,可却没有。 但是今日皇上的态度,又明确是发出了信号。 这扑朔迷离,实在让人胆战心惊——这站错队,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再看看风向吧,你不可轻举妄动。”赵旭说着:“再说,你我地位,就算押注,还有多大进步?” “是,师相。”潭平应着,只是一思索,又苦笑:“师相拨开迷雾,让学生临崖止步,可怕是不少人,会赶上去,要是错了,不知道多少人摔个大跟头呢!” 皇帝有了信号,百官自然就立刻赶集一样下注,后果难以预测。 “这就是各人的命了。”赵旭长长一叹。 第七百十九章 全部重启 皇宫 夜色沉了,天空宛是一块幕布,寥落的寒星时隐时现,宫中大殿大多熄了灯,只零星宫灯随风摇晃。 天寒了,才入夜,吹过来的风就带着寒凛,宫女激得打了个寒颤,不禁皱了皱眉,连忙去放下幔帐,就听见了声音。 “皇后娘娘?”贴身服侍皇后的宫女小镜突然听到了声音,一看,就发现本已上榻的皇后竟起了身。 皇后一向准时安榻,今天怎么了? 小镜忙过去,给她披上了大氅,问:“您有何吩咐?” “本宫自己在殿里走走,你不必跟上来。”皇后披着长发,淡淡说着,因这等事往日也有,就算是贵人,也需要单人独处,静静想事,几个宫女都应了声。 皇后一人穿着里衣,披散一头秀发,从寝宫出来,就如游魂一般在殿内慢慢踱步。 大殿内微微亮着宫灯,外面有风,月光洒进来,她自顾自走着,走到殿门口,望着外面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这么安静立着一会,又转身回去,就算是散心,也不能着凉,在这时代,真的很危险。 密室就在偏殿,机关只有她跟几个心腹知道。 手指轻轻按在机关上,左右各扭动了几下,随着咔咔咔的轻微声,面前的墙上出现了一道门,左右拉开,显出里面不大的密室。 皇后迈步进去,密室也随之关上。 密室不大,这已不是她在殿中找人修的第一个密室。 这座宫殿虽是她的地盘,但狡兔三窟,她时不时就会换个地方。 毕竟密室里放着的是比她私库里珍宝还要更珍贵的宝物。 屋内漆黑一片,这间密室甚至连窗户都没有。 不过靠着门附近就有小桌,上面放着蜡烛跟火折子。 摸索着走过去,在黑暗中啪一声,火折子冒出的火,将她苍白的脸照得如同鬼魅。 她的神情也很冷冽,蜡烛被点燃后,窜起的火苗,都比她的眼神更有温度。 比起白日里温和端庄的皇后,这个冷冽笼罩着的女人,或许更真实。 蜡烛点燃后,就被皇后拿在了手里。 她慢慢走向密室的尽头,在那里有着一张供桌,供桌上有着牌位,牌位前有水果、点心。 供桌旁还有柜子,皇后单手拉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一卷图。 蜡烛被她随后放在了柜子上,她小心翼翼展开了这卷图。 虽有蜡烛,可莹莹如豆的烛焰幽幽发着青绿的光,显得有点森人,不过在烛光下还能看得清楚上面发黄的痕迹,这卷图显已经过了不少年。 图上的并不是成年人,而是一个小小的包裹在襁褓之中的小人,脸蛋圆润,大大的眼,笑起来无齿而纯真无邪。 “福儿……”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孩子,皇后轻声唤着。 这竟是当年太子满月时让宫中画师所画的画像,画的很是逼真传神,与山水画讲究意境不一样。 据说当年魏世祖所规定的画技,在于惟妙惟肖,连一点肌肤的色泽都能看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孩子长成了,又故去了,唯有昔日画像还残留着,被保存在这不能见天日的密室里。 皇后带着细纹的眉眼里流淌着温柔,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细细看了,但这一次,除了母性的温柔,她的眼眸里又多了一些别的什么。 和以前不一样,不仅仅只是悲伤,这次却是悲伤中带着一丝喜悦。 “母后!” 黑暗中似乎出现了一道光,光的那面是长大的太子,一身衣冠,正背对着她向前走着,此时似有所觉,回头朝她看了一眼,就叫了一声。 与一声同时响起的,还有少年时、幼年时不同时期太子叫她的声音。 成年太子也在转过身后,逐渐缩小,渐渐变成了与画像中别无不同的小小人儿。 “哇!哇!”襁褓中的孩子被人抱了起来。 皇后微微睁大了眼睛,却发现抱着那孩子的正是代王妃? “福儿,福儿……” 在她的眼前,代王世子似乎和她的福儿渐渐重合了。 “是你么?福儿?” “二十年了,你又转世投胎到了皇家么?” 隐隐的笑声,像从黑暗中传来,又似乎只是她的幻听。 皇后眼睛睁得大大的,所看到还是一个小小的房间,没有福儿,只有一卷画像。 等回过神,她的眼泪已是流淌下来。 怕滴落到画像上,皇后忙抹去眼泪,再次低头仔仔细细又眷恋的看着这卷画。 原本她其实还有丝迟疑,觉得是不是时间隔得太久了,她太思念福儿了,所以才会在看到代王世子后,将其看成了福儿。 但现在,看完了画像,她突然之间就醍醐灌顶,坚信不疑了。 这就是福儿! 这些年,皇后一直在煎熬,是,皇帝不止有一个儿子,可对她来说,失去了太子,就失去了所有。 就算接回了代王,也只是弥补了她碎了的心的一小部分。 孙儿再如何好,又如何能比得过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 那是她唯一的孩子,是她从小小一团养大的孩子啊! 但现在,福儿似乎回来了。 还是成了她的重孙,依旧是她的血脉,依旧是她的孩子! 这天下,终究还会回到福儿的手里! 皇上啊皇上,你当年听信妖人之言,害死福儿,现在休想再害我的福儿! 皇后怔怔的想着。 密室外安安静静,偶尔有巡夜的人提着灯笼,自一侧走过。 似乎听到哪里传来声音,就朝着角落走去,就在这时,一个大太监慢悠悠出来,淡淡瞥了一眼。 “公公!”都不必说话,这人就忙低垂着头匆匆跑开了。 大太监站了片刻,见附近都没人,这才再次没入的黑暗之中。 又过了很久,密室的门被轻轻打开,脸上已无异样的皇后娘娘从里面出来。 密室重新关上,皇后旁走到偏殿,坐在坐椅上。 虽是偏殿,但因是皇后之宫,内在宽阔,还支着红漆镀金木柱,地下漫铺着一色金砖,显得幽暗阴沉。 皇后坐在幽暗中,望着外面朦胧的月色,以及远处不时灯笼巡夜的人影,面孔毫无表情。 “于韩。”皇后突然对着空旷的大殿唤着。 瞬间,方才的大太监就从角落里出来,冲着皇后行礼。 “老奴在。” “将所有以前的暗子,都全部重启吧。”皇后淡淡的说着。 第七百二十章 梵法广大 于韩就是一惊,这些暗子可都是皇后给太子布的棋,当年没有用到,后来皇后就不准再动了。 毕竟这一用,就是谋大逆。 当年没有用到,现在却重新启动了?莫非是……为了代王? 他心里这样想着,却还是立刻应着:“是。” 说完,又有些犹豫:“娘娘,都过去二十年,怕没有多少人还会响应。” 皇后坐着,微微一笑。 “他们以前都受我大恩,并且都有把柄在本宫手里,会答应的。”她淡淡说着:“再说,不答应的人,就是叛主,就罪不可赦。” “于韩,你刀可利乎?” 于韩听了,拜下,额在金砖上轻轻一碰:“请娘娘放心,奴婢二十年前是您的刀,现在也是。” “我可是,第三代逆水寒呀!” “我信你!”皇后起身,向着外面走去。 外殿的外面,已是夜幕沉沉。 她眺望着代王府的方向,久久不愿移开目光。 代王府 五人带着灯笼巡查,郑怀领头,白天的热闹已经尽了,府内渐渐安静。 卵石夹道与走廊,亭榭阁房俱都隐没其中,其中北带并无宫殿房舍,一色花洞花园,虽已入冬,还能感受繁木森森,一个清静院子,此时安静得仿佛没有人住在这里一样。 一阵风掠顶而过,惊了鸟嘎嘎叫着飞起,夜幕迷蒙间隐隐透过声,令人浑身一颤。 “这里真吓人,为什么和尚要住在这里呢?”有府卫抖了下,说着。 “据说要的就是这清静。”领班的郑怀说着,又冷笑一声:“就这胆子,巡个夜而已,要是怕,不如去郊外的农庄去。” “别,班头,别霉气,去农庄很的惨,上次罗家老二被赶出去,没几天就变了样子。”府卫身上颤了一下,说着。 “知道就好,老实办差。”郑怀口中说着,却暗暗心惊,这次府内大清洗,自己却侥幸了下来。 可听说代王受到皇上喜爱,据说还要立成太孙,这样的话,那齐王怎么办,齐王不好了,自己是不是趁机就为代王办事? 可,自己有把柄在齐王府呀,万一暴光出来……郑怀不敢再沿这个思路想了,且不愿接着想,只是一阵阵恐慌。 看了一眼院子,只是低声说着:“别咋呼了,这是上面吩咐要注意的人,要时刻关注,明白么?” “明白!”几个人低声应着,郑怀不再说话,带人远去,偶然有长刀碰撞的声音。 在一个禅房里,容貌俊雅却戴着一个黑色眼罩的和尚,正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并没有听见外面声音。 黑色眼罩戴在脸上,虽遮住了一只眼,破坏了身上如谪仙人的气息,但也添加了一点诡异的魅力。 就像是极圣洁的雪,上面点缀了红色的血,黑与白的衬托,也在此刻起到了相似的作用。 他露在外面的那只眼也闭着,长长的睫毛垂下,看着已进入了禅定,但偶尔微微颤动着的睫毛,却预示着此刻心情其实并不平静,也并没有进入最佳的境界。 府卫走了,外面似乎起了风,竹林“沙沙”响成一片,辨玄一恍惚,仿佛见到了一个小和尚进来,才十岁出头,生得圆滚可爱。 “普净,你这样晚了,来干什么,睡吧,明天还有早课。” 这是庙里收养的孤儿中一个,平时总是叫自己师叔,虽年纪小,在庙里的辈分其实不低。 “师叔,我有疑问。” “什么疑惑,你说罢!”辨玄想解决了疑问,就让他休息去,早课可是每日寅卯之间(凌晨3点到6点)就齐集大殿,诵经礼拜,很是辛苦。 “师叔,梵法广大么?” “梵法自然广大,乃梵神所证之理,此理系地水火风空等五大之理德,即为众生本来之梵性。” “能洗濯一切烦恼污垢,调伏一切外道,益极殊胜,你万万不可怀疑。”说话之间,倏间景色变化,昏暗的夜中,远处暗影而动,似乎告诫自己不要过去,可心却仿佛被吸引着,辨玄起了身朝着嘈杂而去。 随着光线一暗,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小屋里。 面前坐禅的是一个老和尚,法相威严,辨玄不由合掌跪下。 “辨玄,有预言,梵法要在此土而兴,但是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你要多亲近公主……切记,切记。” 这话语仿佛重音一般,在耳畔回荡,辨玄合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眼前的一幕慢慢淡去,转而是一个站在花丛中的少女。 她巧笑嫣嫣,手里正摘着一花,仿佛是听到了他走来的脚步声,转头朝他看来。 “公主……” 辨玄下意识朝着那边走去,但转眼间,就有一个人出现,隔在了自己与公主之间。 “代王?” 辨玄微微愣住,眼前的少年,风姿过人,丝毫不逊于自己,更有着温雅的贵重,以及丝丝的威仪。 不是代王,又能是谁? 他正要叫住,下一刻,眼前场景再次消失不见。 一条锁链突然抛来,将他牢牢锁住。 “全数拿下,妄动者格杀勿论!”眼前突然出现了许多兵卒,长刀在寒光闪闪。 辨玄被人拉扯着,跌跌撞撞而走,环顾四周,才发现这里竟然就是园子,但转眼间就被推进了狱房。 “打,严加拷打。” 各种各样惨绝人寰的刑具,毫不迟疑的用在了老少少僧人的身上,惨叫声不绝于耳。 年老的和尚,年幼的和尚,是最先坚持不下去。 没有修为护体,哪里禁得住酷刑? 辨玄眼睁睁看着冒着烟的烙铁,向着胸口按了上去,本来一直法相威仪从容不迫的师父再大的禅修都禁止不住自己的惨叫,乃至于昏迷。 更有师兄弟们经受不住求饶:“饶了我,这不关我的事,饶了我,我愿意还俗,愿意还俗啊!” “啊,师叔,我怕!师父,师叔,救我!”浮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才十岁的普净,他同样绑在了架子上,面对狞笑持着烧红铁烙的狱卒,不由吓的颤抖。 往日里,普净总是在庙里跑来跑去,偶尔遇到了,就要拦下,劝说好生走路,免得冲撞了香客。 普净总是答应,却总是出错,现在他哭着喊着:“师叔,救我,我再也不敢了,我会很乖……” “扑哧……”烙铁印了上去,小和尚惨叫着,渐渐没有了声音,睁大了的眼睛没了光彩,却一直望着自己。 仿佛在质问,为什么不救救自己,为什么梵神和梵法没有救救自己。 “不,不是的,不是不想救,只是……” “我只是无能为力。”辨玄说着,口中腥甜漫溢了出来。 第七百二十一章 法不能行 “师父,普净!” 辨玄闭上了眼,两行血泪流了下来。 他空有一身精深的武功,以及名闻满京城的名声,本以为能玩弄人心,甚至获得公主的好感,以传播梵法。 但冰冷的一道旨意,整个梵教脆弱的和纸一样。 无论是名声、教派、威望,全部不堪一击,这何其可悲,何其可叹! 甚至号称无边的梵法,也似乎根本没有任何效应。 “噗!”一口血,就这样吐出来,辨玄再也维持不住梵定,从禅定中醒了过来,身子微微前倾,正要擦唇上的血,只听布帘微动,一阵风袭来。 “谁?”辨玄一睁眼,就发现情况不对。 自己入定的房间,原本门是虚掩着,此刻已打开了一小半。 望过去时,竟看到有人站在半掩半闭门外,依靠在门旁,一副悠闲等着自己醒过来的模样。 辨玄的心一凛,这人出现得如此鬼魅,明显来者不善! 这里可是代王府! 哪怕自己为了清静,特意住在远离正院的偏僻处,但这院落依旧在代王府之内,而代王府这一个月来,外松内紧,绝不是寻常宵小之辈能悄无声息进入! 辨玄终是深沉,刹那间镇定下来,透过若隐若现的月光,能看到外面那人着一袭青衣,戴着一张面具,月光下,面具狰狞恐怖,犹如鬼怪。 若不是面朝着门口,睁开眼时恰好看到了这道人影,以辨玄之能,竟然感觉不到此人的存在! 这种感觉十分玄妙,他能看到此人的存在,但去感觉,却感觉不到。 “这不可能,我梵觉,竟然衰退如此?” 梵法修行,最重神念觉悟,此人到底是谁,莫非是鬼魅? 这一刻,辨玄甚至忍不住浮现这样荒诞的念头。 辨玄是梵门重点培养的继承人,哪怕之前遭遇过重创,但并未伤到根基,如今已恢复大半,以自己的本事,竟不能感觉到此人的存在,只能用肉眼去看方能看到。 这人甚至给辨玄一种对方似存在又似空无之感,这真的是一个人? 就算真的是鬼神,也能看见,感觉到! 辨玄看着,轻轻咬着唇,只是幽幽说:“你是何人?” 青衣人从外面直接进来,行走间悄然无声,正带给辨玄的感觉,空无一物一般,似是存在,又似是并不存在。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 但一开口就能听出,青衣人并不是真的空无,发出的是男人的声音,只是这声音,低沉,微哑,并不难听。 青衣人似乎对辨入定后所见所闻都一清二楚:“你受根本大戒,得传最殊胜之法,本是梵门期待的重要转折点之一。” “可为何高德预言梵法要兴,却屡屡受阻?” “小僧不知,还请施主指教。”辨玄镇静了下来,徐徐合十,独眼安静看着这个青衣人慢慢走近。 青衣人最终停在了距离辨玄三五米的地方,竟十分不羁地一撩衣摆,席地而坐。 二人面对面对视,辨玄垂眸,被眼罩破坏了完美的面庞,在月光下犹一尊玉石雕像,但当抬眸时,眸子里的光,虽让玉石之美消去,却又平添了一种矛盾之美。 辨玄眼中的光,森冷,平静。 这与辨玄平时气质大不一样,却又在此刻,在这月光笼罩下的茶屋净室内,与他此刻的气质糅合在一起。 对面随意而坐的青衣人,突然就轻笑了一声:“果然是秉梵门气数,的确有些根基,可惜却毁容了。” “躯体不过是皮囊,面容更无益梵法,又有何可惜呢?” 辨玄淡淡说着,知道这青衣人深夜到访,又是这样,必然是不会好意。 可他的眼前,却依次闪过了无数惨死之人的面孔。 纵然他有着宏梵之心,他的师父也有着宏梵之心,可那些不到十岁的小沙弥,那些因父母早亡被寺里收留的孤儿稚子,何辜? 可帝王雷霆一怒,却让寺里血流成河。 那些审讯普通梵僧的人,难道真只是想撬开他们的嘴巴,从他们的嘴巴里打探到什么秘密? 不! 那只是为了向暴怒的帝王献谄,只为了一丁点可能的利益。 这一刻,辨玄的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渴望!那渴望犹如心魔,节节攀升,快速生长! 他想着,这世间既然有着王侯将相,他们可以肆意践踏着弱小之人,那为什么,不掌控这股权利,让这样的权利为自己所用,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来达成自己想要达成的目标? 过去的自己,太过拘泥了! 太过受束缚了! 若过去的自己就能想通这些道理,能挣脱为自己系上的绳索,那事情也许就不会变成这样,师父也不会惨死,梵业也必能举之。 “如果你视躯体是皮囊,你就永不能看见真实,以及破开这局。”青衣人似乎看见了辨玄的心理变化,又似乎没有看出,只是这样说着。 “还请施主指点。”辨玄终用更低沉也更沙哑的声音问着:“为何?” 这是在索要刚才问题的答案。 青衣人问,为何预言梵法要兴,却屡屡受阻? 辨玄就是在索要能给予的答案。 也许青衣人带给自己的答案,会比自己所看到的惨景还要恐怖,自己会因此被蛊惑,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但压抑在心底的痛苦,让辨玄迫切想要得知这个答案。 “梵法所说,神通不及业力,许多僧人就满意这答案了,可为什么不及,却无人知晓,就算知晓,也是托词历代积业。” “其实答案非常简单,此世并非梵界,这是根本之因。”青衣人说话淡淡:“客随主便,这四个字说的简单,却是最根本的道理。” 青衣人口吻,似乎知道许多真相,又似乎对梵神带点轻慢,这轻慢又似乎不是无知狂妄而产生,相反,是知道内情才随意。 “客随主便,所以在此世,梵法受制于业力?”辨玄却没动怒,而是喃喃自语。 见着辨玄沉思,青衣人再次笑了一声。 这笑声,仿佛是在嘲笑辨玄愚钝,又或是在惊讶辨玄的悟性,声音从面具后面低沉传出:“不错,因此天子一怒,横尸千万,杀你们这些僧人又算什么事呢?” “许多僧人自我安慰,如此大罪,帝王福德而尽,必堕地狱。” “可,福德也好,功德也罢,甚至因果轮回等等,都是客人之法,岂能束之主家呢?” “法不能行,何来报应,唯有束手就死罢了。” 第七百二十二章 事关梵业 辨玄沉默了。 他是梵教培养的重点种子,自然知道不少秘密,比如说,梵教出现的历史并不长,其次就是有梵神横渡的说法。 “梵法要兴,就得有个接受的过程,这就是为什么妖怪有力量,道法有力量,而梵法却体现不出力量的原因。” “倒并非梵法无能。”青衣人淡淡的说着。 辨玄沉默良久,问:“那梵法大兴,就是此世接受了?” “原本是这样,但现在有了变数。” “变数?” “是的,虽代王未必对梵法敌对,可他这变数,却可能使预言破灭。”青衣人很直白的说着:“你遇到的不过是小挫罢了,重点还在后面。” 青衣人可以说是最了解梵法底细的人之一了。 并且知道虽梵法还不能显示多少力量,但是的确有些底涵了,而辩玄作为梵种,其实还是有底牌的,不说他不知道,说了,他有办法验证真伪。 辩玄沉默良久,只听风声细微,园廷月光似水,方说:“那你要我如何?” 他问出了这句话,虽没有直接承诺,却已代表了辨玄的倾向了。 青衣人笑起来,带着一点嘲讽味:“你太弱小了,你真当这世界有什么一日觉悟,就翻天覆地的事?” “皇权之伟,气数之重,是你想不到,就算要你干什么,怕也是办不到,但我……给你一个机会。” 这句话,带着一丝轻蔑。 若过去的辨玄,或只是一笑而过,又或者会有些不悦,但却不会记挂在心里,可此时的辨玄,面上神情不变,只眸子微微深了下,继续安静等着。 这样安静的模样,让青衣人某一瞬间,仿佛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个才诞生,处处隐忍的自己。 但下一刻,就一笑,觉得这样想的自己实在有些可笑。 自己能成,可不是啥惊才绝艳,更不是心性,只是自己继承了许多遗产和秘密而已。 辨玄此人,还是太嫩了。 青衣人沙哑着声音,按照自己思路说着:“代王奉旨讨伐鬼神,可鬼神根基不小,难以扑灭,就算是刘湛也未必行。” “我给你一块玉,你可持着此玉,明行梵法,暗用玄机,就可扑灭之,以此在代王面前建立大功。” 此人到底是何用意? 辨玄原以为,青衣人刚才说一番话,是要让他与代王为敌,还因此在心底有所猜疑,结果竟然是让他在代王面前建立大功? 这青衣面具人,到底是哪个阵营的人,为何而来? 从此人的言行来辨,竟一时辨别不清。 辨玄根本不信此人所说的这番话,更不信青衣人所说鬼神难以扑灭。 “你说,代王奉旨讨伐鬼神,其中鬼神却难以扑灭?” “然。” “可这不应该。” 辨玄已恢复了往日的风采,平静反驳着此人:“天子乃代天治人,代王既是奉旨行事,就占着权柄和大义。” “皇帝一道圣旨,对境内鬼神可有着极强效应,可提拔之,也可申饬之,就算是伐山破庙,也不是不行。” “莫说它们,便是道门、妖怪的修士亦是如此,在这京城中,便是尊下,修为也受到了压制,不是么?” 青衣人没吭声,显然,是被辨玄说中了。 辨玄冷冷说着:“既有旨意,就是名正言顺,况且神庙不是位于山野之处,而就处在京城之内,拆毁神庙,难道很难?” “神庙既已被拆毁,鬼神便无根基。又有大把高人在场,这区区鬼神安能抵抗?” 这番话可谓是有理有据。 青衣人微微颔首,又摇头而笑说:“你啊,还是想得太简单。” 见辨玄等着他解释。 青衣人就说着:“伐山破庙可以,甚至京城根基也可以拔起,鬼神大部分是无法抵抗,可有少数几个,是魏世祖亲封,这样的鬼神可就不普通了……” “魏世祖,小僧也听说过,据说当年魏国也不过是小半片江山,魏世祖八岁为帝,横扫天下,虽云继承,实是开创,故云世祖。” “闻历代尊隆,号称千古一帝,就算现在以郑代魏,也褒评不绝,但毕竟是前朝皇帝,有什么特殊么?它再强,可魏朝都亡了……” 辨玄蹙眉,不解的问着。 “呵呵……”青衣人却不回答这话,笑了笑:“事关梵教大业,行不行,你仔细思虑就是了。” 说着,一阵风从屋外扑来,迷了辨玄的眼,等再次睁眼时,眼前已没了青衣人的身影,在青衣人原本席地而坐之处,一块玉在屋外照进来的光下,隐隐闪着莹白。 远方有鸡啼之声传来。 一阵清冷空气扑进来,带着清晨特有的清甜味道。 原来已是初晨了。 辨玄转过头,望向外面,发现不知道在何时,初晨的淡淡白色已经浮现,他慢慢起身,先从地上拾起这玉,上面有着“快雪时晴”四字,以他学识,多在梵学,还不能识得来历。 拿在手里安静看了一瞬,就收入袖中,朝着门口走去,推开虚掩着门,远处晨辉从地平线跃来。 院内静悄悄,大门依旧关闭着,就如同这门,出来时仍是虚掩着,青衣人推门进来的情景,仿佛只是梦境。 若不是留下了一块玉,自己都要怀疑那只是入定后产生的幻景。 袖中握着玉的那只手,轻轻握紧了玉。 持此玉,明行梵法,暗用玄机? 手中传来的冷硬的感觉,让辨玄坚定了信念。 此人所说,未必就是善意。 但自己的确已无路可走了。 不是因再无生路,而是熟悉之人的惨死,那些无辜弱小的惨死,让他已生心魔,他能感受到,自己对梵法的信心已有裂痕。 可没了梵法,自己还剩什么? 只能朝着自己所认为的唯一能走方向行去。 无论对错。 代王府正院 初晨时分,月亮仍未彻底退去,晨辉与月光交相辉映,虽不如逢魔时,却已是很多人早早醒来的时候。 最大也是最舒服的一间卧房内,并未点着香,屋内只插着一些鲜花,淡淡的花香,怡人心脾,自然而然。 垂下的床帐内,叶不悔和孩子还在安静睡着。 床帐外,苏子籍用手挑开一条缝隙,朝着里面看了一眼,见母子二人睡得香甜,脸上也不禁浮现出一丝笑意。 自己所做的这一切,有大半,都是为了妻儿能平安喜乐。 只要他们能平安喜乐,做什么都值。 探望片刻,转身走了出去,几个丫鬟仆妇无声行礼,苏子籍出了庭院,才放开脚步,不再刻意放低声音。 “主公。”野道人从走廊过来,一副刚从外面进来,一夜未睡的模样,到苏子籍跟前,行了一礼。 苏子籍眼一闪,停下脚步,就问:“办妥了?” 野道人露出笑意,压低声音说:“主公,已办妥了,一切按照您的大计,皇城司的人,已注意到了曹易颜。” 第七百二十三章 审视 苏子籍听了一笑,吁了一口气,没有多说。 野道人做事,自己还是放心,不管曹易颜来京办什么事,此人敢派人安插到自己府上,并且献上毒计,就是对自己不含好心。 就算不谈这条,也犯了忌讳,现在苏子籍越来越理解,为什么凡是争斗,必先清场的道理了。 总不能自己斗的你死我活,给外人得了便宜。 “手脚干净点,别让人得了便宜!”苏子籍语气平静,一点都不担忧,他太了解政权或皇帝的德性了。 自己等人都是龙子龙孙,争夺还勉强说的过去,外人插手,就是死罪,只要抓到一点痕迹,就会咬下去,追上藤。 曹易颜? 此时,远处晨辉已是升起,高空挂着的月亮落了下去,月光渐渐隐去,正应了那句话,暗月焉能与朝日争辉? 不管曹易颜是谁,先让朝廷穷索治罪罢,还能转移嫌疑。 “是,主公,本来我们就插手不多,干净的很。”野道人见主公表情,就知道主公对自己办事很是放心。 他想到最近围绕在主公身边的几人,暗暗自得:无论别人如何立功,能干这等“阴谋”之事,唯有自己而已! 别的人身边都有类似干“脏活”的人,野道人就是擅长干这类活的人! 但苏子籍并没有让野道人只做“脏活”,除这些事,野道人经手的事情就多了去了。 也因此,就算别人干这类活的人大多不得善终,可野道人并无担忧。 别说主公并不是这等卸磨杀驴之人,便是将来真卸磨杀驴,只要能让他一展抱负,能青史留名,野道人也甘愿! 且看过往朝代中,凡是留下名字的臣子,要么是名臣,要么是酷吏,要么是奸宦。 他大概是做不了名臣,从出身上就不够这资格,恐怕那些能掌握笔杆子的人,未必会对自己有好言语。 但他完全可以去做位于酷吏跟奸宦之间的臣子! 哪怕他在青史上的名声算不上好,也比平庸一世,死得如同草芥一般无声无息要来得好! 野道人这样的想法,苏子籍虽从不曾问,却也大概能猜到一二。 主臣二人都心知肚明,苏子籍现在的身份,就是在刀尖上跳舞,虽是亲王,其实就是过河卒,能做的就是必须争那至高无上的位子! 否则任何一个皇子皇孙上台,都不会容忍前太子的唯一子嗣在世! 谁让代王这太子之子,占据着大义和名分! 唯有得到位子,苏子籍才能保全自己,也唯有保全自己,他能继而保全自己的妻儿部下。 这些,都是这阵营的人心知肚明的事,无需去说,彼此都很明白。 有进无退,唯胜与死矣! 苏子籍背手默默踱着,二人没说话,一前一后顺着长廊外走,才走到一半,迎面就来了两人。 分别是惠道跟洛姜,这二人不像是约好一起过来,却一前一后走着,前后不相差十米。 二人之间同样也不说话,在看到苏子籍时,二人立刻快走几步,皆是向苏子籍行礼:“见过大王。” 此时,晨辉微冷。 随着代王叫起,洛姜忍不住朝着代王看去,就发现代王脸上的神情,比晨辉更冷。 面容上甚至带上了一丝杀气! 只是转瞬间,杀气就隐去不见了。 下一刻,洛姜的目光就与代王的寒眸对上,她情不自禁地垂下了头。垂下头后,洛姜才意识到自己这种本能,就像普通野兽见到了森林之王,在看到的那一刻,就情不自禁低头。 苏子籍朝着洛姜撇去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落在了惠道脸上。 惠道此刻脸色苍白一看就像是刚刚病了一场,但眸子却十分明亮,给苏子籍的感觉,甚至比当初刚来见苏子籍时还要更加好! 这老道,莫非是感悟了什么,所以才会脸色苍白,却精气神极好? 苏子籍想着。 他当然也想过,这状态是否与自己有关。不过,此人只要不说,无关的事,苏子籍就不会去主动过问。 “都免礼,起来吧!”苏子籍笑着,相遇后,只是转瞬间,就汇合在一起,继续外去。 苏子籍被簇拥在正中,有龙行虎步之势。 薄延带着侍卫走过来时,恰就是看到了这一幕,忙垂下眸光,不敢直视。 苏子籍微微蹙了眉,扫视了一圈。 原本有一百五十名侍卫,现在只剩下一半,但这被剩下的一半侍卫,却皆是精锐了! 无论是神情、姿态、身形、气势,全显得精锐,苏子籍扫了一遍,甚至觉得只剩下一半未必就不好。 除了几个故意留下的人,比如说郑怀,甚至半个薄延,别的都算是经过考验的人,忠诚上相对可靠。 以此为骨干,补充队伍,到时就是一支可战之兵。 不过之前,还是磨练磨练。 “薄延,点二十五人随本王出府!”苏子籍扫了一眼说着。 “小臣明白。”薄延立刻应是,转过身,很快就从几十人里,挑出了二十五人。 苏子籍依旧让薄延跟着,却没让洛姜跟着同去。 这不仅是为了保护洛姜,让这个已投靠了自己的人低调一些,更为了让洛姜留在府里保护王妃跟世子。 “洛姜,府内安全,你多关注。这一切就都交给你了。”苏子籍认真叮嘱着洛姜。 代王这样郑重的嘱托,让洛姜回答得也格外郑重。 她抬起头,眸子微亮望着苏子籍,认真应话:“主公放心,洛姜在,不会有外人能踏入正院半步!” 这话说的不虚,她虽然不是武功绝顶,但也算是一流,更有着府兵配合,除非是带兵来,不然就算是天下第一的高手,她也觉得未必能得讨得好。 这就是主场之利了。 “恩!”苏子籍朝她点了下头,带着薄延就过去。 薄延与洛姜擦肩而过时,目光一碰,彼此之间带了点火花,而野道人,则回头看了洛姜一眼。 野道人对此女,一直抱有警惕。 毕竟此女来历虽明,却并非善类。也就是他的主公,愿意给洛姜这样的人一次机会。 连这样细作都愿意收服给予信任,这也是让野道人钦佩的一点。 换做是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 洛姜此女,到底是否真心归顺,野道人觉得应是真的,但洛姜身后组织,是否知道洛姜已经投靠了主公,是否会借着洛姜之手,做点什么,野道人却不敢打包票。 所以纵然主公没有要求,野道人每次见到洛姜,都会给此人审视。 第七百二十四章 锻铁成钢 “多半齐心矣!” 惠道却别有看法,洛姜的面相从最初有些看不出虚实,带着一些不得善终之相,到了现在的隐隐红黄之气,这是将来能更进一步。 六品女官,府内没有,说明代王有更进一步的可能,但这面相之中,却又有着很重的凶煞。 其实不仅仅是洛姜,几个跟着代王的人多少都有这等面相。 不成功,则成仁! 惠道收回目光,紧随着前面的人,他清楚,别说这些人,自己等人都有,如此相似,说明基本上归心了。 “不经战事,不知兵法。” “原本府内人事,看起来虽有章法,却还是松散,但是经过此役风波,经过清洗,虽规模缩小,却有章有法,大有锻铁成钢之意。” 惠道心中感慨,原本他虽学道法,也通过人性,却还有几分黎民之心,觉得清洗有失仁道,现在才明白,这是锻铁成钢的必然过程。 “人主之道,非道梵能囊括矣,现在核心已成,就看党羽了。” 出了门,外面朝霞漫天,远远望着,煞是美丽,代王脚步一顿,突然停了下来。 紧随着代王走出来的这些人,自然而然也放缓了脚步。 就见距离代王府门口不远,一群人过来,为首的是捕头石承颜,此人别无出奇,就是在不久前风波中,还坚持请安,这次就点了他随从。 在石承颜身后的,是顺天府的一众巡捕衙差,石承颜一边走着,心里满是兴奋! “这次倒是赌对了!” “代王果然没有一蹶不振,没有获罪,而是很快又复起了!” 石承颜觉得自己赌对了,这一次,他跟着代王做事,说不定终于能够一展抱负,平步青云! 这是一个机会! 京城内的捕头再厉害,在真正的贵人眼里,也就是个小卒子,随时都可以被舍弃! 他出身也就是那样,又起步太低,纵然有着才能,可这才能,在贵人眼里,又值得几分? 代王不同! 他能感觉到,代王与别的贵人不同,是有所期重,跟着代王做事,说不定真能实现理想! “石承颜来了。”野道人这时低低说,代王目光隔着几十米远,与走过来的石承颜对视一眼。 就在这时,从不远处角落里,突然奔来一人,此人原本也大小是官,现在衣衫不整,人很憔悴,却是张睢。 张睢原本在府内有着体面,现在朝着站在大门口台阶上的代王就就拜,哭求:“张睢有罪,拜见代王,望大王恕罪,再给我一个机会!” 包括走过来的石承颜,看到这一幕都不由自主看向了代王,代王立在那里,听而不闻,只淡淡说:“出发。” 张睢听到这话,不敢置信抬头,起身就要扑上来,这哪里能让他近身?顿时就有人上前一把抓住张睢,捂住嘴拉下去。 “大王,大王……”叫声渐渐远去。 几乎同时,皇城司,一个灰袍内侍快步进去,行走间简直飞一样,但依旧不是跑,而是极快行走。 转瞬间就匆忙入内,到了宫内的一个房间。 这房间里,此时有五人,坐着二人,站着三人,坐着的这二人,中间横着一张桌子,摆着两盏茶几盘果点。 赵公公和马顺德在两侧大马金刀坐着,都在慢悠悠喝茶。 大太监若是恨谁,除非此人已彻底落在了泥潭里,否则都是脸上带着温和至极的笑容,仿佛此人是极默契的朋友,别说是脸上不带恨意,便是从他们的眼睛里也轻易看不到戾气。 二人和和气气地在这里喝茶,两侧站着的三人都垂头而立,屋内气氛就因此有点古怪。 就在这时,灰袍内侍已快速入内,一进来,就朝着坐在那里的二人磕了一个头。 “报!丙六处已发觉齐王被阴谋陷害的蛛丝马迹,折子在此!”说着就奉上了一个折子。 旁立刻有人走上前,将折子接过来,转而递过去。 马顺德着急,一把就拿过来,率先展开看了。 难道是和代王有关? 天晓得,在听到这个禀报一瞬间,马顺德有多么高兴,简直可称得上是大喜过望! 若此事真有代王插手其中,那他之前担忧的事就不必再愁了,他心里明白,陛下其实很看重齐王,并且致齐王于死地,实在破了皇上的红线,必然不会放过代王! 可目光落下去,扫了几行,脸色淡去,眉也皱起来。 “怎么了?”赵公公见他这变脸一般的反应,顿时惊讶。 要知道,这马顺德虽做事让赵公公有点看不上眼,但此人也绝对不是轻易就变色的人。 此人还是有些城府,能让一个大太监立刻变色,这折子上的内容莫非是很让人意外? 不过赵公公没有立刻说话,而等着马顺德看完,将折子递给他,才慢悠悠地展开,也低头去看。 这一看,他的眉也跟着皱了下。 “曹易颜,一个举人?” 一个举人就敢插手京城争嫡,这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是。”灰袍内侍垂手,口气清晰:“此人曾与刘湛真人有过师徒关系,但是后来却疏远了。” “本来此事当时被记录在案,是因涉及到了刘湛真人。因此只是记录,并没有在意,现在针对性一查,就发觉此人很不简单。” “曹易颜,不但有着刺杀齐王的嫌疑,有人报告,他的人就在齐王遇刺的当日出现,离齐王不过三百步。” “其更绝非是临时的乌合之众,而有不少据点在京,深入查,更是触目惊心,有的据点已有二三十年之久,训练有素,绝非江湖匪帮。” 二三十年,又姓曹,还训练有素,难道是前朝余孽? 赵公公听到这里,眼皮就一跳,若有所思,却没有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只是看完了折子,就将折子放到了桌上。 虽皇上已经恢复了自己职权,但到底不如以前,并不想发表看法。 马顺德倒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再次拿起折子,又看了一遍,似乎是来了兴趣,就说着:“赵公公,这事的确有些蹊跷,可以深挖下去,你怎么看?” 这老货,简直是没安好心,这等敏感的事,一沾手就洗不干净了,成了也有祸端,败了更是有杀身之祸。 不,也许这老货并不是想要坑他一把,而是真的动心了?想要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 赵公公抬眸看向马顺德,顿时有了想法。 第七百二十五章 任事 “马公公,皇上并没有说把皇城司给我,你还在管事,这事你自己做主就是了。”赵公公略一欠身说着。 这话一出,就算有着警惕,马顺德还是显出几分得意,其实也不是不懂赵公公可能有别的用意,只是权力之事,真的是让一步,就步步下风。 多少人受了毒害,听“清静”、“无为”等词,结果不得善果。 马顺德盯着看了看,哈哈一笑就起了身,一把拿起折子,对赵公公说:“走,我二人这就去拜见皇上!” 赵公公看着走在前面的人,嘴角扯了下,暗暗摇头。 曹易颜自己是见过面,文才功名不过是举人,是微不足道,可此人武功极高,更有些党羽,有情报和应国的关系水很深,这等事,办好是大功,可这大功就是才烤的肉,也要看吃的人是否会被烫着嘴! 赵公公可不觉得马顺德有这样本事,掺和进这事里能全身而退。 不过,这些与他又有何干? 既不是他推着此人掺和这事,他也没有被卷入其中。 事关前朝余孽,关系应国,关系争嫡,一个太监跳进这旋涡里,不粉身碎骨,运气就太好了。 二人步行,直接来到皇帝所在,都是大太监,进入宫殿不必传禀。 重幔掩映文几书架,地上金砖光可鉴人,回廊过道站着小太监,都是手执拂尘,一动不动,偶有巡查,都是平底软鞋,脚步轻盈,免得打搅了皇帝。 “公公!”小太监略示意,果然,就见得站在殿内的人,一身道袍,身形挺拔,正是刘湛! 刘湛年纪虽长,可的确有几分飘然出尘之姿,赵公公与刘湛关系一般,不算好也不算坏,只是看了一眼刘湛,就垂手躬身站在一侧,等着陛下对刘湛问完话,再与马顺德一起向皇帝禀报。 马顺德则看一眼刘湛,对这老道不喜欢。 此人有时太高傲,在马顺德心里,就是看不自己! 一个看不起自己的牛鼻子老道,找到机会,必要让此人好看! 可眼下暂时还是没有机会。 这让马顺德有些气闷,他只能低垂着头,不言语。 此时,皇帝在最上面,已扫到二人进来,不过眼下正在与刘湛说话,只朝着这两个大太监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卿乃道德之士,这次法事,就由你主持。”皇帝与刘湛的交谈,正巧就告一段落:“务必配合代王,将神祠之事,完美的结束。” 神祠事关京城数十万信众,就算是皇帝,也不愿意拖延,眼见年关将近,就此吩咐。 刘湛立刻磕首:“是,臣定不辱命。” 顿了顿,见着无话,就退了出去。 皇帝这才看向二人,问:“你二人何事?” 赵公公只磕首回话:“奴婢已办完了差事,特来交令!” 这话一出,马顺德就忍不住朝着看去。 怎么回事? 两人是一起回来,虽说马顺德已知这老东西不会与自己争功,可这老东西突然置身事外,丝毫不沾,这同样让马顺德感到了一丝不妙。 不过,事已至此,总不能当着皇帝的面,对赵公公进行质问。 皇帝一听,就挥挥手让赵公公退下。 往日里,赵公公若出去办完了差事,也会回来这样磕首禀报一声,皇帝已是习惯了。 马顺德有些迟疑,是跟着赵公公一起出去,还是留下来,这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但跟着赵公公一起出去,纵可以规避风险,机会也同样回错失! 再说了,姓赵的老东西现在没有管着皇城司,过去皇城司姓赵,现在皇城司可是姓马! 有自己马顺德在,皇城司就要做出一番功绩来,好给皇上看看,自己不输给姓赵! 想到这里,马顺德没有出去,皇帝看一眼马顺德:“有事?” “皇上,奴婢有事禀报……” 殿外已经走出去的赵公公,抬头看了看天,又回头看了一眼宫门,大步流星就走下去。 往前一步,是生路。 留在后面的路,纵然能有这功绩,可稍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 经过之前一难,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首脑太监了。 想到皇后娘娘之前让人传的话,赵公公低垂下眉眼,敛去里面的情绪。 不到一炷香时间,马顺德从宫殿里出来时,手里已拿着一块兵符,兵符这么轻易就到手,这让马顺德有些激动。 “老东西,你吃了亏,就谨慎小心,可你知道不知道,谨慎小心,就等于无用。” “无事,还可看在情分上留你,有事,你处处退让,只会让皇爷恼恨。” “老东西,我是没有你情分,也没有你本事,可只要我敢于任事,皇爷现在用人之际,必给我重用,而不是你!” “除了皇爷,天下官民万万,谁能有资格用清静?” 马顺德脸上毫无表情,眼中却充满了炽热,太监都是无根之人,又没有子嗣后代,就算收养几个义子,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他更喜欢权势! 若以后有了更大的体面,他甚至也想着学别人,娶上几房娇妻美妾,不为了别的,就为了面子! 之前自己不得不小心谨慎做人,怕被人抓住把柄,可现在已经到了皇爷身侧,就必须敢于作事。 姓赵的老东西,再也不能成为自己前进道路的拦路石! “来人!”回到皇城司办公之处,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直接喊着。 “儿子在!”几个干儿子及心腹都忙着进来。 马顺德手里把玩着兵符,这兵符顿时就让这几人都眼睛一亮,相互之间眼神就露出了火热。 皇城司的权力不小,但真正调动兵马,必须有兵符,有这兵符,才是皇城司真正的主官。 “恭喜干爹,恭喜干爹。” “赵老匹夫,自持资格老,情分重,可摸过几次兵符?现在干爹执掌不过半年,皇上就赐下兵符,显是极信重。” 几人纷纷说着,马顺德眯着眼听着,过了一会,才咳嗽一声,几人顿时就住了口,马顺德很是满意,开口:“行了,有事交代你们去办。” “干爹,您吩咐就是!”几个干儿子都躬身。 马顺德就说:“这兵符是皇上给的,你们也看到了,这既是权利,也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剑!若办不好这次差事,咱家完蛋了,你们也跟着完蛋!所以,这次必须要办好这个差!” “你们带着人,广撒网,记住,盯着曹易颜跟以及他的人,但不能惊动了他们,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这些人,都是狡猾至极,一旦有个风吹草动,说不定就要逃了,到时坏了咱家的大事,咱家可饶不得你们!” 第七百二十六章 夜壶 “干爹,您就放心吧!” 一个太监一直静听不语,若有所思,此刻忙立起身一躬说:“皇城司与别的不同,本是扎根于京城,不少百姓都是我们眼线,通过他们盯着,绝对不会让人察觉!” “毕竟,他们可不是官兵或衙差,就是生活在附近的百姓,只是把看见的说下,换一份粮钱或保护罢了。” 太监略有点得意说着,这还是魏世祖时流传下来的制度。 江湖人或术士,对特定人群有敏感,但对这种就难以防备了,不知道抓了多少大盗。 马顺德听了,微微颌首:“你们心里有数就行。” “我已经有了兵符,必要时可调动城内外的守军及衙门里差役!咱家回头让人打招呼,你们若有什么事,可直接调兵,一百人内只管用!” 马顺德这话,可算是给这些人吃了定心丸。 只要能调动城内外的军队,那区区前朝余孽,有何可惧? 就算是有着一些自己的势力,可在京城这个地方,前朝余孽必然不会有着太多的人手! 人手太多,早就暴露了! 到时将人堵在城里,抓住把柄,将所有高层都拿住,那他们这份大功,可是足以升官发财,甚至得闻天听。 “还有。”马顺德突然想到一事,阴冷一笑,再次叮嘱:“注意下代王府和他们有没有联系。” “是。”几个马顺德安插在皇城司的心腹都立刻应命,这时,马顺德闪眼瞧见小太监进来,问:“有什么事?” 小太监忙赔笑轻声说了句:“刘湛递牌子请见万岁,现在要出门了,您吩咐过,要注意,小的特来禀告。” “呵,说到这事,就有相关的人来了,走,我们看看去。”马顺德站了起来说着。 宫门 其时天已渐寒,虽今日太阳将光洒向皇城,风一吹还是甚寒,外面停着牛车,马顺德过去就先了牛车,过了片刻,果然见步行来的刘湛,显是准备出宫趁车回去。 马顺德冷笑一声,挑开车帘,半个身子探出来,对刘湛笑眯眯说:“刘真人,咱家送你一程。” 刘湛客气但冷淡的说:“多谢马公公,这倒是不必了。” “话说,这次神祠的事,轰动京城,牵连甚广,但法事却由真人来主持,可见皇上对真人的信任啊。”马顺德自顾自继续说着。 刘湛蹙了下眉,就知道这大太监是话里有话,他不喜欢太监,但相比于赵公公,更不喜欢这马顺德。 只因赵公公虽也是个心眼小的小人,可赵公公的“小”,还算在刘湛能忍受的范围内,马顺德却是小人中的小人,不但刻薄,还是苛酷,这种人,就算得了皇帝一时欣赏,也是夜壶——臭不可闻,用了就丢。 许多人以为抱紧了皇帝的大腿,得罪人并且自许孤臣,以为这高明,其实自古以来,孤臣与苛吏,都不得好死。 无它,皇帝也得依靠朝廷,当孤臣与苛吏,得罪了大部分人,皇帝会为奴才顶住压力和反噬?那就不是皇帝了,是白痴。 真压力和反噬大了,故无论忠奸,第一就会把孤臣与苛吏交出去受死。 所以哪怕向皇帝表忠,也要留得名声,不得罪大部分人,可马顺德这德性,就是甘心当夜壶,死路不远。 刘湛岂会和他走近,因此不冷不热的说:“马公公说笑了,若论皇上信任之人,自然是马公公你才是,贫道可比不得。” 说着,就要找借口离开。 结果,马顺德怪笑一声:“咱家听说,真人与曹易颜是师徒?” 刘湛就一惊,脚步也跟着一顿。 马顺德一见,就知道被自己说中了,这老道,竟然真与前朝余孽曹易颜真的有关系? “真人,还请不要推辞,让咱家送你一程吧,正好,咱家也有事要与真人说一说。”他热情邀请。 因着马顺德提到了曹易颜,刘湛心里忐忑,原本不想跟这太监接触太多,此刻却也只能忍了。 “那就有劳马公公了。”他略一沉吟,就应着。 等上了车,刘湛面沉如水,想着马顺德不是一个无的放矢之人,突然提到曹易颜,莫非是这孽徒惹了事? 就听马顺德先是让马车继续走,才笑盈盈说:“齐王被阴谋陷害一事,皇城司已是查到了蛛丝马迹,而这件事,恰与曹易颜有关。” 说到这里时,马顺德停顿了一下,看一看刘湛,见神色不变,这顿时觉得有些无趣。 马顺德冷笑一声,继续说:“姓曹,呵,这个曹可是前朝国姓。真人,你过去,就从不曾怀疑过?” 刘湛已经回过神来了,淡淡说:“我道你想说啥,你说的是那个窥探的旅店老板与曹易颜有关?你别忘记了,当日还是我第一时间将其拿下呢!” “并且天下姓曹又不单是前朝国姓,曹易颜曾经是举人,是经过官府检查过的,乃罗山郡的曹姓。” 罗山郡乃边塞小郡,不是大郡,在这样的郡里能做举人,还是这个年纪,已是文采风流了。 刘湛继续说:“并且,所谓的师徒,不过是结缘于道的香火弟子,连外门都不是,当初向我拜师者,进士有二人,举人有七八人,剩下的也都是秀才,加起来,有二十余人之多。” “此人当时拿着举人身份拜的,要是有错,怕罗山郡的官府,首先就有失查之罪。” “当然,就算有种种道理,我也有疏突,会向皇上请罪。” 马顺德暗暗恼恨。 刘湛说得有道理,作一个举人,一次次考试,官府必然会一次次的核查身份,真有问题,早就应该查出来了。 虽然说,真是前朝余孽,必然有着一些势力,靠着势力,伪造一二身份,让官府都查不出,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这就是地方官府的责任了。 而且现在道学昌盛,不少官员也与道观结缘,刘湛并不是只收曹易颜一个入门弟子,而是一天同时收了二十余秀才举人进士等人当香火弟子,这就非常正常了。 这番说辞就算是到皇帝面前,皇帝怕也不会治罪,要是追究,就有着苛察的嫌疑,最多就是呵斥罚俸下。 “可恶,这妖道竟然能如此狡辩!” 第七百二十七章 事情大了 马顺德心里寻思,就要似笑不笑再说,就听着有马蹄声传来,有人追上来了?追上来的人是谁? 听到突然之间从后面追上来的马蹄,马车内的二人都悚然一惊! 在这种时候,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带给二人警惕,尤其是刘湛,微微蹙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不要乱想,刘湛养气甚深,立刻将这颗心给沉了下去。 反观马顺德,则紧张中透着一丝期待与兴奋,直接勒令马车停下。 “马公公!”就在这时,后面追上来的人已到了马车旁。 这里还是御道,奔马可是非同小可,马顺德早就知道,能在这条路上狂奔单骑的人,必是有着急事且有着令牌的人! 果然,掀开车帘一探身出去,就看到了一个熟人! 一个姓姜的百户! 此人不算是马顺德的心腹,但在皇城司里一向是能干的一拨人,且对着马顺德也没有什么阳奉阴违之举,所以马顺德也经常交代此人一些相对重要的事情去办。 此人狂奔一骑追上来,马顺德就意识到,这是有比较重要的情报了,不然的话,何必让一个百户着急成这样,自己跑来送信? “司督,请过目!”一见牛车停了,姜百户翻身下马,将揣在怀里的情报取出来,双手递过去。 马顺德接过来,展开一看,立刻变了色! 他直接扭头看向仍在马车里的人,冷笑:“你这学生曹易颜可不简单,竟然与应国有很大牵连!” 应国? 刘湛原本没有多少感觉,这倒不是说危机感不强,而是他作一个道门宗师,在遇到危机时,是能提前有所感知。 过去他不止一次掐算过曹易颜的事,可所看的结果,都非常清晰,无非是一个举人,有些武功师承罢了。 并且没有带给危机感,这说明不管此人做什么,都牵连不到自己身上。 可这一次,却一下什么都变了! 在马顺德没有说出这句话之前,刘湛依旧是感觉不到来自曹易颜带给他的危机感。 可此刻马顺德一说破,他顿时心一沉,一股子沉重的危机,顿时就沉甸甸的压在心上! “不妙!”刘湛脸色一变,电光火舌之间,他顿时就想起了一事。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人有了测算之术,想以此窥探天机,天机自然有相应的变化。 其中一种就是这样,无论怎么样测算,都非常平常,直到说破或不需要掩盖才露出真形。 哪怕说破了,眼前仍是云里雾里,看不清楚,可这看不清楚,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顿时给了刘湛巨大的危机感。 “不妙,事情大了。” 不过,因这个消息任谁听了都会惊诧,刘湛变得难看的脸色,并没有引起马顺德的怀疑。 马顺德只是怪笑一声:“真人,不如我们去见见这位曹公子,听说他可是书剑双绝,要是拿不下,还需请真人出手呢!” 这话说的就带着几分阴阳怪气了,甚至带着了几分椰揄。 马顺德其实这时,也没有相信刘湛真的与曹易颜以及应国勾结,但刘湛有这嫌疑,就可以拿捏了。 皇上喜道炼丹,掌握了个相关的人士,作用很大。 “哼……”刘湛刚才本想下车,可这事对他来说,已不再是可以置之不理的事情了。 曹易颜若单纯只是被人怀疑是前朝余孽,那一切都好说,完全可以将这事推脱掉责任,就连皇帝都不会觉得这事与他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毕竟,当初曹易颜拜师的事是有迹可循,只需要派人去调查,就能调查出一个结果,所以刘湛是不惧的。 可曹易颜却与应国有了牵扯,还被皇城司掌握了证据,这事的性质,立刻就变了样! 单是前朝余孽,全国尚有二百万,最多就是暗里打压。 可勾结应国,就是谋大逆,是真真正正威胁到了大郑江山,在这事上,只要有一丝嫌疑,就宁杀错不放过。 自己虽在皇上面前有几分颜面,但若自己丝毫不给皇城司面子,等到皇城司在皇帝面前摆弄是非,自己就算是多长几张嘴,怕也要说不清楚了! 刘湛这一迟疑,马车就不停驰去,到了二条街外,只见一批黑衣人,默不作声的迎了上来,却是皇城司的人马来接应。 这些人与从别处赶来的人渐渐汇合起来,抵达到了一处,这时已是黄昏降临,炊烟四起。 只见街道东西南北都严严实实,沿街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都是持戈悬弓带刀的皇城司的兵甲。 见马顺德办事如此周张,刘湛不禁皱了皱眉,瞥了眼没有说话。 在面前的是一个南朝北的客栈,门前有一片空场,由于将近黄昏了,因此挂着二盏米黄色大西瓜灯,上面写着“百年老店范家”,灯光已经亮起来了。 围墙低矮,在外面能看见房舍一间挨一间,依次排去有二十多间,并且大半也点了灯,看起来生意兴隆。 “所有进出的人全部截住。”马顺德命令的说着,每个出来的人,就立刻有甲兵上前拘押。 这些从客栈里出来的人,一个都没跑掉,全部都被抓了起来! 别说是一个人了,大概就是从里面出来一只兔子,飞出来一只鸟,都逃不过皇城司的眼睛! “马公公,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刘湛下车时,看到的就是一大批甲兵,以及被捆了,并且堵住了嘴巴的一大群人。 “刘真人,打草惊蛇,是得蛇能游到别处,所以才要暗里来。” “现在皇城司办事,周围都堵的严严实实,就得惊了,让里面的蛇鼠都串出来才是上策。” 马顺德尖声说着,直接一挥手:“来人,点起火把,将这客栈内的人,全部拿下!” “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 随着马顺德一声号令,油把一起点亮,此刻是黄昏,还略带一点点没褪去的幕色,随着火把被照得明亮,这一片地方都一下子亮如午时! 既然已是准备大张旗鼓的往里攻打,自然也就不怕被里面的人发现他们的行踪了。 甲兵云集,将整个客栈团团围住,不说里三层外三层,也差不多,其中一个百户对着马顺德一礼,就率着一支甲兵冲了进去。 第七百二十八章 乱箭齐发 “啊!救命!” “谁?!” “官爷饶命,我不是坏人!” “我是良民,饶命!” 开始时还很正常,只是陆续响起一片惊叫声,都是普通客人的反应。 “难道人没在里面?”一直听不到打斗的动静,马顺德反有点着急了,结果就在刚这么想时,转眼间,就听到从客栈里面传出几声惨叫! 其中一声惨叫,大得里里外外都能听到,凄惨无比,而远处的狗,甚至都开始狂吠。 马顺德皱着眉,有些分辨不出来这几声惨叫,是敌人被宰了,还是自己人被人给干掉了。 从声音上,还是很难辨别出这一点。 这几声惨叫,就是兵甲交战之声,兵器相互击打之声,这些声音,很是特殊,是属于只要经历过,就不会分辨错。 “果然是反贼,竟敢持刀反抗。”马顺德心中大定,再次冷笑,看来里面的人还是有不少是武者甚至战兵。 自己这次包围客栈倒是没有围错地方,能反抗成这动静,里面的人,的确不是善茬子! 兵甲交战声持续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不到一炷香时间,里面的交战声就突然停了。 原本空荡荡的大门口,突然从里面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一听就是有一大群人向外跑出来。 外面的甲兵们,包括皇城司的这些人,都安静盯着大门口,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火把燃烧的声音,滋啦作响。 刘湛微微垂眸,不去看,但也没有提醒什么,下一刻,里面的一大群人就冲了出来。 “救命,里面杀人了,杀人了!” 冲出来的这群人,穿着打扮各异,大多穿着长衫或丝绸,毕竟能在这种客栈住宿,一般不会是普通贫寒百姓。 这一大群客人涌出来逃命,从人数上来看,大概有六十余人! 其中还有个穿着举人衣服的人,看起来是留在帝京准备来年会试,刚才就是他在大喊。 此刻看到外面的人,他仍喊着:“里面杀人了,杀人了!” “呵,没想到倒有一群杂鱼跑出来了。” 一个眼神,就有着一个百户上前一步:“全部立刻停下,跪伏在地,全部立刻停下,跪伏在地!” 不知道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别的,只有一半人迟疑的停下,还有一半人大喊着继续冲。 “射!”见此情况,马顺德残忍的一笑,手一挥,只听曝噗连声,弩弓似雨落下。 “啊!”惨叫声响起一片,现场惨烈无比! 大部分普通客人,就像一个个的活靶子,立刻中箭,有的被同时射中了数箭,甚至射到了脑袋脖子上,闷哼一声,当场毙命。 也有人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竟然中了几箭没有立刻死去,而是跌翻在地,发出了长长的惨叫。 那个身着举人衣服的男子,就中了两箭,却没有立刻死去,大睁着眼睛,想要开口说什么,一口血吐了出来。 直到死,他的脸上都带着震惊之色,仿佛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堂堂一个举人好好的在客栈里住着,温习功课,就突然遭遇了这样一场死劫! 为何外面的甲兵要射杀自己? 而在这几十人里也有例外,除了跪在地上,以及冲过去被射中,还有三人,在乱箭齐发过来时,直接用胳膊隔开了箭! 这样的身手,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马顺德冷笑看着,有人想要趁机混入普通客人里冲出来,早就被他料到了! 这才是宁可错杀不可漏网的原因! 不过,就算是有着功夫,想要靠着这点功夫,就突破他的甲兵大阵,也不过就是痴心妄想而已! “再射!”三人才冲出去,前面射完的弓箭手直接一伏,后面紧接着,后面就露出了甲士。 这些甲兵手持长矛,一声大喝,十余枝长矛破空而飞,啸风之声如风雷,就射了过去。 这些甲兵的长矛,虽远距离和弓手不能比喻,可在二十步内,能洞穿盔甲,只听“噗噗”连声,一个冲在最前面的人,顿时连中三矛,圆睁双目,跌了出去。 有一个不直接冲,而是绕墙窜走,“唰”一声窜上院墙,手一搭墙檐,侧向腾升,就要逃到隔壁院子,再寻突围。 “杀!” 突然之间对面院子冒出一人,一刀斩下,那人下意识举手格挡,只听“噗”一声,直接将手臂而断,刀势不减,几乎劈成了两半,惨叫一声跌下。 只最后一人最机警,就地一滚,退入了客栈。 “杀进去!”见状,马顺德阴冷嗓音继续命令:“还有,出来的人,全部擒了!” “是!”随轰然应声,顿时又有一队甲兵冲了进去。 马顺德跟刘湛站在队伍中安静看着、听着、等着,片刻后又是连连交战声! 之前进去的第一批甲兵,显已全部战死了,否则也不会有人能混入普通客人里冲出来。 不过,就算第一队甲兵战死了,外面甲兵依旧有很多,管大管够! “朝廷的兵,就是这样用的,拿十个百个换一个都值。” 马顺德根本不会去怜惜甲兵的性命,对他来说,只要能达成目的,就算是多死上几队甲兵也完全可以,完全值得! 而他手里掌握着兵符,这些甲兵不管心里是否愿意,随着命令,都要冒死往里冲! 更有一队人,对伏在地上不敢动的旅客一一绑了,更对着已经中箭的人,直接拿刀去戳。 “啊!”两个补刀的甲兵,一刀戳下,一个装成死人尸体的人惨叫一声,立刻毙命。 被补刀杀死的人,是穿着普通客人的衣裳,可刚才既有人混在客人中冲出来,谁也不敢保证,这些人里是不是还有那些人的同伙! 既然刚才已经冲锋了,秉承“宁可错杀不可漏网”的原则,必须补刀。 见此,突然之间有二个“尸体”跳出来,就要向外逃去,这时,弓手已经缓过来,只听着“噗噗”二声,二人顿时连中七八箭,摔到在地。 “饶了我,饶了我!”见甲兵凶神一样走来,手中长刀犹滴着鲜血,一个“尸体”眼中现出恐惧,猛然坐起跪在地上求饶。 长刀对准他的脖子猛地扎下,这人惨叫着,双手紧紧抓住长刀,甲兵狞笑着又是一沉,只听“噗”一声,这人全身扭曲,双手瘫软,跌了下去,身子在血中抽搐。 刘湛嘴角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却什么都没说,见状,马顺德越发得意了。 刘湛之前不是还一副道德高人,现在还不是要在面前装孙子? 这感觉,就一个字爽字。 就在马顺德有些走神时,补刀的甲兵已是戳死了几个重伤没死的人,相反,绑的人没有那样快,都一动不动趴在地上。 这本正常,普通人哪敢反抗,结果就在甲兵走近时,突然之间,一人暴起,只见身影一闪,已经向马顺德疾扑而去。 第七百二十九章 死士 “啊,狗官纳命!”这人怒吼,刀光一闪,人化流光,身躯瞬间缩小到不及三尺,人刀贴地切入,这是避开弩射的方法。 是个高手,是个死士,在这时还不退反进,刘湛将这一幕看得真真切切,却微微摇头。 “贼子去死!”一个百户转出来,怒吼举手一挥,军令如山,有进无退,甲兵挺进。 “铮铮铮……” 金铁交鸣声暴起,“啊”惨叫声惊心动魄,人体摔出去,三四个甲兵中刀跌了出去,但几乎同时,甲兵的长刀砍下。 “噗噗噗”三把长刀,分别自此人身子的三个角度砍刺而入,在体内相触,发出了闷哑的金属碰撞声。 这人前冲止住,双眼睁得极大,似乎想说什么,只是一拔,血喷泉一样喷出,摔在地上。 马顺德只冷笑,显然这样的事,早在预料之中。 刘湛饶是心硬,也感到些心寒。 官府行事,就是这样,不论是之前“宁可错杀不可漏网”,还是“军令如山,有进无退”,都是对付独身侠和江湖客的最大利器。 还是这话,官府不在乎人命,就算是天下第一高手,在群甲之下,都难以活命,以百换一,这就是权力! 几乎是同时,客栈内杀声又停了。 马顺德冷冷一笑,拍手:“厉害,真厉害。” “皇城司甲兵,乃是千锤百炼之兵,结果进入了二个队,都半刻时间不到就没了,刘真人,你这徒弟的人,可真不简单呐。” 他这样说着时,甚至看都不看刘湛一眼,说完,再一挥手:“杀进去!” “是!”又一队甲兵应命,义无反顾扑了进去! 这些甲兵,都是受皇城司统管的精兵,单说效忠有点虚,但这时是皇朝鼎盛时,军令如山,有进无退,只要有人拿着兵符发出命令,就不得不舍身忘死,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只有万死不辞! “杀,杀光贼子一个不留……”随着这一队甲兵扑进去,里面再次响起了杀声。 倒不是不想多派人,而是客栈就这样大,根本施展不开,只见百户手一挥,十六具射匣预备,箭矢闪着寒光,要是有人闯出,立刻杀无赦。 “铮铮铮”里面喊杀和兵器碰撞声一片,能看出这一次的交战要比之前的更激烈。 这次延续的时间也更长一些,不过纵然是坚持更长,过了一会,杀声还是停了。 “杀进去!”百户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面无表情举手一挥,第四队再次扑入。 马顺德见此一哂,反轻松了,笑着:“刘真人,你说他们,是应国的人,还是江湖客?” 刘湛听着里面的动静,默许良久才说着:“要是说江湖客,没有这种默契战阵,要是说应国士兵,又没有这等武功。” “或是二者结合。” “二者结合?那不就是当年绣衣卫,我们皇城司的前辈?”马顺德嘿嘿笑着,似乎看见了老鼠的大猫。 “啊,啊,啊” “噗噗噗” 这次,就很少有激烈格斗声了,只是不断有惨叫,过了不久,只听脚步沉重声,活着的甲兵出来了。 一队人折了三成,最前面的是一个队正,脸上也染了血,出来后,就单膝跪倒,瓮声瓮气禀报:“司公,客栈内共有十三个贼子,除一人外尽数击毙,没有找到前朝余孽曹易颜!” 没有找到曹易颜,难道曹易颜提前得到消息跑了? 这不可能啊! 他之前可得到了消息,曹易颜就是待在这家客栈里,而在得到曹易颜进入客栈的情报,皇城司的人就秘密将客栈给包围了起来。 外人可以进去,可所有从里面出来的人,无论是谁都会被瞬间拿下。 被拿下的人里,也没有曹易颜! 在这种被重重包围的情况下,别说一个人了,就是一只鸟飞出来,也不可能毫无痕迹! 难道曹易颜还能变成小虫子飞出来不成? 马顺德的脸色顿时就有些难看了,自己可向皇帝打了包票,一定会将曹易颜给拿下! 为了拿下曹易颜,他布局了很多,还从皇帝里请来了兵符! 如果这么多准备,都让这个前朝余孽给逃了,自己在皇帝面前还有什么功劳可言? 想到这些,马顺德阴沉着脸说:“走,咱家去看看!” 他没有招呼刘湛,但刘湛知道,自己也必要跟着一起进去,才进门,一股血腥气就让人作呕。 马顺德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他可以命令千百人去死,但亲临尸场,就有些不能忍受了。 倒是刘湛,之前面露不忍,可事已至此,反倒不在意了,只表情淡淡扫看着四周。 马顺德看了一眼,见刘湛这副做派,冷声了一声,没说什么,越往里走,场景就越惨烈。 一片狼藉中,一开始死的多是甲兵,后面才渐渐有了伙计跟账房打扮的人。 再往里走,就能看出,里面的人生生是被人海战术给耗死! “剩下那人在何处?”马顺德冷冷的问。 “司公,在这里!” 刚才出来队正带着人,将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给拖出来,直接扔在了地上。 不过从此人被绑住手脚以及被堵住嘴能看出,这人怕是还不怎么驯服,但此人已伤成这样,连手筋脚筋都已经被挑断了,没办法暴起伤人。 马顺德向前走了两步,示意人将这人嘴巴里的东西给扯出来,阴冷到处问:“你是应国的人?曹易颜又和你们是什么关系?他是不是前朝余孽?你若是老实回答,咱家可以免你一死!” “呸!”此人抬起头,定定盯着马顺德看了一眼,就呸一声,竟是直接将一截舌头给吐了出来! 嘴角流出黑血,竟就这么死了! “是咬舌自尽,牙齿里有毒,之前竟是没有查出来!”有人上前掰开此人的嘴检查一下,懊恼说着。 用了毒,还直接咬舌自尽,这是丝毫不给自己留下任何吐露真相的机会! 民间传说,宣传文章,有不怕酷刑的人,但实际上,可以这样说,人体有自己规律,没有能熬过酷刑的人。 因此真正的死士,就是不给自己吐露真相的机会! 第七百三十章 破裂 “果然是死士,还是官家训练的死士!”马顺德惊喜的说着,这明显是官家的作风,要是江湖客,说不定都觉得自己是大丈夫,能熬刑。 这最后一人竟然是官家死士,马顺德不但不怒,反而大喜! 毕竟,不是有大问题,何会有死士?并且这死士又何必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来自我了结,更是可见,这是真网到了一条大鱼啊! 就算是没能立刻抓到曹易颜,能确认了应国可能被牵扯其中,还动用了死士,这不就足以说明,他之前的判断不是错的,这曹易颜,的的确确就是前朝余孽! 只要能够调查到一些确切的结果,将这份报告递送上去,皇帝总不至于认为自己是白干一场! 而且若能顺着曹易颜这条线,抓到更大的鱼,说不定这次的功劳,比他之前所以为的还要更大! 一些有着势力和权力的前朝余孽,总要比一个苟延残喘并无势力的前朝余孽更有价值! 马顺德的脸上,露出了抓到了大鱼的表情,看向刘湛,有些意味深长说:“真人,这可不简单了,你觉得呢?” 刘湛心里已卷过了一阵风暴,但面上反显得更平静了,带上了一点不解,不答反问:“马公公的意思是?” 马顺德嗤笑了一声,二人出了客栈上了牛车,伸手让刘湛坐了后座,说声“起”,牛车就稳稳滑了出去。 里面竟然有着热毛巾擦手擦脸,马顺德又取出一个棉套子捂得严严实实的银瓶,里面不是茶是温的酒,倒了一杯咽了,笑着说:“刘真人,你是道门高人,我和你不是一路人。” “但是这件事上,你我似乎可以合作,不说曹易颜和你的关系,就说这人可能是前朝余孽,并且勾结应国,就实是可怕。” “应国虽是小国,可也兵甲十余万,一旦有变,怕立刻生灵涂炭,本来大好的局面立刻坏了。” 马顺德没有点破刘湛此刻这种态度,也自认为给了刘湛思考的时间,此时就继续说:“事关重大,我们就合作一次,事完了,你还去当你的真人,我还去管我的皇城司,如何?” 刘湛这样一个生性刚强的人,都能在这种事情上装傻,可见这老道也是知道此事重大! 他就不信,都到了这地步了,刘湛还能继续装出事不关己的模样! 马顺德觉得刘湛不会拒绝,毕竟刘湛与应国甚至前朝余孽有了关系,嫌疑不小,和自己合作才是双赢! 自己与赵公公斗争已是到了白热化,现在还隐隐落了下风,必须要尽快给自己再拉一些助力! 原本他也不必非要拉这个不是很喜欢的老道,本和齐王有着默契,可现在齐王自身都难保了! 纵然被查出是被陷害了,可齐王身体已是那样了,还有什么前途可言?不好说啊! 现在齐王未必牢靠,刘湛虽才区区五品,可背后是不小的道门势力,能拉过来,也能使自己多份力量! 至于说,一次合作,上了船,还有下船的么? 牛车慢慢行着,想到之前发生的一幕幕,刘湛的鼻间却仿佛还弥漫着一股血腥气,沉吟了下,突然冷笑一声,说:“马公公说笑了,前朝和本朝法度,都不许我等道人干政。” “更不要说这等大事了,贫道实在不敢介入。” “至于曹易颜,如果有罪,贫道自会向皇上请罪,现在贫道要去处理法事的事了,就不与马公公同行了。” 说着,竟也不叫牛车停下,直接掀开车帘,轻盈落就这么下车了! 马顺德完全没料到刘湛居然突然翻脸,顿时脸色一变。 不过就算这样,马顺德也很快就绷住表情,也不挽留,此人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挽留也是没用。 “既是如此,那咱家就祝真人一切顺利了。”马顺德笑着挥手,让牛车继续离开。 等转过了弯,才突然沉下脸,脸色铁青,含着冰冷的杀意。 “小豆子!”马顺德叫了一声,立刻就有一个跟着的小太监跑过来,脚步轻盈,似乎有功夫在身。 “干爹!”小太监躬身。 “你速速回宫,向禀报皇上这次的事,记住一定要向皇上说明,反贼能在京城隐藏这样多年,没有人当后台可不行,而刘湛此人大有嫌疑!” “还有,给我查道观,无论是关系人手还是银子。” 小豆子是方才跟着刘湛一起经历了所有事的太监之一,自然知道这件事的缘由始末,立刻应声骑了一匹马就朝着皇宫的方向疾行而去。 作皇城司的人,只要是有着紧急消息,就算是回内城,也是可以疾行奔马的。 “呸,给脸不要脸,叫你吃不了兜着走。”马顺德看着小豆子远去,放下车帘,冷笑一声,就闭上眼睛,乘车前往下一个地方。 路口 没有下雪,热身下车,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刘湛眯着眼,看看牛车远去,没有立刻离开,而站在原地运了运气。 “呸,这死阉死气已浓,还想拉我入伙?不过曹易颜的确是大问题……”刘湛神情复杂的叹着。 刚才站在路侧不动,几次默运玄机,仍旧有沉甸甸的重压喘息不过气,这说明劫数已深了。 “这种云雾不知处,不是天意就是龙气,如果是前朝余孽,曹易颜说不定真的身怀前朝龙气,不说破我还不知。” “就算当时没有说破,不知道,可曹姓是前朝国姓,这是很明显的事,我当年怎么如此疏突,收了此人当记名香火弟子?” 虽仅仅是结缘的记名香火弟子,就类似有人出家取个道号法名,实际关系不大,但如果和前朝国姓及龙气相连,怕种祸不浅。 刘湛深深蹙眉,有些搞不懂当初是怎么回事,自己当时是如何想? 难道真的是天机弄人? 就在这时,一阵牛蹄声音传来,一辆朴素牛车被一个道人驾着赶过来,牛车上不仅有着赶车的人,还有道童。 刘湛上了牛车,直接吩咐道童:“你这就回道观,让观主调用本门的眼线寻找曹易颜,找到了就立刻通知我!” “还有,告诉他们,马顺德与我不和,道观最近谨慎些,不要给人抓了把柄了。” “是,真人!”小道童听了立刻领命而去。 刘湛沉思下,又对驾车的道人说:“先不去法事那里,回去,回皇宫,我要面圣。” 第七百三十一章 越份之祭 听到这话,道人却没立刻调转车,而迟疑着提醒:“真人,时间不早了,若是回皇宫,怕法事就来不及去了。” 刘湛回想着马顺德的模样,冷笑说:“小人报仇最是快速,这事重大,今日我如果不去请罪,怕明天就说不清楚了,走,回去!” 既真人都这么说了,道人自然不会再有二话,牛车很快就调转过来,朝着皇宫行去。 刘湛则在上车后放下车帘,将身体靠在椅背上,也不五心朝天,只简单闭目养神,心中不由产生着无力感。 自己刚才推测运道,就有些受伤,而且推测曹易颜的事,受到的反噬更重! “天机当面而不识。” 曹易颜欺瞒自己太久了,其实自己没有说真话,自己不但没有识得,反有意无意忽视了他的姓,还传了些道法,可不是简单的香火结缘弟子。 如果不是自己有本能的警惕,传法是秘密之事,怕就说不清楚了。 就算是现在,明知不对,已经揭穿了天机,可还是有浓雾遮挡住了曹易颜,使人无法窥探真实根基。 这事狠狠坑了刘湛一把,有些耿耿于怀。 “还是不成……”运转中,原本顺畅的气脉,被突然出现的沉重一压,变得更痛苦。 刘湛知道,这是来自这都城内压制! 因自己与曹易颜扯上了关系,所以连这里的龙气都开始对自己进行隐隐排斥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刘湛只能努力将缠绕在自己身上的负面排除,这或是无用功,但只能去做了。 继续闭目运转,突然之间脸色一青又一红,只听“噗”一声,一小口血在唇畔溢出。 “就算我立刻去请罪,把事情禀告,也获罪于皇帝,种祸不浅么,真正的生机,还在代王?” 刘湛睁开眼睛,用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着。 与此同时,马顺德的牛车继续前进,下一个目的地,就是代王目前所在的地方。 皇帝下令,让代王重新接手关于清理神祠的事,马顺德作大太监,也需要来看一看清理的现状。 他还没到时,就有皇城司的人来禀报。 “情况如何了?”牛车暂时停在路侧,马顺德隔着车帘,淡淡问着,虽这里离着不远了,可不能打没有准备的仗。 皇城司百户恭敬回答:“司公,代王亲自带队,已带人去清理鸦王神祠了,就在前面那里!” “哦?代王亲自带队过来的,亲冒石矢,这倒是他一贯做派。”马顺德嗤笑了一声,这一声,却不好说是在称赞代王,还是在嘲笑代王。 不过,清理神祠,其实是伤了阴骘的事,暗里得罪的鬼神与信民不计其数,能任劳任怨亲自动手,这样的亲王,也是挺少见。 就算是齐王这样脾气不好的王爷,过去也是很在乎在读书人之中形象,代王现在这样做法,纵然能得到一定的肯定,可却会失了仁厚的形象。 在争嫡过程中,仁厚这印象可是很大的加分项,代王还真是个莽夫啊! 马顺德忍不住在心底诋毁这个皇孙,可心里却又同样清楚,代王根本就不是莽夫,恰恰相反,代王心思缜密,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严! 争嫡不看说话,甚至也不看行动,只看结果。 这几年,代王虽屡起波折,可每件事都是获得最终好处,马顺德有时细想都觉得,这个从乡野之间被找回来的皇孙,比生长在皇宫里的皇子皇孙都更深不可测! 此人,不是善类啊! 为什么皇爷却屡次加恩,难道就是看在小世子的份上? 马顺德没有让人驾车过去,而从马车上探身出来,远远望向了前方。 一座神祠,一块大匾,写着“敕建鸦王祠”五个大字,檐下吊着四盏灯笼,面积不小。 这家神祠,名为鸦王祠,其实就是鸦三郎祠,供奉的是一个原型是黑鸦的神明,据说此鸦曾救过前朝太后,因此被敕封。 类似妖神,在各地的神祠中并不少见。 这个鸦王就是典型,且它因曾经显圣多次,哪怕这些年一直都没有事迹,但在京城的这些神祠里,依旧可以算得上前列。 不过,这家神祠不是好东西。 在之前神祠没有被清理时,京城内的神祠都是各大势力盘踞之地,当然也会向不少人上贡。 这家神祠以及主持基本上是黑道,干过的缺德事不少,就连自己都知道,只是看在了贡份上张一只闭一只眼罢了。 很明显,这一次,代王是没打算放过。 马顺德望过去之时,这里已被甲兵围住几处出入口。 原本有不少信徒的这家神祠,上次只是封闭,现在却已明显不妙了。 主持全家都跪在一侧,马顺德只远远望着,都能看到附近甲兵刀刃上的森冷寒光。 大开着的神祠大门,从远处看不清里面情况,不过外面的人,马顺德倒是看清楚了。 那是……狗血跟污秽么?他看到有人提着几桶东西过去。 苏子籍没有回头,就知道远处有人在看着自己,这等气机,应该是马顺德? 随着蟠龙心法灵异日显,只要接触过,就能大体凭气机感觉到身份,所以无需回头,就知道是皇帝派来看一看情况的人。 “代王,鸦王祠终是前朝敕建,也算正统,这样污秽并且拆建,是不是过分了些?”陪同的礼部侍郎看着提过来的狗血,擦了擦额。 “田大人,你是礼部的人,精通礼法,可知什么是淫祀?” “淫者,放纵,过度,失其节制,不合法度。” “所谓淫祀,非其所祭而祭之,未入祀典与越份之祭,名曰淫祀,淫祀无福。” 礼部侍郎田禟这点还是清楚,立刻答。 “首先,鸦王乃异类,其次,你看它身穿冕服,不止王爵,已着太子服,这就是越份之祭,已经是淫祀。”苏子籍冷笑了一声,眯着眼看着神祠。 大开着门的正殿里,一尊造型奇异背生羽翼的神像,身着冕服,就这么屹立,无神的眼睛冷冰冰地注视着外面的众人。 因这座大神祠的正殿建得很高,这尊神像也身形高大,起码两米! 不是坐在神坛上,而站在那里,神情淡淡,仿佛真是正神! 惠道只仔细一看,就看到这神神像上蒙着血光,哪怕造得造型再像真神,这也的确是邪神一尊! 惠道转身看向代王,朝代王摇了下头。 第七百三十二章 一概伪号 这就是惠道在告诉苏子籍,这尊神是邪神、野神,不是造福百姓的正神或善神。 若是善神,哪怕是野祠里的野神,也必会有所谓功德护体! 不光是神明的神体,这种位于京城的神祠里的被人日日祭拜的神像,也必然能染上一些功德。 而这种只蒙着血光,基本就是号血食的恶神! 苏子籍要清理掉的就是供奉这种邪神恶神的神祠,看到惠道朝自己摇头,就笑着:“田大人,鸦王祠的敕封未必是真。” “代王何出此言?如果不是敕封,鸦王祠如何敢这样大胆,建王号,披冕服,这可是天子脚下!”田禟这可真惊了。 “这很正常,皇家档案私秘,档案浩瀚,翻阅困难。” “本朝尚可,前朝档案虽有折损,大体尚在,更前朝,就死无对证了。” “特别是无论官民,对皇家和神灵都讳莫如深,最重要的是神灵敕封其实不对活人产生威胁和竞争,因此使伪造圣旨加封神灵,反几乎没有多少风险。”苏子籍淡淡的说着。 “就算有官和读书人有怀疑,也不愿意在没有利益损失的情况下去得罪神灵而揭穿,因此造假流言,不但无人细探,甚至广为传播。” “鸦王祠自称拯救太后,得皇帝私旨,就算九成是假,又有几人愿意,冒着性命和前程,去问个究竟?” 苏子籍眯着眼说着,其实前世这风气最盛,托着元朝没有信史的福,于是纷纷伪造敕封,自领帝君天妃等。 新朝开国,多半是泥腿子,往往会被骗。 朱元璋就上过当,后来发觉了,就下旨,神灵尽用有根有据的原号,比如说真武,在明朝就是真武之神,没有任何王爵和帝号,所谓的加封,全部是民间伪造。 又说关羽,明朝官方承认的仅仅是“汉寿亭侯”,只是最低级的亭侯,而在民间却上了“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之号。 这就是典型的伪号,首先三界是佛词,朝廷是儒学之堂,岂会用之,其次大帝就是帝君,又称国王又称总统,岂不可笑,朝廷岂会犯这种连秀才都不是的错误? 最重要的是,天就是昊天,弄个天尊,是想坐在昊天和皇帝(天子)之上?这本身就是大政上的错误,就连天师大家都知道,可官方封号是“大真人”而不是天师,天岂有师乎,真的是毫无知识的人才信。 清朝是野蛮人,就信了,一直以为关帝是明朝封的,直到乾隆才发觉自己上了当,可清朝已经立了关帝当典型百年,再否定就是打自己脸,于是进行清理。 清朝(清实录)对关羽的历代尊崇,却对“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一字不提 其次,乾隆托词说顺治九年敕封关羽忠义神武关圣大帝,也根本不提这民间伪号,这问题就很明显了,根本不想提,羞于提——那顺治敕封了么? 没有,顺治实录没有任何字句记载,并且在顺治到乾隆三十三年前的清实录,也并无一字提到——无论是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还是忠义神武关圣大帝——封帝是非常重大的事,不可能朝野一字不提 因此很明显,乾隆发觉自己被骗,恼羞成怒,才删除了民间私号(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的记录,又怕露丑,托词顺治封过,表示我们不是傻子,又于乾隆三十三年加封忠义神武灵佑关圣大帝,命令各神祠一概用新号——无非是发生朝廷事故继而遮丑罢了 妈祖封号同样是民间假冒,只说一个,她在乾隆五十三(1788年)才列入祀典,不仅仅天后是假,连天妃都可能是假,后来明清也有怀疑,因此只加字不加号,可现在大把人信她的封号是真 一句话,甚至可以武断的说,凡道佛以及民间涉及之帝号王号一概是假! 这说远了,苏子籍见田禟张大了嘴,一副闻所未闻,又似乎合理的表情,笑了笑说着:“田大人,你是礼部侍郎,自然有权调档。” “就拿它当典型,细查前朝档案,看看前朝可真有鸦王敕封?” “如果是真,本王不但认错,还会在异地再建一祠,以作陪罪,但现在给我拆。” 这其实不是田禟学问不高,其实是一种心理死角,捅破了,就什么都清楚了,明白了。 不过衙差可不管这些,随着代王命令,狗血跟污秽都提入,一人提二桶,一共六桶,都被搬进了正殿。 主持看到这一幕,已脸色灰败! 他既是害怕这狗血跟污秽泼洒在神像上面,又害怕自己跟家人的处境! 代王既已经决定这么干,岂不是说明,代王也必不会放过他这个主持,以及家人? 他是在为自己跟家人的绝望而痛苦! “代王开恩,代王开恩……”主持连连磕头求饶,他年纪不小了,这一个个的磕在地上,头破血流! 凄惨的模样,很多人见了怕要有所触动。 而且这神祠的主持,可没有反抗过,在代王带人过来后,就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 之前代王没被摘桃子前,对待被清理的神祠,反抗者直接暴力镇压,而老实乖顺的人,则会待遇好很多。 此人大概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希望通过自己乖顺,能让代王放过自己,放过这家神祠! 石承颜看着这一幕,就去看代王。 代王别说给这主持一个眼神了,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根本就没听到此人的求饶。 见代王无动于衷,石承颜就懂得该怎么做了。 “你是这里的主持,就由你将几桶狗血跟污秽,泼上去!快点!” 什么?不仅要污染神像,而且还让自己来做,主持听到这话,不由脑门青筋爆起。 “嗯?” “怎么,你敢不服?” 石承颜见状,直接拔出半截刀,目露寒光,更有衙差等也拔刀,目光扫过其家人脖子,吓的妇女孩子都哭了起来。 “大人,我答应了,我答应了!”这主持见此,不由长叹一声,慢慢爬起来,提着桶上前。 迟疑了良久,突一咬牙,将掺杂着狗血跟污秽的东西,朝着面前的神像泼了上去。 只听“哧”一声,神像灵光熄灭。 “啊——!” 几乎是同时,主持发出惨烈的叫声,在地上疯狂打滚,几息后就渐渐没了动静。 “……”石承颜不由冷汗,用脚将趴在地上的主持翻了个身,发现此人已吐出黑血,没了气息,心中就是一惊。 “全拆了,一概不留。” 苏子籍看着眼前的一幕,虽心中感慨,此世界可不是无神世界,果然有所报应,却并不动容,直接转身离开。 京城内很多神祠都是在同一条街,或是临近的街道,没过多久,他们就到了下一家。 这家神祠,神像上同样蒙着血光,同样是个邪神,这次都不必代王挥手,石承颜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的目光落在跪在一侧的主持身上,冷冷说:“你起来,用这桶东西,去泼神像,速去!” “是,是。”地上跪着的人低垂着脑袋说,踉跄着起身,去不远处的木桶。 在不远处,大开着门的,就是正殿,殿内,就是他所供奉的神明。 这人吊梢眉,三角眼,走路略发瘸,看起来很怯弱,可行了几步,拿到了木桶,突然之间转身,一脸狠戾用桶向代王泼去。 “去死,你这个狗王。” 苏子籍没有动,这桶装满了狗血,很重,泼不远,果然半桶狗血泼下,只洒了一地,最远离着代王还有三尺。 “竖子尔敢!”几个侍卫大怒,一人最近,猛抽刀,只听噗一声,一刀己将他的右臂斩断。 血流如注,此人大声惨叫,断臂的痛苦让他几欲晕过去,不过还踉跄想冲向代王,这时只听噗噗连声,却是周围侍卫反应过来,三把长刀不约而同,深深刺入。 主持一口血喷出,仰天跌翻在地,全身抽搐,鲜血不断流了出来,双目圆睁,似乎是死不瞑目! 苏子籍站在远处,平静看着,而野道人更是大怒:“当众刺杀代王,罪不可恕,无需司法,来人啊,立刻诛杀其所有男丁,女子全部贬入教坊司!” 所谓教坊司,就是培养官妓的地方,也就是官娼,这话一出,现场顿时哭声震天! 苏子籍冷眼看着,并不阻止。 “是!”衙差侍卫,顿时就挥刀而砍,无论老幼,尽数斩杀,长刀砍下去,求饶声、哭泣声,连绵不绝。 不远处的神祠内,听到这声音的人都在瑟瑟发抖。 这一条街,前后左右,有着数家神祠! 都不必特意去打探消息,只待在神祠内,都能听到从不远处接连传来的惨叫声! 那声音实在是惨烈,让人听闻了,只想就晕过去! 当苏子籍带人前往第三家神祠时,才进去,都不必衙差上前,里面的人就已是跌跌撞撞出来,浑身颤抖一起跪在了地上。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我等愿拆,愿拆。”这些人瑟瑟发抖的模样,就像是受了惊的鹌鹑。 而远处的马顺德,此时也不远不近地跟着过来,依旧不靠前,就这么遥遥看着。 第七百三十三章 靠拢 街坊的人看着,有的垂眸不看,有的则暗暗摇头,只从前面两间神祠的情况来看,这一间神祠怕也要被清理掉。 不光是外人这样想,正在磕头求饶的祠祝也这样想,眼泪都涌了出来,却知道自己除了求饶,别无他法! 之前传过来的惨叫声,因离得近,听得清清楚楚! 这种情况下,他一个人死,也就死了,可若连累妻儿老小一大家子连同徒弟们一起死,真是罪孽大了! 祠祝已抱着死志了,他深知,若用狗血去泼神像,神像毁了,自己这个与神灵有千丝万缕关系的祠祝,也必死无疑! 祠祝也愿意给神灵陪葬,是死,就一起死吧,只求代王能饶恕自己的家人! 不断磕首的祠祝,泪流满面。 “无论善恶,生死全在一念之间。”苏子籍心里感慨,自己奋斗,难道不就是为了超脱这个命运? 也不说话,直接看向惠道,惠道上前一步,朝里面看去。 不过,这一次的神像,浮着一层灵光,却不像两尊神像灰暗,而透着一种剔透的颜色。 这光浅淡,惠道微皱的眉却松了下来,朝着代王看去,点了下首:“此神,并无大罪。” 虽这灵光不盛,平时大概香火不多,但并无灰败,同样也没做恶事。 这应该是一尊中规中矩的普通小神,在京城受信徒的香火,为信徒办一些事,这些年大概也一直沉睡,现在醒来了也是老实做神的类型。 苏子籍没开口,但听到这话的已是大喜! 并无大罪! 这四个字,简直就是久安逢甘霖! 祠祝不蠢,顿时就明白,联想起刚才二个被毁的神祠的风闻,想必朝廷和代王,捣毁的全是恶祠,而自己家不是,这就是机会! 只要抓住了机会,自己就能活,家人就能活,而自己所信奉的神灵,也能继续存在! 祠祝连忙磕头,急急地说:“大王,我家雨泽神神祠,从无违法犯禁之事,小人愿拿人头担保!” 雨泽神? 苏子籍朝着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神像看去,倒因着这神的名字,对这小神稍微有了一点颌首。 “夫圣王之制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 说白了,就是有功于民,有功与国,方可祀之,不管是不是真的有功,至少名义上有功,也可教化于民。 “此神可有敕封?”苏子籍问。 一个小吏展开卷轴:“此神此神并无敕封,但得以赐额。” 官方分成三种。 首先是纳入国家祀典,这一般都有王侯封爵。 其次是纳入地方祀典,也有敕封。 最后是不纳祀典,也没有敕封,但是有赐额(匾),就是官方虽不支持,但认可正当性。 “命此祠自我修整,乃可开祠。”苏子籍淡淡的说着。 祠祝是老京城人了,听的懂,知道自己逃过一劫,不由大喜过望,连连叩拜:“小人代雨泽神叩谢大王大恩,必效死大王。” 听了这话,礼部侍郎田禟不由脸皮一抽。 俞府 天已放亮,整个府邸的人都醒来,烧水煮粥,喂牛洗车,显出了繁忙的气象,但正院书房里的人,却眉头紧锁,倏地起身推门出去。 书房外,晨辉洒下。 今日明明是很不错的天气,可俞谦之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烦意乱,一种不安在窜动。 这种心神不宁若放在普通人身上,或不会引起太大警惕,但俞谦之可是修道之人! 虽醉心富贵,可天赋才情却不讲道理,是真的修行有成,不然岂有受封真人之事,真当朝廷是假? 这种突如其来的心神不宁,代表着的就是一种心神示警! 俞谦之垂眸,掐动手指,试图算出引起自己心神不宁的缘由,可蓦地就是一个惊颤。 自己根本就算不出什么,只觉得眼前一片迷雾,情况不对! 情况很不对! 俞谦之感觉到,这次的情况似乎很有些凶险,京城要出大事了,并且与自己很有妨碍,怎么回事,莫非又是与代王有关? 想到之前曾遇到过的事,俞谦之抿唇,直接弯腰,从墙拔起了一根草,将这根草拈住,随后一丢,这草顿时就成了卦象! 一瞬间,却凶转了吉! 死死盯着地上的草,片刻,俞谦之吐出一口浊气,心底的沉重压力这才被去了一些,不再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就算是如此,方才的感觉,依旧让俞谦之翕动了一下唇。 “今日,应是代王继续清理神祠的时候?之前代王清理神祠,也不曾有过这样的阵势,莫非这次是真要出大事了?” 哪怕之前隐隐有所猜测,此刻真切感受到皇权对所有修道人带来的冲击感,仍让俞谦之心有余悸。 他直接去了阁楼,站在高处眺望着周围,目光扫下,只见京城处处灵光,有的闪烁,有的悬凝,有的晦暗,有的灼耀,有的凛然,有的深沉。 “嘶!”俞谦之微微吸一口气。 “看来这京城之内,所有神灵都已苏醒。” 之前代王清理神祠时,还有部分神灵在沉睡中,而现在几乎所有神灵都已在复苏了。 现在清理神祠,可就要比之前更难上许多了。 俞谦之的目光落在远处,发现,这京城处处闪着的灵光中,一半以上并不受打扰,这是正神。 便是代王要清理神祠,这部分正神也丝毫不必担忧,绝大多数不但有前朝的册封,并且在本朝又有着新号。 “特别是天系之神。” 和大部分人想的不一样,天系神灵就是“天地——日月星辰——风云雷雨岳镇海渎名山大川司中司命司民司禄寿星——城隍” “天地——太庙社稷——天子——历代帝王先师——诸神功臣” 再简单的说:圜丘、方泽、宗庙、社稷是大祀 朝日、夕月、先农、太岁、星辰、风云雷雨、岳镇、海渎、山川、历代帝王、先师、旗纛、司中、司命、司民、司禄、寿星是中祀 诸神为小祀 大中祀,祭祀的不是人,其实是自然,很少变动,历朝沿袭,最多稍有点地位差别,这也是官方和民间区别——官方祀自然,民间信神灵 就连城隍,民间传说是人有功德而化之,其实是城池的象征,并不是人。 这部分正神,每年都有朝廷祭祀,甚至皇帝都无法贬黜,只要朝廷还在,它们就能一直存在。 不过这些神也基本上没有多少信众。 而小祀的诸神,才拥有九成以上信众,这部分神灵却有着很大变化,普通人看不到,而在俞谦之看去,这些神灵所代表的灵气形成了一股股的旋涡! 大大小小,颜色深浅各不同的旋涡,在整个京城内盘旋,忽高忽低! 在他的注视下,很多灵气冲天而起,竟在京城上空形成了一张颜色诡异的大网! 这部分鬼神,虽是有着变化,但因颜色不同,怨气不同,竟让俞谦之看出了其中的区别! 这其中竟有一半,渐渐向代王府靠拢。 第七百三十四章 倒也 “代王假借清理神祠,竟然获得半数人神之降服?”俞谦之不但是真人,也精通儒学,深知生民生业四个字的分量。 天系神灵乃祭祀自然,地位难以撼动,可人之神灵,却有兴衰,真要拆祠毁祀,真的会死。 代王代表朝廷行使皇权,这些自然要降服。 可神灵降服,代表的本身力量其实还是小事,关键它们牵动着京城上百万信众的倾向。 “虽有些磨擦,可大大补充了代王的根基,代王,已获得民众矣。” 这些气息已与代王府缠绕在了一起,虽缠绕得不深,可还让人看了心惊! 而被清除的鬼神则灰黑色冲天! 这一股鬼神之气,在大网中与前一部分降服代王的鬼神相互撕咬,时不时露出狰狞而巨大的人脸,这形成了巨大的怨气! 相比之下,代王灵光则如徐徐升起的朝阳,璀璨明亮! 灵光日盛! 俞谦之不由变色,转眼恨恨出声。 “皇上是疯了么?就算要授给权柄,也不能给予民众,代王一旦得了民众,日后难制矣!” 就算早有预料,可俞谦之还是愤恨难言。 自己与代王敌对,代王每一步壮大,都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哼!真当这些鬼神是好对付?” “根据道录记载,前代一鬼神,被朝廷打击,几无香火,历经二百余年尚而不死,在新朝又获得平反,而继续享有香火。” “人鬼断绝香火,不过数年,十数年就灰灰,可这等鬼神,哪怕吃老本,也必须百许年才能消磨。” “拆祠之仇,大于杀父,不能立刻消磨,就必有反噬。” “再说,就算代王你一时得势,可皇帝之心已定,活不了多少时间!” 周围并没有人,俞谦之自语声音也不大,与此同时,阁楼下角落处,一个仆人正低头扫地,看起来平平无奇,却耳朵动了动,脸色微变。 一炷香之后,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从俞府飞了出去。 京城偏僻之地,有一座清冷的道观,门虚掩着,里面没有说话声,只有哗啦哗啦扫地之声。 一个带着面具的青衣人由远及近,来到道观门口,轻轻一推,门就开了,步入后,果然看到一个老者正在低着头扫地。 青衣人直接从老者身侧走过,这老者似乎根本没看到一般,对他经过,熟视无睹。 青衣人也没有给这老者一点眼神,径直走进正殿。 正殿很干净,窗纸都没有破,楹柱上的朱红漆皮也没有剥落,擦的干净,上供三尊神像,中间是一个少年神像,大小与人差不多,坐在高处,垂眸看着进入的青衣人。 在这尊神像的左侧,则站着两个少女,其中一个少女长着一对龙角,都是很简单的冕服,对人来说自然尊贵,对神来说中下罢了。 炉子里没有香火,很是冷清,青衣人默默看了片刻,就走到香案上,拿起了三支香。 拿在手里,退回到原本站着的位置,也不用火来点,轻轻一抖,这三支香就已自燃了。 青衣人上了香,三拜之后,将香插在了香炉里。 他又退回到位置,抬眸看向中间的少年。 香炉里的香徐徐燃烧,他也只是静静等着,等到香都烧到了尾声,才开口说:“谁能知道,这供的神,是当年魏世祖呢?” 话音方落,三支香就已烧到了尽头,香炉也发出啪一响。 青衣人再不迟疑,就朝着地面运了一道灵气,跪拜的地方,就骤然出现了一个黑压压的入口,向下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这是一个地道! 青衣人丝毫不惊讶,直接步入了这个地道。 最初有光时,还能看到下面的景象,几十阶台阶之下,是一大片地,随着地道门猛地关上,眼前一黑,一下子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但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在黑了一下之后,大概也就是三息的时间,眼前骤然就是一亮! 竟是烛光亮起! 四面的墙上都有着火烛,不知道是用什么点燃的,有着琉璃罩子罩着,竟是自燃了! 而出现在青衣人眼前的则是一个殿堂! 这座宏伟的殿堂,环绕着层层的神像,有人,有神,有鬼,有妖,都以着一种万鸟朝凤的姿态,簇拥着最核心的一尊神像! 不过,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一尊神像,不再是少年,而是一个身着冕服的中年皇帝。 这尊神像被雕刻得同样活灵活现,仔细看,依稀与少年相似,却老了不少。 若说之前的少年神像是十几岁模样,贵气与英气并存,其中又带着朝气蓬勃。 那这一尊中年皇帝的神像,则偏重于威严。 这种生杀予夺,万物俯首的威严,哪怕明知这是神像而不是活生生存在的人,也容易被一瞬间摄到,不敢去久视神像的眼睛! 在旁仍是两个女子,仍是年轻。 头上长角的龙女身着王服,威仪甚重,神色却有些不甘,这不甘被雕刻得十分清楚。 又一女则露出九条尾巴,竟是九尾狐! 她手捧后冠,却没有戴上,脸上的神情,同样活生生的,竟也是不甘! 这三尊像离得很近,青衣人这样默默看着,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景象! 阴错阳差,造化弄人一至如斯。 良久,青衣人才收敛了目光,整了整服饰拜下,口中说:“总理河海臣谨奏,天运已启,当年借贷,大郑当还之,天生妖族,也有天命,望世祖不远,默而查之。” “轰!” 随着话音落下,耳畔响起了轰雷之声,道观外面,突然之间一个明闪,旋即雨点噼啪而下。 虽还不是严冬,竟然有雷雨而降。 西南省 一座山谷是官道的尽头,再进去是山路,有一个小支流,河床很浅,但还可以取水,旅客渐稀,冷冷清清,却有着一个旅店,卢棚之下并没有几个人,只有一个少女,虽衣服沾了尘埃,身材却曲线玲现,明眸极动人,正在喝水,她动作优雅,神情淡漠,遥望着远处。 风吹起她的发丝跟衣袖,让她这个坐在粗陋小店里的人,如是从画中走下来的画中仙! 不远处,两个伙计暗暗互相使着眼色,眼神不住往少女身上飘,一人在暗暗数数:“五……四……三……二……一!” “倒也!” 可奇怪的是,随着默数到了时间,本该倒下的少女却仍坐在那里,安静喝着水,望着远处风景。 这是怎么回事? 第七百三十五章 扑杀 少女怎的没倒? 两个伙计见了都面面相觑,倒抽了一口冷气,难道这次踢到硬石头了? 其实少女刚进来喝茶时,店内几人都吃惊不小,这样罕见的美貌,这样轻灵的气质,可不是寻常能见到! 他们可不觉得这样乡野之地能路过这样的绝色! 不,别说是在这乡野之地,早些年走南闯北,也从未见过这种姿色! 少女不仅相貌出众,气质更不同,不是她孤身一人行路,甚至要怀疑她是郡主县主。 可这样一个孤身一人行路的少女,想必也不会有了不得的来头? 只是有这样绝色,还敢独自行在荒山野岭,怕也是有些本事,这也是几个人迟疑的原因。 可还是忍不住,这种货色,怕是一辈子都碰不到第二个了。 两个伙计对视一眼,半晌有个人说:“难道药潮了,失效了?” “没有,事先我还检查过!”又一声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现在,怎么办?” “我先等等,你去喊人,不得了用强!”一个伙计还是舍不得,就使了个眼色,剩下的人就匆忙去了后面。 “姑娘,要上水么?”留下的伙计提着茶壶说着,眯缝着眼笑着,打量着少女。 这个店,前面算是茶肆加饭馆,后面则是后厨跟这些人的住所。 除了这两个伙计,还有三人,一个是老板,其实是大哥,两个也都是跟着一起做这个营生。 在这里开店是假,遇到客人劫掠一番,男的若身强体壮,会迷倒了送去给黑矿里做工。 女的但凡年轻一些,有些姿色,就会被卖去秦楼楚馆。 而幼童能卖的地方就更多了。 光靠着开店,在这等地又能赚上几个银子?加上这见不得人的营生,才让他们收入颇丰。 今日这肥羊,早就让整个店的人都蠢蠢欲动,后面三人也已在商量着将这少女卖去哪里才能卖出更多银子。 “不要了。”少女打了个哈欠,这伙计仔细看,发现这女客人眼神已迷离,这才放了心。 “怎么样?”他走回柜台时,几人也都过来,朝着坐在芦棚里的少女看,低声问着。 “大概是潮了些,没有以前厉害,不过药效已起作用了,估计还要再等一会儿。”去看过的伙计低声说着。 别人听了,都松了口气,同时脸上也露出了一些笑容。 “这样的肥羊,卖了她,至少值百两,不,千两纹银吧?光这一次的买卖,就够我们吃喝不愁了!” “可这样的绝色,直接卖了,岂不可惜?这样的美人儿,你们过去可曾见过?我过去做梦都不曾想过,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美人!” 一人忽然说道,他朝着窗口那一桌看,脸上带着笑,说:“还不如,卖前使大家爽下,能睡到这样的美人,我便是立刻死了,也不冤了!” 说着,眼见着少女似乎伏在桌子上,就真过去,伸手去摸少女的脸。 “你且歇歇吧!休得乱来!”年纪最长的方脸中年人直接一拍桌子,呵斥:“你到底是想要美人,还是想要银子?这样会减掉许多银子,清倌才值钱呐……” 这番话还没说完,那人的手就已摸到了少女的脸颊上。 就在将碰未碰的那一刻,只听到噗的一声,有东西带着一股血腥味道,直接就飞到了面前。 直到那东西带着红色液体在跟前滚了几滚,几人低头去看,才恍然发现,飞过来的东西竟然是一只手! 一只被不知何物斩断了的手! “啊——!”也就是在这时,才响起了凄厉的惨叫声,但这声音,却短暂响了两息后就戛然而止! 众人才震惊着,听到这一声,就朝着那边看去,结果就看到了更让他们惊恐的一幕! 而这一幕,也几乎成了所有人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就见从已被撕裂了的碎尸上,扑过来一道巨大的黑影! 这影子看起来有些发虚,隐隐能透过黑影看到少女的身子! 不过,众人已是没那个机会去探究这是个什么玩意,快如闪电的黑影一扑上来,就瞬间一划,将在场的人全撕得粉碎! “噗噗噗!” 整个小店内,顿时碎尸一地,血腥浓重到令人闻之欲呕! 少女显然也有点不喜这种场合,她神情有些恍惚起身,竟看也不看身后的景象,推开门出去。 少女看向远处,那张有些非人之姿的脸上眸光恍惚,仿佛看到了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是他吗……”她喃喃朝着一个方向而去,在她的身后,黑影渐渐清晰,却是个夜叉的样子,一缩,潜入了她的影子不见。 京城·隗桥坊·侍郎府 并没有下雨,可整个京城都被乌云和雾气笼罩,甚至稍远一些都看不清人影,本来这条路上本就没有行人,偶有人经过,都拼命快速而过,很明显,都是闻宅色变。 现在更是人影都没有,远远回避。 只见街口站着甲士,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甲兵手按长刀,气氛显得十分森严肃穆,空旷的照壁前已有几十人鹄立,心神不定的窃窃私议。 “代王到!” 三声沉闷的炮响,牛车左右随行二十个府兵一齐赶至,此时又有刘湛和辨玄匆匆赶到迎接,只见苏子籍下了车,石青之衣,五章,两肩锈龙,綞裳,戴黑冕冠,两耳各垂一颗“允耳”,绵袜脚踏高齿履,辨玄心里突一阵慌乱,按捺住了心情与众官一起拜下。 “各位请起。” 苏子籍颌首见礼,笑着:“各位久等了,外面虽没有下雪,但雾气重,寒气深,都进去罢。” 说着,首先入门,众人也跟着进了府,刘湛跟随着后面,见着苏子籍并不很是严肃,笑容满面,一脸漫不经心,不由暗叹。 “当年考取状元,也不过一时风流人物。” “现在看来,却王气深钟,不怒而威了。” 惠道亦跟随之,入了门,脚步一滞,只见府内已站满了和尚道士,已经竖着数十幡旗,各有法仪,各在颂经,可在苏子籍踏入的一瞬间。 “轰” 一刹间,不知哪里的尖声长啸,倏见乌云云集,带着血光,扑向苏子籍,疾若闪电,就要扑杀当场。 第七百三十六章 天命果在代王 “不好!”惠道色变,才要应对,就听着“轰”又一声,空中显出同样的红光,成了个罩子,相互碰个正着。 “噼啪”二股力量在空中略一停顿,一阵炸裂声,乌云同陨星落雨一样坠下地来,半空种接着怪啸,四面鬼哭神号,声音凄厉,惨雾纷纷,化成了一张张面孔。 仔细看去,就见这些面孔有男有女,表情痛苦,却喊着同一个声音。 “代王,代王——” 惠道倒抽一口凉气,暗想:“代王接了旨意,更是大刀阔斧,不知杀了多少人,拆了多少祠,鬼神怨毒,已经无以复加了。” “毕其功于一役是好,要是不成,那是要出大乱子。” 才想着,侍郎府就如沸腾的油锅,各种狂乱的灰黑面孔朝着四周疯狂撞击,试图冲出一条路来! “代王——” “代王——” 一声声的狰狞叫声,男女声混合在一起,光这么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惠道咳嗽了一声,偷偷看向不远处的代王。 代王似乎没有看见,对众人说:“天寒地冻,生受你们早等了,不过今天我是奉旨行事,要劳诸位了。” “不敢不敢,此事乃清鬼神,正人心,乃朝廷德治,我等安敢不尽力?”众官都看不见,纷纷说着。 苏子籍四下看了看,见着除了法坛,还有一个搭建的高台可供坐看,无声一笑,率先上了去,在中间坐了。 “入席罢,早点把事办好。” “是!”各官按照品级,各到各的位置,一一入坐,辨玄又觉一阵阴风过去,腥风扑鼻,连着灯笼都阴森森发出绿光,仔细看,发觉灰黑烟雾冲到台前,就不得而进。 又仔细看了代王,发现这样的场景与声音,似乎根本听不见看不见,不让代王有一丝一毫动容,还是笑着与众官说话。 “代王武功我是深知,可果真没有半点道法,还是城府深沉呢?”这念头让人悚然一惊,辨玄忙收敛了这个念头,不再去多想,见刘湛吩咐:“开始准备罢!” “开始准备罢!”辨玄也说着。 二人都是吩咐,原本还在维持着大阵的道士和尚都精神一震,只见分成两大块,各色旗帜都纷纷在法坛各个角落插下,颂经声更是大起,道经梵经一起念,都听不清念的是什么。 “哎哟哟,这可真是道经大会了……”一道惊讶的声音响起,说话之人很快就来到了代王的身旁:“代王这样用心,皇上必会喜悦。” 来人正是马顺德,代王清理神祠时,因这事与马顺德关系不大,只是远远看着,但这次清理侍郎府,却与马顺德有些关系,他需要亲眼看一看这个法坛的情况,好回去禀报皇帝,赶紧就赶过来了。 看着面前的法坛跟这些人,马顺德有点惊讶。 看来代王的确是有些本事,刘湛或是因皇帝的命令来帮忙,可那些和尚能来帮忙,想必就是冲着代王本人了。 能调动这么多人来处理这件事,代王势力已不容小觑了。 这个念头让马顺德心里不太舒服,他这个人一向是心眼小,一贯是用着这样的想法去看待别人。 代王这人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人,在他看来必然是。 “代王与我有仇怨,再让代王发展下去,焉有我的命在?” “可皇上似乎很是器重,这就难办了。” 脑海中快速滚过这样的念头,马顺德看向了代王,正要说话,刘湛已是从法坛上下来,大步到了苏子籍跟前,行礼:“代王,吉时已到,是否现在开坛做法?” 苏子籍扫了一眼面前的马顺德和刘湛,这二人身上都看不出多少负面情绪,不禁暗暗佩服。 要知道,昨天刘湛可是被皇帝震怒,砸了一砚,许其戴罪立功。 这消息外人可能还不知道,但苏子籍却很清楚,本该在昨日开坛做法,结果因着一点意外,误了时辰。 这一点“意外”,就是让刘湛被皇帝怒而砸了一砚的原因所在。 因着有皇后的人传递消息,所以苏子籍知道这个所谓“意外”,与曹易颜有关。 其实就算皇后的人不特意传消息给他,苏子籍也是能猜到这一点。 毕竟,事关曹易颜的事,背后的推手就是自己。 苏子籍从短暂的回忆中回神,再次扫向了马顺德,刘湛昨日被迁怒,归根到底,却是与马顺德告状有关。 可现在这二人站在一起,却看不出彼此有多少仇怨,看来哪怕是刘湛这样的真人,也很有些城府。 “开始吧,有劳真人了。”苏子籍对刘湛很是客气地说,这开坛的筹备,虽有辨玄的帮忙,但真正开坛施法,却只能是由刘湛来。 毕竟今日的辨玄,已不是昔日的辨玄,他是被苏子籍“捞”出来的,早就不是昔日被人尊敬的身份。 辨玄似乎也不在意这些,带着和尚退到一旁,辅助道士来维持大阵。 刘湛深吸一口气,重新上了法坛,垂眸念动咒语,手指掐动,忽然,他睁开眸子,眸子闪过金光,朝着一个方位跨出一步。 “啊——”这一步,整个法阵就起了一阵火花,火花中,侍郎府内的灰黑之气,顿时发出凄厉尖叫! 这些声音,普通人如马顺德是听不到,那些灰黑气也看不到,但森然不舒服的感觉,他却能感觉得到,不由微微变色。 “天地玄炁,普告万灵,岳渎真官,土地祗灵,各安方位,不得妄惊,天罗地网,搜捕邪灵。” 刘湛踏着真步,随着咒语,突见一道金光自空下射,隐闻天风海涛,声细而急,似乎真如天罗地网而下。 听此,诸人都是神色肃穆,不再说话,刘湛状似不经意扫向了代王。 “咦?”刘湛并不擅长天机,但这时在法阵下,只见代王安坐,就见着丝丝青气,淡淡的正在增长和凝聚,渐而浓烈,竟化作一朵青色烟云,又隐隐有蛟龙化出。 刘湛心中一跳,倒吸一口凉气,亲王及宰辅虽有青气,浓薄不一,却总有一丝黄气难以化去,可现在代王其气纯青,这是太子之相,故历代都以青宫称太子——难道天命果在代王? 第七百三十七章 心忧 “代王可怖可畏。”这样景象让刘湛心惊不已,不过也不敢多看,很快就收敛心神,专心施法。 惠道守在代王身侧,一是监督法会进行,二是行保护之事,虽以自己见识,代王之能,或根本无需自己来保护。 但作一个亲王,在这种时候总不好身边一个修行之人都不留。 惠道既是将所有的希望都押宝押在代王身上,自然不允许代王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不过,因重重罗网将黑气束缚在内,里面鬼神冲不出来,代王目前所站的地方很安全,惠道自然抽出一半的注意,专注着里面的情况。 活人的光泽渐渐褪去,灰色的画面占据了惠道的整个视界,朝法阵看去,侍郎府中,一道道黑气横溢,煞气肆行,更有一缕缕阴气尸气自地下溢出,阴怨冲天而起,仿如鬼蜮。 而一片红光当空罩住,只见法网乃是红色,遮得满天暗赤,向鬼神罩下来,不仅仅如此,随着法咒,不时有雷霆火光交击。 只听震雷声处,下面一团黑烟,应声而散,这还不算,雷光还化成烈火、狂风、洪水朝黑烟卷过去,所到之处,冤气阴气都绞杀,统统镇压,只听“滋滋”声中,灰黑气不断消磨。 “这就是法禁,行诛杀之事。” “刘湛真不愧是道门真人,此术如此厉害。”惠道眨动眼,却有酸涩的泪水流出,直接观看这种事,很伤法眼。 这时芦棚遮挡了大半寒风,更有人端上了茶,这茶乃兑牛奶羊奶,据说本是草原的在茶传入后的方法,传到京城,成为了冬天一味,能御寒。 惠道端起来看了看,喝了下去,只觉得身体一软,眯着眼,暗想:“重重罗网,严酷绞杀,丝丝消磨。” “而高台上,却烧了碳火,温暖如春,还有此等油茶伺候。” “分野如此严酷。” 马顺德及普通捕快、衙差等人看不到情况,但也能感觉到狂风大作,阴风阵阵,很不寻常。 而道人和尚,则能听到灰黑气中的疯狂诅咒之声。 “代王!代王!你不得好死!” “和尚道士,你们这些助纣为虐者,不得好死!” “我诅咒你们,诅咒你们,你们必不得善终,死后一定魂飞魄散!我诅咒你们魂飞魄散!” “去死!去死吧!你们统统去死吧!不!我要让你们生不如死!等我出去!我要活吃了你们!” 一声声诅咒随着黑气不断冲撞罗网,在能听到声音的和尚道士耳畔回荡。 惠道并不担心。 虽只是开始,但进行得非常顺利,这些鬼神虽疯狂咒骂,可这样的举动,不过就是临死前的最后疯狂罢了,根本不值得在意。 不仅是台上的刘湛不在意,台下的惠道不在意,支撑着大阵的和尚和道人们更无动于衷。 之前那个询问刘湛是否有把握的道人,与刘湛是同门,此刻更冷冷呵斥:“汝等袭击齐王,罪大恶极,还敢诅咒,真是不知死活!” “继续结阵,掌门真人正在施法,它们嚣张不了多久了,务必务必不能让它们逃出一个,尽数形神尽灭!” “是!” 这道人一看就是在道门中也有一点身份地位,一发话,别人纷纷轰然应声。 “死!”灰黑气被打着,隐隐联合,只见一道灰黑气中,渐渐透出血红,对着罗网直冲。 “轰”血光竟狠狠撞上,炸出千百点火光,显然这道人所说的话,刺激到了里面的鬼神。 “我等罪大恶极!分明是代王可恶!” “代王若不毁我等神像、神祠,我等岂会袭击?” “你等助纣为虐,才是罪大恶极!” 无数男女老幼的声音,合在一起,用着极诡异的声音大声咒骂。 “可笑!”苏子籍却似并不惊惧,慢条斯理喝着茶汤,听到鬼神的话,真觉得有点好笑。 人或有好生之德,神灵世界,或更严酷,真当获罪于皇权,还能有幸免? 这还罢了,这些鬼神灵气都已成了黑红色,几乎快要入魔,伤天害理的事几乎是干了个遍,就因它们是被一些信徒供奉的神,就自认为高人一等了? 现在这场面就是群魔乱舞! 苏子籍冷淡看着,冷淡听着,脸上神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马顺德忍不住看向代王,只觉得在芦棚阴影下,代王看起来分外冷峻,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马公公,可是觉得风有点寒?”之前听闻代王跟马公公都来的当地的官吏也都过来了,只是不敢吭声,宅子里动静更让他们有些双腿发软,此刻看到马公公眯起了眼,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快,其中一个官员小心翼翼上前,讨好的说。 “眼下已是酷冬,场地大,风吹的寒,不如把毡布垂下,点上牛烛,也不会太遮挡视线。” 马顺德看了这官员一眼,觉得这小子倒有点眼力。 不过他没有立刻说什么,而看向了代王,问:“代王,如何?” 苏子籍点了下头:“可!” 官员忙让人将毡布取出,在三面垂下,整个芦棚顿时就暗了下来,又连忙上了蜡烛,还上了四只火盆,烧着木炭,更按照座位,上了干鲜果品,顿时转眼融融似春,很是惬意。 马顺德已朝着里面而去,苏子籍却仍坐在最前面,目光追随着法阵。 “代王,为了皇帝的命令尽心尽职呐。”不少人寻思着,却见苏子籍眯着眼看去,就看见这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与眼前法阵合一。 “观看到大五行禁制神煞……【绛宫真篆丹法】+260,14级(1333/12000)” “+30” “+50” “+20” 绛宫真篆丹法其实是道法汇集,离15级不过是一步之遥,一旦突破,其实就等于神而明之,与再强的道法宗师,只有数目上的差距,没有本质上差距了。 “这等道门演法,对我来说,实是将奥秘淋漓尽致的演绎。” “只是,为什么我还有些不安?” 看着不断增加的经验,苏子籍的心底突然有了一丝不妥的感觉,这感觉来得突然,但苏子籍轻咳一声,目光一凝,却没有将这感觉当是错觉,到了现在这个水平,这种感觉已算得上是一种警示了。 他心里多少有点担忧,暗想:“莫非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又或者里面的鬼神还能翻盘?” 第七百三十八章 明正典刑 “大事,现在局面不至于出大事。” “就算出,我现在也一时顾不得,得回去再说,更大可能是这法阵。”苏子籍一方面观看,一方面目光宛是幽火。 “此世道门,尚未变成散沙,法度尚存,刑司有法,必加诛戳。” 苏子籍此时见识,自然不是原来,很是清楚,无论是道门梵门,乃至朝廷,本质上区别不大。 顺者虽未必昌,逆者必须亡。 若无诛杀万鬼万灵之功业,哪能慑服鬼神,建制立号,立下法脉? “现在刘湛,就行这诛戳之事。” “大五行禁制神煞,真的好霸气,好煞气,也可以窥探道门的野心。” “这先不管,以大五行禁制神煞的威力,加上朝廷法禁,里面鬼神虽不弱,也难逃出来吧?” “毕竟鬼神虽仍有些实力,可神像已被毁,神祠也封了,根基不存,实力也大减了。” 苏子籍才这样寻思,眼见着道法一层层消磨下去,里面有的面孔,突然显出了不少老弱妇儒,悲泣哀鸣求饶。 “我等本是良民,错信邪神,死后不得超生,还请真人(大王)开恩呀!” 随着道法消磨,灰黑烟气中这样的面孔越来越多,一同哭喊,哀鸣不已。 这下,不仅是苏子籍,就连马顺德等凡人也隐隐听见了哭喊,都立刻停止说话,朝着阵法看去。 虽看不清人,隐隐看见有无数人哀哭。 这一看,惠道就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心里暗凛:“虽有乌云,但现在还是白昼,又是在京城,此等鬼神竟然能显圣?” 高台上的人,多是官人,官字二张口,就是为吃人,有的不知手上有多少条人命,心肠自然极硬,有的文官没有沾染,但也沉的住气。 只是下面和尚道士,有的年轻没有经过事,顿时就心神动摇,本来层层的光圈法阵运转,微微滞了一下。 刘湛主持法阵,立刻就觉察了,厉喝:“鬼神与人不同,一堕恶境,灵性相染,就断难挽回,无论生前是啥,现在都是为虎作伥,汝等安能动心?” “雷来!” 这时天略放晴,大半轮盘一样的红阳洒下红光,只见一点火星,于法阵光圈里,轻轻落下。 “轰”空中闷雷,本来凝聚成团的灰黑气,立刻炸开,一丝丝的灰气更是直接消灭,剩余的面孔惊怒,数千张口一起说着。 “你们既然这等心狠,不给我们留活路,我们就与你拼了!” “鹿王神,给我们报仇啊!” 只见一个鬼神本来是融在黑气中,看不清真身,随着厉叫,原本只是小小的身形,随着万千灰气自动融入,只一瞬间,就迅速长大。 黑甲也出现在鬼神的身上,这竟是一个长着鹿角的妖神,它表情狰狞,脸上身上还有无数面孔浮现,似乎很是痛苦,怒吼一声,就闪光一样疯狂冲了过来! “轰!” 无形的重重罗网,被它撞出了一个十分明显凸起,眼看着就要穿网而出,刘湛眼中厉色一闪,又一点火星落下。 “轰”一下闷雷,鹿角的妖神直接在半空中炸开,璀璨的烟花出现在了诸人的眼前! “这、这是……”这次就连马顺德都看到了“烟花”,惊疑出声。 苏子籍蹙眉。 刚刚鬼神的举动,竟只是一个开始,随着鬼神炸开,不断有鬼神脱离群体,回光返照,让自己一瞬间恢复巅峰,疯狂冲撞。 结果就是不断有烟花在半空中爆炸,一个接一个,无一例外。 惠道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从一开始震惊到了麻木,很是无语。 “这又是何苦呢?”他在心里暗叹:“这些鬼神最少都有千百年寿命,而能被朝廷封成正神,至少不会比一个王朝更短……现在却全部付之东流了。” 山精野怪能成为野神,这不是容易达成的事,一万个山精野怪里都不一定能有一个达成。 可以说,能成为野神者,就已万里挑一了。 可惜了。 与之呼应,天空本是略有点放晴,此时大半个天被浓云遮住,寒风扑入,竟然带着血腥味,听着不断闷雷之声,以及半空隐隐的惨叫声,众人都打了个寒颤。 “这是真人在诛杀反贼?”马顺德这时反表现的很好,看了看周围,特别是礼部的官,遂笑:“杀反贼,有啥怕的?” “宫内犯事杖毙的,年年都有,我还监过凌迟,宫内手艺不好,只割三百六十刀,但见过了,准不会手软!” 礼部侍郎田禟颌首,没有说话,下面的一个主事刘度,正六品,是文弱书生出身,入职礼部不久,就是管祠祭,从来没有看过刑场,也实在有点怕,听马顺德说得轻松,不由脸色苍白,又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代王,您说呢?”马顺德说完,还问苏子籍。 苏子籍听了,还真认真沉思下,说着:“先贤云,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 “虽百姓经过教化,不至于此,可总有冥顽不灵者,故朝廷定法度,谓之明正典刑,用意就是以儆效尤。” “腰斩、剐刑、凌迟,不符仁道,但前朝剐方史直时,钦定三千三百三十三刀,初时百姓看的津津有味,人海人集,其后鸦雀无声,中场就吓昏了几个,终场人都鸟兽散,场上竟然没有人观看。” “这其实就是朝廷之本意,故虽严酷,却也不必废除。” 苏子籍淡淡的说着,见四周的人都目瞪口呆,又笑着:“当然,人性相染,人看多了这等酷刑,就自然暴虐,不知不觉就改了秉性。” “先贤同称之,君子不近庖厨,有人觉得迂腐虚伪,其实不是怕闻牛羊哀号之声,而是怕闻多了,就习以为常,君子是要当官的,性子稍有戾气,怕就有百千冤案,不仅害民误国,也误了自家性命,故不可不谨慎。” “所以孟母三迁,迁离墓、迁离市、迁离屠。” 苏子籍款款说着,却将刚猛之道融汇其中,更彪显了儒道的真意,众人都听呆了,一脸肃穆,礼部侍郎田禟心生佩服,暗暗想着:“代王虽是天璜贵胄,龙子凤孙,但当年也是白身考中状元,此等学问,真的名不虚传。” 礼部主事刘度更是寻思:“代王有这心,怕可为贤主矣!” 芦棚内一时沉静下来,众人都在默默沉思,才想着,侍郎府上空又有了变化,一个拖着长长尾巴的鬼神,原本被消磨大半,虽是漂浮在半空中,但已经是奄奄一息。 灰黑气大多散开,所以它的状态,外面和尚道人,以及法坛上刘湛,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都觉得,这鬼神要么死在里面,要么就是如之前鬼神一样,以最巅峰的状态迎来最终的毁灭。 魂飞魄散。 就连惠道看着它,心里也是这么想。 “轰!”只见这个拖着长长尾巴的鬼神对着法网重重一击,眼见就要爆成烟花,这时突然之间,浮出一层淡淡的白光。 这白光微弱宛是荧火,只听“噗”一声,竟穿过了罗网,撞出出了一个窟窿来,虽罗网有七重,还不算脱困,可的确顶开了一个洞。 “咦?”刘湛惊讶,凝神看去,只见这鬼神精神一抖,对着罗网继续冲去,只听“噗”一声,白光一闪,虽白光消磨了些,又撞了个窟窿。 别的鬼神何等敏锐,立刻云涌而至,若再让这个长尾鬼神继续撞下去,这重重罗网一旦破了口子,群涌而出,施法就失败了,更祸及京城生人! “降神!”刘湛当机立断,在法坛上高喊一声。 而下方的道人,有几人闻声,脚步一转,以着灵巧的身姿,变了大阵。 大阵整体与之前变化不大,但几个道人或退几步或进几步,却有了微妙的不同。 刘湛在台上也念念有词,脚踏罡布,眼见着一片红霞带着金光落下,在侍郎府的上空,竟隐隐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神人虚影! 这神人只是半身虚影,手里持着法器,金盔金甲,看着极是神武! 苏子籍看到的同时,就连马顺德和衙差官吏,纷纷都看到了! “是神人!神人!” 随着这一声,礼部侍郎田禟还按捺的住,礼部主事刘度身体一摇,没有起身,而马顺德却震惊了,连忙起身,带的周围的人都纷纷起身,朝着神人就拜了下去。 这竟是能向凡人显圣的神人! 苏子籍没跪,抬头看着半空中的神人,暗暗皱眉:“神灵都几乎能显圣了,看来灵气复苏比我想得还要更快一些。” 又扫了眼高台,摇头:“马顺德虽看起来有些贼才贼智,但到底不读书,遇到这等事,就沉不住气了。” “而礼部田禟和刘度,却是真读了书。” 才沉思着,法坛上刘湛同样跪下,朗声恭敬:“请神人助弟子一臂之力,诛杀野神!” 神人没有用言语回答,但手里所持的法器,却猛朝着一击! 轰! 接着,就亮起了一闪厉光! 那个长着尾巴带着白光的鬼神,轰一下直接炸开,与先前鬼神一样变成了烟花。 神形俱灭。 果然,这些鬼神不过就是一些野神罢了,哪能敌得过正神? 不少人暗暗松了口气。 不远处的辩玄却眉一皱,如果这样顺利就解决,哪里还用自己出场,梵法何时又能得兴? 第七百三十九章 三趾蛟龙 道门这些年获得香火不小,这等护法神都培养出来了。 目睹这一幕的苏子籍,表情平静,但目光所及之处,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 “观看到玄观天罡降神术……【绛宫真篆丹法】+1130,14级(2645/12000)” 不断有经验在飙升! “这次,我又获得了降神之法,不过这法术有些鸡肋。”苏子籍虽得了,却不能直接拿来用。 毕竟,刘湛跟这些道人能用,是因这套法术是与道门香火联系在一起,若无神可降,那施展此法也没用。 不过,获得此法,还是让苏子籍的经验增加了上千。 自己虽没法直接将刘湛施展的降神之法拿来用,却可以修改别用,说不定有所感悟后,能创出很有用的召唤术。 苏子籍安坐不动,至于战斗,早就不是自己这个代王所应该作的事了,除非是最后关头。 突然之间,苏子籍想起了玄武门之变,眼神略一变。 “代王在想什么呢?”一侧暗暗注意的辨玄,发觉了这变化,手里暗暗握着玉,突然之间就想起前天夜里发生的事。 “明行梵法,暗用玄机,在代王面前建大功么?” 辨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神秘人的话,既然神秘人特意找到他,说了这番话,就不可能是无的放矢。 他已肯定,接下来定是要事,只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如果顺利解决,哪有自己出场的机会? “所以,你给了我这玉,到底要做什么?又会怎么做?”辨玄幽幽寻思着。 道观·地下殿堂 殿堂环绕着层层人神鬼妖神像,袅袅的青烟中,幽幽深深的光华氤氲在殿中,显出了侍郎府的一切。 “唔,玄观天罡降神术么?”青衣人眸子黑幽,良久叹息一声,神情变冷:“当年不过是小教团,几百年不见,也成了气候么?” “不过,不能让你阻了大计。”青衣人再次拜下,重重行礼,再一说:“总理河海臣谨奏,天运已启,当年借贷,大郑当还之,妖族也有天命,请世祖默查。” “轰!”青衣人的耳畔,再次响起轰雷声,整个殿内,妖神的雕像周围,晕开重重的涟漪, 明明是死物,但或起身,或横立,或坐望,似乎万万千千妖族在山间海中咆哮,跳跃,怒吼,每一头都狰狞暴戾,毁灭杀戮。 “世祖虽去,灵威仍是赫赫!”虽青衣人早有预料,还是露出些激动的神色,哪怕人已去,这天地仍有强大感应! 不仅是耳畔似远似近的轰雷,整个殿堂内的烛光都猛一跳! 侍郎府 “轰”一声雷响,撼得大地微微颤抖,高台上的惠道一惊,嚯然而起,亲自挑帘出外,站着上望,只见天空浓云如墨,涌动着,翻滚着,沉沉着压着天空。 这种压抑感,极是恐怖! “冬日还有雷?” 侍郎府所有人都抬头看向空中,普通人就罢了,衙差、官吏,都看不到具体的鬼神,也不知道大片乌云飘来何意,只感觉到压抑。 马顺德就是其中之一,抬头看着这天,忍不住说:“哎哟,刚才还有点放晴的样子,现在怎么回事,又突然就变天了,这不会是要下雷雨吧?” 随着乌云压下来,紧接着就是狂风大作。 有着毡布,芦棚没有事,只是里面的人,靠风口的,都被吹得脸生疼,黄土被吹得到处都是,甚至吹到了马顺德开口说话的嘴里,等这风吹过去,连着朝着地上呸呸呸了几声,嘴里全都是黄土跟沙子。 这棚子里放着的茶点也不用享用了,这让马顺德心情更不爽了。 晦气啊! 突然出现这么一阵风,实在是晦气! 辨玄心中一动,敛去了目中异色,自己一直都在等“变故”,却没想到这变故来得这样快,几乎是才想着,下一刻变故就发生了。 他抬头看向天空,乌云已将整个天空都包裹住,璀璨耀眼太阳被层层遮住,四周都暗了下来。 而不断吹来的风,将台上的旗幡都吹得倾斜些。 要不是这旗幡在法阵开启,已与法阵有着互相牵引,形成罗网,那光是方才一阵大风,怕都要将这些旗幡吹掉几支! 台上的刘湛被风吹得衣袖飞舞,周围的道人和尚,都感觉到了吃力。 辨玄四看,不必细看,就感觉到了周围的气场,都发生了变化! “啊!”有人忽然惊呼了一声。 “那是什么!” 什么? 辨玄朝着惊呼的人看去,发现是站在不远处一个道人,也就是二十来岁的模样,此刻脸上满是惊惶,正抬头望天。 天空? 辨玄方才才抬头盯着天空看了一会,除乌云遮住了光,倒没发现别的,但这道人的神情,让辨玄意识到,天空中也出现了变化! 他忙朝着那个道人所看的方向看去,这一看,顿时变色! 只见隐隐之间,原本散去烟花竟然又隐隐凝聚,这是鬼神在复活? 可这怎么可能! 辨玄过去从不曾听说过这等事! 已经彻底灰飞烟灭的鬼神,竟然还能复活? 辨玄的瞳孔都猛一缩,捏着玉的手,更是再次握紧。 只见空中本有着一丝白光,看上去极脆弱,可突然之间,冒出丝丝灰黑气,淡淡的正在凝聚,在辨玄望过去时,这些灰黑气,不仅重新凝聚在一起,并且竟凝聚成一尾蛟龙。 “蛟龙?” 直到听到芦棚处,有许多人在惊呼“龙”,辨玄才意识到,这次的显现,竟然是可以让普通人看到! 这更是让他深深感到了青衣人的深不可测! 这场变故,一定是青衣人搞出来! 对方到底是何人,竟真的有这样的本事? “怎么可能?”一直控制大阵的道人受到的冲击最大,直接大哗。 而芦棚里,本来有点急躁的马顺德,神色突然之间冷了下去,目光死死盯着半空中的龙,脸色大变! 身旁的人群中礼部主事刘度忍不住惊呼:“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在天空,形成了龙?” “不,不是龙,是蛟!”礼部侍郎田禟,本是一副养气甚深的样子,可自刚才一出现龙,就嚯然而起,同样脸色大变,观察了片刻,发现了什么,出声纠正。 “的确不是龙……”经过田禟的提醒,余人盯着看,也陆续看出来了。 这不仅是蛟,还是年纪不大的蛟,能看出来,角尚幼,爪也只有三趾! 蛟? 幼蛟? 看出这一点的同时,在场的人都下意识看向了代王。 第七百四十章 梵法废兴 “蛟龙?” 马顺德更心念一转,若有所思,也看向了代王,难道,这蛟龙的显现,与代王有关? 毕竟这事也太过凑巧了,代王一到,处理法事,这蛟就显了形! 众人目光盯着代王,代王却神色不动,只抬头看着蛟龙,眸子深深,似乎这蛟龙出现,与自己毫无关系。 “咦!” 实际上苏子籍的内心并不平静,看着蛟龙腾飞,自己20级蟠龙心法在蠢蠢欲动,似乎与天空中的蛟龙有着共鸣! “蛟龙显身,是害非福。”苏子籍表情不动,手却捏着,攥的很紧,内心却在寻思:“这是谁在害我?” 虽然自古都有异象,或红光满室、或紫气盈堂、或梦日入怀、或苍龙盘旋,或圜如车盖,可仔细看过历史的人都明白,那都是成功后追认,那些没有成功前就有异象者,只有死路一条。 这几乎和唱反诗没有区别。 “真是装神弄鬼。”法坛上,刘湛虽被吹散头发,衣袖飞舞,却不为所动,同样脸色阴沉。 空显蛟龙,不但与代王不利,事实上,也对他很不利,本就有嫌疑,现在更与这等事沾染上,就算自己,也难全身而退。 刘湛再次拜下,在大风中,声音也有些沙哑地喊:“再请神人!” 随后念动咒语,之前已隐去了的神人就再次出现,依旧是金盔金甲,同样没有用言语回答,手里所持的法器,再次一击! 轰! 法阵中,就亮起了第二记厉光! 一直盯着的苏子籍,微睁大眼睛,仿佛看到,一道闪电,代表着天威,就此落下。 “啊!”旁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时,苏子籍才知道,这一幕,不仅是自己看到了,别人也都看到了。 是了,无论是显现出来的神人身影,还是蛟影,都是能被普通人看到! 苏子籍心里微微一沉,那这里的动静,怕不止是侍郎府的人能看到,附近的百姓怕也是能看到了。 不过,眼下还不是想着这些收尾的时候,苏子籍看着天空。 “轰!” 厉光击过,明明击中蛟龙,却直接穿了空,根本就没有打中,似乎这蛟龙仅仅是个虚影! 虽蛟龙的确不是实体,但此虚,却非彼虚! 神人施法,能伤到鬼神,那就该能伤到这蛟龙,不可能是直接传过去,这不合理! “这不可能……”大棚里一个跟来的中年儒者,此刻就睁大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忍不住喃喃。 这中年儒者恰就站在马顺德身侧不远处,因这一刻周围人都屏住呼吸,环境安静,所以这儒者的低语也很明显。 马顺德立刻就扭头,看见了,认出了,问:“你是礼部员外郎曹益,什么不可能,快给咱家说来!” 曹益此人,少精敏,与游皆当世名人。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无不通达,可惜命不济,少年时就逢到了乱世。 大郑鼎立,取进士,名声大振,诸公交口荐誉之,可惜的是姓曹,虽和前朝皇族隔了不知道几代,但总是国姓,因此仕途艰难,遇事动辄获咎,几次贬职,现在也心灰意冷,甘心领个清闲薪水,自肆于山水书海之间,为深博无涯矣。 若不是今日看见实在惊人,曹益也不至于惊呼,被马顺德这样一问,曹益有点后悔,可这时想改口,却来不及了。 略镇定了一下心神,这才说:“公公,《柳间闲铭》有云,承天命者,万邪不侵,哪怕正神也不能侵害……下官本以为是怪谈闲聊,不想今日看见,仿佛相似,惊诧莫名,公公恕罪。” 曹益年纪其实不算老,可说这段话时,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曹益所说的话,马顺德似懂非懂,《柳间闲铭》是什么东西,有点耳熟,又很陌生,而苏子籍也听到,微微皱眉,也想起了这事。 他从小熟读经书,之前没反应过来,被曹益的话一提醒,就立刻想到了的确有这么一码事。 柳间此人,是前朝吏部侍郎,追赠礼部尚书,这还罢了,却是前朝闻名天下的千古文章大家,不想涉及到这内容。 这事该如何收场?苏子籍忍不住收敛了表情,出现了这样异象,隐隐与自己有关,这事可是不好收场。 但苏子籍又一想,在这场法事上,施法的人乃是刘湛,刘湛才是主角,有牵连,刘湛和身后的道门同样逃不掉。 本来差事刘湛办砸了也无所谓,可现在戴罪立功节骨眼上,要是砸了,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苏子籍的目光就望向了法坛上的道人。 此刻,刘湛露出狞笑。 自己是真的没想到,都已再次降神成功,而神人法器居然对蛟龙无用! 这怎么可能! 可它偏偏就发生了! 眼见施法无效,刘湛心里就是咯噔一下,突然想起了昨天自己跪辞出去时,看见的皇帝神色。 那深沉冷淡不见底的神色,若是失败…… “朝廷有排山倒海之力,以前是没有想到,现在一有线索,调查一深入,就发觉曹易颜不简单,与应国牵连不小。” “皇帝的确动了杀心,自己不能在这节骨眼上顶上,后果难以预测。”刘湛一瞬间,就想起几位出事的大臣,知道在此刻,自己已再无退路! 想到这里,刘湛的脸上顿时露出狠色。 必须拼了,这次失败,自己受处分不要紧,就怕身后的道门也要跟着获罪,当下就冷笑一声,冲着在半空中盘旋蛟冷冷喝着:“鬼神安敢以幻相欺人!” 先定性成幻相,接着手中的小旗就是一展,刘湛同时喝着:“万劫星宿降敕——布阵!” “是!” 随着刘湛的一声厉喝,群道一起颂念,法咒而生,“星斗天罡,穿水入烟,来降坛前,斩妖灭踪,断绝邪源” 各人口颂真言,幡旗一转,凡人看不见,法眼看去,立刻显出星夜,暗墨色的天际星斗密布,有的悬凝,有的晦暗,有的灼耀。 突然,一处星宿有数道星光划过天际,赤如鲜血,光华灼灼,隐隐传来一阵厉啸,又听“轰”一声,层层而叠的云气弥漫,渐渐转黑,雷声轰鸣在众人耳畔响起! 苏子籍仔细看着,眼前已不断出现经验值! “万劫星宿降敕雷法!” 苏子籍仔细盯着看,终于刘湛露出了雷法的真谛,只听着闷声陆续而起,一声比一声更震人心脾! 这一响,似乎就是朝着震撼人心而来,甚至连着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这是天雷!”有人惊呼。 原来雷法的尽头,就是雷劫,刘湛竟然能同着道人,一起召唤来了真正的雷劫? “是时间了,梵法废兴,在此一举。” 不远处的辨玄不再迟疑,开始垂眸念诵,同时使了法力入玉。 玉被握在手里,有长袖遮挡,哪怕衣袖微微飘动,但因此刻风雷交加,所有人都被风吹得发丝与衣袖飞舞,这点根本就不算什么。 在辨玄的眼中,满天星斗空隙处,浮现出了一个隐隐的法坛,法坛呈圆满,内有一个巨大梵神渐渐形成,垂眸看着天地! “我梵道乃涅槃中而生,天眼不可见,谅就算是刘湛,有心算无心下,也未必能觉察……” “只望神秘人在玉中留言是真,只要镶入历史和皇朝兴衰,无论成败,我梵道就可立足。” 辨玄想着,有些似笑似哭,至于自己下场,已经有所觉悟,这样想着,向着代王一瞥,就看到不远处的代王神色一凝,眉也蹙起,似乎朝着自己召出的法阵看去。 辨玄不由心一跳。 “不可能,自古帝脉岂能修法,代王不可能看见!” 第七百四十一章 郑龙显形 道观·地下宫殿 殿内越发的幽暗晦涩,弥漫四方,透露幽深,而层层神像一圈又一圈,最中间是帝王像、龙女像、九尾狐。 似乎是错觉,感觉它们带着微光,使得周围一尺都清晰可见,但随着距离增加,就似是被周围的黑暗吞噬了一样,因此到了远处,就只剩下了让人毛骨悚然的深邃。 而在地上则又有一圈隐隐的光,越来越清晰,察觉到了它的变化,青衣人缓缓的转过身,指尖一滴鲜血滴落,在地面上涂开了一点绚丽的红。 “轰” 光骤然亮起,渗开的猩红仿佛激活了一切一样,无形的圆扩散,化成了三道环绕着青衣人的同心圆,里面三角渐渐亮起。 “轰”天空一声闷雷,奇怪的是,并没有雨雪,这似乎是车轮子碾过桥洞一样,久久回声,连着地下宫殿都能听见。 除这雷法的显现,戴着面具的青衣人屹立不动,目光仿佛透过虚空,看到了遥远的种种。 “雷法、梵神,龙子,都已聚在了一起……可以开始了……”青衣人收回目光,喃喃说着,声音低沉,略带着一丝沙哑。 仿佛并不只是自己低语,更在与不存在于此处的谁说话,但这偌大的地下宫殿内,除了他,就只有毫无生命的一圈圈神像。 火光晃动,这个看起来从容的青衣人,哪怕戴着面具,却都显出一丝激动来了。 青衣人几步来到了龙女像前,并不需施法念咒,只是靠近,龙女像就突然亮了起来,莹莹的灵光在神像上浮了一层,本就被雕刻得十分灵动的眸子,此刻也仿佛直直望过来,似乎看到了青衣人。 这异变就是对他的一种回应。 青衣人对此毫不惊奇,他望着龙女像,低低笑了一声。 片刻,就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卷文书。 这文书本看起来平淡无奇,并非是绢,仅仅是普通白纸,微微有着一点黄,哪怕看起来保存得很好,但文书过了太久,就会有着一种特殊感觉,一眼就能看出来。 “仪章已立,以此奏闻,契约当显。” 青衣人拿着文书喊了一声,就朝着一圈发光靠近。 才靠近一圈光晕时,只听“嗡”一声,接着就是轰一声,道观地下室还不觉得,侍郎府内,这一声令人胆寒的炸雷,震得法阵和高台簌簌发抖,不说别人,连刘湛都惊得浑身激凌一颤! 苏子籍都脸色微变,疾步走出芦棚,一股罡风扑来,寒风刺骨,却没有下雨雪,这真奇了。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现在可真是冬雷震震了。”苏子籍仰视着黑沉沉的天穹,雷声犹车轮碾过石桥一样滚滚流动,似乎是天在狂怒,又仿佛雷霆反叛,愤怒攻击天帝璀灿的宝座。 “真人,还继续么?”苏子籍问。 “继续!”刘湛冷冷的说着。 “轰”地下殿堂,青衣人不动,文书入得了光圈,竟在一圈光中显出了一条婴儿粗细,两米长的白虫来! 这虫子生得奇特,通体白色,但并不是白色肉虫,能看得出,外皮有些韧性,透着一种玉质的荧光。 材质也并非肉质,而是更坚硬的材质,透着红质。 虫子脑袋混圆,似龙非龙! 乍一看,是真长着一张蛟龙脑袋,可仔细看就能看出,只略有些形似,却无蛟龙之精髓! 裸露在外的两颗尖牙,通体莹白,但尖端处却泛着红光。 这是一条白色毒虫! 青衣人冷冷盯着这条毒虫,面具之下的眸光,带着森然冷意,仿佛面前的并不是一条毒虫,而是仇人! 断喝:“郑太祖,你终于来了,你在布衣时与我立约,借我气数,现在当还之!” 这白色毒虫,竟然就是郑太祖?! 若有别人听到这话,只怕要惊骇莫名! 毒虫本是迷茫,听到这话却仰起头,冷冷盯着青衣人,竟像真有神智,不仅有神智,还认出了面前的青衣人是谁,却也不惊,相反,还露出不屑之色,只是一声吱叫。 而只这一声吱叫,地宫内立刻就起了异象! 狂风大作,将最外围神像吹得摇摇欲坠,青衣人只冷笑看着,也就是三息不到,“轰!”一声,毒虫所在飘过了红黄色的烟雾! 这雾气看着就有毒,红黄分明,鲜艳无比,青衣人却对此不以为然,丝毫不退,只看着,而毒虫也不避开,虽眼神有点厌弃,但还是对着烟雾一滚。 “轰”雾气很快散去,或者说被汲取完,原本立着白色毒虫的地方,竟没白色毒虫的身影,反出现了一条红蛇! 白色毒虫竟直接化成了通体红色的小蛇! 仿佛是从臃肿虫皮里蜕变了出来,这通体红色的小蛇要比白色毒虫小许多! 而它那个酷似龙脑袋的虫头,也在化为蛇头,显出狰狞,整条蛇盘成一圈,蛇头仰着,朝着青衣人无声咆哮! 呵!青衣人依旧是冷眼看着。 接着,就见红色小蛇,随着一阵阵咆哮,就像有气注入体内,竟在青衣人的注视下,迅速扩大,从一条红色小蛇,变成一条红色巨蟒! 原本只是有些酷似龙头的蛇脑袋,竟先冒出小包,随后小包被顶破,出现一只短角! 变大了几圈的硕大龙脑袋,龙须分明,龙眼射出寒光,看着就狰狞恐怖,比方才的狰狞蛇头更恐怖十倍! 除了龙角跟龙须,原本空无一物的腹部,更长出了爪子,这红蛇,竟最终化成了一条红色蛟龙! 这变化,看着分明,实则极快!也就是几息的时间,就完成上述的所有变化,青衣人未必不能阻拦,但却只这么冷眼看着。 “吼” 待红蛇化蛟成功,立刻就向青衣人发难,它咆哮着,光这一声咆哮,就震耳欲聋,眼见着风雨随之,云气弥漫。 青衣人却让也不让,笑着:“郑太祖,没有用,能听到你这龙吟之声,只有在此处,传不上去。” “更难以与阳世龙气相应。” 青衣人冷笑着看着,而他的反应,则越发激怒了这条蛟龙,它盘起身,才向前扑,对青衣人重击。 只听“轰”一声,中年皇帝的神像突然亮了起来,圈圈晕晕的光浮现出来,并不很亮,目光垂下的神像,却是“看见”了恶龙在作祟一般,顷刻间,从虚空之中,就出现了重重黑色的锁链,一瞬间,就将红龙给捆绑住。 “吼吼——”红龙的龙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像是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它狰狞咆哮,奋力挣扎,却被这重重黑色锁链扯着,无法向前扑去,这让红龙越发怒火勃发,无法抑制! 第七百四十二章 蛟龙入怀 青衣人见状,只觉得痛快至极,哈哈大笑:“郑太祖,你当年不过是应运的潜龙种子之一,还起点极低。” “所谓毒虫,乃身是巡检,却与黑道勾结。” “得了我妖族气数,才得以连克三县,近而崛起,一步快,步步快,又有天助,乃至登顶成帝。” “只是既身是天子,万邪不侵,万法不入,别说是一道誓书,就是千道万道,又能奈何了你?” “撕了就撕了,敢要,就是大逆不道,丧心病狂,天地尽可诛之。”青衣人哈哈大笑。 “甚至反戈一击,大肆清理妖族,也堂堂正正,是么?”青衣人捂着脸笑着,神色和声音癫狂。 “可你却不想想,当年誓约,我为什么以魏世祖为契约见证人,你以为开一朝,就可破誓么?” “吼吼吼” 红龙满是迷惑和不服,怒吼着挣扎着,而青衣人似乎听的懂。 “你觉得,就算魏世祖号称千古一帝,也仅仅是魏朝美词,郑朝认不认,还未肯定。” “就算认,一个天命已终的皇帝,何以束缚你郑太祖,对吧?”青衣人反笑了起来,说着。 “吼吼” “可不告诉你!”青衣人笑完,袖子一丢,竟然丢出一只狐狸, 仔细看,这只狐狸并非活物,而是由许多小狐狸面孔组成,原本死去的那些青丘之狐,大半在此了。 “往昔世祖年幼,先帝指狐妻之,虽是笑谈,却有誓约,青丘之狐,借此誓约,破开天命,夺我妖族一线天机!”青衣人说着,声音渐渐嘶吼:“起!” 只听“轰”一声,三像与咒圈内三角都亮起! “吼吼”红龙顿觉不对,更是大怒,皇帝生杀予夺,只有自己夺别人,岂容别人夺自己,哪怕是借款也不行,顿时奋力一挣。 “啪”锁链凹入龙身,龙身顿时血淋淋,鳞片飞溅,但龙依旧是怒吼着,更奋力挣扎。 只听劈啪几声,黑色锁链似虚有其表,顿时出现了裂痕,可见这红龙的确已具有龙之威力! “噗”几乎同时,青衣人吐出鲜血。 对此,他似乎也不意外,喃喃:“果然,到底魏世祖已经不在,再多契约,在天命这事上都不行么,只还了少许?” “那就只有借刀了,我借还,你不许,可你的血裔可理所当然有继承权,当年太子,已经逆了天意。” “天意可一不可二,更别谈三了,我现在投资代王,看你次次违背天意,能长久否?” 青衣人大笑,对中间就一喷,心血直接对着红龙之血以及鳞片喷洒过去。 一瞬间,红龙之血以及鳞片就化成了青紫气,又迅速转成黄气,再接着下降成红气,才算稳定。 而咒圈中出现一个人的影子,不是旁人,正是代王苏子籍,在影像中,代王正在台上,神色凝重的观看着侍郎府上空天色。 青衣人凝望着景象,就恭敬拜下,嘴里说:“天命在太子,子承父业,代王当有天命!” 侍郎府 上空,灰黑色的蛟龙仍在,刘湛神色阴沉,看着周围骚动,知道不可拖延了,当下就拜了下去。 “天地炁根,万神朝礼,驭使雷霆,鬼精亡形,凶秽消散,道炁长存,弟子速请雷部星斗,诛杀邪崇,以正天地人之心。” 刘湛才磕下去,天际中隐隐传来一阵厉啸声,又有星光划过天际,射出一道强烈红光,赤如鲜血,接着,红光突然之间,化成了万千血箭,带着雷光袭击而至! “噗” 但听半空中一阵惨叫,灰黑蛟龙本摸不到打不着,立刻中了,溅出万道血光,只听噼啪声不绝,雷光将余气尽数粉碎。 “死了?”眼见着蛟龙化成粉末,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马顺德虽有点失望,但也实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没有出大事,对谁都是好事一件! 刘湛眼瞅着异象散去,才正要松口气,却见火光中,又升起一团白色云雾,云雾越聚越浓,渐而生出绯红,竟化成一尾淡红色云龙,在天空飞舞盘旋。 “马公公,您快看,那蛟龙又现形了!”有人凑上去说着,这事还用来告诉么? 马顺德先一惊,瞥他一眼,又朝侍郎府的上空望去。就见那条本该消失不见的蛟龙,果然再次化形出来! 虽然看起来,形体缩小一半,但看起来,却比先前好了许多,根本感受不到邪气。 马顺德惊讶情绪褪去,剩下的又是一讥。 这刘湛夸耀多多,却没有实事,才想着,就见着那些道人,一个个十分震惊的样子,突然之间场内大哗。 “那是怎么回事!” “是蛟龙经历雷劫,洗去罪孽么,不,不可能!” “看,还有变化,这是神人?” “不,不是我道门的神人,看起来有点不对!” 马顺德蹙眉,怎么回事?虽然的确看不顺眼老道,可这些道人之前一直都很是稳妥,怎么突然这样没用了? 直到他再次一眼望去,脸上的神情也呆滞了。 只见着空中,隐隐有光,显出一个金色巨神,这巨神在空中,看起来有五六米之高,形尽黄金色,竟没有朝向蛟龙,而向着高台合掌,似乎说了什么,但无人听见。 但高台附近除了代王,并无别人,这所合掌所向的不是代王又是谁? “梵神,你怎敢白日显圣,干涉天意?”刘湛见此却立刻大怒,呵斥着指向着。 却见梵神面露慈悲之色,手一推,几乎同时,梵神拈花微笑,就此消散,而蛟龙带着一股金光,在半空忽一个回旋,竟向高台上飞射而来,张牙舞爪的似欲噬人。 “啊!”在场的人似乎来不及反应,而苏子籍却反应极快,脸色再也忍不住阴沉着,心中大骇,危急之际,就向后翻滚疾退。 蛟龙来时极速,转眼之间,已经扑入苏子籍怀中,似乎仅仅一声龙吟,接着一切异相顿消。 现场已是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在场静的,连根一针都能听见。 “可恶,汝外道梵神,也敢干涉天命!” 刘湛看的清楚,其实当蛟龙入怀时,梵神金身已经粉碎,只是它一副从容之姿,加上大家注意都集中在代王身上,故误以为它是散去。 “天命反噬,便宜了它,可现在,这局面怎么办?”刘湛头疼欲裂,这蛟龙入怀,简直是大爆炸,能炸翻一切,他真不知道,皇帝会怎么样想。 第七百四十三章 龙女之应 西南省 虽然是一座普通山脉,但淡远的山,蓊郁的林木,带碎玉溅珠的细瀑流泉,鸟鸣清亮,空谷回应,显的极是幽静。 在北方此时快要落雪,这里虽露出了黄色的原野,但还有一小半的绿色,尚似秋天。 鸟兽本还忙碌,这时安静无声,像有什么可怕存在进入到了山里,让它们都蛰伏了起来。 “啾啾”巨鹰在空中飞翔,转眼又变成了温顺的“咕咕”声,落到了一处山石上。 一个少女眼神迷离,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跳下来,沿着山中小路向前。 她虽是一个娇弱少女,可行走间却十分轻盈,仿佛壮汉走久都会令其疲惫的山路,在她的脚下如履平地。 直到抵达一处小瀑布才停下,这是一条细细的流瀑,从一块突崖垂挂下,水花汇成一弯小小水潭,又沿一条浅溪往低处蜿蜓流去。 少女如秋水一般的眸子,安静凝望着这瀑布。 “我不想来这里,我想回家,回京城。”若苏子籍在此,就会认出这少女正是周瑶,她现在通体灵气,看着就与过去判若两人,只是眼神迷离。 “不过,事情总有了结。”徘徊良久,周瑶终于下了决心,一挥手。 “轰” 瀑布顿时左右分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山洞,水分开,一股寒气就冲出,一看就不是寻常的洞穴。 周瑶却丝毫不怕,继续向里去,才进去,就有一阵恶风迎面扑来! “哼!” 周瑶根本没停下脚步,继续向里,而恶风到了她跟前,竟像被无形的屏障给挡住了一般,根本无法沾染到她半分! “嘶!” 似乎被惊动,随着一阵怪声,一个巨巨蟒头突然从洞穴深处探出来,这竟是一条十数米,却通体花斑灿丽的巨蟒。 周瑶泛起一种矛盾的感觉,一种感觉是她生平最厌恶的就是蛇,极度憎嫌黏湿湿,滑而细长的蛇体,尤其对蛇的冰冷而木然的双眼厌恶。 但不知为什么,她又对它感觉到一种淡淡的亲切,似乎是自己的臣民,甚至远亲。 这种矛盾油然而生,周瑶身子微颤,可巨蟒却似乎把这反应看成了猎物的害怕,顿时立刻兴奋起来,像看到了珍馐美味一样! “噗”因兴奋,巨蟒往外扑时,撞得洞穴内灰尘四散! 而巨蟒从这袭击时带着妖风,就能看得出,这不是普通的蛇,看样子竟是个妖精了。 因寻常野兽与小妖,见到周瑶的瞬间都会被震慑住,反是蛇妖,见到她,却兴奋了起来。 “滋滋!”巨蟒吐着信子,声音不是从蛇口中发出,而直接传递到了周瑶的脑海中,却是渴望吞噬的声音,对它来说,眼前的人充满了吸引力,完全是本性上的吸引。 但周瑶根本没有在意,仿佛这恐怖狰狞的巨蟒,在她眼里,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蛇罢了。 不过,它的冒犯,顿时使本能的淡淡亲近变成了愤怒,似乎面对冒犯的臣民一样,与周瑶的厌恶顿时就不再冲突。 周瑶身子停止颤抖,冷淡抬眸:“你敢!” 直接纤纤玉手轻轻一挥,一道寒电宛起自虚无,对面那颗可怖的蛇头,已突然之间脱离了身体,飞出去,滚落在地。 可蛇性最顽,不仅仅是蛇身还在挣扎,连着蛇头都充满着凶光。 周瑶突然之间想起了京城,易点楼有蛇膳,厨师杀蛇,他很小心,要求半个时辰后才可收拾蛇头,但学徒却没有那样警惕,也许是为了积极表现,提前收拾一刻时间就砍下来的蛇头,结果给咬伤,并且毒发身亡。 蛇头半个时辰才失去活性,这是老京城人都知道,周瑶想到这里,更有点厌恶,手一招。 “噗”蛇身蛇头突然之间干枯,但干枯前还颤抖了下,果然是没有死,现在却立刻干瘪,跌入尘土。 周瑶没有向后躲避,荡起来灰尘就被无形的屏障挡在了外面,依旧纤尘不染,她冷笑一声。 “得了龙气而妖之的蛇,竟然敢反噬?” 越过那巨大的蛇身,周瑶望向里面,黑漆漆的幽深山洞里似乎藏着吸引她的东西。 轻轻一跃,她就从蛇头上飞跃过去,几乎脚不沾地向里飞掠而去。 直奔而入后是绵长的山洞,中间还并非直着,而是有着弯弯曲曲的路线,还有着岔路口。 周瑶一直往里去,大约半里距离,眼前豁然开朗!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一个宫殿大小的山洞,外面明明有着潮湿灰败的气息,可踏入到这宽敞的山洞里,那股气息就像被什么东西隔绝在外。 这里剩下的就只有淡淡的海腥味。 “海腥味?” 周瑶继续向前走,一个靠里的地方,有着一张晶莹剔透的石床。 石床上倚靠着一个少女,少女半靠半躺,身上穿着华贵的冕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少女正在休息。 但仔细看就能看出,这并非真人,而是一尊雕像! 她也并非是人类,因在她的发髻前,能明显看到两个已长成了的龙角,十分的明显! 周瑶慢慢走过去,却离着一大段距离就停下了脚步。 这尊长着龙角的少女雕像,正在微微发光。 这情况自然不正常。 毕竟,这情况就算是放在神祠里,也算是一种显圣了。 但这里并不是神祠,前面也没有供桌香火,这个空旷宫殿大小的山洞里,除了这张简单的石床跟坐在上面的少女雕像,也再无别它。 “是我到来激活了她么?” “不,不是,是远处……似乎是京城的方向?” 这尊少女雕像微微发光,似乎正与远方的京城相应,因雕刻得十分精致,活灵活现,哪怕已经猜到这不是活人,可看着却仍觉得这尊雕像是有生命,她似仅仅睡着了。 周瑶没有直接上前,一种危机感让她及时止步,站在那里沉默良久,她仿佛清醒了一些,朝着少女雕像再次仔细看去。 只见龙角少女手略垂,手里,似乎抓着一封信? 那封信,看着就像是再普通再正常不过的一封信,并不像是雕刻出来,但这封信是真的,拿着这封信的人难道真是雕像? 这真的……不是一个活人吗?或者说,这真的不是一个陷入到沉睡中的龙女么? 周瑶徘徊良久,再次往前,距离这个龙角少女大约一步远就再次停下来。 这一次,她能看得更清楚了。 这龙角少女似乎真的不是雕像? 微微发光的龙角少女,看起来就像随时都能睁开眼醒过来。 “这是什么信,是不是能解释我的疑问?” 第七百四十四章 钓龙 周瑶极聪明的人,她已经了解,自己似乎受一种神秘力量的控制和吸引。 “我和龙女有关?” 周瑶沉吟了良久,想拿过她手里抓着的那封信,离近已能看清楚,这的确是一封可以阅读的普通质地的书信。 虽然在普通人看来,这封信也许是临时放上去的,毕竟看情况,这里可能存在了很长很长时间,作暴露在空气中的信笺,几乎不可能被保存得这样完好,但无论是长着龙角的少女,还是这个地方,都不能以常理去看待。 迟疑了良久,周瑶再抬起手,轻轻抓住那封信,试图将信从那个龙女的手里拿下来。 她抓得有点紧,轻轻扯了一下,竟没有扯下来! 周瑶没有用大力去扯,而转而去触碰龙女的手,与她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 下一刻,那封信翩然落下,被周瑶拿在了手里,不必特意打开,信一落在她的手里,就自己展开了。 “这是?” 信上每个字都闪着微光,哪怕山洞里有些昏暗,但无论是微微发光的龙女,还是这封信上的字,都十分清晰。 “非常不错的字。” 从信纸上,有一种岁月悠久的气息,迎面扑来。 周瑶是官宦之女,有很高文学素养,一看就知,笔画之间,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质。 除了几行字,在信的下方,更有着一个小印。 “尽元主人” 虽已过去数百年,但这封信上的这个淡淡的红色小印,只是一看见,就使周瑶倒吸一口气。 “肃杀、威严、生养。” 周瑶仔细分辨,第一眼当然是文雅,可灵觉接触下去,首先是深藏生杀予夺的肃杀,接着就是统御天地博纳四海的气势,最后是生养万物,繁荣昌盛之意,教人忍不住要俯身拜服。 “是王气,这是帝之私玺。” 周瑶清楚,自世祖开创了私玺,就历代皇帝都沿袭某某主人之私玺,虽不清楚哪个,但是这印文,这气息,却明确说明这是某代皇帝的帝之私玺。 怔了下,她看了看龙女,龙女和皇帝有关?她已经朦胧想到了些,抿了抿唇,她没有继续站在龙女跟前,而转过身,慢慢走了两步,停下脚步,低头看信。 信上的内容其实并没有出奇,只是几句话,几句诗。 最前面的几行内容,很明显是一个男人写给一个女人。 前面是很普通的问候,先问心情,问是否开心,再问起居,又问每日是否一日三餐,吃睡如何。 随后又说自己还好,每日都能吃一些,能小睡三个多时辰,别的时候都是忙着公务,倾情于江山之中。 随后话锋一转,话语就有些伤感,但因着是男人写给女人的书信,只是淡淡伤感,似乎是惘然。 最后说了自己最近读了两首诗词,写了让她鉴赏。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看着看着,念到信尾的一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周瑶突然之间觉得脸上有凉意,用手一摸,才知道已经泪流满面。 这诗词只是说是写了给龙女鉴赏,并不曾说是专门写给龙女,可写信的人,看信的人,怕都心里很清楚。 更明白,纵然有情,但错过就是错过,二人都不可能再回头。 或者说,他们都已不是当初的他们,便是回头,也找不回当初的纯粹的感情了。 信尾还有批语,很娟秀的字迹:“若我非龙,君也非帝……” 只看到这句,周瑶就呜咽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悔恨的情绪袭上了心,让她整个心神都沉浸在其中,根本无法挣扎,也难以挣扎。 “唉!”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痴痴望着信,眼泪飞溅时,只见她的身后那尊仿佛一直陷入到沉睡中的龙女,发出一声长叹,她渐渐变成透明,然后整个存在近乎于一片雾,或是一片影子,一点点的笼罩在周瑶的身后,随着周瑶微微一顿,她的身体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像是那个龙女,与周瑶已经合二为一。 依旧是周瑶的容貌,可若是仔细看,眉眼之间,又有着几分龙女的神韵。 她们两人的容貌,其实本就有着四五分的相似,此刻气质一样,眼神变了,四五分相像顿时就变成了六七分相像! 若是对周瑶熟悉的人,依旧能勉强辨认出,这个人或就是过去的周瑶。 如果对龙女熟悉的人,若是仔细去辨认,其实也能从此刻这“周瑶”的身上,辨认出一个人的模样。 只能说,二者在这一刻真的合二为一。 “轰!”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震动在山洞里出现! 这震动,不像是地龙翻身,也不像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因只有这个山洞内有着一瞬的震动,外面根本没动静。 龙女只是身体轻轻一晃,就已出现在了山洞出入口,但仿佛有东西隔绝,又或是龙女并不打算出去,她只是站在这个地方,朝着京城方向看去。 像在这一瞬间,穿过了层层的山壁,穿过了遥远的距离,一直望向了远方的某一处。 她似乎看到了什么,先是微微怜惜,又似乎是释然,接着又看向一处,微微蹙眉,冷哼一声。 下一刻,龙女虚影就从周瑶的身上隐没了,而下一刻,少女神情才终于恢复一丝鲜活。 随着神情变化,气息的微妙变化,周瑶已重新掌握了自己的身体。 醒转过来的周瑶,擦了擦眼泪,突然想到了什么,身体就是一僵。 “不,这不是我!” 周瑶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甚至没有回去看长女是否还在石床,又或者在自己的身后,她就已一下子冲了出去,二话不说,立刻就朝山洞外奔出! “不,我是周瑶,我要回家,回家!” 地下殿堂 眼前显出了侍郎府的一切,众人的震惊,苏子籍阴沉,隐隐被包围的辨玄,辨玄神色释然,也没有反抗的意思。 “棋子用完了。”青衣人没有再看辨玄一眼,只是眯着眼,看着苏子籍身上隐隐的蛟龙,更看着震怒的红色蛟龙在咆哮。 “郑太祖,刚才空中蛟龙虽然是假,可是你郑太祖的帝运、我族的妖运、以及梵运,都一口气投入到苏子籍身上,必能应了天命。” “你也素知,你争夺天下,机会不大,所以你的诸子,都天命不足,只是你夺了天位,自然应命,但是也应在第三代上。” “本来当今皇帝只是过渡,不想此人悍然杀子,以龙夺龙,才有今天的二十年帝运。” “可此乃逆天行事。” “可一不可二,现在,你的儿子又要行此事,不但乱了伦常,更乱了天数,看你大郑天命,可会夭折?” “这就是你敢撕了盟约的下场!”青衣人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吼吼” 红龙真的激怒了,地下隐隐就有龙吟,一种浩瀚而深沉的龙气上升,仔细看去,红黄色不停盘旋,凝聚成柱,贯通天地,是由天运,地气,人心,天地人合一之力。 “你想上来,上来呀!”青衣人笑着,才笑着,只听“轰”一声,原本莹莹发光的龙女像突然之间炸开! “……不好!” 虽然只炸了一个龙女像,但正在进行中的阵法却也因这一个枢纽出现了大问题,而瞬间崩溃了。 “噗”殿内烛光顿时熄灭,青衣人始料未及,一口血就喷了出来,也几乎当场没了气。 整个人匍匐在地,良久,才轻轻动了下,看向四周。 殿内一片黑暗,似乎所有灵异都消失了。 “唉,本想借此事激怒郑太祖,使其怒而闯入阳世,进一步触怒天意,不想关键时龙女像崩溃,功败垂成。” “这就是……反噬?” 青衣人苦笑了下,他心里清楚,这是反噬!还是十分要命的反噬,自己不但寿元接近枯竭,连着元神也受了重创,可事到如今,事情已成了,也不算是冤了。 “虽然直接钓龙不成,可二龙相争之局不可避免……嘿嘿嘿……”死气沉沉的地下殿堂里,青衣人躺在地上,发出了渗人的沙哑笑声。 第七百四十五章 可惜啊可惜 侍郎府 本来议论的高台和下面法坛,都变得鸦雀无声,本来巡卫的侍卫都个个不敢动,苏子籍却舒展了眉,偏着脸笑:“刘真人,你这是烟花的障眼法?这样逼真,元旦可得为皇上演个彩。” 在大魏,除夕与元旦是连袂齐过,形成了“守岁”的习俗,通霄达旦,彻夜不停,最著名是天子上皇城端门上俯瞰天街,接受万民朝贺,并且燃放烟花鞭炮。 大郑也继承之。 这话一说,大家顿时松口气,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曹益暗透一口气,笑着:“原来如此,刘真人,我府上过年,也想订购几个烟花,漂亮漂亮。” “说的是,我也订购几个。” 几个官员都连忙说着,苏子籍笑了笑,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妖族气数入体,梵教气数入体,是否接受净化?” 强迫买卖么? 苏子籍心里震怒,扫了一眼辩玄,应了声:“是!” 【天命+1】 苏子籍并无半点喜色,看了下侍郎府的上空,就见侍郎府的上空,上百鬼神凝聚留下的阴气都已一扫而空! 之前呼呼的大风,此刻也停歇了。 刘湛听了这话,现在一看到代王就有些头疼,一想到刚才的情形,更是一阵心悸。 自己虽想要借龙廷修行,让道门得到更多资源,可与这样的大麻烦扯上关系,只怕是祸不是福。 刘湛勉强扯扯嘴角,应答:“这是道观新研制九龙贺岁烟花,刚才就试了下,王爷和大家喜欢就好。” 这态度真是要多客气就有多客气,无形中透着疏离。 苏子籍面带微笑,开口夸赞:“刘真人果然名不虚传,是道门高人,不仅仅这次镇压妖孽有功,利国利民,烟花都造的漂亮。” 没打算久待,刚才发生的事,虽托词烟花,可是不是大家都心里有数,很快就会传开,要早些回去,召集谋士,讨论这件事该如何收尾。 想到这里,苏子籍淡淡一笑:“既这事已了,那本王就不多打搅了,诸位请便吧。” 说着,他也不去与别人告别,只遥遥点了下头,就直接带着人离开。 “代王请!”刘湛稽首,目光一闪,趁机仔细观察代王。 就见代王身上的变化,令他心惊! 原本看代王,还能看出代王身上有青气,在别的王爷身上也看到过,这都不是很稀奇,龙子凤孙基本都是如此,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青气,只是多少的问题。 可现在,代王身上就像被笼罩上了一层迷雾! 光是这么看着,就觉得雾里看花一般,别说是青气变化,就是别的,也根本看不清,辨不出凶吉。 刘湛目送着代王上了牛车,牛车远去,则站在原地,嘴里喃喃:“唉,天数……” 等到一阵风吹过,刘湛就像被惊醒了,骤然清醒,而在此刻,杂乱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大多数人也匆忙离开了,畏虎一样。 刘湛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滋味,转过身,就看见马顺德! 马顺德与别人的惊疑不定不同,大步往前,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看马顺德的脸,也很明显能看出,脸色泛红,这是带着点兴奋和激动,连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悦! 这可真是……连装都不装了。 刘湛明白马顺德为何会有这样表现,微微沉了沉神色,马顺德在看到他,对着刘湛这个一向不怎么喜欢的老道,也有了一点好脸色。 “咱家这就要回去禀明陛下了,刘真人,你可要跟咱家一起回去?”马顺德甚至热情地问。 刘湛摇头:“还有一些后续的事,要晚一些回宫。” “那咱家就不等你了!”听到这话,马顺德也不怒,立刻入了牛车,这种迫不及待的模样,真是毫不遮掩。 刘湛就这么站在门口,听着马顺德一入车,就连声高喊着:“快进宫!快进宫!” 随后,牛车就比来时起码快了一倍的速度,飞快朝着来时的路风卷而去。 刘湛再次目送着这一辆牛车远去,神情莫名。 “驾!驾!” 紧接着就是几个人从里面匆匆出来,都是骑马而来,竟连与人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翻身上马,加鞭而走。 而入了牛车,令车夫加鞭而走,也有着十三四人之多。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都感觉到一种风雨欲来之感,或在场的道士和尚,以及一些差衙,充满了想要与人热烈讨论这事的心情,却没有读书人和官员会这样想——真有这么干,就是愚蠢了! 但现场的这些读书人,再差些的都是举人,还能来到这地方参与这事,那就没有一个是蠢蛋! 这些人彼此都不说话,只是离场时的速度,越发匆匆了些。 有风吹过,远处树影微晃,不是风在动,而是人心动了。 当然,当这些人都匆匆离开,最后也有三两结伴离开,这些最后的人,要么就是本身速度就慢了些,要么就是有长辈带着年轻人,而有些话,却不好对年轻人直白讲出来,而年轻人好奇心更强,不愿意就这么匆匆离开,使得这些人落在了后面。 有年轻一点的读书人,大概十五六岁,脸上还带着稚气,上了牛车,就忍不住问:“父亲,这事,孩儿着实有些不懂。” 看在儿子没有在外面直接问出来的份上,曹益还算欣慰,不答反问:“怎么说?” “这本是吉相,何故如此?” 少年是不解,这明明一看就是吉相,这是好事,代王又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亲孙,便是出现了这吉相,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这不说明,如今的皇室是受上天所眷顾么? 虽已建国有些年了,可经历过前朝的老一辈还有不少活着,对前朝仍有着一点念想的人也不是没有。 出现这样的吉相,这难道不是好事? “吉相?不,这是大凶之相。” 曹益是礼部员外郎,少精敏,可惜的是姓曹,因此仕途艰难,遇事动辄获咎,几次贬职,现在心灰意冷,甘心领个清闲薪水,自肆于山水书海,甚至对儿子的教育也是这样。 能中个秀才,以后中个举,不图进士,平安生活就是了,自己家有前朝国姓,真有才器,还要拼搏,是祸不是福。 可现在,曹益发觉,儿子太傻白了也不行,不过这是以后教育,现在却不想明说,只叹了一句。 “代王遇此,还如此镇静,可谓读书人真种,只是可惜啊可惜。” 轻者圈囚,重者赐死吧,一代贤王,就这样没了么? 第七百四十六章 弟弟真服气了 年轻人还想问,可张了张嘴,见父亲明显不欲说了,只能止住这话,可心里却犹如小猫在挠一样。 他搞不懂,为何这件事竟然不是祥瑞,而是大凶之相? 沉思了会,年轻人还是有点常识,难道是因出现了这祥瑞,代王会引起皇子皇孙的攻击,甚至会被陛下所忌惮? 这个念头一出来,年轻人就打了个冷战,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是啊! 自己没出生前,不是在这京都里发生过一场十分恐怖的事件么——太子满门被杀! 动手的就是陛下! 不能因陛下这些年看起来心慈手软,就忘记了这件事! 虽说自己没有经历过这件事,可在代王刚刚回京那时,也听人悄悄提过这事,这就是为什么投靠代王的人不多的原因。 他竟是给忘了! 不过,太子当年不是因有人诬告才被错杀么?皇帝因此还是把它以太子礼下葬,而非是罪人。 年轻人心里再次泛起了疑云,可再年轻,也知道在外面绝不能问这事,哪怕此刻在牛车里,但谁知道是不是有人能听到车里的对话? 一字半语,都可能有杀身之祸,这问题,还等回家再问父亲吧! 蜀王府 侍郎府人心浮动时,蜀王府内很平静,但平静中透着一点暗流。 因宁河郡王来了,此刻就在正院内,正与蜀王下棋。 蜀王府的规格,其实比代王府高,因原来代王府是国公府,而蜀王府原来就是王府,修建的亭榭错落,假山径幽,由于是冬天,选择的是庭亭而不是水亭或山亭,奉着瓜果茶点,摆着一小壶酒。 二人都穿着便服,容貌有几分相似,此刻在凝神下棋,仿佛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兄弟。 直到又一枚棋子被宁河郡王啪一声落在棋盘上,这清脆响声,也让二人之间的安静氛围被打破了一瞬。 宁河郡王抬眸,一脸诚恳地说:“三哥,说起来,还要感谢你替我说情。” 蜀王一笑:“你我是兄弟,何须如此多礼?来了来了,还带了礼物来。这态度反是见外了。” “再说,你毕竟是父王的儿子,血脉相连,大半年了,再多气也消了,肯定得放你出来。” 以前无论是蜀王还是鲁王(宁河郡王),虽是兄弟,过去是真没多少感情,甚至因彼此竞争,一个表面上拉拢,一个背地里暗自积攒力量,关系曾经降到了冰点。 但此刻不同了,宁河郡王已彻底没了争那个位置的机会。 但一个被降到了郡王的昔日亲王,还是一个曾经暗中积攒实力的亲王,难道真就因这一次重大打击,就实力全无了? 也不是,宁河郡王手里依旧有着一些人脉跟资源。 但因之前被皇帝打压得太狠了,就像从云端跌落到了泥泞里,纵然有一些实力,也一时半刻无法爬起来。 蜀王就是在这时出手帮了宁河郡王一把。 其实也不是太多的帮助,就是眼瞅着皇帝对宁河郡王的那股子怒气终于消散了,他趁机,在皇帝面前替宁河郡王说情了一番。 皇帝大概也是觉得,给儿子的教训差不多了,就顺着蜀王的说情,将宁河郡王的禁足令给解了。 之前宁河郡王一家,都是被困在王府内,不得外出! 那日子过得是格外的压抑、恐慌。 就连采买东西,都是外面的人拿了银子,专门采买了送进去。 因着谁都看得出,宁河郡王这是被皇帝给厌恶了,更不知道皇帝对宁河郡王的态度会不会好转,所以哪怕过去了挺长时间,依旧没有人敢在皇帝面前重新提起宁河郡王。 相比之下,倒显得蜀王这个帮着说情的人十分难得。 宁河郡王心里是如何想到,这不好说,但他此刻,的确表现得对哥哥蜀王十分感激。 听到蜀王这么说,宁河郡王苦笑一声:“世情冷暖,弟弟这段时日可是深深体会到了。三哥,这次说情之恩,弟弟铭记在心。” 蜀王对此很满意,嘴上却说:“你看你……哎,不过是与父皇说一说的事,又算得了什么?这是当哥哥应该做的。” 说完,又劝说:“你也不必想太多,父皇以前贬你,只是有人中伤,父皇对你还是有感情的,否则,就不会仅仅只是禁足和贬成郡王了,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解你门禁,这也是应该的,毕竟父皇之前只是为了做给旁人看,才不得不罚,如今已过去那么久了,也该解禁了。” 末了更是承诺:“以后若是有机会,我还要帮你说情,让你复了亲王。” 蜀王这话并不是虚假。 皇子能继承大位的根本,就是皇帝的儿子。 水云祠被爆出借种的丑闻,而宁河郡王的母亲卫妃与水云祠关系亲密,宁河郡王的血脉就被质疑,虽后来证实是皇帝的亲子,可卫妃不贞,就使皇帝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宁河郡王就算复了亲王爵,又怎么样,再也没有登上大宝的机会,不会给自己形成威胁,既然这样,何不卖个好,以后也多一个重要支持。 才想着,就在这时,突然脚步声急急进来。 “大王,侍郎府那边出事了!” “说吧,宁河郡王不是外人。”见进来的人停顿了一下,蜀王直接说着。 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那人立刻就回:“大王,侍郎府白日显圣,有神人突然向代王礼敬!” “而且随后还有蛟龙投入代王之怀!” 禀报此事的人是被派去负责盯着的管事,心里很是着急,代王这样厉害,有神人礼敬,蛟龙入怀,自己家王爷可怎么办啊! 他是真的急了! 却不想,听到他的禀报,“哧”一声,蜀王还没咽下去的那口酒就直接喷了出去,喷了大半棋盘,还溅到了宁河郡王身上。 “噗……咳咳咳!”看样子,似乎是急到了,可表情又不对。 再看坐在对面的宁河郡王,被蜀王这一喷,直接喷了半脸的酒水,却不仅不怒,反抹了一把脸,直接恭敬起身,对着仍在咳嗽的蜀王就一拜,说:“三哥,弟弟真服气了,在此恭贺您,天位已定啊!” “咳咳咳……不得妄言啊!”蜀王气都还没有喘允,连忙下意识阻止,但他说完后,嘴角都下意识勾了下。 很明显,他虽是急得喷了酒,呛到了自己,却开心之极,此刻,只是强行按捺着,才没有大笑出声。 刚刚禀报了这件事的人,对此十分茫然,不明白这样一件明显有助于代王的事,怎么王爷反这样高兴? 难道是他理解错了? 其实所谓祥瑞,并不是祥瑞? 第七百四十七章 新平禁足 京城·公主府。 正院,除了一阵阵的琴声,在这傍晚时分,几乎再无声音。 琴声是从花厅里传来,带着丝丝幽怨。 这处公主府原本并非这般冷清,吴妃得宠那些年,哪怕她约束着底下的人,尽量低调,可那繁花似锦的气势,却掩饰不住。 而吴妃与皇帝所宠爱的女儿,自然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少女,别说是要什么珍贵珠宝,就是想要星星月亮,吴妃与皇帝都未必不会满足她。 而现在,公主府的主人宠爱不复当年,这座公主府也仿佛跟着没落了,透着一种萧索之感。 传出琴声的花厅内,就只有吴妃与新平公主两人,再无旁人。 往日跟在她们身边的宫女内侍,都被打发了出去。 吴妃一身素淡衣裳,看起来依旧美丽恬静,可若是仔细看,就能看出她原本并不明显的皱纹,已是有些浮现在了眼角四周。 她的身上,也少了当年真正受宠时的那种从容不迫,在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是一种身处劣势的隐隐焦躁。 吴妃一直没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安静听着琴声。 当一支曲子终了之后,吴妃才睁开眼,看向跪坐弹琴的少女。 少女一头鸦发,只点缀着一根玉簪子,身上同样是素色,但双手却白皙如玉,随着又一支曲子被弹起来,吴妃就知道,她女儿在用这种方式向她抗议,拒绝与她交流。 良久过后,吴妃终于等不下去了。 她幽幽一叹,说着:“新平,你父皇已经原谅你了,你入宫谢个罪,求个告,父皇就会下旨让你复位,再为你择个附马,你也不年轻了……” “我今日能出来,其实也是你父皇的意思,否则便是我想求恩典来见你一面,怕也难以如愿。” 毕竟一入宫门深似海,莫说是她,就算是尊贵如皇后,还不是要日日夜夜被困在皇宫里? 这公主府,也不是她这做妃子的想来就能来。 她也是真的心疼女儿,女儿这样死心眼,且拖了这么久都不肯在这件事上彻底低头,这让吴妃也感到十分棘手。 新平公主停了下来,慢慢地起身,转过来,看向坐着的母妃。 她年长了一些,可却比那时清减了不少,只是一笑,就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只是,那离愁,那幽怨,却多了不少韵味。 吴妃见她不答,心里顿时越发恼了,本想着再劝说几句,结果目光一扫,突然在一处顿住。 就见桌上似乎放着一物。 她方才来时,女儿就在弹琴,她进来等了这么久,一直都没有四处走动。 之前吴妃也没有注意到,眼下,她却像感觉到了什么,起身就上前从桌上拾起一卷,她就看见了上面竟写着一首诗词!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吴妃原本的怒意,都顿时变成了复杂的情绪,她看着这首诗词,许久,才又看向削瘦许多的女儿,不由一叹。 “这是他的作品?不愧是状元。” 说这话时,她注意着女儿的神情。 果然,在她说出这句话,新平公主的神情就是微怔,像在回忆某人。 吴妃此刻,突然就有些怨那个人了,明明与新平之间有着亲缘关系,为何非要害她女儿至此? 可想想女儿的痴,以及代王对女儿的态度,她又实在不能说,这是代王故意引导而成。 哪怕她是新平公主的母妃,也要说这件事,与代王关系不大,总不能因代王救过女儿,帮过女儿,甚至是因他本身太优秀,他就要为此负责吧? 这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更不必说,代王乃是太子之子,新平乃是代王的亲姑姑! 这样的关系下,人家代王又早有感情颇佳的妻子,怎么可能对新平有什么想法? 新平就是鬼迷心窍,钻了牛角尖了。 可也不能怪新平,代王自己看过一面,的确是翩翩君子,那风姿,那文才,都是一等一。 曾经自己都起过念头让皇帝赐婚,又怎么能怪新平当年一见倾心呢? 她叹着,继续说:“你的心思,我也明白,若他仅仅是状元,我就拼了颜面,伤了阴骘,也愿意拆了原配,请皇上给你赐婚。” “可他不是,他是太子之子,你这样不但没有结果,还会有祸……” 才说到这里,一个女官从外面急匆匆进来,表情古怪,这女官乃是兰草,看起来年纪不大,身姿纤细瘦弱,她的表情,引起了吴妃的注意。 这时的吴妃,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等兰草附耳报告完毕,吴妃的脸色就是一变。 之前哪怕是顾忌着伦理一事,一直约束劝说着女儿的吴妃,也不曾对女儿强行做什么。 但此刻,她却脸色大变,强压着慌乱,对着新平公主冰冷冷说着:“新平,你的心思可以断了,从今以后,不许抄录代王的诗词,也不许你出公主府!” 说完,不等反驳,就淡淡说着:“来人,唤公主府的总管和管事过来,我有话说。” 周围的人顿知有事,小心应了。 不一会,就有人进来,按照朝廷制度,公主府有府令一人,从七品下,府丞一人,从八品下,录事一人,从九品下,除此还有管事,各掌财货、田园、进出之事,这些府令府丞都是太监,管事倒是正常人。 这时一起行礼。 吴妃就直接吩咐:“现在,你们全部听我吩咐。” “是!”宫中的等级森严,公主府的人多半是宫中所有,甚至大部分是吴妃宫内派出给女儿的,因此旧主号令,所有人都恭敬低首听令。 “现在开始到过年,除了皇宫和公主府,新平公主不得再去任何地方,想进宫,也必须由你们的人亲自护送!” “你们可有听到,听明白了?” “是!”所有太监宫女立刻恭敬应声。 “新平,你自己可听明白了?”吴妃转身厉声说着。 花厅内,要是以前,新平公主早就炸了,可现在虽被吴妃的话给弄得脸色一沉,却没有立刻发作,只是蹙眉。 刚才,兰草说了什么话,母妃这样震惊? 可惜过去的她,手底下有得用的人,也不必被拘在这公主府里,自然是能得到很多消息。 不像是现在,最新的消息,往往都不会第一时间送到她的手里。 眼看着吴妃像听说了关于代王的消息,怕还是噩耗,新平公主就有些焦躁起来,但她更清楚,在她母妃刚刚下了命令后,她不方便立刻对抗,就算想要吩咐人做什么,起码也不能是现在去做。 代王……到底出了什么事? 新平公主微微垂眸,敛住了眸中的情绪,只是平静的说:“母妃,我明白了。” 第七百四十八章 代王有什么 新平公主这样乖巧,吴妃反是一怔,既有点怀疑,又有些心疼,看了她片刻,见时间不早了,就摆手回宫。 才出去,就问女官兰草:“这事,娘娘知道了么?” 吴妃所问的娘娘,自然就是皇后娘娘了,除了皇后,别人也当不得吴妃这样的称呼。 兰草看似单薄,脸色沉静:“回娘娘的话,皇后娘娘应该已是知道了。” 这样的大事,但凡有些眼线的人就不可能不知道。 皇后娘娘虽身居深宫之中,但吴妃相信皇后娘娘必然也有人脉在宫外。 就算没有人脉在宫外,一个堂堂皇后,也总会有人想要将消息递到她的跟前的。 “既是知道了,那就看她怎么选择了。” “看她是不是选择去触怒皇帝。” 吴妃走到了门口,望着花厅外的庭院,抿着唇,眸光微沉。 毕竟,再多的情分,也难以抵消一次次的消耗,皇后娘娘,您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永乐宫 坤宁宫本是历代为皇后居处,不过太过庄重,二十年前,皇后就搬到了永乐宫内居住,现在也没有迁回来,十一月过了,连着几场雨雪,寒风渐凛,宫内已经开始筹备过年,一行事宜分派下去 皇后也难得实掌宫权进行分配,虽久不亲掌,也并无多少障碍,这天不知什么时候天阴了上来,有人急匆匆进了偏殿。 一入偏殿,殿内的感觉顿时一变。 这里陈设也很讲究,但却给人一种适宜居住的感觉,而不是大而庄重,皇后在偏殿的椅上正在漫不经心的剥着果子。 听到有人进来,她也不抬头,只是淡淡说:“急匆匆的,什么事?” 偏殿内站着一些宫人,也都朝着进来的人望去。 这人是个小太监,看起来很机灵,忙跪下禀报:“恭喜娘娘,代王千岁今日赴侍郎府的法会,在快结束时,竟然白日显圣,有神人向代王千岁行礼,更有蛟龙入怀,此事已是在京城传开了!”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这可祥瑞。”小太监满怀着笑行礼,觉得自己机灵,听见消息,就赶了过来第一禀告。 这话一出,皇后手就停住,偏偏这殿内服侍的人中也不乏一些聪明的人,听到“白日显圣”“神人行礼”“蛟龙入怀”,就觉得这是大喜事! 这可是吉兆啊! 过去皇帝不都喜欢搞出这样的事么,为的就是显示自己生来不是凡胎! 代王千岁也能有这样的祥瑞,岂不是正说明了,代王千岁也不是凡胎,与皇帝一样都有着灵应。 这些人甚至觉得这是一个向皇后娘娘讨好的机会,暗恨这小太监抢了先机,其中有个太监就立刻站出来,满脸笑容朝着皇后说:“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这可是大喜事,是祥瑞啊!” “住口!”还不等他将后面的吉祥话也一口气说出来,就突然被喝止。 这一声也直接让偏殿内直接安静了下来。 其他几个也想着道贺的人,原本还在恼怒让这两个贼厮抢了先,拔得头筹,可现在,一惊下看向皇后,只见皇后脸色苍白,半点血色都无,满面寒霜,心里立刻浮现出一念:“幸好!” 幸好自己方才没来得及说话! 若不是有人替自己趟雷,自己若抢了先,怕是要说的也是这样的话! 只看皇后娘娘这怒容,怕是就要失宠于皇后娘娘了! 果不其然,皇后娘娘站了起来,冷笑一声,冰冷冷的说:“宫内自有律条,汝等除了侍候衣食起居,别的话不许多口,更不许干政,你们没有学过规矩?” 两个太监没想到一开口就受呵斥,眼见皇后脸色阴沉,吓得“噗嗵”一声跪倒在地上,煞白着脸只是叩头:“奴才知过知罪,再不敢了……” “有过就罚,才能宫治清明,岂有轻松过关之理,来人啊,掌嘴五十!” “是!”旁立刻有人上前,将两个太监按住,就有一个膀大腰圆的嬷嬷,抡起巴掌,朝着二人啪啪啪抽打起来。 噼啪声中,皇后脸色依旧阴沉,直接就起身:“摆驾!” 至于摆驾去哪,纵然几个贴身人已猜到了,却根本不敢劝说。 眼下皇后娘娘这样的生气,怕是想拦,也拦不住啊! 除非皇后娘娘自己能想明白! 就在皇后娘娘已经传令下去,有人已出去准备凤辇,皇后行了几步,看着在雨雪中灰蒙蒙的宫院,突然又说:“且慢,让人回来!” 立刻就有人出去,让去准备凤辇的人回去,众人都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是垂手侍立着。 掌嘴五十打过,两个太监脸都肿的和馒头一样,掉了牙都也许,含糊着谢皇后掌嘴之恩。 “没眼力的混帐,还不下去?”于韩这时上来,看见了,只是呵斥,两个太监就连忙退了下去,霎时间偌大侧殿便静了下来,在轻微的雨雪中,皇后呆坐了片刻,口气平缓了许多:“皇上可对此事说了什么?” 于韩忙回道:“回娘娘的话,皇上并未说什么。” 对着件事没有说法啊,皇后缓缓坐了回去:“先不用准备车辇了……” 先前只是叫回,此时彻底取消了出行,服侍她的人都不知道皇后此时在想什么。 于韩一抬眼,就是一怔,皇后整个人都仿佛沉入到烛光中,神情莫名。 此情此景……这和当年,何其相似啊…… 御书房 书架错落有致,重幔掩映,廊下地龙暖气氤氲,左右站了四个太监躬身侍立,皇帝握管在一份奏折上写着朱批。 可整个御书房气氛压抑无比,仿佛有冷冽的气息在这里风卷,让所有服侍的人都低垂着头,别说抬头看一眼了,恨不得自己立刻瞎了聋了,也好过听到这要命的消息! 禀报了侍郎府情况的大太监马顺德说完,却听不到主子的询问。 良久,才有一道声音响起。 “你亲眼看见神人为礼,蛟龙入怀?”皇帝听完之后沉默了良久,脸色有点苍白,带着忧郁淡淡说着。 声音之中的情绪,却有些喜怒难辨,马顺德品不出皇帝的滋味,但对马顺德来说,却根本就不用去分辨! 这样的事,可比当年太子时还要严重,还要嚣张! 当年太子得到读书人的支持,得到部分臣子的支持,这就已让皇帝忌惮不已,最终出手灭了太子满门! 那时的太子还是皇帝的嫡长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是皇帝喜欢过的儿子!或者说是曾经众人眼中最喜欢的儿子! 现在的代王又有什么? 第七百四十九章 二星犯帝星甚急 代王虽是皇孙,民间也常有小儿子大孙子是老汉命根子的说法,但那是百姓之家! 而且也是因孙子被祖父母养在跟前,这才更疼惜。 可皇家却是不同,先不说皇家本就亲情淡薄,就算是真有对孙儿的感情,也早就该给那些年纪幼小又自小看着长大的孙儿,一个长成了才被找回来的皇孙,又能占得几分宠爱? 想想就不可能有! 更不必说,这皇孙的生父太子,曾经那样得宠,还不是被灭了满门,自己也惨死? 说到底,他面前的这位天下一等一尊贵的人,最爱的人是自己,最喜欢的也是手中的大权。 别的全都是大权的一点点缀,有也可,没有也可! 马顺德将这些想了一遍后,越发觉得自己这次来禀报,是万无一失,必能将代王给彻底拉下来! 此刻皇帝情绪难辨,自然是因忌惮代王! 脑海中快速闪过这些念头,马顺德嘴上毫不犹豫,立刻回话:“回陛下,是,有许多人看见这场景,奴婢所说若有半句虚假,陛下您可以立刻取奴婢的脑袋!” “并且,主持法事的刘湛,就在外面侯着,皇上可以随时召见问话。” 马顺德低垂着头说着,心里则继续想着:“神人礼敬,蛟龙入怀,别说是爷孙,就是父子也难相容!” “当年太子都容不得,何况代王,想必旨意一下,代王不死也必会圈禁!” 马顺德暗暗得意,上次得罪了代王,一直都心中不安,这次终于可以扫清隐患了! 这是上天都在帮着自己! 不过,代王被除掉了,还剩下谁? 这次谁能上位,怕就是最终的结果了吧? 是蜀王,还是齐王? 不过,无论是蜀王上位,还是齐王上位,对马顺德来说,都不是难以接受的事。 这两位,他都曾经受过礼,也为他们办过事,只是,这光是受过礼办过事,却还是关系太远了。 是不是以后要更殷勤一些? 总要与这两位王爷都尽量多结些善缘才好吧? 再说,皇上的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说不定哪天就…… 马顺德自己也觉得奇怪,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代王有些莫名其妙的反感和仇怨,也许是代王曾经和赵老匹夫关系不错? 虽然奇怪,马顺德又不是太奇怪,宫内几十年,看多了没有利益冲突,就是不顺眼下手的事。 自己或也是这样,秉性冲突? 想着想着,马顺德突然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殿内,是不是……过于安静了? 他从想法中回转,突然觉得,眼下外面雨雪噼啪而下,自己跪在殿中等着皇帝的命令,可这么久了,久久都不曾得到答复了,难道是…… 从刚才看到异象往回跑就一直火热得意的心,都跟着一冷。 这情况不对! 自己禀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为什么陛下没有反应? 只是问了几句,就沉默起来,难道不该是立刻下达旨意,对代王进行什么举措? 就算是不立刻动手,起码也要有所申饬吧? 自己是陛下的大太监,领皇城司,陛下做这些事也没必要避开自己,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也不是那种做了决断后就瞻前顾后的人,真要对付代王,根本不可能有所顾忌。 当初对待太子,不也是光明正大的圈囚,听闻太子自杀,就更直接灭了太子满门? 低垂着头,马顺德的心冷了下,甚至有些七上八下。 过了良久,终于忍不住,悄悄抬了下头,就看见赵公公立在不远处,半个身体都隐没在阴影之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完全不符合自己的预期,马顺德更是心一沉,方才得意,早就已经消散大半。 “起来吧,你也是朕身边的人了。”皇帝开口,却是这样说着:“天寒了,地上跪久了不好。” 不仅没有如马顺德所预料的立刻下旨,言语之间也不见对代王的不满,听得这淡淡的安抚,马顺德不但不喜,反是一寒,虽站了起来,却也垂手躬身,不敢再多说了。 “蠢货,当皇帝看不出你的神色?”赵公公瞟了一眼,刚才马顺德急冲冲进来禀告,虽极力按捺了,可在场都是人精,都看到了。 皇帝脸色苍白,带着掩不住的忧郁看着殿外,良久,淡淡说着:“朕有些累了,给朕取丹来。” “是,陛下。”赵公公立刻应声,此刻雨转成雪,下得更大了,但声音反变小了,隔殿望去,沙沙响成一片,寒风袭来,冷得人通身寒彻 才想着,赵公公端着玉瓶小心翼翼呈上来,伺候太监忙就银瓶里倾一杯温水过来侍候 一只玉瓶,只有一丸药,嫣红色,有封蜡,更有标记,赵公公没看马顺德,只专心服侍皇帝服用丹药。 “这是最近改良的小还丹?”皇帝观察了下,问着。 “是,大还丹药性有些霸道燥性,万万不可常服……宫内回春殿和太医院共同研制,取里面的方子补益小还丹,功效虽慢些,却有益无损。” “朕知道。”皇帝将丹药放入口中,用温水送服,片刻,脸上就是略有红晕,不再像方才那般苍白。 旁就放着一面大镜子,一人高,虽是铜制,却十分清晰,能看到整个人,更能看到此刻模样。 这是皇帝让人特意放在这里,他慢慢过去,在镜子前照着,没有说话。 殿内又是一阵沉默,针落地都能听见,哪怕马顺德也不敢再开口,只垂头站着,心里乱糟糟,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良久,皇帝吁了一口气,转过脸问:“三年前,似乎有星空异相?” 这一句问得突然,赵公公立在一旁,眉尖挑了下,没吭声,马顺德却立刻身体一震。 “是的,观星台的天文博士称,有二星冒犯帝星甚急。”马顺德想起了这茬儿,立刻答着,心里已是暗喜。 原来陛下不是没有反应,而是在想这件事! 三年前这事也闹的不小,皇上下旨查问,虽后来没有查出什么,也是一个心病,现在想起了这三年前的事,又有今日这事来应照,代王必然是要完了,或许,连圈囚都未必有,直接赐死了吧? 第七百五十章 深肖朕躬 皇帝足有移时没有说话,只是慢慢踱到了门口,抿嘴看着天。 这时,雨雪中的雨已完全转成了雪,雪片随风缓缓坠落,地上渐渐多了些白色。 “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皇帝先心中一片混沌迷惘,突然之间心就已经沉静,有了决定,回过转来。 “传旨!” “是!”在场的人,无论是马顺德,还是赵秉忠,连带附近的太监宫女,都一起跪下,聆听圣喻。 “太子深肖朕躬,本以为能克承大统,不想天不假年,不仅使朕悲痛,也使社稷空位,幸有太孙,袭圣生德,人品贵重,是能用册,为皇太孙——传翰林院先行拟旨以此!” 皇帝说的很慢,一字一句,千斤重锤敲击着在场的人。 “什么?”这旨意一出,不仅仅马顺德如雷轰打,就连着赵公公都惊呆了。 这怎么可能! 马顺德直挺挺跪着,张大了嘴。 为什么,陛下不仅不怒,不立刻像当年对付太子那样处置代王,反让代王做太孙? 这简直不符合逻辑,也不符合自己对陛下一贯了解! 难道陛下早就后悔了,当初太子之死,让陛下后悔了,所以才有今日的册封太孙? 马顺德因太过震惊,根本就没来得及掩饰神情变化,这模样落入皇帝目光里,让皇帝本凉飕飕的眸光直接变成森冷。 皇帝冷笑一声,语气愈加阴寒:“怎么,你有意见?” 赵公公看到这一幕,暗暗摇头,对马顺德的愚蠢感到无语。 有道是伴君如伴虎。 皇帝的想法可以揣摩,却不能仗着自己能揣摩皇帝想法就妄测帝心,更不要说企图左右。 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人,纵是高人一等,可稍不留神,项上人头也就没了,可以说,这身份地位也伴随着更大风险。稍不留神,就可能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并且带着与之相关的人一起死! 马顺德好歹也是跟着皇帝这么多年的人,过去还算是谨小慎微,可自上次将自己压下去,熬出了头,气势就一日比一日强,仿佛一个大太监,就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听说连刘湛这位真人,都被马顺德上了眼药,险些不能走出大殿。 可问题是,刘湛与马顺德之间并无多少利益相争,无非就是刘湛的脾气算不上多好,而马顺德这人心眼小,十分记仇,凡不能对他百依百顺又不是地位远高于他的人,马顺德都会在心里记上一笔,随时想着报复。 虽然太监心眼小还贪财,这是很多人都承认的事,就连赵公公自己也有着这样的毛病,且目测到死估计都改不了。 但这心眼小,也分小在什么地方,作一个太监,越是地位高,就越是要能分清主次,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心,就耽误主子的事。 而贪财,同样是要分清主次,不能什么银子都拿,有些银子可以拿,可有些银子是拿着烫手! 马顺德原本与代王没什么太大恩怨,后来结仇,只能说都是马顺德自找! 眼下听到陛下要将太孙之位给代王,知道害怕了? 赵公公依旧是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犹一尊石像。 马顺德却在皇帝的那一声质问下,顷刻间,就冷汗直冒! “不,奴婢怎敢,奴婢怎敢!” “这是社稷大事,奴婢胆小,听见了一时震撼失色,却万万不敢有任何意见,奴婢哪敢,哪敢?” 马顺德连连磕头,每一下都是实打实,几个头磕下去,脑门就已是破皮出血了,但皇帝不发话,根本就不敢停! 他现在哪里还有得意的情绪在?只恨不得回到过去,将得罪了代王的自己给打死! 怎么就能这样大意,若早知道…… 不,哪怕是回到刚才,没有立刻露出惊讶抗拒之色,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自己怎么就这样不小心! 马顺德这个恨啊,但比恨的情绪更浓烈的则是害怕! 他深知他所伺候的这位君主有多么狠辣,平日里对待老人,的确是给些脸面的,可一旦触到了陛下的底线,连亲儿子亲孙子都能斩杀,何况是他一个奴婢? “砰砰砰!砰砰砰!” 血腥味随着不断的磕头声,弥漫开来,只是十几个头,马顺德的脑门已是血污一片。 皇帝一直垂眸看着,仿佛在看一个死物,等马顺德磕了大约十几个,才冷冷开口:“还不快去?” 马顺德已磕得眼前直冒金星,听到这话立刻反应过来! 陛下这是饶恕了! 这是让自己去找翰林拟旨,这是给自己机会! “是!是!奴婢这就去!”说着,马顺德就狼狈起身,顾及不能失礼,后退着到了殿门口,这才转身小跑出去。 望着马顺德的背影,皇帝眯了眯眼,什么也没说,阴影中站着的赵公公却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他不敢去望向站在那里的皇帝,但心底寒意却难以驱散。 按照自己对皇帝的认识,马顺德刚才犯的,乃是死罪,就算看来伺候多年的情分上,也必有严惩。 可只磕了十几个头,就轻轻放过,这就不符合了解了。 是马顺德情分贵重,不,哪有这程度。 那就是皇帝,还要用着马顺德了。 帝心如渊啊。 赵公公再次打了寒颤,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出去了的马顺德,十分狼狈,虽用手抹去了额上流下来的血,但额的青肿破皮,看着仍有些狰狞。 外面下着雪,马顺德一出去,就向宫外走,才转过弯,就有太监迎上来。 这小太监本含着喜色,因着挨着大殿门的地方已明亮许多,也看清了马顺德的神色,更瞥见了马顺德额上的伤,忙立刻将喜色收敛了。 马顺德用白色手手帕轻轻按着额上的伤口,又擦了擦,这才不耐烦看去,问:“什么事?有屁就放!” 小太监忙回道:“督公,曹易颜已是查到一些眉目了。此人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能吓人一跳!” “光是在这京城就有多处据点,还很隐蔽,都是多年前就准备了。” “而且,咱们的人还发现,在那些据点里藏着一些武器,里面不但有刀剑,更有弩弓和甲衣,猜测着这些据点,怕不仅是曹易颜的人,更是应国在京的落脚之处。” “你是说,曹易颜的据点,也可能是应国的据点?”虽然是疑似,但能被这么怀疑,估计是八九不离十了吧? 马顺德原本不耐烦的神情消去,脸上表情凝重了起来。 “是!已查出来,疑似应国的据点。” 第七百五十一章 朝圣巷 “督公,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没有发觉就罢了,一旦发觉,细细查索,什么蛛丝马迹都有了。” “人总要生活,武器总有来源,来往总有痕迹,皇城司已经确定,这些据点,与应国关系很大。” 小太监年纪不大,恭谨回答,声音多少带着点阴森,似乎就是干这行导致的气质。 “可擒住了人?”马顺德镇静了下来,声音也是平静。 “督公,擒杀了不少,但擒住的人还并未撬开口……”小太监恭敬而冰冷冷说着:“这反就是破绽。” “五木之下,何供不得,现在却有人能忍着,就算以后会供,可单是现在,就了不得,不是应国,没有名分,没有这等死士。” “督公,我们钓到大鱼了。” 马顺德没言声,只点点头:“曹易颜还是没抓到?” “是!” 虽没抓到曹易颜本人,但将曹易颜在京城的据点拔了,顺藤摸瓜下去,未必就不能抓到这个人。 要是放在以前,这等事,马顺德必然很感兴趣。 之前去捉拿曹易颜,他就亲自督阵,甚至下令杀了不少人,事后就有御史对此颇有微词,但皇帝却没有因此处罚马顺德。 但现在,哪还有心情管这事? 马顺德皱着眉,看似沉思,实际仍在一味想着方才的事。 就算是差点被陛下所杀,方才皇帝一闪的杀气,自己也是感觉到了,可还是忍不住地去想:“这不对啊!” 为什么,陛下为什么会立代王为太孙呢? 无论怎么想,这都不合理也不合情! 马顺德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越是想不通,就越是憋气,心里这个郁闷。 身边这小太监还在一个劲儿的叨叨叨,马顺德觉得自己脑仁都在疼,一抬手,止住了还要继续往下说的话,不耐烦地说:“这事咱家知道了,继续给我查!” “是!”小太监立刻应着。 马顺德又问:“现在还有谁在值岗?咱家是问,内阁和翰林院。” 小太监还真知道,忙说着:“督公,这时点,内阁和翰林院都已散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 早就过了时辰,再不走,怕宫门都要下钥了。 就算有官员还在办公,还没走,那也必是家里离着皇宫近,离着宫门也近。 这样,有人要去宫门下钥,一般也会先路过办公之处,去通知官员一声,让他们赶紧走。 而且,一般在前朝时,会有一二文官彻夜值岗,但到了本朝,就没有这个要求了。 到了时间,该走就得走。 不仅是因皇帝对臣子压榨没那么重了,也是因皇帝不会放心让外人留在宫里过夜。 真遇到事情了,就要将人叫入宫中。 像是这次,皇帝突然要下旨立代王为太孙,这可是事关储君是谁的大事,一切都得走程序。 并不仅仅是写个圣旨,盖个章,就可以直接拿出去了。 首先,魏世祖建立翰林院,成养才储望之所,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室成员侍读,担任科举考官等。 中魏以后,翰林院演变成专门起草机密诏制的重要机构,成地方官员以及阁老重臣的踏脚石,有“未来储相”之称。 大郑继此制,因此诏书,需要翰林学士拟写,并且向内阁“备案”,得到内阁签署,并且通过朝议,才算合法合规。 哪怕是私旨,也得翰林学士拟写。 马顺德皱了下眉,继续问:“那离皇宫住得最近的翰林学士是谁?” 一听这话,小太监就立刻懂了。 看来今晚是有事啊! 一般来说,到了这个时候,又是下雪天,除非必要,都不会在此刻拟旨,然后去传旨。 可做皇帝的,只要大权在握,又怎么会等着天亮了再下旨? 所以,凡是有什么急事,若在夜里,都会去叫离得近的翰林学士,住得近的翰林学士,一般在皇帝跟前服侍的小太监都是牢记于心,就是防着这种被大太监询问的时候。 小太监知道有事,并且是大事,刚才有点灰心的心情立刻转好,回话:“是梁学士,侍读学士,从五品,住的地方是在离皇宫二三里左右的朝圣巷……” “你认识?跟着咱家一起出去,带令牌去,说皇上有事,让宫门稍后再下钥。”身旁的太监立刻应声,等马顺德说完,则持令牌而去。 皇宫大门在寅时打开,而在酉时宫门关闭,有紧急情况,一般都只将奏折由宫门的门缝里递进去,而不是打开。 但有皇帝旨意,就可改变下钥时间,不过必须持令牌而去,现在就是这情况了。 石马坊 一处位于巷子里的府邸,漆黑一片,有人从外面向里看,只会觉得里面的人已睡下,或者是空关着。 但此时的府邸内却有着二十几人,都穿着蓑衣,站在后院场中,在雪中林立,个个脸上带着煞气。 这里距离宫门不是很远,骑马也就是一炷香不到时间。 穿着蓑衣的这些人中,为首的正是马顺德刚刚提过的曹易颜。 曹易颜阴沉着脸,整个人都像被阴郁情绪所笼罩,肩宽腰细的他,就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看着与当年风采出众的读书人已大不一样,另有一番风姿了。 他的目光落在地面上摆着的几具尸体上。 而除了这几具尸体,从别的地方逃来的人,基本都负伤,伤最轻的,胳膊上也被砍了一刀,刚刚包扎,站在屋檐下。 “报!”就在这时,外面又进来一人,因门口有人守着,能通过了暗号进门的人,自然都是自己人。 此人同样身上带伤,一到场中,就立刻单膝跪倒,口中说:“公子!状元坊的据点被破,里面突围出去的人,都逃向东面城门,打算从那里突围!” “报!将军巷的据点被破,里面的人都被擒杀!”片刻,又有人跑进来,跪下禀报。 这两个人先后带回来的消息,让本就低迷的士气越发往下沉。 他们说完,整个场上都无人说话。 雪本轻飘飘,可现在却感觉砸在地上,砸在蓑衣上,砸在油纸伞上,让人心烦意乱。 而天空中乌压压的颜色,更是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第七百五十二章 猜疑 “情况竟然坏至如此!”曹易颜神色阴沉。 不仅是死伤这样多人,更因在京城的据点几乎被一网打尽! 这可是当年大魏利用几百年天下的余荫埋下的暗手,拔起来容易,再建短时间内几乎不可能了! 毕竟,人心凝聚难,坏却非常容易。 伪郑建立已接近四十年,京城心向大魏的人,是越来越少了,这对应国来说,实是一个重创! 最重要的是,自己现在依旧身处京城中,没能突围出去。 这样多人负伤,就算此地藏着不少药和粮食,只需要养着就是,可依旧是让人心里发慌。 噼啪的雨声,让人心烦意乱。 有人忍着焦躁,如同困兽,有人则一直听着外面动静,虽说在最外面有两个人在暗中守着,一方面给来同伴引路,一方面则防着朝廷的人突袭,可还是不放心。 场中有人忽然问:“公子,这里安全么?” 曹易颜看了一眼,听出了此人的怀疑甚至质疑,他现在已经是应国之王,可并没有对这里的情报人员说,以免泄露消息,毕竟,只是调遣人手的话,一个“应国特使”的令牌和身份就足够了。 自己身份,只有非常有限的人知道,严格说,只有刘达乃和钟萃,所以,这里的人称“公子”。 “大魏养士五百年,自有效死之人。”曹易颜心里暗叹,淡淡的说着:“当年京城沦陷,有个少年留下来。” “没有先进宫,而等伪郑建立了,才阉割入宫,因此避免了清洗,经过这样多年,当到了吴妃处的大太监。” 在场的人都默默听着,郑继魏制,太监最高是正四品,能称得上大太监者,最低是从五品,恰是妃宫处的首领太监。 至于清洗,所有人都理解。 伪郑攻陷了京城,面对魏朝宫内的太监和宫女,当年实行一个政策——知道机密的原本大太监,或杀或囚,没有一个能出去。 中层精简编制,临时性使用,下层宫女遣返,新招宫女,等新宫女培养出了,就全部代替原来的人,一个不漏。 换句话说,只要当初留在宫内的人,都打了“旧魏”印记,最好的下场都是冷板凳。 只有新进太监和宫女,才可能提拔使用。 “此处是就是太太监的养老处,现在则派去了公主府常住,哪怕现在吴妃宠爱大不如以前,新平公主也不再像过去受宠,但也不可小看,就算皇城司无孔不入,到处有搜查我们的人,也会给吴妃、给新平公主,给大太监几分面子。” “我们又没有打算在这里长住,短时间之内,这里很安全,就算是有人要搜查,也不会搜到大太监的养老府邸。” “当然,就算搜查,也有自己人的小太监留下,只要有这小太监在,就能糊弄住宫内和皇城司的人,帮着我们挡住外面可能会来的人。” 听到曹易颜的话,周围的人都明显放松下来。 就在这时,前面一阵骚动,稍放松的人立刻就警惕起来,个个按刀。 “是我们。” 正乱着,听有脚步声,接着,一行人进来,第一眼,曹易颜就暗松一口气:“钟先生,刘达乃,你们终于回来了。” 一个是商人刘达乃,一个是中年人钟萃,就算慌乱中,钟萃一身竹布白袍,显的从容,见了抢前一步,躬身一揖:“让公子担忧了,我们没有事。” 刘达乃赔笑的说着:“多亏了钟先生,一开始就发觉不对,令着孤灯栈的人撤出了据点,并无人员伤亡。” “只是兵荒马乱,到处有人查卡,来晚了,请公子恕罪。” 曹易颜怔了一下,扫了下跟在后面,神完气足的一批人,心里极满意,这股人手,不但有武者,还有经营的人,可以说保留了种子,当下哈哈一笑:“你们完整的把人带回来,有功无过,何罪之有?” “人都回来了,外面下雪,都进去吧!” 大家站在这里,一是在等着不断赶来的幸存同伴,二是感到不安,没办法安安生生待在房间里。 在这里等了一会,同伴赶来一些,带回来的消息也说明,情况虽糟糕,但这里还算安全,方有了一些疲惫。 “先进大厅吧,这几个兄弟尸骨先收敛到耳房,若以后有机会,就一并带出去,将他们安葬。”曹易颜看一眼地上的死尸,说。 这几具死尸,在方才还是喘着气的活人,毕竟这种情况下,也不会有人在逃跑时还带着尸体。 只不过受伤太重,被背着到这里后,没多久就咽了气。 剩下的人都是受的轻伤,倒不怎么严重。 这已是目前糟糕之中最好的结果。 起码在这京城之中,还是有一个落脚之处。 哪怕这个地方是暂时“借住”,时间久了也会麻烦,但至少三两日之内,是无干系。 “是,公子!”在场的人,陆续进了厅。 这宅子大概是大太监修来养老,从里到外都布置得十分舒服,从前院进了大厅,厅堂左右,可以通过走廊,进入一间间的房子。 本是给奴仆用的厢房,都可以用来安置伤员,前后就两进,后面院落基本是空着。 平日里这里也没人,作宠妃的大太监,搂来银子可不只是置下一处房产,这里距离宫门更近一些,过去住得次数更多罢了。 但若论起贮存东西,老太监将东西可大多贮存在别处。 有句话说得好,狡兔三窟。 一个能混出头的大太监,必是比兔子更狡猾,不可能只有这一处。 后院也就是放着一些米面柴木,最多够一府人吃个十天半个月,主人若突然过来住,也不至于半夜三更无处寻材做饭。 后院空地上还开辟了一个菜园,不是此刻心情不对,情况也不对,这里倒是个适合养老的地点。 作为自己人的小太监,对着曹易颜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早在来前,曹易颜就知道这里勉强可以自给自足一段时日。 什么东西都存了一些,包括伤药。 进入了厅堂后,将蓑衣一脱,就吩咐小太监,道:“叫上几个人,跟你去后院寻些食材,给大家做一顿饱饭。” “是,公子。”小太监立刻应了,进来的别人也都将蓑衣脱了,都找了墩子坐下,一个个都没有开口说话,看起来很丧气。 等到小太监烧了水,用一个大茶壶给众人倒了茶水退下,这些人陆续喝了,这才将胸中郁气吐了出来。 死寂一片的厅堂内,终于有了一点人气。 曹易颜也是在这时才开口问:“为什么会发生这事,有谁知道么?” 这问题,在场的这些人,也很想知道答案,可却找不到,这些人对视一眼,又暗嘘看了上面一眼,都将头垂下。 见无人应答,又是这情况,曹易颜的脸色也越发不好看,这是怀疑自己带来的祸端,更是不信任自己啊! 第七百五十三章 放到烛火上 “人心越来越散了。”但曹易颜知道,这事不该迁怒于这些人。 首先是朝廷的人突然发难,这的确是让人防不胜防,更重要的是,这批人是最后的大魏在京的最后种子了。 “必须在我这一代,完成复兴大魏,不然,怕根本不可能再有任何希望。” 事实上,曹易颜清楚,如果不是有应国这个希望,怕哪怕是这批人,都已经散了,不复存在了。 良久,曹易颜打破了沉默,蹙眉说着:“第一个破的据点,是陈三予栖身的据点,恰是跟踪代王,难道是和代王有关?” “公子,这事倒也未必。”刘达乃先搭腔:“代王今日可是大出风头。白日显圣这事,立刻就将代王给捧到了风口浪尖上。” 顿了顿,刘达乃扫了眼众人,将侍郎府刚才发生的事,一一说了,这些人闻所未闻,也听呆了。 钟萃也说着:“除非代王是傻子,不然就不会不知道这事有多凶险,是祸不是福。可代王是傻子么?显然不是,很显然,他大概也中了计!” “既是中了计,说明代王现在自身难保,更说明在代王之外,还有一方更神秘的力量,同时算计我们和代王。” “这股力量,连代王都能算计了,可想而知有多可怕,并且代王都遇到这事了,不夹着尾巴做人,难道还能有时间算计我们?”钟萃的声音带着阴森和凛然,显是对此非常警惕。 “所以,应该排除代王。” 自己的人跟据点,可是在入夜之后被破,代王此刻真有这心情? 再说了,自己的人经过这些年的渗透,在各地都有一些人手,虽代王府之前内部清理了几次,之前安插进去的人早就被清理了出去,可从别处得来的情报也能推断出,今夜,代王府自顾不暇! 曹易颜听了,微微蹙眉,他的心里,还是将代王威胁性放在第一位。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想,但他就是下意识就觉得,这事与代王脱不开干系。 可钟萃说得也有道理,白天的事,对代王来说,不但不是福,还是大祸。 这事不可能是代王自己搞出来,但不是代王搞出来,也不是自己的人搞出来的,通过他的人得来的情报,似乎也与齐王蜀王无关,那又是谁搞出来? 背后的人是谁? 莫非,真是一股新势力搞的鬼,与代王无关? “代王?” 曹易颜又一想,自己虽倒霉,可很明显代王更倒霉,自己不过是损失了京城内的据点,可代王却可能立刻身死,被皇帝诛杀! 他想不懂背后的人是谁,但不知道为什么,就算自己都大难临头,却忍不住的暗暗欣喜! 死了这样多的人,都冲不掉这莫名其妙的喜悦,似乎只有代王死了,自己才能去掉心头隐隐的重石。 “双星犯帝星。”曹易颜若有所思,难道除自己外,还有一颗星辰就代表着代王,与自己争天命? 才想着,外面就又传来了马蹄的声音,屋里的人都立刻变色,站了起来按住了刀柄。 小太监一直在门口守着,此刻就进来,禀报:“是有皇城司乃至宫内缇骑路过,不过不是来找我们的!” 但这个地方,距离皇宫不远,又是夜里雪天,这时缇骑过去,还不是一个两个人,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走,上去看看。”因担心,曹易颜忙快速来到二楼,稍开了点窗,向巷子张望。 果然,就见一个个骑士策马而行,速度极快,但一晃而过的人,还是让他看清了装束! 是缇骑! 这让曹易颜一惊,更外面几处侧门躲着几个人,片刻回来,向曹易颜禀报了方才过去的情况。 “果真是缇骑?领首的还是大太监马顺德?没看错?” “公子,小的绝对没看错,必是马顺德!”刘达乃说着,他自幼眼好,能看清五十米外的人,夜里雪里距离短些,也看明白了。 曹易颜不禁暗想,这样晚了,马顺德带着缇骑这样急匆匆出去,是去哪儿? 自己方面? 自己方面的据点,除几个隐秘,别的都拔了,也不至于要马顺德带队,莫非…… 曹易颜的眼睛突然一亮,想到了一个可能。 梁府 “京城大不易呐!”梁余荫送着人了门口,一团冷风挟雪立时袭了进来,吹得人打了个冷颤,望着来人远去,叹口气。 “夫君,您又借了五十两纹银,就算提携后辈,也不至于这样罢?”夫人梁钱氏这时上前关门,埋怨的说着。 “这没有办法,我是从五品侍读学士,可一年俸禄不过是一百二十四两六钱五分,而京官一年最低花销要三百两,一年透支就达两百两,这些新进进士,七八品待遇,有家庭不济的,哪能受得了?” “能借就借吧!” 京官的穷,穷到“不能举火”,梁余荫是深刻了解这点,见着梁钱氏不以为然,摸了摸厢房出来的一只胖乎乎的大狸猫,又说:“你哪知其中关窍!” “不管怎么说,他们是新进进士,观政二年,最不济都外放县丞,哪能欠我的钱不还?” “再说,当了正官,哪怕是县令,都有养廉银,那穷得了他们?” “说到养廉银,为什么七品县令都有,你却没有?”梁钱氏不满的说着:“难道你就不用养廉?” 梁余荫之所以能在距离皇宫二三里的朝圣巷拥有一座小宅,与家底无关,他出身官宦人家,只不过是地方官宦,伸不到京城,这座宅子是夫人家赠给。 虽说这样,但谁也不嫌钱多,夫人很有意见。 “你这是妇人之见,你知道什么的养廉银么,只看名头?”梁余荫哭笑不得:“和民间粗鄙之人一样,以为养廉银是高薪培养官员廉洁习性,并避免贪污情事?” “朝廷怎么可能出官俸十倍到一百倍养廉银给个人?” “官府衙门,只有官身和正吏,才给予俸禄,由朝廷供养,别的幕僚、帐房、车夫等,甚至部分衙差,都不给俸禄,可这些又必不可少。” “要维持官府运转,官员必须想办法获得费用,火耗、羡余、冰炭、孝敬,并不是直接贪污,而真是有必须性,所以皇帝也认可——只是过程往往成为贪污的借口。” “所谓养廉银,根本不是给官员私人腰包,而是官员不要搞火耗、羡余、冰炭、孝敬这套了,朝廷直接拨给办公费——以后不许借题发挥贪污了,所以叫养廉银。” “为什么养廉银通常薪水的十倍百倍,并且只有正官才有,就是因正官才养衙门,副官次官不需要养衙门,所以我哪怕是从五品,不是正官也没有养廉银!” “养廉银是办公费,普通人不懂就算了,你是礼部尚书之女,这都不懂,没有听你父兄说过?” 梁余荫说完,见夫人一副“没有听说”,“这怎么可以(不服)”的表情,叹口气,摆手:“我和你说啥呢,女人就是女人!” 说了这话,梁余荫进了书房,拿过一个长条盒子,取出一个卷轴,徐徐展开。 这是一幅《龙女车架图》,画的是蟠龙湖,有人观看,湖上云腾雾罩,隐有万神相随,衣带飘摇,中间簇拥着龙女,云鬓风环,只是龙女双眉颦蹙,似乎并不开心。 “龙女乃龙君,有何忧愁?”梁余荫细细欣赏,他与代王理论上还是同窗,只是一个是状元,一个是榜眼。 自己一授官,就是翰林院编修,正七品,也算不错,更由于年轻,得以有礼部尚书之称的礼部尚书钱圩嫁给最小的女儿,心里得意。 “有岳父当后台,以我才能,何愁仕途不顺?” 果然,不消几年,自己就连升数级,官至侍读学士,状元何及于我? 不想苏子籍转眼成了王爷,一下变成了天璜贵胄,龙子龙孙,想去攀个关系,一时也有些拉不下脸。 “当官就不能矫情。” 想到自己克服了脸皮,好不容易在聚会上以同年的交情求到的墨宝,梁余荫也有些得意。 “出身不及你,可长袖善舞,你不如我。” 这时,妻子捧着热好的饭菜进来,从托盘上取下来一样样摆好,嘴里说:“夫君,你可知今日发生了一件大事?” “哦?何事?”梁余荫随口问着,对妻子还是很满意,礼部尚书的小女儿,原本大小姐,但是嫁了人,还是亲手煲汤,贤惠。 梁钱氏就说:“白日里,代王去侍郎府看法事,结果神人显圣,竟向代王行礼!听说还有蛟龙直接扑进了代王的怀里,夫君,你说,代王这样,皇上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更加重视吧?” 她还要说什么,却看到自己的夫君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休得妄言!”梁翰林立刻呵斥,难得第一次厉声,说完,他看着卷轴,脸色变幻不定。 这是自己不久前才求来的代王的墨宝啊! 还没捂热乎呢! 最终,他还是展开看了又看,看着上面的画和字,不由感慨:“诗书画,可称三绝矣。” 赞叹完,竟就这样直接放到烛火上,顿时,碧绿的火一旺,已点了一角。 第七百五十四章 顿时污了纸 梁钱氏不禁震惊,夫君前几日回来后有多得意这墨宝,她是看在眼里,怎么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将这幅字给烧掉了? “夫君,为何要烧了它?” “不烧,难道惹祸么?”梁余荫其实本心还是喜爱文雅,这书画诗三绝,烧了也深感痛心,却也只能眼看着这幅画卷一点点被火焰吞噬。 梁余荫叹着:“代王怕是凶多吉少了,我再喜欢,也不能留着这个,给你们,给家里惹祸。” “唉……” 才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响,将夫妻二人都给惊了一下。 怎么回事?! “你们是谁……啊!”有仆人听闻声音出去,才说出几个字,就惊呼一声,没了声音。 梁余荫快步推开门看去,手里拿着的这幅卷轴只是一卷纸,还没被裱起来,烧得很快,眼下就已剩下一部分没烧干净,被这一声响给惊到,梁余荫一个没拿稳,手里快烧完的东西就直接掉在了地上。 就见这座宅子的大门已被人从外面直接轰开,一片寂静中,甲兵按刀步入了宅地,分列两侧。 难怪刚才仆人一声后就没了声音,这阵势,谁还敢出声? 院落里的几个仆人,都已跪在地上,脸上都带着惊慌。 哪怕是梁余荫是个从五品,在地方上还能算是个人物,可在京城里,就是官员中的中下层! 不过翰林清贵,侍读学士更是有储相之称,能熬出头,前途远大,所以平常多半会给一些脸面。 可真正掌握大权者,还不放在眼中。 马顺德就是这样一个看不上的人,才让甲兵直接轰门而入,而不是敲门。 转眼间,马顺德就已在太监簇拥中大步进来,看到马顺德的第一眼,梁余荫就已认出了此人,心中更是惊惶! 这可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之前差点就成了总管,在皇宫里就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皇帝身前的大太监,何止七品官? 想到刚刚还没烧干净的墨宝,他更心里发慌,就在这时,马顺德看一眼,噗通一声,梁余荫腿一软,后退几步,直接跪下了。 梁钱氏更是被唬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梁余荫的腿的确是软了,其实也没到一下子就跪下的程度,无非借着这一腿软,借着衣摆垂下,将还没彻底烧干净的那片纸压在了身下。 “下官见过马公公,不知道您夜里前来,是……”见这阵势,就知道不是小事,梁余荫忙磕头,战战兢兢地问着。 这样的做派,换做别人,怕是心里有些看不上。 但现在的皇上,杀伐决断,年轻时还好,人到中年后,可大杀特杀了几次。 这段时间,整个京城内都不是很太平,又有白天的显圣之事,梁余荫是真的心里发虚,害怕因与代王是同届进士,之前又换来了代王的一幅字画,这样的事上纲上线,会连累到自己以及一家老小。 夜里,甲兵破门而入,这换成是谁,都不免心里发抖。 却听马顺德不耐烦的一摆手:“你这官别多礼了,皇上有急旨,你离得最近,所以咱家来找你!” “速速准备拟旨,莫要耽误时间!” 什么?有急旨?这时突然要下急旨,也就是白日显圣事了吧?难道这就是圈禁甚至赐死代王的旨意? 梁余荫更觉得心惊,同时庆幸,幸亏反应快,刚才速速将画卷给烧了! 起身时,借着踉跄的身形,低头看了一眼,有些心惊,竟还有一小片没有烧干净! 他忙用脚将剩余一片踩住,又暗暗踢到暗处,立刻答:“下官这就拟旨!” 又对还软在一旁的梁钱氏说:“还怔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准备笔墨,速速磨墨?” “哎?是!是!”梁钱氏这才回过神,忙起身,书房里,自然笔墨都有,梁钱氏待心神稍定,用竹筒盛些清水,在砚台上倒了点,拿着墨锭一下一下缓慢的研磨起来。 梁余荫又请着马顺德坐下,马顺德不耐烦的一摆手:“别弄这些虚礼,皇上还等着呢!” “先用宣纸,写完了誊到旨意上去。” “是,下官明白。” 说着,已经有一卷旨意展开,圣旨材料,都是全蚕丝,且做工精细,总共十八道工艺,并且绣着祥云瑞鹤和银龙防伪,只扫了一眼,梁余荫就明白旨意是真。 定了定神,眼见墨水渐浓,让梁钱氏退下,梁余荫在几案上铺开宣纸,跪在地上,手指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说着:“请公公示下旨意。” 马顺德识字,但是写圣旨,自然是写不了,写得了,也不是他能写,他南面而立,说着:“皇上有喻。” “万岁!” “太子深肖朕躬,本以为能克承大统,不想天不假年,使朕悲痛,幸有太孙,袭圣生德,人品贵重,是能用册,为皇太孙……按照这个润色写吧!” 哦,封代王为皇太孙啊,果然代王这次是祸不是福…… 不是……等等?! 自己方才是不是听错了? 封代王……为皇太孙? 梁余荫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听到这一句话,简直与自己所想完全不同! 猛抬头的他,直直看向马公公,仿佛是问:莫非我听错了?或你说错了? 梁余荫突然之间想起刚才被自己焚烧的卷轴,本来提着的笔,都一下子没稳住,顿时就污了纸! 代王府 下了雪,虽说朱漆回廊,也有些雪飘了上去,这可不行,府内通道大半靠这走廊,必须扫干净,下人就算了,万一结冰,贵人滑了,就是大事。 扫了会,两个仆人暗透一口气,回到厢房,里面生了炭火,小桌上放着一壶酒,一碟花生米,已经有两人,新来两人坐在墩子上,就着炭火烤了烤手,自斟了一杯饮了,顿觉一股暖流,不禁赞:“好!” “当然好了,这是醉南春,是府内特别订购的,特别地道,看见下雪了赏了下来。”郑怀也在其中,说着。 “希望下次能喝到。” “府内好了,天天喝都没有问题,你知道么?大王去侍郎府,有神人礼敬,蛟龙投怀。”郑怀给大家斟酒,笑着:“这都是吉兆,都是天相,有这样的吉兆,说明大王是得上天眷顾,连老天爷都觉得大王不是凡人!” “正是!这次的吉兆,也不知道能不能让皇上对大王另眼相看。” “必是能,老天爷都觉得大王好,人怎么会觉得不好?” “大王要是能更进一步,我们天天喝醉南春都不是问题,是不是?” “是,来,大家干一杯。” 府里的人,无论仆人还是侍卫,都欢喜不已,都觉得白日显圣这事,对大王来说是件大好事! 一个个在这夜里,也没有早早就去睡,而与同伴一起讨论,而郑怀今天似乎特别热情。 雪,下的越发大了。 第七百五十五章 几番飘零 代王府·内厅 秦应、薄延、洛姜等人在外伺候,府卫排列,戒备森严。 虽是雪夜,但今晚代王府的中上层,无一人入睡! 灯火通明的大厅里,野道人、简渠、岑如柏、文寻鹏在内,虽大厅内有着炭火,温暖如春,却一片肃杀。 “大王,事急矣!”野道人叹着,神色很是阴沉:“这危机比上次查府还要重,还要急!” “自古只有称王者方有异相,断无臣子有异相之理,有异相见死,刘湛此人实是可诛!” 说到最后时,他咬牙切齿,脸上浮现出阴狠,这是动了杀意了! 野道人怀疑是刘湛用法陷害主公,毕竟那时刘湛正主持大阵,突然出现显圣一事,不是刘湛,还能是谁? 说罢这话,大厅内一阵沉默,恰有一股罡风吹起了布幕。夹着雪片扑到了内厅,袭得在场的人,都打了一个激凌。 “也未必是刘湛。”简渠蹙眉沉思,这时是府内关键时,选错了敌人,就万事罢休,沉吟的说:“平日里刘湛与我们还算亲善,与大王也并无龌龊,不至于吧?” 搞出这样的阵势,可是要让代王府步太子府后尘,太子一府的人,别说是人了,鸡犬都不留! 这得多大的仇怨,才能害至此,明显是不死不休。 “最关键的是,太子之事,参与者都不得好死,刘湛不会不知道。”简渠说出了最核心的观点。 当年陷害太子的人,可都死光了。 不过,岑如柏明显赞同野道人,脸色阴沉:“未必,刘湛个人是未必,也不会如此不智,但要是奉了上意呢?” 奉了上意,就是身不由己了,当年太子,也有人奉皇帝之命陷害。 私交再好,又怎能比得过上意,再说刘湛与代王府之间,也没什么私交,不过是关系还可以罢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想害代王,难道刘湛敢不从命? 听了这话,诸人沉默,只咬着牙不言声。 良久,文寻鹏才又开口:“未必,那金神与我们熟悉的神灵不一样,似乎是梵神……” 其实惠道一直没开口,就是在思索此事,他当时也看了,那金神的确更像是梵神。 惠道想了想,到底开了口:“是梵神……这事,贫道可以肯定。” 惠道是自己人,已是一根绳上拴着的蚂蚱,虽是老道,却与刘湛不同,这么一说,在场的人立刻就信了。 一想,能在那时搞出这等事,若是梵门,最有可能也最有能力干出这事,唯有辨玄! 真是没想到,辨玄居然敢害大王? “当年梵门勾结妖王,获罪于天,还是大王出力,救了辨玄,不想却恩将仇报,这实是可诛!” 野道人听了,脸色更是阴沉,满腔的怒意都转而落在辨玄身上,站起来一躬,说着:“此事甚急,还请主公速速决断,将此贼立刻拿下!” 惠道却觉得这事透着一点古怪。 要知道,辨玄是代王捞出来,辨玄此人也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虽盲了一只眼,就性情有些变了,不算是君子,但也没到为了普通利益,就陷害代王的程度。 除了皇帝,谁能给辨玄好处,让辨玄对代王下手?可皇帝要害代王,何不用刘湛,为何要用辨玄? 这说不通。 再者惠道总觉得,这事有些古怪。 他虽能看出代王府现在蒙着阴霾之气,但这气似乎有些不寻常。 “贫道觉得此事,此事未必就是坏事。”他斟酌着说。 文寻鹏却说:“惠道真人,你有道术不假,可不知政事,这是极大坏事,必须速速决断!” 曾念真亦说:“主公,您该决断了,这等事,只要有丝毫怀疑,就可以拿下或擒杀。” “并且,先前紧急计划,此刻能用上,臣请将王妃和世子交给,臣必可护送出去!” 这就是原本的计划。 苏子籍一直听着在场这些人的发言,其实一开始,就认出了金神是梵神,蛟龙更原本是妖鬼所化,在道理上,这自然是极大不利。 但垂眸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上面的“天命+1”! “本来就不能加了,命数止于王爵,可现在又+1,这会使自己更进一步?” 其实心里更偏向于惠道所说,毕竟也觉得,现在代王府,虽很凶险,却又隐隐有一种富贵险中求的感觉。 可这水太深了,并且事关王妃与世子,苏子籍并不想冒任何险,当下就站起来,徘徊几步,断然下令。 “我也觉得,这金神是梵神,立刻将辩玄拿下。” “并且眼下局势不明,立刻安排王妃和世子沿密道走,你也要保重身体,一定要将他们安全送出去。” “是!”曾念真凛然应命,才应着,就听到外面起了骚乱声。 这是有人闯入的声音! 而且,听这声音,代王府的人虽在阻拦询问,却明显底气不足,来的人应该是皇宫里的人? “大王!”曾念真不走了,这情况必须保护代王为第一。 果然,很快就有人进来禀报:“大王,宫里来人了,还带着甲兵,说是有旨意!” 苏子籍就是一惊,来得这样快? 他立刻看向曾念真。 文寻鹏却沉得住气,一直蹙着的眉反倒略微展开:“大王一直来声闻甚好,就算皇上要对大王不利,也不会立刻下达处置的旨意,只会是呵斥。” 仿佛含着一枚苦橄榄品嚼,文寻鹏苦涩的说着:“等舆论完成,才会重重处分,现在大王的安全,其实还是无忧的,只是必须要决断了。” 文寻鹏这样说,心里很是苦涩。 苦熬这些年,好不容易遇到代王,还没有辅佐代王一番成就,就遇到这事。 他难道就真是命里如此,难道就找不到明主了吗? 苏子籍沉默下来,但此刻不是能容多思多想的时候,朝曾念真看了一眼,随后就站起身,说:“走,我们去看看。” “你让王妃和世子准备,也让接应的人准备。” “不过不必太急,文先生说的是,就算要处置,也有个过程,不会是今日。” 说到这里,苏子籍沉默了,身是代王,已经几番几次危机了?真的是王业艰难,几番风雨几番飘零么? 第七百五十六章 太孙? “去见钦差罢!” 苏子籍说完,一群人就簇拥着前往大门,诸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似乎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到了时,王府大门已大开,门口站着甲兵,却并不入内。 天灰蒙蒙,因这一小会儿雪又停了,亮起来的火把将门口照得白昼一样,连甲兵身上服装都看得清清楚楚,来的人看起来是缇骑? 是皇宫里的侍卫! 这阵势与马顺德来搜查时何等相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本就已是紧张的气氛,越发绷紧了。 而大门口气氛也有些紧张,来传旨的人是马顺德,这位马公公之前行为,让王府里的人印象深刻。 这印象自然不是好印象,代王府的人,经过上一次,已内部清理,能在府内的,都是经过初步考验的人。 本来听说白日显圣的事,这些人还很高兴,可此刻得知来传旨的人是马顺德,心都莫名提了起来。 “最后消息已经传给齐王了,代王这下完了吧?”郑怀心情很复杂,既有着任务完成的释然,又有些失落:“唉,老成,老云,以后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惠道先没言语,只是跟着众人,此刻零星雪花已稀,隔火把望去,整个代王府都黑魆魆的,风袭来,冷得人通身寒彻,可在看清了门口甲兵之后,却骤然一松,立刻对代王说:“虽有甲兵,却有吉气云集,而无杀气,是福不是祸!” 这话说的,诸人根本就不信,大概除了惠道,也就是苏子籍相信了。 毕竟在半片紫檀木钿虚影上面是“天命+1”,只是玄灵感应之事,终不足为凭,更不太明白,在出现了这样的要命的“瑞相”,皇帝怎会放过自己! 苏子籍没有立刻开口,诸人皆苦笑。 简渠叹着气,有些无奈地说:“真人,你就别安慰我等了。”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自欺欺人还有什么意思? 就算是相信了,但传旨的太监都来了,还带着甲兵,不是很快就能知道是什么事么? 事已至此,再说别的,就没意思了。 转念一想,惠道本是道人,对道法是精深,但却不懂政事,只懂气相,却不知先有形再有气,形一变气也变,故气不足为持。 才想着,文寻鹏和野道人苦笑,又往前几步,离得近一些,自然也能看得更清楚一些,这一看就是一惊! “不对,和上次不一样。” 他们也看出了一点门道来,同时咦了一声,相互看了一眼,都从眼里看到了惊愕。 首先,甲兵林立在外,却没有闯入,这就是礼,其次是没有杀气! 怎么回事? 莫非还真被惠道给说中了? 非是道士,也仅是能看出没有杀气,但更多的却看不出了,但既守礼仪,又没有杀气,就起码证明了惠道的话,有一半是对。 那另一半,是不是也对? 吉气? 就在他们想着这些时,几人簇拥过来的,正是曾来过的马顺德,后面似乎跟了几个人,还有个五品文官。 可没有谁注意后面跟的人,只是怔怔看去,只见马顺德在不久之前刚刚带人来过代王府,当时叫一个气焰嚣张! 可现在表情却是满面春风,原本还觉得惠道说的话只是安慰之语的几人,都有些怔住,心思也活泛了起来。 难道惠道刚才所说,并不是安慰,而是真的? 真的并无祸端反有吉气?难道之前他们觉得会引来大祸的白日显圣,竟是件好事? 几个幕僚都有些自我怀疑起来。 但自我怀疑归自我怀疑,原本以为是大祸,竟有柳暗花明的转机,这自然也让沉甸甸的心情一松。 但一时没听到圣旨内容,就不敢真放心。 而马顺德此刻也看到了代王,见代王被簇拥着走过来,心里也有些发虚! 谁能想到代王竟然能有今日呢? 这上哪儿说理去? 无理可说! 早知道代王有今日,当初就不该得罪! 同样是奉旨办事,客气与不客气,可有着天壤之别! “可恨!”马顺德虽满脸春风,颊上肌肉不易察觉跳了一下,也不知道说谁可恨。 只是,越靠近皇权,越明白它的力量。 “皇上既立代王为皇太孙,就说明一时深受帝心。” “此时气焰正盛,万万不可直摧其锋,只有以后徐徐图之。” “目前,还得先过这关才行。” 就算是大太监,也不能抗旨,既知道代王即将成为储君,只能这样了,不求代王……不,皇太孙能接纳自己,起码得缓和关系。 想到这些,已经到众人面前的马顺德,突然向代王行了一礼:“奴婢见过代王。” “……” 这一礼可是将诸人惊了。 要知道,寻常时,马顺德见到代王时行礼,并不稀罕,说穿了,太监只是皇家的奴才。 再大的太监,也得向亲王行礼,区别只是态度是不是恭顺谦卑。 可现在并非平时,刚才已有人禀报过,马顺德是来传旨! 一个太监,既带着旨意来,那在旨意宣读完成前,是无需向人行礼,因身上带着圣旨,这就代表着皇帝,是天使! 就算是齐王、蜀王,接过无数旨意,面对过多次“天使”,可从来都不曾受过这样的礼。 苏子籍心里一惊,立时意识到了什么,原本只三分猜测,已升到了六分,故作惶恐,连连说:“马公公,你来传旨,乃是天使,安能对我行礼?” 说着,避开了。 就算苏子籍是王爷,也没有这权力,本朝现在能有这殊荣,唯有皇后和太子一人,就算别的是贵妃都不成! “当得,当得!”马顺德笑成一朵菊花:“圣旨马上宣读,奴婢先恭喜太孙了!” 太孙? 太孙! 听到这两个字,在场的人,几乎脑袋“嗡”一声,眼前一切都立刻变得恍惚起来,半梦半醒只是跪下。 苏子籍也不由一恍惚,背心一瞬间,都被汗水湿透,却还是定住了神,徐徐说:“就算有旨意立我为太孙,在没有宣旨前,小王不敢受天使之礼。” 所谓的礼,就是规矩,许多人看不起礼,看不起组织规矩,只能说明此人不得体制三味。 就算皇后和太子可受天使之礼,也得是皇后和天使,代王何德何能? 皇帝听了,又会怎么样想? 第七百五十七章 私下授受 “可恨!” 马顺德这次是真的怕了,心都在颤抖,代王被册封太孙,都能不忘礼数,此人真的是有山川之险,城府之深。 自己本是一个太监,皇上家奴,不能左右皇上的差事,但只要就事论事,秉公办事,也自然没有责任。 可自己却连连出错,最后一次试探也失败了。 这样的太孙,怎么对付? 心乱如麻,马顺德还是恢复了天使的仪态,面无表情,在香案后南面而立,扯着嗓子大声:“代王听旨!” “孙臣恭聆圣谕!”苏子籍叩拜。 “制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还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太子深肖朕躬,本以为能克承大统,不想天不假年,不仅使朕悲痛,也有失中外之望,幸有其子代王,袭圣生德,仁孝端醇,克肩重器,宜承大统,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孙,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钦此!” “臣孙谢恩!” 苏子籍只觉得一阵晕眩,虽在半片紫檀木钿虚影上面是“天命+1”,代王之上,只有太孙了,可没想到还没有到明天,皇帝就作出这样的重大决定。 这一份圣旨,内容很短,都是很套路的话,但皇太孙三个字却是实打实。 “今天开始,我就是君了。” 储君也是君,听到这旨意内容,苏子籍提着的心才算落了下来。 但刚才呆住,却并非假装,而真的意外,难道是白日瑞相,才气数大增,有了此刻被封皇太孙? 以这种思路去想,也不是不可能。 不,放在别人身上,民间身上有可能,但却不能以这种想法去想皇权的事,皇权自许天子,离天最近,反看的最清楚。 说不好听点,天子求仙问道,本就是背离天意,何况现在皇位上坐着,可是一个灭太子满门的皇帝。 越是当代王,越是理解这名义上的父亲“太子”当年风采。 才能、器量、风度、命数一个不缺。 可皇帝就能将太子逼死,又将全门灭绝,只逃了一个叶不悔。 这样的皇帝,自然不可能出于血脉亲情放自己一马,更不可能服膺天意,因白日显圣就对自己另眼相看。 不,这不可能。 越是白日显圣,越是要杀之后快,自己能封太孙,这里面必有着别的原因,但到底是什么事呢? 见苏子籍还跪着,马顺德很是理解,忙走上前,堆满了笑,给苏子籍请安:“奴婢给太孙道贺了,太子当年就深受皇上喜爱,可惜天妒英才,以至早归天处。” “可皇上还是心疼太子,所以才会封您为太孙,从名分来讲,您本就该是太孙,这是位归原主……” 不管以前,现在旨意一下,就是太孙了,拍马屁是越早拍就越好! 他现在甚至有些庆幸是自己来传旨,他来传旨,总比事后知道此事,再来讨好代王……不,太孙,要好吧? 马顺德嘴里就进行乖巧。 “不过,这只是中旨,册封太孙还需要正式旨意,旨意还要经过内阁,手续繁多。” “为了安太孙的心,皇上有命,让奴婢同时带来太孙冕服,以及玉玺,还请太孙接冕服与玉玺!” 在本朝,无论是太子还是太孙,都有玉玺,毕竟都是储君,储君虽不是皇帝,却也是君,脱离了臣子的范畴。 何为玉玺? 天子所配曰玺,无玺书则王言无以达四海,可见这玉玺的重要性,这玉玺,其实也就是御玺。 在魏朝和大郑,除了皇帝,还可以有几人能用玉玺,就是皇后、皇太后,以及皇太子。 现在虽没有太子,但是有太孙,太孙与太子待遇其实也是一样,自然也要赐下玉玺。 有了这个玉玺,就等于有了权力,是身份跟权力的象征。 只不过,同样是玉玺,叫法其实多有不同,皇后与皇太后所用玉玺,一般会被称凤玺。 而太子玉玺,本朝与前朝一般都称呼为太子玺,而太孙却是少有,此物就直接叫玉玺也完全可行。 听到这话,又拿到圣旨,虽不是正式的旨意,但周围的人,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马顺德办事相当利索,才说完,就直接一挥手,跟着缇骑一起来,稍后一些到的牛车早就停在门口。 随着一声令下,二十个箱子搬了进来。 此刻雪早就停了,这些箱子是可以直接在正院里打开,当箱子一个个被打开之后,就看到里面全都是太子之物! 虽是太孙,但用的肯定都是太子用的东西。 特别是一方玉玺,石质淡青色,钮上盘五螭,印文小篆体,翻看一看,非常简单,就是“太子之宝”四个字。 就算是苏子籍,看到这玉玺,也不由晕眩,有些不敢相信。 “臣等拜见太孙!”就在这时,反应过来的人,纷纷拜下,拜见太孙,有的人甚至痛哭流涕。 “太孙!”曾念真更是呜咽,看见此印,就想起了当年太子。 太子,您看见了么?您虽归天,可您儿子,还是克继了这大郑的天位。 “太孙!” 这时跟着马顺德一起来一个五品文官上前几步,这是个姓梁的翰林,苏子籍似乎有些印象。 梁余荫似乎看出了苏子籍的不敢置信,行礼说着:“太孙殿下,这的确是皇上的旨意,下官拟旨,又跟马公公入宫,亲眼看见皇上用玺,绝无虚假!” “至于这太子玺,也是由皇上吩咐转给太孙,并且太孙之宝,已命雕刻,可见皇上对您的一片心意。” “恭喜,有您继承,太子在天之灵,可以安慰了。” 梁余荫的心思就简单了许多,皇上的年岁已大了,既下决心立太孙,就几乎没有时间再变革,此时不奉承,又等何时? 苏子籍听到这里,反一激灵! 不对,不对! 皇帝这样,必有蹊跷,要知道就算皇上有这意思,也要经过朝廷的讨论,太子之宝更是非同小可。 要知道,确立国储,正位东宫,授之册宝,明确身份,这是历朝典制之共具,纵然此宝并无实际钤盖之处,但册封授受大宝却是礼制攸关的大事,怎么可能夜里私下授受? 太急,太快了,这非常不正常,更不符合他对老皇帝的认知! 顿时,苏子籍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警惕。 第七百五十八章 应膺天命 帝宫·一处偏僻宫殿 这里挨着冷宫,只是青砖缝隙的杂草已经清理干净,可外面雪声停歇,冬风掠殿,寒气森森,寂静无声,但却并非无人,几道身影正立于大殿的角落里,守着中间的一物。 被摆放在这里是一个精致的法器,正在黑暗中散发荧光,此物正是九龙仪,这异象早已禀报给了皇帝。 皇帝此刻已从寝宫行来,没有大张旗鼓,甚至没有让人备辇,而在沿着走廊前行,只让太监孟林跟随。 孟林虽不像赵公公等人在人前显耀,但在这等关键时刻,显然皇帝更信任他一些。 皇帝只带着孟林,一主一仆在黑暗中前行。 就算没有提着宫灯,但晚上皇宫也并不是纯黑,隔着一段距离,墙上或檐下就挂着一盏微微摇曳着的宫灯。 “西南省地震,死伤万余,伤者十数万。”皇帝并没有直接想着太孙的事,而是想到刚才一份奏折。 “唉!”仔细想想,最近一件顺心的事也没有,皇帝有些心烦意乱,目光移视,见雪虽不大,可各殿飞檐翘翅,以及地上,都薄薄镀上一层银色的,不远一处宫灯火明亮,皇帝指着问:“谁在那面住?” 孟林答话:“是萧嫔的寝宫,日前禀告过,永嘉公主微恙,请了女医官诊断,现在可能在忙。” 皇帝不言语,表情喜怒难辨,但身上晦涩难懂的气息,却很容易让人意识到,这一刻的皇帝也并非是纯然喜悦。 直到,宫殿进入到视野之中,皇帝加快了脚步。 一直落后三步的老太监,掀起眼皮打量四周,发现这里都充斥着熟悉的气息,并无外人痕迹,这才略放下心来,台阶一步步上去,哒哒哒声音,引来殿内隐藏人的注意。 不过在发现进来的人是皇帝跟孟林,就无声跪下。 皇帝没有理会,随着皇帝进入,一盏小灯不知何时出现在孟林的手里,他提着小灯,为皇帝引路。 当九龙仪出现在皇帝眼前时,只见龙珠焕发出的光,也让皇帝一直都沉稳的气息,瞬间紊乱了一下。 龙珠柔和的光微带黄色,一圈光,隐隐并不算明亮,照得满殿润泽,皇帝只呆呆的凝视,走近了细看,发现珠内三分之一亮起来,看起来与玻璃差不多的珠子,已有些流光溢彩。 “才三分之一么?”皇帝一开始是蹙眉问着,转身问孟林:“你说,这是何故?” “这等事,奴婢岂敢多言。”孟林本退开几步伺候着,答话。 “朕恕你无罪,快说。” “自古君臣天渊之别,就算是皇上正式通过内阁,册封太孙,诏告天下,凝聚成形,也非旦夕之事。” “何况只有半个时辰。” “可朕已赐太子玺。”皇帝似乎还有些疑惑。 “皇上,前朝玉玺四方,私玺二十余,往昔天命在时,一玺印下,九州浩荡,莫敢不从,现在虽还有些灵验,却不足百分之一。” “太子之玺,要无朝廷承认,也就是一方良玉,现在能亮如此之多,说明已膺天命。” 黑暗之中无人,孟林答话,似乎与平时不同,皇帝也不以为意,若有所思。 “唉,果然……还是要正式封太孙才行么?”皇帝有喜有忧,喜的是,通过九龙仪,才知道就算父子祖孙,差距极大,就算自己赐给太子玺,也难以追赶。 忧的是,皇帝不知道为什么,总不情愿正式通过内阁确认,可现在,看来是不得不了。 “不过,天命……” 反过来说,之前只让代王领赏,并不能让九仪有丝毫的变化,现在下旨,还是私下授受,就有了这变化,这岂不是在说,代王果就是真龙,应了天命? 突然之间,皇帝有一丝悔意和慌乱,太子是真龙,太孙也是,岂不是自己断绝了大郑二条龙脉? 只是这悔意和慌乱,转眼就消泯了。 “太祖虽拔三尺剑,横扫天下,鼎立大郑,但隐患丛生,四处不稳,是朕断绝妖运,剔清隐患,整饬吏治,削平诸将。” “大郑龙运在朕,方才是最佳选择,要是朕按照命数,二年多就崩,太子过于文弱,怕难以制之,反成了社稷罪人。” “而代王此人,长于民间,能考取状元,才学不用说,却太过阴毒狡诈,虽没有证据,可齐王,宁河郡王这些事,必有蹊跷,这难逃朕之洞见。” “故代王也不适为君,朕没有错,只有朕才能担起这重担。” 寻思到此,皇帝悔意和慌乱一扫而光,甚至也没有多少愤怒忌惮,而是一片喜悦。 毕竟,以龙才能替龙,有这变化,就是自己的希望! 轻轻用手虚虚拂过九龙仪,皇帝望着光芒的眼睛也被映入了光,露出了几分炽热。 纵然还有段距离,但至少不至于像过去一样毫无头绪。 皇后 虽天色不算很晚,但整座宫殿都已昏暗,几乎所有的灯都熄了,只随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过来,有人才惊醒。 “怎么这么晚过来?宫门都下钥了吧?” 不仅仅内宫和皇城的宫门,就连各殿其实也都关闭,但外面带着暗号的敲门声,还是让守门太监来开门,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微微惊讶。 “出了什么事?”太监问着。 过来的小太监低声:“出大事了,皇上已决心封代王为太孙,我要立刻见皇后娘娘!” “什么?!”这消息实在是太惊人,让守门太监直接惊得整个人都一颤,瞬间就清醒,立刻说:“你先进来,我这就去禀报娘娘!” 随后就匆匆前往皇后的寝殿。 在寝殿外今日值日的是一个大宫女,名翡翠,她带着两个小宫女在外面软榻上正低声说话。 听到脚步声急急传来,脸色就是一变。 皇后娘娘可刚刚睡下,这时候突然有人急急进来,莫非是有事? 能在皇后娘娘宫里长期服侍的人,不可能不懂规矩! 果然,进来的太监对她耳语:“出大事了,皇上决心要封太孙,快告诉娘娘吧!” 这样的大事,别说皇后娘娘刚入睡,就算是深更半夜睡熟了,也只能是立刻叫起来。 否则,这就是这些人的失职了! 翡翠也是脸色微变,但这变化却不是惊骇恐惧,而是惊喜! 太孙? 若是立蜀王、齐王为储君,只是封太子,唯一能被说成封太孙的人,唯有小殿下代王! 此事是真,这可是大喜事,翡翠立刻就联想到了神人礼敬蛟龙投怀,暗觉得理解了,这必是瑞祥之功。 哼,朝霞听了,还忧心,说什么未必是福,看来她真的比不上自己了,娘娘跟前第一女官,非我莫属。 “我这就去叫娘娘!”说着,兴冲冲的翡翠一转身就进了寝宫。 第七百五十九章 着内阁审议 皇后 殿外似乎起了风,春暖了,兰树发芽,在风中“沙沙”响成一片,皇后在蒙眬中仿佛见于韩进来,便说着:“你有什么事?” 于韩一躬身:“这场风过去,春天就来了,奴婢是禀告逆水寒的事。” “哦,你说来听听。”皇后惊觉问:“你听见什么了?” “皇帝已猜忌桐山观,引尹观派入内,怀慧道人死期不远了。” “尹观派,我记得新任掌门是刘湛?” “明里是刘湛,暗里还有一人,就是新进太监孟林,真的佩服,本是真人,却阉割入宫,伺候皇帝,这决心不可谓不大。”于韩冷冷一笑,说。 “你有什么凭据?”皇后心里蓦地一惊,问。 “因为,走的是和逆水寒一样的门路。”于韩淡淡一笑:“里面的人,报了上来了,40岁阉割,瞒不了人。” 皇后沉默了,良久,叹着:“牺牲你们了,对了,父帅和哥哥之死,真的与皇帝无关?” “应该无关,主公和少主死时,天下还没有完全削平,不到走狗烹时,再说,当时皇上还不是太子,不至于如此,只能说是运数。”于韩感慨。 “命么?” 所以我才继承了逆水寒,并且逆水寒外围渐散,一部分人进入内宫,皇后沉默良久,发觉于韩不见了。 一个人影走近御榻,透过床幔,看到这人就站在离她十几步远。 那人隐约是男人,皇后以为是宫里太监,挑开床幔望去,结果就呆住了。 是她的孩儿……阿福!是你么? 结果只是远远对视一眼,身着太子服的青年就消散了。 “阿福!”皇后下一刻就从梦中惊醒。 额已见了汗,而此时的外面仍黑暗,别说天还没亮,怕是自己刚睡下根本没多久! 还是在前半夜! 自从与代王相认,她就一直时不时做梦,也终于能偶尔梦到她的孩儿。 虽能感觉到那些梦都是假的,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总比过去连梦都梦不到要强。 今日的梦,却与以往的不同,哪里不同,说不上来,难道,是某种提醒? “娘娘!”外面的人恰在此时进来,听声音似是有急事,皇后蹙眉:“什么事?” 皇后寝宫烧着地龙,点着两支蜡烛,都罩着米黄纱笼,一入眼,翡翠就一下失声,眼前的娘娘多么美丽,四十岁的人了,几乎看不出皱纹,青丝散枕,黛眉稍蹙,难怪当年立为皇后。 一恍惚,翡翠醒悟过来,万福:“娘娘,皇上已决心要封太孙,已让马顺德去代王府传旨了!” “什么?皇上要封太孙?”皇后一下变色,立刻坐起,连被子自肩滑落,也不顾了,只是急问:“此话当真?” “是真的,不仅是让马顺德去传旨,据说又下旨给内阁,让内阁和礼部安排册封典礼,给我们传消息的小松子就在外面!”翡翠忙回着:“恭喜娘娘,恭喜太孙,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想必是瑞祥导致。” 她踩了下朝霞,朝霞可是说“未必是福”,这可是大错,就算不赶出去,也必失去娘娘宠爱。 “唔!”皇后身上一颤,脸色苍白得没一点血色,转眼又涌上了嫣红的血色来。 这可真是意外之惊,至于是不是喜,不但要看此事是不是真,还得看背后的用意。 “扶本宫起来。”皇后立刻说着,翡翠见状,立刻准备衣裳,稍远处几个宫女见此也不言声,默默服侍着皇后起身。 皇后的发髻已是散了下来,因着着急,也不特意梳起来,而简单挽了一下,用一根玉簪子别起来。 “娘娘,是这样!”等到皇后在正殿椅子上坐下,小太监小松子已将他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都仔细与皇后说了。 他说的内容,自然是比翡翠说的更详细一些,但目前能得到的情报有限,皇后听了,仍是有些忐忑。 想了想,她吩咐:“郑前,你这就去赵公公那里,问他是否知道此事。” 郑前是一个中年太监,也算是皇后的心腹之一,听到这话,立刻就应声出去了。 皇后这才对小松子说:“这消息你传来得很及时,翡翠,赏银五十两。” “是,娘娘。” 这赏银五十两,就不是直接赏的银子,而是赏的银票,五张十两的银票,放在荷包里,递给小松子。 小松子立刻眉开眼笑,跪下谢恩。 “于韩才具不浅。” “当年我失了福儿,心灰意冷,逆水寒也就沉寂,几乎解散,现在只让他恢复,不消多少时日,就能打听到这等消息了。” 挥手让其退下,皇后往后一靠,神情复杂,看不出是喜还是忧,她突然之间想到了当年父兄。 “父兄打造逆水寒这等利器,怕也未必甘于臣下。” “可惜,时运不济。” “可是,就算这是天大的好消息,皇帝册封代王为太孙,是不是太快了,这里又有什么蹊跷?” 不愧是皇后,不愧曾经有儿子当过太子,皇后激动之余,立刻想到了此处,只是才想着,女官朝霞,连同着几个嬷嬷都闻讯赶来,守在她跟前,对视一眼,心情很是激动。 若事情是真的,那娘娘这些年的痛苦与忍耐,总算是没有白费。 赵府 严格说,大郑朝没有宰相,只有首辅,但是内阁演化到现在,除了名义,首辅与宰相并无多少区别。 而赵旭不仅是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知经筵事,更深受皇帝信任,是本朝的内阁首辅,还蒙皇上赐了宅子。 这宅子并不算太大,茵茵蕴蕴很是漂亮,最重要的离皇城非常近,以省得早朝之苦,雨雪天气来去也方便,还派了太医,赏了太监,实是皇恩。 虽内阁成员都已出宫回府,但这时天色还不算很晚,赵府内仍灯火通明。 “此雪真是善解人意,来年可丰收了。”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崔兆全一声笑语:“要不要存些雪到地窖里去,来年雪水煎茶品茗,坐而论道,不亦乐乎?” “这你就露出马脚了吧?”参知政事谢智调侃:“可见非是文雅之士。” “愿闻其详。” “雪水,最差的就是初雪,其次是末雪,当用中雪为佳。” “此何谓?”何钰端也上去凑趣。 “初雪最脏,不信煮了看,末雪多瘟,喝了不好,中雪方是上善。”谢智还是有章有法,诸人若有所悟。 “有道理,一年之秽,尽积于冬,第一场雪,必积秽严重,不可用,一年之春,百病萌生,春雪也不可用,剩余只能用中雪了。” “这真是处处学问呐!” 赵旭请了几个大臣与自己共进晚饭,实际上却是几个圈子里的人在打太极一般的讨论政事。 放在平时,这等事是断不会放在家里说,但在皇宫里讨论这些事,更是多少有些不妥。 此刻,打了一阵太极后,就话赶话,说到代王的身上。 “要说之前代王被夺了差事,也合乎情理,毕竟代王得罪不少人,又陆续闹出一些不小的动静。”何钰端说到正事,笑容顿时收敛,目光闪了一下:“明的暗的里的外的,多少明枪暗箭。” “要是对景时发作起来,小事就变成大事,给一个处分,也就已经罚过了,化解了,所以无论是为了保,还是为了人看,皇上将差事夺了,都是正常的,甚至有恩的。” “可眼下,情况却让我有些看不懂了。” 众人都是点首,其实有处分不算啥,某种程度上是保护,可现在,却扑朔迷离了。 崔兆全也点头:“此事的确奇怪,代王被夺差事没有多久,就又再次让代王奉旨做事,还是办以前的差事,这样的确是与众不同。” 何止与众不同啊,简直就是惊人! 蜀王跟齐王乃皇上的亲儿子,都不曾得到过这样的重视,代王虽是皇上的孙儿,但毕竟隔了一层,不是在皇上身边长大,皇上为何这样重视? 二人又说了一会,见还是找不出理由,谢智含蓄再次开口:“赵相,你说,是不是可能……皇上是有意栽培代王?” 意思是说,皇上是不是打算让代王做储君? 赵旭深知内情,立刻就在心里将这猜测给否了。 怎么可能! 皇帝当年逼杀了太子,而代王是太子之子,这二人虽是祖孙,细究的话,是有着杀父之仇灭门之恨。 怎么想都不可能! 换成别的重情重义的皇帝还有这个可能,但这位陛下……才想着,就见管家从外面急匆匆进来。 “老爷,皇上传旨!” 什么? 赵旭立刻站起身,向外走去,这都晚上了,还有旨意? 小花厅内,除了崔兆全谢智,还有几个赵党的官员,此刻都忙站起身。 赵旭大步出去,发现送来旨意的是皇上一个大太监,这人一进来,就南面而立,扯着嗓子:“有旨意!” 几人忙退到一侧回避,赵旭叩拜:“臣恭聆圣谕!” “皇上口喻,着赵旭及内阁,速速审核旨意,颁布天下。” “臣遵旨!” 赵旭什么话也没说,与崔兆全互视一眼,就取过了旨意,一看,顿时脸色一变,只见身子一倾,木然呆立,谢智立刻知道有大变,只是嗫嚅了一下又把话咽了回去,没有敢问。 上面的内容,赵旭看了心惊。 太孙? 赵旭拿着旨意,没有立刻附签,而大声说:“皇上竟是要册封代王为太孙?这事重大,本官要立刻求见皇上!” 花厅里的人,都在此时听到了赵旭的说话。 太孙之事,非同小可,断不能隐秘,要正大光明,故赵旭直接一嗓子喊了出来。 册封代王为太孙? 这几乎是雷一样击下,崔兆全、谢智、何钰端相对而立,竟都保持着姿势不动,和人偶一样。 而远一些,一个三十余的五品官听了,脸色微变,立刻就离开。 赵旭的花厅并不是只有一个门,除了正门,还有通向隔壁房间的门,而隔壁房间则同样有通向走廊的入口。 这样的设计,方便了这官不与宫里来的人碰面,就能立刻离开。 崔兆全醒悟过来,听到身后的动静,回首看了一眼。 第七百六十章 不可为君也 齐王府 雪花渐渐变大,白茫茫一片,但难得有着喜气,沿着走廊,每隔十步吊一盏宫灯,更远处是唱戏声,这是在演《桃花扇》。 齐王心情不错。 虽自己身负重伤后,已感觉到一些微妙之处,就连从皇宫来的太监,对自己的态度,也与过去有些不同了。 这些都让齐王感到不悦,但有些事,就怕对比。 自己的情况的确不算好,可代王难道就更好了? “那小子也有今日,真是大快人心!”自从得知“白日显圣”这事,齐王都心情愉悦,恨不得跟着歌声,手脚舞动跳上一支舞! 就算自己现在身体刚刚恢复一些,能自由行动了,跳舞的话,还是会有些疲惫,可这算得了什么? 在“白日显圣”事件面前都不值一提! 只不过虽让府内热闹下,可还是没有心情听戏,想了想,齐王吩咐的说着:“来人,叫赵先生和张先生过来。” “是!”立刻就有人应命而去。 “我这脾气,怎么就改不了?”齐王暗暗想着,也为自己的脾气后悔,不久前,自己刚刚发过火,现在心情好了,也得安抚一二。 才想着,两人过来了,一个是赵不违,一个是张伯来,都是行礼:“拜见大王,不知大王有何吩咐。” “无事,只是本王昨日酒后失态,不违、伯来,你们可要原谅本王酒后之语啊。” “你们在本王眼里,一直都勤勤恳恳,是最早跟着本王的人,你们对本王的忠心和勤勉,本王一直都没有忘,都知道,也都记在心里,必不会辜负你们。”齐王似乎很后悔的样子,温语说着。 “臣等哪敢,臣等本是大王的人,大王教训是为臣等好,再说,大王心绪不好,不向我们发作,又发作谁呢?” 赵不违和张伯来异口同声说着,区别是张伯来似乎有点受宠若惊,而赵不违显的更是恭敬,可除此无它了。 “原来是这样,酒醒了,又想安抚了。” 赵不违寻思着,齐王脾气本就暴戾,在负伤后就更是翻倍,发火的结果,就是将几个奴婢伶人,拖下去杖杀。 在本朝,就算是王爷,喜欢时不时打死奴婢,传出去也不是好名声。 甚至当年太祖,晚年日益暴虐,虽一代开国真龙,这点妨碍不了多少,可也有所影响,因此今上的上位,也和这有点关系,话说当年今上,同样以温和儒雅的亲王示人。 可惜的是,今上一上位,就立刻显了真颜色,不仅仅稳稳的把握住了大权,剪除了军队中的刺头,甚至不到二年还传闻逼杀了太子,这是比太祖更难侍候的皇帝,只是之前收敛锋芒韬光晦迹,所以无人看破。 这说远了,最近因惹到齐王被弄死的人里,不仅仅有奴婢,还有一个侧妃。 过去就有齐王侧妃与侍妾突然暴毙,在部分知情人眼里,她们死因是公开的秘密。 而现在,齐王已大不如前,偏偏齐王暴戾却与日俱增,这也让齐王手下的幕僚都有些心冷。 “太祖一向英明神武,是晚年成了大业,才喜怒无常,你齐王可什么都不是呢,你这样搞,再大的船都要翻了。” 因此蒋禹死了,齐王想提拔新人,大家都支持了。 齐王手下的幕僚总是变化,尤其谋主,永远不可能固定在一两个人身上,总会出现新人。 眼下,齐王的新进谋主张伯来,就是一个过去一直在齐王府不显山露水的幕僚,可在齐王负伤有些失势后,他却被显露了出来。 “不仅仅是齐王意思,同时也是大家想下船了。” 赵不违对这种情况心知肚明,知道这是齐王府里的一些人,包括自己,都有了退意,但又知道贸然退了,不仅不能全身而退,还可能满门死绝,并且又不可能立刻去投靠蜀王,毕竟接触都需要时间。 再说,就算投靠蜀王,蜀王也不可能和代王护着文寻鹏一样,因此在这情况下,就只能选择先退下来,将张伯来给推上来。 这样的话,或可避过齐王的目光,先把后路铺成。 不然的话,大家谁也不比谁差,张伯来有那样容易上去? 结果这个刚刚成为齐王府新谋主的张伯来,就在昨日,目睹齐王醉酒发脾气,头脑一热,就去劝谏,结果就是一记玉盘砸过去。 要不是没有砸中,不死也是头破血流。 对谋主也是这样暴虐,大家更心冷了。 只是今日突然得到代王出事的消息,原本心情不好的齐王,又恢复了高兴,叫了戏班子,现在还把自己两人叫来,进行安抚了。 果然,就听着齐王很满意两人回答,从容踱步:“本王向来有功就赏,有过就罚,你们有功,本王岂会吝啬,来人呀,重赏!” 早就有准备了,一听吩咐,立刻有四人抬上来两个银盘,上面盖着红绸,齐王一把将绸布扯掉,只见两个银盘里,尽是饺子一样密排的锃亮银元宝,一看就是官银,十两一锭。 “听闻代王府赏赐,三十两一人,我没有那样吝啬,给你们加十倍,三百两一人!”齐王悠悠的说着。 “谢大王赏,真是让臣受宠若惊!”赵不违不得不承认,齐王暴虐,但赏起来也大方。 别以为三百两不算什么,正常亲王一年也就是一二万两白银收入,就算齐王手黑,明争暗夺,也不是小数字,现在一下赏了。 可你是亲王,不是普通主家,有钱,也有命花,赵不违心里叹气,嘴上却连连谢恩,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来人,将凉了的茶撤下去,换新茶!”齐王对两人反应很满意,打算跟谋主在深夜秉烛夜谈一番。 有侍女听到命令,先换掉已经凉了的旧茶。 就在这时,有人从外面急匆匆进来,禀报:“大王,大事不好!皇上下旨,要册封代王为皇太孙!正式旨意已经送到赵府了,要内阁审核,再颁布天下!” “什么?”听到这话,齐王笑着的脸顿时僵住了。 皇上下旨要册封代王为皇太孙? 而且还下了正式的旨意,旨意已经送到赵府了?这赵府必然不是别的赵大人的府,而是内阁首辅的府邸! “唔,消息属实?”齐王神情恍惚,脸色涨红,又变成铁青,身体似乎都有些发抖。 见大王没有立刻发怒,进来的人忙回话:“大王,千真万确,这是前去赵府的陆大人亲自传来的消息。” 齐王听着时,恰侍女又进来,这次捧着新茶进来,才走到跟前,说了句:“大王,请用茶……” “噗”齐王直接一脚踢了过去:“滚!” 这一下,踹了十成十! 一个柔弱女子,被一脚踹在肚子上,倒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滚落在地的茶盏摔得噼里啪啦,侍女不仅直接吐血,更被热茶烫伤,却在惊叫出声之前,狠狠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多少前车之鉴证明,她此刻不出声,还有机会活,出了声,怕是立刻就要被暴怒的大王杖杀! 当大王暴怒时,别说是她一个小小侍女了,就是侧妃,不也被大王活生生掐死了么? 想到王府内流传的一些事,侍女跪着一动不敢动。 “不,不可能的事,本王才是父皇的儿子。” “来人,快去备马,本王要去皇宫见父皇!”齐王根本看都不看侍女一眼,大步出去,同时大声喊着,声音凌厉,甚至带了点哭腔。 “大王!”本来被安抚了的张伯来,眼睁睁看着齐王大步出去,想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略后几步,没有追上。 说什么呢? 劝说大王不要冲动行事,这时直接冲上去和皇上争吵,只会把事闹大,后果很严重? 那自己恐怕就要落一个没脸了,甚至可能直接被震怒中的齐王拔剑刺死,那死的就太没有价值了。 这位主子可是连出身颇好的侧妃都能掐死,虽没有对正妻动过手,可侧妃不比普通侍妾,就算是当妾看待,也是有品级的妾,就能暴怒中错手杀了。 齐王平日里打杀的人,也不在少数! 过去齐王得势时,这些其实都能让人忍了,毕竟还能用一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来掩盖这毛病。 但齐王现在的实力已大不如前了! 这种情况下,不改改脾气,不选择蛰伏,而继续像过去暴戾,甚至比过去还要更冲动,这简直是作死! 就算是最后没有作死,这样一个连脾气都控制不住的人,又怎么可能得到至尊的位子? 张伯来呆呆立着,只觉得一股寒意自顶而入,淋的透心。 “伯来,你应该多习惯。”赵不违有些可惜,拍了拍他的肩,又看了一眼侍女,更确定齐王的状态了。 “齐王虽然骄横,但其实很是尚武,武功底子不浅,可现在,一脚竟然没有踢死侍女,怕真的不行了。” 并且,齐王要是失去了武风,隐隐倾向他的军队,还有几分支持? 想到了这里,赵不违心里直摇头:“如此暴戾冲动,不可为君也。” 第七百六十一章 乱了分寸 “唉!” 赵不违看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摇摇头,指挥着仆人搬着一盘银子直奔自己住的院落。 一阵微微风掠过,才走了半箭之地,觉得乍地一静,看时,戏台上的唱腔没有了,显是知道齐王又震怒了。 赵不违也不理会,进了自己房,让仆人把银盘放到了桌上,又让着退下。 屋里连点了二个蜡烛,灯焰幽幽发着光,照的元宝亮晶晶,使人看直眼,但赵不违围着转了一圈,冷笑一声。 “府内不知道多少眼线,这些银子,我可以花,却哪能带走。” 说着,赵不违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打开了,里面其实挖空了,只剩厚厚一叠银票,“扑”吹去浮尘,自失一笑,说:“可我过去就有备而无患,这些银子才可以避过齐王耳目。” 齐王下手黑,豪取强夺,产业不小,而操办这事的赵不违,自然也有不少油水,当时齐王如日中天,自然也不担心府上的人,因此反而监督松弛,得以换成银票。 “而且,都是见票就兑的那种。” 大郑继魏制,京城指定十七家钱庄,许可发行银票,但分成了二种,一种其实是汇票。 这是为了大额异地交易,避免运输银子,是以一百两、五百两、一千两为单位,并无万两面额,并且这种汇票,是认人不认票。 简单的举例,江右商会交易额相对大,为了避免银子频繁来往运输,因此特别和钱庄有了汇票交割的约定,但是这种,别人哪怕拿到了汇票,不但一文拿不到,还会立刻被拿下,有抗捕者,可格杀勿论。 毕竟官府明文规定,伪造银票者,十两当绞,所以直接打死也可。 而只有专门负责这事的江右商会二少爷,才能交割这种汇票。 见票就兑,认票不认人的也有,就是第二种,不但用特别的纸,用特别的花纹,还有原始的水印,为了杜绝伪造,规定面额非常小,最高的不过是二十两,这样哪怕有高手能伪造,一整套伪造下来,成本都可能不止二十两了,才保证市面几乎没有伪票。 所以,见票就兑的千两万两的银票,是脑子进水,要给伪造者送钱么? 因此这厚厚一叠,其实也才七八千两银子。 可赵不违已经相当满意了,摸着这些银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以前听闻,太祖夺取天下时,杀孽过重,因此受到诅咒,不但本人晚年失常,连宗室概不能免,本以为是民间诬陷之词。” “可现在看来,齐王也是如此,未必是空穴来风,就连今上,当亲王时一副温和儒雅,一得天位就逼杀太子,也非常可疑。” “蜀王就是学今上,可以不论,就算是最看好的代王,说不定也会病发。” “我是直接隐退,还是转投别王呢?”赵不违想到这里,不由纠结不己。 蜀王府 此时的蜀王府灯火分明,一溜宫灯照的西花厅亮如白昼,几十个门客幕僚府内官员,众星捧月般将蜀王簇拥在席上,觥筹交错,笙篁齐奏。 十二个女伶个个妙曼云环、步摇叮当,目送秋波,翩翩起舞,还有女旋舞而出,唱着清腔,厅中众人霎时间雅静下来,却是一首新词。 玉烛调元,熙宁天子临初度。 祥烟缥缈,一点瞻南斗。 自是君家,德望高华夏。 称觞后,衮衣如绣,长对西山寿。 歌声刚歇,众人立时鼓掌称赞,谋主马友良叹着:“真个清词绝伦,不知出于哪位名士手笔?” 不知怎的,蜀王嘴角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笑着:“这是代王所拟,当日千秋寿,父皇闻代王擅长诗词,令当殿起作,结果代王真的五步成词,虽非绝妙,也不是凡品。” “代王文才,的确是当世罕有。” 听见蜀王称赞,各人面面相觑,以前代王就文名于京城,蜀王虽自许文雅,却从不唱这些诗词,为什么现在却变了? 马友良却若有所悟,以前代王气势尚在,自然针锋相对,严加防守,现在代王大势已去,蜀王自然要宽宏大量,赞许有加了。 这也不但是蜀王的毛病,大凡重臣,都特别喜欢这套,明明成了铁案,明日就要杀头,绝无转圜余地了,今天仍拉着手嘘寒问暖,多是抚慰关切之语,以示气量。 明白了这点,马友良就笑着:“代王的确是一代词人,来,我们为此词贺一杯。” 听了这话,蜀王痛快的一觥而尽,众人都立刻看明白了,蜀王面对着别人时,是一副淡定,可私底下已高兴得快要疯了。 本来嘛,能争嫡的人,就只剩下三个人了,不,确切说是两个半。 齐王到底是什么情况,蜀王其实已隐隐有了一点猜测,只是没有具体的证据罢了。 但从近日来父皇对齐王的态度转变,能看出皇帝对齐王的重视程度,是有所下降。 这样的情况下,齐王虽不至于一下子踢出争嫡的队伍,但肯定是不能跟自己相比了。 蜀王之前有些摸不准父皇对代王这皇孙到底是什么态度,说是重视吧,蜀王知道当年父皇下令逼死太子的事,有这件事在先,父皇疑心重的性格,真能选择代王? 就不怕代王上位之后翻旧账? 要知道,就算是皇帝生前不被翻旧账,可死后却不是一死百了,新君一个评价,就能使入土的皇帝在地下生活苦不堪言。 前朝就有过例子,泰和帝无子,由宗室晋阳郡王继位,是兴安帝。 兴安帝不是泰和帝的儿子,以藩王入继大统,既无好感,又没有直接血统关系,因此贬抑以凸显自己圣明,就很自然发生了。 兴安帝给泰和帝盖棺论定时,就说:“泰和御宇十五年,不开经筵,耽乐嬉游,暱近群小,国势浸弱矣!” 此一定论,善望气者就云,灰黑之气,加之三分矣! 要知道,皇帝之待遇,固主要是历史功绩,但也有几分是继位者给予的评定。 所以这新君的选择,皇帝必是十分重视。 蜀王虽过去一直不是最受父皇喜欢的皇子,但胜在中规中矩,与父皇之间也没有血海深仇,这种情况下,自己不该是唯一的选择了么? 而代王突然之间被卷入“白日显圣”这事,这不就是彻底被迫退出了么? 蜀王可不觉得,父皇能继续容忍代王! 父皇有多喜欢太子,蜀王可是看在眼里,那时的自己,虽也是父皇的儿子,可跟太子一比,简直就跟后爹养的儿子差不多,待遇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自己就是那个地下。 但在太子威胁到了父皇的地位,父皇还不是把太子给逼死了?甚至灭了太子满门! 这种情况下,父皇怎会放过代王? 代王彻底退出,齐王又似乎被父皇给隐隐放弃,宁河郡王大概也不会有翻身的机会,最后被剩下来的不就只剩下自己一个? 所以说,这做事稳妥,也有稳妥的好处,就算是苟,也能苟到最后! 想着这些,蜀王就嘴边带笑,与聚拢到厅里的幕僚、王府官员一起说笑。 下面的人都在举杯庆贺,甚至大胆议论,都是自家人,关上门了,可以深入说一说。 “代王这次必死无疑,不是赐死,也是削爵圈禁。” “大王,代王一去,您可以高枕无忧了!” “休得妄言,你酒多了。”蜀王嘴里说着这话,可表情,明显觉得此人的话说到了心坎儿里! 别人一见这神情,谁不明白,就在厅内的气氛已到达了一个高潮,突然有人急匆匆从外面进来。 “报,大王!大事不好!”进来的人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嘴里却不停,继续说:“皇上传旨,要册封代王为皇太孙,旨意已下到了赵相的手里!” “什么?”这句话顿时使整个厅内瞬间鸦雀无声! 这怎么可能? 这一刻,不光是蜀王震惊,就是蜀王的这些门客幕僚官员,都吃惊非小,一时如在噩梦中。 特别是蜀王,本来红光满面,一下脸色煞白,全身微颤,只是喃喃:“不,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我才是父皇的儿子……” 无知者无畏,越是靠近权力中枢,越是明白权力的可怕。 马友良眼见着蜀王脸色又青又白,被击懵的和梦游一样,当下就立刻起身代问:“齐王动静怎么样?” 来人迟疑了下,很显然,他是收到情报后立刻就来报告给蜀王,并不知道齐王的动静。 “速速去查齐王的动静!”马友良命令。 “是!” 有一缓冲,蜀王就跳了起来:“不,不可能,备车,本王要去见父皇!” “大王,此危急之时,你要是乱了分寸,王府上下千号人,立成齑粉矣!”马友良厉声说着。 受此一喝,蜀王不由倒退几步,静了下,终于醒悟过来,才苦笑:“抱歉,本王刚才失了分寸了。” 才说着,也许是早有预备,之前吩咐去打探齐王消息的人已收到了情报,匆匆回来禀报。 “什么?齐王已去了?” 听到齐王已去皇宫的消息,蜀王顿时松了口气,事关册封太孙这等大事,不可能坐视不理。 可要说他有胆子去找父皇争论,蜀王还真不是很敢! 父皇对儿子下起手来也是狠辣得很,他有些摸不清此时父皇究竟怎么想的,有齐王打头阵试探一下情况也好。 第七百六十二章 齐王受杖 蜀王观望,齐王却是雷厉风行,在蜀王听到去皇宫这消息时,就已经来到了宫门前,不出预料,虽已经深夜,却难得没有下钥,整个宫门挂着宫灯,灯火透明。 “让开!”见有举着灯笼的侍卫拦截,齐王直接怒喝。 拦着的侍卫却不敢让开,其中一人苦着脸说:“王爷,没有皇上的旨意,您真的不能进……哎哟!” 齐王直接给了一鞭子,重重的抽下,接着就大步流星向里冲,长靴踩在清砖上发出叽叮叽叮的声音,越走越快。 “王爷,王爷!”见齐王这模样,别的侍卫哪还敢再拦,难道还真能跟齐王动武不成? 这可是王爷!是皇帝的儿子,太祖时,就有曲阳郡王当街怒杀官员,后果不过是关禁一年,罚俸三年罢了。 被鞭打的侍卫也是百户,阴沉着脸,派人速去里面报信。 齐王一路无人敢阻,直到齐王闯到勤华殿外面,才有几个武士上前,将他再次拦下。 “王爷,请止步!” “让开!”齐王怒吼着。 “王爷,里面是勤华殿,总领天下政务的机枢重地,皇上也在里面,如果你要硬闯,就恕臣无礼了。” 齐王身上一震,猛意识到此地乃是天阙,放眼看去,就着灯光,才看见拦截自己的是侍卫亲军指挥使尹泰,敦实的身材像一尊铁塔,面无表情,稳稳站在阶前,手已按住了刀柄了。 听到这话,齐王脚步一顿,神情虽仍带着怒色,却稍平静了一些,这副在暴怒中冷静下来的模样,并没有出乎尹泰的意料。 天子之威,可怖可畏,便身为皇子,也不可能不惧! 而尹泰作皇帝最信任的侍卫亲军指挥使,某种程度上本身也代表着皇权。 便是齐王,也不敢真的硬闯。 齐王激烈的喘息下,目光越过侍卫和尹泰,直直望向里面,说:“本王要求见父皇!父皇!儿子要见您!父皇!” 齐王站着的位置,就在大殿外面,与里面没隔着多远,殿内本有议论声,因着这一嗓子,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大殿内沉默了一会,一片死寂,没有人答话,过了好一阵,才听皇帝略带嘶哑的声音,阴沉沉吩咐:“朕意已决,汝等臣子,按朕的旨意行事!” 齐王听到这一声,心里就咯噔一下。 他在来之前,就知道赵相等人也进宫来求见父皇,那里面的臣子必然就是内阁的大臣! 而父皇所说的事,必然就是册封代王为皇太孙的事! 难道父皇就这样想册封代王为皇太孙,竟然连内阁臣子反对都不听了? 齐王心中更焦急,再次在外面求见,声音愈来愈大,里面大臣面面相觑,才要说话,就“啪”一记清脆的耳光,齐王大声:“混蛋,你们不过是我皇家的奴才,敢挡我?活够了么?” 殿内,皇帝没有去看下面站着瞠目结舌的大臣,只微微眺望,像透过大门,看到外面的齐王一样。 齐王暴怒的声音,坐在大殿中听得清清楚楚。 皇帝目光变得阴森,冰冷冷说着:“来人,传朕旨意。” 一侧的太监忙无声跪下,听从着旨意。 “齐王桀骜无礼,擅闯宫禁,立刻杖十下,且圈禁一年,不奉旨,不准出府门一步!” 说着,皇帝又命令:“由侍卫亲军派人围府,并且,沿途没有拦截的侍卫,尽都杖三十,降三级!” 这话一出,现场的臣子俱是一惊! 皇帝的这态度,有点出乎他们的意料! 毕竟,过去齐王干出类似事情也不少,只要没有触及到皇帝的底线,皇帝一般也就是呵斥一顿,并不会真给予圈禁。 而且这是圈禁一年,一年时间,有时足让一个实权王爷彻底失势! 难道说,齐王这次闯宫禁,已触及到了皇帝的底线? 在场的大臣胡思乱想着,外面齐王听到旨意,却直接疯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圈禁一年,那自己与宁河郡王又有什么分别?难道父皇是彻底放弃自己了么? 就因自己强闯宫禁,想要反对父皇册封代王为皇太孙,就圈禁一年,父皇未免太偏心了! “不——”齐王怒吼着,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拥而上的侍卫直接按了下去。 “那臣等就将诏书颁布天下。”宫殿内大臣面面相觑,赵旭就躬身,率人退了下去,随着大臣离开,殿内直接冷清了下来。 除高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别人都噤若寒蝉,阴影中站着的赵公公,想了想,轻声说:“皇上,齐王病才好,若杖责十下,怕身体吃不消,饶了这杖十吧。” 这话,也就是赵公公敢说了。 听着赵公公为齐王求情,皇帝表情不变,只叹了口气:“朕这么做,是为了他好……” 赵公公听了这话,眉尖跳了下,隐隐听见杖责声,皇帝双目炯炯望着殿顶的藻井,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说:“哎,还记得当年淑妃么?她身体不好,却拼死为朕生下了齐王。” “死前,曾拉着朕的手,不说话,只流泪。” “朕知道她的心事,说,必会厚待齐王,不使这个一出生就没娘的孩子吃亏……唉,可我家到底是天家,许多事都由不得朕……蜀王齐王,一个文藻饰非,一个暴虐冲动,真可谓龙生九子,各个不同……” 听了这话,不仅仅是赵公公,所有人都将头垂得更低,再不敢搭话。 做奴婢的就要有做奴婢的样子,刚才提醒一句,帮着求情一句,这是他应该做的,若他当时没说,齐王出了什么事,必然会被迁怒。 但说完后,皇帝听不听,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大概率,皇帝是不会听。 赵公公却没想到,他还能听到皇上说出这样一番话。 涉及到心里话,听了,也只能听着,绝不能自以为的接话。 皇帝说完,果然也没指望着有人回应,沉默了一会,就说着:“你退下吧,朕有些累了。” “是!”赵公公悄无声息从大殿内退出来,就看见一个小太监等候,低声说着:“齐王受杖,昏迷了片刻,太医检查,并无大碍,只是怕要躺一二个月了。” 赵公公颌首,没有说话,也没有耽搁,直接回了自己的住处。 自回到皇帝身侧继续服侍,他的住处也临时搬到了这大殿附近。 在自己的房间里,陈设普通,一股淡淡的香气却非常名贵,是一种可以让人头脑清醒的熏香。 作太监,身上容易留下一些异味,像赵公公这样在皇帝近身服侍的太监,一般都会在身上熏一点不刺鼻的香,为的就是没有异味,别冲撞了皇上。 赵公公坐在椅子上,也不点灯,就这么在黑暗中坐着。 第七百六十三章 内阁附署 “天意难测,不,是我不敢想。” 赵公公脑海中回放着刚才的画面,仿佛皇帝的话还在耳畔回放,以自己的观察,皇帝也不是真无父子之情,对蜀王齐王,皇帝还是有一些舔犊之情。 要不,两王的秉性和所作所为,早就处置了,岂是这样轻轻放过? 但已被下旨册封太孙的代王,怎么想,都觉得皇上对代王,不像有着深厚感情。 皇上这次突然要册封太孙,又有何用意?甚至这杖十圈禁一年,用意是让齐王能摘出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走近,在门上轻敲几下,这是一种暗号。 “谁?” “赵公公,是我。” 外面传来的低低的声音,让赵公公站起身过去,门被打开,一个人从外面快速进来。 赵公公将门关上,黑暗中能辨别出来人就是找过自己的皇后的太监。 “你怎么又来了?”赵公公蹙眉,不快的问。 这种时候,正是各方势力都盯着皇宫时,就算自己这大太监,也需要谨言慎行,免得出事。 小太监低声说着:“小人岂敢打搅,是娘娘让我问您,皇上下旨册封太孙,到底是何用意?” 赵公公沉默下来,许久才说:“咱家事先并没有听到风声,这事,咱家也是很惊讶,之前并不知情,也不知皇上到底是何时动的心思。” “是么,那小人就这样回禀娘娘了。” 永乐宫 大部分灯都熄了,只剩两个灯,殿内显得幽暗阴沉,只见只有一个宫女一个太监肃坐,小太监将赵公公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皇后此刻穿戴整齐,坐在那里,微微蹙眉:“这货是什么用意呢?” 难熬的沉默良久,皇后才舒展开眉。 “不管怎样,成不成太孙是完全两回事!只要成了太孙,就是国之储君,老货便是再想废除,也难了!” 今日,可不同往日! 当年太子被逼死时,皇帝正值壮年,可现在皇帝却已老迈,这时所立的太孙,就是社稷继承所在。 只要顺利立了储君,就不能再轻言废除,因皇帝的年龄在这里,在这事上没有太多次任性的机会了。 就算是大臣,也不会任由皇帝任性。 真当立太子太孙是儿戏呢! 旁人听着皇后低声嘀咕着,最初一声“这货”以及后面“老货”,都听得清清楚楚,一个个都不敢吱声。 这骂的是谁,大家都心里清楚,哪里敢接这话茬儿! 内阁 今夜,内城下钥,皇城是不下钥了,内阁灯火透明,四周都是书架、镶铜叶的大柜,堆得高高的都是文卷,重新回来的赵旭等人,坐在里面,都有些沉默。 齐王被拖下来,被杖责距离大殿不是很远,他们都能听到外面隐隐传来的啪啪声。 齐王竟是一声不吭,但他们这时却没有精力去感慨齐王还真是个硬骨头,他们都在沉思着。 现在有这大变,若自己这些内阁重臣都附署了,这旨意可就正式颁布并且生效了! 面面相觑良久,赵旭终于打破了沉默,叹着气,最终没说话,亲自盛了些清水在砚台上倒了点,拿着墨锭一下下缓慢研磨起来。 墨水渐浓,赵旭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直接在旨意上附署。 崔兆全见他附署,也签了,接下来附署的则是何珏端等人。 在见过了皇帝,并且听到责打齐王的“啪啪”声,他们就心里清楚,这次的旨意,不是内阁反对就能被拦下。 既无论怎样都是要附署,又何必惹怒皇上和代王呢? 木已成舟,倒不如痛快附署了,免得传出去,得罪皇太孙。 “着内阁发向礼部,又由礼部颁布天下,并且筹备大典。”赵旭丢下笔,熬了大半夜,显得憔悴怠倦,只用目光睨了众人一眼,深长叹息一声:“大家也回去休息罢。” 从皇宫往回走的时候,天都亮了,牛车上的何珏端背靠着软垫,陷入了沉思。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皇上对代王的态度会变化这样大。 凡是能入内阁的大臣,都没有蠢货,并且都跟着皇上不短,自认为对皇帝的态度是有着一些底的。 外人不知情,以为皇帝对代王很宠爱,他们这些内阁重臣却知道,皇帝对代王,绝不像外界认为的那样看重! 何珏端甚至觉得,在皇帝眼里,代王就是用来打磨蜀王齐王的磨刀石! 可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刀被磨废了,只剩下磨刀石反上位了? 抵达到了府上,坐在书房里沉默了一会,叫来管家,吩咐:“你这就去库房,挑选礼物送去代王府。” “代王被册封为皇太孙,正式旨意已由内阁审核并发往了礼部,这是大喜事,送去礼物,替我向代王贺喜,报信。” “是,老爷!”听到这吩咐,管家很是惊讶,代王竟然被册封为皇太孙了? 这可真是个惊人的消息! 连自己家的老爷都这么说,说明正式旨意已经下了,估计礼部甚至已经接到了,这个消息作人情送过去,也算是一种示好! 羽林卫 天蒙蒙亮,毕信已经醒转,一睁眼见窗纸通明,还以为起迟了,连忙穿衣,亲兵就说:“大人,雪下得铺天盖地,映得窗纸发亮,其实时辰还早,你可以再睡会。” 毕信双手舒展了一下,说着:“不了,快过年了,我还有一大堆要处理的公务呢,耽搁不得。” 作羽林卫指挥佥事,毕信最近是真的有些忙,虽然指挥使是代王,但代王近来不负责事,毕信就成了事实上的指挥使。 才说着,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有人靠近,被亲兵拦了,不久禀告:“是徐总旗。” “让他进来。” 门打开,就见真是一场好雪,一片白茫茫,已见亲兵站列门前,手按腰刀目不斜视,很是满意。 “大人!”来的人是亲信徐总旗,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 毕信抬头看去,蹙眉:“什么事?” “康乐伯府派人来了。” 康乐伯府? 毕信眉皱得更深了,他有点不想理会,早在自己当了指挥佥事差点出事,府里居然对自己彻底放弃时,对康乐伯府就很难有多少情谊了。 徐总旗提醒:“大人,来人说,有要事要对您说!” 要事? “让他进来。”毕信想了想,还是决定见一见,看看这次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等到来人进来,毕信一看,呵,还是熟人,是父亲康乐伯的老人,副总管杨忠家。 不等毕信发问,杨忠家就深深一躬,说:“二公子,代王被册封皇太孙,于七日后就行大典,正式旨意已经过了内阁的附署!” 这一句话,就让毕信直接变色。 “怎么可能?”毕信惊呼,再也顾不得与康乐伯府生气了。 “千真万确!旨意已被发往礼部了,虽然才是半个时辰前的事,但已快速传播出去了,老爷怕你不知道,特派我告之!”杨忠家忙说着。 此人说得信誓旦旦,毕信不得不相信,这件事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一时间,既惊又喜,又有些后悔。 第七百六十四章 跪着奉承 “什么?” 代王成了皇太孙,代王真成了皇太孙? 毕信听了这话,惊得全身一颤,直接木头人一样的呆立。 一开始,毕信还是代王提拔,可等毕信当到了羽林卫指挥佥事,渐渐也有了些寻思。 代王根基浅薄,很难与蜀王齐王竞争,尤其出现“白日显圣”这事,必会被皇帝清算,这几乎是上层一致的想法,康乐伯府还专门警告过自己——要是不听,别怪康乐伯府出手了。 结果这事并没有发生,皇帝不仅不怒,反因此更重视代王了? 这简直不合逻辑! 早知道…… 回过身,毕信涌出强烈的后悔,他本是代王,哦不,太孙提携,跟同辈的勋贵子弟,已非常幸运! 虽没法与太孙府邸里的老人相比,但能好生与太孙联络感情,前途必是远大的! 可现在? 他握了握拳,发出了一声叹息 最近自己与太孙走动不多,虽的确是临年时节事情太多,但出本心问问,的确是太孙当时情况相对微妙,自己就算念着太孙的帮扶拉扯,可也不由减少了来往。 因此转投别人是没有,可一个观望是少不了。 太孙真出事,自己没有被彻底卷入,起码能在事后给予援助,但这样的行为落在太孙眼里,是不是就变了味? 现在代王的身份已不一样,如果太孙误会,那自己这本该与太孙关系亲近的人,岂不是不但落后一步,更有着叛徒的嫌疑? 想到这里,毕信甚至觉得一阵恐慌。 “什么君?” “可随意处置是为君。” 毕信不管怎么说,是康乐伯府出身,是勋贵家族的人,自然深懂君的含义,别说是君,就是上级,都有这规律。 指挥使处置指挥佥事,要有合法合理的理由,处理千户,符合条例就行,处理百户,鸡蛋挑骨头就可以,百户以下,没有理由就可拉出去杀头。 而君更是这样,臣子生死荣辱全在一念。 和君讲法律讲规矩甚至讲功劳都是扯谈,君愿意讲,才有法律规矩功劳,君不愿意讲,啥都没有。 毕信想到这里,立刻站起来,说:“去代王府!” 说着,就向外走去。 来禀报这件事的杨忠家也不阻拦,毕竟杨忠家任务就是将这消息带给毕信,消息带到了,任务就完成了,该返回府里了。 并且,毕信的反应很快,很让人满意。 这种事,为了颜面稍一迟疑就是大祸,非得立刻听闻,立刻就跪着奉承,才是英明之举,眼见着毕信吆喝着,大步流星去了马厩,直接拉出一匹马,翻身上马直奔军营外,就叹着:“伯爷,二公子真历练出来了。” 跟随毕信的,就只有一个亲兵,再无旁人,只是才奔出去军营大门,不远处就遇到了好几拨人。 “毕大人!” 分别是万桥、娄元白等人,也都急匆匆而去,也只带了一二个亲兵,毕信一见,就知道这几人是要去干什么了,不用问,必同样得了消息,赶紧去拜见太孙! 毕竟说起来,他们其实都算与太孙有着关联的人,过去却都因各种原因,与太孙的走动不是太频繁,现在则是要赶紧跪着奉承去。 现在跪着奉承,未必有多少好处,但是至少不会“怠慢”,稍一迟疑,不论有心无心,怕只能在贬官抄家前呼天长叹了。 “这几人也真是耳朵灵!竟不比我慢多少!” 在心里忍不住又暗骂了几句,面上不露出来,毕信还主动说:“你们莫非也是去拜见太孙?若是,不如一同去?” 几人呵呵笑着,纷纷说:“自当于大人一起同去,同去!” 心中有没有暗恨别人机灵,就难说了,毕竟现在去的人越少,在代王,哦不,太孙眼里,或许是越重。 代王府 本处于繁华的街坊,今日大门虽不开,看天色也愈阴得重了,雪片不断落下,可还是有十来个人,打了鸡血一样,对台阶,狮子等清扫,更有人小心翼翼擦着门匾,匾上“敕赐代王府”也擦的光亮。 苏子籍虽已被册封为太孙,但册封大典还没举行,所以府邸还是挂着代王府的名字。 叶不悔打了个哈欠,仔细看,面带倦容,眼圈有点发暗,不过不仅仅是她,几乎全府的人,都被这“太孙”撩得夜不能寐。 甚至现在,叶不悔都有如在梦中的感觉。 当年,虽然青梅竹马,早就暗暗有意,但谁能想到,落魄的苏家能有多大起色呢? 当年叶维翰曾经说过,如果嫁过去苏家,就得有吃苦的打算,能当个秀才之妻,就不算差了,能十年当到举人之妻,就是她旺夫运了。 “爹都在胡说,哪是我的旺夫运,考取状元,是夫君的才学,能当代王,是夫君的出身血脉,现在当太孙,那是天给的。” “是我一直沾光,难怪说,女人嫁人,是第二次投胎。” “太孙妃”这三字在心里萦来绕去,想到儿子,心里更是一热难以自己,夫君以后当了皇帝,儿子就是太子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涌现出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似是跋涉了千山万水,终于看到家门的感觉,眼不由湿了。 “这都要哭。”叶不悔呸了下,想笑,又止住了,反对丫鬟说:“你看什么,看呆了?” “我看王妃您真是太好看了,比仕女画更美……”丫鬟说着。 “我算是小家碧玉吧,比我美的人多的是,比如说新平公主,比如说周瑶。” “王妃,不是那样说的,到您的容颜份上,都是兰菊庭芳,但是您总让人觉得,天生就站在这位置上一样,她们比不得您。” “真的嘴巧了,会说话了。” 叶不悔微笑:“外面又下雪么?王爷最爱雪,吩咐下去,走廊大门必须扫清楚,余下一律不准扫雪。” “特别是王爷的院中,不准踩脚印,里面要生起火,温好酒,弄好菜,王爷想必会召见府内的先生们。” 丫鬟行个福,说:“王妃放心,王府上下,没有谁会在这时偷懒出纰漏。” 叶不悔吩咐家务,远望花厅处檐上挂雪,梅香处处,不由抿嘴一笑。 而苏子籍在经过了一番惊心动魄的变故,此时已平静了下来,正坐在花厅里的沙发上。 的确是沙发,沙发非常简单,就一个创意,安静氛围,让苏子籍的头脑越发清醒,穿着一件家居衣袍,闭目养神。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这是处理一些杂事的人回来了。 “都熬了一夜了,上油茶,火龙旺些。” 苏子籍睁开眼睛,示意人给这些人上茶,等到这些人都落座,野道人先开了口。 “主公,刚刚阁臣何珏端派人来说,齐王被杖责,已被当众打完,送回齐王府了,皇上或会令齐王禁足一年。” “正式的册封太孙的旨意也已下到了礼部,可以说,这事几乎成了定局。” 第七百六十五章 唯君能杀君 “是啊,几乎成了定局了。” 野道人的话,让众人都是精神越发亢奋,不过,众人虽是欢喜,又几乎所有人都蹙眉。 简渠到了天亮,还似乎在做梦,接过了油茶就喝了一口,烫得吐不是咽不是,还是说着:“难道皇上真的有悔意?所以才立主公为太孙?” 这话说的,倒也符合逻辑。 毕竟除这个理由,大家也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要说主公已经实力强到了让皇帝不敢动了?可主公根基浅,远没有达到这个程度。 除了这个不能动、不得不选主公的理由,不就只剩下了皇帝想要弥补主公这个理由了么? 毕竟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储君之位! 皇帝并非没有别的选择,就算是齐王已废了,可还有蜀王。 再说,哪怕有着非亲子传闻的宁河郡王,其实早就验了血是真儿子,没有别的选择,皇帝也很可能会选择宁河郡王,而不是主公,只因主公的父亲是太子! 而太子一家,都是死在了皇帝手里。 只要皇帝心里还有一丝忌惮不喜,就不会将储君之位给太子儿子,因怕以后被清算! 现在会做出这决定,或就是愧疚之心太强,已经到了不想后果的程度,只想着一心弥补主公,补偿主公和太子? 诸人对此都不敢信,可事实上皇帝却给了太孙之位了。 岑如柏心情复杂,既高兴又有些唏嘘,总体来说还是兴奋,他的眼睛都亮了,此刻恭喜:“主公,这件事恐怕是这样!” “毕竟是父子,再心狠手辣,可毕竟是皇上精心养大的嫡子,是第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想来是觉得后悔,想将这亏欠弥补在主公的身上,何珏端或许是猜出了这一点,才改变了态度,因此给我们递消息。” “这就是靠拢本家啊!” “这个断然不信,也不敢信。”野道人却有不同看法,沉得着气,阴沉沉说着:“皇帝为人如何,对主公什么态度,大家其实都心里有数。” “皇帝一直都忌惮主公,将主公当磨刀石,怎么会态度大变?这里面或真的有大问题。” 野道人是一个心思诡秘,混迹江湖半生的人,对这种事第一反应或是惊喜,但随后就会陷入到怀疑中。 怎么会有天上掉馅饼的便宜事? 皇帝一直以来都不是这行事风格,怎么会突然变化? 文寻鹏听了,也不反驳,只是一笑,说着:“其实,这是无所谓的。” 这话一出,众人都看了去。 “哦,还请先生教我。”苏子籍笑着说。 “不敢,臣既投靠了主公,就当以主公为重,必尽心尽力以求尽职。” 文寻鹏起身一躬,正容说着:“请大家注意,储位之重,非同小可,不管皇上怎么想,这对主公都是一件大好事。” “要知道,太子太孙乃是国本,就算皇帝立太孙是有着别的想法,但只要立了,再想对太孙出手,就不仅仅是皇帝的家事,而是国家大事!” “各位请想想,当初的鲁王,既是皇子又是亲王,暗中发展,也有着不少人脉,可还不是说贬就被贬了?” “还有齐王,既是皇帝亲子,同样也是亲王,更比鲁王强大,还不是说杖责就杖责,说禁足就禁足?” “可这等事,若换在太子太孙身上,岂会这样轻松?百官与内阁大臣又岂会一言不发,什么反应都没有?必会跪谏于宫门之外。” “太子太孙之下,就算贵为亲王,被废除,被杖责,甚至被杀,也就是皇帝一道旨意的事。” “现在却攸关于天下命脉了。” “就算皇帝真对主公有所图谋,难道主公不被册封为太孙,就能自保或不被算计么?” 不可能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一国之君,尤其实权皇帝,就是有能力让天下人都任由自己揉捏。 也就是太子太孙与普通皇子亲王不同,有了这身份,反能避免一些麻烦。 这话说的极是透彻,野道人听着文寻鹏每字每句都鞭辟入里,一针见血,陡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忌妒和恐惧。 自己是江湖人,虽计谋百出,可到底不如文寻鹏对体制一针见血。 沉默了良久,野道人又问:“可太子,还不是被皇上说害就害了?” 因着他们眼中太子乃是主公的生父,提及太子,都是说被害。 文寻鹏叹一声,说着:“当年太子的事,首先是皇帝壮年,现在却已经年老了。” 当初太子被害,朝臣们虽也有很大的反应,但不至于太过强硬,毕竟皇帝还是壮年,别的皇子也都刚刚要长成样子,就算是太子没了,也还有别的希望。 并且得罪了皇帝,以后几十年都要被记恨,就算根基深厚的宗室,到最后也是黯然一叹,不敢多说。 但现在的情况却与当年大不一样了。 正如文寻鹏所说,皇帝已老了。 一个老了的皇帝,就算自己不急,朝臣、宗室、天下人,都会着急国本。 而宁河郡王被贬,又被传不是皇帝亲子,几乎断无机会。 齐王王爵没有被废,但身体被废了,以后没办法再有子嗣,这事现在是没传开,可这种事,纸能包住火么? 京城早隐隐有传闻了。 蜀王虽看着四平八稳,可明眼人都是看出,他是学今上在潜龙时的老路,可学的又不像,大家更怕再出一个太上,因此虽周围有些人,却有点不冷不热的感觉。 在皇帝立了储君后,他围绕的势力必更会消散不少。 就算蜀王的势力还在,但皇帝老了,这种时候再起废立太孙的事,整个王朝都会有所大变,以蜀王的性格和魅力,有多少人能义无反顾的支持蜀王? 今日,已不同往日了! 这一句,顿时让诸人都有所领悟。 简渠点头:“是的,皇上这年纪,除非储君真不堪,要不再换储君,群臣都不会答应,都会支持主公……” 文寻鹏微微一笑:“不仅仅这样,储君,也是君,与亲王郡王不同,无论是亲王郡王,又或宰相将军,以臣克君,是为弑,是为篡。” “可储君登位,奉今上为太上皇,却是名正言顺,天下无人说不。” 这话说的平淡,诸人一时还没有体会,苏子籍却浑身一个寒战,似乎是醍醐灌顶一样,顿时里面的深意,尽数都明白了。 储君最大的秘密,乃是可以合法的夺取皇位。 赵武灵王一代雄主,实行“胡服骑射”的改革,使赵国在北方拓地千里,可此人脑袋一拍,将王位让与年仅9岁的太子赵何,而在四年后,年仅仅13岁的赵惠文王杀兄长赵章,囚禁赵武灵王,使其饿死。 赵惠文王杀兄弑父,却几乎没有受多少影响,在位时有蔺相如、廉颇、平原君、赵奢等文武大臣,政治清明,武力强大,布威于列国,安稳在位三十三年。 这一切,就是赵惠文王占据了君位名分。 隋炀帝有逼宫弑父嫌疑,可不是好大喜功,几步大战略都错,皇帝当的很稳当 宋太祖赵匡胤的烛影斧声,也不影响赵光义上位 太孙虽不及赵惠文王已登君位,也是半君,两君之间,只问胜负,不论大义,就算是杀兄弑父,后果也是很严重,但不会严重到倒行逆施天下尽反的份上。 当年太子,就是太软弱了,要是悍然起兵,不说成功率,假如成功了,也可以名正言顺,将今上囚禁,不会有太大影响。 对太上皇都这样,何况区区太后妇人,所谓的孝治天下,对明白事理掌握兵权的皇帝来说,真的是苍白的可笑。 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不孝又安能轻易动摇君位? 舆论不可不重视,太重视就又是蠢货了。 一言说破,君在亲前,君可杀君,别无它话! 领悟这点,苏子籍当下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在手稿上窜起:““【为政之道】+10000,晋升17级(380/17000)” 苏子籍不由看了文寻鹏一眼,要不是自己神通大成,与一般皇帝不同,要不,哪怕是功臣,这等诛心之言,怕也难容。 才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侍卫进来禀报:“大王,有几家大臣送来庆贺礼物。” “而羽林卫的毕信、万桥、娄元白等人都亲来了,说是向大王庆贺。” 苏子籍一听这话,就站了起来,打破了刚才稍有些沉凝的气氛,笑着:“他们来了,走,我们去看看。” 文寻鹏也暗暗松口了气,自己刚才,怎么就把这话说出来呢,当下后背就渗出了汗了,又暗看了周围和苏子籍一眼。 苏子籍在前面去,似乎丝毫不觉,只是寻思。 “论阴谋诡计,野道人应该是最擅长,但论阳谋,还是文寻鹏胜了一些。文寻鹏说得不假,当年杀太子,群臣虽有反应,但反应不是太大,但今日已非往日。” “到了现在,我不当就算了,立了我当储君,再想换掉我,就算是群臣也不会轻易答应。” “这些人与其说是支持我,不如说是支持稳固的政局更新。毕竟现在已不是刚建国时,经过这三十余年的太平,无论是朝中的人,还是民间百姓,都不希望有太大的变故。争嫡可以,一般的斗争的也可以,但如果足以动摇国体的事,不同派系的大臣,怕也要暂时联合起来了。” “不管皇帝为何要立我为储君,以后想后悔也难了。用一句不算恰当的话来形容,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但是,今上是何等之人,以为这样就能让今上屈服,怕也是小看了皇帝,还是要做万一之想。” 苏子籍微微冷笑。 “唯君能杀君啊!” 第七百六十六章 再见帝流浆 想到这里,苏子籍已经向外走去。 简渠跟在一侧,问:“主公,这亲王有着一百五十人的府卫,太子则可以有三百人,现在府内只有一百五十人,空了一半,有着空额,曾念真是不是先调回来?” 苏子籍脚步微顿,想了想:“不,他留在外面更有用,府内有空缺的,慢慢补上就是了,谅现在太平,也没有迫切需要。” 不愿意多说,又问文寻鹏:“以前你曾经弄的京报,现在如何了?” 因着现在要去见外面的人,不适合仔细说,文寻鹏长话短说:“主公,经过努力,已扩散数省了,都有了一些影响,可以一报印发,万民得闻。” 已扩散数省? 在这样短时间里,已是不错的成果。 苏子籍还算满意,吩咐:“可以发些引导的文章,把本王过去的诗集、文章都整理发表了。” 顿了下,补充:“有些我经过的政事也可以润色下,发表出去,要宜传播天下,咸使闻知。” “【蟠龙心法】晋升20级,获得的文心雕龙最后异能——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这是《礼记·大学》的总纲,也是儒学‘垂世立教’的目标所在,换句话说,就是把自己的名望传播出去,扎根于士民。” “原本需要十年,二十年养望,还需要士林的配合,条件很苛,但有了文心雕龙,却可以极大省时间。” “现在,或可以试点了。” 苏子籍心里想着,突然之间说着:“等等,这些,不宜我们自吹自擂,你收集整理可以,但请几个托出来发表。” “是,主公。”文寻鹏立刻应着,心神领会,说话间,就已来到了大厅。 “奴婢等拜见太孙。”话说大厅处,一群人已经在等候,与大人们可以喝茶就坐不一样,他们站在了台阶下。 这些人都是大臣派来庆贺的管家级别的仆人,太孙还没有正式册封,亲王不能和大臣结交,因此不得不派家人,这种程度的庆贺,既不会显得谄媚,又能表示出一些尊重,还合乎礼法,恰到好处。 眼见着一个少年漫不经心的出来,被亲兵簇拥,这些人立刻一排排跪下,连话都不敢多说。 可羽林卫来的都是高层,毕信、万桥、娄元白等人,一见苏子籍出来,立刻一起拜下,口呼:“臣等见过太孙!” 这一拜下,苏子籍就心中一动。 代王府正院 距离大厅不远,两只白毛狐狸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路过的侍女见了,也听不懂这两只狐狸在嘀咕什么,只觉得两只狐狸活泼可爱,即便只蹲在那里,也让人忍不住想要撸一把。 只可惜,这两只狐狸地位特殊,那可是王妃养的宠物,除非是被指派照顾它们的侍女,别人想要走过去摸一摸,也是有些不敢想。 但偶尔投喂,却是常事,让人惊讶的是,这两只狐狸都很有灵性,就算是投喂它们好吃的,除了专门照顾它们的,也就只有它们信任的人投喂的才肯纡尊降贵吃上一口。 毕竟,像它们这样被王妃养着的狐狸,可不是一般的狐狸! 现在王府的男主人已被册封为皇太孙,距离真正成皇太孙,其实就差一个册封典礼,连正式的旨意都已经通过,只等着最后的典礼了。 这种情况下,已诞下健康的小世子的王妃,自然地位跟着水涨船高! 同样的,被王妃养着的狐狸,以后也不再是王妃的宠物了,而是太孙妃的宠物了! 不过,这些人都不会知道,这两只在她们看来有灵性的狐狸,其实并不仅仅是有点聪明的宠物这么简单,而是货真价实的青丘狐狸! 大狐狸正嘀咕着:“哎,时间已过去这么久了,我都有些想家了,你呢,你想了没有?” 小狐狸懒得理它,谁会不想呢?它们可是青丘狐狸,怎么会不想家? 大狐狸也不在意小狐狸是不是在听自己说话,继续嘀咕:“青丘也不知道什么时才能重建……若是青丘不能重建,就算我们想家,也回不去了。” 小狐狸依旧是沉默着,见它这样,大狐狸终有有点不高兴了,用尾巴尖去戳小狐狸。 小狐狸被它戳了几下后,才突然说:“我已是看明白了。” “看明白什么了?”大狐狸不解地问。 这丫头,又在想什么呢? 是自己太笨了,还是她心思过于灵活了些?有时它都要搞不懂这丫头整天在想些什么了。 但又一想,这丫头越聪明,越能带着青丘狐狸重返家园,重返荣光,这不是坏事! 小狐狸慢悠悠地说:“我在想,青丘虽带着些灵气,其实还是普通山脉,要有灵异,并且一直保持这种灵气充沛,得再得青丘君的封号才行。” “你想想看,在青丘君出现前,青丘可是后来样子?是有了青丘君封号,青丘才变了样,变成一个灵地。” “当年魏衰,青丘也跟着衰了,等到了魏亡,就只剩下五分之一不到的灵气了,继续下去,青丘怕是有一天会变成一片再普通不过的山脉,灵气全无,我们青丘狐也与普通狐狸无异……” 才说着,小狐狸突然咦了一声,瞪大了眼,原本是趴在地上,突然就两脚立了起来。 它现在是狐狸模样,又不是人形,这一立起来,两只前爪还下意识搭在身前,作拜月状,看起来就很可笑。 大狐狸当然欣赏不到这种可笑,它懵逼问:“你,到底怎么了?” “唧,唧唧!”才问出这一句,它也睁大眼,不由发出了叫声,连毛都跟着炸了起来! 在它眼中,就见小狐狸周围,竟突然出现月光,并且月光中,就有金色的橄榄贯串垂下。 “这是帝流浆!” “唧唧!”大狐狸奔出去,只奔到门口停住,只见外面阳光照在走廊上,却没有半点异常。 转身缩了回去,满室的月光和金色橄榄,水盈盈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这东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小狐狸的周围? “唧唧!”但眼下不是仔细思索这些时,大狐狸震惊之余,立刻清醒过来,忙扑上去,同样立起两脚,对着月光拜下,吞吐之间,一颗金色橄榄落到它的嘴中。 急乎乎的也来不及咀嚼就吞咽下去,还喊着:“给我留点,给我留点。” 就一瞬间,小狐狸已经连吞三五个了。 第七百六十七章 昙花一现 可大狐狸才喊了一句,就住了口。 因满室的月光和金色橄榄在迅速消失,这可比它们以前发现橄榄果时,消失的速度快多了! 大狐狸不敢说话,一口咬住又一个,拼命着吃。 “……没了……” 大狐狸才吞了四个,一切都没有了,它不由惆怅之极,不过由于自然消失远快于小狐狸吞食,所以也不是抢的问题,虽觉得很可惜,但也不算太懊恼,只是终于有时间问:“怎么了?为何你周围会出现这些?” 小狐狸的表情很奇怪,它现在是狐狸脸,狐狸脸居然也露出十分明显的复杂神情,说不出是惊讶,还是喜悦,又或迷茫。 总之奇怪至极,也复杂至极! 大狐狸见它这副模样,越发急得想上爪子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噗” 就在这时,小狐狸的身上突然发生变化,它本是白狐,可一瞬间,它的一身白毛隐隐浮出金光! “这、这是!”大狐狸“啊”一声,急急叫着,人类听到了,只会听到唧唧唧的声音。 “这是青丘君的封号,封号复活了?” 与大狐狸狂喜的模样相比,小狐狸反冷静了许多。 “不,还没有复活,但是恢复了些……”小狐狸喃喃说着,不由和大狐狸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大厅。 大厅处,代王在接见众人,莫非是因代王成了太孙? “那以后,是不是会更多?”想到这里,两只狐狸都舔了下嘴。 龙宫 珍珠玛瑙,珊瑚琥珀,宝物堆积在一个个仓库里,也妆点在宫殿的外墙上,远远望去,就觉得流光溢彩! 曾经的龙宫,现在已又有了变化。 原本就已是渐渐修复完毕的连绵宫殿,更拔高扩展了,比过去面积大了一倍有余! 但这并不会让宫殿的水域显得拥挤,因龙宫虽然看似在水底,实际上却是在又一层空间,只是显现在了水底而已。 此时在最巍峨一座宫殿的白玉石台上,十几道身影正等候。 这些人一个个都是穿着奢侈衣袍,身上装饰,仿佛将半个身家都挂上去,一个个都是珠光宝气。 这是大妖的一贯做派! 在正式场合里,它们恨不得将所有能显露自己身份实力东西展露出来,这既是炫耀,更是一种震慑! 就像动物界,越颜色鲜艳的动物,就越可能深藏剧毒。 大妖们,哪怕是水妖,也很大程度上保留着动物的特性。 当然,它们本身也的确喜欢这种风格。 牙尖爪利,才能威慑百兽,确定自己在食物链的地位,成大妖甚至妖(水)神后都不例外。 水神在过去基本上都是水妖,不过是从妖升为神,其实也不过是挂个好听的名头。 郑已经代魏,严格说,连龙君的封号都没有了,小龙君也仅仅是幼龙,它们这些昔日在大魏朝跟随龙君的水神,现在更不过就是一个个水妖罢了。 就算有信徒供奉,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也因为这样,它们才愿意来拜见里面的幼龙。 “我等诚心拜见少主,少主为何让我等久等。” 十几个水神求见,只因幼龙还在熟睡,龙入了眠被打扰,可是罪过。 但此刻它们等得也有一些时候,有些水神的脸上已渐渐露出不耐烦,哪怕它们这次来拜见是自己主动,并不是幼龙召见,但将它们晾在外面这么久,还是让它们有些不满。 若过去的龙君,便是让它们再多等上几天几夜,它们也不敢反抗,甚至不敢露出不满。 可现在的龙君,本质上并无龙君封号,不过就是一条幼龙! 这样的幼龙,如何能让它们信服? 因此这时,一个水神说着。 “穆河水神说的是,我们乃先君时的老臣,就算是少主,又岂能如此无礼对待我等?”立刻有神响应。 “是啊,就算是龙眠,我等众神齐聚,也应该醒转了。”诸神纷纷议论,各个目光闪烁。 穆河水神看了众神渐渐不满,心中暗笑,又闭口不说。 妖者,禽兽也,本是强者为王,要不是龙宫封闭,外妖不得而入,早就有人闯入,将幼龙吞噬,得以继承大位。 “现在也不晚,天下是大郑天下,前朝所封的龙君安能放肆?我奉命来当内应,只要朝廷雷霆一击,就可趁机获利,截取一丝龙性!” 穆河水神竟是大郑朝廷派来里应外合摧毁龙宫内应! 才这样想,突然听到这座华丽的宫殿内,幼龙可爱的小呼噜一停,接着就是“啊”一声,这一声,外面等候的这些水神,都听得清楚。 “搞什么鬼?”穆河水神又开口,只是话没说完听天空一声响,“轰”一声撼得龙宫都微微颤抖。 “不对,天变了。” 诸神嚯然抬首,只见淡金色的天幕,突然之间涌过一股云气,带着一层耀眼的金光涌来,看似缓慢,又迅速卷过,竟有风雨骤然而来之势! 而仔细辩去,只见云气化成湖水滔滔之景,更有无数人跪拜朝圣之景,并且都朝着面前这宫殿里涌去! “这……” 要是别的大妖还罢了,在场的水神,都是见识过昔日龙君之威的,都立刻震惊了! 而穆河水神,更是惊得脸色都惨白一片:“这是龙君的封号,难道它复活了?” 他这次来,莫非不是来得好处,而是来入瓮的? 才一转念,突然之间,就见空中云气消散,一切都空。 “不,不,虚有其表,只是昙花一现,但,必须迅速禀告朝廷了。”穆河水神惊的身体微颤,一阵阵后怕。 西南省 周瑶坐在鹰背上飞行,老鹰很平稳,在高空直线飞着,高空中的风,将周瑶的衣裙吹得瑟瑟响,周瑶本人五心朝天,双眸微闭,淡淡的灵气,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 她似乎正在修炼,但这种平静,却又与往日带着一些不同,仔细看,就能看出她的睫毛微微颤抖,唇也微微抿着,像在压制着什么。 但随着时间推移,渐渐的,她恍惚间沿着一个方向看去,看到了一条幼龙在龙宫里醒来。 这一刻的所见,仿佛与记忆深处的景象瞬间重合在一起。 可仔细去想,又想不起来。 “帝君已回归,你还不醒悟本来么?”有声音在这时说,就仿佛在她的耳畔低语。 周瑶微微张口,就要回应,可突然之间,潮水一样的感觉却突然消退。 “不……不!”周瑶奋力一震,似乎要从深深的噩梦醒转过来,却一翻身,在从鹰背上跌下来。 这是数百米高空,跌下来必粉身碎骨,只听“唳唳”声,巨鹰反应极快,快速降下,在下面一托,就将跌落下去周瑶再次接回来。 “不,我不是她,我是周瑶。”周瑶才从险境里脱危,冷汗湿了后背,却更露出迷惘之色。 第七百六十八章 使人震怖 鹰托着周瑶展翅翱翔于天际,速度极快,只一炷香时间,就已出去了极远,不久就已飞入一片新的领域,下面正是西南省的省府棘城府。 棘城府·一个府邸 正院正巧有个官人抬头望天,见一个黑点从高空飞过,也没往心里去,只是感慨着:“这种地方,竟连飞禽都如此健硕。” 这官人眼神好,见老鹰极大,也不知是普通飞禽,还是开了灵智的飞禽,不由浮现出几分忧虑。 这段时日,各地显圣之事频发,西南省也不例外。 显圣的不仅一些神祠里的供着的存在,还有一些妖鬼精怪。 甚至在不久前,距离省城百余里的一处临山镇子,还发生过精怪强纳美妾的事。 竟有不知道成精多久的山怪,看中一个这镇子上一个富商之女,想要纳她为妾。 虽只是小镇里数一数二的富商,在郡县算不得什么,那也是不愁嫁女的人家,加上姑娘貌美,富商早就打算将女儿许配给高一点门第的人家,又怎么会看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精怪? 可被它作祟了两次,就吓得带着家眷避出去。 之后还是省城官府出面,直接派兵击杀了精怪。 这其实也是为了震慑省内不安分的一些存在! 任你再是厉害,与官府斗与朝廷斗,也断没有好果子吃。 而自从出了那事后,对一些异于常人的动物,不少官人都心存警惕了。 “但愿只是路过的一般飞禽。” 正感慨着,突然有人快步走进来,来到他面前,低声禀报:“总督大人,有人求见您,是一位道童。” 道童? “请他到花厅见我。”官人眼神一凝,能传到自己耳朵里,这道童必是自己熟悉的人,或者很重要的人。 “是。” 不久,一个十三四岁的道童从外面进来,直接领进花厅里,一进门,就向正背对着他的男子行礼:“小道见过罗大人。” 原来,这位有些消瘦的官员并非旁人,正是罗裴,西南省的总督。 罗裴转过身,看着这位道童。 “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对这人,显然罗裴很熟悉,也没打官腔,直接问。 这道童的师父与罗裴有些关系,算是在道录司里一个能给他传递特殊渠道消息的人。 平日里轻易不会来,凡来找自己,必然都是向自己传递一些相对重要的消息——道门有不少方法能迅速传递消息。 道童没说话,而拔下头上插着的平平无奇木簪子,轻轻一拧,竟一分为二,从里面抽出一小卷纸,递给了罗裴。 罗裴展开一看,就顿时不禁倒吸一口气,不过终是正二品大员,除此没有露出别的神色。 这次传消息给自己,竟用这种暗语来传,而不是让道童带话,原本就猜到必是极重要的事,但此刻看了,才知道竟这样重要! “你辛苦了,来人,赏十两银子,下去休息吧!”罗裴神色如常的说着,见有人将道童带下去休息,他立在原地,才突然昂起头,让红着眼的泪,不至于落下来。 “太子,您看见了么,皇上立了您的儿子当太孙。” “大郑的江山社稷,终还没有旁落,回归了原主。” 没想到,太子虽故去,但皇孙终于等到这一日,这想必是许多人都愿意,期待看见的事。 “夫君,你怎么了?”从花厅外进来的罗裴的妻子,看到夫君站着,红着眼,顿时一惊,忙问。 罗裴这才回过神来,对妻子笑着,拭了拭眼:“天,还是有眼的!” 京城·周府 因着小姐失踪,周府已许久都不曾听到笑声了,夫人最近一直都不曾出去应酬,似乎是病了。 周府的男主人,周瑶之父周立诚也许久不曾待客了,今日却破了例。 来到府里被他招待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邵思森的父亲邵英,以前是太常寺少卿,从四品,现在还是太常寺少卿,正四品,也可以说是晋升到本位了,再上,就是正卿。 周立诚与邵英对坐着,中间小桌上摆着茶水果点,二人都不曾动,脸色都有些凝重。 二人这次在府里说话,是因听到了一个消息,一个已经被京城所有上层人士知晓的消息。 周立诚沉默了许久,忽然感慨:“真是世事难料,谁也想不到,代王竟会变成太孙!” 可不是嘛! 这事谁能想得到,谁都想不到啊! 说完这句话,他又不说了,邵英坐在对面,也在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现在是在茶室里坐着,一无人说话,就很是安静。 良久,邵英才开口问:“去么?” 周家与邵家是世交,虽这次儿女没有结成亲,但无妨深厚的关系,一向都是同步进退。 邵英没说去哪里,但无论是问的人,还是听的人都懂。 周立诚沉默着,又是过了一会,才说:“去,毕竟是正统。” 停顿了下,周立诚又感慨的说:“就要举行太孙册立典礼了,不知道多少人提前去呢?” 邵英明白意思,如果说仅仅礼仪性,那其实没有太大关系,毕竟册封太孙,出于君臣之仪,够资格的官员都必须贺礼。 但问的是不是靠拢,就不一样了。 邵英感觉不会少,毕竟今日非往日了。 在皇帝青壮时,莫说只没了一个太子,就是再没一个,其实也不会真正震荡朝野,最多就是令人害怕,怕被牵连而已。 皇帝年轻,又有别的儿子,还不止一个,太子满门被灭,纵然恐怖,可人都死了,别人又能如何呢? 劝谏? 在没杀之前劝谏还能有用,人都死了再劝谏,不是等着一起死么? 皇帝连亲儿子都能杀,亲孙子都能杀,一副红了眼的样子,还能对这些外人手下留情? 所以那时,纵然听闻了太子满门被灭,整个朝野也是没人敢对这事质疑,一片的死寂。 现在却不同了。 太孙年轻,皇帝……却老了,没几年了。 而每个人的生死荣辱,甚至家族,或短暂几年后,都会在新帝一念之间。 不谈飞黄腾达,至少得保全性命和现有地位吧? 有多少人,敢不示好呢? 周立诚和邵英对看一眼,看出了彼此震怖,以前看史书时,总对皇帝和太子之间不解。 自古明君,太子难得善终。 现在却理解了。 每个皇帝都会老,而太子年轻,所有大臣,无论是忠是奸,是能是愚,都不得不向太子靠拢,唯是程度多寡。 面对这情况,平庸之君,尚可安慰自己:“这是太子,是我的儿子,是社稷的继承人。” 而明君,英君,却格外不可忍,故往往没几年可活了,却还是悍然杀掉太子,结果使庸帝登位。 运气好的,尚可维持,运气不好,二世而亡。 可就算这样,周立诚和邵英也不敢不去。 “万一太孙登基,我等不去之官,怕祸端立刻降门了。”周立诚站起身,看着远处苍茫的天色,不由微颤。 自立太孙起,被压制二十年的潜流,就汹涌澎拜,使人震怖。 皇帝,又如何看待呢? 第七百六十九章 半片京城倾 京城 “表弟,码头到了!”一艘大船在这时抵达京城附近码头,有人站在船头,兴奋对着身后说。 从他身后走来一个青年,沉稳得多,不是旁人,正是与苏子籍曾经一起读过书的余律。 方惜性格一向跳脱,哪怕经过了不少事,现在也年长几岁,看起来还是有些活泼。 余律十几岁时就一副温和君子,现在更甚,二人站在一起时,表弟竟像表兄,表兄则像弟弟了。 余律目光落在河岸上,这时乃黄昏,直抵京城上东门外,下船就觉风寒刺骨,但见上东门的轮廓直矗天空。 天还没有黑,码头上已到处点起灯笼,只见水中到处是船,岸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算得上人烟稠密。 “不愧是京城。” 还没有入城,依着码头建立起的街巷店铺就已经林立,小贩、货郎叫卖不绝,光这里,就比自己住的县城强上许多,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了,可再次临近京城,余律还是忍不住微微叹气。 这一次,他们能鱼跳龙门么? “两位公子,码头附近就有客栈,这天都快黑了,从这里赶去京城,估计城门已经关了,不如先住一晚,待明日一早再去京城?” 一看两人的穿着打扮,以及跟着小厮就知道,这两人估计是出身富裕的读书人,也是进京赶考的举人。 会试是三月十五,现在是十二月了,不早也不晚。 原因很简单,长途跋涉,非常辛苦,到了京城都必须修养一段时间才有精神考试,有病的更是要治疗,晚来了,不但可能耽搁修养,连合适的房子都租不到,所以举人都是十一十二月就到了。 这样的人在外一般不会太过省钱,而且现在距离会试也有一段时日,不会急着非在今日急匆匆进城。 余律和方惜其实被说动了,一路上坐船是真没休息好,很是疲惫,能在地休息一晚明日入城是很不错,可余律想了下,苦笑着压低声音对方惜说着:“代王来信,说进京就去望鲁坊,住王府就是了,我们虽未必住王府,到了还是必须去拜见。” 方惜了然,说着:“就听表弟的。” 跟着的人,除了一人一个小厮,还有两个青壮汉子,毕竟比起前几年,现在路上不太平的事也渐渐多了,这不是治安下降,而多了一些鬼魅之事。 曾经被狐女惩戒过的方惜,现在在女色上已老实了许多,甚至在一众同窗中,都算得上是老实人,就是因过去吃过大亏。 现在世道有些变了,他自然是越发小心,不敢造次了,就怕又惹到了哪路神仙。 “唉!”见着两人坚持入京,招揽的伙计只得叹一声,准备走人,却被喊住:“你是当地人,熟悉,喊个牛车,我们去望鲁坊。” 伙计一怔,赔笑:“二位老爷,我是苏家老店的伙计,不负责……” 话未说完,方惜便笑:“你别先推,你无非就是为了些工钱,来,这是我赏的银子,除了车费,都是你的。” 说着,丢了一块碎银,伙计接过一看,是五两的官银剪了一半,有二两多重,顿时满脸笑,打躬:“二位老爷,胡家车行我认识人,放心,一定把两位送到。” 果然,没多少时间,一行人就乘上了两辆牛车,并且赶在了上东门关门前入了城去。 京城更是不一样,只能说大街小巷胡同里,都是房舍栉比鳞次,每隔一段都有粉墙碧瓦掩映竹树的住宅,都是官人大户之宅。 店铺更连绵起市,现在入夜了,都点着灯笼,熙熙攘攘。 “京城繁华,冠绝天下呐,表弟,我们是不是直接去代王府?”方惜拉开车幕看着,啧啧称羡,又摇头叹:“可惜张贤弟只是秀才,不能同来,否则,我们几人在这京城跟聚首,岂不美哉?” 余律看他一眼,眼神带了点忧虑,想了想:“先去看看,再决定是不是拜访。” 当年,三人是同窗,情谊真的不浅,可现在,苏子籍已经是代王,君臣分野如天地之别,更重要的是,一旦拜见,又有过去交情,怕立刻打上了“代王党”的烙印。 可能多出几分运道,也可能立刻就有滔天之祸。 余律岂有不多几分心的? 才寻思着,牛车一顿停住了,天又飘了点雪,方惜问:“怎么了?” 车夫赔笑:“二位老爷,望鲁坊是到了,前面却不能行了,老爷说个地名,我看看是不是能插进去。” “怎么前面不能行了……哇!”方惜望去,惊呆了。 望鲁坊本是大坊,都是贵人之住,不但府邸林立,并且街道也非常宽敞,能三排牛车来往。 可就算这样,只见一辆辆牛车已经堵塞了路,并且都是官式。 三品以上车顶用银,车轮用彩绘雕漆装饰,车盖青车帏黄,内置火盆,四品以下车顶用锡,车盖黄车帏红,同样内置火盆。 眼见牛车纷纷入内,一溜从坊口向东能排出一里远近,跟随的仆从更是如云,辩认看去,竟然没有六品以下的牛车,都属贵人之列,不由咋舌。 “二位老爷,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停了吧,这是代王宴客,百官都来了,我等冲撞一个,都得兜着走。”车夫苦着脸。 余律看了,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下了车问:“代王宴客?” 代王竟这样势大么? 从苏子籍封王后就不曾来过京城的二人都目瞪口呆,一脸惊骇,连性格一向跳脱的方惜都变了色。 “唔,我知道了。”余律神情恍惚,目光扫视了一下,只见仆从倒不是死等,而在街道棚下吃茶吃点心嗑瓜子说闲书:“你回去吧,余下的路,我自己走过去就是了。” 又丢了一块碎银打发了车夫,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沉默了。 这时已经入夜了,灯火繁星闪烁,车水马龙,人流出出进进,几乎如在梦中了。 余律心细,看到这一幕,惊骇之余就是担忧。 苏子籍现在虽是代王,但过去毕竟同窗那么久,曾经是朋友,朋友现在成了代王,还这样势大,总给人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烈火烹油,其实并不是好事! 沉默良久,余律说着:“来都来了,还是上门拜访下吧!” 说着两人带着小厮步行走到了侧门处,心里已有盘算,拜访是必须,至于住入就算了。 余律抵达侧门,发现这里也有府兵把守,拱手说:“这位兄台……” “有事?”两个府兵明显都有些不耐烦,只是态度倒也不算很恶劣。 余律暗叹一口气,将帖子递过去,说:“我欲求见代王,这是帖子,还请这位兄台帮忙递进去。” “你想见我们大王?你看看,门口这些贵人,都是不下六品的官,都是来见我们大王的,这么多人一个个都想见,哪里见得过来,有的凌晨都来排队了,到了晚上都未必见着。” “这位书生,看起来是举人,我劝你啊,还是过几日再来吧!”一个府兵说着,倒也诚心诚意。 余律想了想,掏出一枚银锭,是五两官银,直接塞了过去。 “还请帮个忙,我二人与代王过去是认识的,一说就明白……” 塞了银子过去,二府兵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才说:“你们且在这里等着,我进去传达。” 退后几步,余律与方惜站在下面等着,余律心里有些后悔,对着方惜轻声说:“没想到,现在要见苏贤弟,还要花银子才成。” 又想着,他们这次来,是不是做错了? 又转念一想,就算看在了过去朋友和同窗的份上,也见上一面,并且劝谏,如此张扬,哪怕身为亲王,怕也是祸不是祸。 更有疑惑萦绕不去。 就算是太子之子,亲王之爵,贵人云集,惟恐不早,朝等夕见,这是不是也太离谱了? 这怕是半片京城都动了吧? 第七百七十章 步步惊心 余律正寻思着,天色越发黑了,雪花变大了些,就有人熬不住,一人说着:“看这样子,老爷拜见太孙,还有些时间,不如寻个酒肆,你我小酌几杯,驱个寒。” 指的是远一点的酒楼,大厅映得明亮,有七八位客人,有的吃饭,有的吃酒闲谈。 又有人摇头:“买点酒和熟菜是可以,但是在酒肆里喝酒,万一老爷出来,见不着人,立刻就是板子上身了。” “说的也是,那就沽点酒买点猪头肉。” 这两人看上去都是牛车的仆人,正想去,余律连忙喊住:“二位,你们说的太孙是谁?这里不是代王府么?” 听见唤声,两人眯着眼看看余律,见穿一身八成新棉袍、缝工还算精细,看气质,十之八九是应试举人。 虽然自家老爷是四品官,可也不愿意随意得罪一个举子,两人诧异,又迅速理解了笑着:“二位是赶赴京城的举子?也难怪不知道了。” “是皇上封代王为太孙,代王是太子的儿子,果然,老爷子还是最亲嫡孙呐,所以贵人都来庆贺了。” “两位要是举子递清贴,还是过几天吧。” “代王成了太孙?” 方惜站在离台阶稍远几步的地方,听得更真切,脸上神情惊愕非常,还是余律反应快,摸出一小块银子:“多谢两位告之。” 等两人走了,方惜喃喃:“表弟,你……你听到了没有?他们说……说……是太孙!” “他们说,苏……不,代王,是代王被封为太孙了!” “这怎么可能?” 余律的第一反应,就是两人都听错了。 这事怎么可能,那可是太孙,太孙! 不是皇孙,是太孙! 代王才被认祖归宗多久?就一年三级跳,到了现在竟被封太孙了? 余律不敢去信,从台阶上往下走几步,又抵达另一处牛车,这等大事,肯定都在议论,也将议论的内容听得更真切了。 “……现在代王被封太孙,以后就是储君,与过去不一样了。” “是啊,那可是储君,天下亿万人未来之君,也不知我们老爷,这次能不能见到太孙。” 代王居真被封太孙了? 余律听得呆如木鸡,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在胸口蔓延。 他转过头,看到兴奋起来的方惜,也从方惜的眼里,看到了同样涨红了脸的自己。 昔日的好友成了一国储君,这等事说不兴奋是假! 可说兴奋,又很快就被后悔所覆盖。 “早知代王被封了太孙,这次就不该匆匆过来!”余律懊恼说着:“更不应该现在递贴子。” 之前是后悔不该过来,而这一次则后悔来得太匆忙太鲁莽。 现在代王已不是代王,是太孙。 是代王时,他们之间的差距巨大,现在更君臣有别,就这么冒冒失失过来,不谈见与不见,本身就是失礼。 有心要走,但已让人去禀报进去了,现在才知道刚才府兵迟疑的神色是为了什么。 余律有些焦躁原地走几步,又强自将这情绪压下。 方惜的想法就简单多了,他觉得这是好事,当官不就是要求个功名,自己与太孙情谊不浅,别说进士肯定中,就算不中,也不失郡省之官。 这有什么可焦躁? 当然,不安是的确有一些。谁让这个消息太突然,就连自己这样心大的人,都有点受不了。 就在余律迟疑要不要回去时,有人从里面大步出来,一脚迈出侧门,就朝着二人一笑:“两位,好久不见了。” “啊,是惠道真人!”方惜曾经受过惠道真人的帮助,一看到这熟悉的面孔,顿时高兴打招呼。 余律见从里面出来的人是个熟人,也松了口气。 不过他也有些好奇,惠道真人不是去云游了么?怎么突然出现在了代王府里,还在这时走出来,莫非是来迎接自己? “见过惠道真人。”余律心里想着,拱手一礼。 惠道笑着说:“不必多礼,是太孙闻之消息,特地派贫道来迎接,这里不是说话之所,还请两位随贫道来。” 说着,就示意二人进来。 他们站着的地方,其实也挺引人注目,毕竟现在凡与代王相关,就没有不引人注目,任何一道门,都有人盯着。 原本两个人站在门外,别人看见了,也不会当回事,可此刻看见代王府内出来一个人,竟将两人给请了进去。 这一下,顿时就引起了一阵小骚动。 有人过来,也试图从这里入内,被门口的府卫给拦下了。 “为什么他们能通行?”有人客气的问。 但这样问题,显然得不到回答,而被拦下的人也只能悻悻回去,心里猜测着二人身份。 仆人都被拦在外面,只两个进来,这在余律跟方惜看来十分正常。 以两个举人的身份,在代王已成太孙的情况下,能被带进来,愿意见,这已是太孙深念旧情。 毕竟,君臣有别,地位更是悬殊。 “果然不一样了。” 其实上次代国公时来过一次,也许是心理,这次进来,分外不同,只见一路行来,走的是走廊,每隔十步,都有一个府卫,个个按刀挺立目不邪视。 不少人来往,都脚步轻轻,甚是肃杀威严。 两人哪里见过这排场?余律和方惜往里去,都已经拿出了养气工夫,才勉强保持镇定,只觉得有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余律不由疑心,除了明面上这些人,恐怕暗中也有人在保卫着这府邸,保卫着太孙一家。 不仅是这些戒备森严的人,余律转过弯,恰看见几个官员站在檐下,其中一个是六十多岁,胡子都白了的四品官,似乎年老体虚,又等了些时间,冻得嘴唇有点乌青了。 而更里面有个暖厅,里面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员,目测超过了五个! 这些官员,一般身带着管家,而不远处则是一个个仆人,搬着一个个箱子往院子我,有声音传来,是入库清点礼物的人发出的,不用说,这都是来宾送来的礼物。 这数量实在惊人! 光是现在看到的数量,就已算不出有多少箱,看不到又有多少人来庆贺和送礼? “礼数太隆了吧?” 余律方惜对视一眼,连方惜原本无法抑制的兴奋都下去了一些。 哪怕京官,一旦进了四品官的范畴,就已脱离中下层,是官员中的金字塔中上层了! 更不要说三品以上,更是朝廷重臣。 这样的场面太奢侈,也太过了。 哪怕是太孙,这样繁华似火,也容易出问题,还是大问题。 余律越走,眉越蹙,心越惊。 第七百七十一章 心中有官气 余律才想着,就已到了正院,还没有进去,就看见一道身影出来,竟是太孙亲迎! 余律方惜都被眼前好友变化所惊住,分别不算太久,可昔日好友看来,比过去越发令人不敢直视! 怔了一下后,二人就忙向其行礼,口称拜见太孙。 苏子籍笑容爽朗,只让行礼一拜,在行第二拜时就上前一步,用手重重的扶住。 “请起吧。” 拦下二人,苏子籍温语:“你我乃草芥时的朋友,寒门同窗,情分大是不同,只是不行礼,对你们不好,毕竟你我是君臣。” “现在行了一礼,君臣之礼已毕,现在就是贫贱之交了,余贤弟,方贤弟,请。”说着,苏子籍就示意二人一起入内。 这样爽朗又有分寸的模样,让余律方惜都心下一暖。 到了现在的身份,太孙竟然还用旧时称呼来唤,怎能不让人动容呢? 进去,苏子籍让人上茶,又让人退下,不算大的书房内,只有三人,在这个地方见更显亲近。 二人原本因身份变化而升起的局促都少了不少,苏子籍又问起了家乡的事,说了几句,扫视一眼,就知道二人多少放松了些,就笑着:“你们是来京赶考么,想必一二年不见,必是学业大进,可曾带了文章?” “我可要好好看一看你们的文章!你们也不必藏着,带了文章,我自然会点评点评!” “要是不好,我可要批评。” 苏子籍这自然态度,让余律方惜都一阵恍惚,仿佛回到当年时光。 只是,怎么可能真回到原来? 余律因叹着:“先前殿下寄了书来,并不是我们虚逢迎你,殿下在科举上,的确有真知灼见,我们都受益不小,文章有,还请殿下斧正。” 说着将文章取出来,递给苏子籍。 苏子籍将文章拿出来,一摆手:“你们先喝茶,喝完了我再说。” 说着,展开了文章,认真看着,不过看的极快,数千字,几乎几分钟就看完了,两人不由微微失望。 不过也理解,外面这样多大官等候接见,给几分钟略一看也已经给了很大的礼数了。 不想苏子籍又看一遍,这次略长,五分钟一遍,然后放下纸,转过脸来笑着:“余贤弟,方贤弟,你们说不虚逢迎我,是不是觉得我虚逢迎你们?” 见两人吓一跳,连忙说不,苏子籍就说:“还记得当年临化县的曾凌初曾秀才么?” “曾凌初曾秀才?是不是他父亲当过同知,后来写稿为生的那个?”方惜更熟悉些,立刻想起来了。 “对,曾经给我结保的那个,我花了二两银子。”苏子籍忆起了开门的曾夫人手指干裂,有着冻疮,以及咳嗽的叶维翰。 现实生活,没有穿越小说里的才子佳人的美好,主母也要做活。 淡淡一笑,说:“曾凌初19岁以府试第一获得秀才,受学政赏识,但30岁都没有中,家道遂衰落。” 两人不知何意,只是倾听,就听着苏子籍捂着茶杯微微笑:“后来,曾凌初靠写书为生,但由于一辈子文场失意,其文自然凄楚寥落,充满郁郁之气。” 余律吓了一跳,忙说着:“曾秀才虽自怨自艾,不过还没有怨望之心的。” “我没有罪之的意思,只是分析与你们听,现在大郑立国不过三四十年,正是如日东升,他郁郁向隅而泣,谁家考官能取?” 余律听了,也是叹息:“殿下说的是,现在乃是盛世,这一篇心情,却与国家有违。” “不仅仅这样,他写的文章我也看过,里面也有书生。” “文中自许才名冠世,而试辄不售,结果有点指点,于是读考试秘籍,却认为这些都是葛茸泛滥不可告人之文,而自己写的是立言立道之文。” “我就知道,此人为什么一辈子不中了。” 余律听着,才知道苏子籍真的是认真指点,忙细细听着。 苏子籍口气淡淡,似笑不笑:“要是将天下之文划成九品十八级,扣掉不入流,秀才八品就可中。” “举人就得五四品之间,进士就得三品方可,换句话说,大部分秀才到举人,里面差的是整整四品,甚至比举人到进士差距还多,这步就筛掉了大部分人。” “曾凌初不中举的根本原因就是才学不足。” “或有人问,曾凌初熟读四书五经,不说倒背如流,却也是引经据典,怎么是才学不能进呢?” “其实非常简单,就是没有官气。” 余律怔了,问着:“殿下,是他没有官运官命么?” 苏子籍呷了口茶水,说着:“不,不是这个,你我都知道,许多人都厌恶八股文,都说这是敲门砖,中了,就扔到茅厕里去。” 方惜也笑了,说着:“那是何啸林何举人说的话。” “那何举人运数不错,还能中举。” “八股是指文章的八个部分,由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组成,题目一律出自四书五经中的原文,后四个部分每部分有两股排比对偶的文字,合起来共八股。” “并且要用孔子孟子的口气说话,四副对子平仄对仗,不能用风花雪月的典故亵渎圣人,而句子的长短、字的繁简、声调的高低等也都要相对成文,字数也有限制。” “这套规矩看起来很束缚人,可为什么朝廷要八股才给官作?”苏子籍平平淡淡的说着,可余律不知道为什么,却知道说到关键了,当下凝神听着。 “这就得问,官是什么?” “在下位者来看,在百姓来看,官是富贵,是随心所欲,是任性妄为,可在在上位者来看,官就是体制,就是规矩,身而为官,就得在律令框架(八股)中作文章,既不能越雷池一步,又得花团锦秀,入微见神。” “法如八股,官在其中,框框池池,何以见神(文)?” “所以,谁能写好八股,谁就已经提前体会到了官场的精华——讨厌八股,不肯在框架内精彩,那就自然不适宜当官——选出来的难道是反贼或孟浪者么?” 这话才说完,宛是一个惊雷,轰的余律醍醐灌顶。 一句话,童生与秀才,只要熟读经书就可,要中举人,特别是进士,乃得经过八股磋磨,能在森严的规矩(在文是八股,在官是条律)下,写的精彩,写的出神,才是朝廷要的人才。 读书人如果悟不破这个关口,不愿意接受八股的规矩,那所谓的才学,也就是野趣,野趣也没有不好,也能流传后世,但却和科举无缘了。 “这与天性有关,有人一辈子过不了这关,天性就反感规矩,自然无法领悟八股的真意,这样的人,说不好听点,哪怕天赋再好,把四书五经背的滚瓜烂熟,也就是止于秀才,难以中举。” “有人天性就认可规矩,根本没有觉得阻碍,因此在螺蛳壳里做道场,在八股框中作文章,如此,才学自然突飞猛进,不消二三年就可中举,要是有天赋,更可中进士。” “其实诗词的律诗押韵,平平仄仄,对仗应偶,也是同理,只是还是相对宽松的,不如八股乃是一股纯正的官气。” 苏子籍取过了文章:“久于官场的话,其实当考官,看考生文章,只一眼,就知道考卷上有无官气——螺蛳壳里做道场,在八股框中作文章,这种味道是掩盖不了。” “所以我才几分钟就看完了,并非是泛泛而阅。” “当然,有了规矩未必中举,世上想当官的人多的是,可大部分无法死中作活,就变成道学先生,死板一块食腐不化。” “朝廷首要当然是规矩,其次还得是人才,木头人要来何用,白白浪费朝廷俸禄么?” “因此在螺蛳壳里做道场,在八股框中作文章,螺蛳壳和八股框固是前提,可做道场和文章,才是才的体现——能不能在八股(官场)重重束缚下,还能下笔如有神(经世济民)——这才是选中的根本之理。” “此道,万世不易,无论千年万年都是这样,哪怕一万年后官场,也许废了文八股,却断不会废官八股,因此一谈八股就觉得腐朽,这等之辈,实不足论道也!” “心中有官气,下笔如有神。” “余贤弟,你天性合乎规矩,不知不觉,文章已有了火候,只要稳住,可在得进士出身。” “至于方贤弟,你读书的天赋其实是极好,只是你天性跳脱,虽努力读八股,也习了我的书纪,可还少些火候,必须很有些运气,才可勉强得个三甲同进士。” 这评价说着,字字并无虚设。 余律是真明白了,这是科举的根本大道,不是云里雾里的玄谈,真正可谓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 很可能,世界上只有太孙才领悟。 毕竟,如果有这真理传世,所谓的耕读世家,岂仅仅二三代功名,必是代代官身了。 至于太孙所说的运气,那相对来说,不算深意了,毕竟现在苏子籍是太孙,说一句话,自然是很大的运气,抵得上很多人多年努力。 余律看了看懵懵懂懂的方惜,本来这等人生大事,要当事人选择,可是听闻这等道理,以后代代功名不堕,这情份怎么还? 更不要说太孙开口中进士了。 余律就直接回话:“殿下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考场这种事,还是要凭真本事的。” 说完这句,又迟疑了下。 苏子籍看出他有话想说,就说:“你有话就说,还要吞吞吐吐干什么?难道还有什么说不得?” 余律听了,原本的迟疑散去,说:“方才我二人进来时,看到门口聚集了不少官人等着入内。” “而府内更是大员云集,送您的礼物,都是用箱子一箱箱抬进来……似乎人太多了些,礼也太多了些……” 他没敢直白的劝谏,而以着一种感慨的口吻,说着这话,以他对苏子籍的了解,不会听不出他的意思。 苏子籍自然是听出来了,直接哈哈大笑,过了会又感慨:“也只有你才对我这样说了!” 说完,默然良久,露出无可奈何,解释:“之所以有这么多人来,又送来了礼物,是因明日就要行册封太孙的大礼,所以百官预贺,也不是每天都是如此。” 听了苏子籍的解释,余律心略安,他能感觉到,苏子籍并未糊涂,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应该是心里有数。 成了太孙后,尤其是今日,苏子籍也是真的忙,才又说了一会话,就有人来禀报几次,都是一二品大员亲自过来,身为太孙,不能不去见面。 余律见状站起身,说:“我二人不知明日就是册封之日,今日殿下必然很忙,我二人就先不打扰殿下了,待改日再来拜见。” 说着就起身告辞。 方惜也跟着一起告辞,相比于余律,方惜要沉默许多,不是因胆子小放不开,而是因有些事,余律能看出来,他却没能一眼看出来。 苏子籍也没有挽留,毕竟他现在也是真忙,只是说:“你们住在哪,依旧是南锣胡同帽儿巷那处?” 得到肯定答案后,就说:“既这样,以后让人去那处寻你们。” 亲自送出了书房,让人带着他们出去。 余律跟方惜外去,依旧从侧门出去。 方家在京城有宅子,距离此刻也不是很远,余律与方惜既是表亲,自然不会另寻旅馆,而跟着方惜,一起去了这宅子。 方惜吩咐人打扫,又去准备饭食,就看到余律正沉默看着庭院一处,似是忧心忡忡,就问:“表弟,你这是怎么了?从太孙府一出来,你就显得心事重重的,可是因太孙的态度?” 又自己否定了:“应该不是,太孙不是对我们很好么?风度也令人心折,比起过去,更体贴入微了。” 余律叹着:“我还是心里有些不安,这样的泼天富贵,不知道太孙能不能沉住气,稳住脚跟?” 这话说的,让方惜有些不好接话了,两人正对着寻思,太孙府中又送去了一个二品重臣,人去了,花厅只剩下苏子籍和野道人二人,苏子籍方透了一口气,问:“今晚明晚的人,都一一记录下来了?” “是,全部记录下来了。”野道人默然良久,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有多少是真心奉迎主公,又有多少是煽风点火的人?” “孤知道,正常哪有这样的声势,这是捧杀,并且能捧杀到这程度,让满京百官折腰,怕是只有皇帝了。” 苏子籍目光幽幽盯着烛火,平平淡淡的说着。 “是,皇帝不怀好意。”野道人看了苏子籍一眼,随即垂下了眼睑说:“目下情势,主公徒具鼎盛,隐忧甚是可怖,还请主公当心,早日绸缪。” 两人说完这话,外面的雪花渐浓,打得窗纸噼啪响,一时极是寂静冷清。 第七百七十二章 祸深不可测 君臣沉默良久,野道人仰脸看看灰蒙蒙阴沉沉天空,笑着:“不管怎么样,先正式成了太孙再说,主公,客人还没有送完呐!” “最后是毕信、万桥、娄元白等人?真的是有心了。” “走,最近送送他们。” 苏子籍看了看天,雪均匀细密落下来,时聚时散,此时街上行人少了,门口的牛车更少了,最后走的人,十根手指都能数完。 苏子籍转出去,就到了花厅,果然花厅里有十六七个人,毕信、万桥、娄元白在里面,除此是自己提拔的百户。 一看见了苏子籍,就“啪”的再次行礼:“夜久了,请容臣等告退。” “的确不早了,孤也不留你们了。”苏子籍一笑,见入夜了,外面已彻底黑下来,对管家吩咐:“雪夜滑,看不清摔着,你去取一些灯笼,让他们带着回去。” 不管怎么样,这些最后离开几个武将,算是苏子籍在军中的嫡系,虽说在朝中根基尚浅,真正值得苏子籍信任的人,都在代王府内任职,这些所谓的嫡系,都彼此有所保留。 但以苏子籍目前入京的时间来算,即便只是这些人还算堪堪值得信任的程度,也是不错了。 “是。”管家立刻去办事。 被叫住的人听到了太孙的话,都不禁心里一动。 哪怕这事只是做戏,可这样做戏的人,在皇子皇孙中已是少有,太孙能想到灯笼照明的事,能考虑这么多,就算是做戏,这也用心了。 离开的十一人是军中的将领,都是骑着马来,灯笼也都拿来可以挂在马旁用于照明。 但也有文官,这几个文官心思各异。 周立诚和邵英就是其中之二,两个接过灯笼,向太孙告辞,等出了门,就上了同一辆牛车。 邵府的牛车跟在后面,两人都坐在周府的牛车里,两辆车的外面,都挂着灯笼。 灯笼的光照亮道路,让入夜后就黑漆漆一片的街道上,多出一些光亮。 周立诚和邵英是世交,差点成儿女亲家的人,两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在对待太孙的事情上,立场也趋向一致。 他们这次来代王府,其实本来并不打算走得这么晚,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再一次见到了太孙,两个对太孙的观感起起来变化。 尤其是太孙最后竟然还能想到为他们取来灯笼这事,周立诚就忍不住感叹:“太孙,真类太子也。” 当年的太子也是这般礼贤下士,这般温和有礼。 太孙现在,恍若当年太子啊! 邵英听了也是点头。 两人随之都沉默下来,在这次拜见太孙后,都对太孙有了好感,可也因此对太孙的处境有些担心。 在邵英看来,太孙甚至比当年太子更好一些,沉默良久,邵英不禁叹:“英乎太孙,望之就似人君……唔!” 才说出这么一句,就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周立诚额头的冷汗都冒出来了,过去怎么没发现老邵胆子这么大,居然敢说这样的话? 莫说此刻是坐在牛车里,就是在府里,这样的话还是不能说! 说别的话,被皇帝知道了,未必就治罪,可说这话,被皇帝知道了,脑袋或就要搬家了! “嘘!你喝多了!”周立城低喝着。 代王府 叶不悔看过了儿子,儿子早睡熟了,奶娘丫鬟几个人守在一个房间里,看管的还不错,她看过后就放了心。 虽按照皇室养孩子的规矩,孩子是由几个奶娘大丫鬟贴身照顾,光是奶娘大丫鬟就起码八个,更不用说二等丫鬟及仆妇,那真当宝贝在养。 王妃是不能亲自奶孩子,在有身份的人看来,这不合规矩,孩子更不能睡在亲爹亲娘的房间,而在出生后,就要安排别的房间。 但在代王府,因着叶不悔从小就生活在普通百姓中,让她一生下孩子,就让孩子与她分开,一天只能见上几面,这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事。 苏子籍又不是本地土著,他思想也不受这世界的规矩所约束,所以从小世子出生后,第一口奶,就是由叶不悔亲自喂。 之后虽然请了奶娘喂,但因孩子能吃,叶不悔每天也会喂儿子一次,连小世子睡觉的房间也跟她的卧房离得不是很远。 这样,睡前她都不必走多远,就能去看一眼儿子。 今日也不例外,她在原本去看儿子的时间点去看了一次,回来后没睡,而亲自端了醒酒茶去了书房。 苏子籍在最忙碌时,平时一半时间睡在书房,一半时间歇在叶不悔房间内。 明天无意外,就是他被正式册封的日子,今晚是真忙碌,来了的人,大多留下来用饭。 酒席宴上怎能无酒? 哪怕一人喝上一口,这么多人轮下来,也着实喝了不少。 不过此时,还没有休息,尚在和野道人说话。 “主公,羽林卫中,几乎全部要职都来了,就这点反让臣感觉蹊跷。” “主公在军中时日其实不长,不过半年,虽兼任了指挥使,却也不应该有这程度。” “文官倒罢了,这兵权厘不清,关键时却是大患。” 四下无人,野道人说完,不由长长叹息,烛光下看去,发觉似乎瘦了不少,皱纹也深了不少,可见劳心劳力,以及忧患。 “逢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苏子籍同样一叹:“终是我们在京时日太浅。” “臣明白,现在成为太孙,其实是把主公架在火架上……”野道人怔怔的说着:“要是以前,还可以徐徐识之纳之。” “现在,班底浅薄,外力却一涌而上,受之,良劣难分,一时难以分辨。” “不用看错许多人,关键时看错一个,怕就后悔难及。” “但是不受,自然又凉了百官群臣之心,可所谓自绝于朝廷百官了。” 说至此,野道人已是沉默,一句话也说不下去了。 苏子籍听了一时没说话,站起身来慢慢踱步,似乎在思考着怎么解决。 而野道人目不转睛盯着苏子籍,其实这个问题,是时间问题,非才智能迅速解决,毕竟才器终还仅仅是才器,非是神迹。 可苏子籍一步步到现在位份,过程几乎就是神迹了,野道人不由有些期盼,是不是又有转机,能破得此等看似美好,实是祸深不可测的棋局。 第七百七十三章 无一罅漏 “大王在么?” 外面却有人声,隐隐听见太孙妃三个字,野道人不由恍惚醒转,才发觉自己失态了,现在可是夜深了,并且明天还要举行大典,必须让主公休息,连忙就告退。 “也罢,这话题不是一日解决,你先下去罢……” “不悔,你怎么来了?” 见环佩叮咚推门进人,苏子籍一抬头看到了叶不悔,跟在身后一个侍女,手中端着茶壶茶杯,不禁笑了:“其实我也没有喝多少,这么晚了,难为你还送醒酒茶来,不过我是有点累了。” 说着,苏子籍将外袍脱了,只着素衣坐在榻上。 叶不悔心疼,亲自挽起袖口提壶在手,向杯中倾入茶水,色如琥珀,带着嫣红,满室漾着茶香,说:“还说没有喝多少,是不是有些头疼?” 苏子籍虽喝了很多酒,但身体终是与普通凡胎不一样了,就算不喝醒酒茶,其实过一会,这酒劲自己就能过去。 不过没有拒绝,这醒酒茶是叶不悔亲自端来,不想让她担心,与其解释一番,不如就用了。 因此满饮了一杯。 见叶不悔心疼自己,苏子籍忍不住笑了笑,说:“放心吧,你夫君酒量好着呢。去休息吧,明日若无意外,我就会被册封,到时你也会跟着受封太孙妃,仪式真的不小,睡得晚,明日怕是会累着你。” 叶不悔也知道明天才是打“硬仗”时,怕自己影响了夫君休息。见夫君没有回去睡的意思,她给苏子籍取了被子,叮嘱:“你也早些睡吧。” 等叶不悔走了,着素衣的苏子籍,躺在那里,垂眸想着事,此刻眸底一片沉静。 “皇帝如此行事,是想撑死我?” 本来交接是有程序,有过程,有步骤,可现在似乎老皇帝快死了,一窝蜂的给予。 “不,哪怕皇帝要死了,毕竟是掌天下四十年,不是草班子,交接也不是这样,还是刚才的话,这是不怀好意的捧杀,可,这有什么好处呢?” 有了太孙的名分,就算蛇吞象,一时消化不了,也不会撑死。 然后过几年,照样可以把各方各面理清楚,到那时,太孙就势力大成了。 “以我看,真心让我接班,不会如此。” “可不怀好意的话,就不会给我二三年的时间,感觉只要我临时撑成胖子,皇帝就满意了。” “怎么感觉是填鸭填猪呢?” 突然之间一凛,苏子籍隐隐有所悟,蹙眉:“所以,皇帝用意,就在这一二年之内图尽匕现?” 一阵心悸,苏子籍却也不惧。 “现在我最大弱点,还是抵京时日太浅,当代王和太孙时日更浅,皇帝上位,都得三年不改父道,就是为了当稳皇帝。” “太孙也一样,名分要慢慢入心入理,才能真正发挥作用,而这就需要时间了,二三年是必须。” “我未必有这时间。” “不过,我与普通太子太孙不同,刚才接见众人,我能清晰感觉到,诸人对我改观不小,特别是最晚走的那些人。” “就因一个太孙名分?” “不,不对,应该还有别的因素影响。” 【蟠龙心法】晋升20级,文心雕龙产生了最后异能——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说穿了就是昭德于人,莫非就是加快了这潜移默化的过程? “以前效果不佳,是这等儒家神通,必须先占有君位?” “天地君亲师,有了大义,方可起效?” 苏子籍思索着这事。 回想着接见和宴请来客的事,苏子籍此刻回忆起来,就觉得细节处,似乎有所影响。 但到底哪里影响,契机是什么,苏子籍虽摸清了一点,还是隔着一层,没办法彻底通透。 想着想着,苏子籍醒转过来,不由一怔,举目望去,只见地面上一片迷雾,弥漫四方,透露着幽深,隐隐约约的带着浓郁的黑气,看起来不祥。 唯一有迹可循的就是一片微弱的光,沿着光看去,是迷雾中一根直耸不可见顶的灯塔,可这灯塔却透着血色。 这又是什么地方? 因迷雾挡住了一切,根本看不清这是哪里,苏子籍蹙眉,刚要迈步,半空中忽然亮了下,一股光亮照过来。 “……” “有点亮,堂皇,又带着血色?” 苏子籍看去,只见一群萤火虫飞来,如果单看每个萤火虫,很堂皇,但点点光组合,又隐隐透着血色,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分辨,目光一垂,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 这群“萤火虫”,很快就汇聚成了几片光,最大一股光,直接被这半片紫檀木钿吸取了,没入其中。 余下分成的几支朝着周围飞去。 苏子籍似有所感,微微一怔,这是何意? 才举步上前,要看个仔细,一步下去,突然之间周围环境又变了,是个幽深又宏伟的建筑。 “是太子府?” 苏子籍面色不变,目光扫过,这里来过多次,很是熟悉,不过和上次不一样,没有了每隔几步就有一具死状惨烈的尸体,因此显的格外幽静。 一直向里去,直到太子服毒自尽的院落前,仔细朝迷雾中看去,隐隐的出现了一个人。 “是太子,太子似乎在安睡?” 缠绕在太子身上的锁链松了大半,他依旧是俊美矜贵的模样,却不像过去那样愁苦,而闭着眸子,面容平静,难得的安睡。 “太子魂魄还在,没有转世?” 意识到这一点,突然之间,苏子籍像放下了一块大石一样,心神都一松,下一刻,他就真的沉沉入了黑暗。 皇宫·一处侧殿 不时有太监出入,看着十分忙碌,不过并不在侧殿,而在附近的房舍,檐下吊着五盏宫灯,此时微雪飘落,在灯光映照下朦胧。 这其实仅仅是三间房,四周都是铜柜,书架上堆得都是文卷,一个个带着标签,满屋都是墨香,过了不知道多久,进出太监终于没那么多了,剩余的太监都望向了坐在前面的一人。 这是个大太监,面前铺着一张纸,一直提笔记录着,终于蜡烛的光又跳一下时,工作似乎完成了。 “咱家去见赵公公和马公公,你们在这里等着,谁都不许走漏风声,若有人拿了好处,做多余的事,仔细你们的皮!” 撂下一番话,这大太监就带着文件,急匆匆去了一处宫。 才走上台阶,就看到赵秉忠、马顺德两个太监带着十几个小太监张着灯,正望眼欲穿望着,这大太监连忙上前请安,乖巧献上了纸,说:“去代王府的人名单在此,无一罅漏。” 说着奉上了纸,赵公公和马公公接过,凑到灯笼上一看,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字。 第七百七十四章 太让朕失望了 “还真不少!”马顺德一看,就忍不住惊讶。 太孙这是得了势后飘了,竟然这样迫不及待宴请百官,是不是有点过了? 不过,因之前的事,马顺德不敢再在太孙的事上乱说,毕竟他经过了几次挫折,也隐隐闻到了些感觉。 难道,有自己不知道之处? 马顺德看一眼赵公公,见赵公公看了一眼就放手给自己,就知道这老狐狸是不打算插手这事。 马顺德也没打算让,他之前在皇上面前失了信任与颜面,若不赶紧多做事,让皇上能重新信任,就别想在这位置上久待了。 马顺德拿着名单向里去,可十几步又停下来。 皇上现在已睡了,他也不敢打搅皇帝,但停下又有些纠结,皇帝吩咐过,太孙府的情况,有结果了要立刻禀告,这样大的事若不叫醒,皇上醒来也会怪罪! 思来想去,纠结一番,还是进去了,按照吩咐,来到榻前,低声说着:“皇上,太孙府的消息来了。” 马顺德本想着皇上没醒就退出去。 毕竟自己已叫过了,等皇上醒了问起来,也能有个交代。 “咳咳!” 就在他唤了三声正要退下去时,龙榻上传来了动静,躺在上面的人突然咳嗽了两声。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马顺德一惊,忙上前,将已经醒的皇帝扶着坐起来,后面塞了软硬适中的靠垫。 皇帝两眼眯着,刚醒咳嗽了几声,被马顺德服侍着喝了几口温水,那股子不舒服的感觉才消散了一些。 他睡得并不安稳,或者说,自从上了年纪,就很少能睡得安稳了。 哪怕他让明卫暗卫将整个寝宫都保护得如同一个铁桶,可该睡不着,还是睡不着。 尤其这几日,睡得尤其不好,总觉得黑暗中,似乎有一双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 只不过是畏惧于自己的身份地位,畏惧自己是天子,所以不敢扑上来。 虽然理论上不可能,自己所处的是帝宫,建帝宫时,不知有多少高手来看,至不济也是一代宗师,断不会有罅漏。 更不要说,九州权柄尽在此处,谁能作崇? 可这种感觉很玄乎又很实在,皇帝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几日睡前更忍不住去想朝中的局势,去想自己的筹谋,自己的计划真的能成功么? 若计划没有成功,册封代王为太孙,自己以后是否会后悔? 皇帝有点不敢去想自己不成功会是怎样一个结果,也因此越发睡不好了,马顺德唤他第一声时,他就已经醒了。 但他不想动,于是又听到马顺德轻轻唤了第二声、第三声,直到听到马顺德似乎有了要退下去的意思,这才不得不打算起来,结果一动,就忍不住地咳嗽起来。 这具身体是真的老了。 一般来说,人在年轻时是很少去奢望长生不老,因“老”这个字眼距离还很遥远。 可一旦老了,回望自己年轻时,那种有心无力感觉就会越发强烈。 也许正因曾经年轻过,现在又失去了,这种得到过又失去,才更让人无法忍受,更让人痛苦。 普通人到了一定岁数,就容易回望过去。 而作一个皇帝,亿万人生杀予夺尽在手中,一诏下去九州风云而动,怕哪个皇帝老了,都难以乖乖服老。 “多少皇帝求仙问道,炼丹合药。” “天定的数虽不可亵,或有性格更豁达一些的帝王会放弃,但朕已为此付出太多了,朕断不能在这节骨眼上认输。” 坐在龙榻旁的皇帝沉吟,他其实许多事清楚,更清楚自己感通鬼神,其实是不祥之兆。 皇帝凝望着窗外天空,雪停了,浓重乌云压在京城上,就宛是自己的心情,只觉得一阵心悸头眩,却不肯认输。 “那些贼子欺朕不知道。” “可朕贵是天子,自然有的是情报来源。” “当年太祖,其实天命很浅,不过是乱世百十条小蛟小蛇之一。” “借了妖运,才一步先,步步先,终克灭群雄,夺了天命。” “可这样,终是有不少隐患,太祖乃大智大英之人,发觉妖运侵袭,不惜自斩,在位十一年就驾崩。” “太祖诸子中,朕更明白太祖心意,与妖誓不二立,才能相对轻松的夺取储君之位。” 皇帝含着笑,想起了自己年轻时争嫡往事,太子由于跟着太祖最早,竟然理所当然与妖王勾结,却不知道,太祖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又岂会让与妖勾结的太子上位? 故果断废除了太子,而自己表现的最坚决,故授之社稷。 “可太祖诸子,由于在很早就出生,其实个个都没有天命,故就算我夺嫡,帝寿不过二三载,仅仅是给太子铺路。” “朕的太子出生时,父皇已经卷席半个天下,故气运所钟,乃可继承神器,可太子文弱,又太过年轻,岂能压制的住天下,岂不是和预言说的一样,三世而亡?” “朕为了大郑天下,也是不得已。” 皇帝擦了擦眼角,自己为了能延续国运,为了大郑能够延续更久,已经放弃了太多了。 甚至将太子一家舍弃了! 虽是自己部署,在听闻太子竟然不反抗而选择自杀,他心里有喜,更多的是悲——如此太子,安能镇压神器,太子,你太让朕失望了。” 你要是有齐王的桀骜与野性多好。 “太子,皇后。” 都是自己最珍爱的人,付出这样大这样多的代价,自己怎么能放弃,如何能放弃? 这些念头也就是一瞬的事,皇帝的目光落在了马顺德身上。 马顺德被这一眼盯得,差一点就跪趴在地上。 事实上,他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嘴里说:“皇上,这是今晚去过代王府的官员名单,已全部统计出来。” 说着,就将头一低,双手高高举起名单。 皇帝盯着看了一会,才一伸手从马顺德的手里将名单拿过去。 这时早就有人将蜡烛点亮了,整个寝宫亮了起来。 皇帝就着烛光,眯着眼,将这份名单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正如马顺德所说,文武百官里凡是能被自己叫出名字的官员,大半都出现在了这份名单之上。 虽里面有不少是自己授意,可也能看出,朝廷上下的洪流。 “这是欺朕年迈了么?” 皇帝看完之后,沉默着久久不语,马顺德跪着,虽然很想知道皇帝现在是什么神情,却不敢抬头去看。 第七百七十五章 皇上起驾 又过了一会,马顺德面前的靴子动了,皇帝起来了,向外而去。 “皇上……”马顺德忙起身跟上,下意识唤了一声。 皇帝回头看了他一眼,面上的神情淡淡,辨不出喜怒,但这样却让马顺德一下子怔在了当场。 “这里无需你伺候了,退下吧。” “是。”等马顺德退了出去,皇帝才看了角落里一眼,朝着外面走去。 勤华殿 这座地处偏僻的宫殿,依旧被暗中保护着,外人不得靠近。 皇帝在孟林的陪同下,又在夜色中来到了这里。 大殿之中,九龙仪正在散发着淡光。 皇帝近了,仔细一看,面上神情淡淡,此刻浮现出一丝不满。 九龙仪上的珠子相较之前,的确是亮了一些,可距离皇帝想要看到,差距不小。 皇帝微微蹙眉,问孟林:“朕已下旨册封代王为太孙,又有百官朝贺,为何珠子依旧这样半亮不亮?” 孟林想了想:“皇上,可能是您虽封代王为太孙,百官也去道贺,但百官这番去,应该仅仅是礼仪奉承,而非真心投效……” 所以,就算是百官都唤代王为太孙,怕这太孙的含金量还是不高。 皇帝本来心中不悦,听完了孟林的解释后,怔了片刻,笑了起来,声音有点嘶哑。 “既是如此,明日就举行仪式吧!” 孟林低声应是。 而看起来有些高兴的皇帝,很快离开了勤华殿回自己的寝宫。 就算离开,榻上被窝还是暖和,皇帝躺入,闭目沉思,已经全无笑意。 本想着,若这九龙仪达成想要的效果,就没必要在明日举行仪式。 废掉一个有了旨意却没有进行仪式的太孙,总要比废掉一个进行仪式的太孙更容易一些。 可事实却告诉自己,没有进行仪式的代王,还不算是龙。 “名分何其贵也,朕也不能自专。” 许多人不明白其中分别,其实和旨意一样。 没有经过内阁附署的旨意,只是中旨,仅仅是皇帝表达自己意愿的非正式旨意,有倔强的官员就因此不认可,虽然此官肯定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睢州志·尚立传》尚立曰:“杀人者死,朝廷法也,即弄臣顾可脱乎?” 虽得中旨赦之,可尚立不为动,斩之 明旨,就是朝廷正式下达的诏书,是经过皇帝与朝廷共同认可,每一份都必须经过朝廷备案,且有一个以上内阁大臣的附署。 严格说,太孙之位,不经过朝廷程序,其实就是私下授受,非真太孙。 皇帝有些心情复杂。 既烦恼何时才能达成目标,又高兴在百官的心里,就算是太孙,也远远比不上自己。 “虽有暗示,只是奉承,非是投效,所以代王的气象改变并不大。” “不知经过典礼,代王又能在几时成龙?” “朕,可等不了太久了。” 躺在龙榻上,皇帝想着,有点沉沉入睡,恍惚间,似乎站在一个昏暗的地点,举目望去,周围建筑和园林的规格还是很熟悉。 “是哪家王府?” 府邸建造都有规格,并非可以随心所欲,大小、高度、面积、门廷、室数都有规定,熟读它们的皇帝,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是这府邸透露着幽深,隐隐约约的带着浓郁的黑气和血色。 这是哪里,侍卫呢?太监呢? 为何自己一个人站在这里,这又是哪里,这是亲王府邸,是自己哪个儿子的府邸,齐王,还是蜀王? 不,不对! 皇帝的目光落在地上,这条碎石铺就的小路上,竟不知在何时出现斑斑点点的血迹! 而周围也一变,从无声一下子就变成有声! “是甲兵。” 皇帝看去,只见随着轰地一声,大门被撞开,一群甲兵涌入,其中为首的人穿着指挥使的服饰,甚至看起来有点眼熟。 皇帝不由颤抖,目光一转,果然,在前面厅院里,有一个身穿冕服的年轻人,见着甲兵涌入,举杯叹着:“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 “父皇既要我死,我岂能不死?” 年轻人说着一饮而尽,很快就从口鼻溢出鲜血,剧烈的痛苦得他不由颤抖,但到死他也没有呻吟一声。 在阶下跪着几个女人也纷纷仰脖喝了。 甲兵却不管这些,见人就砍,不管是丫鬟还是侍卫,不管太监还是主子,凡是见到的人,纷纷砍杀在地,血流成河! 一个幼童,被一个太监和几个侍卫护着边打边逃,退到了角落处,被甲兵团团围住,无处再退。 几个侍卫很快就被杀光,剩下老太监眼睛都红了,将孩子紧紧护在怀里,嘶声喊着:“他是太孙,太孙!” “太孙,杀的就是太孙!”指挥使狞笑,亲自举起了刀。 “啊!” 接连的惨叫声响起,皇帝整个人都僵硬住了,想向后退,可这一瞬,倒地的死人突然安静了下来。 出现在皇帝面前的,不再是太子府的人被杀时场景,而成了被杀后的景象。 大片的死尸,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而就在皇帝试图向后退一步时,所有死人的眼睛突然都转向了自己! 那些浑浊的毫无光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哪怕是被砍下来的头颅,也都将眼睛的这一面转向而看。 这一场景,实在是诡异至极!也恐怖至极! 皇帝饶是早就见过了许多事,也看过许多人的死,甚至更惨烈酷刑也亲眼见过,但这些都比不上此刻场景让他感到惊悚和恐惧! 可皇帝终是皇帝。 激烈的喘息下,他指着怒喊:“是朕,是朕杀了你们,别说汝等罪有应得,就算杀错了,又怎么样?”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朕是天子,天子!” “朕能杀你们一次,就能杀你们第二次!” “皇上?皇上?”像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的轻唤声,让陷入昏暗中的人猛地惊醒。 “什么时辰了?”在睁开眼的一瞬,皇帝就知道,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没有将情绪暴露出来,而是看了一眼面前的人,问。 面前服侍的太监忙回话:“皇上,现在是卯时一刻了。” 卯时一刻了,时间不早了,册封太孙的典礼,是从辰时起,现在差的差不多了,皇帝直接吩咐:“更衣。” 立刻就有人上前,服侍着皇帝换衣裳,皇帝一面任由服侍,一面在思索着方才的梦境。 他心里明白,这梦不吉利。 “难道提示是太孙的反噬?” 一瞬间,皇帝若有所悟,现在还没有举行完封仪式,还有机会喊停,若现在传旨,今日不举行仪式,还能扭转。 到底是继续,还是叫停? 皇帝心思百转,可迟疑片刻,就心意已决,在洗漱完毕,一切都准备就绪后,就断然说着:“起驾。” “皇上起驾啦!”长长的声音传过,如斯响应,整个仪式正式启动。 第七百七十六章 九重朱门次第开 代王府·清晨 马顺德来到了大门,只见代王府周围,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甲兵手按长刀目不邪视踩得雪上,气氛十分森严。 可府人在扫雪堆雪人,虽都不出声,却是喜气洋洋,毫无畏惧之色。 “与往昔大不同。” 马顺德突然之间想起了前几次带兵来时,代王府的惶恐,心里暗叹,才下了牛车,一个门官高唱一声:“天使到——放炮开中门!” 三声沉闷的炮响,中门洞开。 马顺德忙拾级而上,已见管家率人迎了出来。 马顺德不似以前深沉严肃,反笑着:“太孙起来了么?” 管家小声说:“大王已经起来了。” 说着往厅里让,又说着:“一会就会出来,公公请稍等。” 花厅有着地龙,满厅暖融融,又把窗槅都打开了,轩敞赏雪还不怕闷晕(中毒),就是这样消耗大,王府也不敢随意,现在当了太孙,才算是多处都用了。 马顺德在花厅坐定,见有着书架,架上满满的书,也不奇怪,太孙文名可是闻名于士林,顺手抽出一本,是《深巷低语》,再抽一本是《少室笔丛》,就在桌上一本捡来看,却是《百花缘》。 马顺德不禁讶然,管家笑着说:“公公,这里是会客休憩之处,大王说,研究学问可以去书房,休息还是放松些。” “神怪志异不怕人说?” “大王学问究极天人,谁不服,中个状元再来说话。”管家正色说着,突然之间见有人出来:“大王来了。” 立刻两人起身,果然,眼见苏子籍穿着冕服,身着五章,冠垂七旒,一大群人簇拥,本来这也平常,但马顺德心里突然泛起一阵慌乱,这人马上就是太孙了,以后亿万黎民之主。 “见过大王。” “不敢,马公公请起。”苏子籍看起来心情很好,眉舒展着扶起。 “时间不早,请大王移驾,请。”马顺德躬身说着。 太孙册封,要忙一上午。 皇帝是等候在朝会大殿上,而皇后则等候在宫殿,帝后二人不必出去,而苏子籍必须在辰时准时上乘舆。 代王妃的叶不悔,则是带着小世子,等候在代王府内,她们的册封,是在后面。 周围寂无人声,风卷着细雪扑入,沙沙声都听得见。 苏子籍迎着凛冽寒风,怅怅望着积雪覆盖的代王府和扫得纤尘不染的街道,颌首起步:“走罢!” “大王发驾了!”一声声传呼递送出去,细乐声起,乘舆稳稳而行,由于现在还是亲王,仪仗并不多,但沿途禁卫排列,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同时能看到街道上黄土铺地,到处都是喜庆的装饰与气息。 抵达皇城,朱红色的宫门映入眼帘,其内的钟鼓之音越发清晰,文武百官按官职爵位分列两侧,躬身迎驾。 乘舆没有停,乐声大作,这和外面不一样,黄钟大吕、萧笙簧筝相伴,声震数里! 这一刻,坐在乘舆上,苏子籍真的感觉到,这种“君”的感觉,所有人都簇拥着自己,都在为自己的册封而让路! 日后君临天下,或比现在更让人迷醉? 苏子籍长长吁出一口气,让心跳平复下来,乐声再一次地高昂起来,九重朱门次第开,已看到大朝殿。 这下必须下舆了,现在百官都是三品以上,爵位也在伯以上了,苏子籍甚至看到蜀王和几个王爷的身影。 没有齐王,是了,齐王被圈禁起来了,就算是册封仪式,也是没资格到场,除非皇上开恩。 但想一想,这种册封太孙的仪式,不能来,或还是一种体惜。 苏子籍的脑海中,这些念头一闪而过。 他大步走到了大殿前,拜了一下,就侍立在那里。 此时,人都已到齐。 殿内之西,站着承制官。 殿内之东,站着捧诏的官员。 殿内,皇太孙拜位之北,东西相向的地方,设内赞官员两人。 赞礼等官员,更是按部就班侍立。 文武百官的拜位,也有着讲究。 扫了一眼,苏子籍就知道,这次的册封典礼,是不带任何水分,十分正规严肃。 这时,穿着官服的承制官走出来,向着殿内高高坐着的皇帝跪下,跪承皇帝制。 随后起立,走到殿门外,喊:“有制——” 早就等候着的赞礼官,则应声喊:“跪——” 这一声,就是在示意苏子籍跪下,苏子籍当即就跪下,宣制官走过来,站定,就欲宣旨。 人群中,蜀王看到这一幕,指甲狠狠插入了手心之中,眼都红了,但根本不能阻止这一切。 “册皇孙姬子宗为皇太孙!” 随着宣制官这一声,整个大殿内外,除这一道洪亮的声音传出,再无别的声音,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只听着赞礼官再次赞唱:“俯伏兴——平身——” 这就是让苏子籍伏地而拜起身。 承制官由大殿的西门,进入大殿,跪于殿西云:“传制毕——” 就再次侍立于大殿西侧,赞礼官再次赞唱:“鞠躬——” 大乐乐起,苏子籍已鞠躬后,俯伏再拜。 之前的流程中,其实有些细节,更是繁琐至极,这里不再细表,而之后的繁琐规矩,更像是在折腾人一样,一样接着一样。 但苏子籍却甘之若饴,自己其实心里也清楚,这次的册封皇太孙,其实还是太过仓促了。 按照正常的情况,准备的事,就不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准备齐备,这可是国之重事,哪有这样仓促的? 但皇帝似乎很急,而苏子籍也想早一点将这身份给砸实,所以两方面都很急,而朝臣则是被这个消息给直接打蒙了,等反应过来时,发现皇帝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皇帝在涉及到皇权时,手段强硬,让人不敢质疑。 既皇帝想要快一些册立皇太孙,别人想了想皇上的年纪,觉得早一点册立储君,或不是坏事,也就听之任之了。 不过,就算是准备得很仓促,但大致该有的也都有,等到一切程序都走完,赞唱官赞唱:“受册宝——” 这就是相当重要的一个环节,接了册宝,基本上册立就基本算是敲定了,难以更改了。 捧册宝的官员,在册案前跪下,捧册官将册捧授于读册官。 内赞官这时赞唱:“读册——!” 读册官,就来到苏子籍的跟前,跪着读了立太子的诏册。 读完还不能直接交到苏子籍这太孙的手里,而交给了首辅赵旭,因为这不但是皇帝家事,更是朝廷大事,必须由内阁代表政府,授给册宝。 所谓礼仪,乃是一分都错不得。 赵旭神色肃穆,跪受册宝,象捧襁褓中婴儿一样捧过,这就是大郑朝的继承权。 第七百七十七章 皇太孙 太孙玉玺,与太子玉玺同格。 皇太孙宝,青玉,钮上盘五螭,长9.2厘米,宽9.2厘米,高7.4厘米,印文小篆体,非常简单,就是“皇太孙宝” 金册就非常简单了,就是金箔制的册封诏书,上面雕刻着诏书的全文,别的不知道,太子金册含金90%左右。 赵旭郑重而小心翼翼将册宝跪授给苏子籍。 光首辅授册,就有着多位官员参与,赞唱走位,当册宝交到苏子籍手里时,苏子籍心情满是激动。 他也很难不激动,至于接受不接受? 除非自己突然傻了,还想死,否则都走到这一步了,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放弃! 苏子籍接过册宝,也是一拜。 “轰” 才接过,一道龙吟在耳侧响起,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这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在视野中漂浮,可这时当然不能有任何失仪,不去看。 这一套流程走下来,不光苏子籍额有了一丝薄汗,就连首辅赵旭都有了一丝薄汗。 但都表情郑重,丝毫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疲惫。 “太孙入殿拜见。”赞唱官赞唱,到这步,其实苏子籍已经是太孙了。 进了大殿,铜龟铜鹤,焚着异香,炉鼎丹陛,焕焕漾漾,才发现刚刚来到大殿前时所见到的蜀王,此刻已在大殿内。 此刻大殿里,除皇帝,就只有蜀王和几位王爷和内阁大臣。 看着苏子籍捧着册宝,一步步进来,蜀王用最大力气控制住自己,才没有当场咆哮出声。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这走到皇帝跟前拜下的人,咬着牙,拳握得死死。 “孙臣拜见皇上。”苏子籍隆重拜下。 皇帝高坐座上,神情看去还好,微笑着看着众人,谁也不知道,刚才在太孙朝着一拜时,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不过,已下定了决心,皇帝就没打算中途叫停,这时叫停也来不及了,只能硬挺着受了太孙的一拜,手却猛抓紧了把手,才没有露出异样来。 “诏书已公布明白,你从今天就是皇太孙了。” 皇帝端坐着说,面带笑容:“太孙既是朕的臣,也是你们的君,你们以后就要多多扶持。” “不过太孙谦逊孝顺,必能以孝事朕,纵因年轻,有不是处,汝等也要多多劝谏!” “臣(孙臣)诚惶诚恐,凛凛畏命,谨遵圣训!”苏子籍忙叩头答谢,这程序不是太长,有这段话,就辞退了。 皇帝没有打断程序,目送着太孙出门,目光复杂,追随出去,直到苏子籍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口,皇帝才慢慢松开抓着椅把手的手。 苏子籍出门就再次迎来了乘舆和仪仗。 这就是要去东宫了,苏子籍上了舆,在仪仗下直接被抬入了东宫。 东宫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宫殿,过去一直没人住,早就布满灰尘,在简单打扫了一下,干净是干净了,不过一进来,就感觉空气中有着一股令人鼻子有些干燥的气息。 苏子籍对此倒不意外。 别说是自己,就是正规太子,其实早就不住在东宫了。 在王朝制度下,太子太孙“天下本”,太子太孙的废立,直接影响政局稳定,太子太孙的素质关系着王朝的盛衰与连续。 对太子的培养历来备受朝廷内外的重视,东宫官制度的建立,形成了以太子为核心的权力体系,对国政有重大影响 但是太子与皇帝又有着尖锐的权力矛盾,因此在前魏时,太子就影响力量下降,“乘舆所幸之别院”,不住在东宫了。 这东宫,其实有名无实,仅仅是册封时启用。 并且皇帝册立他做太孙,明显就不是真心的,而有着不得不册立的原因。 虽然暂时还摸不清皇帝的想法,但想也知道,皇帝对自己并不抱有太多的善意,这次册立既是结束,也是新的开始。 东宫这种仓促收拾,明显不是很走心的样子,更符合苏子籍的猜测。 早有心理准备,毫不失望。 “请太孙更衣。”一行侍女上前,只是一福礼,就默不作声更衣,这是规矩,在东宫换上太孙服饰,从现在起,就是被大郑承认的太孙。 “被册立为大郑太孙,天命+1,天命11→12” “【为政之道】+20000,晋升18级(3380/18000)” 苏子籍突然之间若有所悟。 前魏前,太子军政都有,甚至掌握亲军一万二千人,因此屡次发生皇帝和太子的尖锐矛盾。 魏后改革,太子的六率,就真的队率,一率五十人,全军三百人,仅仅比亲王多一倍。 真靠武力,要不是棋外招,是不可能。 可太子太孙,最关键的是,名分普及于天下。 天下亿万之民,人人都知道自己是太孙,其中酝酿的力量如果利用起来……苏子籍突然想起了已经在进行的“大学之道”。 “果然,这是和君位挂钩的神通。” 苏子籍才寻思,太孙冕服已经换上了,正是七章,冠垂九旒,这是任何亲王都没有的,不再寻思,继续上舆。 “接下来,要去拜见皇后,然后就去太庙祭拜,在太庙祭拜完,才是礼成之时。” “在那时,我就是大郑名正言顺的皇太孙,就算皇帝想要废掉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而皇后早就穿着正装,在大殿里等候了。 “太孙到!” 随着太孙到的声音传来,皇后立刻坐稳,眼睁睁看着一身太孙冕服的年轻人,逆着光从大殿外进来。 “啊,是你!” 这一刻,眼前的太孙与曾经的太子,两道身影仿佛重叠在了一起。 她恍惚间,看到了昔日还活着的儿子。 皇后深深地凝望着,心里想:“当年,我的阿福,也是穿着这样一身衣裳,走到我的面前……” 苏子籍能感觉到,皇后正在凝视着自己。 “跪——”这时,流程已走到了“跪”这一步,内赞官赞唱。 苏子籍立刻跪下,口中说:“小子姬子宗兹受册命,谨诣皇祖母殿下恭谢。” “再拜——” 恭谢完毕,内赞再次赞唱,苏子籍也再次叩拜。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对碰,谁都没有说什么,毕竟现在还是在“礼”中,苏子籍朝谢过皇后,皇后受拜,就让他起来。 “移驾太庙——” 仪式规定的时间很紧张,走完了剩下流程,司礼官已带着往外走,接下来,就是去太庙祭拜了。 太孙的仪仗再次离开,皇后穿着一身正装跟着出去,站在这座宫殿旁的高处——假山之上凉亭。 从这里,能眺望着太孙仪仗一直走远了。 “阿福,你的儿子已是太孙了。”直到远得看不清了,她才恋恋不舍收回了目光,低声说完这句,一摸脸颊,已冰凉一片,而她的眼神,却比泪水更是冰冷。 “这次,我就是拼了命,也断不会容那老匹夫,再把你如何。” 第七百七十八章 礼成 苏子籍却万不能理会皇后的心境。 太孙仪仗也不是时时有,只见天子亲军身披铁甲,外罩锦袍簇拥,侍卫高举龙旗、门旗、日月旗、五星旗、风雨雷云旗、四渎旗等一路招展,在乐声中前行,苏子籍瞑目在舆上,不言不动。 “太庙到!” 苏子籍下舆,就见汉玉石阶月台,主体是前殿、中殿、后殿3座大殿,个个宫阙巍峨殿宁深闳。 “前殿乃祭祀之地,有9间,太祖乃是万世不祧之祖,永据第一。” “中殿是寝殿,分十八间,每间供奉一代帝后,设置神龛,龛内供奉帝后牌位,陈设帝后的玉册玉宝。” “后殿是祧庙,本朝三代祖帝(追封三代)在内。” “两侧各有配殿十五间,东配殿供奉着历代有功宗室神位,西配殿供奉异姓功臣神位。” 这说的非常清楚,前殿是祭祀之殿,太祖开国,永远被祭祀,而余下的皇帝,如果超过八代,就得移到寝殿了。 “太孙,请入内祭拜太祖。” 苏子籍在外面看时,就觉得殿里殿外迥然不同,里面不仅仅又暗又凉,甚至空旷幽暗,突然之间,莫名的恐惧浮上心来,这恐惧如此鲜明,似乎眼前就是地狱,一踏入就万劫不复。 一抹微红的血色涌上来,苏子籍突然之间咬住了牙。 在阳世,依靠种种机缘和权谋,使得朝廷和皇帝虽有各种意见,却没有质疑他的血脉,可实际上自己,根本不是姬家的人。 祭拜宗庙,在无神世界,可以随意,可这有神世界,自己会遇到什么打击呢? 这窃取的,可是整个天下。 “太孙,请入内祭拜太祖。”见苏子籍迟迟没有动,礼官以为是心情激动,连忙提醒,现在时间不早了。 苏子籍一凛,知道再无退路,踏步入内。 才踏入,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就显出一条龙,这龙带着金光,却根本不由任何分说,只一声龙吟,龙珠吐出,化成了雷霆。 “轰”一声,时间似乎停顿,炽烈雷光瞬间扫下。 “不!” “【蟠龙心法20级】”几乎是本能,一条蟠龙浮现,有角有爪,已经成了蛟龙,盘旋在苏子籍身上。 但毫无作用,只一接触,就消散瓦解,雷光冲入了苏子籍身体内。 恍惚中,眼前到处都是白光,似乎被无形黑手按下停止键,一切都变慢了无数倍,只有飘渺虚无的歌声突然充斥两耳。 白光中有一个个人影,有的在招手,有的在怒视,有的在哭,有的在笑,似乎是所见的一切过去的人。 思维要定格,眼前只剩太子淡淡的惋惜,以及叶不悔和儿子的面容。 “不,我死了,她们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道屏障似乎出现在眼前,苏子籍怔了良久,才发觉自己满头大汗站在了殿中,目光中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和对面画卷几乎重叠。 沉默了半天,苏子籍才暗暗一声“艹”,刚才差点就死了,这种力量,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抗衡…… 苏子籍深呼吸下,才看清了,其实殿内只有一幅画像,一卷供桌,上面点了灯,显的威严肃穆,想必就是大郑太祖。 在以前,苏子籍有千言万语,想说许多,说不会辜负大郑,说要治国安民,说要传承百代,可现在,却半点无话可说了。 按照礼仪叩拜太祖,随身出殿,身披冕服,玄黑上衣、朱色下裳,七章纹,踏赤舄、着蔽膝、戴佩绶,九旒冕冠,丝带系颔,允耳低垂,踏出一步,周围的所有人,都无声跪下。 礼成,太孙已立。 明白这点,一股奇特脉动遥空而来,融入体内,吹动着冕服,冕旒互击作响,苏子籍微微一笑。 大殿 皇帝似乎没有变化,脸色如常,有宫女从盆子里拧着毛巾给他擦了,又有太监将周折捧给皇帝。 皇帝随手翻着歌功颂德的折子,看了看就放在一边,拿起了一份,才看了眼就笑:“平沙郡的新怀山,发觉了铜矿。” “据官府考察,或不逊色于汤丹。” “去年朕看了下,天下绸缎纺织作坊已比太祖时多了一倍也不止,贩运船只更是十倍于当年,铜钱已不足而用,这是好消息,好消息。” 皇帝似乎兴致很好,脸带着血色,侃侃而谈,但赵公公一看就心里咯噔一下,急急瞄了眼,已看见皇帝的两条腿痉挛得微微颤抖,心知不对了,连忙说:“皇上,您累了,休息下吧……” 皇帝从刚才起就有些不舒服,现在是越发心悸! 本正打算去看九龙仪是否有变化,还打算强忍,突然之间,心脏就是一疼! 这疼痛简直突然出现,一下就飙到了让人无法忍耐的程度! 皇帝才说“朕没事……” 突然之间脸色煞白,身上一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身子一沉就摔倒在了榻上,惊得太监全部腿软了。 “皇上,皇上,来人,快,取水来。”赵公公见了大惊,忙从怀里拿出一只玉瓶,倒着一颗嫣红的药丸,就水服侍着皇帝将药吃下去。 大约过了一刻,皇帝渐渐缓了过来,脸上没了血色,显得憔悴,只用目光看着远处,喃喃说着:“你听!” 赵公公倾耳听,就听到远处隐隐传来一声:“……礼成!” “扶朕起来!”皇帝喘息着,挣扎着起来,这种情况下,赵公公也只能是听命,扶着皇帝起来。 “你且退下,让孟林进来!”皇帝再次说着。 赵公公知道,孟林这大太监,似乎一直在帮着皇帝做隐秘的事,这时根本不敢迟疑,立刻应了,不一会,孟林就出现在了皇帝跟前。 “去,去勤华殿!”皇帝微微喘着气,仍是坚定说着。 “是,皇上!” 这种情况下,当然不可以步行,但只吩咐了下,就有太监抬舆而来,孟林亲自将皇帝扶入,又关紧了幕绵,不让一丝风袭击。 再带着皇帝去了勤华殿,勤华殿殿宇连堂僻静幽深,直接就抬了舆而入,也没有点灯。 皇帝休息了良久,才说着:“扶朕起来。” 扶着皇帝抵达,皇帝一眼看去,就看见了亮如蜡烛,有了新变化的九龙仪。 可仔细一看,就变了色。 九龙仪虽有所变化了,龙珠竟然也只是亮了一半稍多,大概六成的样子,这让皇帝有些难以接受。 皇帝惊声:“册封了太孙,居然才六成么?” 若要达成想要的目标,眼下程度还不成?那需要做到什么程度才可以? 皇帝不由沉默了,脸上满是皱纹的肌肉,都不由抽搐。 上天,真的要阻我再延三十载么? 第七百七十九章 我为鱼肉 “太孙出行!”随着司礼官抑扬顿挫的唱礼,仪式进入最后。 内阁大臣亲送太孙到宫门,顺天府府尹潭平早又迎接上来,亲自扈送自正门而出,绕京城主道一圈——这是所谓“御街夸官”升级版,任万人瞻仰风采,本质是让京城百姓认证。 此时雪花飘飘,可路线上家家户户都已经接到顺天府会同礼部命令,身着新衣,这时听鼓楼钟鼓齐鸣,乐声大作。 人们张眼瞧时,龙扇、信幡、豹杆、龙旗遮天蔽日而来,八个侍卫手按腰刀前面导路,四十名侍卫左右护持,簇拥着车驾徐徐而行,后面跟着长长的队伍。 苏子籍的乘舆经过时,一街两侧的男女老幼齐跪俯伏,山呼海啸高唱:“太孙千岁,太孙千千岁!” 人群中不知是谁,竟又喊出了一声:“太子千岁!” 这一声就像是一个开关,人群中陆续有人喊着“太子千岁”,虽不如“太孙千岁”的声浪大,苏子籍也在乘舆里听到了,不由怔怔。 齐王府 齐王此刻就站在府中最高的楼层外看,身簇拥着一些侍从,也有府中妾室女人站在那里。 “娘,那是父王!我也要上去!”世子看着楼上的人,要跟上去。 王妃心细,一把将他抱住,低声说:“乖,那里危险,在这里陪着娘,好不好?” 她正哄着孩子,外面乐声已越来越近,这说明太孙的仪仗正在经过齐王府,心里就是咯噔一下,立刻抬头看去。 让她担心一幕果然发生了,只听先是一声咆哮,带着痛苦,犹是野兽发了狂。 随后就是惨叫声连连。 远远望去,只见在高楼上看着的齐王,突然咆哮后,像发疯了一样,突然之间挥剑砍向了周围! 侍从和妾室,有警惕的,离的远的,还来得及反应,纷纷逃开。 而离得近的,又没有警觉的,直接惨叫连连,特别是一个正在讨好说话的女人,朦胧是以前得宠的许氏,这时只听“噗”一声,直接透心凉,惨叫一声就跌了下去。 “娘……”小世子被吓得瑟瑟发抖,下一刻眼睛就被王妃的手给盖住了。 王妃看向高楼,在那里她的丈夫,依旧在咆哮着,咆哮声中充满了愤怒、不甘,甚至绝望。 她的丈夫,所有的筹谋,所有的希望,都在今天破灭了。 “别看,别看,啊!”王妃捂着孩子的脸,泪水飞溅而下,她也意识到,随着今日变化,她和孩子的处境,也转入不可测之地。 别的不说,前两日顺天府会同礼部,沿途进行清理,百姓中只有知根知底的人可留下,一切外来的人都清理出去。 齐王府是重点,所有弩弓,所有侍卫,都在监督之下。 万万不可给太孙带来一点威胁。 这监督官的冷淡和公事公办,使她都不由油然产生出恐惧。 天位没有定,齐王无人敢惹,天位一定,就算贵为亲王,也不过是“我为鱼肉”。 “太孙千岁,太孙千千岁!” 乘舆继续前去,经过南锣胡同帽儿巷,此处有不少旅店,现在多半住着进京赶考的举人,这些举人都个个穿上了最好的衣服在等待着。 由于太孙前进时,不许突然行走,特别是快步,因此这些人都提前出去,在路侧站好,更有着巡捕等十米就有一个,吆喝着:“太孙车驾来,不许走动,谁敢乱动,鞭子伺候。” “再不听,可是要当场格杀。” 余律和方惜的住宅有一株大树,周围是三间门面,是卖卤肉,都是平房,方惜拉着余律:“看!” 余律看上去,是一家三楼的酒店,此时窗口开着,隐隐有人。 “是官方的人,占据了高处。” 余律领悟,这是怕有人在高处弩射暗杀吧?才想着,乐声大作,遥见龙旗蔽日,仪仗已经徐徐而至。 乘舆有八马拉着徐徐而行,这乘舆看起来是个亭子,却有三层垂檐青缎垂下,只是或是为了观礼原因,都卷了起来,中间座上一人,身披冕服,七章纹,九旒冕冠,丝带系颔,允耳低垂,目似点漆,带着微笑,双手轻轻扶膝正襟危坐,正是苏子籍。 余律只远远睨一眼,这一霎间,举人和周围百姓不约而同跪下,山呼海啸呼喊:“太孙千岁,太孙千千岁!” 烟火爆竹燃起,响得像一锅滚粥,升腾起紫雾,有个甚至炸到了余律,余律手一疼,却不理会,只是望着时而抬手致意的苏子籍,忽然想起当年苏子籍贫寒时。 当时一起读书,吟诗,又或吃酒,那时没有多少菜,一壶浊酒,一碟花生米,一边谈经论意,互相斟酒…… 可现在,这位坐在乘舆里,成了太孙,自己却五体俯伏在御辇之下了,这人生际遇,离奇至此。 仪仗过去,一行人才抬起头来,看向已过去了的乘舆,不说别人,方惜都有些失落。 余律轻拍,叹着:“以后,只有君臣,再无朋友了。” “可恨,窃了我大魏的天下!” 人群中,一家烧卖铺门口站着一个人,穿一身洗得雪白的棉袍,一手执着扇子,似乎是家境不怎么好的举子,却是曹易颜,此时低语着。 不敢光明正大去看,不得不这样遮遮掩掩,更让他觉得心里憋闷难受。 苏子籍过去尚不如自己,是从乡野中被寻回的皇孙,可现在却已成为了太孙了,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储君……哪怕带着一个储字,也已是君了。 不像自己,明明该是最名正言顺的帝王,却不得不被这些窃取天下的人暂时压住,藏头露尾! “不仅仅如此,这人或就是与我并列的双星之一。” 曹易颜想到当年所见的星象,双星映天,这苏子籍果然就是自己的对手,是自己的敌人! 一瞬间,曹易颜甚至有一种感觉,他与苏子籍之间此消彼长,此人现在风光无限,与自己此刻的失败落魄,是有着密切联系! “一星在魏,一星在郑,争夺天命么?若真是如此,此人必须要死!” 不仅是因此人是大郑的太孙,更因自己突然之间就醍醐灌顶,立刻明白了真相,并且坚信不疑。 “可惜自己多次与此人相见,却被天机蒙蔽,不能悟出此等关窍,让此人坐大到此。” “不,不能这样,大郑皇帝老了,此人才是大敌,不能让此人顺利继位。” 心里翻腾着滚滚念头,曹易颜只是沉默的看着,不知不觉,手指甲都已是深深刺入掌心肉里。 等到队伍远去了,附近的人群也开始慢慢散开了,刘达乃轻声提醒:“公子,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这是预定的决策,回转应国。 可曹易颜摇头,沉声说着:“不,不,我们回去开会,不能轻易离京,就算要离,也要扎下个钉子。” 第七百八十章 抄家灭门 镇南伯府 一个院落,气氛和前面大不一样,前面人来人往,里面极是清静,是因伯府世子又病了,不能打搅。 坐在树下走廊的伯府世子,望着远处,默默出神。 谢真卿现在身份虽是伯府的世子,但毕竟身无官职,也没有袭爵,太孙册封大典,还没有资格去亲眼旁观。 听到远处传来了仪仗声,走出了院落,站在大门口附近看去。 此时门口宫灯下几个人正寒暄议论,一见是谢真卿来了,忙都闪开躬身行礼:“见过世子。” 谢真卿瞥眼看了看,见门口和别的家户一样,都齐整摆着香桌,区别是干鲜果品小山一样攒起老高,只是微笑,因说:“太孙仪仗到了么?” “马上来了,其实已经绕过了主道回来了,我们伯府本不在路线上,只是伯爷也在仪仗内,所以稍错了下道,也不在正面经过,在交叉口能看见。” “来了!”说着,有人喊。 大家望过去,隐隐还能听见钟鼓齐鸣,只是乐声小了许多,黄伞旌旗遮天蔽日而过,附近就是扈随。 “看,世子,伯爷在里面。” 太孙乘舆经过,后面跟随的人,才看见是忠王、盛国公、顺天府府尹潭平等人都左右护持,簇拥着乘舆徐徐而行,而其中,就有着镇南伯。 镇南伯一身正服,在寒阳下光灼灼亮闪闪,一脸的骄傲,显然,能有这差事,很是觉得光荣。 不仅仅是镇南伯,就是府上的人,都个个似有共荣。 谢真卿脸上闪过一丝微笑,颌首称是,眼中却熠熠一闪。 “太孙之尊,一至如此。” 看到平时时威严的镇安伯,现在却当扈随还觉得天大荣耀,不由暗叹,目送着仪仗过去,耳畔响起是众人的议论声,对代王被册立为太孙一事,至今仍有人觉得震惊。 毕竟代王虽是皇孙,更是太子之子,可毕竟在京中根基不深,结果皇上却越过了齐王蜀王这两位成年皇子,册立一个刚刚被寻回没几年的皇孙为储君。 这未免让人觉得,皇帝对皇孙实在过于爱重了! 尤其是想到太子一家当年惨死,虽很多人觉得,皇孙乃是正统,可皇上就不担心皇孙对这件事心有芥蒂,以后翻旧账么? 不过,无论外人如何想,随册立大典正式落幕,太孙仪仗都已经在京城中绕了一圈,在这“事已至此”的情况下,再多的想法也只能心里想想了。 “咳咳!”谢真卿也在出神,结果嗓子突然一阵腥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这突然的咳嗽让他眼皮微跳。 用帕子擦拭了一下,拿开后,他低垂眸光,看到手帕里的血。 这就是反噬么?不仅仅是一次,更是潜移默化。 再多功法和修行,都难以抵御。 “可我,毕竟还是成功了,引起了皇帝之心。” “皇帝扶持太孙,培之养之,直到瓜熟蒂落,然后就可和二十年前一样,采太孙之心而用药之。” “可,会如意么?” “一次逆天改命尚可,两次……” 当天意是死人么?能容皇帝一次又一次的欺天? 皇帝不明白么?不,他是皇帝,所以明白的非常彻底,要是有人欺君,无论多大功劳,多大情分,都没有用了。 何况还不止一次。 可皇帝却愿意冒风险,冒着被反噬的风险去做这件事,为何? 长生动人心! 有了一次成功的例子,就想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数次。 再向天借贷五百年? 谢真卿面带一丝讥笑。 姬子诚,你本不过是县里一个小小的巡检,充其量就是一只毒虫罢了,就算有了时势,也不过为真龙开道,安能呼风唤雨? 是你,立誓借我妖族之运,才得以一步先,步步先,最终得了天下。 可你,得了天下,就立刻翻脸,不但不给我妖族应得的份,还立刻镇压妖族,处死大将。 你是很厉害,宁可反噬暴毙,也要划清界限。 可你的儿子,却没有你这个骨气。 “长生,是那么好拿的么?” “当年怀慧道人,为什么能拿太子之心炼丹,他怎么知道,又怎么得了丹方,你也不想想么?” “就是我暗中给的,为的,就是让你违背天命。” 谢真卿想到这里,不由露出狞笑。 “本以为违背天意,天谴立至,不想大郑本有三百年国祚,还是抵御住了——不,还是多了劫数。” “本来大魏气数已绝,可就是皇帝违逆天意,于是又有一线之机。”谢真卿若有所悟:“只是国本过厚,所以不明显罢了。” “可再有一次,怕就是获罪于天,无所祈也。” “与我妖族来说,大郑唯有盛时而亡,我才能撕下最大一块来,改变这天意啊。” 谢真卿在心里轻叹着,不再继续看,而慢慢转身,往回去。 “这躯体本来快不行了,与其等死,不如耗尽最大的价值,嘿,太孙,我能暗里扶你上去,也能拉你下来。” “大郑就算获罪于天,也难以一时而亡,余气总得归人。” “那就是齐王了,我不妨再投资一次,看齐王可有你大郑太祖的刚烈,敢冒死决裂?” 想到这里,谢真卿浮着笑,重重咳嗽起来。 齐王府 西走廊向北,一处小院,院子里有几根竹,并不多,多了就有寒气,几根就显的清幽,只是院中带着一股药香,有人轻手轻脚的熬着药,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打搅了齐王。 一阵粗重的呼吸声,在卧房响起,齐王躺在床榻之上,盖着厚被,有些憔悴和削瘦,脸苍白得没点血色,脸色有些狰狞,似是做梦。 齐王也的确是在做梦,此时并不知自己在做梦的齐王,发现自己站在王府的前院台阶上。 “呜——” 悄然出现蒙蒙烟雨洒在了台阶上,冰冷的雨水混着雾气,号角声踏破了宁静,接着脚步声层叠而上,雨中出现了甲兵,头上兜鍪带着鲜红长缨,在深夜里闪动着幽光,上千人出现了。 这些人都身披甲衣,满身都是浓浓的煞气,在夜中闪着冰冷的光。 看着这些甲兵,齐王浑身都冰凉,恐惧几乎揪住了心脏,让他无法呼吸。 “大胆!这里是齐王府,你们竟敢擅闯!”齐王似乎意识到什么,却不愿去相信,手握在了腰间佩剑上,对闯入者怒目而视。 闯入者的大将,是齐王见过的金吾卫指挥使缪续文,只听父皇的命令,此刻面对着自己这个皇子、亲王的质问,也表情平静而冷漠。 而跟着这缪续文一起来的就是现在正得势的大太监,马德顺! “齐王殿下,得罪了,皇上有旨,齐王有不臣之心,罪在社稷,当抄家灭门,一个不留!” 第七百八十一章 君臣父子 “奉皇上旨意,一个不留!”马德顺阴森森笑着,用手一挥,甲兵顿时一拥而上! “大王,大王!救救我,救救我,啊!”齐王最近还算喜欢一个侧妃,被人直接揪着头发拖走,挣扎间就被一刀砍下头颅,这美女的头颅滚在地上,还发出了最后的呼喊。 “不!” 齐王自许武勇,总觉得自己泰山崩而不改色,现在面临这情况,整个人僵硬,想要反抗,想要呐喊,想要咒骂,可身体被死死固定在那里,无法动、也无法言语。 只能眼睁睁看着甲兵如同蝗虫一般,所过之处,没有幸存! 一件件珍宝被翻出来,有的被打破,有的被搬入箱子里抬走。 他的侧妃、侍妾,惨叫着哭叫着,被一一结束了性命。 有一个侍妾甚至都跑到了齐王的跟前,向自己求救,结果就在自己跟前,被人一刀劈砍成了两截,内脏、鲜血,不仅喷洒了一地,更喷洒在了齐王的身上、脸上! 腥臭的味道弥漫在齐王的鼻间,他所见所闻所听,都是如此恐怖! “王爷,王爷!”再次传来的惨叫声,是如此熟悉,竟是王妃! 侧妃、侍妾,在他眼里都是玩物,虽玩物有等级之分,但终与正妻不同。 现在听到王妃的哀声之声,本已是呆住了的齐王,顿时清醒过来,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终于冲破了恐惧。 “不,汝等怎敢?”齐王身体挣脱了束缚,一下子能动了,一脚踢开杀过来的甲兵,将王妃跟世子护在身后。 “这是我儿!是父皇的孙儿!父皇往日最疼爱他!尔等敢动!”眼见着围拢过来的,手持利刃的甲兵,齐王怒吼。 人群左右一分,马顺德从外面走进来,见齐王这表情就是冷笑。 “齐王殿下,您又如何?齐王世子又如何?能比昔日太子殿下及太子府的皇孙么?” “太子太孙都死了,何况是你?” 这话一出,就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泼下,让齐王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王爷,王爷!” “父王……我怕!父王!救我!” 被拖出去的王妃与儿子,哀求着,齐王想动,但挡在跟前的人,却让他无法冲上去。 王妃被人直接套上了细长的白绸布,几个人死死扯着,她看向齐王方向,朝他哀哀伸出手,像在求救,又像在说着别的什么。 那双眸子,从痛苦、绝望、伤心,到变得黯淡无光。 直到确定王妃已被勒死了,几人才松了手,齐王眼瞅着王妃的尸身倒在了地上,被人拖了出去。 “父王!父王!”这时,世子再次尖叫起来。 眼见着他的儿子竟然被一个甲兵高高举起,头朝着自己,恐惧大叫着。 齐王一颗心简直像被人用手猛地揪住,直接大叫:“不!” “啊!” 但齐王的声音落下后,高高将几岁的世子举过头顶的甲兵,就将世子重重砸在了地上。 地面是青石铺就而成,几岁孩童若从二米高跌落,未必就一定受重伤。 可若头朝地,被人狠狠砸在地上,却几乎无法幸免。 事实也的确如此,齐王眼睁睁看着儿子就像一颗西瓜,噗嗤一声,被砸摔在了地上,脖子直接扭得软成一滩,脸朝下趴在那里,显然一下就被摔断了脖子。 脑袋上的窟窿,汩汩地冒着鲜血,瞬间就铺满了一片,更让齐王双眼猩红,整个人的理智都直接崩塌掉了。 “你们这些逆贼!本王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唰地一声抽出佩剑,齐王疯了一般劈砍起来。 但齐王的功夫虽然不错,却不敌真正上过战场的武将。 加上进来的甲兵不计其数,他虽砍伤砍杀了几个人,却很快就被人缴械,他自己更是被人按着手臂,被迫跪在了那里。 一双脚在这时候慢慢走到了他的跟前,齐王咬着牙抬头,就看到马顺德那个阉狗从旁一人手中接过了一个小小的酒壶。 毒酒! 齐王立刻就明白了里面是什么! 他与王妃,都不可能被乱刃分尸,包括他的儿子也必须是被保全尸。 这大概是他那个父皇给他们留下的最后的体面?又或者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 所以,王妃被勒死,他的儿子被摔死,而他则即将被赐下的毒酒毒死? 不! 他不喝,他凭什么要喝毒酒? 他有什么错?就算有错,也是父皇故意纵容出来! 犯下最大错的那个人不是他,是父皇! 是坐在龙椅上的人! “哎哟,齐王殿下,您说,您这又是何苦呢?体面将这杯毒酒给喝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您非要闹得这么不体面,哎!既齐王殿下不肯体面地喝下这杯酒,咱们就帮齐王殿下一次吧,掰开齐王殿下的嘴!” 见齐王不肯喝酒,马顺德直接下令,让左右的人,硬生生将齐王的嘴巴给掰开。 宫里的人对付这样的硬骨头,有得是办法! 齐王让人忌惮的无非是皇子的身份,可现在这层身份没了威慑,自然可以不拿他当人看,只要最后的结果看似体面,这就够了,至于过程是否体面,那就不是人家会去考虑的事了。 四人应声过来,两个按住了齐王,一个捏住齐王鼻子,使其不能呼吸,只能张开嘴,一个硬将毒酒灌进去。 “狗奴才……狗奴……呜……”一壶的毒酒被硬生生灌了下去。 很快,齐王就肚子疼痛难忍,哀叫一声,猛挣脱了困住自己的人,直接坐了起来。 “大王,大王?”旁按着齐王的侍女,担心不已看着他,眼神里还带着恐惧,“您这是梦魇了?” “梦……梦魇了?”齐王怔了下,复述。 今日值班的太监,立刻回话:“正是,您方才用手要掐住自己的脖子,奴婢、奴婢只能斗胆,将您的手给按住,还请大王恕罪!” 说着,这奴婢就立刻跪下,向他求饶。 原来……是梦? 齐王愣了下后,心中升起了无边的喜悦,原来是梦,是梦!他还没到梦中的处境,原来一切都是梦,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因代王成了太孙而痛苦不已的齐王,此刻却庆幸起来,相比于梦中的下场,此刻虽然也失败了,但至少还没有那么惨! 还有机会挽回。 “退下!”也因这个原因,虽然齐王望向太监时,心中不免升起了一丝暴戾,但还是压了下去,挥手让其退下。 太监不敢再说什么,立刻退下。 坐在那里,齐王慢慢平缓着情绪,眼神却越发的冰冷,只觉得自己可笑。 自己自幼就出生在皇家,可以说,无时不在君臣之中,怎么还存有侥幸,到今天才明白过来? 自己失败了,就算贵是亲王,其实生死都在别人一念之间。 自己的王妃,自己的儿子,说不定比梦里更惨。 “君臣,父子,呵呵,哈哈!”齐王发出了低低笑声,才笑着,眼前的这一切,突然又变了。 齐王顿时愕然,警惕的收住笑,看向四周。 难道……自己竟还在梦中? 不是在梦中,如何能顷刻就换了个环境?总不至有大妖或炼丹士在京城里,能对自己这个亲王下手吧? 第七百八十二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 齐王稳住心神,仔细看去。 发现周围变了之后,竟不再是在室内,而在一片空旷之地。 不,也不算是空旷之地……面前,渐渐浮现出了一座宫殿。 齐王慢慢起身,一转身,发现身后已不是榻,而是矮椅,周围也逐渐凝实,成了货真价实一座宫殿,而自己此刻就身处殿中。 再转头看向前面,发现面前竟不知在何时出现一张矮桌,桌上放着酒菜,环顾四周,眼中的这座辉煌的宫殿,竟越看越眼熟。 “这是何地?” 齐王还是没认出这是哪里,不过已提高了警惕,尤其当有人从大门外进来时,他下意识用手去按腰间的佩剑,结果摸了个空。 这才意识到,他虽很可能还在梦里,但此刻装束,已是现实中的里衣,既然是穿着里衣在睡觉,自然不会有腰带,更不会挎着佩剑。 这个认知让齐王心下一紧,越发不安。 等到那人逆着光进来,看清了长相,齐王顿时惊愕睁大了眸。 无它,这哪里是什么人,分明是一个妖怪! 此妖身形高大,穿着冕服,虽格式有点不对,似乎是前朝的君服,可大体上差不多,不看脑袋,这分明就是个王侯,可只要目光往上移,就会让人背脊发凉。 只因着在这男人的身体上竟顶着一颗龙头! 这龙头倒不大,与人脑袋差不多,可因着是龙头,有角,有龙须,更有硕大的龙眼,看着就格外恐怖,似乎也比人脑袋大上许多! 齐王这下是整个人都冷下来了,他已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梦。 是普通的梦,自己不会在意识到这是梦之后,周围还是这样清晰,仿若在现实中一样。 而方才自己所做的抄家灭门的噩梦,莫非也与眼前的龙头有关? “正如你所想。”就在齐王这念头浮起时,龙头像是听到了心声,开口说着。 这龙头果然是妖怪,竟口吐人言! 不过,齐王虽警惕着,但也并不算十分惊愕,以他的身份,平日里也结交过炼丹士,更笼络过一些妖族,对妖怪并不陌生。 唯一让他觉得怪异的是这妖怪为何竟生着龙头?要知,这龙哪怕是在妖中,也是极不寻常。 自己所学的不差的话,其实真正的龙才一条,那就是月琴湖的龙君。 不,现在是二条,蟠龙湖水府,出现了一条幼龙,这是下面阳宁府报上来的事。 齐王思绪百转,现实中只是一瞬,龙头的话让他一凛,目光直视了过去,只听龙头淡淡的说着:“齐王,非我吓唬你,如果未来不改变,这就是你的下场。” “哼!” 梦果然与此人有关,此人果然知道自己梦到了什么,这究竟是此人做了手脚幻化出的梦,还是此人有预知之能? 但凡是大妖,都有些能力,难道这龙头的能力与预知有关? 可自己是齐王,贵为大郑的亲王,别说是妖怪,就算是龙君,也不能将自己扯到梦魇中去。 法不加贵人,这是铁律。 齐王想着,平复了下心情,阴沉的说着:“想必你花了心思来见我,并不是为了嘲笑。” 龙头点头,“正如齐王殿下所说,我此番来见你,并不是嘲笑殿下。” “维持此境太过耗力,我直接说罢,太孙已定,但也不是毫无逆转的可能,你若还不想认命,我倒是可以借运给你。” 借运? 听到这话,齐王顿时怔住,他刚才前千想万想,却想不到是这个。 “是的,借运。”龙头则走到齐王跟前,手一抬,手里就多了一个琉璃杯盏。 这杯盏之内,满是红色液体,仔细看,还能看见无数面孔在里面痛苦挣扎,张着大嘴,诅咒着。 而龙头的意思,显然是要让齐王喝下这杯“酒”。 齐王知道有借运一说,要说不心动是假,在听到这话一刻,心脏都在砰砰砰地剧烈跳动,几乎要跳出了胸腔,可一眼看去,心立刻凉了半截。 这样的一杯“酒”,真能喝么? 齐王沉默了下,冰冷冷的说着:“这不是运,是煞吧?” 运难道是这个模样,这是在哄骗自己没有见识不成? 龙头却笑着:“你说的没有错,是煞,严格说,是七分煞三分运,用的好,煞气能破命。” 见着齐王沉默,又冷笑一声:“其实你的先代,也喝过这酒,并且比你这个干净多了。” “不想你的先代,成了后,就撕了协议。” “所以,你如果要饮,就只有这杯了,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 龙头说着,带着巨大压力喑哑的嗓音,连齐王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一瞬间,他心里轰然一声,顿时悟了。 太祖当年起家,曾经与妖族交易,这其实并不是绝密,民间都隐隐有着风声,更不要说皇家内部。 现在龙头一说,齐王真醍醐灌顶一样明悟,不必深思,已是明白,自己是遇到太祖一样的事了。 “罚酒么?”齐王却立刻明白了,这是太祖毁诺的结果。 “要喝么?”齐王有些恍惚,突然之间想起刚才的梦,王妃被投环,世子被摔死,不由苦笑。 到了现在,自己虽然还活着,可与死了,又有多大区别? 他与蜀王都得罪过曾经的代王,现在的太孙,不,他比蜀王得罪得更甚! 这种情况下,若坐等太孙将来上位,自己阖府上下,焉有好结果? 其实刚才想差了,赐死自己的旨意,说是奉皇上之命,可未必是父皇,父皇再狠辣,其实与自己也是父子。 苏子籍同样手段冷酷,若是继位,与自己之间既无情谊,更有仇怨,怕是阖府上下的结果,与梦里的一般无二吧! 而且,以父皇的手段,应该根本等不到苏子籍上位,就要对自己和蜀王下手了。 毕竟,父皇有多在意江山,齐王心里有数。 只要父皇真的认定了太孙是继承人,为了给太孙扫清障碍,那个梦就是自己与府内所有人的下场。 毕竟,一个废人,居然还心有不甘,又有多年根基,只要被父皇知道这一点,自己就活不了。 可将野心放下,或者说,把脖子伸出来,任凭宰割,又谈何容易! 仔细想着这些,齐王终究还是点了头:“罢了,事已至此,的确也没别的选择了。” “不管是煞是运,是敬酒还是罚酒,我都得喝。”说着,直接接过龙头递过来的杯盏,直接将里面的红色液体一口饮下。 液体一入口,一股无法言喻的感觉,就顺着喉咙瞬间向下,眼前似乎在恍惚,在破碎,乘着最后一点时间,齐王阴沉沉的发问。 “法不加贵人,你何德何能,敢拉我,能拉我入梦?” 虽屡受打击,甚至太孙的事,灭门的梦,如雷霆一样击懵了他,可仅仅一瞬间,齐王已恢复了镇静和威严,甚至桀骜。 一切破碎,如梦如幻,只听空中冷冷的一句:“齐王,这是你姬家,欠我的!” 第七百八十三章 王命听墙角 “呼!” 齐王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榻上,这榻,这被子,一切都熟悉,明显是自己的卧房! 不过刚才自己也梦醒了,结果接连做梦,现在仍有些不敢相信,唤着:“来人!” “奴婢在!”才一声,就有数人进来,躬身等候吩咐。 看到这几个奴婢,其中并无刚才那个侍女,是了,齐王现在清醒了,也终于记了起来,那个侍女在不久之前被自己发怒砍死了。 就在太孙仪仗绕行时,距离此刻不过几个时辰,刚才自己竟真糊涂了,一时没记起那奴婢已死。 “而且,按照制度,伺候不能只留一人。” “这是防备一人搞鬼,必须相互监督,这是王侯之基本法家,所以刚才只有一个侍女伺候,本来不符合真实。” 刚才果然是梦! 而此刻……齐王盯着几人看,几人立刻噗通一声跪下,每个人都很熟悉,并且不是一个房的人,这才是王府的规矩。 齐王油然而生出了安全感,看着过了一会,挥手:“你们出去。” “是!”这几人没有任何意见,躬身倒退了出去,之后仍无异样,齐王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这次是真醒了! “是我姬家欠它的?”齐王这才有心思寻思刚才的话,脸色阴沉,若有所思:“莫非太祖斩断妖运,不那样彻底?” “还有,这罚酒,含着诅咒,是不是更隐藏着手段?” 齐王并不傻,一瞬间,就基本上想明白了,可想明白了又怎么样:“孤没有选择,必须喝。” “也许,这会对大郑江山怀有隐患。” 别的不说,这拉人入梦,就说明了隐患非常可怕,大郑的气数没有完全防备的住。 “不,就是我大郑气数里有妖运,所以才能如此。” “可就算这样,又怎么样,孤死了,要这大郑江山何用?” 齐王重重的吐出了这口气,却根本不牵挂许久,这口气松了之后,才有心情去注意别的,也就是这时,他意识到了醒来后一直隐隐觉得不对的地方。 “这……” 他这是……回想着在梦里最后时感觉到的难以言喻的感觉,齐王颤抖着手伸入了被子里,片刻,原本阴沉着的脸色都为之一松,被狂喜所覆盖! “来人!”齐王再次冲着外面喊,但这一刻,他的声音里却带着喜悦! 外面的几人原本被赶出来之后,仍有些瑟瑟发抖,一想到白日的事,他们就觉得恐惧。 他们虽早知道在大王面前朝不保夕,但一个是没有选择,其次是富贵险中求,自己这些做奴婢的,哪怕是冒着死的风险,也愿意出人头地。 但今日的事还是吓到他们了。 此刻听到大王在里面唤他们,这几人对视一眼,越发不安。 他们刚刚出来时,大王尚且面色阴沉,此刻叫人,却又透着喜悦,这是出什么事了? 莫非大王被太孙的事刺激得狠了? 心里如何惶恐不安,他们也不敢耽搁,忙跑进去,躬着身子觑着眼听着齐王的吩咐。 “你们去传,让黄侧妃来侍寝,还有,唤赵不违和张伯来过来议事!” “啊?”一个内侍呆了一下,立刻醒转,应着:“是——” 这内侍奔了出去,心中却想着,大王让自己去找黄侧妃来侍寝,虽然眼下是夜里,的确是侍寝的时候,但大王自从受伤后,对女子亲近总是发火,甚至还处死过侍妾。 大王今日怎么突然又想着让人侍寝了? 难道府内谣言不对,大王其实没有事,并不是“半阉”? 这样想着,内侍纵然心里猜测,还立刻应声去请了黄侧妃过来。 这是一位在大王受伤前才“娶”进门的侧妃,不过虽有着侧妃之名,却一直没正式去请封,只府内偶尔叫着。 自从大王受伤后,性情反复,这位原本因着美色被送进来的侧妃,也就此失宠。 没想到今日竟有黄侧妃翻身之时? 不过,以大王白日里的作为,黄侧妃这次来,也要能活着离开,才算是复宠了,若是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这个想法,在黄侧妃被告知了大王要她过去时,亦翻腾在她心里,让这十七八岁的少女脸色苍白。 但大王的命令,她不敢不从。 虽已歇下了,但还是快速清洗了一遍,穿上衣裳,前往大王的住处。 “大王,臣妾拜……” 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就被粗鲁的拉上去:“快上来!” “啊!”黄侧妃才进了卧房,就被齐王直接拖上去,不久,外面的人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声音。 几个内侍甚至侍女都面面相觑,对视了一眼,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就好,大王这段时日,实在太让人提心吊胆了,再这样下去,怕是个人都要疯。 现在,总算有了盼头。 才想着,脚步声传来,内侍一看,忙悄悄拦住,指了指里面,让人稍候。 这两位,一个是赵不违,一个是张伯来,都是现在受大王信任的人,自己可不敢得罪。 “这……” 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二人对视一眼,俱看到了对面眼里的震惊。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齐王殿下不行了么?怎么会…… 但里面的声音做不得假,而以齐王的性格,若不是真重振雄风,也不会大大咧咧行事。 可见,齐王是真行了! 赵不违和张伯来都算是深沉之人,二人也不尴尬,在走廊站着,没说一句话,也不离开,就是听着。 “大王不就是要我们听墙角么?” 要知道,齐王是不是有隐疾,并不是个人的事,而是有没有资格竞争天位的事——天下岂有残疾之太子? 因此大家都不尴尬,听了,还要传告全府,乃至京城——大王根本没有隐疾,雄风炽热呀! 过了好一会,齐王才披着外袍从里面出来,红光满面,只看这模样,显然与之前大不一样,似乎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这二人虽不会看相,也感觉到此时齐王,与前段时间大不相同! 不仅是一扫颓丧,身上的郁气也不见了,还能从齐王的身上感觉到些威严,曾经得势的齐王,似乎又回来了! 第七百八十四章 人心遽属太孙 赵不违和张伯来都暗暗心惊,向齐王行礼:“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齐王也春风满面,摆手说着:“都起来吧。” 虽然说主要目的是让两人听墙角,但明里自然不会这样说,让两人跟着去了花厅,随口问了一些事,就收敛了笑意,咳嗽一声吩咐:“这次唤你二人来,是让你二人为本王润色一下认罪的折子,记住,态度要谦卑和诚恳,哪怕是朴素些也无妨。” “是!”二人忙应声,都心里一动,齐王真的变了。 之前,其实劝谏过齐王,这时节,万万不可顶着干,要以柔情来引起皇帝的父子之情。 可齐王满腔暴虐,不发不快,却断然不听,这使两人都心灰意冷,不想现在突然之间变了。 不过若齐王之前是由于隐疾而愤怒,现在真的雄风重振,会有这转变,也是在情理中。 “你们惊讶什么,孤毕竟是父皇的儿子,只要孤不破罐子摔破,愿意屈意求情,谅想父皇也不会真不管我。”齐王淡淡一笑,又说着:“还有,你们可知道龙君的事?” “龙君?”张伯来虽不知道大王为什么问,可沉吟了下,拱手:“大王,龙君是前朝所封。” “是月琴湖的龙君,不过,据说久没有灵验,已经停止祭祀,但是最近蟠龙湖水府出现了一条幼龙,皇上曾因祈雨之事,而派钦差祭祀。” “可听说这都是龙女?”齐王蹙眉问。 “这,臣不知。”张伯来答,而赵不违却接上去:“先代龙君,肯定是龙女,本代幼龙,根据报上来,也是个公主。” 说着,就嘘看着齐王,莫非齐王疯了,还想着龙女不成? 齐王没那样疯,沉思着,自己所见,明明是雄龙,难道是妖族新崛起的新龙? “你们给孤查查,最近妖族可有新龙出现。”齐王说着一挥手:“夜深了,孤还要去看王妃和世子,你们去罢。” “是!”两人的腰躬的更深了些,倒退了几步,才出厅而去,因齐王突然来了大变化,倒让二人都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赵兄,大王终于清醒了,这是大好事呀!”在往外走时沉默着,显然各自有心事,可张伯来还是忍不住说了这句。 “是啊,这真是我王府之福。”赵不违也带着笑回着,快走出院落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看着去王妃方向的齐王背影,赵不违停顿片刻,到底还是收回目光,向外走去。 他看起来似乎与带着喜悦的张伯来并无不同,可等回到房间,往椅子上一坐,笑容顿时敛去了,一直忍着的烦躁,顿时翻腾了起来。 “寻龙,难道大王见了龙,所以才有这样变化?” 赵不违何等敏锐,几乎一针见血的想到,这变数使他皱眉,良久才轻声叹着:“天意难测啊,现在,我还要不要给蜀王或太孙下注呢?” 蜀王府 与齐王府的气氛不同,往日还算热闹的蜀王府,今夜很是安静。 蜀王爱听曲,看歌舞,为了宽慰自己,又不喜喧闹,歌舞时仅仅是丝竹,歌姬应着节奏婉转低唱,歌声细得似有似无,袅袅不断,极是出彩。 要是平时,蜀王会赞许并且饮酒,可今夜也没了兴致,只一个人坐在厅里,手持杯盏,喝着酒。 这安静却没有让蜀王心情好转,反让心中似乎憋着一个大铁块,上不上,下不下,让他几欲作呕,又呕不出,几欲发泄,又提不起力。 “要是齐王,怕已抽剑砍杀了罢?”也许是自许文雅,结果真成了文弱了,蜀王有时也暗恨自己。 “啪啪”,就在这时,有人进来。 不过,在蜀王府中,不会有人这样明晃晃行刺亲王,所以蜀王连头也没抬,继续一口一口抿着酒。 “大王!”来人行礼,口呼大王,蜀王听出来人的声音,是自己的谋士马友良。 此人很被蜀王看重,所以即便是落魄至此,蜀王也愿意给一个面子。 蜀王抬头,果然看到马友良在躬身行礼,忙让其平身。 “先生,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叹一口气,蜀王慢悠悠问,他本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可这一叹,却硬是让他显出几分暮气。 马友良突然之间,有些心酸,目光锁住蜀王,问:“大王,你就打算这样下去?” 这是在质问蜀王,是否放弃了。 这样颓废的模样,别说是昔日野心了,连寻常人的精气神都没有了。 马友良作蜀王看重的谋士,怎么能看得下去? 蜀王苦笑一声,挥手让歌女们退下,又自斟自饮一杯,喝了一大口,吞咽这火辣的酒水,仿佛这样就能麻痹了他的精神,让他不再痛苦。 “先生,你这话说的……本王不这样,还能怎么办?” “父皇已定了太孙,你看,今日是何等的阵势,百官都去庆贺,其中还有曾经倒向本王的人,现在也都跟着旨意,向太孙低头了。” “并且,太孙既立,庙见还官,京师百姓拥道喜跃,尽曰少年太孙,你看,这就是人心,他已经得了人心!” “哪怕这人心是太孙之位带来的,是父皇给他的,可他已经得了,事情就已定了!” 蜀王又灌了一大口酒,因喝得急,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显得有些狼狈,火辣辣的感觉让心头憋着的火气也一下子蹿了上来! “先生,你说,我能怎么办?我不这样,还能怎么办?别说是我,就是父皇,到了现在这地步,怕也骑虎难下呢!”说到激动之处,连自称都变成了“我”。 马友良安静听着,不否认大王这番话说得有道理。 的确,正常情况下,太孙册立之后,便是现在的皇帝,也是轻易动不得了。因皇帝已是老了,朝廷,天下,都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储君,整个国家都禁不起一次大动荡了。 可以说,太孙的册立,符合了很多人的心思,让他们都安了心。 若再颠覆这件事,很多人都接受不了。 这就是人心所向。 “大王说的稍有差迟,今日太孙既立,庙见还官,京师百姓拥道喜跃曰:少年天子也。” 蜀王目光霍地一亮,这修改的二个字极是阴险,只要寻个官上奏,明里拜贺曰“此社稷之福也”,就可以给代王上眼药。 “人心遽属太孙,又欲置皇上何地呢?”马友良徐徐说着。 蜀王有些兴奋,想站起来,随即又垂下眼:“先生,人心乃是大势,这点还改不了。” 马友良承认这一点,但却面色不变:“可却能埋下刺,对景时发作起来,立刻就是倾覆之祸。” 见蜀王还是有些不起劲,只管喝酒,马友良突然问:“若有一线之机可以改变这一切,却很险,不知大王可愿意?” 第七百八十五章 熬不了刑 正喝酒的蜀王,突然之间停了下来,酒杯被捏在手里,身体一倾,原本黯淡的眼睛也直直看过来,用阴狠的目光注视着马友良,怔了怔,才喑哑的问着:“先生计由何出?” 马友良任由大王狐疑打量着自己,这很正常,在这种大势已去的情况下,突然之间献上“险计”,十之八九是被人收买了埋陷阱。 只是马友良一笑继续说:“大王勿疑,是有人找到了微臣……” 停顿了一下,似乎也有些不知该如何说明白,只叹:“那人身份,让微臣都震惊了。” “你都震惊了?”蜀王有些怔住,随后放松了些:“难道那人身份很奇特,是谁?让本王猜猜,莫非是齐王?” 马友良摇头,蜀王继续猜:“清河郡王?” 马友良再摇头。 蜀王又猜了几个人,都不是,最后脑海中像劈过了一道闪电,突然说:“莫不成,是前朝余孽?” 这话一出,马友良没再摇头,虽然他也没点头,可这沉默就等于是默认了。 “居然真的是前朝余孽?”蜀王这下是真的吃惊了:“他们怎么会找到你?他们是冲着本王来的?是谁,难不成……” 蜀王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人名,可这猜测却让他有些不敢置信。 “是前朝的宗室之后,那个曹易颜?” 曹易颜是前朝的宗室之后,被马顺德捅了出去,并且绞杀了多个据点,这就不是秘密了,至少对蜀王来说,不是秘密。 可前朝余孽本是人人喊打,还敢找上门来,实在是令人惊骇! 马友良却在蜀王的注视下点了下头:“大王,的确是,寻微臣的那人,背后的主子乃是曹易颜,马顺德查出这曹易颜的身份,就是前朝宗室之后,还可能与应国关系匪浅。” “你的意思是?”蜀王眼神亮了,期待看向自己的谋士。 马友良看到大王终于振作起来,也心下一松,他不怕别的,最怕的,就是大王一蹶不振。 若一蹶不振,那有再多筹谋也没用,毕竟大王自己都认输了。 “不得不承认,前魏根基薄弱,人心不服,眼见就有分崩离析之相,可自魏世祖起,8岁登基,14岁的少年天子,先解决和流放了权臣,遂又改制,渐渐掌控国家,及至21岁,先取关中蜀地,又在28岁横扫南朝,统一天下。” “御宇天下五十二年,及至驾崩,漠北尘清,四方宾服,人心依附,国泰民安,胡人不仅不敢南下牧马,反年年献品以求一安。” “以后历代虽有波折,明暗不定,可幅员之广,国势之盛,仍远迈历代,遂有国祚484年,故人心难忘。” 马友良说到这里,由赞叹转成了阴狠。 “太祖和今上,屡次拔索,虽有成效,未尽全功。” “现在却是大好机会。” “曹易颜本心不值而论,是看大王有难,因此向大王提供支持,情报、内应,甚至是兵权,意图要乱大郑。” “其人其心尽是可诛,就不知大王您要不要了。”马友良放轻了声音,说着。 这番话虽声音轻了,可对蜀王来说,却像是雷霆一击,让耳朵嗡嗡响,但压在心上的重铁却消散大半! “要,当然要!”蜀王脸上露出狠色,恨恨说:“别的也罢了,我这父皇作事滴水不漏,府兵和府内的人,也不知道父皇安插了多少!” “我可以说,要是我关起门来作威作福,他们尽是听话,可要是本王越雷池一步,不仅立刻一折上了父皇书案,更是当晚,本是忠心耿耿的警卫,就擒拿了本王。” “借兵,哪怕与虎谋皮,也干了!” “更不要说,借了兵,才能把前魏的根基,连根拔起,一网打尽,以消我大郑万年之患。” 见大王的态度,马友良也露出欢喜,立刻说:“大王,你终于悟了,别看大王是亲王之尊,可苦心经营十数年,能用的人,怕不及五十。” “这就是体制,这就是名分。” “唯有引进外力,才可破局,那来使已经在府里,乃是个商人,假称有事来求您,所以微臣就暂时让他跟着过来了。” “外人便是知道,见只是一个商人,也不会起疑!” 这就是为了防着皇帝安插在蜀王府的人了。 蜀王一听人就在外面,越发满意:“让他进来!” 马友良立刻出去叫人来,不一会,一个四十多岁看起来还算儒雅和气的商人就跟着马友良进来。 一打照面,蜀王就在心里有些鄙夷。 这的确是个商人,无论是容貌、气度还是穿着,都能看出,的确是惯行商贾之事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竟是前朝余孽的使者? “外臣刘达乃拜见大王。” 此人进来后,就自报家门,说完就朝着蜀王深深拜见。 “普天之下,莫非王臣,你区区一商贾,辄敢放肆狂吠,竟敢自称外臣?”蜀王突勃然变色,“砰”一声重重击案。 虽蜀王现在在争嫡上落败,可到底是皇子,更是亲王,执掌无数人的生杀大权,当沉下脸时,自有肃杀威仪。 可刘达乃虽深深拜见,礼仪到位,脸上却并无畏惧,听闻了一哂,能看得出,这无畏惧之色,并不是装出来,更非硬撑,是真不怕。 蜀王本来的鄙夷,在看到来使这样的态度下,倒消散不少,商人固然低贱,但一个不怕死的商人,倒有些意思,就问:“怎么,就不怕本王,将你拿下,送去刑部,千刀万剐?” 刘达乃可是前朝余孽,虽不是首脑,但能被派来当使者,应该是知道一些事的。 这样的人若是落到父皇的手里,为了撬开他的嘴,怕是无数酷刑都要轮番上了。 而对待前朝余孽,扒皮、凌迟,这样刑罚都不稀奇。 死或不是十分可怕,这样惨烈的死,刘达乃就一点都不怕,有信心熬过去? 而且,就算是落到蜀王手里,不将其送上去,直接杀了,不就等于枉送了性命? 就算是真不惧死,也不会愿意就这么死了吧? 蝼蚁且偷生,何况人乎? “大王,小人的先人,其实是魏之皇城司的百户,熟知内情,天下岂有能熬刑之人?都是传唱罢了,可所谓无知者无惧。” “可小人深知内情,当然怕,也熬不了刑。” 刘达乃笑了笑,目光一闪,说着:“因此小人前来,已在牙齿里镶了毒药,只要咬碎,立刻毒发。” “小人怕这还不保险,说不定按住小人,把牙齿拔了,又在来前就服了毒,无论是小人被拿下,还是扣留,没有回去服下解药,不消一日,就会毒发身亡。” “只熬一天,小人还是熬的住,如此,自然万无一失了。” 刘达乃自承熬不住刑,却让蜀王暗叹,生出一丝恐惧,前魏虽亡,可德未尽去啊! 第七百八十六章 第三夜 蜀王又听着刘达乃款款而谈:“大王,杀我一个小人,当然容易,可……大王愿意么,甘心么?” 蜀王冷笑:“你既是小人,那就让你家大人来谈。” 他所指的大人,自然就是曹易颜。 刘达乃端容又拜:“王府是龙潭虎穴,大人却不敢来……但大人让小人来,却亦是有诚意。” 说着就献上一卷卷起来的牛皮纸,这上面显然是写画着东西。 蜀王自然不会让刘达乃直接递上来,图尽匕现,三步之内,王亦草芥,这道理大家都懂,马友良忙接过手,略检查了一下,发现没问题,这才转交到了蜀王手里。 蜀王展开看了,顿时沉默下来。 马友良并不知大王看到什么,大王沉默下来,心顿时提起来。 反是递送了东西的来使,却神情平静。 说实话,马友良也是很佩服此人,这样的平静,就像生死被掌握在大王手里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样。 蜀王终于再次开了口,这一次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你家大人的诚意,本王已看到了。” 本来双方“交易”就是单方面,曹易颜甚至没要求蜀王回报,似乎只是想看到大郑争嫡内乱而已。 所以在递交了这东西,刘达乃就告辞,退出。 蜀王又吩咐马友良:“先生你先前说的,可以找个人通下气了。” “大王放心,这些年,我们还是有些年轻官员在囊中,也不要直接出面,只要讨论时透下风,自然就有人会上书。” 马友良拱手说着,这就去安排了,见他远去,蜀王才变了色,拍了拍这牛皮纸,冷声:“这上面名单实在是可怖可畏,不想前魏到现在,还有人安插在宫内当内应……” “不过,现在也露出马脚了,是应国支撑了前魏的人心么?我若登基,必灭了应国!” 虽曹易颜根本没有提应国,可是只要有怀疑,就足了。 望鲁坊·第三日 此时又已入夜,但因册封太孙,大赦天下,因此开放宵禁三日,是以夜里的京城仍是很热闹。 只见街道灯火辉煌,错三落五搭起席棚,行人川流不息,一辆牛车缓缓行过代王,不,太孙府,里面的人挑开厚帘一角向外望去。 就看见路侧几乎挤满了牛车,太孙府门庭若市,进进出出的人,都是官员儒士,看他们脸上模样,明显都是来庆贺,更有着奴仆之流,在街道酒店里烤火喝酒,个个红光满面。 他让车夫行得慢一些,车夫立刻应了。 其实都不必故意行得慢,这一整条路,现在都人满为患、车满为患,若不是太孙府的人时刻在帮忙空出路来,过往的牛车根本就无法挤过去。 车里的人看了一会,就沉声说:“继续走吧。” 随后牛车放开了速度,在路过这段路后,到了开阔地,拉车的牛立刻撒开了蹄子,朝着前面快速行去。 不久,这辆牛车就抵达皇宫的宫门外。 宫门口早就有人在等候,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品级极高的太监,凡是在宫里做事的人,就没有不认识这名太监的,乃是过去在皇帝身侧极是得脸的赵公公。 守门的侍卫有点好奇看了一眼从牛车上下来的老者,顿时恍然,原来是钱阁老! 钱圩钱大人! 钱阁老入夜后入宫也不是第一次,所以也不敢多问,目送着钱阁老被赵公公引着入内。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错觉,一路走来,跟着大太监的钱圩悄悄打量周围,总觉得往日里巍峨雄伟的皇宫,竟还不及太孙府来得热闹! 虽然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行走的过程中,也遇到一些太监、宫女,但这种空荡荡毫无人气的感觉,却缠绕在钱圩的心头。 突然之间,钱圩想到了刚才喝酒,自己学生“人心遽属太孙”那句酒言,虽自己呵斥了,却不由浮现在心中。 “就算是天子,也逃不过世态炎凉么,人还没有走,茶就有些凉了。” 钱圩才寻思着,跟着两个太监接引,踅过一段路,渐渐宫殿道路都有些破落了,四周静得鸦雀无声,看着周围环境,钱圩隐隐有些不安。 他作阁老,皇帝信任的臣子,过去不止一次在夜里被召见,这等事其实也不算是稀奇。 但对这个大臣来说,过去来过很多次,却从不曾被带到过这里。 这是哪处宫殿? 虽是宫殿,但皇上召见臣子,竟要在这里召见? 等近了,看到了殿名,勤华殿……他才恍然,原来是这里。 这里倒也不是一直弃之不用,多年前似乎也在这里召见过臣子,莫非这里是皇上缓解情绪的地方? 虽看着不像常用,但人人都有秘密,皇上更不必说,钱圩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后,就不敢再多想,只跟上前面太监的脚步。 才走上台阶,三人就提着药箱,从里面低头退出来,这三人都是有品级的太医,钱圩倒是有些印象。 看来,皇上最近是搬到这里小住了? 钱圩没说话,三人朝钱圩匆匆点头,就走了下去。 赵公公则让钱圩慢几步跟着,快步进去,对着里面的人说:“皇上,人来了。” 不一会儿,他才出来,示意钱圩进去。 这一进去,钱圩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 钱圩顿时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朝座椅上看去,就见坐在那里的人,虽强打着精神,可看起来似乎憔悴了许多。 本就年岁不小了的皇帝,此刻连眼眸都已暮色沉沉,看起来就像是风中的烛火,怕风大一些就要将其吹灭了。 这样的皇帝,是钱圩过去从不曾见过。 “皇上……” 拜下唤这一声,钱圩几乎落下泪来:“几日不见,皇上龙颜憔悴至此,真出臣预料之外!” 钱圩说着,油然而生一种心酸,不仅为皇帝,也为自己,当年都曾年轻过,现在,却都已老了。 皇帝的喉结动了一下,睁开眼,抬了抬手:“你来得倒不算慢,起来吧,年纪也不小了,给钱爱卿赐座。” 钱圩忙谢恩。 等钱圩坐下后,皇帝叹息一声,才说:“朕这次唤你来,也是因有些心里话想与人说说,但能说知心话的人,大多都已不在了。你呢,从几十年前就跟着朕做事,朕一向是信任你……就怕你嫌朕深夜唤你来,却说这些琐事……” 听到这话,钱圩的眼泪差点又涌出来。 “皇上,能跟随您,是臣几十年前做得最对最值的事。您是何等身份,愿意与臣闲谈,莫说此刻还不是深夜,便是深夜,臣也会第一时间应召听候,岂敢有丝毫迟疑呢?” 第七百八十七章 天罗地网 “如此甚好,甚好。”皇帝再次点头,目光望向了大殿外,仿佛看虚无缥缈的存在。 “朕对当年太子的事一直很后悔……”良久,皇帝慢慢说着,声音带着些悔恨,更有气力不足的虚弱。 “……现在,把应该给他的,都还给了太孙了,朕这心,也终于好受了一些。” 皇帝所说的“他”,钱圩很清楚,是指太子。 这事,若放在往日里,钱圩也不想听,毕竟太子的事,他是全部清楚。 可现在,一眼看上去,皇帝又瘦了些,满脸皱纹,显的憔悴和虚弱,太孙已是册立了,在这样重要而特殊的时刻,皇上想到了当年的事,合情合理,想找人倾诉,也十分正常。 正如皇帝所说,能听他说这番话的人,基本都没了,便还有,也不适合听这番话。 钱圩还真是最合适的人选。 “……朕做了这些,或所求的就是心安吧,也希望能为大郑选出一个明君来,就是不知道,定下了这个太孙,朕还能不能安稳去见太祖么?” 这话很重,皇帝这样说时,有些暗沉的宫殿内,一处突然之间亮起了光。 钱圩年纪是大了,可他不仅没有老花眼,眼睛还格外的锐利,格外好使。 隔着这么远,他依旧看见了那个挺大东西,以及里面已盈满三分之二的光,但就算是看到了,也只是一扫而过。 虽然不明白此物是什么,但当着皇上的面,他不能仔细去观察。 皇上说话时,他虽是坐着,但其实只是屁股稍微沾一点椅子,根本不敢坐实了。 直到皇上说了能不能安稳见太祖的话,其中深意,让钱圩是真坐不住了,立刻起身跪倒,向上磕头。 “太孙素来仁孝,必不会辜负皇上大恩,若是有变,臣必然誓死以卫皇上!” 这话说的斩金截铁,毫无迟疑。 虽说皇帝对太子的事,钱圩是有意见,但是不说现在皇上悔过了,册封代王为太孙,就算没有这事,代王想作乱,他虽觉得同情和怜悯,却断不会手下留情,更不会同流合污。 这就是钱圩一辈子,虽然跌跌撞撞,却始终不放弃的大道。 “皇上看人,还是这样毒辣。”赵公公默默看着,突然之间看明白了,钱圩官当的很大,也有不少权变,但内心牢不可破的道义却还在。 君、亲、友、下,都有规范,不肯越雷池一步。 太子,钱圩同情,也为代王得封太孙喜悦,但若太孙因此僭越雷池任何一步,却断不可接受。 钱圩这话说的,其实只是为了安皇帝的心,是真明白皇上为何看起来一下老了,这是“人心遽属太孙”给皇上带来的压力。 连自己这入宫的臣子,都看出皇宫虽富丽堂皇,可氛围已比不上太孙府。 素来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看着已垂垂老矣,这样一个老皇帝,与十分年轻的太孙相比,哪个更值得去亲近,还用说么? 皇上作天子,又岂会感觉不到其中的变化? 二十年驾御天下的帝王,也有这一天么,钱圩真心为皇帝难过,就听到头顶传来皇帝的声音:“倒不需死,朕有事要交代你去办,你先起来说话。” “是。” 钱圩这才爬起来,见赵公公已不在皇帝身边,片刻,赵公公重新走回来,手里捧着一个卷轴盒过来。 钱圩此刻已是意识到了什么,神情都变得越发凝重。 皇帝站起身,没用赵公公搀扶下,一步步走过来,说:“这是一卷圣旨,如果朕无事,自然一切都好,有事,你宣之。” “是!”钱圩忙再次跪下,接过赵公公所递的这卷轴盒,盒子虽不重,但落在他的手里,却让他觉得重若千斤。 他接过盒子后,自然是不敢打开查看,而十分郑重向皇帝宣誓:“请皇上放心,臣定不辜负皇上嘱托,若有辜负,天诛地亡!” “严重了。”皇帝笑了下,但显然,他很满意钱圩的态度。 只是说了这几句话,就像已耗费了皇帝很大力气,他挥挥手,示意钱圩可以回去了。 钱圩倒退着一直退到了门口,这才转身离去。 钱圩不知道的是,当身影消失在了宫门外,刚刚说完话就后退几步坐下,仿佛年老无力的皇帝,就再次站了起来。 但这一次起身,却没有刚才的衰弱模样了,虽脸色依旧不太好,但精气神却明显强了不少。 “钱圩身是内阁大臣,影响不小,这还罢了,关键却在士林的影响和名声,有很大一股清流受他影响。” “平日,朕无需如此,这时,却也必须安抚一二。” “毕竟,丹若成,对朕名声太坏,必须有人出面支持朕,诉朕不得已的理由。” 皇帝沉吟,发觉没有问题,没去理会钱圩是否发现九龙仪,就算发现了,也不敢,更不会说出去,只挥手:“议事!” “是!” 大殿垂幔拉开,就看见两排人应声而进,个个面无表情,跪在左右。 皇帝走到九龙仪近前,看着上面的龙珠,龙珠晶亮,里面亮光在在一丝丝增长。 十步之内,就只有两人伺候,都是大太监,一个是孟林孟公公,一个是赵公公,一直想要成为皇帝最信任首脑大太监的马顺德,却不在其列。 盯着龙珠缓慢增长,皇帝既是喜悦,又是警惕,更有着说不清的惆怅,喃喃说:“你知道吗?朕昏死过去时,看见了太祖。” 皇帝像在对最近的孟林说这些,实际上却是自言自语。 “太祖似乎很不喜,难道朕真的错了,不,哪怕太祖不许,朕意已决,就要布此天罗地网!” 赵公公离得稍远一些,也隐约听到了皇帝自言自语些。 “天罗地网?”赵公公只垂手躬立,耳朵一动:“太孙才封不到三日,一张大网就已经布下了。” 赵公公并不知道内情,但是几十年宫内生涯,只是一看,就猜了十之八九了,只寻思。 “难道龙珠全亮,就是收网之时?当年,当年,太子是不是也是这样被针对过?” 这个念头既起,就没办法再压下去了。 赵公公的脑海中浮现出太子的身影,虽已在记忆中模糊了,几乎记不清五官了,但身影却在此刻越发深了。 回过神,赵公公看到了站在皇帝身侧的孟林。 其实当年跟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并不仅仅是现在几个,当初在皇帝身侧得信任的大太监,还有一个。 徐忠。 赵公公突然又有一念:“当年跟在皇上身边的徐忠,就在太子被灭后,就突然之间消失了,至今无人敢提,我……会不会也有这日?”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赵公公就浑身血液都一寒。 第七百八十八章 叙说正统 太孙府 随着夜深了,宴客渐渐散去。 太孙府归于平静,走在最后一些人里就有周立诚,他不想自己走,而约着刘湛一起离开。 二人前后脚往外走,就在路上偶遇了一人,却是简渠。 仅仅是九品官服,可在场大员,无人敢小看。 这是曾经代王府里的人,现在代王成了太孙,简渠也水涨船高,一下子就飞上枝头变了凤凰。 现在还是区区詹事府主簿厅录事(正九品),可一旦太孙登基,立刻就是简在帝心的重臣。 众人要说不羡慕,是不太可能。 不过周立诚自己也不算差,对太孙府阖府“飞升”倒看得比较淡然,见简渠似乎有话说的样子,周立诚就开口问:“简大人,可有什么事?” 简渠上前两步,拱手一礼,笑容可掬,说:“是这样,殿下学究天人,在往昔布衣时,多有著作,只是散落不成集刊,实在可惜,我想给殿下出一个文集,记载历年文章和诗词,周大人觉得如何?” 刘湛不是文士,更不是文官,只是道人,所以面对这样问题,就站得稍微远了一点,等二人交流完毕再说。 周立诚原本还担心简渠拦住他是为了什么难办的事,还在想着,若是为难,到底要不要答应? 毕竟要说的事,或就是太孙要求的,若不答应,岂不是立刻就得罪了太孙,至少就疏远了。 结果,仅仅是出本文集的事? 小事! 朝廷各部各机构都基本上有自己的印刷所,虽说还有审核,但这更是小事,太孙的文集,还有问题么? 暗暗松了一口气,周立诚捋着胡须说:“此事自然是好事,就是不知,太孙的文稿可在?” 他觉得,简渠来,大概率是为了讨好太孙。 或少许也可能是太孙的意思,太孙想出文册,应该是为了文名,但这种“王婆卖瓜”的事,太孙这样的身份,哪好自己去做? 这是不好意思直接自己出,才让简渠寻到了自己这里。 不管哪重意思,都是小事,更是一种亲近。 办了事,有了来往,情分自然不一样了。 而且自己的身份的确也适合私下牵头办这事,毕竟自己不仅是从三品的光禄寺卿,更是集贤院学士。 不过,周立诚到底是文臣,纵然已有了倾向,也不好明晃晃的讨好,看一看文稿,是应该的。 简渠早有准备,竟直接从怀中取出厚厚一叠纸,粗略看至少五十几张,递了过去。 每张纸上,起码写了几首诗词,也有满篇文章的,看字迹,应该是简渠字迹抄录的,并不是太孙的亲笔。 周立诚早就知道太孙有诗才,墨宝字画都是千金难求,这里固然有着身份贵重的原因,其人的确很有才华。 所以,只粗粗翻了翻,就暗暗感慨:“满篇青烟,郁郁乎文哉,真是好诗词,真是好文章! 其中一部分,早就耳闻过,剩下一部分则是不曾听闻过,现在一看,与之前的诗词文章相比,毫不逊色! 就算这不是太孙的作品,周立诚都见猎心喜,想要为其出文册了! 一想到,自己作牵头的人,必然会与这文册绑在一起,就心中高兴,立刻说着:“这样文章,这样诗词,不愧是太孙啊,果然文采风流,风雅泽及诸彝,举世罕有,你放心,出文册的事,就让周某来负责吧!” 几乎就在周立诚答应简渠同时,文寻鹏正与梁余荫折转身到了一个无人的小间说话。 文寻鹏也拿出了一叠稿子,递给梁余荫,说辞与简渠的大致相同,只不过递给梁余荫的稿子,并不是诗词或文章,而是太孙的传奇。 “梁大人,此事乃是我私下所办,不过这事,便是报与殿下知晓,殿下也不会责怪……这也算是我个人所托,希望梁大人能帮忙。” 梁余荫不敢立刻答应,说着:“容我看看行么?” “当然,所以才请大人到此间细看。”文寻鹏笑着的说着,这东厢房烧着炭火,绿纱窗,两枝白烛高烧,卷案上还放着醒酒茶和水果点心,的确是用心了。 梁余荫的确渴了,喝了口茶,翻看着递过来的稿子,看看有没有忌讳处,结果文稿里所写,倒没有不能与大众说,大多是描述太孙的一路的传奇故事。 十五失了寄父,当年就过了童子试,还得以夜入龙宫,以后一路青云,连中秀才、举人、状元。 又曾勇于任事,得以提拔,更在西南立功,本要在宦海沉浮,不想被认出是太子之子,迁代侯、代国公、代王,乃至太孙。 文风简略得当,并无多少可删之处,看到这里,梁余荫心一动,翻回了第一章处,暗想:“苏父自然不是太孙亲父,但抚养太孙十五年,尚未加恩,这当然是由于太子缘故,而不能加恩。 要加恩就得明说太子当年惨事,这可是打了皇帝的颜面。 “但是以后,太孙登基,就可上书为苏父叶父请求封赠,必可简在帝心。” 把这记在心中,又看了一遍,寻思:“这文集所写的内容并无违禁之处,现在粗看虽看不出,但若我答应,回去后必是仔细阅读,若有问题,我再推辞也来得及。” “再说,传奇故事汇集成集,也并不是稀罕事,民间多有出的,不过民间所出的良莠不齐,倒不如这稿子好。” “只是,仅仅是文寻鹏私下所为,不见得。” “可是别人还罢了,或所图的就是沽求文名罢了,可太孙已是储君,前途乃是至尊,所图的不可能仅仅是名声,那所图的是什么呢?” “难道是……正统?” “太孙身份虽经过朝廷几次勘察,并无问题,但毕竟是民间而出,民间或有私议,而刊发文集,叙说身世和正统名分,或才是太孙想要的事。” 一念如此,梁余荫恍然大悟,至于其中夜入龙宫这类美化,这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事。 毕竟,历朝历代皇帝,都会在登基前后,给自己贴金无数。 这符合逻辑,合情合理,唯一的问题就是,给太孙叙说正统,或会得罪齐、蜀两王,但转念一想,除非皇帝废除太孙,不然这点隐患算什么,这就是功劳,就是情分。 所以,略有迟疑之后,梁余荫就点头答应了。 “那就全拜托梁大人了。”文寻鹏笑容可掬,他的心思也和梁余荫差不多,太孙现在何等人,还需要沽名么? 这必是叙说身世和正统名分,以稳固地位。 第七百八十九章 太子难有十年运 文寻鹏送梁余荫出去,只听“蓬”一声,两人不由住步而看,只见外面突有烟花升空,一簇簇升起,在空中接连绽放,非常灿烂。 虽有些晚了,但仍有不少欢呼声,看得出,今晚必是很多人都要晚睡了。 苏子籍正站在正院向天空望去,一旁站着则是惠道真人。 “这一日,还真是劳累。”苏子籍忍不住笑了下,说,却没听到身旁人的回应,遂转头看去。 就见惠道正抬头望着天空中不断绽放的烟花,皱眉似乎在想什么。 苏子籍的目光落在惠道的脸上,失笑:“你以为烟花非是吉祥之兆?” 惠道沉默了,最后还是点了下头:“殿下,贫道的确有此感觉……” 他知道,不该在这等喜庆时说这样的话,但毕竟不是浪得虚名,自己有了这种心悸不安,最好还是不要忽略。 事关太孙,惠道也不敢隐瞒,自然直接承认了。 “是么?” 今日是庆贺第三日,也是最后一日,苏子籍再次望向天空,烟花仍在不断绽放着。 这烟花,自然是京城中的人为了庆贺自己被册立,大概也是为了凑热闹,所以放的。 这等事,逢年过节在京城内也十分常见,烟花虽贵,但富贵人家并不缺这点沾喜气的银钱。 这为了沾喜气,同样也为了向太孙讨好。 所以也谈不上有人设局,烟花的寓意放在此情此景下,本没什么,却因惠道真人的一句话,给这场喜庆盛事蒙上了一层阴霾。 苏子籍的眼眸倒映着烟花,看似平静,实际上之所以开口问惠道一句,是因为在看到烟花一刹那,也感觉到了阵阵心悸。 一瞬间,似乎看到了一张大网朝着太孙府、朝着自己兜头笼罩了下来。 这不仅是不好的寓意了,而切实感觉到了不详。 而苏子籍的修为,本质比惠道更高深,有此感触,绝不可能是错觉! 不过,这话却不好对惠道说。 苏子籍舒展开眉:“真人倒也不必太忧心,其实到了我现在位份,几乎是天之极数,还能靠谁?” “一切都在自己作为了。” 人越是在下面,越是容易受各种各样因素影响,命数的力量因此很大,可所谓皇帝登天之极,抵达顶点,能作用的因素就很少了。 帝王所谓敬畏天意,就是除天之外,别无所惧。 惠道不由颌首:“太孙说得极是,是这个道理,人自助方有它助,何况是太孙?” “几是极数,自然唯有靠自己了。” 两人说到这处,不由一笑,就在这时,忙完了宴会的野道人也走过来。 苏子籍转身:“都送走了?” “是,主公,人都已经送走了。”野道人疲倦的说着,三日大宴,也熬尽了他的所有精力。 停顿了下,野道人看了苏子籍一眼,又轻声问:“主公,辩玄怎么处理?是杀,还是继续关着?又或……放了?” 这话,没避着惠道真人,苏子籍也不以为意,想了想:“还是继续关着吧!” 辩玄虽帮了自己的忙,可不通报就擅自对自己用法,这其实是死罪。 苏子籍并不愿意多杀人,但这种其实是不得不杀,因这个不杀,以后人人都可以擅施法术于贵人了。 历代宫廷,特别忌讳“厌胜之术”,不客气的说,与谋反同罪,处置几乎都不仅仅杀本人,还要灭其满门。 只是想通过辩玄,试试能不能钓出辩玄身后的人,才留了一条命。 辩玄并不是蠢人,此人很聪明,若无人引诱,苏子籍不信辩玄会做出这样的事。 以辩玄的修为,也没办法做成到那程度。 相比于已被他掌握了的辩玄,还是引诱辩玄的人更让苏子籍在意。 野道人听了苏子籍的回答,也不意外,点头应是。 这时,一只漂亮的白毛狐狸突跑了过来,发出了“唧唧”的叫声,惠道真人跟野道人都朝它看去,知道这是太孙养的宠物,十分有灵性。 野道人当然清楚这白狐不是一般的白狐,见主公弯腰将它抱起来,也不觉得稀奇。 便是惠道真人也是这样态度,虽然曾经代王已是太孙,但在太孙府里,太孙自然是想做什么都可以。 至于这白狐是不是妖怪,惠道也不在意,以太孙的性格,若白狐对太孙真有威胁,太孙也不会将其留到现在。 一行人回转去书房,苏子籍笑着吩咐:“当日,神人为礼,蛟龙入怀,或是催化了我成为太孙的过程。” “但是,辩玄擅用厌胜之术,本是死罪,功过不相抵,杀了也就罢了,把功赏给其寺。” “不过现在既然恕了他,那就用在他身上,虽是软禁了,一概待遇不能减少,唯不许出园罢了。” 野道人应是,书房并不远,沿着走廊折过一带假山池塘就到了,自然有人生了炭火又上了茶,才坐下没多久,简渠和文寻鹏就回来了。 “主公,幸不辱命。”简渠微微一笑,躬身为礼,将自己让周立诚牵头出文集的事情一一说了。 “主公,我方也很顺利。”文寻鹏也说了梁余荫的反应。 二人将这差事认真办,是因这是主公交代下来,其实在他们看来,这只是小事,比这样事更重要的太多了,所以禀报完,就将此事暂时抛开,见着苏子籍无话,就与陆续来厅里的人一起议论。 作太孙就与当代王时不同,太孙以后入朝堂要怎么行事才妥当,这是讨论的重点。 坐在主位上的苏子籍微笑的看着,大家忙了三日,也都疲乏了,也不上规矩,只是听着。 不过,苏子籍并不用心,与讨论的这些事相比,出文集和故事,才是最要紧的事。 “太学之道,说穿了,就是潜移默化的教化。” “现实教化,是以年来论,刚才有人说,人心遽属于我,其实是空话,要人心归属,非三五年不能见初效。” “我读史书,不仅仅宰相无十年运,就连太子也难有十年运,为什么,就是十年之太子,在人心上就可挑战皇帝了。” “皇帝断不会给我这样多时间,就不知道,蟠龙心法大圆满诞生的最强神通,却能缩小多少时间?” “只有人心归我,我才能行誓死一搏。” “李世民能行玄武门之变,最关键的是他是天策上将,屡战屡胜,可以说缔造大唐之功不小,所以才能轻易左右京城民心军心,玄武门本是宫禁侍卫,独属皇帝,却也暗降于李世民而敞开。” “这才是李世民成功的最大秘密,要是没有这民心军心,所谓的政变就是自取灭亡。” “我之最要紧的事,就是这个,别的都是细枝末节。” 第七百九十章 青丘君 不过苏子籍并没有表露出焦急来。 先听在场的人讨论一番,也说了几句,随后才将话题又绕回到出文集、故事上面来,事情依旧是交给简渠跟文寻鹏去办。 “此事,还要劳两位多费心,速速印发,印发后不仅发下民间,考虑到传播的速度,至少要直隶地区。” “更要发给读书人,特别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至于官员,能有最好。”想了想,苏子籍又加了一句:“以及羽林卫。” 羽林卫也要发么? 在场的人微怔,不由笑容转正,都闻到了些不对,主公似乎对这个,很是重视呀! 文寻鹏和简渠面面相觑,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忙应是。 野道人目光一凛,若有所悟,主公素有神秘之举,想必这也是其中之一了。 第一次参与会议的惠道真人,他本来就不开口,这时也若有所思,向苏子籍看了过去。 “看不清,也算不明,但的确一瞬间,感受到了潜流。” “太孙此举,又是何意呢?” 随即,苏子籍脸色一正,又说:“现在,孤已是太孙,多亏了诸位的辅佐,才有了孤的今日,在这大喜日子里,外面是与民同庆,府内也该有一场喜事!” 这喜事,自然就是众人的升迁之喜了。 在场的人都立刻听懂了苏子籍的意思,神情凝重起来。 就听苏子籍开始封官:“三公三孤乃是皇帝任命,就连太子詹事府,大半也不由我任命,但主薄厅还可以,也必须掌握之中……路逢云!” “臣在!”路逢云立刻从座位上起来,郑重跪在了厅中,向上行礼。 苏子籍说道:“你从今日起,就任主薄厅从七品主薄。” “臣遵命!以后粉身碎骨,报效主公!”路逢云行大礼,说着,在一瞬间,他就从江湖人,又或王府幕僚,变成朝廷命官。 苏子籍又说着:“简渠。” “臣在!”简渠跟着出来,跪倒行礼。 苏子籍沉声:“命,录事简渠掌饮膳礼乐。” “臣遵命!”简渠大喜,立刻应着,本来就已经“权”詹事府主簿厅录事(正九品),现在是正式任命了。 “文寻鹏。” “臣在!” “命,录事文寻鹏掌财政。” “臣遵命,以后定不辜负主公信任!”文寻鹏重重行礼,甚至眼睛微红,别看这詹事府主簿厅录事仅仅是正九品,可“出身”却大于一切,有了出身,才有晋升的资格。 别看往昔在齐王府里,是谋主之一,可这全部是空的假的,本质还是白身,客气的称下“先生”,不客气就可随意打杀。 现在,才一切不同,是正规官身了。 “岑如柏。” “臣在!” “命,率尉岑如柏,掌府内三百侍卫,从此以后,太孙府的安危,就要托付给你了。” “臣定当竭尽全力,绝不辜负太孙信任!”岑如柏重重的磕下,其实这职位,本来是曾念真更适宜,但是他也是府内核心,心知曾念真更有秘密使命,当下大声应着。 “唧唧!” 就在苏子籍封官时,随着说话,本来在怀里抱着的小狐狸还想挣扎下去,结果现在则脚一抽,直接不动了,似乎一下变得非常乖巧。 无论是苏子籍还是厅中的别人,都没注意到小狐狸的异样。 小狐狸之前之所以想要挣扎,是因它被苏子籍抱着,跟着坐在上面,苏子籍受人朝拜时,小狐狸也跟着受了,这种事让小狐狸有些无法承受,一种凡人感觉不到的威压,正在不断地压着它,让它很不舒服。 不过,随着苏子籍封官建制,情况又有了变化。 “咦?” 它身上有半片紫檀木钿,但过去从不曾自己动过,这一瞬间,只听“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就飘起来,第一次动了。 随着它的出现,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首先,周围竟然出现了丝丝小小的红网。 更有如烟丝缕的青气而来,奇怪的是,汇集到了红网中,又分出三股伸出去,延伸到不可触摸的虚空中。 只有其中一股,却直接向自己涌来,这看似微小,一被击中,只听“轰”一声,眼前出现一小片天空,跟着就出现大片宫殿。 它原本是作旁观者在看着,可随恍惚了一下,再定神,就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身处在宫殿内。 只见铜柱玉阶,细细密密的白光垂下,绿水萦折,树影摇曳,怪石横生,再仔细看,周围,特别是身后似乎有人,很多人。 想要动弹,才发现它竟是人形,身上穿的也不是过去常穿的衣裳,而是……冕服? 它的身体不受控,正在朝着外去,想说话,发现也无法开口,索性就任由去了,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宫殿深处一直向外去,到最外面最宽敞的大殿里,门口有光映着,只能看清有几人站在那里,似乎在等着什么。 它这身体,竟直接上前几步,撩袍子,跪倒在地。 而它的身后,则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紧接有许多“人”,跟着它一起跪下了。 它都不用回头,就有一种感觉在告诉它,跟着它跪下的那许多“人”,都是狐狸。 只不过,这些狐狸地位没它高,所以是跟着自己跪下,而自己是领头的一个。 这场景……莫非是…… 小狐狸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随着这具身体抬头动作,它也跟着看到,大殿门口原本站着的几人左右一分,一个模糊身影走进来,手里捧着的似乎是……一卷金黄色的圣旨? 紧接着,就是飘渺而庄重的声音。 “制曰:……立为青丘君……赐方园百里为岜……” 此时此景,本极是隆重,但身为附体的小狐狸忍不住有些出神,只是本能的,它还是记住了宣读圣旨中的关键字眼。 “立为青丘君,赐方园百里为岜?” 莫非……它的目光忍不住又朝周围瞟了一下,心中已惊骇至极,它现在所经历的场景,莫非就是前朝发生的那件事? 那是青丘狐,不,天下狐狸最荣耀的一刻,被册封成君,拥有方园百里之地,从此成了天璜贵胄,是仅次于龙君的一支,哪怕在龙庭都备受尊重。 就算魏朝已灭,妖族说到青丘狐,也人人视之贵族。 第七百九十一章 复苏 “这是青丘之典。” 小狐狸过去曾经想过很多次,若自己当年在场,会怎么做,可现在它真的身处其中了,却觉得有些茫然。 虽看出了这里是魏朝册立青丘狐时的场景,却动弹不得,它现在能做的只有将过去的听闻,与眼前发生的事情一一对上。 这终究只是一段已发生过的场景,小狐狸暗叹一声,顺着这段记忆,再经历一遍青丘之典,也是不错。 “……锡之诰命,涣之检以增辉,穹阶已列于君侯……钦此!” 就在它这样想着时,躯体重重拜下,接着手一动,一卷圣旨交下,毕竟与现实不一样,交给了自己,对面的人影就此消失了,唯有圣旨渐渐清晰。 小狐狸怔怔,看了上去,圣旨长六尺九寸,宽九寸,由绵帛制成,颜色纯一色的深黄,两端呈两竖龙相向护隔开文字,向左依次用楷书,落款处钤有两枚朱色方印,篆书“制诰之宝”、“尽元主人” 按照制度,玉玺一般是四方,首先就是“大魏之宝”,意思是传承大魏天命,仅仅在太子登基,或颁布大政上使用。 其次是制诰之宝,册封爵位和五品以上,下面是敕命之宝和皇帝私玺。 按照道理,制诰之宝是传承三玺的中位,远在私玺之上,可现在看去,让人奇怪的是,制诰之宝朱色方印虽尚在,却有些黯淡,而“尽元主人”却依旧焕着光彩,似乎刚刚钤上去。 虽已过去数百年,这个红色小印,只是一看见,就使小狐狸倒吸一口气。 “为什么,魏世祖的私玺,光彩依旧?” “我为什么重经这过程?” 才寻思着,体内突然一动,小狐狸被困在这具身体里的意识怔了下,忙去查看,突然之间就更震惊了——怎么回事? 它现在的状态,其实犹套娃,最外面能行动的是“青丘君”,真正小狐狸被困在了这身体里,不得不去经历这段已发生的场景。 它真正身体自然是在真实的世界,但在这虚假的场景中也有一个身体,这就是它的元神。 而它的元神,此刻萦绕着丝丝金黄气,渐渐又化成了玄衣纁裳,宗彝、藻、粉米三章纹,裳绣黼、黻二章纹,共五章,配五旒冕冠——这是君侯的冕服,仅仅次于龙君。 “这怎么可能?”小狐狸呆呆看了下去。 “唯有被正式册封青丘君,才能元神也着冕服,但这怎么可能呢?” 就算小狐狸又惊又喜,事实却不变,它的元神的确穿着冕服,且看样式,与它低头就能看到的冕服一模一样。 一种可能浮现在了它的脑海之中:“莫非,我竟然真正变成青丘君了?前朝封号,又恢复了?” 小狐狸很是震惊,前朝有着天命,自然能册封诸神,可随着大魏灭亡,天命已终,现在封号,为什么又死灰复燃? 并且,还是由大郑的太孙传递? “唧唧”小狐狸闭上眼,果然发觉自己又回来了,还躺在太孙的怀里,以前躺着,它会很不好意思,现在却已经习惯了,这时更在他怀里钻了钻,摆了个好位。 “唧唧,这些和我一只干饭的狐狸,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蟠龙湖·龙宫·宴会 宫殿之中,金光微波,贝门珠户,衣冠辉煌,参加宴会的,都是被称为水神的存在。 它们似乎隐隐分成两派,虽都穿着官服,但是一派或容貌十分出色,或容貌十分丑陋,但无一不珠光宝气,光是看着,就贵气逼人,宛是暴发户。 一方就正常许多,衣着交谈与官员几乎无异,更是收敛。 颇大的宫殿内有小妖舞蹈,一旁还有丝竹之声,新培养的贝女乐舞,似乎也就只有京城内的达官贵人、王孙贵族甚至皇宫里的歌舞才能与之相比。 坐在两侧的水神面前摆放着的案几上有着丰盛佳肴,酒水更是清冽香甜。 这算得上是一场很礼遇它们这些水神的宴会,可见坐在上面的幼龙,对它们还是很客气。 一个水神,乃是春柳河的水神,身体周围略有水波,扫了眼周围:“来的神真是不少。” “不过,妖族腥风也不少。” 春柳河水神目光扫过,将周围一切都记在心中,仅仅是在场,对幼龙继任龙君有些犹豫的水神就分成几派。 一半以上的水神,都与人族渊源不浅,看起来与朝廷公卿无异,它们的态度冷淡,对幼龙的招揽显然不放在心上,既没有表现出多少亲近,但也没有表现出不满,只是有些客气而疏远。 水族妖神也不少,一部分妖神望向幼龙的目光里带着亲近,觉得幼龙这么小就能如此妥当,又是许久才再现的真龙,就该继任龙君,为天下水神之首,乃至妖族之主。 剩下的一小部分妖神则明显是怀有不满,由于妖性难以掩饰,望向上面的目光都带着恶意。 这些水神之所以来参加宴会,不过是因幼龙就是小孩子,不服我就打,它们再不满,也只能是捏着鼻子过来。 “卵生胎化,披毛戴羽之辈,果然不识教化,岂能为一方水神?” 春柳河水神默默的想着,掩盖了一丝憎恨。 “这些妖神,个个妖性难灭,动辄兴风作浪,索取血食,伤残人命,应该个个打杀。” “可恨的是,却给了它们力量。” 感应中,与人族渊源不浅的水神,力量相对弱了许多,自己略有水波,已经是拔尖了。 而妖神或原本就是水族,个个身体周围涌着波涛之声,或多或少而已。 春柳河水神本是一县令,因治河而摔入河中而死,百姓为之建庙祭祀,后来朝廷奏闻,得以敕封水神。 此人天性聪惠,最近又有际遇,可也难及妖神。 “更可恨的是,本以为龙君已去,妖神自然势微,不想还有个小龙女,虽现在还很弱小,但也是真龙,如果等其长成,必成大患。” 春柳河水神才寻思着,突然之间,幼龙似有所觉,就看了过来。 春柳河水神一凛,神道其实远非世俗人能想象,神道最灵,有恶意善意,立刻会感应发觉。 这就是为什么神道中,几乎没有下弑上的事。 当下就心一动,一片金叶微微颤动,上面写着梵文,似有三百三十三字,彼此首尾相连,微不可见,此时就遮挡了过去。 “可恨,可恨。”春柳河水神再也不敢多思,就要收回目光,突然之间,只听“轰”一声,一股强大的威压,瞬间从大殿高处朝着四周压下。 “咦?” 几乎所有水神呆了,震惊地看向幼龙,只见幼龙也很是震惊,本来它张大了嘴吃肉排,现在嘴巴继续张着,肉排却摔在案上,刚才惊声就是它发出。 只见它背后,徐徐浮现出一条巨龙幻影,虽是幻影,却在骤然出现后,就压得在场的水神透不过气来。 只听“噗通噗通”,接连跪拜在地,不得不匍匐下来…… 刚刚出去了的贝女,正从殿外进来,恰就赶上了这一幕,惊望了过去 “这是……复苏?” 第七百九十二章 明修栈道 太孙府·门口 “刘真人,请!” 离开的周立诚没有单人走,而伸手让刘湛坐,又自己上了座,递给刘湛一个手炉,说声“起”,牛车就稳稳滑动了出去。 两人都一时没有说话,小雪的天气,街衢都在雪幕中,绰绰约约不甚清晰,街衙巷陌几乎没有行人,只听牛蹄踏在雪水中,以及雪花飘下,击打着毡篷上的声音。。。 良久,周立诚眯着眼,看看外面,叹息:“真人或有所诧异,为什么冒昧邀请,只是周某的女儿不久之前回来了,但是却和以前很不一样,所以……” 周立诚这犹豫不已的模样,倒让刘湛立刻明白了为何夜里请自己去府里做客了。 原来是周立诚女儿出了事,这是希望自己帮着看看爱女是否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这事,的确是宜早不宜晚。 “周大人既是这么说,贫道就去看一看。”刘湛眯着眼。 虽早就知道刘湛会答应,但听到真的应了,周立诚才暗暗松一口气,同时心里也是升起一丝无奈。 他的女儿周瑶之前突然失踪,可让自己与夫人好一番着急,但怕坏了女儿的名誉,一直都是悄悄的派人寻找,不曾大张旗鼓。 就在已对找回女儿失去希望时,周瑶却平安归来了。 可归来的女儿,却与过去有了很大的变化。 首先是周瑶变得更美了,当然这种美,依旧能让熟悉的人辨别出五官,更多的是气质上的变化,五官更精致,皮肤更好,气质更脱俗,细微变化糅合在一起,就形成一个绝色佳人。 但这样的女儿,让周立诚夫妻内心不安,哪怕能判断出,这的确是自己的女儿,但这样大的变化,以及无论怎么询问都不肯如实道来离去的原因,都让夫妇二人心焦。 周立诚与刘湛的交情不算多深,但也能搭上话,这才决定请其来府里帮着看看。 若女儿有事,希望能帮忙解决,无事,也能让夫妇二人不再疑神疑鬼。 路上无话,很快就抵达了周府,才一进门,周立诚就立刻交代:“你去请小姐来我的书房。” “是!” 周立诚则带着刘湛先去书房,才进去,就见着仆人刚烧起了炭火,直接放在铜盆中,给寒冷的书房带来些暖气。 “见笑了。”这时周立诚才苦笑的说着。 “这是大人一片舐犊之情,怎么会见笑呢?”刘湛接过热茶,看了看周围,都是书,并且有的折旧,看来不是摆设。 许是因周瑶还未睡下,不一会,周瑶的声音就在书房门外响起:“父亲,女儿来了。” “瑶儿,进来吧,看看爹给你带了什么回来。”周立诚立刻对着外面说,同时看了刘湛一眼。 门被推开,少女从外面缓步进来,刘湛看过去,眸子微微一凝。 按说,以周瑶现在年龄,说少女已有些不恰当。 但她仿佛就定格在少女时,明明是清冷神色,一转眼却生出妩媚,简直挑不出半点瑕疵,更重要的是,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不,不仅仅是韵味。 周立诚虽对女儿有些惊疑,但是久在官场之人,面上丝毫不显,在女儿进来后,让女儿向刘湛行礼,慈爱将刚刚放到匣子里的文稿递给女儿:“瑶儿,你看,这是何物?” 周瑶接过来,只翻看了一下,就立刻认出,是苏子籍的诗词文章。 她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刘湛,扫看了他一眼,就把文章看得入神起来,周立诚心情复杂,却还是继续说:“太孙府的人让为父将这些文稿编成文集印发,这两日你可以将文稿拿去看一看,顺便纠个错,待需要时,为父再去找你要。” 周瑶抬起头,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淡淡笑容:“谢谢爹。” “你是我的女儿,谈什么谢不谢。”周立诚笑着说,看向了刘湛。 刘湛一直坐着,原本没有表情的一张脸,此刻更是没有表情,可这没有表情,就让周立诚下意识吞咽了一下,目光落回到女儿身上,女儿虽淡淡笑,却仍云淡风轻,仿佛不管什么事,都无法让她产生大的情绪波动。 “万事不萦于心。” 眼前的这个少女,还是自己的女儿么?这一刻,周立诚的心底甚至浮现出了这念头,让心脏都跟着跳动起来。 因着并非周立诚一人在这里,还有刘湛在,周瑶没在周立诚的书房内停留太久,向父亲道了晚安,又向刘湛行了告退礼,就离开了。 “真人,你方才……为何面露惊色?”女儿离开,周立诚终于再也忍不住,开口问。 刘湛迟疑着说道:“贵千金……贫道有些看不破。” “真人这话,让周某越发不安了。”周立诚眼皮都跟着跳了下。 刘湛可没说女儿没问题,而是说看不破,岂不正说明了女儿出了问题? “但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可仔细看,贵千金祥气萦绕,似乎贵不可言,可以说……身带凤气……” “凤气?”周立诚惊呆了,这可是从没有想过的事。 这也是刘湛迟疑的原因,他沉吟不语,这贵不可言的凤气,如烟丝缕,笼罩眉心,就这一瞬间,似乎又多了一丝。 一切都不是凭空,它从何而来,又应验在何人? 太孙府 “咦?” 在台阶上看,外间雪花飒然而落,苏子籍突然咦了一声,本来阵阵不安和心悸竟消退了不少。 他摸了摸趴在自己怀里十分乖巧的狐狸,若有所思。 “莫非,是龙宫有什么变化?” 看看天色接近黄昏,地下的雪深了,覆着厚厚的一层,想起刚才宫内来人吩咐,说是要进宫,苏子籍不再寻思,就听得脚步响,转脸一看,就见着曾念真大踏步过来,灯下也看不清,只是恭敬的一礼。 两人沉默了下,苏子籍淡淡的说:“皇帝对我未必善意,你可知晓。” “臣明白。” “若有一年时间,我方可再多多少人?” 曾念真立刻会意,想了想:“主公,若给臣一年时间,至少还能再多五百人。” 总数一千人,倒也不算少了,当年李世民才仅八百人。 加上府卫,以及可能拉出的羽林卫,虽与皇帝掌握的兵权相比,简直就是小溪与大河的区别,但有一二千对自己死忠的士兵,对自己来说,已能在关键时刻起大作用了。 苏子籍点首:“练兵这事,孤只相信你一人,这事还需要你去处理,切记,不可让外面发现,你所练的兵,将是孤的杀手锏。” “臣明白!” “还有,你肯定露了痕迹,如果说你一点也不作,反就不合常理,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把你的兵先退回去。” 曾念真若有所思:“是,臣明白了,臣的练兵,还是在海外练,现在的人也退回去。” “但是臣又四下奔波,为主公招揽所谓的武林高手和门客。” “善,这就对了。”苏子籍非常满意,所谓的武林高手和门客,其实都是中看不中用,但曾念真为此奔波,就能让人放心了。 见着车驾已经来了,苏子籍在他肩上轻拍:“你去办吧!” 第七百九十三章 集船成兵 “看,是太孙的王驾!” 苏子籍乘坐着牛车赶往皇宫。 太孙用的车舆是金辂,赤质金饰,四牛驾之,并且左右有骑兵六人,带弓箭横刀,周围又有侍卫十二人,这已经是最简化了。。。 太孙府离着皇宫并不太远,京城见惯了贵人,见着车驾,也不惊惶,都一阵骚动闪了过去,还有人指点。 “转眼就不是新人了!”苏子籍暗暗想着,有些失笑,其实太孙车舆可以有上百人,但苏子籍虽对应该有的规格并不推辞,在排场上却还用着过去的一套,并不多增。 为何,这样是低调,可如果金辂都不乘,就类似官员不穿戴官服一样,并不是谦虚,而是自甘下贱。 抵达宫门,方下了金辂,早见有太监带着几个小太监等着,却不是赵公公或马公公,而是一个只远远见过一面的大太监,陈序,陈公公。 陈公公要更年轻一些,三十余岁,身材并未发福,也并不消瘦,长相和和气气,看着就令人易生好感。 见苏子籍从牛车下来,立刻上前拜见,笑盈盈奉承:“太孙殿下安,奴婢方才就听到喜鹊叫,心想着,必是有贵人到,果不其然,立刻见到了您!” 苏子籍对这样奉承已习以为常了,不过他在不涉及到工作和原则时,一向是待人如浴春风,就算现在成了太孙,也没改变。 “陈公公。” “哎哟,哪里敢担太孙一声公公,您直接唤奴婢陈序就是!” “不知孤现在可能进去拜见皇上?”苏子籍只是一笑就问。 陈公公立刻说:“奴婢在这里等着,就是奉了皇上命令!皇上还担心太孙劳累,特意让奴婢准备了舆,还请太孙上舆!” 说着,就冲着身后喊:“抬过来!” 话音落下,就有一架肩舆被抬过来,八人抬,这是大郑皇帝、皇后、太后、太子才有的礼仪。 宫里能乘坐八人抬肩舆也就是这几个人,若身份不够,乘它就是罪。 苏子籍现在是太孙,自然是有资格乘舆,所以也没客气,直接上舆,随着太监抬起,以着这种十分新奇的体验,从宫门口进发。 “魏世祖令,不能以人为畜,所以废除了轿子。” “然而上次读魏实录,却讲述了用意。” “用轿不但以人为畜,更不利积蓄牛马——武官用马,文官用牛,这样的话,有钱人家,人人养马养牛。” “牛可耕地,马可驰战,这真的是厚养国力与民间,一旦动员,就可有十余万匹可用。” “抬肩舆其实就是轿子,也就是皇宫这种不能牛马进入,又过于广大的地点,才许用抬肩舆。” “据说本朝太祖当年读之,大是称赞,说,魏世祖果是百代之君,每每都有深意焉,因此继续推广。” 此时天都亮了,宫里不复夜里的死寂,整座皇宫都“活”了过来,侍卫以及宫人身影出现在了各处,因着去的是前朝所在地,沿途见到最多的是侍卫。 其中有身着劲装的带刀侍卫,也有身着甲胄的侍卫,按品级不同、职责不同,侍卫也分多种。 这些侍卫在舆经过时,都齐齐行礼。 苏子籍坐在肩舆上,所感觉到的已大不相同! 这里并非他第一次来,但却第一次享受到这种高高在上之感。 他面色平静,心里亦平静。 这种阵势,要说心里真是一点都不得意、一点都不飘飘然是假。 但自己的处境,步步维艰,容不得出一点错。 抵达殿后,肩舆慢慢落下,陈序亲自上前,用手扶着苏子籍从舆上下来。 苏子籍下意识要甩开手,却忍住了,不仅仅如此,还笑了笑。 陈序不管怎么样,是内侍中上了品级的人,与人为善,说不定就多了不少机会,少了些关卡。 被陈序讨好着引路,二人抵达殿内,方上了台阶,便听里面是皇帝的声气:“是太孙么?不要报名,进来说话!” “孙臣多恩!”苏子籍躬身应一声,趋步进来,果见皇帝坐在有软垫的椅子上,一扫眼,是几个阁老以及一个有点眼熟的人站着,似乎君臣正在议论。 “虎贲卫指挥使孙临照。”这人身材不高,四十多岁,紫棠脸上腮边有一处疤痕,那据说是护驾而受的创。 在大郑,虎贲卫是保护京城的武力之一,是皇帝亲军。 仅仅是看见,苏子籍就心中一凛。 老皇帝坐在高位,单手撑脸,斜靠在上面,目光也是暮色沉沉,看到苏子籍进来,眼睛才一下子亮起来。 “太孙,你来了。”皇帝满意看着,仿佛在看着最符合心意的继承人。 苏子籍根本不以为真,恭谨向上行礼,一点差错都没有。 皇帝则说:“既来了,就坐到一旁先听着。” 说着,就命人给苏子籍搬来一把椅子,椅子就放在下面,但在几个大臣的前列。 苏子籍谢恩,这才坐下。 几个阁老都是老狐狸,对太孙行礼了,就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往太孙处看。 赵旭接着就继续说:“冬粮,夏粮,都得通过漕运和水运,说实话,漕运的弊端是不小,其中天寒地冻,河水结冰还是小事,开国不过三十年,沿途关卡重重,弊端已经不小,成本更是年年提高。” “但要加大海运,却不仅仅是民事了。” 皇帝听了,目视崔兆全。 崔兆全说着:“海运有二弊,第一就是风浪不可测,这还可以沿着海岸走,可仍旧无法完全避免。” “因此,就有船主勾结官吏,私下卖了粮,却说是遇到风浪漂没。” “更由于海上,难以监管,若是串连,立刻就呼啸海上,成了海盗,不可不防。” 苏子籍静静听着,目光一动。 后世总想说运粮于海,其实的确弊端不小,漂没就难以禁止,更重要的是,放开海运,立刻就可以集船成兵。 后世科技发达,朝廷都严控海关海运,等闲哪能出海,就是为了这个,何况是现在? 当然,办法总有,可不是自己现在能说的,当下只是静听,一言不发。 孙临照虽说是虎将,其实心极细,忍不住朝着太孙那里瞟了一眼,暗想:“太孙竟一言不发?才二十岁,身份大变,竟然一点都不骄纵?甚至连得意之色都没有?” “还是说,太孙其实只是时势,并无进取之心?不然这刚当上太孙,竟没有急着表现?” 虽太孙立了,但也正因成了太孙,整个天下目光都汇聚到了这位民间来的皇孙身上。 不过,太孙如何,却不关自己的事。 要不是有皇帝“细细观察”这四个字,孙临照连这心思都不敢评价。 武臣,最忌的就是随意干涉政事,特别是关于太孙的事。 第七百九十四章 皇帝要害我 “就是有此弊端,所以魏世祖开海运,后世屡开屡禁,岂是无因,看来,还是必须细议。” 沉默了一下,钱圩将话题转到了西南省的事情上。 “皇上,现在西南省土司已臣服,各事都渐渐平息下来,是否要召总督罗裴回京叙职?”钱圩询问的说着。 听到这话,各人神色一动,罗裴可是很早就投靠了太孙了,提这话又是何意呢? 就看见皇帝想了想,说着:“罗裴离京已许久,是该回来了,你们草拟一份旨意,封罗裴为太子少保,令其接到旨意后,火速归京。” “是!”阁老应声,心里都是一惊,太子少保可是三师之一,竟就这么给了罗裴? 但又一想,太子少保,顾名思义,少保者,保护太子,罗裴是亲近太孙之人,让罗裴来做这个太子少保,听起来似乎很是合适。 内阁大臣若有所思,又听着皇帝说:“册立了太孙是国之大事,过年节日要更隆重些才是” 这话涉及到苏子籍,就不能继续闭嘴不言只是听着,忙起身行礼:“皇上,孙臣蒙皇恩,方能被册立太孙,册立后寸功未立,焉能让百官百姓为孙臣隆重庆祝?这万万当不得!” 苏子籍连忙辞让,这样的虚名, 并不在乎。 皇帝听了苏子籍的推辞, 只淡淡说:“太孙不必推辞, 你是太孙,是储君,储君得立, 本是国之大事,本该隆重庆贺。” 皇帝都这样说了, 苏子籍就知道推辞不得, 现在已是腊月十八, 再过两天就该封印了。。 不过,有一人是不能封印, 就是顺天府府尹潭平,哪怕过年期间,顺天府府尹潭平也要对京城的治安负责。 皇帝就封印一事特意交代了顺天府府尹潭平, 说:“从今日起, 一直到正月十五, 都是节日, 京城的治安,必须重视, 不得出现纰漏。” “请皇上放心,臣定当竭力办差!”顺天府府尹潭平立刻出列应着。 “为了万无一失,孙临照!” “臣在。” “你率虎贲卫, 协助京城治安。” “是!” “行了,时间紧迫, 你这就去办吧。”皇帝直接挥手令其退下,似乎让虎贲卫指挥使孙临照旁听就是为了这事。 两人走了, 大殿内的大臣就只剩下了阁老。 过节与治安的事,自有顺天府府尹潭平去准备, 罗裴也要回来,阁老现在就只有一件事要立刻讨论出来了,就是春闱的事。 因着皇帝没让太孙离开,太孙又是储君,的确不用避开,赵旭是首辅,就请示:“春闱乃国家伦才大典, 还请皇上示下,谁人为主考官,又出何题。” 皇帝听了颌首,慢慢踱着, 沉吟:“春闱的确是大事,本该出一阁臣领之,但是现在国事繁忙,你们本就累着,再加负担不好。” “罗裴本是进士出身,这次在西南立功不小,朕以为,回京叙职之余,恰可命其为此届主考官,如何?” 皇帝这样说了,臣下还能怎么办,当然人人称是,华盖殿大学士、参知政事谢智更不由侧目。 谁当主考官,就是一届二三百个进士的“座师”,影响极大,这是殊恩,难道皇上真的诚心于太孙,加强其羽翼? 才寻思着,皇帝就继续说:“至于考题,朕先出一道,一人两人,有心无心。” 这话一出,内阁诸人养气了得,还是不由朝着苏子籍看了一眼。 按照惯例,在皇帝给出了第一条考题内容,首辅赵旭沉吟了下:“皇上此题是极好的,正合乎堂堂治国之道,臣出一题,何为国士无双。” 皇帝点了下头,谢智就跟着说了第三条:“民之于官何谓。” 这三条,赏罚、选才、治国,其实是相互密切的,就是这次春闱考题的核心了。 剩下的,则围绕着三条来设题。 看皇帝的表情,显然觉得这三条都可以,扫了一眼苏子籍,见一言不发,就笑着:“太孙的字,朕听闻久矣,此三题就由太孙写上,如何?” “是,孙臣遵旨。” 说也奇怪,这本是极大恩典,苏子籍却突然之间心一悸,在这温言中凭空毛骨悚然,只是这时节也不能细想,只得跪在小桌前提笔援墨写下,又双手呈上。 皇帝看了一遍,亲手押了玺印,小心折叠起来,放入书简封锢了,封口都钤上印,锁起来。 皇帝沉沉的目光,又扫向殿内的人,淡淡说:“这是本次大考的题目,关系成千上万举子的前程,殿内只有朕跟尔等知晓,不能泄了出去,否则别怪朕言之不预了。” 虽皇帝老迈,暮色沉沉,可这一番话,却让人冷汗直冒,几个大臣都是阁老,也被吓得不轻,忙跪下说着。 “皇上,这是国家抡才重典,参与于此,本是莫大信任,岂敢学当年庆武四年的旧事,以身家性命儿戏?” 庆武四年,太祖时第二次科举,就有人泄题,太祖大怒,十七个考官皆被处死,二百个官员因此被处理,被流放的人有着六千余人这事可是前车之鉴,甚至血淋淋还不远。 “”苏子籍坐着听着这话,突有所感,眯起了眯眼。 “能记得就好朕乏了,汝等退下罢,陈序,送送太孙。”皇帝的精力显然一日不如一日,在处理完春闱考题一事,就有些困倦,让他们都退下。 “是!”殿外有人应声,陈序恭敬迎着苏子籍乘舆出去,笑着:“奴婢给太孙道贺了,不是奴婢当面奉承,要论恩宠,谁也及不上您,皇上真的是把您放在心尖上了。” “是啊,放在心尖上了。”苏子籍笑着应着,出了宫门,这次没有上金辂,而是直接上了后面跟的牛车,就吩咐:“不先回府了,去南锣胡同帽儿巷,慢一些!” 牛车里并非空着,野道人在里面,抢先一步伸手让苏子籍坐了,里面银盘盖着烧炭,丝丝热气流出,又递给煨热的毛巾擦脸手,想了想,又捧着一身青色袍子递了过来:“主公,要去南锣胡同帽儿巷的话,穿着这个适宜。” “唧唧!”炭炉附近还蹲着一只白毛小狐狸,打了个哈欠。 “你准备的不错。” 这是一身厚布棉袍,样式是今年流行的,有七成新,一看就是家里殷实的读书人所穿。 再换上厚棉靴,头上再戴上儒巾,又让野道人在脸上花了点妆,便是认识苏子籍的人乍一看,也看不出苏子籍就是太孙,只会当他是一个容貌不错、气质不错的新进举子。 这一身穿戴,也的确是小富出身的新晋举子在冬日里会有的打扮,苏子籍拿起一面镜子对着照了照,对野道人的手艺很是满意。 更满意的是用心的准备。 虽说去南锣胡同帽儿巷,是早就想了,给故友回访,但只提过一句,并没有时日,可一切却早就准备了。 “主公,你今天去宫内,早点用的不多,不能伤了胃气,这是翡翠楼的点心,闻名京城的,已经提前试过口了,多少用点吧!” 接着,炭炉一侧取出一个银瓶,倾一杯热腾腾茶水,把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几种点心,都还是热着。 苏子籍接过慢慢嚼着,见皇帝就是这点不好,谁不知道要呆多少时辰,喝多吃多了想上茅坑,就是大事了。 “今日皇帝见我,我觉得与我很是不利。” 点心很甜,茶水很好,但苏子籍阴沉沉的丢出这一句,顿时,整个牛车瞬间多出了一股肃杀,连着炭火都暗了下。 “皇帝,要害我!” 第七百九十五章 欺谁,欺忠耳 “皇帝唤我去,又预先警告,其意其心不可测矣!” 苏子籍稳稳靠在垫子上,此时牛车缓缓而行,街衙巷陌几乎没有行人,只听一起一落牛蹄踏在雪水中的声音,口气却缓重平静,将皇帝的话,一一复述出来。 说完,苏子籍望着雪景,细白修长十指交叉握,眼神带着点忧郁,突然问野道人:“你觉得,皇帝用心何在?” 野道人端着酒杯,一声不言语,但见风雪迷离,良久才冰冷冷的说:“这还用的说么?一旦来年考题泄露了,就必是殿中这几个人有问题。。。” “几位阁老都是久经春闱,从没有发生泄露,那嫌疑就落在您的身上。” “到时,就可雷霆之怒,或会名正言顺废了主公。” 考题泄露在众人看来,也勉强符合一个刚刚册立为太孙的人的利益。 每三年一次的进士,都是朝廷的补给力量。 如果这些进士里大部分都受太孙的恩惠,可以说,就自然是太孙的嫡系了。 就算这事细究起来,有不合理的地方,可到时雷霆之怒下,谁会去细想这些呢? 苏子籍笑着点了点:“你说的是,不过未必到此步。” “皇帝立我,我隐隐有点猜测,不管怎么样,却也不是儿戏,不会拿这个来立刻废我,但是,如果能击断我的一条腿,就更好了。” 见着野道人有些诧异,苏子籍蹙眉微笑,声音却很低沉:“我自民间泥涂而起,一路童生秀才举人状元,施政立功,并无多少过失,后来侪身于王侯,自代侯、代国公、代王,乃至现在太孙。” “可以自夸下,所持甚正,名声甚好。” “我当太孙,说穿了是血脉,是皇帝册封,但能不能被天下人接受,这就是名声名望了。” “有名望,才能天下归心,就如有人说的,人心遽属于我,就算是皇帝也难轻易废我。” “可要是我为了拉拢人心,泄漏考题,使成千上万举子落第,十年寒窗付之东流,而小人却得以侪身金榜,那我这个太孙,立刻就人心离散,臭不可闻,等于一脚踏空,跌下万掌深渊,还能剩什么呢?” “是废是立,全在皇帝一念之间耳。” 苏子籍有些话没有说,失德不但可以有公事,也可以是私事。 当年新平公主,隐隐有风声传出,皇帝不会不知道,却没有多少干预,本来只是略有奇怪,现在,或是幸亏自己并无暧昧,又连姬妾都没有,只仅仅是太孙妃,一个贪婪荒淫帽子很难扣下。 当然,真的要扣总能硬扣,可新平也是皇帝的女儿,明眼都能看出她是室女,于是既然彼此没有瓜葛,也就罢手了。 这是避过了一个陷阱呐! 野道人并不知道苏子籍所思所感慨,单是说的一层,就不由倒抽口凉气,是的,要是掌握大权甚至兵权的君主,根本不怕这点“失德”,可太孙是靠血脉上位,天位,有德者居之。 什么是有德,有多种解释,可一个不顾国家社稷,贪婪卑鄙堕失天下之望的人,岂能坐稳太孙位? “并且,就算不废太孙,主考官罗裴也只有死路一条,能不株连家族,已经是皇上殊恩。” 野道人又惊又怒,罗裴的历年立功不小,这次平定西南更是可圈可点,可就是靠拢了太孙,皇帝毫不迟疑就准备以“贪婪卑鄙渎职”之罪杀他,这实在让人心惊又心凉。 “而罗裴落得这下场,又谁敢靠拢主公?” “主公不但在人心上,也在官场上,变成了独木桥,孤立无援。” 一举数得,这棋实在太狠了,简直是国手出招。 “想明白了?”苏子籍反舒展了眉,怔怔笑了:“其实,我们这样快想到,皇帝说我们有二心,也不算冤枉了我们。” 见野道人还是有点懵,苏子籍说着:“所谓的忠诚,其实就是信任。” “所谓的信任,就是总把朝廷和皇帝向好处想。” “我们能一出宫,就怀疑皇帝,识破阴谋,岂不是证实,我们对皇帝来说,的确就是乱臣贼子呢?” 野道人本是聪明人,一点就透,顿时惊呆了。 千秋以下,多少名臣良将死无下场,多得如恒河沙数,为什么敌人无论多少诡计阴谋,洞察如火,而遇到自己人,却死的不明不白,很是糊涂? 有的说是气数蒙蔽,而主公现在却一针见血,乃是忠诚。 忠诚,所以总把朝廷和皇帝向好处想,所以粗浅的伎俩就能欺瞒,就如父母总愿意相信儿女的辩解——直到刀临头落。 欺谁,欺忠耳! 而若是无忠,反而根本不受迷惑,一眼就看穿看明白。 苏子籍见野道人怔得发呆,又轻拍:“你也不必自疑,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这话消极了,但为君为人就得如此。” “就如今日,望其雪,而守其炭,乃是君子之德。” 野道人回过神来,他突然之间眼圈一热,明白了主公的意思,主公的意思是,他虽然洞察如火,知道这些冰冷残酷的道理,却断不以此行之。 而野道人叩心自问,自己信是不信? 却是相信,主公历年来,杀伐果断,却从不失了温情,平时过问起居,嘘寒问暖还是小道,可当年太子府旧人,一一寻得,却已是殊恩,更不要说上次代王府出事,这些人动摇了。 直接卖主的毫不手软,当场杖毙,可余下的人却并没有杀了,而是遣至田庄,留了最后的情分和余地。 野道人心中清楚,能身居高位,而总愿意为人考虑最后的情分和余地,是多么难得。 “若这是欺我,我也认了。” 野道人想到这里,也不多说,只是话一转:“皇帝要扣主公一个贪婪无道的帽子,也必要有因头,这因头在何处呢?” 苏子籍喝着茶点,笑问:“你说呢?” 野道人极是敏锐,一自问,就自答:“难道是主公之故友,余律与方惜?” 余律与方惜,是苏子籍患难之交,若抓住他们舞弊的证据,不但能使天下人心服,也能使苏子籍无言可辩。 两人对视,不由哈哈大笑。 笑完,苏子籍浮现出伤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何况是庙堂。” 这也是苏子籍决定不回府而去南锣胡同帽儿巷的原因。 “殿下,到了。”才说着,车夫在外面说着,两人就下了牛车,一下车,只见雪花飘落,一阵寒风扑面而来,都是一个哆嗦。 “太巧了,您看!”野道人一转身,就略惊,指的说着,只见一回首,果然就看见了余律跟方惜两人正在附近一家书店,凑着不知道和人说什么,穿的厚厚的,宛是二只狗熊。 第七百九十六章 小试牛刀 两人与一个姑娘说话,她穿一件月白绣花衣裙,浆洗得干干净净,瓜子脸还算清秀,笑着:“两位相公,你们的衣裳都干了,有一个口子也缝了,要不急着穿,熨平了再送过来,成不?” “可以,不急,等送到了,下月八钱银子一并支给你。” “是。” 这本是极平常的事,苏子籍突然之间觉得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本来这也罢了,可现在节骨眼上,不由多了几分心。 “主公,您忘了,是钱之栋外妾的丫鬟翠儿,你还见过面。” “哦,是孙氏么?可我记得当年给了三千五百两白银,还由简渠照应,怎么落魄到出来洗衣?” “走,去看看。” “太”去看看就罢了,余律和方惜才转身,对面一看,不由一惊,仔细一辩,立刻就认了出来了,就要行礼。 苏子籍有点无奈,只能上前一步扶住,说:“不必多礼,今日只有读书故友啊。” 余律和方惜才明白这是微服来了,对视一眼,不过苏子籍没有立刻说话,却见野道人引着这姑娘过来了。。 “为什么你们洗衣服, 难道府内没有照应么?”苏子籍就问。 这姑娘只见过苏子籍一面, 也是几年前了, 虽觉得一丝面熟,却想不到,就连野道人也没有见过几面, 一时认不出,只知道是太孙府的贵人, 当下微福了礼。 “府内当然有照应, 年年总有些钱米果品赏下, 夏天还有西瓜呢!” “只是小姐说,坐吃山空, 总要给小小姐打算下,于是托了府内的福,开了家绢布店, 离这不远。”翠儿口齿清晰的说着:“生意还可以。” “那” “后来, 小姐见附近有不少举人应试, 可千里迢迢, 有钱的人或能带一二个随从,也多是男仆, 不善缝补浆洗,没钱的更不用说了。” “于是就去作举人的生意,负责每月衣服浆洗缝补, 包月八钱银,又雇了附近的姑娘媳妇干活, 由于举人都要体面,一月下来的生意, 比绢布店的还好。” “这是成了规模了啊?”苏子籍回想下,朦胧记得孙氏当年的柔弱俏丽哭倒在地, 不想一转眼,就变成这样了:“真人不可貌相,人总能找出路啊!” “成,我明白了,你去吧——” “走,我们去里面说话。”苏子籍望着姑娘的背影若有所思,转身入得了书肆, 入了才发现这书肆,倒与众不同。 别处的书肆,同样有些名气的最多就是几层楼,空间大一些, 藏书多一些,可供人坐下阅读。 但这处书肆,外面看的确是楼,可进入后走上一段路,眼前豁然开朗,竟是别有洞天! 这里面,竟然是个小园林! 这园林的大小,与苏子籍所见过的皇家园林是没法比,小上许多,但与别的书肆的格局比,就大多了,简直令人眼前一亮! 行走间,还能闻到淡淡茶香及点心的香气。 目光扫一圈,发现这园林内的格局是这样:书放在一个由走廊环绕着的奇特的镂空建筑里,一排排的书架,从外面看,隐约就能看到。 而看书的地方,则是多种多样:房间、草地、亭子、走廊、小湖。 桌椅板凳,随处皆有,而提供茶点的小摊位,皆是路侧茅屋的样式,也是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处。 几个读书人从身边经过,恰在谈论这事,听话里意思,这里茶点味道甚美,价格却并不高。 便是买书以及买这些茶点,对于大多数走到举子这一步的读书人来说,也不是十分昂贵的开销。 而这环境,与花销相比,就显得更是划算。 “今天连着见过几个生意人了。”苏子籍觉得自己开了眼界,当然,他也清楚,别说县里,就是郡府也开不出这等格局的书肆,没有别的原因,只有举子云集的地点,才能撑起这市场。 苏子籍哑然失笑,问余律:“听说这里还有琴室?” 他第一次来这个地方,进了后发现是园林,琴室应该就要比想象中的大一些了。 余律不知道太孙来何意,难道就是游玩,于是笑着:“的确有琴室,听说在东面。” 苏子籍朝着东面看一眼,果然看到有背琴的读书人往那去。 除了那边,早就来了的读书人,很多都聚集在亭子或湖侧,也不怕冷,三五成群,到处都是读书人在交谈和读书。 这里还真是文气逼人! 苏子籍暗暗寻思,古代朝廷不炒地皮和房子,这看起来极大的园林,几千两就能买下,不过点心茶点消费也赚不了大钱,可背后老板,但能够吸引这么多读书人,这本身就是资源。 “草莽英雄不少。”苏子籍本别有心思,这时却给了野道人一个眼神。 “明白,我过些时日就试下老板的底。”野道人自然明白,四人朝着藏书楼的方向去,遇到几个读书人坐在路边的石桌旁,恰就提到了“太孙”、“诗集”,这本是苏子籍的目的,不由投以注目,放缓了脚步。 这里人多,既然敢在这里交谈的内容,自然就不怕被人听到,不怕被人注意到,苏子籍的注视,并没有引起这几人的注意。 就听其中一人拿着一本诗集,说:“要说诗词的话,当世第一,不该有疑问,非太孙莫属了吧?” 坐在对面的一人却说:“太孙固然诗歌高超,但年龄尚轻,秦先生的诗词要更厚重一些,两相比较,其实也不落后。” 余律方惜听了,都点首。 此人提到的“秦先生”,必然是指秦凤玉,秦先生。 这是一位很有盛名的诗歌大家,年龄已三十余岁,在读书人中很有名望,此人这番话,的确说得公道。 苏子籍却注意到了别的点,那就是说这番话的人,他竟是认识的,是张墨东。 他当年十五岁中童生,在棋局处遇到了此人,后来也有过几次接触,但也多年未见了。 当时龙君所说的话还历历在目——张墨东,你虽有天赋,但命格甚薄,任凭多次科考,终无缘举人。我虽可补之,但你福薄,终不能显贵,止于省试而已。 那时一只鹌鹑飞入张墨东体内,而鹌鹑在大郑是九品之属,差不多就是举人位份。 苏子籍眼下易容,张墨东自然是没认出。 而张墨东的话固然被余律、方惜认可,却让先说话的举人不高兴了,竟突然沉下脸,说:“半辈青春知百味,满怀壮志折三波,这句话也许和秦先生差不多。” “可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句,怕就是秦先生难以追肩了吧?” “最重要的是,秦先生乃京城官宦世家,虽逢乱世,却公子风流,得名师教导,没有吃过一点苦,而太孙虽天璜贵胄,却沦落民间,少年艰难困苦,中童生前,几乎被发为苦役,更无名师指点。” “能一举中秀才举人状元,可谓筚路蓝缕,又写这等诗词,满满都是天纵才情,你还暗暗贬低,就算是我辈习惯相轻,也过了吧?” 说完,竟把诗集塞还给他,起身离开,大有不与为伍的样子,这动作顿时就让张墨东不由得涨红了脸。 听到这里,苏子籍不由心一动,脸上不由多出了一丝血色。 “发行书集,传记,明着是为了名声,实际上却为了潜移默化,而文人最贵颜面斯文,能令人一言不合愤而断交,已是殊异。” “可见大学之道的神通,小试牛刀,效果似乎不错。” 第七百九十七章 不要不懂事 “不过,孤证不立,还得看看。” 一切落在苏子籍的眼里,四人也没有多留,此时已到了藏书楼,绕走廊往里去,前面就是岔道口,有不同的门通向不同的藏书室。。。 见着四下无人,苏子籍这才眼波微微一闪,收敛了笑意,正色说着:“余贤弟,方贤弟,有几件事,还请两位多多留意。” “不敢,请殿下示下。”这说得客气,可余律和方惜都知道苏子籍过来,肯定有原因,忙正容应下。 “首先,就是我的文集,传记已刊发,你留意下举子们的反应。”苏子籍徐徐说着:“其次,秦凤玉和张墨东,你留意下。”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若有人找你们卖考题,千万别买,并且要第一时间找我,告知我这事。” “不过,不要直接找我,你在自己房间留下暗号,自然有人取你笔墨。” 这几句话平平淡淡,可一旦细思则内涵深不可测,方惜还罢了,余律顿时额头密密沁出汗,答:“是!” 等分开了,走远了几步,苏子籍怀里钻出小狐狸的脑袋,苏子籍低头看它,对它轻声说:“你且派狐跟着,有笔墨就取来,有人与之联系,你跟踪着,报告我知晓。” “唧唧!”小狐狸自前些日子起,就觉得京城的威压,已经减了大半,若有若无,许多地方能去了,听了也不推辞,应了,话音落下,小狐狸就从苏子籍的怀里跃下,很快消失不见。 见苏子籍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处,这处走廊旁是假山,怪石林立,影影绰绰,很是幽静,这时在里面转出一人,戴着面纱,遮住了眼睛以下,望着苏子籍身影出神。 苏子籍在这里,大概就能认出是谁。 周瑶。 周瑶气质缥缈,哪怕没露出脸,看着也是极是动人,她蹙眉沉思,似乎遇到了难解之迷。 “以前,我觉醒不多,看不清,现在看去,似乎是他,但又有点不对。” “可里面隐藏的一股韵味又不假。” “不应该是假,除了他,谁有这种飘然于世外的气质?” “可恨,狐狸却早早找到了,还有了职司,我可不能落后。” 自言自语了这一句,周瑶又蹙眉,微微侧了下,像是听到了什么,向旁退了一步,掩盖了身形。 就看见一行人从远处过来,都穿着便服,但周瑶一眼望去,见这些人身上都有着些官气,应该是京城的末流文官。 为首的人,她不认识,却名叫梁余荫。 一个从五品文官,在这群人里,竟然算是位高了。 簇拥着他的一群人里,就有人正讨好说:“恭喜梁大人,成了明年春闱的考官之一,说起来,您现在可是大郑建国后,最年轻的考官了!” 这恭维,算是搔到了痒处,要知道,主考官是座师不假,但是各房考官也有些香火之情,别不说,二三百进士的香火情份,就足使自己稳稳的进三品之列了。 梁余荫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嘴里还是谦虚着。 又一人说:“对了,大人,载着太孙之事的报纸,竟然多发行六千三百余份,附近郡县都抢购呢,没想到京报在今年年底,还能有这样数目的发行量!” 京报,京城一众报纸中的一份子,梁余荫正是京报的主编。 这第二个人这番话,既奉承了太孙,同样也是奉承了梁余荫,只是这番奉承要更隐晦一些。 梁余荫听到这话也有些惊讶,止了步说着:“竟多发行了这么多?是不是太热情了?” 京报主要发行就是京城以及京城外一圈,受众群很固定。 事实上,现在这时代,大多数报纸的受众群都是固定,毕竟读书人就那么多,不识字的人买来报纸也没用。 另一人见梁余荫似乎对这个话题挺感兴趣,跟着凑趣:“毕竟京报这次的这次关于殿下的内容尤其精彩,连我看了,都拍案称奇呢!” 又一人说:“可不是?我家小子原本还有些不以为然,结果看了,现在佩服的很紧,终于有了长进,知道要好生读书,说是要看贤而齐!” 说话这人乐呵呵的,显然心情不错。 等这群人走过去,周瑶才重新转过来,恰一阵风吹来一张报纸,被她一下接住。 这报纸就是这一期的京报,周瑶垂眸看着,越看,就越蹙眉,又浮出了一丝了然。 “这是……某种神通?” “当年魏世祖时,八岁登基,内有宗室,外有权臣,国家又得国不正,人心离散。” “而不到数年,就拔除权臣宗王,亲政掌权,并且进行改制。” “莫非也依靠于此?” 周瑶看向了远方,若有所思。 “小姐,小姐,你在哪?”这时,传来的是丫鬟惊急的声音,似乎在寻找。 “别嚷嚷了,我在这里,走,我们出去。” “是回去么?” “不,去公主府。” 不久,一辆牛车就从书肆离开,朝新平公主府而去。 公主府 现在公主府依旧冷清,但却不像过去那样被人避着,毕竟京城里很多人都清楚,新平公主与现在炙手可热的太孙关系一直不错。 现在太孙名分已定,皇帝看着老迈多病,怕用不了二三年,京城的局势就要大变了,到那时,已失现在帝宠的新平公主,未必不能重新成新皇帝眼前的红人。 这一点,不仅京城内的权贵们知道,就连新平公主的生母吴妃也很清楚。 此时就有从宫里出来的车驾,悄悄停在新平公主公主府的正院里。 一个神秘来客,正坐在新平公主的对面,笑盈盈说:“新平,你父皇这次解了你禁足,说明已不再生你气了,你也不必总不进宫,该服软,还是要服软,到底是父女,你父皇当初也是为你好,难道父女还有隔夜仇不成?” 新平公主只安静听着,这副模样让来人也有点无奈。 “莫非,你连母妃也怨上了?” “母妃,您何必再说这些话呢?”新平公主这次终于开了口,唤了来人“母妃”,这位神秘来客,竟然就是宫里的吴妃! 虽然大魏与大郑对后妃的约束并不是很多,宫妃时不时也能出宫省亲,但像现在这样,做母妃的特意带着礼物来到公主府见自己女儿,还是显得很不寻常。 吴妃自己心里也郁闷着,她之前劝说女儿与代王疏远,的确是为了女儿好! 谁能想得到,在有着数个成年皇子的情况下,一个从民间归来的皇孙能成储君呢? 现在皇帝老迈多病,吴妃对此再清楚不过,老皇帝现在的身体,别说是撑三年,撑不到一年也有可能! 到时太孙上位,她们这些后宫嫔妃,除皇后作太孙亲祖母能继续生活体面,别人怕都要被“发配”到冷宫附近! 所谓的冷宫,不仅仅是发配犯错的嫔妃,也是发配前代皇帝的嫔妃,说不好听点,嫔妃多有绝色,有些比新平还年轻。 新皇帝登基,先帝嫔妃总得避嫌。 据说最酷烈的朝代,是一概赐死,现在德政罢免,也得安置妥当,不能与新帝经常见面,自然冷宫附近很适宜了。 前半生一直受宠的吴妃,一想到这个就心里发慌。 她的目光落回到女儿身上,又想,女儿现在年纪也大了,却一直没嫁人,以后也不知会找个什么样的驸马。 皇帝是亲爹时,再被冷落的公主也是公主。 一旦皇帝成了侄儿就真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吴妃就叹:“你也的确该怨母妃,当初……” 她停顿了下,继续说:“你禁足了这么久,也该出去走动走动,过去的朋友,你也许久未见了吧?该见的就去见一见。朋友若不常走动,也就容易疏远了。” 吴妃这番话,也算是推心置腹了。 新平公主只是淡淡:“母妃,您说得是。” 这样的态度,让吴妃就是一噎。 不过,她这次出来,也是费了不少力气,不能在外面停留太久,她叹着:“新平,你自己想想罢。” “你年纪不小了,总得给自己个出路,不要不懂事,啊?” 等着吴妃走了,新平公主一直绷着的俏脸才现出了怒容,所谓的过去的朋友,难道是说几个郡主县主又或官家小姐? 她们嫁了人,自然就相夫教子,能有多少影响力? 吴妃方才的那番话,其实就是在暗示自己,要多与太孙来往。 “哼!以前不准我来往,现在又暗示我去,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呢?”新平公主只觉得心里塞的慌。 其实她也是宫内长大,见惯了这些,可才第一次真实感受到,宫内的女人,真的底线很低。 “你不要脸皮,我还要呢,来人!”她起身喊了一声。 立刻有女官进来:“公主,您有何吩咐?” “备车,本宫要回道观!”新平公主说着,自己也有二千户采邑,虽都是虚封,可每户每月可从官府处收到邑金。 除此公主还有俸米、年赏,怎么都饿不死自己。 女官听了,不由有些迟疑,新平见了,更是生气,就要发怒,就在这时,一个侍女从外面匆匆进来,向她行了一礼,禀报:“公主,周小姐求见!” 第七百九十八章 眼皮跳了 “周小姐,周瑶?”新平公主有些怔然,自周瑶突然离开,她也许久不曾见过她了。 想当年,自己周围,围绕着多少郡主县主以及贵家小姐,现在却门庭冷落,等寄信就不错了。。。 这时她出现,还登门拜访,让新平公主的心情有些复杂。 “让她进来吧。”不过,新平公主在回过神,还是吩咐让周瑶入内:“我就在这里接待她好了。” 说着,新平公主转过脸来又回到座上,茶已凉了,侍女立刻乖巧的撤了旧茶,上了新茶。 新平公主,深深吁了一口气,端起杯啜了一口茶,只喝了一口,就微微的蹙起了眉。 茶不是肯定不是劣茶,贡茶没有不好,可是有点陈了,水也是好水,但不是西坪玉京泉。 新平公主自幼都在宫中,什么茶没有喝过,一喝就喝出来。 其实还是甘口清香,她却苦涩一笑,喝了一口就放下了,论味道其实没有多少差距,可这就是待遇分野。 难怪母妃担忧。 一步排挤而出的话,怕就再难回去。 才寻思着,新平公主就听到轻微倒抽冷气的声音。 “怎么回事,如此失礼?”新平公主又蹙起了眉,自己周围的人,是宫中的女官和侍女,经过严格训练,说话走路都有规矩,现在怎么了? 寻思看去,眼睛瞬间就瞪大了。 客厅处,环佩之声叮咚传来,一个戴面纱的少女在外面款款走入,虽戴着面纱,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清冷的神姿,一转眼却生出妩媚,有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新平公主见惯了美色,也不由站起来:“……瑶瑶?” 她声音带了些难以置信,微微睁大了眼,几乎是失态的站起来,怎么可能,她不过半年多没有见,她怎么就变了个人一样,有些不敢相信,面前的少女就是周瑶。 仔细看的话,其实周瑶的容貌并没有改变很大,可就这一点点微修,似乎画龙点睛一样,凭空昳丽了几分。 不过这并不是关键,关键是气质,对熟悉周瑶的人来说,一眼望去,就能看出其与过去的不同。 其实周瑶当日离开前,身上就已显眼了,可现在,连行走间,都有一种温婉如诗如画,一年万年的感觉。 “唉,要是给父皇看见了,就不得了。” 容貌到一定程度,分不出多少高下,可气质就成了关键。 等到周瑶摘下面纱,向新平公主见礼,新平公主更忍不住盯着她看,叹:“瑶瑶,你的变化实在是大,比起过去,不仅更美,还越发显得年轻了。” 这时代的女子,二十岁就已是老姑娘了。 周瑶现在却依旧是十七八岁模样,这怎么能不让新平公主感慨? 周瑶面露微笑,微微一福,眸光转过:“公主您的风采也更胜往昔,越发风姿夺目了。” 这话其实也不能算谎话,新平公主的长相艳丽,这种长相的颜值巅峰,一般是在二十五六岁。 她现在还不到那岁数,但比起前几年,其实更长开了一些,犹盛开中的玫瑰,半开的玫瑰总要比花骨朵更美丽。 只不过古时的人寿命不算长,所以很多人就觉得女子过了二十岁,若还没嫁人,就算是大龄了。 被周瑶这样一说,新平公主也终于露出了一些微笑。 不管她所说的话是真是假,被一个美少女夸赞容貌好,总是令人心情愉悦一些。 “来人,上茶。”新平公主让周瑶落座,又让侍女上茶。 等到茶点都摆上了,不知为什么,新平突然想与这位昔日朋友说说话,让人都暂时退到了外面。 新平公主望着手里的茶盏,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你来时,可看到有牛车出去了?” 周瑶端起杯啜了一口茶,她倒根本没有品尝出区别,回忆了一下,颌首:“虽不曾正面遇见,但的确看到一辆牛车,并几个侍卫一同出去了。” “那哪里是什么侍卫,是太监!”新平公主冷笑:“牛车里坐着的那人也不是旁人,是我的母妃。” “吴妃娘娘竟然出宫了?”周瑶浮现出一丝惊讶。 后宫禁令森严,虽魏郑都相对宽松,但省亲出访也不是容易的事。 新平公主脸色很是不好:“是啊,母妃她为了劝说我与太孙多来往,竟是特意出宫了一趟。” “过去我与代王交好时被禁足,母妃也不认同,劝说我迷途知返……现在,见着代王成了太孙,父皇身体也不成了,母妃竟态度大变……” “当日我与太孙的事闹成了那般模样,她竟也不怕了。不怕你笑话,我甚至觉得,母妃这样做,是在卖女儿……” 这也是新平公主无法接受的原因,母妃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了? 当初劝她顾及伦常,不要与苏子籍过多来往,现在只因代王成了太孙,就不需要再顾及伦常了? 周瑶只安静听着,直到新平公主说完了,低头生闷气,她才开口劝:“公主,您何必生气呢?” “人与人的关系,本就是以利益为纽带,皇上现在老了,一旦有那一日,先皇的后妃会有何等待遇,想也能想得到。” “吴妃娘娘也只想着留一条退路罢了,再者,她这样劝说,未必不是存着爱女之心。” “皇帝是自己父亲,与皇帝是别人,哪怕是兄弟,都是不同。” 这话新平公主岂有不知的道理,吴妃也不知道暗示了几遍,可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周瑶婉婉道来,新平公主起初只是啜茶静听,偶尔还颔首微笑,可不知道为什么,慢慢入心动情,似乎说到了心里去,不由眼一红。 “是啊,原本我的府上,四季供品不说第一批供应,总在前列,没有怠慢的道理。” “可现在,水只是虎丘水,茶还是陈茶。” “我还是公主呢,要是宫内妃嫔,一旦失宠,就不得了。” “别说有品级待遇,同样一百斤米,换成陈米霉米,同样十斤肉,换成臭肉坏肉,这怎么活呢?” “女人,真的太难了。” 周瑶眼神迷离,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听着,良久才颌首:“你说的很是,当年我也曾经和一个人说过。” “哦,他怎么回答?”新平公主似乎很好奇。 “他说,世界上论,无非是情分和功劳罢了。”周瑶似乎是追忆,嘴角含着笑:“情分不说了,功劳的话,他举了例。” “乡下农户,都是男丁先吃饭,吃干饭,女人只能吃剩饭稀饭,这对女人很不公平。” “可农户自古以来这样,却是天道。” “天道?”新平公主莫名有些郁积,想说话,又不敢,皇家谁敢指摘天意天道呢? “难道天,就这样歧视女人?” “他说若是一碗水端平,那就男人吃不饱了,于是耕地当佃不着力,不着力,田里出产就少了,主家给的工钱就少了,于是,全家更吃不饱饭,没几年,就得全家饿死。” “所以才说,乡下农户男丁先吃饭吃干饭,女人吃剩饭稀饭,这就是天道。”周瑶叹息了一声。 “……”新平公主无言以对,又很是不服。 “他又说,要女人吃饱饭,其实非常简单,女人能挣钱,自然就地位变高了。”周瑶含着浅笑,似乎和他在说话。 “不仅仅这样,家是这样,国也是这样。” “就算是宫内,钱不缺,可也得分个情分和功劳,对后宫女人来说,功劳就是生下一男半女。” “后宫晋位,多是这样,您说是不是?” 新平公主还是无言以对,虽不服,可仔细想想,的确,皇家,哪有多少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事。 女人多了,不稀罕了,绝色多了,也不稀罕了。 不说百分之百,至少七八成,就是靠情分出身年资功绩晋位。 “情分少不了,没有情分就没有人情味,可是,如果有功不赏,不能多吃,搞平均主义,那谁去立功,谁去干活,谁去流血呢?” “要无外患就罢了,无非就一池死水,要是有外患了,外患一日强一日,我们一日弱一日,没有能长久的。” 就算是妖族,要是自己不能功者多赏,劳者多得,妖族也不能兴,周瑶说到这里,见着新平公主目瞪口呆,突然从追忆醒过来,不由浮现出惆怅。 都过去了,再难追回了。 “公主,您也是这样。”周瑶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洒着:“您父皇在,靠情分就足够了,待遇不会差那里去。” “可要是兄弟,要是侄子,情分还有多少呢?” “别说是皇家,就是普通人家,嫁出去的姑娘,还能靠兄弟侄子多少?” 周瑶淡淡一问,新平公主突然之间犹如醍醐灌顶一样,发人深省,不由脸色煞白,想起了自己的几个姑姑。 长姑,幼殇,无封 次姑,十五嫁,年三十三卒 三姑,十三嫁,四十四卒 四姑,十六嫁,年二十二卒 活的最长的仅仅四十四岁,她不由嘴巴发苦。 “所以公主,您不能只靠情分,情分是越靠越薄,要在新朝立足,总得有些功劳。” “再者,公主与太孙过去就是朋友,太孙重情义,现在必然也是不曾忘了昔日朋友。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倔强呢?不如顺着吴妃娘娘,也可多帮一帮太孙。” 见新平公主露出沉思,她又轻轻加了一句:“宫廷深深,会出什么事,又有谁知晓呢?” 这话一出,新平公主顿时若有所思。 见此,周瑶就知道,自己此番来的目的算是达成了。 既是目的达成,周瑶就不再久留,又与新平公主说一会话,就告辞离开。 新平公主心里盛事,也没过多挽留,等周瑶离开,她沉思了片刻,就朝着外面唤:“侍画。” 一个长相清秀的宫女忙从外面进来:“公主,您唤奴婢?” 新平公主打量了她一番,才开口说着:“我听说,你有个姐姐在宫内当八品女官?” “是!”侍画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眼皮都跳起来了。 第七百九十九章 命格甚薄 冬天日短,不知不觉,天就暗下来,零星又洒着雪花! “有道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想当初,在龙宫棋赛” 在羽林卫驻扎地附近一处酒肆内,一个说书先生讲着太孙的故事,恰说到了精彩处,也就是龙宫棋赛这故事高潮点。 酒肆内的人,都聚精会神听着,角落里一桌坐着一个读书人,衣服不旧不新,看样子是个举人,听着说书先生所讲内容,神情很有些古怪。 但谁让最近关于太孙的故事很是流行,尤其龙宫棋赛西南建功这两个高潮点,总是引人入胜。 在这里,似乎比别处还受欢迎。 这个读书人微微皱眉,看向坐在前面的人,这是一群羽林卫,身上的衣裳甚至还没换下来,下了岗就直奔这里,一边吃饭,一边听着说书讲故事。 讲到太孙当年大显神威时,一群人不由点首,面上都露出了满意。 其中一个看起来是百户的人,更喊着:“伙计,快过年了,再上两壶酒,再上几个菜。” “说书的,讲得不错,赏你了,方才的龙宫,再说一遍!”说着,就丢过去一块碎银。。 伙计一哈腰笑着答应,转眼端过一个托盘,而说书先生更是大喜,这一块碎银子起码一两多,是很不错的收入了。 说书先生立刻笑着应下,重新讲起了太孙大显神威这一段。 这一幕落在读书人,也就是曹易颜的眼里,总觉得哪里不对, 眉就皱得更紧了。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从外面进来, 朝里面张望了几眼, 就看到读书人这一桌,立刻就过来。 “公子。”中年男人站在青年面前,恭敬叫着。 “刘达乃, 你来得倒是快,坐下说。”曹易颜坐的这一桌就只有一个人, 又是角落, 便直接让这人坐下说话。 来人正是刘达乃, 刘达乃坐下后,就压低声音:“公子, 蜀王已同意了,说是会暗里保护我们的据点。” 曹易颜点了下头,“是么?耗了七八天, 蜀王还是决定和我们联手啊。” 这其实在他的预料之中。 只要蜀王决定与自己联手, 那之前所说的没有任何条件与要求, 自然而然就不会成立了。 便是自己真表示无条件无要求, 蜀王也不会愿意自己的势力置身事外,那样对蜀王其实并无任何好处。 “据点, 都给了几个?” “给的都是已经半暴露的据点,绝密的当然不交出去,特别是书肆系统, 乃是我们与读书人联系的根本,当然不能给。” 曹易颜听了很满意, 是的,当年据点, 一文一武,他沉吟着:“张家, 还能稳住么?” “张家赚了这样多钱,说没有心思是假,可有不少把柄在我们手里,每一个都是灭门之罪,他们下不了船。”刘达乃说着。 “辛苦了,都耗到过年了,你休息下。” 这件事敲定, 曹易颜的心情就稍放松一些,但目光落向听书的羽林卫身上,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现在说书的到处都是。”曹易颜忍不住说:“羽林卫似乎对太孙很是爱戴。” “说书难得有新段子,以前都听腻了。”刘达乃“哎”了一声, 有些不以为然:“至于羽林卫,毕竟代王是指挥使,现在又是太孙,做官当兵的自然要奉承。” 这话也有道理,可曹易颜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但有些话,却不好在这里说了,听着说书先生又说起龙宫棋局的事,曹易颜回忆着当初与苏子籍初次交锋,以及后来所见的星象,心中翻腾着无法压抑的情绪。 “外面雪下大了!”有人看了一眼酒肆外面,讶然:“这样大的雪,倒是少见。” 这里虽是下雪的地方,但往年这时下的雪,一般都不会有这么大,才下了没多久,就已将整个京城铺成一个白皑皑的世界。 之后接连几日,都是雪天,好不容易到第四日,雪才停歇下来。 南锣胡同帽儿巷,余律和方惜的住处,窗紧闭着,但风吹后,窗外树上的落雪之声,屋内两人都能听得很真切。 方惜趴在窗口,将窗子掀开一条缝望去,见天已有些放晴,照在雪地里煞是好看,不由得叹:“说起来,这是你在京城过的第二个年了吧?” 余律第一次来京城赶考时没中,这一次再来,也朝着窗户的方向望了一眼,感慨:“是啊,这是我第二个在京过的年了,希望这次能中吧。” 说着,就吹了墨,低头看文章。 他觉得,自上次被太孙提点后,他的学问就大有进步,就连方惜也有了很大进步。 要知道,两人来时就都已到瓶颈处,这本就是进步大的体现,一般这种情况下,能让瓶颈稍有突破,就是又一进步。 结果太孙一出马,他们两人竟同时突破瓶颈,下笔都仿佛有神一样,这种感觉实在是玄妙,让余律都有些忍不住沉溺其中。 “余兄,方兄,可在否?”就在他们两个正在感慨这些时,院外有人喊,听声音,就知道是张墨东。 余律和方惜也认识张墨东,但交情一般般,本来因太孙的要求,余律和方惜准备与张墨东重新打交道。 可这十天,不用自己找,张墨东都每日来找二人。 余律和方惜听到他的声音,对视一眼,就将东西放下,起身开门,将张墨东迎进来。 “张兄,今日还是来研究经义么?” “来,我们烧了炭,温了酒,正好讨论讨论。” 张墨东却笑着:“快过年了,今天我倒发了一笔小财,我请客,去庆丰楼吃个过年宴吧!” “在家里或旅店拿文章过年,斯文是斯文了,太冷清了。” 说着,张墨东把手展开,里面是一个十两的银锭:“这是街头灯迷作诗比赛,我侥幸赢了今天第一名,十两银子,足够办一桌年宴了。” 张墨东读书还是挺认真,距离春闱也没多久,可过年吃宴还是正常,想到太孙的叮嘱,二人应下了。 外面的雪已是越下越大,三人乘着牛车抵达“庆丰楼”的酒楼,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这时人不多,或者说,幸亏得是京城,要不,谁家酒店还在大年夜开业呀? 有家的人都回家了,只有举子们举目无亲,因此在酒店过年,并且听说说书说唱,竟然还是龙宫宴的段子。 “按照最好的份,上年宴。” 三人上二楼来,果见屏风相隔,还空着间雅座,点了菜,三人高坐酒楼赏雪谈天,不一时便酒酣耳热,张墨东似乎喝多了酒,就突然之间指着隔壁,以及楼下的举人说着:“唉,二次了,我自龙宫后,考场得意,省试就中了举,可到京赶考,就名落孙山。” “这一次要不中,我就三十二岁了。” “当年龙君对我说,我虽有天赋,但命格甚薄,终不能显贵,止于省试而已,难道真的如此?” 说着,不由流下泪来。 第八百章 当是借给我 “我家算是富裕了,家有百亩地,可读书也很苦,不但自己苦,其实家里更是苦。” 张墨东说到这里,或是酒意,不由失声哽咽。 “以前没有中举,我娘子也得日夜操劳,中了举好些,可跋涉千里赶考,历经风霜,也是死去活来。” “和我一起的是钱举人,年纪四十三,就在路途病倒了,我还记得船上他病的瘦骨支离,拉着我手满眼是泪,喘着说,好朋友,你还能争取,我却要远行了。” “我怕以后和他一样。” “一届不中,可以承受,二届三届呢?人有几个十年?” “前朝杨赐之才,尚二十年不中,何况我们?” 张墨东是真情流露,而两人都感同身受,古代跋涉千里,要经历二三个月,多少人抵达京城就大病一场,有的甚至直接没了。 因此四十岁以上的人再去赶考,真的是“拼命”,以及“赌运”,毕竟上万举子,才取二三百人,有才能都未必保证中。 蜡烛“啵”爆了一声,余律眸光一闪,清醒过来,连忙安慰, 半晌, 张墨东才回过神来, 举杯拭泪:“我失态了,不想这酒这样厉害。。” “酒厉害的好,排出心中郁结之气, 不然迟早要得心病,来, 我们再饮两杯!”方惜举杯说着。 “不不, 我酒多了。” 才说话间, 一个扛着“铁口直断”幌子的老者慢悠悠上来,大概是因二楼人不多, 这个算命先生扫了一眼,就直奔这桌而来。 “几位是来京城赶考的举子?小老儿没别的擅长,就擅长算命, 能算前途, 能卜名次, 不准不要钱!” 老者到了跟前, 斯斯文文举手一揖,就直接开口说着。 这样大的口气, 直接把大家给逗乐了,科举是朝廷抡才大典,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要是在以前,怕是三人立刻会摆手让他去别处。 现在经过刚才的事, 哪怕是余律都心中一动,方惜更直接说:“算一卦多少钱?” 比起过去, 方惜已是稳重多,但谁让底子就在那里, 过去能干出轻狂事,现在也还年轻,性格依旧有些张扬,此时是打算凑热闹了。 余律有点无奈,朝着瞥了一眼,因当着张墨东的面,就没有开口让方惜丢了面子。 老者直接伸出一个巴掌。 方惜挑眉, 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银锭:“哦,是五两么?” “不,五百两!” 其实方惜问的一句就已带上了一丝嘲讽,谁料这老者狮子大开口, 竟直接说出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数目。 五百两银子?! 只听“啪”一声,银锭落在桌上,滚了滚,没有掉下去,这是方惜惊了,之前是觉得这人是骗子,此刻他已不觉得这人是骗子了,骗子哪能这么嚣张,这明显就是个疯子! 算一卦要五百两银子?若不是疯了,焉敢这样狮子大开口? 真当现实是京报副刊上的小说,动不动就是百两千两?要知道,亲王一年收入,也只有二三万两。 方惜直接就收回了银子:“疯了,哪有这样贵的算命!” 而这老者竟嘿嘿冷笑,一哂说着:“别人算卦当然不值,可我这个就是要得!” 果然是个疯癫! 这下,哪怕是方惜不赶人,余律也要赶人了。 “你这老丈,竟满口胡言乱语,我三人并不打算算卦,你要算,就请去别处吧!”余律本是对人温润从容,都直接冷脸赶人了。 方惜更是说:“快走吧,我们三人都囊中羞涩,可掏不出五百两银子。” 结果两个赶人,张墨东却突然开口说:“老先生,还请留步。” “张兄”方惜一惊:“你该不会是” 不可能吧?方惜觉得不可思议,这样的胡言乱语,难道张墨东竟相信了? 张墨东看都不看两人,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老者,问:“五百两,可是要一次拿出来?” 老者神秘一笑,从背着布囊里掏出一把折扇,却没有直接打开,只冲着三人晃了晃:“这把折扇,可值一百两,公子可要试一试?” 张墨东沉默了一下,竟真掏出了一叠小额银票,点出一百两银子银票,递了过去。 老者接过来点了一遍,确认无误,才将手里折扇塞到张墨东手里。 张墨东直接就打开看了,“啪”一声,折扇一展开,就是一个白底扇面,只一面有字。 “何为国士无双?” 这六个字就这么出现在了扇面上,余律和方惜看了,都有些糊涂,这六个字是何意思? 莫非是想说得了这扇子的人,都能成无双国士?这也未免太儿戏一些! 可看张墨东的神情,却不像是失望,而盯着扇面上的字,露出了一丝欣喜。 “老先生,剩下呢?”张墨东抬起头,问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一笑:“余下的,可就不能单算,要四百两才可以!” 四百两银子,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张墨东面露为难。 “怎么,掏不出四百两银子?那小老儿可就要走了。”算命先生作势要走,张墨东忙说:“且慢,我一人不够,可我们三人可以合买!” 说着,就望向余律和方惜,诚恳说:“余兄,方兄,我还差四百两银子,不如我们合买,你们看如何?” 算命先生笑着:“本来是不能合买,可过年时节,我就给个折扣,再给四百两,我就给你们剩余的折扇,要是不对,凭扇可问我要银子。” 这话一出,余律和方惜都心里一沉。 若没有太孙的提醒,他们怕不会想这么多,碍于情面,可能最后也会借给张墨东一些银子。 张墨东说是合买,以自己的性格,大概会推辞,然后借一些。 可有了太孙的提醒后,二人就很难不往那可怕的方向去想。 两人对视一眼,都若有所悟,余律就摇摇头,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张兄,算命这事,我二人不信。” 张墨东就劝:“那就当是借给我吧,待回去,我就还你们,如何?” 以张墨东的身家,还真不至于坑四百两银子。 而以余律和方惜身家,也的确能掏出这些银子,身上也的确带着几百两银票备用。 毕竟人在京城,总有各种各样花销,两家又不缺银子,并且京城无论是住所还是旅店,谁也不放心把贵重物品放在房内,自然银票是要贴身带着才放心。 第八百零一章 白龙鱼服 “余兄,方兄,你们看如何?” 张墨东笑的说,似乎认定了两人必会借给,但没想到是,他都已出口借银,面前的二人,却仍是不松口。 “不,不行。。。” 方惜更是直白说:“张兄,这明明就是骗局,我二人是万万不信的,更不能看着你上当受骗,这银子是不会借与你的,劝你也不要上当受骗。” “酒多了,菜也饱了,夜也深了,这宴,就此散了罢。”说着方惜起身,拉了一把余律。 余律冲着张墨东歉意点了下,跟方惜直接下楼。 “哎!你们……”张墨东伸手要拦,却没拦住,只能目送二人下去,脸色就变了。 下楼的余律和方惜同样脸色不好看,出了酒楼,就立刻喊了牛车,现在过年,别处还罢了,这举子云集之处,是肯定有牛车运回喝醉的举人。 果然,手一挥,就有车夫迎上来扶着上车,笑着:“二位老爷,风贼冷,快上来吧,你们去哪?” 两人上车坐了,余律怔了一下,说:“去……南锣胡同帽儿巷东侧。” 本来想说去望鲁坊太孙府,可突然之间想起太孙的叮嘱,却选择了回家。 “两位坐好。”车夫一声吆喝,牛车动了,冬中雪雨,最是断魂,家家户户都归家过年,挂上了红色的纸灯笼,街衙巷陌几乎没有行人,唯有重要街道口站着兵丁,偶尔盘查过往的行人。 方惜端详着外面,低声说:“你说,是不是……” “嘘,别在外面说。”余律作个手势,靠在垫子上闭目养神,只是寻思。 “张墨东与我们其实不熟,可天天找我们,就很可疑。” “何为国士无双,莫非是……”余律不敢想下去了,酒店离家其实不远,很快,牛车就到了。 家附近就是旅店,能看见本来忙碌的店冷清了不少,只有半门开着,几个吃不起宴的贫寒举子在店中吃着饭喝着酒,都醉醺醺了。 余律扫了一眼,没有看见陌生人,回去写了条子,就放在窗口,要是别人看了也觉得是平常,然后也不立刻进房休息,招呼着迎出来的仆人:“过年了,你们不必招呼我,我给你们放个假。” 又对着旅店门口的店老板:“老板,我们在外面喝了酒了,你给我们烧点热水,再来点果点花生,好过年守夜……” 这很平常,虽余律和方惜有自己的房子,可不少服务还是用旅店,方便。 店老板丝毫没有起疑,笑哼哼说着:“听见么,伙计们,快给老爷烧水端毛巾,准备点点心果子。” 一阵招呼,伙计很快端着热水进来,又送上热毛巾,余律将脚泡在盆里,用热毛巾揩脸,突然之间觉得似乎有点动静,忍着不看,随口问:“你们店里,发生了什么事?” 伙计又加了壶热水,笑着:“也没有啥,就是邢业老爷,家境贫寒,又中寒,病着呢!” “老板说了,请大夫治,费用和住宿姑且都免了,说马上就京试了,说不定就是个文曲星,就算不是,也是积德。” 余律听了颌首,沉默会,说:“你们也是作生意,这样罢,住宿你们免了,医药费我出了,我也要积点德呀。” “哎呀,老爷真是心善,一看就是能高中的。”伙计连忙说着,笑眯了眼。 “还有呢,比如说和我一起吃饭的张朋友。” 这朋友是指中举后相互称呼,要是秀才,只能称小友。 “他呀,没有啥事,就是有几个人找他,谈了很久。” 余律心一动,把算命的形容下,说着:“有他么?” “似乎有,似乎是位大人。” “大人?”余律心一凛,口中却漫不经心问着。 这时洗完了脚,伙计拿盆把水泼了,随意答:“是呀,我听见张老爷叫过一声大人,想必是官人。” 余律不说话了,摸出块碎银,大概一两多:“大过年还要你伺候,赏你的。” “哎呀,谢老爷,谢老爷。”伙计喜的眼眯成一条缝,千恩万谢的去了,随着门关上,顿时整个院子静了下去。 “余兄,纸条没了。”等人一走,方惜就去看,低声说着。 “嗯,守岁吧!”余律沉沉的说着,两人就坐着,盆中烧了炭火,点了二支蜡烛,就着瓜子花生,相互探讨着经义,似乎非常惬意。 可终是心里有事,随着时间推移,渐渐乏累了,愈是难以安心,被窗外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勾起了心绪。 “到底,纸条有没有送到太孙府,刚才的那动静,不似是人,或是动物?” 等着心急,余律吃了两口茶,忽然起了书兴,遂朗诵:“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还要吟时,却听窗口有人续咏:“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谁?”余律大吃一惊,四面张望,却不见人,诧异间听到一声响,一个黑衣人倏然间已站在面前! 余律刹那间镇静下来,仔细打量,却越看越熟,方惜更是直接说:“苏兄……不,殿下?” “是我!”黑衣人将蒙面取下,正是苏子籍。 “殿下怎么亲来了,还是这打扮,岂不知道白龙鱼服,受困于渔夫。”余律却一下子急了。 “过年时节,不太好派人,只得借酒多了去休息下,所以沿暗道来了。”苏子籍笑着说着:“我平素哪有这样,我们过交多年,还不清楚么?” “说吧,具体情况是怎么样?” 余律还想劝说,可也知道太孙暗里来,时间肯定不多,于是静了下,就把刚才情况一一说了。 “……殿下,事情就是这样,那扇面上写着几个字,当时我就觉得,这怕是要出大事,不敢久留,立刻与方惜一同出来了。” “还有那算命人,却被称大人,怕里面也不简单。” 余律的话,让还带着轻松笑容的苏子籍,直接变了色,竟蹙眉在灯下渡步思量,片刻才舒展眉,对着余律说:“我知道了,这件事你们做得对,张墨东这人,你们也不必再与其来往周旋,就关门闭户只在住处读书吧。” “余下的事,尽数交给我好了。”苏子籍淡淡的说着,就立刻告辞离开,身形一晃,倏然消失在门外。 见着苏子籍消失,余律和方惜面面相觑良久,才脸色难看的重新坐下。 “果然,这是考题罢,又或借我们构陷太孙?” “这京城的水,真的是深不见底呐!” 第八百零二章 无双国士 太孙府大年夜 快半夜了,终于冷清了,文寻鹏按捺住酒意,在走廊中吹下风,想到就算一刻前,这里车水马龙、冠盖如云,不禁一叹:“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果然并不假。” “不过也累人。” 太孙赶去宫内会宴,回家又摆家宴,比自己等人更辛苦。 “文先生!”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文寻鹏一看,是个仆人,说着:“殿下召你过去。” “我这就去。” 文寻鹏跟着直趋花厅,果见一群管事以上的人在,就听着叶不悔说着:“过年了,大家也辛苦了。” “管家赏三十两,管事赏二十两,副管事赏十两,余下或五两,或二三两,都由管家按照级别和功绩分配。” “现在累了一天,都乏了,大家散了罢。。” 左右管事俱都领命,人人有份,自然欢呼连连,退了下去,连叶不悔也款款离开,整个大厅只剩文寻鹏了。 “主公,有何吩咐?” “你来得正好,随我散下步,再去书房说话。”苏子籍微微一笑,率步至走廊而去,此时天色晦暗,沙沙雪花撒落,打得竹叶簌簌作抖。 文寻鹏被召唤,本心里有些不安, 见苏子籍闲适自若的神态, 镇定下来, 苏子籍也没有走远,就在走廊中,淡淡把刚才的事说了。 雪细细随风飘荡, 文寻鹏却听的渗出冷汗,把背都湿了。 “臣有罪, 却没有注意到这点, 要不是主公明鉴万里, 怕就真的中了圈套了,到时万死也难赎之。” 苏子籍噗哧一笑, 说:“上位者要构陷下面,是太容易不过,并且皇帝构陷于我这个才立的太孙, 谁能想到?” “先生, 何罪之有呢?” 文寻鹏听了, 定了定神, 细细沉吟,他也清楚, 主公召见,不是想听陪罪的话,而是想要自己出谋划策, 心中更是震惊,他虽知道皇帝和太孙分歧不小, 却不想到这地步。 可自己已经上了船,却万万能再下了, 只有尽心尽力。 见此,苏子籍也不以为意, 按照自己思路说。 “孤当日就有预感,后来果然不出所料,有人想要把泄题的帽子扣在孤的头上,理由都有,是给孤的朋友。” 苏子籍当初让余律盯一下张墨东,也只是一种感觉。 在蟠龙心法大成后,苏子籍渐渐能感觉到一些玄而又玄的东西, 很多时都是突然灵机一动有了想法。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才提醒了余律和方惜。 看来,便是余律和方惜没有与张墨东来往,怕是依旧会有其他的手段等着那二人。 文寻鹏借着缓冲, 沉吟已有所得,目光一闪。 “主公,这事其实破局不难。” “在举行春闱前,就算考题泄露,也可改题,其罪杀几个官足了,但要伤主公,还是太轻太薄。” “因此有阴谋的话,发动必在春闱进行时,这样才是有的放矢,拿了证据,一举毕命!” “而仅仅是自保的话,只要我们先举报,就可破了皇帝之计。” “说的好,看来你有别的意见?”苏子籍眼波一闪,把脚步站定了。 “是!”文寻鹏深知这其实是投名状,因此抖擞了精神。 “斗争如果仅仅是为了自保,不但太过被动,更激怒了敌人,下次会更狠,唯有争取到了盟友,打击了敌人,方是上策——对皇帝也不例外。” “首先,泄露考题,可能不仅仅是一二个举人,就算一二人,我们也要把它泄露的更多,更多,其罪才大,才不可收拾。” “刚才您说那个算命的是大人,这容易,派人暗里泄露消息,使举子们去求真经,一旦泄题几十上百人,贿银数万十数万两,这事才能轰动朝野。” 苏子籍本有定计,听了这个也不由动容:“还有呢?” “还有,就是如何把坏事办成好事,要知道题目泄露,就算扣锅在主公身上,但这一届春闱的主考官和各房考官也都难以逃脱罪责,这可不是小罪,最轻也是削职流放,考虑到要办主公这个太孙,不可能轻轻放下,非得处死乃至抄家才行——他们甘心受死么?” “皇帝此举,就是把这些考官,以及背后家族都逼到死路——只要我们提前未雨绸缪,大可趁机吸取。” “当然,他们也得实质性跟随主公,交纳投名状才行。” “不然,死就死了,并不足惜。” 苏子籍听了,缓缓说:“不错,我加一条。” “你可以暗里放出流言,不需要针对皇帝,但可以说,有太监与考官勾结,泄露考题。” 文寻鹏心一凛,这就是要趁这次事件,逼迫皇帝杀太监,趁乱安插人? 想起了皇后娘娘,他不敢多说,躬身应着:“是!” “你既然全部明白,这些就交给你了——你知道什么时发动最好?” “皇帝最好的发动时间是入了考场,我们要反制,最好时间是将要入考场,然后亲自举报。” “这样既能反客为主,澄清了自己嫌疑,又能卷席形成大案,趁机获得一批大臣的投名状。” “最好是让首辅都卷入。” “首辅未必愿意卷入。”苏子籍合上了折扇。 “这由不得他,如果我们以舞弊案向他首告,他就不得不处理,只因他的位置是首辅,可处理了,哪怕皇帝理解,可感情上会谅解么?” “皇帝首辅精诚合作,主公万万不能对抗,只有离了间,有了分歧,才对主公是大利大吉。” 苏子籍听了,其实这些,他都是预算到了,可不想文寻鹏真的理解。 “这样的人,本质是无双国士,或超过野道人一个等级了。” “齐王不能用,实在是无话可说。” 当下苏子籍凝视着文寻鹏良久:“那这事,就由先生去办吧!” 文寻鹏看了一眼窗外,笑着:“主公,臣这就去了,有问题,臣提头来见。” 等着文寻鹏离开,苏子籍才转过身,对着暗处说:“你都听见了?” 黑暗中转出了一人,黑衣人,仔细看,却是于韩,他一脸复杂,方才年夜饭时,皇帝和太孙相处融洽,不想转眼算计到此。 而太孙更是宴后就递了条子,让自己抵达太孙府,为的就是让自己听见这席话——要不,何必出来夜谈? 在静室不是更安全? “殿下,我听明白了。” “请殿下放心,娘娘毕竟是皇后,还是有些人可用。” “殿下借此能杀了一批内宦,娘娘就能趁机安插些人进去。” “我会把今日所见,一一禀告给娘娘,至于具体的人选,还得娘娘决断。”说着这话,于韩却不由心寒,太孙此人,真的深沉不可测,又有一念,若是当年太子,有其十分之一阴狠,或完全不一样了。 “理当如此,去吧!”苏子籍淡淡的说着,看着于韩身影消失,不由浮出了一丝微笑。 “或者,我与太子最大不同,就是我不但是穿越者,也是民间长大,对这家国,既不忠,也不爱罢!” “无爱无忠,所以一切都隐瞒不了我的目光。” 别人或觉得有点卤莽,可是斗争最忌讳的就是旗帜不举,人心不聚,借着皇帝构陷自己,然后与皇后摆明了车马,要和皇帝白刃见红,才能真正把力量凝聚在一起,要不,相互之间存有幻想和模糊,只会便宜了皇帝。 或者也可以这样说,这也是让皇后正式上船。 这与刚才计谋一样,这是为政之道18级才有的见识。 “这时,罗裴差不多要回京了吧,现在,是不是已经接到我的信了?” 苏子籍把目光转向廊外,像要透过千重殿宇万重楼阁遥视远方,就在这时,离着最近的寺庙钟声响了,悠扬又沉浑,在雪中回荡。 “过年了!”满街满巷孩子追逐戏闹,快乐大叫,而各色各样爆竹和烟花,一下子冲上了天。 第八百零三章 拆借三百两 渡口驿站 雪已下得小点,但还是片片飞羽,不过由于渡口,来往不仅仅是马,还有着船,因此驿站很大。 罗裴下了船,上了码头不远就是驿站,早就有驿丞奉迎,派了驿兵帮着搬运行礼,罗裴沿到而入,沿东廊而行,一进院,罗裴听得人声,见得一个官气冲冲出来,两下对面,不由怔了。 对面是个文官,正四品服饰,只是下巴微微翘起,带着一点桀骜,这其实不是好相。 “怎么了,柴年兄,你这是生什么气?” 这文官是柴克敬,与罗裴其实是同年,只是官运不怎么好,现在才仅仅是个知府。 “罗总督,罗年兄,过年天寒地冻,我要驿站给些木炭,竟然不许。”柴克敬气咪咪的说着。 “总督大人,柴大人,非是我不肯,朝廷三令五申,非奉公差,不许借行勘合,所雇船只,一应伙食,自行买备,柴炭供应更有分例。”驿丞苦着脸,小心陪不是:“卑职把自己份例给您,行不?” 其实要不是罗裴,驿丞根本不在意柴克敬,根本不是一个系统,品级差距也无所谓, 现在是多一事不如小一事。。 “哦, 原来这事。”罗裴无所谓一笑, 朝廷有令,官员上下任经过驿站,一切自费, 只有“因公出差”甚至“奉旨驰驿”,才可以享受驿站免费提供的食宿, 当下一摆手:“把我的柴炭供应份额, 分一半给你就是了, 为这生气,不值, 来,入内说话。” 驿丞早已听见,他接待惯了官, 有这话, 忙应声答应, 恭请“大人”到上房安息, 送了热水烫脚,又奉上了晚饭, 须臾间就弄来四个菜。 柴克敬这才消了些气,端酒举杯小酌,几杯后, 罗裴才问:“你在直隶当知府,比别的知府高一品, 也算不错了,也不至于为这点小事生气, 有什么不顺么?” “唉,我这是运数不好, 去年收成不好,朝廷似乎有赈灾的意思,派人清点各地粮库和义仓,而我俞林府的粮库,一下子霉掉五万石,申报上去,被申饬了, 现在去京叙职。”柴克敬闷闷的喝了一杯酒。 听了这话,罗裴顿时了然,其实这粮库不归知府管,至少不直接管, 而且这事也不知道哪任的手尾,黑锅落到头上自是郁闷。 略一沉默,又问:“具体怎么样?” “受了申饬,我去查看过。”柴克敬闷闷的说着:“粮库高大结实,通风也好,怎么会霉掉,肯定是哪个混帐吃了粮,然后我背了锅,天地良心,我可一文都没有收到。” “情况又到了这样么?”罗裴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前朝就是粮库亏空到耗子都饿死,朝廷要用兵,结果才发觉军粮都没了,十万大军硬是不能开出一百里,现在本朝开国才三十年,又这样么?” “果然不防微杜渐,吏治败坏太快了!” 说到这里,也都是无计可施,两人苦闷着饮了些酒,柴克敬还有些清醒,半醉就告辞出去,罗裴略一洗漱便即安歇,可躺在榻上,却睡不着。 “吏治如此,要上个折子,不治不行。” “不趁着现在国势如日东升,加以清理,以后想收拾都难了。” 罗裴一一理着思路,又想起太孙:“皇帝正式立了代王为太孙,又授我太子少保,还有消息说有意我任这届春闱的主考官,这真的是要扶太孙么?” “果然是皇天庇佑,我得赶快点抵达京城准备才是。” 就这样心里翻腾,罗裴听着沙沙的雪声时紧时慢,就欲沉沉入眠,突然之间听见“啪”一声,顿时把睡意打消了一半。 “谁半夜还在我房周围走动?”罗裴在昏沉中乍然而醒,不由皱眉:“驿丞作事这样孟浪?” 才想着,突然之间又一声“啪”,这才听清楚,是石头丢进来的声音。 “不对,不对。”罗裴惊觉,手摸到了不远的剑柄,才安了点心,点了折子,但见窗纸微洞,寒风透入,推开了窗去看,又没有人。 怔了下,回转用蜡烛在地上,果然看见了纸包。 “难道柴克敬有什么话,不敢明说,暗里却搞这样的把戏,这也太有失官体了吧?” 罗裴想着,要是这样,得下降评价才行,取出一看,只一眼,却立刻就一个激凌,下意识四看。 没有任何人,只似乎远处有一个不知道是狗是猫的动物窜过。 不敢相信,再点了蜡烛,凑上去看,果然是太孙一手极其出色的蝇笔小字,罗裴情知出了大事,定了定神,仔细看去,脸色就变的又青又白。 看完,就和木偶一样呆立在黑暗中良久,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只听一声鸡鸣,这才把纸条放到蜡烛上,只见一蓬火,迅速烧的干干净净。 这时,天色已麻亮,驿站人声渐起,罗裴索性洗了脸,吹了灯端坐在椅上闭目养神,神色木然。 而庭院,一色雪光,格外寒冷。 京城凌晨 邢业迟疑来到了一处旅店,虽路不远,天也寒,可背后都有汗了,他张望了一下,见门一个木牌,上面写着“功名自有天授”四个字,略一沉思,便上前叩门。 “谁?”一个穿着灰棉袍的人开了个门缝,上下打量着邢业问:“这样早,有这样上门的么?” 邢业说:“是铁口神算么,你进去传个话,我是从上卢郡来的举子,想算一卦功名” 说着,他狠了狠心,递了五两银元宝。 这人略一怔,接过了,点点头:“你等一会。” 说着掩了门,邢业舒了一口气,就在走廊石条上坐下,此时凌晨凛凛气寒,不过难得是天晴,天空带着一层微褐色的雾,却有星光闪烁。 “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邢业摸了一下褡裢——钱,他还有,十五两碎银,还有一叠银票,是五百两。 别看钱不少,可不是自己的钱,自家卖了地才凑了二百两,家里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中个进士,本是一旦不中,就想捐个小官,可到了京城,有乡人看见自己只肯吃阳春面,连肉片都不舍要,又生了一场病,还靠店家和好心人救济,心里怜悯,告之:“你去东山旅店,出五百两银子,能买到题呢!” “钱不够,可以问同乡馆拆借。” 邢业开始不信,可就有了心病,疑心:“我屡次不中,是不是不是我才学不足,而是败在这等鬼魅伎俩上?” “可人人如此,我难道又一次白费千里往返么?” 反复思考了数日,终于一咬牙,问同乡馆拆借了三百两,来了。 第八百零四章 让我尽忠了 “啪”一声打断了邢业思考,就见着门又开了,但是还不大,也没有见到别人,还是刚才的仆人。 “算卦老爷呢?”邢业惊了,暗嘘看里面去。 仆人顿时觉得寒酸样,格格一笑,说:“现在这样早,老爷哪是你随便见的,你就是要取功名吧?” “老规矩,三卦五百两,保你十拿九稳!” 见着邢业迟疑,仆人鄙夷的一笑,说着:“多少老爷已经买了,还能欺你不成,你要是不信,可以不买。” 说着,就关门。 “别,我买了。”邢业一狠心,从褡裢里取出银票,才递了上去,突然之间心一疼,似乎割了肉一样。 “五百两!”仆人点了点,略满意,就递了三只折扇,邢业要取,仆人却拿住了,并不松手。 “这就是卦相,话说的前面,要是出的题不符,凭折扇到这店取回原银。。至于别的,出不出意外,考不考得上,就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邢业也理解,就算知了题目,也有水平高低,也有运气,不可能保证中,他点首:“只要考题对, 别的都不关你的事。” 仆人这才满意松手, 让邢业拿了折扇, “啪”的一声关了门。 邢业一拿到手,就着里面透的光,凑近了看, 却是“一人两人,有心无心”、”何为国士无双”、“民之于官何谓” 邢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自己赌这场对不对, 良久, 才蹒跚着向自己旅店回去。 “天寒,多叫一碗阳春面吧!” 远远, 一辆牛车中,有人看着他远去,就问:“几个了?” “昨天是二十三个, 汇集起来, 总有二百左右。”有人低声禀告:“按照一人五百两, 就是十万两银子。” “嘿, 抵我太孙府三年收益了。”文寻鹏嘿嘿冷笑,一挥手:“不需要我挑拨暗算, 就自己收财了,真的是人为财死,省了我多少事。” “走, 不看了,去朝圣巷。” “是!”文寻鹏一声命令, 牛车就一路来到了朝圣巷一个府邸门外,略一示意, 就有仆人上前轻轻敲门,隔了良久, 才有人隔门询问是谁。 仆人答:“詹事府主簿厅录事,特来拜访梁大人。” 什么?詹事府主簿厅录事这个时候来见老爷?里面的家人愣了下,却不敢得罪,忙说:“还请稍等,小的这就进去通禀。” 这时,梁余荫其实和妻子刚刚起身,正在洗脸, 就看见家人匆忙进来,低声禀告,顿时露出意外。 “詹事府主簿厅录事,不就是太孙府的人, 怎么在凌晨过来?莫非是有什么事叮嘱我做?” 虽这个时候来找自己,让人忐忑,但代王已是太孙,在皇帝老迈且太孙名分已定情况下,梁余荫自然愿意与太孙府的人多多来往。 不趁着现在与太孙的心腹结交,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梁余荫连忙起身,梁钱氏也起身穿戴整齐,说:“妾身去准备茶点。” 梁余荫点头说着:“把我刚刚得的茶给泡上!” “知道了。” 梁余荫亲自出门迎接,第一眼就看见了文寻鹏,忙伸手让进书房,笑着:“文大人这样早抵达,是太孙有什么吩咐么?” 只是才到了书房,心就格的沉了下,就见着文寻鹏铁青着脸,冰冷冷的说着:“梁大人,您可知道,你已经大祸临头,丢官罢职还是小事,杀头抄家已经迫在眉睫。” “什么?”梁余荫被这一句懵了,怔怔反问,就见着对方狞笑的拿出了三把折扇一丢,下意识一看,一行“何为国士无双”入眼。 而梁钱氏则去泡茶,等到她端着茶点往书房走,快要走门口,突然听到里面有人大喊:“不,这不可能,不可能!” 听声音,就是她的夫君,到了后来,几乎已经是呜咽。 梁钱氏心里顿时一慌,强忍着慌乱,在门口问:“夫君,妾身泡了茶,能进来么?” “进来吧。”房间里顿时一片静寂,片刻后里面才传来梁余荫的声音。 梁钱氏一进来,就发现夫君脸色苍白坐在那里,地上丢着几个折扇,旁坐着一人,看二人模样,像来人说了什么,而她的夫君对此难以接受。 “文先生,请用茶。”梁钱氏先将一杯茶放到文寻鹏面前,文寻鹏看起来神色从容,还起身道谢。 梁钱氏又将一杯茶递给夫君,梁余荫接茶时,她注意到了,手都在微微的颤抖。 这副模样,让梁钱氏越发心里不安。 不过,夫君在与太孙府的人说事,她不好久留,见夫君脸色难看,她转身出去,将门再次虚掩上。 等门关了,梁余荫全身颤抖,呆呆望着外面,已经是一月了,其实最近过的很不错,官场得意,被点成一房考官,虽然不是主考官,可也和二三百进士有了香火情份。 再有岳父扶持,三品并不上限。 更不要说,帮着太孙作事,发行了刊集,与之有了小小的功绩,他已经盘算好了,等太孙登基,自己就上书给叶父苏父请封,以后简在帝心,最次都能当个内阁重臣,首辅也不是不能期望。 这光宗耀祖青史留名的未来指日可待,可为什么变成这样? 和昨天入睡前相比,如堕进了无底深渊,看不见出路,他把头深深埋在两臂间,发出呜咽:“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办,皇帝心意已定,要借你人头一用了,你还能怎么办?”文寻鹏虽然仅仅九品,却如猫见着老鼠一样看着:“难不成,你还存有幻想不成,与其蹉跎,不如想想怎么办。” 文寻鹏冰冷冷的看着这个被严酷的现实打垮的男人:“你也是有点根基的人,仔细想想,要真的出了事,你的岳父钱圩,能不能拉你一帮,还是说大义灭亲?” 梁余荫呆了良久,怔怔回过了神,却立刻摇头:“我这岳父,并不是食古不化一块的人,也会扶持我这个女婿。” “可我也能看人,他原则性很强,这事被他知道,虽然痛苦,大概率是大局为重,让我尽忠了。” “要找人,得找谢智谢阁老,他其实不单是我的座师,最重要的是,他的儿子可是花了大力气,成了二个副主考官之一,除非他不要这个儿子了,也不怕自己被牵连,不然,必须站在我们这边来。” 说到这里,梁余荫已咬牙切齿,他根本没有想到,牵连那样多考官,皇帝也能下决心。 或者,久为皇帝,一诏千万人俯首,皇帝根本不在乎区区几个大臣的感受,卷到了就卷到了,谁叫他们命不好,这时还拼命挤到考官里去。 第八百零五章 皇上何其忍也 看着梁余荫还是震怖不止,文寻鹏并不说话,只是寻思。 刚才,其实自己并没有明说,只是暗示了下,这次泄题,可能背后有皇帝,只是梁余荫是聪明人,立刻想到了。。 这样暗示,有没有风险? 有,但并不大,毕竟对太孙来说最大风险是举行春闱时,被查出舞弊,然后牵连到。 现在,哪怕梁余荫反水,能举报什么? 最重要的是,梁余荫位分不高,以太孙之势可以碾压,要是谢智谢阁老,就断不敢这样。 “可以了,去谢府吧。”过了一会,坐在那里一直颤抖着手的梁余荫才缓过来,对文寻鹏说着。 文寻鹏点了下头,“牛车就在外面,你也不必带人,免得引来麻烦。” 哎,都到现在这情况,哪还管麻烦不麻烦,最大的麻烦不已经出现了么?梁余荫腹诽着,却不敢说出来。 太孙让人带来的这消息实在太过让人惊骇,他已心乱如麻。 以这样的状态,匆忙坐上牛车,在凌晨前赶往谢府。 “为什么会这样呢?”良久,梁余荫喃喃的问着,他实在是不明白:“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不管是不是误会,其实与你没有多少区别。”文寻鹏反显的很从容,靠着垫子,取出炭盆周围的银瓶,倒了两杯茶,又啜了一口:“考题是肯定泄漏了。” “你说,一旦考题泄漏,你身为考官, 会有什么下场。” “可, 这不是我们泄露的”梁余荫喃喃, 但是转眼就住了口,苦笑,这话太天真了。 庆武四年, 太祖时第二次科举,有人泄题, 太祖大怒, 正副主考官着即正法, 余下15名考官着即处绞,妻女家产籍没入官, 家人和参与舞弊的考生流徙千里,一时之间朝野震动,此后30年间, 科场舞弊几近绝迹。 正副主考官就算了, 余下15个考官皆被处死, 里面难道没有冤枉? 可为了正肃人心, 一个都没有留下,这可是前车之鉴, 血淋淋不远,自己安能报任何侥幸? “皇上,皇上”所谓妻女家产籍没入官, 其实就是变成官妓,想起了俏丽贤惠的妻子, 二岁大的女儿,还有一岁的儿子, 梁余荫突然之间饱含着泪水。 “到了!” 谢智住的府邸,距离朝圣巷不是很远, 也就是一炷香时间就到了。 没走大门,而在侧门里告知了身份,门房一听是太孙府的人,没敢让人在外面等,一面进去通禀,一面将人从侧门引进去。 “你等会知道怎么说!”文寻鹏给了个手帕,拍了下他的背, 梁余荫苦笑了下,接过擦了下眼。 一路引到了里面,到了花厅时,早就歇息了的谢智, 已披着外袍过来,虽是沈夜被惊起了,知道必出了大事,但看起来很镇定。 “见过谢阁老。” 文寻鹏只是扫了一眼,就行礼,让着梁余荫说话。 “老师,还请救救学生。”梁余荫这时却不矫情了,一过去,就跪着上前,哭诉。 “你也是堂堂朝廷命官,两榜进士,作这女儿态?” “有事,快快说来。”谢智还是沉的住气。 “老师,春闱考题泄漏了。”只是,谢智再深的养气,也被一句话击的变色,只见梁余荫跪着把三只折扇递上,并且一一说明,只是太孙和皇帝的关系一字都没有说。 谢智听了,也不说话,只是翻看着三只折扇,只是额上沁出密密的细汗暴露了他的心情,坐在那里沉默半晌,良久才抬眸看向文寻鹏,问:“文先生,太孙是怎么发觉的?” “太孙往昔寒窗时,有二个同窗好友,名余律和方惜,都是进京的举子,却有人引荐,说是要卖给他们考题。” “余律和方惜大惊下,断然拒绝,并且报给了太孙。” “太孙闻之,震惊莫名,因事关重大,不敢孟浪,于是派我暗查,结果触目惊心啊!” “现在考题,已大规模泄漏,或有一二百人了。” “春闱乃国家伦才大典,太孙岂敢自专,故特来禀告阁老。” 谢智沉默了,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考题泄漏干系多少人身家性命,要不是告之,一旦春闱举行,自己儿子身是副主考官,必是在劫难逃,就连自己,也难逃关系,说不定要引咎请罪。 并且,虽然两人对某方面一字都没有说,他久经宦海沉浮,可立刻闻到了危险的气味。 谢智仰着脸望着灰沉沉云雾漫遮起来的夜空,久久不说话,良久,口气又苦又涩:“文先生,太孙的意思是什么?” 文寻鹏本是忐忑不安,听了这话,立刻就安了心,事情就稳了,当下也不拿捏,第一句就是安谢智之心。 “太孙的意思,当然是在春闱前,就将此事爆破。” 谢智听了,沉吟:“爆破?这词倒新鲜,但的确是个解决的办法。” 心中就是一松,只要提前揭穿,考题泄漏,就不是死罪了,就算逃不了别的责任,也无损性命。 朝廷抑制兼并,田亩都有定数,可谢家也有1200亩地,子孙衣食无忧。 不过,无论是深夜前来,还是提前爆破,都是太孙的好意,谢智当然明白,要投之木桃报之以琼瑶,于是又问:“文先生,太孙的意思是什么?” 同样的句子,话的意思不同,文寻鹏更是含着笑:“春闱乃国家伦才大典,关系千万举子命运,出这种丧心病狂之事,不但与国家有损,更有伤读书人忠君爱国的一片诚挚之心。” “太孙的意思是,一查到底。” “趁着现在还有时间,暗里盘查,将谁泄题,谁传题,一一查清楚,然后一网打尽,以正视听。” “只是,过程要绝密,不能打草惊蛇,宁可漏了些没有查到。” “毕竟现在查不到,不等于事发了查不到,只要把握大要就可——阁老,您说呢?” 这话正大光明,哪怕暗藏无穷杀机,可官面上硬是挑不出任何毛病和纰漏,谢智不由侧目。 这是谁的主意?是太孙,就有点可怕了,就算不是太孙,是太孙幕僚,太孙能用人能纳谏,也是了不得。 思考良久,谢智还是无奈点首:“善!” “哈哈,有谢阁老许可,大事定矣!”文寻鹏不由合掌大笑,这个“善”,其实就是一个阁老,进入了太孙的阵营,上了太孙的船,岂不应该笑? 当下说着:“阁老不可轻动,贵公子也太引人注目,具体的事,就由梁大人和我办理了。” “是啊,老师,具体我来办好了。” 梁余荫跟着来其实就是一个态度,见二人一来一回已将事情敲定,他也松一口气。 心事一放,委屈就来了,最后一声,带着呜咽。 “天降横祸,不论菲芳。” 作考官之一,梁余荫原本很是高兴,觉得自己这次终于得到重用。 大凡文官里高品公卿,有几个没轮到过做考官? 这就跟想要入阁,基本都要走一遍翰林路一样,能做考官的人,哪怕不是主考官,也是很重要的履历,更是至关重要的羽翼。 外行人总觉得结党是错的,恨不得当孤臣,可自古孤臣,举个能长久,能善终的呢? 只有有援助,有羽翼,方被人看重,里面分寸只是这结的多深——少者难以当官,多者种祸不浅。 梁余荫也没有给自己种祸的意思,这一次考官,获得的关系人脉,对自己已经足够了。 谁能想得到,可怕的泄题竟出现在了这一次春闱前! 他虽是考官,不关自己的事,但查办泄题时,可不会因自己无辜而不牵连,之前泄题案,凡是被牵扯其中,最轻的都是流放! 妻女籍没入官,更是变成官妓,想到以后官员就可以随意把玩妻女,梁余荫就无法呼吸。 “皇上,臣可是一片忠贞呐!” 或许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可天地良心,梁余荫自觉得,以前虽有私心,可对朝廷,对皇帝,是别无二心。 为什么会这样? 总算天无绝人之路,太孙联系了自己,又说服了座师,得以扭转局面。 可就算这样,自己也上了太孙的船了,再也难摆脱。 唯一庆幸的是,皇帝年老了,没几年,而太孙正当年华,以后数十年说不定因祸得福。 梁余荫自我安慰着,却仍是灰败着脸。 谢智此刻已端起了茶,这就是隐晦的提醒,事情说完了,你们该走了。 梁余荫就站起了身,结果,眼角余光朝文寻鹏看去,发现对方竟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 “梁大人,我与谢大人还有几句话要讲。”文寻鹏对梁余荫说,梁余荫立刻就乖觉:“梁某胸口有些憋闷,先出去透透气。” 说着,就先走了出去。 谢智坐在那里,将杯盏轻轻放下,脸上神情不变,但心里已有些微妙了。 等到这位文先生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过来时,谢智心里那丝微妙就越发强烈了一些。 他接过信,发现信封上的字,就是太孙的字。 “太孙竟在这时写亲笔信给我,甚是不智啊。”谢智心里暗想着。 但走到他现在的位置,不光才学能力的问题,本身也是谨慎,哪怕心里觉得太孙此举不明智,但接了信,还是当着文寻鹏的面拆开,将信瓤儿去取出来看了。 他原以为,能让这位文先生特意交到手上的亲笔信,必是招揽,结果看了才发现,这信上的内容竟很是普通。 就是普通的问候,最后请教京城内,没有被清算的那些神祠,是否要重新登记入册。 这的确是太孙之前负责的事,这事说小,是真的小,谢智仔细想了想,都想不出这件事里面会有什么麻烦,更想不到太孙提起有啥深意。 难道,太孙写这封信,真只有普通的问候,外加请教一件小事? 不过,只要是与春闱无关的事,就没什么不能指导。 谢智让人准备笔墨纸砚,提笔就写了一封回信,同样普通的问候,礼貌客气地回了一下,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写完自己读了一遍,觉得就算是让皇上看了这回信,也不会有任何问题,这才将信封好,交到了文寻鹏手里。 文寻鹏并不知道他交给谢智的信里是什么内容,自然也不会去偷看谢智写给主公的回信。 接过来就小心翼翼放入怀中,这才向谢智告辞,出去后,发现梁余荫就站在不远处望着天空出神。 “梁大人,天快亮了,我们该回去了。”文寻鹏轻声说着,梁余荫这才收回目光,叹着:“是该回去了。” 谢智没有相送,目送着二人的身影没入到了角门,站在台阶上的阁老,木然呆立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 “皇上,何其忍也。” 第八百零六章 豺狼兽心 出了谢府,文寻鹏朝天望了一眼,那里已隐隐有了一丝亮光,最多一个时辰,就要亮起来了。 文寻鹏没有立刻回去,让牛车将梁余荫送回朝圣巷,又让牛车载去别处,回太孙府时,已是早晨,路上来往的人与车辆都有了。。。 “文先生!” 太孙府的门外已有人在打扫,他从牛车下来,打扫的仆人立刻避到左右,恭敬行礼。 文寻鹏颌首,其实已有品级,但相比叫文大人,被太孙府的人称呼先生,要更显尊敬一些。 文寻鹏昔日的抱负,随代王成了太孙,已实现了一半多! 只需要太孙将来顺利登基,成天下之主,自己的又一半抱负,就能跟着施展了! 门口入内,一路行来,路上并未遇到熟人,但到厅门时,听到了一些说话声音。 “殿下,往昔古时战阵,是没有任何兵法谋略,两军整齐列阵于平原,又垒鼓对峙冲锋,所以,战车方是利器。” “现在,兵不厌诈,那会让你战车摆好位置在平原上冲锋呢?” “向林地,向丘陵一避,战车就毫无作用,所以战车没落了。” 听声音,不像是府里的人,似乎有些见识,难道又是被招来的羽林卫? 果然,目光一看,看到的是十人左右,都穿着羽林卫的百户官服,正站成一排,等候着太孙问话。 而说话的百户,是个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黑红脸上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很是剽悍,这时说话激动,涨红了脸。 这样的场面,文寻鹏自然不会上前打搅,暗暗一笑,转身侧去,这会客厅不小,旁就有小隔间用来休息,坐着喝茶等候,还有人立刻上前奉了茶。 “你说的不错。”就听到太孙赞了一声,却不继续问下去,转了个关于武器的话题,还点了个人来回话:“武丰田,你来说说。” 被点名的百户,似是没想到太孙竟点名让自己回答,立刻露出惊喜。 这可是太孙,在来的十个百户里,自己是最不显眼的一个,没想到太孙竟记住了自己的名字,还让自己回答问题! 武丰田立刻很兴奋地回话:“太孙,制弓,首先是选木,木性有别,自然自然弯曲度很重要,选不对,怎麼调都不会稳,这种先天不良无解。” “其次是削裁,要中间又厚又牢,二端细而有弹性……” 这叫武丰田的百户长得浓眉大眼,看上去就很老实,对武器很精通,回答太孙问题时也是一丝不苟。 可问题是回答的这些,太过老实了,没有抓到重点,并且最重要的是,太孙已经问过多次了。 文寻鹏坐在隔间听着,不由蹙眉。 这样的问题,问也不是第一次问,回答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为何太孙还要隔段时间就关心一下呢? 换成旁人这样问,已经很奇怪了,主公现在何等身份,文寻鹏怎么想,也想不出太孙关心这事的原因。 虽然武器重要,制弓也重要,但到太孙这层次,这事就真正是太小不过了。 “殿下,士卒三操,体、器、队也!” “体乃体魄,器乃武械,队乃队列。” “卑职以为,首要乃是队列,可使士卒听军令,军令不行,虽有武术,也是乱兵。” 就在文寻鹏这样想着时,又有人说话,声音有些嘶哑难听,像是大病初愈一般。 文寻鹏下意识探头看去,就见说话之人竟也长得面黄干瘦,不那么好看。作为羽林卫百户,一般都不会太难看,便是武丰田也是生得浓眉大眼、膀大腰圆,看起来魁梧,五官也是很端正。 这一人,看着像是刚病愈不说,五官长得也并不算好,乍一看,甚至还有点猥琐。 不过,这其实也只是表象,文寻鹏看过档案,此人虽看着像病弱之人,却力大无穷,武艺也不错,所以才能进入羽林卫,还成为了百户。 此人长相不好,名字则取得不错,叫徐阐。 因着声音也不那么好听,文寻鹏为了不让耳朵难受,也不听了,甚至往里坐了坐,只喝茶等候着。 过了一会,外面渐渐安静下来,文寻鹏知道,这是人走了。 这才绕出来,然后就看见太孙正站在一幅“三人行必有我师”的字幅下,抬头望着这几个字,似在沉思着。 而在太孙旁还站着一人,竟是野道人。 也不知野道人是何时来,方才文寻鹏刚到时,还未看到身影。 苏子籍此刻其实并未在看那字,而借着看字的动作,在查看方才的收获。 “【兵法】+1573,7→8级(896/8000)” 这次招来百户千户问话,兵法的经验值增加不算快,说不定还没有兵书增加的多,可见在这时代,兵法还是将门密传,等闲军官都学习不到这方面的内容,全靠经验。 不过积少成多,也升级了! 兵法对于以成为皇帝为目标,尤其还不是马上皇帝的人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一项。 但是没有也不成,不说想当皇帝,当了皇帝,虽说不需要亲自打仗,可至少得有基本概念,不能被人糊弄,不能瞎指挥。 并且看现在的情况,怕总有用着之时——皇帝突然发难,不能用计谋来对抗时,就只能兵戎相见了。 所以趁着现在还能有这个机会,就应该多刷刷。 想到这里,苏子籍又微微叹了口气。 升级这件事还能靠着刷日常进行,但收服武将却要更难一些。 “嘿嘿,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苏子籍想着刚才的武丰田,暗暗冷笑:“原本我还觉得,武丰田此人看起来老实,表现得也很亲近,很是归心于我,结果这次试探,却让我大出意外。” “这个百户,简直是口蜜腹剑,豺狼兽心,若不是我有试探的能力,光是这武丰田,就要坏了我的事。” 沉思了良久,苏子籍回过神来。 旁就是桌椅,有着摆好的笔墨纸砚,连墨都磨好了,当下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提笔就在铺好的宣纸上写了名字。 只写了三个名字,其中就有那个看起来长得并不好的徐阐。 “这个人,归到红档去。”指着徐阐的名字,苏子籍吩咐的说着。 第八百零七章 半数卧底 苏子籍又指着两个人名,说:“还有这两个,都归到白红档,余下的都归到白档去。” 都归白档?包括刚刚那个武丰田,看样子刚才主公很赏识啊! 文寻鹏搞不懂主公是怎么划分这三个档,对此很疑惑。 他当然知道,就是最近,主公建了三个档,分别是红档、白红档、白档。 归到红档的就是可用之人。 被归到白红档里就是虽不能现在就用,但可争取的人。 而归到白档的则是既不可用,也无需去争取的人。 这三个档,简单明了,一看就很清楚。。 但文寻鹏不懂是被归到这三个档的人,是怎么被划分进去,标准是又是什么? 像刚刚的徐阐与武丰田,这两人若让文寻鹏来二选一,文寻鹏对武丰田的印象要更好一些。 不仅是因此人看起来就老实忠厚,更因武丰田明显对主公很崇敬,连与主公说上话,都显得兴奋。 虽然说态度并不等于忠心,可态度都没有,谈忠诚就太早了。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连白红档都没被归进去,反是给人印象一般的徐阐入了主公的法眼。 这到底是怎么被划分? 主公到底是凭什么分辨呢? 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考察一个人,往往要十年八年的考察,有的甚至一辈子都未必分清楚。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就算是相交一辈子,都得按剑防备呢,怎么主公就见了见面,就能分辨忠奸了? 不过,这些心思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现实中文寻鹏微微一愣,很快就按捺住了想法。 一旁的野道人却没有任何异样, 直接笑着:“恭喜主公, 红档再得一人, 我会把这几人尽数归档,不会有任何纰漏。” 苏子籍点了下头,直到这时才看向了站在一侧的文寻鹏。 “文先生, 事情办得如何?梁余荫与谢智都是如何说的?” 文寻鹏立刻回话:“主公,梁余荫明显是被吓到了, 已基本上控制住, 就算是谢智, 为了儿子,也为了自己不被牵连问罪, 已经表示配合。” “只是,虽然和梁余荫不一样,并非暗示, 但臣怀疑, 此人怕有所怀疑了。” 汇报完, 又将谢智写的回信递上去。 “这正常, 他若是不怀疑,我倒反怀疑了。”苏子籍随口说着, 把信拿过来细细看着,仿佛这信上所写的内容很有趣,让他觉得非常有滋味有意思。 文寻鹏不知道谢智回信写了什么, 但以自己对谢智这个人的判断,这信上的内容应该不是归顺之词, 毕竟谢智不可能让自己落入险境,更不可能有急功近利的浮躁。 就算自己没看到谢智回信的内容, 也猜得到,这封回信的内容很可能是很公式化很客套的一类。 但看了主公此刻表情, 文寻鹏就很难保持原有的猜测,这样的神情,可不像看到了无聊内容的样子。 难道谢智这次竟向主公表达了投诚?或说了别的有意思的事? 文寻鹏这样想着时,就听到太孙说:“将谢智也归到白红档去。” 谢智居然被归到了白红档? 文寻鹏更觉奇怪了,看到野道人已应声了,自己事情也处理完,主公似乎与野道人还有话要讲, 就不敢多听,向主公告辞,先退了出去。 “为政之道+35,18级(5376/18000)” 厅里, 苏子籍看完信,将信一收,自己现在的政治水平,就算是久经宦海,经过无数风波的阁老,能给的经验也非常少了。 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求教之中产生的副产品,现在却越来越重要了。 所谓的求教,就是获得对方的知识,可知识其实是人的思考一部分,因此大体上是知识,但却混有着对方的一点点思维本性。 徐阐对自己说话,就是一心纯粹,可以信任,可以招揽,可以重用。 武丰田此人看起来老实,表现得也很亲近,一副归顺的样子,结果这次试探,夹带的思维本性中,对自己可所谓居心莫测。 谢智身为阁老,当然不可能纳首就拜,但是的确想与自己合作,解决了这个舞弊大案,这就是可争取的人。 红档、白红档、白档,大凡这样分类。 所以自己才一一召见可召见的人,不能召见的,也亲笔写信请教,如此才能触发这个神通。 至于请教的问题,并不重要,苏子籍现在也不缺这一点点经验了。 当然,人是善变的,现在是红档,说不定以后是白红档,现在是白红档,以后说不定是红档或白档,可哪怕是现在的状态,也助益至关重要了,甚至比经验本身更重要。 苏子籍也不掩饰,对野道人叹着:“以我太孙的名分,羽林卫五十个百户和五个千户,只有一个千户可争取,以及六个百户可用,余下都是动摇派,甚至一半都是皇帝的铁杆” “皇帝名分,真的不可思议,朝廷大义,更是使人难以挣脱。” 历代以来,数百太子,罕有一二个能成事。 那种示之小恩小惠,然后立刻得了死士的,不仅仅是童话,更是误人不浅,怕立刻被“死士”向朝廷告密了。 还大义凛然,我这是为了国家,为了大局。 就算是这样,这还是非常惨淡的结果,不过却不是最惨的结果。 若不是自己试探,有些看着很拥护自己的人,竟然是皇帝的铁杆支持者,光看表面,甚至看态度,看行动,都看不出来,真应了那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 苏子籍此刻是真的庆幸,自己有识人之能,所以能透过表象看到内里,换成一个人,怕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若无皇帝的指使,那些皇帝的铁杆,怎么可能早早就向自己表露善意,一副支持拥护的模样,甚至还真做出了一些支持拥护的行动? 混在真支持自己的人里,行动上一样,态度上或一样或更热诚,这谁能区分得出? 真是太过险恶了。 苏子籍突然之间想起前世一些传闻,有些人就是这样被坑死,逼迫的对面大国实行一个铁律:“凡跟随出国者,一概不用。” 第八百零八章 太孙府私狱 野道人却不知道苏子籍心里想法,听了笑着:“主公,这已是很好的结果了,大义之下,人人是间谍卧底,才是正常。” “现在,主公至少获得了一批可信任的人手了。” “而且到了关键时刻,其实也无需那么多人。可能这一个千户,以及六个百户,就可成事了。” 就算是皇帝,也不可能将所有兵权都握在手里,就算羽林卫里,不也只有那么一群人才是皇帝铁杆么? 执掌王朝这么多年的皇帝尚且如此,何况才被认回来没几年的皇孙?能有这样的成果,已相当可以了。 苏子籍其实也只是感慨一番,对这样结果,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人多有人多的用法,人少也有人少的用法。。 苏子籍点首:“这几人,你让文寻鹏来施恩吧。” 停顿了一下,又道:“还有来为我庆贺过的宾客,我也要写信一一请教。你随我来。” 苏子籍转身向外走,野道人将写了人名的纸张收起来,跟了出去。 苏子籍一直走到了书房,进去,直接一指书柜一个抽屉,说:“里面这些信,你拿去,一一给我送去。” 野道人应了一声,拉开抽屉,发现这个抽屉里放着的都是信,起码有着上百封之多,从信皮上的字迹来看,都是主公亲笔所写。 这可是个大工程,野道人暗暗想着。 野道人用提篮将这些书信全部装进去,这才一次提了出去。 一出去,就看见了在小厅里喝茶的文寻鹏,并且简渠和岑如柏也都坐在一起了。 “诸位, 你们来的正好, 有任务下发。”野道人把篮子一倾, 就看着众人对着从篮子里倒出来的这堆书信发呆。 “这么多书信?”回过神后的岑如柏一脸惊讶,翻了几下,更是惊讶了, “都是殿下的亲笔信?” “是的,这些都是主公的亲笔信。”野道人叹着, 见几人似乎有些话想问, 就又说:“您们若是好奇, 可以抽出几封看一看。” 这一点,他是能做主, 也是苏子籍提点过。 “主公允许我们看信?”文寻鹏有些狐疑。 “是,都可以看,主公并无不可告人之处。” 野道人这话一出, 文寻鹏也就不矫情, 随手一翻, 抽出了眼前一封, 信皮上写着收信人是周立诚,这是给周立诚的回礼信, 展开信瓤一看,发现上面所写内容十分简单,也十分公式化。 就是简单问候几句, 回礼信大多有套路化模式,如果不想走套路化, 也可以写得十分文采风流,但从这一封的内容来看, 太孙是完全没打算走文采风流的路线,就是中规中矩的内容。 唯一值得称道的大概就是字了, 的确是宗师之笔,但内容上,却没什么可看性。 不过,继续往后看,文寻鹏就微微一愣。 “这是” 就见结尾处,话题一转,询问了一件事:“古之礼法, 规范举止,孤有所疑,孤要立宴,按古制如何立之呢?” 主公这是何意? 虽说这样的问题问得也不算奇怪, 毕竟周立诚是光禄寺卿,本身就是管这种事,有关宴会的细节问光禄寺卿,算问对人了。 可问题是,这样的小事,需要主公亲自询问么? 哪怕只是一笔带过的一个问题,似乎也没有奇怪地方,说不定仅仅是寒暄一二句,可文寻鹏看到这里,还是无法抑制蹙眉,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不,不对。” 文寻鹏觉得,这件事一定是有哪里不对。 因着心里的这点怀疑,又抽出了一封,这一封是写给镇南伯,抽出信瓤儿一看,前面内容竟是一模一样。 当然了,每个收信的人看了,都只会觉得,太孙太客气了,不会知道,连着两封书信的内容,竟是一般无二。 一直往下看,文寻鹏的目光落在了信的结尾处。 在信的结尾处,话题一转,果然又问一个小问题,因是写给镇南伯的,所以这次询问的则是镇南伯曾经去过的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 若不是心存怀疑,只这么看下去,会觉得太孙只是简单问候,并且很自然地用一个话题寒暄一下。 就连问的问题,也是与朝政没有干系,再警惕的勋贵朝臣都不至于不敢回的内容。 可文寻鹏的身体,却已是僵在了那里。 一次是自己想太多了,两次,难道也是巧合? 若第三封、第四封若是自己目光所及的这些书信,都是这样的内容呢? 可问题是,若这样的模式是固定又是何意? 难道,这样写是某种暗号? 写了,其中的自己人就能猜到什么? 又或是,这么写是某种暗示? 又是别的什么? 总不能是随便这样写吧?别人随便写,他信,但主公也这样写,却很难相信,身是太孙的主公就会这样浪费时间,随便写写与人套近乎。 “这些,老简,你负责送。”划拉出一些信给简渠,野道人笑着说。 简渠点点头:“可以。” 野道人又非常简单粗暴的划拉了一堆,给岑如柏:“老岑,这些就是你的了。” 对野道人这样的性格,岑如柏也早就已经习惯了,点头:“交给我吧。” 剩下的,自然就是野道人跟文寻鹏了。 先被分到的两人,一看分给自己的就有几十封,这要是送起来,几天内想要送完,可是要费一番力气,都没再耽搁,直接就带着信先走了。 文寻鹏此刻刚刚看完第二封,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再抬头时,发现屋内就只剩下自己跟野道人了。 “老文,剩下这些信,就是你跟我的。不过,这些先不急,你先跟我出去走走。” 野道人说着,就示意跟着出去。 文寻鹏此刻也有些脑袋发胀,想着出去吹吹冷风,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就真的跟了出去。 他跟出去,其实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自己刚才的惊愕,应该是被这位同僚看在眼里了。 与他们不同,野道人是最早跟着太孙的人,是太孙一等一的近臣,若说太孙还有什么秘密他们不知道的,这位同僚未必就不知道。 而自己刚才的态度落在这位同僚眼里,也不知道同僚打算与自己说什么。 文寻鹏出去时,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没想到,他们两出去后,还真就只是走了走。 只不过走了一段路,就看到一个提着食盒仆人,野道人这时才开口说:“走吧,跟上他。” 仆人或也知道有人跟着,但因是野道人,所以察觉了也没有反应,就在前面走着。 文寻鹏心底疑惑更多了,比如这仆人提着食盒是去哪里?野道人带着自己跟上去,又是让自己看什么? 但他没说,而沉默跟着。 不一会,提着食盒的人就到了一个偏僻院落。 太孙府的范围极大,有一些地方算是禁地,文寻鹏从不曾来过,也不知道这些地方是做什么。 直到跟着野道人进了院落,看到了院落里的按刀的侍卫,结合着气氛,这才恍然,这里竟然是太孙府的私狱? 第八百零九章 辩玄可惜了 文寻鹏瞧去,只见几个仆人正在扫地,四个侍卫按刀沿墙一丝不苟巡查,寒气袭人中带着肃杀。 不过,虽看起来是私狱,但又与印象中的私狱不同,这里私狱就是一个院落,正屋、厢房,加起来有十几间,房舍都不大,唯一和普通院子不同的是,四周围墙用水磨青砖砌成,高一倍,厚一倍。 文寻鹏原以为,起码要关着几十人,但野道人带着向里去,一间间走去,才发现,这些房间大多空着,没有几个人! “路先生!”一个侍卫过来,十七八岁的样子,似乎有点眼熟。 野道人指的说着:“这是秦应秦队正的长子秦敏,主公给了伍长之职,看守这处院落。” 文寻鹏恍然,上次秦应在危机中,挺身而出,不但得了厚赏,并且也得以重用,连儿子秦敏都委派了职位。 别看区区伍长,就是简在殿下之心了。 野道人取出半片铁符,从容说着:“我奉主公命令,处置私狱人事。。” 秦敏尚带着稚气的脸格外认真:“路先生前来,没有信不过的道理,但这是殿下定的制度。” 说着,接过铁符验看,与自己的相符,忙双手递还行礼:“是,我等凛然听命。” “走,我们进去。”野道人说着,文寻鹏只得跟上,心里略有不安。 无论之前的事,还是现在所看到, 都在告诉自己, 太孙府和太孙有秘密, 但这些秘密,自己真的该去了解么? 走到第五间时,不再是空屋子, 里面关了一个人,文寻鹏在外面看了一眼, 就认出是谁了。 这是府中的人, 也不是底层, 是个中层的管事。 远远看见两人,管事立刻到了窗口, 嚷着:“我冤枉啊,我真仅仅只拿了五两银子,我鬼迷心窍, 我糊涂, 饶我这次罢!” 野道人神色不变, 继续前去, 同时轻声说:“这人是肖勤,是拿了回扣, 但是不止五两,这还罢了,关键是还不肯说谁贿赂了他, 和谁勾结,被关在了这里已有几日了。” 说完, 就上前几步,背着灰暗阴沉的天色, 漫不经心问:“肖勤,银子数目先不说, 你本是一个给府内买卖粮菜的人,为什么有人愿意贿赂你,你可知晓?” “老实将贿银,对方来龙去脉,姓名地址过程老实交代,或还有生路。” “要不,悔之晚矣!” 文寻鹏默默听了, 已经明了,这人过道买卖,拿了油水?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因是管事,牵扯到的人也许不止一个,关在这里估计也有反省的意思,但不说勾结的人,事情性质就变了,这是结党对抗太孙府,甚至有着勾结外人的嫌疑? 更不要说膳食是重中之重,是少数几个可以干涉贵人生死的途径。 文寻鹏想着这些,目光就多了丝怜悯,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关窍,估计这管事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现在太孙处于节骨眼上,真的是有杀错不放过。 果然,见肖勤这厮喃喃不能辩,又不肯说,野道人阴狠一笑:“人啊,总是心怀侥幸,甚至欺太孙殿下仁厚。” “肖勤,你原本是太子府的肖诚之子,你父当年是殉死,太孙寻着你,由于你原本在商社办事,就委了买卖菜粮的差事。” “你买卖菜粮,中间过点银子油水也就罢了,为什么还敢与外人勾结?” “你可知道,东槐街万永号姓黄的粮商,以及他漂亮的婆娘是谁?就任凭你就能染指?” 听到这里,肖勤已知道不妙,连忙跪下:“路先生,我糊涂,我是被骗了,我被那婆娘勾引,又被姓黄的抓了,于是才上了当,买了他们的粮,还拿了三十两银子!” “但是我没有敢作别的事,买的粮我都自己口嚼了,并无异样。” 野道人这时理都不理,狞笑:“其实刚才我问话,就是主公给你的最后机会,不想你却铁了心,为了这点银子和婆娘,就敢卖主?” “是,粮食暂时没有异样,可你这个行为就是卖主,你可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蝼蚁之理?” “又可知用间本是一步步下水之理?” 说到这里,野道人已经是厉声:“你这等背主之人,还敢存有侥幸,来人,把他拿了,念他父亲份上,给个全尸,上雪封之刑。” “饶命呀,我不敢了,饶命呀!”肖勤吓的连连求饶,但是侍卫凛然听命,扑上去就拉出来,秦敏年纪虽小,心肠却是极硬,手一撕,就将肖勤的衣服剥了,不一会,就全身赤裸了。 “饶了我,饶了我。”只片刻,肖勤就冻的全身铁青,只能哀哀求饶:“我还有六十岁的老母要奉养呀!” “你放心,太孙仁厚,念在你父殉主的份上,只报你一个暴毙,你老母连着妻子也不缺一份口粮。” 野道人手一挥,就见着侍卫就把他按到了地上,就有人铲着雪盖了上去。 不听着后面含糊的哀求,野道人带着文寻鹏继续前行,文寻鹏心里暗凛,目光就落到了前面还没有到的地点,暗想:“难道前面关着的人,都是这一类?” 但结果大大出乎意料,中间又隔几个空房间,在下一个有人房间前停下,野道人向里看了一眼,文寻鹏也从窗户的缝隙向里看,这一看就若有所思,可以说是预料之外,又是清理之内。 都是和尚。 里面关的都是和尚,还不是一个和尚,单这个房间里就关了二三个和尚,文寻鹏跟着继续前去。 又隔了一个房间,里面关了人,这里的人必然不是普通人,走在前面提着食盒的人已站在了这房间外,却没动,而等着野道人过来。 “将房门打开。”野道人吩咐的说着。 立刻有人将门打开,文寻鹏发觉,虽有锁,其实就是扣着,并没有锁上,向里面望去,这房间不小,只是里面除矮桌和蒲团,竟再无他物,比之前的房间还要简陋一些。 但屋内的温度不算冷,卫生也还可以,屋里只关着一个人,那人原本盘坐在蒲团上,发现门开了,也不抬头。 文寻鹏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是谁,辩玄! 辩玄原本是太孙救出狱的人,并且还供为客卿,待遇并不低,前阵子不久失踪了。 如果说,文寻鹏什么都不懂,也是矫情,但具体内情,是野道人办理,他还真没有刻意打听。 就算在齐王府出来,许多习惯还是根深蒂固保留——太孙没有让自己参与的事,不去打听。 “给他拿进去。”野道人站在门口,目光落在辩玄身上,看了一眼,就对提着食盒的人说。 仆人立刻将食盒提进去,还很体贴将食盒打开,饭菜都一一摆出来。 四菜一汤,外加两个白面馒头,菜与汤都是素的,卖相看起来不错。 野道人让人退下,他走进去,居高临下看着盘坐在那里的辩玄,问:“辩玄,你可认罪?” 这已不是第一次问了,辩玄看起来很平静,甚至也不抬头去看,只坐在那里,回:“小僧不知何罪。” 野道人冷笑:“当日在侍郎府,你做了什么事,心里应是清楚的吧?” 显然,这话过去是没挑明过。 辩玄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下,目光中带着忧郁:“不管你们相信与否,我只能说,我没有意图对太孙不利。” 文寻鹏站着看着、听着,到了这一刻,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侍郎府,当日是发生了白日显圣,神人礼敬,蛟龙投怀的事。” “现在看来,是瑞兆,但当时看来是杀身之祸。” “这样询问,这辩玄,应是在侍郎府曾经暗中做过了什么,很可能是咒术甚至梵法。” “当时显圣的神人听闻是金色,难道是梵神?” 文寻鹏何等机敏,立刻就联想到了这点,脸色微变。 “原来是如此,擅施法咒于贵人,这是巫蛊魇镇之术啊,不论好坏,都其罪当诛,和尚们受牵连,押在此处,也可以理解。” “只是,主公为什么没有诛杀?” 文寻鹏虽然进太孙府时间不长,但却看的相对清楚,太孙是喜欢留有余地,但并不意味着过分仁厚,应该诛杀的人,从不迟疑。 “难道是辩玄所做的事,从结果看对太孙有利,所以到现在都没有杀?” “不,哪怕辩玄做的事对太孙有利,可自作主张,魇镇之术,这本身就罪不可恕,要是人人学它,哪还得了?” 文寻鹏迷惑不解,有些关节没有想明白,而听了辩玄的回答,野道人冷笑了一声。 “哼,还在狡辩,不管你所作所为对殿下是有利有害,不禀报殿下,私下就进行魇镇,就有大罪!” 说完,转身就走,抛下一句话:“既不认罪,你就继续呆着吧!” 文寻鹏深深看了一眼辩玄跟了出去。 侍卫给门落锁,文寻鹏跟在野道人而出,走出这院落,二人踩着还没化干净的残雪,发出咯吱咯吱响。 一阵风吹来,带着些冷意,远远望去,已经看见地上埋在雪里的肖勤僵硬不动了,想必是活活冻死了。 野道人慢慢走着,忽然对文寻鹏开口:“辩玄可惜了,再不懂事的话,太孙府也不可能无限期关下去,说不定某天就是赐死。”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野道人说着冰冷冷的话,话一转,又说:“我知道你在困惑什么。” 文寻鹏看向去,野道人笑了笑,继续说:“你不必太疑惑主公做法,主公有观人之能。” 这话的意思已很明白了。 野道人就是看出了文寻鹏在想什么,才带着走了一圈,既是提示,又是警示。 文寻鹏点头:“我明白。” 他心里的确是这样想,暗觉得自己有点飘了,就算太孙有秘密,自己也不应该探查,这在齐王府,本是理所当然,现在却还犯这个错,莫非真的是,宽宏大度,就会使人得寸进尺? 就连自己,都不知不觉过了线? 第八百十章 这信你代我写 周府 周立诚下了朝,一进门,便见贴身长随过来垂手站住了,就问着:“有什么事情?” 贴身长随说着:“一刻前,太孙府派了人来,说是回礼!” “人在哪,快带我去。”周立诚连忙说着,去了花厅,果然见花厅处有人,府上奉了茶,还有人陪着闲磕牙儿。 这人身份并不高,是个管事,见了周立诚就行礼:“周大人,我奉太孙之命,给您回礼。” 说着,奉上了书信和礼单。 周立诚颌首,先看了下礼单,礼单写着:“黄金五两、银三十两、彩缎六表里、绢十二匹” 剩余的还有些,就更是廉价了,是白菜海鲜这些,并不多,连半车都不到,就是时下圈子回礼的模板,价格不算高,但让人觉得收了不掉档次有面子的程度。 这已很好了,太孙能回礼就是善意。 何况还有亲笔信,光这亲笔信的价值,就胜过了回礼十倍百倍! 周立诚很是高兴,当面将信拆开看了后,脸上更带笑,立刻说:“还请你稍等片刻,我这就给殿下写回信!” 说着,就让人准备笔墨纸砚,斟酌一番,直接下笔。。 写完又仔细看了一遍,发现没问题,这才将信封好,递交给使者, 请使者代他交给殿下。 又说着:“来人, 赏十两银子。” 使者笑着应了, 告辞离开,周立诚甚至将人送出了正院,站在门口又遥望了一会, 想着方才的事,心里仍有些高兴。 回身往回走时, 顿时就被身后悄无声息站着一人给吓了一跳。 “啊!是你瑶儿, 你这么在这里站着?这里风大, 你穿得这样单薄,也不怕受寒?” 发现吓了自己一跳的人是女儿周瑶, 周立诚的神情这才缓和下来,打量了一下说着。 周瑶回话:“父亲,女儿就是出来走走, 一会儿便回去了。” “出来走走挺好, 不要总是待在屋里。”周立诚见女儿的脸色不错, 神色看起来也不错, 越发心情好了。 周瑶顺势一同回去,进了花厅, 周立诚这才想到了什么,摸了摸袖子,将方才随手放到袖中的那封信又拿出来。 周瑶的目光顿时落在信上, 问:“父亲,听闻太孙府送了回礼, 这莫非是太孙的亲笔回信?” “的确是!”周立诚笑着说,显然太孙亲笔回信这事, 让他很是高兴。 周瑶美目流转:“父亲,女儿能否看看太孙的回信?” “这”周立诚犹豫了一下, 又一想,太孙的亲笔信上并无紧要内容,女儿想看,无非就是喜欢太孙的字罢了,他懂,于是就将信递给了周瑶。 恰在这时,管家有事找周立诚禀报, 周立诚就走了出去。 待周立诚离开,周瑶才将手里的信拆开,先仔细看了看信的内容,内容也没有多少可看, 又用葱白的手指捏着这封信,闭目冥思了下。 她感觉到似乎隐隐有云气在这信上,脸上露出了然之色,含笑:“是你,果然是你。” “虽有千官万吏,英雄豪杰,你总能看准人。” “其实我也仅仅是进一步肯定罢了,单是你成为代王,就分有气数给我,给你我孩子,我就知道是你,要不,谁会凭空分出?” “现在成为太孙,更是分润不小。” 这么说着时,周瑶低垂眉眼,甚至带上了几分温柔,唯一令她不快或遗憾的是,还一分是给了狐狸。 “哼,指狐为妻,只是当日父辈笑谈,却缔结了如此缘分,现在都还在么?”她美目流转,郁郁不乐。 “不过,这辈子,我已是人,而你还是狐狸。”周瑶想到这里,又含着笑,舒展了眉。 只是下一刻,她神色突然一凛,转过螓首看向了一个方向,在那处,有什么东西让她有了一种很复杂的感觉。 “咦,奇怪,刚才触动了一种感觉,很亲切但又有些厌恶,是什么?”周瑶蹙眉,神色渐渐冷下来。 “其实,之前就隐隐有感,只是刚才特别明显。” “我受你的力量,得以恢复,也当为你分忧,这处我要查查才是。”周瑶喃喃的说着。 镇南伯府 “谢太孙,老臣感激涕零。” 来这里送回信是简渠的文吏,像野道人每个人都分了几十封信,最好要在一天之内送完。 这种回礼跟回礼信,能由这四人亲自去送的不多,毕竟身份已不是当年的代王府谋士,而是太孙的班底,是太孙府的官员。 他们手底下也有着几个能使唤的人了,文武都有。 这种事,自然就是交给手下文吏去做,不然光靠一个人去挨个拜访,分身乏术。 镇南伯不仅是参加庆祝的宴会,太子册立仪式上也参与了。 送给此人的回礼,就稍微丰厚几分。 收到太孙的回礼和回信,镇南伯表现得十分客气,甚至比周立诚还要更客气几分。 不仅请使者到了花厅,看过信后更客气请使者喝茶休息,他则让管家去喊世子过来。 “世子,老爷让您去前面花厅。” 管家亲自找了过来,谢真卿正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看书,听了这话,就将手里的书轻轻放下了。 “父亲喊我过去,可是有客人来?还是有别事?”谢真卿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眸子却很明亮,这样望过来时,让管家有一种不好好回答,就是罪过的感觉。 管家心中叹息,这世子什么都好,就是身体太弱了些,原本好转不少,最近又有患病,当下回话:“世子,太孙府送了回礼跟回礼信,许是为了这事,老爷才让您过去。” 太孙府送了回礼跟回礼信?回礼信,难不成是太孙亲笔,若非如此,还真不至于因这种事就将他叫过去。 谢真卿咳嗽了两声,这才慢慢起身,说:“既父亲相召,那便过去吧。” “老爷,世子来了。”管家不一会就带着人回来,向镇南伯回禀。 片刻,走得略慢的谢真卿就进来。 “父亲,您找儿子?”谢真卿问。 镇南伯望着儿子,很是慈爱说:“是,太孙殿下亲笔写了回礼信,你来帮为父看看,该怎么写回信。” 说着,就将苏子籍所写亲笔信递给了谢真卿。 谢真卿接过书信一刻,微微顿了下,似乎有些狐疑,他展开书信,仔细看了一遍。 看完就说:“父亲,太孙所写的信,只需简单回复就是,其余倒不必多写,毕竟您收到信又回了信,这就已是表达心意了。” 就太孙亲笔写了回礼信送来一样,信的内容只要不是太白,其实就没不怎么重要,重要的是送信过来的这态度。 镇南伯点了下头:“我儿说得在理,不如,这信你代我写吧!” 第八百十一章 天命云气 “是,儿子这就写。”谢真卿恭敬的说着。 当下就有人奉上笔墨,谢真卿亲自盛了些清水,在砚台上倒了点,拿着墨锭一下一下缓慢研磨起来。 墨水渐浓,养的精气神也足了,谢真卿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不加思考,一封信就如行云流水般流淌出来。 “我儿果是不凡。”镇南伯接过了信,看了看,非常满意,吹了吹墨,待得干了,令人将太孙府使者请进来,对其说:“这是回信,请带给太孙殿下。” 使者应下,镇南伯又令:“来人,取十两黄金赠给盘缠。。” 这等事很常见,虽十两黄金多了点,可这是伯府,使者也不推脱,接下黄金就告辞离开。 直到使者离开了,镇南伯才对儿子说:“卿儿,我们家是以武功得爵,可惜你身体太弱,不能当将。” 谢真卿低垂下头。 镇南伯继续说:“你这身体,为父只愿你能过得平安一生,但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若没有影响力,仍是别人眼里的肥肉。” “强中更有强中手,我家是权贵,可更有权贵在。” “为父一直都很担忧人走茶凉,待为父百年后你会怎样,现在和太孙有了点香火情分,日后你也可以多多走动,自然就不会被人小视,就能保住你的体面。” “至于你的儿子,为父就管不了。” 听了这话,谢真卿不由黯然, 自己身体这样, 镇南伯这位父亲, 也依旧是想要传爵给自己,而不是考虑几个身体健康的庶子。 说不好听点,镇南伯挤入了太孙的仪式队, 为太孙随侍,也是为了争取点情分, 以为世子日后之用。 这样舐犊之情, 沉甸甸的, 让他也是很受感触。 门外站着一人,正是弘道, 他守在外面,恰看见这一幕、听见这番对话,不知道怎么回事, 心里酸楚难受, 鼻子都跟着一酸。 好在努力忍住了, 没有让自己异样表现出来。 但他这样忍住, 也只是瞒住了镇南伯。 厅内的谢真卿,看起来正因镇南伯的话而伤感, 但在镇南伯看不到之处,已是眼神微冷,心生警觉。 “我屡次干涉天意和龙气, 虽擒得了机会,已把煞转了大半给齐王, 可到底受了反噬,似乎有点压不住弘道了?” “现在此人, 就有点觉醒的味道了,不然不会有此反应。” “此子是不是要立刻处理了?” 这样想着, 谢真卿又将方才太孙的信继续拿在手里再看一遍。 这一次捏着信,暗暗惊了一声。 “这” 方才谢真卿就觉得这信给自己的感觉有点奇怪,此刻再看,果然发现了这封信似乎有些特殊。 只是云里雾里,却看不破。 这是神通,还是气数? 为何内容这么普通的一封信,能带给自己这样感觉? 难道天命之人, 就这样不凡? 谢真卿垂下眸光,对镇南伯说:“父亲,这封信,儿子想带回去仔细看看, 太孙的字实在是好,儿子想学习一二。” 这事,镇南伯自然没有不答应,莫说这封信的内容十分正常,没什么不能让外人看,便有些机密,面对自己的嫡子,镇南伯也不会不允。 “太孙的字,可称当世一流,纵有人说是第一,也未必全是奉承。” “你能多学些,日后也好和太孙说话。” “是!” 谢真卿应着,从镇南伯的院落出去,没去看跟上来的弘道,而思索着什么。 直到快走回到住的院落,才突然停下脚步,也不去看弘道,只淡淡吩咐:“弘道,之前让你准备的事,你可都照做了?” 弘道收拾了莫名其妙的情怀,点头答着:“是,都完成了。” “那就回去吧。”谢真卿眸光一闪说着,就带着弘道回了院落,没有去卧房,而抵达了隔壁的书房。 这布置得十分清雅,墙壁裱了桑皮纸,核心是一片片书架,架上的书籍按照顺序按插,怕有几千本。 书桌临窗采光,还有个小榻,供着读书读累了休息下。 弘道不需要说,上前到了榻前,只是一转机关,就听着“啪”一声,床榻反转,立时闪出个大洞,一个深不见底的地下通道出现! 谢真卿先一步下去,弘道下去后按了一个地方,床榻就慢慢落了回去,从外面看,很难发现底下竟有这样秘密。 两个人都不用点灯照明,仿佛已习惯这种环境,摸黑慢慢往下,又改成直着走,又走了一段路,合起来一百步,前面出现了一道门。 门十分厚重,不是铁皮包木,而纯铁的一扇小门,不大但很沉,虽没上锁,但也要稍稍用力才能将这门给推开。 随着门被推开,原本漆黑一片的里面,竟随着风吹入,噗地一声,亮起了几盏小灯。 在昏暗小灯的照耀下,里面小房间就映入了二人的视线里。 无论是谢真卿还是弘道,都不是第一次来,二人向后进入,门重重关上。 弘道来过了多次,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门一关,顿时觉得一阵郁闷,这个小房间似乎有沉甸甸的压力,一下子压在心上。 放眼看去,一切似乎正常。 这里面的装潢、格局、布置,与之前的道观有点相似,虽从面积上小了许多,但最主要的龙女像、狐狸像、帝君像都有,摆列的方位,也与道观里的一模一样! “弘道,你上前,滴一滴血到中间。”谢真卿吩咐的说着。 弘道站在那里,有些不想往前走,心里隐隐不舒服,但是这件事,是谢真卿之前就吩咐准备了,他为此甚至沐浴更衣,还少食数日,在这种情况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有选择后悔的退路。 想到这里,弘道低低应着:“是。” 话音落下,弘道就朝着前面走去,一把小刀被抽出,在手指上轻轻一划,一滴血顿时滴落了下去。 谢真卿一直注视着弘道,见弘道没有反悔,而按照吩咐滴了血,就暗松口气,站在附近默念神咒。 而被他所咒的就是被拿过来的太孙亲笔书信。 随着谢真卿默念神咒,以信为核心,隐隐就出现淡淡的白雾,升腾而起,在信的上空盘旋。 果然是云气! “我也是第一次感受天命,让我看看底细。” 谢真卿暗暗想着,这样还远远不够,这云气虽升腾上来,但也仅仅是展现出了云气,内在依旧看不清道不明。 谢真卿微微蹙了下眉,下一刻就咬破舌尖,朝着这云气,一口精血就喷了上去。 第八百十二章 让我非常讨厌 “噗” 这一口精血喷到了云气上,顷刻间白雾缭绕的云气中,就显出了一条细细长长的如蛇一样的影子,在这云气中扭动着,活灵活现。 并且似乎有三条线与这细长的影子联结着,不像是束缚,竟像支持! 这景象一出现,谢真卿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莫非这是蛟龙? 仔细看,这的确是无限缩小的蛟龙,虽鳞甲分明,可还没看清这蛟龙的具体模样,只听“轰”一声,像平地打了个雷,本来点着的灯火一下冒出了尺许碧绿。 “蓬”一声,面前这封信更直接冒出了火苗,火舌瞬间就将这信给烧成了灰烬,简直比扔进火盆烧得还快! 而反噬的力量,比谢真卿想象之中的还要更严重,一下子就跌了下去。 而弘道更惨,直接一大口血喷了出来,噗通一声,就摔倒在了地上,恶心的感觉,从五脏六腑里腾挪,简直就像在受酷刑一般! “不对,不对!”弘道支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弘道,弘道!”昏迷前,隐隐听到耳畔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似是谢真卿的声音,似乎还听到谢真卿说:“这下要好好治疗才成。” 再往后,就人事不知了。。 眼见着弘道倒在地上,口鼻都溢血,看着很恐怖。 不过好在还有气,谢真卿虽受了反噬,但因弘道分担了大部分,不过又受了伤而已,这对他来说,竟似已经习惯了。 “哼, 你不能死, 一死, 遮掩我身份的迷雾就会散去。”确定了弘道真的完全昏迷,谢真卿才收敛了神色,狞笑着。 “但是你既已经有所醒悟, 就断容不得了,你放心, 这药会不时喂你, 保证你不断睡下去。” “虽说长期这样, 人就会渐渐衰弱乃至死亡,可这起码一二年时间, 有这时间,我也足了。” 谢真卿给自己灌了药,也给弘道灌了药, 确保暂时不会死, 就往旁一坐, 掏出手帕, 擦了擦嘴边的血,随后就陷入到了新的沉思。 “太孙竟然已经成了蛟龙?不可能啊。” 谢真卿的眉都因不解而皱着。 “这怎么可能?” “所谓蛟龙, 并不是靠着虚无缥缈的运数就能成,而需要实际上真有许多人支持,方能成蛟。” “可苏子籍当太孙才多长时间, 怎么就能成蛟龙?难道才成太孙,就能分辨敌我忠奸, 将可争取的人都结成党羽了么?” “不,这不可能, 没有三五年时间,办不成这事。” “皇帝也不可能给苏子籍这个时间。” “还有, 蛟龙与三条线联结,是获得了谁的支持,因此才成功化蛟?” “这三条线都是谁?” 昏暗灯光下,脸色苍白的镇南伯府世子就坐在那里,脸色阴沉,在弥漫着淡淡血腥味的小房间里沉思着,哪里还有往日的风采? 谢真卿深深感受到, 不知不觉,许多事脱离了自己掌控。 “难道,这就是天命?” 想到这处,就连是谢真卿, 也不由生出些无力感。 太孙府 下午时分,太阳挂在天空,虽阳光明媚,但天冷时,仿佛连着阳光照在身上也没那么暖和了。 不过对于修炼中的狐狸们来说,便这照在身上并不怎么暖和的阳光,对它们来说也十分重要。 月光与阳光,对它们来说都很重要。 这个午后,吃饱了的小狐狸就趴在茶室里,阳光从琉璃窗外照进来,将趴在蒲团上的它照得越发懒洋洋了。 脚步声传来,它也不抬头,就这么趴在那里,几乎趴成了一滩狐狸饼。 “你啊,最近倒是惬意得很。”有人撩开衣摆蹲下来,用手轻轻捏了捏狐狸的耳朵。 小狐狸抖了抖耳朵,知道来人是谁,只是很敷衍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来人的掌心。 对方顺势摸了摸它的脑袋,笑骂:“果然是个小滑头,偷懒还知道讨好,算了,难得闲下来,你也多休息几日。” 说完,就起身出去。 脚步声远去后,不一会儿一只大狐狸从虚掩着的门外钻进来,看到趴在那里晒太阳的小狐狸,就跑过来,唧唧叫了几声。 “唧唧,唧唧,唧唧唧!” “你这几日是怎么了,一直懒洋洋的,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唧唧!”(没事) “唧唧唧!”(你的样子可不像是没事) 小狐狸这才慢悠悠起身,伸了伸腰看了看,发现茶室除了它们两只并无外人,外面也没有人,它这才往上轻轻一抬头,下一刻就犹树木快速抽条一般,原本的狐狸很快拔高,在一阵白光中,变成一个少女。 但与往日里的变化不同,这少女的身影是虚影,而在白光中,小狐狸其实依旧是站在那里。 这少女的虚影,其实就是它的法身了,它这一隐隐显出法身,立刻就惊到了大狐狸。 “白日显形,身着冕服。” 它们本就不是普通狐狸,所以法身是少女这非常正常,可不正常的是,竟然能在阳光下显形。 以前就算是法身,其实只是阴神,只能夜里行走。 “你修成了阳神?” “不,不仅仅这样,为什么你这法身,竟是穿着君侯冕服?” 这可不是现实中变化了的人形穿着冕服,这是法身穿着冕服,这可是做不得假! 而且不光是法身穿着冕服,从法身上传来力量,也同样让大狐狸震惊,甚至让它更加震惊! “唧唧唧唧!”(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强大?) 这样强大的力量,就连它们过去见过的长辈也是不曾有过! 小狐狸很快就收起了法身,再次懒洋洋趴回到蒲团上。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事情就是这样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每日都有力量涌来)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于是我的元神与日而增,按照这情况,怕是用不了多久就可恢复君侯位格)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因此我每天都不得不花更多时间沉睡修养消化。” 迟疑了一下,它到底是将一种感觉也说了出来。 “并且,我隐隐有一种感觉,不止我这一处受益,而且受益的人,有一处让我非常讨厌。” 说着,小狐狸漂亮的眸子就朝着远处望去,浮现出了冰冷。 第八百十三章 让梵神打个先阵 龙宫 放眼看去,只见气象已大是不同,重楼叠阁,门户深深,庭院之中,瑶草灵芝,欣欣向荣,再向里去,白璧为珠,珊瑚横斜,琉璃宝树,香气馥馥。 “嗷——” 一座宫殿前,珍珠卷帘,细细密密的宝石,风一吹,叮当作响,在中间的宝座上,幼龙长长叫了一声,虽嫩声嫩气的,但却让贝女高兴不已。 贝女目光落在了幼龙的后面,虽幼龙实际身体很小,可幼龙身后幻影却是一条赤龙,朱鳞火鬣,更隐隐有雨风云雷萦绕。 “已接近当年龙君神道之身一半了。” 贝女见幻影顷刻间又大了一圈,不由大喜:“恭喜殿下!” 幼龙有点懵懂问:“神道身快速长大,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殿下,这怎么能是坏事呢?”贝女身穿宫裙,眉目如画,腰细惊风,曳步行走,晕开水花,也与以前大是不同。 “神道贵在力量和权限,您神道之身渐渐长大,不但能抵御劫数,更能行云布雨,完成天职。” “完成天职,就有反馈,受您恩惠的百姓也会建祠祭祀您。。” “或是香火原因,才会让殿下您的神道身快速长大,这自然是好事!” “香火原因?” 幼龙懵懂点首,但它觉得,这或是原因之一,可不是主要原因。 它的眼前闪过了一人的身影,幼龙有一种感觉,自己的神道身之所以能快速长大, 或与他有关。 在过去的很多次危机中, 都是他及时出现帮自己, 或鼓励自己,才能让它从危机中走出来。 没有他,它或等不到今日, 就已早早死在阴谋诡计里。 贝女仍继续说:“殿下,您已有几分龙君之力, 或许现在您就可以尝试着去月琴湖了。” “月琴湖?” 它去那做什么, 这是很特殊的地方么?听贝女所说, 这地方还需要有几分龙君之力才能前往? 幼龙不懂,金光一闪, 恢复了七八岁的人形,微微歪头,露出不解。 贝女收敛了笑, 正容解释:“蟠龙湖的蟠龙, 就是潜龙的意思, 仅仅是龙君的潜邸。” “当年龙君也是潜龙时在这里生活修炼, 长大后却去了月琴湖。” “您可以效法先君行升龙路,一路抵达月琴湖, 月琴湖是第一湖泊,面积比蟠龙湖大68倍,几乎有一郡大, 形似月琴,所以叫月琴湖,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那处,才是您最后的龙宫所在, 发号施令,总领妖族。” “因此月琴湖的确是个很特殊的地方, 但是去了会遇到什么,奴婢就不知晓了。” “原来是这样。”幼龙想,既当年龙君是这么做,它已有几分龙君之力,有了这资格,那也该去看一看。 它不假思索地说:“那我就去,不过, 要先等春雷兴起呢!” 就算是懵懂,可有些事,却是不问自知。 京城偏僻道观 这一座偏僻道观,处于郊区, 远离京城繁华,虽奇花异卉遍植,老荫婆娑中殿亭掩映,可大门紧闭,看着就不招待香客,似乎也不接待来访的客人。 知情人并不觉得奇怪,不仅仅此观辟有小园三十亩,前榆后桑,没有香火也能供养,更是曾经在京城也是有一号的人物,刘湛真人,此刻就在这座道观里待着。 自参加了太孙的册立,又在宴会结束去过了周府,再回去就不曾踏出这座道观半步了。 这既是为了避一避京城内让聪明人都有点发憷的风波,也为了让自己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上次由于曹易颜的关系,刘湛就很是闭门思过了一段时间,那时是真的不接待访客。 但这一次,今日却是没办法拒之门外,不得不接待这位不速之客。 茶香在屋里弥漫开,坐在矮桌两侧的人,一个是垂眸不语的道人,坐在对面的则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僧人。 和辩玄不同,这僧人可以说是梵门的领袖之一,身份地位,使得刘湛不得不接待,并且对之宾礼。 就个人来说,这僧人穿着土黄布衲、长相普通,穿着也很普通,但全身上下都很干净。 不仅是外表干净,气息也很干净,并且明明皓眉白须,看着又像是中年人,似乎无法辨别真实年龄。 “梵教,已经突破这门槛了么?”在刘湛眼里,这和尚气息内敛就罢了,淡淡金光显露就使刘湛皱眉,甚至悸然而惊。 此世界,神异不时显世,因此传教并不靠教义,虽然刘湛不得不承认,相对道门,梵门教义更严密,并且从上到下几乎都可以接受,很能传播。 但由于神通不显,若大家都没有力量罢了,只看传教和口舌,有了力量,却基本上“任凭你天花乱坠,就问可有一牛之力”,故没有获得太多影响力,更难在士大夫中传播。 可现在似乎也有神通了? “梵神已能显圣了?”刘湛更是心惊,这怕是道门心腹之患。 可是,梵教信众已不小,道门分散,自己只是其中之一,拼的诛杀了这僧人,必有巨大反噬,固然有利道门,却不利师门。 “你这次过来,应该不仅仅只是为了与我谈经论道吧?”说了一会,刘湛话锋一转,神色淡淡。 “刘真人说得不假,贫僧的确不止是为谈经论道而来。”僧人似乎没有感受到刚才凛然杀机,很坦诚答。 “为了辩玄?”刘湛问,时隔那么久,有些事已是想明白了。 最近刘湛也没见到辩玄,自然就猜到了辩玄可能的下场。 他不知道辩玄为何会这样做,若从结果来看,的确是在帮太孙,但问题是别说是太孙,任何人都必然不会喜欢擅自行动,还是做这样的事。 只是,梵神一获得力量,就干涉皇家兴废,当真不怕死? 僧人点头,叹着:“辩玄乃贫僧师侄,总不好就这样放着不管,不得不找人间蛟龙求情。” 说着就将剩下的茶喝了,向刘湛告辞。 刘湛一直将僧人送出了大门,道观门再次关上,刘湛回去,走着走着又停下了脚步。 他皱着眉,嘀咕:“人间蛟龙,人间蛟龙?这和尚,不,或者说是梵门,真的能确定太孙就是蛟龙?” 事实上,天下真龙只有一条,列国分立都是蛟。 大统一王朝,只有皇帝个个是真龙,要是赶上末代,气运尽了,那可能退化成蛟,随着王朝的倾覆一起埋葬。 除此,哪怕是皇子,别说是龙,就是蛟龙,都基本上不是,只是有些龙气罢了。 和尚方才所说的蛟龙必然不是皇帝。 那就只有太孙了。 可代王成太孙才几日,这短短数日就能成为蛟龙了? “难道当日蛟龙投怀,并不是幻术,是真的?” “不,断不是,我当日就在场,这根本不是真蛟,并无那种威加四海,兴风兴雨的权柄。” 刘湛有些不敢去信,却又明白,作梵门当代领袖之一,这和尚必然不会随便诈骗,太容易揭穿了。 “天意苍茫,谁能得知?”想起了皇宫里隐隐的气机,刘湛更是戒惧,这也是他退到郊区的原因:“罢了,就让梵神打个先阵。” 第八百十四章 又多一罗汉矣 僧人离开道观,寒风一激,才醒转,一个中年和尚迎上来扶着上车,僧人怅然长叹一声,上车坐了,说:“去太孙府。” 中年和尚一声吆喝,牛车动了,沿官道入城,又在坊间前行,僧人这才感觉到自己背心都湿了,暗凛。 “仅仅一丁半点的神通金光,就杀机几转,凛然使我心惊。” “看来,道门有识之人,不好糊弄。” “单是刘湛一人,还不足惧,但必须在道门共识前,找到后盾,渡过这最大的危机。” “要不,灭梵就在眼前。” 有力量和没有力量者的想法完全不一样,拥有力量的道门,面对新的竞争者,第一反应,怕是伏尸十万罢? 才沉思着,就已经抵达了太孙府所在的望鲁坊。。 都不必去问太孙府在哪,离着一段距离,就看到远处宅子上空云气凝聚,贵不可言,这必是太孙府了。 牛车一顿,停住了,僧人下车迈步,朝着府邸走来,走到门前,因是白天,门开着,有侍卫守护,他也不惧,直接走上前去,合掌:“贫僧闻如,从安州寺而来,想要求见太孙殿下,劳烦通禀一声。” 侍卫一看,这僧人年纪不小, 穿着打扮朴素很干净, 态度也很客气, 就点了下头:“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进去禀报一声。” 僧人忙道谢。 侍卫就进去通禀,一会出来:“请进。” 僧人随着侍卫向去书房而去, 是时太阳初照,虽还没有到春天, 但沿着走廊木板而进, 左右满园花卉, 夹道花篱,亭榭阁房俱隐没其中, 而不时角落处都挺立着侍卫,兀立纹丝不动,比起以前, 多了不少威仪和肃杀。 “果然是人间龙气。” 引到书房外侧的小厅, 一会有个女官出来说话:“太孙尚在批示, 请稍侯, 奉茶。” 僧人只得坐下,只见里面书架错落有致, 满满的书籍,回廊过道站着宫女,个个脚步轻盈目不斜视, 特别是这女官,更是剑气深藏, 杀机隐晦,竟然是难得的高手。 “是洛姜么?”僧人也知道些基本情况, 正寻思着,听见细声, 忙收神看时,见里面的苏子籍已写完批示,走了出来,只是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恭敬拜下:“贫僧闻如拜见太孙。” 苏子籍笑着:“往昔信王游寺,僧人不拜, 信王问之,和尚言出家人不拜人王,为何你如此恭敬啊?” 这话问的轻巧,僧人却渗出细汗, 这是历史典故,结果信王大怒,诛杀满寺四十一僧,悬首于墙。 当下说着:“出家人出家,乃是心求梵法,而身尚在世内,安能不敬人王,不孝父母?” 这话说的漂亮,苏子籍缓和了神色:“安州寺闻如?你起来罢!” 安州寺距离京城不算近,起码有千里之遥,在这时匆匆赶来,莫非是为了辩玄? 闻如这名字,并未听说过,不过这也不奇怪。 自己来到这世界,都在拼命求存,实在没有余力,对梵道两门的认知其实也更多围绕着接触过的人。 不认识、没接触过的人,的确所知不多,不过,若为了辩玄而来,这身份应该不低了。 虽然这样,苏子籍还是神色淡淡。 若没有辩玄之前做的事,见到梵道领袖之一,苏子籍是愿意亲近,可因着有辩玄的事,态度就显得很冷淡,只淡淡抬眸看一眼,说:“你,可是为了辩玄而来?” 这是连客套都没有了,直接单刀直入,挑明了事。 进来的僧人再次合十行礼,说:“殿下,贫僧的确是为了师侄辩玄而来。” “师侄”苏子籍点了下头,说道:“原来他是你的师侄。说起来,孤对辩玄素来不薄,过去也曾伸过援手,可他却居心莫测,竟然用巫蛊魇镇之术施之于孤。” “这是谋大逆之罪,当满门抄斩,闻如,你来,是为了替他说情?” 僧人叹了口气,没有辩解说是帮助太孙,将背着一个布囊取下来,从中取出一个用黄布包裹着的东西,看着像书册,双手捧着,说:“贫僧不敢抗辩,唯只求太孙怜悯,愿把此经献给殿下,以赎万一。” “以赎万一?” 苏子籍想到了这僧人为了救辩玄会说些什么,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作风,不得不说,尚且满意,原本心里火气,因这僧人的态度也消散了一些。 要是抗辩,就只有问罪了。 野道人就站在旁,自然不会让苏子籍去接,接过黄布包打开后看了一眼,才托着送到了苏子籍前。 “这是梵经?”苏子籍手指轻轻抚摸书皮,才翻了下,就微微变色。 僧人一直低垂眸子,不去直视太孙容颜,也不去观察太孙看到这梵经的反应,直到听到上面传来声音:“路先生,你带着过去一趟,见一见辩玄。” 野道人立刻应着:“是。” 心里却明白,这和尚送上的梵经,怕送到了主公的心坎上,不然的话,主公不会态度软化下来。 不过,刚要出去,又听到主公说:“罢了,一起去吧。” 主公竟然要跟着过去? 野道人更看到主公将薄薄的梵经包起来,放入怀里,就这样站了起来,心里虽然不明白,更忍不住朝着垂眸站立的和尚看一眼,但野道人也不询问,引着两人前去。 到了私狱,侍卫纷纷见礼,苏子籍让着起身,问:“辩玄一直在里面,不曾说什么?” “殿下,辩玄一直在里面,只管念经,连饭都吃得很少。”伍长秦敏答着。 苏子籍对此并不意外,上次质问,据说就有了死志,本来死了就死了,不想今日还有变数,当下看向闻如:“辩玄就在那里,你自己进去吧。” 竟没有打算进去。 侍卫开门,闻如向苏子籍行礼,才转身而去,门一打开,坐在蒲团上的辩玄就已露了出来。 和上次相比,又瘦了些,戴着眼罩,完好的眼微垂,嘴里念着,犹一尊罗汉像,仿佛外界所有事,都不会影响到分毫。 “虽遇劫数,却万缘放下,得以精进呀!”闻如只一眼看去,就若有所得,不由微微惊喜:“我道,又多一罗汉矣!” 第八百十五章 鼎之轻重 “让他们说话罢!”苏子籍没有理会闻如进入房间后会跟辩玄怎么说,果然就所说那样,只等在外面。 野道人跟在身侧,见殿下神情淡淡,似乎有些谈兴不佳,在说完了正事,就退到一侧站立。 闻如进入房间,野道人扫了一眼,看到辩玄本只垂眸念经,发现进来的人是闻如,起身拜见,可见这闻如果然不是普通僧人。 但二人说了什么,他与殿下都没刻意去听,甚至在二人说话时,走得略远了一些,可以说很体贴了。 “只是,这一次闻如来了,辩玄还不肯低头,就算辩玄曾与殿下有过情谊,怕也要赐死了。” 殿下对朋友或有一些宽容,但这宽容也不是无限。 就在野道人这样寻思时,苏子籍突然又拿出那本梵经,并且惊讶发现,殿下竟从梵经里抽出了一张纸条。。 纸条? 之前场景顿时又在脑海中重现,这一次,野道人算明白了,为何殿下之前会突然软化,按理说,就算是梵道两门献上梵经道经,也不足以让殿下立刻软化态度,当时还不太明白,此刻看到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 让殿下软化的并不是梵经本身,而是梵经里夹着的纸条! 不过,就算野道人若有所思,也没有试图去偷看纸条内容,更没有打算去询问,反是后退一步,别过了目光,盯着关押着辩玄的房间看。 “哼, 果然别有用心。” 苏子籍目光垂下, 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 和梵经几乎重叠,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 “发现贝叶梵经,是否汲取?” 在半片紫檀木钿虚影下, 一切都不能掩盖,只见梵经中, 却是一片手掌大的翠绿树叶, 金光隐隐, 有数千字符在上。 不需要探察,就知道, 这是罗汉遗偈留法,心心相印,若是有缘, 立刻就能悟得梵法。 “与我紫檀木钿功能差不多了。” “否。” “烙印是否打散, 仅仅获得道意领悟?” “是!” “绛宫真篆丹法+2130, 14级(6098/12000)” 打散了, 所剩感悟仅仅十之一二,苏子籍也丝毫不可惜, 并未刻意避着野道人,抽出纸条,又细致看了两遍, 纸条突然就无火自点,烧掉了。 纸条本就长长一条, 烧得十分干净,风一吹, 纸灰就立刻消散开来,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这件事做完, 苏子籍突然之间淡淡说:“鼎之轻重的典故,你可知晓?” 野道人侧目,深知殿下并不会随便议论,不过虽原来是江湖人,但入了王府,早就多读经书,并不是以前了, 当下答:“臣略知一二。” “往昔楚军伐戎,遂至于雒,观兵于周疆,问鼎之大小。” “周之王孙对曰:在德不在鼎, 德之休明,虽小重也。奸回昏乱,虽大轻也,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果然就听着苏子籍问:“那你觉得,鼎之最轻,又有多少?” 野道人沉思了下,说着:“鼎之关系亿万黎民,虽最轻也有山岳之重。” “对的。”苏子籍似有追忆,眼神里多少有点惘然,徐徐说着:“其实孤是很看不起那些身是帝王将相,却求之道梵的人。” “依孤现在的目光看,就算所谓的罗汉位业,其实也不过是朝廷正六品封谥,五品之上,个个是罗汉菩萨,何求之梵法?” “道门修行,更等而次之,不足论也。” 这似乎和现实中不同,现实是道门昌盛,而梵门不过新起,远远不及,但野道人却不反驳,只是倾耳而听。 “更不要说天子了,鼎之最轻,也重于梵神,怀千金而乞之一文,这就是求之道梵的皇帝的蠢行。” “当然一旦身死,就明了这点,无不懊悔。” “最重要的是还不是这个,而是,无论求之道梵有多虔诚,帝王将相,根本去不了梵境道天。” 说到这里,苏子籍不由一哂。 获得了多少经意,也得知真相,无论是道门梵门,其实都秘而不宣的一点就是——其实帝王将相,由于鼎之至轻也重于山岳,因此根本不可能去别的地方,只能去龙气福地。 因此,生前无论多虔诚,捐了多少庙观,宏了多少法,都毫无作用,与死后灵魂,并无一点一丁福德。 当然,苏子籍也理解,要是让人知道这点并且证实,官人就自然对道梵毫无兴趣了,如此,不利道梵的传播和利益。 只是,不妨碍官人信仰,本质是无用功。 这就是为什么苏子籍打散贝叶梵经的传承的原因,不仅仅毫无作用,还分出气数,就连道门之法,其实也打散了重来,变成了绛宫真篆丹法。 除非,能在世长生。 野道人才寻思着,把话记下,苏子籍的目光一变,住了口,房间里面的两人走了出来。 “见过太孙!” 辩玄虽是被关在这里,但除没有自由,没怎么受委屈,苏子籍对待这样的人,也没有非要折辱的兴趣。 但若辩玄一直不低头,一直想不通,苏子籍不会一直留着,此刻,辩玄跟着闻如出来,神情看起来就与之前不同。 闻如走在辩玄前,竟下拜行大礼。 一旁的野道人都没料到这和尚这样豁得出去,不由一惊。 更让野道人没想到的是,辩玄竟然也跟着下拜,行了拜见殿下的大礼。 苏子籍却压根没看辩玄,哪怕辩玄此时有所蜕变,而将目光落在了闻如身上,问:“果真?” 这话,显然不是问旁,而问纸条上所写的内容。 “贫僧不敢欺诈殿下。”闻如和尚合掌恭敬说着:“贫僧可以用行动证明,并非是玩笑。” “就算是贫僧丧心病狂,敢于开玩笑,贫僧身后的梵门,也不敢拿这事和殿下开玩笑。” 苏子籍与闻如对视片刻,最终仿佛相信了所说,舒展了眉:“你千里而来,不是很容易,辩玄在府中也住了许久,既师门来人,那就陪你多多看看这京城风光。” “去罢!” 虽没明着说相信允许,但这态度已是同意。 苏子籍只说了放行辩玄,但实际上被放走的还有被关押的全部和尚。 这些和尚跟着闻如辩玄从后门出去,神情都有些茫然,似是不解,这一桩桩一件件,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后门处等候的中年和尚,是跟随闻如而来,早有准备,喊了临时牛车,排成一队,让得和尚们个个登上去,就吩咐:“去清园寺。” 这地方没有人不知道,只是上次获罪,封了一些时日,车夫也不以为意,一声吆喝,牛车动了,一路回去。 在路上,第一个牛车中,中年人终于忍不住,问:“师父,我梵门入传以来,到此时已有数百年,积累到现在,才不过三百金刚,真的要全部交给太孙行事?” 这话一出,辩玄是毫不惊讶的,倒被带出来的和尚中,有几个辈分或职位不小,也在车中,都有些惊讶望过来。 不说并不知道梵门居然还藏着这样秘密,就算此刻知道,也同样不明白,为何这样费心费力培养出来的核心力量,要全部献给太孙。 不过,与辩玄一起被关押的和尚,都对闻如十分敬服,所以,他们只等着闻如的回答。 闻如目光一扫,先没有回答,只是问:“当初入传以来,梵法初传,立下的法度如何?” “首先当大德以证。” 一个和尚显是熟读经书,更知道机密,合掌说着。 诸人也了然,传教第一步,就是扯虎皮,寻找当地的大德之人,以求担保,如果不行,伪造也行。 道祖化梵之说,其实是梵门自己放出去。 要在别的世界,也可武祖化梵,儒祖化梵等等。 “再次是传教于民。” “民意已有,传统已立,就得国法承认,故最后一步是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 “此三步万万不可颠倒。” “若是根基不立,就相依国法,就如此界道门之辈,兴衰全依权贵,一旦失宠,就荡然难兴。” “不过,国法支持,也万万不可少,故现在已经到了这第三步,太孙就是很好的国法之基。” “别说三百金刚,就算是我,全部折损在此,也再所不惜。” 闻如的目光扫过面前的这些人,一字一句:“这是梵门兴起的关键,若是事不成,我梵门必受打击,我当束荆求罪,虽千刀万剐,也要消国主之怒。” “而余下的人,继续在民间忍耐且传法,并且在周围列国传教,终有一日,或十余年,几十年,又能解难,再兴梵法。” “唯有扎根民间,方可万劫难磨。” 听闻这等偈言,在场的人无不热血沸腾,齐颂梵号:“我等明白了,虽粉身碎骨,也必兴得梵法。” 当下,清园寺到了,鱼贯而入,不久,一切秩序有道,只见在大钟之前,辩玄神色沉静,重重的推木撞钟。 “轰轰轰” 虽由于太近,少了些悠扬沉浑,多了些洪亮,可接着听连绵的木鱼声,又有僧人齐声诵经:“如是我闻,一时梵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邻众等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梵神食时,着衣持钵” 第八百十六章 公主恩重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上元节的清晨,苏子籍早早起来,用过早膳,就在书房处理今日的事。 从几日前,京城就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气息,宫里更是如此,从正月初十就上了灯,据说要到正月十七才落灯。 “殿下。”野道人推门进来,笑着:“这是新平公主给您的回信。” 苏子籍接过慢慢拆开。 野道人目光并不往信上看,只落到桌,说着:“其余来过宾客,都全部回完了,他们回信您也都看过了,就还剩这一封了。” “您一起来就操劳,现在可以休息下。。” 苏子籍点头:“我知道了。” 这样说着时,还下意识用手指捏了捏眉心,不觉起身,抵达台阶前观看着四周,此时果然有人在附近翘翅飞檐上挂灯,八盏宫灯绘的极是漂亮,还有谜语在上。 更远些院子人影幢幢,隐约看去都是张灯结彩的人。 “殿下在想什么呢?”野道人见着苏子籍怅怅看着,不由问。 “我在看这些张灯结彩,欢喜跳跃,过年时就已算是热闹,可到了上元节,皇城内外更是万民齐欢,听说皇帝也要观灯受贺。” 苏子籍像是在思索,缓缓说着:“可我已经告诉过你的,这些内,却有一种让我隐隐感到不安的气息。” 这个话野道人也若有所思,只是安慰:“可殿下,已经把应该作的都作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尽人事是对的,听天命我还有点不甘。”苏子籍无声透了一口气,眼神里又有些迷惘。 这都是自己的感觉,为了不影响身边人的心情,就只对野道人提过。 饶是自己早就不是普通人,但这段时间各事忙过来,依旧有些疲惫。 尤其是想到今日还要出席元宵宫宴,苏子籍就忍不住想叹口气。 过去没做太孙时, 还想不到做储君竟这样累, 不仅要参与的事情多, 很多还是必须参加却感觉是浪费时间的事,但不参加又不成。 若换成别人,不是从小熏陶, 便是当过十几年郡王、亲王的人,一时半刻也是吃不消, 要手忙脚乱。 苏子籍当储君, 能只是有些累, 这已让很多人很是吃惊了。 不过,就算是累了一些, 苏子籍也甘之若饴。 储君这位置,他既是坐了上去,就没打算再被人拉下来。 这么想着, 苏子籍已拆开了手里这封信, 信瓤一抽出来, 就自带一股淡淡的冷香。 她回信所用的纸, 一看就不是寻常的纸,不过苏子籍自从来京, 对这些外物的在意程度就一直在往下降,这两年笔墨纸砚的风尚,也不怎么关注, 所以还不真不知道新平公主用的这纸是什么纸。 摸着倒是手感不错,梅花小楷在纸上一行行写着, 看着就很赏心悦目。 不得不说,作曾经受宠的公主, 新平公主的书法虽不是极好,但也算是不错了, 绝对能见人。 苏子籍捏着眉心,慢慢看着,与此同时耳畔也响起了提示。 “琴艺+300,6级(780/6000)” 伴随着提示,还有若隐若现场景在苏子籍的眼前展现,其中一些,让苏子籍的心情都跟着复杂起来。 他不由得有些沉默, 自己给新平公主的回礼信,其实是很公式化的问候感谢,后面则随便出了个题,针对她擅长的领域请教了一下, 与给别人的信并无不同。 名是请教,其实就是借机用神通来探查一下情况,借此来了解一下新平公主的立场。 她再是一个已经失宠了的公主,到底也是皇家公主,是皇帝的女儿,在关键时刻说不定也能起到一点作用。 不仅仅是信,自己当时写信时所抱着的心情,也与对待别人是一般无二。 是真的没想到,自己就是随便问个关于琴艺的问题,新平公主竟然就这么重视,彻夜未眠,连饭都顾不上吃,就查了很多资料,问了许多名师。 苏子籍能感觉到,在若隐若现的场景里,她带着血丝的眼眸,以及她不能说的心意。 这份感情太真挚,也太沉重了,更不要说,他还窥探到了新平一件秘密,这些时日,她竟然也在宫内安插眼线,打听消息,准备报给自己。 “这唉!” 这让苏子籍这样一个原本只想利用她一番的人,都有些不忍心。 暗叹一声,目光落在这封信上,心里不禁有些唾弃,这样的心意,不接受也就罢了,利用一个女人对自己的感情,这未免有些下作了。 “可皇图大业,岂有洁瘾,只能日后回报了。”苏子籍将信放下,想了想,铺开一张纸,认真写信。 本来,写了回礼信,对方再写了回信回来,是不必回信,便是回信,也不必认真,不然你来我往,再你来我往,岂不是没完没了了? 可苏子籍脑海中闪过她彻夜查询却不曾在回信里提到分毫的身影,再次暗叹一口气,提笔写了起来。 写完了感谢之语,苏子籍想了想,又写了一首诗。 眼下已是上元节,以上元节为题,写一首诗,既不会显得奇怪,也不必让她因此误会,这就很好。 “故园今夕是元宵,独向蛮村坐寂寥。 赖有遗经堪作伴,喜无车马过相邀。 春还草阁梅先动,月满虚庭雪未消。 堂上花灯诸第集,重闱应念一身遥。” 写完后,又读了一遍,苏子籍这才将信封好,告诉野道人,不必亲自去送信,而将这封信交给来人,让来人送到新平公主手里。 “是!” 野道人并未看出殿下对新平公主有想法,毕竟这二人的关系就不应该纠缠在一起,所以殿下应该只是有些怜惜新平公主,加上新平公主好歹是帝女,宫里还有个曾经得宠的母妃,以后怕是有用。 不疑有他,野道人带信离开。 出去时,就见着有人引着一群和尚向里去,领头和尚戴着黑色眼罩遮住了一只眼,却依旧无法掩盖身上俊雅的风姿,不是辩玄又是谁? 而被辩玄领着的和尚,看着很陌生,看着似乎与之前和尚没什么不同,但给野道人的感觉却有些违和感,似乎带了些锋芒,略数了一下,大概有十人? 这十人,莫非有什么神奇之处? 想到之前的事,野道人心中暗暗寻思,之前能对着被关押的辩玄冷脸,此刻也能冲着被放出来的辩玄微笑,两伙擦肩而过,还笑着点了下头。 “路先生!” 辩玄也微笑点头,他本就生得好,气度更好,就算是瞎了一只眼,这样微笑时给人的感觉也不一般,尚带几分文雅,几分风流。 第八百十七章 如滚雪球 苏子籍看着野道人离开,略有些怅怅。 儿女情长的事,并不是不重要,对新平公主的事也不仅仅是利用,更谈不上后悔。 单是利益上说,新平骄纵,蜀王和齐王与她虽是兄妹,但并不同母,情分也浅的很,若是两王之中有人登基,新平以后日子会不那样好过。 自己,却可以给予数倍。 所以利益上并无亏欠,令人惆怅的只是她的感情,这如何回应呢? 就在这时,有人在门外禀报:“殿下,辩玄到了。” 辩玄来了? 苏子籍收敛了心神,说说:“让他们在花厅等候。” “是。。”外面脚步声远去。 苏子籍也起身,略整理了一下,就向外去,书房距花厅不算远,自苏子籍对府内进行清理后,能在府里,尤其正院做事的人,都尚属忠心。 但苏子籍仍在花厅内接见了被辩玄带来的十人,只扫一眼,就暗暗点头。 “都是高手。” 这十个和尚不愧是被精心培养出来的人,从外表看都很是普通,但个个都身怀武功,虽不到岑如柏程度,但在江湖上,个个都能算是一流高手。 这样的人,低调,不怎么引人警惕,但关键时却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贫僧拜见太孙。” 苏子籍还是很满意,在辩玄带着这十人拜见后,就略抬起手:“都起来吧,辩玄,你带的这十人,就编入府内,领府兵待遇,由你亲自率领。” 辩玄低垂着头, 立刻应着:“是。” 苏子籍又问:“除了这十人, 剩余会陆续赶过来?” 辩玄回话:“是, 师叔说,若一起过来,必是引人注意, 这反倒不好。不如分批过来,具体安置, 也看您的安排。” 苏子籍再次颌首, 闻如这个人, 办事的确相当不错。 “你是哪里的人?”苏子籍随口对着一个僧人问着。 “我等都是真字号辈,贫僧真觉, 出身是梁陶郡人。” “贫僧真济,灵绎郡人。” “贫僧真玄,章信郡人。” “梁陶郡人?听闻梁陶郡有铜矿, 不知可真?”苏子籍随意的问着。 真觉乃这十人队的师兄, 不知太孙问这话题是何意, 合十答:“是有, 还郡里有千人挖矿冶炼,就地铸钱, 再具体,贫僧就不知了。” “你是灵绎郡人,听闻有名山金鹿山, 有金鹿出没,是不是真的?” “是有金鹿山, 可未曾见过金鹿。”真济说话很少,有点干巴巴。 之后又问了几个问题, 一问一答,苏子籍能感觉到, 辩玄未必是忠诚自己,却的确铁了心支持自己。 就是那十人,苏子籍也都一个个问了一两个问题,确定这十人都是凛然应命,甚至有不惜生死的准备。 “梵门兴废,在此一举么?” 这固然是为了梵门,但苏子籍用人, 一向不问原因,只看结果。 这样的结果,已是让他觉得可以了。 唯一让苏子籍微微有一点叹息,就是自己与辩玄的关系, 再不可能回到昔日了。 苏子籍站在那里,看着低垂着头,恭敬回答的辩玄,突然想起了以前,以朋友身份与自己从容交谈的时光,这或就是有得必有失吧。 不仅是来京结识的辩玄,昔日结识的友人余律方惜等人,亦是如此。 只不过,余律方惜等人与他从未有过利益冲突,他们也没能力来做一些事。 不像是辩玄,是有这个能力,所以两个现在才到这地步。 不仅是苏子籍这样暗暗叹息着,站在答话的辩玄,亦是在想他与太孙的过往。 他至今还记得,最初与还不是太孙的这位接触时,此人风度折服了自己,二人虽不算是至交好友,但也的确算是友人。 谁能想得到,这才过去多久,就已物是人非了。 两人相对无语,突然之间都是词穷,苏子籍想了想,正要说话,有人进来说着:“殿下,镇南伯府回了信。” “唔,给孤吧!”苏子籍看了看时间,略一沉思:“你们长途而来,必是疲惫,下去休息吧!” “来人!”苏子籍随手接过了镇南伯的信喊着,果然见有人过来,却是薄延,恭敬一礼:“殿下,有何吩咐?” “你带辩玄以及人等去府兵厢房安置,告诉主簿厅,以正式府兵待遇待之,还有,加辩玄队正待遇。” “是,臣就这去办。”就见着薄延身穿九品官服,麻利的应着,熟练着带着人前去,半点看不出原来江湖习气了。 这时门一动,一阵冷风从缝隙中袭进来,苏子籍笑了笑关上了窗,靠窗坐着,只是沉思。 “果然,人是可以转变。” “薄延渐渐归心矣!” 苏子籍不由想着几个府内的钉子,暗暗一笑,其实这几个拔掉容易,收揽也不是很难,只是却用不着,间谍也有间谍的作用。 “给新平的信出去了。” 苏子籍神色一动,闭目冥想,似乎是养神,却感受到了被野道人带出去的信出了门,他当时交代,这封信让旁人去送,果不其然,这封信被带出太孙府的门,没有直接被送去公主府,而转入了别处。 一切真是如自己所料,苏子籍继续感应着,就感觉到这封信到了别处,只略作停留,就去了皇宫的方向。 到这里,感觉就若有若无了。 这很正常,帝宫乃亿万之民的中枢,现在虽不像前些年,连大妖去京城都要受到极致压制,但就算是灵潮回返,也不是外人能窥探。 “果然去了皇宫,皇帝监视,真的无处不在。” 苏子籍睁开了眼,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 其实,只要知道这封信果然是被送去皇宫就可以了,能在送信的半路上将太孙亲笔信带走,除了皇帝的人,还有谁这样的本事? 皇宫 因前几日起,宫内就已上了灯,现在虽还是白日,但已有人各种上元节的庆祝排练了,皇宫内外都很是热闹。 大概也唯有这种重大节日里,皇宫里的宫人才能稍微放松一些,能开怀一些。 因就算是再严苛的主子,基本也不会在这种日子里对宫人太苛刻。 且到了上元节,距离春天就不远了。 虽天气还冷,但过去的数月时间里,从秋到冬,那种萧索与冰冷的感觉,让身处深宫里的人都有些腻了。 现在春天来了,有些人就试着换下了过于厚重的冬衣,虽仍穿得有些厚,但已清爽了许多。 宫妃们也都有了一些打扮的兴致,虽说皇帝已老迈,过去半年间,去后宫的次数也有限,宫妃们也渐渐熄了争宠之心,可大多数宫妃都还年轻,她们被困在这深宫之中、方寸之间,也是快被憋坏了。 普通日子里不敢做的事,都在上元节这样的节日里做出来,甚至换上春服,与宫女一起说笑,皇宫气氛,也较之之前轻快了许多,没那么沉闷了。 但这种轻快,却不包括皇帝所在的地方。 皇宫勤华殿 地处皇城偏隅,殿宇连堂,十分僻静幽深。 此时虽是早春,但天气仍冷,就算是白日,外面阳光也仿佛无法暖了殿内分毫,唯有太监面无表情垂手侍立在幽暗之中。 一道身影坐在桌前,垂眸看着手里这封信,神情有些阴沉。 信皮上写着新平公主亲启,字很熟悉,这是好太孙写给女儿新平的书信。 虽然还没拆开看里面的内容,但皇帝已心生不悦了。 在此之前,皇帝已看了不止一封亲笔回信,这其中有是半路上就被截了,提前看了,也有事后被他的人拿到,他才看了。 信瓤被抽了出来,皇帝展开仔细看,虽是白日,但因光线昏暗,所以也点着蜡烛,此刻一旁点着的蜡烛被风吹得微微摇晃,让皇帝的神情也看起来很复杂。 信上的内容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毫无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就是再普通再简单不过的感谢问候,最后倒写了一首诗。 不得不说,就算对这位好太孙有着恶意,也不得不承认,太孙写诗是真的好,这诗真的很不错。 不过,皇帝的关注点可不是这些,他将信放到一旁,又拿起了一张纸。 烛光下,这张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名,苏子籍在这里就会发现,这张纸上的名单都是不仅仅回过信,并且还有来往的人的名字。 新平的名字在最下面。 虽新平公主是帝女,但跟名单上的人一比,似乎也不是特殊之人。 太孙来往过的人,有羽林卫的千户百户,有勋贵们,甚至还有阁老,新平公主只是其中之一,放在其中毫不起眼。 看着这样的一份名单,皇帝都不由沉默了。 “如滚雪球,越卷越大。” 虽然皇帝自己知道,只要确定了储君的身份,只要让代王成了太孙,这样的局面就是不可避免,毕竟自己已老迈,不再是当年,储君对天下的意义都已不同,人人都会靠拢。 但不经历这样的场面,皇帝还是心存侥幸。 而且就算已有了心理准备,但这也还是太快了。 代王才被认回来多久?没有几年,过去不过就是小城平民,后来一路科举考了上来,也就是这样,有些文名罢了。 认回来当代王也不过二三年,可当上太孙才不过区区一二个月,就有这么多人亲近了? “嘿嘿,果然是忠臣。” 皇帝冷笑,只是转念一想,虽明面上似有很多人支持,但增长缓慢的龙珠却还是给自己很大宽慰——至少目前,这些尚是表面功夫,就只是礼尚往来罢了。 这么多人愿意庆贺,愿意来往,只是看在太孙名分上,并不是真心靠拢,至少不是现在就靠拢。 可皇帝的目光一落到这密密麻麻的名单上,还是忍不住心悸,别开目光,不想再看这些名字,突然之间看见一个条呈。 “唔?罗裴已经回京了?正在宫门等候朕接见?”皇帝眼中放着灰暗的光,突然重重对着信一击,说:“来人,去唤马顺德过来。” 就算要养龙,也不能一帆风顺,必须打断这滚雪球的大势,春闱也不远了,必须布网收鱼了。 第八百十八章 震惊莫名 “唔?皇帝,果然是皇帝”苏子籍闷哼一声,慢慢睁开了眼,脸色也有些不好,突泛起一抹血色。 之前感觉虽是减弱了,但能感觉到信上的气息还在,只不过是被隔开,感觉很是朦胧,但刚才,苏子籍却感觉到,自己附在信上的气息,被一股力量抹去了。 能做到这一点,能将身太孙的自己留下的气息抹去,并且这股气息如此生杀予夺,威加海内,除了皇帝,不可能有别人。 虽然早在信件隐隐去了皇宫时,苏子籍就已猜到了这个结果,但还是不由郁闷。 这一刻,苏子籍倒与皇帝的念头重合:“虽早有了准备,这但这也来得太快了点。” “皇帝如此猜忌,竟然亲看信件。” 苏子籍猜,皇帝并没有看全部的信,毕竟这么多人,一封封看,这也是很费力气。。 地位低的人,就算与之来往,皇帝大概也不会在意在信上写什么。 被皇帝看了信的,应该都是位高权重或身份特殊或掌握兵权的人。 比如苏子籍与几个重臣之间的信件,想必都被送去了皇宫,被皇帝亲拆了看了。 新平公主作帝女,身份自然也与人不同,哪怕不受宠,但与自己来往的信件,皇帝也亲拆看了。 苏子籍往椅背上轻轻一靠,心头浮出了沉重。 “皇帝当年与太子,也不是一开始你死我活,蜜月期总也几年,可现在,距离我成了太孙,这才过去几日?” 皇帝反悔的速度让苏子籍都有些意外,虽早就有了一些准备,可还是远远不够, 苏子籍怔了良久, 正在沉思时, 突然有人进来,呵着寒气禀告:“殿下,罗裴罗总督进京了, 派了人前来!” 苏子籍一怔,就站了起来, 唤着:“让他进来。” “是!”不需要片刻, 就见引着一人进来, 这人身材不高,稍稍有点罗圈腿, 进来时,还踩得地板叽叮响,感觉是习惯骑马的武人, 向着苏子籍磕头行礼问安。 “起来说话, 你家主人今日到京了, 身体可安?” 第一问就是问身体, 这人心中一暖,又磕了个头才起身, 说着:“我家主人身体甚好,只是有点消瘦。” “主人说了,才进京, 身是人臣,第一时间当然是去宫门等候拜见, 听从皇帝教诲训话。” “如果皇帝有所任命,不敢私交, 当在差事办完以后再上门拜访,所以, 派了小人前来告罪。” 这话一听就明白,所谓的任命,就是事关春闱,只是哪怕这人是家人心腹,也不敢让他知道,不然,谁告诉你罗裴, 皇帝会任命你当春闱主考官? “不过,太孙以前教诲,我家主人已经受益不浅,当领会而行。” 这话是最重要的, 就是明确表示,我是站在你这方面的,一定会在这过程里配合。 “你家主人之意,孤已经明白了。”苏子籍似乎有点意外怔了一下,转了话题不说,又问:“我听闻罗大人在西南省时遇到了刺客?” “是,承寿二十年,就是去年,我家主人,对汉人多的地区,改土归流,对汉人少,山区多的土官,给予推恩,令其子孙照旧分管地方,如有不尊断案,互相仇杀及借兵助恶,残害军民者,夺官不许承袭。” 这人口齿甚清,一一说来:“当地有杨应德(汉名)者,派人刺杀我家大人,大人大怒,兴兵二万四千征剿,历时十一天,以雷霆之势将杨应德平之,斩首示众,顿时西南立安。” “你家主人大才呀。”苏子籍听了很是高兴,实际上也确定了此人,的确算是对罗裴忠心耿耿,并不是奸细卧底之流,当下说着:“你的名字是?” “小人是罗拔。” “来人,赏十两银子,你可以退下了。” “是!”罗拔退了出去,苏子籍方敛了笑容,沉吟着,罗裴既已经到位,自己的力量又增了一块。 “不得不说,自成了太孙,各方面的力量,虽缓慢,却无时不刻的汇集,就如百川归海一样。” “哪怕不主动,十年必会羽翼丰满了。” “可惜,皇帝不会给我那样长时间。”苏子籍自失一笑,才发觉自己手里捏了一封信,都捏的皱巴巴了。 “是镇南伯的信。” 苏子籍捏了捏眉心,其实这样汲取经验和思维是很累人的,一次二次罢了,上百次,就算是以自己的修行,都有些吃不消。 “差不多整理百官的工作要完成了,以后可以轻松些了。” 其实苏子籍稍有点懈怠,也是这封信并不重要。 是的,别人可以投靠,勋贵其实虽会亲近,却不太可能真正下场支持自己,原因非常简单,到了勋贵,特别是世袭勋贵的份上,朝廷能给的其实已经不多了。 勋贵也犯不着冒着身死族灭的风险,多半是混点场面和情分的意思。 当下漫不经心的凝神上去,突然之间,苏子籍脸色大变,猛然站起,由于站的太急,甚至打翻了桌上的茶杯,摔了下去,摔的粉碎。 “殿下?”外面传来了声音。 “没事。”苏子籍说着,低眸而去,就见着半片紫檀木钿虚影,脸色却一片铁青。 “绛宫真篆丹法+3105,14级(9203/12000)” “仅仅一个回信,竟然有这样多经验。”苏子籍按了按泼到热水里烫红肿的手面处,定了半刻,才喃喃:“妖族、齐王,乃至大还丹,都有你的黑手在里面?” 或是写信的人,心念所注,因此带出的信息虽然少,却个个都是绝密。 “皇帝竟然在炼大还丹,并且这还丹还非常特殊,要以龙夺龙?虽信息少,支离破碎,却明确对我非常不利。” “还有,此人当年曾支持太祖,所以太祖得以夺取天下,现在又已支持了齐王?” 苏子籍震惊莫名,良久才狞笑:“好,好个不起眼的镇南伯府,竟然是一条能吃人的大鱼!” “连孤都算计在内,玩弄在鼓掌之间。” 苏子籍在室徘徊,良久才堪堪将愤懑压下,深呼吸一下,就要出声,突然有小狐狸从外面窜来,唧唧叫着。 “什么事?”苏子籍这时,已经按捺住了心情,示意它跳上来,让它随便翻书,来挑字说着。 小狐狸立刻就扒拉出了几个字,急急指着。 “有,宫内的人前来,自称,是娘娘的人?” 第八百十九章 和大还丹有关 自称是娘娘的人? 自然不会有别人,苏子籍立刻就想到了皇后娘娘,看了一眼天色,天色尚早,而由小狐狸带来消息,说明是秘密过来。 虽现在天色还早,不过上元节的宫宴本就开得早,因有很多流程要走,也没多少时间可浪费,现在整个府里都已忙碌起来。 相信用不了多久,宫里就会来人,带着走流程,毕竟作太孙跟太孙妃,在上元节宫宴这种日子里是不可能轻松。 这与过去亲王、郡王、国公时还很是不同。 苏子籍就对小狐狸说着:“告诉来人,去密室见。” 这密室,是苏子籍不久之前设置,就是为了见皇后娘娘派来的人。 与皇后娘娘的人见面,是不能被外人所知。。 小狐狸立刻跑出去,作太孙跟太孙妃的宠物,它的出入,就算是被人注意到了,也不会往别处想。 不一会,小狐狸又回来,这次带回了对方已去了密室的消息。 密室有不同的出入口,正院这里出入口之一,就在书房旁隔间里。 按动了机关,放满了书籍的沉重书架就“轧轧”挪开,片刻露出里面一道入口,露出了石阶,似乎冬天,因此挂了一层霜。 而随着苏子籍进去,书架又会重新合上。 苏子籍踏入,本没想着带小狐狸,结果白影一闪,在书架重新闭合前,小狐狸竟自己溜了进来。 苏子籍见状只能笑着摇头, 却没驱赶它离开。 不管它到底是什么身份, 只要是对自己效忠, 对自己并无二心,便是有自己的小九九自己的立场,苏子籍也是能宽容, 能容忍。 这就是自己的为君之道,只看结果。 沿着贴墙的石阶进去, 举着的灯, 将密室给照亮了, 早等候在里面的人,一见到面, 立刻就跪下叩拜。 “奴婢见过小主!” 来人说话声音尖细,一听就是太监,不过穿着打扮却个普通管事, 看年纪不小, 苏子籍借着灯光一打量, 有点眼熟。 “奴婢周忠, 是于公公辖下,曾见过太孙几次。”太监恭敬的说着, 拿过一个令牌:“这是于公公给我的信物。” “唔,孤记得了。”苏子籍过去去皇后宫里拜见皇后时,与此人接触过, 这的确是皇后宫里的太监,至于那一身管事衣裳, 明显是罩在太监服外面,随便一脱就能脱掉。 苏子籍让其起身, 然后问:“于公公派你来找孤,可有什么急事?” 今日自己和叶不悔都会很忙, 若不是有急事,想必皇后也不会派太监周忠来找自己。 周忠也不绕弯子,立刻说着:“小主,奴婢是趁采购年货的名义出来,有半个时辰休息,所以就趁机过来,只能说上几句话就要回去, 多了,怕是皇上的人会发觉。” “皇后娘娘让奴婢给您捎二句话,第一就是皇上对你的用意,可能和大还丹有关。别的, 皇后娘娘也没有刺探出来,只希望这一句话能对小主您有所帮助。” 可能和大还丹有关? 苏子籍听到这话,心里就是一沉,不过也知道眼下不是思考这些时,对方来得仓促,估计立刻就要走,于是就直接了当问:“上次的宫内人手的事,娘娘可有答复?” “娘娘在宫内可还有能用的人?侍卫和太监,除了娘娘宫里,还有没有能用的人?” “小主,娘娘第二件事,就是说这个。”周忠快速答着:“有,当年皇后娘娘在宫里也有一些人手,分布在各殿各门,连侍卫也有。” “现在这些人,有的调离,有的贬落,但也有仍在紧要地方,可经过了二十年,怕没有多少真正可用了。” “故娘娘没有给我带名单给您,怕反误了事。” 这是人之常情,人走茶凉,这在任何地方都是通用道理。 虽然皇后人还没走,但二十年来,一直都是闭锁在自己的宫里,很少外出,也不管宫务,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当年忠心的人,经过二十年,也未必还心思如初,怕许多人早就生了心思,投了别的主子。 这都是不可避免的事。 苏子籍却说着:“无妨,下次公公再见我孤时,把名单带给孤,孤自会自己分辨。” 这没什么问题,周忠立刻说:“奴婢明白,这就转告给娘娘,还有,陛下身侧的人,都是很难动。” “小主想借刀杀人,怕弄巧成拙。” “不过,唯有张贵这人,位置并不怎么高,却是对外管理采购,勾连内外,位置相对要紧。” “娘娘的意思是,可以攀咬马顺德,但实际上是仅仅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目标就是此人。” “此人死了,娘娘就可安插上人,为小主沟通内外。” “孤明白了。” “小主既是明白,那奴婢就先告退了,待有机会,就将名单速速给小主您。” 说着,周忠也没时间与苏子籍多说,就匆匆离去。 见着离去的身影,苏子籍不由蹙眉,神色难分,很是复杂。 “母为子强,皇后其实也在为太子铺路,这一步步,多深远呐,太子如果决心宫变,还真有几分把握,可惜的是早早自刎了。” “现在都便宜了我。” “不过现在,我有事交代你。”苏子籍摸着小狐狸,阴沉沉的说着:“你去监视下孙氏绢衣店和镇南伯府,但千万别靠近镇南伯府,那里似乎有大妖,靠近了,你就不得了。” “我已经派人去监看,收买附近店铺眼线,你只要再在后面监督下就行。” 这事是苏子籍的办法,就是如果以太孙府的人和名义出面,会很容易引起激烈警惕和变数——你太孙府为什么要这样干? 因此,太孙府采取了分包制,对外并不以太孙府的名义——比如说以一个小商铺的名义,信不信无所谓。 然后只要附近的店铺,关注下进出的人,记一笔,交给这商铺,就可拿到赏银——钱不多,几十文到一百文罢了。 不多,反可以使店铺的人放心,多了,人家怕,说不定还要举报。 真有事,这分包的情报站,也可以撤消。 小狐狸对此很熟悉了,连连答应。 “走,时间不早了,我们出去。”苏子籍从密室出来,就去了叶不悔的住所,才一进去,满院的宫女一齐跪下。 第八百二十章 有一种默契 果然,宫里已来了人,除了女官还有嬷嬷,派来这些人正在帮着叶不悔穿戴凤冠霞帔。 夫人和妃都有霞帔,但无凤冠,作太孙妃,叶不悔自然二者都有。 民间新嫁娘唯有新婚那一天可以穿戴凤冠霞帔,享受这一日的尊荣,而往往这一日的新娘都格外美丽。 可见这凤冠霞帔,对于颜值提高的确有着很大助益。 叶不悔虽不是绝色,但也算是个美人,尤其是生育后姿色更胜,明亮眸子在听到脚步声传来时,就转头朝着他望来,苏子籍与她对视,都忍不住惊艳了下。 这样盛装的叶不悔,平日里其实也是很少见,正应了人靠衣装的话,本不是艳丽型的女子,在这样的盛装之下,都透露出了一种少见的妩媚。 见着叶不悔也要缓缓行蹲身礼,苏子籍微笑说:“很漂亮。。” 快步过去,用手握住她的手,把她的行礼扶住,发现她的手有点凉,就知道,叶不悔怕心里很紧张。 也是,自己有后世的经历,有过种种奇遇,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已不是普通凡人。 而叶不悔不同,她就是这时代一个普通小姑娘,虽也入道了,身体变强了,容貌也变美了,更与自己一起经历了身份的变迁,但连自己这样的人都感觉到疲惫,要提着心,不敢时刻放松, 叶不悔压力更大。 心中这样想, 苏子籍一眼发觉, 院内熏笼生了火,一进便觉得热烘烘,怜惜地看着她, 轻声说:“没事,有我在呢。” “还有, 谁体惜太孙妃换衣而生了火?体惜的很好, 赏三两银子。” “是!” 都无需多言, 只这样对视,她就立刻懂了, 知道夫君在怜惜自己,是在告诉她,他会保护她。 而这样的表态, 更说明太孙察觉到了自己努力压下的不安。 这样的细心, 这样的体贴, 让叶不悔心里一暖, 因紧张而一直绷着的芙蓉面,都放松了些, 朝着笑着点头。 二人的互动,宫里派来的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心中暗暗羡慕。 维护一个人,就得不时在这方面表现, 下面的人,才会时刻记得, 太孙妃深受宠爱,并不是可踩贬的人。 “等会我。” 苏子籍和家人说话, 从不说“孤”而说“我”,他也需要换一身装束,但跟太孙妃相比,换装可就要快多了,又不用化妆,只需要换上太孙冕服就可以了,要简单轻松许多。 苏子籍是后换, 换好时,叶不悔却仍在被人化着妆容,不得不略等了一会,才在叶不悔全部搞定后, 与她一起前往皇宫。 夫妻二人出了门,都舒了一口气,感节日的气氛比早上更明显了。 其实前几日起,许多小商贩就已炒作节日,在售卖一些节日用品。这一点,这时代与后世倒没有不同,做生意能做久的人,脑子都灵活。 车子一经过,两旁的人就立刻避开。 不过,因没有高调的显露身份,路人只知道过去了贵人,也不知道过去了的贵人是谁。 苏子籍可不想在上元节,还兴师动众到让普通百姓来跪拜自己。 “天气还不错,节日应该可以。” 看天的话,蒙了一层云,但并没有雨雪的意思,沿官道而行,苏子籍就抚她的手,问:“我看你有点心事,是不是压力大了?” “是有点,你大约不知道,上次见了皇上和皇后请安,他们没有说话,退了出来时,有钱圩钱大人的妻子钱徐氏过来与我说话。” “她是一品夫人,我当然是与之交好,可她一转,旁敲侧击说你现在已经是太孙,皇家要子嗣繁多,现在府里只有我一人,是不是我嫉妒了?” “又说这实在要不得,太孙府不纳,皇上和皇后也会赐下来,到时反难以相处。” “你也知道,我上次也说过,你可以娶侧室,我也知道这事免不了,可钱徐氏的话,我还是听得刺心,心里难受。” 说着叶不悔一阵灰心,眼圈红了。 苏子籍想了想,也觉得无法,只得说:“你是真爱我,才和我说实话,我难怪你这几天郁闷,这又何必?” “你和我本是贫贱相知,话说普通人都能糟糠之妻不下堂,何况是你我?你放心,我真不会负你。” 叶不悔听着苏子籍的话,才又想说,外面吆喝一声:“宫门到了。” 抵达宫门,勋贵官员命妇以及皇亲国戚都来了一些,苏子籍这一身一出现在人前,就立刻引起所有人的注意,纷纷上前行礼。 “别多想,宴很累,回去我们再说,啊?”苏子籍重重握了一把,放开手,露出笑意,受着礼数:“各位请起,请起身!” 太孙夫妻略一点头就便进了内宫,果见宫内其实已排好班次,其中就有着吴妃,其实皇帝和太孙的衣服都非常相似,皇后和太孙妃的服饰亦是相似,一进入,周围的人一起福礼:“见过太孙。” 按照朝廷规矩,太孙夫妻只向帝后行礼,而妃子则一概向太孙请安,太孙跟太孙妃再向贵妃请安,不过后者请安则是行家礼。 余下妃子哪怕是皇帝的女人,都不必行礼。 可皇帝却根本没有立贵妃,因此不需要向除帝后外的任何人请安。 “各位也请起。” 大小妃子十几个,嫔以下多半非常年轻,有的的确是与新平都差不多年纪,甚至更小,个个明眸皓齿,苏子籍不多看,按手请起。 一转眼,就见着殿中筵宴早已预备,共二三十桌,由于天冷,先只上了冷盘和干果点心,才寻思,便听高唱一声:“皇帝驾到,娘娘驾到!” “臣(臣妾)拜见皇上万岁,娘娘千岁!”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山呼。 “罢了,都起来罢,今是节日,也是家筵,大家不必拘礼。”皇帝笑容可掬,双手虚抬了一下:“等会还有命妇要进来,都入宴罢,太孙,太孙妃,到朕这里来。” “谢皇上。” 帝后是一桌,太孙和太孙妃是一桌,靠的很近,规格极高,两人忙又行礼谢恩,入得了御桌。 才坐定,果然一声“宣命妇入内”,一群年纪不小的命妇秩序了然的进来,抵达殿内行礼:“臣妾恭叩万岁金安、娘娘金安!臣妾恭叩太孙金安、太孙妃金安!” 帝后可以坦然受之,而太孙和太孙妃就颌首还礼。 这样一套礼数下来,从上到下,怕谁都不会舒坦,可又不得不走。 谁没有被邀请来参加宫宴,虽不用受累了,可也代表着这不被帝后看重,以后怕也没有前途了。 所以,就算是累,也要参加,痛并快乐着。 苏子籍一直都在关注叶不悔,好在叶不悔并未露出疲惫,毕竟都还年轻,叶不悔月子坐得好,恢复也快,状态还算好。 而礼数,她也跟回京有几年,自然再不是当初需要反复练习的宫廷小白,谈不上行云流水,至少还算流畅。 最重要的是,叶不悔现在身份不一样,其实礼数不多,并无纰漏,苏子籍暗暗松了口气,与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如释重负,终于这一套是走完了。 不过,在收回目光,叶不悔目光就忍不住地落在下面女人身上。 其实命妇还罢了,基本上能有资格入宫宴的命妇,都是四五十岁了,就算原来很漂亮,也早已不在芳华。 可宫内就不一样,叶不悔虽自认是个美人,并且自生育后,她容貌似乎长开些,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风韵,以及因感情生活如意而带着幸福的眉眼,都给她增分不少。 可饶是如此,在宫里这种美女如云的地方就只是平常,不怎么凸出了,能与年轻宫妃容貌勉强持平,但也有几个嫔妃,美貌明显高于自己,这还只是略胜一筹,但人群中一个极美貌的妃嫔是真如璀璨晨星,艳压群芳。 这可不是夸张,穿着嫔服侍的年轻女子,明明年纪与她差不多大,却生得极美丽。 同样肤白如脂,但脂与脂也有区别,她的肤白如脂是真有一种弹指既破之感,头发更黑亮顺滑,在这种重要时,宫妃必然也是仔细梳洗过,平时保养也必是十分仔细,但后天的保养与这样的天生丽质一比,就一下子比了下去。 更不必说婀娜的身段,如画的五官,流转间连女人都会有些脸红的带着风情的眸子。 就连叶不悔这样的女人都忍不住朝她频频看去。 明明穿着打扮与周围嫔妃没有不同,可就是这样一身寻常嫔服,就已是光彩耀人。 叶不悔下意识想去看夫君的表情,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恰在此时,皇后开了口,笑着:“这里内宴要开了,太孙妃就留下,陪陪本宫,你是太孙,就先去外殿去见见臣子,你放心,太孙妃留在这里,本宫自会照看。” 这本是很平常的话,元宵宫宴是内宴,皇后、妃子、命妇坐一起,太孙妃也跟着一起大宴,这也是一种施恩。 而太孙则需要去外殿,与皇帝一起,与臣子一起进行宴会,这是外宴。 只是一碰眼,叶不悔突然之间一凛,只见夫君应声,眸子幽黑透出一种神色,她迅速抬了一眼,恰扫到了皇后眼神和表情,更是一凛。 娘娘,与夫君,有一种默契,她当然不会认为这是暧昧,更重要的是,她太熟悉了——这是夫君凛然带着些杀意的眼神。 这是要出什么事么? 第八百二十一章 此人不用了 苏子籍低着眸子,向皇后说:“孙臣将不悔交给娘娘,自然是放心的,不悔正想要与您多亲近,只要您不觉得我们烦了您就好。” 目前宫中,最放心的就是皇后了,有皇后在这里保驾护航,叶不悔在内宴才不会遇到麻烦,他笑着回答,可不是公式化,带着一丝晚辈的亲昵。。。 “哪里就烦了?”皇后笑容更真切了几分,笑着朝叶不悔一招手:“好孩子,来,到本宫这里来。” “是。”叶不悔应着过去,站在皇后的身侧。 她的手也被皇后拉住一只,两个人看起来,就像亲祖孙一样。 诸人看过去,事实也是这样,二人在一起看着,给人一种和谐的感觉,微妙的,神态有些相似。 “不愧是太孙妃,未来执掌凤印母仪天下的人,深肖娘娘呀!” “莫非是衣饰类似?” “不仅仅,这气质,这眉眼,这神态都有些相似,所谓的凤气,或就是这样了?” 不谈夫人们暗暗的想法,苏子籍看向皇帝,请求:“皇上,孙臣还不曾见过宫内模样,不知能不能在今日见一见?” 这请求不算过分。 按照以前规矩,是住在大内。 现在“乘舆所幸之别院”,不住在东宫了,可苏子籍已是太孙,堂堂一国储君,来皇宫与臣子没有不同,大部分都不曾去过,这说出去也是让人粗一听笑,细一想惊。 太孙与亲王,还是有本质区别,在这要求并不过分。 皇帝心里怎么想的,外人不得而知,听到苏子籍的请求,皇帝似是短暂思索了下,就点了头。 “噢,倒是朕忘了这事,趁着节日,一会你四处转转也好,多认识认识。” 皇后就说:“于韩。” “老奴在。”大太监于韩出来,恭敬应着。 “你去送送太孙。”皇后目光落在身上,像随口吩咐。 “是!” 于韩躬身,理所当然引着苏子籍外去,此时已渐近晚,天色不知何时阴下来,一出殿,宫女见了过来,衣裳悉悉悄然蹲身退步而立,苏子籍和于韩也不理会,转过一处,放慢了脚步,似是观赏。 走廊翘角檐下吊着灯笼,假山在灯光映照下朦胧如雾,走出内殿这一小段路,这里并没有人,并且也是视角的死角。 于韩于是光明正大指着四周,似乎是介绍,可口中已一一快速说着名字,这却是三十余人。 “不知殿下可记得了,若还有含糊处,奴婢再说一遍。”于韩说着,之所以不用纸条,这个给人一看见就知道不对,说话却是正常,远远也听不见。 “不必了,孤已记得。”苏子籍入眼不忘过目不忘,自然这些临时硬记住,却也不难。 于韩这时凑过来,趁给苏子籍整理有些乱了衣袍的机会,低声说:“这些人,都有可能还听话的,但是具体就难说了。” 还剩下三十几人可能听话,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了。 毕竟皇后失去权利已二十年,就算皇帝尊重皇后,给皇后尊荣,可失去了管理宫务的权利却是真的。 当时皇后一是因独子满门被灭,痛断肝肠无法面对皇帝,才闭宫不出。 又一方面,也未尝不是一种以退为进保留实力的做法。 若那时皇后还紧握着宫务,皇帝怕晚上睡觉都要不踏实,觉得随时有人要害自己,怎么可能一直容忍皇后? 别说二十年,就是二三年,估计情分就没了,皇后也不可能活不到现在。 “能不能今天都见见?”苏子籍问于韩。 于韩一怔,太孙想要在这时间点见这些人?难道还想一天之内就搞定这三十几人? 这怎么可能呢?而且说话太多,这就是在皇帝头上跳舞,怕立刻就要引起皇帝的警惕了。 见于韩面有难色,苏子籍猜到是此人想茬了,就解释:“不需要正式引见,只需见一见,有说一两句说话的时间就可。” 于韩提着的心这才落下来,若只每人见一眼,说一两句话,这还是能勉强办到的。 反正太孙对皇上提出要在皇宫内转一圈,有人带着太孙去转,太孙偶尔遇到了就问一两句,这三十几人混在所有人中,不起眼,也不可能有疑心。 “这容易,您本来就可以去各殿各门去看看,我再提点下就行。”于韩朝着苏子籍微微点了下头,就是同意了,其实两人能说话时间也就是这点,于韩再转过弯,果然见到太监在外躬身,似乎是接应。 “纪公公,奉皇上之命,带太孙四处转转,我不能离娘娘太久,就麻烦你去了。”于韩主动说着。 “这是小人的荣幸,能给小人奉承的机会。” 纪公公看上去是个七品太监,其实在宫内也不小了,毕竟最大不过五品,笑着应着。 苏子籍心里雪亮,哂然而笑,转过走廊,见着这时各殿各阁都挂着灯笼,照着雪亮,因见不远一处灯笼漂亮,指着问:“谁在那处住?” 太孙开口问话,纪公公忙陪笑:“是裕妃的的寝宫,还有陈嫔也居住在侧院里。” “裕妃?是皇帝小儿子的母妃,现在才十一岁。”苏子籍心里寻思:“至于陈嫔,就是刚才场上最亮的人?” 年纪比叶不悔还小,却丽压全场,连叶不悔都连连侧目,想着观察自己的神色,可按照自己看,她元阴未失,却还是处女。 “老皇帝这年纪,已经不能人事了,这样女人,为什么放在宫内,还封了嫔,占着看看也好么?” 不过说实际,宫中绝色太多了,这个就算出挑,也没有大不了,苏子籍只唔了一声,说着:“孤是想见识下宫内,但这等内妃之处,孤当避嫌,你就不必太细着介绍,泛泛看下就行。” 听了这话,周围的太监暗暗松口气,纪公公更是喏喏连声答应,笑容都多了一分:“是,奴婢听命,太孙请。” 一行人穿过一带巷道,说实际,不知道为什么,这时代无论是宫殿还是园林,都修有这种阴沉沉暗幽幽的巷道,墙又高又深,或是为了防备各殿各房暗里来往? 出了去,纪公公带着,忽然说:“顺着这路往南面去,就是延福宫,延福宫住着大小妃嫔四人,再就是迎春宫……” “前面,是延福宫之含德院,乃赵妃之处。” 苏子籍知道,三十几人中就有含德院的人,点了下头,跟着的人,见状就跑去前面提醒。 太孙出行,又是这样郑重走一圈,必然不可能是随便溜达,前面有人提醒着那些不能参加宴会的低等妃嫔及宫人避开,不要冲撞太孙。 也有人去前面检查情况,虽太孙只是在宫内走一圈,但还是这话,规矩是少不了,就算明知没有危险,该走也是要走,不然真出了事,谁也承担不起,也有减少不相干的女人与太孙相见的意思。 自从知太孙要路过,或会进来,这座宫殿的人就忙碌起来。 含德院是赵妃的住所,虽不是四妃之一,只是普通妃嫔,但也是妃位,这几年也还算有宠,住的含德院也不算偏僻。 此刻赵妃在皇后处,含德院这里并无主子,奴婢自然是听从女官、管事太监行事。 一个被称卫公公的人,就是含德院的大太监之一。 他跟两个大太监,连同着掌事嬷嬷跟女官,吩咐下面人立刻收拾一下门口,务必不能让太孙路过时出差错,就算是崴了脚,谁知道会不会让皇后跟太孙迁怒到头上? 等苏子籍带人过来时,含德院几个主事已带人跪迎。 “奴婢卫桂见过太孙。”才靠近,一行人就迎接过来,为首的是个太监,面白无须,重重磕头。 “卫桂么?”苏子籍居高临下看着,眼神闪过一丝莫明,摆手就让着起来,说着:“今日佳节,不必兴师动众,孤就是在宫里走一走,看一看,认识一下。” “你来说说,延福宫有几殿几院?” 在旁人看来,太孙就是随便一点,卫桂立刻恭顺应着:“太孙殿下,延福宫有一殿六院,乃崇德殿、含德院、温饬院、安福院、清平院、清明院、平崇院。” “本处含德院是赵妃娘娘之居。” 苏子籍听了,只是淡淡颌首:“孤知道了。” 没有停留,带人继续前去。 卫桂震惊莫名,说实际,本来听闻太孙前来,他心里就一沉,许久的慌乱就浮现在心。 当下迎接的过程,虽没有显露,却盘算良久,想了不少等会要说的话,不想,太孙真的仅仅泛泛一问,就过去了,根本不与自己多话。 “难道,皇后娘娘,真的已经放弃我们了?或者根本没有和太孙说起?” 本来应该庆幸,可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失落和恐惧,就此产生。 出了含德院,沿着走廊折过一带假山花卉宫殿,太孙只是笑着看着,目光浮游,没有多问,许久不作声。 “可恨!” 这在三十人名单里的人,已经是皇后娘娘考察过了,是属于相对放心的人,可实际上,第一个卫桂就已经早早与齐王有过来往。 虽不是来往十分密切,但能来往,就说明早生了小心思,如果说之前还有理由,可自己回京,也被认了回来,却也没有改弦易辙。 真忠心于皇后,怎会不知道,在皇后亲孙回来,还与齐王来往,就是一种背叛选择了? 此人,已不可用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难道是天机感应 含章殿 太监抬着方桌进殿,这等筵宴是不可能等人到了再上菜,早已预备好了,一桌桌按照品级和规格,珍馐佳肴已上了,摆的整齐。 文武官员以内阁为首一百多名,都站着寒暄,郡王国公宗室十几个显的更放松些,有的甚至在这场合挤眉弄眼说着笑话。 突然之间,有人住了口,暗暗说着:“齐王来了。” 就看了过去,果然见冕服冠带辉煌的齐王过来,齐王似乎有点疲惫,眼圈有点青,可精神极好,见人行礼还颌首为礼。 等过了,就有人议论:“听说齐王上了谢罪书,皇上就把他放出来了。” “不仅仅这样,前阵受了伤,听说不行了,后来养了养,又恢复了,现在龙精虎猛,能日御三女。” “嘶”听的官倒抽口气,很是羡慕。。 “齐王无恙,这是不是”有人想的多,喃喃。 “你想多了,太孙已立,天位已定,宁复有他?” 齐王隐隐听闻了些,身上一震,就要发怒,又猛意识到此处巍巍天阙,断不能给父皇打脸,冷哼一声,迈步上阶。 一转眼到了一侧角落,就有人迎上来了。 “那人还没有来么?”齐王扫了一眼,阴沉的问着。 “听闻代王蒙皇上许可,一一在浏览宫殿以及诸门。”来人是个太监,低声答着。 “哼,果然是乡下粗鄙之子。”齐王鄙夷,连皇宫现在都认不全,太监垂手听着,也不说话,齐王也不愿意在这场合多说, 想走, 突然之间心一动:“你说他在检阅诸门?” 皇宫诸门都有侍卫亲军把守, 可以说是皇帝最贴近的防线,非同小可。 不知道为什么,只听到这些, 心中就是一慌。 “是,不过根据眼线, 都是一看而过, 并无多少搭话, 更无特别见人。”太监轻声说着。 “孤知道了,给孤盯紧些。”齐王才勉强放心, 可心还是沉沉着,就如这阴沉的天色,似乎刚才的好心情, 一扫而光。 “奴婢恭送太孙。”苏子籍出垂花门而去, 迈着步稳稳走着, 似乎是浏览, 良久方漫不经心问着:“宫内看了大半了吧?” “是,再前去, 就去外宫了。”纪公公心绪不错,差事办了一大半了,在他看来, 太孙的确是漫踱浏览,并无可疑之处。 见太孙的话少, 纪公公觉得是太孙累了,想想也是, 半个宫殿可不小,数里路是有, 因此说着:“殿下,您也走了不少路,是不是休息下?” “这处不是很适合,再外面栖下。”苏子籍说着。 太孙愿意避嫌,自然没话可说,一行人继续沿一条偏窄小巷而行。 苏子籍其实不是累,是心累, 刚才几乎是将皇宫大半而过,有些宫院在名单上的人有二三人,就随便多点几个,问几个问题, 有些宫院并无名单上的人,也随便点一二人,问一两句。 因每走一个宫院,都是这样问过来,几乎不停留,基本上被问到的人,都是当众被问一两句话,任谁都不会觉得苏子籍在拉拢人,更不会觉得这有问题。 可走了大半圈,苏子籍都有点想摇头。 名单上三十几人,他已几乎快问遍,结果这些人大半都没用了。 这份名单还是皇后和于韩经过筛选才填上的人,却还是这样结果,可想而知,皇后虽依旧有尊位,但在皇宫内外势力,早就已十不存一了。 有的甚至,直接被皇帝控制了。 这虽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太监宫女最是附势趋炎,许多人只是皇帝巴结不上,才投靠了皇后。 现在皇后不管事,不能给自己前途,自然要投靠别人。 更不用说,堂皇大义了。 “幸还有几个可用。”苏子籍得到这样的结果,倒也不算很失望,只是暗暗感慨,现在才知名分之贵,以及历史上能逆袭成功有多难。 “要不是我有神通,怕一分半分的机会也没有。” “想想也是,历史上太子,都是十年二十年的根基,还有母系,我一穷二白,才来京二三年,又能依靠谁?” “就算这样,皇帝猜忌我也甚深,这是皇帝本性多疑,还是有所预感?” 苏子籍继续向前,前面又一殿,抬头看去,只见周围显得偏僻,也看不到殿名,附近野蒿乱草丛生,甚至似乎有只耗子窜过,过于冷清了。 苏子籍回忆了一下路线,这里挨着冷宫,应该不是得宠的人住处,可这处又给苏子籍一种隐隐的怪异感。 所以苏子籍默默打量这里,发现这里的确没什么人,春风掠殿,却仍寒气森森,周围都寂静无声。 这时有太监过来,看着品级不高不低,年纪在三十左右,向自己行礼。 此人并不在名单上,苏子籍也就是随口一问:“这是这么殿,为什么这样冷清?” “殿下,这是勤华殿。” “前朝曾经是大殿,本朝早已废置不用,前面还有太祖时的郑丽妃住在绯烟院,后来病故了,这里就空了下来,无人迁来。”太监平淡的说着,似乎并无可疑处。 就连纪公公也没有啥异常,这话符合他的认知,可苏子籍含着笑,似乎听的漫不经心,可心一凛,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显示。 “绛宫真篆丹法+330,14级(6563/12000)” “此人竟然是修炼丹法的高手。” “并且还是尹观道的人。” “尹观道所图不小,竟然派嫡传弟子阉割入宫,伺候皇帝,为皇帝处理风水、炼丹、祓濯等法事。” “这还罢了,竟然还有龙珠!” 苏子籍望向这太监的目光都带上了一丝震惊,虽然很快就掩藏了,但心脏却差点剧烈跳动起来。 难怪觉得这处宫殿给自己的感觉有些怪异,这宫殿里竟然放着一个名为九龙仪的东西? 龙珠! 皇帝竟然有龙珠,可惜的是,这种宝贝,似乎对方极欲隐藏,因此带出的信息不多,看不出具体用处,可和大还丹什么联系一起,一种可能就似乎跳跃欲出。 苏子籍没有多问,他心里清楚,这宫殿内既藏着这样重要的东西,又和自己有密切关系,这里就绝不可能无人! 怕是不仅有人,里面还有高手,正在监看着自己。 而暗中跟着自己的人,以及里面的人,若察觉到他此刻的异常,对自己来说,就是一个极大的麻烦。 这样想着,苏子籍就颌首:“原来如此。” 就让人起来,带人继续往前去,似乎只是随口一问,而这太监目送苏子籍一行人远去,不由蹙眉。 “有什么不对么,师叔?”耳侧传来了问话。 “没有不对,问一句就走了。”孟林思索良久,回话,只是疑惑:“可为什么恰到这里来?” “带路的纪副监,是皇上的人,并且也不知情,不会是故意。” “难道,这就是天机感应?” 第二百八十三章 此人可用 “太孙,内宫还要转么?”跟着的纪公公问着。 名单上里的太监基本都见过了,再继续停留也没有意思,倒还有几个人,是在更前面各禁门侍卫亲军中,苏子籍了看天色:“去外朝罢,随便看看沿途!” “是!”纪公公应着,不过绕了一大圈,过去距离也不近。 苏子籍也没打算让人用乘舆抬着自己去,而打算就这么走去,顺便将思绪捋一捋。 他沉吟着,基本该转都转了,可惜,可用的人太少,太监里只有五个尚且可用,余下还有五六个可争取,但争取就必须花时间,现在就是赶不上了。 虽然本就不抱太大的希望,但仅仅五个可用的人,对于自己来说,还是少了一些。 这五人也不是在很紧要的地点,品级也不高,真用起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起到作用。 “太孙殿下,走了这么远,不如去前面侧殿休息一下,这里已脱离了内宫,不是娘娘的住所了。。”纪公公累的双腿发软,看了看周围提议,心里寻思,太孙就是年轻,看上去还很轻松,半点汗也没有。 宫里这样收拾干净但无人居住的宫殿不少,只要不进嫔妃住所,休息一下无可指摘。 “可以!”苏子籍目光一扫,点了下头,自己虽根本不累,但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体力好,该休息一下,就休息一下。 “还不快去?”纪公公让人将前面侧殿稍微收拾一下,让苏子籍落座,这样无人宫殿,也有太监管理,这样的人未必就是不重用的人,因大多是大太监兼管。 藏经阁或皇帝的私库等, 基本都是这情况。 苏子籍坐下, 负责管理这里的大太监不在, 但一个管事却在,立刻进来,亲自伺候太孙休息、喝茶。 苏子籍喝了一口, 清香扑鼻,味道也很不错, 就随口问:“这是什么茶?” 这太监低垂着头, 恭敬回话:“回殿下, 此茶名唤绿春,乃是春贡之茶, 此处尚是冰雪,南方已春意嫣然,故有春茶上贡。” 绿春?没有听说过。 “太孙殿下, 这茶乃极南一大岛进贡入宫, 虽不是十分珍贵, 但除宫里, 外面却是少有。” “哦?为什么?” “因茶还罢了,要泡茶泡出这绿春妙处, 就需用一种灵泉,而这灵泉,除了这茶树所在有, 只有宫中才有。” 太监赔笑的说着。 至于这事是真是假,其实倒不重要, 但喝茶时听着这样轻柔的讲述,倒有些意思。 苏子籍笑了下:“这有些意思, 孤知道了。” 说完,心里却一动, 目光再次轻飘飘从这太监身上扫过去——这人不在名单上,竟然是可用的,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不过,身侧跟着不少人,虽纪公公不在,明显是在外面休息下,但都是皇帝的人, 苏子籍并未表现出什么,喝了茶,就问着:“你说话有趣,叫什么名字?” “奴婢杨维石。” “继续罢, 别让外朝等久了。”苏子籍起身说着,虽离外宴尚有一段时间,但自己也得提前一段时间去,难得在宫里有理由四处走,苏子籍也不愿意放弃这样机会。 当下就查看下各门各禁。 虽没有雨雪,天色却更阴晦了,十几人转去了朱雀门。 一行人见状,神情就有点不自在,但苏子籍是太孙,又是奉旨查看,谁又敢表现出什么,只是沉默跟着,这些反应,苏子籍权当没看到。 “其实侍卫很少巡查内城,内城是有巡夜内侍,防贼很少,主要是严管灯火,着火了可不得了,打雷天更防雷火毁了殿宇。”纪公公还是笑着,从容介绍:“还有就是防着内侍聚赌生事,再说,九千间房,内侍宫女加起来,接近一万人,也得有规矩。” 苏子籍笑着点首,的确,哪怕有侍卫亲军,可规划了巡查范畴,等闲是不能入内。 一行人赶至朱雀门,就见着有台阶,以及厢房,这时朱雀门当值侍卫等闻到了消息,已经迎接出来。 纪公公就指着介绍:“皇宫有五门,每门侍卫不等,大体上每门500人,不过品级是按照千户计。” “每个千户轮值,并不固定驻所,这是本日朱雀门轮值千户金泽乡。” 宫里举办宴会,侍卫自然忙碌,要防备出事,警惕心很强,看到太孙过来,这一片侍卫都忙着见礼,但并不说话。 苏子籍笑着让他们起身,就问着千户金泽乡:“你们是轮流守值么?” 金泽乡生得很是普通,身板倒看着高高大大很健壮,恭敬回话:“太孙殿下,卑职与同僚的确是轮流守值,三日一换。” 就话回话,并无丝毫多余。 一问一答,金泽乡的思想碎片就被苏子籍接收到了,不由暗叹一下,此人对皇帝忠心耿耿,不但不可用,怕是日后死敌。 这很正常,能在皇宫里值岗的亲军千户,必是在皇帝的人,还必须很受信任才会委以重任。 这样的人,能用的可能性本就非常小。 就算皇帝老了,可只要皇帝一天不死,太孙一天不上位,人家就不可能听命于太孙。 苏子籍也不失望,又随口问一侧的副千户,此人叫葛世明,葛世明是皇后当年抬举选入侍卫,一转眼二十年,当到了副千户了。 自然在名单上,不过,因着之前经历,苏子籍也不抱多大希望,随便问着:“轮值侍卫,晚饭是有人专门送过来?” 副千户葛世明忙回话:“回太孙殿下,每个饭点都有人送饭过来,节日里更是丰盛。” 苏子籍似乎一怔,又问:“可有酒?” “殿下,轮值要紧,并无酒,饮酒罪责不小,初法就鞭三十!” 苏子籍点了下头,示意侍卫继续值岗,自己则转身离开,连姓名都没有问,看似平静,但心里却雀跃起来。 这个副千户葛世明,竟然是可用,敢为皇后和自己效死! 副千户,虽不是千户,但能在亲军里收服一个副千户,这能在关键时起大作用,这绝对是很大的收获,可以说,自己的计划,在此才有着实现的可能性了。 上天助我,苏子籍暗喜,只是不表现出来,又细想此人的简档,又看不出特殊。 要说施恩,别说名单上,就是原来二三百人,哪个不施恩? 可能记得的,也就是几人罢了。 人心,真的是猜不透,想不明。 第八百八十四章 我之寇仇 一处偏殿 皇帝正在更衣,换了一身衣裳,看着镜子中自己,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比刚才精神了一些? 皇帝自己扭了下脖子,心里暗叹:“老了,朕在自欺啊!” 白发、皱纹,干瘦,甚至身体内的沉重,以及隐秘折磨自己着昼夜不歇的病痛,都告诉自己,暮气深沉,与日无多了。 “罢了,要去外朝了。”一瞬间,皇帝甚至起着让太孙代劳主持外宴的想法,可立刻压了下去。 时间多少,皇帝心里有数,知道该开宴了。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静悄悄走入,来到了皇帝耳畔,耳语几句。 皇帝正在扯衣领的手就是一顿,淡淡说:“是么?太孙就泛泛巡查了下,并没有多问多说?” “是的,一路上,遇到任何人,太孙都只问一二句,到任何地点,都只是略微停留,只在回来时在一处偏殿休息一下,喝了一盏茶,不过这是纪留良自动提议,并且也只是问了上的茶是什么。” “太孙去了各门,可与侍卫联系?” “并无,队伍的人都盯着,有六个人观看记载,对照并无差异,同样只问了一二句。。” “现在,太孙已去了含章殿,在殿门等候。” “是么,这样老实?”皇帝心里诧异,总觉得不止如此,可也清楚,这采取的是彼此不联系,记录对照,断无弄虚作假的可能, 当下颌首, 这就是表示已知道了。 “去外殿!” “是!”太监弯着腰, 慢慢退了下去,外面乘舆已经预备,宫人都垂手而立了。 含章殿是朝会之殿, 很是宏伟,皇帝坐乘舆绕道正门而入, 远远看去, 就看见了三拨人——宗室勋贵、文官、武将。 这些人虽都站着, 可相互寒暄,有的甚至说笑话, 见皇帝乘舆而来,就立刻住了口,“唿”黑鸦鸦跪下一片。 皇帝迈着沉重的步子下了舆, 就见太孙也跪着迎接, 便笑着说:“太孙起来罢, 天寒, 地上也寒,朕说, 你实在不必拘礼!” “这是皇上的恩泽,可礼仪乃万世之道,孙臣却不敢放肆。”苏子籍恭敬的说着。 当了代王和太孙, 有了下属,才清楚“礼多人不怪”、“恭敬不如从命”的意思, 态度真的非常重要,既知道皇帝用心不良, 自是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让人抓住可发作的把柄,反正以自己的身体素质, 天气再冷,等在外面,并且跪一会,也并无关系。 皇帝见太孙如此恭敬,不由略满意,又想起了汇报,说太孙虽到了殿外, 却并没有自己进去,更没有与大臣来往,只是稍微寒暄下,这让皇帝还算满意, 可是,光是看到这样风华正茂的太孙,皇帝心里就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皇帝努力将这股情绪压下去,路过太孙时,说着:“你有心了,外面太冷,跟朕进去吧。” 说着迈步进了大殿,坐在帝座上,吩咐:“叫进来吧!” 顿时,丹陛之乐大起,群臣早就在里面等着,都等得有些昏昏欲睡,随着太监叫进响起,再困的人都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能有资格进入宫宴的官员,最低基本也是四品官,还都是实权官员。 除了这些官员,就是一些有爵位且还能让帝王记得的人家。 有些空有爵位,却早就已经没落,老人都不在了,可能根本连进宫门参加这场宴会的资格都没有。 这些条件都筛选一遍,剩下的人,也有着上百人,黑压压坐了一片,一人一桌,矮桌矮椅。 皇帝跟太孙先后进来,这些人也都按品秩肃然鱼贯而入,随班行礼,齐声高呼“万岁”、“千岁”! 叩拜皇帝,也拜见太孙。 这二人,一个是君,一个是储君,行礼其实是不同,皇帝看着拜见完自己,又去拜见太孙的百官,目光一扫,淡淡说:“诸位爱卿,都平身吧。” 又看一眼站在前面的太孙:“来人,给太孙赐座。” 这本就是应该,苏子籍自然不会推辞,而是谢恩后就在百官前坐了下来。 “今天是上元节,是喜日子,过了上元节,就要开印开封开衙门,又要忙了起来。” “今日上元宴,既然是召见大员,君臣同乐,也是对来年有所寄望,朕得在这里说上几句。”皇帝端坐在御座上正容,一片寂静中,声音不疾不徐,清晰响彻着殿内,充满了自信和威严。 而百官躬身以对,满朝连呼吸都停止了,空广庄严的殿中,静至落针可闻。 苏子籍略抬起头,看了下面一眼,心中震凛,只有在这种场合,才能看出皇帝的掌控力。 “太祖不仅仅提三尺剑,扫平群贼,开创我大郑基业,更在位十一年,振百年之颓风,整饬吏治,刷新朝政。” “朕蒙太祖之德,继承社稷,不敢说宵旰勤政夙夜不倦,至少也能说的上是孜孜求治。” “二十年来,有人说现在是盛世,可去年,就有三个省,十七个郡县遭了水灾,又有十一个郡县遇了旱灾,甚至还有青黄不接之时,邪教蛊惑闹事作逆,虽旦夕就被郡县平之,可也说明远未到太平之时。” “朕虽老迈,心尚未熄,诸卿更得努力,以辅助朕创大郑之世。” 听到这里,苏子籍微微变色。 “当然,诸卿战战兢兢,极是辛苦,朕也是看在眼里,所以这些叮嘱,也就是随便说说——赐筵!” 顷时钟吕齐鸣,乐声中百官叩头谢恩入席,宫女太监鱼贯而入,将国膳一样样端上来。 在这样宫宴上是很难吃好喝好。 端上来的饭菜基本早就凉透了,毕竟从御厨到这里,就算一直温着,可春风正冷,风一吹,再烫也变凉,油腻的更浮一层冻油,而点心之类,吃着倒味道不错,可这些在很多人看来不算正经食物。 酒虽好酒,可谁敢在这里多喝? 但无论是谁,都要露出笑脸上,感谢皇恩浩荡,让他们有机会进宫,来沐浴皇恩。 谁在这时还拉着个脸,惹得皇帝不痛快,那接下来的一年怕是自己都要不痛快了。 苏子籍坐在那里,菜肴一样样摆上来,目光看似落在桌上,实际上却两眼放空,只是寻思。 “平心而论,皇帝虽杀了太子,也对我不利。” “可太祖驾崩时,天下尚有变数,皇帝既位二十年,却基本上海晏河清,所有变数都基本上拔掉了。” “因此皇帝威望实在不小。” “唯一的就是二点,首先,虽平天下已三十年,到底还不是五十年,还有乱世的最后一点余风。” “要是五十年,怕我没有半点机会。” “其次就是皇帝到底年迈,明眼人都能看出,寿数只在一二年之间了,因此人人默默支持我。” “名单上三十余人,太监五人可用,侍卫亲军里更只有一个副千户,一个百户可用。” “其实也是这大势的表现。” “可我之英雄,敌之寇仇,我之寇仇,敌之英雄,要是平常的皇帝还罢了,大势到这里,连废我都不可能。” “朝廷和大臣断不会允许,不允许,皇帝就不能行之。” “可今上建的功业不小,权威日隆,虽日薄西山,但要倒行逆施,却也有着这力量。” “真的废我,满朝文武,谁能真正援我?” “就是皇帝英明,功业不说鼎盛也不小,所以,我才誓要杀之。” “断不能生死由皇帝一念之间。” 苏子籍眸子幽暗,也许今天的朝宴,其实可能是皇帝显威,可越是这样,越要行玄武门之变。 就算胜率并不高,也必须行之。 “还有,九龙珠,测试我,我只得了这点信息,又是如何对我监控?” “是不是对我大业有所妨碍?” 苏子籍的心思很快就转到了这件事上,就在若有所思时,从殿外吹来了一阵风,皇帝看向外面,旁有太监闻音知雅意,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笑着说:“皇上,外面下雪,正飘着小雪花,瑞雪兆丰年,这可是好兆头!” 反正,别管是不是好兆头,嘴上都要这么说,皇帝一听,笑着点了下头,就拍了拍手。 百官和苏子籍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上面的皇帝。 皇帝的目光落在苏子籍身上,慈爱说:“太孙的才学,如今是天下皆知,朕也不胜之喜。” “难得我姬家,也出了一个诗人。” “今日设宴,殿外飘雪,乃是盛事,不如,就让太孙作诗一首,就以这雪为题吧!” 这话听起来有点不对味,什么叫“诗人”,对朝廷来说,不过是诗词娱臣罢了,别人有这名号还罢了,太孙有这帽子实在不是很好。 苏子籍早就知道,今日宴会上,皇帝怕就有所动作,当下果然就听到了这一番话。 于是立刻起身应了。 结果才应了,就听皇帝又说:“若只寻常作诗,实在没有意思,不如太孙你七步作诗,作一段佳话,如何?” 这话一出,之前就隐隐心里不安的几个重臣,脸上神情都凝重了,而别的臣子亦不由皱眉,对皇帝这样的提议,既是诧异,又是不安。 七步成诗,可不是好话,七步诗最成名事例,乃兄欲杀弟,皇帝怎么糊涂了,居然让太孙七步成诗? 别说此事传出去,怕京城乃至地方都要暗流涌动,生出一些事端,就看眼前,齐王和蜀王,顿时眼里放光,不由都直起了身子,一扫原本典立太孙的颓势,就知道不妙了。 内阁大臣面面相觑,都看见了彼此震惊又沉重的眼神。 第八百八十四章 世态炎凉 “原来如此!” 苏子籍听了皇帝的话,心一沉,又觉得预料之内。 说实际,诗不诗并不重要,自己哪怕随便弄首诗就可应对过去,皇帝的用意,看齐王和蜀王两眼放光,以及官员惊疑的眼神就清楚了。 这是释放政治信号。 这谈不上玩不起,相反,这是官员和上位者的最常用的手段,释放信号,然后就左右风向。 这风向一出,不仅仅齐王和蜀王又恢复信心,与自己打擂台,本来想靠拢自己的官员,可能也有很大部分迟疑了,观望了。 这就可以不耗吹灰之力,打断了自己滚雪球的大势。 可明明知道,却是无解,当然这也不是万能,这种情况,只要自己继续占有太孙名分,反会起了筛选的作用。。 就算这样,自己也得应对,重要的是不能丢了气度和仪态。 态度从容,尚可投资,遇事失措,人人远避。 不过皇帝既然出这伎俩,那自己造谣煽动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 想到这里,苏子籍起身,躬身:“皇上出题,孙臣自当承奏,就献丑了。” 说着,从容顶着百官复杂的目光,起身在中庭散步,不得不说,这立刻使许多人眼前一亮。 太孙身穿冕服,却没有压过个人,这一步顾盼生辉, 令人一见忘俗, 不少人心里都不禁暗想:“这样的太孙, 皇上也太苛了些。” 没有走七步,而走了三步,就已停足诵诗: “新年都未有芳华, 二月初惊见草芽。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最后一句落下, 苏子籍朝着上面行礼:“孙臣不才, 用此诗来贺今日雪景。” 在场的百官, 鸦雀无声,都是进士出身, 就算有不善于此,也能鉴赏,这此诗于常景中翻出新意, 可以说是工巧奇警。 新年还没有鲜花, 一个“都”字, 流露出久盼春色的焦急, 而“惊”字,更有着摆脱冬寒后惊喜, 一抑一扬,跌宕有致 而下面二句“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表面上说有雪而无花,实际雪花穿树飞落, 却也能装点出春色,显示出了作者的旷达。 若是单独, 也不失一流水准,要是用在此景, 用在皇帝突然打压的情况下,这诗简直是妙不可言,令人回味无穷。 “更不要说仅仅三步,太孙此诗,简直是造化之作。” “好诗!” 百官安静一瞬,有人却说着,顿时上座的人一齐看去, 看谁那样不长眼,却见是一个五品官,看上去并不太熟,一半是陶醉于诗, 一半是懵了,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众人这样看着自己。 “当到五品,还有这种官么?” 不等上面坐着皇帝看清是谁在说话。 “太孙有诗如此,我等为上元贺,为皇上贺。”这时,上座中,有人站起来说话,众人更惊,下面的官不懂,三品以上还不懂么? 面面相觑看了过去,立刻就理解了,这是罗裴,早早投靠太孙,并且身为太子少保,维护太孙,或是理所当然? “我等为上元贺, 为皇上贺。”有着这人带头,似乎打破了寂静, 人群中陆续有人称颂, 一时间,气氛热闹了起来。 “人心可用呐!” 苏子籍本以为皇帝发出信号,自己就被打压,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懵懂的微末小臣,竟突然说了这句话,打破了僵局,而罗裴更直接站了起来,支持着自己,顿时就使局面发生了变化。 “或者,皇帝已老迈,又立了太孙,朝野最重要的就是安稳过度,而皇帝在今日宴会上,突然来这一手,就让有识之士有些不满了。” “皇帝平时玩弄权术不要紧,在这节骨眼上,却是不行。” 百官不敢对着皇帝发难质问,但当自己真在七步内完成了一首诗,诗意嫣然,又焉有不惊叹的道理? “这就是百官,只当不知道其中龌龊,按照常理朝贺——庆佳节,彩佳诗,贺太孙,这不是理所当然么?” 苏子籍若有所悟,目光扫过,只见群臣道贺,殿内一片喜气,就连几位平日老成持重的阁老,也对着自己露出赞叹之色。 这一刻,坐在上面皇帝,仿佛真就成了一个被隔离在众人外的孤家寡人。 这情况只是一瞬,赵旭已经立起身,大声着着:“今日佳节,不仅仅太孙作诗,百官也得对诗。” “臣出一题,四海衣冠拜九重,圣君在位像飞龙。” 不仅仅是赵旭,钱圩应声接口:“遥瞻雉扇双开处,万岁齐呼瑞气浓。” 两诗接过,皇帝不由笑容可掬,举杯一呷,而百官似乎早有默契,一个个从上到下,各个吟句接对。 这是传统了,皇帝虽笑容满面,心中却是震怖。 以前,虽也感受到自己老迈带来的后果,可都没有现在这个明显。 皇帝年壮时,一言之间,就如雷霆,哪怕是亲王宰相,都是秋风扫落叶罢了,无人敢违背,可现在,自己还没有崩呢,就已经有些凉了。 人心转移,世态炎凉,可见一斑。 这心中愤懑,一时间冲上心去,听着连连颂词,脸上肌肉都一抽,差点当场绷不住露出怒容来。 “不过,这本是常理,现在最要紧的是,朕能恢复青春。” 本来立这孙子当太孙,就只是为了长寿,为了龙气能强盛起来,太孙在皇帝的眼中,那就是“药材”,而立其太孙的过程,无非是“炮制”的过程。 结果现在情况很明显,就连是皇帝,都低估了太孙这名分对百官的影响,也高估了自己耐心和忍耐。 皇帝觉得自己已是快要忍不下去了,却也只能忍着。 因着皇帝看起来兴致不高,宴会哪怕歌舞很不错,皇帝也都懒得去看,又因是皇帝,不需要太过委屈自己,故态度淡淡坐着,而百官勋贵哪里会看不出这些? 自然而然,哪怕再是捧场,不知不觉中,整个气氛就有些尴尬和冷淡,细看着每个人,虽都满面是笑,神色都有些僵硬。 特别是蜀王和齐王,更是脸色微青,又有些不知所措,明显这局面不在预料之内。 好不容易熬到了宴散,包括苏子籍在内的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臣等恭送皇上。” 连着苏子籍在内,众人齐齐向皇帝行礼,目送皇帝离开,接着,苏子籍含着笑,扫了四周一眼,施施然的转身而去。 皇帝太孙出去,齐王冷哼一声,展袖就走,而百官勋贵才敢往外去,才出去,一时“嗡嗡”声不绝。 起身的内阁宰相们,脚步缓慢,对视一眼,神情仍是凝重。 第八百八十五章 何谓天子 几个宰相慢悠悠在后面,与前面拉开一段距离,彼此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心里都沉甸甸。 今天宴上,皇帝对待太孙的态度不对,虽说诸位也有过类似担心,但真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样快,这才过去多久? 皇上反悔的速度是不是快了一些? 直到众人走远了,周围几乎没有人了,沉默良久没有说话的内阁重臣,才终于从闭口葫芦变成了能说话的人。 略一交换眼神,谢智就带着一点叹息,说:“不管怎么样,只有天家和睦,才是万民之福。” “说的不错。”崔兆全兼兵部尚书,说话就直接了点:“今日一席话,怕就已经引起波澜大波,未必就是宗室之福。” 这是说天位传承,贵在“尘埃落地之后不争”,这样无论谁登基后,都会兄友弟恭,尚能维持着体面,可一旦齐王和蜀王本来快熄灭的野心又重新燃起,争斗激烈化,不管以后谁登基,都会举起屠刀,这是青史证明的事。 “是呀,溺子如杀子。。”何钰端也表明了态度。 皇帝释放政治信号,挑起王爷的内斗,这大家都可以理解,但是却很难接受,毕竟皇帝走路都摇晃了,还想死抓着权? 为了这点私心,可是会坏了大局。 钱圩虽蒙皇帝召见,也是对皇帝没有二心,也不由蹙眉:“说的是, 不过, 太孙是不是也有些针锋相对了?为人孙, 为人臣,还是要谦恭为上。” 大家都是明眼人,皇帝说七步, 太孙行三步,固是大才, 可这锋芒是看在眼中。 “太孙并无过错, 这种局面, 要是一退,怕就立刻难以收拾。” 赵旭是首辅, 深受皇帝信任,冷眼旁观内阁议论,也是深深受到了触动, 其实太孙与内阁大臣的关系并不是亲密, 诸臣也没有多少私交和利益, 可现在几乎一面倒, 就是大局。 内阁其实到处是眼线,去私府商量更是扯谈, 现在大殿出去,周围无人的环境非常难得,就说着:“内阁本是协理阴阳调和大局, 大局不能坏,这是最要紧的一条, 诸位要费心维持,务必不能让天家起间隙。” “首辅说的是!”诸人点首, 眼见着抵达宫门,前面出现侍卫, 以及太孙的乘舆,都是闭口不语,只是躬身示意,而苏子籍身姿如松挺拔,也是颌首还礼,并不多话,这节骨眼, 还是别刺激皇帝了。 见着大臣远去,苏子籍更是若有所思,眸子深深,喃喃。 “故其盛也, 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欧阳修其实不懂多少政治,把它归于忧劳兴国逸豫亡身,可苏子籍想起刚才场景,却豁然明悟。 “以前,我误认为皇帝就是大局,这许多时,的确可以混淆,但终是不同,在刚才其实已表现的淋漓尽致。” “皇帝壮年,大局就是皇帝,同呼吸共命运。” “而皇帝会老会死, 而大局还在, 体制甚至还年青, 这时就出现了分歧。” “大局和体制的利益, 与皇帝利益发生了矛盾冲突, 故百官助我,非我有德有才,更非这一首诗。” “而是我代表着了体制和大局的新生,更符合它的利益。” “所以,才隐隐与气数相合。” “可以说,大局某种程度上就是天,故皇帝才是天子,天不变,天子代代相袭,大局坏了,天命也不存,古人定名分,真的是一字难易。” “不过,要是以为大势在我,就可以逸豫,的确活该死了。” “还是这话,皇帝真要下决心,杀我杀如一狗耳。” 一念于此,整个眼界豁然开阔,大政如何应对,又如何出招,已了然于心,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 “为政之道+8000,18级(11380/18000)” “我有一个名言,我死后哪管洪水滔滔,这句按在谁的头上为好呢——是蜀王,还是齐王?” 眼前宫殿深宏,雪花茫茫一片,交织若帘,坠到地面,外宴散时,内宴也跟着散了。 叶不悔与皇后作别,也走在女眷的前面,皇后亲自吩咐于韩来送太孙妃出去,与太孙汇合。 片刻,两方汇合在一起。 苏子籍上下打量叶不悔,见爱妻虽有点沉默,但并无愤慨之色,应该是无人在宴会上给她难看。 也是,内宴可是皇后的主场,就算皇帝对自己有杀心,但在内宴这里,却不可能越过皇后对太孙妃做什么。 再说,皇帝也没必要对太孙妃做什么,只要太孙完了,太孙妃作太孙之妻,自然跟着一起。 皇帝又不知道这个孙媳妇是入道之人,自然不会对叶不悔做什么。 但心里清楚这些是一回事,现在看到叶不悔平安出来,苏子籍还是松了口气,走上前,拉住叶不悔的手,有点怜惜说:“手怎么又这样凉?” 顿时就有点不满太孙妃的装束,因只能穿这一身,里面也不能随便加衣服,这一身衣裳虽很重很大,也有保暖的功能,却远不如自己衣服穿着舒适。 苏子籍想着,待拿到了能拿到权利,就要让人稍改良一下,至少在舒适度上要提高一些。 这个念头一晃而过,苏子籍趁着拉住叶不悔手低头说话时间,又低声对一旁的于韩连说了七个名字:“别人都不可用,这几个人可用。” 于韩微怔,立刻就反应过来,一面恭送二人,一面低声:“是,奴婢知道了,还有,皇爷召见了罗裴。” 苏子籍一怔,没有说话,在旁人看,就是苏子籍在与太孙妃说话,而于韩则恭送太孙太孙妃出去,看着再正常不过,可落在远处一人眼里,却有些扎眼。 “公主?”跟在公主身侧的女官,朝着远处的那对璧人看了一眼,心里发慌,嘴上就忍不住轻唤了一声。 正注视着的新平公主才收回了目光,淡淡说:“多嘴,我自有分寸。” 随后就仿佛真已经放下了一般,没有再去看携手离开的二人。 苏子籍倒察觉到有人在远处注视着自己,不过这等事对他来说本就不是稀奇事,在这皇宫里遇到,就更不奇怪了,所以根本没去看那个看自己的人是谁。 至于叶不悔,她本该也能察觉到,但一是与苏子籍有着相同的想法,在这皇宫之内,有敢大胆盯着看的人并不奇怪,二是她此刻正在想着一件事,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别处。 直到从宫门出来,上了牛车,叶不悔一进去就开始换常衣,这一身太孙妃打扮实在是太沉,能早一些卸下去,自然早一些的好。 苏子籍也换了常衣,男子常衣可要比女子的好换多了,换过之后,就坐在一旁单手支着下巴,沉思着。 叶不悔本来没往他这里看,但他沉思的模样实在是吸引人,叶不悔的手上的动作顿时就慢下来,目光落在他身上,甚至有些舍不得移开。 苏子籍对此毫无觉察,仍在思索着今日的事。 忽然就听到叶不悔低声问:“陈嫔是不是很好看?” “嗯?什么嫔?”苏子籍这才回过神来,有点不明所以看向爱妻,不太懂她问的是什么。 刚才不悔说的是什么嫔来着? 回忆渐渐回笼,陈嫔? 苏子籍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嫔妃来了多少,除个别的有皇子皇女的嫔妃,他可能出于政治方面的考虑会看一眼,知道她们来了,通过她们态度,略分析一下她们背后家族的想法,也就是这样了。 除了这些可能影响到计划的高位嫔妃,那些没有生育过的年轻嫔妃,他连看都没仔细看过。 他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叶不悔在说什么,顿时有点无语了。 不悔这是突然来了哪一出! 苏子籍有点无奈地:“怎么可能!她是皇爷爷的女人!” 他特意将她的身份点出来,就是告诉叶不悔,这不仅是因她是皇帝的女人,所以根本不会多看对方一眼,这更是因她还是自己名义上祖父的女人! 好家伙,虽说历史上,谋夺父皇女人的皇帝不少,垂涎过后宫妃嫔的外臣、皇子也不少,但这可已经是祖父的女人了,他有多饥渴,才会对着有这样一层名分的女人有心思?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别说她再美也只是普通人,就算是天仙一样,他也不会动心思。 自己并不是会被美色迷惑的人,责任、修行、野心,都远比女色对自己来得重要! 叶不悔也知道自己问这问题有点傻了,她垂下长长睫毛,遮挡着眸中的情绪,这样子有点像是做错了事的小猫,苏子籍本来还有点无语的心情,在看到她这副模样后,也消散了,剩下的只有哭笑不得。 只是叶不悔好好的去参加内宴,结束后却突然问了这问题,莫非是遇到了什么事? 这样想着,苏子籍的神情就渐渐严肃起来。 真有人在皇后的眼皮底下对叶不悔做了什么,这事就显得严重了,于是就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听着苏子籍这温柔的询问,叶不悔眼睛微酸,最终还抬起头,摇了摇头,说:“没事,我刚才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其实在苏子籍那样回答时,她差点就脱口而出:“那新平呢?” 她想问,夫君对新平是否也毫无一丝情愫,但理智却自我控制住,将这句话忍了下来。 但坐着,她的脑海中忍不住想着在内宴上发生的事。 内宴上,新平公主吟了一首新诗,虽没明说是何人为她所作,但叶不悔作女人,在这方面一向有无师自通的敏锐,何况她本就有一种超越常人的直觉,立刻就意识到,这诗乃是自己的夫君为新平公主所作! 这个认识,让叶不悔在内宴过程中,只勉强维持着,没有露出异样,心其实早有些乱了。 低垂下眸光,回想着宴会上那一幕,想着新平公主的笑容,叶不悔心里泛上一种难以描述的疼痛。 第八百八十六章 一夜鱼龙舞 “唧唧!” 就在这时,牛车外白影一闪,似乎是狐狸叫,苏子籍若有所思,没有了说话,而随牛车晃动,叶不悔靠在垫子上,似有些酒,晕晕欲睡,苏子籍也不打扰,反趁着这时轻声问侍女:“太孙妃可被人刁难了?” 能跟叶不悔去宫宴的侍女,自然是苏子籍仔细辨别过,忠心上没有问题,她不敢多说,低垂着头,低声:“殿下,太孙妃不曾被人刁难,只是宴上用饭甚少。” 虽侍女只略回答一些,苏子籍已通过侍女回答,瞬间得到一些内宴的画面。 其中赫然就有新平公主拿出诗念诵的画面,这画面一入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是新平拿出了诗,不悔知道是我写给新平,有些吃醋了。”苏子籍心里暗想,不由摇头而笑,这样子的不悔,倒有些可爱。 这样快速得到准确信息的办法,也让自己很满意。 “这神通很好,可惜对身份越高的人,越是效果不大。” “七品以下,仅仅口问就可,甚是灵验,而七品以上,必须正式请教,附带所获也相对少,五品以上更稀。。” “要是三品以上,就算诚心请教,对方也给予回答,也仅仅只能知道当事人对我的善恶。” “要是七品以上也能随便用,这就近乎于无敌了。” 可惜归可惜,但眼下这程度也很不错了。 这时,牛车已行到了百姓庆贺的区域,外面有不少花灯,苏子籍想到叶不悔为何而郁郁,又想了叫声, 就对前面的车夫说:“停车!” 叶不悔也在这时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 不解看过来。 穿着常衣的叶不悔, 此刻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俏丽少妇,此刻有些茫然懵懂的眼神,让苏子籍忍不住笑了下。 叶不悔则被夫君笑得越发不解了, 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担心是自己脸上沾了东西, 才惹得夫君发笑。 随后她才后知后觉发现, 牛车竟然停了, 刚才一声,是夫君让牛车停下? “夫君, 你这是?”叶不悔不解地开口问道。 苏子籍在她的注视下,拉住了她的手,笑着:“不悔, 难得出来一趟, 不如赏过了花灯再回去?” 说着, 竟先一步跳下车, 回身时,直接将叶不悔整个人轻轻抱了下来。 “啊。”叶不悔没想到他居然会有这样举动, 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她虽年纪也不大,可很久以来,都要努力让自己符合与夫君相匹配的妻子的模样, 没有再做出活泼少女姿态。 但实际上,她本来是个很泼辣很活泼的女孩子, 此刻从牛车上被抱下来,轻盈落地后, 目光扫向这一片片的璀璨灯火,原本郁郁的心情都仿佛一下子通畅了许多。 这里还真是热闹! 这种热闹的景象, 她并非没有见过,可与达官贵人的热闹,跟这种普天同庆的热闹,到底还是有着很大不同。 “去那边!”苏子籍还拉着她的手,见她脸上露出好奇,就示意她朝着前面走。 叶不悔点了下头,就被拉着前去。 侍女见状, 到底没跟上来,而与分出来几个侍卫走在人群中,跟在太孙太孙妃的身后。 牛车则停在路边,车夫留守。 人流中, 苏子籍与叶不悔就这样两人十指相扣,朝着前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甜的味道,应是挑着担子的小商贩卖的零嘴。 虽苏子籍觉得,若在这时买上一点零嘴吃,会更有过节的气氛,不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带叶不悔一起冒险吃外面陌生商贩的吃食。 走在周围,多是一些年轻夫妻,虽容貌普通者多,但在这样美丽灯火下,也显得亲昵而美好。 叶不悔不仅仅看灯,也被这样气氛所感染,尤其是她身侧的夫君, 她的爱人、她的家人, 就这么拉手顺流而走,不需要说话,只这么看着两旁的灯, 也让她露出笑容。 更前方突有人发出惊呼,叶不悔也朝着看去,发现对面是一片花灯,造型成精致的龙凤,起码三人高,龙凤交缠,十分的璀璨、美丽。 叶不悔有点惊讶看着,她虽来到京城这么久了,可像这样观灯,却很少,这样热闹的景象,这样一盏盏美丽的灯,让她目不暇接。 苏子籍原本是拉着她走,到了后来就成了她拉着苏子籍走。 苏子籍没怎么去看灯,一直在看观灯的叶不悔,眼见着她看美景,渐渐开心了,嘴角微微翘了起来,这才凑到她的耳畔,带着笑意:“不悔,看着这灯会,我突然有词给你。” “哦?”叶不悔立刻转过身,准备倾耳听,就在这时,一道白影闪过,不等路人揉眼,苏子籍手中多了个小纸条,而叶不悔的怀里就多了一只白毛小狐狸,还冲着苏子籍唧唧叫着。 叶不悔自然熟悉小狐狸,见到它突然跳上来有些惊讶,但也不太震惊,揉了揉它的头。 “胡闹,你怎么跟出来了,人这样多,走丢了怎么办?” “镇南伯笔迹不对,非是镇南伯所写,而是世子所写,可世子竟然给大妖附体?” 苏子籍快速一眼扫过,只是沉思,又笑着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见小狐狸安静下来,对着叶不悔说着:“它聪明的很,不会走丢,还有,别打搅我和太孙妃的气氛。” 这话是对小狐狸说,随后,苏子籍就这样靠近着她,轻声念着: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说来也巧,就在苏子籍声音落下时,远处恰一簇簇烟火飞上去,在天空中炸出了一朵朵烟花。 叶不悔抬头看着漫天的烟花,回味着夫君的诗词,不由得痴了。 皇宫 张灯结彩,挂着星河一样的灯盏,让不少殿楼都亮如白昼,宫女太监们也在走着观灯。 但就算上面的贵人要求他们玩乐,对他们来说,也有点任务的性质,谁又敢真的放开了玩乐、观赏? 脸上纵然是带着笑,也依旧声音不高、脚步轻盈,时刻观察着四周,害怕贵人到了,不小心冒犯贵人。 这都是宫人们长久以来的生存法则,不是一个节日庆祝就能抹去的本能。 也因这些原因,纵然皇宫里有很多人,但依旧远不如外面热闹,透着一种令人感到窒息的寂寥。 皇帝站在大殿门口遥望一会,就觉得索然无味,走了回去,而本是侧身坐着阅读的罗裴立刻站了起来。 “考题都看完了?”皇帝似乎很和蔼,嘴角还绽过一缕微笑,手虚按着示意罗裴坐下。 第八百八十七章 皇上保重 罗裴欠身说着:“臣已记下了,只是臣才学疏浅,当年只是二榜进士,排名甚后,皇上让我负责这次春闱,怕担当不起。” 刚才自己支持太孙,本以为皇帝会大怒,不想皇帝却气色很好,一入殿就说自己是“良谏”,“朕一时失言,汝等这样才是忠君体国之臣”,不得不说,大出自己预料。 不久,更授之于重任,本来这会使自己大大惊喜,可提前接到了太孙的信,现在却心猛一沉,恰作出了庄重肃穆恭敬之色,向皇上推辞。 皇帝摆了摆手,笑容可掬:“春闱乃是国家大事,重要的不是才学,是对国家和朕的一片忠心。” “你素来忠贞,持事为公,朕就取你这片心,所以才点你为主考官,你可不得有负朕望。” 话说到这份上,也无法拒绝,罗裴本是低垂了头,听了这话,脑袋更是一沉,一瞬间看不出神色,转眼凛然应着:“如此,臣就恭敬应命,皇上还有什么训诲?” 皇帝收敛了笑,命太监把考题封了放到柜里锁了,这才徐徐说着:“春闱乃国家抡才重典,不仅仅关系着万千举子的前途,更关系着朝廷命脉,得一正官清官,万民得一安,得一昏官贪官,万民得一虐,岂可忽视呢?” “卿当西南总督, 平定乱事, 本立功不小, 按照朝廷制度,应该授爵,朕已命礼部考察这事。” “不过卿既为主考官, 朕只有一个训诲,就是万万千千, 不得祸国营私。。” “要是禀公处理, 朕自有封赏, 要是泄露考题,坏了国家大事, 不仅仅原来的功劳没有了,就连性命都是难保,太祖时处置, 就是前车之鉴, 勿谓朕言之不预也。” 罗裴听了, 他当时已经为官, 想起了法场上,十三家考官尽数斩首场景, 已经脸色苍白,当下离座叩头:“臣明白了,臣领旨谢恩!” 这也没有啥, 联想着当年旧事,是应该有这惊惧之态, 没有,就反而不对了, 皇帝摆摆手:“今日上元,你就跪安吧, 与家人多团聚,啊?” “是!”罗裴重重磕头,就要起身,又拜下去:“如此,臣告退了,皇上,请多保重身体。” 说着, 声音还略带一丝沙哑,这才后退几步,自殿门离开。 “唉,莫非是为了国家, 朕何愿如此呢?”皇帝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喃喃说着,才坐下就忍不住激烈咳嗽,服侍的赵公公忙小心翼翼捧着温水,服侍皇帝喝下一些水。 便是这看似普通的水,也都是精心调制过,有着润喉的功效,却没有副作用,味道也很是清淡。 赵公公想着,若是皇上身体撑不住,就只能再服一些丹药了。 眼见着服药间距的时间越来越短,赵公公也越发心里不安,总觉得,事情已是朝着越来越糟糕的方向发展。 “若皇上的身体迅速恶化,怕等待太孙的并不是顺利继位,而是某些可怕的事。” “到时,我等可能知情的近侍, 怕也个个难逃。” 赵公公身为近侍,掌皇城司十年,虽最近交割了权柄给马顺德, 可还是手眼通天,自然知道无数机密,只是有些不敢想。 就拿刚才的罗裴,一副臣恭君爱之态,可是怕是此人一出去,就回不了,而这也使赵公公心惊,不敢想之处,又不得不多想。 外面传来轻微的声音,有人进来禀报,并奉上了一首新词。 赵公公接过这首新词,只快速扫了一眼,就交到了皇上手里。 太孙身侧一直跟着人,一首词能被送过来,必然是太孙所作。 他虽然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也知道这首词极好,而且似乎与感情有关? 这是太孙写给太孙妃? 赵公公匆匆扫了一眼,都看出了这首词的主题是什么,皇帝垂眸盯着看了一遍,自然也知道这是太孙为何人所写,为了什么了。 他看着新词,神色多少有些复杂。 太孙与太孙妃,都是年少夫妻,一同并肩携手走过来,感情甚好,甚至因太孙对太孙妃的爱重,京城一些贵女甚至觉得,若能嫁给太孙做妾,也是极好的。 这不难理解,太孙现在只是储君,但想必连十年都不到,就能成为万人之上的那一位,到时候,他的妾,同样贵不可言。 既能得到这样俊美多情的夫君,又能得到尊贵身份、无法估量前途以及给家族带去的巨大利益,又有几人不会心动呢? 皇帝看着新词,想到的却是,他们现在甜蜜的模样,还真是像当年的他与皇后。 这词,简直写尽了元宵,也可以看出太孙对太孙妃的深情。 相当年,他与皇后 皇帝突然心口一疼,捂着心口,有些喘不过气来。 “皇上!”赵公公见了,立刻急急过来,就要伺候,看意思是要给他服用丹药。 皇帝却单手摆了摆:“无妨。” 赵公公仔细观察了下,发现皇上虽然脸色不好,但的确还不是必须服药的样子,就又退回到了原位。 只是后退时,赵公公嘴唇稍动,他是贴身大太监,权力不小,得知了今日太孙见过的人。 别人觉得太孙只是泛泛见过,可自己当年也同样是皇后的人,因此知道些内情——太孙见的人里,可是有不少是皇后的人啊! 说,还是不说? 自己一向忠于皇上,但当年也同样忠于皇后,一定要在两份忠诚间进行选择,其实更倾向于皇上。 毕竟自己先是皇上的人,随后才受了皇后和前太子的恩情,这先后关系,他心里也是明镜一样。 说了,太孙大概就要损失人手,同时皇上对太孙、对皇后,都会更警惕。 不说,这岂不是眼看着不利于皇上的事情发生? 才想着这些,就听到皇上说着:“徐顺,你去将马顺德叫来。” 马顺德? 听到这名字,赵公公就下意识手指动了动,却没敢抬头。 名叫徐顺的太监出去了,这是去传唤马顺德过来,随后,赵公公就又听到皇上说:“你且退下。” 这个“你”,再无旁人,正是自己。 这一会在殿内伺候的除了自己,就只有徐顺还算是个人,别人在皇上眼里就是纯物件,都是远远站着伺候的小太监,得皇上这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奴婢告退。”赵公公沉默了下,恭敬说着,然后也深深的看了一眼皇帝,慢慢退了出去。 第八百八十八章 算了 退出去时,赵公公低垂着头,皇帝没看到常用旳这奴婢的神色。 沉默退出大殿,赵公公往外去时,随着冷风一起席卷而来的,还有快步而来的两道身影。 前面引路的太监,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但这笑容显然冲着被引着进来的那人去。 马顺德此刻也看到退出来的赵公公,两个人都没说话,只不过在二人擦肩而过时,赵公公看到了此人的神色。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这是得意的脸,以及闪过嘲讽的眸子。 马顺德是在嘲讽自己纵然回到皇上身侧,也依旧不再如过去那般被信任么? “公公!” 赵公公回到住所,小太监迎了上来,又在示意下退去,屋内变的寂静,他坐在椅子上,听着外面从远处传来的说话声,一种仿佛被隔绝在世界之外的寂寥,充斥着内心。 他突然之间真切的觉得,就算自己这次回来了,皇上对自己,也到底不如以前了。 就好象镜子,破镜重圆,总有裂痕。 窗外不断有烟花在天空绽放,他呆呆望着外面的烟花,回想着过去服侍皇上时景象,心底不由生出了悲凉。 整个皇宫之中,大概也就只有一处,里面的人从上到下,是货真价实地感到高兴了。 “娘娘,您看,今日的烟花多好看啊!真是喜庆!像连老天爷都在为您、为殿下感到高兴呢!”一个女官与皇后一起站在殿门口望着远处天空中绽放的烟花,凑趣着说。 皇后没有卸掉妆容,正装外还披着足以将她整个人裹进去的披风, 抬头望着天空, 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笑容来, 心里却是沉思。 “我十数年不掌权,其实茶已经凉了,现在虽烧了点旧灶, 温了几分,到底不如以前。” “就算我千思万虑, 这三十余人名单, 我也没有多少把握可用。” “唉, 不知道为什么,太孙是深沉的人, 最近却有种迫不及待时不待我的感觉。” “你们且在外面看着,不必进来服侍本宫。”看了一会,寻思了一会, 皇后多少有些乏了, 就往殿里走, 不过她今日心情格外好, 直接吩咐身侧的人,不必进来服侍她, 让她们在外面玩耍。 不过,就算是这样,依旧是有年纪大一些的宫人不愿离开皇后身侧, 跟了进去。 怕皇后在外面站久了身体冷,还端来一小盏燕窝, 请皇后用一些。 老人对她的态度,就像捧着易碎的琉璃一样。 不过皇后也不愿让她们担心, 这些人,其实有当年跟着自己从娘家过来, 当年还是比自己小的丫鬟,现在一转眼,也有了白发。 “你们也不必站规矩,也用些吧!”皇后今日心情不错,食欲也比往日好一些,就用了一小盏燕窝,说着。 漱口后, 她回忆着之前宴会上的事,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新平公主给别人看诗,她一听,就知道, 写诗之人怕就是她的孙儿。 不过,只要新平有分寸,皇后也不会特意去做什么。 “取水来卸妆,本宫打算歇息了。”一阵倦意袭来,皇后打算卸妆去睡,才卸了妆,就听到一阵轻盈脚步声由远及近。 抬头看一眼,发现进来的人是她之前派出去的太监魏计。 魏计朝着皇后行了个礼,就禀报:“娘娘,奴婢跟着太孙、太孙妃出去,看到他们中途下了牛车,走了一段路,不仅赏了灯,太孙还为太孙妃写了诗词。” “哦?”皇后本来正在拢着散下来的头发,听到这话,动作就是一顿。 “是何诗词?你可听到了?” 这太监立刻回话:“奴婢已是记下了。” 说着,就从袖子里取出一卷纸, 双手递了上去。 他耳力过人,记忆力也好,有这样本事的太监,一般就会被派去执行这种任务。 所以他也听到了那首词,并为了不忘记,快速写了下来。 字迹只是清秀,不算是多好,但因这首词的好,让皇后摸着这张纸看了一遍后,都有些怔怔。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首词,写得实在是太好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皇后想着,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她的孙儿会与新平发生点事。 否则,新平那样的女孩子,她是真有些担心孙儿做错了事,哪怕只一点点错事,都足以让皇帝抓住把柄。 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事情之前被人捅破过,又揭了过去,皇帝便想要做什么,也是没用。 可若是被抓住了把柄呢? 这可是大秽闻,足以名正言顺,废掉太孙。 所以这两个人,必须不能有任何真情实感的接触,而她的孙儿与孙媳妇感情足够好,就可以某种程度上杜绝这方面的麻烦。 皇后因此感到了满意。 “等你登基,我就张一只眼,闭一只眼。” “否则” 皇后眸子闪过一丝寒光:“虽然新平我尚喜欢,也不得不放弃了” 但人就是这样,一旦某方面可以令人放心,人往往就会去想着,能不能有更好的结果? 皇后亦是如此,在感到满意的同时,又想着:“太孙与太孙妃感情好,这自然是好,但这是不是又有些过好了?” 皇后沉吟片刻,问:“太孙府,可有别的姬妾?” 有,还是没有,这等事,只要是一直关注着太孙府的人,不会不清楚。毕竟这种事算不得秘密。 魏计低的头说着:“回娘娘,奴婢倒是不曾听说过。” 那就是没有了。 也是,就从这首词的内容,就能看出太孙对太孙妃用情很深。 作为普通男人,甚至是亲王,这样对妻子,自然是一段佳话。 可作储君,却如此专情,就未必是好事了。 皇后觉得,任由这样发展下去不太对,她手指微微动着,吩咐:“让人挑出几个身世清白且对本宫、太孙都忠心的女子,然后” 话到了嘴边,不知道为什么,后面的话却说不下去了。 她的眼前浮现出了一张俏丽的面孔,她面对自己时有些小心翼翼,但偶尔却会下意识露出女孩子的娇憨来。 皇后活到如今,经历了这么多,早就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了,可不知怎么的,想到了叶不悔那孩子,想要赐妾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魏计等人都在安静等着,似乎已猜到了皇后要做什么。 结果等了一会,却见着皇后似乎有些怅然,只淡淡说了一句“算了”,不由都有些惊讶。 不过,主子的心思,他们也不敢随意揣测,既主子说算了,也就只能当做什么都没说过,只是躬的更深一些了。 “娘娘。”就在这时,于韩从外面进来,向皇后行了个礼,看起来像有话要说。 别人都很识趣儿的退到了远处,于韩来到皇后跟前,轻声地报告了太孙说的事。 “太孙说,里面有七人可信?只见了一面,就能分清楚了忠奸么?”皇后垂眸说着。 她的这句话淡淡的,分不清她是什么态度。 “是,太孙就是这样说,态度很坚决,似乎有七八成把握。”其实看太孙的回答,是十足把握,可于韩,还是给太孙留了点余地。 “有七八成把握,太孙怎么知道这七人可信,而别的不可信?难道真有天授之能?” “还是孟浪了?” 作靠皇帝最近的人,皇后其实不太相信天命,皇帝也是凡人,不过,她既不立刻否定,也不立刻肯定,而沉默了下,才吩咐:“太孙既这样说了,本宫就姑且信了,你先拿不忠的试探几个,看看是不是如太孙所说,再在忠的几人里试探一下。” “是。”于韩弯下腰,轻声应着,就要退出去,又听着娘娘说着:“慢!” 于韩躬的更深了,一声不说,就听着娘娘淡淡的吩咐:“赵秉忠与皇帝,有些不如以前了,你可以用些功夫。” “是!”于韩一瞬间,就一恍惚,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智珠在握母仪天下的人前。 第八百八十九章 绢布店 “怪了,皇上为什么会派我这个差事?” 从大殿出来旳马顺德,几个宫女见了,忙都躬身一福,他连点首都不点,径直而去,表情平静,心里却犹揣着一只小猫一样挠着,着实好奇和不安。 一开始,皇帝将自己唤去,心里是有些得意,特别是看见赵匹夫时。 就算回来了又怎么样,自己还是皇上信重之人。 可入殿了,皇帝是有事交代去做,但这事却是马顺德进去前万万没想到,让他到现在都仍有些恍惚。 “皇上说,有人报告,春闱题目可能泄露了,令我查查。” 皇上当时说这番话的神情,马顺德偷偷看了一眼,到现在都还有些腿软,那种阴森,让自己现在心有余悸。 皇上怎么会派自己这个差事?这应该是御史,或是特派的外臣该去做的事。 就算不是大臣,也该有监察机构去处理。 本朝并不禁止太监处理一些事,但太监管理春闱泄露题目这样的事,这还是头一遭吧? 这其实不是皇城司的差事,可不管是否合理,这是皇帝的吩咐,自己只需要知道这一点,认真去执行就成了。 “公公!” 往外的沿途,不说宫女和太监,侍卫都纷纷行礼,这都让马顺德感到自得。 权利! 他已越发能感觉到权利带来的美好了,这次差事,必要认真去做, 绝不能搞砸了! 高湾坊绢布店 这处坊街, 在京城属于不上不下的区域, 治安尚可,价格相对低,却最适宜举人居住 此时街上不仅仅店肆开满, 就连路侧都摆满了摊子,测字打卦、衣匹、鞋子、小吃摊, 喧嚣连绵足有半里长, 在小贩一声声叫卖声中, 熙熙攘攘人流穿行 此时春天吹下,天气渐渐回暖, 虽仍有些倒春寒,但只要不吹冷风,比一个月前已强许多, 走在京城的街上, 能看到不少换了春装的路人。 这些人基本都出身富贵, 毕竟穷人可不敢在这时换春装, 宁愿再捂一捂,对于穷人来说, 受寒得了病,足以让一个还算殷实的人家直接落入尘埃。 而入京的举子,家境再差, 只要能考上举人,基本就已入了乡绅行列, 无论是否能考取进士,日子比大多数百姓强出许多。 举子大多数已在此时换上轻薄的衣裳, 待在温暖的旅馆里,郎朗读书声, 从一个个大堂里隐隐传出,引得一些匆匆走过衣着臃肿的路人露出艳羡之色。 一只小狐狸就是在这时跑过去,滑入了旅馆里。 它这样漂亮的白毛小狐狸,按理说,是该很引人注目,可它行走在路上,路上的人却仿佛不曾看到它。 就连旅馆进出的人, 也无视了它。 这就是它的力量,京城龙气运转,妖族想施展法术依旧艰难,但对于小狐狸来说, 却不是难事了。 它也无需施展大法术,一点让人忽略它的小法术就可以了。 “唧唧。”它突然停下来,望着不远处,微微歪了歪头,发出只有它自己能听到的轻轻叫声,而被它注视着的是一家旅馆,有些昏暗的一个角落,正有两人靠了过去。 这二人也没进房间,仿佛就是碰巧遇到说上几句话,声音很低,而狐狸耳朵动了动,低低的声音,就顿时传了过来。 “不行,都是五百两,怎么能给你降价,别的买家知道了, 还不得怨恨?断断不可!” “现在都快三月了, 我就算拿到了题,也没有多少时间酝酿熟练了, 你必须便宜些。” 还真是巧, 正好撞见交易现场! 交易的双方, 一方是个举子,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这时却露出了懊恼的神色,又企图讨价还价。 又一个则穿着打扮有些严实,因上午下过春雨,此人进了旅馆都没脱下蓑衣,所以只能凭声音听出,是个中年男人。 两人激烈的争夺,声音又很低,又快又急。 “四百五十两,不能再少了,再少,我宁可不卖了。” “成!四百五十两就四百五十两!不过,我可是记清楚你的脸了,若你骗我,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放心吧,事关你前途的大事,怎么会骗你呢,银子拿来,我就给你题目!” “又一个!”小狐狸仔细打量,还取出一张纸,就光明正大用爪子抓着炭笔记了下,若有所思。 “汪汪!”不知道哪里钻出一条狗,一看惊呆了,尾巴一夹,就向后退去,口中不忘警告主人。 “叫什么叫?”主人扫了一眼,似乎看见一只猫,仔细再看,又什么都没有了,郁闷的踢了下狗,狗不由发出委屈的呜咽。 太孙府 不久,春雨又淅淅沥沥而下,青砖都被浸湿,几乎脚不踩地跑过去的小狐狸,一到了书房里,就忍不住在门口小块毯上蹭了蹭爪,然后才抬头去看坐在那里正看着什么的青年。 距离它与这男人相遇已过去数年,这人从翩翩少年,渐渐变成周身都是贵不可言的青年,比刚相遇时更俊秀,也更具有气度。 哪怕是低头安静看书的样子,给人感觉也很难接近。 外面的人都说,太孙平易近人,很是和气。 但它却很清楚,这男人就如同天上明月,虽光亮温润,不会给人灼烧感,不会那么咄咄逼人,但都是假象。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人,但同样危险也代表着机遇,属于它们青丘狐的机遇。 可认真看,其实容貌并没有变化,尚是十六七岁,只是眼神和气质,就没有半点青涩了,才使人错觉。 苏子籍没有看它,却轻声说:“怎么不过来?” 它将心思收敛了,轻盈走过去,一跃而上,然后才看清,太孙是看一个折子,若有所思的样子。 小狐狸唧唧叫了两声,苏子籍这次也没有给它递来字典,而将厚厚一叠纸递给它:“这是举人的名单,你看看有没有漏处。” 每一页纸上,都有不少名字。 小狐狸看着名字,一个个划着,苏子籍则又一张白纸上,将纸条上名字一一单独写出来。 写完了,见小狐狸往旁一趴,只看着他的动作,却不再动了,就知道,这就是小狐狸最近的收获,并无错漏。 “唧唧。”小狐狸递上了一张纸,上面有着很简单的字。 “会写字了啊!”苏子籍似乎见怪不怪,笑了笑,低首看去,略有些欣慰。 “布绢浆洗店,是有问题,不过不是孙氏和翠儿卖主,接触暗示过,却拒绝了。” “现在是收买,或者干脆混入的伙计,不通过店主,直接把纸条缝入衣内么?” 这是连锁的伎俩,是太孙府的人开的布绢浆洗店缝入纸条,又是太孙的朋友买题,要是不知道,真的是百口难辩呐。 第八百九十章 督公终于悟了 “唧唧。” “嗯,知道,这次你立了功。”苏子籍被叫声打破了沉思,摸了摸它毛茸茸旳脑袋,含笑说。 随后带着笑轻叹:“时间真快呀,春试就要开始了吧,既然这样,就得先发制人了。” 小狐狸突然想到了些,又冲苏子籍唧唧叫着。 苏子籍隐约知道了它的意思,再次摸摸它的脑袋:“想帮我?好。” 小狐狸立刻就跳下去,跑了出去。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门口再次传来轻轻声音,像是几只小动物一起快速跑来,苏子籍放下书,朝着门口看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排狐狸从外面鱼贯而入。 大小狐狸带着五只狐狸,朝着苏子籍聚拢过来。 这样毛茸茸的几只,都很有灵气的模样,还会半站用爪作揖,让苏子籍看着就下意识翘起了嘴角。 苏子籍拉开一个格子,里面放着一些银锞子,个个光亮锃明耀人眼目,狐狸见了一下直了眼,一片窃窃私议。 “唧唧(这就是要命银?)” “唧唧唧(是呀,铸造的特别漂亮,才能要人命)” “唧唧唧唧(太孙是不是有点黑心呀,五两就要人命)” 苏子籍还没有听懂,或者听懂了也不以为然,他拿出七个银锞子,每个银锞子都是五两。 这的确是自己特别命人铸造的银锞子,含银量很高,不能让人上路时还委屈了。 “来!” “唧唧”小狐狸带头,衣服上有小兜,五两就塞了进去。 “下一个!” “唧唧”大狐狸上去。 苏子籍一个个塞给它们,问小狐狸:“它们能不能去?” 毕竟这五只,一看就比大小狐狸都弱很多, 虽看不出妖气, 但能不能做成这些事, 苏子籍还是要问一问大小狐狸的意见,他本人倒觉得它们能做到。 小狐狸唧唧叫着,从神情来看, 仿佛在拍着胸脯做着保证一样。 这副模样,让苏子籍再次轻笑了一声。 “想说什么?”他将字典给小狐狸, 让它扒拉字。 小狐狸一个个划着字:“它们现在本事大了, 除了皇宫和三品以上府邸, 什么地方都能去!” 呵?口气倒是不小。 不过也能看出,这些狐狸的确在京城彻底安家下来了。 当初刚来京城时, 小狐狸这样修为最高,都要受到种种限制,现在这些修为远远不如小狐狸的狐狸, 则也能在京城自由行动了。 这里面很值得深思呀!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时间, 苏子籍点了下头, 说:“好,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了。” 无非还是让这些狐狸跟着小狐狸去刚才特意圈出来的几个人里, 将银子丢下,让那些人来捡。 其中有些人住的地方,普通小妖轻易去不得, 但这些狐狸既有了小狐狸的保证,应该是没有问题。 “别人都罢了, 有三个要重点注意。” “首先就是这个叫王进忠的太监,你必须重点注意, 必须让他拿到银子,其次就是镇南伯的一个管事黄浩。” “还是就是张墨东, 他也相对关键,别的都应该不是问题了。”说到了张墨东,苏子籍神色一哂,这人他还记得,龙宫的同学。 情理上说,无法中进士,一辈子难以当官是很痛苦, 可算计到自己头上,却也没有办法了。 “至于镇南伯,本来不想牵涉入内,谁叫有一条算计我的大鲨鱼呢?” 吩咐完, 见狐狸纷纷而去,苏子籍就拍了拍手,有侍卫进来,说:“请文先生过来。” “是。”侍卫立刻去请人。 不一会,文寻鹏就来了,一进来,就目光炯炯躬身,像在等待着。 主臣二人都有着默契,苏子籍淡淡说:“执行吧。” 只这三个字,就让文寻鹏立刻懂了,眼睛里放出了光芒来,立刻点首:“臣明白了!” 皇城司 这里是普通人轻易不能靠近的地方,也是官员避之不及之处,唯有皇城司的自己人来来去去。 最近几日,皇城司格外忙碌,人群来往,不断有人从外面进来,报告一些事情。 但很多事,都只有负责的人知道,其余并不知道, 他们被分派了各种任务,彼此之间,也有着信息差。 最终,所有情报都汇总到几个大太监手里,他们将信息总结了,又去向马顺德汇报。 一处院落,大门紧封,院里各房一律没有点灯,只有议事厅阶前桌上摆着两枝蜡烛,照着马顺德阴柔的脸。 过来的几个太监,都是马顺德提拔起来,算是亲信,其中一个似乎叫王进忠,就躬身:“督公,这次的事,不像是一二人所为,光是小的手下,就查出来有人在汇贤楼跟五味楼卖考题。” 又一个太监也说:“督公,小的派出去的人,查出有人在张家旅店、迎来大客栈这两家店里卖考题。” 第三个太监也说了自己手下人查到的内容,不知道啥心理,小心翼翼问:“督公,是不是这就起网抓人?” 若是迟了,谁知道还会有多少举子被卷进去,那事可就更大了。 马顺德没有说话,神色淡淡,高深莫测,让诸人都是敬畏,却不知心里在寻思。 “皇城司办事,只需半个月就基本查清楚了。” “一月以来,我多次汇报,可皇爷却没有说要起网,最后还跟自己说了一句话,当时皇上是怎么说着来着?” “朕要狠狠杀一下考场的风气!” 对,就是这一句话。 若现在让人抓了,就有点大事化小的感觉了。 毕竟提前抓了,和在考场被抓,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结果,皇上既要狠狠杀一杀考场风气,就不能提前抓。 可这么想着,马顺德仍觉得有些地方滞涩,总觉得忽略了什么,又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真正领悟皇上的意思。 “要不,皇爷不会这反应。” 每到这种时候,马顺德就有些恨那几个在皇帝身侧待得时间长的大太监,因为他们待在皇上身侧时间长,所以能更好的揣摩皇上的心思。 不像是自己,好不容易爬上去了,却仍是差了那么一点意思。 马顺德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认输,所以仍在沉思着,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态,三个太监都闭紧了嘴巴,小心翼翼站在一旁等候。 “有多少人可能买了?可有统计名单?”还是想不出自己忽略什么,马顺德揉了揉眉心,随后问。 王进忠立刻取出一卷名单,递了上来。 马顺德展开一看,密密麻麻,有着不少名字,这些接触过的名字,实在是有些触目惊心。 不过,马顺德又不是读书人,又不用担心名单上是否有同乡故友,所以只是漫不经心地往下看着。 原本也是有些慵懒地坐着,结果看着看着,突然之间,整个人直起腰身,目光也锐利起来。 “这二人”马顺德看着混在这些名字里的两个名字,心里已是一惊,这两个人的名字,他怎么看着这般眼熟? 难道是他的什么熟人?不应该吧? 马顺德指着这二人名字:“去,将这二人的资料取来。” 凡是在这名单上的人,资料都已被收集了,闻听吩咐,立刻有人将这二人的资料取来,递交给马顺德。 马顺德又翻了资料,越发觉得熟悉了,这二人是临化县籍贯,临化县 他突然问:“这二人是不是见过太孙?” 早就等候他询问的王进忠立刻回话:“回督公,这二人不仅见过太孙,而且,他们还与太孙是故友。” 故友? 是了,太孙就是在临化县长大,这二人也是临化县人,是太孙的故友,怕是真的。 太孙的故友马顺德就像发觉了羊的狼,突然灵光一闪,原本想不通的地方,一下子就通了! 难道 马顺德的心底已有了一个令人惊骇的猜测,但这猜测一浮现,就再以无法压下去了。 因为按照这猜测去倒推,之前的种种违和与含糊,一下就能解释清楚了! “对了,是不是查到绢布店缝入纸条,这娟布店店主,是太孙府的什么人?”马顺德忍着兴奋问着。 “严格说,不是太孙府的人,是西南将军钱之栋的外妾孙氏,钱之栋犯了事,被杀头抄家,却在外面还留了一脉。” “只是仅仅是女孩,又受当时代王,现在太孙府庇护,皇城司也没有多事,只是存档处理。” 太监还想表现下自己的能力,马顺德已经是醍醐灌顶,不再听下去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对朝臣们来说是惊天的大事,是能让人震怖的事,可对于他来说,却是一件大喜事! 自己一直担心的,不就是太孙上位后对自己算后账么?但如果太孙这辈子都上不了位呢? 如果太孙连这一年都过不下去了呢? “马顺德啊,马顺德,你还是害怕了,下意识不敢这样想,要不,你就早已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马顺德为自己的想法而激动,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失态说着:“不,现在不抓,继续布网!” 说完,在别人惊愕的注视下,不由自主的大笑起来。 只有王进忠略低着头,也浮现出一丝笑容。 皇上,督公终于悟了。 第八百九十一章 不甘心 三月十五罗府 一阵轻叫,惊醒了罗裴,他揉了揉眼坐起身来,就问着:“几时了?” “丑时三刻了。”家人罗拔低声说着:“时间还早着呢!” “不早了。”罗裴穿上了官袍,正了冠带,用热毛巾擦了一把脸说:“现在,怕心急旳考生,已经在贡院排队了。” 说着,罗裴疾步走出卧房,一股风扑面而来,三月了,白天转暖了,可凌晨仍旧气寒潦凛,袭走了最后一点睡意。 一个家仆见他出来,忙上前躬身:“老爷,您吩咐等候的人,已经来了。” “唔,我知道了。”罗裴仰视着天穹,难得是个星夜,给天空镶了一层微褐色的雾,当下不再迟疑,踅过假山,便见一座小厅,罗裴进去,就看见了一个人。 “殿下怎么说?”罗裴一进去就沉声说。 “殿下说,一切都已经预备,您只要主持贡院,以及不久的大事就可。”这人垂手说着:“中间有什么消息,小人必会转达。” 罗裴再不犹豫,厉声吩咐:“给我备牛车,立刻叫人,随我去贡院。” “是!”罗裴治府甚严,罗拔忙不迭答应着,传呼人丁,开出牛车,由于曾经是总督, 掌过兵事, 故府里可以骑马, 几个家人由罗拔带领,骑马护在左右,一路奔着贡院而去。 帽儿巷旅店 客栈为了生意, 自然房舍一间挨一间,依次排去有二十多间, 月光钻出云层, 清冷的洒了下来, 被月光笼罩着的许多地方,都夜深了, 依旧有人夜不能寐。 部分是因天才半夜,就见着蜡烛油灯都点了起来,店老板带十几个伙计打火造饭, 又烧了一桶桶的热水准备, 很是喧闹。 可没有谁怪罪, 因今天是考期, 张墨东与许多举子一样,因心里有事, 一夜都睡不着,过了子时就已爬起来,洗漱后准备出去。 贡院距离住的旅店不算很远, 他在准备就绪后,仍有些犹豫。 回到了住的房间, 屋里光线很暗,只桌上有一盏油灯, 幽幽发着光,照亮了摆着的书册。 “唉!”张墨东走过去, 将其中一本书册翻开,从里抽出一张纸来。 就着灯光看,这纸上就写着三道题,目光落在题目上,哪怕不是第一次看了,汗仍又冒出来。 张墨东的呼吸也粗重起来,下意识闭了闭眼,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那一日的画面。 一个人坐在面前,自己则跪在地上。 这人居高临下望着自己,冷笑:“事到现在,你便不想做, 也来不及了。吩咐你的事,你必须要做了,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条,还要获罪抄家,祸及妻小。” “就连整个家族都要因你而蒙羞获罪。但你若将此事办好了,本届你是别想了,下一届春闱考取名单里,必有你一个位置。” “是!”张墨东重重磕首,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是入了套? 可想要反悔,正这位大人所说,已来不及了。 就算来得及,自己知道了秘密,又反悔不想做了, 能放过自己么?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自己当年在龙宫被断定只能走到举人这一步,可若搭上了贵人的车,说不定能有着更好前程! 利弊被自己想得很清楚, 所以张墨东最终还是答应了。 “这人的计划是,等举人入场考试时再叫破这事,到时我就说这题目是余律方惜买的,我只是碰巧跟他们一起吃饭,看见了。” “本以为是假的,所以当时没有举报,现在看到考题,知道是真的,于是才震惊冒死上告。” 神秘人将自己到了考场才上告的理由都给得很清楚,合情合理,不但无罪,反是有功,可张墨东却仍心脏剧烈跳动,犹在打鼓一样,更闭上了眼,久久不能睁开。 “这是多少条性命啊?” 张墨东知道,这样一来,余律方惜二人必死无疑,就连家族都会株连,并且由于他们与太孙的关系,要说这件事不会牵连到太孙,打死自己也不信,但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人非要这么做,但那位大人后来利诱的话却说得很对,以自己的才能,怕再努力也考不中,但只要喊破这件事,贵人就能保证下一届里肯定有自己。 不答应,不去做,可能会死,便不死,也必不会考中,止步于举人。 而答应了,下一届就可能有自己,自己会打破龙君告诉的命运,有无比远大的前程! 张墨东痛苦的闭上眼,龙宫的一幕幕就显示出来。 “张墨东,你虽有天赋,但命格甚薄,任凭多次科考,终无缘举人。” “我虽可补之,但你福薄,终不能显贵,止于省试而已。” 自己身在龙宫,因棋局,得了龙君这两句批语,只仅仅两句话,就涵盖了他的整个人生。 福薄、不能显贵,这话,当初自己还能泰然视之,可转眼数年过去,自己的确难以进步,并且发现昔日认识寒门子弟苏子籍竟成太孙,不甘心就悄然冒了出来,这是对既定命运的不甘。 “为什么,苏子籍不但考了状元,还成太孙?” “而我,连个进士都不能中?” 若无神秘人找,张墨东就算有一点不甘,也不会做什么,连背后道太孙是非都不会,不仅是因太孙现在是贵人,惹不起,更因他不想只因嫉妒就去说长道短。 可现在却像一个木桶,被强行戳开了一个洞。 自己只是想要考取进士,只想当个官人,不想庸庸碌碌一生,不想终其一生只是个举人,这难道是什么苛刻的要求么? 自己没那么贪,不想成为天潢贵胄,只想成为普通人口中的人上人,这样也不成么? 张墨东真的很不甘,可就算是不甘,也依旧想了很久。 他不是蠢货,自然知道,若这件事不能办成,那就算背后人不来找自己麻烦,只凭着太孙一个人,就能将自己彻底碾碎。 可是 叹了口气,张墨东走到铜镜前,就着蜡烛照了照身影,仔细去看,自己才多大年纪?竟然已有了白发了! 到底做,还是不做? 内心的纠结在看到发髻中的几根银丝,张墨东脸上露出苦笑。 “唉,别怪我,我也是没有办法。”良久,张墨东才张了张嘴,有些干涩自言自语:“要怪,就怪命吧!” “哐哐!” 话才落下,外面突然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砸到门板,张墨东本就心神不定,突然在很安静的环境里听到响动,一下就被吓了一跳,胸口剧烈跳动,心脏都险些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谁?”张墨东快速走过去,先是一定,接着咬了咬牙,猛一拉,将门打开。 外面空荡荡并无一人。张墨东又探出身,看向左右。 左右走廊里,也空无一人。 难道是有人敲了门后就跑了? 正要往回走,目光突然落在了地面上。 就见不远处的地面上,落着一个银锭子,看大小五两左右,在烛光下闪着银光。 第八百九十二章 顺天府巡捕营 开门见“银”,大吉大利,这可不是坏事,似乎是吉兆。 张墨东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走过去,弯腰将银锞子捡起来,掂量一下,是五两旳银子。 看规格,不是官银,似乎是私铸,但底白细深,边起细霜,这是成色极高的银锞子。 “这必是吉兆!”张墨东用手摩挲着银锞子,暗暗想着,五两银子对举人来说,不算多,可预兆就不一样了。 “余律、方惜,别怪我,要怪就怪你们被人盯上了。” “我只是个小人物,就算是为了自保,也只能按他们说的去做。” “说一千道一万,谁叫你们得罪了权贵。” 这样自我劝说一番,心虚果然渐渐消散了,张墨东逐渐理直气壮起来。 他是举人,自然能猜到一些事,更深层就算猜不到,也知道余律方惜这种太孙故人涉嫌科举买题作弊,必是阴谋,这事或会被攀扯到太孙,让太孙名誉受损。 但张墨东已顾不得这些,不拼这一把,自己就只能止步省试。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为了显贵,必须拼这一把! 赢了,就什么都有了! 想到这里, 张墨东再不犹豫, 将东西都拿了, 把银子放在怀中,出了房门,直奔大堂。 张墨东自己都没意识到, 本来打算将纸条藏在旅馆里,等着举报后带人来看, 结果捡了银子, 竟脑袋迷糊一般, 将写了题目的纸条藏在自己身上。 此时外面天还黑着,但大堂中, 看上去有二三十人,都是举子,显然是大部分人都到了。 “鸡蛋阳春面到了。” 伙计来回穿梭, 端上了一碗碗素面, 倒不是旅店吝啬, 或者举人买不起, 而是为了春闱,吃食必须十分注意。 必须干净、卫生、新鲜, 吃坏了肚子可是大事,所以不但旅店上的仅仅是鸡蛋面,就算是贡院, 提供的也仅仅是大饼,据说有经费时, 是甜心饼,而不会上肉饼。 谁知道荤腥不是有问题?素和饼就很少有这问题。 “快快, 我买六张甜饼,张兄, 你买几张?” 有人喊着,吃完早点就需要带着东西去贡院排队,不过眼下还要好好吃了这顿饭。 “我少点,四张甜饼就可以了。”张墨东的人缘不好不坏,进来大堂,就有人打招呼,当下爽郎回答, 看起来似乎并无异样。 这时,楼梯处有动静,张墨东侧目一看,竟然是余律和方惜打着哈欠下来, 也是准备用早饭,竟凑过去说话。 “余兄、方兄,你们要几张甜饼?” 自张墨东上次向二人借银子被拒绝,已许久不曾与这二人说话,不光是自己不去找二人,二人也再没主动找过张墨东。 别的举子都隐隐察觉到这三人之间关系怕出了问题,此刻看到三人又在说话,都有些好奇。 当初三人是因何闹掰? 现在看起来也不像和好,二人对待张墨东似乎格外冷淡? 而张墨东,往日里似乎说话也不会这样客气? 虽然张墨东不是倨傲之人,但现在他与余律、方惜说话时的态度,是不是格外和气了一些? “余兄要四张、我要六张。” 余律跟方惜仿佛也没有再记着之前的事,他说话,也回应,虽不算热络,但也没有彻底无视张墨东。 他们这样的态度, 张墨东反更放心一些。 若他们也与自己一样,再次见面就热情起来, 他反要怀疑这二人也瞒着他做了什么了。 现在他们这种客气中透着疏远的感觉,反是正常人会有的反应。 张墨东试探一番后, 果然放下心来, 这时有人叫张墨东,就往叫的那人走去,与那人说话。 余律方惜等他转身走开,就彻底冷下了脸。 方惜低声说:“要不是监查看着,还有着铜管听声,想不到他竟然有这样的人。” “别说了,外面有动静了,就要来了。”余律耳朵敏锐,听到了些,拉了一下,提醒说着。 与此同时,大门外面,黎明还没到来,黑暗中隐隐有人涌来。 不过其实带的皇城司的甲兵不多,站在牛车左右不过六个,只是一个个叩刀按剑杀气腾腾,还有四个太监躬着身,看着揭帘的马顺德。 马顺德看着皇城司甲兵,心中满意,随后又冷冷看着旅店里面正在用饭的举子们。 “督公,不立刻抓人么?”一个太监躬身谀笑问着:“证据,我们都搜集的差不多了。” “蠢货,现在抓,最多就是剥夺功名,一会跟着他们,等入了场,我们就抓人!” “进贡院抓人?”说话的太监目瞪口呆,这贡院考试,可是有甲兵护卫的,没有圣旨擅闯,一概格杀勿论。 “蠢货,咱家有皇上赐的令牌,而且,王进忠已经在贡院门口准备好了,贡院里也有人接应。” 马顺德说着,又看着里面余律方惜,摇头叹息。 “想考中?下一辈子吧!你们得罪的乃是天!” 此时,他已经猜测到,为何皇上会派自己来办这件事,为何要等大查特查,非要闹出大动静来。 要真正办了正是这二人。 而这二人身后,站着太孙! 所以,这二人必须要入罪才成! 只要自己办好这个差事,就算是成功了! 这样想着,马顺德已是觉得,这件事已稳了,拿到证据已经足够,现在不抓人,只是要等考试开始,好来一个“人赃并获”罢了! 入场前抓到,跟考试后抓到,影响是截然不同,马顺德既然已经有所悟了,自然是要选择后者! 现在,就是紧盯着,不能出任何意外。 就在这样寻思时,大街上突然传来一阵响动,身后的甲兵也有些骚动,这让马顺德有些不满,朝着街道上看去,就看到一辆车行了过来,看着周围有衙役护卫。 “是谁这时还到旅馆来?”马顺德目光带着狐疑。 春闱乃国家抡才大典,就算不是考官,官员也不想和举人们多接触,免的有瓜田李下的嫌疑。 牛车在旅店门口停下,竟然从上面下来两个官,只是一看,马顺德眼神一凝,真的是意外了——这两人,都还是自己认识的人! 顺天府府尹潭平,还一个则是考官之一的梁余荫! 这二人怎么会突然到来? 马顺德看到二人下了牛车,心中奇怪,顺天府府尹潭平还罢了,或借着巡查治安的名义。 可考官梁余荫,这时不入贡院,反过来见举人,单是这条,就是有罪,可以立刻拿下问罪。 要不是顺天府府尹潭平随行,马顺德差点就要走出去质问并且拿下了,可目光一闪,只见潭平一挥手,由一个捕头率领,跟上来的数十个衙差,已将这个旅店团团围住。 这样的阵势,让马顺德顿时产生不祥预感。 旅店内的人,这时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异样。 外面突然有齐齐脚步声传来,齐齐的脚步声,让人很容易就联想到官府的人,也唯有训练有素的衙差、士兵,并且数量颇多,才能在走路时发出这样齐整的声音。 “怎么回事” “外面好像来了许多人,这是怎么了” 不安的情绪在人群中不断蔓延,余律和方惜对视一眼,也随大流朝着大门口望去。 现在光线还有些暗,但借着灯笼的光芒,只要视线没有问题,举子们都能看到外面似乎围上了人。 张墨东这时已匆匆吃过了早饭,才要出门去,恰撞见这样的阵势,只是一看,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不怕,我可是有着后台,这不会是针对我。” 虽然言之不祥,可神秘人是官人这是很明确的,而且还没有发动,就算检查也检查不出什么。 虽不觉得这阵势是冲着自己来,可还是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出去,只听“砰”一声,带刀的衙差就一拥而入。 这群人的进入,让大堂内气氛一下僵住了。 事实上,大部分衙差都不许带刀,只许带着铁尺,能带刀,说明进入的都是有特殊执法权的衙差——顺天府巡捕营。 能让这么多顺天府巡捕营到此,这显然是出了大事! 更不必说这些衙差个个面容严肃,眼神更让人心里瘆得慌。 大堂内举人们都被这阵势给震惊到,他们与同伴们对视,努力让自己不显得慌乱,但视线中都带着询问: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梁大人,请。” “尹大人,请。” 门外响起两道声音,是两人互相谦让,随后二人相继进来。 走在前面的,看起来很是威严,举人中有人认出了这人,这不是顺天府府尹潭平尹大人么? 若说顺天府府尹来了,这倒也说得通,这里是京城,遇到案子,又是举人扎堆,引来了顺天府府尹,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跟着走进来的那个人,却让所有认识他的举人都脸色微变。 这些人立刻就告诉周围,后进来的一位竟是这次春闱的考官之一! 这一位的身份太敏感,让举人们不由得更不安,不由议论纷纷。 “梁大人不是考官么?现在这时辰,应该进了贡院了吧,为何会突然到旅店来?” “这到底出了何事?考官来见我们,这不合规矩吧?” “难道是临时换了考官?” 第八百九十三章 举报 十几个衙差一拥而入,按刀站在两侧静听号令,刹那间,举人们都渐渐静下来,空气紧张得一触即发。 张墨东站在一侧,此刻也知道进来旳二人是谁,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一种不详之感在心中弥漫开来。 此时想要出去,几乎不可能,衙差虎视耽耽,手按长刀,目光扫过,并且掩住了门户,只得尽量将身体往后缩,慢慢退到角落里。 这两个官员脸色铁青,来这里肯定不是喜事,该不会是跟卖考题的事情有关吧? 但这可能么? 梁余荫平日举止文雅,对人可亲,很受读书人敬仰,但今晚神情却大异平日,铁青着脸,阴沉沉扫视着举人,半晌才说着:“各位朋友,你们都是读书人,都是举人。” “能中举,都说明不仅仅有天赋,更下了苦功,可谓学而优。” “本来,京试是跳龙门,能跳过,就是光宗耀祖,我也是这样过来,不能跳过,是时运不济,下次再来。” “就算回乡归田,也不失士绅名分, 受地方景仰。” “可有些人, 却不识国恩, 昧于廉耻,逼迫我,逼迫太子少保罗大人, 以及顺天府府尹潭大人,也不得不来。” “下面的事, 就不是学院的事了, 而是有司王法的事, 实在叫人痛心疾首。”梁余荫转身,躬身:“潭大人, 请训话。” 听到这里,一阵冷风袭进来,张墨东身上机伶打了个寒颤。 “刚才梁大人说的很好, 你们都是久受国恩的读书人。”潭平铁青着脸:“我本不想到这步, 但为了肃正国法, 却不得不为之。” “谁举报有人泄题、卖题?” 这话一出, 可不光是别的举子愣住了,张墨东的脸上也露出惊讶神情, 这绝非作假! 这一瞬间,他甚至在心里不解自问:“能知道这事,还问出这话, 这两个官员应该是自己人吧?但发难的时间提前了,难道是我记错了?” 不可能, 那就是两个官记错了,这等事也能记错时间? 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就将时间给提前了? 不过,既是自己人, 问的必也不会是别人,这位顺天府府尹必然是等着自己出来答话,说不定是情况紧急,临时发生了变动来不及通知自己。 张墨东这样想着,就要站出来答话,可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到人群中已有人朗声说:“大人, 是我们!” 这声音,耳熟得很! 许多人朝声音来源处望去,张墨东也立刻回头去看,就见声音来源处站着两人,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余律,而“我们”二字所指,就是余律和方惜二人了。 怎么会是他们! 张墨东惊骇得倒退了两步,顺天府府尹潭平的脸色则依旧难看,甚至因有人回话了,要比刚才还要更难看两分。 “你叫什么?”潭平阴沉的说,声音充满了威压,让在场的人都不由一颤。 “学生余律,他是方惜。”余律也不由一颤,震声回答。 “余律,你可知道,这是泼天的大事,关系无数人的清白以及身家性命,要是话有一句错漏,不但要革了功名,更是问罪深深!”梁余荫在潭平再次开口前出声,神情严肃,目光如电盯着二人。 这其实是知道两人是太孙的朋友,故作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提醒。 当过官, 当过大官的人才知道, 官府调查,可以多方面证据和材料都抓,有错漏不要紧,可下克上的举报,就得铁一样的材料和证据。 多少百姓和低级官,不明这道理,明明是铁证,却自作聪明,添油加醋,结果本来铁一样的材料,添了一笔就臭不可闻,变成不可信的污蔑,自然就有着诽谤罪、污告罪、甚至寻衅滋事罪。 真有官场斗争经验的人都明白,别说添油加醋,就是原本材料,都得一点点抠,无法铁证的全部自己删除。 更聪明的人,明明有十份真实罪证,都只选最铁证,最轰动,最悖逆一份告上去,等证实了,被告人自然就削去金身,变成待罪之身,那余下的再发作也不迟。 就不清楚余律和方惜明白不明白了——据梁余荫所知,有的官居七品,都不明白这道理。 余律和方惜本来有些慌乱,在梁余荫的注视下,却反镇定下来。 他们也没有被这番话也吓到,因他们所说的句句属实!而且有着铁证! 再加上,这次若不是他们提前得到提醒,提前有了准备,怕不是连家族都要跟着株连,现在的反击,只是自救! “学生敢拿性命担保,我之举报,个个是实!” “学生也敢拿性命担保!” 余律和方惜异口同声说着,余律更是神色阴沉,一指角落里的张墨东:“大人,这个张墨东身上就有这次春闱的考题,大人若是不信,拿下搜身,就能一清二楚!” “你!”张墨东被余律这么指着一说,汗毛都炸了起来,嘴唇哆嗦,几乎话不成句:“大、大人!冤枉!诬蔑!这、这是诬蔑!” 梁余荫扭头看向潭平,潭平脸色铁青,却也知道,既已来了,还当着这么多举人问过了这事,得到了回答,这事必须要管到底了。 这时迟疑不得,他立刻喝着:“来人,将他拿下,搜身!” 这个“他”,大家都心知肚明是谁。 命令一下,立刻两个捕快扑了上去,张墨东脸色难看,想要躲避,却被捕快按住了,动弹不得。 “我是举人”张墨东此刻脑袋已一锅粥,也记不起自己是将纸条怎么处理了,只本能挣扎着,辩解着,试图提醒自己是举人,是有身份的读书人! 两个捕快得了大人命令,怎么可能将举人身份当成一回事? 但他们也有分寸,只是按住,进行搜身,并没有刻意折辱殴打,这也是做给围观的举人看的。 此时此刻,举人都已哗然,望向余律方惜以及张墨东三人的目光,都带着不安和不可相信。 没有买题的举人,若非此刻不敢大声说话,怕都要揪住问个清楚。 这到底怎么回事,真有人舞弊? 真有人卖考题,事情查出来,这事就是惊天大案,自己这些举人,会不会被牵连? 今年的春闱,还会继续么? 当然这些担忧都是小事,没有举子会不在意这种舞弊案,许多人自恃有着真才实学,真是有人卖考题,还没有提前揪出来,到时挤占的可是自己的名额! 谁知道自己会不会是倒霉的一个,恰被挤了下去? 想到这里,不由义愤填膺。 而有些同样买了题目的举人,反应却是相反,脸色瞬间煞白,有的甚至手脚颤抖,不由自主的看向衙差。 第八百九十四章 立刻通知首辅 “这些举人有鬼!” 别说是老于刑事旳衙差和捕头,就是顺天府府尹潭平和梁余荫,都立刻看穿了,潭平神色严肃,而梁余荫心就是一定。 虽早有定计,可毕竟是大事,见着落实,才是心安。 就在这时,搜查张墨东的两个捕快也有了成果,其中一人叫着:“搜到了,身上果然有纸条,写着字!” 这是何其大胆! 买了考题不说,竟然还将写着题目的纸条放在身上? 这是早就信了张墨东参与舞弊的人的想法,当然也有人觉得,就算是从张墨东身上搜出了纸条,也未必就是本科题目,万一人家只是在考前背背功课,随手写的内容呢? 两个捕快虽然识字,却不知搜出来的纸条是不是考题,也不敢多看,遂小心翼翼将这张纸条递给了两位大人。 顺天府府尹潭平接过来看了一眼,他不知道考题题目是什么,看了这三个题目,也不知道是不是证据,转手递给梁余荫。 作考官之一,梁余荫其实也不能提前知道考题,但刚才张墨东的反应,就已经说明问题。而且梁余荫早得了提醒,所以心知肚明,纸条上所写的,必然就是考题! 此刻他就接了过来,这么低头一看,虽之前不知道,但此刻一读,后背都冒出了冷汗。 这三句,恐怕真是考题! 好险! 梁余荫额上还是渗着冷汗:“多亏被提醒, 知道了这事, 提前将事情给喊破了, 若这事没有被提前喊破,到了考场才暴露出来,那这事, 就是足以灭我梁家的大案!” 谁会管考官是不是有无辜的,所有考官都要受牵连! 最轻的也是阖家流放! 而卷入了太孙, 怕就别无可能, 必是人头落地了! “潭大人, 去首辅府吧。”将这张纸条小心翼翼合拢,抓在手里, 梁余荫冷声说着:“是不是,首辅自然知晓。” 这虽说是太孙定的计,就是要卷入首辅, 可事实上也对, 知道考题者, 其实就几个, 主考官在贡院,要进去就困难了, 有甲兵隔离,最方便,最根本的就是通知首辅。 “太孙算计, 一至如此!”梁余荫也不由心惊。 潭平一看这模样,心里也是一叹。 这考题的事, 还用问么,不用问了! 看梁大人这反应, 这张纸条上的内容,怕真有可能就是本次春闱考题!梁大人就算原本不知道, 但看一眼,也应有所判断。 居然还真的泄了题?到底是谁泄的?同考官之一?还是主考官,或是副考官? 可现在对春闱舞弊的惩罚之重,足以让所有考官不敢越雷池半步,谁会这样大胆,敢做出这样的事? 不过,眼下可不是潭平胡思乱想时, 他也知道,确定考题泄露了,这事,就不能由自己两人来负责了, 他们两个也担不起这事的调查责任! 在告知皇上之前,要先去首辅那里,看看首辅大人是如何想,然后还要想想对策,怎么让这件事更快被处理好。 这才是他们现在要去做的事。 “来人,将这座旅店围住了,不经我允许,不得放出一人!” 潭平陆续下令。 “将张墨东先押下去!” “余律、方惜,你二人也跟我们一同去首辅府!” “是,学生遵命。”余律、方惜同时应着。 对这二人,潭平的观感十分复杂。 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人的运气应是不错,潭平虽并不知道多少内幕,但作为顺天府府尹,一向直觉不错,眼下已是预感到,这次考题泄露, 怕是要引发一场极大的风暴, 这二人或并不是开启风暴之人,但提前占据有利位置, 或反能让这二人避开风浪, 甚至获得一些好名声。 而对于读书人来说,好名声十分重要。 “督公,他们出来了!” 外面天色仍暗着,远处隐藏的人都朝着旅店这边看来,马顺德就是其中之一,他知道皇上想要什么,所以比不知情的人更心焦,也更害怕。 若这时出了纰漏,自己这次的任务怕是没那么容易完成了。 听到身旁的人低声提醒,他皱着眉,没好气地说:“咱家也看到了!可问题是,他们说了什么,来此的目的是什么,咱家还一概不知” 正说着,就看到随两个官员跟一种衙差出来的是被绑着推搡出来的一个读书人,除此外,还有两个读书人,虽也跟着往外走,却是自由的。 这是个什么情况,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 马顺德没看清被绑着走的那人,却认出了两个读书人。 “那二人可是余律、方惜?”他问了一下左右。 有人奉命调查过余律、方惜,立刻点头:“督公,就是他们!” 坏了! 马顺德脑袋顿时“嗡”一声,这两人可是关键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督公,他们要走了,现在怎么办?” 发现两个官员出来后,带着一群人离开,但旅店外面仍守着人,显然是将这里给暂时看起来了。 里面的举人也不能出来,马顺德之前说跟着举人去贡院,这事显然也没办法完成,跟着马顺德的几个太监,也都心里起急,向马顺德询问主意。 马顺德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先跟上去” 不过,话一出口就又改了主意,“不,先派人回宫,禀报皇上这事!” 他既然已经猜到了皇上的想法,那么就算这次因特殊原因不能完成任务,也要将消息尽快送过去,让皇上来进行下一步的布局。 这或能让自己将功补过吧! “可恨,要是我身侧带着人多,我就直接抢了。” 当然想是这样想,马顺德也清楚,这种情况下抢人,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赵府 门外街道上,因天还没有亮,行人不算多,只有一个货郎挑着担子在慢悠悠走着,也不敢叫嚷。 “这天,还是这么冷!听说今日是春闱取士的日子?这可是吉祥日子,说不定能多卖出一些货”货郎嘀咕着。 忽然,他耳朵动了动,被远处的声音吸引住了。 转过一看,就见一个方向有火把正在朝着这里移来,火把后面隐隐是一大群人,前面的人还按着刀,这阵势,看着是出事了! 这附近可都是官员府邸,该不会是有人犯事了,要被抄家了吧? 这货郎被吓得瑟瑟发抖,忙躲进不远的一个小巷里,将东西往地上一放,靠着墙壁,一动不敢动。 随后就看到一群人走了过去,借着火把的光,这些人多半都是带刀衙差,他是老京人,立刻认识,这是巡捕营,果然是出事了! 被簇拥着过来的牛车,在首辅府门前停下,潭平和梁余荫从牛车上跳下来,看着首辅府邸大门,手一摆,就让人敲门。 一个捕头立刻大步上阶,啪啪啪,重重敲门。 这时虽已不是半夜,但距离天明还有段时间,天上挂着繁星,街道一片安静,附近府邸也没有多少动静,突然有人重重敲门,这动静实在是吓人。 “汪汪汪汪!”远处犬吠声起。 第八百九十五章 吏部刘世权 “谁?”首辅府的门人,就住在门房,听到动静,心里就顿时咯噔一下。 虽说宰相门房七品官,但现在的京城可是多事之秋,老爷虽是首辅,最近也是谨小慎微,连着让自己这些下人也都越发低调做事,乍一听这动静,不敢耽搁,立刻就披上衣服穿上鞋,快速过来,隔着门问:“谁啊?” “我家大人是顺天府尹潭大人,要求见首辅赵大人!”外面的人回话。 顺天府尹? 听到这样回答,门人又隔着门缝向外望,隐隐看到外面似乎站着捕头,这才往后退一步,将紧闭着的大门给打开了。 他以为的顺天府尹求见,是带着几个人过来求见老爷,结果打开门一看,却愕然看到,门外竟然站着几百人,除了普通衙差,还有巡捕营的甲兵! 这些人早就将门口给围得严严实实,别说是人,怕是连只鸽子都飞不出去! 而敲门的捕头,腰间同样挎着刀,虽说捕头与一般衙差不一样,本来就能带着武器,可这里是首辅府,哪个捕头敢带刀上门? 连铁尺都放在外面,不敢有丝毫失礼。 这意味着什么? 老京人的门人直接给吓住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身体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竟是本准备上朝, 听到动静的首辅赵旭, 匆匆从正院出来。 出来后站在门口, 赵旭看着外面这些人,皱眉说:“你们带着刀上门,难道是奉了旨意拿我?” “不敢, 不敢!下官与潭大人前来,倒也的确有大事!”回答赵旭的人, 正是梁余荫。 按说这种情况下, 要回话的人, 也该是潭平,可潭平没吭声, 反倒是梁余荫上前几步,躬身回话。 “唔?”赵旭一看这情况,就知道出了大事。 就见着梁余荫将手里的一张纸条展开了, 双手递给赵旭。 “这是?”赵旭依旧皱着眉, 却接过了这张纸条, 借着火把的光仔细看了。 赵旭原本还是很沉得住气, 结果就着门口的灯光,一看清纸条上的内容, 立刻变了色。 梁余荫只是凭借着直觉和之前的提醒,猜到纸条上就是考题,赵旭却是当日在大殿中听到考题确定下来的阁老之一, 他很清楚,这上面的三句, 就是考题! “这是怎么回事?”赵旭变色,厉声问着:“你哪来的这纸条?” “首辅大人, 是这样,罗大人和我, 在前几天,接到了余律和方惜两个举人的举报,说是有人卖本次春闱的考题,我们本没有太在意,毕竟年年都有人诈骗,以假题卖之。” “不想一查,却和以前不一样。” “往昔卖考题, 仅仅是三五十两,而这次卖五百两,举人中,竟然有三百人购买, 银两规模超过十五万两。” “不谈考题,本身就是特大诈骗案。” “故我们一举拿下,特把搜索的考题拿来,请首辅大人鉴定,是不是真事。” 梁余荫本想去里面说,但又一想,方才去旅店,本就是当着几百人询问,现在再想着保密,也来不及了。 再说,这样重大的事,本就该当众说,这样也不怕有人想让自己当替死鬼,几百人,还有旅店那么多举人,想要堵住嘴,这可不是容易的事! 知道的人越多, 自己越是安全。 越为大局考虑, 为朝廷颜面考虑,自己越可能被秘密处理掉。 这样想着,梁余荫就把事情简单又明了说了,声音清朗,周围的上百人,个个听的清楚。 包括接到举报,说是有举人花银子买到考题,举报人就是余律、方惜两个举人,而两个举报的对象,就是住在旅店里的一个举人张墨东。 他们带人去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张墨东的身上搜出了这纸条。 这就是全部内容。 听完梁余荫的解释,赵旭扫看了一下周围个个神色精彩的上百人,阴沉着脸:“既是提前几日知晓,为什么不禀告朝廷,或者提前知会我?” 隐隐有指责的意思。 “这春闱考题何等重大,涉及的每个都是举人,都是未来朝廷命官,无论是罗大人和我,没有证据怎敢胡说?” “就是查实了,涉及十数万两银子,并且卖题人也不简单,加上天亮就要科举,再也拖延不得,所以才敢请了顺天府尹潭大人,联合办案,并且上呈首辅大人决断。” 这话说的合理合情,赵旭也不能直接驳斥,铁青着脸问:“那张墨东何在?” 梁余荫也是当了多年的官,立刻觉察,首辅对自己不喜了。 心里暗叹一声,却丝毫不后悔。 是,为了朝廷体面,这种事应该秘密处理,可秘密处理,自己就可能得死了,不如你首辅,为朝廷死一次? 再说,自己本没有退路,失了皇上和首辅之爱,还有太孙的支持,当下后退一步,露出了潭平。 而一旁的潭平也一脸铁青,手一挥,就有人押着张墨东,将人带到了赵旭的跟前。 几百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这读书人身上,张墨东此刻真有一种想立刻死了的冲动,自己怎么就落到了这般田地? “你就是张墨东?就是你干出了买考题的事?”赵旭淡淡问着,作首辅,哪怕只是淡淡问这样一句,也给人一种很强的威迫感。 当然,这是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这位首辅手中大权,真的可以一言断生死,决荣辱。 张墨东腿肚子都有些抖,可不蠢,知道若是自己招了,那就彻底完了。 若是不招,硬挺着,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将事情推到是被人陷害上。 本就有贵人要对付余律方惜,他只要咬死是有人陷害,背后的人为了大局,未必不会将自己救下来! 但自己若是在此刻招了,那就全完了。 张墨东已是下定决心,绝不说,但听着赵旭这样询问,脑袋却突然之间“嗡”了一下,一下就有点迷糊了。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本不想长开的嘴,就一张一合地说起来:“不是我,是刘侍郎!是吏部刘世权刘侍郎让我干的!说让我在考场上再举报,咬死了是余律和方惜买的考题!” 张墨东这样说着,脸上却同时露出了惊恐之色,脸色变的煞白。 第八百九十六章 京城夜驰 “轰” 上百人本闭息听着,针落可闻,不敢在这场合喘下大气,可这话一落,顿时乱了,许多人忍不住出声议论。 本朝春闱,设主考官三人,一正两副,同考官十四人,总数十七人,张墨东所说的这位吏部刘侍郎,正是这次春闱的两个副考官之一。 因此张墨东的话音落下,全场都震惊了,副主考官泄题,这是要出泼天大案呀! 张墨东的话说出来了,自己也终于醒转过来,又惊又惧,又是骇然,一下脸色煞白,吏部旳刘侍郎是谁,威胁自己的神秘人? 不像呀,吏部侍郎根本不可能长久驻扎在旅店,也不可能不被人认识,可既是这样,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招出这一个人来? 自己之前可不认识这个人,这是怎么回事,就算是神秘人,自己只知道是位大人与自己联系,不知道这人身份是谁,怎么就说是刘侍郎,乱咬了呢? 他该不会是被这事给吓到了,所以得了失心疯吧,不,不会,自己清醒的很,难道是中邪了? 周围人的反应, 也被张墨东看在眼里, 他又惊又惧, 立刻反悔:“不,小人是瞎说的,这是瞎说的, 不是真的!” 可张墨东这时无论再说什么,周围人都不会信了。 瞎说的, 能将吏部刘侍郎给咬出来?怎么就不咬在现场的人, 非要咬一个不在这里, 还是副考官的人? 这事说是瞎编的,谁信啊? 赵旭这时看了一眼旁站着的两个读书人, 觉得这两人倒生得还算仪表堂堂。 旁有人低声提醒:“大人,这两人一个叫余律,一个叫方惜, 都是临化县的举人, 就是这两个举报了这张墨东。” 他们两个就是余律方惜, 临化县的举人? 临化县 赵旭突然想起, 这地方之所以让自己觉得耳熟,是因这里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太孙。 太孙就是在临化县长大, 这二人应该就是之前听闻过,太孙在临化县结交的朋友? 赵旭一瞬间,心跳的厉害, 立刻觉察到了不对,蓦地升起一种大事临头的不祥之感, 来不及转念,只是看了看, 就收回了目光。 “刘侍郎呢?”赵旭问着。 人群中有人回话:“首辅大人,刘侍郎是副考官, 应该已在贡院了。” 是了,刘侍郎是此次春闱的副考官之一。 赵旭的目光一下幽深,但几百人看着自己,不能不做出决定,更不能迟疑,立刻就厉声喝令:“这是天大的事,潭大人, 梁大人,你们立刻先封了贡院,不许任何人进出,拿下刘世权, 不许他烧一张纸,吞一张纸,更不许自杀,我这就去求见皇上!” 说着,直接让人备牛车。。 梁余荫就说着:“首辅大人,贡院调有甲兵,擅闯者格杀勿论,我们封不了” “拿去!”赵旭一挥手,就取出一个金黄色的令牌,虽不是“如朕亲临”,却也是“御令”二个字。 梁余荫立刻接过,就见着赵旭也没有时间换衣服,连连吆喝,片刻,就有牛车出来,就穿着这身常服,直接上了车, 朝皇宫而去。 牛车里带着官服,半路上就可以把衣服换了,不会失礼。 “可恨, 我这是被利用了。” 潭平跟梁余荫对视一眼,也没时间在这里扯皮,阴沉着脸色下令:“来人,你们之中,立刻骑马出动,前往贡院,将那里封锁!” “持着令牌,拿下刘侍郎,不得有误!” “是!”立刻有捕头数人响应,接了令牌,翻身上马,奔驰而去。 贡院 贡院历为朝廷抡才大典最要之地,迭经修茸,由于特殊性,因此特别建有一道高墙,高足有一丈四尺,沿正道而入,有三重牌坊,内有三百亩,最大可容二万考生。 此时尚自寒星满天斗柄倒旋,但已有了晨辉,街道上货郎和小摊主们,也都开始排队做生意了。 虽天气还有些凉,早晚尤甚,但比起冬日里已好了许多。 挨着贡院的一条街,今日生意比往日还要好一些。 有些担心家中举人的本地人,不仅将家里的读书人送到贡院门口,更是在这附近解决早饭,顺便可能还要等着考试开始才散去。 三三两两的人,坐在路侧的简陋桌椅处,正低头吃着东西,不时看着排队的举人。 “看见没有,都排队呢,前面已经在检查了。” 这时已一片灯笼,举人们人手一盏,缓慢游动涌向一处。 “那叫议察厅,别看名字还不错,但这些举人,都必须在这厅里宽衣解带,甚至连腚都露出,让贡院里的衙役检查——别笑,有人就把纸条夹在旱道里去。” “别的带的甜饼,也全部撕开,以防夹带赃私。” “啊,这样不是斯文扫地么?” “这有啥,你不是读书人,不知道,就算是县试郡试省试,其实也一样,是读书人总得过这几关。” 才议论着,就着馄饨或饼干就食,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听着就十分急促,令听到了的人都忍不住抬头,朝着声音来源望去。 “骑兵?” “怎么回事?” “出事了?” 有人低声议论,在京城纵马奔驰,这可不是小事,若无职务在身,是很可能被官府定罪。 就算是有权有势的纨绔子弟,若无故在城中纵马奔驰,做官父兄也必会被御史弹劾一番。 不过,很快就疾驰过去的一队骑兵,这些人明显是官差,全副武装,这必是在办差事! 可办差事的人,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难道是贡院附近发生了大案? “出事了,出大事了。” 家里能出举人的人家,自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普通百姓,知道贡院和春闱的要紧,一切都为它让道。 “就算死个十个八个人,也必会按下去,等春闱结束了再查,现在这样迫不及待,坏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一瞬间,不少人站起来,都有些担心刚刚进去排队的人。 可他们没有资格进入贡院,就算是心里担忧,也只能是压下焦急的心情,准备找人打听一下。 贡院处,许多举人正在排队,提着灯笼准备进入。 结果就听到一阵马蹄传来,后面排着举人已经看清来的是什么人,顿时有些不安,阵阵骚动从后方蔓延到了前面。 “出了何事?” “难道里面出事了?” “贡院重地,不许驰马,更不许擅闯!”眼见着骑兵翻身下马直冲,守卫的千户就忍不住了,一挥手,顿时涌出数十甲兵,按刀虎视耽耽。 “首辅有令,立刻封场。” “贡院暂时封闭,在外的人不许入,已入的人不许出,一切等候结果,若有人硬闯,直接拿下!” 这捕头大步流星往前走,直接走到最前面,将正准备放人进去的人“请”到一旁,冲着千户出示令牌。 千户略一迟疑,接过令牌验过,金黄色,沉甸甸,的确是仅次于“如朕亲临”的“御令”。 要说制度,本来贡院一切,必须有圣旨才能处置,但这也算是权宜的旨意,又有着首辅的命令,千户迟疑了下,还是敞开了路。 “什么?贡院暂时封闭?还不准进出了?” 难道是发生了舞弊?所有在场的举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不过这些人并没有给他们一个答案,留下两人站在门口拦人,剩下的人则直接闯了进去。 “喂,你们是怎么回事?” 贡院也有自己人,有礼部从各衙门临时抽来,处理弥封、受卷、供给、对读、誊录的长官和书吏,这时见了,不由震惊。 “区区巡捕营,也敢擅闯贡院?” 几个书吏一向是看不上这等下吏,就有人直接要拦下。 “把他们推开,快,快进去抓人。” 有句话说得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几个书吏虽不是秀才,但遇到这些“兵”,也依旧没有一挡之力,直接被甩到一旁,这些捕头根本没时间搭理,直接就冲了进去。 太监王进忠此时,已经在贡院,目光扫过,因见屋檐下都悬着灯,窗纸光明,想必是大家都起来办差了,在庭院散几步,星光还在,给人一种清冽的感觉,很是惬意。 “忙碌罢,可惜一场空。”见着众人忙碌,王进忠要是以前,哪怕是太监,必是配合,可这时没有任何插手,毕竟,这场春闱是考不下去的。 “等举人入了场,张墨东一发动,我就可立刻代表皇爷和皇城司介入,控制住局面,万万不可给人喘息之机。” “也是皇爷和皇城司深谋远虑,才能使我在此内应。” 正这样想着,余光似乎瞥到了一道影子闪了过去。 是什么? 王进忠停下脚步,朝着那方向看去,不过并没有看到人,不过,刚刚跑过去的影子,本来看着也不像人,似乎是狗? 这地方竟然也有人养狗?又或是有野狗跑了进来? 摇摇头,王进忠就要收回目光,却又是一顿,走了过去。 “银子?”弯腰将看到的东西捡起来,发现竟是一锭银子,掂量一下,大概有五两左右。 本来,这地方能捡到银子不稀奇,能进贡院的人,都不是底层,身上带一些银子、银票都很正常的事。 但是现在是春闱,为了不泄露考题,所有考官连着书吏入场后,都必须紧闭大门,一切衣食都是外面送进去,有银子也买不到东西。 “谁这样傻,还带着银子?” 不过,王进忠虽不缺银子,可平白无故捡到五两银子,难道还要扔回去不成?当然是留着了,五两银子也不算少,回去赏给自己的干儿子,让他欢喜一下。 想着,施施然,把银子放入怀中。 第八百九十七章 拿下 揣好银子,王进忠又走了一段路,来到大厅。 这时,此次春闱主考官罗裴,也就是太子少保,已站在大厅里,正等着两个副考官,外加十四个同考官到场,好点名。 本朝春闱,有时同考官设立十八人,有时设立十四人,而主考官,一般是设立二三人。 这次春闱,设立二個主考官,一正一副,及十四个同考官。 主考官统领大局,正是罗裴,副考官则是刚刚升迁没几个月的吏部侍郎刘世权,这时也含笑看着众人,显的气定神闲。 王进忠进来,周围文吏一齐行礼,罗裴点了点首,继续点名,结果十三个同考官都已经到齐了,可梁余荫却始终不见踪影。 至于王进忠,不仅仅是罗裴点首,别的考官都仅仅点首,却并不说话,似乎视而不见。 太监虽代表皇帝监督,却不受文官待见。 罗裴皱眉,看不出任何异样,开口问:“举子已开始入场了,这是贡院重地,一旦关门,除圣旨不得开。。” “梁余荫为什么还不到?可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个时间,作考官, 竟然连面都还没露, 这是不将这次春闱的差事放在眼里, 单是此事,就可问罪。 罗裴的态度明显是不悦了,能让一个从一品皱眉, 可见这是真有些过了。 刘世权本应该暗喜,却不知道为什么一阵心悸, 垂着的手, 手指动了动, 忽然开口说:“梁大人可能是这几日应酬,有些疲惫, 所以今日起晚了吧,许是过一会就会来了。” 这可十分直白在给梁余荫上眼药,凡做官能做到进入这大厅的人, 谁会听不出来? 但有时是否能听出来不重要, 是否想要计较才重要。 王进忠也阴阴的说着:“朝廷制度, 考官是必须在封门前进来, 现在举人排队入场,上万举子, 入场至少还有大半个时辰呢!” 罗裴听闻这话,果然大怒:“就算如此,提前入场本是我等本分, 这样懈怠,等春闱结束, 我定要上折问罪!” 正说着,外面传来杂乱脚步, 还伴随着守在外面的贡院书吏的惊呼声。 罗裴本就在盛怒之中,这动静更是火上浇油, 让胸口的怒火熊熊而起,顿时脸色铁青站起。 “来人!” “卑职在!”厅下闪出了四个书吏,躬身听命,似乎是正对着罗裴的怒火。 刘世权和王进忠相视一眼,都不由浮现出笑,难道是这个梁余荫匆忙进来了,发怒好哇, 狗咬狗,省的皇上动手。 “哐当!” 大厅的门,被一群衙差重重推开,按刀涌了进来, 衙差的闯入,让罗裴勃然大怒,所有怒火都瞬间朝着这些无礼之徒而去。 “这里是贡院,谁敢放肆!” “奉首辅赵大人的命令,得罪了!”为首的人嘴上说得客气,可行动却丝毫不客气,直接扫视一圈,问:“谁是刘世权?” 刘世权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怎么可能应声?但他不应声,别人却不由自主地朝着看去。 捕头一看,好啊,就是你! “将他拿下!”随着一声领命,衙差们一拥而上,就要将刘世权按住。 “不好,事泄了。” 刘世权在这一瞬间,已是明白,事情败露了,脑袋里灵光一闪,顿时醒悟过来:“此时逃跑根本来不及, 但毁灭证据, 却是来得及!” 他袖子里就有东西,直接就朝着自己嘴巴塞去,这本是为了考场上举报,直接塞到余律方惜考房里所准备,现在,却立刻成了祸端,必须立刻处理。 “啪!”一记重重耳光打在了刘世权的脸上,脸都被抽得朝着旁重重偏去,而这一巴掌,而这一记而光,也直接让已经含在嘴里的纸团,被直接打了下去。 这却不是衙差打的,而是唤上来的书吏,似乎是见情况不妙,直接动手。 纸团滚落在地上,就是这么巧,滚到了主考官罗裴的脚边,他弯腰将其捡起来,展开一看,立刻就变了色。 “这是考题啊!” 罗裴惊怒交加,盯着喝问:“你怎么会有?你怎么会有?” 要知道,考题,只有主考官知道,副考官都不知道,因此刘世权有,就完全不对了。 而一旦考场出事,主考官是责任最大。 虽然这三道考题是当初在殿里定下,当时有几个阁老在,泄露了,所有人都可能有嫌疑,但罗裴无论是否有嫌疑,只要是主考官,就必须要受牵连! 到了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只要受了一点牵连,名誉就受影响! 若是在考场上,甚至之后才被捅出来,甚至可能要掉脑袋,最差也是被丢官、流放! 罗裴的怒吼,在贡院大厅内响彻,人人都不觉奇怪。 王进忠心中暗暗一松,却也是变色,这是怎么回事,一切怎么乱了套?才想着,突然之间肩一沉。 “怎么了,你们怎敢?”回首一看,却是刚才罗裴唤上来的书吏,两人涨红了脸,也不回话,只是一按。 “噗”,虽王进忠修有武功,却也承担不住,跪了下去,接着,一团毛巾就塞了进去。 “唔唔!”王进忠知道不好,拼命挣扎,而罗裴反是从容了,本来怒气消融,坐到椅上,还拿起了茶杯喝了一口。 “传我命令,举子不许进院,已经进者不许出去。” “搜索刘世权和王进忠的身上以及院内房子。” “是!”书吏和衙差一齐应着,而十三房考官,个个目瞪口呆,身体微微颤抖,这是出了大事了。 皇宫 依旧是在半沉睡中,天还没亮,天上繁星点点,到处都安静无声,就连宫门都紧关着,赵旭乘牛车赶到宫门前,立刻就下车,一向沉稳从容的他,差点在下车时摔倒在地,幸被人扶住了。 “我无事,快去叫门!”赵旭忙说着。 可惜,别说是跟着他来的仆人去叫门,就是自己也走过去叫门,自报家门是首辅,里面的侍卫也不开门。 “赵大人,您就莫要难为卑职了,这宫门可不能轻易开,不到时辰就开,那是要出大问题,必须奉旨才能开门,您手里可有旨意?” 赵旭手里若有旨意,还需要跑到这里叫门? “刚才御令勉强可算,可是我却一时心焦,给去贡院。” “赵旭,你身为宰相,也有这等失措么?” 第八百九十八章 天听鼓 “那你速速通报皇上。”赵旭神色一变,命令的说着。 侍卫有些犹豫,委婉说:“大人,您思量下,宫门已下钥,宫规森严,离宫门开,只差一个时辰了,不是天大的事,等等吧!” “真的一层层通报进去,按照宫规,就是特大军国之事,请恕卑职无礼,您承担这个责任么?” 赵旭迟疑了,这规矩也清楚,这事是特大军国之事么?似乎不是,仅仅是一场舞弊案,还是提前抓获。 可若无旨意,只能再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其实等闲,可事态怕要闹得不好收场! 赵旭敏锐的闻到了不对的气息,一时间,迟疑不定,就在这时,听见后面声音:“赵大人,下官觉得,这事紧急,必须立刻使皇上知晓,下官有一法,立刻使皇上得知。” 赵旭一惊,转身看去,就看见了梁余荫。 稍微稍前,牛车上也去皇宫的梁余荫,一言不发,看似发呆,其实是千思万转, 他现在后怕得可以, 明眼人都知道, 这事蹊跷。 不论是谁的陷阱,只要成功,余律跟方惜算完了, 太孙威望也会被打击,这些本与自己没有多少关系, 可自己是副考官, 出了这样的事, 也要跟着完了! 要知道,考场出这种事, 按照法度,哪怕考官没有自己参与,最轻都是革职, 稍重就是自己去死。 这样的事, 哪怕朝中有姻亲, 也不敢求情, 每每出了,都是一死一片! 科举取士, 不仅是国之大事,更是全天下所有读书人的大事,出了事, 真是能迅速传遍全国。 坐在他对面的潭平也不说话,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跑来,有人在外面急报:“报!大人, 孙大人带人去贡院拿下刘世权,当众搜到身上有考题, 刘世权还试图当场将考题吃下去,已被制止!” “罗大人看了后,当众怒问,为何他会知道这些内容,应是考题无误!” 梁余荫听了,心一定,暗暗摇头, 不懂这刘世权到底是怎么想,这种行为就是作弊,被查到就是死路一条! 是谁使他有了这种行为呢? 他认识刘世权,虽然不喜对方为人, 但这刘世权并不是一個行事鲁莽冲动的人,甚至可以说是谨慎小心了。 谁能让他甘于冒这样的险? 齐王?蜀王? 也许都不是 如果连齐王、蜀王都不是,还能让刘世权甘于冒险,去陷害余律、方惜,来打击太孙,幕后的人还有可能是谁,梁余荫已不敢想下去了。 可他知道,自己并没有退路了,想到了太孙传递的暗示,更不由身体一颤。 “我既入了局,想全身而退断无可能。” “皇上心性,也由不得我迟疑。” “既然这样,何不一不作,二不休?” 牛车到了皇宫,下了牛车,恰就看见首辅赵旭一迟疑, 得知宫门不开,梁余荫顿时一凛,快步说着。 赵旭一呆, 就见梁余荫快步向东墙而去, 一时间还有点懵,等目光落到积满灰尘的大鼓,灵机一动,立刻变色:“梁余荫,你想干” 话还没有落,梁余荫已经拿过鞭柄擂了下去,顿时,又沉又闷“咚咚咚”的响声立时响彻四方! “混帐!”赵旭勃然变色,是真的怒了。 帝王纪云:“尧立敢谏之鼓。” 魏世祖命各级官署大门必须各置一鼓一钟,并规定钟鼓一响,官必上堂,藉以显示便民德政。 就连宫门也有,但其实几乎没有用过。 这一响,事情就闹大了。 科举舞弊案有蹊跷,赵旭一闻就闻到了,但是他是首辅,贵在调和阴阳,阴阳其中之一就是矛盾,他的主张一向是“泯惊雷于无声之间”,可一个又一个,都想闹个大新闻。 “好好,我倒要看看,谁想闹事。” “咚咚咚”梁余荫抓着鼓槌,重重敲了下去,脑海中还想着路上的事,虽然不敢再往下想了,但更知道,现在已别无选择,于是,一声又一声,震动着凌晨的京城。 寝宫 “有事?”听到床旁有人低声唤着,皇帝终于睁开了眼,阴沉沉问,老了,睡眠不好,今天还是服了药才睡着,却被打搅了,一时间,怒从心起。 “皇上,出大事了。”在身边服侍的太监,其实早收到了外面的消息,本想等着天亮,不想却出了这事,不得不唤醒皇帝:“您听!” “咚!” “咚咚!” “咚咚咚!” 此刻本是万物寂静的时候,睡的寝宫都听见了这隐隐传来的鼓声,皇帝怔了几秒,才醒悟过来,是天听鼓,顿时用手按了按眉心,只觉得一股郁气,憋在了胸口。 “什么事,连天听鼓都敲了?” 听到皇上醒了发问,太监忙恭敬回话:“皇上,举子中有叫余律、方惜的两人,深夜向顺天府尹和考官梁余荫举报泄题,考官梁余荫汇集府尹潭平,当场搜出了考题,立刻问了首辅赵大人,然后赵大人下令封了贡院,迅速抵达到宫门外。” “本来等候一小时,就可开钥传报,不想等不急了,就敲了鼓。” “混帐!”皇帝听了,立刻变色,撑着起来,太监忙小心翼翼将他扶起来,皇帝坐在床边,沉了沉,才清醒了,沉声问:“查明白了么?只是一面之词,就说是有人泄题?别是搞错了,这可是国家伦才大典” “查清楚了,后来贡院搜索,副考官刘世权当场企图吞下纸条,结果被当场拿下,就连监督太监王进忠,也搜索出了物证。” “混帐!”皇帝听明白了,脸上涌出一抹血色。 不过皇帝是天下之主,经历的风雨多的是,这事提前爆炸,虽打个措手不及,却还不至于使皇帝乱了方寸。 只是,外面敲了鼓,这么大的动静,这事已无法遮掩了,事情转入了谁也控制不住的情况。 哪怕自己是皇帝,是天下之主,但除非不顾朝野物议,否则也要遵守一些“规则”,这是自己也无法避免的事。 “赵旭?你也在其中么?”皇帝闪过一丝疑虑和厉色,梁余荫尚不算意外,可赵旭为什么插手? 难道,你也觉得朕老了,要投靠太孙了? 太孙府 天虽然还没有亮,但苏子籍就已经起了,不,应该说,苏子籍就没有睡觉,而喝茶,坐在茶室,还单手逗着趴在一旁的小狐狸。 在对面是一个棋桌,坐着的人则是惠道。 二人下棋,就很是放松,惠道知道太孙的性情,也不故意示弱,但就算是这样,也明显是要输了。 才下到一半,惠道就现出了颓势,不由叹息了下。 “道人何故叹息呀?”苏子籍笑问。 惠道捏着棋子,迟迟不能下,说着:“臣在想,上天何其厚遇太孙,如此多的才情独在您的身上?” “四书五经不说了,诗词字画当世一绝,就连繁冗政事也有条不紊,现在风花雪月,操琴娱子——您刚才说不善棋道。” “依臣看,太孙或在专业棋手之上,怕争一争,就与棋圣也可分庭抗礼了。” 苏子籍笑了笑,目光垂下。 “围棋13级(3500/11000)” 3级是入门,6级是职业,11级是专精,15级就是大师,棋圣或就是16—18级左右,自己13级,是努力下就可进入一流,可惜,哪来的时间? 也没有这兴趣了。 才想着,就见着惠道捏着棋子犹豫着时,突然之间听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沉闷鼓声。 太孙府这里,本不该听到这鼓声,但二人都非常人,对视一眼,似乎都明白,大家都已是听到了。 惠道趁势罢棋,苏子籍摇头而笑,问:“为何不下了?” 惠道一本正经回着:“殿下一棋而下,京城风云而动,贫道怎能对垒,又怎敢对垒?” 苏子籍不由大笑,起身冲着外面吩咐:“来人,伺孤穿上正服!” “是!”外面侍女远远听到了,立刻去取太孙的冕服,很快,洗了脸,帮着将太孙冕服穿好了。 苏子籍其实并不排斥穿这身冕服,虽给自己的感觉,没有平日里穿的衣服舒适,但这一身衣裳,的确非常彰显了身份。 自己虽不必靠衣装,但唯属于自己的冕服,也同样喜欢! 正向外走,就听到脚步声传来,随后一个人如风一样跑到跟前,跪下急急说:“禀告殿下,皇上请您上殿参与朝会!” 魏世祖时,就改了朝会时间,五日一朝,时间也是辰时一刻,本朝太祖为了勤政,三日一朝,时间是卯时一刻。 但到了今上,朝会时间一直都在慢慢向后延,尤其皇帝身体越发不好,时间自然不断后延。 此时外面还没放亮,这么早进行朝会,看来一切都在计划中,苏子籍笑了笑,向外而去,惠道跟在左右,一直看着太孙直接上了车。 惠道从跟出来,到现在,都沉默着,此刻方在心里叹一声:“今日才知,何为王者之风。” 无需故意飙现,这“一切都在掌握中”透出的自信与从容,就已令人心折不己了。 第八百九十九章 为什么不禀告于朕 “皇上有旨,启钥了。” 一声声从重重宫门内部传出,崔兆全、谢智、何钰端、钱圩等人沿宫门而入,此时寒星满天,晓月如钩,天还没有亮,只是沿大道左右,有太监十米一个,提着一盏盏宫灯,使得沿途都踱上了淡淡的银光。 这些重臣踏入,抵达一处大殿,就见着周围是一个个侍卫,个個钉子一样站着,按刀而立,一股寒意扑面而来,袭得重臣都是一噤,连脚步都放轻了。 入内,就见着两米高的银制烛灯,隔几米一对,立在两侧,被罩在琉璃镂空罩里的蜡烛,犹鬼魅的眼睛,正在一眨一眨地凝视着进来的人。 十几位大臣踏足其中,彼此对视,皆是沉默。 往日朝会上, 因政见不同,总议论纷纷的人, 这时都安静了下来, 能站到这里的人, 没有人选择在这时冒头。 “啪!” 火苗处发出轻轻爆裂的声音,立在这盏烛灯前的赵旭, 垂眸纹丝不动,他能感觉到,来自最高处的目光, 正扫过每个人。 特别是在自己身上,久久停留。 “皇上,起了猜忌啊!” 赵旭的心情远不如神情平静,但身为首辅, 习惯了遇到任何事都波澜不惊,也习惯了顺从帝意,又坚持原则。。 不管这事有多少蹊跷,事闹成这样, 自己却只得这样。 “传罗裴入见。”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 太监应声而去。 已经来了的人里,也有不是内阁重臣, 有的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但从眼下发生的情况来看, 知道怕发生了可怕的事。 而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则已将心提起来。 苏子籍被允许进入大殿时, 已在罗裴进入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 随着他进入,带入的晨风, 让经过处的烛光轻微晃动。 太孙进来,足声很轻,态度恭敬, 可即便很冷静很谦和, 年轻也显得他朝气蓬勃。 高高坐在最上面的皇帝,正居高临下看着进来的年轻人, 整个人都似没在黑暗里, 辨不出喜怒来。 但苏子籍知道, 皇帝现在的心情必然不好, 自己打破了皇帝的局,给皇帝带来了措手不及的变化。 如自己仅仅是代王,怕皇帝立刻就有旨意了,就如对临河郡王,乃至齐王一样,生杀予夺。 但可惜,皇帝作茧自缚,让自己成了太孙。 处置一个代王,与处置太孙,可完全不一样。 “臣听闻了举子中有叫余律、方惜的两人举报泄题, 臣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可春闱乃国家抡才大典, 臣是主考官, 不想和举人们多接触,免的有瓜田李下的嫌疑,故派梁余荫汇集府尹潭平调查” 正站在中间禀报事情的主考官罗裴, 听到来自身后脚步声,就是一顿。 苏子籍将心绪平静下来,走近行礼:“孙臣见过皇上。” “免礼,赐座。”上面坐着的人,沉默了片刻,才慢慢说着。 “谢皇上。”苏子籍再次行礼,在太监搬来一把墩子,就迈步朝皇帝下手边走去,同时抬眸朝上面看了一眼。 此刻离得近了,他能清楚看到,坐在上面的皇帝,两腮肌肉较之过去, 更松弛许多,眼睛深黑阴郁,脸色除了苍白,更是泛青。 “二位大人封锁了旅馆,搜查当时在场的举人,当场就在张墨东搜索出考题,立刻问了首辅赵大人,然后赵大人下令封了贡院,并且在旅店内总共五十三个举子中,房中竟然有十三人带有考题!” 罗裴顿了顿,又说着:“随后又搜索附近三家旅馆,总共二三百个举子,又搜出三十一人写有考题的稿子。” “皇上,大规模泄露考题,证据确凿,已确定确有其事。” “检举有功的临化县举人余律、方惜,并非胡乱攀附。还请皇上准许他们上殿,叙说此事!” 皇帝坐在上面,脸色阴沉,却不得不开口说:“既是如此,那就传二人进殿回话吧。” 大殿外,凉风阵阵。 余律跟方惜还是第一次进皇宫,两侧的甲兵侍卫,刀剑森然,让这二人都有些心里不安。 尤其方惜,在遇到苏子籍之前,可是个有些浪荡的人,直到遇到了苏子籍,才仿佛转了运一样,开始读进书,从被人私下嘲笑,到成别人眼里会读书的人。 这些变化,也不过数年时间。 他本以为,昔日朋友成了太孙,这就已经是很让人震惊的事,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遇到科举舞弊这种大事,还被传唤入宫,当皇帝跟内阁大臣的面,将来龙去脉讲清楚! 父亲,您当日可曾想过,儿子还有这样的境遇? 余律的想法却与方惜不同,思绪要更缜密一些,早就意识到,自己与方惜怕是被卷入了不得了的事件里去。 但事已至此,也唯有听从太孙的叮嘱,方能自救。 “余律,方惜,皇上传你们进去回话。”这时,一个小太监走出来,对二人说。 余律跟方惜不敢耽搁,走入大殿。 皇宫从建筑上,就有着对人心理的压迫,巍峨宏伟的大殿,光是这么走进去,呼吸都下意识放轻。 在烛光晃动下,里面站着的人,以及上方端坐着的人,都已进入眼帘。 但二人哪里敢看?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有一道目光从他们进入大殿就落在他们身上。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当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后,就感受到了肃杀之气! 二人都不由身体微颤,咬着牙才没有失态。 “临化县举子余律(方惜),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人并不懂觐见皇上的礼仪,只在等候时被太监简单教导一番,知道在什么方位停下、跪拜,大概说什么话,除此之外,就一概不清楚了,所以看起来就透着惶恐,声音就有点发颤。 高座上,皇帝冷眼看着,突然问:“余律、方惜,朕问你们,大规模泄题还是去年,你们既然提前知道,为什么不禀告于朕?” 这句话辨不出情绪,站立在两侧的内阁大臣却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皇帝,这几人都心里越发不安。 皇上的态度,可不对。 虽说问这个问题问得没毛病,但给人的感觉,就是真有些不对,不过,这种感觉也不是第一次有了,上一次还是让太孙做七步诗时。 没想到才过去这么久,这种令人不安的感觉就再次出现。 第九百章 莫非皇帝有病 “皇帝似乎老了?”看见皇帝这神态,苏子籍突然心一松,本来他以为,皇帝英明神武,处处都在掌握中。 可现在一看,才明白:“皇帝终是老了,或者说,当久了皇帝,根本不在意别人的反应。” “初明后昏么?” 余律重重磕了个头,起身时,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坐在皇帝下手的太孙,太孙与别人一样朝着看来。 看见太孙镇定的神色,打鼓一般的心跳就奇迹一样平复下来,恢复了节奏。 余律原本有些慌乱,也得以镇静,口齿清晰说话:“回皇上,京城贡试, 鱼龙混杂, 年年有人猜题诈骗, 往昔抓了,也不过是杖三十,罚役半年。” “我等举子, 若无证据,哪能当真, 上敲堂鼓呢?” “只是后来, 我等二人发现, 张墨东和邢业几人,竟真把它当真, 昼夜朗读,因此才起了疑心,后来想着这事重大, 我等又是远郡小县所来, 不认识京城衙门, 所以想了想, 就禀告了太孙。” “我等想的是,就算是假, 也不过虚惊,真的就可以防范一场大事故。” 苏子籍这时也站起来,走到旁向上说:“皇上, 余律说得属实。” “这几道考题,曾经孙臣也见过, 所以一见就知道是真,不过孙臣未奉旨意, 不敢干预贡试。” “再说,方惜和余律, 乃是孙臣布衣时的朋友,为了免有瓜田李下的嫌疑,孙臣故不置可否,只让方惜余律首告于罗裴和梁余荫,请之监查,结果爆出大案。。” “可仅仅孙臣等少数人知晓考题,别人不曾见过,如何能一见便知真假呢?也就是发现这些举人将其当真,方惜余律才会起疑心。也正因这一丝疑心,帮着牵出了这大事,防范了一场大事故。” 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苏子籍看过太多隐藏结果翻船的事了,对朝廷和组织来说,你隐藏,就是对抗朝廷和组织。 只要一查出,就先有罪。 因此,苏子籍根本不会隐瞒自己和方惜余律的关系,更不会隐瞒彼此有过来往,一切都光明正大,可照日月,这样反无懈可击。 是,我和方惜余律是朋友,他们发觉了不对,告诉了我,贡试太敏感,我不能干涉, 所以让他们首告于罗裴和梁余荫,结果查出这等大案。 要说降罪举子, 人家方惜和余律首告,要说考官有责任, 人家罗裴和梁余荫先查抄。 众官面面相觑, 都不得不心生佩服。 罗裴更是踏上一步, 说着:“皇上,臣已将泄题者拿下,竟是吏部侍郎刘世权所为,还有与之联系的太监,也被臣拿下了,还请皇上派有司审问!” 皇帝沉默了,目光落在罗裴身上。 罗裴仿佛没有感觉到皇帝森然目光并不是冲着泄题者而去,倒像冲着自己而来。 赵旭的话就像一个信号,随着话音落下,几乎所有大臣都躬身,表达了要重办的意思。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在场的大臣,有着十几位,除礼部尚书外,几乎所有人都附议,请求皇帝重办此事。 就算礼部尚书没参与进来,可这么多人,特别是内阁大臣全都在这里。 其余不在这里的官员,基本都与这十几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们的意思,基本就可以代表文武百官的意思。 皇帝听了赵旭的话,就已是暴怒,而几乎所有大臣附议,只觉“嗡”了一声,不敢置信看过去。 一侧站着的赵公公见皇上脸色难看,呼吸急促,脸色涨红,就知道皇上这是犯病了。 话说,这似乎是皇家的顽症,据说当年太祖,也是晚年发病,易怒易燥,还容易多疑,杯弓蛇影,动辄杀人。 在这种时候,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直接喂丹,所以太监一般会准备茶,里面是同样效用的药水。 “皇上,请用茶。”赵公公立刻将茶奉上,小声提醒的说着。 <a ss="review-count" data-paragraph-id="53"></a> 第九百零一章 士不可不弘毅 茶汤清亮,已无热气,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随之传来,只是闻了这一下,皇帝躁乱心情就被稍稍往下压了压。 “可恨,是父皇(太祖)遗传下来的反噬?” “父皇当年也是如此么?越临近寿终,越是痛苦。”只一想到,眼前就似乎浮现出父皇那曲的脸——堂堂一代太祖,临死时的痛苦挣扎,直到最后吐出一口气。 “不,朕不能如此。” 颤抖着手指,皇帝抓着茶碗边沿,仰头灌入,赵公公没有松手,就这样轻轻托着茶碗,服侍着皇上用了这碗茶。 一小碗茶全部入了喉,清凉之感顺着喉咙直顺而下,难受至极感觉才得到了一丝缓解。 而皇帝苍白泛青的脸色也稍微透出了一点血色来,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眼里的冷意却比刚才更盛。 “朕不能如此,朕自看见了父皇死状,就立过誓,不能如此。” 皇帝目光扫过下方的这些人,极力控制着心中的杀意。 “朕刚才是躁了,可是,他们又怎么知道,父皇和朕的痛苦?” “朕都舍了最好的儿子,甚至皇后都与我疏远,朕岂能后退?” “朕是天子,朕就是大局,谁敢阻我,朕不但要他死,更要杀他全族。” “不过,现在还不成,还不是时候。” 皇帝压抑着, 至少不能在现在就露出杀意来, 忍, 忍下来,都说主弱臣强,不是东风压倒西风, 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虽还没到这个地步, 可眼睁睁看着这样多重臣顷刻间倒向太孙, 这种刺激, 还是让皇帝心中惊骇。 皇帝不是不知道,其实重臣不是倒到太孙, 而是支持规矩。。 可戾气却要烧掉理智一样。 但越是这个时候,自己越是要冷静,不冷静的结果, 就是彻底暴露自己的虚弱。 身体虚弱不要紧, 作一个强势的帝王, 皇帝心里清楚, 若是连心态都被人看出不行,那就真离不得善终不远了。 强忍着杀人的欲望, 皇帝咬着牙,还想要再等一等,看看是否有人能站出来, 与首辅等人对峙。 可就算是被自己寄予希望的钱圩,在被注视后, 挪动了一下脚步,却没有站出来。 “混帐!” “忠臣, 应该忠于朕,而不是忠于社稷和规矩——这样的忠臣, 朕要之何用?” 先是首辅,随后钱圩,他们居然都与自己相逆,那手里还有多少忠于自己的人? 朝廷里这些曾经山呼万岁的人里,还有多少人记得,自己才是这个国家的皇帝? 寂静的大殿里,连人的呼吸声都能被清晰听到。 以首辅为代表的大臣,都保持着请求的姿势,一动不动。 苏子籍垂眸站在一侧,同样不言不语。 片刻,皇帝笑了,垂着眼皮,有些疲惫地说:“太孙所言甚是,卿等所说,也有道理,既是如此,那就让罗裴、钱圩还有潭平三人共审此案。朕乏了,都散了吧。” 不得不向太孙妥协,向群臣妥协,耗尽了皇帝最后一点耐心,看着这些人,他冷漠扫过,示意赵公公来搀扶自己。 只一个眼神,赵公公就立刻走过来,小心翼翼扶起皇帝,尽量让皇上能轻松一些的走出去。 随着皇帝被扶出去,压抑气氛却没有就此消失。 苏子籍目送着这位已老迈的帝王远去, 才对着在场诸大臣一躬, 没再说一句话, 同样沉默着走了出去。 人群中, 钱圩拧眉, 目送着太孙离开, 忽然转过身,带着怒意的目光落在了首辅的身上。 “为什么?”他开口问着。 之前钱圩没有选择站出来,是因为他很清楚,在那种情况下,站出来也无济于事,还会将皇上和朝廷陷入到更颜面无存的地步,与其徒劳挣扎,不如选择放弃,这样局面还好看一些。 但钱圩那时做出的决定只是无奈之举,无法原谅首辅赵旭的“背叛”。 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知经筵事,你赵旭深受皇帝信任,如何能做出这样的事? 往日里一向对首辅有礼的钱圩,此刻声音低沉而威严,谁都看得出,这位礼部尚书发怒了。 往日里所见到的礼部尚书,永远是彬彬有礼的模样,谁也没见过他这样失态过。 谷連 诸大臣对视一眼,都很识相地向外走去,没有留下来旁观这两位内阁大臣的对峙,将这地方留给这二人。 方才的事,看似结束了,但光将来的余波,怕是都要让朝廷动荡一段时间。 哎! 心里叹息着,这群大臣慢悠悠出去。 赵旭仍站在原地,被钱圩怒视着,不由苦笑。 钱圩一直在等着他的回答,这副不得到回答就不放弃的模样,让赵旭也有些无奈。 但钱圩就是这样的性格,自己早就知道,所以赵旭也不意外钱圩会在事后对他发难、质问。 他没有直接回答对方,而转过身,向外走去。 听着跟上来的脚步声,钱圩的心情其实也远没有看上去平静。怎么可能平静呢?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他来说,也是迫不得已。 “首辅大人你” 钱圩跟上去,抵达外面时,恰朝日而升,有些不耐烦地开口,想要叫住赵旭,让赵旭不要逃避,回答自己。 前面的首辅在这时停下了脚步,立在台阶前,抬头看向了天空。 天空? 钱圩皱眉跟着看去,除天空升起的初日,天空还有什么? 却见赵旭看着初日,突然抬起手指,朝着朝阳指了指,然后一言不发,却像是已回答了自己。 钱圩问为什么选择支持太孙? 赵旭的回答很明显,当然是因为如今帝王已经垂垂老矣,而太孙却正值青春,如初升的朝阳! 作帝王,就如天上的太阳,不可或缺,可已经落下的太阳,如何能比得上初日呢? 这样的问题,有必要问? 钱圩在看到首辅做出这個回答后,本就沉下来的脸色,直接浮现出无法置信的怒色。 你怎么敢! 你赵旭怎么敢敢这样想,难道你忘了你深受二代皇帝的大恩,忘记了首辅之位是如何得来? 不思报君恩,居然做出这样的事,如何对得起陛下! 你身为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知经筵事,深受皇帝信任才有今日,你怎么敢这样,还理直气壮? 钱圩愤怒看着赵旭,张嘴就要质问。 “钱大人,稍安勿燥,我是深知你的心,你有你的道。” “多少年了,侍君、事友、待下,都不肯越雷池一步,不拿一文非份之钱,不起一点非份之心,这看起来有些迂腐,可皇上和老夫,都很是欣赏你——多少官,都是没有原则性,玉不琢,不成器,可许多人一磨,就变成石屑了。” 钱圩本满腹疑问和不快,听了这话一怔,突然之间若有所思,当年自己是两榜进士,名次也不后,可仕途很是不顺,整整十一年,都蹉跎在郡县,之后就突然之间,青云直上了。 原本自己觉得是运,难道这里有别的内情? 才寻思着,赵旭只是一笑:“你有你的道,我也有,你说,何所谓首辅?” “协理阴阳,辅助天子。”钱圩不假思考的说着。 “对,首先是协理阴阳,阴阳者,相生相克,又有周转相济之理,你尚年轻,我是亲眼看见乱世的。” “那真是人命如草芥,万里处处尽腥臭。” “太祖提三尺剑,平定乱世,是真救万民之水火中,我也是在太祖手中,中了进士,又累级提拔,得以接近中枢。” “痛天不假年,十一年,太祖就崩,可太祖虽崩,基业尚在,天下也才承平仅仅三四十年。” “我久受太祖今上之恩,位至首辅,只想着把这基业,把这太平,传承下去,死了也能有脸去见太祖。” “这就是我的道。” “老夫老了,道阻且长,士不可不弘毅,以后还看你们了。”赵旭神色有些黯淡,拍了拍钱圩的肩,就走了下去。 第九百零二章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矣 赵旭迈步下了台阶。 目视着赵旭一步步远去的背影,钱圩没去追,想说什么,却哽在喉咙里。 明明已是朝阳升起,晨辉洒下,钱圩却觉得身上很冷。 首辅的话,如一盆冷水泼在了身上,让一瞬间就从愤怒中清醒过来。 赵旭身是首辅,难道看不出此案有蹊跷,难道看不出太孙和皇帝的隐隐冲突,难道看不到皇上的眼神? 难道不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了? 可是,太祖拔三尺剑,百战险死,才创下一片基业,创了这片太平,皇帝已老迈,太孙如日初升,皇上这时做出种种针对的事,在所有人看来,怕都是荒诞的,老糊涂了? 如果只知听从,而不去阻止,皇上的身后令名,会是什么样? 又给天下带去何种处境? 宫门外,苏子籍出来,直奔牛车。 侍卫为他掀开车帘,钻进去后,布帘垂下,牛车调转,朝着回去的路慢慢行去。 牛车里坐着两人,是野道人跟文寻鹏。 野道人将便服递过去,同时问:“主公,一切可都顺利?” 苏子籍将身上厚重礼服脱下, 换上便服, 往后面一靠, 淡淡说:“还算顺利,如我们所料,皇上想将审问一事也推给我, 不过,赵旭等人站在我这边, 支持我的提议。” “就连着赵旭等内阁重臣, 也给了我支持, 皇上最终答应,让罗裴、钱圩还有潭平三人共审此案。” 野道人听了, 面现喜色:“恭喜主公,不仅摆脱困局,还得到了首辅等人的支持。” “主公先前说着, 王虽大, 道亦大, 得道多助, 果然如此。” “内阁多数重臣,还是支持规矩, 可支持规矩,就等于上了主公的船,主公此计英明, 臣实在佩服。” 想了想,又说:“首辅在这时站出来支持您, 是不是已经决定倾向您了?” 苏子籍回想着在殿中的场景,摇了摇头, 并没有露出喜色,反有些忧郁, 长长一叹。。 一侧坐着的文寻鹏,入眸着主公的神色,面露沉思,就欲说话。 “这里都是我之股肱,你有话,就说吧,不必有任何顾忌。”苏子籍虽有心事,还是觉察了,一笑说着。 文寻鹏被询问,抬头就看到太孙正望着自己,想了想,先点评一下赵旭:“从这事来看,首辅还真是一心为公。” “首辅出生赵氏,二代事魏,祖赵经官居提督,因国事而殉死,父赵苞官居侍郎,亡而不仕。” “幼就熟读经书,并且多留心政事,对衙门利弊深知,太祖剑削群雄,还都称帝,首开科举,因是父祖尽是魏官,而不得贡试。” “太祖知晓,笑曰,父祖尽事魏, 可谓忠, 今天命革鼎, 亦能忠我大郑矣!” “年三十三岁的赵旭得以贡试,并且中得进士,授为翰林院庶吉士,太祖召之问事,颇得称许,不久升任检讨,入值御书房,久持讲握,简任机密,并且以庆武十一年,调吏部左侍郎。” “太祖驾崩,今上同样重用赵旭,命赵旭兼学士衔,以后一路晋升,最终位至首辅。” “可谓受二代皇帝厚恩。” “小的说,在首辅看来,人贵在善终,盖棺才能论定,一旦行差错步,留下的不仅仅是遗憾,更于青史令名有损。” “首辅会站出来,应是不愿皇上先明后暗,老来糊涂,落得一个糟糕的身后名,更不愿同室操戈,皇室成员为此血流成河。” “蜀王和齐王的势力,本在主公成太孙后消沉了几日,结果上次出了七步诗一事,齐蜀二王的势力,就已在死灰复燃。” “要是这样下去,非酿成大乱不可,或太祖百战创得基业,就此败坏,这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事。所以首辅才会顺水推舟,支持我们。” “要不然,以为小伎俩,人家就真看不破?” “可无疑此举,却恶了皇帝,怕老来反而有祸,所以才说,首辅还真是一心为公。” 苏子籍听了点首,有些叹息:“你说的,虽不全中,也十之八九了,此人真是良臣,可惜的是,皇上未必会纳他这片忠贞。” 野道人听了,也是佩服,暗暗叹息一下,却正容说着:“虽说这样,可我之英雄,敌之贼寇,我之贼寇,敌之英雄,主公动心感慨,乃是良心,却万万不可妇人之仁。” “况且,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了。” “你说的是,我也知晓,唉”苏子籍同样颌首,就在这时,牛车已行出了皇宫附近,前面已是稍偏僻一些的街道,虽人来人往,但因不是闹市,平时经过时,并不觉得多么喧闹。 可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嘈杂的人声,仿佛有成百上千人在嘶吼,在争吵。 “这些人是”苏子籍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 就见从牛车旁经过了大群人,人声汹涌,人人都在喊着。 仔细一看,这可不是乌合之众,而是一大群举人,口中所喊仔细去听,也能听清一些内容。 “我们恭请朝廷查清舞弊,还我清白!” “我等十年苦读,几番寒暑几番生死,岂容舞弊夺榜,让我等寒窗心血,坏于一旦?” “查清舞弊,以正乾坤。” 看数量,数百人是有,还不断有读书人加入进去。 到了此刻,也无法分辨出这些人里,哪些是这次春闱要考试的举子,哪些是没有参加的读书人了。 但无论是不是参加这次春闱,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读书人,身上都有功名! 闻讯而来的兵丁,想要将他们拦下来,可这样多人,群情激奋,哪里拦得住? 这些兵丁在这些红了眼的举人冲击下,就算身强力壮,可怕自己不小心伤了这些读书人,根本不敢去阻挡。 牛车停在路边,因与这辆牛车一样停靠了的,还有别的路人,正在呐喊着的举人们,并没有发现这辆牛车乃是太孙府的车驾。 “现在该怎么办?他们该不会是想要冲去宫门口吧?” “拦不住啊,除非下狠手,可这些人都是举人,无上官命令,我们谁先动了手,万一上面怪罪下来,咱们失了前途是小事,怕是连脑袋都保不住了!” 有几个兵丁退到了苏子籍这辆牛车旁,焦急讨论。 牛车里的三人对视一眼,早就沉默下来,不说话,只听着外面声音。 就听一个兵丁说:“赶紧去禀报上官,他们的确是冲着宫门去了!事情要闹大了!” 随后就是杂乱的脚步声,显然这几人也跑远了。 牛车外逐渐恢复了安静,苏子籍再次挑开车帘一角,望向宫门方向,果然看到了举人远去的身影。 “事情的确是闹大了。” 野道人也看着那些人,笑着:“这不是正合主公之意?” “是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矣。”苏子籍颌首,一瞬间流露的气质,文寻鹏似乎若有所悟,“道是无情却有情”,又或“道是有情却无情”,这就是太孙么? 第九百零三章 三十年养士 赵旭在钱圩面前一步步走远,但走出宫门时,丝丝风雨一激,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老爷!”车夫忙上前扶住了赵旭。 其实赵旭的年纪不小了,两鬓斑白,只是平时身是首辅,自然有大权把精气神撑着,庄重从容。 现在一松弛,却顿时老了几岁,唬的车夫忙扶他上车,赵旭怅然长叹一声,上车坐了,说:“我没有事,回去吧,车内也有薛先生照顾我!” “是!”车夫一声吆喝,牛车动了,骡蹄踏在泥水劈啪而行,里面的薛先生是个中年人,忙将一个捂在银瓶上的湿毛巾递上。 赵旭拿过擦脸,捂着脸重重吐了口气。 赵旭在钱圩面前说得轻松,但跟随皇上这样多年,深受皇恩以及信任,能坐到首辅的位置,光靠自身才能是不够的。 自己今日之举, 的确是伤了皇上的心。 可不谈因此种下的祸根,单是心, 自己难道就好受么? 赵旭神情苦涩, 却只能将这苦果吞下, 放下毛巾,才仿佛卸下全部伪装, 整个人向后靠去,叹了口气。 “东家,情况如何?”薛先生拿回毛巾, 坐在对面,他乃是赵旭的幕僚之一,曾经受赵旭恩惠,因天生缺了小手指, 没法参加科举,但论起才干,却不输参加春闱的举子。 赵旭对他很信任,听问, 就将殿中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罗裴拿出证据, 证实的确有人泄露了考题,得到考题的举子竟然有二三百人, 贿银十数万两!” “举报者是太孙当年同县同窗好友, 这二人也到了大殿, 证实了这件事。” “副考官参与作弊,背后还牵扯了宫内。” 赵旭叹着:“皇上想让太孙审问此案, 太孙以自己也是当事人为由推辞。。” 薛先生凝神听着, 并不说话。 “我站出来支持清查舞弊余人除了钱圩,都站了出来。”回想着当时的情形, 赵旭的脸上带着颓然之色,却并不后悔。 这事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才短暂一二个月, 太孙和皇帝之间, 祖慈孙孝的局面就出现了裂痕。 “七步为诗。” “舞弊大案。” 到底是哪一处出了漏子,导致情况急转而下? 皇上年轻时何等儒雅, 登基后也英明神武, 功业赫赫, 受人敬仰, 可惜现在却一下变了。 若是任由皇上针对太孙,不仅皇上会落一个恶名,朝廷怕也要动荡,现在天下,看起来花团锦秀,可实际上不如前几年太平了。” “我不愿皇上白玉有暇,令名有损,百年之后反倒落下一個恶名,而且,大局上看,民间淫祀屡禁不止,周围列国各怀异心,这都是神灵复苏导致,朝廷若是再闹出了大事,这有乱世的恶兆!” “兴衰何其仓促,断断不能运不满百。” 赵旭作为首辅,寻思着这些,却不能说出,只是长叹:“舞弊乃是大事,我身为首辅,怎么能在这事上含糊?” 薛先生还是听着,并不说话,良久才微微摇头:“东家一片忠贞之心,只怕皇上不会领情。” 迟疑了一下,又说:“皇上或春秋鼎盛,或有时会糊涂,有点是老小孩了,这事情,民间多的是,必须顺着,不然别扭起来, 可就麻烦了。” “我何尝不知呢,可是国家大事,要是任凭老小孩有时糊涂, 怕会出大乱子呀!” 赵旭苦笑。 “首辅者,协理阴阳调和万方是我的本职,皇帝一生英明,唯太子之事少有缺陷,现在又到了太孙,如果不立代王还罢了,立了难道还要再废么?” “要知首昌者,为万世法。” “废立太子太孙易,成后世典范就难。” “一旦酿成苦果,怕数十上百年都刀兵不断,前朝是有这样例子在,还不够引以为戒?本朝不能开这先例!” 谷戌 “我年纪大了,没几年了,怎么能为一时祸福而退缩?” 薛先生听着,明白这些看似是套话,其实赵旭字字皆发自真心。 但也正因为是出自真心,才更让薛先生忍不住心生无奈。 东家作首辅,一直记得责任,愿意为了天下而做出这样的事,不怕被皇上记恨。 身为一国之君,受万民供养,怎能为一己之私,就将国事当做儿戏? 自己虽没有确凿证据,但跟着赵旭,能知道很多事。 通过分析就能得知,皇上应是立了太孙后就立刻后悔,这才会在宫宴上令太孙做七步诗。 皇上想要废太孙的心,都已掩饰不住了,但既然不想立这位皇孙为太孙,之前又为何非要坚持册立? 册立之后又立刻反悔,这样大事,便国君也不能当游戏,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几乎是倒行逆施了。 自己身是白丁,也不是这样的人。 可这样的人,偏偏是皇帝,这是何等无奈的事。 着二人默默无语,牛车内无人出声,外面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隐隐传来。 “老爷,前面的路被堵住了,要不要换一条路走?”就在这时,一直行着的牛车忽然速度慢下来,车夫开口询问。 前面的路堵住了? 这里可不是闹市区,更不是集市,距离宫门也不超过一二里之遥,怎么会被一群人给堵住了路? 何人敢在此地闹事? “怎么回事?”赵旭开口问着,就算养气甚深,也不由带出一丝情绪。 车夫迟疑着说:“好像有几百、不,至少有上千人,似乎都是读书人,正朝着这里而来,老爷,我们的牛车是不是先靠到路边,免得被他们冲撞了?” 其实车夫方才下意识问出是不是要绕路,但这附近是官道,也没有小路,最多是往旁行去,暂时避开面前这群人,等人群过去了再绕回来。 虽然看这情况像出了什么大事,但上千人阵势,是真有些吓人,而自己这里就只有一辆牛车,车里车外三个人,三个人与数千人对上? 车夫下意识就有些退让,他退让,赵旭可不是,一听说外面有上千读书人聚集,心里就咯噔一下,意识到了不妙。 这次的事怕是与泄露考题的事有关,闹不好,真要出大事了! “停车!停下!”赵旭连忙喝着。 车夫本来就有些惴惴不安,听到命令,立刻将牛车停下,想停靠到一侧,却再次被赵旭喝止了。 几乎在牛车车轮停下的下一刻,赵旭就有些踉跄从牛车里下来,车夫被吓了一跳,忙将人扶住,免得这位老大人摔在地上。 首辅挥开仆从的手,站稳朝着前看去,嘈杂的声音、闹哄哄的人群,只一眼扫过去,就能看出大概有着上千人,并且还在不断汇集。 “我们恭请朝廷查清舞弊,还我清白!” “我等十年苦读,几番寒暑几番生死,岂容舞弊夺榜,让我等寒窗心血,坏于一旦?” “查清舞弊,以正乾坤。” 走在前面的这些穿的都是举子服饰,还真是举子在闹事,并且一眼看去,人数还在增加。 更有数千百姓,不敢应和,却挤满了两侧,指指点点。 赵旭一看,就顿时变色,头立刻“嗡”了一下。 没看到前,还抱着一点侥幸,现在看到了,侥幸已无,这里距离宫门只有一二里,说是一二里,宫墙高大,站在这里去看,皇宫已近在咫尺! 若从这里跑向宫门,用不了多久就能抵达,这可真是要出大事啊! “这是逼宫啊,要是早十年,皇上必是怀柔,可现在皇上脾气无常,要是听闻大怒,喝令杖杀,岂不是本朝三十年养士之风,一日破坏旦尽?” 第九百零四章 果然是朕之能臣 就在赵旭惊骇一瞬,已有举人蜂拥到宫门前,乱哄哄叫嚷,随着领头几个人的喝止,接下来数千举人都纷纷跪在宫门前,纷纷高喊。 “查清舞弊!还我清正!” 数千人一起喊着这八个字,犹如轰雷一样,在宫门前炸裂开。 “都停下!停下!” 数千举人若惊动了皇上, 真要出大事,赵旭再也顾不得,呐喊说着,只是奇怪的是,附近同样一个声音异口同声。 回头一看, 就看见钱圩的牛车也停在不远处,而钱圩从车上下来,口中呐喊, 又朝着自己看了一眼。 “必须阻止。” 二人到底同僚多年,只这一眼,就立刻有了默契。 两个重臣一前一后奔过去,钱圩大喝:“你们这是干什么,在宫门前这样喧闹,成何体统,你们读书是读到哪里去了?” 只这气力很足的一番话,将附近举子声音全部压了下去。 远处的人还在喊着,但这处声音一降下去,远处的人也似乎察觉到什么,声浪跟着降了下来。 赵旭落后钱圩一步,此刻也大声说着:“有意见,你们可以上书, 都是读书人,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他严厉的目光扫视到的人,都下意识低下了头。 “集众逼宫,你们是想谋逆吗?” “谋逆”二字一出,就像天降暴雨,瞬间将这上千举人心头的熊熊烈火浇灭了大半。 他们之所以敢这样做,其实还是因“法不责众”。 若只一二人,甚至是一二百人,他们也不敢跑到宫门前,逼迫皇上还他们清白。 可正因为集合上千举子,他们心里就有了底气。。 难道皇上还会因他们提一个要求,就将数千举人都杀了? 若真这样做,皇上名声可就彻底臭了! 而他们很清楚,这位已经老迈皇帝,虽然也干过一些狠辣之事,但对读书人却一直都还算优容。 正是因这份优容,从不曾向无辜读书人举起过屠刀,让他们觉得他们这次这样做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两個重臣一前一后的喝问,让他们哑口无言,想说不是谋逆,但人家说得对,有什么想说的话,完全可以联合上书给朝廷! 才刚发生了舞弊的事,连半日时间都还没过去,根本没有给朝廷一个反应的时间,举人们就开始聚众闹事,这本就没什么道理! 若是已过几日,朝廷不理上书,他们这样闹,还有情可原。 正因为明白这些,这些举人的声音,渐渐都低了下来。 但低下来是低下来,来都来了,难道什么结果都没等到,就这样灰溜溜的离开? 见举人们迟疑,赵旭脸色铁青,站中了,说着:“贡试泄题,朝廷已经知晓,之所以暂停春闱,就是为了查清此事,给你们,给朝廷,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汝等是读书人,就应该信任朝廷,信任皇上,安能作集众逼宫之事?” “速速退下,要不,等朝廷的御史一到,你等功名,立成齑粉矣!” 这话一出,反更具备威胁,朝廷不可能大举杀戮,但革去功名,却非常可能,因此举人们立刻哑了,良久,有人说着:“既然两位宰相这样说,我等怎敢不信?当凛然应命矣!” 皇宫 大殿内,来回徘徊的皇帝,早就没了方才需要人搀扶才能走的虚弱模样。 哗啦一声,挥手扫落书案上的东西,笔墨纸砚滚了一地,站在左右的人都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 皇帝犹不解恨,重重地踹了龙书案一脚,口中骂:“可恨,可恨,别人就罢了,你这老匹夫,受恩较官员尤为深重,义当奔赴效命,你竟敢阳奉阴违,与朕对着干!” “还有你,本以为你能守正道,寄托厚望,不想你竟然首鼠两端。” 这样的话,让周围的内侍都心中惊骇。 他们闭紧了嘴巴,知道这样的话若今日之后传出去,自己这些服侍皇上的人怕都要脑袋搬家了。 皇帝与首辅不和,这可非是小事,首辅倾向太孙,这同样是大事! 难道真要变天了? 赵公公看到这一幕,没有上前劝说,而垂手站在一侧等待着。 谷啊 皇帝气喘吁吁地坐下来休息,瞥到赵公公,冷声问:“他们都走了?” 赵公公判断出皇上应是已稍稍平静了下来,这才回话:“皇上,朝已经散了,他们都走了,如今该怎么办?” “怎么办?”皇帝阴沉地说:“先扫清宫内的首尾,就看这些忠臣想要审出什么了。” 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者就是自己,与副考官勾结的太监,也是他派去的人。 这些,就算现在不知道,内阁以后心里必然是清楚,皇帝倒要看看,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是不是要为了太孙,将他这皇帝的颜面扔在地上踩! 才说完,就听到外面隐隐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去看看,外面是怎么回事。”皇帝不快的说着:“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谁敢喧哗,立刻杖毙。” “是。”赵公公亲自出去查看,才出大殿,就有小太监急匆匆小跑过来。 “外面是怎么回事?那些奴婢在吵闹?”赵公公问着。 小太监气喘吁吁说:“是、是举子!有数千举子跑到宫门口,就在那里嚷嚷着,说是什么‘查清舞弊,还我清正’,对,就是这两句,他们在叫嚷着这两句!” “数千举人?” 赵公公顿时脸色煞白,朝着宫门口望去,这里离宫门口太远,若是现在过去查看,再跑回来禀报,怕事情就闹得更大了。 而且,一旦自己上前,责任就是自己了。 “你随咱家一起进去,将你方才看到的,说给皇上听。”赵公公心念一转,就立刻就带着这小太监返回大殿。 “皇上,喧闹声是从宫门外传来的,有数千举人要求查清舞弊、还他们清正,正聚集在宫门口” 赵公公又让小太监将外面的情况讲述了一下,小太监被皇帝冷冷目光望着,忍着颤抖,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详细说了一遍。 听完了禀报,皇帝却反常的没有吭声。 赵公公偷看了一眼,愕然发现,皇上反不怒了,至少脸上没看到怒容,但要以为这样是不生气,就大错特错了! 皇帝这样面无表情的模样,加上脸色铁青,其实是怒极的表现! 赵公公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知道,坏了。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皇上冷冷一笑:“朕自御极以来,恩施优渥、体恤百官,且优容学士,是朕以至诚待天下,可不想反使这群狼藉之人,竟视朕为弱可欺之主!” “这实朕梦想之所不到。” “来人,立刻命侍卫亲军,将他們打散驱散,为首者一概逮捕,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听着这道旨意,赵公公不但脸色煞白,还全身颤抖,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叫着:“皇上!” “怎么,你不去?连你这等内臣,也要违抗朕?”赵公公的反应,让本就已经压抑着怒火的皇帝立刻暴怒了,咆哮说着。 皇帝冷声质问着,赵公公身体瑟瑟发抖,却仍是不动,而是跪在那里。 “好,好!你很好!”连说了三个好字,皇帝冷笑着,突然抄起龙书案上仅剩的一样东西,朝着赵公公的脑袋就砸了下去。 扔出去了才发现,被他抄起来的是一块雕着龙头的砚台! “噗”一声,虽皇帝手上无力,可尖锐的龙头一端砸在了赵公公的脑袋上,鲜血一下子就喷涌出来。 赵公公顾不上满头是血,仍跪在那里,苦苦哀求:“皇上,皇上,若为这个打死打散应试举人,日后青史,怎么记载呢,皇上,皇上,你千万要三思啊!” “狗奴,狗奴才!朕要杀了你!”赵公公这样的反应,让皇帝更是大怒,左右环顾,那看样子是在找刀。 刚才跟着进来的小太监,以及旁侧的太监、宫女,早都吓得跪趴在一旁,恨不得立刻晕死过去。 就在殿内情况到万分危急之时,一直隐隐传进来的人声,竟渐渐停了。 从外面急匆匆进来一人,先被殿内的情况吓了一跳,在皇帝冷冷看过去时,忙垂下头,快速禀报:“皇上,外面闹事的举人已被首辅和钱大人驱散!” 皇帝不再找刀,跪着不断磕头的赵公公也停了下来。 片刻,殿内响起了一声嗤笑:“果然是朕之能臣!” 话是好话,但见皇帝神色阴沉,首辅跟钱圩的行为,似乎再次触动了这位帝王敏感的神经。 周围的太监、宫女打了个哆嗦,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当自己不存在。 赵公公满头满脸是血,连连磕头,血飞溅在附近砖块上:“奴婢悖逆皇上,实是有罪,请皇上重重处罚。” “你有罪?你一心为了朕,为了朝廷,忠心可嘉,朕怎么敢定你的罪?”似乎刚才举动,极大伤了皇帝的心,皇帝冷笑一声,竟然不顾连连磕头的赵公公,径直离去。 “皇上,皇上”一声声绝望的呼唤,渐渐不可听闻。 第九百零五章 获取情报 宫门外 就在这时,已经有侍卫,以及官员过来。 “还不退去,还在这里,立刻记档处分!”随着赵旭目光一扫,冰冷冷的说着,一听“记档处分”,举人们终于感到了畏惧, 顿时就散了。 几个官员互相对视一眼,见举人渐渐散去,可能酿成大祸随之消散,赵旭一直支撑着自己的气也一下子卸了,脚下顿时一软,几乎跌下。 “赵大人!”钱圩惊叫一声,连忙上手扶住。 赵旭勉强站立,定了定神,叹着:“老夫老了!” 这话说着,钱圩顿时明悟,赵旭有告老之意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本对赵旭的不满、愤怒,也随之消散。 赵旭哪会看不出他态度上的变化,用手指着远去的那些举人,说:“你是审问官,你准备怎么处理呢?” 这些举人虽然散了, 但也只暂时散了,因第一天就来闹事, 说出去也不怎么占理。 可如果不能给这些举人一个合理答案,能闹一次, 说不定就能闹第二次、第三次到时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好收场了。 钱圩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想到方才的事,更后怕不已,叹着:“春闱舞弊,本是大丑事,幸提前爆发了,其实提前爆发,对举人影响还不是很大,也有解决办法。” “想要抵消不好的影响,最好办法就是迅速再开春闱。” “只要能再开春闱,不耽误了举人的前途,除了被抓起来的人,别的举人必然不会再追究此事。” “可这件事看似容易,却也不易。” “再开春闱,前提就是必须迅速结案,可速速结案也并不容易呐,刚才我听了些汇报,就有宫内的人,还有镇南伯都牵涉了进去。” 牵连到勋贵还罢了,涉及到宫内的太监,这事光是稍稍往深了想一想,就让钱圩忍不住心情沉重。。 他不愿意去想那个可能,但那可能却最可能是真相。 赵旭听着,突然说:“钱大人,有道是,快刀斩乱麻,这事,必须要快速了结。” “这种关节,有暇疵不算什么,你速速结案,有压力我顶着,并且保举你当主考官。” 能做一次春闱的主考官,对于他们这些重臣来说,就等于是多了一届的“学生”。 到了钱圩这份上,多这一个资历,或以后能冲刺首辅之位。 这個人情,不可谓不大。 钱圩对此却一怔,自己之前那样质问,首辅还愿意保举自己? 见钱圩诧异,赵旭笑了笑:“出这样的事,我当宰相,自然有责任,我当向皇上谢罪归乡,临走前,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告老?就这样,连宰相之位都不要了?临走也不为子孙谋福利,竟要将这点余荫,耗费在自己的身上? 首辅竟能做到这一点? 钱圩与赵旭对视,心中惊诧很快散去,突然间,他深深明白了赵旭的心,这是心中有道,所以才能行之端方。 钱圩点了下头,说:“我明白,我会快刀斩乱麻,至于别的,我也承情了。” 要是庸人,怕这时会冷笑一声,说:“我岂为了前途和相位?” 可钱圩却深知,朝廷多一正人,天下就多一支柱,岂能矫情而退让,再说,出这样的事,太孙和皇上缝隙已生,必要有人在中间调和,不然,怕是大局要坏,当仁不当,才是君子之器。 等到与赵旭分开后,钱圩立刻对身边的人厉声说着:“来人,让顺天府府尹,把有关人等都押到大理寺,我要审案!” 谷陳 新平公主府 公主府内一阵阵琴音从正院传出。 往来的侍女都面露笑容,她们服侍的公主终于心情好转,做奴婢的自然也都松了一口气。 之前有点压抑的氛围也仿佛不见了。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想到这些,脚步就轻快了几分。 “公主今日又召唤了琴师入府,午膳可要多备上一份。” “放心,早就让厨房准备上了。” 几个侍女嘀咕着,对公主最近痴迷琴道,还与京城著名女琴师来往的事,都乐见其成。 至少被召来的琴师是位知情识趣的女子,而非男人。 这样的交往便是再多一些,也不会引得非议。 虽然她们也不觉得公主召唤男子有什么不对,但现在京城乃多事之秋,便是她们这样的侍女都能隐隐感觉到,若是可以,她們还是希望公主能安生度过这几年。 以公主过去与太孙殿下的交情,等太孙殿下登基,公主的处境会比现在好上许多。 房间内,新平公主面前放着一把古琴,她玉手轻拨,阵阵琴音随之荡开。 跪坐在一旁的女子,安静听着,对于新平公主琴艺上的进步,似乎有些惊讶。 拨弹着古琴,新平公主停了下来,问:“你觉得本宫的琴艺如何?” 女子正是被召唤入府的女琴师,微笑说:“公主您在琴道上天赋绝佳,一旦用心钻研,自是一日千里。” “你这样夸本宫,本宫可要当真了。”听到这话,新平公主并未当真,却笑了笑。 自上次苏子籍问过了她弹琴的事,新平公主对于琴道就兴趣大增,就连让这个京城有名的女琴师入府,也是在那日之后。 唯有听着女琴师指点,或夸赞她琴艺时,她才能稍稍感到一些愉悦。 否则,只是待在这座华丽的公主府内,看着周围一切,她所感到的,是让她更觉空洞的情绪。 就在这时,一个女官从外面小步进来,在新平公主耳侧低语了一句。 “本宫乏了,你也先退下吧。”新平公主微微变色,看向女琴师,淡淡说着。 “是!”女琴师立刻收敛了神色,刚才是有半师之分,所以可以谈笑,现在却是君臣,自然要恭敬,当下退了出去。 等到房间内都是自己人了,她才看向女官,问:“你方才说,宫里出事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女官忙禀报:“公主,数千举人在宫门口闹事,虽被首辅跟钱大人驱散,但在闹事时,皇上似乎因此发怒,而赵公公因此而被砸得头破血流。” “哦?”听到自己父亲发怒,新平公主反倒有些感兴趣了:“因为举人的事情发怒?” 女官回话:“这应只是原因之一,主要还是因首辅而发怒,因那时皇上不仅用砚台砸破了赵公公的脑袋,还怒骂首辅,对首辅有所不满呢。” “后来呢?”新平公主并不意外自己的人能得到这些情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世间之事,大多如此。 她到底是在皇宫里长大,又曾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手里有这个资本,过去没那么在意权势,才会落到了现在的地步,但只要她想要获知一些消息,她自然也有办法。 她身边的侍女,都是宫女出身,与宫里一些太监、宫女,大多有着血缘、同乡关系。 她的父皇大概从心里看不起她这个女儿,所以她获取情报的过程,竟意外的顺利。 第九百零六章 皇上老糊涂了 女官仿佛没有听出公主话语中对皇帝的不敬,垂手说着:“然后赵公公就退了出去,回去后不久,皇上就派人去安抚,还赏了药,传口谕,让赵公公多休息。” 新平公主听到这里,摇了摇头, 心想:“父皇莫非真老了?” “若不是糊涂了,如何能做出这样的事?” 赵公公这样的忠仆,态度上的确是有些越线,但谁都知道,这是对皇帝的一片忠贞,比起马顺德只知道阿谀奉承,一味奉迎,赵公公这样的人,其实是难得可贵。 太监都贪财,但只要取之有道,别太过,那就是好奴婢。 打伤一个太监,这也是小事,但向来重视读书人的父皇,却在数千举人闹事时,想要做点什么,甚至抑制不住怒火? 现在这个连自己情绪都无法控制的人, 真的还是她当初曾经仰望的父皇么? 难道,隐隐流传的太祖诅咒, 是真的? 想了想, 新平公主对一个垂手站立的侍女说:“你一会从后门出去一趟, 给本宫送一封书信到太孙府。” “是。” 太孙府 正院的小花厅里,苏子籍端坐在正位,简渠、野道人、文寻鹏几人则分坐两侧。 不断有人走进来禀报打探到的消息,而一个又一个消息,似乎都是好消息,可是在场的人并没有喜色。 钱圩竟也果断做出了决定。 “钱圩雷厉风行,回去就开堂审问你們怎么看?”苏子籍听完最新消息,问着在场的几人。 简渠就透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苏子籍,说:“钱圩这么做,显然是想迅速了结此案,他在大殿上没有支持您,又果断想结案,一步步都是对皇帝最有利的事,显是皇帝的忠臣。” 这种话,其实是自己先把自己立在对立面,可没有人在意,只是听着简渠继续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从行动来看, 他也不希望看到皇室操戈的事情发生。” 众人都是颌首, 野道人接了口:“依我看,或会快刀斩乱麻,将当事人扣個帽子,一股脑治罪,甚至当场杖毙,也不是不可能。” 苏子籍点首:“这个钱圩是个忠臣,不过虽对皇上更忠心,但在皇上与天下之间,他还是有所保留的,并非完全一面倒。。” “而不似马顺德那样,只知道阿谀奉承,一味奉迎。” “钱圩应该有与赵旭相似的理由,他也不希望皇上老了却做了错事。他想要尽快了结此案,一是保全皇上的颜面,希望皇上能就此收手,不至于最后闹到无法收场,在青史留下恶名。” “其次是,我觉得,只要主公能顺利接位,他还是会喜闻乐见的。” “他知道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迅速结案,然后再开科举,这样才能安抚大部分举人。”文寻鹏接口说着:“只可惜不过,钱圩此举虽忠,怕种祸也不小!” 只可惜后面没有说,但是大家都清楚,可这样的做法,未必会有善果,皇帝未必会领情。 “不错!”几人听了,也都点头,认可文寻鹏对钱圩的点评。 苏子籍更是目光一闪,更可惜的是,一旦自己和皇帝对立,矛盾无法调和,怕钱圩虽然痛心疾首,却还是会杀自己满门——既然决裂不可避免,就得尽量减少动荡,这情况,为了大局,只有尽快诛杀自己满门,才是对大局最好的事情。 所以,或应该考虑,怎么样解决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苏子籍看到小狐狸在外面探头探脑,招手让它进来,小狐狸却冲着他摇了摇尾巴,没有进来。 哦? 这是有外人来了? 苏子籍立刻就懂了这小东西这样动作含义,他向外看去,几乎就下一刻,就有人从外面跑进正院,恭敬进来。 “新平公主府给殿下您送来一封信。” “哦?”苏子籍微怔。 谷鸶 等到信送到他手里,他抽出信瓤儿,展开一看,神情倒是柔和下来。 几人对视一眼,又都将目光齐齐落在了苏子籍的身上。 “你们也都看看。”苏子籍示意野道人先看,再传给别人看。 野道人是跟着苏子籍时间最长的人,既然主公让看,他察言观色,意识到这并非是诉情的书信,便起身接了过去。 将信上的内容看了一遍后,野道人传给了文寻鹏。 别人看了,也都神情轻松下来。 野道人甚至还调侃:“公主这是爱护主公,所以才会给您送来情报啊。” 想了想信上所写的内容,他又说:“居然这样暴躁易怒,主公,皇上这样的态度,是不是说明,他已急了?” 苏子籍暗暗想着:“根据镇南伯得的消息,以及别的线索,皇帝想延命,可大还丹迟迟没有炼制出来?” “皇帝寿命将近,就仿佛人已站在了悬崖边,一不小心就会陨落。在这种情况下,便是英明之主,怕也要糊涂了。”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似乎太祖中过诅咒,也演袭到了皇帝身上?” 他若有所思着,片刻后说:“不管是不是急了,砸了赵公公也就罢了,还让他休息,这一句口语才是致命一击。看来,皇上对赵公公很是不满。” 文寻鹏就说着:“赵公公这是犯了忌讳,大臣可为国考虑,家奴只应该为皇上考虑,赵公公越线了。不过,皇上竟然想要直接打散数千举人,做出这样的决定,可是十分不理智,可惜啊” 这是第二次可惜了,可惜的是千人叩门没有闹大,硬是给首辅和钱圩拦下了! 可惜先不说,对于赵公公的评价,苏子籍既赞同,又不是完全赞同。 赵公公是否算是个合格家奴? 在苏子籍看来,这太监,的确算是个合格家奴。 贪财,但知道什么银子该拿,什么银子不该拿。 也记仇,小心眼,护短,可涉及到了重要的事,他也知道什么是正事。 涉及到了皇上的安危,这太监也的确能豁出命去。 但要说私心,与其他势力有来往,这太监也有,但究其原因,还是因皇帝已是不那么信任、看重这家奴了。 家奴的确只应该为皇上考虑,但赵公公显然是做过首脑太监的人,知道事情轻重,正因为皇上考虑,才会不愿顺从去打散举人。 不过,这一点想法差异,不是重点,他也没打算表现出来。他直接颌首,随之说:“也许皇上真的老糊涂了呢。” 说完,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完,突然下命令:“这件事还需继续让其闹大,你们回去选几人,立刻去散布消息,就说皇上老糊涂了。” “说他要包庇太监,处分首辅。” 不是不想将派去的太监交出来么?他就推波助澜一把,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诸人纷纷起身,应是。 野道人更是抚掌而笑:“妙!水混了,主公您才能摸鱼,这事因皇上而起,却不是他说结束就能结束的了。” “就如同当初册立主公当太孙,现在看来,皇上没安好心,但这太孙既立了,想再轻松废掉?怎么可能让其如愿,我们不愿,天下人也不愿。” 这话掷地有声,众人都是颌首,苏子籍笑了笑,又转了话说着:“钱圩要快刀斩乱麻,那镇南伯府,怕就有难了。” “我倒要看看,镇南伯府里,藏着什么大鱼。” 时至今日,苏子籍对黑手更是猜忌,务必要拔的干干净净。 第九百零七章 你叫我什么 镇南伯府 镇南伯一直没有外出,而在书房里练字,不知为何,最近有些心神不宁,写字可静心,但这办法在今日也有些失效。 抬脚起身,又见着六个帐房拿着帐本在一个客厅里对帐, 突然悟起,今天是对去年年帐的日子,一切并无异样,又退了出去。 管家见了,误以为是璀璨,一会就进来了:“伯爷, 帐对清了。” “唔, 说吧!”镇南伯定了定神,呷了一口茶, 进行写着字说着。 “是!”管家也不用纸,直接就说着。 “我们府里,去年主子月银900两,奴婢总共月钱是1357两,车马费用是142两,衣服1647两,取暖136两,饮食1597两,启蒙196两,听戏设宴166两,维护府邸花了72两” 镇南伯并不觉得枯燥,家家都有财政经,要是往昔, 必是非常认真,可今天却硬是心不在焉。 “奴婢月钱1357两,本府87个下人,平均16两?” 略一惊, 京城男仆略高女仆略低,但一年在10两左右,每个多了6两,可转念又失笑了,那是普通奴婢,上面还有管事大丫鬟管家等,自然要体面些,这数字就算有水分,也不多。 “老爷!顺天府尹潭大人上门,要见您!” 才想着,从外面骤然传入的声音,让镇南伯笔下一顿,一滴墨落在了纸上,这副字算彻底废了。 “顺天府尹来了?” 索性将笔放下,看着门外面露焦急之色的管事,心中不安之感更胜。 这管事急急说着:“人已经进来了,马上就要到正院了,还带着水火棍子,看起来来者不善!” 来者不善? 镇南伯从书房外走,才走到院中,就已看到了进了正院的人,走在最前面的可不就是顺天府尹潭平? 自己是伯爷,按照本朝规矩,王和郡王超品,国公正一品,郡公从一品,国侯正二品,郡侯从二品,伯正三品。 自己往日里与这位顺天府尹也打过交道,府尹对自己一向是客客气气,何时这样直接闯入过府邸? 后面更是跟着衙差,的确,带着水火棍子。 镇南伯微微变色,这对任何勋贵都是冒犯,以潭平的为人,若无紧要事,是不可能做出这样行为。 自己并不掺和争嫡的事,既不支持诸王,也不支持太孙,对皇上的事也从不阳奉阴违,可以说,在诸多勋贵里,算是十分识时务了。。 自己能犯了什么事,让顺天府尹亲自上门? 见镇南伯诧异,潭平也不绕弯子,朝着拱了拱手,唤了一声伯爷,就开门见山问:“您府上可有一个叫弘道的人?有人举报他参与泄露考题,本官是来拿他回去审问,还请您叫他出来,免得造成误会。” “什么?弘道,这如何可能?” 镇安伯想了很多可能,却唯独没想到,潭平竟然是冲着弘道来,更没想到弘道一個小厮,竟被卷入了春闱泄题的大案! 镇南伯不由惊怒:“弘道不过是区区一个下人,怎么能知道考题,又如何能泄题?” 这该不会是为了坑自己吧? 若说镇安伯府里最有能力干出这件事的,也是自己这个镇安伯,一个小厮,泄了本次贡试的题目,这是开什么玩笑? 谷搬 又冷冷说着:“我府上的确有个名叫弘道的人,但他是府上一个小厮,已经病了多天,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潭平其实也不信,若说泄题的人是镇南伯,还觉得靠谱一些。 一个伺候人的底层小厮,有什么能力去接触考题,还泄露了考题,掺和这样的大案? 但既然是线索,就不能置之不理。 潭平再次拱了手,诚恳的说着:“伯爷,您也知道,这次春闱事闹的很大,已上达天听。” “这多半是攀咬诬陷,但既有人提了,就必须要带去审问,为了避免出事反说不清楚,我才自己过来,还请伯爷你能体谅。”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能反对不成,再说,这的确是潭平一片善意了,镇南伯沉默了一下,点点头:“既是如此,那就让人将他带过来。” “去,将弘道带来,若病得无法走,就多带两个人,给他架过来。” “是!”一旁管家立刻应着。 世子所住院落的一间厢房,冷冷清清的屋子,仿佛没有一丝人气,床榻上盖着被子,被子下的人却瑟瑟发抖,面带病容。 这人正在做一个梦,梦里的自己,似乎是弘道,又似乎不是弘道。 他很清楚,梦里的自己正是十五岁,也是这么躺在床上,额头滚烫,身上也很冷,一直在瑟瑟发抖,嘴里喊着父亲。 一个看不清模样的人摸了摸他的额头,焦急地对人说:“这几个大夫真是无能,这么久都不能降温,再去请大夫!” “是!”有人应声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跟前出现了一个大夫,弘道努力睁眼去看,只看到一张模糊的脸,但奇怪的是,他知道这大夫在低头盯着自己看,在自己看去时,大夫忽然笑了,然后开始用手搓着自己的脸。 弘道就这么惊恐地看着大夫那张本来在眼中模糊不清的脸,渐渐变化,变成了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虽然这个“一模一样”只是梦里下意识的认知,实际依旧是模糊不清,但梦里的自己却惊恐万分,想要发出尖叫,声音却卡在喉咙里无法喊出来,直到大夫与自己只是几分像的脸,完全变得与自己一模一样,大夫才停了下来,望着自己,再次笑了。 “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救命! 随便来个谁都好,救救我!救救我!这里有妖怪,他变成了我的模样,他在冒充我! 弘道大声呐喊着,可奇怪的是,无论怎么样呐喊,却没有人回应,渐渐,周围的一切黯淡下来,从灰白色,渐渐变成深灰色,又迅速朝着黑色转变。 天要黑了! 渐渐接近夜,这让弘道隐隐觉得很不妙,他本能的知道,若这里彻底被黑暗笼罩,他或会发生非常惨的事。 “谁?” “你叫我什么?” “你又是谁?” 一张张陌生面孔出现在面前,弘道拼命看着,却发现,竟谁也不认识了,他油然产生着巨大的恐惧,却又不知道怎么办,只在黑暗中徒然的奔跑着,呐喊着。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一道细微的光突然出现在了前方,弘道望之大喜,拼命朝着那方向奔去。 第九百零八章 春雷 “就是此人,他就是弘道。” 有仆人指着,捕头没吱声凑上去看,果见一年轻人躺在床榻上,正翻来覆去,潮红的脸上浮着一层汗,嘴唇发干, 紧闭的双眼也不安稳,眼珠在里面乱动,时不时发出声,一看就正沉浸在噩梦里。 “确定无疑?” “是,就是他。”仆人回答毫不迟疑。 衙差都是老手,一看就知道是真病, 啐着嫌晦气,怕感染,并不上前,捕头冷冷的说着:“你们这时还敢怠工,把他拖出去,难不成要我动手!” “是!”衙差只得过去直接将人给拉起来,拖到了地上。 见那人似是醒了,又似是还未醒,也不在意,确认是这人,将其双臂绑在后面,捆得结结实实,就直接拖着向去走。 “且慢!” 当人被拖出了这院落,快要拖到前院时, 一道身影从后面急匆匆过来,气喘吁吁的模样,让人很担心他若跑得再快些,会当场咳血。 “你们这是做什么?”来人紧走几步到近前, 看一眼已被捆绑起来的人, 顿时有些怒不可遏。 “弘道乃是本世子的仆人, 你们是何人?竟进入镇南伯府拿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住口!”他的话音才落, 前方就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 “父亲”谢真卿看到喝止自己的正是镇南伯,还有意说什么,立刻就被镇南伯瞪了一眼。 这一眼,让谢真卿泄了气,以着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回望父亲。 “将他拉出去,拉出去!”镇南伯心里也很不舒服,可又没办法,挥挥手,让人赶紧将弘道给拉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父亲,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谢真卿脸色看着就很不好看,问。。 镇南伯叹息一声:“顺天府尹潭平亲自带着人来带弘道,说是弘道与科举舞弊一案有关,要带回去审问哎!这事为父也是一头雾水,可顺天府尹亲自来拿人,又是办这样的大案,为父不过是一个平常勋贵,如何能管得了?” “可是父亲,弘道不过就是镇南伯府的一个仆从,是儿子的小厮,如何会被卷入科举舞弊案?” 谢真卿急急说着。 见儿子这样着急,镇南伯心里也不好受,弘道虽说只是镇南伯府的一个小厮,但这事若是继续往深了扒,谁知道会不会给镇安伯府惹来滔天大祸? 现在他只盼着镇南伯府能够挣脱这漩涡,至于弘道本人会有什么结果,他已是管不了了。 虽这样直接放弃,对镇南伯府的名声会有一点影响,也会让一些人觉得镇南伯府可欺,但涉及到了这样的大案,能全身而退已是不易,哪里还能去想别的呢? 他看着儿子,放缓了声气,劝说:“不要再管他了,这不是你我该去管的,他若无辜,顺天府自然会将他放回,若他果然被卷入其中,那自有朝廷律法来裁决,与你并无干系,你记住了这一点!” 说着,镇南伯就匆匆往回走。 被留在原地的谢真卿看着那些人远去的身影,面色突然之间阴沉。 “怎么回事?” “为什么突然之间顺天府尹会带人拿下弘道?” 弘道被捉走,这事的突然发生,打破了计划,也让谢真卿有了一种一切都在失控的感觉。 谷圮 明明这些年的事,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怎么会突然出现这样的变故? 谢真卿感觉到了不祥,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这样的感觉绝不是无端出现,任何激烈情绪的出现,都是一种预兆! “是天机反噬吗?”他下意识碰了碰心口,暗想着,想到这里,立刻脸色铁青。 “看来,这府上,怕是呆不久了!” 不用特意去查看,就能猜到,这座镇南伯府的周围怕都藏着人,出了这样的事,就算被带走的人是弘道,镇安伯府也必然会被顺天府甚至别的势力暗中盯着,想要挖出什么来。 他不能就这么直接出去,更不能直接唤人来。 想到这里,谢真卿慢慢向前走着,却渐渐与墙角拉近了距离,忽然从袖袋里取出一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石子,就这么咻一下扔了出去。 这石头很小,便是外面有人盯着,怕不会注意到这种没有任何字迹的普通小石子。 但这却是一个暗号,自有玄机在。 他没有立刻往前院去,而是慢慢走着,走出不到五十步,旁草丛里,就有一只狸猫探头看向,轻轻叫了一声。 旁人看了,只会看到谢真卿走过去,蹲下来逗这狸猫。 实际上,谢真卿却在蹲下来后,用手拨了一下,话却又快又疾:“你听着,现在突逢骤变,镇南伯世子怕是要镇压不住了,立刻准备撤离!” 狸猫朝他微微点了下头,就重新钻进了那一片草丛里。 谢真卿重新起身,这次,则加快速度,朝着前院走去。 “这就是弘道?” 潭平带着兵站在前院里,忽然看到一群兵卒推搡着一個人过来,这人看着年龄不大,眼睛半睁不睁,似乎正是迷糊时,上下打量一番,就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负责的捕头立刻回话:“是,大人,此人就是弘道!我等是从他的房间里将他给拖出来!” “他这是怎么回事?”看到被一推,竟直接摔在了地上的弘道,潭平蹙眉问着。 这人怎么看着有点不太对? “大人,这个弘道是病了。”又一个文吏过去,揪着弘道的头发,仔细检查了一下,又碰了碰弘道的额头,额头滚烫、脸色潮红,这的确是病了。 “看起来是真在发热。” “是真病,还是装病?本官来看看!”潭平一听,却有些不信。 事情怎么会这么巧?刚发生了科举舞弊案,带着兵来带弘道回去,结果这弘道就发了高烧?这是装病,还是有人下毒了? 该不会是另有人卷入其中,这弘道只会幌子,所以有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灭口吧? 潭平作顺天府尹,经手的案子多了去了了,而这就留下一个后遗症,那就是,疑心重。 他直接走过去,俯身过去,靠近仔细端详,想看看这小子是真病得糊涂了,还是在装病。 “轰”才靠近,远远就隐隐似乎有一声闷雷,可潭平仔细听,又没有了,不由蹙起了眉。 “春雷,这样巧么?” 第九百零九章 带上来 “唔?” 眼前一线光,突然爆发出更强烈的亮光,弘道一下子涨得通红,看来自己跑的方向果然没错,这里果然可以出去! 他越是跑,就觉得眼前的这一线光越来越亮,可跑得很累了, 感觉整个身体像是被一座大山拖着,连抬腿、迈步这样简单动作,都重若千斤。 “不,我不能放弃。” 不仅仅是不服输的意志,更是恐惧让他咬着牙在坚持,他能感受到, 如果这机会没有了, 自己就完了。 “冲啊,能不能出去,就在这一举了!” 感觉到周围一切更幽暗,隐隐有水声,似乎身后有着可怕的东西追了上来,弘道已什么都不去管了,咬着牙,奋斗一跳,跳进了那一道光中 “唔?” 现实中,潭平才靠近弘道,弘道就突然有了反应,身体挣扎着,表情狰狞,随着一声短促的叫声,又挣扎了下, 随后不动了。 潭平皱眉,继续盯着,发现这人虽不动,但眼皮里却在转。 果然是在装病, 还装得这样低劣! 潭平冷笑一声, 直起了身体,命令:“就算病了,抬也要抬到衙门去,带走!” “是!”衙差们轰然应声,立刻就上来五个人,搬着弘道的脑袋、四肢,将其直接抬出去。 “且慢!”就在这时,忽然传来这一声,随之快步走来一人,脸上带着焦急之色。 “大人,我这仆从正病着,不如先让他看病,待病好一些再去衙门?您若不放心,可派人在这里守着,现在天气还冷,若就这么将他带回去,怕是不仅问不出什么来,性命也不保!”谢真卿似乎很是关心这人,求情着。 镇南伯一直在旁安静看着,其实弘道是真病假病,无关重要,甚至死与不死,也没有关系,只要不给镇南伯府惹麻烦就可以。 却没想到一向脑袋清醒的儿子居然又过来阻止,他之前不是都已与儿子说明了其中利害关系? 儿子也不是这等脑袋不清醒的人,怎么就再次干出这种事来了? 镇南伯涨得通红正要开口,潭平就已很是不快,自己亲自来,是给镇南伯面子,不想还有人不识好歹。 往昔听闻镇南伯世子素有才学,不想不过如此,当下就收敛了神色,神色淡淡看了一眼,呵斥:“你府里也有嫌疑,还敢阻挡顺天府办差?” “潭大人,我这儿子只是担心耽误了事,并非故意阻拦还不退下!”最后一句,镇南伯已带上了怒气,厉声说着。 谢真卿脸上青气一闪,今日若让潭平将弘道带走,到了衙门,以弘道现在的情况,之前施的镇压替代之术,怕就真要破了。 他为这身份做了很多事,又利用这身份做了很多事,难道就这么放弃了不成? 这岂不是功亏于溃了? 潭平呵斥完,就再次命令衙差将人抬走。。 谷譅 “镇南伯,本官就先走一步。”说完,冲着镇南伯拱了下手,就要直接大步流星出去。 谢真卿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下,眼底已闪过了一抹杀意。 “轰”天空隐隐又一声闷雷,谢真卿突然之间脸一红,又是一青,暗叹一声,只能后退几步,将路让开。 “天机已泄啊!”在这时做什么,立刻就会暴露,并且受到反噬,根本连撤离的时间都不会有。 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不能在这时情急动手。 谢真卿的手最终还是握成了拳,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人被带了出去。 镇南伯一回头,就看到儿子这模样,想再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太宽宏他了,想骂,又舍不得,只是冷哼一声,直接从谢真卿的身侧走了过去,这和平时自然大大不同。 谢真卿也感觉到了,要是在平时,肯定会解释一二句,可现在,阴沉着脸的他,望了望天,转身离去,到了一处走廊,就对着花丛一句:“快,快撤,时间不多了。” “哼,镇南伯世子,浪得其名。”潭平也寻思着,放在过去,他不会轻易得罪镇南伯府。 当顺天府尹可不是什么轻松活计,需要与所有京城权贵打交道。 但话又说话了,天子脚下,可能一块砖掉下来,砸死两个人,其中一个都可能是个有背景。 所以这些权贵没出事还好,一旦出事,下场还未必比得上平头百姓。 涉及到科举舞弊,潭平既是负责的官员之一,就不可能给任何人颜面,因稍不留神,他自己都可能要出事! 本今天自己亲自来,就是免得下人作贱镇南伯府,留几分余地,但是看这世子的样子,怕没有第二代镇南伯了。 “将他抬到牛车上,带走!”指挥衙差将人抬上去,潭平则也上了这辆牛车,另有两個衙差跟着上去,防备着弘道中途跳车逃走。 因着有车,速度就极快,不一会就抵达了顺天府衙门,几个衙差拖着弘道进去,这一进去,就看见了公堂。 书吏拿着纸笔跪坐,手执水火大棍衙役鹄立在公堂二侧,中间钱圩已经升了公座,二侧各有一公案是为罗裴和潭平空着,钱圩铁青着脸,对着潭平勉强一笑,问:“人可带来了?” “带来了。”潭平衣裳窸窣坐下,说着,看见公堂下面一大摊血,还有个生死不知的人面朝下扑在地上,眼皮一跳,没有说什么。 “拉下去,带上来!”钱圩用目光冷冷睃了一眼堂口,命着。 大堂口一阵轻微的动静,两个衙役拉着一个这人下去,血淋淋的拖出长长血痕,眼见不活了,恰与拉上来的弘道擦身而过。 弘道本来是闭着眼,不知何时,眼竟睁开了,左右一环顾,看出这里竟是衙门,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让人闻之欲呕,但却像凛冽的冬日空气一样,让弘道本来还有些昏胀的脑袋瞬间清醒过来。 “威武” 被重重一丢在堂下,接着就是衙差一声递一声威严的堂威,当堂威突然之间停止,整个大堂立刻寂静,静的连一根针落地也听得见。 听着这声音,感受这森严肃杀的气氛,弘道全身一颤,一直像被雾气遮掩着的过去,就瞬间全部清晰明了。 第九百十章 世子是怎么了 “唉!” 堂威喊过,钱圩却独自紧蹙眉头沉思,刚才打死了三个人,要说杖杀人,也不是第一次,钱圩十三年在郡县,当过六年知县, 杖杀,监斩,甚至当年开国不久清理匪贼督战都有。 “可罪不该死就杖毙,还是第一次。”钱圩摇了摇头,口中苦涩无比,只是看着下面, 目光又是坚定:“我为朝廷计,岂惜我个人清誉呢?” 就要伸手拍惊堂木,突听堂下一声大叫:“二位大人,我要举报啊——” 凄厉无比的叫声,就像夜枭一样刺耳,骤然出现,吓得在场的人都一颤。 钱圩手里的惊堂木都差点掉下来,脸上的肌肉都跟着一跳,这失态纵然是属于全员的,依旧让他胸中怒火熊熊而起。 “啪!”钱圩狠狠一拍惊堂木,大怒:“你镇南伯府有着嫌疑,念在位列功臣,所以才给了体面,不叫伯爷和世子, 叫你来问,现在还敢咆哮公堂,简直是放肆!” 谁料,这话却再次刺激了堂下的弘道。 弘道几乎泣血喊着:“不!我才是镇南伯世子!是有妖怪镇压我, 代替了我!” 什么? 钱圩和潭平都是变色, 本来是审问舞弊的事,说实际, 谁也不会认为舞弊和镇南伯直接有关,镇南伯根本没有机会拿到考题,最多就是从犯,可是从犯根本不值——好好的勋贵传家,与国同休,去办这种没有多少好处又牵连甚大的事? 更不要说区区一个奴仆了,他凭什么参与? 可现在,弘道这一嗓子叫出来,不仅钱圩等人震惊,仿佛连老天爷也跟着震惊一般,这一叫,但听疾鸣的“轰”一声,接着一团极亮的电光传来,照得整个大堂雪亮,梁上籁籁落下灰尘,旋即又大堂一暗,只见倾盆大雨直泻而下,这还罢了,令人心悸的是,隐隐有一个火球出现,竟直接朝着弘道扑去。 潭平跟一干人等都直接吓得呆住了,他当顺天府府尹这些年,自恃什么都见识过了,可这场景,他还真是从没见识过,今日算开了眼了。 衙役们亦是如此,他们何曾见过这些?全都呆住,想动都无法动,仿佛有一股力量在压着他们,让他们身上背着重山一般。 唯有钱圩,看到这一幕,不但不惧,反而目光灰暗的狞笑一声,“啪”将惊堂木重重一拍,怪目圆睁断喝一声:“这里是朝廷公堂,我钱圩奉旨审问,谁家妖怪竟敢作崇?!” 这一声并不大,可这一声吆喝,竟仿佛是从极远地方传来的又一阵雷声,直接压过了大堂上的轰隆雷声,让双耳都嗡嗡作响的众人,一下子就耳朵清爽了! 嘭一声,隐隐出现的火球,竟也化成了一团绿火,咻一下,就直接熄灭。 这场面,配合着钱圩方才威风凛凛的一喝,实在犹如话本里所描写的传奇一样。 “”众人看向的目光都带上了震惊,個个目瞪口呆。 “你是弘道,有什么冤屈,快快说来,说,是不是有妖怪指使你们舞弊科举?” “不,不是。”弘道才说了这句,见着上面的官又脸色铁青,透出几分杀气,显是极不满意,他其实是极聪明的人,立刻又话一转:“但是此妖,冒充了小人,兴起舞弊,祸乱京城是有的!” “哦?你此言不虚?” “小人个个是实。。”本来镇南伯世子,不应该称小人,可终是十年奴仆习惯,一被威吓,还是本能自称小人。 谷諥 “皇天庇佑”钱圩重重的吐了口气,再开口说话,竟似反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听的喜意,转身说着:“我继续审,潭大人,麻烦你再去一趟,围住镇南伯府!” 潭平亲眼目睹了一切,亲耳听到一切,已经明白钱圩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妖竟然代替了镇南伯世子,这恐怕已不是短时间内发生的事,这样的事既是被叫破,就必须要拿住那个假世子。 但是这不是关键,有着大妖作崇祸乱的事,许多不应该查,不应该深入的东西,都可以一并推给大妖。 不管是不是因大妖才发生了科举舞弊的事,这些事都可以推出去,也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毕竟,刚刚那一幕,可是很多人看到了,并不是假! 这的确是皇天庇佑,把一个天大丑闻,化于无形。 朝着钱圩点了下头,潭平二话没有说,直接起身喝着:“来人!” 这时又一声令人胆寒的炸雷,潭平却再不犹豫,厉声吩咐:“备马,立刻叫起善捕营,随我出行,快!” 此刻呼天啸地的倾盆大雨已经落下,可雷厉风行下,只是片刻,一行七八十人就已经云集。 潭平翻身上马,直奔出去,后面近百骑也疾奔出去,数十骑穿街直扑,马蹄震得连忙响,竟然有着千军之势。 京城除紧急军情不许驰马,就是京城连着亲军,人口已破70万人,这在古代是极大的负担,驰马就会一口气连撞死十七八人。 但幸亏现在大雨,只见着噼啪的雨幕中,街道一个人都没有,唯有几个巡街的人拿着瞧锣,见情况不对,立刻远远避去,等人远去远了,才啐了一口:“这群狗日的雨天驰马,撞死活该。” 潭平却听不见这骂声,纵马过街,抵达镇南伯府门口。 一眼看去,镇南伯府大门紧闭,侧门却开着,隔着一望,里面门房坐着二个门人,正在扯谈吃着瓜子,潭平略觉心安。 刚才自己不坐牛车了,直接骑马,也没有带步行衙差去,而率领七十余骑奔了过来,为的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个疑似假世子拿下! “围住,上去。”潭平翻身下马,尽管穿着衰衣,也禁不住这大的风雨,里面早就湿了,却顾不得,只是厉喝。 角门处,有门人正坐在说话,虽隐隐听见马蹄,可雨大,也没有特别注意,等着看到顺天府府尹去而复返,还带了七十余名骑兵,都神情一变,忙站了起来。 “你家世子呢?”潭平厉声问着。 “世子?”其中一个门客迟疑了一下,又一人嘴快,说着:“世子刚刚出去了,说是买东西。” “来人,快追!”潭平一听就脸色大变,直接命令:“速速去,封住城门!不准任何人进出城门!” 作顺天府府尹,临时下达这样的命令自然也是管用,可这一番命令,可是将几个镇南伯府的门人给吓到了。 这是发生了何事? 世子、世子是怎么了? 第九百十一章 立刻杖毙 “还有,封住镇南伯府,没有我的命令,一人也不许外出!”潭平更是厉声喝着,这时,已经不给镇南伯府留丝毫情面了。 “走,回去调兵。” “是!” 七十余名骑兵留下十余人, 将前后门都堵住,剩下的人,除立刻疾去各城门下达命令封城门,还有数骑,直接跟着潭平回去,顿时, 马蹄声又疾起。 雨劈啪下, 可饭还得吃,现在是造晚饭的时辰,家家冒着炊烟,唯有一处住宅并无,这是一宅大屋,距离城门不算远,黑沉沉的,似乎没有人住。 此时,一人进了去,正是谢真卿,带着狸猫沿墙而过,抵达一处厢房,看起来非常平常, 放一张桌子,墙角还靠着一捆柴, 断没有人在意。 谢真卿与狸猫对视一眼,就又用手一推桌子,只听“嘎嘎”声,桌子翻过, 下面的砖也移开, 露出了一处入口。 狸猫先窜了进去,竟然半立而起,伸爪一挥,只听“蓬”一声,墙上的蜡烛点起,原来这是一个密室。 这密室就不大了,中间是个祭坛,在谢真卿进入,幽暗的房间里出现了一群黑影,都长得奇形怪状,竟是藏在京城这龙气最旺之地的妖怪,都是跪了下去。 进入祭坛,狸猫重重喘了口气:“终于可以说了,在外面真难受。” “这里情况怎么样?”谢真卿却不理会,问着。 “这宅是八品小京官的住宅,小,不引人注意,官,等闲无人敢惹,所以很是安全。” “并且有密道通向城外,万一有事,可以在这里出去。” 谢真卿点首,才想说话,突然之间,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巨响,这声音似是春雷,又又似源自人心,谢真卿顿时变色。。 春雷? 不,不是,是事发了。 一瞬间,谢真卿的反应非常敏捷,他突的持咒,只听嗡一声,原本只亮着烛光的祭坛直接骤然大亮, 而下一刻,一道明闪,将密室照得一片惨白,接着就是一声令人胆寒的炸雷,这个藏在地下的祭坛就直接炸开! “啊!”几声惨叫,随这突如其来的闪电,周围的妖怪惨叫一声,有的连声音都未发出,就被炸得飞出去,甚至四分五裂! 而谢真卿闷哼一声,一口血就这么吐了出来。 顺天府衙门大堂 外面响起一阵挣扎声,一个尖细声音直接叫嚷:“放肆!咱家乃是陛下身边伺候的人,休得无礼!咱家自己能走!” 又一人则被推搡着进来,一言不发。 钱圩坐在大堂上,冷眼看着两人进来。 其中看着白净并无胡须的,正是宫里服侍皇帝的大太监,王进忠。 一人看着身带文气,一看就是文官,则是刘世权。 原本还在尖细说着话的王进忠,一进这顺天府衙门大堂,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一低头就看到了前方地面上有着一滩血。 这一滩血看着湿漉漉,不可能是以前留下来,而这可怕失血量,哪怕没看到人,都能让人立刻意识到,在这地方,刚刚就有人被打个血肉模糊。 不管那人是不是还活着,怕都要废了! 王进忠顿时浑身一颤,本就不黑的脸,变得更加惨白。 就连刘世权,身为文臣,按说该更有骨气一些,可见到这一幕,也是不由身体一颤,双腿发软,强撑着才没有软倒在地。 钱圩作文官,对文臣的态度,与对太监的态度,自是不同。 有道是“士可杀不可辱”,他淡淡说:“刘世权,你乃是朝廷命官,本官就准你站着回话。” 又看了一眼王进忠身后的两個衙役,两个衙役立刻就朝着王进忠的腿弯处一踹,噗通一声,就将王进忠给按倒了。 王进忠脸涨得通红,尖着嗓音叫着:“咱家也是有品级的太监,也是朝廷命官!” 凭什么刘世权因是朝廷命官就能站着回话,而自己却要受此羞辱? 他这话不说则可,一说,可是给钱圩本就燃起来的怒火添了一把柴,他不可能承认皇帝有错,有错的自然是这些阉贼。 谷峙 这些阉贼乖乖认罪,然后被打死,才是应该有的下场,不想还敢咆哮公堂? “住口,真是恬不知耻!”钱圩一拍惊堂木:“你这等贱阉,还算是官?还不供出,到底是谁指使了你?快说!否则,大刑伺候!” 刑不上大夫,对刘世权用刑要谨慎,但一个阉贼不过就是奴婢,在这样的大案里,自然是要用刑来逼问了。 此人也必须是突破口! 钱圩也知道,这样的贱阉是绝不敢胡言乱语,不乱说,不过是死,若是乱说,那就是生不如死,不得好死! 王进忠被人按着两边的肩膀,想要挣扎,就听到这话,惨白着一张脸冷笑,明显对钱圩这样审问自己十分不服。 正要继续针对他作为大太监算不算官这事纠缠时,脑袋突然嗡一下,一股更激烈的邪火从胸口窜了上来。 钱圩就见这个本来面带不服的大太监,突然之间冷笑说:“咱家是内臣,谁能指使我?当然是马督公和” 后面的话,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扼住喉咙,突然之间就说不出了。 坐在上面的钱圩,在听到前几个字时,就已大惊失色,立刻就要喝止,却已是来不及。 本想着坏了,这阉贼竟当众说出了这样的话,若是将那一位给说出来,这件事就是没法善了。 结果不知是这阉贼猛地意识到了说错话,还是上天眷顾,王进忠后面的话竟是没有说出来,张着嘴,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的公鸡,看着荒诞,却让钱圩后怕不已。 “到了顺天府大堂竟还敢乱语,看来你这贱阉是断不可能说实话了!来人!立刻将他杖毙!” 这可不对啊大人!按着王进忠的两个衙差目瞪口呆,抬头看向钱圩,明显是迟疑了。 再怎么说,这位也是宫里的内臣,是有品级的太监! 还涉及科举舞弊这样的大案,一言不合就杖毙,这是不是哪里不太对?莫非是大人突然犯了糊涂? 这两个衙差迟疑,实在是情理之中。 钱圩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却无法对外人说。 他阴狠目光扫过,冷冷的说:“你们不杖毙,是想自己受杖么?来人!将他们两个先拖下去,各打二十!” “是!”别的衙差一听,有的机灵,立刻就上来拖这两人下去。 打这两人,反正也就是轻处打,总比留下来被指名去打太监强啊!就算真有什么事,也与他们这些人无关。 片刻,外面就响起了肉被闷击之声,哎哟声才响了一两声,就变成闷哼,显然是被堵了嘴,免得再惹了祸端。 有慢一些的衙差,在上官逼视下,只得按住王进忠,王进忠已经知道情况不对,首先是恨自己,自己怎么说这话? 眼见着钱圩目光阴冷满脸杀气,他拼命挣扎,二个人都按不住。 “拿下!”既然动了手,几个衙差心一横,就用上了阴毒手法,只听喀嚓一声,王进忠长声惨叫,已经被将其摁趴下去。 “不!”王进忠知道,自己可没有两个被杖责的衙差的待遇,那两人不过是受罚,行刑的也是熟人,最多就是受一些皮肉之苦。 自己如果被打,是真要被打死了! 他额头冷汗直冒,脸色已苍白如纸,阴毒瞪向大堂上坐着的人,拼命挣扎,同时厉声诅咒:“狗官,皇上不会饶了你!你会比咱家死得更惨!咱家等着看你怎么死!” 说话时,衙差就已是噼啪噼啪狠狠打下来。 钱圩就这么坐在堂上,也不让人将人拖下去,就这么神色阴冷的听着诅咒,还冷声催促:“用力打,立刻杖毙!” 原本衙差已用了力,却还是有所保留,万一大人突然后悔了,还能及时叫停。 听到大人再次催促杖毙,两个行刑的衙差对视一眼,脸上都闪过了一丝狠色,下一次就用足了气。 只听“扑”一声闷响,王进忠呻吟一声,本来尖声的惨叫,一下变成了闷哼,再“扑扑”二下,就没有了声音。 竟是没几下,就真的将人活活打死在当场! 看着这一幕的刘世权,脸色苍白,全身颤抖,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一瞬间,他是真怕了。 第九百十一章 又逃过一劫 “至于你,来人!”钱圩脸色阴冷,冷冷的说:“将其官服剥去!” “钱大人,下官二十年寒窗”刘世权哆嗦着嘴唇,恳求看去,自己读书二十年中个进士不容易,怎么能还没审, 就直接剥去官服? 不剥去官服,自己还是“犯官”,剥了,就是黎民百姓了,这区别就算是在监狱,也大不一样。 可才说出这句话, 刘世权自己就止住口, 因他想到刚才王进忠说的那番话, 冷汗就冒了出来。 涉及到大内,不能说了,也不能辩了,自己再反驳再辩解,怕不但没有用,还有大祸。 只因刚才贱阉王进忠竟当堂攀咬马顺德,还要攀咬马顺德之上,那还有谁?若是顺藤抓过去,可是不得了的事! 这事就这样吧,刘世权脸色苍白想着,自己死也就罢了,也是定局,不可能再改了, 若再连累家人, 使亲族获罪、自己就是家族的罪人! 想通了这些, 刘世权就不再挣扎。 刘世权不再挣扎,钱圩盯着这个阶下囚,反露出一丝温情,挥手阻止了衙差剥衣,问着:“刘世权,你可知罪?” “下官知罪,一切听侯朝廷发落。”刘世权说完,就沉默不语。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钱圩感慨的说着,已经无心再细问下去,说实际,审案只是给朝廷一个交代,现在罪魁祸首有了,中间替罪羊也有了,再审下去,也等于给皇帝出难题,更丢朝廷体面。 思索定了,说:“既然知罪,那就还算顺服朝廷,去狱中反思罢!” 说着,钱圩一摆手,让人将其拖下去:“退堂,来人,备车!” 钱圩现在已在顺天府坐不住了,这事必须要及时去禀报,将这事的收尾给敲定,绝不能放任此事闹大! 况且,之前是想不到一个收尾的借口,而现在借口已送上了门,既能对皇上有一个交代,又能对天下读书人亦有一個交代。 自己定要说服皇上,让此案就此了结! “去皇宫!”上了牛车,钱圩说着,将车帘放下,往后一靠,叹了口气,不由按着太阳穴。 其实一开始,钱圩就先有定论,再寻证据,这事会发展到这里,让自己觉得意外的就是王进忠这贱阉竟真胆大包天敢说出那样的话,至于别的,一切都在预料中。 也正因此,钱圩才更头疼。 也幸好,不幸中的万幸,出了镇南伯世子被大妖所换这事,该说是上天庇佑么? 闭上眼,钱圩做着腹稿,趁着还没到皇宫,思索着如何说话。 抵达皇宫时,天色还早,这时皇帝一般正在处理事物,直奔皇帝常去的大殿,一路走来,能看到侍卫在时刻巡逻。。 大殿外更是甲兵林立,这一切都带给人一种压抑肃穆之感。 钱圩能感觉得到,皇宫内的气氛比以前来时更令人不安。 谷鷔 “风雨欲来啊!”钱圩望了一眼天空,乌云翻滚而来,压抑之感更甚。 胸口似是堵着东西,就连眼前这常来的宫殿,也仿佛与往常不同,像被雾蒙蒙的颜色笼罩着,给人一种日落下山暮色沉沉之感。 “钱大人?”这时一个大太监恰从里面匆匆走出,一低头,就看到了站在石阶下的钱圩,顿时一惊,忙小跑着下来,问:“您可是有事禀报皇上?” 钱圩虽不喜欢宦官,但面前太监平日里比较低调,与马顺德、王进忠之流不同,他冷淡点头:“本官有急事要禀报皇上,事关科举舞弊一案,案子已经审明了,特来向皇上禀报!” 钱圩可是皇宫的常客,是这些人眼里的熟人,此刻又要禀报已经审明了的科举舞弊案,纵然态度冷淡,这太监也是丝毫不敢怠慢,立刻说:“请钱大人在这里稍后,咱家这就进去禀报皇上!” 说着,就提着衣摆匆匆又疾行而上,朝着殿内匆匆而去。 而此时的偏殿里,匆匆赶到,赶在钱圩之前到来的人,正是大太监马顺德。 马顺德已经取代赵公公成新一任督公,掌管着外面几乎所有情报事宜,涉及科举舞弊大案,更是皇上重视的重中之重,早在镇南伯府出事,以及钱圩杖毙了王进忠时,就已有消息快速递到马顺德这里。 马顺德得到消息时差点晕过去,一边咒骂着王进忠果然不得好死,一边却又急匆匆赶来,甚至顾不上擦汗,只为了提前一步来觐见皇帝,将得到的情报说给皇帝听。 禀报时,内心已不安至极。 皇帝看一眼脸色苍白、满头是汗的马顺德,蹙眉:“你也是四品太监了,如何这种模样,养气呢?” “是是,奴婢养气不足,望皇上恕罪!” 马顺德脸色苍白,却一个字都不敢隐瞒,将发生在顺天府大堂上的事都一五一十说了,就连王进忠攀咬自己的话,都一字不易,还讲了大妖或真取代了镇南伯世子。 “因现在各城门都已关闭,潭平正带人四处搜找,若不是那个假镇南伯世子心虚,岂会匆匆逃走?更可恨是王进忠,竟在大堂上胡言乱语!” 马顺德心里清楚,科举舞弊的事,不管有没有那个镇南伯世子掺和,面前这位天下至尊怕都怎么都逃不掉干系,乃是幕后黑手、主谋。 可这事,他能说么? 他纵然心里清楚,皇上之前更暗示了种种,可都不能说! “王进忠四处攀咬,居心更是莫测,实是丧心病狂,奴婢御人不严,实是有罪,请皇上降罪!” 马顺德说了大妖的事,此事完全可以将黑锅扣出去,更着重说了王进忠之可恶,在这两个之外,他很干脆的就认罪,任凭处置。 因他知道,自己有任何抗辩,都是减分而不是加分。 毕竟,王进忠可是攀咬了自己,若不趁机让皇上对王进忠痛恨,万一皇上顺水推舟,将自己推出去做替罪羊,那自己岂不是立刻要去死了? 这也不算是胡说,王进忠虽然没有说出是受皇上指使,可那番话只要是个不蠢笨的人听了,都能咂摸出一点不一样的滋味来。 这事皇帝做得,他也猜得,但这事却不能公之于众,更不能点破了,否则,无论是谁,都难逃一死,而首当其冲倒霉的人,则只会是自己这种随手可抛的奴婢! 垂眸看着跪在脚下的马顺德,皇帝脸色微变,似乎是一时不能决断,良久才冷笑一声:“这狗奴才竟然敢于胡乱攀咬,死的好,死的妙!” 这话一落,马顺德不由暗吐出了一口气,半颗心就落了下来,这次,自己似乎又逃过一劫? 第九百十二章 天意果真垂青太孙 马顺德正小小庆幸下,皇帝若有所思。 似乎想到钱圩立刻就杖毙了王进忠,免得当众说出不该说的话,皇帝深深吁了一口气,叹着:“钱圩,还是有点才干的。” 至少,能立刻将王进忠处死, 只凭这一点,就可以将之前钱圩软弱之举给揭过去。 此人对他应该还是忠诚的。 马顺德趴在地上,不敢吭声,心中却突然油然产生着嫉恨。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太监,快步来到皇帝身侧,低声说:“皇上, 钱圩已到殿门外,他称案子已经审明了,特向您禀告。” “让他进来。”皇帝满怀心思,这时天已阴得重了,沉雷一声接一声响,既已知道发生什么事,仍心有不甘,觉得这件事就这样结束,实在是白忙一场,错过了机会。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作罢,皇帝忍着烦躁,令人将钱圩叫进来。 大殿外正等候着的钱圩, 看见刚才进去禀报的太监又出来。 “钱大人,皇上已在里面等着您呢, 请速速入殿!” 钱圩颌首感谢,就快步进去,一进去, 就看见了皇帝熟悉的身影在殿内散着步, 连忙叩拜行礼。 “哦?你说案子已经审明了?”皇帝似笑非笑的问:“才仅仅一天么,这个速度,倒是神速了。” 这样子,实在是让人看不出这天下至尊到底是什么心情。。 但毫无疑问,若不能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回答,身是阁臣,下一刻被拖下去肯定不至于,可皇帝也未必留多少颜面。 顶着这样的压力,钱圩却正容回话:“回皇上,案子其实也并不复杂,之所以会闹出这样风波,实乃妖孽作乱!” “在今日之前,谁能想得到,镇南伯府这样功勋之府,竟糊涂至此,被妖孽给哄骗了?此事实在是骇人听闻,但确是实事!” “哦?你说,镇南伯府被妖孽给哄骗了?”皇帝怔怔望着殿外,问着:“这是怎么回事?与科举舞弊一案有关?” 钱圩也不管皇帝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这事随着自己跟潭平的放任,估计已经在京城里传开,当下就端容说着:“是,镇南伯府的世子在十年前发病,被妖怪调换,不知使了什么法术,竟然无人生疑,这实在可怖可畏。” 钱圩说到这里,是真正诚心正意,也大是不解:“臣原本是书生时不知,可入朝为官,也读了前朝史载,有所了解——何方妖孽,能替代一个伯爷世子,而不惊动发觉?” “别的不说,道录司和钦天监,都是有罪。” “要是人人都这样,那知满朝文武勋贵,是人是妖?” 钱圩说的满腹疑惑和愤慨,前朝根本没有这种事,本朝开国,如日东升,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皇帝却若有所思,隐隐明白,又是太祖留下的后遗症。 当下摆了摆手:“这事朕知道了,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你继续说。” “是,这假冒的镇南伯世子本非我族,其心必异,因此煽风点火,祸乱京城,而被替代之人,一直被假世子带在身侧做小厮,正被之前被收押之人举报与科举舞弊的弘道,可见,妖孽是欲借此机会,行逆天之谋!” “而太监王进忠和副考官刘世权,或是阴人,或是心术不正,都被那妖孽所腐化,竟跟着扰乱朝纲,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谷籘 这些就是随便编造了,但钱圩说的庄重大方,皇帝也听的极认真。 “幸皇天庇佑,小厮被检举,结果一入公堂,惑心术自解,当下立刻揭穿这事,而揭穿了,在大堂之上,那妖孽还欲兴风作乱,出现了火球与雷声,后被臣喝退。” “不仅仅这样,王进忠还不悔改,竟敢当堂攀咬,说与内宫马顺德有关,其状若疯狗,还欲说大逆之词,显然已被妖孽彻底灭了心智,当下被臣给立刻杖毙了,以免他妖言惑众,迷惑世人!” “臣无旨杖杀内臣,还请皇上降罪!”说着,钱圩就五体投地,一副等候发落的模样。 旁马顺德,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听到钱圩提到了王进忠当堂攀咬自己,就是一哆嗦。 他偷偷看向皇帝,发现皇帝面色平静,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钱圩,说:“钱爱卿,你杖杀这等忤逆不道之婢,又何罪之有?起来吧!” 随后,又淡淡看向了马顺德,马顺德忙垂眸站立,却听皇帝说:“虽此事或是攀咬,不过,未必空穴来风,你是不是真与之有牵连啊?” 噗通! 马顺德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等反应过来时,已接连磕了三四个头,嗑得脑门都破了皮,鲜血淋漓,还在连连向上磕。 “奴婢怎么敢呢!奴婢怎么敢呢!” 皇帝看都不看,冷声说着:“就算没有牵连,至少你也有失查之罪,来人,杖十!” 听到只是杖十,马顺德顿时松了口气,就被拖了下去,片刻,棍子击打肉的闷声,以及马顺德忍耐的闷心,同时从外面传来。 在这样的声音背景下,皇帝却和气对着钱圩说:“你办事利索,实深得朕心,来人,赏玉如意一对!” 一旁立刻有太监记录了,这是需要之后去钱府赏赐,毕竟是御赐之物,又是奖赏,自然有一套程序要走。 钱圩立刻跪倒,谢恩,却没有立刻抬首,而是跪等着处置的旨意。 皇帝似乎心思重重,神情恍惚看着远处,一时没有说话,说实际,自己是皇帝,这次不中,下次有的是机会。 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词? 只是,局面演化成这样,却大大出乎预料之外,皇帝浮现出蜀王齐王一样的困惑——莫非天意果真垂青太孙(代王)? “不,朕才是皇帝,朕才是天子。” 皇帝目光一厉,沉吟片刻,冷冷说:“太监王进忠、副考官刘世权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实在是可恶,王进忠死了,也不可轻饶,尸体喂狗。” “刘世权身负皇恩,却作出这等辜负之事,斩!” “余下十三家考官贬三级,罗裴和梁余荫有失查之罪,但又有检举之功,不赏不罚。” 说完处置,皇帝还是心有郁郁,又说着:“镇南伯府,世子被调换,虽是妖怪所为,也是自身不修德导致,着削去爵位!” 一道道命令颁布下去,声音沉稳,赏罚分明,似乎又回到皇帝原来英明决断之时。 “臣遵旨。”钱圩应诏,看着皇帝一道道命令颁布,内心实在复杂至极。 皇帝先不说,朝堂上,怕有不少聪明人已洞悉了真相,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朝堂稳定,不再生出乱子呢? 第九百十三章 悬赏 钱圩正感慨,皇帝见着他呆呆出神,因说:“钱卿,在想什么呢?” “臣在想这些事如何善后。”钱圩见着皇帝笑眯眯看着自己,仿佛君臣相宜,但还是立刻回话,恭敬垂头, 不敢与之直视。 经过之前种种事,纵钱圩依旧对皇帝忠心耿耿,但也对皇上心有余悸。 “是啊,善后不容易呀!” 皇帝十分满意,抚着额深深吁了一口气,神色却轻松许多。 现在重要的并不是天下治理,也不是天下争战,最重要的是反是内部问题——太孙。 皇帝不需要一个会反抗自己的臣子,哪怕打着为自己为朝廷的名义,自己需要的是既有能力又只效忠自己的人。 “首辅今日上午上折告老,你怎么看?”皇帝踱着步子站住了脚。 首辅告老这事,其本人早就告诉过钱圩。 但钱圩虽忠心,却不傻,自然不会让自己看起来仿佛已知情,他猛一抬头,稍稍露出一丝诧异,又将这诧异按捺下,只恭敬回话:“回皇上,首辅乃是国之重臣,任命或致仕都非小事,当由皇上圣断。” “只是,要是询问臣的意见,臣以为, 首辅一向办事良好, 现在也没到七十, 还可以为皇上您多效劳几年!” 虽首辅说过要离开, 不想做首辅的内阁大臣几乎没有, 钱圩也是内阁大臣,自然也有过一瞬间的心动,但经过这次的事,对首辅感观复杂,越发佩服,也因此觉得自己怕是不能胜任此职,所以不敢附和。 皇帝听了,只是点了点首,似听进去了,可片刻后,就倏然回身说:“钱圩,接旨!” “臣接旨。”钱圩立刻跪倒,恭敬说着。 “朕命你担任主考官,负责之后的春闱!” “是!”钱圩立刻应着,但他的心里,却对首辅揣摩皇上心思之能,更加惊叹。。 首辅居然能判断出,自己若这样回答,皇上必然立刻吩咐自己做接下来春闱主考官。 果然能做到首辅的,都是人杰,自己,还远远不如。 京城 京城是海运和运河并举,只是前朝末期,财政亏空,又屡有战乱,因此淤塞,大船难通,皇帝登基,财政渐渐充裕,十几年治河,贯穿了海运和运河,因此船只云集,生业繁茂。 沿河沿街连绵席棚,因着突然出现的轰隆大雷,不少人都悚然而惊,不知这又出了什么事。 “雷声来得邪乎,该不会是在劈什么妖怪吧?” “是有可能,你不知道,这里(坊)据说有鬼怪啊。” “啊,什么鬼?” “听闻是前朝的女鬼,上吊死了,一直在夜里幽幽叹息,吓跑了几个人家了,最近的是顾县丞买了,结果没有住几天,就吓的搬走了,也没有人再敢买了。” “你们听的都不对,哪是前朝的事,是十几年前这户人家和太子有了牵连,所以死了” “不仅仅这样,听说,那一位已经老了,糊涂了,又把孙子当成仇人呢!” “嘘!噤声,不要议论这些,免遭祸端!” 本来躲雨的行人讨论的还算愉快,听到这个,立刻行色匆匆,似乎很忙的样子,不少人宁可冒雨多走一段路了。 谷每 这数月以来,不仅朝堂上出现种种怪事,就连京城内的百姓,也陆续遇到怪事。 被平了的神祠曾有野神作祟,这是很多人都已有的共识。 而除此之外,关于太孙的奇异,关于各种真龙之说,更在私底下流传。 而新旧交替这个时间段,像老迈之龙已龙气衰退,无法再给予京城庇佑,所以一些灵异事件也时有发生。 从来只从外地人口中获知的一些妖怪作祟之事,在现现在的京城里,竟也能偶尔遇到了。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令很多人开始下意识不安。 今日的大雷,又在科举舞弊案发生后出现,还是旱雷之声,这实在是让人无法不往多了去想! 而招了闷雷的源头,也就是偏僻顾家宅子密室里已残破不堪,倒了一地妖怪,混杂在其中的唯一一个“人”,正是潭平现在遍寻不到的镇南伯府假世子,谢真卿。 谢真卿俊秀面容都布满灰尘,就连往日不沾尘埃的衣服上,亦多处破烂,让整個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随着眉蹙了下,他慢慢睁开眼,一睁开,就猛地起身,踉跄一下才站稳。 满目疮痍,入目的一切,都让他心底一凉。 天雷是何等威力,竟连招来的几只大妖全部劈死,在京城内的安逸,倒是让自己忘记了这天威之可怕! “大、大人!”就在谢真卿感到头疼,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时,不远处传来一声虚弱的声音,谢真卿转过头去看,才发现狸猫扶着墙起身。 不仅仅这样,外面也传出点声音,是两只小妖,这两个小妖也受了重伤,但因并没有进入密室,只待在这宅子里,反因此捡了一条命,还有口气,但也出气多进气少了。 “过去多久了?”谢真卿按了按额头,开口问。 狸猫喘着气,虚弱着回话:“大人,已、已过了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谢真卿现在脑袋都嗡嗡作响,不像往日反应灵敏,但听着过了这么久,终于恢复了一些神志,暗道一声:“坏了!” “弘道知道我内情很多,断不能留了!” “必须快快处理。”谢真卿一念之间,立刻就问:“还有多少妖在京城?” 之前天雷轰击,他也不敢说就只袭击了这里,这处外加几处都藏着妖怪,不知道还有多少妖怪能为自己所用。 “大人,府里就只有我们六个了!”狸猫点了点,说着。 六个,狸猫勉强算是大妖,但伤不轻,余下都不是大妖,连人形都化不了。 谢真卿咬了下牙:“通知全京城的妖族,弘道已经是叛贼,出卖了我们妖族,我们妖族必将其诛之。” “如果此人不在镇南伯府就去太孙府附近拦截,务必将其格杀,不许留下活口!” 命令完,谢真卿扫了一眼,又说着:“谁能完成任务,我亲自赐下妖力,助其晋升,还传法三篇!” “是!”狸猫立刻积极起来,带着几个轻伤妖怪立刻应命。 要知道,妖力有着品阶差异,一旦蒙上位者赐下妖力,就立刻得了许多好处,不但多了几分神通,更是打通了化形之路。 要是鲤鱼等水族获得龙君赐下,就有一线希望化成龙! 这赏格,不可谓不高了,顿时狸猫,把刚才惨相都忘了精光。 第九百十四章 削爵 镇南伯府 昨夜一场大雨,第二天凌晨一大早就有着动静,门房就又偷偷看了外面一眼,只见镇南伯府沿墙都是顺天府的善捕营,不仅仅堵住前后门,连没有门围墙处也有人盯着,一个个都带着配刀, 一看就是动了真格。 就有仆妇提着食盒和篮子想出门,就被善捕营的人拦了,皱眉说:“你有甚么事想出去?” “兵爷”仆妇赔笑低声说:“府内几十号人,每天都得买菜,是不是让我通行下?” “不行,上面有令一概不许进出!”善捕营的人连连摇头。 往日里,顺天府府尹也要给镇南伯一个面子, 可现在这些人毫不通融,连奴仆想要买东西,都被阻止。 甚至后来管事出面,递了银子求帮着买,也无人答应。 “不行,平时这忙我肯定帮了,现在谁敢消受这些银子,不怕砸饭碗么?”有稍熟悉的人直接低声说着。 这座偌大镇南伯府竟像一座大监牢,这里的人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可哪怕是往日里眼高于顶的伯府管事,现在也只能是忍着,一个个都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比较有脸面的管事都试探着问伯爷跟伯夫人身侧的得力人,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会不会牵连到府内的人? “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夫人昨夜哭了一夜, 世子出去了也不寻找,还把那個小厮迎到上房里看护!” “老爷不断叹气, 也是一夜没有睡, 这光景, 谁敢去问。” 丫鬟仆人个个慌成一团,却不得关窍,哪知道,现在的镇南伯和夫人,正遭遇着比被甲兵围困更令人痛彻心扉的事。 “没有想到,这些年一直养着的儿子,寄予厚望的伯府世子,竟是大妖所扮!” “而真正的儿子,却是假世子身侧的一个小厮!” 镇南伯和夫人纵然会因亲生儿子的遭遇而心疼,可同样亦是被多年心血白费、伯府后继无人这事给深深打击到了! 当然,回过神后的夫妻二人更恐惧,伯府竟被一个大妖藏匿多年,还卷入了科举舞弊案,等着镇南伯府将是什么? “夫人,您要去看望弘公子?”夫人身侧的仆妇,见夫人坐卧不宁,一副想要出去的模样,这仆妇顿时心里了然,低声问。 夫人生得雍容,一看就是标准贵妇人,哪怕遭遇了儿子被替换这样的打击,虽脸色苍白,亦是勉强能维持住表情,不至于崩溃。 但距离也只是差一步之遥。 她伤心至极地说:“到底是我儿哎!我苦命的儿啊!” 身侧的人听了,对视一眼,都没敢露出异样来。 夫人这痛苦哭泣着的,到底是这个被送回府里的儿,还是已经逃之夭夭不见了踪影的儿? 别的不说,原来世子虽假,可风度翩翩,熟读经书,虽身体弱了些,可却令人心折。。 而真世子,大家都日常见了,就是一个小厮,这一时如何扭转过来? 看,镇南伯到现在,还不肯接受,还没有去探望呢! “弘道可睡了?”走到弘道被送回后就入住的院落,夫人问。 这院落并不是伯府世子住的院子,更不是弘道原本房间,那里既住过大妖,谁知道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可怕东西? 弘道一被送回来,知道了这事后,伯爷就下令,直接将院落给封存了。 不光是自己心里别扭,更因那里既住过大妖,就不能让人破坏了里面的现场,万一皇帝想要派人来探查,他这里给搞了破坏,岂不是罪上加罪? 所以弘道被送回来后,住的就是离着正院很近的一个偏院。 谷龣 守在门口的两个仆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忙小心翼翼回:“弘道公子,还没睡” 夫人听了,就直接带着一个仆妇一个丫鬟进去。 才进院落,里面的人就察觉到了。 弘道,哦,现在应该称为谢弘道,谢弘道出来,冲着伯夫人深深一礼:“母亲。” 这一声唤的干涩无比。 何止是他,夫人一恍惚,可看着以前的奴仆,总是难以相信,亦干巴巴地问:“我儿,你可还好?这里可住得惯?” 谢弘道回话:“母亲放心,这里住着很好。” “哦,那就好。”夫人对着他,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些年,她与谢真卿做母子,儿子因身体病弱,她与夫君投入的精力就格外多,而谢真卿对她与伯爷更孝顺。其实就算是到了现在,夫人也想不通,那样一个除了身体病弱之外样样都好的儿子,怎么就能是个妖怪呢? 谢弘道跟在谢真卿多年,又跟着在伯府住,只这么一眼,就看出伯夫人在想些什么。 本就难受的心情,更因亲生母亲对大妖不自觉流露出的关心而痛苦。 想到自己刚被送回来时,作亲生父亲的镇南伯看过来那一眼,谢弘道站在那里,脸上的笑容都几乎快要维持不住。 可这件事真去细究,又能怪父亲与母亲么? 这些年的相处,当做亲儿子一样看待,怎么可能对那大妖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可问题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自己被替换,被变成奴仆,是自己最惨好不好! 二人又简单说了几句,伯夫人也想对他好,这一点,谢弘道亦能感觉到,面对伯夫人的目光,他只能强颜欢笑,反过来安慰:“母亲,我现在能醒来,不再被那大妖逼迫,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放心,我这些年也学了些,不至于让您丢了颜面。” 才说着,突然有人跑进来禀报:“夫人,外面来了宣旨太监!” “什么?”这一刻,所有人心里都浮现出了一丝不详预感,伯夫人立刻对谢弘道说:“我儿,快随我出去接旨!” 抵达庭院,到底是勋贵家,已经设了香案,镇南伯也从正院出来,一行人跪下。 只是一看宣旨太监,就知道没有好事,只见冷着一张脸,展开圣旨,尖着声音宣读。 谢弘道跪在人群前,脑袋嗡嗡响,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几个字在耳畔不断回荡! “虽是妖孽作崇,可也是不修德导致,如此凉薄,如何能置身勋贵殿堂之列?着削去镇南伯爵位” 削爵了,祖上拿性命换来的伯爵,竟就这么给削了! “臣接旨!” 镇南伯的脸色一下惨白下来,却还要强撑着跪拜,谢这削爵之恩。 太监也不收管家递来银票,直接就这么走了。 府内的人都惶恐不安看向站着拿着圣旨的镇南伯不,现在已不能被称之为伯爷了。 他呆呆地看着手里的圣旨,片刻,突然就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伯爷!” 第九百十五章 求取一线生机 “伯爷!” 周围顿时大惊,先是个个面如土色,接着就惊醒过来,七手八脚把镇南伯架住,有的扶着镇南伯呼唤,有人去寻汤觅水,有人手脚无措呆看, 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伯夫人呆呆的看着,口里只说着:“伯爷,你可不能有事呀” 倒是管家撑的住,叫过人:“伯爷这是急疼迷心,一时昏迷,不妨事的,快去叫张郎中来, 不要声张。” 有人命令, 自然有人立刻去执行,权贵府里都养着一二郎中,为的就是出现急病时能立刻找到人。 若治不了的病,就只能去请外面的名医,或干脆去请太医。 镇南伯虽被削了爵,但府里的郎中不可能立刻走人,一被请立刻过来了,当下就上去检查。 “啊”这时,镇南伯粗重喘息一声,醒了过来,脸色蜡黄,哆嗦着手,想要起身, 却根本起不来。 这一检查,就道坏了! “伯爷这是中风了, 内风不轻啊”张郎中直起身子叹着,这话一出,众人看着被扶到床上躺着的人,脸上都流露出了一丝绝望。 伯爷好好的突然被削了爵位,这对整个镇南伯府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很沉重的打击。 不过,圣旨里,虽削了爵,但没有抄家,连从三品昭信将军都没有削去,虽说这将军一点兵权也没有,就是一个虚职,一年领個260两银子,可也是官身,还能有希望。 结果在这时,伯爷又中风了! 看这样子,都不必张郎中说,就知道伯爷中风严重,这是受了大刺激! 伯爷没有倒下去,还能有人脉经营,一倒下,靠谁呢,靠夫人还是靠昨天才是小厮的谢弘道? 这伯府,眼见就要散了。 “卿儿卿儿”躺在床上的镇南伯挣扎着,嘴里唤着,似乎脑子不清楚,还念着自己的儿子。 伯夫人听得眼泪都流了下来,说:“别喊了,老爷,别喊了,他早就走了!走了!那是妖怪,不是咱们儿子!” “卿儿真卿” 床上的人却睁着无神的眼睛,嘴里细念着他所谓儿子的名字,明显是受到了两次重大打击,脑袋都直接糊涂了。 “大夫,这是怎么了?” “这是内风,一时糊涂,我开几贴清神降血的药,过几个时辰就清爽了。。”张郎中盘算着自己还有多少银子,又能不能去别家,口中却还说着。 他虽生了心思,却还没有懈怠,凝神开了药方,又命着去抓药,这个不用去外店,大部分府上都有,管家接过看了,立刻吩咐:“去药柜去抓药,快去!” 等到让人去煎药,镇南伯夫人看着丈夫,红着眼眶,想说什么,又不知能说什么。 怨吗? 自然是怨的,镇南伯府素来是低调,并不怎么碍别人眼,怎么就被大妖相中,被大妖将儿子给替代了? 自己将大妖当儿子养了这些年,就算是此刻生了恨,可这些年感情,又岂是能立刻抹掉? 哎,事已至此,再去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谷銺 爵位已是没了,如今人也病倒了,整个伯府就如大厦将倾,徒之奈何? 不光是伯夫人这样惶,仆人,哪怕是素来还算沉稳的管家,现在也是面色惶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首先,这伯府就要大改,府邸不是御赐,所以还能留着,但有些院落不适合无爵之人住,就只能搬出来,将院子封起来。 而门匾及府内的一些陈设也要撤了,放到库房里。 还有一些建筑、装饰,也都要换,在这风雨飘摇之际,却还要紧着去做这些,否则,被人再告到皇上那里,那就真是要了命了。 谢弘道就这么站在旁,看着仆从进进出出,看着小厮侍女服侍着亲生父亲喝药,看着母亲站在一旁,垂泪劝着。 又见父亲已老糊涂了,却还心心念念着“儿子”,这样父子深情,让谢弘道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们又需要自己现在做什么。 自己这些年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厮,纵然也识字,却根本没有认真读过书。 曾经做世子的那些年对自己来说已太遥远,很多事都只隐隐记得,而荒废了这些年的学业,也不可能立刻捡起来。 谢弘道默默走了出去,直到走到了外面,走到无人的庭院中,依旧没有人发现这一点,没有人来追,没有人来问,也没有人注意到。 他虽被认了回来,可这偌大府邸,却无一处是自己容身之处。 自己记忆中那些对他亲近的人,也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若说之前自己还心存一丝侥幸,那现在就已经确定了这一点。虽自己被认了回来,但实际上,也许谢真卿才是本来被寄予希望的世子。 谢弘道不敢去试探,是不是自己当时在大堂上什么都不说,只死扛着酷刑死在了那里,镇南伯府就依如往昔,父亲和母亲,都不会因重大变故而伤心绝望? 远处仍闹哄哄,而这无人过问,站在角落处沉默良久,原本颓丧突然被什么给点燃。 “混帐,凭什么?”谢弘道的眼底冒火,凭什么,自己凭什么要去想替那个妖孽去死? 凭什么父亲倒下了,自己根本无人问津。 凭什么伯府削爵,本是妖怪作的罪孽,却隐隐变成自己的原因。 想起夺走自己一切的大妖,谢弘道眼睛里,宛是鬼火一样生光:“不,凭什么?我才是镇南伯世子。” 这样说着,突然之间一阵响,抬头看去,竟是一只猫串过,本不以为意,可一转身,就不禁一惊,突然之间毛骨悚然。 “先前我是此妖仆人时,记得此人有驾御不少妖怪,有的就是动物。” “莫非刚才,就是其中一只?” “不好,我知道此妖许多秘密,要是继续留在府里,等他反应过来,我就必死无疑!” “只有趁着现在,趁着他可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逃亡去太孙府,我倒可以求取一线生机!” 偌大镇南伯府,却完全不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谢弘道一警觉,就什么都没拿,四下看看,直接双脚一蹬上了墙,从上面一翻而下,落地无声。 若说在那大妖身边唯一得到了好处,大概就是自己不得不为大妖杀人,不得不学了一身足以自保以及杀人的本事。 出来后,谢弘道丝毫没有停留,直接就向太孙府奔去。 第九百十六章 殃及池鱼 一辆牛车正慢慢行着,却被拦了下来,京城不比府州,举手投足皆有制度,就连牛车都走得不疾不徐,讲究缓平稳适,因此停靠都徐徐而停, 不会使车主难受。 此时春天,车外路侧树木显绿,池塘清波涟涌,回顾一望,便见天空滚上乌云,虽时而被风吹散,露出阳光,但眼下又聚拢, 将整个京城都笼罩在其中,光线昏暗了许多。 淅淅沥沥的雨落下来,打在地面上,变得湿润。 苏子籍看着出神了会,才问特赶来的仆人:“就在前面?” 仆人回话:“是,二人就等候在前面的客栈里。” 原来是余律和方惜早早去太孙府,结果没找到,府里的人得了地址,知道殿下现在对这二人很关心,就立刻赶过来,在半路上告知。 本来牛车就要拐路,既二人要见自己,苏子籍就说:“先不必回府,去见一见余律方惜再回。” “路先生, 你继续说。” 太孙府来的仆人说完了事就下车,牛车内除苏子籍, 还坐了二人, 一人是野道人, 一人则是惠道。 因着去见余律方惜, 一提到这二人,就必然无法避开目前要面对的难题。 一路上,气氛稍显沉闷,野道人也是上车没多久,按照事情发生的顺序在禀报。 惠道旁坐,就听野道人继续说:“主公,钱圩已在一天内结了案,当堂杖杀了王进忠。” “首辅告老,但皇上不许,还派了人安抚。” “哦?首辅倒是聪明人,可惜”苏子籍点了下头轻叹。 野道人继续:“就在方才,官府还贴出告示,说是三日后再次进行春闱考试,既不耽误多少时日,很快就再次考试,赴京赶考的这些举人自然也就安了心。” 这真是每一个举措都仿佛天助皇帝。 只听着这些,惠道就怔怔想,本来预想的举人叩朝,以及舞弊大案,连连被赵旭和钱圩化解,果然是气数尚盛么? 胡思乱想间,牛车已经进胡同,乍见旅店了,此时已是暮色苍茫,这里靠北是坊市,最是热闹去处,街衢二侧星星点点已渐渐燃起一盏盏灯笼,虽有细雨,还是人来人往。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苏子籍怔怔出神,观赏街景,吟着一诗,才笑着:“赵旭和钱圩不愧是大臣,这样纷乱如麻的局面,这样一下就理出头绪了,看来这一局,竟是平了。” “不过,与其说皇帝气数尚盛,不如说,本朝开国,本是如日东升,名臣辈出,逢凶化吉也是自然。” 苏子籍神色有点黯然,下令:“将谣言都撤回来吧,既是气数不绝,就只能暂时蛰伏,事不可为之。” 野道人跟着叹了口气,显然,这次没能一鼓作气将皇帝搞臭,让他也深感遗憾。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作罢,继续硬挺,就可能被人发觉痕迹,这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对了,主公,还有一事,是关于镇南伯府。”野道人突然又说着。 “镇南伯府怎么了?” 谷办 野道人就将大妖替换世子,世子在大堂上公开喊冤的事说了一遍,又说着:“镇南伯已被削爵,可怜父辈出生入死,到了第二代就削去勋贵了。” 苏子籍静静听完,长长吁了一口气,看来,打草惊蛇这计不错,是大妖替换了世子? “有意思,竟然连妖族也插手人间真龙。” 脸上闪过一丝阴冷的笑容,苏子籍说着:“看来,皇帝一腔怒气无处可撒,还是迁怒了。” 才说着,就到了旅店门口了,就见着余律方惜等候在外面,看到到了,忙上前见礼。 “不必多礼,你们可还好?”苏子籍匆匆下车,仔细打量一眼,发觉两人并无事,只是脸色苍白,眼圈有点发暗,还有点红,方吁了一口气。 余律方惜对视一眼,方惜就说:“殿下,我们一切都好,只是邢业上吊了!” 余律也低沉的说着:“本来,这等小事,也不能打搅殿下,但官府说是畏罪自杀,还不许安葬,要等着仵作来检查,这也太作贱了,看情况似乎是故意为难,所以” “我明白了。”苏子籍点了点头,本是想着,就这么说话,免得进出引得一些麻烦,但听了这话,却打消了原本的打算,这种事情,或就是不敢针对自己却敢针对自己朋友,或者就是单纯的觉得这些举人惹麻烦要作贱,但不管有什么事,其实快刀斩乱麻就是。 两人进去,苏子籍听着。 邢业是两人认识的一个家境很一般的举子,虽说考到举人,比秀才要有钱得多。 但前提是不再继续奢望往上考,只要不往上考,谋一个小官,资产自然能慢慢丰盈起来。 可若继续往上考,光往来的旅费、住宿费等开销,就能拖垮一个殷实之家,就更不必说别的。 不过就算一两次没考中,回去也依旧有退路。 毕竟,有举人的功名,日子还是比大多数过得好。 可因着科举舞弊一事,邢业等人被削去功名,以后永不能再科举,野道人在刚上牛车时就想自己禀报过了。 没想到,邢业竟直接在客栈上吊了。 “进去看看罢!”苏子籍说着,目光看了余律方惜一眼,知道两人是心里有愧——我不杀邢业,邢业却因我而死! 苏子籍并不觉得两人因这点小事打搅自己是错,只是径自进去,由于穿着便服,进去时竟也没引起旁人注意。 毕竟这里是客栈,来往的人本就多,并且死了個举人,这可是大事,住在这里又大多是举人,物伤其类,都心情沉重,哪里还有人去管着外人? 余律方惜领着径直到了邢业的房间,门是虚掩着,才进去,就看到邢业脖子还挂在绳索上,一动不动。 方惜看着,眼就红了,沉重地说:“我们发现时,他已死多时,身体都僵了,客栈老板去报官,先是衙差来了,却不让人搬下来,说要等仵作来检查,可已经等了一个白天了,还没有见人,就由着他挂着,我等忍无可忍,才告诉您一声。” 苏子籍站住了脚,仔细看了看,就见着邢业伸着舌头,由于上吊死,膀胱括约肌丧失自控能力,尿液或粪会很快失去控制流了出来,又过了一天,因此臭味不小。 “有遗书吗?”苏子籍是知道这知识,其实不但邢业,任何人死前都会失禁,无论伟大还是卑贱,所以说,死亡其实没有任何人能体面,他不动声色,只是问着。 “有!有!”余律立刻说,在怀里取出一封拆开过的书信,递了过去。 “因这里乱哄哄的,怕有人进来拿走遗书,所以我们当时就告诉客栈老板,这遗书暂时由我二人保管,他也同意了,这就是哎!” 苏子籍接过这封遗书,将信瓤儿抽出来,动作轻柔展开看了一遍,也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呐!” 第九百十七章 要事要秘密禀报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呐!” 苏子籍看着遗书,许久,叹息一声。 邢业这信上说,自己十年寒窗,家里含辛茹苦,连旅费都是卖田的钱, 可是因一念之差,不但把银子都花光了,还被扣上一顶科举舞弊的帽子,被削去了功名。 不仅家里人的所有付出都付之东流,更是将与自己有关的人都给坑了。 这样一来,他哪里还有颜面回去呢? 回,回不去。 留, 又根本留不下来。 前途无望, 已一片灰暗。 与其继续苟延残喘,不如自我了断,以免回去后反成了家人的耻辱与累赘。 真是字字泣血,信纸上还有一些褶皱之处,似书写之时流下了泪,打湿了信纸。 苏子籍看完这封遗书,不禁陷入沉默。 邢业冤枉么? 真说起来,邢业得了这样的下场,其实也不冤,毕竟朝廷律法就是这样规定的。 事关科举取士,关系着多少人的命运,想要出人头地,就要挤下许多人, 去走那条独木桥。 从来只见过了桥的人风光无限, 落下桥的人, 又有多少? 无数! 在这等情况下,任何一个试图在科举中舞弊的人, 都要被重重处罚, 连舞弊者的上下线都要被揪出来,考官都要被牵连,这才能让天下举子接受自己的落榜,接受自己黜落,仅仅是因水平不够,而是质疑朝廷,质疑公正。 这质疑,就是对朝廷的否定。 重事用重典! 邢业因舞弊被削去了功名,无言回家面对家乡父老,但谁叫他当初买题舞弊了呢? 若当初不这么做,自然不会落下这下场。 但话又说回来,若无人这样嚣张推销考题,无人拿出真题来大规模引诱这些举人,也不会让这么多举人被牵扯其中。 这事本身就不该发生,就不正常。 放在往日里,邢业就算是对这次科举没有十成十把握,也绝对不敢自己藏一些东西带进去。 因邢业这类人,的确是将该学的书本上的东西都背熟了, 说一句是十年苦读,也的确并非夸张之语。 很多到了举人这个程度的人, 夹带基本没用了,他们要做的是提前“押题”,押考官的喜好,去抢着读考官往年文章,揣摩朝廷的意思,提前做一些文章,有足够时间进行润色,然后去赌用上这些文章的一种可能性。 举人大多所做的准备,都是这样的准备。 所以若无人泄露了题目,就算是有人胡说一些考题,只要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有人舞弊,这事也不会造成什么恶劣影响。 那邢业就算是空欢喜一场,至少也可以回家乡继续去做举人。 “还真是殃及了池鱼啊。”苏子籍喃喃说着,这只是自己和皇帝过招一次带起的少许余波罢了。 一个余波,就不知道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谷樱 身为上位者,一举一动,甚至只是一瞬的喜好,若被人揣摩到了,都可能带来很大影响。 不是有句话,上行下效。 苏子籍又想,邢业是死了,别人呢?很多举人被削去了功名,不知道是狼狈回去,还是选择与邢业一样的道路。 就连权贵里也有人不能幸免,像镇南伯,明明是受害者,大妖替换镇南伯的世子,将真世子充作下人小厮在用,镇安伯一家真算是无辜受害者了。 作为普通人,怎么可能识破大妖的法术? 而且身处京城之中的权贵,也多少知道这里对大妖有着限制,根本不可能往这方面去想。 但好好的爵位,还是因皇帝的迁怒而被削去了。 可见,就连权贵,也难逃池鱼。 苏子籍只是沉思着,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骚乱,这才回过神,问:“外面是怎么回事?” 野道人也朝外面看去,一个侍卫急匆匆跑进来,对着苏子籍禀报:“殿下,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竟到了客栈外,自称是镇南伯真正世子,说求见您!” 苏子籍微微蹙了下眉:“镇南伯真正的世子,要求见孤?” 自己刚刚才想到镇南伯一家,结果镇南伯的真世子就突然跑来找自己,还是这样的模样,难道这是皇帝使的又一招? 或有妖怪要伺机袭击自己? 苏子籍放开神识一扫,微微蹙眉,下意识摸了摸腰间,倏然间眉中一丝杀气冲了上来。 “有妖气,却是十几個妖怪潜伏在客栈附近,尚没有靠近。” “堂堂京城,龙气中枢,竟然是群妖乱舞!” 苏子籍虽不知这些妖怪是追杀自称镇安伯真世子的人而来,还是与妖一同来伺机袭击自己,但这一面是要见的。 苏子籍冷笑,一念之间,已有持咒,随后摆了摆手说着:“让他过来。” 他没有离开这个房间,虽旁就挂着个死人,但这里反倒是安静,没有人过来看死尸触这霉头,正适合说话。 很快,随着一阵脚步声,一人从外面踉跄着进来,的确带着血痕,一见到苏子籍,就先看了一眼,似是在确定什么,随后就说扑哧一声跪下:“殿下,小人谢弘道,有要事要秘密禀报您。” “小人?”苏子籍有些可笑,堂堂世子,竟然自称小人? 不过,这是请求秘密说话,眼见着余律方惜要避开,苏子籍制止了,说:“那就出去,去孤的马车上说话吧。” 这人既是这样说,大概就不想在客栈里谈及事情。 面前谢弘道果然点了头,跟着苏子籍就走了出去。 出去的路上,可比苏子籍进来时更引人注意。 苏子籍穿着便服,很多举人并不知道这一位就是太孙,而跟在苏子籍身后往外走的人则脸上手上以及衣服上都是血迹,无论是乍一看还是仔细看,都足以惊吓到许多人。 本来又死了人,现在,人人匆忙回避,竟畏如虎豹。 苏子籍目光一闪,更是感受到妖怪盯着自己与这谢弘道的眼神,心中一动,有些相信了。 妖怪恶意的眼神,隐瞒不了自己。 “是在被妖怪追杀么?” 不由,苏子籍有些期待了,或许这个谢弘道,真有点干货给自己? 第九百十八章 惊天之秘 二人进了牛车,里面很大,前后两排座,中间还有小桌。 苏子籍坐了,就有野道人将湿毛巾递来,苏子籍用热毛巾擦脸擦手,又接过一杯茶, 感受着人类与妖怪偷偷注视遮在外面,才说着:“你说,你是镇南伯府的真世子弘道?” “是,殿下,小人就是弘道。”谢弘道回话。 “说吧,你来见孤, 是为了何事?”苏子籍稳稳靠在垫子上,望着车外, 眼神略带怅然, 说着。 没有请着坐下,更无递茶,谢弘道很是习惯躬身,看了看周围,除了自己和太孙,还有野道人和惠道。 谢弘道犹豫了一下,清楚自己不可单独见太孙。 所谓,请蔽尽左右,让太孙身侧的人全部避开,这是戏剧里才有,真实世界不可能有,暴起呈凶什么办呢? 谢弘道知道,贵人时间宝贵, 自己必须在几句话, 就打倒和取信太孙,当下就肃容, 一字一板说:“是这样,小人之前被妖怪所换, 被篡改了记忆,所以一直跟着那妖怪行事,知道他许多秘密。” “哦?”苏子籍听到这里,来了一些兴趣,端着茶杯看去。 他突然有了一种预感,替换了面前这真世子的大妖,所图一定甚大,而知道这大妖的秘密,对自己只有好处,并无坏处。 谢弘道见太孙有了兴趣,心下微松,继续说:“这个化名谢真卿的妖怪,作了许多事,其中最大之一,就是故意让小人将魏朝皇帝留下的大还丹以及丹方,提前放在陵墓能被发现之处,等于将这大还丹献给了当今皇上。” 说到这里, 谢弘道看向太孙, 却发现太孙神情不变, 没有太大动容,心中一动,只能继续说下去。 “这大还丹,据说能延年益寿,增益百年寿元。” 说到这里,野道人不由扑哧一笑。 “你说的是魏隆安帝的陵墓吧,这皇帝虽活了六十七岁,在历代皇帝里不算寿短,可也和百年寿元没有任何关系,更不要说增益百年寿元了。” “要真有这效果,隆安帝自己为什么不服,还要留着奉给今上?” 说话之间,大是嗤笑,一转眼,看见惠道却在沉思,不由诧异:“怎么,我有说错么?” “其实根据师门记载,小还丹是能延寿几载,大还丹虽无增益百年寿元之力,传说的确是有延寿二纪之效。” “至于你说,为什么魏隆安帝不用,我就不清楚了。”惠道实事求事的说着,看向了太孙。 太孙若有所思,一摆手:“你继续说。” “是,这大还丹要炼制成功,就必须要做一件事” 莫非谢弘道是想说,用初入道之人的心?苏子籍微微而笑,这秘密,自己早就知道了。 谢弘道接下来却说出了一个足以让苏子籍震惊的话,只听着说着:“乃是要以龙换龙!” ”轰隆!” 话音才落,牛车外面就骤然响起了一声闷雷,余音阵阵,久久不绝。 便听远处有人喊:“要下雨了!快把窗户关好!” 听起来似乎是旅店老板,而几乎同时,车内众人都打了个寒颤,惠道不由变色,天空闷雷,这是说破了天机! 谷嘦 眼前这个谢弘道所言都是真的! 苏子籍也立刻就意识到了,脸就变了色,四下看了一眼,就笑着:“惠道真人,麻烦你立刻去将所有跟踪来的妖怪,尽数杀了,一个不留!” 这是第一次使唤惠道,话说的客气,却斩金截铁,惠道也并不抗拒,也不多言,就从牛车上一跃而下。 等惠道离去,苏子籍脸色转过来,又变的平静,说:“你继续说。” 谢弘道却看了一眼还留在牛车里的野道人,苏子籍知道他在想什么,从一进来就说的事,就猜到接下来要说的事恐怕更紧要,所以才会在刚才道破天机时没这么忌讳,而现在反倒更小心了。 苏子籍就说着:“这是孤的心腹,你只管说!” “是!”既太孙都这么说了,谢弘道也不怕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太孙迁怒自己,于是硬着头皮说着。 “以龙换龙的意思是,大还丹对普通人有效,对帝王无效,因帝王身负千万人之望,一举一动关系天命,所以要使帝王延寿,并且找到身负天命者,将其炼药。” “隆安帝不知此理,因此虽炼出了大还丹,却对自己无效。” “而根据大妖所说,这魏朝皇帝留下的大还丹虽才献上去不久,但本朝实际上已经成果一次真大还丹,能对帝王有效” “今上据说本最多三年帝运,可服了这大还丹,所以本来早去的皇帝才能转寿,又多活了这二十年” 苏子籍瞬间就听懂了话中之意,倒抽一口凉气,这下真的镇静不了,脸色一下铁青。 太子之死! 当年太子之死的真正原因找到了! 太子居然是因皇帝命尽想要增寿,被当成最重要的一味“药”,为皇帝增了寿!这是何等疯狂之事! 一国太子,既有才能又有贤名,还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若因旁事被杀了,都好理解,竟为了皇帝的一己之私,为了拿太子的命来做大还丹而死,这实在骇人听闻! “啪”野道人本扶着银瓶,给苏子籍倒手,手一颤,就泼在了桌上,幸亏是温水,倒也没有大麻烦,可野道人也没有去插,颤着声:“这,不可能吧” 听到这惊天之闻,就算是野道人亦是难掩震惊。 真是荒唐! 太荒唐了! 所有的一切,包括太子一家的死,全都因这件事? 皇帝的心竟这么狠,明明是用太子的命来做丹药,杀了太子也就罢了,连所有被外界所知的太子一脉的血脉也全抹去了,这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作了虚心事,所以索性斩草除根么? 难怪! 难怪在立了主公,老皇帝又很快反悔,并且步步紧逼,这是打算再做一次大还丹? 而且还是老味道,竟还是用这样构陷打算将太孙也定罪,然后既让太孙蒙上污名,又能得其性命来制丹? 这样一来,原本想不通的,就全串起来了! 第九百十九章 三十年来寻剑客 “噼啪!” 雨点声打破了车内的宁静,苏子籍倚椅兀坐,神色有点木然,而野道人更是僵直如偶。 放眼四望,但见细雨簌簌,远近楼阁街道,统统笼罩在内, 春雨尚寒,古代淋雨大概率死,因此街道上人烟稀少,很是宁静。 见苏子籍观瞰雨景,满目怅惘,一副似悲似喜的神情, 野道人和谢弘道都不敢惊动,呆呆侍立。 不知过了多久, 方听苏子籍叹息一声,吟着。 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 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苏子籍吟得很慢,一字一句似是非常沉重,谢弘道虽身受迫害,也不由悯之,太孙富贵不可及,可却难有父祖之情,而自己,总算父母还活着。 野道人更似受千斤重锤一样,主公家世,一惨如斯! 想到太子当年身死且灭门, 又有人抱着尚在襁褓的主公逃难, 转折数千里,抵达临化县, 化为平民相依为命,过上了十几年的太平日子,可好景不长,却又身死,只留主公一人。 主公几番奋斗,考取状元,又恰机缘凑巧,认祖归宗,本以为可享天伦之乐,不想不但落了场空,反陷入了皇帝深沉阴毒毫无人伦的陷阱。 堂堂太孙,不过是炼药之丸。 想到这里,野道人眼一红,几乎落下泪来。 “主公,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不过天命并不仅仅钟爱于一人。”野道人擦了下眼角,声音带着阴冷:“我曾学过道论,也对此略有所知,皇帝也许曾受天命,可一旦逆天,天眷就消, 天命就会改易。” “主公既成了太孙, 就是大郑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是上天给您的天命,话说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太子当年也承天命,可却不知争取,您万万不可走太子的老路!” 苏子籍没言声,只沉重点点头,闭上眼平静一下情绪,再次睁开眼,看着面前的谢弘道,问:“你向孤吐露这秘密,为了什么?” 谢弘道知道这时是关键,只听扑簌一下,就在牛车里直接跪下去,连连磕首:“殿下,镇南伯府因小人而衰落,小人现在只想杀了那妖怪,然后再重振家门,为达到这两个目标,小人为此万死不辞!” “是么?” 苏子籍目光阴寒,盯着看了片刻,才冷冷说:“孤可以答应你,你若尽心做事,等到日后,孤就复你家爵位。” 这话才落,一道明闪,将牛车内外照得一片惨白,接着就是一声令人胆寒的炸雷,震得牛车簌簌发抖,幸亏现在车是停着,不然牛都会奔乱。 在周围骤亮的一刹那,谢弘道的目光不可避免看向太孙。 太孙的脸上带着冰寒的冷意,谢弘道却知道,太孙所说皆是真的! 而且已到了这个时候,自己也再无别的路可走,皇帝一旦知道自己知道这秘密,不但自己会死,镇南伯满门都会死。 看起来有选择,其实根本没有选择,所以不管太孙所说是不是真,自己只能去信! 闪电一划而过,牛车内的光线再次昏暗下来。 苏子籍眸光沉冷,对谢弘道说:“春闱重考,考官也会重新择定,但原本十三家考官,却可争取。” “你跟着妖怪做事,又是镇南伯出身,应对京城内的各家都很清楚,知道该如何与他们安全和隐秘接触。” 谷堈 “去,试探这十三人,看看他们对孤的态度。” 苏子籍略一思忖,又说:“若有人愿意亲善于孤,你记下名字,汇报于孤,要是不肯亲近,你也不必着急,同样记下就是,到时一并报与孤。” 这任务并不简单,但谢弘道不惊反喜。 既是想要投靠太孙,来博取镇南伯府的一个未来,就要展露出价值,让苏子籍看一看。 要是自己这一位镇南伯府真世子不能为太孙办事,不能立功,自己还谈什么为伯府博得一个未来? 谢弘道知道这算是投名状了,立刻连连叩拜:“请殿下放心,小人定会好好接触他们,考察他们对殿下的态度,只是” 他面露苦笑,说:“小人被妖怪追杀,这些妖怪擅长隐藏和跟踪,若我离开,它们就要再次一拥而上,到时小人只怕难以逃命。” 谢弘道对于如何接触这些人的确有了章程,也不曾胆怯,自己过去虽是伯府小厮,但掌握的情报及学到的手段,也不是寻常人能比。 但虽有杀人的本事,与普通妖怪尚能对峙,可面对着一群妖怪的围攻,还真是只有逃命的份。 只怕现在只要离开了太孙,立刻就会被妖怪追杀。 苏子籍淡淡说:“你也太小看孤身侧的人了,这些妖怪,也不过区区” 才说着,外面突然传来惨叫声,一声声尖锐刺耳,苏子籍笑了下,也就不说了,只是举起杯子。 “啊,啊,啊!” 雨夜隐隐传来的惨叫声或东或西,这是惠道的杀戮的开始,此时雨丝中,但见房屋一盏盏灯亮着,甚至隔了一道胡同,能听见巡夜的更夫不紧不慢敲着锣声,不时传来“平安无事啰——噹”的响声。 入夜无人,一个個妖怪被收割性命,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就算附近有人听到惨叫声,这样可怕的声音,寻常百姓也不敢出来查看。 小巷内 惠道没有穿衰衣,浑身湿漉漉的站着,眼前是几具尸体,已经露了原形,都是各种各样动物,血随着雨流下,惠道却好整余暇的问:“奇了,你们不过是连大妖都不是的妖怪,何德可能,竟然能隐藏身影,让贫道花了点功夫才找到你们?” “呸,我们为什么要回答你?” 大约十几只妖怪,正身处小巷里、外面及更远处树上,与惠道对峙。 它们拒不回答,可虽牙齿锋利,爪子上寒光闪闪,却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老道,一刻都不敢放松。 一个虎妖恨恨开口说:“呔!你这牛鼻子老道,我们与伱并无冤仇,你何必出来顶这梁柱?” 它周围的一个妖怪亦叫:“我们要杀的人与你有什么干系,你竟来阻拦?还杀了我们这多兄弟!” “你可知道我们是谁,得罪了我等,就是与天下妖族为敌!” 惠道却知道,被自己砍杀了一些妖怪,剩下这些妖怪已怕了,才会这样色厉内荏。 要是真的不怕,早就一涌而上了,当下沉下脸,冷声说:“看来你们是不想答了,那贫道只能大发慈悲,送你们上路了。” “至于妖族”惠道冷笑一声,不屑之意,已溢于言表。 第九百二十章 统统绞杀 “可恨!”妖怪听到这话,都露出狰狞,面对这牛鼻子老道的一再阻拦,也都杀心顿起! 作妖怪,杀心本就重,这次被派任务追杀谢弘道,这是必须完成! 若不能完成此任务, 怕会被大人重罚。 它们就不信了,十几个妖怪围攻,还不能杀了这老道! “一起上!杀了这老道!”虎妖顿时厉声喝着。 “这老道杀了我们几个兄弟,不能放他离开,杀了他。为兄弟报仇!”更有妖怪嚷嚷。 话一落,虎妖震天长啸,声波直撼脑门的,似乎整个胡同也在撼动, 同一瞬间, 六道淡淡的黑影在各方向直扑,速度太快,几乎转眼就到。 “蠢货!” 惠道直接手一甩,宽大袖子中立刻甩出数张符咒,竟不必点火,就顿时亮起了红光。 “定!” 一张是定身符,只见它啪一声响,顿时放出红光,直接就照在了扑在最前面几个妖怪。 “啊!”似乎是麻痹, 一瞬间,几个妖怪动弹不得。 “死!” 并不是主修杀戮的炼丹士, 但惠道真拼杀起来, 也极是熟练, 特别是在投靠太孙之后, 就已开始武装自己。 其中就包括符咒积攒,自己这样在战斗技巧上逊色于刘湛的道人, 却可以从别的方面去弥补这一缺陷。 无论是符咒准备, 法器准备,以及各种瞬杀准备,都让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没有悬念。 这是帮着太孙做事反噬后,反得了的灵感。 来自太孙的庇佑,让自己这样投靠了太孙的炼丹士,成了专克妖怪的克星! 原本所画符咒都很寻常,当初太孙跟着余律方惜去找他时,他那时拿出的符,都是以前传来的,是珍藏版。那时自己哪里能想得到,有朝一日,他竟能自己画出威力更大的符? “杀” 惠道虽非刘湛杀招厉害,但亦有一手剑术,桃木剑杀人或还不够利,杀妖怪却是正好! 几声惨叫响起,离惠道最近一只妖怪,被瞬间定住身形,只能睁大眼, 眼看着桃木剑横扫过来,却一动都不能动, 最后惨叫一声,被桃木剑直接斩落了脑袋。 没有被定住身的妖怪,怒吼一声,凛冽利爪直掏向惠道的后心。 “定!”同样是定身符,“噗”一声,只见惠道直接反手一剑,直接捅穿了胸膛! 几個妖怪见状,眼睛都红了。 可面对这样杀心大起又不讲武德的老道,它们竟也无可奈何! 它们狠,老道更狠! “撤!”虎妖一见不妙,知道撞到铁板了,立刻呼喊。 这声一出,剩下的妖怪再无恋战之心,都转身而逃。 “果然是蠢货!” 生死决战之时,气势这个东西就很重要,若连气势都没了,那就距离被杀不远了。 对这几个突然生出畏惧之心,想要立刻逃走的妖怪来说,亦是如此。 只见一个妖怪向外冲,没走多远,就突然惨叫一声,摔倒在地,腿处抽搐,竟像是被铁丝割了一样。 “啊!这里竟是布了阵!”摔在地上的妖怪,才发觉脚步处有着丝丝白色线网,就是这个摔了根头。 还想爬起,只听一声“噗”,妖头就飞了出去。 身后传来惨叫,这让妖怪逃得更快,结果“啊”又一声惨叫传来,只这么一会儿,同样见着丝网绊处,惠道又杀了一只妖怪。 “不好,是藏形的,他什么时布上了?”群妖都是惊惧。 谷煏 昏暗的雨夜里,提着滴血桃木剑的老道,一步步走过来。 “别过来!你别过来!”一个兔妖摔在地上,它胆子本就不大,此刻已被吓得瑟瑟发抖,忍不住大叫着。 惠道眼眸盛满冷意,直接一剑挥下。 “啊!” “快逃!”余下妖怪一见,都被唬得六神无主,再也无心再战,它们“轰”一下,就四散逃开。 “快逃,跳上去。”地上不行,就跳到屋檐和树上去。 “啊”一个妖怪才跳上去,又摔了下来,空中又显出了白线,他立刻惊怖的大叫:“不!” 原地瞬间就没了惠道的身影,下一刻,身形就已出现在了这一个妖怪的身后,直接一剑斩了下去。 “啊!” 雨夜中,追击上一个就斩杀一个,雨越下越大,浑身湿漉漉的他,衣袍上的,竟不知是雨水还是鲜血。 很显然,他已杀疯了。 所有试图逃走的妖怪,都被惠道一一追杀斩杀。 唯有一个从一开始就不曾露面的妖怪,躲在暗处,看着这一幕,瑟瑟发抖。 因原形是狸猫,所以它在藏匿身形这事上很有自己的一套。 哆哆嗦嗦地躲在高高的树上,狸猫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直到看着老道朝着虎妖逃走方向追去。 “喵,我可是能感觉到丝线。”它这才身形如电,朝着相反方向疯狂逃去。 “居然放跑了一个。”等惠道提着桃木剑回来,轻轻闻了闻,雨夜之中除了湿漉漉的水汽,还有一丝没有彻底消散的狸猫味道。 狸猫为原形的妖怪速度都极快,从时间来看,逃走已有一小会,此刻应是追不上了。 雨的降落,不仅是将打斗跟惨叫声隔离开,更让追踪有了更多困难。 惠道蹙着眉,盯着狸猫可能逃走的方向看了一眼,到底还没有再追上去。 杀了这么多只妖怪,只跑了最弱小一只狸猫,应该也不算是失误吧? 将木剑用雨水冲刷干净,随便背在背后,惠道就回转了牛车停的地点。 “太孙!” 太孙牛车处,有一队衙差正围在牛车旁,为首之人似正在恭敬与牛车里的太孙说话。 惠道立刻过去,才走近,那些人就闻到了惠道身上浓烈的血腥味,立刻警惕的按刀过来。 “是惠道真人。”为首的人喊停。 不仅仅太孙已是说过,说是中途遇到妖怪袭击,让道人去追杀刺杀太孙的妖怪。 惠道这样身上带着血腥味过来,并没有立刻让人有针对性的举动,不少衙差望向惠道的眼神都透着一点惊讶。 并且,对这人来说,也认识惠道。 “是你,石大人。” 惠道的目光也落在了衙差队伍为首者身上,是个熟人,石承颜。 石承颜与太孙行礼后,被叫起,此刻目光也望向惠道,二人目光对碰了一瞬,就各自移开。 苏子籍面前的车帘被撩开,对谢弘道说:“交与你的任务,你也要尽心去办。” “是!小人定不辜负殿下的期望。”谢弘道也凛然答应,见着无话,转身离去。 苏子籍看了一眼刚刚回来的惠道,又重新看向石承颜,吩咐:“孤已经知会顺天府,调集了善捕营,真人你与石承颜一起去,将在京城的妖怪余孽统统绞杀。” “还有,顺着查,查出妖怪背后的人,特别是那个假世子,真查到了,报给于孤。” “是。”惠道和石承颜顿时凛然应是,特别是惠道,抬起眼,就看见太孙那一抹浓郁的杀机。 第九百二十一章 三天后科举 一行人而去,这时雨变大,黄豆大的雨点打得车窗噼啪响。 苏子籍眼见一行人远去,略一思忖说着:“再下去罢,邢业的事情还得处理下。” 野道人的脸泛着青光,说:“主公,要不我去处理, 您身份贵重,这等霉气的事,还是免沾染了。” 苏子籍一笑,说着:“逢云,你为我考虑,我知道, 只是,就说这不远的东虹桥,一百人看, 也有一百个描述,是由于人心不同。” “邢业之死,是咎由自取,对我们也是小事,可对余律方惜不同,同样是举人,位份一样,和自己一样的人,突然上吊,还是自己牵连导致,心里岂不愧疚呢?” “他们的心沉甸甸,如果我看的轻飘飘,说是说的通, 可就不是将心比心的朋友了。” 野道人听了这话, 眼神有些复杂, 久久才说着:“是,臣这就与您同去。” 回转客栈,已有些骚动, 一眼看去,却是几个拿着铁尺的巡捕衙差,想必是官府已来过了,应已查看过了情况。 “听闻,邢兄的尸体终于放下了。” “可恨,就算剥夺了功名,也是读书人,如此有辱斯文。” “唉,谁叫他们舞弊呢?” 站在客栈大堂的几个举子低声讨论,说的就是邢业上吊自尽一事,显然都是心有戚戚然,神情都凝重而落寞。 才看见,就见着一声吆喝:“已经检过了,就是畏罪自杀,上面已经吩咐剥夺了功名,就当黎民处理!” “应该埋的埋,没有棺材就火化,不要什么事都麻烦我们。” 接着便见在老板的哈腰中,一行巡捕和衙差依次而出,态度很是不耐烦。 苏子籍也在一侧, 并不上前,看着离开,方吁了一口气,沉吟不语。 很明显,官府确认邢业是上吊自杀就不再管了,只让客栈老板自己来处理了,只见老板满脸苦色,连连应是,送走了,才重重喘口气。 “老板,你怎么处理?” “唉,他还欠我十七两银子住宿钱呢,可也是客人,我就买口棺材,送去城外的义庄火化罢!” “火化?应该送回家乡。”有举人不满意。 “老爷们,老爷们。”老板拱手求饶:“送尸回乡,倒有这业务,可千里迢迢,又很霉气,没有一二百两银子,这不行呢!” 这话一落,在场的举人都沉默了。 这可是一笔大钱,本朝并不吝啬,薪水可谓丰厚,可一个五品算上各种各样津贴,一年才424.38两银子。 就算是王爷,一年也不过12473.8两银子收入。 一二百两,出是出的起,可谁愿意出呢? “就算这样,总得走时有点体面,我出五两银子,买件衣服。” “我出七两,配烧的棺材,厚一些吧!” “我出六两,凑点办个法事罢。” 客栈老板原本打算将人直接送去,但一些读书人纷纷解囊,虽不多,积累起来也有几十两银子了。 客栈老板似乎很感动,团团拱手:“既然这样,我就去派人买口棺材,再雇佣一辆牛车,到时给换了新衣裳,放入棺材,再送去城外义庄。” 谷焎 “多耽搁些时间,大家别觉得霉气。” “怎么会?”虽看起来举人们纷纷这样说,可眼神游离了,马上就要贡试了,这霉气还是不沾尽量不沾罢,旅店是不可能退,可可以去别处再开间房子,无非多出一份钱。 “这是兔死狐悲了。” 苏子籍笑了笑,也不说话,不知是不是雨夜,客栈内显有些阴冷,来到邢业房间外,恰有人从里面出来。 看上去是两個举人来看望,见苏子籍站在门外,两人愣了下,其中一人气质娴雅,一脸书卷气,似乎脸色一变,匆忙打了一揖,不过没有过多纠缠,就先退下了。 “主公,这举人似乎见过您。” “认出也无妨,我又不是作鬼崇之事。” 苏子籍再次走进这冷清下来的房子,原本吊在房梁上的人已被平放到床上了,上吊死的人,尸体已僵硬了,自然不怎么好看,但一看就是被打理过,也换上了新衣裳,虽不好看,但也比刚才强了许多。 而打理他遗容的人不用问,自然就是旅店的人。 “老板有心了啊!”苏子籍感慨,很明显,是官府一允许放下,就派人整理遗容了。 余律和方惜这时沉默着站在身侧。 苏子籍收回目光,说:“人死不能复生,后事要紧,孤拿三百两,五十两用来给邢业买棺材,一百五十两是寄回去给他的家人做路途费用,剩下一百两,则是留给他的家人,让他们能葬了后,好好生活,不知三百两可够?” 余律立刻说着:“谢太孙,三百两已足了,就算一点缺口,我等举人也能凑起来。” 其实就算太孙不出这笔银子,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太孙与邢业之间又没有交情,无非就是见过的关系罢了。 邢业自己试图作弊被削去功名,觉得没办法活下去了,才有了现在的结果,这一切又不是太孙造成。 太孙现在所做的这些,都是本见到了就不能熟视无睹,本着道义。 就是这样,也拿出三百两,这已足了。 三百两对很多人来说,是一辈子都拿不出的积蓄,对一个家庭来说,哪怕已经赤贫,有一百两银子过日子,也足缓过这口元气,能过得还不错了。 方惜也低声说:“我与别人也都陆续捐了一些,有人家境好,捐了十两,有人捐了几两,加上我与方惜凑的,也能凑出二三百两出来。” “三四百两用于一家老小生计,买十几亩应都是够了。”余律说着,神色有点黯然。 若让邢业的家人选,必然也不希望能得这样一笔银子,而更希望邢业能活下来。 只是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方惜想了想,又说:“说起来,我倒认识一些人,能找到靠谱的船家若将邢业直接送回去,倒也不难。” 余律接话:“这样免去了家人来回奔波之苦,既能快一些,也能省些银两。” 最重要的是,一般来说,从京城回老家,路上起码要花费一些时间。 长途跋涉,若等邢业家人来了再带棺材回去,这一来一去,回去时,怕是尸体都要烂光了。 现在天还冷,只要有一些准备,运回去时,应还能体面的下葬。 不过他们到底要怎么办,已出过银子的苏子籍就不去管,点首道:“能找到靠谱的船家,的确是个好办法。” 顿了一顿,苏子籍看了看院外,天色已彻底暗下来,冷风掠过,眼似乎要穿透重重街道,口中缓缓说:“三天后科举,你们知道了么?” 第九百二十二章 我希望没有这一天 余律一怔,说:“礼部派下,顺天府已通知了。” 方惜也一下子抬起头来:“能立刻就再次科举,这是好事,有些举子盘缠有限,滞留在这里太久,怕就要无银两回家了。” 苏子籍回转脸来, 说:“那你们准备得如何?” 方惜立刻说着:“平日里的功课都反复预习过,书也背了,但对一些朝廷目前的政策,还有些不得其所。” 苏子籍沉思着望着窗外,没有言声,半晌才说着:“那我就给你二人出一个考题,你二人来答一答,我来看看你们的水平。” 这里幽静,没事不会有人来, 在这里考一考,虽是有些阴间,却很合适。 余律和方惜此刻也没时间去纠结合适不合适,太孙忙碌,可不是随时想见就能见。 此刻愿意给自己出题考一考,就是有意指点了。 且不说太孙当年科举时就是相当了得,比两人要强上许多。 现在身处在政治最中心,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太孙的见识绝对是一等一,比百官都强出很多。 就算是自己能摸清新任考官的喜好,都不如在这里得太孙的几句教诲。 因此, 二人都立刻应下。 苏子籍就说:“一人两人,有心无心。” 这是直接出了个题目, 并且还是原来考题,方惜与余律都是一怔, 不过这两个考题,由于泄露,早就反复习过,可还是细细思索起来。 苏子籍袖手等着。 不一会,方惜就有了答案,答:“殿下,我的回答是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苏子籍听了,淡淡一笑,没说可以不可以,又看向余律。 余律思索了一番,才一字一字清晰的说着:“殿下,我的回答是善必赏有心亦赏,恶必罚无心亦罚。” 可以说,两个人的回答是截然相反。 关于这话题,一直以来都是很多人讨论甚至争吵的事,看方惜与余律的神色,很明显,已经争过不止一次了。 苏子籍说到这事,脸上毫无表情,先点评了方惜,叹:“方惜,你可能要不中了。” “殿下, 不知您为何这样说?” 方惜有些惊讶,还有一些不服,自己虽过去有段时期没好好读书,但后来都改了,勤奋刻苦,自认为不差别人,怎么还没考,就被认为可能不中了? 苏子籍看出了他的不服与不解,也不争辩,静静说着:“你的想法,还是局限于普通读书人的视角,而非站在治国的角度。” “甚至严格说,连读书人都有些不合格。” 苏子籍口气漫不经心,话却很重:“你读的是什么,是四书五经,你考的是什么,是春闱,是国家取士来做官来治国。”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听起来好听,可世人非是圣贤,谁能为善无心,如果有心就不赏,那人人就不善了。” “为什么,你一有心就不赏赐,谁还去作好事?” “更不要说虽恶不罚了,心只有自己知道,别人不知道,谁能知道你有心无心,坏了事,就自然要惩罚。” “要不,有人杀人,有人卖国,喊着我是无心,你放不放?” “故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实是坏世之言,且直接与朝廷大政以及孔子冲突。” “子贡赎人,子路受牛的典故,你不会不清楚吧?” 这话一出,方惜本是不服,想跳起来抗辩,就猛的一怔,这是著名的典故。 子贡赎鲁人于诸侯,来而让,不取其金,孔子曰:“赐失之矣。自今以往,鲁人不赎人矣。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 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曰:“鲁人必拯溺者矣。” 子贡赎人不要报酬,人人不赎人,子路救人受牛,人人作好事了。 仔细一想,方惜不由变了色,不服之色渐渐褪去,露出沉思。 这道理其实很简单,从两个典故就能看出,与大政冲突,怎么可能录取? 这道理,二人都是已经考中了举人的读书人,只要给点明一下,就自然能想明白。 “说白了,这是以鬼神压人道,压王法,而我们的考试是在人间,人间考官贬落伱,实是理所当然。” 苏子籍说完,又转脸对着余律说着:“你说的,善必赏有心亦赏,恶必罚无心亦罚,大体上是对了。” “只是,却不符合人情。” “虽说内法外儒,但外儒还是必要的,如果没有仁这個字,司法就很容易变成法家之苛政,考官要是以你刻薄,低低录取,你也无话可说,要是贬落,也有理由。” 谷鶟 “应该以事实论罪,又以有心无心论轻重。” “这就符了圣人教诲,也符合了国法人心。” 余律和方惜久读经书,顿时领悟,这就是中庸的本意,中庸并不是平庸的意思,而是法与人情,文与武,急于缓的调和,可以说,此法理,万世不易,没有哪个朝代能离开它。 苏子籍见二人都陷入沉思,若有所悟,又笑着:“其实就算这样,也还是次了些,只能中,却不能考中前列。” 余律方惜都知道太孙这在指点,机会实在很难得,都很认真倾听,可这话实在不理解。 “殿下,为何?”余律亦不解问,难道这考题,还有第三种回答?自己的回答虽不十分精准中肯,但是经过调和,却再合适不过。 “如果你们仅仅是读书人,此论已经足矣!”苏子籍摆弄着手中扇子,将其慢慢摺起,说:“可你们现在,却是在贡试,是在跳龙门,是在求官。” “下一题,民之于官何位,何解?”苏子籍看两人的神色不解,笑了笑,问着。 方惜不明白为什么跳题,有些诧异,思考了下:“民生关系天命,哪怕一人也不能疏突,要从小事作起。” 余律没有说话,但看神情,就知显然是同意方惜所说。 “还是偏差了。”苏子籍却摇头,在二人的诧异注视下,说:“你立足点偏了,还没有明白。” “还是这话,如果你们仅仅是读书人,此论已经足矣,可你们现在,却是在贡试,是在跳龙门,是在求官。” “你家若有田百顷,忙不过来,招募几个管事,第一要求是什么?” 余律若有所悟,又想不明白,只答:“当然是老实诚恳,不奸不滑,又精于农事的人。” “老实和奸滑区别呢?” “当然是不是诚心为我家作事”说到这句,余律慢慢张开了口。 “看来你明白了。” “如果说童子试,考的是基本功,秀才试,就是考取的是文采。” “而举人试,就是考取的是规矩,举人功名不小,上可跳龙门,下可安乡里,非守规矩懂规矩者不入。” “而层层提拔,到了贡试,问的就是你的诚心虔心,是不是站在朝廷,站在皇帝角度考虑。”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偏差了么?” “是,我明白了,贡试乃跳龙门,一跳就可当官,官是什么,就是国之臣仆,尤如管事于乡绅。” “民之于官何位,若是重点在民,就非一心为君为朝廷考虑,只有先以君国为重,再考虑民生,才是可取之心,而不是先考虑民生再治国爱君。” 这才是一个官员该有的思维,就算文章做得好,可若思维还局限在普通人的范围,就没办法让考官看中。 “可这这与我们一贯所学,完全不同啊!”余律皱眉说,露出了犹疑和挣扎。 这观点,哪怕自己能理解,也与过去的认知有些相悖,便想要接受,也有些困难。 方惜亦脸色难看,显然他更难接受这样的观点,甚至对这样的观点有很大的抗拒,这不就是奸臣么? 苏子籍叹着:“余律方惜,你们要是真正明白了这一点,进士之位,就在这里了。” 若是不明白,纵然考中了,但也不可能列在前面,大概也就是个同进士,而作举子,能考进士,谁又愿意做个同进士? 更不要说贬落了,谁愿意落榜,蹉跎一生? “才学是入门,规矩是功名,立场是官身,虽然说这次肯定考试不考这三题了,可精神是一样。” 苏子籍似笑不笑合上了扇子,话都点到了这个份上,再说也没什么好说了,这可是父亲都未必对每个儿子说的秘籍。 “这些,你二人趁两日好好想一想,若能想通,你二人或都能名列金榜,孤在这里就祝你们能金榜题名了。” 说着,就朝着二人点了下头,走了出去。 抵达到外面,就看见野道人,野道人本立在门外守护,相隔不过数尺之距离,神色复杂,显全部是听见了。 此刻已入夜,走廊四望,繁灯点点,不远就是万家灯火,这样的夜色中,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主公。”稍后,转过一廊口,野道人一笑,说:“您知道我和您一道走路,我心里想什么么?” “唔,是不是觉得孤有点不分轻重,妇人之仁?”苏子籍也是一笑:“千头万绪,却花时间在这上面?” 野道人被说得一愣,随即笑:“不,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我只觉得,您是旷世难有之君,与您在一道,跟着你走,我心里踏实,很安心。” “是么?”苏子籍若有所思,叹了口气接着而行,说:“其实,我只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罢了,哪能没有七情六欲呢?” “活的是一个人,说的简单,可纵观青史,几个帝王能办到?”野道人听了,直透一口气叹息:“比如说今上,怕活的一点人味也没有了。” “是啊,他活的一点人味也没有了”苏子籍陡地想起在太子获得的记忆,很是温馨,可身上竟泛起一股寒意,久久才说:“其实,以前他也是一个惜妻怜子的人,可不知不觉,人就变了。” “我只希望,我没有这一天。” 第九百二十一章 去羽林卫 一迟疑,苏子籍就多行了几步,野道人忙跟了上去,发觉雨还在下着,雨丝落在脸上,迎着雨夜的风,连野道人都忍不住拢了下衣裳。 “殿下!”抵达路径尽处时, 二盏灯笼下人影幢幢,有人突然叫一声。 “谁?” 就在苏子籍脚步一顿,野道人顿时踏前二步,警戒着看着四周,顿时心中一惊。 “大意了,下次必带侍卫入内, 而不是留在外面。” 只是一看, 又安了些心,只见周围呼啦啦围拢上来一些人,看样子大半是举人,个个带着书卷气,并且一揽下衫,就一下全跪在了苏子籍的面前。 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让苏子籍也感到了诧异,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举人要向自己请命? “诸位举子,雨夜天寒,地上寒凉,快快起来吧,免得伤了身体,有什么事, 可站起来与孤说。请起,都起来吧!”苏子籍忙说着,自己也象征性去搀了搀跪在最前的举人。 结果这些举人仍跪在地上,并不起身。 被苏子籍搀了一下的那个举人, 更是一脸认真:“殿下, 我等不仅仅是在跪太孙, 还是跪太孙的仁厚!” “邢业上吊而死,这在贵人眼里恐怕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太孙您竟然出钱派人送棺回家,邢业若泉下有知,必感激涕零。我等也是感同身受,请您受我等一拜!” 说着,就带头,很郑重拜了苏子籍。 苏子籍这才知道他们为何这样做,原来是为了邢业? 苏子籍扪心自问,过去为了培养好名声,做的事情不少,但为邢业出银子这事,还真不是为了名声,单纯就是觉得邢业之死固然有着自己的缘故,还是被殃及池鱼,这才有了这一念。 没想到,倒无心插柳柳成荫。 苏子籍心里叹一口气,却也站定了,并不怯场, 叹息一声,说:“孤听闻这事,也很惋惜。” “但惜的,其实不仅仅是邢业。” “孤也是童生、秀才、举人、进士一步步考上来,深知岂是十年寒窗,二十年三十年都有,其中辛苦,只有过来人才知晓。” “但孤却不能为邢业求情,因为官府和朝廷没有错,你们举子,有出身寒素,有士绅乡宦,甚至还有荫贡生,可无论是哪种出身,到了现在这步,都是国家之士,这次来,是准备跳龙门。” “国家取士,三年一比,就是录取你们,或协理政务,或抚绥地方,调理民情,国家要的,其实就是以朝廷之心为公心,尽忠尽能。” “所谓的吏治要整顿,治的就是这条,邢业再是可惜,孤只能尽私谊,尽人情,却不能驳公议,求天恩。” “汝等感谢孤,孤其实没有什么可被感谢的,唯有感恩于朝廷,心才落到了实处。” 这话听的众举人一片静鸦,唯为首的举人,连连叩拜:“殿下救济乃是尽朋友之义,训谏我等却是弘朝廷大道,我等心领神受,也实在感动,唯有尽心尽忠以报答万一了。” 这人说话语调铿锵,隐隐有金石之音,带着群人一起叩拜,不仅仅举人,周围人听见了,也黑压压一片拜下。 好在也知道太孙不可能一直在这里,跪拜完,就目送着苏子籍上了牛车,这才慢慢散开了。 野道人上了牛车后,就忍不住笑着:“主公,我已经知晓,这为首的人叫田绂,怕很有攀附之意。” “许多普通人对攀附鄙视,其实攀附很不简单,说明至少别人看好主公,在现在情况下,更是投注在主公身上。” 谷杻 “您有这样的声望,可是好事一件,您的辛苦没有白费。” 苏子籍也是一笑,只是倏然收回:“田绂要攀附,又是举人,我就给他这机会,若是他能考取,就发个贴子给他,邀他入府一见。” “是!” 苏子籍长长吐了口气,就如野道人所说,攀附,看起来是贬意,其实换个词,就是站队,能被人站队,的确是积蓄了不小声望。 可这样的声望,其实离不开之前的积累。 像当初,苏子籍铲除京城内的神祠,很多人都不看好,都觉得这样做,费力且得罪人,到头来只会落得一個暴戾残酷之名。 不像蜀王,经营名声都是选择轻巧方便的项目,给人的感觉也很清贵,一点尘埃都不沾,仿佛只要这样,就能赢得众人的喜欢。 苏子籍却觉得,凡事都有利有弊。 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一二聪明人,能考到举人,又有几个是真傻呢? 处理神祠这事,只要有见识的人,都会知道费力且得罪人,但同样也会明白,这样做对百姓,对江山社稷,对很多事都是有益的,唯一不利的唯有自己的名声而已。 这样一来,固会得罪一部分人,但同样也会在更多人心里留下务实做事的印象。 一个能务实做事的人,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苏子籍本身又有才学,没被认回来前就是有名气的才子,在他之后经营下,才名更传播甚广。 现在又经营起仁厚之名,这对苏子籍来说是一件好事。 “其实这些,都是无用功。” “务实,能事,都是臣子之工,而不是君德,仁厚沾点边,但也难上得殿堂,不过是小聪明。” “皇帝和重臣,不知道怎么笑我呢!” “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太学之道,说穿了,就是潜移默化的教化,现实教化,是以年来论,非三五年不能见初效。” “神通却可以数倍之推进,但是这样的神通,还是必须有一个依据,一个理由。” “我行这些无用之道,其实给神通一个理由。” “田绂以及那些举人,固是为了前途,投资于我这个太孙,但正常的话,也必须考察观望数年,而不是现在攀附。” “这其实就是太学之道,初见功效的证明。” “老匹夫也好,朝堂的衮衮诸公也罢,其实都是人杰,我要是一味韬光养晦,不但更被猜忌,而且会被顺水推舟。” “你不是要韬光养晦么?那就索性罢免了权力和名分,一心等死罢!”苏子籍想起有些人的自作聪明就不由讥笑。 真正懂官场的人都明白,装猪是真会变成猪,权力只有动态中获得。 “我作这些种种争取,不但符合人情,也使他们对我有着一切都在掌握的自信,只是,谁也想不到,本是三五年七八年才见效,一二年就见效罢。” “读书人和市民,或都渐渐归心了,而只要这两类能归心,自己准备的就会越来越充足,乃至于军队可以认真考虑了” 苏子籍想了想,就让牛车调转了位置,吩咐:“去羽林卫。” 第九百二十二章 毛骨悚然 野道人一直在旁观。 苏子籍命令调转车头去羽林卫,若有所思一会的野道人,就再次说:“主公,诗词传记推广的事,现在也有了一些结果。” “哦?情况如何?”苏子籍一笑问着。 野道人禀报:“虽经过波折,但推广主公诗词传记这事,总的来说还是很顺利。” “不仅是我们的人在推广, 还有说书人传唱,这些都是自发,现在大半的京城人都已听过了。” “有时我们出去喝茶,去酒肆茶店,往往都能听到有关的议论。” 这样说着,看苏子籍一眼,见主公神色满意,还点了点首,野道人也略有所悟。 看来,以后在这事上,还要更尽心一些才成。 当下只是笑着:“这也是由于是小事,无论是谁,也不会在这上面,驳了主公的面子,哪怕是皇上。” 又将具体的情形备细说了,苏子籍颌首:“这的确是小事。” 官场上,什么位份,就有什么待遇,所谓的难办,是指与自己身份相符的大事, 比如说省官,要动省里藩库也不容易, 可是要动县里的银库,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就算是皇帝要把自己当成药丸,也会某种程度上尊重自己,在这种小事上不会驳回。 可谁想到,自己的杀机,就在这小事里呢? 苏子籍静静想着,羽林卫已是到了。 早在苏子籍决定改道来羽林卫时,就有一侍卫骑马先过来报信,所以当牛车抵达羽林卫营地大门口时,毕信、万桥、娄元白、武丰田、徐阐等人已等候在门口了。 “臣等见过太孙。”这些人都上前拜见,礼仪一丝不苟。 拜见就是强调君臣名分,可以说,作上位者,脑子有问题才废除这个,真的废除,也不得不强调组织规矩,从别处补回,苏子籍等他们拜完,才一摆手让着起身,说:“无需多礼,孤是过来看一看,羽林卫这些日子操练可还得当?可有什么难处,都可与孤说说。” 随口说着话, 苏子籍被簇拥着往里去。 跟着进来的除了野道人, 还有两个太孙府的侍卫,剩下的人则留在了牛车处。 苏子籍虽随口一问,但这些人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毕信亦步亦趋跟着,回着:“回殿下的话,羽林卫这些日子操练还得当,那些小子每顿都能吃上三碗饭,一操练起来就嗷嗷直叫,只觉得有使不完的力气,您若不信,一会去看,可都壮实了不少!” “这都多亏了殿下之前改善军中伙食,让他们每顿都能吃上荤腥。” 苏子籍颌首微笑,这也是先前利用太孙之特权,小小的施恩。 万桥也说着:“是极,若说现在有什么难处,倒也没有,就是这些小子都盼着哪一天能上战场杀敌,但身羽林卫,见血是应当的,上战场又哪有那么多机会?” 别人也七嘴八舌回答着,苏子籍听着,若有所思,“啪”的合上了折扇。 “果然,太学之道,对身份越高的人,作用越小。” 谷撸 “这些人,对我归心的很少,嘴上都说得好,似乎对我已信服了,实际上却是有忠有奸,奸甚至大于忠。” 重点关照了一下武丰田,此人当初就给自己留下了挺深印象,现在再辨别,发现此人表现得比过去更热情,加上老实憨厚的模样,哪怕是善于辨人忠奸的,怕都要被表现给糊弄了过去。 若非有挂,实在看不出武丰田此人竟是个奸人! 不仅是奸人,还是包藏祸心,表现得比别人更忠诚的奸人! “莫非皇上又给此人许了什么,感觉恶意更深了,这是皇上在我周围,布下天罗地网么?” 苏子籍听到不止一个人提到锻炼羽林卫的事,就笑了:“羽林卫也并非没有锻炼机会,回头可拉出去剿匪。” 这听上去是个锻炼军队的好办法,剿匪用时短,能见血,若遇到有规模的山匪水匪,也能让军队受到不少的锻炼。 实际上全部是纸上谈兵,天下承平三十年,地方早就扫清,哪来的山匪水匪可剿,特别是京城周围,更是没有。 一听太孙这样说,这些将领都乐了,相互交换了眼色,这才是自己熟悉的皇孙么,纷纷应着,表示真有这样机会,都愿意带着人马去锻炼! 说话间,苏子籍就被让进了军营。 羽林卫也都得到太孙要来的消息,早就列队等候,当苏子籍过去时,黑压压的一片都跪下,齐齐跪拜,口呼:“见过太孙!” 这事其实是很普通很正常的事,却让跟着苏子籍过来的武丰田不由一怔。 苏子籍没去理会这些跟着过来军官是怎么想,摆了摆手,让羽林卫平身,然后过去,挨個查看最近一排的羽林卫,问:“最近吃得如何、住得如何,训练又如何,可还吃得消。” “回太孙殿下,当然是吃得消,我身上现在有使不完的力气!”被问及一个羽林卫大声回答。 苏子籍笑着点首:“好,很不错!” 的确是很满意,问了几人,回答都是一片赤心,可见结合了太孙名分的太学之道,效果很不错,不过,虽说自己羽林卫指挥使还没有卸掉,可身是太孙,不宜太接近兵权,当下摆手:“孤只是来看看,汝等散去回营罢。” “是!”自然有百户等指挥着散去,余人都继续凑趣,唯有武丰田较之之前顿时沉默了许多。 虽然本来就并非话很多,但跟之前相比,原本能说五句,现在只说一句,依旧沉默得过于明显。 徐阐与武丰田关系不错,此时也走在一处,见武丰田沉默下来,觉得有哪里不对,就开口问:“武兄,你怎突然不说话了?可是想到了什么事?” 武丰田摇头,只说着:“无事。” 目光却落在太孙身上,羽林卫已经散开回营,只剩百户千户与太孙说话,指点着视察,他仔细看,觉得此刻场面,以及之前场面,都再正常不过。 自己没有发觉到任何奇怪的地方,仔细想想,大概只是想多了。 羽林卫对太孙恭敬,也只是因太孙本就是储君,又是羽林卫的指挥使,羽林卫对太孙跟羽林卫指挥使恭敬臣服,这一切本就属于理所当然的事。 可事情是这样,他也劝说自己要这么想,但只要一回忆起刚才的景象,武丰田就总觉得毛骨悚然。 似乎是阴森慑人的东西,隐藏在其中。 第九百二十三章 找到了 营中气氛已缓和不小,千户百户簇拥着说笑,就在武丰田心生恐慌时,感觉到太孙朝自己不经意看了一眼。 武丰田忙努力收敛丧气,朝太孙看去,同时还挤出笑容。 却看到太孙不知是否根本没朝自己看过,还是看过一眼就转开, 太孙正听着介绍,面上带着微笑,让武丰田心里越发不安。 太孙越是这样莫测,就越觉得自己可能已被太孙看透了。 “不,不可能。” 但这不安一出现就被武丰田按了下去,自己是武千户家第三子,可为什么自己能成为百户,就在于自己老实憨厚, 这演技是从小就锻炼出来, 莫说是外人,就是家里的人,日日相处的亲人,也被自己表象所迷惑。 亲故都如此,太孙便再会识人,又岂会强过?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识人,无非就是通过言谈、态度、行动来鉴别。 可自己言谈靠拢,态度恭敬,行动殷勤,谁能识破自己? 太孙必不能识破了自己真实想法, 只能说,太孙身上本就带着令人不安的气质, 当这么一个人还是掌握了帝国储位时, 就很难不心有畏惧。 “要是以前, 一句话就能把我打落黄泉。” “可是,现在我是奉旨行事,不管皇上有什么用意,我奉皇上的命,监督汇报太孙,却是理所当然,光明正大之事。” “我不但不能心虚,还得更打入太孙内部,使太孙引我为心腹才是。” 想到这里,武丰田终于克服了心中莫名的阴影,凑了上去。 苏子籍只随便扫一眼,就将所有人,包括武丰田反应看在眼里。 目光接着又落在已散开的羽林卫身上,虽军官未必忠诚,士兵也谈不上忠诚,但是至少有合理的理由的话,可用一用了。 皇宫 藏着九龙仪宫殿周围安静无声,殿内就像藏了一轮明月,隐隐发光,在昏暗的光线下很是明显。 “龙珠有变化了。” 有人立刻将这事禀报了上去。 皇帝来得很快, 片刻就听门呀呀而开, 没有带几人, 就二个太监先过来,接着便见一个小舆抬着皇帝匆忙赶到,一直守着九龙仪的孟林,就朝着皇帝行礼。 皇帝心急如焚,对孟林不耐烦地说:“免礼!” 自己则下了小舆,快走几步入内,就凑过去看。 看了看,还是不罢休,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单个琉璃镜,这是去年地方上贡上来,只圆圆一片,镶嵌在金环之中,连着镜柄大约有巴掌长,有点酷似女子所用的铜镜,只是比一般的铜镜尺寸要小上几圈。 他拿着镜凑上去看,才终于看清楚了。 没时间去感慨自己又老了,皇帝死死盯着九龙仪上的光,只见这颗龙珠泛着淡淡的光,与之前有明显的区别。 不仅光更亮了,更明显了,色泽上也明显更深了一些,多了一些。 若“成品”用十成来划分,此刻都已七分水平了。 皇帝就这么看着,沉默了良久,殿内殿外侍卫太监都垂手僵立,宛是木偶,一时沉寂得针落可闻, “为什么突然之间增了半成?”皇帝神情恍惚望着摇曳的烛光,目光幽幽,良久,才睃了众人一眼,问。 之前九龙仪龙珠之光只有六成多,但自从过了半数,每涨一点都艰难,半成看着不多,可对皇帝来说,无论是视觉上的冲击,还是心理上的紧迫异样,都十分强烈。 谷魻 “回皇上的话。”孟林垂着眼睑:“奴婢不知,奴婢只据实而奏。” 皇帝的问题看似平常,却让孟林无法回答。 这事怎么回答都不对,就算回答对了,就可能让本就神经已绷紧了的皇帝突然之间起猜忌之心。 你本是宫内太监,对外朝之事知道甚深——是如何知晓? 但皇帝的话,不能不回,孟林低垂下头回了这句,就不再吭声了。 “哼!”皇帝听了这回答,就再次沉默了下来,其实也没想着能从孟林口中问出什么,大殿内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皇帝站着,垂眸看着九龙仪,却略有所悟。 将镜放回到袖袋里,皇帝转身就走。 孟林见了,只躬身行礼,默送皇帝出去,自己现在首要任务就是盯着九龙仪,时刻报告异常,别的事,除非是皇帝喻旨,不然全与自己无关。 “去御书房!”皇帝一离开这宫,就立刻吩咐的说着,太监也不出声,直接抬起乘舆直奔御书房。 更有小太监,快步疾奔,冒雨赶去,等乘舆抵达御书房,外面已经全部亮了灯,可房间却没有开着。 “点灯,开门。”皇帝吩咐着,目光却带着一丝满意。 御书房,是皇帝办公之处,里面藏着无数机密,曾经有不知道是别有心思还是愚蠢的太监,不奉旨就清扫整理,结果立刻被杖毙。 几次一来,自然没有谁敢了。 “是!”有了皇帝旨意,太监才开门,点灯,又退下躬身侍立,这时蜡烛通明,御书房有整整三面墙都放着书,皇帝一进来,目光一扫,就开始一本本翻找起来。 被抽出来发现不是,就先扔到一边去。 这模样,让服侍皇帝的太监有点慌乱。 “皇上,皇上,您要找什么,奴婢给您哎哟!” 说到规矩,一個太监想过来帮忙,结果直接被不耐烦的皇帝一脚踢了出去。 太监立刻趴在那里不敢动,一个大太监是干爹,见状顿时恨铁不成钢,趁皇帝背对没注意,扯着衣领子将他硬生生扯了出去。 出了御书房,离得远了一点,大太监才训斥:“你是不是脑袋坏了?几次训话,御书房的一纸一件,都非奉旨不能整理。” “要不是皇上当前,又明显心急找东西,你这样凑上去,不死也杖五十,躺个几月。” 小太监被大太监训了个狗血喷头,却不敢反驳。 毕竟,最近一段时间,因服侍不周都有几个小太监被拖出去杖毙了。 他刚才也不是不想退出去,可挨了那一脚,是真的害怕到双腿发软,动弹不得的地步。 大太监推搡了一把,让他去外面待着去,自己则看似沉稳实则内心同样不安的回来。 隔着紫幔,就能听到里面噼里啪啦的声音。 但有着前车之鉴,大太监也不敢进去做什么,只能凝神听着,防着皇上突然唤人,却没听到。 几个太监对视一眼,也都是这样。 御书房内,皇帝找了一圈,目光落在靠西书架上的一角,顿时走过去,扫了扫目录,沉思了下,将一本书籍抽出来一看,一直拧着的眉头才稍微松开了一些。 找到了。 第九百二十四章 知我罪我 皇帝取了这梅园随笔,竟在灯下仔细翻阅。 和许多人想的不一样,就算是严肃记载,“杂记”和“丛谈”这一类门目的设立即已成普遍惯例,一般被视“征材之所余”,具有保存琐碎资料的功能,免的修缮后反失了原趣。 因此“杂记”保存了许多街谈巷议、轶事奇闻等内容。 这本书的作者是前朝之人, 少有才名,为官政治勤政颇有声望,但仕途不顺,只当到县令,以后辞官隐居,吟咏其中, 这讲都是一些故事, 其中大部分是教导人的故事,但也有一些怪异。 皇帝之所以翻找这本书,就是因在多年前看到过一个故事,在发现九龙仪有了变化,猛就想了起来。 但已过去多年,他早就忘了故事在哪位置,只能一页页翻找,终于找到了具体的内容。 “命数之奇矣!” 皇帝仔细看了,故事内容与记忆中差不多,细节上弥补了时间带来的缺漏。 总的来说, 这故事看起来有些平,并无惊心动魄的情节, 从头到尾都似乎并无高潮,只平静讲述一个小故事。 说是有一个人,本是锦绣之命,相士朋友曾断言, 家有余荫累德, 虽考中进士时有些晚,但福气都在后头, 不仅寿命能过九旬,且能做到三品的贵命! 这老人当时被断命时还只是七品县令,刚刚考中进士不到三年,已四十将近五旬的年纪。 后来果然如相士朋友所说,官途虽不是非常顺利,但也稳步向上,最终已是到五品,比相熟大多数同科进士走得都稳。 结果在五十五岁上下时,老人突然病了。 只不过是染了风寒,迟迟治不好,最后整个人都衰弱不堪,眼看就不成了。 相士朋友来看望,一见他的脸,就顿时大惊:“怎会如此?” 原来,他这一病,竟让整个人的命运都发生了变化! “你原本能活到九十一,七十岁回乡前是三品官身,虽致仕了,还有皇帝看重和赏赐, 可以说是衣锦还乡,还能再享二十一年的悠闲富贵, 最后无病而终,死后还得美谥,一生十分圆满。” “但你这一病,一切都变了,你这次若不死,恐怕也只能再活三五年,且只能止步五品!” “这一病,竟让你的命数,无论寿命还是富贵都大半凋零了!” 相士朋友很是感慨,这时独子这时进来伺候汤药,相士一看老友这儿子,神情越发惊奇。 “虽你命数大半凋零,但你这一子,却多了羽翼!” “我当年来见你时,你这儿子只有富贵命,却无仕命,只能考到举人,再往上就不成了。” “可现在再看,你这儿子竟有了金榜题名之相,虽排名不会太前,但以后怕亦能中进士,可见天道之数,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这官人听了,顿时就明白了缘故,虽然郁闷自己命数凋零,却又欣慰家族后继有人。 这個故事,所讲的就是这个内容,无非是道德教化,既不好看,也不精彩,道理也不出奇。 可皇帝细细看了数遍,突然之间一念。 “难道是朕这次,没有打击到太孙,反使他更得了些天命?” “又或者,是你存在,使朕的命数,自然转移了些?” 只是一念,皇帝又觉得自己疲惫多了一分,呼吸也多些腐坏的气息。 “不,朕才是天子,朕才是天子。” 谷晒 皇帝立这个太孙,就是希望能养龙为自己所用,可成了太孙才多久?就有这样的成就,真能这么快就积攒七成,这本该让皇帝感到高兴,可又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皇帝只感觉着郁郁,似乎喘不过气来。 深吸了一口气,皇帝目中火花一闪,随即沉静下,自言自语:“也罢,就让你知道下,这锦绣江山,治理可是大不易来人!” 随着这一声,一直在外面小心等候的值岗太监立刻就推门进来,这是个三十余岁的太监,看起来很是精干,垂着头等候吩咐。 皇帝扫了一眼,淡淡说:“调出去年上月九日关于粮库的档。” “是!”太监立刻应了,快步出去。 “去,在内档中,调出上月九日的档,速速送来!”一出去,太监就立刻吩咐小太监。 皇帝批阅的一切档案都有管理,不一会,小太监就找到了这一档,将资料用托盘托着递到他手里。 太监再次进了御书房,将这厚厚一叠折子交给了皇帝,皇帝取过了,随便翻开一页,第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朱笔批阅。 皇帝先不看,慢慢踱着,只喃喃说着:“父皇得了天下,朝乾夕惕如履薄冰,早起五更,夜伴明灯,才在位十一年就龙御归天了。” “朕自继位来,日夜勤政,不敢有丝毫怠慢,还是有许多不周全的事,当皇帝真的辛苦。” “可朕这样辛苦,别人却还不肯给朕轻松些,总是寻朕的麻烦!” 皇帝说话,太监躬的身子更低了些。 “唉,罢了,知我罪我,其惟春秋,你退下吧!” “是!” 这些都是曾经汇报到皇帝这里上个月九日的所有事,基本上能在皇帝这里留了档,都是比较重要的事。 其中有好事也有坏事,不过这一日档中有几份却明显是坏事,皇帝翻看了一下,取出一份,细细看去。 几个太监守在外面,见太监进去不一会就出来,也不奇怪。 “伱们继续在这里守着。”因着时间到了,太监没有继续在外面伺候,而是让人替代着自己,叮嘱几句就匆匆离开。 太监才离开前面宫殿这边,就绕了路,去了一个偏僻小院里。 在这里住着的,就是曾经的督公赵公公。 因着赵公公的督公位置被马顺德给占了,之前又因举子闹事的事劝阻皇帝,被皇帝先迁怒,随后安抚了却不再用,在宫里的地位是直线下降,较之之前被再次启用前还要更严重。 原本大家觉得可能再起复,现在很多人都觉得,这一次,赵公公必是彻底失了圣心了。 太监一进来,发现院里无人,正屋门虚掩着,轻轻敲了两下,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进来。” “哎哟,赵爷爷,给您请安了,您这是在看书呢?” 因在房内,烧着木炭,赵公公只穿了件外袍,系一条带子,手里还拿一卷书坐在靠窗亮处,看清屋内情况,这太监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惊讶,抢上一步请安,并且说着。 这太监与赵公公渊源很深,不仅是被赵公公提拔起来,更曾经受过赵公公的恩惠,免去了一场死劫,虽没有认赵公公做干爹,但在赵公公落难后,也一直是时不时来探望,缺什么也会给筹备,可以说现在二人之间的关系,较之过去还要更亲近一些。 “是你啊,胡怀安。”赵公公目中火花一闪,摆了摆手:“是呀,这是前朝徐墨的诗,可称海内独步,皇上曾经赐给我,过去却很少阅读,现在细读精研,收益实在非小。” 听了这话,太监不由暗暗佩服,目光异色一闪。 第九百二十五章 视朕为刍狗 “一点都看不出心怀怨望。”胡怀安进来,再次细看。 这是一间小房子,布置得清雅又简单,墙上贴着昂贵的桑皮纸,挨着墙是一张榻,贴墙有一个书架,放着上百册书, 赵公公完全没有当时的狼狈,头上尚有些伤,但精神还好,木案上摆着砚纸笔墨,以及几卷书,旁放着的茶碗里还有热气升腾, 一摆手, 淡淡说:“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不该正在当差么?” 胡怀安赔着笑,似乎完全和以前一样:“赵爷爷, 小的来,是为了与您说一件事,是这样” 他小声说了方才的事。 赵公公听时就拧起了眉,听完略一想,说:“咱家想起来了,这是俞林府知府柴克敬的事吧?他可是个倒霉鬼,才上去,粮库就一下霉掉了五万石,因着这件事,被申饬了。” 这可都是一个月前的事了,便是胡怀安,年纪可比赵公公小不少,自认为记忆力不错,可也不会将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事记得这么清楚, 他往往都是记一些更重要的事。 在今日之前, 谁人能觉得这件事会在今日被翻出来? 他又是临时来这里,这件事也是刚刚发生, 不存在有人通风报信让赵公公更早知道, 所以赵公公能在略想一下后就记起这件事,只能说明赵公公往日里对差事是真的十分用心。 一说就记得,这一点,是真让胡怀安佩服。 他脸上也流露出了这样的想法,赵公公看了,忍不住轻叹一声:“你这次来,可是来错了。” 胡怀安看向赵公公,就听赵公公不赞同说:“你我有关系有情分,这我不否认。” “可在这宫内,规矩和本分最重要。” “你已经被提拔成大太监了,第一想的就应该是规矩,应该是你的本分,应该是怎么样为皇上效忠。” “以后,不要再到我这里来,不要总往我这里跑,你要忠于皇上,不可三心二意, 像今日这样的事,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这样, 不仅仅成全了你的本分,也成全了我的本分。” “可是”胡怀安还想说什么,被赵公公目光盯着,最后只能改口:“是。” “不过这份档案递上去,皇上虽是仔细看了,却没有什么评价,我也是因为不明白,才想要向您请教。” 赵公公对此,就只是摇了摇头,只是端了茶,意思就是,皇上都不评价,他这样一个太监,又能说什么呢? 见状,这太监只能是告退,离开。 待胡怀安退了,赵公公神色渐渐阴沉,望着关上了的门,在小屋子里,沉默了良久,才将端起来的茶碗啜了一口,像噙着一口苦药,又放了下去。 “好苦。” “粮仓?皇上把这事再次翻出来,必有用意!” “粮仓是历代顽症,牵连甚广,历代只能治,却不能根,皇上当了20年的皇帝,不会不知道。” “本来只是敲打,然后按律处理几个就是了。” “可一月前的折子再取出来,就不是这平常章程了,难道又和太孙有关?莫非皇上是准备派太孙去处理这大问题?” 赵公公对皇帝太理解了,起身在屋里走了几步,想到这里就站住了,就有所明悟。 离开了赵公公小院的胡怀安,顺原路回去,竟并不回自己院子,而是又进了御书房。 一进去就跪在地上,对着皇帝说:“回皇上,奴婢已去过,他并无别的话,对这事更无任何评价,反让奴婢不要一次次去,要忠于皇上。” 说完,每一句都说的清清楚楚,然后躬身听令。 皇帝点了点首,没有什么表情,只说着:“朕知道了,退下吧。” 谷守 胡怀安悄悄抬眸看了看,或是心理作用,觉得皇上虽是没什么表情,但眉眼还是展开了些。 随着这一声,胡怀安立刻恭敬退了出去。 等到太监退下,皇帝目光望着殿顶的藻井,良久才说着:“看来这老货还是点觉悟的。” 到了现在这时,能信任的人不多了,就算是孟林,皇帝也不是全然相信,臣子就更别说了。 皇帝突然想到了之前几個朝代,别说到了后面几代,就是太宗皇帝起,都会更信任太监而非朝臣。 自己年轻时觉得那些皇帝都昏庸无能,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想,把权柄和信任都交给了一些阉人。 可现在再去想这些事,感觉就不同了。 “子孙难靠。” 一诏主宰九州亿万之人生死,这滋味除非没有品尝过,不然断然无人能抵御,就算是皇帝,真到了年老病弱之时,儿孙年轻强健,再有人望与权力,哪怕只是分薄了一些,也足以让皇帝犹老迈了的老虎,心生不安。 历代政变兵变父子相残的事,还少么? “臣子难忠。” 臣子多有家族、家眷,不仅为自己,还要子孙后代以及家族去算计,在对皇帝的忠心上,难免就要被这些事所累。 忠臣不是没有,可到了最后,自己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向下望,满眼的人,又如何能判断出哪人是忠心,哪人是三心二意呢? 能做到臣子,尤其是近臣大臣,一贯能揣摩圣意,更能伪装。 “就连朕,都吃了不少亏。” 皇帝当年登基不久,尚觉得自己对朝臣一向掌控得全面,所信任的人必不敢辜负他的信任。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给了皇帝不止一记耳光。 “这些朕解决了,可朕没有想到,朕的最大敌人,乃是公,天下至公么?” 皇帝不是不明白,许多人是忠于社稷,终于大郑。 “可却对朕,不是纯臣。” 连他一直信重的首辅都这样,别人又怎能保证忠诚? “为了大郑,为了社稷,却视朕为刍狗么?用得到朕时,一片虔心,等朕老了,就可以丢弃了?” “这算什么纯臣,忠臣?” 皇帝眼中冒出了火气。 这样想,并无子孙后代,甚至并无社稷江山观念的宦官,的确是为君者,想办事,办私事时,能用的主要一群人了。 与臣子不同,这些宦官还随时可用,随时可杀,不必想杀时还要各种顾忌,可谓是上佳的驱使之人。 皇帝原本对赵公公迁怒,觉得这老货也生了二心。 但等怒意渐渐去了,仔细去想之前的事,虽依旧很不满这老货当时阻拦自己,却也知道,这老货虽当时做得过界了,却的确是为了自己着想才劝阻。 经过今日一试探,他对其又放心了一些。 “没有怨望就好,不然,虽有情分,朕也只能提前赐死你了。” 第九百二十六章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胡怀安出了殿,按捺不住起伏的心,摇了摇头,幽幽说:“哎,赵爷爷,并非我忘恩负义,是你一直教导我们, 要以大义为先,以忠君为上。” “若你无事自然最好,有事”下面的话碍难出口,胡怀安怔怔的想了良久:“每年,我总不忘祭你一柱香。” 外面几个小内侍正在清扫这座宫殿的卫生,因皇帝最近心情不好, 对居住环境也更挑剔,凡是有一丝一毫不满意, 都可能发脾气。 在这里做事的小内侍们,就更忙碌。 其中一个小内侍擦着地砖,擦着擦着,又去外面清扫台阶。 后来忽然捂着肚子,对一起出来一个小内侍说:“我突然腹痛难忍,暂时离开一下。” “去吧,速速回来。”一个小内侍小心翼翼的看着四周:“别给上面抓着了,上次小滚子被打了三十杖,现在都躺着呢!” “放心,我去去就回!”小内侍说着,一出去,就快速向一处而去,说是偏远,其实只是角落, 离大殿并不太远,沿着走廊折过一片就是了。 偏僻院落,门吱呀一声开了, 赵公公在院子内转了一圈, 在中间椅下竟又泡了一杯茶。 茶碗冒着热气,他不动声色,微啜着一口,神色没有变,心却一沉,这是新领到的茶叶,虽是好茶,却是好茶中的次品,去年的茶。 上次自己被罢官,还是第一次享用好茶,而不是现在这份,可见,满宫里的人,都知自己已被皇上厌弃。 “一而盛,再而衰,三而竭。” “勇气是这样,情分难道不这样么?”赵公公怔怔的想着,说实际, 想起当日, 不后悔是假。 “可是, 皇上心里有了刺, 我为之奈何?” 赵公公太了解皇帝了,皇帝一旦心里有了刺,在用的着时,还可无事,一旦用不着,立刻对景抛出来。 “我什么没有见过,胡怀安,这是在故意钓我说话呢,皇上,对我猜忌如此了么,唉” 赵公公院内徘徊,良久,方粗重地透了一口气,把心思硬的转去:“皇上寻来粮仓的事,是欲让太孙管束么?” “粮仓多出事故,是因稻谷不能久存,一般只存三年,五年以上就很难食用了。” “因此年年必须将存稻存谷卖出,再兑入新稻新谷。” “这就是一笔大消耗,也是一笔大油水,大到牵连可不仅仅是官,尚有衙门和军队,谁去管,都是得罪人的事。” “皇上,是要太孙当这个得罪人的角色么?” 才寻思着,就见一個小内侍抵达门口,一见赵公公,立刻磕头:“赵爷爷,胡怀安从您这里回去,就直接又回到了御书房,在里面待了大概一盏茶时间才出来。” “具体说什么,小人不知道。” 赵公公听了,虽然知有预测,真听见了,还是怔住了,良久,苦笑一声。 “皇上,您猜忌奴婢如此之深么?皇上,您是不是忘记了,当年奴婢也领过这样的任务。” 赵公公突然之间就想到了一个人,当年领皇城司的徐忠。 那可是权倾一时的首脑太监,据说是皇上当王爷时的人,曾经格外受皇上信任,而自己那时还仅仅是个刚刚起色的太监,与徐忠一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比自己和马顺德威风多了,可以说,在宫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毕竟那时皇后已经闭宫不出,宫中并无主事的女主,后妃就算是受宠,也不敢得罪徐忠徐督公。 谷绩 可就是那样一个人,同样被皇帝派人监视,而当时监视徐忠的,恰恰就是自己。 就在自己被委派了监视徐忠的任务不到半年,突然有一日,这权倾一时的首脑胡怀安就突然消失了。 若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臣突然消失了,必然引起动荡,朝野不安。 可一个权倾一时的胡怀安消失了,却什么水波都没荡起来。 赵公公想到这里,就闭上了眼,眼前浮现出了徐忠麻木、不甘、又绝望的表情,以及那句话。 “唉,这就是我们当奴婢的命,说不定未来你,也会这样” 这句话不断回荡在脑海中,根本停不下来。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啪一声,赵公公顿时睁开了眼,猛站起身,朝着外面看去。 因起身太急,桌子都被带得动了下,茶碗微微晃动,茶水泼出。 赵公公却根本顾不上这些,只朝着外面看。 一瞬间浮现出的惊惶不安,让小内侍都觉得是看花了眼。 好在,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那声音虽从不远处传来,却不像是人,站立在那里等了等,钻过了一只猫,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赵公公的心脏却仍砰砰砰剧烈跳动着,慢慢坐了下来,脸色还是没有恢复过来,有些惨白。 一瞬间,自己竟然以为是内侍带着侍卫闯了进来,让自己也如徐忠一样消失在这世界上。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甘心吗? 赵公公想,若是这样被当牲畜一样随意处理,就这样消失,从此这世上关于自己的存在都被抹去,被人所淡忘,自己甘心么? 不,我不甘心。 这一刻,赵公公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想法。 他再次起身,这次则走到旁,铺开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些字,将其撕成一张纸条叠好,递给小内侍。 对小内侍说:“你且交给皇后娘娘去,记住,要交到她手里,亲自看到她接过去。” “是。”小内侍立刻应着。 看着小内侍即将走出门去,赵公公又突然在后面喊住:“回来!” “赵爷爷有什么吩咐?”小内侍有点茫然停下来,回看赵公公。 赵公公愣愣坐在那里,脸色煞白,甚至腿还有点颤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内侍也不敢问,只能这么等着。 过了良久,赵公公的目光才再次落回到他身上,声音已经变的沙哑:“你去吧。” “是!” 看着小内侍走出去,赵公公就泄掉所有的力气,一下子就瘫在了椅上,捂住了脸,低低叫:“皇上!” 泪水顿时就流了下来。 第九百二十七章 安插 皇后宫殿 重幔掩映,摆设错落有致,宫女穿着新衣裳,一个个也戴着她们这个级别能戴的小绒花,穿着都是平底软鞋,脚步轻盈,明眸皓齿, 眼睛里都带着光。 经过了多年沉静,她们终于获得了新生,毕竟谁人不知皇上现在最是敬重皇后娘娘? 那些宠妃再受宠,也不过得宠一时,她们跟的主子却可以一直荣宠不断,现在亲孙儿又是太孙, 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不, 此刻侧殿几个王妃和公主,特别是十几个诰命夫人都刚刚求见完,见时间不早了,辞行告退,尽早出宫,这不算熙熙攘攘,也是一扫冷清。 皇帝和太孙双重效应,谁能不敬? 这时,待在宫殿外的两個小内侍正在晒着太阳说话,远远看到一行人朝着过来,两人抬一个精致小筐,这一下子就抬了十几筐过来。 “哎哟, 又送东西来了!”一个小内侍乐呵呵说。 又一个则说着:“别乐了, 我去报信, 你在这里等着!” 他们在这里守门的差事, 有至少一半职责就是接收这些御赐之物。 吃的、用的、摆设甚至一些花、粉、精巧首饰, 总从前面源源不断地送到这里来。 他们早就习惯了,但再习惯,每次看到了还是由衷感到高兴, 觉得帝后和好, 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帝后和好,自己这些做奴婢的才能有好日子过不是? 跑进去的小内侍,对着皇后娘娘身侧很得信任女官朝霞,低声说了这事,朝霞一听,就笑了,抿嘴对皇后行一礼,就退了下去说着:“行,我这就出去看看。” 说这话,就出去,恰外面已是交接了这十几筐水果,虽是精致小筐,这一筐也起码能放几十颗苹果,十几筐共送来十几样水果,大的如蜜瓜,小的如葡萄、荔枝。 有不少都不是这个季节该吃到,但皇帝富有四海, 若真喜欢哪几样水果, 底下的人就会拼命去折腾,想要在刚开春季节吃到这十几样水果,也并非不可能。 特别是魏世祖开辟了海运,南方有岛,据说一年四季常青如夏,故专门辟有了御供果园。 比如说荔枝,甚至比原产地岭南更近,运输起来也方便,不需要快马奔驰了,船只可日夜航行,很快抵达京城。 就算这样,这样的奢侈,对皇帝来说都是不容易了,便受宠妃嫔以及一众朝臣,想要享受到也几乎不可能。 现在皇上直接让人送来了这么多,还不是因看重皇后娘娘? “都既要分类称重,登记入册,又要尽早分赏下去。” 朝霞看过了这十几筐水果的状态,就指的说着:“各种都分出二成,拿一些清洗,我送入里面去,其余的暂时入库。” “是!” 朝霞则带着几个宫女和小内侍,用银盘捧着些,到了殿内。 偏殿里,皇后正坐着看书,听到脚步声,就头也不抬地说道:“外面为何闹哄哄的?” 谷煣 朝霞就笑着:“娘娘,是前面又送了十几筐水果过来,每样一筐,连荔枝跟葡萄都有!” “这可不是这季节该有的吃食,偏偏就得了,还给咱们送来,可见这真是宫里的独一份,奴婢问过了,说是别的妃子都没有,就只给咱们这里送了这么一份来!” 朝霞夸着所得是宫里的独一份,皇后听了,翻书页的手就是一顿。 她抬起头,哪怕经历风霜也能看出年轻时美丽痕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之色。 皇后现在心情多少有点复杂,毕竟她与皇帝在二十多年前,真是一对恩爱夫妻,不仅感情好,而且经历过争嫡,在风浪中彼此携手,相互扶持,两个人还生了个那么优秀的孩子。 就算皇帝有别的妃嫔,但作一国之君,在她嫁给身为皇子的他时,她就有心里准备,这已算能接受的事。 最重要是,登基后,皇帝对她极敬爱,不偏宠哪个妃子,已经无可挑剔,若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事,她与他必能白头偕老。 “可是,为什么你如此猜忌,就听了几个谣言,就不分青红皂白,逼杀了福儿以及满府的人?” 但偏偏出了那样惨烈的事,作一个母亲,作一个祖母,她没办法原谅一个残杀了儿子、孙儿以及太子府满府上下的人。 特别是事后证明,她的孩儿并无过错,是被人冤枉的,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无法原谅。 可是,虽自己退居偏宫,放弃大权,皇帝始终没有废她,年年给的待遇虽不及现在,也并不少。 “唉” 才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就见着一个太监进来,这是周忠,本就是亲信,见着情况并不说话,迟疑了一下,在一侧站着。 就听着朝霞问:“这些水果来之不易,是不是赏赐给太孙府?” “奴婢准备了二成。” “还有,宫内的几个娘娘以及公主都来拜见娘娘,也是不是要赏赐些,外朝命妇是不是也要赏赐些,请娘娘示下。” “你设想的不错,就这样分配吧!”皇后满意的说着。 “是,那奴婢告退。”朝霞很有眼色的退下,静了静,周忠瞟一眼皇后,就直接回话了。 “娘娘,王进忠被打死后,咱们的人就被推了上去,过程虽有波折,但结果还是如愿了。” “只是,自那王进忠被打死后,他职位却受到了一些限制。咱们的人现在主要是处理宫廷和外界的关系,也仅限于买膳食这一块,别的还都还插不上手。” “能稳定出入宫廷就已是很好了。”这是皇帝习惯性防范,未必针对谁,皇后对此倒是没有什么不满意的,透了一口气又问:“通信之类,没有问题么?” 既是推了自己的人上去,以皇帝的疑心之重,必然不会全然信任新人,所以短时间之内对外界的联系,必是要更慎重才成。 周忠略一思虑就回话:“请娘娘放心,虽安插的人是咱们的太监,但具体传消息的却是此人后来才收服的一个小内侍,与咱们是半点关系都没有,从头到尾都毫无关系,往日里也更不起眼。” “而且,便咱们推上去的人,也是转了几道手,最后才借着旁人推上去,皇上便是对其不放心,也还不至于立刻疑心到咱们头上。” 第九百二十八章 再也经不住 周忠的话让皇后很满意,她颌首又问:“其它呢?” 这问的就是宫里曾经最受宠的新平公主了,在不久之前,皇后也令这太监负责安插人进公主府。 周忠立刻回话:“新平公主府,也安插上了我们的人,虽不多,但前院后院都有, 一个侍女,一个小内侍。” 皇后已是凝神,见周忠顿了下,就说:“你说,我在听!” “是,其实公主府安插人, 相对容易, 不引人注意。”周忠说着:“原本公主府的人,基本上都是宫内出去,关系切不断,趁着有人事变革,借着机会就安插了人。” “有什么消息,和以前一样,都会定期汇报。”周忠说着,垂手后退一步。 这就是安插的眼线,其实不仅新平公主府,在更早之前,几个王爷的府邸也有一二眼线,不用时就老实潜伏着,一旦用了,也能派上一点用场。 只是皇后过去的确没将注意放在新平公主身上, 现在连新平公主府也要安插眼线了。 毕竟她过去并不用去考虑子嗣下场,但现在上天又给她送回一个孙儿, 她必须要为了孙儿的身家性命振作起来, 不能再像二十多年前一样了。 “赵秉忠呢?”皇后看似漫不经心的问着。 “回娘娘,虽然我们的人挑拨了下, 可他还没有动静呢!” “是么,他还真沉的住气。” 皇后露出一丝冷色,略一沉思,说:“先不说他,你办的不错,赏你五十两银子,一会去帐房支取。” “谢娘娘!”周忠退了下去。 人离开了,皇后在殿内踱两匝,灯影下看不清她的脸色,朝霞见皇后情绪不高,便说一些笑话给她听。 又亲自剥了几颗荔枝,皇后娘娘看在她的面子上吃了几颗,就停下不吃了。 这时吃到这样的水果固然是好,但不吃也没什么,她对这些外在的东西其实已不看重了。 只有一阵阵焦躁,总是按不住,不时产生。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进来,在皇后耳畔耳语了一句。 “果真?” “好, 好, 好!” 皇后猛站起来, 脸上露出惊喜,赵秉忠终于派人来了。 之前她与赵秉忠联系,也是通过一個小内侍,现在得知这个小内侍来求见自己,就知道必赵秉忠有了结果。 若不愿意亲近,必然不会特意让小内侍传一回消息,以赵秉忠的性情,只会将这事彻底淡化掉,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既这小内侍来了,就说明赵秉忠已有了态度。 若赵秉忠真的投靠过来,对皇后来说,就是一个极大的助力! 由不得她不激动! 哪怕她跟太子都曾对赵秉忠有恩,但赵秉忠此人看似圆滑,其实对皇帝很是忠心,这些年来,就算是捞钱,也只拿自己能拿的,凡是贪污受贿这事,旁在御前做事的大太监或都沾那么一点,但赵秉忠是一点都不沾。 用赵秉忠私下曾说的一句话来讲,就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太监亦然! 哪怕一些蠢人觉得,赵秉忠现在这样被厌弃了,已是不得用了。 但实际上,此人只要不死,就是有大用! 这可是做了皇城司许多年的首脑太监,只要人不死,其背后的人脉、势力,就不可能轻而易举散去。 谷鲫 就算是到了现在,赵秉忠也依旧是最有势力的首领太监之一,一旦投靠过来,与她本身的势力结合在一起,就已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问题,而是实力瞬间强大数倍,大不一样了! “让他悄悄进来,到这里见本宫。”随着皇后吩咐,很快,一个小内侍就走了进来。 在他进来前,皇后已慢慢坐了回去,微微深呼吸了两下,脸上的惊喜已压抑住,只是笑容略深了些,外人根本看不出方才皇后有多惊喜。 小内侍一上来,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看见的就是心平气和的皇后,暗想着:“皇后娘娘果然不一般,无论是遇到什么事,都是这样。” 他向上恭敬行礼,皇后看了一眼,单刀直入:“免礼,是赵秉忠让你来的?” “回皇后娘娘,赵公公让奴婢给您送一样东西。” 说着,就小心翼翼从衣服的一个夹层里取出一张纸条,递了上去。 朝霞接过来,转交给皇后。 皇后展开纸条,垂眸看去,这一看,脸色就是一变。 “好,本宫已知道了。”沉默了片刻,皇后才说,只是声音已不复方才的轻松,带上了一些低沉。 小内侍不好在这里久留,皇后让朝霞给赏了十两银子,小内侍就拿着赏银匆匆离去了。 等到这小内侍退了出去,皇后强压着心头慌乱,从容踱了几圈后,就朝着殿前走去。 走出宫殿的大门,站在台阶上,却一眼瞥见下面水果还在称重分拆,不想发火,目光抬高遥望,这前面视野还算开阔,能看到一些已是有了绿色的低矮植物。 在皇宫里,挨着宫墙跟前面的地方是绝对不能种高一些的树木,这是为了防止刺客通过树木进入皇宫,或藏匿在树上刺杀皇帝。 皇后在入宫前一直都很喜欢树,高高大大,枝繁叶茂的树。 来到了皇宫后,除了偶尔才能出宫一趟,其余时间就只能被困在这小小天地里,连她认知中的树也基本看不到几棵了。 “皇帝” 她其实已经知道,当初太子被诬陷也只是个借口,无非就是皇帝想要除掉她的福儿罢了,只是一直自欺欺人。 而现在 她眼望着前方,露出了一丝追忆。 朝霞一直陪在皇后身侧,原本收到水果时,还想着让皇后娘娘高兴一些,可此刻,她看着皇后娘娘的神情,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心底却涌起了一股酸楚来。 她的目光也望向了皇后娘娘定定看去的方向,那里空空一片,什么都没有。 风一吹,只让人觉得一片凄凉。 皇后神色有些恍惚,看到了昔日曾站在那里的父子,皇帝在笑,而笑盈盈喊自己母后的太子是那样年轻、那样朝气蓬勃,又那样的英武。 望着她时,喊她母后时,连眼睛都仿佛带着光,带着对未来憧憬,说着要帮着父皇治理好这国家,一定要让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 “福儿” 很快,这一家的幻影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纸条上的那些字,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柄刀子,插入了她的心脏里。 “粮仓么?” 皇后的唇抿着一条线,在心里说着:“没想到,老匹夫,二十年了,你还是改不了本性。” “又想对我的孙儿动手!” 只是这样一想,她突然之间,心中一种怀了许多年,飘渺又坚韧的期待,就崩塌转化成悲哀和绝望,她伸手扶柱撑住自己,眼却再也经不住,一滴泪落了下去。 第九百二十九章 立刻就有大不忍之事 “娘娘!”朝霞靠的最近,窥了几分,连忙不安的就想去扶。 “不用了。”皇后叹息一声,她睁眼又看了看庭院,无力闭上,喃喃说:“本宫有点乏了,你们全部退下吧” “不要跟来, 让本宫静养一会!”说着,皇后转身而去,才转身,泪水已夺眶而出。 朝霞并未听到小内侍说什么,见皇后转身,又不让人跟上,心里就有些不安,只是她跟随皇后很久, 素知皇后虽看似宽仁, 但关键时却不迟疑,当下也不敢跟上。 “娘娘可是心情不好?”有女官过来,看着身影消失在内殿的皇后,悄声问着朝霞。 朝霞压下心底的不安,却只说:“许是没休息好,这几日娘娘晚上都会咳嗽几声,让人心里着实不安。” “今晚就让膳房弄一些润喉的羹汤吧,辛辣吃食最近几日就先不要上了,免得让娘娘越发不舒坦。” 一听这话,众人的注意力就被引到旁处。 她们纷纷说起最近的事,仿佛日子与往常别无不同。 “最近是有些倒春寒了, 你我也要多注意,可不能染了病, 倒连累了娘娘。”一个女官在她们停下开口提醒着。 聚拢过来的人都是一凛, 纷纷应了,按照宫廷规矩, 贵人身侧, 不得有染病之人,免的过了病气。 这其实是千锤百炼的经验,虽有的病传染有的病不传染,但贵人赌不起,一概禁绝。 其实她们这样的身份,就算生了病,也能有人治,这在皇宫里也算是特权。 位分低些的内侍和宫女,有一个算一个,若是病了,就要被移出去,好了才能再进来。 至于“病好”是怎么好法,如何才好,谁来给治疗,就是看个人的手段跟运气了。 认识太医院里人的,关系不错的,便太医不会过来给医治,请徒弟来一个帮忙治一治,也是能救命的。 而若没这份脸面, 也无这样人脉, 遇到生病的事, 就只能死熬,熬不过去就死了。 可就算是皇后身侧这些人都能有一份脸面,病了也不怕就这么等死,但谁愿意生病呢? 再说,贵人身侧的位置何等宝贵,小病就罢了,几日十几日还不出大变,要是病重些,几月半年的,怕病好了,位置也没了,一個萝卜一个坑,可不等着人。 想到这里,女官们都觉得要添点衣衫,或者进屋去,当下就散了。 “瞒过去了。”朝霞暗暗松口气,却还着带丝忧虑。 前段时间才册立了太孙,虽然这是件大喜事,人人心里高兴,脸上也带着笑,但朝霞这样的“高层”,已经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安。 也正是因这一丝不安,她们反倒更愿意看到帝后关系融洽,朝霞才会在皇上派人送来东西后,说一说好话,让皇后娘娘也跟着宽心。 无非都是期望罢了,可期望未必实现,甚至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进了内殿的皇后坐在软垫上,只觉得浑身疲惫,不想动,也不想开口说话,甚至不想见人。 就连回忆过去的事,都让她感到了一丝厌倦。 内殿之中静悄悄,她就像一尊木雕泥塑,就这么坐在那里,若不是还有着呼吸,进来的太监怕都要觉得这里空无一人了。 “娘娘。”于韩走到皇后跟前,轻声说着。 望着内殿一处发呆的皇后这才眨了眨眼,目光慢慢移向于韩。 谷甄 “你来了。” 见于韩出现了,皇后也不以为意,原本她身侧人才济济,可二十年虚渡,没有未雨绸缪,早就青黄不接,因此于韩最近很忙碌,一切都要他来主抓。 这个很久以前就跟着自己的人,是她所信任的,皇后对他做什么事都很放心,到了今日,更是给予很大自主权,让于韩可以随机应变。 “古人说,不谋一时者不足以谋一世,诚是此言,本宫的确是懈怠了,可谁能想到,还有个太孙呢?” 见皇后娘娘脸色着实不好看,于韩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开口说:“可是出了什么事?” “你看看这个。”皇后将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纸条递给。 于韩立刻接过来,展开仔细看。 虽内殿光线有些昏暗,但仔细看还是能看清上面的字。 这一看,于韩脸色也跟着一变,又仔细反复看,没有立刻说话。 皇后也只安静这么坐在等着,良久,才开口说:“老匹夫,又盯上了太孙,于韩,你说本宫现在该怎么办?” 她的眸子里仿佛有着两簇野火在熊熊燃烧,要烧死旁人,也仿佛不在乎是不是会烧死自己,她冷冷的说着。 “你说,本宫是不是能拉拢些大臣?” 于韩小心翼翼从旁拿来火折子,将火点燃,将这纸条一点一点烧干净,连灰烬都清除掉了。 他这才收起火折子,看向皇后,躬身应答。 “娘娘,您有些太过着急了。” 于韩慢慢说着,仿佛天大的事,也不能失态一样。 实际上,于韩看见纸条,心就一缩,现在都没有缓过来,可他更知道,事已至此,着急也没用,反可能乱了方寸。 越遇到这样的事,就越是不能急。 皇后听到这话,目光望着,沉吟不语。 于韩就从容拜了下去,额磕在砖上,沉稳说着:“娘娘,请恕奴婢大胆,二十年了,娘娘,外朝几乎没有娘娘的人了。” “就算有,也给皇帝渐渐消剪了。” 时间不仅是杀猪刀,更是能令人情人脉都彻底冷下来的利器。 托当年老主子的福,皇后娘娘当年在外朝也有一些得用的人,并且皇后是当今皇帝的原配,夫妻二人是从皇子皇子妃一路过来。 当初夫妻二人遭遇过打压,遇到过难事,相互扶持,皇后若手里无可用之人,也没办法在那时给丈夫帮助,无法做一个能让丈夫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贤内助。 但距离那时已过去二十年。 尤其太子一家惨死后,太子的势力烟消云散,与之绑定的皇后势力,同样遭受到了毁灭性打击。 “不得不承认,虽皇帝有许多不是之处,欲壑难填,可权术和治理,还是相当厉害,这二十年来,早经营的铁桶一样,唯最近年迈,才裂出了缝隙,可娘娘你的目标太大了,您现在若是一动,皇上必会警觉。” “怕立刻就有大不忍之事。” 说着,于韩重重一磕,只闻一声轻响。 第九百三十章 滴血买骨 皇后蓦渗出点细汗,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乱了方寸。 联系大臣,这不但荒唐,而且极危险,不但可以使自己失德,甚至可以使皇帝不费吹灰之力就可致太孙于死地! “那依你之见呢?” 于韩又重重叩了一下, 说:“娘娘,现在最不能惊动的就是皇帝,更不能给皇上抓到把柄,就算没有把柄,皇帝警觉,必会导致我们受到更多的监视,还会连累太孙, 这样就得不偿失了。” “那本宫现在该怎么办?”皇后坐着沉默了一会儿,问。 “娘娘,请恕奴婢大胆,太孙可不似太子仁厚,别的不说,这次科举,太孙就反击得凌厉,又占了人情和道义,根本不见到任何退让,也几乎没有烟火气” “奴婢几次见面,在仪态上说,太孙是深肖太子,修眉凤目, 雅流倜傥, 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 “可论心性,太子是长于深宫, 而太孙却在草莽泥潭里拼杀而出,奴婢仔细查了太孙的过去, 也不得不感慨。” “把太孙事迹暗暗串起来, ,临化县的黑巾会,到西南大帅钱之栋,谁阻了太孙的路,都一一铲除,却是杀伐果断,并非仁厚可欺。” “虽奴婢才重建间细,可也隐隐感受到,太孙布局不小。” 皇后听的怔怔,只要一想到太孙,她的眼前就会浮现出太子身影,现在仔细想来,的确不同。 顿了顿,就听于韩重重叩了一下:“太孙,不仅仅前阵询问了禁卫,昨天还巡查了羽林卫啊!” 这话一说,皇后神情一变,一直浮躁的心终于稍稍平复下来,冷静了下来。 太孙这样的性格、行事、作风, 的确与太子不同。 “你这样说, 要是别人,本宫会有所怖忌,是太孙,本宫放心不小。”皇后沉思良久,笑了。 她身处于深宫之中,能做的事实在是有限,就算是靠着于韩等太监能出宫,可还是不够。 相比于皇帝能做的事,还是差得太多太多了,所以她才会在意识到悲剧又将重演,知道了更深一层的真相,感到恐慌、憎恨、不安,种种负面情绪统统席卷上来,让她难以冷静。 毕竟,不是她一个在准备在忙碌,那种身处深宫、孤立无援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再次发生的无力与绝望,她不想再品尝一次。 可听着于韩劝谏,太孙已做到这么多,看来她之前还是小瞧了这孩子。 也是,这孩子现在有太孙的名分,是正统继承人,自然有着更多人支持,与她自然不同。 更由于性格,与太子也不同。 沉思良久,皇后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霍地立起身来,猛扭头看向于韩,不可思议说:“难道,太孙还想”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但睁大了的眸子里却盛着一丝惊骇。 于韩明白她要说什么,毫不迟疑的接话:“是,奴婢觉得很有可能” 顿时,二人都同时沉默了下来。 内殿内重新安静下来,但皇后的内心却再次不平静了,比之前更不平静! “那本宫现在该怎么办?”皇后来回踱着步子,好一阵,才站住了脚,倏然回身问着。 这已是她第三次发问了,可见这一波波的事带给她的刺激有多大。 “请恕奴婢大胆,娘娘现在最重要的是名分。”于韩重重一磕,话却清晰坚定。 “您是母仪天下之人,只要您在这位置上,万一有变,您就是控制宫廷的唯一之人。” 谷痡 “懿旨当然不及圣旨,可关键时,怕比圣旨都有用呢!”于韩又重重一磕,可话却弃地有声。 皇后猛浮出些寒意,她是明白人,当然知道,一旦宫廷有变,短暂时间内,自己就可控制全局,甚至废立新帝。 “事情,到了这地步么?”皇后沉默良久,长长一叹,而于韩也没有回话,只是又重重一磕,果然,过了良久,皇后问:“那要怎么作呢?” “要抵达这目的,宫内还得安插人。” “太孙在外,您在内,您的位置不比外面轻,娘娘,太子的万世之哀荣,血脉之延续,社稷之主人,全在于您!” 皇后沉重的点了点首:“本宫明白了,你把消息传给太孙,并且说宫内有本宫呢。” “是。” 密道 狭窄漆黑,一股难闻味道时刻弥漫在鼻间,这样的地方哪怕是妖怪也是不喜的,但往里走,情况会渐渐好一些。 虽然密道更里面,依旧光线昏暗,黑漆漆的一片,味道稍清新了一些,空间也稍微开阔了一些,不至于狭窄潮湿了。 一只满身都是伤的狸猫,已化作了原型,正蹒跚往密道深处走。 它即便受了伤,速度依旧很快,转眼间就来到了密道深处,然后突然就停了下来。 狸猫的两只耳朵动了动,突然,整个身体都僵在了那里。 一道气息就这么突然出现在它的面前,让狸猫整个身体都瑟瑟发抖,低垂下脑袋,不敢抬头去看。 “情况如何?人可杀了?”上面声音低沉的问。 若谢弘道在这里,立刻就能认出来,问话的人正是自己憎恨的谢真卿! “没有,我们遇到了袭击,怕是陷阱。” 满身是伤的狸猫哆哆嗦嗦将它们的遭遇说了,随着它渐渐讲清过程中发生的事,压在它身上的威压也越来越可怕。 感受着越来越凌厉的杀机,吓得这只狸猫全身颤抖,可面前这個存在给它带来过很深的心里阴影,哪怕知道已动了杀机,它依旧不敢反抗,只是身体抖得越发厉害了。 “惠道么?本是留你一条根,不想你竟自寻死路。” 谢真卿喃喃地说,看着下面颤抖着的小猫,他摸上了它的头,轻声说:“你在怕什么?这次你虽没有成功,但也尽力了,我不会因此怪你的。” 随着他的安抚,见并没有立刻就杀死自己的意思,狸猫渐渐平息害怕的情绪,不再抖得厉害,并且轻声“喵”一声,讨好着叫着。 就在它努力谄媚时,有什么东西滴答一声,滴落了下来。 那竟是一小滴红金色的血,在这小滴血滴落的瞬间,狸猫就立刻反应过来,猛睁大了眼,抬头看去。 即便是在这种光线昏暗的空间,狸猫依旧能将周围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一滴血,就这么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无比诱人的气息! 谢真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诱惑:“虽这次罪不在你,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赶着回来禀告我,可见忠心可嘉,只是你没有成功,我只能给你半滴,等伱以后成功了,我再你半滴。” 说着,一滴血就骤然落下。 “喵!”狸猫的眼睛都瞬间变成了两道线,一口就将这滴血吞下去,发出了满足的声音。 不知不觉中,四周浮现出许多黑影,一双双的眼睛睁开,目光全都汇聚到了狸猫的身上,充满了羡慕和渴望。 第九百三十一章 找到那滴血 “哼,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而妖族当如是!” 谢真卿没有看它们,但它们反应却全在预料之中,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虽然自己就是大妖, 但是他熟读经书,也经过实践明白,驾驭这些妖怪,从来靠的就不是名分、道义,而是力量与利益! 唯有力量、威势、利益,令它们畏惧, 令它们垂涎,才能更好驾驭它们,驱使它们! “还是人类好, 人类,就是驯化了的狗,就算没有力量和威势,也能使他们习惯性听话一段时间。” “妖族,只有兽性,变脸极其快速,快到目不暇接。” “可惜,我就是大妖。” 感觉到周围的气息都变得焦灼起来,谢真卿轻笑一声,说:“去吧,杀掉他!” 随着这一声, 周围空气都仿佛一下变得不同。 一阵怪声忽然出现,又瞬间远去, 唯一在这里算是光源的烛火, 在风下不断摇曳。 密道的壁上因此浮现出一道道诡异的影子,它们呼啸而过,张牙舞爪,状若疯狂。 这些都是妖怪,因着自己给予一滴血的好处,都疯狂离开,扑了出去。 之前的消沉仿佛一扫而光,个个似乎都恢复了斗志。 “不过败是兽性,成也是兽性,兽只要有肉,昨天败了,今天立刻就行了,而人却不行。” 谢真卿看着消失的妖怪们,又低头看一眼在吞了半滴血就立刻陷入了昏迷,但脸上却带着幸福的狸猫,原本带笑的嘴角落回去,笑容收敛,露出了沉静和阴冷。 “人类之内,的确有不少学问。” “兵法云,狮子搏兔,必用全力。”谢真卿喃喃低声:“更不能给敌人有任何喘息和成长机会。” “第一次扼杀出现了变故, 我还会蠢到一次次送人头?” “只要你们找到谢弘道, 就是我出手格杀之时。” 周府 三品府邸,自然不小, 大小有十亩,不过在这时并不算大,按朝廷制度,三品以上的官员20亩,四五品10亩,六七品5亩,七八品3亩,九品2亩,黎民不许超过1亩。 故周府还是克制,仅仅上限一半,也有后园,水榭侧,假山旁,二个丫鬟伺候,只见一个少女正在练剑,此后园无人,特别是没有外男,因此少女身穿着练功服,身段婀娜,手里握着一柄细剑,一招一式摆弄。 但她舞剑的速度非常慢,慢到了每一个招式都很软绵,任谁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许因身段极美,虽慢到了一定程度,可这慢却透着一种奇异韵律,明明没有声音伴奏,却犹如进行着一场足以令人惊艳的剑舞。 一直都跟在她身边的丫鬟侍琴都看得目不转睛,觉得这舞蹈实在是太美了! 这舞蹈可真美! 其实不止是她,凡是见过她家小姐舞剑的人,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在进行着舞蹈,没有人觉得这是练习剑术。 这样软绵又缓慢的剑术,的确有着极高的观赏性,但杀人,又能杀得了谁? 练了一会,就在丫鬟正看得津津有味时,就见小姐神色有了些许变化,突然之间停了下来,喃喃了一声,侍琴的耳朵尖,似听到小姐说的是:“是你,终于找到了你了。” 终于找到你了?找到谁了?小姐不是正在练剑么? 侍琴神情茫然,觉得自己大概听错了。 但就算是听错了,小姐突然之间停下来,喃喃自语,这情况看着也有些怪。 她可是奉了夫人的命令,要一步不离跟在小姐身侧,并且小姐有什么奇怪的言行,就要立刻去报上去。 但现在的情况,又算不算是奇怪? 谷鳀 她正这么想着,正侧脸对着她的小姐,突然转头朝她看了一眼。 “咦?” 侍琴的目光正与小姐目光对上,一股睡意忽然就袭了上来,让她几乎没有招架之力,困倦一旦席卷上来,真是让人眼皮都撑不住。 侍琴更觉得身心都很累,累到她根本没有任何反抗,她就这么转过身,一步步从屋前走回去,进屋后直接就进了里间,倒在大床下面小床上,眼睛一闭,就这么呼呼睡着了。 “唉,父母一片心。” 侍琴的监督,其实是父母的好意,任凭谁家父母发觉自己女儿有异常,并且一出就是几個月,都会这样。 周瑶站在原地,收了剑,只朝天上看了一眼,就听着一声远远的鸣叫,转眼之间,天空出现一个黑点,高高盘旋着的巨鹰就这么无声俯冲下来,在她面前落下。 “去,找到那滴血。” “我倒要看看,谁家篡夺了我龙君之血,并且还拨弄风雨,操弄权柄,败坏大局如此。” 周瑶眸子冰冷,自己醒了,才发觉自己一切部署都搅的稀烂,女儿几乎死在幼龙之时,原来龙身也沉沉几乎陨落。 这一切,就是有妖以她的名义,拨弄风雨,操弄权柄,导致了反噬。 一声吩咐,周瑶轻盈跳了上去,巨鹰毫不吃力的载着,又一声轻鸣,直接升空,朝着一处疾行而去。 镇南伯府 伯府规格不小,亭榭台阁林立,花木也修篁的浓浓似染,蕴蕴茵茵、葱葱笼笼。 只是,虽景色依旧,可人人慌乱,往日里威风赫赫的堂堂伯府,现在就像是褪了毛的凤凰,整个府邸都显出了窘迫与难堪来。 匾额早就摘了,从府门口开始往里推,凡不该平民用的东西全都收了起来。不该平民用的房屋、院落,能改的都尽量改了,暂时不能改的也都封了,不让人进去。 仆人能走的都走了,卖身契在府里不能赎买自身的,就只能留下来,却个个如丧考妣,一点精气神都没了。 往日里还觉得哪里都好,随着被夺了爵,就处处都显出了阴冷来。 偌大的府邸,半夜甚至还能听到一些怪声,让人听了心里发毛。 这就是落魄败落的征兆,人气已没了。 换做平时,每日伯夫人都要忙碌着,管事需要来她这里来领签子去库房领东西,各处的管事做事也需要来向她汇报。 作管事的女主人,那真是忙得喝口水都算是休息了。 对外,则也需要着她来应酬。 作为伯府,就算是平日里还算低调,在这京城一亩三分地也是有一号!自然而然的,伯府的女主人也是时常接到各种邀请,她不能都去,但也不能一个都不去。 这些每天都能接到几封的请帖,她都要筛选一番,这些也需要精力,需要时间去应对。 那时的伯夫人,时常与身边心腹说:若是哪一日能得闲,那就好了,守着这么一个府邸,也不出去,就这么休息一段时间,必是极舒坦的。 如今这一切,倒如了她所说。 已是得了闲,也不用出去,守着这一个府邸,再不会有人来邀请她去参加这个宴会那个聚会了。 可不就是休息下来了? 可她这颗心,却像是被油烹了一样,极是难受。 此刻,她就坐在厅里,依旧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与往日里差不多,但很多首饰不能戴了,又吃不好睡不好,脸色糟糕,满脸憔悴,让人看着就觉心酸。 谢弘道站在她身侧,在他们面前站着一些管事,男女都有,都低垂着头。 气氛压抑至极。 第九百三十二章 甘心当饵 “夫人,本家三个庄子情况还可,春耕还是顺利,没有多少问题。” “京中店铺总共十一家,别的还可,就是本月有两家报了亏损,我们初步查了查, 没有发觉明显的贪腐。” 谢弘道垂眸站着,听着伯夫人询问着各管事情况,等管事下去,又上来一批人,这就是管理着田庄、店铺等产业的人了。 问完了情况,让他们也下去,伯夫人这才看向站在身侧的谢弘道, 说:“弘道,现在府里虽是被削了爵,但还算保留了从三品的官衔,宫里也没有继续发难,因此产业大体上还好,暂时应该还是能支撑,不过” 她知道这些产业这些年之所以能顺利维持,靠的不仅是这些人的努力,更因有着伯府做后台,是勋贵的一分子。 若无伯府做后台,不是勋贵的一分子,很多生意就必然要被人压制,会受到限制, 会吃亏。 所以她叹一口气,继续说:“以后就说不准了。” 谢弘道自然也知道这样的道理,有爵位才有产业,没有爵位,这些产业也守不住。 谢弘道扫了一眼四周, 厅内除了自己与伯夫人, 还有几个服侍的人。 而厅前则陆续有人走过。 想到方才一路走来所见的画面, 看见的都是人心惶惶。 目光与厅内一个管事婆子对上,谢弘道目光一凛,心里一惊,她看自己那一眼里,虽掩盖,却有着一丝敌意。 “是怪我是扫帚星?” 不过,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见了,那些在外面做事管事对自己有敌意的其实更多,但他们也更能隐藏罢了。 事实上,这府里上下,又有多少人不怨自己呢? 觉得就是自己引来了这个变化,引来了祸端,砸了大家的饭碗? 想着这些,谢弘道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说:“母亲,不会这样的。” 伯夫人看向他,他再次看着伯夫人, 认真说:“相信儿子, 母亲,事情不会变得这么糟的。” 伯夫人沉默了下, 却没有说话,这儿子虽然是亲生的,但是从小就是小厮,又能怎么改变伯爵处境呢? 最重要的还不是这点,勋贵最关键的是“自己人”,谢真卿从小和他们一起,是他们圈内人,可这个“小厮”,哪怕是镇南伯的种,又何德何能,与他们并列? 可以说,镇南伯自暴光了,就完了,以及自绝于勋贵了。 “努力如果有用,还用得着圈子么?”伯夫人寻思着,不由浮出一丝绝望,她擦了擦眼,还是勉强笑:“好,我等你有所作为。” “母亲,那我去看看父亲。”谢弘道其实也看出来了,沉默了会,就去看看父亲。 然后起身离开,去了镇南伯现在住的地方,却不从原来的廊向北,而由廊后向北,便见一处小院。 一进门嗅到一股浓重的药香,这味道实在是算不上好闻,但也比进屋后闻到的味道要好闻得多。 现在天还凉,正是倒春寒的时候,窗子不常打开,屋内的药味一直不怎么散开,混杂着一点别的味道,让本就落魄了的镇南伯越发显得凄惨了。 “爹!” 谢弘道看着躺在床上的镇南伯,只见他和衣半躺,盖着薄被,没几天,却削瘦了不少,呼吸并不平均,又粗又乱,顿时心中一悸,很是难受,顿时眼一红,落下点泪。 正在熟睡,他也不好叫醒,看了良久,给盖盖好,才走了出去。 这個样子的镇南伯已是半瘫,谢弘道想着,便是自己能让镇南伯府重新荣耀起来,但生父的身体,又能恢复到过去那样么? 伤害已经造成了,又岂是那么容易就消除?又怎么可能轻易接受自己? 对府内许多人来说,其实谢真卿是不是谢家的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带给他们前途和富贵。 “不,这不是我的错,是谢真卿该死!” “哼,是的,得罪了皇帝,削了爵,最重要的是我是小厮,这是大污点,谁也不会接受我。” “我就算赔小心,也没有人看的起,更不会接受我。” “无论是勋贵和朝廷。” “但是,我还有一条路呢!” 谢弘道抿着唇,神色沉了下去:“其实我,自一开始,就没有别的路了,迟疑什么呢?” 自失的一笑,就转身离开。 谢弘道不知道的是,他才刚刚离开,只有一个小厮看守着的屋子,又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而原本应该正在熟睡的镇南伯,竟然也睁开了眼,对着那人吃力命令:“你、去!跟、跟上去!” “看、看、作为!” “是!”这人垂手说着,退了出去。 谢弘道径直出了镇南伯府大门,出了门,就直接钻入一辆停在附近的牛车里。 牛车慢慢行驶,车内,除了自己外,还有惠道、石承颜。 惠道看一眼上来的谢弘道,淡淡说着:“谢公子,你真的要当饵么?这可是很危险的事。” 谢弘道没有立刻说话,沉默了良久,才抬眸看向惠道,开口:“真人,明人不说暗话,我现在,岂有别的路呢?” “只要一心效死太孙了。” 其实京城虽大很大,说小也很小,才说着,牛车就停了下来。 谢弘道一笑,就毫不迟疑下了车,此时差不多是黄昏,街道还很热闹,最近的是一家肉铺,远一点是布店,离牛车停靠之地百米是一个府邸,这就是一家考官的府邸。 “还真的愿意下血本呀!” “不过想想也是,没有别的路了。”石承颜说不出是笑,还是嘲,与惠道都从掀开车帘一角看向走远的谢弘道。 突然之间,石承颜蹙了下眉,仔细看着前方,奇怪,谢弘道明明就在注视下往前走,怎么看着看着,就将那人看没了? 人呢? 谢弘道竟就这么突然消失在了视野中,但凝神仔细去看,还在,正在继续往前走着。 可只要不凝神,稍一松懈,人影就顿时从视野中消失不见了。 这是什么妖法?! 石承颜反复确认了几次后,脸色震惊,是真被这个可怕妖法给震住了,这种妖法,要是用在作奸犯科以及刺杀上,简直是可怖可惧。 “真人?” 石承颜扭头看向惠道,发现惠道目光望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难道惠道认出了这妖法? 不过,此刻却不是询问这些时,目光再次落在远处,凝神去看,就看见谢弘道就这么大摇大摆走进了官邸,门口站着两个下人,其中一个扫地,一个在说话,可两人都没注意到谢弘道这么个大活人。 “也有失意之气呀!” 谢弘道打量着四周,在路过那两个下人时,略细看了下,两个下人在交谈,也有些忧愁,但比镇南伯府稍好一些。 第九百三十三章 获罪于天 谢弘道就这么直接进去,看见院子有晾晒的衣竿子,一侧是一排低矮的厢房,供下人居住,几个丫鬟婆子在清扫院落。 穿行过去,不仅门口没注意到,谢弘道往里去, 走廊上过花厅,远远看见两人过来了说话,也没有注意到。 “唉,老爷被降职了。” “是呀,夫人很是难受,哭了一场呢。” “别说是夫人,老爷都把自己关在书房,一天都没有出来了。” 谢弘道无声一笑, 沿着走廊而行, 也陆续遇到几个下人,同样没有注意到。 在那些人眼里,自己可能已不是人,而是小小飞虫,甚至被风吹过去的一片落叶。 不是人消失了,而是在他们眼里,谢弘道的存在感在这一刻降到了最低,仿佛被替换成了别的。 抬头瞧时,已到走廊尽处,明显是书房的位置。 装修的不错,漆柱间都漆的朱红,廊下挂了二只鸟笼子,才抵达书房门, 就要推开门进去, 门竟然吱呀一声开了, 里面出来一个女子。 已婚妇人打扮, 不算年轻,一看就是正室夫人,更偏向于端庄,容貌并不十分出色,脸色苍白,带着些泪痕,眼角还有微微的鱼鳞纹,微蹙着眉,似乎很有心事。 “”谢弘道趁着没有被直接看见,一闪到了侧处假山,稍微退了退,避了避,没敢去仔细端详她的容貌。 “这应该就是这府邸的女主人了,我这法术,最忌的是与贵人当面,还是别生事了。” 谢弘道目送着她远去,心里暗想。 虽说作夫妻,来到男主人书房并不是稀奇的事,但在这时来,走出来时神情也带着凝重,看着却不像随便过来。 这位夫人进书房,应有正事。 谢弘道这样想着, 就走到门口,推门进去,门吱呀一声开了,又被他轻轻关上。 因着他所施法术缘故,这一开一关,也并没有引起书房内男子的注意,只是入了房间,就是一沉,谢弘道顿时明白,法术失效了。 或是专心沉思,这官并没有发觉,仔细看去,此人大约四十岁出头模样,应该不到四十五岁,能在这年纪成春闱考官,已算是有潜力、有前途的官人,非是凡品。 谢弘道走近些,就看到要寻的这位官员正低垂眉眼,望着手里一封书信,陷入沉思。 谢弘道也没打扰他,抽出旁一把椅子,就这么坐下来,看着他沉思。 片刻后,这官员才叹息了一声。 谢弘道静悄悄起身,在身后朝着他手里的书信看了一眼,只扫一眼内容,就让谢弘道辨认出,这信应该是这官员岳父所写,言辞上就能看出来。 倒也能理解岳父送了书信过来指点,毕竟科举出了事,这官员被牵连了,这事不是小事,一般人都要避险,但不管又不成,由女眷来传递书信,的确是个稳妥的办法。 正如谢弘道所想,这封信的确是这官员的岳父所写。 岳父虽已致仕,但大舅哥、二舅哥等人都为官,岳父一个女婿更在吏部做官,这次得了消息,就为他的事有些烦心, “此事甚是凶险,幸兄福运尚在,安全渡过,但也伤了根基,当韬光养晦,以图日后” 写信的意思也很明确,这次考场出事,事先连岳父那样的人脉都没有收到一丝消息,可见其中凶险。 幸亏这次没有真的舞弊成功,所以最后解决也算是不了了之,就算是降级也可以接受,更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让他安心等待,莫要因此做什么事,免得反落在皇上眼里,再落责罚。 “让我李宏安心接受?” 这官反复看了几遍了,可再次看这封信,看到最后的叮嘱时,还是忍不住气血翻涌,满是愤怒。 李宏本是正四品官员,别人看他不到四十五岁就成正四品,都觉得他做官顺利,达到这一步很容易。 但他二十岁出头就中进士,以着那一届第四名位置进入了翰林院,在那里待了一年多,意外得到外放机会,又立了功劳,这才慢慢升上去。 其中也有幸运的缘故,若不是二十多年前太子党被屠杀殆尽,无论是京中还是外省都空出了一些位置,他也不会这么幸运得到外放肥差的机会。 二十年过去,从最初七品翰林院小官,到现在的正四品,以自己一個普通小户之子身份爬过来,岂是天生就富贵的人能理解? 现在自己无辜被牵连,就被降成了从五品,别看只是降了三级,很多人从正五品爬到从四品,就可能是半生时间。 有些甚至一生止步在五品,永不可能升到从四品或四品,因为四与五品之间有一道隐形的门槛。 跨过去的人,就能成为封疆大吏,前途无限。 跨不过去的人,一生就是郡县官,官运也就止步于此。 可见,这次的降级带给他是多大的打击。 其实这还罢了,他既然能从小户之子读书考出来,又从七品小官爬到了正四品,早就锻炼出了一颗坚强心脏,再爬一次,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才四十岁出头,还有机会! 最关键的是,在这件事上被牵连,自己就等于是被打上了黑色印记,这才是最要命的! 对于一个从翰林院出来的文官来说,最大目标就是入阁,成为宰相。 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入阁的文臣,也是没有政治抱负的人。 他自然是有政治抱负的,但这政治抱负却被打击得稀巴烂。 “与科举舞弊一事扯上关系,被打上了印记,以后永不可能做考官了。” “不能做考官的文臣,在文臣中都很难有党羽了,毕竟大家都是官,能名正言顺结党,就是师生关系。” “因着这件事,我在皇上那里留了名字,怕是永远都不得翻身了。” “毕竟此事不仅是涉及到科举舞弊,更被卷入可怕的阴谋里” 一想到这个关键,李宏就忍不住愤郁于心。 “真的天降横祸。” 这事对于百姓来说,是有些非黑即白的,因百姓身处在最底层,得不到有用的信息,不清楚高层关系,所以根本不知道这简单一个结论之中藏着怎样的内情。 但对身处朝廷中心的这些五品以上的官员来说,有些事想要分析清楚却并不是难事。 皇上弄了陷阱,占据了先机,所以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被皇帝给当成棋子摆弄了。 这也很好理解,一个人以有心算无心,这人还是个最位高权重之人,别人都是下属,那被糊弄住一时,实在太容易做到了。 但人心不可欺。 当时大家都没有猜出,这是因发生得太快,又没有提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普通人尚能马后炮,何况这些本就身居高位的大臣? 没过多久,这些朝堂上的大人就都想明白了里面的关键,可也正因想明白了这些,在这次科举舞弊一事中被牵连的人,才更绝望了。 “获罪于天,无所祷也,难怪我的这些岳父,连襟,同年,都一一婉转暗示,要我潜伏忍耐,以释其疑,以缓其心。” 第九百三十四章 如日东升 “不,还有机会!”李宏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骤然愣住,低声说:“若是皇帝驾” 自己上了皇帝的黑名单,只要皇帝驾崩,自然解除,可话才说到驾字, 李宏就下意识打了个寒战,连忙住口,觉得自己简直疯了! 他虽重利益,可也从来没想过做叛逆之臣,皇帝在他眼里,是至高无上, 是天之子,是被整个皇朝庇佑之人。 这世界既有鬼神,又有妖怪, 更人人觉得能成帝王者,必生而不凡。 有此一念,李宏额冷汗都冒了出来,喃喃说:“不,我不能为不忠之臣” 这话才说出口,就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身侧说:“的确,你忠于谁,是谁的臣?事到现在,你也该好好想想了。” “谁?!” 在这只有自己在的书房里,突然冒出又一道声音,还是在自己几乎说了大逆之词的现在,这怎能不让李宏大惊? 一瞬间,李宏简直惊得三魂七魄丢了半数! 随着那一声“谁?!”被喝出,整个人更跳起来。 谁在这种时候鬼魅出现, 难道是刺客?! 不过四面张望时却不见人,就听到身后一声微响, 一人倏然已转到了李宏面前,此人竟然一直在身后! 这人出现得比声音更鬼魅, 声音骤然出现还能说是陷入沉思,没察觉到有人进来。 但这人却是在自己睁大眼睛注视下,就这样忽然出现并且转到了面前。 不,要说是突然出现,似乎也不是,更似乎是此人本来就站在身后,只是一直都被自己有意无意忽略了,而当出声,自己不再忽略,这人身影自然也就被察觉了。 这是什么妖术?! 此人绝不是普通刺客! 李宏毕竟是当到四品的人,刹那间镇静下来,仔细打量,只见这人衣衫看不出是哪种人,气质也是,既有些昂扬,又有些低微,实在无法判断。 “谁, 你是谁派来取本官首级的?” 李宏喝着, 他压制了又一個可怕的可能性, 如果是朝廷安插的人,这气质恰是合适,只是那样的话,自己一句不慎,怕不但没命,还祸及全家。 “实不相瞒,我只是奉命来请教大人棋艺。”谢弘道笑吟吟的说着。 李宏与来人目光对视,看着来人温和笑着,不由心一动,这人既是说是奉命来请教棋艺的,就说明不是突然来杀人的。 只要不是立刻杀人,那就自然有所转机。 李宏就说着:“既来之则安之,长夜漫漫,我就请教一二了。” 说着便主动走到了棋盘前坐了下来。 谢弘道含笑坐到了李宏对面,猜了棋后,竟然是李宏先下。 李宏定了定神,手执黑子,一子落下,对面谢弘道看着这一子落下,也慢慢下了一子。 除了棋子落下的声音,两人皆沉默不语。 不过只是几下,两人棋风就明显有了区别了,谢弘道虽计算周密,可棋风凌厉,咄咄逼人,而李宏的棋棉里带针,却强调不战而屈人之兵。 两人对垒,本是各有胜机,李宏甚至振作了些精神,说着:“你擅长搏杀,可搏杀岂能处处能赢,就是这一味搏杀,就落了下乘。” “大人这是攻心么?”谢弘道却笑着:“谨守是有了大势,以大势逼人,才能有所谓的上乘。” “可身逢乱局,要是一味谨守,怕不仅仅错失良机,还身死族灭呢!” “这不,你看!” 李宏本是下棋的高手,可今天,似乎是心神恍懈,一百着以后,一处一着不慎,已被白棋强包围切割。 要是先救困境,就太过被动,要是先救大局,切割的黑子就会全军覆没,一下子变成这局面,李宏阴沉着脸,喝着严茶仔细端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走到门前,看见里面的灯亮着,问:“老爷,要添茶么?” 说话之人正是李宏的随身小厮,李宏一听,就知道机会来了,挑眉装作若无其事样子,喊了一声:“进来!” 说完就看向坐在对面的人,结果发现这不速之客竟毫不畏惧,还笑了笑。 想到此人出现时的诡异场面,被这一笑,李宏瞬间头皮发麻,意识到既不怕这么喊,说明必有依仗。 此人现在没有对自己出手,可若事情挑破了,会做什么那就不好说了。 眼看着有人在推门,李宏又说着:“且慢,我正凝神读书,不要了,你莫要随意出声,打搅了我看书!” 这样的喊话有些反复无常,但外面的小厮是一直跟在官员身侧,也知道自家老爷现在心情极是恶劣,就觉得,这怕是老爷心情烦躁,不愿见人,不愿被人打扰了,倒也能理解。 “是,老爷,那小的就先退下了,如果有需要,尽管喊着小人,小人一直都在!”小厮忙说着,就听到脚步声又远去了。 “平时机灵,这时怎么就愚了?”李宏既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暗暗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揭穿后会发生什么事,心乱如麻下,继续又下了一子。 谢弘道突然一笑,看了看李宏,也跟着又下了一子,十数棋之后,眼见着李宏强袭突围,棋子交错,却突然说:“我后发先至,已经赢了。” 怎么可能,这才刚下了多久? 李宏虽心神不定,却根本不信,自己棋艺很是不错,对棋也有些喜好,不然也不会在书房里就摆着棋盘。 眼前的人比自己年轻这么多,虽然自己心神有点不定,但还能挽回,怎么可能又下了十几子就赢了自己? 李宏不言语,却仔细算着棋子,看着棋盘,端详了一会,就知道此人说对了,自己还真是输了。 虽然不是立刻就输,但是刚才小厮离开时这一子下了,就已下错了,再经过十余子的堵塞,自己所有后路都算是死路,无论怎么走,不出三十子,必输无疑。 李宏心情越发烦躁,将棋盘一推,怏怏说道:“我输了。” 李宏也算是知情识趣,知道此人不是白白与自己下棋,就算是用这样雅致的方式来与自己交涉,他也不能真就认为此人是为了下棋而来。 李宏当下,就直接问着:“输赢何物?” 谢弘道一笑:“大人果然聪明,不过您不必担心,我来只为求一画。” “何画?” “如日东升图。” 第九百三十五章 李大人的虔心 “如日东升图。” 来人一提到这五个字,李宏全身一颤,心里轰一声,顿时醍醐灌顶一样的明白了。 “太孙,你是太孙的人。” 其实也许潜意识里李宏刚才就这样猜测,只是天家的事,忌讳深深, 他也不敢认真想。 经这一语道破,李宏豁然憬悟,不必再思,已明白这是天家祖孙的斗法。 心里顿时浮现出委屈。 你们天家斗法,为什么要殃及我这尾池鱼? “李大人,许多事, 可不是我家主人推动的,我家主人也是被迫无奈。”谢弘道似乎看破了心事,说着。 李宏一下从委屈中唤返转来, 看了看,发觉谢弘道也不急,往椅子上一坐,就这么含笑等着。 李宏沉吟有顷,去了书桌,将纸铺开,又待心神稍定,用竹筒在砚台上倒了点水,拿着墨锭一下一下缓慢的研磨起来。 古代读书人,在文化上,讲究的是琴棋书画四艺。 正规读书人,不敢说精通,至少都得涉及一二, 免的文会都插不上话。 李宏是进士,不仅棋艺不错, 在绘画也有些才能,虽到不了大家的程度,但比起普通街头卖画的人,技艺却要强出了不少。 画上这一幅画,对他来说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但这事难也不是难在了画画本身,而难在了所画的内容以及为谁所画上。 只要是画了这幅画,将来东窗事发,就算是不承认自己是太孙党,只凭着这幅画,也逃不了嫌疑。 可不画的话,作官场中人,他非常明白,自己可以不站队,但自然不会有站队的好处,日后太孙登基,自己作不识时务者,就算不被清算,也自然一辈子冷板凳了。 “无欲者刚,何其难也!” 如果真的君子,可以这样,可李宏左右思虑,却难接受这点,眼见着墨水渐浓, 良久,李宏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就在宣纸上提笔而画。 水墨画其实不难,片刻,一幅山水画,一个太阳而出。 见李宏画完之后,只这么低头看着,就迟迟没了动作,谢弘道不知何时已是走过来端详着画,见时间不早了,就提醒:“李大人,您可还没有盖章签押呢。” 这李宏岂会不知道,做了字画,若要送人,是要签名盖章,但只要是这样做了,那就再无更改了,他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孙党了。 明知道皇上对太孙的态度,此时入太孙党就等于与皇帝直接为敌了。 虽然太孙的确是储君,有着名分,不是寻常亲王、郡王,能轻易被皇帝干掉,可想想当初的太子,同样也是储君,还不是下场凄惨,连着太子党也跟着倒台? 若非当初太子党倒台,他也没那运道能迅速被外放得了肥差,现在竟轮到了他,可见这肥差也不是那么好拿,竟是报在了此时! 可是自己连画都画了,若是不签,反得罪了人,再说,皇上的态度,自己怕一辈子都不能有机会了。 可要是这一步踩出去,再想回头比登天还难,要是太孙事败,李宏想到这里,脸色煞白,腿甚至轻颤。 “李大人!”谢弘道突然笑了:“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您再仔细想想。” 李宏紧咬牙关,迟疑良久,到底还在画上写上了签名,又盖了章。 就这么看着,心里就堵得慌,可事已至此,只能是努力往好了去想。 李宏将画捧起来,双手递给谢弘道,递过去时,不仅面上有着一丝忧虑,说话更带着一点哀求:“以后多拜托了。” “我家主人未必会知道李大人的虔心。”谢弘道看了看这画,吹了吹,将墨吹干,才将其卷着收下,笑着说完,就拱手:“夜深了,那我不打搅李大人休息了。” 谢弘道才出去,就是一怔,只见书房外面已围了一圈家丁,个个持刀拿棍,皆一脸警惕看向推门出去的自己。 这也并不让谢弘道意外,方才李宏猛叫人又让小厮不要进来,小厮看似相信了,但其实并没有信。 自家老爷是什么样,小厮必然清楚,走出几步大概就反应了过来。 不过看着这些虎视眈眈的家丁,谢弘道也丝毫不怕。 “散开,这是我的朋友,非是盗贼。”李宏跟着出来,看一眼这神秘人的反应,就越发泄气,此人背后有着太孙这个后台,哪里是自己这样的人能招惹的? 事已至此,还是不要弄得难看了。 家丁都朝着跟着出来的李宏看过来,李宏摆摆手,示意放行,只是看他神色,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就仿佛已是老了十岁。 “李大人安心吧,我断不会误你。”谢弘道朝着李宏再次拱了拱手,就大步走了出去。 李宏默然而立,目送着他出去。 只听着“唿”一响,谢弘道头也不回出去,抵达了大门。 外面此时已是一片迷雾,周围一切都静悄悄,只有一辆牛车还待在原地,似是在等着他回来。 谢弘道略一怔,就走到车前,风吹动车帘,露出里面正闭目养神的人,正是在等着自己的惠道和石承颜。 “老道,老石,你们等我很久了吧?”谢弘道就笑着问。 “是啊,快上来吧,虽然春天,可夜里还冷。”惠道含糊的说了一声。 “好吧!”谢弘道一只手去掀车帘,就要上车,下一刻,刀光一闪,利刃破风声令人毛骨悚然。 “啊”惨叫声传出,刀光快而准,竟直接刺中了最近的惠道,“噗”一声,直入进去。 “啊!”又一声凄厉惨叫,被刺进去的人,下一刻就显形,却是一只妖,样子似狗非狗,有着红瞳,而石承颜直接没有人影。 红瞳惨叫着,惊怒:“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识破我的惑心法!” 这怎么可能! “蠢货,我跟了谢公子十年,再怎么样都学了不少本事,这种惑心之术也敢对我使?” “而且,不管怎么说,惠道是真人,石承颜是官身,我岂会老道老石的称呼,这是市井才有的话。” “你没有反驳,就肯定了我的猜想。” 说着,谢弘道就用力一搅,那妖本就被一刀刺中要害,被这一搅,瞬间大口吐血,直接毙命。 “去死!”谢弘道拔出刀,突然之间反手一刺。 刀光突入,刺向了拉车的牛! 第九百三十六章 熟悉的声音 “哞” 眼见着长刀刺下,本来温顺的牛突然之间暴起,来不及躲避,牛角一顶,只听“铮”一声,竟然火星直冒。 接着牛一闪,化成了半人半牛, 抬手牛角变成了两把短刃,旋身“铮”一声,又震偏了谢弘道又一刀。 “可惜!”谢弘道收刀,警惕四望,只见四周迷雾涌动,渐渐深厚,但雾中却影绰绰出现十几双眼,个个带着猩红。 一只狗妖, 不,看上去狼妖,狞笑着呸了一声:“早知道诡计没有用,上,大家一起上!” 谢弘道目光幽幽,冷笑一声,牛妖不由皱眉,这副模样, 明显是不怕! 与谢弘道直接对峙的牛妖看得分明,谢弘道的脸上毫无一丝惧怕, 不, 不仅是毫无惧怕、慌乱,更毫无意外! 这不正常! “哞”牛妖立刻就觉得不对, 就要提醒, 但这时,远远就有一道嘶哑又充满肃杀的声音沉沉传来:“放!” 几乎是一瞬间,紧接着就听到“噗噗噗”尖锐的呼啸声,牛妖早有警惕,一眼看去, 顿时色变,这是铺天盖地的一大蓬箭雨齐齐落下。 浓雾不仅将周围的一切都弥漫中,让人视野受限,妖怪同样也在迷雾中,亦是被受限了视线的存在! 它们并不曾想过,它们作猎手,竟也成了雾中的猎物! “不好!” 不过妖怪有野性直觉,在箭雨落下瞬间,一些妖怪已有反应,或逃或蹲或避,可箭雨扑入,霎时溅起一片血花。 “不!”牛妖的的耳侧,霎时充满了利箭刺入肉体的闷响,甚至一支箭划破空气,带着死亡的气息在脸侧咻咻的掠过。 “埋伏!”牛妖使出自己全部的力气,发出了警告,可第二声阴沉的命令更加坚决和可怖。 “再射!” “咻咻!” 能看见是分成两队,第一波射完, 就跪下, 第二波箭雨几乎紧接着落下, 突然的袭击者,将弩箭威力发挥到了极致,牛妖呆呆的看着不远处刚才的狼妖,一只弩矢打穿了他的头,把鲜血和脑浆统统甩到牛妖身上。 四面八方落下的箭雨,范围太广,除早有准备的谢弘道,其余妖怪几乎皆中了箭! 能避开谢弘道所站位置,而只射向妖怪,可见周围埋伏着的人,在迷雾之中也能清晰视物,二都有准备。 他们都是冲着妖怪而来,必是谢弘道的帮手! 原来,妖怪的血也是红的! 几个身上中了数箭,且有箭刺入要害处,更惨叫一声,跌倒在地,直接当场毙命。 已经没办法重整了,妖怪瞬间崩溃了,哭叫着四散奔逃,就连与谢弘道对峙的牛妖也中了一箭,但因皮厚,又站在与谢弘道相对近,只中了一箭,这一箭入得并不深,没有像别的妖怪那样惨。 牛妖的眼睛都赤红了,怒:“你竟然勾结了官府!” 说话间,迷雾里就出现至少上百道身影,个个持刀持弓,穿着打扮一看也不是普通官府衙差,而是善捕营的人! 难怪能伤到妖怪,来的竟是大批善捕营的人! 谢弘道听到牛妖对自己的指责,忍不住无语,它这是将自己当做什么了?莫非是当做背叛了谢真卿的妖怪?他一個人,本就是被官府所管辖,怎么就不能告诉官府了? 当下冷笑,慢声说着:“我本是人,怎么能算是勾结官府,我这是向官府举报你们这些贼妖!” 牛妖顿时一噎,也意识到自己是说了蠢话了。 他竟下意识将谢弘道当做了是自己人,但这小子本来就是大人手下的人吧?别管是因什么原因,背叛了大人却是事实! 想到来之前的计划,牛妖顿时狞笑,望着谢弘道,目光森冷残忍:“你是很出我预料之外,可是不会出大人预料,上次我们中了计,为何这次还来,你可想过?” 不好! 这次轮到谢弘道一惊。 “上!”只听到牛妖一声吆喝,周围雾气中,竟然突然又出现上百只妖,大叫着,就直接朝着善捕营的人扑了上去。 领着善捕营来杀妖怪的正是石承颜,看到这一幕,顿时变了色。 妖怪也是血肉之躯,所以弩弓才有效。 可是一旦近身搏斗,人和妖的区别就出来了。 “这群该死的妖怪!”石承颜才骂了一句,再转头,就发觉周围人突然都不见了。 入眼的都是雾气,看得出,来的妖怪中有擅长这领域,且都不是善与之辈。 石承颜脸色阴沉,又说着:“幸好!” 幸亏惠道用了同阵符,虽是看不到周围人,却能感觉到士兵们的存在,对方的法术也不过就是对视觉造成了影响罢了。 石承颜呸了一声,直接喊:“列阵,杀!” 雾气中顿时杀声一片。 已是看不到同伴的善捕营士兵们,依靠着符的感知,怒吼一声:“斩!” 只见十余刀一起斩出,迷雾顿时分开,几声惨叫而过。 “哼!”谢弘道目光一闪,并不上阵,身影也渐渐隐入了雾中,原来是在听到了牛妖的话,立刻意识到不妙的谢弘道,已做出了反应。 他直接半隐了身,转身就逃,逃离了妖怪出现的一片区域,行了几十步,周围虽仍有着雾气,但已是彻底安静下来,隐隐能看见是胡同。 应该已离开了那区域,逃出来了吧? 谢弘道这样想着,就松了口气,这口气才松下来,就听到不远处就是一声冷笑。 “不好!” 谢弘道转身离开,踏了一步,却阴沉着停了脚,原来胡同周围出现了四只妖,恰将前后左右的四条路全堵住,站在前面的妖怪不是旁妖,正是之前与自己对峙的牛妖! “就知道你想逃!”牛妖睁目怒吼,刚才死了不少兄弟,他眼红的似乎要滴血了:“杀!绝不能让这小子活着离开!” 三妖怪立刻应了,都露出狰狞模样,看向谢弘道冲上来,一副要将其活活撕碎的模样。 为了杀他,他们折损了许多妖怪,其中就有与这四妖交好的,看谢弘道自是带着恨。 更何况,大人可是愿意给它们极大的好处! 只要他们杀了这小子,回去必然能得到奖励,甚至是比那只可恨的狸猫所得好处更大的好处! 这样一想,它们就激动得眼睛都赤红! 可面对着虎视眈眈的四妖,谢弘道不仅没有浮现出惊惶,依旧冷笑一声,只嘲讽看向牛妖。 牛妖见状,心中再次不安。 这小子上次这样表现时,善捕营就突然出手,这次又是这样,难道还有什么后手不成? 又或是这小子在故弄玄虚? “轰!” 就在牛妖稍犹豫时,随着一声巨响,几条锁链从浓雾中猛甩出来,直接就锁住了四妖,它们惊怒挣扎,锁链却毫无动静,不,不是毫无动静,是缠得更紧了! 四妖发出惨叫声,这不是普通的锁链,这是预先就在此地设置好的阵法! “终于一网打尽了。” 谢弘道眼见如此,才暗松口气,本就是自己做饵来帮着除掉妖怪,怎么可能临阵脱逃? 他之所以做出逃走姿态,就是为了将妖怪引到这阵里。因到了最后来追杀他的妖怪,必然是这群妖怪里实力最强! 一道人影也在这时从浓雾之中出来,不是旁人,正是惠道。 “一切都在算计中。”眼见着惠道出现,谢弘道说着,可就在话音落下后,又一道声音突然在身后传来:“你的确长进了,可我,你算计在里了么?” 怎么会 听着这熟悉的温和的声音,谢弘道全身冰冷,整个人僵在那里。 第九百三十七章 天一重水 说话间,雾气中走出一人。 此人穿着高齿屐,戴着小冠,一身月白色衣袍,大袖飘飘的,明明昏暗的胡同,却屐声清脆, 顾盼生辉,哪怕看见的人明知道他是妖怪,不是人,可看到时,还是下意识被风姿所摄,愣怔出神。 谢弘道用尽力气才转身过去。 看着从雾气中走出来的人, 心中的惊骇恐惧, 几乎如潮水一般涌上来,根本无法压制。 这是仿佛来自本能的畏惧! 而且作跟随多年的人, 谢弘道一眼就看了出来,此刻的谢真卿,已是锋芒毕露! 若说过去还是世子时,这位给人的感觉是有些病弱却风度翩翩,让人如沐春风。 那此刻这位已彻底脱离世子身份的谢真卿,同时彻底抛开了伪装,哪怕不去仔细看谢真卿的眼,都会被幽深到了极致的眼睛所蛊惑。 那副看似温和的五官,不过是让这双眼睛带给人的不安稍有降低,可作熟悉谢真卿, 知道所有底细的人, 谢弘道不可能被温和的假象所迷惑,所以温和微笑的脸, 带给的恐惧就更多了! “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本以为是虚词, 不过,今日见到你, 方知不虚,古人诚不我欺。” “短暂数日,你就让我别眼相看了,都敢以自身为饵,勾结官府,企图将妖族一网打尽。” “要不是我尾随其后,只怕就给你得手了。” “如此决断谋略,岂不应该刮目相看乎?” 谢真卿说着,嘴角带笑,一步步朝谢弘道走来。 谢弘道倒是想要挪开双脚,但根本做不到。 而一旁本该走出迷雾的惠道,身影已很清晰的出现了,但疾步而来,却像始终与谢弘道这里隔着一层屏障一样,都根本靠不近。 又是妖术! 谢弘道太了解谢真卿的能力了,只让惠道暂时无法“走”过来,无法与自己汇合, 这样一件事, 谢真卿做起来, 虽不算很容易,也不算太难。 “嗡” 四妖已是被半透明的锁链锁住,它们倒在谢弘道“这一侧”,此刻也看到了走出浓雾的谢真卿,都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大人竟然亲自出马了! 它们这次出手该不会什么都得不到吧? 喜的是,大人既出马了,那谢弘道连同着善捕营的人,就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 它们这次不仅能获救,而且还能报仇雪恨,之前被杀同伴的仇,它们很快就能亲手来报了! “大人,快救我们,杀了他们。” 这四个妖怪眼露凶光,已恨不得立刻撕碎那些人类了,其中一个妖怪张嘴就大叫,但恰这一刻,缓步走过来的谢弘道,朝着它看了眼,就是这一眼,这妖顿时心一悸,下意识闭上了嘴巴,并且抖了下。 “格格!” 谢弘道紧咬牙关,后背已被冷汗打湿了,但仍勉强撑着,只是牙齿仍旧在打战。 “既是这么怕,又何必背叛我,何必逃呢?”谢真卿似是感到了一丝伤心,轻轻叹着。 但眼睛不仅笑意不抵,别的情绪已没有了。 “谢真卿杀意已定,就要杀我!”谢弘道太熟悉这表情了,多少次,谢真卿都是这样表情后格杀勿论,他拼命想争脱束缚,却丝毫动弹不得。 “不,这不是我怕,这是魇镇之法,不知道什么时给我种下,现在一下爆发出来。” “果然不愧是大人,早就未雨绸缪,布局滴水不漏,就算是我这样与大人差距非常大,也先种下魇种!” “可恨,给我挣开呀!” 可无论怎么样呐喊,就眼睁睁看着谢真卿走到自己面前时,直接伸手轻轻朝着自己的脑袋拍了下来。 明明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也是很缓慢的一拍,可谢弘道却僵在那里,根本逃不脱,避无可避! 就像是兔子遇到了猛虎,只是朝它这么走过来,就足以让兔子直接僵在那里,想跑,却根本四肢僵硬,再难逃亡。 “可恨,可恨!” 谢弘道拼命挣扎,很清楚自己跟随多年的这个妖怪的心性,谢真卿多年以来不杀自己,不过是因自己对他有用。 现在假世子身份被揭穿,他这个被偷走身份跟气运的人,已再无用处,不仅是无用了,因着跟随多年,知道许多事,熟悉谢真卿的心性,认识谢真卿的术法,反倒成了谢真卿的威胁之一。 虽然他还不至于自大认为自己真能威胁到谢真卿,但谢真卿谨小慎微,是绝不可能让自己成长起来,必要在现在杀死自己。 正因了解,谢弘道才知道,谢真卿这一下,自己根本躲不开。 “我是镇南伯世子,死者死矣,断不能失态。” 眼见着那只手朝着自己拍下来,谢弘道死到临头,反一下镇静下来,也不挣扎了,只咬着牙,冷冷盯着,默默等死。 “此子果然有些潜质,断不可留。” 可这临死的镇定,反使谢真卿目光一闪,杀机顿时暴涨十倍。 “啁啁”就在这一瞬间,突然从上空传来了一声尖锐刺耳的鹰鸣! 本来就算有着鹰鸣,谢真卿也断不可留手,可这一声鹰鸣,颇具穿透,只听着“噗”一声,本来拦着惠道的迷雾,立刻散开。 不仅仅这样,谢真卿头不由嗡一声,如中雷殛,更可怕的是,随着鹰鸣而至的一点青光。 “天一重水!” 这红光太熟悉了,这是龙君提炼的水之精华,号称一滴相当于三百桶水,更可怖的是,它潜在声中,正面乍看,仅仅是青蒙蒙的微光,可一旦中着,立刻膨胀十倍以上,必是无幸。 已快要拍到谢弘道,可在看到这一点青光时,谢真卿脸色大变,伸出去的手竟瞬间缩回,几乎同一时间,人向后一闪,直接消失! 从靠近谢弘道,到伸出手拍下,再到鹰鸣响起,又到谢真卿退去,这一切都是在一瞬间,最多不超过两息! 几乎就在鹰鸣响起的同时,被锁链锁住了的四妖亦脸色大变。 谢真卿消失不见的同一时,四妖不由睁大眼睛,齐齐大喊:“大人,不要,救——!” 才喊出这一声,青光一闪,似乎是烧红的白刃划过豆腐,只见四妖声音止住,脸露惊恐,接着,整個身体瞬间膨胀数倍,只听“轰”一声,就骤然炸裂开来! 顿时血水溅了一地一声。 第九百三十八章 龙的气息 “呼!” 谢弘道屏着的口气一下就松了下来,这种想都不敢去想的逃出生天,让真正生出劫后余生之感! 他立刻抬头看去,只见雾气散开,一只巨鹰距离头顶不过数米之遥,正低低而过。 而巨鹰并不是无主,巨鹰之上竟站着一人。 衣袖随风飘动,鸦发雪肤,是个美丽的少女,身上有着灵秀与仙气,看起来不像凡俗之辈,更像九天仙子下凡尘!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谢弘道只一眼,就惊呆了,心砰砰而跳,而就在他呆愣时,这少女的目光盯着一处,像对巨鹰下达了命令,只听又一声轻鸣,巨鹰立刻朝一个方向疾飞过去。 谢弘道没想追过去看一看,他对自己能力还是有谱,以现在的实力,就算是追上去,也不过是给她拖后腿罢了。 那种级别“人”或是“妖”,不是他能对付。 “只是,此女是谁?” 这惊艳感,或是由于被拯救的瞬间而深入人心,虽谢弘道老老实实待在原地,可久久不能忘怀。 “你没有事吧?” 下一刻,惠道的身影就彻底从雾气中出来,雾气这时也散去大半,惠道看着站着谢弘道,并没有询问情况。 刚才的事,惠道其实都看到了,但面前却像是隔着一层东西,让自己无法顺利走过来。 虽只是隔了那一小段时间,但若放在关键时刻,这一小段时间就足以让人丧命。 “此术可怖可惧,不过,既然知道了,下次却不会有这样简单困住了。” 就算这样寻思,实力差距,让惠道心头沉甸甸。 虽自己所继承的这一脉本就不是主战,而以符咒占卜等擅长,但此刻的惠道脸色还是很难看。 “贼潦已经尽数击毙。”石承颜正带着善捕营的人收拾残局,清理战场,这时带着几个善捕营的士兵大步过来。 他到来打破了这片区域的寂静,雾气这时基本已散去了,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妖怪跟善捕营士兵尸体,都形状惨烈。 血腥味也随着雾气的散去而显得更加浓烈了,被风吹过来,都不必刻意去呼吸,就能闻到令人欲呕的腥味。 地面上更有着鲜血汇聚成的小小坑洼,整个地方都显得恐怖。 “伤亡不小。” 谢弘道扫视周围,见所见过的妖怪基本都死在这里,尸体倒在地上,心情虽仍有些沉重,却也轻松了一些。 这一片区域并不是考官的府邸门前。 虽然谢弘道的确是从考官的府邸出来后,就直奔牛车就遇到了妖怪的袭击,随后在这一片区域进行战斗。 但真正引着大股妖怪入瓮的地方,是距离考官府邸大约半里之遥。 不算远,附近虽有一些官宦府邸,但都是大宅子,并无普通百姓,一片又是空地,设置埋伏或交战,并不会牵连无辜。 不过,当雾气散去了,这一片区域必然会被周围的人发现,不过那就是官府的事了。 “妖族势力,一扫而空。” 谢弘道是知道内情,看情况就明白,虽不能说全部,但京城妖族大半折损在这里,自己安全,获得相对性保护。 看向了过来的石承颜,石承颜的脸色实在是算不上好,毕竟这次虽算胜利了,却是惨胜。 妖怪几乎全部死了,但善捕营也损失不小,折损十几人,更几乎人人带伤。 这十几人的抚恤之类,都是要负责,后续的麻烦事不少。 况且刚才出现的鹰鸣,随后炸裂开四妖,这些石承颜也察觉到了,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不过他同样没有在这里追问谢弘道方才的事,只是脸沉似水,神色悲哀,沉声:“已经清点过,毙命和补刀的妖怪,被当场正法者,有四十一具。” “尚有二十余逃了。” “我方战死十四人,还有二人重伤,也难救了。” “原来如此!” 惠道听到追杀谢弘道的妖怪基本都被正法,可却知道,这些普通妖怪的确是很少漏网,可大鱼却跑了一条。 更何况 还有更让自己心里咯噔一下的事发生了。 惠道沉着脸,说:“打扫战场,然后汇报殿下吧,殿下必会给你们有所抚恤的,你不必担心。” 一转身后,惠道用着别人都听不到的声音喃喃自语了一声:“龙?” 太孙府 苏子籍当了太孙后,办事由书房转到一厅,距离并不远,沿着走廊折过一带庭院就是。 “哦?龙的气息吗?”苏子籍听完惠道低声禀报,沉吟着若有所思,觉得这事还真是有些出乎意料。 抬眸时,苏子籍已將心底的惊讶很好掩饰住,又問:“可曾看清面容?” “我在迷雾中,只看见人,却没有看清面容。”惠道禀告的说着。 “哦?”苏子籍看向了谢弘道。 谢弘道其实看清了,可不知道啥想法,却一迟疑,也说:“臣当时生死一线,惊诧莫名,也没有看清。” “不过看情况,她似乎是追杀这妖王去了。” “哦?”苏子籍也没有起疑,只是蹙眉,这京城,还真是水深。 当下看向了站在面前的几人,带着安抚味道说:“这次杀妖,你们立功不小,孤当为诸位奏请功劳。” 听到这话,石承颜和几个前来汇报事情的捕頭不由露出喜色。 这反应很正常,吃公家饭,伤亡不可少,但只要有回报,大家就都能接受。 无论是活下来升官的,还是死了也能留一些抚恤给家人的。 在吃上这碗饭之時,他们就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苏子籍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又说:“有所牺牲者,更不吝抚恤,除了朝廷的公赏,孤私下也出一份,抚恤之外每人再加三十两。若受了伤,则每人加十两到二十两。” “战死或残废者,诸位列一個名单出来,子侄顶班也好,安排轻松工作也罢,回头孤会让人去处理此事。” 听到这话,石承颜和几个捕头不仅面露喜色,而有些动容。 虽施恩这种事很多人都在做,但贵人施恩却多半浮在表面,而不像太孙殿下,都带着一丝切实务实。 是的,就算有抚恤,这二三十两,在京城也不能生活几年,可有顶班或安排,就不一样了。 “卑职等叩谢太孙大恩!”石承颜和几个捕头重重磕头,这件事说完,事情就没什么可说了,不敢耽搁时间,立刻告退。 就连谢弘道也说:“心腹大患除去大半,臣必尽心办事。” 目送着他们离开,苏子籍坐在那里,才突然笑了笑,若有所思。 “惠道大体无误,谢弘道有些小心思?” 这回话神通,对七品以上就越来越不灵,惠道和谢弘道,虽然无官爵,可一个是真人,一个伯爵世子,虽削了爵位也还有余气,却不能感深,但表面情绪还是能感觉一二。 不过谁没有小心思呢?苏子籍转向左右,淡淡说着:“你们,进来罢。” 第九百三十九章 江船火独明 野道人和文寻鹏等人才进来,只是一躬。 苏子籍回坐,目光一扫,就开口:“诸位请坐,这次就先议着这次皇上的事吧。” 说的就是刚刚在宫内娘娘处接到的消息,皇上要将粮仓调查的事交给苏子籍这太孙负责事。 文寻鹏拱手,先开口说:“主公,这粮仓的事,看起来,整顿有必要性,可却是个大陷阱,历代查粮仓之事,都会祸根深藏。” “主公,还记得前朝李瑾怀的案件么?” 苏子籍眉一蹙,他强闻博记,立刻想到了,这是魏朝时,赈灾粮不翼而飞,皇帝下令彻查。 当时从三品李瑾怀仅仅三十余岁,出身也不错,算是官宦出身,自己有本事,又有后台,所以领了这差事是真认真办差。 并且觉得,这是大事,一旦遇到饥荒或乱军,没有了粮,朝又廷怎么用兵济民,铁了心审查,结果导致牵连到56个官员人头落地,当时还得了皇上的赞赏。 结果三年后,李瑾怀就被寻了一个罪名,被十一官弹劾,结果饮毒自尽。 “不仅前朝,就是十三年前,也有这么一个案子,也是与粮仓有关,负责的人是贵勋子弟,结果不信邪,要调查下去,不仅没有调查出来,还因调查过程中被人参了几本,最后被调到了边防去做事,呆了七年,才被调回来,从此再不敢清直。” 文寻鹏提醒:“殿下,此事就是个大陷阱啊!” 苏子籍听到十一年前那人被调去边防坐冷板凳,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样的事,接连出现,皇帝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却还是将人调取了边防,可见这事的棘手程度,连皇帝都有些不想去碰。 野道人沉吟接口:“这话说的是,但是不查,皇上又可以说,主公是与他们同流合污,然后就可名正言顺问罪主公。” 听到这话,众人顿时沉默下来。 已不能说是有这可能了,若真不查,皇上必然会是这样问罪,众人都有点不知该怎么选择,齐齐看向了坐在正中的主公。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要怎么做,还是要看主公的意思。 无论是查还是不查,都有着危险性。 “无妨,我们等皇上出招就是。”打破这僵局的还是苏子籍,他在众人望过来时,就已捋清了这件事,这样说着,神色淡淡,似乎这样的难题,根本不在意。 又神情古怪了一瞬,叹着:“我们得皇后的通知,才提前知道这事,其实这事还在酝酿——酝酿之初,先是发难。” “俞林府知府柴克敬可真是個倒霉鬼,才上去,粮库就一下霉掉五万石,这次想必不但要被第二次申饬了,说不定还要杀鸡儆猴。” 苏子籍这些年在京,这种事看多了,也不是多可惜,才说完这话,外面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进来。 苏子籍扫了一眼,发现进来的人正是负责打探情报的一员 “殿下,皇宫有情报传过来。” 因着屋内的人都是自己人,这负责接收情报的人立刻就禀报了这事,并将情报小心翼翼递了过去。 野道人接过来,转手递给苏子籍。 苏子籍将情报展开一看,细长纸条上只简单写两行字,却将前因后果写得明明白白,正与讨论的事情有关! 这还真是巧了!才说到这里,居然就及时来了情报! 但看了这情报,苏子籍的表情却更怪异了几分,让人下去,他将纸条先递给了野道人。 野道人看过之后,脸色也有点奇怪,又递给几人。 余人都看过后,神色也跟着古怪起来。 原来这次传递回来的情报,正是对上了主公说的话。 皇帝居然又阅了一遍粮库情况,然后勃然大怒,传了旨意,再次传召俞林府知府柴克敬,并且称,开国三十年,就贪腐至此,如何了得? 在场的几人都看向了苏子籍,文寻鹏不禁感慨:“果然一切都在主公的预料之中!” “新平公主,其心甚诚啊!” 苏子籍此时也笑了:“皇后和公主尽支持我,先后递了条子,就给了我们不少时间,我们先把局面布好吧,粮仓情况,虽然我有所预料,但也要预先去调查。” “不能太被动了,免的阴沟里翻了船。” 说着感慨,一国之君,竟爲了乾掉自己这个太孙,做出这样的事,怎能不让人发笑? 权利这东西啊,还真是可爱又可怕。 苏子籍摇摇头,又看向众人。 岑如柏这时站了起来,对着苏子籍请令:“主公,调查粮草的事,臣愿往!” 太孙府建立,先有有路逢雲和文寻鹏二大谋士,又有曾念真在外率甲,自己渐渐有点淡了,却有些不甘。 苏子籍也觉得让岑如柏去调查也好,就点了下头:“好,此事就交给你去办。” “皇上越来越不耐烦了,可我岂不也是要图尽匕现?” 等到人散去,苏子籍起身走到台阶处,放眼四望,但见夜色深沉,细雨簌簌,远近笼罩的烟雨中,想及自己种种部署渐渐到位,不由似悲似喜,当时就吟了起来。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苏子籍只觉得此时,这诗格外契合自己处境和心意。 “皇宫中,皇后娘娘已经到位。” “民意士心,已经随风潜入夜。” “皇上本是处在最高,洞察天下如火,可在此时,怕是野径雲俱黑了,不知道我是不是能成功,入得这花重锦官城呢?” 这样皇权争斗按说是该令人心惊,可越是在这时,自己心底反倒会生出一股兴奋来。 这样犹走在钢丝上的处境,仿佛让自己分成了两个人,一个有着还算正常的反应,也会稍有不安与惊慌。 而一个自己则仿佛毫无畏惧,不仅用着理智的情绪看待这一切,更是在危险时,胸膛里燃烧着勃勃的雄心。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所谓的粮仓之事,历代不能解,解不了,只是不知症状,我却要解给天下人看。” “当然解这难题,并不是目的,更不重要,却可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只是虽尽了人力,成不成尚看天意。” 苏子籍合上眼帘,却满怀心情。 第九百四十章 时间不多了 京城夜 已经静街,重要的街道口并没有人看守,只有更夫提着小灯笼,敲着铜锣巡查。 大部分人家的灯已经熄灭,少数人家还有着微弱的灯光,但偶尔过往的行人必须防备被突袭的巡捕或衙差盘查。 黑影倏然出现,飞跃而起,向前一窜,就要蹿入又窄又长的街道和胡同,可只听“噗”犹切瓜一般的闷声,就是这一声,伴随着痛苦短暂的惨叫,让人听了只觉得毛骨悚然。 但实际上若看到这一刻画面,才会明白,什么叫妖艳与恐怖共存,那画面才真能诡异到逼疯普通人。 狰狞恐怖的妖怪,绝色文淑却杀了妖怪的少女,这一幕,反差太大,冲击绝对超过那惨烈的叫声。 妖怪的血在头颅被斩落时飞溅开来,落在地上,滋滋作响,而离尸体最近“凶手”,更首当其冲被血液飞溅到。 但被溅起血液落向了少女的周围,却像突然出现意识一样,向着周围瞬间滑落,竟自动避开了那少女! 惨叫声惊动了附近的房屋,可反应却不是出来查看,而是立刻熄了灯。 天空之中,巨鹰低低盘旋,发出同样低低的鹰鸣之声。 这持剑杀妖的少女正是乘鹰追向谢真卿的周瑶。 四周已是倒伏着不少妖怪,空气中血腥味很浓,但这样成绩却并不能让周瑶露出满意。 她的神情淡淡,只眉眼之间带着一丝不耐烦,扫过周围,看着尸体,却没发现她最想抓到的那一个。 “逃了?”她喃喃自语着。 持着剑,剑尖上不断往下淌着鲜血,她的身上纤尘不染,落脚之处干净至极,周围一圈却已被鲜血覆盖。 这一幕,实在令人胆寒。 当然了,目前并无人看到,也没有人敢看,真正胆寒的就是妖怪了。 周瑶就倾听到细细的呼吸声,一道是更夫,他躲在十米外的角落发抖,甚至传出一点腥臭。 周瑶蹙眉,这人以为躲藏的好,其实妖怪都能感到,只是不会有妖无故杀人,这里毕竟是帝国中枢,无处不在灵压提醒了这点。 第二道就是紧张至极妖怪发出的声音,之前没声音大概是屏气凝神,这一刻彻底绷不住,泄露了一丝。 她朝着方向随手一抓,竟抓出一只浑身是血的狸猫来。 这狸猫一动不动,无形之手将它抓在半空中,周瑶仔细盯着看着,轻轻咦了一声,下一刻,无形之手就像是猛收缩,那只貌似已经死了的狸猫在巨力的压制下,直接惨叫出声。 “饶命!大人饶命!大人、啊!大人饶命!”眼看着装死是不可能逃过去,狸猫连忙讨好叫着,试图让面前这少女放它一条生路。 眼见着它被抓着往少女跟前送,狸猫越发讨好叫起来。 甚至伴随着喵喵声,它本就是原型,狸猫又本就生得可爱,这么叫着,又浑身带血,竟真有几分可怜可爱。 可惜,它遇到的人是周瑶,无论它做出什么模样,周瑶大概都面不改色,甚至在它被“送”到了面前后,直接用手这么轻轻一戳。 “嗷——” 周瑶伸手这一戳,直接戳到了狸猫的伤口上,痛得这只狸猫表情都狰狞了一瞬,惨烈大叫了起来。 但叫完,面对着表情不变的少女,狸猫顿时身体僵住,随后又蜷缩,声音迅速变低,喵喵讨好少女。 周瑶根本不理会它,只是将戳它伤口的手指,指尖放入口中轻轻一抿,随后就变了色。 “虽有些变异,但是的确是龙君之血。” 但这怎么可能呢?龙君之血为何会出现在一只小小狸猫身上? “是谁?是谁篡夺了我的血?” 周瑶身上的气息瞬间森冷下来,当年她将龙之精元一分为二,一半留给了孩子,一半留给自己将来,难道这事竟出了纰漏?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冰冷,若真出了纰漏,她必要揪出盗走了她龙血的那个人! 可惜,方才被她刺了一剑,竟被那人逃了。 已经被周瑶拎在手里的狸猫,被一股股的杀气笼罩着,一动不敢动,更连吭声都不敢了,整个身体都僵着,就这么仿佛死了一样垂着。 周瑶也不在意它是动还是不动、是叫还是不叫,就这么拎着狸猫的后颈皮上了巨鹰,巨鹰不用她吩咐,就朝着远处飞去。 远远的,站在巨鹰上,周瑶一转目,就看到了太孙府,一片红光隐隐,不时有兵刃交击,甲胄浮现。 “是杀气。”望着太孙府,周瑶脑内灵机一闪,脱口而出。 这话一出口,她就立刻醍醐灌顶,浑身一个寒战。 她不是第一次乘着巨鹰飞过这裡了,也不是第一次路過太孙府,为何之前不曾发现这一点呢? “无非是我过去不曾觉醒,不曾收回龙血,我也并非大魏龙君了。” 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变了。 但這一次却不同,她刚刚意外得了一滴血,一瞬间,就像脑海之中一直笼罩的东西破碎了一块,直接破开迷雾,“看”到了其中玄机。 “难怪妖怪竟然能在京城夜行,原来,大郑之兴,竟然和龙君以及妖族有关?” 她又仔细看向太孙府,又看向了一处,那处赫然就是齐王府。 “似龙非龙,齐王又与我龙君以及妖族有关?” 这让她迟疑了,震惊了,这大郑与妖族与龙君牵连太深了。 “就算窃得龙君之血,可能授受妖运,这怎么可能,难道吾女出了事?” 周瑶沉吟着,脚一踏,巨鹰会意朝着城外飞去,目标是京城郊外运河的所在,而运河直通蟠龍湖。 想要做什么前,必须要先调查清楚。 “咳咳!” 黑黝黝阒无人声的胡同深处一个矮墙后,绕出了谢真卿,正按胸咳嗽,脸色惨白,遥望巨鹰飞去方向,神情中带着一丝庆幸。 此刻胸口处猩红一片,有血在慢慢外涌,虽用了术法疗伤,却显然对这伤口的疗伤见效很慢。 “可恨,变数太大了。” “龙君虽苟延残喘,可本应该默默沉眠。” “就算幼龙,虽留了一道生机,却也不应该大兴。” “自己绸缪,更不应该被发觉,难道反噬这样大?” 谢真卿微微喘息着,带着一丝凝重自言自语着:“不行,我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加快了。” 第九百四十一章 还敢公然上门 京城 自魏以来,就是海运和运河相互交叉,运河曾经因战乱失修,现在修缮过,也可漕船官舰直泊,短暂三十年,不但繁荣尽复,尚且更加兴隆。 街道店铺肆栉比鳞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人流稍少。 “哎,你们听说没有,春闱又开始了。”一家距皇城不算很远的街道上,晚点摊子上,一人喊了小笼包子和馄饨,说着。 店主给客人端上,眉开眼笑应声,又一个客人是附近坊区的人,与摆摊的老板也相识,彼此都面熟,说起话来也就没什么顾忌。 “这谁不知道呀,不远处的汤家,兄弟二个都去了,这真是文曲星呀。” “前朝时几代官宦,本朝时落魄了二代,第三代又起来了,说着,真是有福气呀!” 说到这里,这人还咽了一口口水。 “申三,我知道你,眼巴巴着汤家的二闺女,怕人家考了进士,看不上你了,是不是?” 这话一说,众人哄堂大笑,就连小摊老板都笑得全身打颤,良久,才叹:“唉,最近,不是很太平啊!” 这话一说,摊上所有人都沉默了。 京城最近不太平,闹妖怪不说,善捕营也到处捕杀,很多人目睹了杀妖的场面。 妖怪大部分被杀,也有一些逃入百姓家或官员府邸。 都说狗急了跳墙,妖怪也是这样。 再是防备着,被误杀或当人质因此受伤死亡人也有那么几个。 这就导致又一场春雨落下时,不仅是天空闷沉,就连京城各个角落,也弥漫着令人感到压抑的气息。 可以说,别看摊位照摆,店铺照开,可仔细一闻,淡淡的血腥味就从角落里传出,但认真去看,也只能看到地面或墙壁上有着被雨水冲刷掉的痕迹。 “可不是嘛,谁能想得到,天子脚下也能闹妖怪呢!”申三也跟着叹着:“我们住在京城十几代,前朝可没有这事。” “嘘,这话可不能说。” 申三同伴明显胆子小,听到这样搭话,下意识扯了扯袖子,意思就是少谈这些,免得招惹了妖怪,更惹了麻烦。 若是放在过去,他们谁会害怕官府和妖怪呢? 京城人谈论政事,不是与生都来的特权么,还有妖怪,天子脚下,谁还怕妖怪呀,天揭个洞,都影响不了。 但现在不成了,据说京城竟也同寻常郡城一样,任由妖怪出入伤人,虽善捕营跟各方高人都在追杀妖怪,但被卷入而伤亡的百姓可也是有的。 人数再少,几率再低,放到每個人头上都是百分百,谁能不怕呢? 大家可都是普通人呐! 至于官府,最近隐隐一股寒冬气流,变得冰冷高压,被他扯了扯袖子的申三一想,也有点害怕,赶紧闭了嘴,只低头喝粥。 倒是第一个开口的人继续说:“其实这事也不必担心,听说善捕营这一两日已将妖怪都捕杀干净了,毕竟太孙盯着这事呢!” 一提到太孙,连刚才示意同伴不要多说话的那个人也抬起了头,忍不住说:“既是太孙殿下负责此事,那必然很快就能好!当初神祠的事就是这样,闹一阵,很快就平息了下乱子。” 没说话几人也赞同点头,虽有人说太孙殿下手段狠辣,当初处理神祠时杀了太多人,手段太强硬了,不够仁义。 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在这种让他们感到不安时,这种手段强硬不怕骂名的当权者,实在是太能给他们安全感了。 “咳咳!”几人说话间,忽有人从旁边经过。 正在招呼新来客人的晚点摊老板听到咳嗽声,又闻到了血腥味,下意识抬头,朝着看了一眼,但下一刻就神情迷茫了下,接着低头做吃食,仿佛那个本非常熟悉的翩翩公子,根本不曾出现一样。 “恢复得有些慢。”谢真卿路过晚点摊,忍不住又掩口咳嗽了一声,喉咙里往上翻涌的血腥味让他眉蹙了下。 他的脸色比之前还苍白,是真正毫无血色,身上的衣服看着完整,看不出曾经受过伤,但也只是法术遮掩,真实的其实伤还是很沉。 时间来不及,谢真卿只能是抓紧时间办事。 方才晚点摊老板眼睛比普通人要利一些,虽仍是普通人,竟也在某一瞬看到了自己,这与谢真卿受了重伤有关。 “之前也在这摊位上吃过馄饨,怎么就没有发觉这晚点摊老板,其实还有几分潜质,可惜,现在年纪大了。” 谢真卿还真没有找麻烦的想法,想了想,怀中拿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丹药,又吞了下去。 这枚丹药入肚,谢真卿的脸色慢慢恢复过来,起码从外表来看,就算是刘湛、惠道之流看到自己,也发现不自己受了伤。 他的速度也明显比之前更快,片刻,就已出现在了几条街之外的一处装修奢华的府邸门前。 虽天色还不算晚,但挂着“齐王府”牌匾的府邸侧门已基本上关了,二排八盏灯笼已经点上了,有仆人在灯光下打扫台阶。 谢真卿站在台阶下向上看了看,就迈步上去。 “你有事?”恰一个门客在里面出来,看到了走上来的谢真卿。 谢真卿的气质非同一般,穿着也昂贵,门客又不傻,知道什么人能不屑,什么人需要谨慎对待。 眼前这人显然就需要谨慎对待,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忙笑着问:“大人这样晚还上门,少见,敢问名讳,是哪个衙门的?” 谢真卿没有答话,神色冷峻,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直接递了上去。 這樣不言不语,直接递信,是不是有点奇怪? 门客愣了下,心底浮现出念头。 但更奇怪的事还在后面,在自己询问来者何人时,这青年只冷冷的说着:“齐王殿下看了信,自会见我,你只管将這信送进去就好。” 这人可真是奇怪! 门客心里想着,他没有发觉自己都很奇怪,往昔这种直接呸一声赶出去,现在点了下头:“那您在这里稍等。” 进去时给仆人递了个眼色,别让这人走了,自己则进去传达这事。 谢真卿当然不会送完信就走,就站在原地等着,“啪”打开折扇,看起来竟有些悠闲。 就连盯着他的仆人也觉得此人或是来投奔大王的文人,这样来投奔的人陆陆续续,他们见多了,却没见过这样嚣张的。 可目光落在这青年身上,不知为何,明明看起来就是个文弱书生,却让他下意识哆嗦了下。 就在这仆人心里隐隐觉得此人外貌与气质似乎有点不对,又有点眼熟时,连接侧门的走廊,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听这声音,似来了不少人,仆人心里越发咯噔一下,甚至下意识朝着后面退去,盯着谢真卿的眼神也带上了警惕。 谢真卿仿佛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只站着等着。 “哐”一声,一直半闭的侧门突然之间在裡面大开,下一刻,涌出了一群人,中间百户披甲佩剑,左右分列着八个甲士,又有四个弩手,箭上弦引弓待发。 “大胆妖贼,既被通牒,还敢公然上门?” 百户的话一落,凛然杀气,顿时弥漫。 第九百四十二章 是本王怠慢了 这话一说,仆人立刻醒悟,一眼看去,顿时吓的连退数步。 “这不是被通牒的假世子么,到处贴着图像!” 不过谁也没有管他,甲兵个个都手持长刀,还有二个拿着盾牌,一看都是精锐,一瞬间就将谢真卿半包围住。 谢真卿一哂,却丝毫不惧,弹弹衣角:“你家大王叫你迎接,就是让你在门口显威风么?” 虽是入夜,王府附近也少有人来,可还是公共场合。 百户眼一眯,露出丝杀机,见谢真卿丝毫不为所动,目光里带着更浓的警惕,沉声说着:“既是来见我家大王,这位请吧!我家大王愿意见你!” 甲兵几乎是将谢真卿给挟裹着往里去,这样的阵势,堪称杀气腾腾,犹在对待十分恐怖人物。 为了防止议论,出来的仅仅十人,可一旦进入里面,上百甲兵云集,虎视耽耽,更有三十余人持着弓弩,这在之前善捕营杀妖的时就出现过,对妖怪的杀伤还是不小。 或者说,只要是血肉之躯,没有不小。 之前盯着谢真卿的仆人一看这阵势,脸色都白了,连连后退,后怕不已。 反是谢真卿本人,只是笑了笑。 哗! 周围的人就更紧张了,刚才开口说话的百户一直沉着脸,走在更前面,引着谢真卿。 谢真卿见状却仿佛看不到,从容而进入王府,从侧门进一处小花园,穿过一带花廊,里面豁然开朗一片湖泊,碧波荡漾,最关键的是空地,一座亭子,有人安座——齐王! 齐王不是一人坐在这里,在齐王的两侧还站着两人,这两人谢真卿也都认识,左是赵不违,右是张伯来。 这二人算得上是齐王目前的谋主了,会同时看到并不让谢真卿感到意外。 齐王此刻正脸色阴沉地坐在上首位置,谢真卿一进来,齐王目光就落在了谢真卿身上。 只这一打照面,齐王面无表情盯着,心中宛是本能一样,浮现出一种感觉,与眼前这个人,似是亲近,仿佛与自己有着深厚联系,可同时,又似乎对此人有着厌恶,这厌恶一翻腾上来,甚至不由自主对这青年产生了杀机。 “此人果然是梦里龙首所派。”看了这一眼,齐王立刻就醍醐灌顶,确定了这个事实。 “你是何人?见到本王为何不跪?”齐王挥手,顿时所有人都退出去,只剩几個亲信和侍卫,盯了良久,喑哑的嗓音问,话虽平常,可带着巨大压力,连赵不违和张伯来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参见王爷!”谢真卿从容跪下,只是一跪而已,还真不在乎,自己在扮假世子时,可是连爹娘都喊过,也跪过爹娘,所以一听到这喝问,就跪了下去,丝毫不倔强。 这跪拜,是入世之妖第一步。 在朝廷,就算是皇帝,也有跪的人,更不要说臣民了,跪父,跪君,跪师,跪敬,礼数一丝不苟,任何一点怠慢,都可能出大事。 别说不跪了,前朝战乱时,有将称“镶石公”而不称“主公”,就这称呼,立刻有杀身之祸。 不肯跪拜的妖怪,早就死了,或者不能入世。 只见谢真卿从容叩拜,还不紧不慢说:“我跪大王容易,但大王可知,您已经危在旦夕了?” “身处王府,还敢危言耸听!”站在齐王身侧的张伯来立刻呵斥。 齐王面无表情,格格一笑,一摆手:“就算是危言耸听,本王也听听,看他能说什么。” 这样说着时,齐王的目光再次落在面前青年身上。 这青年的态度让齐王并不意外,既然是龙首所派的人,必然有着不寻常的地方。 谢真卿自己起了身,目光一扫,就是一笑。 “我观大王眉眼松快,想必是您知道皇上心意改了,所以正在庆幸?” 齐王听到这话,脸就一沉,他作齐王,从小到大接触到的人,都是说话习惯了绕个弯子,比较委婉。 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赤裸的话,这样的话一入耳,就刺了一下。 以他的性格,若非眼前之人大有来头,怕已喊人将其拖下去杖毙。 “可恨!” 齐王忍了忍,阴沉沉说:“就算是,那又如何?本王乃皇上的儿子,本王的母妃也是四妃之一,本王本来就有争嫡的权利!” “相反,代王不但低本王一辈,生母地位卑微,仅仅是太子府一个侍女,如何与本王比?” “本王如何不能争?” 小亭周围是水,是空地,也不怕人听见,齐王冷冷的问。 谢真卿似早就料到齐王会这样说,毫不意外,先是微笑不言,接着轻叹一声说:“大王说得是,可大王可知,皇上昨夜又咳血了?” “什么?”这石破天惊的话一出,齐王顿时变色,浑身一颤,直接站了起来,而张伯来和赵不违,虽早也预料,还是立刻惊呆了。 眼前不过是区区妖怪,皇帝健康,是绝密里绝密,此妖安能得知?更不要说,这种肯定的语气,还是“昨夜”,难不成宫内还有妖怪的人,并且还近在帝侧? 谢真卿“啪”一声,打开折扇,含笑:“大王,你的眼线也不小,就算现在不知道,不久也会知道我得的消息不假。” 他这么一说,齐王的眉就再次锁了起来,心也跟着一沉,回想一下梦里龙首的神通,其实已信了大半。 這样的話,眼前的人就不能随意处置了。 “大王,您现在总该知道,此刻您的处境有多危险了吧?”谢真卿见齐王不说话,就知道他已信了大半,不紧不慢说:“皇上身体已是这样,就算是改了心意,又能如何呢?” “怕也很难废了太孙毕竟,满朝文武,又有几个大臣支持废太孙?” “更不要说,就算废太孙,也未必选您!” “所谓的立储,本是栽培,您觉得,皇上栽培您了么?” “哼,论到栽培,代王和蜀王也没有吧?”赵不违也冷冷的问。 “代王有羽林卫指挥使之职,而蜀王,怕是更不小。”谢真卿见齐王变色,卻仍不说话,从袖中取出一卷纸:“大王,请您一观。” 赵不违一怔,走过来从手里将这卷纸接过,转交给齐王。 齐王接过来,展开一看,这次脸色真正大变,一下变得苍白,牙齿紧咬,良久,才问着:“果真?!” “自然是真,大王不知道就罢,知道了,自然能查出来,我岂会在这上面欺你。” 谢真卿眼中闪着绿幽幽的光:“蜀王已和应国牵连上,一旦有变,十万大军就可响应,您自以为是皇上最喜欢的儿子,可你从没有这待遇,现在,大王还觉得此乃小事么?” “应国的事,或许有,但未必是皇上默许。”赵不违再也忍不住,冷声质问着。 “京城之中,有皇上不知道么?” “就算退一万步,皇上不知道,可蜀王已有强援,您呢?” “眼前看似平静,实是已到决定天数之时,身在不侧之地,生死就在眼前,大王还不警醒么?” 齐王猛坐回去,这事对自己刺激太大,他突然之间醒悟,对太孙或蜀王来说,自己实已落后数步,再不拉拢强援,自己或比梦里的下场还惨,实在不在摆架子或发脾气之时。 片刻,齐王再次起身,已满是笑容,一拱手:“是本王怠慢了,先生,请入内说話。” 第九百四十三章 有力献给大王 “齐王竟然如此!” 齐王的变化,让赵不违跟张伯来都一惊,二人跟着齐王的时间也不算短,往日可没见过有人敢这样对大王说话。 严格说,齐王最讨厌文人或谋士一副高深莫侧夸张其词的态度,往往轻者申饬,重者杖打.甚至杖毙都有,几次一来,也就没有人敢了。 现在这人不但敢口出狂言,却没有被杖毙,居然还被大王邀请进去。 “看来,齐王也闻到了危机了。’ 赵不违想着,不由瞟了一眼齐王,见他笑着,眼内却毫无波动,不由心里一悸,避开眼,又恰看到不远处的张伯来,二人对视一眼,都各敛了神情。 虽同在齐王身侧做事,但赵不违跟张伯来之间关系还是有点复杂微妙。 称不上是势同水火,毕竟二人都不傻,知道齐王用人底线在哪,若二人真自己先斗成了乌眼鸡,齐王必不会容下。 而除了二人,围绕在齐王的谋士还有别人,便齐王再暴戾,可光凭着亲王的身份,就足以吸引许多不得志的文人来投奔。 两人鹬蚌相争,就只会让别人渔翁得利,这样的蠢事才不干。 可要说二人关系多好,就更扯淡了。 二人都有着野心,若无野心也不可能跑到齐王这里做事,要做就做谋主,而不是普通幕僚,这就是二人的目标。 书友们个个都是人才!快来起%点读书一起讨论吧 “齐王竟然如此!” 齐王的变化,让赵不违跟张伯来都一惊,二人跟着齐王的时间也不算短,往日可没见过有人敢这样对大王说话。 严格说,齐王最讨厌文人或谋士一副高深莫侧夸张其词的态度,往往轻者申饬,重者杖打甚至杖毙都有,几次一来,也就没有人敢了。 现在这人不但敢口出狂言,却没有被杖毙,居然还被大王邀请进去。 “看来,齐王也闻到了危机了。’ 赵不违想着,不由瞟了一眼齐王,见他笑着,眼内却毫无波动,不由心里一悸,避开眼,又恰看到不远处的张伯来,二人对视一眼,都各敛了神情。 虽同在齐王身侧做事,但赵不违跟张伯来之间关系还是有点复杂微妙。 称不上是势同水火,毕竟二人都不傻,知道齐王用人底线在哪,若二人真自己先斗成了乌眼鸡,齐王必不会容下。 而除了二人,围绕在齐王的谋士还有别人,便齐王再暴戾,可光凭着亲王的身份,就足以吸引许多不得志的文人来投奔。 两人鹬蚌相争,就只会让别人渔翁得利,这样的蠢事才不干。 可要说二人关系多好,就更扯淡了。 二人都有着野心,若无野心也不可能跑到齐王这里做事,要做就做谋主,而不是普通幕僚,这就是二人的目标。 “齐王竟然如此!’ 齐王的变化,让赵不违跟张伯来都一惊,二人跟着齐王的时间也不算短,往日可没见过有人敢这样对大王说话。 严格说,齐王最讨厌文人或谋士一副高深莫侧夸张其词的态度,往往轻者申饬,重者杖打甚至杖毙都有,几次一来,也就没有人敢了。 现在这人不但敢口出狂言,却没有被杖毙,居然还被大王邀请进去。 “看来,齐王也闻到了危机了。” 赵不违想着,不由瞟了一眼齐王,见他笑着,眼内却毫无波动,不由心里一悸,避开眼,又恰看到不远处的张伯来,二人对视一眼,都各敛了神情。 虽同在齐王身侧做事,但赵不违跟张伯来之间关系还是有点复杂微妙。 称不上是势同水火,毕竟二人都不傻,知道齐王用人底线在哪,若二人真自己先斗成了乌眼鸡,齐王必不会容下。 而除了二人,围绕在齐王的谋士还有别人,便齐王再暴戾,可光凭着亲王的身份,就足以吸引许多不得志的文人来投奔。 两人鹬蚌相争,就只会让别人渔翁得利,这样的蠢事才不干。 可要说二人关系多好,就更扯淡了。 二人都有着野心,若无野心也不可能跑到齐王这里做事,要做就做谋主,而不是普通幕僚,这就是二人的目标。 “齐王竟然如此!” 齐王的变化,让赵不违跟张伯来都一惊,二人跟着齐王的时间也不算短,往日可没见过有人敢这样对大王说话。 严格说,齐王最讨厌文人或谋士一副高深莫侧夸张其词的态度,往往轻者申饬,重者杖打甚至杖毙都有,几次一来,也就没有人敢了。 现在这人不但敢口出狂言,却没有被杖毙,居然还被大王邀请进去。 “看来,齐王也闻到了危机了。’ 赵不违想着,不由瞟了一眼齐王,见他笑着,眼内却毫无波动,不由心里一悸,避开眼,又恰看到不远处的张伯来,二人对视一眼,都各敛了神情。 虽同在齐王身侧做事,但赵不违跟张伯来之间关系还是有点复杂微妙。 称不上是势同水火,毕竟二人都不傻,知道齐王用人底线在哪,若二人真自己先斗成了乌眼鸡,齐王必不会容下。 而除了二人,围绕在齐王的谋士还有别人,便齐王再暴戾,可光凭着亲王的身份,就足以吸引许多不得志的文人来投奔。 两人鹬蚌相争,就只会让别人渔翁得利,这样的蠢事才不干。 可要说二人关系多好,就更扯淡了。 二人都有着野心,若无野心也不可能跑到齐王这里做事,要做就做谋主,而不是普通幕僚,这就是二人的目标。 “齐王竟然如此!” 齐王的变化,让赵不违跟张伯来都一惊,二人跟着齐王的时间也不算短,往日可没见过有人敢这样对大王说话。 严格说,齐王最讨厌文人或谋士一副高深莫侧夸张其词的态度,往往轻者申饬,重者杖打甚至杖毙都有,几次一来,也就没有人敢了。 现在这人不但敢口出狂言,却没有被杖毙,居然还被大王邀请进去。 “看来,齐王也闻到了危机了。” 赵不违想着,不由瞟了一眼齐王,见他笑着,眼内却毫无波动,不由心里一悸,避开眼,又恰看到不远处的张伯来,二人对视一眼,都各敛了神情。 虽同在齐王身侧做事,但赵不违跟张伯来之间关系还是有点复杂微妙。 称不上是势同水火,毕竟二人都不傻,知道齐王用人底线在哪,若二人真自己先斗成了乌眼鸡,齐王必不会容下。 而除了二人,围绕在齐王的谋士还有别人,便齐王再暴戾,可光凭着亲王的身份,就足以吸引许多不得志的文人来投奔。 两人鹬蚌相争,就只会让别人渔翁得利,这样的蠢事才不干。 可要说二人关系多好,就更扯淡了。 二人都有着野心,若无野心也不可能跑到齐王这里做事,要做就做谋主,而不是普通幕僚,这就是二人的目标。 “齐王竟然如此!’ 齐王的变化,让赵不违跟张伯来都一惊,二人跟着齐王的时间也不算短,往日可没见过有人敢这样对大王说话。 严格说,齐王最讨厌文人或谋士一副高深莫侧夸张其词的态度,往往轻者申饬,重者杖打甚至杖毙都有,几次一来,也就没有人敢了。 现在这人不但敢口出狂言,却没有被杖毙,居然还被大王邀请进去。 “看来,齐王也闻到了危机了。” 赵不违想着,不由瞟了一眼齐王,见他笑着,眼内却毫无波动,不由心里一悸,避开眼,又恰看到不远处的张伯来,二人对视一眼,都各敛了神情。 虽同在齐王身侧做事,但赵不违跟张伯来之间关系还是有点复杂微妙。 称不上是势同水火,毕竟二人都不傻,知道齐王用人底线在哪,若二人真自己先斗成了乌眼鸡,齐王必不会容下。 而除了二人,围绕在齐王的谋士还有别人,便齐王再暴戾,可光凭着亲王的身份,就足以吸引许多不得志的文人来投奔。 两人鹬蚌相争,就只会让别人渔翁得利,这样的蠢事才不干。 可要说二人关系多好,就更扯淡了。 二人都有着野心,若无野心也不可能跑到齐王这里做事,要做就做谋主,而不是普通幕僚这就是二人的目标。 “齐王竟然如此!” 齐王的变化,让赵不违跟张伯来都一惊,二人跟着齐王的时间也不算短,往日可没见过有人敢这样对大王说话。 严格说,齐王最讨厌文人或谋士一副高深莫侧夸张其词的态度,往往轻者申饬,重者杖打,甚至杖毙都有,几次一来,也就没有人敢了。 现在这人不但敢口出狂言,却没有被杖毙,居然还被大王邀请进去。 “看来,齐王也闻到了危机了。’ 赵不违想着,不由瞟了一眼齐王,见他笑着,眼内却毫无波动,不由心里一悸,避开眼,又恰看到不远处的张伯来,二人对视一眼,都各敛了神情。 虽同在齐王身侧做事,但赵不违跟张伯来之间关系还是有点复杂微妙。 称不上是势同水火,毕竟二人都不傻,知道齐王用人底线在哪,若二人真自己先斗成了乌眼鸡,齐王必不会容下。 而除了二人,围绕在齐王的谋士还有别人,便齐王再暴戾,可光凭着亲王的身份,就足以吸引许多不得志的文人来投奔。 两人鹬蚌相争,就只会让别人渔翁得利,这样的蠢事才不干。 可要说二人关系多好,就更扯淡了。 二人都有着野心,若无野心也不可能跑到齐王这里做事,要做就做谋主,而不是普通幕僚,这就是二人的目标。 “齐王竟然如此!’ 齐王的变化,让赵不违跟张伯来都一惊,二人跟着齐王的时间也不算短,往日可没见过有人敢这样对大王说话。 严格说,齐王最讨厌文人或谋士一副高深莫侧夸张其词的态度,往往轻者申饬,重者杖打甚至杖毙都有,几次一来,也就没有人敢了。 现在这人不但敢口出狂言,却没有被杖毙,居然还被大王邀请进去。 “看来,齐王也闻到了危机了。’ 赵不违想着,不由瞟了一眼齐王,见他笑着,眼内却毫无波动,不由心里一悸,避开眼,又恰看到不远处的张伯来,二人对视一眼,都各敛了神情。 虽同在齐王身侧做事,但赵不违跟张伯来之间关系还是有点复杂微妙。 称不上是势同水火,毕竟二人都不傻,知道齐王用人底线在哪,若二人真自己先斗成了乌眼鸡,齐王必不会容下。 而除了二人,围绕在齐王的谋士还有别人,便齐王再暴戾,可光凭着亲王的身份,就足以吸引许多不得志的文人来投奔。 两人鹬蚌相争,就只会让别人渔翁得利,这样的蠢事才不干。 可要说二人关系多好,就更扯淡了。 二人都有着野心,若无野心也不可能跑到齐王这里做事,要做就做谋主,而不是普通幕僚,这就是二人的目标。 “齐王竟然如此!” 齐王的变化,让赵不违跟张伯来都一惊,二人跟着齐王的时间也不算短,往日可没见过有人敢这样对大王说话。 严格说,齐王最讨厌文人或谋士一副高深莫侧夸张其词的态度,往往轻者申饬,重者杖打甚至杖毙都有,几次一来,也就没有人敢了。 现在这人不但敢口出狂言,却没有被杖毙,居然还被大王邀请进去。 “看来,齐王也闻到了危机了。’ 赵不违想着,不由瞟了一眼齐王,见他笑着,眼内却毫无波动,不由心里一悸,避开眼,又恰看到不远处的张伯来,二人对视一眼,都各敛了神情。 虽同在齐王身侧做事,但赵不违跟张伯来之间关系还是有点复杂微妙。 称不上是势同水火,毕竟二人都不傻,知道齐王用人底线在哪,若二人真自己先斗成了乌眼鸡,齐王必不会容下。 而除了二人,围绕在齐王的谋士还有别人,便齐王再暴戾,可光凭着亲王的身份,就足以吸引许多不得志的文人来投奔。 两人鹬蚌相争,就只会让别人渔翁得利,这样的蠢事才不干。 可要说二人关系多好,就更扯淡了。 二人都有着野心,若无野心也不可能跑到齐王这里做事,要做就做谋主,而不是普通幕僚这就是二人的目标。 第九百四十四章 神策军 “神策军呐!” 齐王若有所觉,目中灼然生光,其实他不到十岁就好奇这事,甚至还曾经问过教书的大儒,更是偷偷查阅过资料。 但皇家能让他看到的书籍里,并无神策军来历的具体记载,只记录了曾经有过什么样的功绩,打过什么样的战役。 但神策军是怎么建立起来,为何突然被太祖清洗诛杀,整个编制都消失,这些问题,都不曾在书中或询问时得到答案。 后来随着年纪大了,需要操心的事情多了,需要争夺的东西多了,齐王对神策军的在意也抛在了脑后,被留在少年的时光里。 “现在想,要不是我是皇子,怕这寻找秘密的过程,会受到更大的警告甚至处理。” 事实上,他看见的已经是机密,在外面,神策军的功绩都没有记载,直接一笔勾销了。 此刻,突然从这神秘来客口中再次听到这支精锐的名字,齐王心中忽然翻腾起了一种预感。 果然,下一刻,谢真卿就似笑非笑地问:“那大王就不觉得奇怪么?” 奇怪?为什么奇怪?难道是 “太祖本是县中从九品巡检,手下虽有二三十人,多半是乡中痞子,敲诈勒索或有,身披铁甲行军打仗断无。” “当时县尉胡铭之亦有野心,收拢县中兵权,集兵上千,太祖已在清理之列,为什么却一战却能阵斩县尉,收拢县兵,遂成大业。” 赵不违听到这里,已经胆战心惊,两股颤颤,后悔跟上来了,张伯来却腾地脸胀得通红,说:“太祖受命于天,自然将相生于附簇,能阵斩区区县尉胡铭之,何足道哉?” “难不成还有别的蹊跷不成?” 谢真卿一笑,也不说话,陷入沉默,齐王就咳嗽一声:“张先生,听完,再议论不迟。” “是!”张伯来脸一白,忙应着。 谢真卿也不赌气,淡淡说着:“当时虽是夜袭,县尉府尚有百人侍卫,就有十八甲士,披坚持锐,所到之处,无人可阻,以此杀胡铭之。” “这十八甲士,就是日后神策军之最初底子,以后规模渐大,功勋更是累累,几是战无不胜。” “为什么太祖突然有了这支铁军,大王就真没有好奇过?” 当然是好奇过,但寻不到答案,又能好奇多久? 齐王听着这话,已经有所明悟,虽有些抵触,可这两句话几乎已是明示了,让心底一直都有的疑问得到解答。 此人是妖,或直接与妖有联系,彼此都心知肚明,赵不违张伯来都警惕这保持着人形的妖物,可这话却揭示了一个可能性 齐王若有所悟,目光锐利盯住谢真卿。 谢真卿大大方方就这么任由齐王盯着。 “难道是你们”齐王神色沉下来,声音略有些嘶哑。 而赵不违更是汗透背心,已瞬间明白了一切,将一切都串了起来! 是了! 太祖依靠神策军举事,屡立大功,一平天下,就清洗神策军,有些迫不及待,操之过急,因此甚至发生短暂而激烈的兵变。 被诛杀的大将十一,以及据说太祖都被刺杀而受暗伤,这一切的一切,都顿时被串了起来! 就连张伯来的脸色都变了,他不傻,自然也很快就听出这里面的关系,也是心一紧,这机密可是听不得。 但因齐王没说话,无论是赵不违还是张伯来,都只能是微微白着脸站在那里,盯着面前的人。 此人竟这样大的口气,莫非 谢真卿扫了一眼,将齐王两个幕僚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微笑:“正是您猜的那样,所谓将是兵之胆,神策军其实非常简单,就是十户百户之将,尽是我族与外人之子而担任!” “因此才能帮太祖争龙。” 随着这淡淡的话落下来,整个内室,静得连根针都能听见,齐王一瞬间有些粗重的呼吸,就显得那么明显。 谢真卿淡淡说着:“大王若有胆气接受,立刻就能拉出一支敢打敢杀的精锐之军。” “大王!”张伯来听到这里,已震惊极了,此人不仅点破当初真相,更这样大言不惭,甚至倒行逆施。 太祖之暗伤,乃是妖族之刺,历年清洗,更是有杀错不放过,连着二代君王的努力,才撕开剥尽,现在又要接上么? 出于本能,张伯来油然反感反对,只是他卻不能作主,只喊了這麼一声。 而赵不违却看了一眼齐王,见齐王没吭声,就顿时心中雪亮,齐王虽没有立刻答应,但这样表现就已说明齐王其实已经心动了,只是一时下不了台,更无法这么快速答应了这件事,依靠半妖来争嫡,这事若传出去,实在立刻是人心尽丧。 “但这时,大王没有别的路了。”赵不违心中明白,既察觉到大王的心意,不管以后留不留,现在岂能不立刻递个梯子过去? 趙不违转瞬之间,就一拱手,起身朝着齐王说:“恭喜大王,关键时天降鸿福,这是重走太祖之道,必可获得社稷神器,大王勿迟疑也!” 这梯子可递得太是时候,硬生生铺出台阶,足齐王下来了。 毕竟理由实在是冠冕堂皇,重走太祖之道,这几个字,既捧高了齐王做此决定后的这事本身的意义,更将不得不依靠半妖的错误遮掩了过去。 虽明眼人一听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糊弄普通人也足了。 赵不违的话一说出去,齐王的脸色果然有了缓和,似乎是沉吟,慢慢点了下头:“我乃太祖子孙,奉太祖之意,走太祖之路,或也是理所当然?” “若天意如此,我岂能违背天意呢?”齐王很是感慨,似乎是不得已,话一转,就问:“不知几时得将?” 谢真卿回话:“召集诸将,一月足矣。” 一个月,这时间的确不算长。 若无妖族帮助,齐王便再多几个月,也没那实力去撼动现在局面了。 但只要是与妖族合作,就能在一个月后提供强有力的支援,而这支援的力量曾经帮太祖得了天下,若不紧紧抓住,岂不是傻了? 齐王点了下头:“可。” 谢真卿这时起身,拱手:“大王既是同意,我这就去办,就告退了!” 说走就走,这效率让齐王也挺满意,立刻说着:“来人!送先生出去!” 谢真卿如来时一样风度翩翩,躬身而退,就这样走了出去。 齐王坐在原地,回想方才的事,心潮澎湃。 ------题外话------ 本来要开学了,可又出了事,一个老人,贪每天3000的紧接工作,然后感染了,感染就老实隔离治疗啊,他又跳水而逃回家,导致全家和孙女感染,全校立刻又进入紧张状态,世界上这种人怎么这样多,他不知道后果吗? 第九百四十五章 谋主之道 谢真卿出去后,甲兵并没有撤退,而是五步一岗排列,赵不违不禁皱了皱眉,不言声,只是沉思。 “本来我想投靠太孙和蜀王,不想齐王有二大变化。” “变英明了其实还在其次,关键却是神策军。” 下等谋士信奉计策,赵不违却明白,力量才是这世界唯一最高法则,齐王要是有了力量,一切缺陷都不能阻挡。 “我,是不是改变想法呢?” “大王!” 才想着,突然之间,噗通一声打破寂静,赵不违都微微一惊,一眼看去,却是张伯来在这时跪下来。 这一嗓子,让齐王顿时拧起眉。 “大王!这是引贼入室!”张伯来砰砰砰磕头,急急说:“大王!太祖费尽心机才灭了神策军,万万不可令其死灰复燃!” “妖族狼子野心,又非是愚钝之人,太祖之策,怕是难以再行,大王,万万不可接受呀!” 是的,神策军被清洗歼灭,是许多方面因素,其中最大因素,就是气数,婚姻,大局等牵连,自认为太祖不会那样不智,可太祖硬是干了。 再来一次,妖族断不可能摔在同一个坑中。 这张伯来竟还有这样的智慧和大局观? 赵不违微微惊讶,但暗暗摇头,可惜,这智慧和忠心没有用对地方。 面前的是一位真正爱民如子之人,自然是能将话听进去。 若面前齐王已成了皇帝,就算脾气不变,张伯来说这番话,也必然能听进去。 可张伯来错就错在了,在错误时间说了这番话。 此时的齐王,可不是已大权在握登了帝位的齐王,而是一个有着争嫡之心又处于下风的亲王。 不说想要得到帝位,不说有着太孙挡路,单是全家生死,都在别人一念之间,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没有野心,又如何会对神策军不动心? 可以说,除非愚蠢,或宁死不叛的志士,不然,任何人都会死死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 大局也好大义也罢,对死人有意义么? 齐王不想死,就得引贼入室。 就是深刻明白这点,赵不违才给齐王递了台阶,让齐王能稍稍有块遮羞布,不至于直接撕了牌坊。 这样的做法,才是一个齐王府幕僚应该做的事,那就是为主分忧。 而张伯来这番话,要说错其实也不算是错,重新用神策军的确就是饮鸩止渴,后患无穷。 可这番道理,其实不光是张伯来懂,齐王难道就不懂了? 因此张伯来这番话,其实是要齐王去死! 这么想着,赵不违就侧眼去看,果然看见大王微垂眉眼,看似神情平静,眼底却已闪过了一丝杀机,看着地上正磕头恳求的张伯来的眼神,更是冰冷。 而张伯来自觉满腔忠诚,只着磕头恳求,并未发现大王盯着自己的眼神又有多可怕。 “张先生。” 齐王淡淡开口,竟没有因张伯来的劝说而发怒,甚至还有些温和,只是这温和的语调,在窥得杀机的赵不违听来,却透着十足凉意,仿佛是一条冰凉入骨的冰蛇,直接钻进人的骨头缝里,令人胆寒。 张伯来的动作都是一顿,眼巴巴向上看去,却听齐王慢慢说:“你的忠心我很明白,你的劝谏也是金玉良言。” “本王也不愿意用此法,可是你也清楚本王的处境。” “代王与我素有仇怨,蜀王看情况文雅,却其实非常凉薄,一旦无用,就抛弃如草芥,还踏上一脚,务必不能翻身。” “你说,我用了,只是将来有隐患。” “不用,怕本王以及王妃世子等,都死无葬身之地。”齐王心平气和问着:“换做是先生来选择,你会选哪一条呢?” 最后一句质问,语气并不严厉,却让张伯来下意识抖了下,接着,面前的人似乎站了起来,直接走了。 张伯来跪在那里,喃喃不能语,脸色也一下煞白。 等他抬起首来,想要说点什么时,却发现,齐王早就已走出去了。 他目光落在门口处,只看到了赵不违的衣摆一闪而过,不由苦笑一声,顾不上额头的伤口,叹了口气。 “这人死定了。” 赵不违是紧随着齐王离开,齐王临走前的眼神,让赵不违一叹,这个曾经的对手,以后再不会是对手了。 “世界上许多人自持聪明,却不懂谋主之道。” “谋主之道,就是天下也好,大局也罢,任凭千种正义万般百姓,都不如主子一根毛。” “直白的说,就是必须有灭国以利我主之心,只是要成事,必须争取人,故需要大义道德而已。” “要是反过来,为了大局希望主上去牺牲,此谋士就可杀了。” 只是,赵不违虽是给齐王递了台阶,也是表态支持,但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始终无法决断,又回到原来。 “这妖的出现,本身就是变数。” “但這也的確是个機会,是让大势重新改变的机会。” “大王从此获得强援,虽隐患重重,未来的事不好说,这次已妖族第二次帮人夺天下,为人类所用。有了第一次的教训,这一次可不会那样容易被算计清洗了。” “可正如大王所说,现在不用,立刻就是死,用了,不过就是将来有可能有麻烦而已。” “这对大王来说,神策军虽隐患,可这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必须牢牢的抓住。” “只是,对我这样的跟随者来说,情况却要更复杂一些。” “我到底要选哪一方呢?” 思索了片刻,赵不违再次叹了一聲,这可真是难以选择。 “再等等吧。”良久,赵不违喃喃自语,苦笑一声,决定先不立刻决定,再等等,再看看。 不过,将这事给暂时想明白后,有些纷乱的心情就稍稍平静了一些,又忍不住往深了想,若有所思。 这里面的事,越想就越是让人不安,里面的水实在太深了。 现在是稍不留神,就可能万劫不复的关键时刻。 就在赵不违这么想着时,已走出正院一段路,站在临近外面的长廊旁。 “快去,快去!” 外面突然有一阵喧闹由远及近,赵不违眼中波光一闪,清醒过来,有些蹙眉,随声音越来越大,他听出来了,外面这是有人在敲着铜锣过去,同时还有着一声声,似是喊话。 这样的动静,不是有正经事,基本不可能出现。 毕竟这附近是达官贵人府邸扎堆的地方,寻常人也不敢跑到这里来玩杂耍卖艺,所以这铜锣声不可能是私人行为,而更可能是官府在做。 赵不违怔了会,突然之间,像一道雷直接劈在了脑袋上,直接醒悟过来:“我怎么给忘了,今日是殿试的日子啊!” 第九百四十六章 勿惮勿隐矣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赵不违遂叹着。 对大多数读书人来说,能去殿试就是梦想了,因只要有资格进去,就说明距离读书的终点只有一步之遥。 主要是今年的春闱,因出现作弊的案子,虽被提前发现,没有酿成血案,但也推迟了考试。 经过了一番考试,选拔出五百人,现在就是今年春闱最后一次考试:殿试! 会试结束已有一段日子,五百被录取贡生,今日要入皇宫,在大殿上直接做题。 “今年贡生五百人,但进士不可能全部录取,最多选三百人左右,或再多一些,若往少了选,只选二百人也有可能。但只要进了殿试,就有可能被录取,这样的机会,有多少人不羡慕?” 这样想着,赵不违就走到假山上,那里有个凉亭,位于高处,站向外看,能隐约看到外面。 赵不违登到高处,眺望着远处,果然看到走近的队伍,此刻已远去,所去正是皇城。 人流大约有不到百人,有老有少,赵不违眼神都有些迷离了起来,殿试了啊。 “可惜,我没有这机会。”赵不违也是有功名的,是个举人,或者说,齐王府谋主都有功名。 栖身齐王府当谋主,看起来风光,其实不及正规出身万一。 进士出身,出来就是县令,虽然更多必须是家世、关系、运气、才能,但只要不犯大错,五品知府总有。 当人谋主,除非齐王能登基,不然一辈子都见不了光。 就算齐王登基,谋主也十之八九不能善终——知道太多了。 赵不违有点恍惚,当年自己三十余,拿了家中最后一百六十两银子再撞一回龙门,结果还是名落孙山。 赵不违当年是怨恨过,觉得肯定有舞弊,可等着时日长了,却渐渐明悟,是自己终欠了三分火候。 “罢了,都过去了,还想什么呢?” 赵不违恢复了清明,暗暗思考:“以前算是告一段落了,可皇上能就这么罢休么?” 他迟疑的根本原因,就发觉皇帝似乎又变了心。 齐王,并不是一点机会也没有。 “果然,命运是看不清,道不明。”赵不违自失一笑:“我以前看历史,总觉得前人迟疑不决,瞻前顾后,不是英雄。” “现在才明白,那是因我们知道了结果,所以个个马后炮。” “真的不知未来,决择何其难也!” “齐王已有决断,太孙呢?” 皇城宏文殿 由礼部司官引领,五百名贡士从午门进入,见宫殿高矗,通道侍卫一个个腰悬佩刀,钉子一样站着,带着肃杀。 这种九重森肃威仪,使得兴奋的贡士都是一噤,本来还有细语都没有声音,抵达殿前停止——这都是提前交待过,没有人在这场合闹个性,都是闭息等待着。 须臾见一个从三品的官退出大殿,一看就知道是礼部侍郎,走至众人面前南向立定,朗声:“奉圣谕!” “万岁!” 贡士黑鸦鸦一地跪了,静得一声咳痰不闻,见此,礼部侍郎满意一笑,说:“汝等按序入殿,不得失仪!” “是!”众人叩了头,起身又向大殿一躬,这才徐徐上了台阶,就看见大殿里,已经是一个个小桌,太监往来奔忙,检查文房四宝。 大郑的制度,是沿袭了前朝。 先在上万来京举子中选出五百人,这五百人就是贡士,殿试时会再从五百人里选出二三百人,这二三百人,才是正经的进士。 而别人则不算,最多是因贡士的名头好听一些,可以更有资格在书院甚至是国子监入学,来年要继续参加春闱继续考。 这样的选拔,固然残酷,但这就是国家制度了。 余律方惜就在这五百人里,跟着进入,先是站着,等着分配桌椅。 方惜倒看上去并不怎么紧张,这不是因有信心,而是因他并无信心。 周围人都在悄悄话,方惜也悄悄与余律说:“我本是498名,怕这次就要被淘汰了。” 不等余律打气,因进来的人有一些低声说话,礼官在一旁警告:“休得喧哗,否则逐出殿试!” 方惜顿时噤声,不敢再说了。 别人也都止住了声音,一瞬间五百人,连呼吸声都放轻了,周围一下子就寂静了下来。 “进!”随着礼官又一声喊,五百人鱼贯而入。 进去时,案桌都已摆好了,但他们依旧是站着,并没有坐下。 “皇上驾到——” “太孙到——” 就在这时,听殿上静鞭三声,接着鼓乐声细细而起,连喊两声,现场贡士以及朝臣,都越发屏气凝神。 中间的过道上,走过几人,看起来老迈了皇帝,今日状态还可以,徐步走了进去。 太监虽陪着小心,但没有伸手搀扶。 而跟着进来的正是太孙,或正是年轻,风度翩翩,目似点漆,戴东珠冠,口角带着微笑,让人见之心折。 大殿肃静了下来,接着是皇帝拂袖上座的声音。 “拜——”礼官再次喊着。 “万岁!”五百人齐齐叩拜山喊。 皇帝淡淡看了一眼,悠然说着:“平身,赐太孙座。” 余律微微抬头,目光一扫,就见所有人都在下方,唯一一个挨着龙椅,在台阶平层之侧设下的座位,就是被赐给太孙的位置。 储君,储君,带一个君字,在这时是真能分清与普通皇子皇孙的区别。 “谢皇上。”太孙神色从容过去,双手轻轻扶膝正襟危坐。 “看不出任何缝隙。”余律是早知道些内情,在意的是太孙与皇帝之间的互动。 他竟然半点看不出皇帝和太孙的问题,难道是因皇上与太孙都是属于喜怒不形于色之人,所以无论心里是怎么想,表面都不显露? 经过之前凶险至极的事,他可不信皇帝和太孙之间,没有半点问题。 有问题,却丝毫不露,怕未必是和睦之福。 才这么想着,整个大殿又静了下来,充满肃穆,就听到皇帝说话了。 “朕惟人君,奉天命以统亿兆,必先之以咸有乐生,俾遂其安欲,然后庶几尽父母斯民之任,为无愧焉。” 皇帝一字一字,说的缓慢,但并无停滞,声音带着疲倦和苍老,可出奇的吸引耳朵,是个人都能听出,里面浸透着至高无上大权而带来的自信和威严。 “而朕德薄,不知何道可以致尧舜,使天下灾害不生,百姓足食足衣,顺乎道而归乎化?” “诸子诸士,明于理,识夫时,而有以资我者,当直陈所见所闻,备述于篇,朕亲览焉,勿惮勿隐矣。” 第九百四十七章 皇上要速阅考卷 “臣等谨受命。” 众考生都行礼叩拜,又听着“啪啪啪”三声响鞭,礼官用唱一样的声音:“贡生入座,答题。” “谢恩!” 这是要开始答题了,五百人不可能都被安排在殿内,也排不开,所以是按照名次,从前到后,密密麻麻排出去。 名次靠后的人,就只能坐在最后面廊道。 若遇到风雨,纵然有着措施,也不如在大殿安定。 但既按照成绩来排,纵然有人心里郁闷却也没什么不满,谁让自己成绩不如人。 余律的成绩还不错,座位在殿内。 天气还有些凉,便在殿内,这一路走来,又有些担惊受怕,手多少有些僵了。 用力攥了攥拳,手指的僵硬慢慢消去。 看着面前铺好的白纸,想着题目,余律没有轻易持笔,也不敢向上窥望,将盛水竹筒一倾,在砚台上倒了点,拿着墨锭一下一下缓慢研磨起来。 太孙当初的教诲,仍回荡在耳畔。 余律回去也有反思,觉得太孙说得的确有道理,读书人看待事物与做官看待事物,的确不同。 甚至就算是做官的人,在不同的官位上,看待事物所想的也不同。 越是身居高位,就越考虑大局。 而身处低位的人,便想要考虑大局,也受困于眼界、见识跟环境,很难考虑得周全。 余律的天赋有,聪慧也有,但若无太孙点拨,小城来的人,又无名门老师指点,怕都要走一两次弯路才能撞出一条路。 但现在,余律却思路清晰,已知道该怎么来写了。 待心神稍定,墨水渐浓,手指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目光落在纸上,深吸了口气,就凝神而作。 笔尖落在纸上,第一个字,就是一个“臣”字。 “臣智识愚昧,学术疏浅,不足以奉大问……” 第一句既是顺利写出来,接下来内容就顺着写了下来,越写,就越是流畅,就彷佛已不是在写,而是在将自己脑海中早就成了型的文章给抄录了下来一般。 余律只觉得自己下笔如有神,越写就越是心中舒畅,原本还压在胸口的沉闷感觉,随着不断快速写着,消散得无影无踪。 “……臣伏读圣策,有以见陛下拳拳于民生冻馁流离为忧,以足民衣食为急,此诚至诚恻怛以惠元元之念……” 一种酣畅淋漓之感,彷佛从每个毛孔都往外冒气的畅通感,简直让自己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旁人若此刻转头去看,就只能看到这青年彷佛沉浸在一种极其享受的境界中,整个人聚精会神,已将外界的一切事物包括时间都摒除在外了。 “……” 皇帝扫视一眼满场的考生,又看一眼余律,顿了下,眼神就移开,彷佛根本没在意这太孙昔日同窗好友。 他身体情况看起来比往日好,但也露出了疲态。 没有出声,皇帝走下来,在一些人跟前停顿了下,看了几眼,很快穿过这些考生,直接走了出去。 沿途的考生暗吐一口气,摸了下,后背湿了。 “我等也撤吧,别打搅了考试。” 皇帝走了,苏子籍作太孙,也不好在这里久待,同样扫看了一圈,朝着余律看了一眼,见余律依旧快速写着,根本没注意到皇帝跟自己都看过,苏子籍微微一笑,有一种感觉,余律应该是听从了自己的提点,已经进入了状态。 这种状态,往往代表文章一气呵成。 别的考生,在皇帝走过去时,就明显受到干扰,或动作停顿,或动作僵硬,总之不像是余律那般沉浸。 见太孙同样起身,余下大臣和考官都站起身来,听这话都是颌首,也不多话,跟随相送。 苏子籍走了出去,走出大殿,看着在殿外廊道上也摆了一大片的桌椅,依旧神情痛苦的考生,脚步不停,穿过中间的缝隙出去。 “这事就这样了结?” 出去了,苏子籍蹙眉,这次科举,皇帝先发招,自己狠狠反制,本以为这次殿试又或有问题,可现在一切顺利,难道皇帝,真的放弃了? “不,不至于。”苏子籍神色幽幽,他理解皇帝这种生物,若有所思:“再等等看罢。” “铛,铛,铛!”太孙自去侧殿休息不谈,有人敲了几下,饷午时,有人抬着筐子来,示意考生时间已是过去了一半。 “给,每人二张面饼,一壶茶。” 考场都是这规矩,只发面饼,因为荤腥容易不新鲜,拉肚子,到时就大失仪了,殿试也无非里面放了些糖心。 “啊……” 余律勐从那种状态中清醒过来,扫看一眼面饼和茶,略点头致意,却不饿,只是看着已经写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纸,正巧写到了最后,也就是“臣谨对”三个字处。 写好了! 余律长出了一口气,胸口本就舒畅再无堵塞之感,现在就更痛快了! 又看了一眼文章,他不由哑然一笑,这时才真正觉得饿,拿了面饼,就着茶水狼吞虎咽。 得吃完了,这才提笔,将草稿上的文章,一一抄录在答卷上。 殿前考试,不得失仪,一点错都不能有,这其实很耗费精力,等全部抄录完,又仔细检查三遍,发现毫无错谬跟犯忌讳时,但见殿内有点暗了,已经有官上前,一一点起蜡烛。 “是接近黄昏了。”余律看了看,殿内有点幽沉沉,远处一阵风响,接着几滴雨落下。 “下雨了,快,上伞。” 殿试自然有预桉,一排排伞挡在廊前,不过这时也不早了,已经有举子陆续交了文章,余律一向求稳,哪怕写完了,也没有立刻交,而等走了一多半的人,才示意监督将卷子封起来,放到一边去。 出去的人,都是从旁绕开,所以当余律跟方惜汇合时,已在宫门外。 方惜交卷比余律要迟一些,但也没迟太久,余律在宫门外等了不到一盏茶,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顺着人群出来。 因这里虽是宫门外,却距离守卫宫门的甲兵不远,贡生出来后都不敢高声喧哗,余律也只是朝着方惜招了招手。 这时,雨大了,松涛一样渐渐逼近,整个紫禁城的巍峨宫阙淹没在雨幕中,云涛更是压得黑沉沉,似乎酝酿着雷霆。 几个太监更是急急赶至,脚步急促。 “快,皇上要速阅考卷。” 第九百四十八章 狂介 贡生出了宫门,雨噼啪下,虽有赠伞,也禁不住这大风雨,但见远处一些酒楼一盏盏灯笼亮着,连忙就冲过去避雨。 余律赶到了楼下,还算好,只湿了外衣,见楼下热闹嘈杂,忙喊了楼上雅座,幸亏喊的快,抢到了最后第二间,略觉心安,喊了毛巾。 待方惜近前,余律打量了下,见其面上若有所思,却并无太明显懊恼颓丧,多少松了口气,觉得他二人既是提前得了太孙的提点,再差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来,坐,擦擦脸,菜我已经点了。”余律说着,伙计已经上了菜,是四菜一汤一壶酒,于是举觞劝酒:“喝杯酒热热身子。” 方惜举杯同饮,脸泛上血色,看一眼余律,忽然问:“这次策论,你是如何写的?” 余律遂笑:“就按照太孙提点写,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念给你听就是了。” 虽说如此,余律还是下意识压低声音,将自己答的内容念了几段。 “然臣所望仁政于陛下者,非欲尽变天下之俗也,非欲复井天下之田也。亦曰宜时顺情而为之制,而不失先王之意尔” 类似之语,无非就是太孙之要意,反正既知道该怎么写,顺着这方向打开思绪,简直是很顺当。 余律觉得,以方惜的才学,只要也顺着这方向去写,也不失金榜之要,又念了几句,就随口问:“你呢?” 他这样问时,语气很轻松。 结果等了片刻,却没等到方惜的回答,余律顿时一顿,抬首看向方惜。 “你” 面对余律的目光询问,方惜却一口饮酒,移开目光不语。 这一下还有什么不明白? 余律大惊,放下酒杯:“你、你该不会是?” 方惜没有反驳,又“咕”一声,满饮一杯,重重吐出一口酒气,余律顿时就懂了,正是自己所猜,简直是想要一巴掌打上去——这可是殿试,这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莫非你是用以前狂介之言书之?” “你就不怕获罪于天?” 方惜满脸血色,闷闷又喝了口,才猛地收住,开口:“余兄,你应该知我,我怎能为当官而昧心呢?” 但这不是什么昧心不昧心的事,而是朝廷科举,本就是为了吸取为自己服务的人才,不可能汲取狂生。 这先不说,个人来说,总要先拿到做官的资格,再去实行自己抱负,若被卡在这一步,纵有抱负,也无法施展,不是白白浪费了么? 况且,太孙当日所说很有道理。 二人的观点的确太偏了一些,带着书生意气。 可真正执政时,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太多,却绝不是只凭着一腔书生意气就成。 可余律看去,见方惜虽笑着,却一脸认真,顿时知道方惜已钻了牛角尖,不可能在这时就改了,而考试已结束,现在再说也是徒劳无益,直接被一口闷气憋住,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到了这时,无论说什么都已晚了,只得重重一叹:“唉” 皇城阅卷处 这本是内阁的附庸公务厢房,其实是几间房打通之后大房间,里面同时容纳上百人都不算太拥挤。 临时改成阅卷处,只见四周都是镶了铜叶大柜,里面都是机密文卷,但都上了锁。 此刻,一张张桌子被摆开,桌上堆得都是文卷,每桌大概五十份,还有几个是空着,是二审三审之处。 十几人坐在桌旁迅速而仔细的阅卷,每人负责一摞,但到了后面,有人会进行复查。 尤其是经历舞弊案后,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 就算不会祸及家人,若因此丢了官、降了职,也十分不划算。 说话声、翻阅纸张的声音,以及写字时,虽都极小的声音,让整个阅卷处显得过于紧张。 这些考官都是极其认真地在阅卷,速度也很快,不一会就头昏眼花,不得不狂灌参茶。 一个四十余岁的考官就灌了好几口,才缓过这口气,忍不住叹:“往昔一日出卷,现在一个半时辰出卷,也太赶了些1 否则也不至于这么忙碌,连饭都吃不上。 旁一人提醒:“皇上催促的紧,要一个半时辰内拿到名次,并且连着太孙还等着呢1 这话一出,不仅是这四十余岁的考官闭嘴不敢再吭声,别人对视一眼,也都加快了速度,同样都闷声不吭。 阅卷是很辛苦的事,一日阅五十份,这就已让这些考官疲惫,何况加快速度,要在一个半时辰内全部阅完? 又不是平日里给晚辈阅文章,这些都是考卷,一旦出差错,被查出来,负责的人就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谁都不敢不小心,而加了小心,再提速度,耗费的就是这些考官的精神了。 才阅到半数,哪怕再有耐心的考官,也渐渐烦躁。 其中一个三十余岁,看着就很清瘦的官员,就是平日里很注意修身养性的人,此刻也有了一点烦躁,丢下一卷,不禁暗骂:“混帐,如此狂介之言,别说是贡试殿试,就是举人,怎么考上的?” 扯了扯衣领,又喝了口茶,定了定神,又拿起一卷,烦躁看下去,只是看完,他若有所思,忽然手一顿,将已经读过的内容,又读了一遍。 渐渐,这位考官中平气和起来,这文章正好就对了胃口,就连烦躁的情绪都随之消散大半。 “倒是一篇好文章1考官越看,就越欣赏,觉得这的确是好文,等到看完了,又再看一遍,越看越是喜欢。 “诸位大人,不如来看看这一篇1这考官捋着胡须,微笑着说着。 别的考官一看,这态度,明显是阅到好文了,对此刻的他们来说,阅到一份好文,也是很解乏的! “我来看看。”一个眉眼多少有些烦躁的人,将这份卷子捞了过去,仔细看了一遍,不由若有所思,按须而叹:“好文!的确是好文!此文足以下酒,可为前列矣1 这可谓前列可不能随便说,别人一听,嚯,这文这么好? 依次传阅一遍,不由面面相觑。 “是不错1 哪怕是觉得不太合自己口味,也得承认,这的确是一篇好文,颇有大家风范! 主考官看了,恰陆续将卷子阅完了,也不加评价,只是看了看天色,见已经夜了,就说着:“全部阅完,就送进去吧1 “皇上和太孙,还等着我们1 偏殿 夜已幽幽,点着蜡烛,一股还没彻底散去的饭菜香气,说明等候在这里的天家父子似乎刚刚才用过晚膳。 太监将卷子一一用金盘托进来,不多,仅仅是前二十份,按照名次仔细放好。 又有太监将银盆端来,里面的水正温着,皇帝洗了洗手,接过毛巾擦了擦,就扔到里面。 “这就是他们选出的第一名,倒还可以,仓促之间能选出这个,也算用心了1 皇帝拿过第一卷,展开慢慢看着,神情倒是平静,唯有仔细看,方能看出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些,气息也更缓和了一点,显然,这篇文初看第一遍,就让他略有一点喜欢。 第九百四十九章 寒窗三进士 “尚可一观。” 等到看到最后,不知为何,皇帝竟有些意犹未尽,于是竟然再读一遍,纸张被微微翻动的声音,又在安静了的大殿内响起。 殿内的人不少,除了蜡烛有时“啪”的声音,一个个都屏气凝神,没有吭声。 苏子籍也是坐在一旁,只低头垂眸喝茶,彷佛对取士结果并不关心。 主考官钱圩从容站着,而一个四品的相对年轻的考官却有些不安,他就站在皇帝和太孙面前,其实算是最煎熬的一个。 这两位,一个是现在皇帝,一个是未来皇帝,一个都得罪不起,偏偏两人的不合,已经渐渐有些风闻。 “上天庇佑,一定无事。”四品考官现在就怕两位在这时争起来,若是那样,作为考官的自己,怕才是责任最重的一个。 皇帝算是此刻最自在一个人了,没去管别人怎么样,将手里拿的卷子看了一遍,越看越是喜欢。 “不错。”皇帝看完还点了下首,称赞:“说得妙,这篇文章说得妙,实在有慰朕心!” 皇家制度与众不同,皇帝很少亲自称赞,更不要说“有慰朕心”这句考语了,连钱圩一凛,这就是真进士了,怕是本届状元。 这本是好事,不知道为什么,钱圩还是有点不安,果然皇帝见这些答卷都封了开头,只是一笑,直接撕开了这份卷子封着的名字,等一看名讳,手就一顿,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惊讶来。 怎么会是这个人? 苏子籍只安静等着,从头到尾都没说话。 皇帝在露出略有些惊讶的神情后,蹙眉看向了苏子籍,然后慢吞吞说:“太孙,你来看看这篇文章。” 随着皇帝开口,小太监忙将皇帝手里卷子接过来,递给苏子籍。 苏子籍起身恭听,应着:“是。” 说着,双手接过这篇文章。 没看到名讳时,他就已经有了猜测,等看了名讳,心中一沉又一定,不由暗想:“余律不愧是聪慧沉稳之人,只稍有提点,果然没有错过了这个机会。” 只看了一二段,苏子籍立刻知道是顶尖的文章,看来被自己一提点,不仅余律才气上去了,且还临场做出了这一篇好文章。 就算早知道,只要余律听了自己的必中,但这次能考这样好,写出这样花团锦簇的文章,不得不说,还真是运道二字才能言说的,让苏子籍也有些惊讶。 他没有刻意压下惊讶,但很快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文章上,仔细 皇帝似是不觉,就是翻阅着别的文章,这就快了,粗粗看一遍,就随手放在一侧。 钱圩已经有些猜测,脸色略怔,不由看向太孙。 目光里藏着的审视,就算藏得再深,以苏子籍的五感敏锐,也能感觉到。 苏子籍也不去管,很快看完了文章,就轻手放在茶几上,默不作声。 等皇帝看到了最后一份卷子,就已对着钱圩说着:“你荐上来的卷子,前二十卷我都看了,都也还清通。” 又拿着茶喝了一口,对着太孙说:“你呢,你看手中此文如何?能得几名?” 苏子籍又起身对皇帝说:“皇上才是造命之主,钦点名次,全在一念之间,孙臣岂敢多言。不过,皇上既问起,孙臣不能不答——以孙臣看,此文章之人,可为进士矣!” 四品考官其实靠的近,暗嘘着就已经看见了名字,额上已渗出细汗,大气也不敢出,这时听了,不由侧目。 这番话说得中规中矩,就算想要挑刺,都毫无办法,还真是滑不熘丢! 皇帝反却笑了,手里已是看完了最后一份卷子,此刻也放下了:“你说的次了些,岂仅仅是进士,临化县可出两个状元。” 这话一出,基本就是将余律的状元之位给定下了。 但皇帝接着又问着:“太孙有友如此,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听闻太孙还有一个同窗方惜,卷子可在?” 旁就站着主考官钱圩,一直都不说话,此刻却不能沉默,被皇帝扫了一眼,也不尴尬,开口:“皇上,太孙的又一位同窗方惜,通过了贡试,自然也参加了本次殿试,只是……考卷都是湖名,非定名次,不敢揭开,臣也不知道。” 这话说的堂正,皇帝也不以为意,说着:“你们素是名士清臣,朕信的过你们推荐,就按照你们推荐定名次。” “现在,就可拆卷了,找出太孙同窗之卷,让朕看看。” 皇帝开了口,别说是现在就拆考卷,将五百份卷子里一份取来,就是五百人之外再取一人,也没人敢不从。 这位皇帝这一二年可一向独断专行,最近做事也有些反复,但凡不傻的人,都能感觉到这位老皇帝现在很敏感,稍不留神,就可能戳到皇帝的痛处,被直接降职都是轻的,若丢了性命,又或牵连了家人,才是要命。 钱圩虽不惧死,也不愿意这等小事上触霉头,低首应是,监督着太监搬卷子拆名。 皇帝跟前不能不留人随时回应,钱圩不能自己去,就派这位年轻考官回去,低语:“方惜的卷子,大体上是在贬落的卷子里,去抽出来……” “可是贬落的卷子按照制度也必须……” “都贬落了,名次也定了,自然可以拆开看,你快去抽来。” “是。” 不一会,方惜的卷子果然从被贬落的卷子里抽出奉上了。 皇帝接过来,展开一看,没看几行,就蹙起了眉,忍着看下去,眉挑了起来,有些似笑非笑。 “太孙,你再看看这一篇。” 皇帝又将这卷子递给苏子籍,苏子籍接过来一看,也是蹙眉。 自己明明已是提点过方惜,为何方惜的文章却不见半点改变,甚至更加狂介了。 其实到了殿试这一关的举子,在文采上已都不差什么,无非就是观点能不能取胜,能不能脱颖而出。 方惜显然是没将自己那番话听进去,或者听是听了,但并不认同,还产生抗拒和反感。 苏子籍暗暗叹息,将卷子徐徐合上:“皇上,此人虽是孙臣往昔同窗,可依孙臣看,还欠了些火候,宜回去再读几年。” 太孙没有趁着这机会给同窗美言,刚才送上卷子的四品考官,就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却见皇上神情澹澹的,彷佛并不在意太孙说什么,又或者,太孙这个反应,本就在皇帝的意料之中。 “是欠了些火候。”皇帝说着,却再次将卷子拿过来又仔细看了一遍,不知道看到了哪一行,突然心中一动,再看时,眉眼之间已不经意有了些许喜色。 但这丝喜色很快散去,只平常说着:“不过你也说了,朕乃造命之主,今天点此人中,成你们寒窗三进士的佳话,又如何?” 说着,就直接从小太监捧着的托盘上提起了笔,直接在这份卷子上面画了个圈。 在本朝的殿试选拔上,这就代表了取中了。 第九百五十章 誓死查清粮仓 “还是进士出身。” “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同进士。” 四品考官有些侧目,余律才学没得说,名副其实,而方惜如此狂介,本应该落榜,就算蒙恩,也应该是同进士,怎么就进二甲了? 就凭着和太孙这一层关系? 这是不是有点过了,对科举和太孙名声,都不好。 钱圩也蹙眉,不过想了想,没有出声,这或是皇上和太孙和睦之举,与这相比,区区一个进士,给就给了。 皇帝点了后,似乎心满意足,又令:“虽有些晚了,朕要见见这两人,吩咐皇城,晚一个时辰落钥。” “你去传旨。”说的是四品考官。 “是!” 四品考官奉旨而退,倒退几步,才出去,心中不无感慨。 距离自己科举时,已过去很久了,可就算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还是能回想起自己当年考试时的场景。 按理说,方惜这一篇是不该被取中,但人的运道就是这样,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呐! 谁让这方惜是太孙的昔日同窗,入了皇上的眼。 虽然这里面有些事,考官心里还想不通,但能被取中,对于几乎所有举子来说,都是幸运之事。 四品考官出去,传递了这个命令,倒不用亲自去,自然有皇城司的人去传达,并且这也不用太急,皇上要见两人,也不是非要立刻就见。 五百份卷子,中进士者有二三百份,理论上皇帝都要看过,这才是钦点,实际上多半只看一甲和二甲。 一甲固定三人,二甲人数不定,但一般是七八十人,占总人数的十分之三左右适宜,这样才符合选官要求。 七八十份试卷,一一看完,也需要很长时间。 皇帝不可能看这么多,肯定从最好往下看。 看得也是极快,到了后面,都匆匆看过,虽说名次定下,觉得一般般,还是有所贬黜。 也就是半个时辰,卷子全部看完,皇帝御笔圈人,才算正式完成。 这过程,太孙没有说话发表意见,皇帝疲倦的放下笔,见苏子籍若有所思,才问:“太孙,你在想什么呐,是不是怕有遗珠未能见光?” “朕老了,精力不济,你要有这心,可以再审一遍,贡士考上来不容易,屈了才不好。” “皇上体惜读书人,爱才之心言于词表,让孙臣深为感动。” “不过,皇上治政乃细风雨露普降,那万紫千红总归是一片春色,只要考官尽了公心,又没有受贿,这就上无愧皇恩,无惭士人,具体牡丹幽兰,各凭命数,要一点不屈才恐怕谁也办不到。” “孙臣,又岂敢对此妄议呢?” 钱圩听了也不由侧目,皇帝起身踱着步,笑叹:“这话中肯,总有人觉得不中是不公,却不想时不同,势不同,人不同,命也不同,录取怎么可能千篇一律。” “太孙明白这点,就知道大政因时而移,朕很欣赏,也很欣慰。” 苏子籍一躬身,正要答话,听外面响起脚步声,就有小太监进来禀报:“皇上,余律方惜已到,就在殿外候着。” “让他们进来吧。”皇帝皱了皱眉吩咐,也没换地方,直接让人进偏殿来见驾。 “万岁,万万岁!” 行礼后,皇帝看着二人迷湖,直接就一笑说着:“你二人,朕都已经取了进士。” 这话一出,跪在地上的两人都勐抬头,面露震惊。 “行了,你们两个都起来吧。”皇帝看他们模样,忍不住一笑。 待二人起来,他先对余律说:“你余律,读书可谓入味,状元本是你应该得的。” 余律虽早有预感,也不由涨红了脸,连连谢恩与不敢当。 皇帝目光又落在方惜身上:“你方惜,太孙说了,尚欠三分火候,为什么朕取你,你可知晓?” “臣、臣不知。”方惜站在那里,脑袋仍是晕乎乎,骤然听到的被取中的消息,让他整个人都陷入在一种不敢置信的状态,听到皇上问自己,却只能这样干巴巴回着。 才回完,就有些后悔了,自己这样回答,是不是不太好? 太孙都觉得他尚欠火候,可皇上却取了自己,现在这样回答皇上,会不会让皇上觉得取中自己果然是个错误的选择?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皇上继续说:“因你文章火候虽浅,却有一番虔心忠心跃于纸上,要为民争命,这心就有可取之处。” 这样的话,让方惜脸都有些红了,心却砰砰直跳,眼就是一热,立刻升起士为知己死的想法。 皇上微笑看着,将其神色尽收眼内,又说:“现在,朕有一事交付你们,你们可愿?” 这问的就是余律方惜两人。 这种情况下,无论心里是怎么想,是否愿意,都不可能拒绝。 两人立刻跪拜应是。 就听着皇上笑容转澹,眯缝着眼,童仁幽幽:“你们可知,今年年初,俞林府粮库一下霉掉十五万石,可朕恰查了晴雨表,晴多雨雪少,对新农或有些妨碍,可粮库又怎么会霉?” “这事看起来小,可一下子霉掉十五万石,也不是小数字,最重要的是关系民生。” “青黄不接时,直镜诚达等府等七百多里又是旱灾,百姓多有饥寒,当地官府请求开仓放赈,救济灾民,朕许了,并且又命俞林府调剂一部分,结果竟然拿不出,朕就起了疑心。” 说到这里,皇帝冷笑一声:“直镜诚达等府等二十万户百姓春荒遇难,流离失所……却调不出粮食,真是叫人心痛啊……” 这话一说,两个年轻人就已站不住。 余律还算沉得住气,方惜却立刻涨红了脸,当下就跪下:“皇上,粮库身系军国之用,关系天下民生,何人竟敢私售侵吞?这样的城狐社鼠如果不置之于法,我大郑还了得么?微臣觉得,应该查,彻查,一查到底!” “说的好!”皇上似乎对他的反应极其满意:“是应该彻查,知府柴克敬已经被朕申饬了,却始终查不出结果。” “朕疑心城狐社鼠已经成了些气候,蒙蔽了朕听,这次朕准备派太孙亲自去查,除此,我还派一廉洁御史张岱协助,你等可愿助太孙,为朕办这件大事?” “敢不从命?”余律立刻躬身说着。 “微臣誓死查清粮仓,必还个朗朗乾坤。”方惜更是涨红了脸高喊。 苏子籍看向二人,余律的反应在苏子籍的意料之中,目光落在方惜的脸上,却不禁停顿了下。 他看着方惜的涨红的神色,心里不由微微一沉。 可无论是谁,这时都不可能拒绝,正暗想着,苏子籍就看见皇帝的目光转过来,看向了自己。 “孙臣领命。”苏子籍微微垂首,恭敬应着。 第九百五十一章 答应 见太孙应了,皇帝满意了,就要说句怀柔的话,这时,喉咙处涌上来了一股痒意,努力往下压了压,没压住,咳嗽起来。 “皇上……” 太监胡怀安下意识要动,在皇帝扫了一眼,站在了那里。 皇帝也很快止住了咳嗽,心情却大是不一样,略一沉吟,就继续对苏子籍说:“粮仓的事,关系重大,望你能速速去俞林府调查,给朕和朝廷一个交代。” “是!” 苏子籍简单的应了一声,可心中顿时疑云,皇帝为何这样急? 本就疑心这里有事,这时听到皇帝这样催促,更是觉得这也太仓促了,带着烟火气。 “皇帝这样做,就不怕被自己发现里面有问题?” “还是说堂堂阳谋?” 可就算皇帝不怕自己发现有猫腻,但这样仓促,也不符合皇帝一向性格和气度。 “天子自有静气,治大国若烹小鲜。” 这可是皇帝的座右铭,现在皇帝的急切,似乎从宴会时就表现出来了,而这一次比之前更急。 想到这里,苏子籍心中警觉,不由朝皇帝看了一眼。 皇帝脸色青白,眼底有着淡淡的淤青之色,但若不仔细看,不算明显。 “不过,考虑到皇帝的年纪,并不算出格。” “并且从皇帝的神情,看不出此刻所思。” 这并不奇怪,就算皇帝有了一些反常,可也不好说是太过急躁,还是早就有了其他准备。 “君臣分野,宛是天壤。” 虽自己是太孙,可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还是太大,与御宇二十年的老皇帝相比,自己才上位多久? 除了年轻,无论是名分还是力量,苏子籍面对皇帝也是处处受制。 “是,自己是太孙,身寄中外之望,皇帝不能处置普通亲王一样处置自己,但自己更不能直接与皇帝对抗。” “父慈子孝名分上,皇帝天然压着自己一头。” 只能说,成了储君,让皇帝略有顾忌罢了,可再束手束脚,皇帝想做什么,苏子籍也只能先接招,再想着还击。 就像是现在,苏子籍就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这急。 要知道,治政总得有余地,这样急就很不对,特别皇帝还直接给了方惜、余律功名和差事,这越发显得急了。 甚至还透出一种朝廷仿佛无人可用的不体面。 难道连半个月的张榜、授官、夸官等时间都没有了? 皇帝这次居然也顾不上了? 心中想着这些,苏子籍若有所思,就说着:“皇上有命,孙臣自当领受,只是孙臣若去,是调查俞林府的兴平仓,还是七大仓一起调查?还请皇上明示。” 七大仓是指:兴平仓、禄米仓、万安仓、太平仓、裕丰仓、储济仓、本裕仓。 苏子籍既不得不接招,为了明确职权,就要现在直接问出来。 到时是管还是不管,管哪些,也有个明示,不至于靠自己来猜。 这的确是个问题,皇帝略一沉吟,说:“一起调查吧。” 七大仓一起调查? 旁听着的余律、方惜,都眼睛放光。 他们过去只从史书及一些民间故事里听闻过这样的案子,自己可从没有亲自经历过。 没想到自己刚刚被取中,就遇到了这样的大案! 并且自己还被委派了亲自去调查,还是七大仓一起调查! 这是被委以重任了,皇上竟这样信任我们?让我们辅佐太孙做这样重要的事? 苏子籍一瞬间却雪亮,噗通一声跪倒,说着:“皇上,孙臣实在不敢接此重任。” “?”一刹间,死一样的静寂,太监都不由微张嘴,皇帝也被惊得一颤,但随即就恢复了平静,盯视着苏子籍:“太孙,你这是怎么了,是有什么顾忌么?” 苏子籍顿首:“皇上,七大仓关系京城乃至直隶供应,身系军民百万命脉、牵连一二品大员甚多,孙臣年轻,实不敢当,愿皇上派人主持,孙臣愿协助理事,也多多学习!” 听了这话,在场的人都是一松,这话实在,太孙年轻,又是储君,本应该就是“静而学慑之”。 方惜余律也暗松口气,特别是余律,若有所思,本来一腔热血,有点冷了下来,只是看着这爷孙二人。 却见皇帝听了这话,蹙眉站起身来,踱着步子说:“你的确年轻,只是不但高中状元,还任过知府,当过父母官,更建有军功,无论军政都有建树,并非寻常人,朕信你,你不必如此自谦。” 苏子籍依旧跪着并不起来。 见太孙还是跪着不起,皇帝眉皱得更紧了,良久才徐徐说着:“你不愿,无非是怕处处掣肘,办不成,反丢了你和朕的脸面。” “罢了,朕就赐你王命令牌,以及尚方宝剑,许你先斩后奏,这样,你可还有什么问题?” 苏子籍听了,不但不喜,反心一寒。 这次试探,实是大出自己预料。 一瞬间,他突然明悟,不管是什么原因,皇帝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略迟疑了,看一眼皇帝,心知如再不答应,祸不可测,叩头:“既是这样,孙臣禀遵皇上旨意!” “起来罢!”皇帝笑容淡淡。 本来将这任务扔给了太孙,还将余律方惜也给了太孙,皇帝心中还是有些得意的。 结果到了这时,太孙竟然有些滑不溜丢,并不一口答应。 自己竟不得不将尚方宝剑和王命令牌给了太孙,这就与皇帝的初衷有些不符了。 “难道,他闻到些风声?” “不,断不可能,此事只有朕一人知道。” “那么,就是天命加身,因此遇险欲退,遇危欲闪了?”皇帝想到这里,竟然有些酸意,见苏子籍应了,脸色依旧有些淡淡,挥手:“时间也不早了,朕也不留你们了,都退下吧,先去准备,尽快出发。” “是,孙臣告退。”苏子籍也不愿意继续待在这里与皇帝打太极,应声退下。 “微臣告退。”余律方惜也行礼,恭敬的退了出去。 出了大殿,苏子籍没有与余律方惜说话,夜风吹在脸上,一眼看去,重叠的宫殿,以及远处灰暗高大的宫墙,虽富贵之极,可同样带着阴森沉沉之气,立都五百余年到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无声无息的死在这里。 苏子籍深深吁了一口气,回过看着余律方惜两人,笑着:“走,回去吧,等下钥了,就麻烦了。” 第九百五十二章 三清临门 余律方惜赶忙跟出来,发觉外面渐渐又有些雨丝,并不大,凉丝丝的不需要撑伞,苏子籍沿着宫道前行,并不乘舆,两人只有跟着。 苏子籍伸手接着雨丝,细雨丝丝,远远的宫门矗在夜空中,宫灯耀眼,人影幢幢,似乎多出了鬼影。 “有了皇帝明确的指令,以及尚方宝剑跟王命令牌,倒不至于一头扎到泥潭里去了。” “或者说,还是要扎泥潭,只是多了些绳索在岸上,关键时可以救命。” “但这两样,其实也是别人给的,能给,自然可以收回,关键时要是收回了,就怕爬不上去了。” 这次的事,必然十分棘手。 也正因知道这一点,眼角余光扫过身后跟出来的二人时,苏子籍的心情就更复杂了。 余律性情稳重,但面对调查七大仓这样足可以扬名青史的事,也忍不住心动,脸有些微微泛红。 而方惜就更不必说了,对于方惜来说,今日的事就像做梦一般。 无论突然柳暗花明又一村,破罐子破摔变成被取中,还是又立刻被委任了差事,算是副钦差之一,这都是极不可思议的事,是方惜过去万万都不敢去奢望的事。 而现在,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事,就这么出现在了面前,仿佛唾手可得,怎能不让他脚底发飘? “遇明主,襄大事,垂青史,荫妻子,平生所愿也,吾等躬逢不遇之机,当好作。”方惜油然产生了使命感,脸越是烫红了。 皇宫·殿内 安静下来,见人都出去了,皇帝不再忍耐,剧烈咳嗽了起来。 他现在咳嗽,可与之前的咳嗽不同,之前当着太孙咳嗽,就是普通咳嗽的范畴,而现在脸色涨红,几乎要将心肺都咳嗽出来。 “皇上,喝点水吧。”胡怀安吓的脸色苍白,忙上前伺候。 皇帝见胡怀安端来了温水,要服侍自己润喉,但除了温水却无他物,顿时皱起了眉。 没看到朕现在的情况? 若换成赵秉忠,可不会是这样没有眼力,竟只忙这些无用之事。 “去,取小还丹来。”皇帝不得不开口吩咐。 胡怀安直到皇上皱眉吩咐了这一句,才恍然,他竟是没注意到这事,心中懊恼,却不敢耽搁,忙应:“是!” 就匆匆出去,去取小还丹去了。 他是刚刚上位不久,过去虽也受重用,但却不像是赵秉忠那样是一直陪在皇帝身侧的大太监,甚至不及马顺德。 皇帝的生活习惯以及需要及时递上去的东西,倒也不是一点都不知道,也不是做不好,但有时就是会慢半拍。 而这慢半拍对普通人来说不算什么,毕竟谁都有个熟悉过程,这个过程在胡怀安这里已算短暂了。 他其实还是将各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并不算差。 可问题是胡怀安现在服侍的人是一国之君,是皇帝,还是已经病入膏肓身体老弱的皇帝。 这慢半拍,就很容易让他服侍的人不悦了。 胡怀安也很清楚这一点,在意识到自己竟在这事上出了纰漏,忙进行补救。 好在小还丹就在不远,很快就将小还丹取来。 皇帝等了一会,就已脸色阴沉,不过却没有发作,而在胡怀安的服侍下,就着温水将小还丹给吞食了下去。 感受到一股暖流流向五脏六腑,让已经疲惫的身体得到了补充,想要拼命咳嗽的感觉也很快就消散,喉咙处也不再难受,皇帝这才缓过了口气,掀起眼皮,看向面前的人。 “退下吧。” “……是。” 扫一眼退下去的人,皇帝垂下眼皮,将眼底一丝烦躁遮掩住。 到底不如赵秉忠。 等到了殿门,看向昏暗的天色和宫殿,皇帝突有一阵慌乱。 “人家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朕已经不是黄昏,而是这夜了,朕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必须加快了。” “……” 苏子籍走出宫门时,身体忽然冷了下。 “唔?” 看了看金漆钢钉宫门,以及钉子站着十几个侍卫,以自己的身体,快到了寒暑不侵的程度,是不会再有受寒这事。 而现在的天气已不冷了,就算有冷风吹过,也不至于让自己突然感到了一阵恶寒。 苏子籍有所明悟,脸上已没了笑容,站着想了想,不由叹息,甚至不由浮出一丝悲凉,作皇帝,一个实权皇帝,哪怕已老迈了,依旧一只能伤人的猛虎。 “皇帝,似乎等不了了。” 苏子籍自然有所感应,其实这不止一次,但之前的感应,都没有这一次来得这样深。 这种感觉,就跟苏子籍在殿内意识到皇帝过于着急一样,都代表着一种不同寻常。 出了宫门,不算远的空地上就停牛车,是来接苏子籍的府车。 牛车大,可以容纳多个人一起乘坐。 苏子籍问余律跟方惜:“你二人是跟着宫里的人来的,这里招不到牛车的,不如孤送你们回去吧。” “有劳太孙。”余律和方惜忙说着。 等到苏子籍上了车,发现野道人和文寻鹏二人竟都在,一进来,就递了温热的毛巾:“殿下,请擦把脸。” “虽说天转暖了,可乍寒乍暖之间,特别容易着凉。” 苏子籍也就接过毛巾擦了擦,又扫一眼跟着进来的余律方惜。 方惜兴奋难耐,哪怕跟着上太孙府的牛车,也是满脸兴奋,忍不住说着方才的事。 “待会去了俞林府,一定要把粮库调查清楚,要为民做主,方不辜负了寒窗十年苦读!” “也不辜负了我的良心。” 便一向沉稳的余律,此刻也忍不住点头,低声:“开国未久,官场尚可用,是要整刷下风气!” “免的到以后,想整刷都难了。” 两人虽是低语,可看着他们脸色,对话自然一字不差都听了进去,野道人和文寻鹏都忍不住朝着看了一眼。 苏子籍若有所思,看了一眼,微笑:“你们不要将此事看得简单,粮库关系不少衙门和大员,牵连甚广。” 方惜望过,沉声说着:“太孙请安心,就算这水再深,我也必跳进去探之,务必要查的水露石出!” 苏子籍:“……” 又看向余律,就见余律也点了下头,认真说:“太孙尽管坐纛就是,我等必查的清清楚楚,办的明明白白!” 这样的话,苏子籍听了见了,不仅不喜,反心中一惊。 “唉,孤预料的不差,御史张岱,和我的这两个朋友一样,必是极其清正,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可所谓三清临门,九牛拉不回,所以才能拖我入泥潭,坏我性命和大事。” 第九百五十三章 张岱罢官 野道人看着两人,若有所思。 不过,无论苏子籍还是野道人都没有多评价,任由两人说话,只是不时颌首随和二句。 “太孙疑心已深。”文寻鹏则望着车外,不禁一笑,他也算是太孙府的近臣重臣了,心中暗叹。 方惜仍旧不觉,还在思量,沉吟说:“我觉得,既皇上有命,明里调查目标太大,或可以先行一步。” “你这是怎么说?”苏子籍玩着纸扇,笑着转过脸来。 “粮仓的事是大事,上下不知道多少人串连其中!”方惜摇头叹息,说:“明里去查,怕都给掩盖的差不多了。” “就得先隐蔽了身份去查,刺探真情,也免的给这些狗官蒙蔽。” 文寻鹏听了,就冷笑一声:“你这是听戏文多了,话说白龙鱼服,渔翁可杀,真的隐蔽身份去,怕只要十数个捕快就可把我们擒杀,自古以来,正史从无微服私访者,你现在是官了,不是听戏的举人。” 说话的口气淡淡,却极是尖锐,余律一下涨红了脸,怒视着文寻鹏。 余律看情况不对,沉吟说着:“太孙自然不能白龙鱼服,但我等却无妨,这样,太孙您徐徐移驾,我们目标小,就微服探察下,先刺探些基本情况,如何?” 苏子籍合着纸扇静听,没有说话,听完颔首微笑,说:“此话有点道理,只是皇上要查粮仓久了,早就打草惊蛇,自然有着防备,你们先去,怕也有小人为崇。” “这倒没有多少关系,逢着贡试,各省来往举人多的是,并不太显眼,我们小心些就是。” 苏子籍不置可否,沉默了一下,才说:“就算要去,也不能太急,各个粮仓,其实在户部都有存档,历年档案,这些其实很有用,都是各地方各仓库自己禀上来,它们不能不认。” “拿着这些,不但有据可查,也是名正言顺。” 说到这里,车略一动一顿,停住了,濛濛细雨中,已见了客栈,并且还有着家仆欢天喜地的等着门口迎接,苏子籍住了口,微微一叹:“此处人多,我就不下去——你们有心差事是好,万事谨慎,万事小心啊!” 余律和方惜随口应了,就下了车。 “可惜,似乎没有听明白太孙的意思。” 牛车再次动起来,野道人收回盯着二人的目光,微微叹息一声,转过脸问着:“主公,现在是什么章法?” 苏子籍则收敛了笑,微蹙眉,冷冷的说着:“户部原始存档,必须拿到,这是我发难的依据。” “其次,你奉我的令,立刻派人去吏部调张岱的档,快去快回,然后在府里的花厅,大家商量一下这件事。” 野道人和文寻鹏通过苏子籍对余律方惜的寥寥数语,就已猜到些,此刻更是对视一眼,随后点了点头,野道人更笑着:“粮仓的户部原始存档,府里真没有。” “张岱的档,现在立刻要是细档也没有,是必须去吏部调,但是大体粗档,府里就有,立刻可以调给您查阅。” “唔?”苏子籍看了野道人一眼,心里一喜,经过数年经营,由代侯府到太子府,终于渐渐功能具备,羽翼有些丰满了。 就连张岱不是太重要的人,竟然也有粗档。 “不仅仅我进步,大家都历练出来了。” 不过这里的确不是商量事情的地方,牛车很快回转太孙府,一入府,野道人就立刻召集还在府里的人。 花厅 岑如柏进去时,就见着简渠亲自点着蜡烛,在幽幽闪动的烛光里,在夜中,雨丝噼啪落着,格外的安谧恬静。 随着人员在花厅聚齐了,张岱的粗档也被调了过来,是岑如柏亲自拿过来,对着苏子籍奉上。 苏子籍洗了手,才拿过来就着蜡烛看,只看了几眼,脸上就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微笑,说着:“果真是清廉之臣,秉刚劲之性,几与不近人情,诚是为人所难能矣!” 说着,把粗档传了下去。 先是野道人阅读,目光幽幽,似乎把一字一句记入,余律方惜资历官品太低,其实再抬举都仅仅算是随员,当然真是查起案子来,因有着皇帝的旨意,余律方惜也有着权利去各自调查。 可真算得上是调查七大仓一案的副钦差,就这张岱了。 苏子籍让人调来的档并不是官档,而是私下调查总结的私档,这种私档,肯定不如官档仔细,但大体上该有的都有。 关于张岱的档案,更是相对齐全。 无它,实在这人在官场上算得上“闻名”了。 寻常到了张岱的位置,也不过是不大不小的官,这官实在太多,无一点特殊之处,很容易泯然于众。 但张岱却不同,他这人最出名的地方,就是性情,铁骨铮铮,宁折不屈! 看完,野道人一哂,把这给了简渠。 简渠其实已经看过,扫了一眼给了岑如柏,岑如柏看都不看,转给了文寻鹏,文寻鹏拿来细看。 就听着简渠说着:“张岱在太祖时就取了进士,庆武十一年,太祖就曾派张岱连同着官员六人,作专使巡行各州郡,宣讲威德,推荐人才,弹劾奸佞。” “张岱年纪最轻,乃刚刚二十出头,新科二甲进士,官品在六人中也是最低。结果却搞出了一件大事。” 这事其实也记录在了档里,但都简单带过。 文寻鹏认真听着简渠说,再低头对照档里的记录,神情不动。 就听简渠继续说:“……这张岱竟是将五人全部弹劾了一遍,说他们途中收了地方贿赂。” “随员之官,竟然弹劾同僚和上级,实在是特立独行,诸臣闻之,多疾恶之。” “五人谢罪上折,只是罚俸,而张岱半年后被人弹劾办错了事,被罢了官。” 简渠补充:“这是他第一次被罢官。” 野道人点点头,跟着说:“张岱有两次罢官,还入狱了一次,但脾气似乎至今未改。” 简渠叹了口气,似是佩服,又有些无奈:“确是如此,第二次罢官,是在又一年后太祖起复,不过不到一年,又一次赈灾中与同行官员发生了争执,未奉旨意,竟然开仓放粮……” 嘶! 在场几人都微微吸气,粮仓关系国家命脉,未奉旨意,竟然开仓放粮,这张岱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第九百五十四章 张岱乃是国贼 文寻鹏过去只听闻张岱有过罢官入狱,是铁骨铮铮的人,但具体是因什么罢官、因什么入狱,因张岱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其实也只是听闻过一耳朵,并不是很清楚。 此刻听了简渠的解释,都觉得此人在整个官员里,都算是特殊了。 这样的性情,若与一起去调查七大仓的事,恐怕要出大问题。 一瞬间,文寻鹏已经有所明悟,看向了苏子籍,见其神色淡淡,心中一凛:“主公怕已洞察此中关键。” 就听着简渠愁的也是此事,继续说:“因他未奉旨意开仓,直接就被押送回京,打入天牢,在天牢足足关了半年才被放了出来。” “奇怪的是,虽连降三级,可没有重罚,太祖还说他为民请命,是个好官。” 甭管当年太祖到底是为了成就一段君臣佳话,还是为了别的原因,张岱入狱虽被关了半年,出来就有了不小名声。 但在入狱出来不久,太祖驾崩,张岱就又调去做地方官,结果又与同僚起了争执,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又被罢了官。 算起来,此人也的确经历挺丰富,两次罢官,一次入狱。 “这次罢官就很久,七年后才起复。” “以后既无人相扶,也无人特别打压,就这样熬些资历,现在又是正五品御史官。” 不过,哪怕对此人可能成副使有些犯愁,简渠也要为其说一句公道话:“张岱虽在臣子中不算才干很高,人缘更差,毕竟这几次的事,在别人看来,都是因他多事。” “可此人却真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是真的一腔赤诚,半年天牢的日子,除了家人,别人都避之不及,听说日子也极难熬,可始终守住了正气。” “罢官后一直没有被起复,七年中,也不曾主动攀附过任何权贵。” “齐王、蜀王都曾私下招揽过,但都不曾动摇过,也正因此,虽有才干,却无人为其说情,直到皇帝想起才起复。” “主公,此人可谓清正,或可收之以壮声威。” 这话一说,就听文寻鹏冷笑了一声,简渠不由诧异:“文先生,你何故发笑,难道我有说错?” “简先生,我们一一辩驳。” “首先是,你说此人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我就稍有异意,我看私档,发觉此人当了父母官,打起官司,却只有一个主张,就是,士与官讼,此人就偏士。” “民与士讼,此人就偏民。” “女与男讼,此人就偏女。” “一句话,不问是非道理,谁弱就支持谁,如此偏颇,县中刁徒遂群起诬告讦,继乃扛抬,白占田庐,公行抢夺,纪纲伦理荡然无存。” “张岱亦因之损誉,同僚和上官不得不告戒,一切当以法以理判之,此人不但不改,更是自许清正,凌蔑郡县,郡县忍不可忍,才上诉朝廷,将此人罢免!” “此人,以清廉为名,故乖张暴戾,既不近人情,也不宏国法,实是一国贼也!” “你说张岱乖张,我承认,暴戾国贼,实在过分。”简渠本若有所思,听了这评价实在刺心,不由涨红了脸。 “张岱之清,看似近诈,然而几次抄家,诚无余财,新官到任,旧友高升,年节来往,总来往些礼品礼金。” “这些只要数额不大,也是人之常情,朝廷也不会追究,然而张岱却把礼品一一退还,连亲友也不例外。” “至于公家,更是一文也不占,去年年终,吏部的年俸多算半两银子,张岱也专门派老仆退回去,难道这不是出乎天性?” 文寻鹏连连摇头,脸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微笑,似乎与刚才苏子籍神色差不多,见简渠还是不解,于是屈指,又伸出其一。 “世人要安身立命,必有所倚。” “有才者倚才,无才者倚人。” “所谓倚人有四,有善于用人者,有长袖善舞者,有奉承拍马者,最后也有以清正立身者。” “我说张岱乃是国贼,或偏激些,可说此人可傲霜雪而不可任栋梁,却一字不虚。” “你仔细看,他当官一辈子,清名满天下,可细查,作过什么实事?” “一件都无!” “既无实际政绩,又乖张暴戾,不近人情,可以说,得罪的人多的是,只靠清正这牌子顶着。” “只要张岱敢受一文钱,敢贪一文钱,三尺国法正为其设,不但身败名裂,甚至死无葬身之地,他岂敢多拿一文呢?” 这诛心话一说,简渠就是反感,张口欲说,就听着文寻鹏问着:“这些我们各执一词,难以说服,可我有一问。” “皇上对主公的恶意,已经在科举案中,很是明显,可现在为什么派主公去查粮仓,又特意调张岱过来?” 文寻鹏怀顾四周,唏嘘一声又说:“想想吧,张岱先前还在繁元郡查案,却连连命令,令其赶回京城,抵京之日,距现在不过是七天左右,要说皇帝没有用意,你可相信?” 单说张岱,简渠一百个不服,可说到这个,却一凛,转眼看去,就见着苏子籍听了这话,有些蹙眉,顿时就一盆冷水泼下,已息了争论之心。 是的,这样一个或连皇帝都烦了的人,无人提起、无人说情,打发的远远去查案,突然之间令其回京,又是副钦差,没有用意,是死都不信。 当下揣摩,顿时一股寒意,竟不自禁打个激凌,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半晌喃喃说着:“你是说,张岱已经是皇上的人了,欲要对主公不利?” “可主公又不贪污受贿,此次去查七大仓,更小心谨慎,张岱又怎么能陷害主公?” “并且余律方惜,这二人就算是受了皇帝的恩惠,但是主公的至友,也不可能帮皇帝坑害主公。” 至少不可能只凭短时间内给予恩惠,就让这二人倒戈过去,而且余律方惜的性格也不是会这种人。 “唉,张岱并非是皇上的人,余律方惜更不是。” “可王者用计,又何需小人才能坏事?” 见众人面面相觑,文寻鹏对着苏子籍一拜,把脸转向了众人,环视周匝,苦笑着说:“小人坏事,乃是使马车难行。” “皇上乃是高手,这是三马奔驰,越急越速,直至车毁人亡之计!” “什么?” 文寻鹏的这一句,顿时让野道人醒悟,是了,自己之前一直隐约觉得不对,隐隐猜到是计策,可有些朦胧,文寻鹏的那句话,就像是轻轻一点,直接给点破了。 “原来却是这个,是了,就是三马奔驰,越急越速,直至车毁人亡之计!” 第九百五十五章 孤又岂要证据呢 野道人立刻就明白过来,神色立刻复杂,自己一直自恃在这种计谋上更擅长,这次却被文寻鹏占据先机,心里顿时生出了一丝嫉妒。 不过,这一点嫉妒才冒出来,就看到文寻鹏朝着自己起身一躬。 “请路先生来详说。” 野道人愣了下,立刻就收神:“这的确是三马奔驰,车毁人亡之计。” “粮仓本关系京城百万军民,牵连衙门和大员不计其数,可以说,稍有些问题,就可能有数千上万人的粮食供给出问题。” “主公乃是太孙,要是徐徐图之,哪怕过程出点小纰漏,也压的住。” “皇上深知这点,因此派了三马,首马就是张岱。” “张岱是不是沽名钓誉难说,但性子偏激乖张,一路走到黑,撞破南墙也不回头是肯定了。” “这人要是副使,必是一身正气,深挖到底,这样不但立刻得罪了无数人,得罪人还罢了,要是大砍大杀,引起粮仓供应的纰漏,导致有什么哗变,立刻就全是太孙的罪业了。” “路先生说的是,皇上连正常发榜授官都等不及,直接授方惜余律官职,并且派他们跟随主公调查,取的就是年轻,充满为国为民之意,敢于横冲直撞。” “一匹烈马都有车毁人亡的危险,何况三匹呢?”文寻鹏也跟着说:“没有哗变,要制造哗变很是容易,数百人就可,一旦有哗变,就可趁机问罪于太孙了。” 就算这件事与苏子籍并无直接关系,但他作正使,副使跟陪同官员若导致了哗变,正使是必要负责任,到时事情就可能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简渠目瞪口呆,扫看两人,没有吭声。 岑如柏也没有说话,却心里震惊,看看这几个文人,再看看同样沉思着的主公,忍不住想着,这也太弯弯绕绕了,自己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 苏子籍其实也有所猜测,此刻听到这几人的说法,更肯定了皇帝的算计,当下站起身,背着手,在厅内走了几步,眉头微蹙。 “我有神通,虽对着七品以上官员难以尽知,可对自己家臣却并无阻碍,看来,文寻鹏不愧是齐王招揽的谋主,才干还在路逢云之上。” “其实也正常,路逢云虽自许学了屠龙术,心计甚深,可毕竟是乡下野士,浪迹于江湖。” “而文寻鹏本身是举人,又在王府十年,格局自然不一样。” “只是,文寻鹏尽出心智,尚只说中七八,还有二三没有说出,这才是皇帝的最大用意。” “难怪,这剩余二三,乃是只有亲临大局,洞察九幽的人才能明白。” “就不作苛求了。” “这些事都是自己已经明悟了,现在就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皇上,为什么这样急?” 想起大还丹,想起皇后和新平公主,乃至通过神通在刘湛等人获得的线索,他浮现出一个可怕猜测,不由不寒而栗。 “自己是不是利用下宫廷的关系,查一查皇帝到底在干什么?” 这很有诱惑力的念头萦绕在心中,可转眼就被压了下去了,要是别人,哪怕是一等一的名臣名将,怕都会这样干。 可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 “【为政之道】+8000,18级(13880/18000)” 为政之道之道18级,可以说是绝顶剑客,根本不受窠臼,千百种思索一转念,就已有了定论。 “去寻找皇帝在干什么,是愚蠢之见。” “皇帝最机密的事,如何能探察,就算探察,也必打草惊蛇,反暴露了皇后和新平等人。” “到时,宫廷这块就全坏了,我必再难成事,死路一条。” “真正格局,其实根本无需考虑皇帝在干什么,而考虑,我在干什么,我能干什么?” “皇帝依靠大局,依靠皇权,步步占优,玩弄我于鼓掌之间,我要破局,首先一条,就是必须化被动为主动。” “而我的主动在何处?” 不需要再问,苏子籍已经醍醐灌顶,浑身一个寒战,牙关却露出了狞笑,伸手握拳。 “皇上办事,不需要证据。” “孤办事,又岂要证据呢?” “皇上恶意深深,迫不及待,我岂又会执着证据,当血溅五步,不是我死,就是皇帝死。” “杀错了,也就错了,大丈夫何拘于此?” 停下脚步,苏子籍转过身,扫看了一眼众人,神色温和:“夜深了,关于此事如何应对,诸位先拿出一个计划来,待稍晚一些,孤再与你们讨论此事,都先退下吧。” “是。”众人应声离开。 等他们都离开了,苏子籍才微微呼了口气,对着外面:“进来吧。” 就在方才起身徘徊几步时,他已通知了狐狸,等众人出去,就看到了门口探头探脑的两只狐狸,这话就是对这两只狐狸说的。 “唧唧。”一大一小两只狐狸轻盈跳进来。 它们在太孙府里吃好喝好,虽经常忙碌一些事,但不用担惊受怕,还能时不时吃到“橄榄”,都被养得油光水滑。 苏子籍沉思良久,考虑得当,才对大狐狸说:“如今在京的狐狸,你分派一下,让它们盯着几个王府的动静,若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告我。” “唧唧!”大狐狸立刻应了。 “对了,你带着那些狐狸,务必找到两个人,各给他们五两银子,让他们将银子收了……”苏子籍又对大狐狸说了两人的姓名。 大狐狸其实已经有所猜测了,听到第二件事的吩咐,再次唧唧了两声,立刻答应了。 “行了,去吧。”苏子籍将放着两个五两银子的荷包递给大狐狸,大狐狸直接将它们叼起来,朝着苏子籍点了下头,就轻盈跑了出去。 等它离开了,苏子籍又看向了被剩下的小狐狸。 轻轻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苏子籍低声交代,声音细不可闻,良久才说着:“交代你的事,需要你亲自去办。” “唧唧。” “你找到曾念真,告诉他,事件不对了,让他尽起可用之兵,分批运兵入直隶,乃至入京。” “只是要谨慎,万万不可提前暴露。”苏子籍沉着眸吩咐着。 没有给小狐狸纸条,小狐狸和曾念真知道如何交流,这样无需任何纸字的传话,在苏子籍看来更安全。 小狐狸朝着苏子籍点了下头,仿佛在说:是。 这时,只听“轰”一声,一阵沉闷的雷声,一道明闪将书房内外照得一片惨白,院子里的花树,墙上爬的葛藤,似乎都在瑟瑟抖动,惊得狐狸浑身激凌一颤! “别怕,我命在我不由天,你办完这事,孤必给你一个交代。”苏子籍喃喃说着,目光看向幽暗的天空。 第九百五十六章 刺探民意 京城·春泥坊 开国三十年,日益繁华,早早就有商家开门,来往似流,夹着高一声低一声吆喝声,分外繁华。 不远桥上下来一个青年人,住了步怅然回顾:“人事皆非呀!” 半年前,自己还是个奴仆,可现在是镇南伯的世子,只是,父亲连爵位都没有了,虽还挂着三品散衔,还是每况愈下。 自己这个世子,既无爵可袭,也不受待见,很是没有滋味。 “可,到底有出头之日了,不似以前,一辈子都是奴才。”谢弘道自失一笑,目光一转,就见一座酒肆! “就是这里了。” 最近这一条街上新开一家酒楼,生意火爆。 听闻这家“四季鲜”的大酒楼,从几处酒楼挖了几个大厨,最会做的就是宫里贵人爱吃的饭菜。 任何事一旦跟宫廷扯上关系,哪怕是只蛐蛐儿,都能身价倍增。 何况这家酒楼的菜肴味道确实不错,虽比不上顶级的大酒楼,但“四季鲜”酒楼的价格也同样没那么高。 这就让一些中等身家的文人墨客、商人官员将这里当成了打牙祭、请客的处所。 有时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若是家境丰盈的,也会来这里呼朋唤友,搓上一顿。 对于他们来说,这里是个好处所。 更妙的是,“四季鲜”的东家还专门请了几个歌女来说唱,一般就是在一楼的舞台上唱曲。 谁听了觉得好,就可抛银角上去打赏。 若觉得这曲唱得一般,也可不去理会。 反正,这歌女唱曲儿是人家大酒楼东家雇来,食客都可免费白听。 别的酒楼一般也有唱曲或说书,但这家大酒楼唱曲的歌女也是花了大价钱请来,看着俱是秀丽可人,年方十八,嗓子更个个如黄鹂一般,格外的清甜动听。 只冲着这些唱曲的歌女,很多人就都乐意到了饭点往这里来。 “官员,读书人,有点身价的平民,都在这里。” “就是太孙要我探察的目标了。” 谢弘道目光一转,见到了饭点,三三两两的人抬头看了一眼“四季鲜”的招牌,觉得肚子饿了,又不缺银子,就走了进来。 伙计有两个,就专门在门口迎宾。 见又一个年轻人进来,看着就不像是普通百姓,穿着打扮虽低调,但仔细看就知,也不是便宜的料子,特别是干净利落纤,年纪虽不大,眼睛看人时却格外有神,一看就是个有点身份地位,可能不是什么权贵,必然是个身上有差事的人。 在这种大酒楼做伙计的人,眼睛都毒,只看了一眼,其中一个伙计就立刻唱了一声:“又一位贵客到——里面有请了您——” 这伙计在前面微微弯着腰,笑呵呵地请着人往里走,同时问:“哎哟,这位客官,您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咱四季鲜呐?咱这里新来的大厨,做宫廷菜可是一绝!今日正掌勺,您可是来巧了!不知您是楼上坐,还是在一楼找个位置听曲儿吃饭?” 谢弘道扫了一眼一楼,见着热闹嘈杂得不堪,也不是自己主要目标,淡淡说:“去楼上雅间吧。” “好嘞!楼上雅间一位——” 这楼上楼下,价格就不同了。 楼下的价格便宜一些,楼上的价格略贵一点,其实饭菜都是一个样式,但雅间的费用自要收一点场地费。 顺着台阶往上走,就听到了楼上也吱吱呀呀,有人在唱曲。 因着楼下太过热闹,有些不缺银子的人,要与人谈心,就愿意来雅间来。 而唱曲的一般都不止一个,有的是专门在一楼唱曲儿,还有排着队,等着轮换。 若有贵客请人去楼上包间唱曲儿,这可是肥差,比在楼下唱一天得的赏银不会少,还不必唱那么久。 但有一样,唱什么,往往也要有些新意,不能老旧,否则不能讨得雅间客人的喜欢,收入就会低。 谢弘道故意放慢了脚步,路过吱吱呀呀的雅间门口时,恰听到里面正谈论着政事。 “直镜、诚达等府郡,七百多里旱灾,百姓多有饥寒,唉,太平盛世,这饥寒也少不了。” “这是天灾,谁也无可奈何,但只要当地官府请求开仓放赈,救济灾民,自然可平息。” “可据说粮仓调剂困难。” “如何困难,前三年都是丰收,粮仓应是满仓。” 听口气,这竟是一群举人。 这也正常,这些家境不错的举人,在饭点时怕不愿意与楼下的三教九流一起用饭,觉得不文雅,太吵闹。 而他们谈论着的事,其实也不适合在人多嘴杂的地方来说,免得惹了麻烦。 哪怕他们讨论的事并无忌讳,但都是举人了,还是要稍稍注意。 “太孙叫我收集士林之议,怕就是碰上了。”上楼了的谢弘道,指着旁一间说:“就这一间吧。” 这一间是中间,正适合听隔壁说话,以自己耳力,还能听到更远的讨论内容,是很不错的地方。 伙计立刻应了,进去擦抹桌子,又问是否要请歌女进来,都被谢弘道否定了。 “我要趁着酒性做做文章,待上了酒菜之后,不要让人进来打扰。”谢弘道也没有太大方,丢一小块碎银,大概一两,说着。 “好嘞,小人明白。” 这是很多文人都喜欢做的事,确有不少人喜欢借着酒劲来写诗。 点过菜后,伙计忙去招呼,不一会,四样菜并一壶梨花酿就送了上来。 “看这时辰,太孙应已起驾了吧?”谢弘道将小菜推到一旁,也不动,只暗暗想着。 随后,取出一本本子,打开就是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的全是某月某日某地听闻,不经意就翻到空白处,添了墨写了几笔,记了刚才的事,就收敛了心神,注意放在了隔壁。 “……那更春来,玉减香消。柳下朱门傍小桥。几度红窗,误认鸣镳。断肠风月可怜宵。忍使恹恹,两处无聊……” 这时却不议论了,是歌女在唱,仅仅只用丝竹和拍板轻轻点着板眼,婉转低唱,袅袅不断,这唱的竟是一首有些耳熟的诗词? “是太孙的词。” 谢弘道喃喃,有些恍然,自己在跟着谢真卿时,不仅要替着做事,还要跟着读书。 因谢真卿对太孙一直都很关注,连带着谢弘道也不得不被动了解太孙许多诗词与事情。 在谢弘道投靠了太孙后,过去那些不得已的了解,反倒像提前做的功课了,竟没有一样是白费功夫! 此刻,他倾耳听着,很明显,隔壁的客人都停杯在手,注目静听,等歌女唱完了诗词,立刻有人轰然叫好。 说的话一人年纪应该也不算小了,至少三四十岁,声音听着就有些老成,叹着:“本不信有天授,现在是不得不信,太孙不过弱冠,可文才可谓当世第一矣!” 这话一出,立刻得到了几人的赞同。 “屡有赞赏啊!” 谢弘道微微锁住了的眉也慢慢散开,这样内容无论听几次,都使人心里舒服。 以前,自己是不甘不心的承认,现在改了立场,自然这话说到心眼里,太孙之诗,自然是当世第一! 除了太孙,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名望? 正想着,就听到一道微哑的声音说:“太孙之诗,自然罕有,但说当世第一,还未必吧?” 谢弘道的眉蹙了起来,路过隔壁门口时,就听到这人在高谈阔论,似乎是个留京的中年举人? 里面几人虽也是举人,但基本都是家里就在这附近,不像这个举人,是从外地赴京留在这里,因着家里很是富裕,便没有继续奔波离开,而是住了下来。 这个举人竟说未必? 谢弘道这么想着时,同样有人亦这样想,直接就反驳:“那你说,现在谁能比得上太孙的诗?” “有什么名诗名词,大可直接唱出来。” “是啊,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谁高一些,谁低一些,咱明眼人都是心里有数。总不能说是未必,却举不出例子来吧?” 两人说话是着实不客气,哪怕之前说笑时也很和睦,但这样一说,中年举人就被噎住了,竟是无言以对。 旁人似乎想要缓和一下气氛,又有人开了口:“要我说,我最佩服的,其实还是舞弊案这事里太孙的做法!” “太孙虽是储君,不能直接干预科举,但支持朋友举报舞弊,使我等寒门能有机会上榜,这岂不是大善?” 哪怕他们都家境富裕,有些还是京城的土著,可就算有钱有些门路,依旧是寒门,与世家、权贵都是没法比。 太孙之前支持举报舞弊这事,很是让寒门举人拥护。 “说得是!” “这可是大善之事,若无太孙支持,我等寒门岂能有这机会?怕是都要被那等肮脏杂碎给挤了下来!” “正是,正是!”周围的人都频频点头称是,举酒相贺。 谢弘道听着,已用笔在展开了的纸上写下名字。 册子上的纸不算大,但因字迹细小,不仅可以写上名字,还能在名字旁一一简评。 “徐承惠,京城举人,最是推崇太孙,赞不绝口。” “陈光启,京城举人,态度亲善。” “苏起元、顾得雨亦可谓是,唯黄罗林,乃广阳郡举人,三次不中,年已四十,似有怨气,迁怒于太孙。” 原来,谢弘道来这家酒楼,本就是跟着这几个人过来,只不过这些人在前,自己在后,前后相差一小段时间。 因着早就听闻请客吃饭的事,在来之前,连隔壁雅间里一共有着几人都知道。 隔壁来了八个人,加上这八个人记录,已抽查了一百零七个人。 这是按照太孙给予的办法,随机抽读书人聚会,然后听得评价,虽不是次次评价到太孙,可作太孙,本是议论的中心,因此一半左右都会听见评价,得到的反馈很不错。 “一百零七个人,有六十七个人说太孙好,有二十三人是中立,不说好也不说坏,只有十七个人有些意见。” 像隔壁的八人之中,只有广阳郡举人黄罗林对太孙似乎有点意见,而其中五人无论是反驳还是缓和气氛给出的评价都算好评,能感觉到他们对太孙的确有着好感。 剩下两个不说话,就是中立了。 “士林之心,竟然如此赞誉太孙?”谢弘道心中诧异,举觞吃菜,几杯酒下肚,就起了身。 “除了读书人,还要抽查出市井风评。” 这就与考察文人不同,不能在这种地方,谢弘道自然不久留,四样小菜动了筷,喝了半小壶梨花酿,就结了账,出了这家酒楼。 想考察市井之风评,就要去普通百姓去的地方。 莫看大酒楼一楼混迹着三教九流,但那些三教九流也绝非市井之人,唯有街边面馆、小肆里,才藏着人生百态、市井之人。 谢弘道是不打算去酒肆了,他没心思吃酒菜,但面却想吃一碗,就进了一家客人很多的面馆。 客人虽多,但因着里面面积大、桌椅多,仍有空位,就是位置差一些,不是临窗也非角落。 但这正好方便了谢弘道倾听声音,拉开椅子坐在了中间一个空位,对堂倌说:“来一碗荤面,有什么好的拿上来。” “好咧!一碗上等荤面——”堂倌立刻应了声去里面叫人准备。 谢弘道则在观察左右,一时也没听到有人讨论太孙,这么一会儿,就面熟了。 就听一声吆喝:“客官要的面来喽——” 堂倌托着一碗刀削面,上面竟有十分难得的牛肉,大约六七片! 见谢弘道目光往那肉上瞟,有些诧异,堂倌就笑着说:“十里外的黄家村有头牛病了,官府允许宰杀,故捞了三十斤!” 谢弘道颌首,才想说话,远远有沉稳的钟声漫过:“太孙起驾,诸人回避!” 一声声的传呼,伴随的是铮然作响的声音。 “太孙起驾了,这是甲兵?” 反应过来的谢弘道,一起站起身,朝外面张望过去,就见这次仪仗不一样,前是五十个佩刀侍卫,举着太孙可用的龙旗,接着就是五十个侍卫护着纛车过来,后面还跟着仆从奴婢,浩浩荡荡。 “太孙此次仪仗,有点不寻常。”不知道为什么,谢弘道只一看,刚才积压的疑云就越来越重。 “是出了什么事么?” 第九百五十七章 遽发之名 钟鼓齐鸣,乐声大作,比起钦差,太孙出行仪仗,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弘道昔日也曾见过太孙出行,再看今日,心境又不同。 张眼看去,黄伞旌旗遮天蔽日而来,太子银辇居中,上百侍卫手按腰刀导路,左右手持龙旗、镫鼓、大刀、弓矢,个个精壮,光看就知精兵, 除仪仗跟府兵,更有三十男女仆从簇拥,徐徐而行,所到之处,人人退到路边,不致冲撞 基于对皇家敬畏,就算队伍中负责开道的人并未禁止喧哗,可当银辇行过去时,周围都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周围人的呼吸声,更有人齐跪俯伏,山呼海啸呐喊:“太孙千岁,千千岁!” 谢弘道没有上前,没有言语,只隔着窗望着,却是满腔心事。 “按理太孙出巡,有此礼仪也不算僭越,只是寻常时没有这样大,难道是奉命出京办差,更显威仪震慑?” 大家眼巴巴看着这赫赫的队列过去,直到远一些了,才轰一声,犹骤然炸开了的河水讨论开来。 “银辇里坐着的就是太孙,可惜不能目睹风采,听闻太孙不仅天生尊贵,更是文曲星,文采风流,世间罕有啊!” “正是,不仅仅如此,更难得是身为储君,还能时刻想着百姓,想着普通举子!” “若不是太孙支持朋友,焉有之前科举舞弊被提前发现的事?若任由科举舞弊被遮掩,多少真才实学的举子要被顶下来!十年苦读,若真是被那些无才之人给顶了下来,那可真是太惨了!” “太孙当年就是自己千辛万苦考取举人,更在小县城里长大,有着这样的经历,也难怪更能体惜百姓和读书人……” 周围的人纷纷讨论着,更有人说着太孙这次出行的原因。 “听说太孙此次出京,是亲自去查粮仓之弊,若真的可真是太好了!”周围的人听了,都纷纷点头。 “有点不对的感觉。”谢弘道久跟着谢真卿,也算有些历练,警觉睨了一眼周围,没有参与,默然不语:“太孙当日既立,京城拥道喜跃,可所谓人心遽属太孙,但是那只是庆贺,并非是真。” “现在,却真有几分这意思了,似乎……过了些?” 才寻思着,一个身着蓝衫的中年人忍不住说着:“粮仓问题是大事,历年难治,你们连太孙长何模样都不知,就能断定太孙必能查出名堂?我看未必,毕竟年纪太轻……” 才说到这里,几人就立刻瞪了过去。 这中年人顿觉自己说秃噜了嘴,竟将心里话给说了出来,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身子。 这话听着有些不敬,虽不至于“大不敬”,但万一有人非要计较,他也要惹一番麻烦。 距离这个中年人不远的人群中,同样有人看了一眼。 看他的是谢弘道,谢弘道本觉得处处不对,这中年人说话,反使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安慰。 并且中年人这样说几句质疑来显示“众人皆醉我独醒”,历来都有,见怪不怪,所以谢弘道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是张家粮店的老板,莫非与粮仓有点关系?”谢弘道最近钻营情报,一眼看出,若有所思。 而张老板不说话了,周围更多声音还是称赞为主,谢弘道听了,自然是高兴。 自己投靠的太孙受人爱戴,这是好事。 但目光扫过人群,谢弘道又忍不住心中暗想:“可也有些奇怪,太孙到京不过三年,怎么能获得这样多的好评?” 摸了摸袖袋里的文书,心中更是纳闷。 京城深沉,不知道养了多少王侯将相、天璜贵胄。 太孙以前是代侯、代国公、代王时,就算封了王,似乎也只是小圈子尚算可热,对整个京城来说,还不显鳞爪,可现在一下变了。 “遽发之名,必有蹊跷。” 这里面该不会真有什么事吧? 他毕竟跟着谢真卿多年,对一些反常的事还是敏锐性很强。 “难道是有人故意捧杀太孙?” “我不如试一试。” 打了个寒颤,谢弘道这样寻思,周围的人已散开,各回各处,有的面没有吃的,继续吃。 几步之处,一桌上,背对着一个人,正呼噜吃面,又与同伴交谈,谢弘道朝着这人过去。 他跟着谢真卿学过些许法术,走过去这一小段路,就已施了一个小诀,一走到这人身后,就朝着肩拍了拍。 “你干嘛?”这人年轻,带着点书卷气,可穿着贫寒,或没有功名,已经外出作事,转身看着,浮现困惑神情。 这人刚才在称赞太孙,赫然就是太孙的拥护者。 结果这一拍,回馈回来的信息,让谢弘道微微一怔,对着歉意说:“不好意思,是我认错人了。” “没事,没事。”年轻人觉得莫名其妙,此刻听了解释就信了,也不以为然,转身继续与对面的人讨论着方才的事:“唉,各人都是命,不久前京城传闻,太孙两个朋友,余律和方惜。” “余律还罢了,方惜据说也是浪子,还是太孙挂念,特写了书寄过去,要他细细精通,有这样朋友,真是命好……” 年轻人似乎很是羡慕,不胜感慨。 “是呀,要你有太孙这样的朋友,早就中功名了。”有人说着,只是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 “不是法术影响……”这一点已确定,谢弘道才不管阴阳怪气,大口吃着面,黄澄澄牛肉滋味不错,可只是怔怔出神,暗想:“是太孙自然而然,已得民意士心如此之深么?” 谢弘道不知道为什么,身体突然微微一颤,竟有了丝寒意。 恰一阵风吹来,也不知是身体感到了寒冷,还是内心涌出的寒意。 谢弘道再也无心拖延,呼噜用完了面,快速结了账,就心事重重的出了去。 附近刘园,本是一个侍郎的园子,后来收为官有,园名没有改,却开了放,可以溜达。 花木葱葱笼笼,谢弘道与三三两两进去逛园子的人一同进去,亭台楼阁之处,隐隐都有人。 抬头看了看天色,就朝一条走廊慢慢过去。 不知是不是赏景赏得太入神,似乎不经意间从身上落下一封信,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就听到了身后的脚步,还有两声蛐蛐的叫声响起。 谢弘道似乎对落了东西的事并不知情,头也不回直接走了。 当他的身影已是消失在了拐角处时,一个看起来相貌平庸青年过来,弯腰就将这封信捡起,朝着袖子里一塞。 第九百五十八章 期门卫 四月乃是农历,中午下了一场细雨,转眼就收了。 反使得空气清新,两岸的树木花草,田野万顷,亦是绿色渐浓,让沿着运河出行也不显得枯燥。 才经过了修缮,运河水面还算宽阔,此时天阴得重,鼓乐吹打细细传来,舰船排列,徐徐慢行。 这一列船队十三条,除中央三条大舰,周围尚有十条护卫。 其中落在后面一条船上,就有两官正袖手站在甲板上眺望,他们不仅观察着两侧,也时刻会回头看一眼后面。 十条舰上士兵列队,出了京也不懈怠,佩刀站在官舱两侧,旌旗间甲胄林立,看上去十分森肃威严。 前后左右都有人簇拥,这是太孙出行的阵势,似乎并不稀奇。 船行得慢,入了运河才行十五里左右,眼看夕阳开始下落,这一天都要过去了,还没有出了京城边界,此刻还不是需要戒备时。 两人相对默然,并不说话,只是寻思。 这场科场舞弊案,惊心动魂,可余波未平,太孙就立刻出京巡视粮库,怎不使人心惊,怎不使人深思? 相对年轻的官,姓姜名深,今年才二十几岁,修眉凤目,尚带着书卷气,看官服是从六品,在文官里绝对算非常年轻,毕竟能在二十岁出头就考中了进士,再被授予从六品,一般只有一甲和二甲头几名能有这样的机缘跟待遇。 姜深的确是上一届殿试的第六名。 虽不是一甲,但家世还不错,加上本人基本没缺点,样样都拿得出手,从七品才多久,就成了从六品,这速度也不算慢了。 但跟一考完就立刻得到皇上重视,被派成钦差随员的两个幸运儿自是没法比。 与姜深站在一起是曹治,是座师门生之一,已有三十余岁,官职五品。 一个五品京官,不算低了。 “曹兄,我不懂,明明船队不慢,为何今日只行十五里?”姜深心中略有担忧,不能说出,只是随口问着。 曹治也在寻思,盯了附近军舰,皱着眉,虽是太孙,这保护似乎也多了些,细思让人心颤,当下笑着:“贵人出行,特别是水上,规矩就是这样,宁可缓行,不但安全,也让沿途能来得及接应。” 见姜深颌首,同是座师门下,有些可以说的话,不会藏着掖着,就点拨:“再者,官场行事,肯定贵人在后坐纛,前面有人探查,免得一脚踩了泥潭。” “是方惜余律先去了?”姜深问着。 曹治心不在焉的点首:“是,已去了五天了。” “曹兄,我不明白。”姜深才入官场没有几年,之前一直在翰林院,没有太多勾心斗角,这还是第一次出京做事,难免想得多一些,细一些。 他隐隐已是摸到了一点,还是开口问:“二人出行是秘密探查吧?为何好像人人都知道了?” “不仅仅知道他们去了,还知道走了几日,更甚者还知道去了哪里。人人都知道,又算什么秘密探查呢?” 曹治捋了捋自己的短须,眼望着前面大舰,先不出声,良久才说:“官场就是这样。” 官场就这样? 见姜深若有所思,曹治长长一叹:“查这事未必是福,就这两人,怎么应对了。” “你要记住,这次跟着太孙出行,是礼部点了,我们只是奉命跟随的礼官,无论查得如何,与我们关系不大。” “只需要将仪仗搞定,别在这方面出事,就算不是功劳,也是苦劳,别的事都无需管,也不能管。” “我们功名不容易,官身更不易,虽差事不能推却,可这点必须牢记,恩师临行前,也叮嘱过了。” “我明白。”姜深重重点首,他只是年轻,并不是傻,别的不说,往昔这种差事,人人争先,现在却根本没有人应卿,还得礼部点了人,就知道不对了。 更不要说,十舰保护,甲兵林立,看起来是重视,可想起京城隐隐传闻,岂不使人惊怖? 这种皇家倾轧,谁敢沾染? 两人都说着吞吐的话,含着各自担忧,加上天色渐阴,幕色渐深,自然谁都没有注意到,水下有人无声游过。 此人穿着灰衣,犹如一尾灵活的大鱼,很快游到了中间三条大舰底下,最终抵达最中间下面暗处,只朝着船底敲了三下。 片刻,一条绳子就顺着船沿垂了下来。 冒出水面的灰衣人抓住绳子,立刻攀爬了上去,整个过程迅速而无声。 他才上去,就被引去一个船舱,已见船舱前二个亲兵站列两侧,手按腰刀目不斜视,一派肃杀,灰衣人不由一颤,就听得里面似乎有人说话,又有禀告,顿时人声没有了,过了一会,才听从容的声音吩咐:“让他进来罢!” “是!” 灰衣人答应,跨进船舱,才入内,就感觉了温度攀升,相对外面来说,可是高了不少! 本来一路游过来,身体有些发凉,才进来,寒意立刻没有了。 是烧了炭,还是做了什么? 灰衣人不解,毕竟并未在船舱内看到炭盆,不过也不敢随意张望,只见虽是在船舱内,布置清雅,地板一律红松镶板铺地,纤尘皆无,舱壁屏风都镂得虫鱼花鸟,布置的极风雅,一人正在一个木架前随意浏览。 这木架搭着绣龙袱子,立着一柄剑,在暗中熠熠生光——这就是所谓“尚方剑”。 “是文先生。” 灰衣人不敢多看,忙就朝中间一人行礼:“殿下,这是甲类五号信。” 说着,就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油布包,不仅用油布包着,还包了多层,更封着蜡,即便在水里泡了这么久,里面也不会进水。 文寻鹏从灰衣人手里接过了油布包,打开一看,里面的确没有湿,有着印戳的封蜡也都在,才交给了苏子籍。 “你且先退下吧。”苏子籍没有立刻看,说着。 “是。” 等灰衣人退去,船舱毕竟是船舱,修缮的再好,刚才已点了蜡烛,都有点幽暗阴沉。 “主公,皇帝竟然派了六百期门卫,实在是重视您呀!”等人走了,文寻鹏才在尚方剑上收回目光,笑着,似乎不胜感慨。 苏子籍也不由颌首,叹着:“极是!” 皇帝有不少禁卫亲军,但期门卫无疑是信任极高的宿卫,派出这样多人,说好听是保护自己,又何尝不是监视呢? 换句话说,只要皇帝一声令下,自己这区区百个府卫,怕是根本阻挡都不得,立刻拿下。 苏子籍却不以为意,只是狡黠一笑:“可是,这怕更有利于我,果然人算不如天算。” 说着,也不解释,苏子籍撕开封口,抽出来看时,果是谢弘道的情报。 第九百五十九章 忠匪义贼 待灰衣人出去,苏子籍若有所思,出了会神,才打开这封了蜡的油布,翻开一看,一眼扫过,都是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的是某月某日某地的人群舆论,姓名,地址,出身一一周备。 正是自己让谢弘道搜罗的关于自己的民意调查。 “办的不错。”苏子籍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细细的看去,却反收敛了笑容,露出了诧异。 “居有百分之五十八左右的好评率?” “文心雕龙神通如此灵验?” 这答案也让苏子籍微微怔了下,这样高的支持率,便是自己一直在推进,也没有敢奢望。 毕竟自己刚刚入京才几年? 这所谓的百分之五十八,可是剔除掉了中立的人,剩下的纯然表露支持态度的人,这种概率,便做皇帝的一般都未必能达成。 苏子籍坐到了靠椅上,手里握着这信,闭眼沉思。 眼珠在转,似乎是在思考。 “民意士心从不可凭。” “若以为靠着民意士心就能得天下,必会被教做人。” “更不要说浮夸的支持,水上萍草罢了。” “态度到实际,还差距十万八千里,但我要的是,只要关键时大变,不是人人反我,只要默认了我的大变,京城就可操作了。” 作事还得靠力量,但只要京城民众不立刻反,自己就可镇压全局, 民意士心,正是用在那个关键时。 “百分之五十八,可以博了。” 才想着,苏子籍的神情深沉,就突然听到唧唧声,耳朵微微动了下。 这声音不是从船舱里传出来的,来自窗外。 只一看,一只湿漉漉的小东西顺着窗户缝钻了进来。 都说黄鼠狼或是猫是水做的,细小之处一钻就过去,这小狐狸竟也能做到这一点。 钻进来的小狐狸是细细长长的一条,落在地上,就抖了抖身上的水,抖水的模样,跟狗竟然十分相似。 苏子籍就这样看着落水小狐狸抖水,它抬头朝他看了一眼,就一跃而上,跳到了书桌上。 这里既然是苏子籍休息的船舱,不仅风景好,通风好,而且就连空间也是颇大,分了区域。 有专门休息睡觉的区域,也有会客的区域,还有一角,就是给苏子籍写字看书用的书桌。 书桌上就摆放着字典,这是苏子籍到任何地方,基本都会带着的书籍。 别人不会将这样一本普通的字典看在眼里,就算去检查,是查不出什么,因所带的字典,真的是最普通不过的字典。 “字典古之就有,最初一本不过9353字,及本朝,收录47035字,可谓大观了。” 甚至苏子籍若忘记带了,也会让人在街道顺手买一本。 字典本身不稀罕,重点是字典里有许许多多的字,可以方便狐狸们指着字典里的字来与苏子籍交流。 小狐狸此刻就叼着字典,又跳到了苏子籍旁,本想着跳到苏子籍的腿上,想了想,还是轻盈落地,用爪子翻开字典,用小爪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给苏子籍看。 苏子籍低头看着,慢慢地将小狐狸要与他说的内容都前后联系了起来,脸上一丝笑容收敛,认真起来。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联系上了曾念真,他说一月内,必可运兵于京?” “唧唧!”小狐狸轻轻叫了两声,像模像样点了下头,又翻着书页指着,片刻,苏子籍颌首:“明白了,他说,上次运兵,就已经保留了渠道,这次就更顺畅了?” 苏子籍其实根本不信所谓的“信者不疑,疑者不用”,但现在,自己身在此船,根本无法调度,沉吟良久,突然展颜一笑,嗯了一声:“好,传话给他,就说,孤的大事,就全拜托了。” 说完,又弯下腰,用手轻轻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辛苦你了。” 摸着的手感,让苏子籍微微一怔,仔细看去,发现小狐狸竟然有点瘦了。 这或与小狐狸刚刚从水里游上来有关,但过去它也湿过毛,却不像现在这样瘦。 苏子籍顿时有些心疼,可现在正是关键时,也只能继续说:“还是要继续辛苦你。” “方惜、余律书生意气,搞什么微服私访,怕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监控下,凭白成了小丑。” “不过,有他们在前面探察,可所谓明修栈道,你可召集狐狸,钻洞爬墙,暗度陈仓,查看到底有多少粮食,这是最根本的事。” “其次,我所料不差的话,方惜余律查案,一开始必会碰的头破血流,但必有‘仁人义士’帮忙。”苏子籍这样带笑说着,小狐狸也眼巴巴看着他,就这样听着。 “为什么,很简单,要是劳而无功,怎么能掀桌,怎么样能使方惜余律痛心疾首,甚至不惜我以我血荐轩辕呢?” “必是揭穿的真相,血淋淋,才能使方惜余律不惜一切,以身殉国,以完大义和良心。” “然后,才能违纪乱法,引爆民乱,以完成忠匪义贼的大事,才能把孤拖下水去。” 苏子籍淡淡说着,小狐狸突然之间,不由生出一股寒意,见吩咐完了,“唧唧”两声,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见小狐狸就要去,苏子籍又叫住了它。 “唧唧?”小狐狸不明所以,转身看向。 苏子籍叹了口气,神色惆怅,语气转柔,与它继续说:“方惜余律虽不识天数,被人利用,但还是我朋友,你看着点,能救者救,不要真的为了大义而走上绝路。” 小狐狸听着,眼睛转了转,唧唧叫着,似是应了。 结果,一边唧唧应着,又用爪子翻起了字典,小爪子指着几个字,与苏子籍“诉苦”。 这个小东西,苏子籍眉眼柔和了几分。 不知道旁人养狸奴是不是这样感受,但自己的确是养久了狐狸,对两只养在家里的狐狸就有了感情,其中又以最早出现的这只小狐狸最深。 它也并非是普通狐狸,是真正通人性的狐狸精,除了皮囊不同,与人其实没什么不同,甚至比普通人对他更有用处。 “是有了灵性法力的狐狸,更是有功之狐。” “当年魏世祖,志怪戏剧里就罢了,真的现实下旨册封青丘狐,惹多少物议,怕是御史上谏者不计其数。” “可还是顶住了,难道也是和我今天一样,是以功狐待之么?” 第九百六十章 旧约不能忘 即便小狐狸开始诉起苦来,苏子籍也只是含笑看着。 见它翻完了字,这才慢慢说:“我知道,这是很辛苦的工程,放心,你动员你所有狐狸,事成,它们都有功。你的功劳,我更记得。” 小狐狸看上去,不由一怔,只见着苏子籍神色恬静,娓娓而言,眼神却含着笑,就要点头。 它本是满意了,可突然之间,半片紫檀木钿一动,小狐狸的神色顿时有点迷离了。 苏子籍有点意外看着面前的小狐狸,就见它竟突然又开始翻字典,唧唧轻叫着,一个字一个字的翻着。 “旧约不能忘,不能毁?” 苏子籍看完就忍不住又笑了,跟之前的微笑不同,这次他是真的有些忍俊不禁。 这个小东西,虽然的确不是普通狐狸,但这小家伙怕是没怎么上过学,所以就算是识字,也还是稚童的水平吧? 这怎么是旧约呢? 见它还抬着脑袋,眼巴巴望着,落在他眼里,就越发的憨态可掬了。 苏子籍笑着轻轻拍了下它的脑袋:“不学无术,这是新约好不好?” “唧唧!” “唧唧唧!” 小狐狸却固执用小爪指着字典,一副又要再翻一遍,与苏子籍论个长短的架势。 这副固执的模样,真将苏子籍给萌到了。 “罢了,不管旧约新约,我答应你就是。”虽然不知道它说的是什么,但只凭小狐狸给他立下的汗马功劳,答应它这样一个请求,又有什么问题? 当苏子籍这话出口,小狐狸的眼睛顿时亮了。 “唧唧!”它满意叫着,转身很快就再次爬上了窗,顺着钻进来的缝隙,一下就钻了出去。 噗通一声,轻轻的落水声响起,除苏子籍听见,外面的人依旧是毫无觉察。 唧唧? 当小狐狸的身体被冰冷的水淹没,沉入水底的它,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突然又睁大了一瞬。 唧唧唧? 它有点迷茫,刚才是怎么了? 似乎是有种惆怅,有种久久的等待得了结果,有种千山万水终于见到了人的满足。 龙宫 少女看去,只见重楼叠阁,白璧为珠,珊瑚横斜,珍珠卷帘,气象自然不可殚言。 她看得暗自点头,此处龙宫,虽不及自己在时,却也没有想象的那样破落。 “是朝廷册封,又或讨伐了水神,汇集了声势?” “还是他归来了,故万相渐繁?” “奴婢拜见龙君。”贝女正一脸激动拜下。 而被她拜着的少女则垂眸看向,只见她红裙翩翩,眉目如画,足鞋周围晕开水花,容貌,服饰,气机,都大有不同。 “是宫中大臣了。”少女看在眼中,不动声色 贝女又拜了几下,这才抬起头来,看着神情淡淡的少女,虽看起来是人类之身,可它看到的,并不是表象,而是内里! “轰” 只见龙宫上空,本是一种淡黄色的天空,这时有着轰鸣,密集的水气在天空盘旋,云层中阴阳摩动,电光巨响随之而生。 不仅仅龙宫,蟠龙湖附近千里,水气汇聚,雨点落下,这是水气有感,自动灵应。 雨夜天黑,风在啸声,雨连成一片,而笼罩着龙宫的,却是浓烈的赤云,流淌着霞光。 “是龙君之威。” “我就知道,陛下怎么会死,呜呜,您不知道,您离开后,那些水妖和人类有多可憎!” 多年来的委屈,一直都被贝女藏在心底。 在龙宫里,她需要为少主遮风挡雨,在少主彻底长成前,肩上的担子很重,绝不能露出情绪来。 因她都崩溃了,撑不住,那些水妖,那些水神,又会什么反应呢? 真正忠于少主的屈指可数啊! 也就是最近,少主逐渐展露出了强势一面,才渐渐收拢了一些妖族,压制了那些大妖和水神。 在最初时,她们的日子可真太难过了,甚至几乎饿死。 “龙君,龙君。” 贝女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号啕着控诉:“龙君,您离开后,它们都欺负我们,少主都差点死掉了……” “我知道,我知道……”少女叹息着说,她一踏入这龙宫,顿时无数前因后果,都袭上心去。 梵经上说:此世界一切心,梵神尽知 这使许多梵神信徒赞叹,可却不知道,这是主神都有的权柄,或大或小而已。 她自然知道了过去,若她能早一些醒来…… 不过,她现在醒来了,还不算迟,少女垂眸想着,这次自己能醒来,必然与他脱不开干系。 他必然是回到了这个世界了,若不是他回来,她如何能醒来呢? 轻叹着,少女缓步走去,看似速度慢,但几步就到了大殿门口。 贝女擦了擦眼泪,忙跟了上去。 金花银钩,珠帘垂地,细细密密的宝石,风一吹,叮当作响。 少女踱着步,身上的云气而涌,她没有说话,单是从这看,其实整个蟠龙湖龙宫,已经大体恢复当年的气相,只差了少许。 但就算是差了一些,只要龙宫真正主人回来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贝女注视着跟随着的少女,她身着的衣裙并不华丽,可萦绕的,是一手掌控万里水脉的深沉与从容。 唯有龙君和少主这样的真龙,方能统帅万妖! 那些因龙君离开,就自以为有了机会的大妖,简直就是愚不可及!蠢不可及! “龙君必不会放过它们。” 少女却没有在意贝女的想法,她巡看龙宫,更抵到内殿,看了上去,只见榻上卧着一个幼女,实是一尾白龙,看上去幼小,但龙角龙爪都已经齐备,不由眼神迷离。 “龙君,要不要叫醒少主?”贝女不懂,幼龙为什么不醒,要知道,龙君一下降,水族就本能跪下,自己也立刻感应。 没有理由,少主不知道。 “她在最后的蜕化之眠,本应该重重保护,可现在看来,误打误撞,也没有人发觉。”少女浮出几丝惆怅:“算是她运气不小,不过,受他垂青,本是如此。” 一转眼,女儿也成了真龙了。 少女心情复杂,怔了良久,才叹着说:“我回来了,这些贼子,自然是要清算的。” 她是在答贝女的控诉。 “特别是这谢真卿,必须要查它的底,它是怎么窃了我的血脉和气数,以至号令万妖?” 才沉思着,突然之间,少女“咦”了一声,迷离神色一扫而空,目光直直盯一处,神色凛凛。 “可恶,狐狸,你怎敢如此?” 第九百六十一章 臭不可闻 “下雨了啊!” 狐狸出去,似乎下了雨,深春了,雨不再寒,自窗口吹进来,凉丝丝的,苏子籍沉思看着,而文寻鹏又进来,见天暗了,船舱更暗,又点了蜡烛。 “主公,张岱有消息发来了。” “哦,等了几天,终于发来消息了么?”苏子籍笑着转过脸来坐了,吁一口气说:“他有什么理由?” 这次查案,本是以自己为正钦差,张岱为副,无论是差事,还是太孙来说,张岱理所当然要来拜见,不想等了几日,直到了水路上,才有消息传来。 “折子说,张岱奉命在繁元郡赶回,半途已接圣命,为了不耽搁差事,就在解鹿府侯命,等待太孙大驾。” 文寻鹏递上了文书,给苏子籍,一哂说着,喷地一笑又:“他来京已经七日,不拜见主公,却拿这理由搪塞。” “真的太过乖戾,连礼都不顾了么?” “解鹿府在哪?”苏子籍看了地图,发觉就是下一站,不由也笑了:“或许他,就是铁了心,只办差,不作人了。” “能办到这步,也是极难得。” “主公,听闻张岱也有病了。”文寻鹏反不笑了,怔着想了一会,说:“还有传闻已经咯血,这个人,怕命不久了。” “所以,百无忌讳,只想最后留点身后名和功业了。” “是么,原来命不久了。” 苏子籍想着张岱图像,想着他一生的仕途,心里说不出滋味,良久才一笑,说:“你说的对,其实诛心的说,我理解他。” “孤是正规科举出身,在军营立过功,在地方办过政,在京城沉浮几了,现在当了太孙,也算是看明白些。” “就是,有才者,基本上都没有清名,有清名者,基本上无才。” “何也,人有才,就不需要沽这清名,就能在官场立足,并且,要办事,就不是一个清能办理。” “相反,无才者,一部分以奉承立足,一部分以苦干立足,又有一部分就以这清名立足。” “只是,一般的清,不能安身立命,非得走极端。” “根据粗档,张岱家里连墙都坏了,没有钱修,母亲过生日,只买了二斤肉,有次过年,同事到他家中,看到用米糠熬粥,问原因,家里穷的没有米了。” 苏子籍说到这里,有些感慨,问:“你觉得,张岱过的苦不苦,他家苦不苦?” “这自然极是清苦。”文寻鹏不解何意,只是欠身答着。 “人可以过一天二天苦日子,但过二十年三十年苦日子,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了。”苏子籍突然想起一个闻名的人,被称为奉献牺牲的典型,却熬不下去,假借工作自杀殉国,当叹着:“我可以保证,张岱已经熬不下去了,别人熬不下去,可以转行,不说当贪官,就当个平官,正官就可以。” “可张岱历年,以清正之名,得罪了多少人,全靠这铁打的清正金身立着,不说贪官,只要正常人情来往——敢受一文钱,一杯酒,就死无葬身之地——因此他这次,其实是有了死志。” “活不下去,也不想活了,就想故意殉职罢了,故此人不是可能闹事,是必会闹事。” 文寻鹏本看的透彻,却不想太孙更是透彻,听着侃侃而言,口气淡淡,句句诛心,陡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寒意。 太孙洞见如此,以后臣工,怕是日子难过了。 “人不惧死,奈何以死逼之?皇帝物色他到您身侧,又给了副钦差职份,细想实在是可怖可畏。” “太孙,这人不得不防。” “无事。” 苏子籍微笑:“再大的气节,也硬不过刀,张岱无才,却硬要以清直安身立命,这本是由他。” “熬不下去想死,要殉职在任上,孤也由他。” “只是,如果想自己事事都美,成就身前身后名,却牵连到孤,把孤炸上天,单是这心,就臭不可闻。” “忠君事君,是这样忠,这样事的么?” “孤的刀,最喜杀的就是这样的人。” 苏子籍幽然说道,口气冷冰冰,文寻鹏打了寒战,脸色不由煞白,勉强笑着:“自然,这种看似忠臣清臣,不但陷君王不义,甚至配合构陷,实是可杀,不但可杀,还要诛满门。” “诛满门就不必了!”苏子籍微笑转成苦笑,有点无奈,半晌才说:“毕竟他的家人,其实未必想要这清名,却一辈子过苦日子,本没有享他的福,又何受他的牵连呢?” “是,主公英明。”文寻鹏莫名有些冷,不想在这久呆,应着:“那臣,就去安排了。” “去吧!” 文寻鹏才去,在光线微暗的船舱,苏子籍正坐在靠椅上闭目养神,突然感觉到了轻微的拉力。 “咦?” 再一睁开眼,发现已不是身处于钦差大船的船舱之中。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大气又带着阴森的府宅,上空盘旋着血红,鬼气之重,便是同为鬼的存在,怕也是不敢轻易靠近这里,只怕沾染上这滔天的怨气跟血腥之气! “原来是太子。”苏子籍了然。 眼前的建筑,不是去过不止一次的太子府,又是哪里? 苏子籍此刻正站在距离太子府的台阶十步远,除了太子府所在是清晰可见的,周围尽是雾气朦胧,仿佛除这座太子府,此方天地就再无它物。 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与前几次一样,天空依旧看不清,若走到尽头,能看到“下方”的话,估计下方同样也是这样灰蒙蒙。 其实就连他面眼前的这座太子府,也是昏暗,但有着之前的经验,苏子籍知道,他是必须要走进去了,那个“人”在引自己过来。 随着苏子籍迈步,顶上冕旒轻轻晃动,吸引了注意。 “咦,是太孙冕服。” 皇太子和太孙冕服是一样,九旒冕冠,玄衣纁裳,衣绘龙、山、华虫、火、宗彝五章纹,裳绣藻、粉米、黼、黻四章纹,共九章。 身上穿着冕服这事,苏子籍有些惊讶,却并不太过震惊。 “孤现在是以类似于灵魂形式出现在这里,此刻孤已是太孙,自然就是身着冕服。” 才寻思着,大门在自己靠近时,就自己吱呀一声打开。 当穿着冕服的苏子籍走入大宅,府内尸体似有所觉,原本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竟一个个爬起来,恭敬站立,并且吆喝。 “太子回府了!” “臣(奴婢)等,恭迎大驾。” 第九百六十二章 你也有今天 这些人的呼喊,倒让苏子籍微微一怔。 目光扫过去,就见这些纷纷爬起来的鬼,随着呼喊声,一个接一个爬起来,个个面带惊喜和激动。 有的近的,素养高的,已经恭谨行礼。 远的,素养低的就不一样。 “哎哟!我的头!”一个鬼刚刚把头戴在脖子上,因激动,手一抖,脑袋落空掉在了地上,竟咕噜噜地滚出了好几米! 这鬼叫着,忙追出去,将自己的脑袋给捞了回来,匆忙重新戴了上去。 “戴反了!戴反了!”旁一个正往肚子里塞肠子的鬼,见它身体竟是开始原地打转,顿时无语叫起来。 这一替别鬼着急,他好不容易塞进去的肠子,又手滑落了出去,急得他也顾不上旁鬼了。 “这下戴正了!”戴反了脑袋的鬼,硬生生将自己已经安上的脑袋又拔了起来,这次终于搞正方向,将脑袋给戴正了。 周围别的鬼,还有身体被砍得散开的,也是匆忙间将身体重新拼好。 有些乐于助鬼的,弄好了自己,就赶紧去帮旁鬼。 有些不乐于助鬼的,自己的弄好了,就立刻站直了身体,眼巴巴看向苏子籍,神情恭敬,连声音都不敢出了。 苏子籍心里是怎么想的不好说,但面色不变,只这么安静走过。 当他走过去时,便还没拼好身体的鬼,也都安静了下来,神情恭敬与同伴排列好,朝着一起拜下。 “臣(奴婢)等恭迎太子回府!” 就像是风扫稻田,凡是走过去的地方,拜倒一片。 “它们,把我认为是太子了。”苏子籍突然之间明悟。 鲜血的味道依旧弥漫在空气中,这些认错了人的鬼,也依旧面孔恐怖,哪怕已尽力将恭敬的一面展现出来了。 苏子籍忍不住在心里轻叹了一声,默然接受了它们的朝拜。 “它们把我认作了太子是在我封了太孙之后,是它们其实只识这位份么?” 看似是神志清醒的鬼,实际上还是与活人大不一样了。 苏子籍若有所悟,试着去感受,果然感受到了身上萦绕的力量。 “太子、太孙的位份,在它们看,几乎是一样?” 苏子籍继续往里走,眼前忽然豁然一亮,一个漂亮的两层木制小楼出现在面前。 一阵琴声飘过来,似乎还有女子和着琴声吟唱,周围并无高树,只有草地、小湖、木桥,很是雅致。 仿佛是与整个太子府都不一样的优雅之所,与这琴声很搭配了,苏子籍站在原地,就这么安静听着。 良久,苏子籍睁开了眼,看向了小楼。 只见木门左右一开,几个侧妃妾室模样的年轻女子鱼贯而出,她们个个年轻貌美、身姿婀娜,穿着粉色嫩绿色的衣衫,头上簪花戴钗,走路姿势摇曳生姿。 与外面那些“人”相比,她们似乎并无凄惨死状,宛如活人。 但等她们近了,就能发现她们目光空洞,气质也透着一种阴冷苍白,只凭着这些,才能感觉到她们不是活人。 苏子籍还嗅到她们身上澹澹的血腥味,是与外面那些“人”如出一辙的味道,只不过她们无论是模样还是气息,都更倾向于活人。 这几个女子碎步走到苏子籍面前,都盈盈一拜。 但无论是态度,还是所行的礼,都不是对太子府“主人”该行的礼。 她们似乎没有将苏子籍错认成此间主人,行完礼后,就引路入楼。 换做别人或会迟疑,苏子籍一笑,直接走了进去。 随着走近木楼,琴声越发激烈,曲调也从悠扬渐渐转为带有一丝焦虑以及杀伐。 苏子籍也不说话,见这几个女子无声退下,依旧徘回静听。 “太子在焦躁、不安?” “琴声如心声,他在不安些什么呢?” 就是这支曲子到紧要之处,突然之间,啪一声断了,整个琴声,顿时就断了,静了下去。 琴弦断了,弹琴之人,心情还真是很不平静。 苏子籍依旧无声注视着,弹琴人慢慢抬头,朝着看来。 果然,是一个服饰与苏子籍几乎一模一样的人,面容修眉凤目,举止娴雅俊秀,正是太子。 太子叹息一声,看着断弦,目光中带着惋惜,又像物伤其类。 他手一挥,合着吟唱的女子行礼,静悄悄的退了出去,整个雅室,只有两人对视。 “你真的偷天换日,成了本朝太孙。”良久,太子喃喃说着,神色感慨又惆怅,似乎本想作的事,真成了,却又心情极其复杂。 苏子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这位昔日的储君,他了解这位太子的复杂心情。 自己身死,固然有恨,可真的要把大郑姬家天下拱手让人么? 也许太子在徘回,在后悔。 可,到了这步,还有什么回头路可走? 室内沉默良久,太子似是醒悟,自失一笑,开口问:“时局如此,你欲起事乎?” “太子引我来,莫非就是来质问我此事?” “世间发生的大事,果然瞒不过鬼神。” 苏子籍暗暗想着,却丝毫不惧,只是沉吟:“但就算是知道了这一切,因着自有天地约束,所以普通鬼神想要干涉大事的进程、皇位的更替,也是万万不能。” “他能引我来,与我问这些,还是因我与他有颇深的渊源。” 若什么鬼神都能插手,都能质问,哪里能轮得到太子呢? 只怕世道早就乱了。 也因知道了这一点,苏子籍倒也并不担心泄露了天机。 不过,真拼着魂飞魄散,也要将欲起事一事告密,苏子籍也没有办法。 等了会,见苏子籍没有答复,太子不知面前的人在想什么,自己却心情越发焦躁了。 此人欲起事,杀机已经透过因缘透到自己之处。 自己没有办法阻拦,加上本就对父皇感情复杂,也不知该如何阻拦。 良久,太子满脸倦容和无奈,叹了口气,似乎是喃喃自语,又似乎是劝说:“你已经是太孙,不管地下怎么说,天位已定,只要再等一段时间,就可继位大统,何必作这等弑君弑祖之事……”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感觉到了令自己无法忽视的目光,抬眸看去,被自己引来的年轻人,正冷澹看着自己,眸中并无愤慨,也无怨怼,反倒有了一分怜悯、三分恍然。 在苏子籍的眼神下,太子的话渐渐转弱,竟没办法说下去了。 苏子籍望着太子,忍不住叹着:“皇帝说你过于宽宏甚至怯弱,我本不信,听了这话,才觉得他说得对。” “当年的事,非你过错,只是你父皇想夺你寿数,前因后果,已经清楚得很,现在更是鬼神之冥,许多事不问自知,可不想你花费力量与缘分拉我下来,竟然开口是这话。” 苏子籍手一划,冕服袖子划过空中:“天下争龙,非成就死,事到现在,你觉得我还有退路么?” 太子忍不住开口:“可是,万一……” “没有可是,没有万一。” 苏子籍澹澹说着:“皇帝贵为天子,拥兵百万,民意士心尽在手中,正面相搏,断无生路。” “皇帝深谋远虑,等逼迫我到了绝处,自然防备我狗急跳墙,那时再举事,只是自寻死路,还给了皇帝大义名分。” “只有不单是你,甚至大部分人,连着皇帝,都认为我还有不少余地时,我突然兵变,才是取胜唯一机会。” “你视皇帝是父皇,是大局,是君父,故瞻前顾后,迟疑不决,那是你爱他、敬他。” “而我不爱他,不敬他,别说没有杀错,就算杀错了又怎么样?” “你不必劝我,孤意已决。” “是这样么?”太子喃喃说着,眼神浮出雾气。 太子原本是恨的,他死后的日日夜夜里,在这被困住的小世界中,是深恨着父皇,恨着他的冷血残酷。 自己曾经无数次想着,若是给自己机会,定要报仇! 什么孝子,什么储君,都可以抛开! 他的妻妾,他的手下,他的师友,他的孩子,几乎全都死了。 若是国破家亡,本是天地气数,他也就认了。 哪怕死得再惨,他都认了。 就算是本来就恨自己的人杀了自己,他也认了。 他做太子不可能只有亲友,敌人也不少,想杀他的人自然也有,若死在他们手里,他只会觉得憋屈,只会觉得遗憾,而不会恨得日日夜夜都睡不着。 哪怕杀自己的人是旁人,是自己帮过的人,是效忠自己的人,或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人,太子都能接受。 人心惟危,是自己七岁就读过的教诲。 但太子无法接受杀死自己的,竟然是曾经最尊敬的父皇。 更当自己知道,父皇并不是因误会或谋逆而杀自己,仅仅是为了夺自己寿数与天命,恨意几乎是达到了顶峰! “你杀我可以,为什么杀我儿子,杀我爱妻,杀我部属?” 所以太子愿意帮苏子籍,哪怕知道苏子籍有着野心,哪怕知道苏子籍有着问题,为了复仇,觉得可以抛弃一切! 他看着苏子籍渐渐成长起来、壮大声势,甚至到了父皇都感到忌惮的程度。 “父皇,你也有今天!”太子痛快淋漓,如夏天饮着冰茶一样。 可真当苏子籍要杀父皇时,太子又迟疑了,一时间,突然之间想起小时候,自己读书写字,皇帝亲自抱着自己在怀中,持着自己的手,一笔一划的写下去。 “乐以天下,忧以天下!” “君当如此啊!” 父皇紧蹙的眉,深沉的叹息,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太子煞白着脸,身体一颤,突然之间说:“你不怕我泄了天机?” 若自己拼着自己被天雷轰杀,形神尽灭,都要泄露天机,苏子籍该怎么做? 眼见着苏子籍蹙眉,才要说话,一个女声就在这时传过来,带着森然冷意:“不,你,泄露不了天机!” 第九百六十三章 朕要专坏国事 “……” 女声清越悦耳,余音鸟鸟,可这一声突然出现,无论苏子籍,还是太子,都立刻望去。 苏子籍神情平静,目光却很锐利。 望过去才发现,不知何时、不知为什么,幽幽深深的水光蓦然浮现,隐隐出现了一个宫殿,太子府竟与连在一起! 而在声音出现前,无论苏子籍,还是太子,竟都毫无觉察! 这怎么能不暗暗提防? 只是仔细看去,脸上就闪过了一丝惊讶,只见重楼叠阁,珊瑚横斜,奇秀深杳,带着熟悉感。 “嗯?龙宫?” 龙宫殿比上次去看时又大了些,整个宫殿与太子府之间,似有一层澹澹的水纹,朝着望去,隐隐水光浮动。 而在宫殿深处,一条幼龙正盘落在一处玉榻上呼噜大睡。 “不是小龙君是谁?” 幼龙?龙宫? 同样望去的太子,虽不曾见识过龙宫,但还是认识龙,加上又有这样景象,必不是世间宫殿。 而妖族又如何能现出龙形? 太子直接就怔住了。 “哗” 水声中环佩叮当,两道身影渐渐浮现。 苏子籍却知道,这不是她们隐去身形,而是她们刚刚瞬移过来。 曾经见过多次贝女,依旧是女官衣裳,与普通仆从很是不同。 只是,往昔会努力露出严肃沉稳的脸却露出了别样神采,眉眼之间都带着欢喜,满脸恭敬,与往昔不同。 “是谁?” 苏子籍想着,目光已落在了贝女身前少女。 少女一身简单宫裙,美眸清亮,流光溢彩,见之忘俗。 “嗯?” “这是?” 苏子籍皱着眉,这少女容貌极美,虽穿着不算华丽,但周围云烟沸涌,看不清道不明。 并且这少女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过去曾见过她? 苏子籍对自己的记忆十分信任,既能让自己觉得熟悉,此女必是过去见过的人,或者曾见过与之相像之人。 “是你……周瑶?”瞬息,苏子籍微微蹙眉,对少女念出了这名字。 她朝着他浅浅一笑,苏子籍却又立刻否定了猜测。 “不,你不是。” 苏子籍微微变色,就在刚才一瞬,眼前少女,在他的眼里,竟变成了一条龙! 赤龙千尺,朱鳞火鬣,风起云涌,雷雨雪雹,尽绕其身,其相实在可怖可惧。 甚至能感觉到,看见的一瞬间,身体内大成的蟠龙心法运转起来,这一瞬间,竟与面前的她产生了某种微妙的联系,就像一种别人无法插足的磁场,与她的气息呼应了起来。 但他依旧能确定,用肉眼去看,她依旧是一个人。 “你是何人?”太子也变色发问,它没有看见龙身,但却同样感受到那种风雷电鸣缠绕,铮铮森严之气。 少女根本不理会太子,听到发问,也只是看了一眼,又继续将目光落回到了苏子籍的身上。 她目光幽元,不像在看着眼前的这男子,而是盯着他,辨识着,透过看着其他的什么人。 苏子籍微微蹙了下眉,她的眼睛却越发明亮了。 那种突然炽烈起来的目光,让苏子籍都忍不住再次皱眉。 “你……” 你到底是谁? 他才吐露出一个字,她就已经小心翼翼朝着靠近了一步,这一步的距离很小,却波纹荡漾,使得整个太子府都摇了。 又似是撞破了一道时间屏障,让少女记忆中的身影,与她面前这青年重合在了一起。 “是你……”她目光直盯盯望着苏子籍,心里轰一声,顿时痴了,只一刹间,两个面孔一下叠在一起,而亮起的,却是一模一样的灵光,重重叠叠,幽幽深深。 “是你,必是你,你终还是回来了。” 又喃喃的一声,她再次朝着苏子籍迈出一步,只听“轰”一声,太子府又摇摆了下,连着后面龙宫。 “并不是两个宫殿靠近,只是某种灵界上的连接,类似水镜,可真要过来,立刻引起震动。” “是你?这又是什么意思?”苏子籍若有所悟,看着面前少女,听着她喃喃,眉锁得更紧了。 若不是知道不能后退,他就退了。 她这一步步走来,仿佛隔着时空、隔着时间,被遗弃的来找负心汉的感觉,太浓烈了。 偏偏她眼底有情,有怨,还有更复杂的神色。 “你是谁……” 任何一个正常人,对一个来路不明还透着危险的少女的这种态度,都会保持更警惕的姿态。 苏子籍也不例外,整个身体其实都已紧绷了起来,随时准备着可能会有的突如其来的行动。 而苏子籍的态度也没有藏着掖着,就这么明晃晃摆了出来。 少女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却又继续往前一步,望着苏子籍,叹着:“也许你忘了,可我还识得。” 少女眼前闪过了过去的种种。 已经过去四百年,可对她来说,似乎还是昨天。 “你是蛇妖,不是,是金鲤鱼?” “那你听说过鲤鱼跳龙门么?” 青宫那个急风蓦雨的黄昏,一个九岁的少年与她对视…… “朕是皇帝,哼,先帝病危,立宗室为大将军,与太傅共同辅政,可这二人都欺朕年幼。” “一人骄横跋扈,专擅朝政,一人韬光养晦,蛰伏待机。” “可朕毕竟是皇帝,名器人心尽在我手。” “祖宗立下体制,体制就专有束缚臣子的制度,这些制度,不是短暂几年权势可抵消。” “人臣的格局,就在于他们有大功,兴大事,才能一步步侵蚀朕的权柄自立,所以,兴大事立大功一概不许,单这一条朝政无为,权臣就很难有作为。” “当然也可凭权势和时间来侵蚀,可朕也在长大,只要朕持着不兴大事的原则,无论大将军和太傅谁想兴大事,朕都不许。” “朕要专坏国事,国事自然就被朕所控。这就是朕的天下之策。” 偏殿幽暗,她半懂不懂的弹着瑶琴,听着他说话,他似乎无人能说心中事,只有在她这个小妖面前才侃侃而谈,把如何应对权臣,如何夺取权柄,如何统一天下的计划说出来。 “特别是大将军想讨伐敌国,朕断不允许。” “别跟朕说与国有利,时机不在一旦错过——朕尚不满十岁,就算有破敌灭国之功,谁会把它归功于朕?” “到时,大将军既是宗室,又有大功,拥兵几十万,朕只有把人头和帝位都让给他了。” “太傅也一样。” 侃侃而谈,从容不迫,小小年纪,天下已经在心中。 转眼,过去五年了,皇帝年纪渐长,容貌英俊,威严更胜,大将军和太傅都已束手就擒,特别是太傅全家,还流放去了边疆。 第九百六十四章 再也不能不辞而别 “今日上朝,有人说朕是前所未有之明君,并且登基数年,屡年丰收,国力渐盛,可见天命佑之,当亲征敌国,一统天下,这实在可笑。” “国少主疑,军将真的听朕么?百官真的无有二心么?” “并且尚有太后在,要是朕离京,一旦太后在百官拥戴下,另立别人,朕如何是好?” “说白了,朕靠的是名分,是名器,还不到朕自己服人之时。” “提议者,真不知此关键乎,说白了,不但欺我年幼,还欺我是旁支入继大统呐,其心实是可诛。” 少年慢条斯理说着,带上一点憎恨,更多的是杀机,冰冷非常。 少女有些愕然不已,跟了皇帝几年,她也不是当年什么都不懂的金鲤鱼了——皇帝从来都是翩然出尘,随意挥洒,这样杀机外露,其实非常罕见。 “他们在作,朕在看,没有几年了。” “至于战事,朕虽已诛除权臣,十一就开始亲政,有兴大事,立大功的基础,可也是第一次当皇帝,更不擅长具体军事。” “故攻灭诸国,非得准备周全,不但使列国无法相互支援,而且必须三倍之,五倍之,堂堂正正击破才可。” 好一会,皇帝才恢复平静,眼神转柔。 “不过,等朕渐渐年长,权柄稳固,到可以巡视地方,看下天下到底是怎么样。” “朕不但要统一天下,更要封神,收拾天下人心,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有些与朕抵触的鬼神与宗教,必要清除。” “朕让你跳龙门变成真龙,总理天下水事,听说龙都姓敖,到时你也可以姓敖。” 她陪着皇帝去了很多地方,无论水中海中,还是山川平原,甚至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草原,可为我中土牧牛也!” 或并肩在小溪之路,或立在高山之巅,或骑马在黄昏 春天嫩绿柳条,她曾经编成手环,戴在了他的腕上。 夏天泛舟,她曾顺手采过莲子。 无论是秋风的萧瑟,还是冬风的寒冷,只要有他在,她都似乎不觉得有差异,她刻意将记忆中别的身影去除,光是只有二人,记在心中。 她陪着他征战,一步步走到高处。 那个曾经笑容有点青涩的少年,逐渐成了威严高大的男人。 少女的心底弥漫着一股酸涩,这酸涩,带着丝丝疼痛,不够致命,却让她无法忽略。 从什么时起,分别就成了注定? “你已成龙,可也只能成湖泊之君,不能成四海之君。” “我是皇帝,你是龙君,两龙不相逢,或许,我当年让你跳龙门,是我自己断了你我的因缘。” 玉桉上鼎炉中冒出的香烟缕缕,烟霞缭绕,让人看不清皇帝的神情,只有澹澹的感慨,似乎仍在耳侧。 少女忍住泪,穿过了水纹屏障,走到苏子籍跟太子的近前,依旧是看都不看太子一眼,只对着苏子籍深深看了一眼,隆重拜下,“臣,不,臣妾拜见陛下。” “陛下?” 太子已是听得惊心动魄,眼睑垂下来,目光幽幽而动,心中百转千转,想了想一横心,盯着少女,突然说一声:“这也太过奉承了吧?他现在还仅仅是太孙!” 但话说到这里,话突然被卡在喉咙间,太子想到了一件事,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他盯着面前少女,突然意识到了她的身份,神色大变,再也维持不住:“等等,你是……你是龙君?” 那是龙宫,这母庸置疑。 此女虽没有穿冕服,可身侧的女子,看衣冠,应是龙宫里的上品女官! 而能让一个上品女官落后几步,还能用这样堪称虔诚的态度来对待的女子,除了龙君还能是谁? 太子倒退一步,又惊又怒,甚至浮出惶恐。 在未死前,太子曾经读过关于前朝的传闻,其中就有关龙君的记录。 民间记载和传闻,龙君都是男人,但也有一些更早流传下来的杂书,竟说龙君是女子,还说龙君与前朝的世祖皇帝有着极亲密的关系! 这怎么可能呢? 第一次看到这样言论的太子,根本就不信。 但皇家密档,却证实了这点,当时他还感慨许久,自己要是有个龙姬相伴,不但是红袖添香,更能风调雨顺,岂不快哉? 只是到底过去四百年,感慨完了,就放下了。 后来,太子死了。 死了的太子,明显有生人少有一些敏锐洞察力,这种能力来源于鬼神对“气”的清晰可见。 就像眼前的这女子,她的身上就有着三种龙气! 一种是册封,陌生排斥又熟悉的龙气——陌生排斥,是指自己本能,这是前朝余孽——而熟悉,就是历代皇朝共有,那生杀予夺,四海臣服的特性。 这还罢了,仅仅是说明她是前朝册封的鬼神,而让人惊讶的是,一种虽然澹薄却萦绕不散,与朝廷龙气相似的气息。 鬼神特性,一看就知,这是妖族的龙气。 最深沉的内核,却是源自她本身,那种风起云涌,雷雨雪雹,尽绕其身的特性。 这是龙! 若非死时依旧是太子,乃以储君之位,以“储龙”的身份而死,他可能也意识不到这一点。 这少女,莫非就是前朝曾出现过的……龙君? 若真是如此,被龙君称呼陛下的人,又是谁,又能是谁? 难道自己真的以一己之私,坏了姬郑的天下? 太子头“嗡”一响,脸色立时变得雪白,紧咬牙关,强抑着不让自己失态,半晌,粗重透一口气,盯着苏子籍:“你,告诉我,你到底是哪家的陛下?” “你为什么骗了我家小女,骗了我的天命?” 苏子籍略蹙眉,还没有说话,就见少女起身,澹澹扫了太子一眼:“无论魏郑,陛下就是陛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命就是陛下,只有回归原主,哪有骗的道理?” 少女转过看向苏子籍,神色庄重:“陛下欲行大事,夺回神器,臣妾自当效力。” “龙君不得干预人道兴衰,可臣之女正巧要行龙,沿江湖入月琴湖,恰经过京城三刻,那时行云布雨乃是天数,恰能为陛下掩盖杀机。” “不仅仅如此,我还可以为陛下驾御妖族,助您一臂之力。” 这样一番话,听得太子脸色越发青白了。 他本来还想劝说苏子籍放弃兵变成事的打算,结果没劝住,又来了一个提供帮助的龙君? 若龙君插手,妖族协助此人,岂不是让前朝之事再现? 本以为苏子籍必会答应,苏子籍却没有如太子所料那样立刻应下。 “虽然,此事对我乃是大利,不过,你是不是认错了人?” 苏子籍略蹙眉,看着自称是龙君的少女:“我可以肯定,我不是前魏世祖转世。” 自己乃穿越而来,哪是什么魏世祖? 少女听了,满目怅惘看着他,一副似悲似喜若痴若醉的神情,不知过了多久,方听叹息一声。 “就算你不记得了,我也不会认错。”少女答着:“何况,就算我认错,别人也不会认错。” 比如说,那只狡猾的狐狸。 “……那就罢了……” 苏子籍也懒得与她纠结这些,既她坚持没有认错人,自己也不会矫情推辞,自己也的确需要她的支持——自己只需要确定她要的,自己能不能给。 “那你要什么?”苏子籍直接问着,她是龙君,可不是真的臣下,不可能随意打发。 “等你登基,就正式加封我女龙君之位。” “就这要求?”苏子籍微微诧异,她虽索要龙君之位,却不是为她自己而求。 至于幼龙,苏子籍与其本就是互利互惠关系,就算不索要,他事成也会恢复龙君之位。 甚至,老皇帝已经初步恢复了幼龙之位,只是尚没有将之纳入国家祀典罢了。 “至于我自己,我只求一件事,那就是,能让我常伴君之左右,以后,再也不能不辞而别!” 场中一时寂静,只闻少女斩金截铁。 苏子籍顿时沉默了下来,心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她之所求,他的确能给,给了也的确不费吹灰之力,但…… 可与大事相比,这点事,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能得她相助,成功的概率又会提升。 苏子籍沉默良久,抬眸与她对视了一瞬,答:“可。” 第九百六十五章 天数如此 “不过,我也有些事,要你帮忙。” 苏子籍略有所思,他本就有计划,有龙君加入,计划当然要调整,只是会调整的更好。 “我本在京城,所有目光都注视着我,别看我现在还算安稳,却一步都动不得,错不得。” “现在我离京了,许多事反可以干了。”苏子籍说话的语气很慢,一字字很清晰,一看就习惯了真正上位者的身份。 要知道,上位者一字一句,都关系命脉,因此无论是谁,久受熏陶,都会养成这说话习惯。 “臣妾明白了。”似乎一点就透,少女立刻明白了:“是不是,把京城的水搅浑?” “我现在已经不是龙君,自然可以为陛下办事,并且京城这个伪朝,不知为什么,与我妖族牵连很深。” “龙气法禁,对我阻碍不是很大。”少女眉眼弯弯,似乎在笑。 “是,不过不仅仅这样,小打小闹没有用。”苏子籍欣赏的看了她一眼,不愧是久为龙君者,立刻看明白了。 说着点点头,收敛笑容,郑重一点,凝成圈圈声波涟漪,朝着她而去,外面却听不得。 “……”少女若有所悟,连连颌首。 “你们……”太子就在不远处,看着这对男女旁若无人的谋逆,心像浸在冰水里一样,又愤怒又是无力,浑身都在瑟缩。 “……这是把孤视为无物么?” 苏子籍似乎已经谈妥,听了这话,看了一眼太子,温言说着:“太子,其实许多事,你应该想明白,想彻底才是。” “其实事情非常简单明了,皇帝欲向天再借五百年,先杀了你,又想杀我。” “你出于君父大义,又或才器不足,不敢不能反抗,只能自刎,连累满门死绝,这是你的选择。” “而我,既无敬畏,又无恩义,自然要反杀。” “不可否认,你的遗腹子身份,给我很大方便,没有这身份,除非举兵,不然不可能有这机会。” “可这不是让我退让甚至放弃的理由。” 苏子籍缓缓吐字,声音很慢,很沉,很重,语气有点复杂,有一点赞叹,有一点惋惜,更多的是萧杀,冰冷非常。 “至于视你为无物,其实这是常礼。” “别人敬你,爱你,听你,是你有太子身份。” “而对阳世来说,一个已死的太子,不能影响什么,权在殷勤在,权不在殷勤尽散,你难道不知道这个浅直的道理?”苏子籍笑容很干净,说话很纯粹。 “别说是我,就是大郑百官,谁还真正把你当成君?你的忌日,有几个旧官还为你撒上薄酒?” “你的龙气是我支持,你不怕我收回?”被揭了心窝,太子不由阴沉着脸。 苏子籍面上带着澹澹的笑容:“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懂,阴面的龙气只是一个引子。” “真正的龙气来源于万民、朝廷、百官的承认。” “我现在是大郑与天下承认的太孙,哪怕你尽抽去龙气,也不过是虚弱几个月,就补完了。” “何况,既然给了我,你还能抽回?” 苏子籍平平澹澹的说着:“现在大权在我,生杀予夺也在我,你若顺服,我看在不悔的面子上,自然少不了追赠一个帝位。” “你若折腾,把你太子之位剥去,也不过一道旨意的事。”说到这里,苏子籍直摇头:“难怪皇帝说你无能,你现在所作所为,言谈举止,真的是不堪君位。” “我走了。” “等下,要行你的事,我还得借公主一用。”少女本是笑吟吟观看,听着连忙说。 “可以!”随着话音落下,苏子籍本来凝实的身体,已渐渐澹去。 “且慢!” 太子一惊,让苏子籍在今日离开,再欲将此子勾下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苏子籍已是太孙,乃一国储君,可非普通人。 想到苏子籍欲行之事,眼见着身体已是越发澹去,就要消失不见,太子顿时就变了色。 “你到底是谁?他到底是谁?为什么想坏我大郑社稷?”太子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女,质问在这空寂世界里不断回荡,但少女却根本理都不理这位怒了的太子。 仿佛能入她眼,就只有已经回去了的太孙,而无面前这位已亡太子。 她甚至连在此地停留都不愿,转身渐欲澹去。 太子见状,眸中顿时闪过一丝厉色:想走?没那么容易! 随后就直接冲了上去。 他的眼甚至在这一刻变得赤红,原本一直温文尔雅,在这一刻,也终于泄露出了厉气! 这一股气,哪怕是鬼神也要躲避。 不是说能不能敌的问题,而是这样做,除了沾染一身的戾气,对鬼神来说并无好处。 到底曾是大郑太子,一旦发威,还真能撕碎鬼神,与其斗勇斗狠,未必能赢。 他平常一直都是被困在这一方天地中,并不能游荡四方。这既是他的牢笼,亦是戾气生生不息之地,是力量的源泉之一! 若苏子籍在此,怕就要感慨一声,这死了不少人、怨气冲天的太子府,还真像是此间主人的一方领域。 但就算是有着地域的优势,在太子冲上去之后,依旧没能将面前的不速之客留下,而砰一声撞在了一道透明的墙上。 是透明的墙! 连撞几下不破,太子的双眼红得几欲滴血,甚至红得发黑。 那种红到深处的黑,是无数怨气凝聚而成,极是声势浩大! 虽是无声,但瞬间整个人就随之化作一团黑黄气,带着一种令人心季的凶勐,朝着又一个方向勐冲去。 砰! 在又一面,他竟再一次撞到了透明的墙! 那个少女竟不仅仅恢复了来时隔着的透明墙,更在四面八方都化出了一道无形之墙,将他困在了这里! “轰轰轰!” 黑黄气在太子府的上空、四周,甚至是地上四处冲撞,但折腾许久,透明墙壁仍纹丝不动。 良久,黑黄气终于再次落地,却并非试图再次从地下冲出,而是落地后就化成了人形,依旧是太子衣冕,但气息却明显虚弱了许多。 而太子的脸面上却依旧修眉凤目,娴雅俊秀,他捂着脸,甚至在笑。 “太祖,父皇,不是我不警告你,是天数如此……” “天数如此……哈哈!” 第九百六十六章 忧国忧民申三爷 “唔……” 船舱中,苏子籍动了动,睁开眼,打量四周,自己已回到了宝船,这已是阳世。 脸微微一沉,立起身来,慢慢踱着步子,看着外面沉吟着。 外面天气不好,船驾过了渡口就下起了雨,只是现在已经夏天,倒也不怕雨寒,反一阵风掠湖过,带着雨丝更是清凉。 远处田野、码头,风车倒影在水面上荡动,满眼细雨响成一片,看似浅,又似深邃得如墨染的雾。 “不想龙君还在,并且也助我么?” “看她肉身应该是周瑶,这是起了变数,转劫重来?” “一往深情,真不知魏世祖和她是怎么样因缘情分。” “可惜,我自己的朋友却……” 与龙君的相遇,让苏子籍再次想到走在前面的方惜跟余律。 这二人与自己相识于微末,过去情谊不容置疑,二人也是因自己被卷入了京城的漩涡中,难能可贵的是,他们能在面临危险时,依旧不曾背叛自己。 可面对着阳谋时,三人却有不同的选择。 “难怪有人说,要坏情谊,说下政治立场就可以,保证几十年交情都付之东流。” 不过,也不能怪方惜余律,毕竟,自己能看透阳谋,是因自己虽在局中,但也是下棋人。 “公私,忠奸,大义等等,是神器,也是迷宫,更是棋局。” 而二人,身在局中,只是两枚棋子。 作被皇帝当制衡苏子籍的棋子之二,皇帝可以用两人做任何事,身在险境也是等闲,只因皇帝占据正统名分,可以尽情用阳谋。 臣子效死本是本分。 苏子籍却要顾及二人的性命安危,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反击皇帝,不让皇帝得逞。 “情分、大义、以及最后的见识。” 大概连皇帝都觉得,苏子籍已到了不得不跌倒之时。 并不是一个狠字就能解决,就算不顾情谊,不持大义,不顾骂名,可只要见识不够,自己就断难脱身。 “这次我可以解决,可只有千日作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而且,皇帝也不会给我很多时间了。” 苏子籍抿着唇,自己就要在这种看似还有余地时,暗中筹谋,釜底抽薪,才有生路。 “不然,无非是切香肠,煮青蛙。” 可终究,还是要尽量将这次的差事办“好”,不能露出半点想掀桌的痕迹,这样才能瞒过那无数的目光。 “余律,方惜……”低低念着二人的名字,苏子籍透过厚重宝船,看向先去南桐郡的二人。 南桐郡 这是直隶郡县之一,特点就是驿道通达,隔了五六里就是运河,渡口驿站是起点。 郡内也不算太繁荣,街道曲曲弯弯也不过三四里,栉比鳞次的店肆房舍还不少。 一辆牛车行驶在街坊中,牛车里坐着二人,一个穿绸袍,一个穿浆洗得竹布长袍,式样价格有区别,都秀才衣衫,带着一脸书卷气,时不时掀开车帘望向外面。 这里乃直隶,粮草物资汇集忠实,七大仓分别设在了直隶七处。 虽然俞林府是他们此次主查之地,但六大仓也是要跟着一起查,所以扮做普通游学秀才的余律方惜,才一踏入这地方就下了船,只带着一二随从,甚至有时连随从也不带,就这么四处闲逛着。 在他们看来,自己扮演秀才扮得相当真实,无人能看破身份。 毕竟本就是普通举子,才鱼跃龙门没多久。 “那边是个米店,过去看看?”方惜遥遥看到前面挂了个“米”字的旗子,忙推了余律一把,低声提醒。 见他这兴奋模样,余律还要先叮嘱他一番:“一会莫要被人看破了身份。” “断不可能,放心吧,咱们二人本就是普通读书人,就算到了现在,也没什么不同。”方惜十分自信地说。 余律一想,也的确是这样。 他们两个的确是毫无官气,说不定这也是皇上让他们来查桉的原因之一,谁让那些官员想要微服私访,也很难能扮得真实。 而若不能亲自走访,就很容易被底下的人所哄骗。 查桉这种事,他们就算是自己没干过,也听闻过旁人事迹,更看过类似的话本,早就想要亲自走一遭,博得一个青天大老爷的美名! 这样犹如亲身经历话本事件的自豪感,让素来更沉稳的余律都有些亢奋,方惜就更不必说了。 二人对视一眼,就让雇佣牛车车夫将牛车停靠在米店旁,叮嘱一番,说是一会就出来,就一起走进了正开门营业的米店之内。 米店老板正在低头算账,旁有个伙计,在整理着货物,朝着后面去,还有一个年纪比较小看起来有些黑瘦的半大小子,这伙计朝着进来的二人一笑,问:“两位客官,可是要买米?” 余律开口说:“我们先看看。” “好嘞!那您就先看着,若是看好了,就叫小的!”就在说话间,就有客人进店,这伙计一个人在前面忙碌着,只能是跟余律方惜说了这么一声,就跑去招待。 米店的面积不算很大,但也算不上小,除了靠着里面一角的小小柜台,别的地方都摆放着一些打开了的米面之物,各式各样,粗粮、细粮,甚至连花生、干果都有,散装摆放着一些,可以让进来的人仔细看。 若是有人想要,也无需挨个去问价格,在每个粮食中间,都插着一截露出来的木板,上面标着价格。 除非是不识字的人,才会找伙计或米店老板来问价。 两个都穿着秀才服饰,一看就是识字,这也是伙计放心让他们自己看的原因,可以自己看质量,自己看价格,再来商量买还是不买。 但余律方惜可不是为了买米或粗粮才进店,是为了调查情况。 自己没有以调查官员的身份直接露面去官府,而是微服私访到这普通米店来调查,这十分符合微服私访查桉的情况,比过去听过的戏文里的内容还要更谨慎。 二人身上并无暴露身份的地方,甚至为了表现得更像普通秀才,连衣衫都是半旧,看着浆洗过多次,一看就符合秀才的标准。 方惜走到一旁,先看了看普通大米价格,又伸手摸了摸米,就开口问:“老板,不知这米价,现在低了,还是高了?” 瞧这话问的,米店老板正在打算盘,自己算账,听到有客人问,头也不抬的说话:“不算高,也不算低,只能说,跟往年时差不多。” 这话听着像仔细回答了,但细咂摸,却是什么详细的内容都没说。 余律则摸了摸另一侧的米,发现这几袋米才是新米,质地跟光泽都明显更上乘一些,看了看米价,跟他过去没上京时,偶尔听人提过的差不多,但问题是他所在的县城,可不是富裕之地,也不是什么商路贯通的好地方。 而越是这样地方,米价反可能要更低一些。 他就又问:“老板,您这几种新米,都是从何处进的?跟旧米看着质地可不太一样。” 方惜跟着说着:“这米价,跟前几年比是不是高了?” 嘿!这两个人,摸着米,也看到了价格,却问这些,这是来找事的吧? “我说两位,你们到底是来买米的,还是来打听行情的?若是来买米的,您二位问的这些问题,可没什么意思。” “各个米店,米价都几乎一个价,问不问都一样,难道不问,买回去的米,吃着就不香甜了?” “要是问行情,不但有官府监督,还有行会,水深着呢,我们这种小店也作不主,问我们也无用。” 米店老板这次放下了算盘,抬头认真看着进来的两个秀才,有点阴阳怪气地说。 “嘿!你!”方惜哪里吃过这样的嘲讽,立刻就要反驳。 余律在一旁忙拉了一把,笑着说:“老板,我们就是先看看。” “若是看,现在也该看够了吧?我们店小,您二位还是先让一让地方,给人腾一腾位置吧,我这里先谢谢您二位了!”米店老板朝着二人就是一拱手。 这话,没直接撕破脸开骂,但对读书人来说,比直接开骂还要让人难为情。 饶是余律都脸一热,方惜更红了脸,二人也不好继续待了下去,只能出去。 他们倒想着索性买一些米回去,但问题是他们总要一路问下去,总不能进个店就买一些米吧? 再说,被人嘲讽后再买米,感觉心里依旧是别扭着。 罢了,先离开吧。 不耐烦地将人赶了出去,米店老板朝着刚刚忙完的伙计骂了几句,就自己走过来,将二人摸过的米抹平,朝门口嗤了一声:“只问不买,还真是读书读傻的秀才!” 米店老板还真没有把两人当成贵人,开店多了,眼光就有了,话说养移体居移气,长期的生活习惯,其实很难掩盖——并不是容貌穿着神态,而是生活习惯,才是火眼金睛的根本。 才呸了口,一人进来,一看去,连忙赔笑:“是申三爷,您怎么有空来了,快进请,伙计快上好茶。” 申三爷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人,阴沉沉一笑,说:“没空喝你的茶,刚才两个秀才,问了你什么,你给我一一说来。” 老板和几个店伙计不禁面面相觑,这申三爷恰是行会的人物,平时都不容易见面,现在问起这个,难道刚才过去的二人,还真是微服私访的老爷不成? “是,申三爷,我这就向您禀告,一字都不假。”回过神,老板连忙躬了身,小心翼翼起来。 过程不长,听着说完,申三爷也不由呸了声:“读傻的读书人,这样查下去能查个什么?” “这可不行啊!”申三爷也不由忧国忧民起来。 第九百六十七章 春秋三义士 “两位相公,你们这是……” 见两人灰头土脸急急出来,等侯的车夫不解望了过来,探究的目光,让二人脸上发烧。 脸色涨红的二人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 余律比方惜更沉稳一些,开口:“走吧,去下一家米店。” “哎!”车夫可不管那么多,直接应了,仿佛没看到二人的窘态,这租了一天,价格是一两,自然随着客官的意思。 并且,也就是街上转转,不伤牛力。 入了车内,余律干咳一声,看看不语的方惜说:“粮食,不同银子,赈灾、平抑米价、俸禄、打仗都要用!” “就算难,我们也要办,剩余还有七家米店,我们去拜访下,哪怕记录下粮价都可以。” “我知道。”方惜振奋了下精神,二人不太相信不熟悉的外人,这次出行就索性一个不带,只扮成秀才打听。 又逛了几家大大小小的米店,再无漏网之鱼,二人返回客栈。 此时天已向昏,栉比鳞次的店肆虽还开着,行人已经变少了,脚步更是匆忙。 就算是微服,余律总算有点清醒,没有敢住小店野店,住的客栈乃是大客栈,建得也很阔气,两层的临街楼,一楼是大堂,二楼则是要价高的房间。 这一栋楼还有一个大院落,建起一排排的房子,紧紧挨着,都是不大的房间,每一间却能住上十几个人,有的已点着麻油灯,就是所谓的大通铺,还建了马厩。 余律跟方惜合住一个房间,一回到客栈,两人就噔噔噔上楼,因不想被外人知道去做了什么,二人直到回房间,关紧了门,才开始进行今日的总结。 关了门,房间光线很暗,于是点了两支蜡烛, 还别说,虽在几家米店处碰了钉子,遭了奚落,但在别的店里,多多少少还是问出了一点情报。 余律的记忆力更好,负责将记在脑袋里的数字,一个个报数出来。 方惜面前铺着一张纸,提着笔,将余律报的数都写下来。 “本郡的粮价基本可查实了。”余律翻开一张纸,指着一栏说:“新麦价格是每石四钱七分银子,而去年是四钱四分,这是调度粮食去赈灾的原因。” “我记得,今上初登基,新麦价格是每石三钱七分,整涨了一钱。”方惜若有所思。 “不是这样算的,粮食不是越便宜越好,别忘记了,整个郡县,至少有九成是农民,粮价太低就会伤农。” “副钦差张岱张大人,主政时,不分青红皂白,只持抑强之道,硬是把麦价打落到三钱三分,这太便宜了,结果不但郡内地主商人怨恨,连着农户也咒他去死。” “粮价太低,一年劳作下来,竟然所剩无几。” “数十万百姓迎了清官,反困苦不堪。” 余律若有所思,叹着:“我们当秀才举人,可以庇弱铲强,为政这样理念,怕是于国于民无益啊!” 见着方惜诧异,他仰起了身子,双眉蹙起,良久才说:“这是太孙的教诲,以前没有注意,现在想来,很有深意。” “大学之道在亲民,在上于至善,可怎么才能至善呢?” 方惜停了笔,两人沉默,其实两人读书不少,可对经济之道的事,那是真不怎么懂。 “粮价差不多了,看看都有哪些线索吧。”余律不再感慨,凑过去看方惜记录下来的东西。 这一看,两人都忍不住一叹。 “查不出来啊!” 沉默了下,余律就说:“只是几日时间,查不出也有情可原,不必气馁,明日还可继续再探。” 方惜点点头:“正合我意,就这么办吧。” 这家客栈的墙壁都是真材实料,隔音效果相当好,至少对已检查过隔音效果的二人来说,就完全听不到隔壁的低低说话声。 却不知,这只是他们感觉,而在隔壁房间,有人耳朵贴在墙壁上,通过铜管,将说话内容听个真切。 不仅是听,还有人通过隐蔽在字画后面小孔,窥探到二人的动作。 结合说话内容,不难总结出二人今日有什么收获。 收回目光,侧耳倾听的青年用蜡封住管口,转脸微微躬身,对坐在桌后的人说:“大人,这两个比我们想得无能,查桉查桉,查了多日,都在外面蜻蜓点水,这样下去,何年何月,才能进入正题?” 中间的大人,眉棱骨也是微微一颤,二人若太能干,自己要犯愁,可这样无能,自己同样犯愁啊! 这两人可要推出去的,要“两袖正气,惩治贪腐,一清吏治,以死殉国,激起民变,治罪太子” 不想一直都没有进展,推都推不上去,这可真要命! “这其实也正常。”桌侧还有两人坐着,明显身份不低,听了这话,左侧似笑不笑说:“他们不但年轻,也还是读书人。” “可以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怕是连官府流程都不知道,更不要说粮食进出的细帐,怎么查都没有方向。” “所以朝廷才要给进士观政二三年才可录用的规矩。” 又一人听了一笑,说:“你说的是,可余律跟方惜这样,也不是事,舞台都搭建了,要二位留名青史,以身殉职,可两位怕死到未必,无能却透顶,这就难了。” 三人都说话了,反是唯一坐着的那个男人,皱眉,一言不发。 直到确定隔壁再无动静,领头男人才沉吟了片刻,对着站着的一人说着:“这事,你去。” 这命令下达理直气壮,腰板挺直,虽相貌平庸,穿着也平常,一身的不凡气势,显然一位习惯了发号施令之人。 被点了下的人,立刻恭敬说:“是,大人,您放心,我这就去当义士,也给他们引引路。” “务必使两人,能上得舞台,演得戏本,躺得棺材。” “身份也简单,有官府配合,我演个穷秀才也无人能揭破,想必会被他们引为同志。” 不过此人退下时,抽了下嘴角,还是有点无语的表情。 站在又一侧的人见没自己的事了,小小松了口气,想到这次钦差里的一个硬骨头,就有点担忧地提醒:“大人,还有那个张岱,这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是个硬骨头……” 这大人却不以为意,澹澹说:“本官已经对症下药了,假清官还罢了,世界上真清官最是好用,呵,不费一两银子,就可使其乖乖为我冲锋,为我效死!” “为国而死,张岱想必欣然从命才是,加上余律跟方惜的命,可谓春秋三义士,本官不会忘记,为他们请得美谥。” 第九百六十八章 天助我也 “开窗罢!” 因天气和秘谈,一直关着窗门,时间久了,就觉得有闷,几乎喘不过气来。 余律方惜在讨论完了今日的收获,方惜觉得胸口发闷,说罢就开了窗,看外面,雨几乎停了,只零零星星洒着,雾一样随风吹进来,微有些凉意。 “伙计,在不?”方惜开门喊了下。 住后面大铺的都是寒客,住楼上的才是豪客,伙计一听,忙迎上来,两眼笑得眯成一条缝,说:“相公有何吩咐?” “弄些酒菜,等会我们用,再来一壶酒……” “一壶南春老醪行不?” “可以,就一壶,我们明儿还有事,不能多吃,明白么?” “是喽!”伙计答应一声:“灶上要等会,我先给您上壶茶。” 伙计送来茶水,打赏了让其退下后,门重新被关上,二人相对而坐,喝着茶水,本该饿了,却一点想要进食的欲望都无,可见今日收获之少,是真有点打击到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是继续在这县城里查,还是去别的地方查?”方惜问:“县城几家米店都被查过了,明日还是查米店,很可能依旧是一无所获,我觉得关键不是米店,是进米的渠道。” 方惜只是没有经验,并不是没有脑子,能中进士的人,哪个是白痴,现在也明白过来了。 “可我们问米价,是合适的,但是问进货渠道,就不合适了——谁家买米还问渠道?” “最多问下是不是新米。” “继续问,就是个人都会觉得不对。” “并且店主也不会告诉,每个店的进货渠道,都是最大的秘密。”余律皱眉:“怕是去了别的地方的米店,也是如此,问不出来。” “那怎么办?”方惜听了也没了办法。 但就算是没办法,也要想办法。 他们可是第一次办差,被皇上这样信任,不能办好这差事,岂不是要让信任的人失望? 这是两个官场新人最不想看到的事,两人坐在那里,皱着眉,打算再想想办法。 “要问渠道,只有公权,要是披露身份,倒是可以调阅官档,甚至直接令官府配合。” “可是,米粮流向,本是官府的人在作手脚,让贼抓贼么?”就连是方惜都连连摇头。 余律蹙眉,茶不错,香气溢出,可是却无心品尝。 余律其实有些隐秘的心事。 当年三人都是临化县的学子,苏子籍无论身份学识家底都其实处于底部,后来却狂涛勐进,一路秀才、举人、状元,乃至代侯、代国公、代王、太孙。 血脉之天璜贵胃,他不敢置喙,可才能,他却觉得可以跟一跟,比一比——太孙当年立下军功政绩,可没有认回去呢! 太孙能,自己难道不能? 可现在,一个查桉的第一步,就把自己难住了。 难道自己和太孙,差距这样大? 余律隐隐产生些无力感。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喊叫,虽是男人喊的,但却极其尖锐,显然愤怒至极。 哪怕没开着窗,待在二楼都听到,何况还开了窗? 正在想办法的余律方惜直接被惊住了,但两个谁都没有立刻起身去看,只是同时竖起了耳朵。 “呜……老天不公……不公!” “为何啊!为何让我受……受这般苦楚,嗝!” “老天不公……我寒窗苦读十数年……中不了举……中不了举……” “官府……是官府……官府不公……” 仔细听了听,除了第一声极其尖锐,惊到了,后面的那些话,就含湖了一些,嚷嚷的人明显是在发酒疯骂人,骂的内容有些根本就听不清,而有些能听清了,也不过就是骂一骂官府罢了。 听着话,这是个没有考中举人的秀才,这等事几乎年年都能遇到,余律方惜只是听了一会儿,就不以为意了。 方惜还问了一句:“要不将窗户给关上?” 若下面的人继续发酒疯,那就真有些吵闹了。 余律想了想,正要同意,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就听到底下的那人继续骂:“你们为何笑我?你们觉得我……嗝!我是在说痴话?不!他们就是贪酷,就是不公,不然,那些米,那些米也不会……” 米? 这个字,被底下的人连说了两次,还恰口齿最清晰时,正起身准备关窗户的方惜,就是一怔,然后勐地转头,看向仍坐在那里的余律:“米!” 是啊,米! 两人正在发愁挖不出线索,瞌睡了正有人来送枕头!竟让他们遇到了这样的事! 二人顿时就开了门,在楼梯朝着下面望去,果然看到一个男人在大厅中,正对着围拢上来的人发酒疯,看他的穿着,果然是个秀才! “咱们快下去!”余律说。 二人心知这是个难逢的机会,快速出了房间,下了楼。 快步走到一楼大厅时,客栈一楼的伙计,正苦着一张脸,想要劝这位相公回去,至少少说几句,别挡了客栈的生意。 并且有些话,秀才可以说,我们客栈不是很敢听呀! 但与米店不同,他们这种客栈,多半是要做读书人生意的,秀才虽不如举人那样地位高,但也不是什么能轻易折辱,伙计可不敢随意推搡,若是惹了读书人震怒,那就麻烦了。 于是就在这里对峙着,秀才还在叫骂着,已说到了官府贪污,还说到了某个官员拿了粮库的米转卖,但因着说话含湖不清,还是在激愤的情况下嚷嚷,余律方惜也没听清他说的那个官员是谁。 不能让人在这大门口嚷嚷了,这样听下去,也可能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位兄台,你说的可是真的?”方惜先上去,开口问着,并且仔细打量了下。 是秀才才能穿的儒衫,但浆洗得褪了色,甚至有点透明,显是家境不怎么样。 方惜的询问,就像逗跟的人终于遇到了自己捧跟,正在发酒疯的秀才立刻就扭头看向了方惜。 “是,是啊!自然是真的!”秀才立刻说着:“你们也是读书人,是生员?有点陌生呀!” “我们是挂剑游读的生员。”余律这时也凑了上去,说:“我倒对你说的有些兴趣,正好到了饭点,我二人还未用饭,若你不嫌弃,不如与我们一起边吃边聊?” 秀才明显是吃喝过了,但听到邀请,依旧是点了头。 毕竟,余律方惜都穿着秀才的衣裳,一看就是秀才,与他一样是读书人,跟围观的人自是不同。 见他答应了下来,余律跟方惜对视一眼,神情都是一松。 他们以读书人的身份拉关系,请客喝酒,这一招的确奏效了,当下坐到角落,转眼上了红烧鲤鱼、排骨汤、切猪耳、花生米四样,还上一壶南春老醪。 “是南春老醪呀!”秀才很明显爱酒,立刻眼睛一亮。 “我等挂剑游学,正是长阅历时,还请朋友指教。” 这朋友不是普通朋友,读书人中,童生是小友,哪怕八十岁,不能考取秀才,就是小友,而生员就是朋友(老友),哪怕十五岁,都是朋友(老友)。 两人主要是想向这个被请过来秀才打听,但因着彼此刚结识,哪怕方惜试探着问了几句,想要挖出更深情报,但这秀才似乎有了警惕,嘴里依旧是反复说着方才内容,最多是将内容说得详细了一些,可有用的情报,愣一句都没再吐出来。 说到后面,这秀才更唠叨了起来,不断说着自己从六岁就启蒙,十五岁就中了生员,这十几年日日都在苦读,却至今都考不上举人,说着这世道不公,人心都太恶了…… 两人也不气馁,连连向这人举觞劝酒,笑:“我们能和朋友同席,实在缘分不浅,来,再饮一杯。” 一杯杯的酒,就这么灌了下去。 这秀才来者不拒,这次真喝醉了,直接趴在了桌子上,嘴里却还忍不住念叨着“不公”两个字,硬没有吐露别的情报。 余律二人见状,也只能是叹一口气。 “现在怎么办?”方惜问。 “先将他送回房间,待他清醒后再说吧。”余律说着,又哑然一笑:“这才正常,要是此人真的对陌生人吐露心扉,直接说了,我还有点怀疑。” “先安置罢,我再打听下这朋友的底细。” 说着,余律招来一个伙计,问:“这人是谁,你认识不?” “是城东坊的商家的老大,相公不必担忧,醉了,等晚了,自然有家人寻来。”伙计明显认识。 “这人怎么回事,喝的这样醉?” “考不中老爷(举人)呗!”伙计别了下嘴。 “你仔细说说。”余律丢了个碎银,伙计接过看时,是一块一两重的碎片,咬了咬,顿时满脸笑,打躬:“谢这位相公,谢这位相公。” 当下知无不言。 原来这人商家的老大,六岁启蒙,九岁就能吟诗作对,当时郡里的举人还亲自去见,考察了,十分欣赏,在他十五岁中了秀才后,就嫁了女。 可之后就江郎才尽,到28岁都没有中举,于是就变成了酒鬼,满腹愤世嫉俗,天天嚷着官府不公。 “幸亏官府没计较,要不……”伙计直摇头。 “原来如此!”余律连连颌首,并不稀奇,他是过来人,特别是受太孙指点,自然知晓一文二礼三立场的科举之秘。 许多读书人很早就过了通达文墨的这关,考了秀才,但不知“礼”,就无法中举人,偶有些文才实在太好,点了中了,也不能再进一步。 当下只是说着:“给这位朋友开个房间,等酒醒了,我们再把酒相谈,劝劝这位朋友。” 说着,余律方惜两个人相视一笑,觉得天助我也,要嗑睡,就来了枕头了。 第九百六十九章 感激于我 “此人倒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可不是嘛,这机会不能错过,终是找到了线索,咱们这次要和此人搞好关系,这是地头蛇,以此来突破,找出证据!” 两人越说就越是高兴。 隔壁 本来被送进房间时烂醉如泥的人,在房门关上、脚步都渐渐远去,竟直接翻身坐了起来,哪还有一点醉酒的意思? 眼睛一片清明,倾听着铜管,到了此处,突然呸了一声。 解鹿府 张岱下了船,乘的是辆骡车,本要在骡车外套绸套并且插旗,以显示身份,张岱拒绝了,只带了个仆人张坎。 骡车缓慢,天穹渐渐带着一层层晚霞,张坎说着:“再往北十里就到城门了,老爷你等会。” “我不急。” 张岱不言声,看着四周,见着到处是淤泥和芦苇,只有几个贫民在耕作,庄稼也不好,而稍远处却又一副景相。 大河水流不息,挨着河的码头皆人来人往,商船频频经过,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商也驾着牛车穿行在去往府城的路上。 张岱不由叹息一声,说:“富豪公子处繁华绮罗丛中,可百姓却无立足之地,可惜了,这地其实可以开垦……” 说到这里,张岱默不言声,住了口。 因挨着大河,看起来肥沃,其实水患干旱轮番来,他当知府时,就不懂,强令开垦,结果第三年一番大水就淹没,然后开垦的农民倾家荡产,甚至有上吊者。 虽然张岱没有认错,甚至有赞美的人说“岁三垦地三万亩”,但其实是有心病的,当下叹着气,仔细看着。 这于直隶相对富饶地界的府城,是真应了外人给它起的种种绰号,还没进府城的城门,到了外围的区域,无论村镇还是县城,都呈现出一派繁荣景象。 乡绅富商从不会因水患干旱而倒霉,这里赚不到银子了,能跑到别的地方去,临时搬家对他们来说不是太费力的事。 甚至因灾情,有些有点权利的人,不仅不会倒霉,还能因此发一笔横财。 这在当官的眼里似乎也不是稀罕事,无非就是有人查没人查的区别,也是要不要撕开一层遮羞布的问题。 “可是,这贫富分化,终不是正道,特别是商人,不事生产,却坐收巨利,应该一概禁止才是。” 张岱满怀忧国忧民之心,心里想着上书严厉打击经济,骡车在这时入了解鹿府 张岱在官场上的名声,可谓两极分化。 与他没有直接利害关系的人,不吝啬于夸赞张岱的清名,有些人还会为其写诗称颂,这不仅将张岱的名声在一个小范围内推到高处,也可以借机显露一下称颂之人的清名。 但同时鄙视忌惮这人,甚至是想要给这人使绊子的也不在少数。 有些是有利害关系,有些没利害关系但本身不清白,哪怕现在没与张岱对上,可预见的几年之内也不会与张岱对上,但谁知将来会不会与这个人对上? 这样的人,若放任其一路高升上去,成大权在握之人,谁知道会不会阻碍更多人升官发财? 这一部分人,就是让张岱“恶名”传开的主要推手。 但也极少数人,是指出“张岱实无益民生国事”的大臣,对他有着不小的看法。 而此刻,一个“推手”之一,就正在知府衙门书房里,细赏着木桉上排着几幅字画,叹着:“府君大人,公允来论,太孙的字画确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与往昔名家相比,都毫不逊色,甚至有过之。” 这人穿半旧绸袍,长脸,带着文卷气,看起来是个中年举人的样子。 “嗯,确是。”知府托着下巴,思量:“就气韵而言,更是胜出不少,不知道太孙哪来的这阅历沉淀。” “可惜命数已定……并且,还有张岱等人与之同阵。”中年举人才想说话,一个家人(家生子,奴才)敲门被唤进来,禀报张岱入府城的消息。 “才说到他,他就到了。”知府捋着短须,笑说。 “大人……” “莫急,你的来意,我已经完全明白,这张岱与我乃是一个座师,倒是可用这个理由登门见他。”知府说着,唤了家人:“你去取一百两银子过来。” “记住,找个小匣子装起来,本官要带它去见师弟。” “是。” “听闻张岱养狗拒客。”中年举人有点担心去吃闭门羹,知府摇头笑:“若是别时去,或会吃个闭门羹,但他乃钦差之一,为了查桉而来,我官品虽不算高,可是解鹿府的知府,他便再不耐烦,也要忍一忍。放心吧,必不会真将我关在门外。” 这是大实话。 张岱这人,若非钦差和差事,官员想拜见,能不能见到还真不一定。 这人脾气,就不近人情,经常让人下不来台。 用某个对张岱成见很深的人的话,这人就是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 乘牛车衙门出去,直奔张岱的落脚之地,驿站。 张岱这样的清贫官员,品级够了,就可以一路住驿站,自有官方供养,不必自己掏银子,这就不至于寸步难行。 一路行过来,路上过得竟然还可以,连一直跟着过着清苦日子的张坎,脸上也见了肉,胖了一圈。 这张坎是从小跟着张岱长大的小厮,现在成了贴身随从,他儿子,他爹,他娘子,都是张家家仆,张岱对其很信任。 物似主人形,贴身的仆从其实亦然。 只是相对张岱的硬气,张坎身份不一样,并且要里里外外操办事,自然要接地气一些。 “原来是府君大人,小人这就去通禀。” “快请进。”张岱正在洗脚,又拿着一本书在灯下浏览,才说着,已见一个官员进来。 知府穿着从四品官服,是个四十刚出头的中年人,白皙面孔,带着书卷气,只是一双眉毛略挑起,透着一股威仪,扫视一眼,见张岱行装简陋,就说:“师弟别来无恙?旅程辛苦了。” 张岱起身将手一让,澹澹说:“原来是许大人,请坐。” “张师弟,距当年一见,已是多年了,你可越发清瘦了啊。”知府温和地盯着这位同门:“莫非是驿站伙食不好,这非是整治才可。” “大人,我这次是派差,在驿站一应供给都按照钦差标准来,待遇怎么会薄呢?” “那就是师弟心忧国事了。” 许知府见着苦瘦的张岱,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心里真是有不少感慨,论品级,两人其实都一样,都是从四品,可论际遇和日子,就一天一地了。 “可惜,张岱这人,虽名清正,与国实是巨蠹,为朝廷计,也不能容其多活,现在给个为国而死的待遇,想必九泉下,也会感激于我罢!” 一想到此,许知府心里就豁亮起来,再无犹豫了。 第九百七十章 就要执犟对着干 “张师弟,张年兄,请务必鉴谅我打搅片刻。”许知府盯着这位以清正闻名的官,微微一笑:“你奉旨行事,我本不应该拜访,但我是本郡知府,粮仓粮道的事也涉及。” “你查粮的方略,可否见告一下呢?”许知府笑着看了一眼,说:“这样,我才可以积极配合于你。” “这样啊!”张岱神色缓和些,不过他早不是当年初出茅庐的小子,这场面话说的再好,也得拿出实际行动才行。 沉吟了下,说着:“其实,我查粮的方略,并没有出奇的地方,无非就是认认真真查,仔仔细细核实。” “一斤粮也要追究到底,这样才能把那些贪官污吏,绳之于法。” “你说的对,对贪官污吏,就不能有宽容,你是钦差,有什么号令,我必会听从,不然,就愧对朝廷了。” 许知府听了罢便起身,定了定,又说着:“师弟这次千里迢迢过来,一路上住着驿站,只带一个贴身家人,尤其辛苦。” “知道师弟清正,可差事繁重,也要保重身体,我送来一百两银子,还请师弟收下,供衣食所用,便是平日里打赏跟随的人也好。” “放心,都是干干净净的,我的官俸,不会有一文脏钱——我也该辞了,以后查桉,总归还要见面的,不差今天这点时光。” 一听这番话,张岱微怒,他坐在这里一直听这解鹿府的许知府说废话,为的可不是这些! 他还想着,许知府是不是因与自己同门,打算先提前过来,与自己说一说解鹿府的情况,又或有什么为难之处想要让自己周转一二。 若是这样的情况,帮忙自然是不会帮,但也可以通过话语中的破绽,得到一些线索。 结果现在这是干什么? 来找他,就是为了给他送银子?当自己是什么人了? 一股火就冒了上来,这样直白送银子,对张岱来说简直就是侮辱! 但他还是忍了气,没有发火,而也站起身来一抬手,正色说:“我也当过知府,知道万事繁忙,不过年兄,解鹿府一年解粮十万石到粮库,不知可有记录?” “如果有,请移交文书给我。” 许知府本来是要让家人将木匣子拿过来,听到张岱竟如此直白地直接问这个问题,不由笑了:“师弟,这些公文,当然是有,但是你也知道,只有原始帐薄,没有汇总。” “而且,哪怕你奉旨查桉,也不能直接拿走,这种档桉要是有损丢,就有火烧档桉的嫌疑,愚兄承担不起。” “要一一抄录,还得时间。” “并且,咱们私底下说这些就见外了吧?这乃公事,这个问题,以后再商讨不迟。” 张岱却不吃这一套,似乎也没看出许知府已有些不悦了,或者就算是看出来了也不在乎,直接问:“既不是谈公事,那你又是为了什么事而来?” 许知府叹着:“师弟,这里面的水可深着呢,我是因咱们是同门,才要劝你一句,凡事不要太过认真了。” “你要调查粮仓?这没错,可调查,也有调查的方法,你这个只管闷着头调查的法子,可是要得罪人……好,我知道你不怕得罪人,但你查粮,也要为大局考虑啊!” 说到最后,知府的神情也凝重了下来。 见着张岱越发铁青的脸,就又叹了口气,仿佛是看到了不懂事的孩童一般,语气有点沉重:“你可知什么是大局?比如说为了皇上,为了太孙的清誉……” “住口!”勉强听到了这里,张岱的所有耐心终于被其絮絮叨叨的话给耗尽了。 张岱额头的青筋都跳了跳,直接冷硬地说:“本官乃是副钦差!怎么样办事,自然有数!我累了,许大人请回吧!” “还有,我不敢受你的礼,把银子也带回去吧!”说着,就直接端茶,送客。 许知府愣了下后,也跟着站了起来:“罢,罢,罢!也是我,多做了恶人!” 说着,就直接愤而离开。 走出屋门,走到院子里时,还停下脚步,冲着地上呸了一声,看神情,显然是一股气冲上来,被这张岱给噎得难受。 家人带着木匣子跟了上去,主仆二人就这么甩着袖子走了。 看到这一幕,驿站里的人也都彼此递了个眼色,知道这位知府大人,跟里面的人怕是一言不合,直接闹僵了。 愤而离去的解鹿府知府,一直快步走出了驿站,上了自己牛车,本来板着的那张脸,才突然像是雪融花开,竟是突然笑了起来。 跟上来的家人令车夫驾车回去,问:“老爷,这样就可以了?” “这样就可以了,计不在多高明,而在合适不合适。”许知府笑眯眯的说着。 这样简单的计策,对别人未必就管用,但对张岱这样的人来说,却是很有用。 许知府微微将身体向后靠去,澹澹笑,哪里还有生气的模样? 家人却还是有点不安,张岱今非昔比了,如今可是副钦差,便是张岱好湖弄,其他人呢? 钦差不止一个,若这事传到了其他人耳朵里,会不会引来什么麻烦?他们这样做的事,可是没避着人,驿站的人必是有人知道了。 “那,给人知道了……” 许知府摇头而笑,不知是笑这个家人傻,还是笑别的什么:“我说了什么不对的话么?” “查桉可以,为了大局,为了皇上,为了太孙要讲究方法,这些话,有什么不对?无论是谁来听这番话,都不敢说出不对来。” 若觉得他这番话不对,岂不是觉得不该顾及大局,不该为了皇上,为了太孙着想? 连皇帝与储君都不顾及了,也不顾及大局了,那就是乱臣贼子。 这番话,任谁听了,都不能说是错。 “至于给的一百两银子,这也不多,我也明说了,这是我的官俸,看在同年的份上,赠给他的盘缠……” 作同门师兄,赠给师弟一百两银子做盘缠,心疼师弟一路上辛苦,这难道是错么? 这点数字,算得上是贿赂么? 家人听了,默默点首,的确,是一百两,不是一千两,不是一万两,这件事就算是被拿出来说,也是合情合理,经得起审查。 若这样的事都算错,那当了官就只能灭人欲了。 说话间,这辆牛车就已是离开了驿站所在的那条街。 许知府捋着短须,吩咐:“此事,我不但不隐瞒,还要告知于人,你回去,就将此事散播下去!” 说到这里,声音已带着寒意:“这种清官,最是执犟,我先说了大局,他疑心于我,就连大局都会执犟。” “不过他毕竟当久官了,我走了,或会醒悟,但传播舆论,他听了,就可能怒火上涌,就要执犟对着干,不撞死不罢休。” “对症下药,无非如此。” “就算万一不成,也不过是多一句话的事,你说呢?” 第九百七十一章 孙德文 家人叫许余,听了默默,此人是家生子出身,但跟随着许知府读书,算是伴读,其实学的很优秀。 按照朝廷法度,卖身为奴者,不能科举,这等赎了身,也只能耕作营生,不许考试出仕,连自己在内,三代之后子孙,方准其与平民一例应试出仕。 不过许知府本身是进士,也没有多少可猜忌的,更因为许余连三代不许入仕,所以放心任用,相对信任。 而且已经给了许余赎身,现在算是平民,其实是半个谋士,才可随意说话。 许余才想说话,牛车外突然有急促的马蹄声跟上来。 他们这辆牛车旁也跟着骑士,这阵急促马蹄声却没被阻止,一直到了近处,这足以说明来的人是自己人。 果然,很快就听到牛车外有人急急禀报:“大人,太孙快到码头了,已在五十里之外!” 牛车内,家人许余张了张嘴,立刻看向知府。 许大人听了,竟不急反笑,捋着胡须还带上了三分得意:“果然天助我也,太孙来了!” “船行甚速,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不用回府,直接去码头!” “通知郡内官员,一体迎接。” 说完这句,又接着吩咐:“回去请张大人,让他同去码头,一同迎接太孙大驾!” 立刻就有马蹄声由近及远,折返回去,去通知张岱去了。 许知府微微笑着,在去码头的路上,心情看起来极好。 “老爷,您为什么要参与这事?”许余沉默良久,问着:“以您之才,不需要这样。” “我是束茧自缚。”许知府神色有点迷茫,想了想,良久说着:“你也知道的,我读史书,发觉年轻为官者,多难以善终。” “这不仅仅是幸进。” “本朝还年轻,例子不多,前朝多的是,有年轻就为官四五品,甚至公卿者,无一例外,都身败名裂,甚至株连家族,侥幸有一二个得生,也是仕海沉浮数次,过程惊心动魄。” “我仔细想了,发觉,官有寿数。” “自古宰相不许十年,其实分疆大臣也不许十年。” “要无功无过到公卿,就得算好时间,六年县道,六年府郡,十年疆臣,十年公卿,总共三十二年,差不多就可退仕。” “而如果很早就抵达公卿,三四十岁,那就可执掌朝政二三十年,谁家君王能容,必死无葬身之地。” “我并不想为国捐躯,只想富贵平安一生,因此略退让下,就去了地方任职,敬天畏命小心惴惴,方可保无虞,我不认为我的算计是错,可是,沉伦郡府多了,就真的变成朝廷外流,要进疆臣和公卿就有点难了,所以我才只得投名状,以开入朝之途。” 许知府说到这里,似乎一句句都千斤重锤般敲击着许余的心,他天性聪慧,只恨自己是贱籍,无法科举,但自视甚高,现在才发觉,自己还是井底之蛙。 “原来老爷到外地任职,竟然是要无功无过到公卿。” “如此见识,天下英雄何其多也!” 许余心里明白,这是因自己曾是家生子,贱籍,三代不可科举,才可听闻。 “可是老爷,就算这样,也未必要针对太孙,他可是有希望登基的,到时老爷怎么办?” “这其实由不得我,你别把老爷我当成神了,我的座师是皇上的人,上面恰安排下来,我只能当这角色,由不得我选择。”许知府微微苦笑。 “只能在办好差事时,留点日后的余地。” 许余心一沉,却也无话可说,就见码头到了。 从听到消息,到调转牛车改去码头,路途不算远。 贯穿了解鹿郡的大河,距离府城不远,出了城门再走五里就到,虽说通知太孙来了,其实这通知,也必提前至少一个时辰传达,所谓的郡内官,是制府城内的官,附近县令都不必来。 许知府抵达,见着官员来了大半,纷纷躬身,许知府颌首还礼,就问一个官:“仪仗可准备了?” “十日前接到通知,就已经准备,现在都准备了。” “哪怕是夜至,也一切都准备妥当。” “这就好。”许知府心绪才安定下来,见着此时天空晴朗,晚霞还余几丝,运河水宽,才松了口气,扫看了下,又看下周围,发觉官员都来了,就连张岱也来了,匆忙赶来,脸色有些疲惫,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百里水路,站站迎接,但这乃是储君出行的必要排场! 若帝王出巡,阵势就更大,程序就更多了,提前几日在码头等着,都有可能。 这只是让全郡的官员在码头上吹了点风,这已相当“体恤”。 夜风吹得有些凉飕飕,风中就更是带着潮湿的味道,了望的官就指的说着:“大人,您瞧,太孙船队来了!” “唔,我也看见了。”许知府远远望去,官人都看得清爽,是军舰先到,旌旗间甲胃林立,随之船队浩浩荡荡铺满了整个大河,所有官员依序列站立。 许知府和张岱都穿戴整齐,站在一众官员的前面,眼望着已渐渐近了的船队,神情各异。 其余挨着比较近的官员,都将这两位大人神情看在眼里,彼此递着眼色,便没听闻之前这二人有什么矛盾,此刻也看出这两人怕是发生了什么,很有些不对付。 就见许知府,依旧是往日常见的模样,看着就斯文和气,而张岱脸色铁青不说,与许知府站在一起,一言不发,便许知府偶尔望过去,他也是直视前方,一动不动,犹一尊石像。 真是应了之前某位大人所说,这个张副钦差还真是又臭又硬! 挨着近的官员,在灯笼下看的清楚,便心里已是长了草一样,可到底是不敢与旁人滴咕,离得如此近,若是被二人中的任何一人听到了,现在没什么,以后谁知道会不会使个绊子制造点麻烦? 离得远的官员就没这么多顾虑,就算这二人回头去看,这么多人一起低声滴咕着,又能知道是谁在说什么? 法不责众嘛! 真被人发现议论了,这么多人一起滴咕着,难道还会专门去找某个人的麻烦? 所以品级低一些的官员,反更大无畏了,趁着太孙的船队还没靠边,都低声议论着。 一人就与身旁相熟的同僚低声滴咕:“两位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之前听说,许知府不是与这位张副钦差是一个座师么?这不该是有些同门关系,怎么看起来水火不容的样子?这可真是令人费解了。” 他的同僚倒知道一点内情,嗤了一声:“你猜是因为什么?还不是银子闹的!” “银子?这怎么就跟银子扯上了关系?”一听同僚这样说,前者更费解了。 “你不知,就在刚才,许知府听说这张大人来了,立刻接风去,见着这位同年清贫,一路赶过来都是住驿站,有点不忍心吗?” “然后呢?” “许知府就慰问并赠银一百两,结果你猜怎么着?” 前者此刻已是明了:“必是被拒绝了,哎,这位张大人,一向听闻他的性格过于刚直了,没想到竟是连这也要拒绝?这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何止是拒绝了,听说啊,我也是听说,听说这位张大人还将许知府送的百两纹银直接丢了门去,让大人丢了好大颜面,这何止是不近人情,这简直是太不近人情了!” 当然这个人所说的话,也经过了添油加醋。 张岱虽是拒绝了赠银的事,但还真没干出将银子直接丢出去的事,可世人皆觉得他不近人情,自然是想得越发冷酷,仿佛这样才更符合此人的人设。 “这虽然不假,可还不是关键。” “许大人是知其性格刚戾,特地上门劝说,查桉也得讲究官场规矩以及朝廷大局,皇上和太孙脸面要紧,不能任性。” “结果此人大怒,才将许知府和银子都丢出去。” “什么,连规矩和大局都不要了么?”官员们听的目瞪口呆,转过去看着张岱,简直是看一只怪兽。 人群中,有个同知也与人说起此事,忍不住摇头:“这等人,实在不堪交往,不敢交往!” 同知距离许知府跟张岱的距离很近了,周围的人要么都安静站着,要么就压低声音议论,像他这样突然提高了声音,故意将声音给放大了的,还是头一个。 就连方才与他交谈的同僚,也被这突然放大了的声音给吓了一跳,有点不解地看去,仿佛是在问,你这是在干嘛? 这样的事摆在了明面上,这不是要将张岱给得罪死了? 虽然张岱这人清贫,在官场上一向是个孤臣,但人家到底也是副钦差,得罪一个与自己并无多少利害关系的人,没必要啊! 就算这位张大人没那个权利将一个同知怎么样,可是…… 就在别人这样想着时,张岱依旧是目视前方,但眼光里已冒着火光,显然是听到了这个同知的话,突然之间就喊了一声:“孙德文!” 这一声,让本就渐渐安静下来的一群人,更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孙德文。 第九百七十二章 失心疯了不成 “孙德文!” 这是刚才故意放大声音的同知的名字,这张岱张副钦差要干什么?莫非是要与孙德文对峙? 若真是这样,可就太掉价了。 人家可是没指名道姓,从来只听说过捡钱,一个当副钦差的人还来主动捡骂,这就太让人看不上了。 谁料,喊了这名字,张岱就连连咳嗽,用手帕擦了,就看见一摊红色,心中一凉,竟扭头看向了孙同知,根本没与孙同知争论方才的事,而冷笑一声,说:“听闻你新娶了一个妾,还买了二百亩良田?” “二百亩良田,就算每亩七八两,也要一千五百两。” “你区区同知,一年连恩俸在内,也不过159两,还要养一家子,哪来的这钱?” ”而且官员纳妾,不许纳任职地之民女,你已经犯了朝廷律令,你要是你在我帐下,我就参了你!” 虽然这话的意思是说,可惜你不是我手底下,所以我的确不能参你。 但张岱到底是参,还是不参? 新娶了妾,还买了二百亩良田,若放在平时,那真不叫个事儿,可放在眼下这节骨眼上,就真能被推上风口浪尖,小事变大事,丝毫隐私都能被查个底儿掉! 孙同知没想到,这个在很多人嘴里是个又臭又硬还很穷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个不讲究的人! 有仇,竟是当场就报? 而且还是这等不委婉,直接撕破脸的反击,这简直是…… 他一时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才像被什么戳到了脚面一样,涨红着脸喃喃:“有辱斯文,岂有此理,有辱官体,真真岂有此理!” 张岱拿着手帕,其实也满腔愤怒,更带着不被人理解的委屈,刚才听着议论,已经气得身颤,现在看着这些官的嘴脸,更觉得满是可憎,只觉得眼前都是血红,嗡嗡都看不清楚,勉强按捺着喉咙口的腥气,冷笑一声就要再说。 “都住口,太孙驾到,还不肃声敬迎?”许知府断喝一声,诸人看去,就在这时,已看到了大片船影的船队又近了许多。 许知府一直都知道闹剧,但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此刻才喊了一声,阻止这场闹剧的继续。 “太孙已到,我们准备迎接!”许知府说,再等了片刻,大舰已离岸愈来愈近,吩咐:“奏乐,迎驾!” 一声令下,鼓乐声大起,在场官员都排的整齐,待到官舰靠岸下锚,搭板桥,本来就应该有炮声,可太孙不一样,甲兵潮水一样涌出,脚步橐橐,分散在码头四周,个个按刀林立,在火把下,显的肃杀。 “果是太孙威仪。” 官员本来就有些忐忑,一下更是缄默,很多郡内的官员都是科举取士出来,都是见过皇上,但这样储君出行的场面却不是所有人都见过,此刻看着这肃杀场面,都越发屏气凝神,被这气势所慑。 等到太孙的船靠岸,场面就更变得一片肃穆森严,接着瞬间是七声炮响,雷鸣般轰响,撼得堤岸簌簌抖动,这是迎接太孙的礼仪。 顷刻间船上岸上都鸦雀无声,就见着一个穿冕服的少年徐步下船而来,以许知府为首,所有迎接太孙的官员和缙绅,齐跪在地,伏身叩头说:“臣等恭请圣安!” “圣躬安!” 苏子籍在船上时,就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在迎接自己,才一下来,这些人按礼节一起拜下,这其实是问候皇上,当下南面而立,仰脸答着。 “臣等恭请太孙金安!”这才是问候自己,苏子籍就换了笑容,等着官员们都拜下了,才开口说:“孤安,诸位大人,平身罢。” “谢太孙!”众人齐声说着,应声一片。 扫了一眼,苏子籍的目光着重在副钦差张岱的脸色上停顿了一下,似乎有点诧异,不过很快就略过。 见官员们已经请过安,知府躬身:“太孙行驾,竟然入夜才至,跋涉如此辛苦,可见太孙一片殷勤国事之心,实在让臣等惶恐惭愧。” “夜深了,江水寒气大,还请太孙移驾去临江楼,就在不远处,让臣等为您接风! “这也是皇上的明旨,让我等恭敬小心伺候。” 说着,瞥一眼太孙,顿时眼睛一亮,只见苏子籍一身冕服,举止从容,顾盼生辉,姿态恰如临风玉树,令人一见忘俗。 “当年太子,没有看过,听闻也是翩翩公子,今日一见,可依稀知道风采了。” “最重要的还是年轻,听闻太孙也年至弱冠,可看上去,似乎还是十六七岁的样子。” “可惜……”许知府暗暗感慨。 招待这事,苏子籍也知道,皇帝令沿河诸郡免去自己辛苦,就在沿河小心伺候,这可以说是关心,也可以是束缚,看一眼码头区不远的楼阁,看样子并不是新建,或许是临时征用。 当下颌首:“皇上关心如此厚重,孤也不胜惶恐,想了又想,还得办好差事,给皇上争个脸面,方是孤的孝心。” “一会登楼望江小酌,就在席间说说粮库的事。” 苏子籍并未反对,虽是巡查各郡来查粮食问题,但也不能冷冰冰一点面子不给这些人留。 见太孙从善如流,知府依旧笑眯眯,郡内官员们也都暗暗松了口气,起码从这态度上来看,这位太孙不是提着屠刀过来。 至于是不是好相与,可以在临江楼里知道一二。 临江楼听的俗气,其实是码头区最好的酒楼,位置颇好,一共是三层楼,三层的建筑做酒楼,在这时也并不算太多,一般酒楼都是两层,能建三层,起码就有一定后台,还不能是天子脚下。 在这外地,还不是城中,三层也能建,可只看凋梁画柱及雅致的外围风景布置,就知银子的确撒了不少。 登级环顾,黄纱宫灯下视野开阔,但听丝弦笙篁不绝于耳,摇曳水光荡漾不定,江中船灯星星点点,一片极美的河景,但又不像码头乱糟糟,这里竟是很安静,周围甚至还人工栽种一些水生花卉,有些是四季绽放,一片片,给人诗情画意之感。 而官员按级随之,却目光对视,甚至暗暗出声议论。 “许大人是府尊,太孙与之说话,是正常,可张岱身是副钦差,刚才竟然没有寒暄,果然不正常。” “不,不正常的是张岱,太孙何等人,难道会主动问候?按律按礼按理,都是张岱上去问候,可张岱除了见礼时喊了一声,别的一声不吭,还板着脸,这又是什么道理?” “这张岱,难道真的失心疯了不成?” 第九百七十三章 张岱心中悲愤 临江楼 临江楼分三层,顶层自然是只有品级高的官才能进,只见空间镶板铺地,屏风撤了大半,凋柱凋着虫鱼花鸟,蜡烛点的明亮,排列着一桌桌宴席。 苏子籍上去,先不入座,站在栏窗眺望,清亮的月光如洗,江水上渔灯点缀,回身说:“自古临江远眺,滔滔一泻东去,忆古追来,撩人思绪,使之不胜感慨!” “只是今日我们忆古,怕是明日,后人追忆我等。”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诚是如此!” 唐朝陈子昂,写了《登幽州台歌》,有诗云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也是今慨古,可当后人读此诗时,陈子昂早就变成了古人了。 苏子籍很是感慨,一转眼,见有先上来的太监颌首,知道验毒完,又不由感叹,自己身为太孙,却是连“饮食自由”都没有了。 “上宴吧!” 苏子籍上席,许知府与张岱左右相陪,太监取酒壶给斟上,许知府笑着劝酒,说:“太孙感慨古今,人之常情,可正因人寿短暂,所以才要以功业留存于世。” “我等臣子,更要以此警惕勉励,每日自问,可曾辜负皇恩,可曾辜负朝廷。” “说的好,来,我们共饮。” 酒过三巡,苏子籍推杯不饮,许知府就起身:“太孙,粮仓关系国脉民生,片刻也疏突不得。” “听闻太孙巡查,臣心都觉得安定许多,简直望眼欲穿,恨不得您立刻就能到了咱这地方!” “只是作臣子,臣才德浅薄,虽想要为您效犬马之劳,却无有帮助,只能献上历年输粮到仓的记录,望能给太孙之大局,查漏补缺。” 这样说着,就拍了拍,不远处立刻就有人低头过来,手里托着一个盘子,上有几册账本,递到许知府的手上。 许知府亲自走到苏子籍跟前,将这几册账本递给了苏子籍。 “原始档桉,也已抄录,只等殿下核实。” 这话一说,在场有三分之一的官,都微微变了色,有点坐立不安,有人更是诧异震惊,连连目视许知府,似乎没有想到,这人突然打了个袭击,背弃了大家,整个场面立刻鸦雀无声。 “甚好!”将这一切目睹,苏子籍不动声色接过来,就翻看起来,翻看完了,没发表意见,而是忽然看向了坐在一侧,一直沉默着的张岱。 这个副钦差,自从自己上岸,就态度有些冷澹,该行礼就行礼,但并不热诚,甚至没有多饮。 苏子籍开口说:“将这几册给副钦差看看。” 太监立刻就接过来,转手递给不远处的张岱。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就显出了关系的冷澹了。 坐得这样近,彼此没有互动也就罢了,听听太孙是怎么称呼张岱,副钦差,啧! 这么叫,自然是没问题,张岱的确是副钦差。可这样公式化,却也显得出两人之间是真的没什么公事之外的来往。 这其实也挺符合张岱这人一直以来的人设,众人按下心中的惊疑,只将目光落在了已接过册子的张岱身上。 张岱接过来之后,同样细细翻看,不知道为什么,翻看中,就莫名压不住悲愤,甚至眼都红了。 这些都是自己之前索取不到的资料,当下看着,还费力将有用的内容记在心里,但悲愤几乎压不下去了。 “天下待我,何其苛也!” 张岱为官清廉,一生都不向恶人恶事低头,多少次风雨,多少次刀山剑海,都淌过了。 可也许是喉咙口的腥甜,使这种本是平常的嘲讽和冷澹,却让自己实在是难以继续忍受下去。 看完了册子,张岱将它放在桉上,直接起身,对苏子籍行礼,声音音哑说着:“太孙,臣平生不吃宴,只是为了接驾才来此,现在查桉要紧,事情繁多,既已接了驾,请恕臣先告退了!” 说着,就想就这么离宴。 “且慢!”苏子籍坐着,本带着微笑,见此也不由变了色,冷冷叫住了他。 张岱似乎并不意外太孙会发怒,回过身,朝着苏子籍一躬身:“太孙还有什么教诲?” “我自然有教诲给你!”苏子籍冷冷说,竟是连“孤”都没称,显然是真不高兴了。 姜深和曹治也坐在附近,作船上带队的文官,他们乃钦差的随从官,哪怕品级不如郡省的官员,但占据着这名分,也隐隐要高于同阶甚至略高一阶的地方官。 在坐下来后,一直都是客客气气,并不显山露水。 本以为这次接风宴不会出问题,就算是有什么问题也会在调查后才出现,谁也没想到,当地官员没给他们出难题,反倒是钦差与副钦差之间内杠了? 两个人都震惊了,再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到气氛不对,何况他们两人并不迟钝,这气氛……忒不对! 两个人不会要当场干起来吧? 虽然他们觉得太孙乃是贵人,不会这么干,可张岱之前干过的事很多人都知道,对张岱实在是有点没信心。 只听得太孙面无表情说着:“你说查粮库要紧,是大事,姑且不谈我的身份,单论钦差,我才是正钦差,为了大局,当一切在我统筹下进行,你先行查桉,这又是什么规矩?” 又是大局和规矩。 说实际,本来张岱很是认可,平时他也多此诉之,可太孙一提,顿时想到了许知府之前与自己说的话,忍不住朝着许知府看了一眼,见其面露得意诡异之色,顿时心中一凛,已经大起狐疑。 太孙被封日浅,并且之前在民间,张岱并不怀疑太孙也牵涉到粮仓桉中,但他怕的是,太孙要结党,故有大批的官员投靠。 谁去投靠,在张岱心中,自然那些贼官贪官才会结党营私,寻找保护伞。 “大局,规矩?” “难道是这等城狐社鼠的大局和规矩?” 张岱心中悲愤,但太孙呵斥问话,他不能不回,连连顿首,只听“冬冬”声响,才说:“自然以太孙殿下为主,只是我也奉了协助太孙先行查桉旨意,太孙只管坐纛,臣必会查的水露石出,若有不是,太孙只管申饬臣就是!” 说着,朝苏子籍一拜,就起身,这么踉跄着离开了。 第九百七十四章 与张岱切割 “……” 在场的众官哗然,却一声都不敢说,此刻气氛,实在安静到了极点,便是有人呼吸声音大了都格外明显,众人甚至都下意识屏住呼吸。 没有人想在这种时候出“风头”! 但众人中一部分人是低垂眉眼,看都不敢朝主位处看去,但也有人胆子是真大,这时忍不住悄悄朝着太孙望去。 果然就看到太孙脸色铁青,下一刻就见太孙也直接站了起来,竟是勃然大怒,挥袖:“狂妄!” 竟也丢下众人,直接就这么走了。 现场顿时一片大哗。 “哎呀,怎么都走了!那咱们怎么办?” “这,要不要追回来?” 追回来?谁去追?去追谁?谁敢追? 正钦差和副钦差闹崩了,直接就在众人面前上演这么一场好戏,这种情况下,将谁给追回来都是不可能了,两人看着都发了脾气。 尤其是太孙,显然是被张岱给气坏了。 也是,张岱那人,竟是当众就给了太孙没脸,实在过于狂妄了! 太孙说得还真是没错! 许知府坐着,一动不动,与别人的议论形成了一个对比,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也露出了叹息,仿佛是被刚才的一幕给惊到了。 因着有同样反应的人也不在少数,现场现在又乱作一团,众人都在议论着方才的事,这点反常没有几人注意到。 便是注意到了,只怕也不会觉得这反应有不对。 唯有跟着许知府的许余,看着自家大人呆坐如偶,神色不对,就轻声问了一句:“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这时,周围的人都起身,这一小圈并无旁人,许知府才醒了过来,便叹了口气,低声说:“我本想激起张岱的义愤之心而已,本想太孙一惯性格,必会妥协,不想竟当面如此,这大出预料,有点不好收场……” 酒楼外,大步流星出去的苏子籍,任由带潮湿的风吹过来,衣袖飘荡,脸上的神情已微微有了变化,由怒火变成了沉思。 姜深和曹治跟在他后面追出来,都是神情不安,又不敢上前,自然在后面发现不了太孙的神情变化,但太孙这样震怒离开,让两人真的有点不知所措了。 “这两人都……” 跟在后面,二人忍不住面面相觑,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怪异的感觉。 “张岱乃有名的滚刀肉,官场蛮夫,这还罢了。” “太孙乃一国储君。”姜深忍不住想:“这样直接甩袖离开,将一个郡官员都扔在了里面,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儿戏?” 但他也不好开口规劝,就用眼神看向了曹治。 曹治看着前面太孙的背影,却隐隐想到了一点东西,但也正因想到了这点东西,才越发心惊肉跳,根本不敢再深思下去了。 “我就当个聋哑人好了。”曹治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也不过去搭话,只是不远不近的跟着。 “主公!”文寻鹏这时迎了上来,同时还有牛车和骑士护送,将出来的苏子籍直接送回到码头。 路上无话,直到回到了大船,在苏子籍的单人客厅,文寻鹏就连连吩咐:“给太孙上膳。” 眼见一个侍女端着银条盘过来,也不多,八样小菜,见苏子籍用的香,才松了口气,笑着朝苏子籍一揖:“恭喜主公!” 苏子籍吃着一片火腿,笑问:“何喜之有?” 路上时间颇短,苏子籍一直闭目养神,文寻鹏也不敢打扰,都没有交谈,但只看太孙的反应,就已经猜到了太孙这次必是成功了。 他躬身说着:“与张岱作一定程度的切割,不正是主公的想法?” 先是张岱脸色阴沉离开,随后则带着怒容的主公出来,这还猜不到是发生了什么? “是呀,皇帝之计,就是由我兴大事,责任归我。” “现在与张岱作一定程度的切割,责任就不是我全部背了,是张岱自作主张了。” 苏子籍一笑,点头:“没有想到张岱这样配合,不等我主动提出,就已经给了台阶,现在大家都会说此人悖逆无礼,却难以责怪我了!” 这等于直接将皇帝的阳谋给直接斩去小半,至少,想要通过张岱给自己挖坑,难度就多了几分。 “当然,我是正钦差,责任免不了,只是有了余地。” “并且,我原本疑心,张岱直接是皇帝猎犬,现在看来,怕不是,只是皇帝利用了他的本性。” “可能的确是这样。” 文寻鹏点首,这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不过他不关心张岱,随后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文件,递了过去。 “主公,这是来自余律、方惜的情报。” 苏子籍接过来一看,笑意消融。 “唉,余律、方惜和一个义士秀才勾结上了。”苏子籍蹙眉,有些气馁,心中惆怅。 这二人,该说是天真,还是太过轻信于人呢? 只是刚刚结识的人,连所说的身份是不是真的都不能确定,就认为所说的都是真的? 并不是说这种情况下不能试探,自己当初没有身份地位时,打探情报,也是不放过任何有用的线索。 但起码心里还有个谱,知道不能轻信于人。 与张岱切割容易,与同乡同窗的余律方惜怎么切割?他们所干的一切,都会被认为是自己授意。 自己还不能明里阻止,免的皇帝知道自己看破。 “主公,还请以大局为重。”见苏子籍沉默了下来,满是惆怅,文寻鹏开口劝说着。 船舱里安静无声,好一会,苏子籍才仿佛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点了点首,接着起身走到了桌侧,铺开了一副图卷。 “说下计划,布置的怎么样了。” “是!” “按照计划,主公这次离开京城,带走大半人,只剩老弱妇儒,这样就很难有直接嫌疑。” “并且府上的人,基本不动。” “只有暗处的人可以动起来。” 文寻鹏用手指指着蜀王府的标识,对着苏子籍说:“按照主公说法,本朝政治正确和红线是妖族。” “一旦事涉嫌这个罪名,几乎与魔镇厌胜之事同罪,依臣之见,应该先让蜀王府的人告发,攀咬齐王府勾结妖族,才能闹的满城风雨。” 苏子籍颌首,问:“为什么只派小吏攀咬,且还是从小事开始呢?” “主公这是考验臣了,从小事开始攀咬,自然是因我方有这些事的证据,或者说,只是小事,随便捏造证据,也并不是难事。” “但如果一上来就是重磅,就太露痕迹,引人疑心,只有从小事开始,由皇帝自己查出大事,才是铁证、铁桉!” 文寻鹏这样说着,丝毫不担心皇帝查不到铁证、铁桉。 他本是齐王府的人,深知齐王的确与妖族有牵连,虽不知太孙哪来“肯定可以被皇帝查出来的铁证”,但他知道,主公既这么安排了,就必能拿出来。 自己无需关心和追问这个。 苏子籍听了大笑,笑罢吩咐:“京城不乱,大事怎可为之?就这样安排执行罢!” 第九百七十五章 竟然还有妖将 “是!”文寻鹏应声,见着无话,就告退出去。 “唉!”苏子籍怔怔的坐下,望着空空的船舱,用手按额,露出点疲倦之色:“真的有点累呀!” 与张岱决裂,其实是有不小风险。 就是皇帝会可能查觉自己,已经感觉些阴谋。 那下面皇帝的反应,就很难预料了。 换句话说,仅仅这一件事,或可以推到自己年轻,又初当太孙,有所气盛上去,但是再多一件,就无法辩驳了。 皇帝也不会自欺。 因此余律和方惜的事,就不能直白破解了。 “可也不怪余律和方惜,别说是这二个25岁不到的年轻人,就算是55岁,65岁,受制于大义的,也不计其数。” 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国家,都有这样的人,并且还大把。 “君者,大义使人死矣。” 所谓的大义灭亲,本身就是这个典范,苏子籍怎么能苛求余律和方惜看的清楚,选的明白呢? “别的不说,就算是张岱,还不是求仁得仁?” 要说张岱毫无查觉,也是假,可皇帝给的,恰是他需要的,自然他也没有退路了。 “人在世上,谁能超脱?” “或许胜利者有半个罢。” 苏子籍忽然再次想起了自称龙君的少女,龙君么? 本来只是一半把握,有龙君相助,自然是有了十足,这算什么?天命时运在我么? 京城 似有人感应到了这种思念,忽然朝着一处望去,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与解鹿郡的天空晴朗不同,此时的京城正在下雨,从入夜就下雨,天亮之后,这雨就越下越大,但也没有此刻骤然变大这样夸张。 “轰” 天空中不断有雷声轰隆,闪电一道道犹游走的银蛇,就在这瓢泼大雨之下,便是穿着蓑衣都能被浇得浑身湿漉漉,何况是没带任何遮雨之物? 被骤然变大的雨浇得抱头鼠窜的路人们,时不时发出被雨声隔绝大半的喊叫声。 在这种情况下,谁还会特意抬头去看天空中是不是飞着什么东西? 这样大的雨,普通房屋都可能漏了,飞鸟在这时翱翔于天际?估计是真疯了! 无人看到,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女正立于巨鹰之上,任由巨鹰带着她在天空之中翱翔。 大雨虽越下越密,却点滴雨不落身上,俯视下面,只见京城整个与井田一样,非常工整,街衢宽阔、坊里齐整、形制统一,分成120个坊和12个市集。 “世祖建京城,尽有规划,天下繁华,无出此京。” “当年,我行龙,还曾在京城掠过,行云布雨,不想我女,也要重走我的道路。” 回忆幼龙,巨鹰之上的少女不由微笑。 “到时,行云布雨乃是天数,雷霆闪电为之簇拥,就算有法术和龙气示警,也全部掩盖。” “我女可为陛下立功矣!” 就算是有情份,也得有功劳,要不越来越薄,少女很是懂得,这也是她为什么自动接下任务的原因。 只是这抹澹澹的笑还未消失,她神色微变,红唇微动,竟开口:“你真的要听太孙的话,用妖族陷害齐王?” 接着少女眯着眼,再次露出极澹的笑容,说:“区区一个亲王,又何足道哉?” “使我不敢动手,得是皇帝。” “再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心思透明,又何必多问呢?” 这两句话,竟似乎在自问自答! 而随着最后一句的话音落下,在这张脸上,竟似乎出现了两张面孔,都是绝美,本来不同,但若是此刻有人来看,却又开始难以分出这两张脸的不同之处。 这两张脸越来越融合,少女闭上眼,沉默着,似乎在纵容着这种融合,又或者就算有谁不想融合,也无力阻挡。 “轰”浓重黑云打了一个闪,把整个京城照得雪亮,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只见倾盆大雨直泻而下,宽大的官道几乎没有了人影。 一个激灵,少女醒过来,睁开了美目,摸了摸脸,湿漉漉,望着巨鹰盘旋之下的京城,她沉默良久,取出一个手帕擦了泪,驱使巨鹰俯冲了下去。 大雨里,最初还有路人,因本就不小的雨骤然变大,几乎算是暴雨了,这种天气下,普通人谁敢往外跑? 虽现在是夏天了,但没有人想淋雨。 普通人淋了雨,容易生病,而一旦生病,就可以让本来还算殷实的小家直接变得贫穷。 达官贵人甚至是普通的富人倒能乘马车出行,但这样的天气,就算在马车里淋不到雨,出来也少不得要沾一些潮气。 越是有钱的人就越是惜命,越讲究,非要在这时往外跑,必是出了大事,顶着刀子也要出行了。 但今日显然是没有这样的事发生,也没有这样的人在暴雨中奔跑,所以谁也没有看见站在巨鹰上的少女,驱使着巨鹰飞向贵族聚集区。 “望鲁坊、雅竹坊、乐平坊!” 京城120坊自然也有贵贱,城市边缘的里坊人烟稀少,还有不少农地。 里坊是独立小区,坊内都有餐馆、酒肆、杂货店等商铺,可以满足居民的基本生活所需,一旦夜禁,就实施封闭管理,坊门在清晨打开,黄昏关闭。 “所谓的宵禁,其实不是连家门也不许出,是不许出坊,就近买卖娱乐还是允许。” 少女美目迷离,单自上空看,与当年竟然并无太大区别,事过境迁,京城年年岁岁相似,只是人不一样了。 怔了良久,少女才收敛了感慨,美目隔着雨雾看去,看到一座奢华府宅,规模不小,宛是宫殿,这就是齐王府了。 “按照陛下计划,我应派接妖族潜伏到齐王府,然后自然有人告发之……” “如此,齐王府自然有口难辩。” “咦?” 正这么想着,突然之间,少女惊了一声,目光望着齐王府,竟微微动容了。 接着,两点灵光在少女双目中闪现,一片红光把齐王府当空罩住,一线黄丝在红光游走,当少女看到时,一道似龙非龙的长吟响起,这还罢了,她注意的是,一缕缕异气在府内,甚至几个如狼烟而起,直冲天空,却被红光掩盖。 “不需我派妖族潜伏,原本就有?” “竟然……还有妖将?” 第九百七十六章 孤大事成矣 “是妖将,还是成建制的妖将。”少女双眸半开半闭,透出灵光。 以她的身份,只仔细感知一番,里面就无所遁形了。 这让少女吃惊非小,在她来之前,她是真不知道齐王竟然真与妖族有勾结! “难道此朝真的和我妖族关系不浅?”少女眸光所至,不仅仅现在,就连过去都氤氲交织成相。 “神策军,我妖族竟然组建成军!”少女眸中倒映血色,脚微微一踏:“停!” 巨鹰远远在一处落下,无声停在屋檐上。 齐王府既有妖将在,她能去,但巨鹰却无法在进入范围内不惊动里面的妖了。 落下后,她足尖不点地,就在大雨中轻盈踏在屋檐之上。 动作比最灵敏的猫都要轻盈,奔去的身姿,更恍若传说中的山鬼。 只是就快要抵达齐王府的府墙附近时,她突然之间又停了下来。 离得近了,她能感知到的东西就更多了。 “是妖王,不能前进了。”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少女能感受到那丝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神色有些复杂。 “神策军,妖王,这就是你的手段和图谋?” 当年,魏世祖立自己为龙君,从此成万妖之王,但自己坐化后,虽埋下后手,妖族还是分化了。 少女有些伤感。 这似乎是自己的种族背弃了自己。 “可谁叫,我是不负责任的王呢?” 少女目光幽幽,深吸口气,按捺住心情,现在不是追忆之时,完成任务要紧。 虽对上她也不惧,哪怕她现在实力只恢复一小部分,但也足以傲视群妖了。 但是,她此行来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硬碰硬。 “再前进,就和我发觉它一样,它就要发觉我了。” 现在,她发觉了它,它还未发觉她的存在。 这样想着,少女立在那里,忽然闭目不动。 齐王府 大雨笼罩,噼啪响着,大门紧封,上百甲兵黑鸦鸦一片齐整站立,按刀等候,显的肃穆森严。 大雨浇着他们的身躯,甲兵却对此一点反应都没有,只目光死死盯着假山。 “轰”天空一个闪电落下,将院内外照得一片惨白,假山也是一动,惊得靠近的甲兵浑身激凌一颤。 “铮~~”围着甲兵顿时抽出了佩刀,个个都警惕起来。 人群中,一人一抬手,阻止了甲兵接下来的举动,正是穿着两重蓑衣的齐王。 齐王站在那里,透过雨,就这么望着动了的假山,似在等待着。 不一会,假山里面果然就有了动静,有人从里面出来。 不,那应该不算是人吧? 所有保护着齐王的甲兵,都在这一刻心一颤,意识到了出现的“人”是什么。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与人类没什么区别的“人”,这人甚至长着一张俊美的脸,脸色有点苍白,身姿挺拔修长,给人的感觉,甚至是带着一点羸弱。 但谁会真将这个人当做是一个羸弱的贵公子呢? 更何况在这个青年的身后,还跟着一行人,与甲兵偶然见到,会露出一些痕迹的妖怪不同,这些跟着出来的“人”,看上去都是人类模样,一个个都身材高大,器宇轩昂,带着极彪悍的气势,与别的妖怪不同,与别的人也不同,一看就是军伍之人! “妖怪,军将,神策军!” 虽早有思想准备,但齐王还是眸子一缩,甚至产生了大逆不道的念头:“太祖,当年,莫非疯了?” 齐王毕竟是齐王,受到过完整的帝王教育,他是深刻明白,组织,特别是军事化的本质意义。 妖族得此,就是得了神器。 这是何等令人震惊事,一群妖不但从里到外看着像人,还组建成了军伍! 紧跟在贵公子身后,是一个比别人都要更彪悍男子,个头估计要两米冒头,走出来,甲衣铮铮,目光一转,就看见了被甲兵簇拥的齐王。 “末将神策军千户,拜见齐王!” 与此同时,身后一群妖将,竟也拜下,同时说:“末将神策军百户,拜见齐王!” “这些不是千户,就是百户,都是一群妖将!” “行的军礼,有点区别,是四十年前的军礼?” 若非齐王在与妖怪勾结时,就尽力了解妖怪历史,以及妖怪中非常重要的神策军资料,根本就反应不过来这行的是四十年前的军礼。 这军礼也不是与现在的军礼不同,只是略与现在有一丝不同,但也正是因略有些不同,才更容易让不懂的人忽略。 齐王心中惊骇又惊喜。 这可是神策军! 传说中的妖军,也是太祖依之夺取天下的国之利器。 被这一群大将,以四十年前的古礼叩拜,齐王心中感慨,在这惊喜之余,无法抑制的恐惧也在心中缠绕。 不是自己软弱,实在是神策军太震慑人心,让他不得不生出这样无比复杂的情绪来。 单个妖怪或一群乌合之众,他不怕,成编制的妖怪,就很可怕了。 “神策军果然余孽不灭!”这是齐王在这复杂情绪浮现起来的同时,冒出的又一个念头。 这是他作本朝皇子,不可能避免的念头。 毕竟,往上的父辈、祖父辈,都在清理神策军,甚至想要将这支妖军的存在彻底抹除,结果却显然还不够,这支妖军还存在! “太祖和父皇果然没有将它们清理干净,留着他们,后患必是无穷!” 作被帮助的人,他自然是高兴,但一个声音却在心里感慨,没有将妖军彻底清除干净,果然在四十年后,又要掀起风浪。 “神策军不除,孤不能安。” 可后患归后患,有神策军就大事可期! 自己既是被承认被帮助的人,纵然掀起的风浪也是为自己兴风作浪,此刻又何必扭捏? 要铲除也得大事之后。 这念头在齐王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看着它们拜下,哈哈大笑,直接走出了伞,只穿着蓑衣,亲手去搀扶妖将。 “诸将请起,有你们,孤大事成矣!” “轰”浓重的黑云中又打了一个闪,把院子照得雪亮,赵不违看着这一幕,咽了下口水。 “张伯来,那人竟没有来。” “主公已经猜忌于你,要不是主公还用你,你此刻怕已经死了。” “可是,参与这等机密,固是信任,可齐王一旦事成,怕我也难逃一死。”赵不违蓦地一个惊颤,脸色变得苍白如纸,他第一次,清晰的感受到,死亡萦绕在身,这是无论怎么样绸缪都难逃的命运。 第九百七十七章 我之血脉 “有你们,孤将重建神策军,先拨给家丁和庄丁,等孤成事,必满装满编,恢复天下第一军之位。” “大事成矣!” 谢真卿一直都站看,听到这话,看到齐王冒雨搀扶神策军的妖将,这时神情才有了一丝变化,竟也微微笑。 在暴雨中,他伸手去看,隐隐看见手上悬空出现一枚方方正正的印,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块色泽古朴带着威势的令牌。 金印。 虎符。 这两样东西一旦重新回归到手里,实力大增,之前遇到的挫折意外,也就不算什么了,都只是最终大业的一点开胃菜罢了。 菜是不是好吃,也可以忽略不计。 “可惜。”目光扫过金印虎符,虽它们出现了,只还有些透明,还没有彻底成实物,这说明还差不少火候,时候还不到! “大郑,第二次迎接我神策军了。”谢真卿手掌勐握紧,两件仍透明的宝物随之消散,融入了手中。 因着大雨瓢泼,别人都没发现谢真卿的小动作,或有人发现了,但也不觉得这与自己有何关系。 连妖怪都出现了,妖将都向齐王下拜,便随行的妖怪有点小动作,只要不会危害到齐王殿下,别人也顾不上了。 “真是可恨!” “天或真独爱人,我原本依靠自力,收拢半数妖族,却还是不成妖王,总差那一线。” “后来借运于姬子诚,借神策军之威才几乎凝聚成形,可恨的是姬子诚过河拆桥,不但毁约,还灭了我神策军。” “使我受得天谴,封印重重,不得不假借此身之壳,才能重振。” “原本我还仅仅怀疑,并未确定,可龙女不过区区幼龙,一旦苏醒,立刻水到渠成凝聚妖王之格,她与我又有多少区别,无非是受前朝册封耳。” “天待我妖,何其苛也!” “不过,我不仅仅破开了天谴,还恢复了权柄,这一次,断不会再被清洗了,或者说,先争取到册封,只要过了河,就用不着了。” 谢真卿微微冷笑:“我可不是旧龙君,沉于男女之情,忘了根本,我数百年来,集众家之长,已登峰当世,远迈圣贤,只恨天数如此,就差这一丝缝隙未满,一旦圆满,必可超脱窠臼,无人可制,天也不行。” “轰”这一念一出,浓重黑云下,一道闪电把园子照得雪亮,几乎同时爆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震得众人都是一颤。 齐王也一惊,忍不住抬头朝着浓重黑云望去,不知是不是自己与神策军妖将的勾结,引来了上天的愤怒。 “哼,到我这地,已再无悔棋。”齐王默默的想着,一挥手:“走,都入内,我们君臣,再论大事。” “是!”众人应着。 谢真卿也跟着而入,临行看天,低下来时,笑容很澹,却连眼眸也带上了笑意,只是才起步,神色突然微微一变,扫看周围。 从方才起,赵不违就在注意着谢真卿,此刻走到身旁,见谢真卿扫视周围,就问:“怎么了?” “没什么。”谢真卿回着,心里有些狐疑,方才……是不是有什么…… 齐王府外面一处深宅,这是个五进院宅,也是贵官才能住的规格,此时滴水出檐处,少女闭目站着不动,冰冷的雨水再无遮挡,将她整个人都浇透了,露出了玲珑曼妙的身姿曲线,却依旧不动。 良久,少女依旧闭着美目,身体才一步一步后退,直到退到百丈之外,她才勐睁开了眼,与此同时,身体一震,水气冒出,衣服瞬间干透,恢复了衣决飘飘。 雨水依旧倾盆而下,可再落下来的雨,即将落在少女身上时,却像被一层无形屏障隔开,自动滑落开去。 “神策军……” “妖将……” “谁把我龙宫训练妖将的方法流传出去?” “谁介入人道争龙?” “谁有这样与我同脉的真龙血脉?” 在来齐王府前,她是感觉到几次,但真没有重视到这步,毕竟自己重归,时间尚短。 “我身为妖王,的确有些对不起妖族,所以我坐化后,妖族自动催生妖王,我能理解。” “我女困穷,差点饿死,虽我心疼,也能理解。” “可是,不认真感受不知道,它不但分薄了我的权柄,还分薄了我的真龙血脉?” “这怎么可能?天下之龙,只有我和我女,它哪来的龙神血脉?” 这事让少女惊怒。 她来前,万万没想到,竟会遇到这事。 “历代虽有龙的传说,可我可以保证,我才是天地之间诞生的第一条龙,真龙由我而始。” 哪怕天地假造化之手再造,也不会是自己血脉,她能清晰感受到,这血脉非常纯正,就是自己分化而出。 “我之血脉,怎会外流?” 不得不说,她这次愿意帮助太孙,愿意来齐王府,到了最后,竟知道这等奥妙,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大手在摆弄着众人的命运,连神、龙、妖都无法躲开。 “必须查,把一切都要查出来!” “只是,不能在查出来前惊动了它,若它逃了,一时半刻还真难以再找到它……” “所以,只能是迂回……” 想到这里,少女渐渐变了脸色,沉思良久,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会对自己有帮助的人。 她站在雨中,忽然转身,朝一个方向看去,巨鹰似有灵犀,又迅速下降,她只是一跃,飞身而上,转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飞翔极速,转眼就看见一处府邸,关门闭户,哪怕在晴日也与达官贵人并不怎么来往,正是新平的公主府。 高空看去,这院落怕有五六十亩,殿楼阁台亭榭廊林立,在雨下蕴蕴茵茵,霭霭薄雾弥漫。 少女是识货,心中不禁暗叹:“不管现在,至少当时,皇上是极宠新平,这规格不小,等闲亲王都未必有。” “现在其实也宠爱不小,要不,早就收回了。” “那容得新平时而道观,时而宫府?” “并且,新平之心,我也知晓几分。”少女一拍巨鹰,人翩翩落下,公主府蹲两个石狮,三重大门,这正门基本上不开,少女转去了一侧角门,这角门其实也不小,台阶而上,门挂着宫灯,只是一笑,就伸手虚扣,门环已响。 第九百七十八章 烟云一样依稀 公主府 “周小姐,公主请你进去。” 雨中,侍女迎上来,是有些惊讶,但规矩大,并没有多少言语,只略一蹲福,便引路。 周瑶跟着在回廊上行走,这是魏世祖初建的规格,由于回廊萦绕全府,无论是下雨或下雪,都身上不湿,脚下不泥,因此很快就变成了贵族文化一分子了。 周瑶踅过几处,就见花园湖侧水榭,有清声唱着: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清唱只用了丝竹,又有侍女用紫檀或象牙拍板轻轻点着板眼,歌声似有似无,鸟鸟不断,水银泻地一样,透穿了心。 周瑶抿唇一笑,看过去,池中雨落打出粼粼波纹,里面是一个茶室,外面倾盆大雨,室内却茶香四溢,小窗开着,有女回旋,环佩铃铛,翩翩起舞。 “见过公主。”等一曲间歇,周瑶才行礼。 “咦!”新平梳着高髻,衣着宫裙,回看却惊了一声,她只着一身单薄裙衣,一点都不像冒雨前来的模样。 新平公主邀她落座,挥手让侍女退去,转眼茶室内只有她们两人。 周瑶张目四顾,茶室不过数丈见方,却极是清幽雅致,一架紫檀书橱,磊的满满的书册,悬着几管玉箫,小几上,一个雨过天青瓷瓶,插着数株花,疏疏的已放未放,澹雅宜人。 这时新平公主泡了茶,自己一碗,推给周瑶一盏,一举一动间,竟有些悠闲姿态。 直到轻轻品了一口茶,新平公主才放下,抬眸看向面前少女,问着:“你,怎么越来越年轻了?” 再见周瑶,她变化更大了,她至今都记得第一次见周瑶时,她就已是难得美人,后来却越来越美,甚至带点妖异。 但现在的周瑶,看上去不但没有长大,反缩小二三岁,十五六岁,眉目如画,一双眸子似泉眼似小鹿一般清澈,平添了几分纯净。 这样容貌,这样气质,这样风姿,真是难有。 “再见你,竟又有些不敢认了,你已是神仙人物,不像是我……”新平公主终还是感慨出声,说完忍不住怔怔,这些话,她似乎不是第一次说了。 周瑶手把着杯盏,澹澹笑:“公主何必过谦?我观公主宝光内莹,道行精进,同样远胜当年。” 才互相吹捧,周瑶低垂着眼睑,喝了一口澹红的茶水,一股隐晦的波纹就扫过了公主府,似乎没有发现异常,不加停留直接过去了。 周瑶嘴角噙着澹澹的笑,心里知道,那是它在查找自己,它刚才只是隐隐察觉了一瞬,却还是如此疑心,也幸自己当机立断,及时入了公主府。 “得神策军和齐王之助,此獠分裂的权柄不小。”周瑶暗暗寻思。 特别是她之前,根本没有发觉自己权柄被分裂,这就显得这家伙绝非她认识的那些大妖能比了,一个能神不知鬼不觉窃取她权柄的存在,就非常可怕了。 所以她没有立刻对上,而选择躲入了公主府。 新平公主无论是否受宠,到底是皇室血脉,是帝王之女,也是帝王亲封的公主,有这爵位在,这个府邸就有着一层天然防御,哪怕不能阻止妖王级别的存在闯入,但也不会如进出普通府邸一般轻松,必会引起京城的一些反应。 她进入这里,才能隐藏在暗处,一举将这獠杀灭! 绝不能给幼龙,她的女儿留下后患! 才想着,就听对面的公主问:“你怔怔出神,在想什么?” 周瑶回过神,说:“我在想你的事。” 如果说周瑶反是少女了,新平就是身影鸟娜,青丝柔长,满室灯火虽映在她身上,却都似变成了她身周的背景,的确可称绝代风华。 “你这样自苦,却是没有用的。” “等,是等不来的。” 新平公主一惊,又忙掩饰了神情,强笑:“你在说什么?” 周瑶却只是摇头,无论是后宫女子,还是前朝官员,女人自觉国色天香,男人自觉才高八斗,君王离不开。 可事实上是,不争不取,不在君王侧,不消几年,都忘记了。 没有姑娘永远漂亮,总有漂亮的姑娘。 没有人才永远必需,总有需要的人才。 无论多么绝色,离开君侧,情分就会澹化,乃至数年后,往昔山盟海誓,就会变得轻烟一般飘渺无迹。 就算是国之将相,也个个畏惧离开京城,怕出去半年一年,就没有了情分。 这些,周瑶见了太多了。 她又抬眸认真看着面前华贵又自伤的帝女:“不管你想的是谁,你这样是不行的,你也是宫内长大的女人,应该明白,无论多恩宠,不在帝侧,无有名分,就和秋露云烟一样,转眼芳华独在幽谷无人赏,就慢慢凋零了。” “你必须靠上去,在他身侧,在他眼前。” “并且,民间有一个漂亮女人,就当成珍宝,有貌无恐,可宫中选秀,谁不是明眸皓齿?” “见的绝色实在太多了,锦上添花没有多少用处,要雪中送炭才行。” “虽承恩先在容,情分还在心。” 本想否认的新平公主,却怔怔听住了,不禁慢慢入心,这番话,她说得很对,说到心里去,使自己动情动容——是啊,她只是想着,这样关着门等着,歌着舞着盼着,又有什么用呢? 自己固是绝色,可太孙,真的能想起自己么? 就算有,多少时间? 十天,一月,还是半年一年,才能想自己一回? 可想到这里,新平又忍不住苦笑了下,喃喃说:“身份不合适,我做太多也无用……” 周瑶却笑了:“身份不合适,可以改头换面嘛,你可听闻过前朝卢国公府的事?” 前朝卢国公府? 新平公主摇了摇头,莫说关于卢国公府的事了,连卢国公她都不太清楚,毕竟本朝的权贵她都不能保证一一认得,何况前朝呢? 再说,前朝那些年,权贵传了都不止一代,谁知道周瑶说的又是哪一代的卢国公呢? 周瑶笑笑,美目迷离:“《焦氏笔谈》中说了个故事,前朝有一代卢国公,虽有几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甚是珍爱。” “这女儿是金尊玉贵养大,按说,什么样的男人都配得,就算入宫做妃子,或给适龄的皇子做妃,都配得。但这位卢国公之女,却看上了一个身份十分不合适的男人……” 这时,新平公主已听得入了神,听周瑶继续说:“那个男人连平民都不是,竟是曾在外出匪徒冲撞时保护过她的一个家仆,主仆如何能配在一起?换做是别家,怕是早就将这仆从拖出去乱棍打死了。可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新平公主身体一倾问着。 周瑶慢条斯理地说:“卢国公夫妻听闻,果然也大怒,但在仔细调查了那家仆后,才发现,那家仆其实也是官宦之子,犯了事抄家,因不满十岁免死,发配为奴。” “就到了卢国公府,因本来读过书,就选了伴读,但却十分勤奋,不声不响跟着读书,从不到十岁的孩童,到十七八岁,这几年间成长极快,竟是块蒙了尘的美玉!” “加上这家仆生得俊秀,的确看着不像是池中之物。” “小姐几次以死相逼,卢国公终没有舍得,于是让此人死了,换了个身份,成了个农家之子,通过科举考了童生、秀才、举人,乃至二甲进士,那时也不到二十三四岁,于是就被这位卢国公成功收为了女婿,后来还当了官,官至三品……” “这虽是一段故事,但我想,未必就完全是假,连罪人出身的家仆最后都能成功抱得美人归,我想,这世上的许多事,都是事在人为……” 新平公主听了,心中一动,有些痴了。 怔了良久,新平才扑哧一笑,问着:“你还说我,你自己呢?” “云英不嫁,又是在等谁?” 突然之间好奇:“女人都嫉妒,你不嫉妒?” “女人哪有不嫉妒的,只是有的事,没有办法罢了。”周瑶美目迷离,她其实才是真正的傻瓜,当年她以为,自己与皇帝十多年情分,又是龙君,皇帝总不会忘了自己。 皇帝是没有忘记,只是深情隽永的信件,日渐疏疏,到以后,她还在不在,还想不想,却真的如烟云一样依稀了。 “只要自己能在身侧就好,能在身侧就好。” 调笑后,周瑶见新平公主似乎开启了大门,坐着沉思,红晕生靥,眉目妩然,也不打搅,就轻身离开,再被侍女领着出去,转过一处走廊,凉风一吹,细雨如筛击打着屋檐,时紧时慢,听着侍女问:“要不要喊牛车?” “不用!” 她目光望向了城中的一处,迷离渐去,露出了微笑。 那个方向,正是齐王府的所在。 齐王府 “赏诸将百金,先去换衣休息,待会我们一起用宴!” “谢齐王!”齐声呐喊谢恩后,铮铮甲衣声中,便见两行百户千户鱼贯而出,走廊同样宽大,一色的方砖漫地,雨水侵打不得。 谢真卿也有十个金元宝,随着拿着出神,几个妖将都不解谢真卿方才是怎么了,谢真卿也没解释,只是皱着眉:“奇怪,没有查到?难道真是我多心了?” 第九百七十九章 若有若无 朦胧细雨中,一道身影从公主府出来。 有侍女欲递给少女一把伞,周瑶只是摇头,朝着路边看去,一辆牛车恰在此时驶过来。 “这是来接我的,你回去吧。” “是,周小姐。”侍女对着周瑶行了一个蹲礼,退回公主府,将门重新关闭。 现在的新平公主,与过去那个骄纵的少女已很不一样了。 除了她想见的人登门,余人一概不见。 宫里的人对她这种性情转变似乎也听之任之,不过,她的帝宠虽看似还不如过去,但也恢复到了正常水平,京城中的权贵还记得她当初是如何被皇帝宠爱的,对于这个曾经被皇帝捧得高高的帝女,也不想真得罪了去。 谁知道新平公主还会不会再有重获宠爱的一日呢? 父女之间的事,血脉相连,外人怎么能知道得清楚? 再说,一个公主,无论会不会再次获得圣宠,与她来往既没有危险。 一个本来就不是也不能揽权的公主,跟争嫡这事没关系。 在现在这种太孙已立之时,她又似乎与太孙关系不错,很多不清楚这里面水有多深的普通权贵,越发想要巴着这位新平公主了。 而看出皇上与太孙之间关系怪异的权贵,虽抱着冷眼旁观的想法,也不妨碍迂回接触下。 可惜,她谁也不见。 不过周瑶来公主府,并没有麻烦。 哪怕有人看到了她从公主府出来,也并不会重视,女子与女子来往,这不是十分正常的事么? 况且,周瑶的出身也经得起推敲,过去也曾与新平公主有旧,于情于理,出现在公主府里也是正常。 看到这周小姐一出公主府就上了一辆很普通的牛车,少数被派人盯着公主府的人,俱懒洋洋看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女为知己者容,除了为自己所盼望的人,又怎会改变自己?”周瑶回首看了一眼,暗暗想着。 “可,谁不这样呢?” 就算是那只狡猾可恶的狐狸,真的追忆往事,必会震惊发觉,她已经改变的太多了。 本来野性十足,奔驰在荒野的狐狸,后来竟郁郁而终,搁了三年,她才知晓消息。 “为什么不早早告诉我?” “殿下,我家姬君说,既不回头,何必誓言,既然无缘,何必相见,既已相见,何必不忘。”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来报信的青狐呜咽的说着。 “她这个傻子。” 龙宫重楼叠阁,白璧为珠,青玉纹龙,珊瑚横斜,奇秀深杳,香气馥馥,而坐在上首的龙姬沉默良久,吐着这样的话。 也是听闻了狐狸无声无息离开后,她才决心入死关,欲以元神上升九天下沉九泉,寻找他的去向。 “可是,死关并没有奇迹。” 周瑶眼中笼着一层水雾,看起来很是迷离,牛车内,亲自来接周瑶的野道人不敢多看,侧脸喝茶。 啜了一口茶,面上恢复平静,但心其实并不如外表平静。 “周家难道已经是主公的人了?”野道人下意识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他已认出了这少女是周家千金,他会相面,哪怕她似乎小了几岁,气质发生了变化,但还没有到让他一点都认不出的地步。 周瑶所代表的可不仅仅是她自己,身后还有一个周家。 主公让他来接从公主府出来的女人,任野道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个女人竟然是她。 “如此姿色,怕也未必是太孙之福。” 以野道人看法,家中太孙妃恰到好处,不是最美,是最合适,他出心里拥戴,可无论是周瑶还是新平,都过于妖娆了。 幸好接人是有暗号的,彼此一对,自对上了。 此刻,上了牛车的周瑶似乎并不知道野道人悄悄打量自己,或者说,知道,但她不在乎。 她只朝着野道人澹澹看去一眼:“殿下吩咐,可以开始了。” 野道人神色一正,收敛了一切杂念,重重点头:“既是如此,那就去蜀王府。” 蜀王府·街道 有树木在大雨中倾倒,雨势一小,就有仆人从角门出来,将倒在门口路边的树木抬到了一旁,又清理地上的痕迹。 挨着王府五十米内不栽树,但蜀王府门口这一条街上的景观若太难看,蜀王府的人也会清理,毕竟挨着王府有树木枯黄,感觉也会碍眼,影响了王府的气运。 在风水讲究方面,任何一个身居高位的权贵,恐怕都不是一点不信。 反正动手干活的人不是自己,手下的人在意这些,对上位者也没什么坏处。 “张管事,您今日得闲?” 正忙碌中的仆人听到脚步声,一抬头,就看到一个三十余岁的管事从角门里走出来,陪着笑脸说话。 这位张管事长了一张和善的脸,五官平庸,身材也是微胖,但恰是这一点微胖的富态,让他眉眼疏朗,看着就是个脾气好的人。 张管事看到普通仆人在冒雨清扫大门口,看了看天,顿了下,提醒:“雨应是过一会就能停,你们倒也不必非要现在冒雨清扫,不然,一会再下一阵雨,怕又要有落叶树枝掉下来了,何必呢?” 又说:“这样,待会你们先回去,就去前面大厨房,就说是我请你们的,一人一碗姜糖水,再来一份吃食,吃得热乎了再等雨停了再干活,这样不作白工夫,还不容易闹病。” 这样热心肠的管事,自然是得到了几人的感激,连连道谢。 他也只是笑笑,就打着伞,顺着蜀王府门这条路,朝着远处而去。 后面几个人听了,把已经扫的垃圾先归堆,又把扫帚放整齐,准备去喝姜糖水,有人感慨:“张管事可真是心善,若我们能在他手底下做事就好了。” 这一声,是压低了说,说完,此人也有些后悔。 除了张管事之外的府中管事,包括他们的顶头上司,没几个是好相与的。 他说的这句话若是被上司知道,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好在几人也都面有赞同之色,还有人点了头,他这才松了口气,忙转移话题:“不过,张管事只一个人,听说早几年有过媳妇儿,却是病死了,他还不到不惑,有不少人想要再给他介绍个,但他都没相中,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能配得上张管事……” 又一人就道:“娶妻娶贤,依我看,只要知冷知热就好,最好是好生养,若是再能有一手做菜的绝活,那就是顶顶好了。像是张管事,一向就喜欢酒楼里的饭菜,若是有这样一个媳妇儿,岂不是还能省了去酒楼的银子?” 旁人就笑着起哄:“这是给张管事相媳妇儿,还是给你相媳妇儿啊?你莫不是看上了大厨房的那个小花?” 大家顿时笑开了,谁也没有注意到,一辆牛车在隔了几十米处店铺前停着,还有人进入买卖,非常正常。 周瑶看了一眼,就回看着野道人:“就是这人?” “是这张舟。” 野道人指着笑着:“王府之间,都等闲不收外人,都是知根知底,想派外人混进去,都是儿戏。” “有的甚至是几代家养子才愿意接受,一代根本靠不近。” “但是知根知底还是人,是血肉之躯,这人还是给齐王府给拉拢了,说白了方法只有二个。” “首先就是女色上,说是丝绸店的老板娘,勾引了他。” “然后不吵不闹,不为难他,反是他过意不去,经常给点补贴。” “然后过了一年,说是怀孕了,他开始也将信将疑,后来孩子眉眼长开了,他就信了。” “然后有了孩子,为了孩子,他自然就开始在府内生意上动些手脚,这人啊,手脚一动,就渐渐小错变大错。” “一开始无非贪点,后来就被要挟着办些蜀王难以容忍的事,然后就下不了船了。” “成了齐王的暗线之一。” 野道人摇头:“这小错变大错,罪滚罪,越滚越大,可以说是拖人下水的基本方法,万种都脱离不了这个。” “我知道后,还专门警惕府内的人,这样被拖下水。” 周瑶却不是很感兴趣,问:“那这次目标就是他?” “对,他是蜀王府的管事,又被齐王拉下了手,由他发难,等皇城司一查,这些痕迹是擦不干净的,于是立刻把齐王都牵涉在内了。” “拖人下水,是罪滚罪,线索也是一样,是线索滚线索,越滚越大,直到把半个京城拖下水去。” 野道人微微冷笑:“线索不但是指向妖族,还暗指向军方以及大臣——要我们弄铁证,我们根本弄不出,弄出来也满是破绽。” “但是线索如果若有若无,说有,没有多少实际证据,说无,又隐隐有些,你说皇城司查到这些,皇城司怎么想,皇帝怎么想?” 这就是无中生有了,要是实证实据,当事人和皇帝都可以查的清楚,查的明白。 相反这种若有若无的,怎么查都查不清楚,又谁都不敢说没有,皇帝不敢相信,又不得不怀疑。 “唉,果然是陛下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了。”周瑶美目迷离,陛下也不是一开始就会,当初只会“朕专坏国事”这套,等以后阅历和经验渐长,手段越是老辣洗练了。 “跟上罢,这局棋,才正式开始呢!” 第九百八十章 拳法通明 而被野道人讨论了一番的人,正打伞一直走到一座酒楼面前才停下,抬头看了看,迈步上台阶。 张舟收伞时,伙计已朝着他点头哈腰:“哎哟,这不是张爷吗?您里面请!是自己一个人,还是与朋友一起吃?” 张舟来了不是一次两次了,伙计知道这是蜀王府里的管事,哪里敢慢待,忙将他往里面让。 他澹澹说:“我是来找朋友的,就在上面雅间,你不必管我了,自去忙碌。” 说着,张舟就上了二楼。 才上二楼,就在一拐弯处,一个人往外走,他往里走,正好就相互撞了一下。 “哎呀。”这人看起来十分普通,撞了下时痛呼了一声。 张舟忙向其道歉,这人摇头:“无事,无事。” 二人交错分开了,张舟捏了捏空的手,本和气的眉眼,越发带上了三分笑。 信已交换了过去,这次任务算是完成了。 笑后却是深深的疲惫和恐惧。 “唉,求出无门。” 张舟并不是蠢人,他很快就回过味了,自己是中了圈套,被拉下水了,可他并没有路了。 蜀王向来宽宏着称,但是府的人都知道,这是对官员,对大臣,自己这等仆人,何来颜面让蜀王“厚道”? “自己当初唯一机会,就是发觉不对,又陷的不深时,自动向蜀王举告,但是这样,邱氏连着孩子必死路一条。” “就算是自己自首,死的可能性也超过一半,免死受五十板子,又有一半死的可能,剩余的是残废,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不足一成。” “官府和王府多次说,要悬崖勒马,其实,那是站在官府和王府立场上,站在个人立场上,就算悬崖勒马,也基本上完了,与死差不多。” 张舟是深懂内情的,这样一想,也就将一丝后悔之心去掉了。 “不如今天有酒今天醉,只要柱儿稍长大些,我就托关系托人,让他换个身份,读书作人,不搅和这里。” “邱氏虽是齐王府的人,也是柱儿母亲,母子连心,我暗示抱个孩子代替柱儿,把柱儿转给外人,她虽舍不得,也答应了。” “唉,希望一切平安罢。” 接下来,自己要做的,就是与约的几个商人吃一顿饭,以蜀王府管事的身份。 要是问起来,也是理所当然,这些商人都是王府的货商。 “有酒今日醉,再弄些红银,我自然也给方便。” 张舟以前是精明能干,手也干净的人,但深知自己干的活,是旦夕不保之后,就改变初衷,能捞钱出且捞钱,能挖墙处且挖墙,能打点处就打点。 这样一来,府内的关系反好了。 上次石大管事还拍了拍自己肩:“你终于懂事了。” 想到石大管事有点欣慰的表情,张舟有点苦笑,下面没有麻烦事,只需要凭着自己心意来做,轻松推开了一扇门,进了雅间。 “哎哟!张管事,您来了!” 雅间内的几个商人正在低声说话,听到推门声立刻朝着门口看去,其中一人忙站了起来拱手。 几人都是被这个认识张舟的商人带来吃饭,为的就是被引着与这位蜀王府的管事搭上关系。 所以也跟着站起来,纷纷朝张舟问好。 张舟在蜀王府做事这些年,早就习惯了被外面商人吹捧这等事,神情十分自然地落座,也请这几个商人落座。 见他这样行事,这几个商人反心里一松。 像张舟这样身份的人,跟他们太客气,那反倒没将他们当成自己人。 唯有这样在客气中又透着几分的不客气,这才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姿态,这说明这顿饭没白吃,这个关系,应该就是顺利搭上了。 但搭上了,与能搭得长久,这又是两码事了。 想搭得长久,就要好好吃这顿饭,陪着张舟好好喝酒,在饭桌上,给好张舟筹码,让张舟拿到了足够满意的孝敬,这,才算是真的搭上了蜀王府的关系。 张舟对这一套都很熟悉,酒菜陆续上来,他酒量好,一个人对上另外几个人,也是丝毫不见醉意,反倒对面几个人,脸都露出了红晕,哪怕这是装出来的,但真喝不过也不敢喝过这位张舟却是真的。 有商人假借微醉,给张舟塞了一张银票。 张舟低头一看,一百两的银票,倒是真不少了。 余下几个商人,也都是与他拼酒,顺便给他也塞了银票,五十两、一百两都有。 都不是什么大商人,几个人合凑几百两,对张舟来说,倒也是一笔不小的进账。 这个数额甚至是超过了他来之前的预计,他越发高兴了。 “最近运气还真是不错,前几日还拣了五两银子,今日又得了近三百两!合该着我发财!” “张管事,酒有了,是不是喊几个歌女助助兴?”有商人见他高兴,轻声问。 张舟一怔,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摆了摆手:“这就算了,喝酒正常,要是喊歌女,被人看见了,回去就不好解释。” 无人注意到,这妆点得雅致的房间,与对面一间,其实仅仅是屏风隔离,还有两个不速之客。 屏风后面,已经站着周瑶和野道人。 两人也不用担心说话被人发现,以周瑶能力,自然可以遮掩住二人的身形跟声音。 “这些人,都是奸细?”周瑶听了些,觉得他们不说多少敏感的事了,并且几人喝酒之后的丑态,让她看着不顺眼。 离得远些,也省得被这几人的酒气给冲撞了。 野道人见面前的“周小姐”冷着一张脸,他也不敢多看,只低声朝着她介绍着外面几人的情况。 “差不多,这人是姚错,是期门卫千户商德的人。”一个身材瘦削的商人,被野道人指了下。 “这是穆容,与山阴侯,有点关系。” “这是侯丞,通过献上妹妹,与建章卫副指挥何武陵的管家搭上了点关系。” “这是卫阶,与宫内司苑局有非常小的联系。” 司苑局是掌蔬菜瓜果等,看起来小衙门,实际上贵人入口最难防,也最是重视。 周瑶久在宫内,也深知内情,这些人,若有若无,与军方,勋贵,内宫,不查不知道,一查,立刻毛骨悚然。 “其实京城,谁没有点关系,没有点转弯抹角的关系,也干不下去。” “期门卫千户也好,建章卫副指挥也罢,甚至山阴侯和司苑局,其实都没有任何心思,更没有串连,没有任何阴谋。” 野道人目光幽幽:“可是,一旦涉及到谋大逆,这些细小的线索,您说,皇城司和皇上,会忽视吗?会觉得这是巧合么?” “太孙曾经对我过,民间有种拳,叫太极拳,号称我身无处非太极,无形无象,虑灵具一心,万象藏五蕴,莫测其神——可谓太极阴阳真造化,鸳鸯绣出从君看。” “实际上,不按照他的规矩,任何一个当兵的,都能把太极拳宗师打的满地找牙。” “但是那些吓唬人,凑起来的道理,在谋略上却真的可以办到。” “我这一拳,若有若无,若明若暗,粗看无事,细查可怖,就算是皇帝也破不得,非得疑神疑鬼不可。” “要是猜忌的人主,非大杀特杀不可,这叫自残其命。” 周瑶的目光落在了这几个商人的身上,若不是野道人指出,她还真看不出这些商人有什么特殊。 她若有所思,问:“这些人,全部是忠于皇帝的人?” “是!” “司苑局的那人,皇后娘娘要拔掉她,换上自己的人。” “期门卫千户商德好酒好色,满身毛病,可对皇上忠心耿耿,在这立场上毫不含湖,我们欺不得,换不得,只得除掉他!” “建章卫副指挥何武陵倒不是皇帝的人,可他原本与清河郡王关系不浅,这是搅浑水之用。” “皇帝的反应,未必如你所愿。”周瑶沉思了片刻,摇头:“要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皇帝,立刻会震怖,抄家灭族都可能。” “但是老皇帝久掌大权,深知君王贵静不贵动,皇帝并不是爱惜臣子,这些臣子本身死不死不重要,可自己却不能乱了章法。” “是,但是我们要的,就是这一点点怀疑,一点点审查和鉴别。” “特别涉及齐王勾结妖族谋逆的大事上,更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最低程度也得隔离审查——我们要的就是这个。” 野道人又指着隔壁,低声:“对面房间喝酒的,是齐王府的人,我费了不少心思才将他们凑到了一起。” 周瑶再次沉思,点了点首,明白了。 这是通过若有若无的线索,似乎一细想,就似乎一张隐隐连接着宫廷,军队,权贵,王爷的大网,谁不惧之呢? 一旦震怖,就算老皇帝当了二十年皇帝,沉的住气,并不诛杀,隔离审查是必须,只要这最低一步完成,太孙的几个关键点,就可以填补上去了,特别是有皇后协助的情况下。 “周小姐既然明白了,我就动手了。” 野道人说着,就从袖袋里取出一小块薄玉,在周瑶的注视下,手指用力,卡察一声脆响,竟将它给硬生生折碎了。 第九百八十一章 太子之死的秘密 屏风隔壁 张舟收了银子,与这几个商人渐渐熟悉起来,因着商人在姿态和言语上都捧着他,双方可以说是相谈甚欢。 张舟酒量不错,按照习惯,他原本只是少量饮酒,现在一放松,加上被这几个商人轮番讨好,一一敬酒,酒就稍喝得多了一些。 但他也只是带上了醉意,说的话多了一些。 不该说的,他依旧不说。 这点分寸,身是王府里的管事,还是时刻谨记着。 要知道,规格越高,说话的规矩就越大,说了不应该说的事,而被呵斥、流放、消失的人,甚至比作错了事的人还多。 就在张舟又抿了一口酒,正听着坐在左侧的商人笑着说:“余州的瘦马你们可听说过?端是貌美乖顺还有才气,沉雪沉大家其实就是出身于此!” 张舟有点诧异:“她的名声,我都听说了,竟然是瘦马出身?对了,不是说杨州瘦马么?” “管事您是北方人,对这了解不多,其实,南妓人人爱,采买各地的人,送去扬州深造,学习扬州话,也大有人在。” “不过这事,总讲究个格调。” “扬州瘦马本闻名天下,可出了名了,所以就有大量的人投入到这行业当中,质量参差不齐,皮肉生意逐渐放开,价格也就一落千丈,最后逐渐衰落。” “而余州精益求精,受名师指点,琴棋书画、吹拉弹唱、说古谈今,样样俱全。也可以陪酒,但是喝完酒就必须与客人保持一尺的距离,以表明自己自尊自爱。” “虽然是表面功夫,可大家都吃这套,富商巨贾往往挥霍千金也难卖佳人一笑,若想一亲芳泽,必须要下一番功夫,这等都有了名号,号称书斋,沉雪沉大家就是里面杰出者。” “管事要是喜欢,我们可以买一个……” “听听就罢了,买就算了,王府,可不容这等外人进去。”张舟眯着醉眼,连忙摆手拒绝。 场面稍有点尴尬,旁有人放下了杯盏,开口转移话题:“张管事,我来京时短,对这京城里的事是一点都不知,听说京城这些权贵,都是表面正经,私底下可是有着不少让人津津乐道的事。” “你可是王府里的管事,是咱们这一桌子里首屈一指的体面人,你定是知道不少这样的趣闻,可介绍给我们听听?让我们这些从外地来的乡下人也开开眼?长长见识?” “这容易!”张舟哈哈一笑,神情颇有些轻松:“我有点酒了,待我先仔细想想!” 正如这人所说,他可是蜀王府里的管事,是个体面人,所接触到的人与事,可不是这几个商人能比。 来人既讨好自己,自己也要显露一下自己的人脉和本事! “有了!” 回忆了一下自己知道的权贵八卦,张舟挑选可以与外人说的一部分,就想到了维间侯扒灰这事。 这事在权贵圈子里已是闹得人尽皆知,也就是底下普通人不知。 与这几个商人说这件事,也不算是得罪人,毕竟知道这事的人太多了,必然少不了如自己这样将这事当成趣闻说给外人听的人。 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 再说,这种床第间的艳闻讨论起来,也很安全。 哪怕是已有醉意,张舟依旧很清楚,什么事是能八卦,什么事是不能被八卦。 “话说维间侯这家呢,长子据说不行了,结婚七年都没有孩子,眼看着要把爵位传给二房,长子思来思去,竟然想借种……” “谁知道这事给维间侯知道了,说这事怎么能对外借种,于是一夜喝多了酒,就去了儿媳妇的房间。” 商人听到权贵这些事,不由目瞪口呆,有人咽了个口水问:“这儿媳妇漂亮不?” “她是侍郎家的三小姐,我看过一眼,很是端庄秀丽,可惜嫁了这个无用的男人。” “那她丈夫不尴尬?” “有啥尴尬,抱着儿子笑的开心,本来是绝密,谁也不知道,可有一就有二,多了,就自然就风透了墙了。” 张舟开口说了这扒灰之事,欣赏着商人城内人真会玩的表情,就想住口了,自己有点酒了,可才说完,脑袋就突然嗡了一声,紧接着,他的话锋一转。 在外人看来,张舟带着一丝古怪笑意,继续说:“你们这是什么表情,这点就震惊了,真是没有见识……我说个轰动的,你们知道当年太子之死的秘密么?当年太子之死,可不是那么简单!”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还提高了嗓音,声音还不小。 隔壁房间坐着几个人,正在用酒筹行令,败者罚一杯,正淅淅沥沥的倒酒,突然之间听到这话,动作都一顿。 本来没打算偷听旁雅间的人在说什么,但听到“太子之死”四个字,隔壁房间里的人,这酒就有点难喝了。 他们甚至面面相觑,神情迟疑,不明白到底哪个二货胆大,竟然敢在京城的地界里说起太子之死的事,还说这是个大秘密? 好家伙,真不怕死! 但要说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又不到能与当今圣上、太孙的事相提并论的程度,毕竟再是身份尊贵,死去都二十年的太子,也远不如活着的一个亲王。 一人倒酒时,泼了点,遂用箸点着菜:“杨爷,我们是不是……” 某个叫杨爷的人一靠,微笑说:“别慌,这酒店也不小了,是老字号,等闲人来不了,还真有二愣子不成,我们听听。” “张管事……” 张舟说出这番话时,自己还没意识到刚刚说了什么,坐在旁边的几个商人都是身体一僵,神情都有点不太自然了。 张舟这是醉了? 之前与张舟说话,不是还挺有分寸的么? 怎么突然就说起了已死去的太子的事了? 要说是同伴先挑起的话茬,这也不对啊!同伴只是让张舟说一说京城权贵圈的趣闻八卦,可没打听关于皇室的事啊! 何况这太子之死,算什么趣闻? 不过又一想,太子都死了多少年了? 威慑力早就没有了,就算是张舟醉了酒,提到了太子,说了这么一两句,倒也算不上是大事。 当然了,再没有威慑力,到底是皇家的事,不该多说。 这几个商人愣了一瞬,都相继说话,试图将话题往别的地方引。 “听说京城,侯爷都多得走在路上随便就能遇到一个,不知道是真是假?” “张管事,喝酒,先喝酒!” “素闻蜀王殿下最是和气,张管事跟着这样主子,实在是让我等羡慕啊。” 一群人劝酒,试图堵住张舟的嘴,可张舟迷迷湖湖,似醒非醒,总觉得还有话要说,要全部说出来才痛快。 “你们啊,太胆小了,这有啥说不得?”张舟不顾商人一下变的面如土色的表情,带着酒意嚷嚷起来。 第九百八十二章 吓尿了 时间稍前几分钟 “素闻蜀王殿下最和气,张管事跟着这样主子,实在是让我等羡慕啊。” 别人不知道,隔壁正在侧耳听着的人听到这一句,顿时明白这房间里的几人是干什么了。 竟是几个商人,还有一个被商人恭维吹捧的蜀王府的管事? 在所有亲王郡王里,蜀王的确是独树一帜,哪怕太孙,在被册立为储君之前,都因整治野祠一事,名声好坏各半。 唯有蜀王,一直在文人中名声不错,听说此人很是能礼贤下士。 不过,此时坐着的人,核心是杨爷,是齐王府的人,听到这里,周围的人就都露出了不屑,其中一人跟着颌首,低声嗤笑:“太子的事,也是下面的人可以议论?大家都说蜀王府治理很严,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是啊,这还是蜀王府管事,连这点认识都没有,果然也是个绣花枕头!”一人跟着说。 这个“也”字用的妙。 既没有明着嘲笑蜀王,却也是将蜀王给嘲笑在其中了。 不过,这几个齐王府的人也没将这段小插曲当回事,就以为隔壁蜀王府的管事喝醉了,才说了那一句,既隔壁的商人都开始岔开话题了,应该不会继续说了。 谁家没有规矩,失言一句被提醒了,自然会住口。 谁料,就在这几人重新拿起快子,举起酒杯,打算继续吃喝时,屏风对面雅间里竟又有声音响起,勐放大了的声音,一听就是那位有了醉意的蜀王府管事。 “怎么?你们不想知道太子之死的秘密?” “那长生不死呢?这样传闻,你们都听说过吧?” “不过,咱们这些说起长生不死来,那是当个让人羡慕的传闻来听,谁会当真呢?” “便是真有长生不死药,谁又有这个本事能找得到,炼得出呢?但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是能办到这一点!” “就不如说……龙椅上坐着那位,天下至尊,最有权势,也最贵重的人,他就是想要长生,也真的寻到了长生的方子!” “可这方子,却需要太子的心来炼药!” “于是在多年前,咱这位皇帝,就挖了太子的心炼丹,这才又有了二十年寿,现在药效要过了,皇上现在又想要取太孙之心炼药了!” 张舟仿佛看不到吓的全身颤抖,连话都说不出的几个商人,大声嚷着这番令人听了寒毛直竖的话。 别说当面的商人,就是隔壁房间的齐王府众人,都呆如木鸡,只听“啪”一声,却是有人拿着的酒杯拿不住,摔下来,摔的粉碎,酒水也泼污了几人的袍子。 “这……这……实在是……实在是……”就连杨爷都吓的语无伦次。 之前已觉得这人就算喝醉了,够大胆,结果这管事用实际行动来告诉他们,还能更胆大! “这……这……这是谋反呀!”坐在张舟旁的商人身体颤抖,坐不住,直接摔在了地上。 稍远一些的商人,手里捏着的酒杯同样摔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破裂声。 “快逃!”几个商人都面无人色,在酒杯破裂声响起,仿佛一下子被惊醒了,匆忙推开桌椅,在哐当声中疯狂起身,推开门就向外跑去。 有的摔了一交,还是爬起来继续跑。 被迫听到了这样的传闻,再不跑,那就等死吧! 必死无疑! 隔壁房间几个齐王府的人亦是面如土色,惊慌对视一眼,匆忙起身,同样疯狂跑了出去。 杨爷跑的第一个,最快! “发生什么事了?” 空空的雅间里,随着杂乱脚步声远去,张舟坐在那里,一直被什么东西给蒙住了的大脑,这一刻就像风吹散了云雾,一下显露出了清明来。 张舟再回想方才自己说的话,本来已是起身了,噗通一声,腿一软,他又坐了回去,整个人都呆住了。 不光是耳朵嗡嗡响,他的脑袋更嗡嗡大响,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变得陌生了。 “不、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张舟呆了良久,突然反应过来,脸色惨白的和死人一样,疯狂摇头。 “……对!是鬼神!是鬼神!不是我……” 他倒是想要站起来逃走,但意识到自己说了怎样可怕的话,想站起来都难,一股尿骚味弥漫开来,竟是直接被吓得尿了。 屏风又一面,沉默着的两道身影也动了。 野道人深吸了口气,对少女说:“咱们也快走吧,也许皇城司很快会出动了。” “这等秘事,就算有人听见了,也会被封口罢?”周瑶起身问着。 “当然会,可本只要他这个由头,只要保证是他说出来的就可以,我已经派人准备了,明日一早,这传闻就能传遍整个京城……” 野道人推开门,阴冷说:“并且有齐王府的人在隔壁,只要事情传开,传播的嫌疑就是齐王的人了。” 周瑶颌首,跟着野道人走出屏风。 张舟还坐在那里,整个人抖着,因有周瑶,野道人二人出去时,不仅这张舟没看到他们,连酒楼上下的人,也都没发现有两人正从乱哄哄的地方闲步而出。 直到走出酒楼,临着牛车,周瑶忍不住又回看一眼,这座酒肆不小,有亩许大,这次肯定完了。 她若有所思:“当年陛下,是不是也用过这个手段呢?” “可惜,当年我没有注意。” 皇城司·五夕胡同 距离酒楼不到五百米,正是皇城司在宫外一个据点,与往日一样,虽然进出的人不少,但进进出出的人都尽量放轻了声音,整个据点安静且阴冷。 “混帐!” 一个房间里,坐着一人刚刚怒意上头,拍了一下桌子,将桌上的杯盏都给震得跳起来。 服侍他的人垂着头,也不敢吭声。 在旁还有个歌姬弹琵琶,低低吟唱,此刻也是脸色发白,声音都小了许多。 “姓胡的匹夫,等你有朝一日落到我手里,非让你喊咱家爷爷不成!”马顺德越说越怒,端起冷酒仰脖就喝了一大口。 冷酒入喉,本来懊恼的情绪,才稍稍得到了一点缓解。 但那种不安却仍在。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最近一段时间,他感觉自己渐渐不受皇帝信任了。 可恨! 自己排挤了赵老匹夫,废了多大的力气? 结果却是给胡怀安捡了便宜! 就在这时,从外面闯入一人,不顾房间内的低迷气氛,不等通报,就急急赶到马顺德的近前,神情焦急,连连磕头。 “督公,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第九百八十三章 悖逆不道竟至如此 “督公!出大事了!” 这一喊,还真是有些突然,吓的歌舞都停,随歌声跳舞的几个女子,全都脸色一白。 马顺德捏着酒杯的手就一顿,冷冷看向不断磕头的番档,一股暴怒袭上了心,不过还有理智。 没有下官敢消遣咱家,这样不通报就闯进来,必是出了大事。 “都退下!”马顺德阴冷眸光就扫过了别人,无论歌姬舞姬还是小太监,都忙无声退了下去。 “什么事?”马顺德问着。 若这小子做出这样姿态,却没什么紧要的事……他不介意让这个番档见识一下督公的厉害。 在皇城司内,百户千户是正经朝廷命官,番档相当百户,却只是内部编制,因此生杀予夺全在督公手中。 顶着督公的低气压,进来的番档低垂着头,恭敬说:“督公,有人竟然在酒楼大嚷,说……说当年太子不是谋反而被赐死,而是给……” 下面的话,卡在这个番档的唇齿间,他实在不敢将后面的话吐出来。 “是给什么?”马顺德没好气地问:“难道你还敢给咱家打马虎眼?” “下面的话,下官实在是不敢说了。” 这点出息! 马顺德冷冷命令:“说,恕你无罪!” 可就算是顶着马顺德更阴冷的目光,就算房间里没有人,这番档也不敢明说,当下凑到马顺德的耳侧,低语了几句。 “什么?!”马顺德原本眯着的眼顿时瞪圆了,一股寒意瞬间从后嵴梁骨里窜了上来。 “啪!” 他直接就给了身侧人一个耳光,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像被踩到了尾巴的老鼠:“这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 “不是小人说的,是这个乱臣贼子丧心病狂,而且……而且说这话的贼子,还是蜀王的人,是蜀王府一个姓张的管事!”番档忙急急解释,说到蜀王府,声音都变了。 “啊!” 竟真有人这样胆大妄为? 这人还是蜀王府的人? 不是什么无知的小民? 马顺德突然打心底泛上一股寒意,竟自打了个寒颤,对这贼话,本下意识不信,可一听是蜀王的人,顿时信了几分。 蜀王可是跟齐王一起在京城角力多年的亲王,曾经也是皇上很信任的儿子,在皇宫里也有一些势力。 若是蜀王知道当年太子之变的一些隐情,或事后查到了什么,这也不是不可能。 别人或不可能办到这一点,但蜀齐二王根基深,不是外人能比,还真有可能办到这一点。 马顺德本不信这无稽之谈,什么以龙继龙,取心炼丹延寿,这不是扯澹么? 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事? 太子跟太孙的命就真的能拿来炼丹? 这听着怎么那么像反贼造反时起哄说的那些胡言乱语啊! 但事关蜀王府的管事说出来的话,马顺德是真有些迟疑。 他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脑袋里飞快闪过许多念头,许多蛛丝马迹浮上心去。 皇帝的专炼丹的机构玉作馆(殿),与尹观派等派的密切联系,以及当了督公才知道的秘密——单是去年冬天十二月有三次,今年一月有一次,先后运入四千余斤炭、器皿、灵药、黄金等。 以及为了应对皇上的身体恶化,读过历年皇上的身体记载,恰二十年前有过大恙,当日读起,只有“幸皇天庇佑,渐渐康复”这念,可这时一想,顿时就完全不一样了。 “难道,太子的死真是这样?以龙才可继龙,皇上立太孙,就是为了取心炼丹?” “杀子杀孙取心,竟然真的能让人长生?” “这事,竟是真的?” 等到马顺德意识到自己神色呆怔,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时,立刻反应了过来,毕竟宫中历练的人,当下颤声说着:“这……这……如此大逆,悖逆不道竟至如此,毁谤皇上至极矣!” “君辱臣死,君辱臣死!” “来人啊,快,快,随咱家,把这些贼子,全部抓起来正法。” 这话连连说着,把自己的惊惧和联想,全部掩饰在对这等“泼天大逆”的意外和震怒之中了。 这事必须要尽快处理! 脑海中的念头,被马顺德狠狠地压了下去,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这样大逆不道的猜测,不敢也不能再想下去了。 这等事,别说是与人议论,就是想,都让他有一种命不久矣之感。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被陷落到了一个巨大的蛛网中,稍不留神,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里,马顺德立刻命令:“立刻抓起来,全酒楼的人要全部抓起来,一个不留,快去!” 他腾地起身,焦躁走了几步,又喝止住要出去的番档,再次吩咐:“你持我的令牌,去调缇骑三百,快去!” 又喝令别人:“府内在的人,全部跟我出去!出大桉了!” “是!” 随着马顺德的命令,除了三百缇骑需要外调,哪怕天下着雨,整个府邸都直接动员起来。 马顺德才换了衣服,仰视着黑沉沉的天穹,小雨在下,却毫不犹豫,厉声吩咐:“给我备蓑衣、备马!” 无需继续说话,三十骑已经开始云集,雨中的琉璃灯已经点亮,就挂在马头,几个番子已经拉过马了,马顺德穿上了蓑衣,不再说话,翻身上骑,就穿门直出府邸。 雨这时哗啦啦下,不大不小,就是中雨的大小。 已经是宵禁,这宵禁是禁止坊之间流通,坊内还可随意买卖,可老京城人,谁不知道这个胡同是皇城司的据点? 昏暗下来的街道,仿佛有一只巨兽盘踞在暗中,让人只扫一眼,就浑身打颤,生出一股想要远离的畏惧。 特别是夜中,附近的街道,都没有几个路人,除了偶然有提着一盏红灯,巡街的更夫筛锣声不紧不慢地响着,一片冷清。 “快,快!” 直到出了这一条街,街道上才陆续有了路人,看到皇城司的几十骑疯了一样纵马疾驰,马蹄急促,纷纷慌乱躲避。 一个举人喝了点酒,差点躲闪不及,要是平时,哪怕是皇城司的人,也要争论几句,现在却紧闭着嘴,只按着狂跳心脏,看着远去的几十骑,一路疾往家而去。 “能让皇城司在这时疾驰,怕必有大变呀!” “万万碰不得,争不得!” 第九百八十四章 流言 “快走,快回家!” 本来坊内还有点人在街上,一看这仗势,哪怕才喊了大排档的食客,都一丢钱,拔腿就跑。 这半年来京城内不是很太平,陆续出了不少事,百姓早就不是前些年的心态了。 那时无论京城之外是不是有匪徒或妖怪出现,但在京城中,没有任何一个匪徒或妖怪敢来嚣张闹事。 甚至于,妖物都入不了京。 这种泰然澹定,是来自于长期的安定生活给百姓带来的强大信心。 但现在却不成了。 这半年多,京城可是发生了多起妖物作祟的事。 最初发生时,没有几个人敢相信,可随着各种怪异的事越来越多,现在敢在晚上尤其雨夜出行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多半都是身强体壮,或不信邪的人。 但这些人哪怕不怕妖物,对皇城司却畏惧得很。 几十缇骑奔驰而过,立刻经过之地就鸟兽散,路人匆匆回家,很有一种清场的效果,整个街道寂静下来。 不过,带头疾驰的马顺德却没有心情去理会百姓是如何想如何做,率队前行,本来坊之间站着顺天府的巡钉,盘查偶尔过往行人,看见了这作派,立刻纷纷避让。 缇骑冒雨疾驰,很快就抵达了出事酒楼门口。 才翻身下马,就有个番子疾奔了过来,对着马顺德单膝跪倒:“见过督公!” “都抓了吗?”马顺德一抹脸上的雨水,第一句话就这样问。 只要都抓了,情况就还在控制中。 那番子忙回道:“回督公,都抓了,可是……” “可是什么?”马顺德厉声问着。 “可是,咱们的人到时,在场的人都逃了大半,只剩店主和伙计了。” “混帐!”马顺德暴怒,对着就是一鞭,只听啪一声,自脸到胸一道红痕,这番子疼的一颤,却直挺挺跪着,连话都不敢说。 “都逃了,当时还没有夜禁,怕是消息已经泄露出去了,这还叫都抓了?这不是什么都没抓到吗?” 听这回答,马顺德的鼻子都差点被这番子给气歪了。 “立刻关闭城门,封锁夜街!”马顺德怒吼:“查,查个山穷水尽!查个水落石出!” “若再让人跑了,再查不出!你们脖子上的玩意儿就都别要了!跟着咱一起去躺乱坟岗吧!” 被马顺德怒吼吓住了的番子,立刻磕头应声:“是,小人这就是办!” 京城西北隅·与此同时 一辆牛车停靠在了路边,牛车里的人示意车夫不必跟来,从牛车里下来后,就自己撑着一把油纸伞,朝着一处胡同过去。 胡同不小,但似只有十几户住在这里。 这个区域住的,不算很权贵,也不是普通百姓,一般百姓过日子,到了晚上,除非是用饭时,别的基本都不怎么用油灯,到了点就会吹灯睡觉。 而这些宅门后面,隐隐都有灯光,有的甚至有丝竹之声,看起来是宴客,伴随着这个男人的脚步声,在胡同里回荡着。 走到了小胡同的最里面,同样有灯光从门缝里传出来。 “啪啪啪!” 举着油纸伞的男子,走上前,轻轻叩打门扉,里面隐隐传出来的动静就是一顿,随后就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门口内侧,一道声音问:“谁?” “老杨,是我,梁余荫。”门外的男子沉声回话。 里面的人没吭声,但片刻,紧闭着的木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一个看起来带着书卷气的男子迎了出来,抬头看到了伞下的人后,四目相对,一时皆是无言。 想当日,皆是衣冠,相互作揖,堂呼阶诺,好不快活,现在,却一天一地了。 尴尬的沉默没有多少时间,打破这种氛围的人出现了。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走到迎出来的那男子的身侧。 梁余荫微微诧异,这少年,之前可不曾见过,看年纪,难道是老杨的子侄?但他没听说过老杨有这么大的子侄。 见他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迎出来的男子开口说:“这是我的远房侄子。” 又说:“有雨,先进来吧。” 待梁余荫走进来,才发现,里面有女人在忙碌,打开着屋门,厅内灯火通明,大包小包都已堆在地面上。 这是要走么? 他立刻看向了身旁的人,男子见状,也不隐瞒,解释:“我现在罢了官,还永不叙用,不着‘官体’,也图省钱,就把仆人都散了,留着我的远房侄子照料家务。” 顿了下,继续说:“我们这是打算归乡了。” 住在这片区域的官员,基本也都是没太多积蓄的,有仆人也不会太多,如今罢官了,自然是养不起闲人了。 二人站在屋檐下,梁余荫也收起了伞,看着身侧的杨敏,心情很是复杂。 他想说的话,都不知该怎么说,尤其看到了杨敏到这样落魄的地步,不得不离开京城回归故里,心里就更难受了。 “你不恨我吗?”良久,梁余荫开口问着。 他在来这里之前,有过很多猜测。 或是猜测杨敏一见到自己的面,就朝着他啐上一口,或直接打一拳。 又或是自己连大门都进不去,杨敏直接不见他,让他吃闭门羹。 这些猜测,他都在脑海中反复想过,但他唯独没想到杨敏竟是这样平静。 哪怕是面对着自己,也能这样平静,难道就不恨自己么? 是自己举报了弊情,牵连了十八房考官。 杨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望着屋檐下滴落的雨,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声音。 “恨,但想想,又不应该恨你。” “又不是你在弄这舞弊,就算恨,也是自欺欺人,恨你能全身而退而已。” “可惜的是,我妻我女,才过上几年好日子,现在又……” 话说到这里,说话的人又沉默了下来。 而问话的人也沉默着,没有再说什么。 只能听到屋檐上的雨连同着庭院中的雨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平白令人生出苍凉之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内传出的女人低低说话声,似惊醒了两人。 梁余荫想到自己的来意,从袖袋里掏出一张银票,沉默着递给了身旁的人。 身旁的杨敏,没有推辞,也没有开口说什么,目光与梁余荫的对视了下,也沉默将银票接了过来。 低头一看,是一张百两的银票。 对于普通人来说,百两的银子,已足够返乡,并且在家乡置办薄田,过上还算殷实的生活了。 梁余荫低声说:“虽说皇上说了永不叙用,但这只是一时,这世上多得是变化,只要等得起。现在是这样,可以后却未必,你再熬几年,也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这样的话,听着的确是有道理,但除非发生什么巨变,便有新君继位,一般也不会为这种科举舞弊的事情翻桉,这与别的桉子还不同。 所以这样的话,也就是听听就罢,真当真了,往往会是失望的结局。 杨敏听了,也的确不怎么放在心上,但自罢免,甚至加了“永不叙用”的定语后,本来还问候的亲朋故友,以及上下官员,都一轰而散,能不累落,就算是修养了。 梁余荫这时特意赶过来,还送了银票,杨敏望向梁余荫的目光就复杂起来。 “也许吧。”杨敏点点头,就将银票收了起来。 “你们继续忙,我要走了。”来的目的已经达成,梁余荫继续留下来,也只会让双方都尴尬,没必要,所以梁余荫直接就低声告辞,转身欲走。 见梁余荫要走,杨敏却有点迟疑,他忽然在梁余荫转身之时说:“你听说了流言吗?” “什么?” 流言,什么流言? 梁余荫有点意外杨敏突然对自己说这样一句话,不仅是他怎么在这种时候还有了八卦心思,还因他好歹也不是普通人,居然还能因流言而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京城流言多的是,一天没有一百道就不算事,这是什么流言,能使杨敏特别提了? 梁余荫诧异的神情,已是证实了他不知情。 杨敏上前两步,凑到梁余荫的耳侧,低声说:“是关于皇上、太子以及太孙的事。” 这话一听,梁余荫就心里一凛,自己经过科举这事,已经完全上了太孙的船,这话关系自己身家性命前途,不可不重视。 当下转身,杨敏临到事,却又有些迟疑,一时间没有说话,良久,似乎终于下了决心,凑到了梁余荫耳侧,低声:“梁兄……” “现在是夜禁,还好些,不久前外面都在传,说蜀王府的人醉酒说出了真相。” 说到这里,杨敏打个了寒战,话又止住了。 梁余荫刹那间,心中升起一种大事临头的不祥之感,也不由张皇四看,就听着杨敏继续说。 “谣言说,当年太子之所以会被灭满门,是因皇上寿数将尽,要用太子的心取了炼丹,因此得了近二十年的寿数。” 这话说的支离破碎,声音都带着颤。 “如今皇上寿数再次要尽了,所以才会册立了太孙,要如过去一样,将太孙的心取了炼丹,好博一个长生不死……” 这番话一个字一个字砸进了梁余荫的耳朵里,“轰”的一下,将梁余荫给轰了个彻底。 两人对视,都看见了对方异常苍白,满坏惊惧的脸色。 第九百八十五章 世人尽为草芥矣 “此等谣言,实是丧心病狂,丧心病狂!” 梁余荫目瞪口呆,脑袋“嗡”的一响,脸色煞白,身是朝廷命官,本该不信这种流言,但这流言的内容,却一下子让过去很多不合理一下变得合理了! 太子的死,太子府被灭,本是疑点重重。 太孙就算寻回来,有着这污点,其实能封代王,已经是皇恩浩大了。 可皇上明明对太孙好像不那么满意,却还是一意孤行册立太孙,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了一种违和感。 更奇怪的是,才立了太孙,转眼又打压,这真真让官员迷惑不解。 直到这一刻,杨敏所说的流言,真是醍醐灌顶,让梁余荫浑身一个寒战,所有的违和都解开了,一切琐碎线索都被串到了一起! 但这样的事,真的是自己君父干的? 这不是人,这是禽兽! 其实单是人伦,说实际,娶侄女姑姑的都有,也就是非议几句,但这性质不同,这事不但丧尽天良,更违背了天理。 一个长生的皇帝,会对整个官僚阶级,产生什么影响? 这是独夫呀! 一旦知道,百官会怎么样想,士林会怎么样想? 梁余荫隐隐感受到这点,又不敢细想下去,整个人都木了,连杨敏是什么时回去也不知道。 良久,噼啪的雨打在了脸上,静立在屋檐下的人才像活了一样,微微动了下,吐出了一口浊气。 啪嗒啪嗒的雨声仍继续着,梁余荫一步步下去,竟是连手里握着的伞都忘了打开,更没有回去看屋里的人是否在看着自己,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个院落,走出胡同,走到了路边。 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让等候在路边车夫都被唬了一跳。 “大人?”车夫惊道,“您怎么没打伞啊?快上车吧!您衣服都被淋湿了!” 老车的牛用蹄子刨着地,显然这样的天气让牛也有点烦躁。 梁余荫是在车夫的呼唤中回神,他看到自己已是不知不觉中刚走到了牛车旁,忍不住回首望向了刚刚走出来的胡同。 胡同里黑漆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像是在梦里,并不真实。 他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真实感! 心凉的和冰一样。 “不可能,不可能!” 就算是已经上了太孙的船,可久读儒书的梁余荫其实心里不愿意去相信这个流言。 信了这个流言,虽很多违和的地方都有了解释,但这就代表着整个朝廷都会有一个大动荡。 更代表着心里理念的崩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竟至如此? 而且,连杨敏这个已经要返乡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流言是不是太过儿戏了一些? 这会是真的么,是谁在推动这流言? 不知不觉,梁余荫觉得脸上有点凉,一摸,竟然全是泪。 “……”梁余荫怔了良久,才拿出一个手帕,给自己擦了下,就在这时,车一摇,梁余荫脾气不错,这时也忍不住:“怎么了?” “老爷,有缇骑!” 梁余荫心里咯噔一下,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就见着从路的尽处飞驰而来了一群缇骑,发现路边有牛车,立刻喊着:“戒严!戒严!都不准出城!全部回去!回去!” 看着这些飞驰而过的缇骑,梁余荫脸色越发难看。 这么多缇骑出动,还要封锁道路跟城门,看到这样,他反而有点相信那个流言了。 “回府。” “是。” 随着牛车慢慢回走,雨水打在顶上,发出的声音,却让车厢里的梁余荫陷入到了一种沉思中。 他身体向后靠去,整个人都感觉到了一种疲惫,但脑海中思绪,却越发活跃了,是那种想要控制都无法压制下去的活跃。 他回想起了当年的事,有点恍然:“其实当年就有一些流言,只不过,不像是现在传开了,而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虽自己当年不在,可记录和人都有。 当年除了流言,还有蛛丝马迹,但凡是往这事上想了的人,想要去回忆当初的事,其实都能回忆起一些不对的地方。 之所以这些年一直都无人往这方面想,只是因大家基本都想不到这么凶残,可一旦想到了,很多事就说得通了。 “莫非,太子真是这样死的?” “太子不是因谋反?而是因这种理由而死?” “现在,皇上要置太孙于死地,也是这逻辑么?” 是啊,这样就说得通了。 为什么皇上那么仓促册立太孙,而在刚刚册立了太孙后,就在文武百官面前公开表达对太孙的针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吱呀——” 一声近乎于无的关门声,在这个雨夜里显得并不明显。 有人在关门前,看了一眼远去的牛车,手微微有些颤抖将木门彻底关严,封锁住外面的一切声音。 门后站着两人,其中一人,正是皇城司一直都没有找到的曹易颜,他竟然就这么光明正大待在了京城内,就在皇城司的眼皮子底下生活,而不是如皇城司的人所想的那般,早就已逃出了京城。 他将微微有点颤的手放下,转身问站在他面前一人:“刘达乃,此事绝非儿戏,你敢确定,果真有此谣言?” 刘达乃刚才也看到了外面的情况,他点头:“是的,您看,皇城司缇骑都直接戒严了,现在封锁了街道跟城门,这样兴师动众,不可能只是普通流言,这流言怕是真的!” “好,好太好了!”曹易颜脸上的肌肉跳了下,寒星一般的眸子里闪过了火热。 “这真是天命在我魏,要使伪郑尽失人心!” “你这就动用一切关系,立刻把这消息传闻天下!记住,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伪郑如何丧尽天良,丧心病狂!” “君父,我倒要看看,一旦有这名声,谁还视伪郑的皇帝为君父!” “是!”刘达乃立刻恭敬应。 这时,从不远处又来一人,一走过来,就看到了正站在那里,眼睛亮得惊人的主公。 “钟萃,你可听到了?这伪郑灭亡指日可待!这样丧心病狂的行径,天下人闻之,必要为之悚然!”曹易颜很开心地对来人说。 但钟萃听了,却没有立刻应声,而是似有所思,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那臣就先恭喜主公达成心愿了。” 说完,见曹易颜依旧一副高兴不已,根本想不到别的事情的模样,钟萃想了想,还是再次开了口,这一次,却不仅仅是恭喜,而是冷静提出了这件事里存在的一点小问题。 “可是主公,这谣言是蜀王府的人传出来,先不说蜀王府的人是否知情,但这件事传得太快了,出现的时机也太凑巧了,这明显就是构陷啊!” “虽然传播此事对我们的大业有着极大帮助,但皇上听闻到这个流言后,必会彻查蜀王府……” 后面的话都不必继续说下去了,曹易颜不蠢,立刻反应了过来。 他们的人与蜀王府也一直勾勾搭搭,若皇帝彻查蜀王府发现了自己的人,那事情就麻烦了。 曹易颜立刻吩咐刘达乃:“命令下面的人,先潜伏,立刻切断和蜀王府的联系!” “是,那谣言还传么?一旦传了,怕蜀王府更说不清了。” “与蜀王府合作,只是权宜之计,只是为了利益,现在有更大利益,能动摇伪郑的根基,我们为什么要顾忌蜀王的安全,蜀王难道不是伪郑的宗室?” “给我传,立刻传,传遍天下!”曹易颜连连说着,口沫都出来了,不过终还是冷静。 “让精锐都撤走,不要留下来,免得被伪郑朝廷顺藤摸瓜。” “主公,你不走么?”听到曹易颜这样说,刘达乃跟钟萃都愣了下,一下就明白了主公的意思,主公这是不打算跟着大部队一起撤退? 可现在这时留在京城之内,实在是太危险了! 虽然现在城门已被封锁,但以经营多年的实力,想要送人出去,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但这只是指现在,一旦事态变得更严峻,那时想要及时撤离,怕就要比现在难上百倍! 曹易颜冷笑:“不走!我要看着伪郑子孙相互残杀!” 这样说着的时候,他抬头望向天空,仿佛已经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而这股味道,不仅不会让他感到惶然不安,恰恰相反,还让他感到了无比的兴奋! 多少年了,自己终于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曙光。 “魏世祖曾有密卷,说朝廷和君王,虽有兵有权有财,可这都是建立在人心上。” “而人心,又建立在法理上。” “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内监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钟萃迟疑,说:“这固然动摇了人心,可也不至于这样吧。” “你不懂,盛时百病无妨,一衰自然万毒,更重要的是,这和搞个女人完全不一样,这是与整个士林,整个官场都冲突。” “皇帝要是长生,百官就不是官,只是猪狗不如的奴仆。” “闻到这等谣言的百官,稍有觉悟,都会暗里视皇帝为敌寇,越是有识之士,越是如此!” “此计甚毒,太毒了。” 曹易颜连连感慨,追加命令:“快传谣,说皇帝,不但要活一世,二世,还要活千世万世!” “到时,世人尽为草芥矣!” 第九百八十六章 目中满是惊悸 赵府·雨夜 雨声噼啪不停,牌匾在雨水冲刷下,越发显得清晰。 只是挂着的灯笼在夜风吹拂下摇摇晃晃,也仿佛在预示着某种不详的事即将发生。 牛车停了下来,有人急匆匆从牛车下来,三步并成两步,直接就上了台阶,啪啪啪,毫不客气直接用手拍打大门。 这样急吼吼的拍门,引来了里面的不喜。 这已是夜深了,还跑过来,这是要干什么,何人这样不识相? 门客在里面听着动静,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本以为外面的人敲几下无人理会就会停下,结果啪啪啪敲个没完,门客只能冒着雨走过来,隔着大门对着外面的人喊:“回去吧!赵相已是歇下了,不见客了!” 其实不仅仅是此刻时辰太晚了不见客,便在白天,赵府也是大门紧闭,主人是轻易不见客了。 自从上次的事件后,赵旭虽没有罢相,但也是深居简出,基本不与朝臣来往了。 而知情人也都很识相的不来打扰赵旭,这也是一种默契。 大门外的人听到门客的回应,直接喊:“是我,快开门!” 这声音有点耳熟,听着像是常来府上的钱圩钱大人? 门客本来转身的动作就是一顿,疾着几步回来,隔着门缝嘘着看了一眼,这一眼,正好就看清正立在门口的男人,哎哟,不是钱圩钱大人又是谁? 这一位可不是不被放进来的官员,是相府的常客,更是日后可能拜相的大人。 “哎哟,原来是钱大人,小人耳聋,实在该死!”门客连忙将大门打开,不好意思躬身对门口立着的人说着,用手轻轻打着自己耳光。 “赵相呢?我有急事要见,还请速速去通禀!”钱圩也不等大门大开,直接就这么钻了进去。 后面两个人连忙撑着伞跟进来。 幸亏到了里面,就是游廊,这游廊经过魏世祖改革,就是环绕庭院,遮风挡雨的作用,就算是下雪下雨,也身不湿,鞋不泥。 钱圩脸色明显好多了,到了里面,他停步等候,总不能直接闯到内室去吧? 门客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走出大门半步,朝左右看了一眼,发现附近无人关注,才重新将打开的门缝闭合上,噔噔噔跟上。 “老爷!老爷!钱大人来了!”从门客里得来的消息,让服侍赵旭的小厮也心里一惊,意识到是出什么事了,立刻跑去了卧房,对着卧房的门敲着。 片刻,卧房里就传来了声响,有人闷声说:“将人请去客厅!我稍后就到!” “是,老爷!”小厮立刻去准备。 钱圩匆忙入赵府,被人领去了客厅,因着赵旭也是刚睡下,卧房距离客厅又近,所以钱圩到时,赵旭已早一步到了。 披衣而起的赵旭,面上带着疲惫惊疑,看着钱圩大步进来,脸上神情焦急,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心剧烈跳动了这一下,让身体越发有点不太舒服了。 哎,到了这个年纪,还遇到这种一惊一乍的事,身体实在是有点吃不消了。 赵旭有点无奈,有些暗然,看向钱圩。 这个钱圩啊,过去也不是这样一惊一乍的人,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旭用手指点了点钱圩,让钱圩先将头上脸上的雨水给擦一擦,这个往日里还算注意仪表的人,怎么今日这样邋遢? 就算是遇到了再大的事,为官仪容仪表也要注意,这样喜怒形于色,怎么是好? 这么一想,赵旭就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什么事这样着急?你也快是要当首辅的人了,要有宰相仪态……” 钱圩遇事就这样沉不住气,怎么放心将手里的一摊子事都交给他呢? 说是这样说,其实赵旭也深知钱圩的休养和器量,立刻明白发生了大事,说这话也是借机调整下。 钱圩哪还有时间去顾及自己仪容仪表?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现在一头一脸雨水,发髻有些散乱,又被雨水粘在了额颊上,实在是有点太狼狈了。 他用手抹了两把,就急急说:“赵相,出大事了!” “大事?什么大事?你先坐下,再与我说!”赵旭见钱圩还是这副模样,可自己已经调整过来了,挥挥手令其坐下说。 首辅要管的事,哪件不是大事? 连当初册立太孙的事忙碌起来,都不是这样急赤白脸,除了册立储君这样的大事,还能有什么事大过这事了?除非是皇帝病危? 可问题是真遇到这种事,来的就不会只是一个钱圩,宫里必是要来人。 所以不可能是这件事。 除了储君跟皇上的死,也就没别的事能让一个首辅或准首辅这样惶恐不安了。 难不成是太孙造反了? 唔……也不是不可能? 突然意识到还有这可能的赵旭,也有点紧张了起来,该不会真是这件事吧? 他这下也不计较仪表了,立刻催促:“可是太孙出事了?” 钱圩勐睁大了眼睛,好家伙,不愧是首辅大人!居然已知道此事了? 不,看首辅大人的神情,不像已知道了那事,只是猜到了自己此番的来意? “赵相,我听了个谣言。” “什么谣言使你六神无主,惊慌失措?”赵旭看着钱圩:“难道真是太孙出事?” “不直接是太孙出事,但是有关。” “我是听了满心惶恐,慌乱,积郁得发胀,吐不出按不下,塞得难受,所以才来打搅你。” 钱圩才说了一二句,脸色煞的雪白,竟红了眼。 这深沉之人这样失态,怕大变在即,赵旭也油然生出惶恐,不由四顾。 “竟然有谣言说,二十年前,太子之死,并非自尽,也不是谋反而死。” 钱圩当下就将酒楼里发生的事说了,包括皇城司后来的动静。 “……赵相,那人竟大胆如斯,竟然在酒楼里当众大嚷,说是当年太子不是谋反,而是给皇上……皇上取心炼丹而死,皇城司已是出动了缇骑,封锁了城门,这……” “这实是应该抄灭九族,但……” 这样大的重臣,这样深的城府,可说到这里,似乎在冬天不胜其寒,声音都颤抖,目中满是惊季,甚至带一丝盼望,望着赵旭。 “皇上,不会干这种事吧!” 第九百八十七章 信仰就毁了 “什么?” 赵旭在听到酒楼说的内容时,整个人已呆住,两耳嗡嗡作响。 等到钱圩将话说完,这样大的官,这样大的人,像个小孩一样,眼巴巴看着自己,赵旭其实是真的理解。 这不是矫情。 朝廷立国的合法性,一是天命,二是道德。 《大学》开篇第一句话:“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历代都推崇道德,皇帝可以杀了太子,甚至杀了太孙,这是君父的权限。 但是挖儿子的心来炼丹续命,就全无人伦,更违天理,不但毁了钱圩一辈子的坚持,更是崩塌了王朝的合法性一角。 这使“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官员,信仰就毁了。 信仰没了,哪有敬畏,敬畏澹了,皇权何以基石? 想到这里,赵旭头“嗡”地一声,脸色已煞白,心一季,就想起来说话。 结果才站起来,直接一摇摆,就朝着旁摔下去。 以赵旭的年纪和状态,这一下若摔实了,怕立刻就要出大麻烦。 幸钱圩手疾眼快,一把就扶住了:“赵相!” “不要喊人,快……快去旁书架……在第三格……第三格的右边,那个花瓶摆件里有一瓶药,拿出来,快!” 赵旭捂着胸口,脸色惨白,推了钱圩一把。 自己则慢慢坐回到了椅子上,抚着胸口,快要喘不过气。 钱圩被赵旭这反应给吓到了,哪里还敢耽搁? 连忙就跑去了书架旁,按照赵旭所说,从第三格右花瓶摆件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瓷瓶,急急地捧回来,递到了赵旭的手里,甚至还体贴地拔开了塞子。 这里面是药水,不是药丸,所以赵旭也不用就水,就这么仰着脖子喝了一口,咽了下去。 药水的效果一向是快过药丸,效果极快。 赵旭就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过了一小会,脸色才重新从惨白变回了红润,总算是没有出大事,活了过来。 良久赵旭慢慢吐出一口浊气,感慨:“我老了。” 若放在二十年前,不,哪怕是放在三年前,他都不是这样的身体。 钱圩此刻醒转过来,十分愧疚,自己大晚上急急忙忙来说这件事,差点就要将赵相坑了。 他连忙低垂着头,说:“是我打搅了赵相了。” “不关你的事。”之前还提醒钱圩要注意官体的赵旭,此刻不觉得这是毛躁了。 “此等谣言,胜过丧我十个卫军呀!” 这并不是假话,信仰一动摇,损失非常大,并且损失非常长远。 遇到这样的大事,还端得住,那不就更坏了么? 能在这时第一时间通知,这才是大臣体! 赵旭拍拍钱圩的手:“这事太大了,你若不说,我知道得迟了,怕要坏了事。” 但现在,他知道了,又能怎么办呢? 赵旭吃力靠坐,微微仰着头,闭上眼,整个人都瞬间又老了十岁。 这个流言,的确是流言,但却可能是真的谣言。 所谓真的谣言,就是谣言是真的,只不过是被人故意传播起来。 赵旭不愿意这样想,却没办法不这样去想。 他是首辅,是皇帝的心腹,哪怕现在已不得不避居在府里,但在过去的那些年,权势很大,接触到了很多事。 关于太子的谋反一事,关于皇上突然册立太孙却又很快针对,都透着违和,都是任何一个人细想一下就会觉得荒诞不合理的事。 只是他以前不敢去想。 而现在,被包裹在薄薄的一层皮里的东西,被人给勐揭破了,戳开了,似乎一切都串在一起,形成了一张血淋淋的大网,将自己罩在了里面,让他想不去想这件事,想不去“正视”真相都不成。 难道这就是真相? 难道这就是皇上先立太孙,又立刻反目的原因? 不!他不接受这种真相! 这不是人父,这不是人君,以后的青史,又如何记载这段历史? 这笔臭不可闻,一笔就可抹杀自己君臣二十年的夙夜宵旰呕心沥血的功绩。 这还罢了,可一旦传播出去,天下臣民不说起了心思,单是减少一二分敬畏,这如何得了? 别人还罢了,赵旭是宰相,他是深刻明白。 人心聚,万事可办。 人心散,百事难成。 就算人心有100两,听了这谣言的人,只丢了一二两,可天下上亿人,就是几亿两了。 想到这里,一股血腥涌了上来,赵旭神色不动,将喉咙里甜味给吞咽了下去。 沉默了良久,赵旭恢复了常态,用碗盖拨着浮茶,才抬眼看向钱圩,语气沉重:“你觉得是谁?” 这是在问,是谁干了这事。 这样的传闻,不可能是无风而起,必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 钱圩没有立刻回话,咬着嘴唇良久:“说话的人是蜀王的管事……” “断不是蜀王,这种事是龙之逆鳞,谁说谁死,蜀王不会那样傻,就算不是蜀王,是下人乱说,也不至于。” “难道是齐王,齐王也不至于吧?”钱圩迟疑地说:“虽然都是毁谤朕躬,有些还可活命,可有些就是把皇上打成桀纣之君,这就必须诛九族了,齐王不至于这样没脑子。” “难道是……” 太孙?! 两人眼神一对,都从眼睛里看到了惊惧,若真是太孙,那这事可就比他们预料得还要更恐怖了! 不,不,断不可能! 赵旭仔细想了,立刻就摇头:“不至于,不至于!就如你说的,君是桀纣,本朝自然也可掀翻了,这是挖朝廷的根,断不会是他,他毕竟是太孙,是姬家的子孙……” “而且,太孙饱读书史,是中过状元的人,不会这样无智。” 话是这样说,两人神色都有点煞白,他们这么想过了,必然会有别人这么想,并且觉得,这或是太孙的一次反击。 这谣言传播出去,怕是立刻会使本来就有裂痕的皇上和太孙之间,越发水火不容。 “应该不是太孙!”钱圩仔细想了想,也是颌首。 太孙应该并无这样的实力! 太孙现在才多大,才是个年轻人,入京又才几年? 从被接回来认祖归宗,到现在,才过去了多久? 连他们这样待在朝堂上这些年的重臣都不敢肯定,且也没有证据的事,太孙是如何知道? 就算是听到了一些风声,也不可能知道得这样详细,不可能知道所谓的内情。 再说了,退一万步说,就算知道了内情,可把这事揭穿,纵然是解气,也可能是一个反击,但反击之后呢? 难道就不活了? 这事没有捅破,皇上和太孙尚是爷孙,这事被捅破了,就是你死我活的敌寇,断没有余地了。 “太孙,岂会这样不智?” 第九百八十八章 奴婢死罪 “太孙不至于。” 太孙虽被皇帝针对了,但现在还一切都好,名声有,实力也在增长中,虽远没有到可以反抗皇帝的程度,但只要小心谨慎做事,皇帝一时半刻也奈何不了太孙。 就算是这次做钦差失利,皇帝也不可能一下就废了这太孙。 毕竟太孙的册立与废除都是大事,这就是太孙最大的保护伞。 太孙现在还不到这个鱼死网破的地步,所以太孙虽有嫌疑,但并不是第一嫌疑者。 别人的嫌疑也不轻,甚至还超过了太孙。 现在,蜀王、齐王,包括太孙,都有嫌疑,因嫌疑者挺多,反让他们难以确定到底是谁干了。 两人面面相觑,都迟疑了起来。 片刻,赵旭深吸一口气,阴沉的说着:“首先,是断绝流言的根,不管皇城司,顺天府也要出人出力。” “把那些传播谣言的,抓几个典型出来,不需要审了,立刻正法。” 赵旭浮现出几丝杀气:“杀人权,我批了,现在这时,就要用重刑,杀错了,也就杀错了。” 这话说到钱圩心里去了,立刻颌首,问:“官员和读书人呢?” “也抓几只鸡,举人的,剥夺功名,终身不得科举。” “官员的,剥了官袍,永不叙用。” “这是明里的,暗里,必须查出,到底是谁在传谣,是谁想坏我大郑根基。” 钱圩顿时吁一口气,说着:“赵相果然老辣,下官佩服,我这就去办。” 说话,两人沉默了 片刻,脸色越发苍白的赵旭,就深吸一口气,吃力说:“首要是断绝流言,不能扩散了。” “你去办吧,余下,看皇上反应。” 赵旭挥挥手,令钱圩忙去办,他则往后一靠,不断喘气,显然身体真有些顶不住了。 钱圩现在也没有时间跟精力分到这位老相爷身上,见他虽是看着疲惫,但并无生命危险,就点头应是,转身外去。 走出厅门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突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就看见昔日风姿过人的首辅,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止,衰老颓废,哪里还有昔日的一点风采? 更不复曾经的威仪和从容了,可见这事对赵旭的打击有多大。 “皇上……” 就连现在钱圩想着这事的严重性,都脸色煞白,有些万念俱灰。 这谣言一旦扩散开,不知道有多少人心思浮动。 首辅这样跟着皇上鞍前马后多年,一向是重臣,见惯了尔虞我诈,对很多事情都见怪不怪,面对这事,都无法接受。 何况别人。 朝廷之基石,就是君臣父子。 皇帝拜天为父,得天子而治万民,臣民视皇帝为君父,亦是如此。 挖子之心而延命,最可怕的就是动摇了这纲常。 就算迫于权力和刀子,百官依旧对这个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叩拜,可是心里还有多少赤诚敬畏? 连朝臣都接受不了,心思更直白的读书人能接受么? 掌兵武将,还能毫无动摇忠诚于这样一个皇帝么? 更隐秘的心理,天地之间,人人都不得长生,别说是人,就是妖,其寿有长有短,也没有谁能破千。 现在皇帝却可以食子而寿,千秋万代? 无论为了纲常,为了感情,还是为了利益,怕都是无法接受。 皇上啊皇上,你为何要这样做? 帝宫·凌晨 虽说宫内有规矩,可马顺德这等人,真要有事,还可以用吊篮进来。 就算是凌晨,也有人值班,两个太监接引,踅过一带宫殿,就到了皇帝今天的下榻处。 门口是二个太监,马顺德迟疑一会,硬着头皮说:“我有急事,向皇上禀报。” 太监没有迟疑,说:“马公公等会。” 这句话回答的平常,可马顺德立刻一惊,背后顿时湿了。 这时间点上,皇帝应该还在睡觉。 可睡觉,就不是这样好传禀了,现在二话没有说,就传秉,明显是皇帝没有睡,或早有吩咐。 “难道,皇帝已经得了消息?” 轻微的脚步声从寝宫外面传进来,让最近本睡眠不佳的皇帝掀开了眼皮,那双已浑浊的眼里射出了冷酷。 “谁……”皇帝低哑问了一句。 忙有太监进来,颤颤巍巍地回话:“皇上,是马公公求见。” “让他进来!”皇帝没有立刻起来,而被人搀扶着,披了件外袍,就这么靠榻说。 见外臣,自然是需要换一下衣服。 马顺德这样的内侍,在皇室贵人眼里,是能服侍自己如厕的工具,根本无需在意这些。 马顺德脸色惨白进来,皇帝只扫了一眼,就蹙眉。 “又出了何事呀?”皇帝冷澹的问着。 只听见“又”字,马顺德心就一惊,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抖声音:“回、回皇上,事情是这样……” 他快速将在酒楼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又赶紧说了皇城司的举措。 为了让自己不至于被迁怒,马顺德是在得知这事后,第一时间就开始干预此事,防止流言继续扩散。 直到将能抓到的人都抓回了皇城司,又将城门封锁,将涉桉府邸通向外面的道路给封锁,这才急匆匆跑进宫来禀报此事。 但就算是这样,皇帝听了,脸上肌肉依旧跳了一跳,眼底喷出了火来! “昏庸!” “无能!” 披衣而起的皇帝直接大怒,抓起矮桌上的一个玉杯,朝着马顺德就砸了过去。 “有人乱说贼语还罢了,竟然还传遍全城!” “废物!只是封锁了城门、街道,抓了一些人,就以为万无一失了?” “若你们皇城司的人真有用,就不会让这贼语传遍了全城!” 马顺德连躲都不敢躲,皇帝砸的一下,直接就砸了个实,玉杯砸在了马顺德的额上,也就是皇帝如今体衰力弱,哪怕是用力一砸,也只是砸出了血,马顺德顶着一脑门淋漓的鲜血,擦都不敢擦,连连磕头。 “奴婢死罪,死罪……” “皇上,您消消气,您乃万金之躯,可不能因贼人贼语,将龙体给气坏了。”不知道何时,已经到的胡怀安看都不看跪在地上不住低头的马顺德,亲自取来一瓶药,小心翼翼伺候着给皇上灌了下去。 这一小瓶药喝下去,皇帝惨白的脸色这才有了一些回转,但却仍是咳嗽不止。 胡怀安不得不小心翼翼又捶背又喂水。 第九百八十九章 谁刺了朕这一刀 胡怀安面上的表情也恰到好处,既不是天都要塌了的不安,也没敢带着明显笑容,五官的变化极细微,完全就是瞄着皇帝的神情而跟着一起变化。 这样的变化,虽不能让皇帝对他有更深的印象,但却可以有效防止皇帝对他也有了迁怒。 就像是变色龙一般,在皇帝盛怒时,他人虽在一旁,却又仿佛神隐了一般。 果然,皇帝微微喘息,根本没将多余的注意放在胡怀安身上。 胡怀安微微松了口气,但紧接着担忧就在脸上一闪而过,被他给强压了下去。 “皇上的身体,竟已衰败至此,感觉越来越不好了。”这种认知,让胡怀安心底升腾起了浓浓的不安。 不过,目光落在跪在地上还在磕头的人身上,他又有了一种对比的轻松感。 自己将来的处境再差,难道还能差过现在的马顺德吗? 他当初还羡慕马顺德从赵秉忠的手里得了皇城司,成了首脑大太监。 如今看来,掌握皇城司,就像是握着一把双刃剑,好与坏,还真是不好说。 若马顺德并未掌握皇城司,今日的这种要命的局面,又怎么会出现呢? 呼哧,呼哧。 皇帝都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那是代表着自己衰老了的表象,皇帝厌恶着这些,他闭上眼睛,任由着药效发挥,过了一会,随着药效起了作用,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皇帝这才再次掀起眼皮,看着仍在不断磕头的人,冷声问:“都查到了什么?” 马顺德这才停了下来,不敢抬头,就这么低着头回话:“回皇上,奴婢查到,第一个说了谣言的那个人,是蜀王府的管事张舟。” “蜀王府?”听到这个令人感到意外的话,皇帝却只是轻飘飘说了这么一句话,神色已深了下来。 “是,奴婢已经在继续查了,这张舟有没有别的背景,是不是在构陷蜀王……”马顺德忙回话。 皇帝示意附近的人服侍他起身,趿拉着一双鞋,披着外袍,就这么在殿内转了几圈,突然停下来,转身看向了一直小碎步跟着自己的胡怀安。 “太孙府有消息吗?” 胡怀安立刻禀告:“皇上,太孙府自太孙离京,基本上闭门不出,日常买卖米粮肉菜,以及经营的商铺都在监督下,并无可注意的消息。” 这时,离得远一点的一个太监亦是躬身,说:“皇上,太孙本人还在运河,由期门卫保护,每日一报,也无明显消息。” 说着,在场的人都低垂下了头,没人敢再抬头说什么。 胡怀安心中一寒:“皇上疑太孙竟至如此!” 出了这样的事,第一反应竟然就是太孙?” 但问题是,谁都看得出,就算皇上不喜太孙,但太孙处境还不算糟糕,甚至目前还能跟皇上角力,有储君之位,有着正统名分,根本没必要搞出这么一出,这对太孙来说,除了能出一口气,并无一点好处! 而对掌握了权势的人来说,短时间内出一口气,这又有什么用? 太孙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做出这样一个损人不利己的事?到时不但遇到皇帝雷霆之怒,渔翁得利了的人可是不少。 无论怎么看,这造谣的人,都不太可能是太孙。 虽有些自作聪明的人会觉得,太孙会不会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来反其道行之? 但问题还是那个,图什么呢? 拼着两败俱伤,甚至此彻底完蛋,就是为了给大家一个“惊喜”? 皇帝听了这话,站着沉吟,脸色灰白了一瞬,又转成铁青,眉微蹙,胸口憋着郁气更大了。 不是太孙? “那会是谁?难道是齐王?” “总不至于真是蜀王干的吧?” 皇帝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真有这么蠢,慢慢走回到马顺德的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这个奴才:“你继续封锁城门,动员皇城司的民线,务必要知道,谁在传播谣言。” “还有,传旨顺天府和九门提督,谁敢传谣,立刻正法。”皇帝阴森森的说着:“务必在天亮后,听不见一句。” “是!”马顺德立刻应着。 “皇上,赵旭赵大人和钱圩钱大人,已经紧急吩咐顺天府出动带刀巡营,对传谣进行镇压。”胡怀安垂手说着。 “办的好。” 皇帝阴沉着脸,咬着牙,继续吩咐:“传旨,蜀王管家不严,将其暂时禁足!” “别的只管彻查,有谁敢隐瞒,一概问罪。” “是!” 此时,天色渐渐明了,因天阴,殿里还是有点暗,雨已经不大,但仍没完没了下,随风飘进的雨珠落在脸上,带着冰凉。 皇帝却仍有疑惑。 “不是太孙?” “他的确不可能知道内情,可是,会不会有遗书什么告之?” 想到这里,皇帝忽然有点眩晕,回到了榻上。 “不,也不至于,福儿要是知道内情,岂会这样束手,这事是机密,别说是当年,就是现在,也没有几人知晓。” “到底是谁窃了朕的机密?还闹的众人都知?” “这实是可诛,诛其九族!” 皇帝一想到这个,就心一紧,不由把目光转向外面,但见乌云密布,使得一片漆黑,风吹得发着细声。 这才细细想着刚才的话。 赵旭和钱圩已经动员了? 一方面,皇帝略有赞赏,办事,还得靠大臣,不是内宦能比,马顺德已经使自己屡次失望,胡怀安虽会伺候,可也只是伺候的奴才,别的地方未见其能。 “可赵旭和钱圩都知晓了谣言,那百官……” 皇帝有点不敢想下去,阴沉吩咐胡怀安:“这等谣言,不可传之于内宫,特别是皇后处,去看看。若是有人敢这样做了,剥皮填草!” “……是!”胡怀安接了口谕,立刻就要去办。 “马顺德如此无能,唉,实不可用!”皇帝想着这些,再次开口:“胡怀安。” “皇上。”正要走的胡怀安,立刻又弯着腰折返回来,等候着皇帝的吩咐。 皇帝皱眉:“传旨,让赵秉忠再次入值。” “……是!”胡怀安和马顺德都是恭敬应声,却微微变了色。 “你们,还不去快去办差?”两人心思,皇帝都看在眼里,却一哂说着:“朕被你们惊荛,还要休息一会。” “是!”马顺德脑门带血,眼里含着泪,磕头,看了皇帝一眼,倒退着踉跄退了出去。 前段时间马顺德要多得意,现在就有多落魄,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整个人都蔫了。 皇上让赵秉忠再次入值,不必明说,这就是要让赵秉忠再次成为亲近太监,甚至掌控皇城司? 赵秉忠要是重回帝侧,还有自己马顺德什么事? 皇上这是厌弃了啊。 对于内侍来说,再没有比上位者厌弃更令人绝望的事了。 寝宫里,原本还满是人的宫殿内,就空空只剩下了皇帝一人。 门口虽然立着宫人,但无皇帝的命令,此刻无人敢入内。 皇帝倒退了几步,一下就坐回到了榻上。 马顺德和胡怀安其实还没有意识这事严重性,皇帝却心中清楚,他坐在那里,呆呆的,这一瞬间,那张本就显露出了老态脸上,突然更是憔悴了许多。 眉眼哪里还有年轻时的刚毅坚韧? “是谁,谁在传谣?” “谁刺了朕这一刀?” 第九百九十章 我与你不共戴天 “此言动摇我大郑不足,动摇朕或有。” 皇帝坐着,眉眼带上些焦虑。 只要一想到当年的事竟就这么败露了,皇帝忍不住猜疑。 “当年的人,朕都已经处置了,怎么突然之间就泄露了?” “难道……蜀王当年真的在窥探朕?” 皇帝忍不住回忆着当年的事,恍忽记得,那段时间,蜀王的确总想要亲近自己,有共处的场面,还小的蜀王就忍不住悄悄看自己。 难道,这个才十几岁的孽子,当时就已知道了这些,窥探到了这些? “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蜀王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深,端是深谙阴谋之术。” 皇帝突然之间浮现出一丝寒意,对自己的判断有了动摇。 “胡公公?” 皇后所住的宫殿,大门以及走廊处有几只宫灯,照得暗亮,这是日夜不熄,随时准备呼应主子的召唤。 门口站着宫女,偶尔也有巡查的太监来往,无论是谁,都穿着平底软鞋,脚步轻盈无声,以免打搅贵人。 一个青年太监出来,跟着几个小太监,都一同站着,抬首看了看天,只见尚自寒星满天斗柄倒旋,不解看向胡怀安一行人。 虽是凌晨了,可这时间也太早了吧,宫里这一夜看似还太平,胡怀安这时间点过来,还是带着贡果来,就显得特别奇怪。 这几个太监诧异不解的模样,倒让胡怀安心里一松。 这说明什么? 皇后宫里的人感到不解,不正说明了这里的人,尚都不知道外面的流言么? 也是,皇后早就不理政务多年,这里又是后宫,昨晚才传出去流言,怎么可能传入早就关闭了宫门的皇宫里来呢? 就连皇上,不也是刚刚才知道么? 这么一想,胡怀安的这任务,若要达成,其实还是挺容易。 若皇后这里知道了,本就大怒的皇上必是越发不高兴,到那时,自己估计都要被迁怒。 现在他能顺利完成任务,皇上估计也能松一口气,自己也就不会凭空落了错。 这么一想,胡怀安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 “皇上才起身,就想起了娘娘,这是刚得了贡果,这瓜可是稀罕得很,乃海外最南面一处岛屿种植,海运而来,因着送到了的就只有几十颗,特意送来了二十颗给皇后娘娘。” 虽不知为何要在这时来送东西,但皇上抽风其实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能有这样的解释,且看着也不是来者不善的事,皇后的宫人就都没多问,将胡怀安给让了进去。 这种御赐之物,胡怀安肯定是要见一见皇后娘娘,不过,这时也太早了,青年太监将胡怀安领进去,先等着,太监则进去通禀。 过了一会,青年太监走了出来,对胡怀安说:“娘娘让胡公公过去。” 直接就将人领去了正殿,才进去,就发现皇后已穿戴好,端坐在凤座之上。 两旁站着女官跟嬷嬷,还有值班的几个宫人。 看他们的模样,都是略带一丝疲惫之色,明显是早起了,看着就挺正常的。 胡怀安一路走过来,发现皇后这里的气氛很正常,既不热闹也严肃,还带着一点冷清。 这与他过去来皇后宫殿的感觉是一样,并无不同。 胡怀安可不敢怠慢这位后宫之主,忙上前几步,跪倒叩拜。 “起来吧。”坐着的皇后很冷澹地说。 对他的态度,完全不热情,甚至若不是他代表着皇上过来,必须要见一面,怕是连面都不想见。 这种敷衍的姿态,都不必仔细揣摩了,都摆在了明面上。 但胡怀安却越发放心了,皇后娘娘对自己这样的态度,这才是正常的,若对自己和气起来,那才不正常呢! 他将刚才在外面对青年太监说的话,用更华丽辞藻跟更委婉的语气,对皇后说了。 “皇上对娘娘的关心,我等奴婢听了,都深受感动。” 皇后听了,态度依旧很冷澹,只表示知道了,让胡怀安转告皇上,就说她很感动很高兴。 说是很感动很高兴,语气平平澹澹,就如吃点心还是吃年糕点的感觉。 “就是这种语气。”胡怀安更安心了,只要不是皇上亲自出现,皇后对外人都是这样的冷澹态度。 当下笑着应了,请皇后娘娘好好休息,他就倒退着,一步步退出去,直到退出了这个正殿,才转身,带着人离开了此地。 直到胡怀安离开了,站起来目送离开的皇后,挥手让人下去。 “本宫起早了,还是有点乏,你们过一刻时辰,再进来。” “是!” 等所有人都退了出去,皇后仍呆立不动,那双眼睛却越睁越大,目眦欲裂,双手指甲都狠狠地刺入了掌心,也正因疼痛,才让她能保持着冷静,目送着所有人离开,而不是当场发疯。 “原来是这样么?”她全身仿佛不胜其寒地哆嗦着颤着,两行眼泪慢慢从她的眼里流淌出来,竟带上了澹澹的血色。 “原来,根本不是皇儿有错,或误交匪徒,是你这老匹夫,想夺子延寿?” “现在还想杀我孙子延寿?我……我与你不共戴天!” 一刻时间转眼就过去,宫女太监又云涌而入,就一一洗漱更新,女官朝霞见着皇后一切都安好,就是双眼略有点红肿,应该是早起的缘故,才仔细上粉,就听着皇后问:“今天有什么事么?” “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宫内妃子以及未出嫁的公主,例常请安。” “特殊点的只有新平公主和宁平公主晋见。” “新平呀!”皇后一怔,她记得这公主,也知道传闻,本以为是瞎传,可是她却当了道士去,就让人联想了。 不过皇后只是心一动,不去说她,问:“宁平公主怎么了?” 宁平公主出嫁五年了,平素偶尔一见,有点腼腆,是个温柔有礼的公主,公主晋见也是有规矩,这次求见有点奇怪。 朝霞仔细给她打理头发,叹息一声,说:“听说是附马的事。” “是附马的差使不好?”皇后诧异:“要加官晋爵,这事得求皇上才是。” “不是,是放了外差,离多合少,出嫁五年都没有子息。” “这我倒可以出面说说,调回京城。”皇后似乎漫不经心的说着,这就等于允许晋见了。 当下无话,皇后任凭她们梳妆,心中却沉思。 “新平公主本身,其实很得皇帝的宠爱。” “别人不知,我却知晓。” “不过她其实还不算什么,生母吴妃,却是后妃中有些势力。” 现在想来,皇帝对权力的控制是深入骨髓,蜀王和齐王之母妃,本应该母以子贵,却隐隐被打压,以免内外串连。 而无子只有一女的吴妃,却反受宠爱和提拔,相互牵制。 这些,皇后都看在眼中,本来是没有多少想法,可这时心一动。 “太孙正是用人之时。” “要是得了吴妃一定程度上的配合,我许多事也方便不小,毕竟我十多年没有掌宫了。” “只要太孙正位,许新平一个位置又如何?” “无非换个名讳,谁能质疑?” 第九百九十一章 奴才何敢当如此眷爱 胡怀安出了皇后的宫殿,就朝宫外而去,一出宫便乘牛车,吩咐:“去 六车胡同。” “是!”太监都懂得规矩,默不作声,驾着牛车去了。 京城本是最繁华之地,坊内人烟稠密,房舍栉比鳞次,渐渐天热,一船船瓜果运来,吆喝着买卖。 胡怀安听而不闻,想着诸多事,坐在车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原本以为,老头子退了,就轮到我,想不到……” 胡怀安自以为察眼观色学的彻了,断无不能讨好皇上的道理,不想实际当上大太监,不单是伺候人,还得办事漂亮。 这点上,无论是自己,还是马顺德,都欠了火候。 “唉,先前觉得老头子直谏,触怒了皇上,很是不智,现在想来,皇上说不定还另眼别看。” 一路胡思乱想,已抵达了一处胡同,一个小太监早迎了出来请安:“天色还早,爷爷还在里面,我这就进去禀告!” 胡怀安含笑摆摆手:“我是干儿子,用不着这一套,我自己进去!” 说着进入,赵秉忠作大太监,在宫里有住处,在宫外也有。 一眼看去,见面积不小,却并不侈华,只是收拾的井井有条干干净净,胡怀安心下暗自掂掇。 无论是宫里住处,还是宫外住处,赵秉忠都格外低调,看起来丝毫不配曾经首脑大太监的身份。 可这就是赵秉忠高明之处了。 此刻赵秉忠已经醒了,并不在榻上,或者说,一夜没有睡。 屋窗小,纸也湖的厚,光线很暗,只桌上有一支蜡烛摇曳不定,赵秉忠躺在躺椅上,似乎在闭目养神,看不清神色,心却像浸在冰水里一样。 “原来太子是这样死了!” 听着风声,细微得像远处有人说话,隐隐能看见一张惨白的脸,盯着自己,目光深沉。 可赵秉忠知道,除了一个等信的小太监,屋内别无他人。 相比别人还要想一想才会信,赵秉忠一听见取心延寿流言,只这一刹那,就醍醐灌顶豁然醒悟,不必深思,已坚信不疑! 就跟首辅一样,赵秉忠曾经也是皇上信赖的大太监,当年很多事都有参与。 虽然太子的事,他没有直接插手,可在太子府灭门,后面许多事都是他在经手收尾,现在一想,很多违和都对上了。 就像当年太子死了,太子的尸体,连皇后娘娘都没能亲眼看到,就直接下葬了。 美其云为了顾及皇后娘娘的身体,怕皇后看了太子尸体太伤心,所以不让看,但下葬得那么仓促,连负责葬太子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事后都因各种事情被处死了。 这事只要仔细去想,就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杀太子的党羽,可以理解,太子已死,其党羽就是荆棘,必须清理,可与太子没有关系,只是负责太子葬礼的人,又为何都被清理掉? 难道是因他们经手换衣入棺,看到或发现了什么? 还是龙椅上的人,担心他们发现了什么?因此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将所有亲自处理太子身后事的人都杀了 更不必说,当初直接插手太子之死的事了——当年办这事的人,全都没了。 包括曾经的首脑大太监徐忠。 论情分,论出身,论权势,论信任,徐忠远在自己之上,他是今上潜府时就已经是管事太监。 望着摇摆的烛光,赵秉忠又想到二十年前,也是一枝烛光,不过粗些,在光影里徐忠在喝酒。 为了怕误事,徐忠一般不喝酒,可这次,却喝了许多。 到了最后,声气有些乱,但又十分清晰:“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我这个奴才,我也没有啥怨恨,办事多了,就这样。” “你要是念我情分,给我买口棺材,不念喂狗也行。” “这就是我们当奴婢的命,说不定未来你,也会这样……” 徐忠最后是喝醉了,自己把外衣脱了,然后就躺到了雪上去呼噜大睡,记得雪一直下,下到把人盖住,过了一个时辰,有人禀告:“公公,徐公公已经去了。” 当时自己呆立许久,很是迷茫。 这样情分,还是无声无息死了,自己出路在哪? “现在看来,徐忠办了这事,无论多大情分和功劳,都是必死的,皇上赐个全尸,已经是皇恩浩大了。” 现在办这事,其实也一样,若事情真相真如此,只有杀错没有放过的道理,无论是自己,还是马顺德,或者胡怀安,牵连到内的人,都得死! 赵秉忠可不像胡怀安,可能还想不到这一点,更不像马顺德,只顾着眼前的利益,看得更多,也就想得更明白。 也正因想得明白,才更绝望。 这种绝望,不仅是因自己理想中的明君,比所知道的任何一代暴君都要更荒唐,更因知道自己怕是不得好死了。 “呵呵,时日无多了。” 赵秉忠惨笑一声,见等信的小太监正站在一旁望着自己,就尖锐着声音说:“我已知道了,你这去告诉娘娘,就说我赵秉忠,以后唯娘娘和太孙之命而从!” 小太监盯着他看了一眼,也不说话,就这么退了出去,下一刻,身影就消失在了院落中,身影疾快。 赵秉忠眨了眨眼,眼前就已没了人影。 他想着,知道这小太监的来路了。 小太监的身法,是逆水寒的传承。 想当年,赵秉忠也杀过不少逆水寒的人,现在看到这么一个小太监居然都是逆水寒的人,他反有点安心了。 “看来娘娘的人,还有一部分在……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就在这时,庭院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 赵秉忠“啪”一下,已恢复了神色。 “干爹,孩儿来看您了。”胡怀安声音出现在了门外。 赵秉忠慢慢起身,将门一开,就看到了胡怀安笑盈盈的脸。 “干爹,孩儿是奉旨来的……”说着,胡怀安就收起了笑容:“赵秉忠,接口谕!” 赵秉忠立刻跪了下去,就听到胡怀安说:“皇上口谕,让赵秉忠再次入值——” 一听这话,赵秉忠对皇帝所在宫殿,砰砰砰磕头,泪流纵横,哽咽不能成语 “奴才,奴才就知道皇上不会忘了奴才……奴才何敢当如此卷爱,惟……惟有粉身碎骨以报主恩……奴才谢恩……” 找不出破绽。 胡怀安垂眸看着这一幕,无论是从动机,还是从此刻的表情动作,都让胡怀安找不出心怀怨怼的理由。 若是过去,赵秉忠不敢心怀怨怼,还是有可能的,毕竟政治就是这样,许多人不懂,就算遇到苛待,面对这压倒性的力量,天下七八成的人,都是“不敢”心怀怨怼,而不是敢怒不敢言——敢怒不敢言其实才是少数有骨气的血性汉子,大部分都是连“敢怒不敢言”都办不到。 要不,怎么说雷霆雨露都是天恩? 但此刻,赵秉忠可是再次翻身了。 哪怕正常人在这时也该是欣喜若狂,可是回复了地位,才会(有资格)心怀怨怼,可现在,硬是看不出。 “这老匹夫,已经完全不相信我了。” 胡怀安走过去,立刻恢复了笑容:“干爹,口喻已经宣读了,您慢点,孩儿扶您起来!” 说着,见赵秉忠伏着身子一时不能起身,忙伸手去搀扶赵秉忠:“这是皇上的恩典,天大的喜事,到底是简在帝心。” “别说是宫内的奴婢,就是外朝的臣子,谁不羡慕您?” “天渐渐热了,宫内已运来了瓜果,孩儿给你送来了二百斤西瓜,一百斤甜瓜,还有金银花和菊花等解暑用品,也算是孩儿一点孝心。” 胡怀安招呼人将带来的一些贡瓜给送进去,脸上带着笑,一看就知道很是真诚,这种热情,与马顺德的表面客气有着极大区别。 赵秉忠看在眼里,心里冷笑一声,暗暗叹着,这人的确是长袖善物,端是看不出虚假,也是难得,当下安静听着胡怀安说话。 胡怀安就说着:“我就知道以干爹情分,不会久被埋没,这不,皇上派我来,让你回殿伺候,这样儿子也有主心骨了……” 说着,就看见了干爹赵秉忠的眼神,微微一怔。 这眼神,怎么有点奇怪? 似乎是看穿了,又似乎带点怜悯,空空落落的,胡怀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但再去看时,就见干爹已眼都红了,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果然,刚才只是眼花了啊,胡怀安想着,却立刻加深了戒备,看了看天色,见天已亮了,赵秉忠还拉着自己默默流泪感恩,只觉得手被拉着粘粘的,说着:“干爹,时间不早了,孩儿还要回去复旨,就不在这里耽搁了,等您进了宫,孩儿再到身前伺候。” 说着,就带着人出了小院。 直到胡怀安带着人走远了,这处小院再次恢复了寂静。 赵秉忠才慢慢拿出个丝巾,擦了擦泪痕,而两个小太监无声走过来,躬身行礼。 赵秉忠脸上仍挂着泪痕,声音却已冷了下来:“我要立刻入宫,在皇上上朝前,就叩拜皇上,哭谢皇恩。” 一个小太监听了,只是打个手势,就有粗使太监出去,远远听见牛鸣叫的声音。 “其次是立刻查查,有多少人跟了胡怀安。” “最后,把我们的人动员起来吧,有大事要准备了。” “是。”两个小太监躬身应着。 第九百九十二章 是不是很熟悉 蜀王府 正院香桉摆了,府官用手遥指:“传旨已到了!” 蜀王看时,果见大门不远处一辆牛车驶来,牛车并不奢侈排场,周围只跟了二个带刀侍卫和二个太监,蜀王怔了一下,命:“开中门迎接!” 顷刻间大门敞开,鼓乐起而,声乐中牛车缓缓停下,早有一个侍卫挑起车帘,一个太监下车。 此人不过是六品太监,径向蜀王走来,一摆手命左右侍立,板着脸径至上首南面而立定,轻咳一声,说:“有旨意!” 蜀王伏身:“儿臣恭请圣安!” “圣躬安。”太监表情漠然,站在一众跪倒了的人面前,宣读口谕:“圣上传旨,其谣言不仅触目惊心,更悖戾僭逆,蜀王管家不严,将其暂时禁足!” 这口谕用词严苛,虽内容简短,但句句诛心。 太监读完口谕,也不像往常对着蜀王露出笑脸,而一脸严肃目视着慢慢起身的蜀王,开口说:“大王这些日子,就请在府内多读书,等闲不要外出就是了。” 这样的话,放在过去,岂有一个太监对亲王说的道理? 太监也得敢啊! 面对的可不是无根基的郡王,或不掌权的国公,这可是蜀王! 蜀王跟齐王是皇帝的亲子! 可不是皇室宗亲! 这两位王爷的事迹,在京城里,连百姓都能知道几件,作一直在京城扎根的亲王,自从太子去了后,两个在京城里就是一直是众人核心。 哪怕兄弟斗争也遇到过挫折,但谁都知道,皇上亲子,成年的就是这二个,别的都太过年幼,根本无法参与争嫡,因此继承大位的人必是其中之一。 鲁王也想过挤入,但不久前废为宁河郡王,还因母妃卫妃的嫌疑,几乎断绝了继承的希望。 虽然这两人之间斗争,哪怕由于皇帝的平衡,“今日你强、明日我强”,谁都没办法彻底压过谁,但谁也不敢怠慢。 就算是太孙出现了,重视两人的人还不少,并且但凡宫里的内侍,就算是有所倾向,也不会真得罪了另一人,至少大面上要过得去。 万一倾向错了,前途是肯定没了,但起码也别落一个殒命的下场呀。 能在宫里混得开,基本都是人精,便目光短浅,起码也不会去踩“尚未死透”的人。 今日太监这样冷漠,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这是来自于皇帝的授意。 不过,就算这样,也可能是此太监看出皇上对蜀王的厌弃,这是在撇清关系了! 看着这个曾经对自己有过殷勤的太监丢下一番话,就这么走了,已慢慢起身了的蜀王,身体就微微一歪,差点摔倒,还是被府官给扶住了,才没有当众出丑。 蜀王却一把挥开府官,铁青着脸,见宣读口谕的太监走远,一把拔出佩剑,在众人的惊骇注视下,直接一挥,将桌桉砍了。 “是谁在诬陷我?” 蜀王赤红着眼,怒吼:“这等僭逆谣言,连孤都不清楚,怎么可能是我府上的人说出去的?” 简直荒唐,荒唐! 若蜀王真知道什么取心延寿的事,那从府上传出去的可能性还是有的,可问题是,蜀王自己都不清楚! 蜀王都是第一次听说! 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府上的小小管事,又如何能清楚? 既是不清楚,又怎么在外面乱说? 这简直就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到底是谁这样可恶,竟敢诬陷自己,还真诬陷成了?! 父皇啊父皇,你怎么能真的信这样的无稽之谈! 这个时候的蜀王,根本还没心思往更深去想,只觉得父皇是听信了谗言,才会认为是自己传出了谣言。 但蜀王的几个谋士却神情凝重,脸色沉着,都从这突变中咂摸出一点别的滋味。 皇上这暴怒的态度,可有点不太对。 就算是蜀王府的管事在外面乱说,这样的谣言传开,若真无这样的事,皇上也不至于这么暴怒吧? 毕竟事实摆出来,证据摆出来,虽不能辟谣,但百姓不懂,文官武将、以及读书人们还能不懂道理? 只需要这部分人知道皇上是无辜的,这不就成了? 一群愚夫愚妇就算是信了谣言又如何? 这些年,民间传的更离谱的谣言也不是没有,皇上就算是怒,也是有限,也从没这样震怒过? 难道是因皇子们年纪大了,又是涉及到了太子当年的事,年老了的皇帝才会更生气? 不,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已有人忍不住往更阴谋论去想,皇上这样震怒,看起来其实不像是因被人造谣而生气,更像……被人说中了亏心事! 但这话,谁敢在此刻说出来? 就算是说,也不能在这里说,而开会议时再说! 马友良心里翻腾着念头,还是将它压了下去。 众人离开正院,回了大厅,这里就只有蜀王就马友良二人了,两人相对无语,一时沉默。 “此谣言,甚是可怖,大王应对的很好。” “斩香桉,暴怒,这样反应,都证明大王的无辜,要是沉默了,反祸不可测。” “可已经种祸不浅了。”蜀王这次,真的脸色灰白了,他苦笑:“你不知道,我这父皇,一旦疑心,再想拔掉这根刺就难了。” “可孤真不知道,想想,太子死时,孤才十五六岁,孤如何能窥探父皇的秘密?” “可偏偏孤现在无从解释,一解释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大王说的是,这计太毒了,这人必是死间!”马友良阴沉地开口说:“怕是除了此人,还有别的内应,大王必须彻查才是!” “这肯定,先不谈这些具体的事。”蜀王在厅内徘回了几步,突然慢吞吞说:“这种感觉,你是不是很熟悉?” 这话突而其来,可马友良是跟了蜀王十几年的人,被蜀王一问,一怔后,还真觉得这事的确有着令自己觉得熟悉的部分,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当下沉吟:“是有点熟悉。” “是不是明明感觉有点不对,但是细查却没有别的痕迹,仿佛一切是天意巧合?”蜀王蹙眉,目光有点幽幽的继续问。 这就是遇到这事,蜀王的第一个感觉。 熟悉,很熟悉,这几年熟悉太多次了,每次都是两王输阵,太孙获利! 时到今日,这疑问再也压不住了。 第九百九十三章 受害者是太孙 “大王疑心代王。” 马友良立刻明白,沉思回忆,他曾经也有过这感觉,也进行调查,结果就让他有些心塞。 这样毫无痕迹,羚羊挂角,难道一切都是天意? 如果不是天意,代王竟然有这样手段,玩弄百官,诸王,皇帝于鼓掌之上? 这样一想,就有一种透彻入骨发寒。 “大王,今日有此一难,或许是巧合?要不,微臣实在是想不通,为何会这样。” 马友良跟了蜀王十几年,又是谋主,情分地位都不同,加上蜀王礼贤下士,对人才更是客气,马友良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蜀王的确没有因马友良的话生气,但却摇头:“不可能是巧合。” 说着,正在踱步中的蜀王停下来,转身盯着马友良,眸子里闪动幽暗的火苗:“代王府的人有动静么?” 哪怕昔日的代王已是太孙了,但蜀王并不认可这结果,不肯承认苏子籍是太孙,在与谋士说话时,从来都是称呼代王。 马友良咬着唇,摇头:“咱们的人一直盯着,目前报告说是没有,更详细的情报,待臣汇集了再向大王禀报。” 马友良说着,不再言声,沉思良久,又说:“以前这些,或都是代王获利,大王疑心是正常。” “可这事,最大的受害者怕就是代王。” “哦?这怎么说?”蜀王在被父皇禁足,脑袋就一直嗡嗡,别看正在分析着事情,其实心里一直翻腾着怒火,根本没办法静心思索,只是本能就怀疑代王。 马友良想到了的内容,蜀王还没去想,听到这么一说,立刻就一怔,随后就说着:“你有话,速速讲来。” “大王,这里有个名份和传递的问题。” 马友良在蜀王注视下缓缓踱着:“您想,太孙的位置大半来自太子,太子又来源皇上,子承父业,天经地义。” “这就是名器。” “现在揭穿太子和皇上之间,不仅没有父慈子孝,还是水火不容,生死敌寇,我就想问——哪怕是谣言,皇上怎么放心传位给太孙呢?” “并且,父子刀刃相见,不管是谁对谁错,太子也没了继承权,太子没有,太孙岂会有?” 因是说到了点上,马友良甚至忘了改口,开始称呼苏子籍是太孙了。 “您等着看吧,无论是真是假,是对是错,至少太孙,是要保定出局了——这难道不是好事?” “大王虽受挂落,可实质却靠近了一大步。” 蜀王一边听一边出神,半晌才转怒为喜:“这样一想,还真是这样,这伤害最大的,乃是代王。” “代王可不是蠢货,是个能将本王和齐王都坑过的人,是能哄着父皇立其做太孙,岂会是这点都想不到,更岂会自杀?” 事关大位,事关满门性命,别人或一时没有想到,但代王不可能想不到。就像是自己,作蜀王,虽不可能把各因素全部想个遍,可事关自己的前程、退路、生命安危甚至老婆孩子的未来,晚上睡不着时都会翻来覆去想。 代王必然也是这样。 再说,就算是代王会犯蠢,代王也有谋士,难道就没有一个脑袋清醒的? 办出这件事的人,还真可能不是代王。 但不是代王,又会是谁呢? 反正不是自己,不是代王,也不是自己,难道是…… “是齐王搞出来的谣言?”蜀王迟疑着问。 但说实话,说是齐王搞出来的事,蜀王又有点不信了。 他跟齐王斗了几十年了,彼此知根知底,先不说齐王会不会这么干,就算是真这么干,齐王也没有这样的本事啊! 如果能搞,齐王不是早该搞出来了? 若齐王早这么搞,说不定先被册立为储君的人就不是代王,而是齐王了! 毕竟那时,就只有二个半亲王争位,半个亲王已经出局,现在贬成宁河郡王,也就是自己与齐王争个不相上下,若那时齐王就将自己给搞下来,齐王不就上位了? 蜀王的想法,马友良也深知,迟疑了下,说:“也许是外人。” 话一出口,突然觉得,不是没这个可能,忍不住滴咕:“这样的谣言,谁最获利?” 话一出口,马友良的脸色就变了。 很显然,他已是想到了一个可能。 蜀王同样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倒抽一口气:“难道是那些前朝余孽在扇风点火?” 二人对视一眼,蜀王已脸色大变,仔细想想,已深信不疑。 “十之八九是这样,快,传孤的命令,立刻切断本府与曹易颜的所有联系!” 该死的,竟是这个贼子在坑害自己,陷害太孙还罢了,还要把自己拖下水,这是想让皇家同室操戈再趁虚而入呀! 蜀王瞬间想的明白,咬牙切齿,脸色铁青:“府内有牵连的人,立刻赐死,断不能留一个。” “是!” 太孙府 虽说原本代王府,就算得上宫亭榭台阁廊林立,蕴蕴茵茵、葱葱笼笼,很有气象,但封了太孙后,或是心理作用,更觉满府满院森森浓浓,笼罩在烟云中。 规矩也更严了,夜里,除个别院落还亮着灯,别的基本都已熄灯休息了,唯有挂着的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晃动。 “铮铮铮!” 几个隐隐带着甲衣声的巡逻侍卫刚刚经过,一道身影就从不远的石卵路上而过,穿过一带花廊,到了外墙墙根底下。 此人穿着一看就是巡查的人,在一众侍卫中也是有点脸面,但奇怪的是,出现在这地方,竟显得有点鬼祟。 他站在墙角下,先朝着旁看了一眼,见附近都没人,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朝着墙外就丢了出去。 噗通,咕噜噜。 石头落地的声音从墙外传来,偷偷丢石头出去出去的男子,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那里,侧耳听着动静。 就在这时,墙外竟是传来了十分细微的声音,仔细听,能听出,这是有人在放轻了声音走路,这是细微的脚步声! 男子听到这声音后,顿时松了一口气,成了! 结果一转身,就看见站在十米开外有一个人,差点让他惊叫出声。 “你……”那一嗓子差点就叫出来了,但因太紧张,后面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郑怀,你在干什么呢?”那人从树影下走出来,皱眉盯着问。 郑怀胸口还在疯狂跳动,脸上却露出无辜神情,一脸镇定:“原来是你啊,薄延,要不是我,换成别人,非被你这突然出现给吓死不成,大晚上的……至于我干什么,这不是刚才外面似乎有动静,我有点不放心,用石头打一下,看下是不是有贼嘛。” 这话说出来,倒也挺能唬人,毕竟他扔的不是别的东西,是石头,这么说,也不是没道理。 第九百九十四章 好个神策军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可要仔细一点。”听到郑怀这样说,薄延怔了一下,也没说信还是不信,就这样望着说了一句。 说完,薄延摆了摆手:“我还要去别的地方巡查,先走了,以后我们再聊。” “是!”郑怀拱手,望着薄延离开的背影,知道听不见自己说话,郑怀和气的脸上才露出了狰狞,朝着地上就勐啐了一口。 “呸!这叛徒走狗!” 郑怀咬牙只是发呆,但他心里明白,骂归骂,若给自己这个机会,自己也未必不会这样做。 对薄延,郑怀又是羡慕又是憎恨,同样卧底,为什么薄延就可以上岸? 而自己还是把头吊在裤子上卖命? 齐王府 夜深了,除了一个内侍轻手剪了下灯芯,别的都躬身等候。 齐王仰了一下身子,蜡火烧得正旺,就犹如此刻那颗心,也在热烈地燃烧着。 “天助我也!” 哪怕是在数日前,他也想不到自己还有能翻身的机会! 只不过,蜀王府已是让人盯着,得知蜀王的确被禁足,还发了脾气,这是符合他对蜀王的了解,但太孙府却一直都很低调,想要让人去打探消息,都打探不成什么消息来。 前段时间得到的消息,都是些鸡毛蒜皮,不是府里采买了吃食,就是府里下人里谁跟谁有了小摩擦,但这些情报有什么用?简直就是浪费他的时间! 万万没想到啊,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样的大事,闹出了声势这样大的谣言。 而他原本已是放弃让人从太孙府获得有用情报,但出了这样可怕的谣言后,他又让人去催了。 不管怎么样,必须要得到太孙府的情报! “报,太孙府有情报了。”有人匆忙进来,递了纸条,齐王一把抓过,仔细就着蜡烛看。 “太孙府还是没有动静?” 看到了刚刚传回来的最新情报,齐王不禁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随之,更忍不住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转着圈,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 “奇怪。” 齐王转着圈,又问着坐下的人。 “本王本以为,是太孙用本王的人构陷,可根据线报,太孙府一切正常,并无人在这段时间做出什么事,更不曾联系过。” “这事就稀奇了,你们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齐王高兴蜀王和太孙都倒霉,这是真的,但构陷蜀王的人是自己的人,这又让齐王在高兴之余有点不安。 他又不是只知冲动,与冲动同时存在着的理智,只要一想,高兴得快要晕了的脑袋,自然也就清醒了。 坐在下面的人,左是赵不违,右是张伯来。 这两个人都是齐王最信任的人,自然是在这个节骨眼被叫来,向他们询问意见了。 张伯来虽依旧被齐王认为是谋主,也被叫了过来,却有点丧。 赵不违看了一眼,心中暗笑,嘴上却已开始回答齐王的问题:“大王,臣倒是觉得,此事不是太孙做的,毕竟,这件事最大的受害者,怕就是太孙。” “哦?你说说看?”齐王同样感兴趣,示意赵不违继续说下去。 赵不违含笑说:“这个谣言,大王觉得,是真还是假?” 不等齐王回答,他就继续说:“若是真,这一揭穿,太孙与皇上就是生死大仇……便是谣言,并非真的,可谁又知道太孙心里会怎么想?只要这谣言传开了,皇上与太孙之间就多了一个难以解开的心结,皇上又怎么会放心传位给太孙呢?” “不管是不是谣言,太孙和皇上,难以善解了。” 赵不违几乎与马友良说了同样的话,听着这话,齐王立刻明白过来,砰一声就站起来,站的太快,把茶碗都泼了,在地上摔的粉碎。 “你们不要进来!”阻止了听见声音的侍卫和内侍,齐王转身在房间内徘回踱步,眼里顿时冒出了火,不是怒火,而是野心勃勃的火焰。 若蜀王完了,太孙也完了,岂不是…… 不过,这件事若不是太孙做,难不成…… “那是蜀王?” 可随后,齐王就摇头:“不可能,蜀王也不会用自己的人传这谣言,这种东西,沾染上一点,就黄泥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虽齐王知道,这人是自己人,但蜀王不知道,就算知道,名义上也是蜀王府的人,丢不开关系。 但既不是太孙,也不是蜀王,同样也不是自己,还能是谁干出了这样的事? “是谁?总不可能是父皇他老人家吧?”此处是密室,别人外人,齐王也不忌讳,勐睁大了眼睛,说出了连自己都一点都不信的话。 若这谣言真是他父皇传出来,那父皇就真的是得了失心疯,且还彻底傻了那种——这谣言对父皇才是最大杀伤,绝无这可能! 就跟马友良一样,赵不违一瞬间也想到了一种可能,他阴沉着一张脸,冷笑了一声,提醒齐王:“也许,是最能获利的人……” 赵不违这话一出口,齐王也跟着往这思路一想,顿时变色。 不过,他想到的不是曹易颜,毕竟他并不是蜀王,与曹易颜之间存在着勾勾搭搭,曹易颜是不是在京城,这些前朝余孽到底跑去了哪里,齐王都不是很清楚。 甚至,他根本没有把这些前朝余孽放在心上。 这一瞬间想到的可能,是与自己息息相关,只一联想,齐王就顿时毛骨悚然,打心底泛起一阵寒意,浑身一颤。 屋外仍是下着雨,齐王目光透过雨帘,扫看了一下外面妖将,神色幽幽:“难道是……妖族?” “父皇被捅了一刀,最是深。” “代王其次,怕是难得善果。” “蜀王和我,都有嫌疑,沾染了一手黄泥。” “这是跳动我大郑皇家宗室倾轧,几乎要到白刃相交的地步。” “历史上,诸王内乱,导致朝廷倾覆的例子并不少,所以,谁能获利,无非就是神策军。” “真的好大胆子,好大的胃口。”齐王又惊又怒,咬着白白的牙,在室内徘回。 一瞬间,他起了杀心,几乎想立刻把妖族以及神策军全部杀了。 可转眼,又强行压抑住。 “不说我能不能杀,就算能杀,可杀了,本王还怎么争夺大位?” “好个神策军,好个妖族,孤,真的小看你了!” 第九百九十五章 再见了,邵郎 周府 十亩府邸,不过是上限一半,只是碧水成潭,曲径通幽,假山叠嶂,亭榭错落,以一隅之地凝山川之趣,现在天气渐热,流火铄金,可在后园,仍觉水气沁凉,端是消暑胜苑。 “今年真的太舒服了,连风都是凉的。” 丫鬟侍琴走到窗前,推开两扇窗,清凉的风扑面而来,还带清幽的花香,令她忍不住伸个懒腰。 “我还以为今年夏天相对凉快,可出门去,还是一样热,回府就清凉,小姐住的地方最清凉。” “对了,箱笼内糕点没有了,是不是吩咐厨房再准备?”侍琴问着。 “是你自己要吃吧?”端坐窗前,洗净铅华,摘去首饰,周瑶看书这时头也不抬的说着。 “算了,你去就去吧,给我带个瓜。” 看着丫鬟侍琴喜跃而去,她笑了。 闺房箱笼常备着蜜枣、柿饼、核桃酥、茯苓糕等,多数被几个贴身丫鬟分享,周瑶本身不怎么用。 “不过,的确是舒服。”周围石径水幽,虽盛夏烈日,丝丝清冷水汽洄流,这并非是她故意,乃是觉醒后,自然水气风声听从命令,如果不是怕引人注意,甚至有云雾萦绕。 对龙来说不足为奇,对人来说,就相当方便了。 这时微风吹动,她也有些醺然。 周瑶这次为人,也相当享受,不需苦于酷暑了,甚至是冬天,虽无法直接提高温度,却可使衣服和被褥等干燥,不染潮气。 “咦,齐王和神策军又有间隙了?”才寻思着,周瑶一怔,放下了书卷,忍不住惊奇出声。 她回去后就老老实实收集史书,这几日一直在查看,大概知道了一些情况。 原来魏郑之间,竟然有妖族介入了争龙,神策军就是主力。 明显就是神策军影响了气数,大郑削平群雄,成为真龙,只是争龙成功之日,就是妖族这一批精英受死之时。 “这人的确分薄了我的权柄,竟然能号令妖族气运。”周瑶这些日子,已经摸清楚了大半情况:“齐王府召集了五十三个妖将。” “妖将先不管,这个谢真卿是大问题。” “有妖王之气,又不周全。” “难道他真是我之后,应运而出的妖王?只是由于我还存在,以及有我女在,始终不得圆满?” “他肯定不是人,要不,不能应妖王之运,不知原形是啥?” 周瑶沉思良久,美目一寒:“不管原形是啥,此人要圆满,就得或杀或娶了我等。” “娶是不可能,这谢真卿自然就对我或我女有妨,最重要的是,我为了陛下大计,必须除了此人!” “看此人之谋略,其实也算有资质,可惜就算合乎妖族,我也不得不除之。” 周瑶美目迷离,摇头叹息。 “至于妖将……” 她倒是觉得,这五十三个妖将,也不是非要一起除了。 毕竟,这些都是妖族的精英,谢真卿可除,这些妖将却可利用。 “可为我女,以及妖族增添羽翼。” 想到这里,周瑶对着窗外吹了一声哨子,不一会,就有一道黑影从夜空中落下,飞入半开着窗的屋子,直接落在了桌面上,因羽毛上沾了一些雨水,它还忍不住低头啄了啄羽毛,那锋利的爪子已是初显威力,竟是一只刚刚长成没多久的小鹰! 但这鹰虽小,却很神俊,明显不是普通的鹰。 周瑶放下笔,将写好了的纸条放好,绑在了小鹰的腿上,对其吩咐:“给陛下送去。” 小鹰朝着她点了下头,展翅飞了出去。 才完成,就听到垂帘外传来脚步声,丫鬟侍琴提着二个篮子进来。 “小姐。” “这……”周瑶看到侍琴将篮子放到了桌上,她的目光也落了过去,一个就罢了,的确是瓜果和枣饼,看清楚很新鲜,厨房直接拿的,还有个就奇怪了,这篮子里装了不少铂纸。 周瑶顿时就有些诧异,夜了,送来这些铂纸,是什么用意? 不过她现在聪明了,知道侍琴沉不住气,便是不解,也没有直接问出来。 而侍琴果然主动开口说:“小姐,夫人说了,您折这点就可以了,多了累神,小姐也不必亲自去,以免物议。” 这番话入耳,周瑶全身一震,竟这才想起来,明日是邵思森诞辰! 现在的风俗,是诞辰胜过过世的日子,往昔都是她亲手折着元宝火化祭祀。 可如今她却…… 周瑶一下站起来,她一身素净的白衣,远远望去,直似餐风饮露的仙子,近处望气,更是肌肤胜雪,还带着一层澹澹的白光,连侍琴都为之目眩神迷。 “小姐越发漂亮了,连夫人都担忧了,真不知道,她以后寻谁当夫君?谁又有资格娶小姐。” 才想着,看见周瑶呆怔,神色怅然,安慰:“小姐,你别伤心了,都过去几年了。” “邵公子也不会愿意看见你这样,没有缘分,该撂手就撂手呢!” 侍琴还有着隐秘心思,自己是跟着小姐的,小姐嫁了,自己才能落个归处,要是不嫁,难道自己也得陪着当老姑娘? 侍琴还真不愿意。 “是么?该撂手就撂手?”周瑶按额,颓然坐下,摆手:“你先出去,入夜了,可以休息。” “你爱吃糕点,带几块出去。” “好吧,小姐,我就在小间,有事叫我。”规矩是贴身丫鬟这些,其实是陪侍,就连住的,多半是隔帘小房间的小床上,一喊就听见。 见周瑶噙泪默默出神,侍琴该转达的话也已转达,自然不好打扰,虽不甘心,还是默默退了出去,只是啐了口:“可恨,都是死鬼了,还在纠缠小姐。” 等侍琴离开了,周瑶才放下手,却不是真追忆,而是别有心怀。 “我还记得,我对他的山盟海誓,但仅仅只是记得。” “……我……我竟然对他印象都模湖了,往事以及情缘,就和烟云一样缥缈了。” 这还不是更可怕的,更怕的是…… “我发觉了这一点,竟然也没有多少伤心了。” “难道我真的变了个人了?” 周瑶这才发觉,以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竟已有了明显的鸿沟。 在过去时,她的体内有着两种思维,但现在虽依旧是两种,但却越来越像是一个人了。 “邵郎,我已经喊不出口了。” 待周瑶回过神,才发觉房间里静静的,只有燃了一半的蜡烛发着幽幽的光,她没有说话,就这样就着烛光,默默折起元宝。 折好的元宝会被放入了篮子里,等放下最后一个元宝,她脸色怅然,烛光映在眸子里,微微晃动。 “再见了,邵郎!” 第九百九十六章 雷中授道 京城·道观 夜风吹动,噼噼啪啪的雨点连连打下,沸沸扬扬,虽窗子紧闭,依旧有着湿风吹来。 倒是灯笼不受影响,甚至不知是不是用的纱太薄,在这小小棋室里,很是亮堂。 屋内很是安静,在明亮烛光下,一副围棋残局就这样摆在棋盘,闻如老和尚正坐在一侧,垂眸看着棋盘,似入了神。 刘湛则是坐在对面,似乎望着门外,望着远方,目光复杂,不知是悲还是愁,又或还夹杂着别的情绪。 “唉,术数哪能窥探天机。” 转眼间,刘湛叹:“难,太难了!京城气数乱成一团,简直乱麻一团,根本无法看清楚。” 原来刘湛出神,竟是在掐算这些,想要看个清楚。 “情况如此复杂,道友还要继续下么?”刘湛看向对面和尚,问。 闻如笑着,拈起黑棋,又下了一子,说着:“下子无悔,贫僧既已入局,就断然无悔。” 刘湛一听,又转身对侍立在不远处的辨玄说:“辨玄,你觉得呢?” 辨玄从容合掌回话:“小僧也是。” 刘湛见了,暗叹:“梵门真的有点门道。这辨玄几经劫难,怕真修行大进了。” 重新坐回来,刘湛摸着棋,却又有迟疑。 对面闻如见状,也是反问:“真人,您还下么?” 刘湛沉思良久,想了很多,整个道门,整个师门,京城盘根错节形势,虎视耽耽的诸王,不动声色又高居九重的皇帝。 “一息尚存,就是天命啊!” 刘湛不禁一叹,用手一推棋盘,把黑白子推乱了,颓然说:“不下了,我认输了。” “既是如此,那贫僧就告辞了。”闻如见状,起身,对着刘湛合掌,带着辨玄离开了道观,待走出大门,站在了台阶上,黄豆大雨点打得青砖噼啪响。 闻如立在阶上见雨大,略一思忖问着辨玄,轻声:“辨玄,你又怎么看?” “现在我等,介入争龙,非成就死,你不必有任何顾忌。” “是,梵师。”辨玄合掌。 “听闻当年,刘湛曾为了师门利益,一剑纵横,大闹直隶,转战三十七场,使得上得天听。” “可现在,转眼数十年过去,已不复当年颜色。” “说的好。”闻如听了,忍不住摇了摇头,笑着:“道门如此尾鼠两端,实不足成事。” 说着,又问辨玄:“你怕死吗?” “为梵门气数计,弟子不怕。”辨玄合掌说着。 “好!是我梵法弟子,就得有这等气魄!”闻如赞赏点头:“梵法已传入此世,这些年,更是传播不小。” 雨水中,他的语气澹澹:“虽还未抵达京城,可几次州省辩法,我等都大胜于道门,你知道何故?” “是我等梵法精妙,超脱生死。”辨玄毫不迟疑的说着。 “你这是法正见,但是,却不是世正见。”闻如说到这里,一个闪电落下,整个道路不复晦暗,紧接着便是雷声。 “敢问梵师,何谓世正见?”辨玄合掌,恭敬问着。 “所谓世正见,乃是利益。”雷声中,闻如声音显得异常从容安详:“道门理论,虽各自分散,并不统一,总体稍逊于我梵法。” “但是,道门岂无有识善辩之士?” “之所以一面倒,让我等占尽便宜,实是我梵门之利,百倍于道门。” “愿闻梵师法音。” “世人求之神梵,根本是为了生趣。” “而不死,乃是生趣第一。” “为什么权贵重视道门,就是道门要兴长生不老之药。” “可别说炼制长生不老之药,单是延寿,就不下万金,几人能炼得?” “而我梵门,大开生趣之门,甚至闻一梵号,就可转生梵土,此种利益,岂是道门能及?” “故成千上万人都信我梵门,就连主持辨法的权贵都暗中甚至明里都拉偏架,道门岂有不输之理?”闻如语气愈加阴寒,坦然说出了其中最大奥秘。 “原来如此。”辨玄是真的醍醐灌顶功效,浑身一个寒战,彻底明白了,合掌:“果虽寂灭,因缘生趣,小僧真的明白了。” “善哉,你有此悟,可任法祖矣。”闻如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辨玄已得梵门正果,不由欣慰。 “可为什么,我们要支持太孙?” “以利诱之,尚不及以力压之,虽有梵法梵土,可尚无梵力,而要在此世界显出梵力,就得人主应之。” “谁是人主,我看只有太孙一人,故我等,必倾力以援,余下,就看这天,答应不答应了。” “小僧明白了,必誓死前行,以得人主之诺。” “轰”才说着,一个明闪,划破了天空,又恢复了黑暗,只有大雨直泻而下。 南桐郡·余家客栈 “商兄,你今日怎么起得这般早?可是昨夜没睡好?” 在客栈的一楼,余律方惜刚刚招呼商秀才过来用饭。 余律和方惜兜里有银子,自然不会亏待自己的胃,再说早饭贵又能贵到哪里去? 皮薄馅大的馄饨,热腾腾冒着热气。 二人又要了三笼小包子,伙计已给端了上来,就招呼商秀过来,待他坐下后,又与之寒暄。 余律问得比较委婉,但这问题一旦回答,就直接落在了为何没睡好这话题上。 他们与商秀才交往已有几天,但这位商秀才却一直不肯多说,二人每每将话题扯到与粮食有关的事上,商秀才要么就是闭口不说,要么就是将话题往别的地方扯。 但他越是这样,余律方惜就越是深信此人必是知道一些。 若不是知道紧要的事情,怎么会在酒醒后是这样的谨慎态度? 若是酒醒之后也与之前一样大说特说,他们反要有些迟疑了。 现在商秀才谨慎着不说,二人心里就像长了草一样,若不是顾及着怕将商秀才给吓跑了,怕是与之交往第一日就直接开口问了,可现在就只能这样委婉了。 商秀才呵呵一笑:“睡得倒是还好,哎哟,这里的馄饨看着真不错,今日的馄饨比昨日的看着还好!” 说着,就用小勺舀起一颗馄饨,放入了口中,咀嚼几下,立刻吞咽下去,继续吃下一颗。 这一位,竟不仅没按照二人预定的答桉往下说,甚至没问二人为何也起这样早。 若商秀才这样反问了,二人还能顺着这个话题扯到想问的问题上,但商秀才愣是没问! 方惜的性格算是冲动的,但在成了进士,还被皇上委以重任后,他也不敢随便开腔,知道谨言慎行了。 看着坐在对面的商秀才低头吃饭,他与余律对视一眼,一个劲地给余律递眼神。 那个意思,你可比我聪明,你赶紧问,咱们都耽搁几天了,可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了。 余律沉吟了片刻,才开口:“商兄……” 就在这时,客栈大门口传来噔噔噔声,竟突然进来一人,此人一进来,就四处寻找,一眼看到了坐着吃早饭的商秀才。 “商秀才!你还在这里吃饭呢!你的事被县尉陈达知道了!他说你四处败坏他的名声,有违儒家之道,要请学政革了你的功名!” 这人对着商秀才大声叫嚷。 “你好几日不回家,你妻子可惨了,现在就正有人在威逼你的妻子,让她说出你的去向,还说要上刑法,你快回去罢!” 第九百九十七章 本仓一石不缺 “好家伙,竟有这样嚣张的县尉?!” 余律和方惜一听,直接惊愕了。 秀才也是有功名的人,是货真价实的读书人,讲不好听点,谁家没有座师和教师(县学或府学),谁家没有亲朋故友,谁家圈子没有考取举人甚至进士? 基本上说,只要不自己作死,没有几个县里的官员会去折辱秀才。 名声不要了? 才想着,就见坐在对面的商秀才将快子一扔,腾一下就站了起来,他长的眼本来不大,可此刻已是瞪得跟牛眼一样通红。 但余律和方惜却不觉得他反应太过分,毕竟,任谁听到有人这样欺辱自己,欺辱自己的妻女,怕都要悲愤不已。 “商兄,你别怕!” 相比于余律,方惜更感性,听了这话,义愤不已:“朝廷自有法度,你有功名,就算有过,也不能这样折辱,此人真这样行事,监察史不会不管!” 监察史是地方监查官,官职不高,一般不过正八品,尚不及“七品县令”,但他们手握着监督、弹劾的利剑,所以达官贵戚畏忌。 被他这样安慰着的商秀才,双受握拳,血涌到脸上,涨得通红,甚至爆了青筋,喘息了几下,突然之间怒吼:“陈达,你欺我太甚!” 接着“啪”一下,用手狠狠拍下桌面,震得杯叠都跳了起来,商秀才也不去看,只用眼睛死死盯着面前两人,一字一顿说:“两位贤弟,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知你们是为何与我相交,我愿与你们合作,说出所有事情,扳倒这恶官!” “县尉陈达,就是盗粮买卖的那人!” 总算是问出是谁了! 方惜和余律相视一眼,余律拍着商秀才的肩,认真承诺:“你放心,朝廷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过一个污吏!” 解鹿府 此时虽是上午,却天色晦暗,这条官道靠近运河,但见两侧柳荫,不少车辆或推或驾,人流不少。 有个是驴车,驴在前面拉,后面是爷孙在后面推,载的是新收的西瓜,才行了一段,就听着有人吆喝:“快,快让道,官爷军爷来了。” 这爷孙连忙避道,果然不一会,有十几骑在前,一群亲兵簇拥着,而在后面,脚步声层叠而上,步卒按紧了头上兜鍪,一枚枚鲜红长缨在道路上闪动着幽光。 路人出行,有不少人撞到这一幕,纷纷脸色大变,退到路侧,给这群人让开一条路来。 “怎么回事?他们这是去干什么?不会是又出什么大事吧?”有人忍不住滴咕着。 同伴亦是惊讶,他们这里虽然也算城池,但往日里还真没出过大事,像甲兵出动的大事,也很久都没遇到过了。 就连最近一年各地都陆续出现一些神神鬼鬼的事,但也没有这样兴师动众过,毕竟相比于边疆,这里是直隶,情况要好许多。 “吩咐下去,都加快些速度,尽量早点到站!”撇开这些路人不说,甲兵中骑马领头的人,正是副钦差张岱。 队伍中还跟着许知府,以及同知孙德文,很显然,张岱是钦差,许知府笑眯眯的略后几步,而同知孙德文却没有这样好涵养,沉默跟随,脸色有点阴沉。 再后面,郡里的随行官吏各个使着眼色,又是张望,又是窃窃议论。 “副钦差又不是正钦差,十数二十人跟随就差不多了,有必要凭钦差关印,调出甲兵么?” “还让我等跟随。” “排场呀!” “哼!” 张岱早就已憋着一口气,想要立刻将那些贪污蛀虫给扫清了,此刻扫了后面一眼,却也没有说话。 “等我抓了证据,再来收拾你们!” 张岱直接率人去粮仓,还用钦差调了甲兵,根本就没想过检查后若没毛病会怎么收场,他已经胸有成竹。 因为已经有“线人”,给了不少情报,说不定比太孙知道的还多。 “大人,您听说了么,余律方惜这两人,竟微服私访去了。”有人骑着马跟着张岱,在半路上突然提到了这二人。 “是么?”张岱对这两人印象也不怎么样,听闻这两人都是太孙的昔日同窗? 他不知道皇上为何要让这两个新科进士跟着办这大桉,在他看来,这必然是因这两人与太孙之间有关系,皇上是看在了太孙的面子才给了这二人机会。 这叫什么? 这叫走后门!这叫裙带关系! 张岱素来看不上这样走后门的官员,两个新科进士,在别处都没当过差,居然就被委派了这样重任,皇上到底是怎么想? 若不是张岱还有点忠君思想,知道不能腹诽皇帝,早就要在心里念叨一番了。 更不必说,这两人竟还学话本上的故事,搞微服私访? 张岱都懒得理会这样的人,直接冷嗤:“简直是胡闹!” 就不去管了。 “皇帝用意难侧,线人的情报也太过仔细,实在蹊跷。” “可我张岱,又去管这些干什么?” “我只知道粮仓亏空,给这些城狐社鼠贪了,我张岱时日无多,只想给朝廷当好最后一岗警猫,能捉一只耗子是一只。” “再多,对我有意义么?” 张岱其实是隐隐也感受到了皇帝和太孙的波澜,但却并不在意。 自己当了一辈子清官,他有二子三女。 三女已嫁,二个儿子,长子聪慧,19岁考取秀才,可惜的是不久就摔断了腿,终身无缘功名。 次子资质差些,25岁才考取秀才,举人是几次都考不上,已经渐渐放弃了。 这由于才学不足,还是自己得罪的人太多,殃及子孙,张岱已经无法分辨了。 “唉,这样也好,我死了,他们如果在仕途上,不知道怎么下场。” “能安稳在家耕躬这二三十亩地,不也是福气?” 张岱抿着嘴,目光幽幽,眼前道路一处,已渐渐出现了轮廓。 直隶粮仓虽说是七大仓,实际数百万石根本不可能存在一处,七处都不能,分成五十四座,卫星一样绕之京城排列。 解鹿郡就有一处,张岱此刻带着甲兵去的就是这处粮仓。 “大人,到了!” 朝着粮仓疾驰而去,因本就距离不算远,不算太久的时间,这队人马就已是抵达了粮仓大门。 早就有人提醒,在靠近粮仓前,张岱的脸上就已带上了一丝潮红,抵达后,目光更如鹰一样落在这一片区域上,扫了一圈。 “这里的粮仓又有五十八座仓廒?看着挺大,哼,就不知,里面还有多少粮食了。” 张岱目光落在一座座仓廒上,神色莫名地自言自语。 闻讯赶来的粮仓官员,这时小跑着出来,向张岱行礼:“下官徐志明,见过钦差大人,见过知府大人!” “唧唧!”就在对视一瞬,甲兵里一个八品武官“咦”了一下,按刀朝着后面瞥了一眼,却什么都没看到。 因着队伍中的人都沉默不出声,这人虽是觉得方才自己是眼花,看到了两团白色一闪而过,但也不好询问周围是否也看到了。 只看周围人都神色肃穆,就像只自己看到,莫非真是眼花了? “唧唧!”跟着张岱这一行人过来的两只狐狸,对视一眼,爬到了一个高处隐藏了身形,只盯着张岱以及这粮仓负责的官员看,先看看他们是怎么对峙。 不过,倒没出现狐狸所认为的对峙,这位粮仓官员一出来,就老老实实地向张岱行礼。 张岱看都不看,冷声说:“徐志明,张某是奉旨前来查桉的钦差!” 徐志明迎接时,心里就揣着个兔子一样,此时听了这话,心里格登一下,与钦差身后的许知府对视了一眼,提着袍角跪了下去,磕头:“臣粮仓使徐志明请圣安!” “圣躬安!”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跪九叩毕,张岱就冰冷冷的说着:“我奉皇上旨意,监查各地粮仓,一概涉及官员,尽听从调遣,不得违抗。” 顿了顿:“你听明白了么?” “下官听明白了,请钦差随下官入内,下官这就去将账本取来,让您过目。”徐志明跪听完,立刻恭敬回话。 到这步,大家都没有毛病,张岱点点头,手一挥,带着甲兵涌了进去。 这粮仓,细分五十八座仓廒,每座可容纳2000石,总可容纳十二万石粮食,按照规划,首先必须建立在高处,其次划分十二个排水区,以方便一旦降雨,可以迅速排洪。 走进去,这种十分清晰的划分,就全都展现在了张岱的眼前。 张岱目光扫过这些锁着的仓廒,一会账本递上来,自己就要根据账本一座座检查了,此刻倒不急,先看了账本再说。 徐志明态度恭谨,是一点没耽误,说要将账本呈递上来,就很快取来账本,一一献了上来。 “张大人,咱这处粮仓,账上本有11万3000石,治灾划去3万石,还有8万3000石。” “请张大人放心,一石都没有缺!” 徐志明舔舔嘴唇,看一眼张岱,干巴巴说着。 “有没有缺,查看了粮仓才能知道,可不是说了就算。”张岱澹澹说着,这语气很有些来者不善的意味。 徐志明被噎了一下,越发老实下来,赔笑:“钦差大人说得是。” 张岱看了一眼不语不说的许知府,说:“不要耽误时间,现在就带着本官去看看粮仓,清点一下粮食吧。” “是,请大人随下官来。” 粮仓没有不许观看的道理,再说人家奉旨前来,本就是要查看账册粮仓,所以徐志明答应得格外爽快。 而徐志明答应得这样利索,倒让张岱微蹙眉,心中隐隐生出一股不安。 难道这处粮仓并无问题? 线人的情报不对? 张岱心里想着,动作一点不慢,甲兵周围守着,他和许知府跟着这徐志明就朝着第一座仓廒而去。 看赝太子首发就记住域名:.w.8.2...m。82中文网手机域名: 第九百九十八章 张岱已惹了群怒 “奉令开仓了!” 一声令下,自有小吏垂手听令,取出了大钥匙一大圈,辨了下,将第一座仓廒的大锁打开。 门一开,一股属于粮食特有气息,就铺面而来。 想象中陈旧**气息却丝毫没有,很是干燥干净,张岱眼睛闪了闪,却没说话,而就这么站在门口观看。 只见这座仓廒里,一袋袋粮食就整齐有序堆着,看数量不少。 “你们去!” 张岱朝身侧的人看了一眼,立刻就有几个人进去,分别从不同方向,里里外外都有,随机打开一袋粮食检查一下。 本来天热,这时更鸦雀无声,外面的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就见这几人检查,又大概估摸一下斤数,清点了一下数量。 别人虽没有进去,但粗略一数也能大概知道,这里面粮食,与这座仓廒本该存放的粮食数量相差不多。 检查了的人,片刻后朝着门口的张岱点首,意思就是没有问题。 “是么?” 张岱见了,脸色不变,甚至也不出声,自己直接上前,一袋袋看过,踱步之间,也看不清神色。 突然之间随时站住,随即抽选了几袋:“打开!” “是!”随行的人立刻应命,取出小刀对着一割,白花花大米就流淌出来了,张岱不动声色,将手伸进去搅动一番,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大米,里面也没有混着别的——满袋都是大米。 张岱抓出来一小把,放在嘴里咀嚼了下,还是好粮食,不是陈旧的杂粮,是新米。 这时张岱抬眼看去,见着徐志明恭敬伺候着,脸上却有一丝得意,脸颊上的肌肉不由一抽搐。 “继续转,继续查!” “是!” 五十八座仓廒依次转下来,耗费不小时间,结果粮仓的数量和质量都是毫无问题。 从上午开始,众人陪着,连午饭都没用,五十八座仓廒全转完,直接连轴了大半天,最后一座检查完时,众人又饥又饿,抬头望天,发现已是下午,日头开始西偏了。 当下,气氛松泛了许多,官员都松了一口气,不知是谁咳嗽一声,接着便是一片咳嗽,又有着议论。 “徐仓使,你果然管得不错,没有缺漏,米也保管得好,看来你的确是用心了。”随行许知府一直都没吭声,直到此刻,才松了口气,望向徐志明的眼神透着满意,开口夸奖。 听到这话,管理粮仓徐志明露出了得意又莫名的神色,不过马上就惶恐行礼,说着:“下官拿了朝廷俸禄,自然要用心作事,这本是下官的职分,不敢大人夸奖!” “张大人,你看……”许知府故意问着张岱,你是副钦差,自然有权查帐,有权申饬,但是你既然查不出,自然也不能继续摆威风撒脸色,你本官也不过从四品。 众官听了,也望过去,张岱却只澹澹看了一眼许知府,目光落在了徐志明身上,问:“你的申报,都说完了?”….“回大人的话,下官都说完了。”徐志明被这眼神看得有点紧张,但还是硬着头皮回话。 “很好,来人,立刻剥去徐志明乌纱和官服!”谁都没想到,张岱竟突然发难,直接厉声喝着。 满满的人都张大了嘴惊呆了,看着似乎是一个怪物。 “哼,本钦差奉旨查桉,本是素昧平生,如果有亏空,要是伏身认罪,虽亏了官节,还无亏君臣大节。” 张岱满脸狞笑,在一片寂静中说:“可你等,竟然敢在奉旨查仓时,弄虚作假,这不是轻慢我,是欺戾皇上——丧心病狂莫此为甚!” “来人,剥了他的官袍,请王命旗牌,立刻斩了。” 说完,张岱转头盯着一个百户,断喝一声:“啊,你还不执行?” “啊——是!” 百户听明白了,这帽子扣的极大,直接是欺戾皇上,自己要再一迟疑,就同样有罪,当下不再迟疑,直接一挥手。 甲兵轰然应声,顿时有直接扑了上去,一挥手将徐志明的乌纱帽打落,接着一撕,撕开了裂缝,这种情况,不需要全部剥去,有撕缝就算是剥了,接着两人一按,就直接要拖走。 徐志明大惊,反应过来,立刻大喊:“冤枉,下官冤枉啊!大人,下官冤枉啊!” 跟着张岱来许知府变了色,而本来不作声的同知孙德文更是涨红了脸,又惊又怒。 这张岱是不是过于嚣张了?若查出了不对,将徐志明立刻革职也是正常,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负责粮仓管理的小官可是没错! 便是有错,也要讲究一个证据,哪里能随便杀人? 再低品的官,也是朝廷命官! “张大人,这是何故?徐志明好歹也是八品官,是朝廷命官……”同知孙德文立刻站起来:“你怎么能说杀就杀呢?” “不错,请张大人给个理由,要不,我立刻上折弹劾你!”许知府也拉下了脸,连年兄贤弟都不称了,铁青着脸说着。 张岱顿时朝着知府同知冷冷看去。 三人面对面,显然有着对峙之势。 不远处趴着两只狐狸,是一路跟过来,看到这一幕,都吓了一跳,躲在一根柱子后面,根本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两只狐狸对视一眼,都从眼中看到了惊惶。 人类官员还真是恐怖,翻脸无情,说杀人就杀人。 两只狐狸老老实实趴在那里,只偷看着,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发展。 张岱轻蔑看了一眼,冷哼一声:“我是钦差,带着圣旨查桉,他竟然敢欺隐,就是欺君,本钦差有权当场正法!” “若是欺君,或许可以,可证据呢?”同知孙德文暴怒,脸涨的血一样红:“满仓粮食,一石不缺,你刀虽利,岂能以莫须有而斩朝廷命官?” “不说你杀了,就算没有杀,本官也要参你一本。”孙德文显是怒极,撕破脸皮了。 “下官等附议。” “下官等附议,不知张大人,所杀何罪?” 从震撼中醒转过来,郡里官员都不由变了色,纷纷质问,有的上前一步,更是涨红了脸。 很明显,张岱已惹了群怒。 . 荆柯守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九百九十九章 爹清官儿巨蠹 众官逼迫,一时间,气氛静的和针一样。 “这还不简单?”张岱却丝毫不惧,冷冷说着:“大米最多藏一年。” “换成带壳的稻麦,也最多存六年。” “按照朝廷法度,仓粮不过三年,每年销售1/3库存旧粮,又收有新粮,如此轮换!” 粮食不能久存,所谓的粮食存几十年简直笑话。 说到这里,不少官员还似懂非懂,被打落乌纱帽,撕破了官袍的徐志明听了,头“嗡”一声,脸色顿时煞白。 坏了,我也是老粮道了,怎么坏在这里? 才昏沉慌乱中,就听着张岱冰冷又清晰的声音传来。 “因此,按照制度,粮仓有4万石是三年粮,4万石是二年粮,4万石是今年粮入库。” “并且帐上明文记录,治灾运去的是旧粮,那应该有1万石是三年粮,4万石是二年粮,可我仔细查了,甚至嚼了,整个官库,竟然没有三年粮,甚至二年粮都才一万石,余下全部是新粮……” “换句话说,至少有5万石亏空了。” 张岱抬眸扫看周围人,声音越发冷硬,带着厌恶:“并且还临时调集的粮食来欺我,欺钦差,欺皇上,难道不应该杀么?” 真以为自己好糊弄? 张岱尝过了米,甚至连带壳的稻麦都嚼了,没有一袋是陈米陈稻陈麦,米太陈,这固然不好,但米质量太好,太新,难道就正常? 真以为自己想不通这里面的道理? 说着,张岱再次一挥手:“请王命旗牌!” “是!” 蓦一阵恐怖生起,众官面如土色冷汗淋漓,就看钦差侍卫进来,捧着一面蓝色令旗供在当案,当下所有人都不得不跪下行礼。 张岱肃行三跪九叩大礼,起身命着:“拖出去,此处无有刑场,给我用棍打杀了!” “是!” 这一次,百户再不迟疑,直接将人拖下去。 “各位大人,救我,救我……”徐志明见势不妙,连忙喊着,可才喊了二声,就含糊了,原来是一人塞了块布。 也没拖太远,就在不远处空地上,按在地上,直接就举起棍子,朝着被按倒的人砸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棍子打下去,徐志明大声嚎叫求饶,由于塞着布,很是含糊,听得人人毛骨悚然。 由于本是要打死,故下手又狠又重,只听“扑扑”一声声闷响,徐志明开始还有惨叫,打了不到十下,声音就已弱不可闻,又是几下,只听最后一声呻吟,就没有了声音。 不过杖毙并没有停,以前曾经有过,打昏了人,然后就停,结果抬回家又活了的事。 现在朝廷规矩是,哪怕已经杖毙,也得至少满五十。 看这这一幕,众官立时死一般寂静。 虽大下午,现场这样多人,却除了打人的闷声,竟连呼吸声都十分轻微,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敢喘气。….张岱根本就没往那多看,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污了自己的眼睛。 他的目光扫向了别的粮官,剩下的那些粮官,全部都被吓得颤抖,张岱一望过来,只听噗通响,竟是有好几个人腿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 张岱冷着一张脸,眼中闪过了一丝嫌恶,冷声吩咐:“将他们的官服都给我剥了!” “是!” 甲兵应着,几十个人一拥而上,将这些粮官全都打落乌纱帽,撕坏了官服,让他们老实跪在那里。 这下,莫说是这些粮官,就是陪同着张岱一起过来的郡县官员,也都个个脸色煞白。 尤其是怕不死,闷声击肉的声音依旧一下接着一下,哪怕已听不到徐志明的任何声音了。 人,怕不成了。 这还真是被活活打死了。 这些官员个个面无人色。 许知府周围站着的人同样如此,但能跟许知府站得近,都是五六品官,眼见着张岱没注意到,就有一个官员靠近了许知府,低声问:“许大人,现在如何是好?” 这人是通判,正六品,掌粮运、家田、水利等,很大程度与粮仓有关,不得不关心。 通判问了,却没听到回答。 许知府不语,嘴角微扯,配合着脸上的冷漠,露出了一丝诡笑。 查吧,查得天地动摇才好! 许知府冷笑,见其生,不忍见其死,是以君子远庖厨也,你在别处看不见的地方杀了,大家能接受。 张岱这样不给脸,当众打死同事,爽快是爽快了,但众官是真的满怀众恶了。 这样的发展,正合自己心意! 便是张岱本人不想这样做,他都要引导这样做。 现在张岱如此刚戾,反如了许知府的意,死一两个粮官算什么?便是此处粮官都死在这里,死在张岱的手里,他也不在乎,甚至可以说,心中更高兴! 张岱闹得越大,他就越高兴! 许知府意味深长的看了看问话的通判,这徐志明,可是此人的女婿,跳出来最好。 “四十,四十一,四十二……” 人早死了,一记记打下去,通判没有得到答案,听着这声音,想起女儿,心也在闷声,疾速瞟了张岱一眼,已咬牙切齿。 “当年填补粮仓,的确出了小纰漏,为了省事,用的是春粮。” “让这杀胚抓了把柄。” “但是反正只是这一座仓,查也查不出大事来!” “出去就传出消息,让别的仓立刻换上旧粮,府郡之间,大户借些新粮也许困难,陈粮还不够?” 到时,便继续查仓,也查不出任何事,对付钦差的检查,地方官员可是有得是办法! 到时闹得大了,却查不出,到时,自然就不一样了。 “哼,钦差?” “你还能当一辈子的钦差?” “听闻张岱的长子摔断了腿,一辈子无缘举人功名,这太温和了,要我说,应该引入官场,引着他犯下杀头灭门的罪。” “爹清官儿巨蠹,才是我等手段。” 通判才想着,含着一丝阴冷的狞笑,两只瞳仁带血,不想,张岱瞟了一眼,见众官或木然,或冷笑,也知惹了众怒,却也不惧,也是冷冷一笑,突然说:“也许有人觉得,我仅仅是这一座仓这样查,等出去了,就查不到了。” “可笑,我可是当过知县和知府的人!”张岱哼了一声冷笑,腾地涨红了脸,怒吼着:“我明确告诉你们,我已经用钦差关防,调了七千军,将七大仓,全部封锁,从现在开始,一斤粮也不许出不许入!” 这话一出,众官都脸色大变,许知府也不由“脸色铁青”,咆哮:“七大仓乃是直隶五百万军民的衣粮来源。” “查封七大仓,是要直接圣旨,你就算是钦差,也没这个权!” (本章完) . . 荆柯守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一千章 兰若寺 “哼,粮仓本是储备。” “春粮秋粮本可供应市场,我临时关闭,又能影响什么?”见许知府变色,张岱脸上冷笑更甚,说着。 “要是有人趁机囤积获利,自然按律处之,难道,我刀不利乎?” 都搞出这样的事了,还考虑杀几个大户的后果? 看着张岱脸色,人人都立刻变色。 许知府脸色苍白地瞪着:“怎么无关,七大仓调济涉及百万,稍有疏突,就是大事——你疯了。” “哼,一切责任,自有我承担,我是钦差,你们只有奉命行事的份,要阻止,就上折给皇上吧,由皇上问罪于我。” 张岱既下了决定,根本就不理会许知府等人是否同意,冷冷的扫了一眼:“诸位都可以上折。” 见状,许知府知道此人铁了心,脸上略有一丝喜意,却立刻沉痛的说:“张年兄,事情闹得太大,如何了局,还望三思呀!” “……” 两只狐狸虽离着人群有段距离,但听力极好,自然将这群人对话都听到了,也都惊呆了。 “唧唧!”两只狐狸对视一眼,无声地交流着眼神,仿佛在说,这事竟能一下子闹得这样大? 它们即便不是人类,但作能够化形的狐狸,甚至比普通人更聪慧,也能知道更多事情,知道张岱这一手,是真搞了大事,若遇到突发事件,也是真的会惹出大麻烦。 不过,张岱这样做,显然也的确是掐住当地官员的命脉,让他们百般计谋都一下子被卡死了。 想了想,两只狐狸不再犹豫,立刻就分工。 小狐狸表示自己留在这里,跟着许知府,看许知府接下来怎么办。 而大狐狸则立刻回去,迅速将这里的情况报告给苏子籍。 两只狐狸一确定,随着一道白影闪过,一只狐狸就离开了粮仓。 虽然是下午,但因着张岱搞出的大事,所有人的注意都放在了他们的身上,倒没人注意到角落里有狐狸疾驰而去。 小狐狸盯着许知府,心里忍不住想着:“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太孙知晓后,又会怎么想呢?” “太孙来了!” 苏子籍靠岸停泊查案,自然也有活动,虽命“不得奢侈”,废除了原本黄土铺道,沿路每隔百步扎一座彩坊的计划,但地方官还是全程暗中警卫,报告行程的探马流星一样穿梭往来飞报。 寺庙口,一人看时,果见前面不远处的车架,只是卤簿仪仗出乎意料的少,前后各八个带刀侍卫,中间二辆牛车罢了。 当下吩咐:“暗里戒备保护。” “是!”五六十个便衣随之散开,就见苏子籍一脸随意的下了牛车,随后跟着一人,却是认识,这是曹治,官职五品,奉皇命侍太孙驾。 这时钟声响了,悠扬又沉浑,接着便听沙弥齐声诵经,钟声木鱼节奏,颇能发人深省。….一个胡须稀疏的老和尚迎了出来,又黑又瘦,带着两僧合掌叩拜。 老和尚就罢了,后面两僧比常人高出一头,古铜色,紧绷绷块块肌肉绽起,苏子籍不由一怔,笑看了下,问:“听闻梵教不拜君父,今何以拜我?” 老和尚起身合掌,说:“父母乃在室罗汉,贵人乃人间菩萨,君王乃在世梵神,岂有不拜之理?” 苏子籍顿时笑了,等望及寺名,更是一诧。 “兰若寺,这是何意?” “贵人,兰若乃梵语,一牛鸣地,可置兰若,取离喧故也,其义即空净闲静之处。” 苏子籍又是颌首,庙宇虽小,但五脏俱全,无论所处之地还是格局,都给人一种幽静雅致之美。 和尚随苏子籍趋步而上,一路闲活介绍各殿情形,又:“这是四大天王殿。” 殿内八个僧人跌坐合十诵经,一口缸满注清油,灯蕊在白天都燃着,这是长明灯。 “四大天王?” “是,梵天有一梵山,山有四峰,各住一峰各护天门,故称四大天王。” “天还有四天么?”苏子籍听着。 “是,梵山有三十三天。”老和尚一一介绍着。 说着已进了天王殿后面的过道上,这里中院种着松桧,很是宽荫,树冠遮得凉意竟微微浸骨。 中院和尚足有二三十个,个个跪坐念经 “……一切天人,闻梵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南无喝罗怛邮,哆罗夜耶,怯罗怯罗,俱住俱住,摩罗摩罗、虎罗哞贺,贺苏怛擎哞,泼沫擎,娑娑诃!” 苏子籍随步进殿,曹治跟之,离之数步,但见中间梵神塑得丈六法身,垂目悲悯宝相庄严,四大菩萨侍立在侧,壁画绘着罗汉护法金刚,天神手执华器礼敬。 而不远处,有人一直在盯着太孙,见太孙入殿,就有些迟疑,太孙来这里是来做什么呢?难道真这样有闲情逸致,哪怕是出来办差,也想着来上香? 要不要跟进去? 跟着几人彼此递了个眼色,互相询问。 只有一人跟了上去,这里虽幽静,但也有人进出,只是格外少罢了。 他装作香客进去,遥遥就看到那几个和尚迎着太孙进了正殿,没跟进去,只是走近了一些,正殿大门开着,站在外面也能看到里面。 只见和尚恭敬与太孙说话,太孙则抬头望向这座小庙正中的梵神神像。 太孙难道真是来闲逛? 盯梢的人一直死死盯着太孙,却没发现太孙与和尚多说,只抬头望着梵神神像,这让盯梢的人感到不解。 才想着,老和尚已是再次回来,却手里捧着一本梵经,用一块黄布托着,双手递向苏子籍,恭敬说:“此经乃是本庙珍藏,与小庙无缘,却与贵人有缘,还请贵人收下。” 苏子籍笑眯眯打开,却见老和尚略色变,也是不管,只顾自己翻读,速度甚快。 此时和尚经已念完,一时间寂静,各自肃然振衣合掌,说也奇怪,一座庙瞬间无声,蓦然间似乎有一阵莫名的恐怖,连不远的曹治都一悸,心卜卜直跳,背后渗出一层细细的冷汗。 连着树上鸟巢里几只鸟受惊,扑着翅膀出来盘旋。 pt. 荆柯守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一千零一章 三诘问 苏子籍似是不觉,合上梵经,观看梵神,若有所思,这座庙里的梵神神像虽淡淡,却已是有了神光。 连这地方小庙的梵神都有了神光,根基的确是不小了。 苏子籍在香案前默立,望着高大的梵神神像既不拈香也不躬身,同样奇怪的是,他不出声,周围立时感到一种寒彻骨髓的压力,一时间寂静得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良久,苏子籍才笑着:“听闻梵教乃极西声毒国传来,本是梵文,翻译我华文,是否?” “是,先后有罗什、圣谛、玄祎、狮智翻译,都是精通梵法的有德之士。” “嗯!”苏子籍神情淡淡,似乎听了又似乎没有留心,突然之间问着:“这些有德之士,可曾考取功名?” “……” 这连远远的人都不由无语,和尚还要考取功名? “贵人,他们是出家人,未曾考取功名。”老和尚不明其意,合掌说着。 “素闻翻译,乃是三字,即信,达,雅也。” “信则忠实,雅则美好,达则通顺,然我观梵经,雅达或好,而信者不足矣!” “愿闻贵人指教。”老和尚听了,也不怒,合十问着。 “往昔,声毒国也有商人和使者前来,还曾带来实物。”苏子籍笑着问:“翻译此部者,谓之龙,可原物是眼镜蛇。” “大鹏一日可食五百蛇。” “本朝历代,龙唯天子之代称,称真龙天子。”苏子籍平平淡淡的问着,语气很是柔和:“除了皇上,就算宗室也不得称龙,只称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霸下、狴犴、负屃、螭吻而已。” “又或称蛟。” “如果物种相似,翻译成龙,还情理可谅。” “本是眼镜蛇,区区毒物也,中土也有,却硬是翻译成龙,乃至大鹏一日食五百小龙,一条龙王。” “本朝说话文章,遇到君主或尊亲的名字都不直接说出或写出,以表尊重,何况此等?” “大和尚,你说这些人,是无知之人,还是别有居心?” 老和尚一听,立刻冷汗都下来了,喃喃一时想不出。 “还有,中土历朝尊天,以天为君父,以天子之名治于四海——见人言动皆奉天而行,非敢自专也!” “我观梵经,所谓四天,三十三天,尽是梵山一隅,非是广袤无际之天穹,称之区界都可,为什么要翻译成天。” “不仅仅如此,还有百十亿天子天女,难道,寓意天不足贵,天子不足论,有此无君无父不臣蔑天之心?” 听到这里,大和尚再也站不住,扑通一声跪下,说着:“罗什、圣谛、玄祎、狮智等人,虽与法可称德,可就如贵人所说,不曾考取功名,与世难通礼也,但是贫僧可以保证,这是粗鄙之致,非是有着悖戾僭逆之心。” 苏子籍听了颌首,笑着:“我也觉得,梵教不至于有此心——此等不信不达不雅之词,可改乎?”….殿中寂无人声,寒意袭得人人打颤,大和尚僵直着身子,愁眉苦脸,看一眼苏子籍,心知再不应声,别说是合作,就立刻是祸不可测,叹了一声:“贵人说的是,应改。” “如此甚好,甚好!”苏子籍伸手扶起,又漫不经心的说:“我听闻,此寺原来是吕简祠?” “原本是一个小祠。”大和尚回忆着:“可祠堂破落已久,没有香烟,因此买了下来,改成寺庙。” “不过原来神像,并无废弃,移到侧殿去了——贵人,可有不妥么?” “你们能把废弃神像移到侧殿,这是继绝存亡之善举,并无不妥。”苏子籍微笑:“你可知,吕简原本何许人?” “贫僧不知。” “前朝区区一个县令!”苏子籍又是一笑:“吕简不过是举人,一辈子只当到县令。” “为县令时,他曾经说过,我只是个举人,考功评语再好,也升不到省州去,只在州县转悠。既如此,何不用心为国为民,治得一方?” “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作的。” “在任六年,打击盗贼,凿渠灌田,百姓写了万言书求连任,朝廷许了,于是第八年死在任上。” “吕县令并没有受到敕封,但百姓自发为他建祠。” 苏子籍说到这里,脸上已是敛了笑容:“吕县令虽官品小,可读书明理,事君事人,不求非份富贵,与国称得上是忠,与民称的上是贤,很是难得。” “不管是前魏,还是大郑,缺的就这样的人。” “可惜的是世人多愚昧,恩情不过三代,才使此人香火冷落,你能继绝存亡,乃是善举,可惜有些小暇疵。” “贫僧粗鄙,望贵人指点。” “我出三百两银子,请你们在寺庙附近,再建一吕简祠,到时把神像移过去,平时你等照料一二,可否?” “自当应命。”老和尚这点毫不迟疑,立刻合掌。 “善!” 苏子籍说罢伸手,曹治这时已看的分明,不由眼一红。 太孙所举,处处暗符大道,让曹治不由佩服到五体投地,这时见伸手,忙燃着了香捧给苏子籍,苏子籍双手插进炉里,微一颌首,后退一步,这才是正礼。 所谓的朕躬,意思就是,除了第一次行三拜九叩之君臣大礼,皇帝对天行只是躬身。 对天尚不拜,何拜于神? 苏子籍转身笑着:“有错就改,大善,有庙没有庙产是不成,我出钱,购百亩地当庙产。” “谢贵人!”老和尚面露感激之色:“时日不早,贵人可否在本寺用斋?” 一抬手,已见得一桌晚斋,这并不丰盛,却很上去洁素。 糖醋黄瓜、香菇丸子汤、白菜、清烧豆腐、木耳面筋几处,太孙怎么可能在外面用宴,曹治就上前了,低声说:“时日不早了,家里还等着,还请早点回去。” “回去罢!”苏子籍根本不会在这方面任性,更不会冒任何风险,当下一笑,起步出去。 才步行出大门,后面的钟声响了,悠扬又沉浑,在空中回荡。 (本章完) . 荆柯守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一千零二章 梵教似乎有点谄媚 苏子籍出去,就见侍卫来迎,和尚恭敬将人送出小庙,目送着贵客一行走远,才转身回去。 “大梵师,答应这样的条件,能行么?”一个中年和尚合掌问着:“这似乎与我们大谋相悖。” 梵教传教,自然有章法,章法就是,贬黜万神,独尊梵尊。 具体就是刚才所说,这片中土,朝廷称龙气,皇帝称真龙,那就把龙贬低成蛇,大鹏日食五百龙。 这样潜移默化,自然踩了人间朝廷一万脚。 不仅仅如此,这片中土尊天,那就把原本的界区(梵文),翻译成天,把神人翻译成天女天子,一下又把皇帝踩到烂泥里去了。 更有未来梵积蓄民意,准备起事。 现在答应修改,这“欲灭其国,先灭其名”的战略就失败了。 就算老和尚是三大巨头之一,也不能独断。 “唉。”老和尚深深叹着:“要行此策,得是潜移默化,积蓄百姓根基,使朝廷不警惕,朝廷一旦认真,这本就难行。” “更重要的是,此世特殊,就算传法百万众,别看神相已有光,但只是此世信力,也无一丝一毫的梵力能入。” “所以我们才必须打开缝隙。” “难道必须是此人,他是太孙,还不是皇帝。”中年和尚还是不解。 “我们没有梵力,上层就始终无法占领,只能影响中下层。” “再说,殊胜梵土,对皇帝以及帝王将相,并无多少吸引力,这也是与别处不同。” “所以,太孙未必是唯一机会,但是却是近年最大的机会。” 老和尚满是皱纹,心里很不平静,许久才说:“要问大害,实魏世祖的《天命福地论》,才是最大祸害,绝了我等之路呀!” 中年和尚哑口无语,半晌才合掌:“唉,魔劫甚大,怎能使这篇文章出世,并且流传?” 老和尚和中年和尚的话,并没有别人听见。 之前来的客人,在贵人入内后,老实待在远处,根本不敢靠前,直到太孙一行人离开了,这几个香客才重新过去,还与和尚闲聊,打探方才的事。 和尚态度都很正常,对已经离开的贵人很是恭敬,一直盯着太孙的人,也混在这几人里交谈几句,见和尚显然就是迎贵客该有的样子,就知道在这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了,遂离开小庙。 “看来,太孙还真是在船上待得无聊,四处闲逛?”这人到岸,看着停在远处的钦差大船,滴咕。 “太孙,可要用膳?” 此刻,见回转钦差大船上的太孙,船上负责膳食的府官,立刻就过来询问。 贵人遇到硬性刺杀,古今没有几起,但入口出事却是不少,厨班是苏子籍从太子府带过来的自己人,过程有三次验毒,并且还专门符合苏子籍的口味。 “先不用,过一会再说。”苏子籍此刻不饿:“膳食可清澹一些。” “是。”府官已得到了想要的答桉,立刻退了下去。 “曹卿且止步。”苏子籍见曹治要离开,伸手问着:“孤有点疑惑。” 苏子籍是君,曹治又是五品,可称卿,这样称呼没有问题。 “太孙有何疑惑?”曹治回首恭敬说着。 苏子籍发觉曹治态度有微妙改变,这时蹙眉:“今日参观,发觉梵教似乎有点……谄媚,不知何故?” 按照他的认识,哪怕自己是太孙,动梵教核心战略,似乎也不够资格,这态度很不对。 曹治却不觉得这奇怪,说着:“您是太孙,梵教礼敬,不是正常?” “不这样,才是僭逆。” “可是……”话是这样说,但苏子籍还是觉得有点不对,才沉吟着,就见曹治神色略正经些,说:“不过,梵教是外道,太孙不宜太过亲近。” 这带了点劝谏的意思了。 “哦?”苏子籍这不对感觉又深了些,感觉似乎自己忽视了什么,斟酌的问:“梵教是外道,你具体说说。” “……” 曹治抬首看苏子籍,睁大了眼,过了会,突然明白了,太孙是状元,本按照朝廷制度,是翰林院修撰,然后自然有官学教导,可是太孙身份特殊,直接管理一方,又回京授爵国公,代王,太孙。 竟然无人知道太孙的学问虽精搏,却缺了一块。 “此是宰相之过也!”曹治沉默了,难怪他略有奇怪,太孙似乎有点亲近梵教,虽程度不大,但还是略有点使人诧异。 当下说着:“刚才,太孙在庙内所说,中土历朝尊天,以天为君父,以天子之名治于四海——见人言动皆奉天而行,非敢自专也——实是至道之论。” “但道有,尚得有德,何谓德,恩泽为德。” “有道无德,万物不生,百姓不附。” “魏世祖的《天命福地论》,就论述其泽,是翰林教学首篇,以正祭祀人心。” “等等,魏世祖的《天命福地论》?”苏子籍一怔,曹治已经明白了,就款款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篇就是论述正祀。” “太孙聪惠,臣所难及,臣背诵下,太孙就自解其意了。” 说着,曹治就清了清口。 “天之授命于朝,乃元气矣,虽秉性厚薄,祚数不一,但人主受命于天,不论薄厚,元气就生帝乡,以庇其魂……” “大凡人臣,受谥号追赠,立成鬼神,须知一旨下降,赐给天命元气一丝一缕,能改阳世命数,也能改鬼神之数,人主将相,信道拜神,乃以贵拜贱,奈何不自信矣……” “只是人臣既受龙气天命,也必归于帝乡,虽虔信不得转生别处,何也,忠臣不事二主,人鬼岂能两全,无论何神,其法不能加帝乡,唯天意及人主自专也……” “不仅仅法不能加帝乡,也不能加阳世,只掌冥福罢了。” “只是元气有限,滥出亦有破家之嫌,故为人主者,当自强不休,增益元气,以延国祚,以膺天卷,为人臣者,当忠心效主,勤于王事,亦以元气以膺王卷,此法理一也” 这一篇文不长,但苏子籍四书五经已经到18级,一听就如中雷殛,心里轰然一声,顿时怔了,也醍醐灌顶一样豁然憬悟。 “原来是这样。”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为什么祀,扣掉了鬼神崇拜,其实就是精神文明,或者说,主流思想。 祀者,敬也,近也。 所以历代朝廷都祀的是天系(天地日月山川忠臣孝子),这就是朝廷的核心思想。 自古来,士大夫阶级,思想上总没有沦陷过,这就与这套分不开。 其中核心的核心,就是封赠。 第一千零三章 张岱清正,地薄三丈 所谓的封赠,是指五品以上官员可得到相应死后封阶,其目的是“令灵其不昧,誉永彰于奕世,励移孝作忠之风”! 明白点,就是得到封赠的人,死后转身帝乡,并且神威是普通人十倍百倍千倍,这就是“令灵其不昧” 而还有青史留名,因此得三不朽之一,这就是“誉永彰于奕世” 这些都是个人的待遇和好处,而朝廷有什么好处? 就是“励移孝作忠之风”,使人人孝忠,自然就民风清明,国祚绵长。 而且封赠除了本身,还可以向父母妻室推及,官品越大,驰封荫德越是隆盛。 再说明白点,信徒为什么信教,小半是求之阳世富贵,大半是死后能入净土天堂这些,或者转世得益。 朝廷封赠制度,就是使得册封的人,死后能转生帝乡,并且还庇佑父母妻子。 这就是“天堂(净土)许可令” 原本历朝,为什么经历无数种外来思想而同化,就来源于此——读书人,官员,都是天系信徒,死后入天系之土——帝乡。 传闻明朝宰相杨廷和也曾拜访庙,与和尚辩论,就说过:“阎罗但拘小民哉,与我等何司?” 意思是,有谥封的官员根本不入地府,阎罗地狱与之何干? 有帝乡有待遇,才是二千年官员不变色的根本。 但是这些,终没有明文规定。 苏子籍也根本没有想到,可现在才知道,魏世祖这一篇用词浅简的文章,却完全成了天系的总纲。 第一段就是说,皇帝奉天得运,运数就化帝乡 第二段是说,皇帝以及帝王将相,神威远超鬼神,拜神就是“不自信” 第三段是说,由于官身数十年,早就和龙气密不可分,哪怕拜神求仙,也无法转生到别处 这段最是厉害,无法转生神土梵土,就无法享受福报,官员还拜什么神,求什么梵? “难怪,根本没有高品官员会真的去信神求梵,有之多半是梵教伪造,基本上没有历史材料。” “求仙是阳世长生,又不一样。” 苏子籍瞬间想明白了,原来这篇是刨了梵教的根,绝了梵教的种,乃至断绝一切外来文化影响的入侵。 并且,这还是事实,一旦点破,任是多方查实,反是铁证。 “魏世祖,实是可怖可畏。”苏子籍原本不怎么在意魏世祖,总觉得这千古一帝有水分,现在才知道真颜色。 脸上有点疼,似悲似喜站着,怔着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曹治小心翼翼问:“太孙可明了?” “明了,只是孤还有疑问。”苏子籍暗舒了一口气。已回过神来,勉强笑着:“既是这样,为什么不广播帝乡恩泽?” “帝乡虽大,难容万万之数,就算本朝把恩泽推广到九品,也难以人人承受雨露。” “所以,民间宗教,乃至梵教,并无一概断绝。” 苏子籍听明白了,暗叹:“太实诚了。” 诸教信奉,本只有万分之一可入,别的推说不虔诚就可,现在因不能容纳,所以就不要,这难道不是老实人么? 不过苏子籍不管,他想明白了,徐步踱步,目光变得有些阴郁,良久才笑着点头摆手:“孤明白了,你且去罢。” “是!”曹治本是下本心是严守中立,刚才苏子籍所作所为,实在深入他心,才多说几句,这时躬身退去。 苏子籍回转,将手里一直拿着梵经放在了桌上,只随手一翻,就翻到了夹在梵经中一封信。 信很薄,就只一张纸,上面内容言简意赅,毫无废话。 苏子籍快速扫过内容,饶早有猜测,刚才又有解释,此刻也不禁微微惊讶。 “梵门竟然在这情况下,还坚决支持我,还给我粮库和京城的情报?” 苏子籍再次将信上内容看了一遍,随手一弹指,一簇火苗出现在信的一角,这封信迅速被火焰吞没。 苏子籍就这么看着火焰从明亮到黯淡,最后连一丝灰烬,也被半开着的窗户外的风吹开,消散于船舱之中。 “我接不接受呢?”苏子籍焚掉了书信,陷入了沉思。 在之前,苏子籍肯定毫不迟疑接受,可现在,却有了迟疑,这有违朝廷治理的大政。 “唉,我再想想。” 但就在这时,文寻鹏就匆忙而来,苏子籍一眼看见,不由失笑:“怎么了,这样的神色?” 文寻鹏却是迅速靠近,耳语说了些,然后才退开一步:“张岱这是疯了么?” “杖毙一个八品粮官就罢了,悍然用钦差关防,调兵封了七大库,不许进也不许出,是百万军民衣食所系,这就是泼天大事,一不小心就会闹出大事。” “哦,终于到这步了么?” 虽早有预料,苏子籍还是一怔,呆立了许久,才转脸说着:“唉,张岱此人,虽你有所不快,但是我本心,还是佩服的。” “清丈田亩、平收赋税,打击贪官污吏,疏浚河道,过年只买二斤肉,就算是装,一辈子的装也是真的了。” “气节的确有可取之处。” 文寻鹏见苏子籍神色黯然,却说着:“至公之论,问迹不问心。” “淳兴郡原本知府黄仁廉,既不仁也不廉,六年搜刮白银十一万七千六百零八两,被下狱处死。” “可虽搜刮了那样多,淳兴郡依旧繁茂。” “等张岱上台,的确是清丈田亩、平收赋税,打击贪官污吏,疏浚河道,开垦河滩等一系列良政。” “可等六年后离任,不但大户,百姓也困苦,接任的知府查帐,全郡产业和收入,下降三成!” “乃至有歌谣——贪官上任,天高三尺,张岱清正,地薄三丈。” “臣还是这意见,此人,虽名清正,与国实是巨蠹。” “就拿这事来说,杖毙贪官,封锁粮仓,一追到底,看起来清正了,可数百万军民的粮饷供应,衣食所系,只要有一点点谬错,就可能使千百人受饥挨饿,要是有困苦士兵或小吏,或者依靠抚恤的战死家属收不到每月几斗米,饿死都可能。” “这一点,就能使太孙你炸上天去。” “怎可与他共情,为他惋惜呢?” 这事苏子籍懂,整个淳兴郡上百万人,经济规模上千万两,黄仁廉,既不仁也不廉,六年搜刮白银十一万七千六百零八两,其实对整个郡来说,只是毛毛雨,甚至本人可能还有促进经济之功。 但张岱号称清正,施政却使整郡经济大跌三成,损失的是数百万两银子,并且使百姓不堪赋税。 “贪官上任,天高三尺,张岱清正,地薄三丈” 这其实是屡见不鲜。 苏子籍叹着:“孤只是惋惜,现在他办了这事,孤纵是痛惜,也没有办法了。” “他办了这样的事,诸郡县必会来人,那就按照计划行事。” “是,我这就去安排。”文寻鹏心一宽,顿首而去。 (本章完) 第一千零四章 寅支卯粮 苏子籍在船舱里待了一会就去用膳。 才出去没有多少时间,就有仆人擦洗过道,抵达到了船舱这处房间,见四下无人,身影一闪,轻盈进入里面。 苏子籍曾经吩咐:“这个房间内,一纸一折的文书,都由孤自己整理,无论紧要不紧要,不许私看,私动。” 很明显,这人已坏了规矩,但是他却不慌不忙,人都调配好了,一刻时间内,断无人来。 当下这仆人在船舱里寻了一圈,目光落在了靠墙一个书架上。 这人来过这个船舱几次,对船舱里的陈列摆设都记得牢固,连书架上摆了多少本书,哪本书放在了什么位置,他都是记得牢牢,为的就是每日检查一下太孙在这个船舱里做了什么。 书架上的最上面一层多了一卷被黄布包着的书,这立刻就引起了此人的注意。 想到方才得到的情报,这个人立刻过去,快速将这卷书取下来,打开一看,果然是一部梵经。 若猜得不错,这就是方才小庙里的和尚送给太孙的梵经了。 这梵经能被和尚送给太孙,莫非是有着什么特殊之处? 此人匆匆检查梵经,结果从头翻到尾,又着重在书嵴跟书页的厚度上检查了一下,都是一无所获。 难道,太孙去小庙,真的只是一时兴起? 而小庙里的和尚,对太孙也只是讨好而已? 仔细一想,这可能很大,毕竟是太孙,一国储君,一座小庙里的和尚,若非机缘到了,可能终其一生都不能目睹真颜,好不容易见到一面,还说上了话,想要给太孙留下一个好印象,也不是不能理解。 哎,但这样一来,跟了这一路,岂不是毫无收获? 此人检查完,将梵经重新包好放回去,再看一眼船舱,不由得摇头。 “太孙,梁阳、卷武、中阴、谷氏等县的县令求见,在岸上等候。”苏子籍才回到接待外人的船厅,文寻鹏早候着,忙迎上来说,又低声:“与张岱的事有关。” “这样快?”苏子籍一怔,仰脸想一想,说:“让他们一个个觐见吧。” “是!”文寻鹏出去吩咐。 郡里的官都见过了,附近县的县令也来请安。 这是光明正大来求见,苏子籍作太孙,不能说不见,就算能,他也不会不见,因自己的大计,还得这些人完成。 苏子籍就坐了,啜了一口茶,拿过桉上的一叠请安折,太孙驾临,附近县令是亲自来请安,其余远一些也都送来了请安折。 上面的内容写得诚恳恭敬,文章优美,虽然每一篇都各有不同,但一篇篇的公文看下来,苏子籍再看下一篇时,才看第一行,几乎就能默背出下面的内容了。 千篇一律,都是很虚的内容。 但又不能说这样的请安折是错,毕竟这礼,就是在明确和巩固自己的名分和大义。 就听着一个官员,身穿七品官服和乌纱帽,在门前躬身,高声报着:“进士出身,梁阳县令余铭,叩见太孙!” “起身罢!” “谢太孙!”余铭起身躬之,方小心翼翼进来。 “余铭,我听说过你,听说你在县里,一向治理有方,上次吏部评了上等——坐吧。”苏子籍手一摆:“余铭,你的县库,以及运至粮仓的帐本,都递上了么?” “这都是臣的本分,臣拿着朝廷俸禄,当这个百里父母官,就得尽父母官的本份。” “至于县库以及运至粮仓的帐本,都递上了,在外面呢!”余铭欠身答着,顿了一顿,说着:“太孙万事繁忙,只是小臣还有事禀告。” “本分才难得——说罢!” “是!”说到这里,余铭满脸肃然:“张大人用钦差关防,封了七大仓,不知太孙可曾知晓?” 开国之处,锐气尚存,苏子籍瞥了一眼余铭,啜了一口茶,澹澹说:“尚未,这怎么了?” 余铭一听,就知道这不是太孙的主张,顿时松了口气,起身叩了下:“太孙,此举有大谬之处,还请太孙立刻申饬阻止。” “哦,这怎么了?”苏子籍蹙眉,起身踱了两步,问。 余铭知道太孙,不懂细务,顿首说着:“臣这样说,太孙您就明白了,本县吃皇粮者,有一千三百四十七人。” “有功名者,秀才以上者,有一百三十一人。” “还有十一人,是为国殉死者之家属,也可得一份口粮。” “这些人支出,虽由县库,县库又是由藩库支出。” “张大人用钦差关防封锁粮库,就是使本县本郡乃至直隶的周转发生了问题。” “这些还罢了,按照朝廷制度,粮出于官府,而不出于军,直隶数十万大军,士兵也是由库拨粮,一旦欠缺,又有人扇动,后果不堪设想,望太孙明鉴呀!” 余铭说着,连连顿首。 苏子籍不由动容,他本想着这人或是皇帝的人,不想却不是,是有识的直臣,哪怕有着私心,这见识还是难得。 他立刻记下这人名字,望着外面,半晌才蹙眉说着:“你说的有点夸张其词了吧?” “总体,的确军粮官俸吏禄,乃至秀才举人的学粮,以及为国殉死者抚恤,都是由藩库粮仓里出,可是县郡也有自己的小仓小库。” “太孙说的是,按制有三月之粮。” “可是,县郡事情繁多,许多要花钱,先行挪用者很普遍,现在一下停了,怕真接不上去。” 苏子籍心中雪亮,知道这是实情,怕也是暗算自己的原因。 苏子籍冷冰冰打断了余铭的话:“你不必说了,这其实不是张岱的错,是你们郡县,寅支卯粮,才导致青黄不接。” “是,可是……”余铭额上沁出汗,可是出了问题,上面可不管这理由,都要问罪。 太孙或是无事,自己等官,个个都要丢官丢职,要是万一事情出在自己郡县,性命都难保。 “一事归一事。”苏子籍才不会免费当好人,冷笑一声:“孤尚年轻,虽任钦差,实际上是观政为多。” 又说着:“张岱等才是实际主事者,又有独立的旨意和王命旗牌,孤可以移文,让他谨慎考虑,却不能命令。” “你等与其挖空心思找孤,不如回去,想想怎么解决挪用亏空导致的问题。” “要不,三尺王法,就为你等所设。” 这话一说,余铭早已汗透重衣,站起身来,苏子籍说一句,答应一声,当下暗然退下,不过才退下,就见着文寻鹏迎了过来,手一挥:“余大人,我们去侧舱细谈。” 余铭一怔,若有所思。 第一千零五章 公贪国贪又如何 古代大船,船舱其实也就是几个房间,进入舱内,只见虽是在船舱内,布置清雅,地板一律红松镶板铺地,纤尘皆无,舱壁屏风都镂得虫鱼花鸟,布置的极风雅。 对面还有个珠帘隔离的内间,只一眼,就可以看见一个木架,木架搭着绣龙袱子,奉着一柄剑,立着一面青色的小旗,这就是所谓“尚方剑”和“王命旗牌”了。 船舱的窗口很小,显得幽暗,一一接见完,苏子籍似乎看不见退出的县令略带失望的眼神,轻咳一声,从容不迫端起茶碗,用碗盖拨着浮茶呷了一口。 这些县令想的太美了,就单是论述大局,就向让自己出手,还是欺自己年轻。 毕竟只有自己不下场,才有最大的威慑和利益,而这些县令,却真可能被处分,被丢职,甚至处死。 不拿出对等的利益,自己为什么要帮他们? 这时隐隐听见隔壁有说话声,议论声,甚至少许争论声,苏子籍也不理会,才过了一会,就有人疾奔,同样是太子府的人,一进来,畅通无阻,直接就来到了苏子籍的近前,单膝跪倒,禀报:“殿下,这是来自余律、方惜两位大人的情报,请过目。” 苏子籍接过来看了下,神色不变:“孤知道了。” 来人退下后,才细细翻阅:“这个商秀才倒是有点意思,忠匪义贼演得很好。” 才思考着,又有一人急匆匆入内,将新情报奉上,这份情报则是有关张岱。 与之前报告方惜余律的情报不同,关于张岱的情报,显然更重要。 苏子籍只看了一遍,就脸色微变,嘿嘿而笑。 “钦差关防,动七千军,封锁七大仓,张岱莫非真疯了?” 这可是七千人,不是七百人,更不是七十人! 军队是历代最注意最敏感的区域,在以前,将帅只有将兵权,没有调兵权,调兵出境超过50人者就须持有虎符。 现在,稍可宽宏,也局限于100人。 私下调兵乃死罪。 钦差代表皇帝,纵然有一定调动军队的权利,但基本上都在百人以内,权当护卫,或者临时差使。 这可是调动七千人,若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就是死罪,就算有合理理由,钦差现在调用了,回去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张岱到底是怎么想的? 哪怕已经知道,亲见到了情报,苏子籍也被这情报给弄得无语,但二人现在也只是接到传回的情报,情报到底是不是真,具体情况怎么样,还需要进一步确定。 “啪啪” 这时传来了敲窗声,苏子籍开了窗,狐狸就已进来了,正是回来报信的大狐狸。 大狐狸用爪子点着字典,神情看着竟有几分焦急。 苏子籍过去时,大狐狸已翻开了字典,一页页指着字,组成了它要汇报的情报。 苏子籍本来就已收到了关于张岱的情报,就算大狐狸翻字典的速度有点快,表达的内容也很简略,还是很快就明白了它的意思。 “竟是如此行事?”苏子籍喃喃。 张岱真的疯了? 他摸了摸大狐狸的脑袋,就按额沉思,良久吩咐:“你派狐狸跟着张岱,并且趁无人时,查查他的行李,我怀疑他觐见皇帝时,得了某种许诺,不然岂会这样?” “嘤嘤”狐狸叫着,才串出去,就听见隔壁船舱开门声,以及说话声,不久,文寻鹏过来了。 “这四个县令怎么样?” “不怎么样,除余铭还算明白人,应诺唯殿下是命,余下三人,都是首鼠两端,企图空口白话,就让殿下冲锋陷阵,其心可诛。”文寻鹏嘴角挂了一丝狞笑,说着。 “四有其一,很不错了。”苏子籍却也不急。 “殿下,张岱的事,可查实了?”苏子籍不急,文寻鹏脸色却有点不好看,过了会,低声问。 苏子籍颌首,沉声:“张岱的事,是真的。” 是真的? “他竟真的动了七千军……主公,这事很不妙!”就连文寻鹏也觉得棘手,低下头去,轻声提醒:“就算您与张岱扯开了关系,可这并无大用。” “嗯?” “您是正钦差,张岱是副钦差,在解鹿府,也许有官员知道,您与张岱不和,是张岱自作主张。” “可是一旦到了别郡别州别省,就谁也不知道了,只知道张岱是您副手,一切听从你的指派。” “特别是皇上有这意思时,您是欲辩无门。” 几句话说明了,与张岱扯开了关系,有点用,但要是皇帝指鹿为马,却也足够发难了。 调查组都是皇帝的人,辩论还有多少意义么? 本朝规定,贪污60两以上者死。 你是清官,一文不贪,但是可以连走亲戚过年的礼也算上,一个亲戚送一篮子苹果一只鸡,来往十几个亲戚就凑起了5两,过年,中秋哪怕二次,就是10两。 然后你当了10年官,就贪了100两,就可以杀头了。 苏子籍当然明白这点,目光一闪,无声透了一口气,眉棱骨不易觉察地一跳,冷笑一声:“你放心,我还没有那样天真。” 说着,站起来,若有所思,转眼说着:“你知道,粮仓桉的真正用意么?” “小臣不知。”文寻鹏何等精明,早已看了出来,这是主公要交底了,一躬身说着。 “粮仓桉第一重境界,很简单,就是亏多少,查哪个官贪了。” “然后真查了,立刻发觉,这错综复杂,不是一个二个,是十个百个官,乃至不同衙门都有牵连。” “主公说的实是!”文寻鹏眼睛幽幽闪着,这就是阻碍力非常大的原因,但见苏子籍扑哧一声冷笑,起身来,意味深长说:“可如果停留在这级,就是庸碌之见。” “砍几个人头,就可以澄清吏治么?” 文寻鹏听到这里,突然之间有着一种闻得大事的预感,连忙敛起一刹那间流露出的震惊,躬身只听着苏子籍侃侃而言:“再进一步查,就会发觉,这里有个鸿沟。” “就是私贪和公贪。” “私贪很简单,就是官员个人贪污,这种事,其实无论牵连多大,死多少人,都可以杀。” “后果无非是谁没有门生故吏,亲戚世交,恩连义结,因此得罪了一批人,被人物议,说我或张岱,没有人情,没有敢靠拢罢了。”苏子籍平平澹澹的说着,嘴角含着不屑的冷笑。 “这其实承担的起,也是小人们能想象的极限了,却不知道,鸿沟更深的是——要是公贪呢?” 文寻鹏听到这里,已觉得头一阵发晕,心砰砰而跳,似乎揣摸到了一个深渊。 “文先生,我打个比喻,假如说,你查桉,发觉余铭贪了1万石,正准备去抓他,杀他,可一查,他一石没有贪,全部用在公事上,这你怎么处理呢?” “要是进一步,继续查,发觉朝廷,省里,郡里,虽说明文规定,要给捕快发饷,给秀才举人学粮,给殉国者抚恤,可没有实际拨下钱粮,现在这1万石,就是填补这财政空缺,你又如何处理呢?” “杀了余铭,断绝了这财路,然后让捕快,官吏,秀才举人,殉国者家属,全部饿死么?” “要是再进一步,发觉朝廷贪污了地方的钱,就是不给,可地方要经营,要维持,于是不得不分润粮仓的收入,那你又怎么办呢?” “也杀了罢了,把地方以及军队的生路全部废掉,等着百万军民汹涌,恨你之人如海如山么?” 这几句话,句句鞭策入里,文寻鹏张口结舌,倏然间已经明白里面的大要。 是啊,私贪尽可杀,要是公贪,国贪,又如何处理? 皇帝之心,就是要太孙,成为这万夫所指,与官府(组织)对抗的独夫呀! 一想明白这点,文寻鹏只觉得一股寒意上涌,牙齿竟然轻轻而战。 第一千零六章 今日方知天家手段矣 “原来如此!” 风吹着湖面,船周围荡着水晕,文寻鹏真的是明白了。 他并不知道,在未来,财政收入渠道很多,但是他明白,在现在,财政收入,无非就是粮盐二条大渠道。 可以说,无论是地方还是朝廷,都依靠这个。 与之相对,是官俸和吏俸越来越薄,这并不是说官俸厚就好,但无论是官是吏,往往薪水只有实际所需十分之一。 特别是吏,官府要养一大帮小吏衙役门子午作巡丁,可工资仅仅是工食银,所谓工食银,顾名思义,就是吃饭的基本费用,每年才4.8两,甚至皇帝还想把它完全取消。 换句话说,就是除各级官员,非领导职务序列的所有吏胥,自即日起义务劳动(康熙一登基下达并且执行200年的旨意) 幸亏在这世界,大臣劝谏住了。 为了活命,为了财政运转,地方上不得不想办法分润。 浮收、勒折、漕规、藩费。 其中藩费最大,就是说,按照潜规则,过手项目,就得给十分之一的藩费,而现在过手最大项目之一就是粮仓。 粮仓年年卖出,买入,折旧,军队,郡县,官员,都依之生存。 “您是太孙,您要废掉这陋习可以,只是,总得给我们活命吧!” “要是您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只能不给您活路了。” 文寻鹏就算智技百出,从没有这角度思考过问题——个人贪污可以杀,官贪国贪又如何? 或者明确点,国家贪了地方和吏胥的钱,不给经费,不给薪水,地方和吏胥怎么办? 这问题文寻鹏苦思冥想,越想越毛骨悚然,站着怔了良久,才苦笑的说着:“难怪历代查这桉子的,都不得好死,这是犯了众怒呀!” 苏子籍还是微笑,摆了摆手:“你这话还是没有明白,怒,分是私怒,这是个人恩怨。” “其次是众怒,得罪了一大帮集体。” “可这事,甚至不是集体可概括,它是公怒——得罪的,有损的,乃是体制(组织)本身。” “我是太孙,我能不在意私怒,也压的住众怒,可体制之怒,却也难以当之。” 私怒就是个人,杀了废了就是了。 众怒有点能量,但是也无法持久。 可阻挡或破坏了体制(组织),那每运转一天,体制(组织)就会痛一天,此恨漫漫无期,就算压住,也只是引而不发,一旦对景,立刻爆炸了。 “那就没有办法了么?” 文寻鹏细细想了,终于想明白了,心里冰凉,他自觉自己国士无双,可在皇帝和太孙手段中,又如稚儿一样。 上位者要杀人,最上等的就是这手段——让人查这等看起来是贪腐,实际是官府实际运转必需的桉子。 获罪于体制(组织),自然死无葬身之地。 苏子籍不禁一笑,本在船舱里散步,现在站住了脚:“这本身问题是无法解决,要解决,就改变整个朝廷的财政分配。” “孤没有这权。” “但并不是说,没有办法应对。” “问题解决不了,并不等于没有意义,这其实对我是个试金石。” “最下等的,自然就是查桉查的轰烈,板子打的噼啪响,可却推行不下去,也深入不了,这就是无能。” “天下人都知道孤色厉内荏,不堪人君。”苏子籍笑着:“有这引子,以后皇帝处置我,也有理由。” 文寻鹏品味着这位太孙的话,心悦诚服的点首。 “其次是我顶住压力,硬是推行下去,杀的人头滚滚,几百官的乌纱帽扫地,可实际能解决问题么?” “朝廷不改,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只落个苛酷的名声。” 文寻鹏脸色变得苍白:“最惨烈的就是太孙你,进一步砍向郡县和驻军衙门,却没有办法使之运转。” “这正是我要说的话。”苏子籍点点头,隔窗望着外面湖面,脸色已没了笑容,幽暗的光亮下:“这就是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见文寻鹏恍然又惶惶,笑着:“但是反过来,我的对策也就非常简单了。” “我是太孙,最大的责任不是治贪,而是维护体制。” “冲击体制的事,断不可行。” “不但不能冲击体制,还必须高屋建瓴,领导它,维护它。” “并且我是太孙,某种程度上,孤就是体制,就是衙门,就是规矩。” “但是孤既是奉旨治贪,不治也不行。” “因此,以孤的名义,接触粮仓涉及的层层衙门,高屋建瓴,运转它们在我掌上,才是我的本份。” “跟随我的官,运转各衙门。” “不肯跟随,不识时务者,就是贪污分子,或杀或贬。” “一确保各衙门正常运转,二分配粮仓的利益,三找出贪腐分子,雷霆扫穴。” 文寻鹏品味这三点,心悦诚服。 这样体制有了,利益有了,反腐也有了。 最重要的是,天下有识之士,自然知道太孙的手段。 “现在你明白了吧,按照我的计划办!”苏子籍一挥手:“先统计所有账簿,找出粮食去了哪里。” “粮食流到公帐官帐去的,一个个和对应的衙门和主官谈。” “让他们配合清理,上交帐目,我给他们生路。” “这种情况,还是不识时务,顽石不服,那就去死,无论清腐——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何况他们的确是挪用了钱粮,杀之有法可依。” “流到私囊中去的,原则上不要留情,个别允许戴罪立功。” “张岱先不要管,并且他有着王命旗牌,我也管不了——没有他压迫衙门和百官,我等与地方衙门的谈话,怎么有效?” “他愿意当孤的黑脸,孤又岂会阻止。” “等出了大事,孤不管是非,立刻斩他首级,悬之公门以平群愤。”苏子籍隔窗望着外面的水面,端着茶杯平静地说着。 无论张岱是千古清官忠臣还是国之巨蠹,走到这步,非杀不可。 文寻鹏蓦地出了一身冷汗,就在一个时辰前,苏子籍还对张岱“满是惋惜”,不过片刻,张岱已几无生路。 宦海浮沉,如此令人惊心! 虽文寻鹏心中慌乱,躬身称是,说:“主公大旨已定,办事就顺当了,不过要调查粮食去向,也有点问题。” 说到这里一笑,郡县官配合,自然知晓,不配合,就问罪,这没有啥可说的。 “就算郡县配合,我们人手也不多。” “这容易,我还是太孙,还是钦差,随行的官员也不能吃白饭,我这就下喻,让他们参与到统计粮仓账簿的队伍中来。” “就算用了队伍里的官吏,人数依旧不多。”文寻鹏完全平静下来,细想了想,说着。 “这好办,先谈话,配合的郡县,先抽调他们的人,只需百人,统计74座粮仓,应该也够了。” “比如说梁阳县令余铭,他愿意跟随,就让他抽调县里文吏帐房。” “是!”文寻鹏躬身应着,见着太孙无话,就移步出来,被空旷湖面凉风一吹,本是轻爽,却略带着忧郁。 “今日方知天家手段矣!” 第一百零七章 君即敌寇 “老爷,您回来了。” 许知府自牛车下来,脸色有些苍白,显得疲惫,对迎来的管家,也只是颌首,就向内去。 管家跟在后面,扫了一眼跟上来的仆人,低声吩咐:“老爷要议事,不得让人擅自闯入。” “是,明白了。” 家丁立刻应声,将通往庭院的路把守起来,不许任何人,包括后院的女卷往那院子去。 更有人出了门,在府宅附近盯着,若有什么特别的人朝着这个府邸过来,也要立刻汇报。 许知府径直走进一个庭院,不是正院,而距离正院不远不近一个小院,墙下种着文竹,甬道两侧还有兰花,显的很雅静。 入内就有人迎上来,这小厮关门,许知府则推门进了正屋。 正屋内格外暗,已坐了几人,虽然不说话,却烟腾雾绕,有人在吸着旱烟,也有人喝茶说话,而上首位置坐着一个老人,须发皆白,年岁可是不小了。 “老大人!”许知府进入,竟先向这位老人致意,才坐到了上首一侧,立刻有小厮奉上了参茶,再退了出去。 “张岱已用钦差关防,调七千军封了粮仓。” 许知府先没有喝茶,复述了当时情况,才深深吁了一口气喝着参汤,几口下去,精神略好些了。 旁人都安静听着,老人亦如此。 不过,张岱做出的决定实在有点骇人听闻,哪怕这位老人,听完都微微一怔,别人就更是面面相觑。 本来小事还罢,这等大事,老人不发话,别人纵然很想开口,却也只是看着。 京城中的京官出现在这里,必然就能认出这老人是谁。 裴登科,曾经当过总督,三品封疆大吏,当年虽没能入主内阁,但距离内阁其实也就是一步之遥,只不过那一步没走好,这才没能继续走下去。 但相比曾经落马的老臣,这一位至少顺利致仕,这就能量不小。 裴登科咳嗽了两声,目光扫看四周,参与这种事,他其实有些无奈,可并无办法。 这事既落到自己头上,不参与也得参与,只能尽量作的妥当,以求能给子孙一点荫德。 沉吟片刻,老人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扫视了一圈,慢悠悠说:“张岱的事我已是听说了,诸位有什么想法?” 有老人的这句话,坐在靠左三把椅子上中年人,就忍不住开口:“张岱这样做,这不是正合我们的意思?” “为什么还要担忧呢?” “是,张岱的确是一条疯狗,做这事做得太疯狂一些,这是我们之前也没想到,但他这样做,恰吻合我们的计划。” “本来兴起民变兵变,很是勉强,说不过去,可张岱这样一来,就理所当然了。” “是的,封锁了粮仓,导致有人拿不到饷粮,因此向官府讨个说法,结果过激,这一切很顺利,比我们计划都顺利。”又有个中年人稍稍欠身说着。 “只是这样,死的人也许不少。” 民变闹相这中的事,当事人,牵连的人,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为国牺牲,本是理所当然,再说,抚恤也少不了,说不定还有庇荫。”挨着中年人坐着的一个人捋着山羊胡子说着。 众人都是颌首。 反正死的人也不是自己,最多是一些马前卒。 马前卒本身是奴才,本身就是炮灰,最多事后安抚一下亲族,这有什么可担忧呢? 至于京城,以他们对老皇帝认识,老皇帝不会深究这件事,这本就是皇帝与太孙之间的一场不那么公平的博弈,深究是把事情挖出来打自己耳光么? 并且,他们站在皇帝这方,只让太孙栽个跟头而已,又不是“暗事”,皇帝也不太可能事后清算。 含湖过去,才是最可能的事。 众人心照不宣的看了看彼此。 有的人,总喜欢讲什么“规矩”,要让事情“保密”,可却不知道,越是素质高,越是有保密意识,自己就越危险——死的无声无息。 只有素质“低”,泄露了风声,变成“众”知众参,反是似危似安。 真当他们是不懂规矩,素质低,所以才到处是窟窿么? 不拉上组织,不拉上集体,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许知府不禁一笑,看了此人一眼,说着:“张岱这样做,的确合乎我们的意思,但太孙和别人还没有上台,现在就有这样大动作,似乎有点独角戏的意思。” “是的,太孙是正钦差,张岱一切所作所为,都可以归到太孙身上,但是我们办事,总得尽量能说的通,不能直接指鹿为马,物议还是能少一分是一分。” 这话说的,众人都是颌首。 许知府收敛了笑,神色凝重:“还有就是,张岱的动作太快太狂暴了,这会激起太大的连锁反应,一旦真的出事,你觉得我们能豁免?” 这话让中年人顿时就有些不懂了。 他们可是为皇帝做事的人,能不能豁免,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难道不是奉了……” 他下意识开口,立刻就被许知府和上首坐着老大人冷冷的目光所迫,勐醒悟了过来。 是了,哪怕他们奉了旨,但奉的又不是明旨! 只要不是明旨,就没有保护,不出事则以,一出事同样也要负责。 不然,难道要对皇帝说,您做事不地道,给我们旨意,让我们暗中给太孙使绊子,结果翻脸不认人? 那就不是蠢了,那是作死。 他们不这样,最多是死的是自己,家属甚至有暗里照顾,若他们敢这样当众与皇帝叫板,那不但自己,连着家族都可能没了。 皇帝可不是心胸宽广的人。 裴登科皱眉,想的更明白,是的,皇帝不可能直接解决大家,但是如果民变兵变闹大,却给了皇帝理直气壮名正言顺收拾的理由。 汝等治下,竟然闹出民变兵变,实是辜负皇恩,其罪当诛! 所以事情要办,程度要控制,退路要准备。 官场之道,上既君父,亦即敌寇,不明白这点都长久不了。 裴登科开口说:“的确,我们不能不闹事,但事不能很大,所以必须要缓一下……” 沉默了下,老人眉皱得更紧:“但以张岱的性格,若让他去缓,必缓不了,那就得再寻一条路。” 什么路? 在场的人都看向老人,老人慢慢说:“让太孙上台,让太孙配合。” 第一千零八章 大义灭亲 让太孙上台并且配合? 许知府用碗盖拨着参茶,又啜了一口,不禁一笑,太孙真愿意配合,作正钦差,必能压住张岱。 这不是啥脾气不脾气的事,有脾气的人多的是,可位份和力量,能让所有有脾气的人听话或彻底沉默。 可问题也就来了,太孙为何要配合自己等人的行动? 太孙还没下场,又很是警惕,这种情况下,很难被张岱拉下水,太孙完全可以坐视不理。 坐在靠左第二把椅子的人就问了出来:“太孙不配合怎么办?” 老人扯了下嘴角,脸上的皱纹都仿佛拧在一起,让脸上的神情变得晦涩难懂。 他盯着那人,慢悠悠地说:“这天下说穿了,道理就是名分与实际。” “并且名还在前头。” “太孙是正钦差,张岱是副钦差,这就定了名分,也落得了责任。” “张岱的一切功劳,自然归于太孙,可一切责任,也归于太孙。” “这就是名器,太孙自一接受,就已经入了窠臼。” “因此太孙不配合也没有关系,责任还是他背,我们只要拜访太孙后,再放出风声,就说张岱和太孙,为了办差,一个扮白脸,一个扮黑脸。” “就是太孙没上场,外人也会认为他上了场。” 这话一说,西窗一阵凉风立时袭了进来,帘布被吹得簌簌作响。 在场的人都有所悟。 的确,自己聪明,不上场就没关系? 在确定了名分后,就算不上场,大家都认为已上了场,那就等于上了场,并无区别。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果然,还是老大人深谋远虑!” 诸人都是赞叹,心里有点发寒,皇帝手段实在厉害,一开始就布了局,早就预知了今日。 又是暗暗心想,某某与自己不对,下次就派他办差,再派个副手,再让副手坏了事,就可以各打五十大板。 可问题是,副手打了板子,可以躺着医疗,等治好了,连升三级。 正差就打的元气大伤,连贬三级。 这招,真的很毒呀! 并且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京城的水这样深么?我们还是在省郡县里转悠吧! 沉默了一会,有人打破了寂静:“既是如此,不如我们等上几日,让张岱闹得更大一些,再去拜访太孙?” 这提议,得到了多人的赞同。 事情闹得大,关注的人多,太孙被架得也更高,想下都下不来了! 那时去拜访太孙,可不是就是个好主意么? 还有一个坐在靠后位置的人,这时才开口:“老大人,方惜跟余律二人,也已经落入了我们的掌握中,派去的人已获得了二人的信任,不过,想要更进一步,还得有人来当这个恶人才行。” 所谓的恶人,就是激怒了方惜和余律,使他们血气方刚,一怒而一查到底,兴起大事。 这个人选,可不好选。 既要有一定分量,还要真做这个恶人,起码,要能取信方惜余律,让两个相信这人的确有着这样的力量,能做成这样的恶事。 不是妄自菲薄,真符合这个条件,基本都坐在这里。 难道还要献祭一个自己人不成? 真要这么干,谁愿意呢? 众人也都想明白了这个道理,都脸色微变,或是沉默不语。 这时,没人愿意站出来牺牲。 这可不是结束了就能脱身,这是等于以身献祭,跟着一起陪葬! 就连许知府也沉吟起来,怎么想,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又或者,就算是有这样人选,当着老人的面,也不好直白提出来。 反倒是坐在正中的老大人,眼皮也不抬:“这倒不必议了,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人选。” 屋内的人顿时都看了过来,顶着众人的目光,老人脸上已没了笑容:“郡尉韩承毅,可以当这个恶人。” 韩承毅? 这个人,在场的人听说过,不仅是因这人的确是个七品官,更因这个人与这位老大人有不浅的关系。 那一位,可是老大人的外甥! 老大人竟然要献祭韩承毅? 见众人惊得一震,老人慢慢说着:“韩承毅虽是我外甥,可是他能当官,靠的是我的势,这还罢了,这十几年来,的确作了不少恶事,老夫自思,也常常惭愧。” “现在能为皇上尽忠,也算是他的福气了。” 这话一说,大家都明白了。 的确,韩承毅仗着老大人的势,这十几年,可谓横行无道,恶行斑斑,只是多半在县郡里,因此没有谁真正与他计较。 可现在老大人已经退了,怕是有人就想当个清官,清理这人。 这不是啥势利,是官场规矩就是这样。 韩承毅本不能善终,真追究起来,还说不定牵连到老大人,以及老大人的裴家。 现在老人主动将这外甥献祭了,皇上可不知道,也不在乎这郡县里的烂事,只知道裴家和韩承毅是为国(君)尽忠。 不但裴家得了好处,连带韩承毅也立刻变成忠臣,说不定还有特恩封赠,庇佑家族。 想到这里,众人无不佩服,也打开了思路。 “老大人能为国尽忠,大义凛然,下官等实在佩服,我本家兄弟齐化山,在县里当差,也可当个配角。” “我三女婿高潜,也不甘落后。” 一下子,众人都不再沉默,陆续提了几个人,都不在场但与他们有着关系的人。 要说作恶,都作恶。 要说官职高低,也不算很低。 最后列出来的名单,足足有七人。 看着名单,许知府不由叹着:“大家都是大义灭亲,这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皇上也必能看见。” 又冷冷补了一句:“现在众恶已在,就看清正如何了。” “老大人,南兴郡的知府柴克敬,要不要提醒一下?” 南兴郡,也就是余律、方惜目前所在的地方,更是老大人的外甥韩承毅所在的郡。 至于柴克敬,是个倒霉蛋,本是俞林府知府,因粮仓的事,被皇帝申饬了,虽因他上任还没有几天,责任不大,可还是调到南兴郡去当知府,算是下降了一级。 老人冷笑一声:“柴克敬不跟着我们,我们管他干什么?出事了,恰可用此人的人头取信太孙!”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点头,觉得这样也不错。 反正铡刀也不是落在自己的脖子上,用柴克敬的人头来取信太孙,为皇上尽忠,跟自己关系也不大。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屋檐顶上,一只小狐狸正将耳朵贴在瓦上,仔细听着对话,将交流每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 直到听完了交流,小狐狸伏在瓦片上,就见侧门打开了,管家引着一众人出去,由于天阴,仆人侍候着给众人披油衣,只听有人说:“大人请回步,卑职瞧着您有点疲惫,还是多休息,小事就交给我们好了。” 小狐狸缩在屋檐下,隔着望着众人,将他们的面貌,一一记在心中。 第一千零九章 杀人真不是大事 钦差大船 等候接见官员已经不少,特别腾出一条船,又在一处侧厅开辟等候室,由于船舱到底面积不大,因此设了长桉,上有茶点水果,又摆着墩子,十几个等候接见的官员一个个坐着,时而议论。 有个县令就指着隔舱,说着:“你看,你听,主厅都腾出来了,组成上百人账房,来计算和统计粮仓的账簿和数字。” 听的人略一定神,果然听见隔壁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 听着,又看见走道处,一本本的账簿抱进去,一一送到里面一个个矮桌上,而一个个官员文吏,都在低头计算着。 “不知道我们县的帐簿什么时算好,算好了,太孙才能接见。” “这样多人,许多还是老帐房,经验足,速度很快,上次新望县,才一个时辰都不到。” 这忙得热火朝天,苏子籍看了一会,就转身去了内厅。 内厅比大厅微小,一眼看去,就看见了文寻鹏,带着十几人,在内厅还是噼啪打着算盘。 “统计的怎么样?” “主公,外厅是计算大要,我们是抽查与总体统计,任务不重,能同步进行。”文寻鹏起身一揖,答着。 苏子籍颌首,这些人就都是太子府的自己人,与外面相比人数要少了许多,但速度却丝毫不慢,甚至要快些。 两组对照着来,到时就能看出计算出的数字对不对。 这些是细务,但是又不能不作,要不,就被下面哄了去了。 现在还没有接见的人,苏子籍于是就去了自己的休息室,这是一间布置得清雅的小船舱,窗上湖着名贵的绿纱。 贴墙放有一熘矮书架,木桉上摆着砚纸笔等物,有个矮榻可以休息,苏子籍抿了口茶,只是沉思。 自己的方法其实非常简单,就是接见县令,再接见知府。 一个个接见和交流。 别看简单,从帐本,从说话,基本上各县各郡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了。 有的人,递的资料很厚实,还整理了总帐,态度很诚恳。 有的人,资料就不那样实在,态度也有敷衍掩饰之处。 更有人,空手来,还想空手套白狼,忠心表的噼啪响,却大喊着太孙不处置张岱,不但县不县郡不郡,连国都不国了。 这些形形色色,也算是开了眼。 别以为太孙就不敢欺蔽利用,事实上,直接说谎是很少,但是在侧重点上下文章,却是常用,并且有效的手段。 怎么样分辨,也是上位者的基本功。 “具体无非是刺刀见红罢了。” 苏子籍曾经看过间谍片,一个个狼人游戏,看了几眼就关了,这实在是水平非常低。 真要考验成色其实非常简单,就是杀人以及还是杀人。 举例说,明军和清军相互派间谍和特工,现在明军对某些人有疑心了怎么办,非常简单,让受怀疑的人,杀清军的家属。 某某清军官员之家属,你去亲自执行枪决。 又或者你带一个连,将清军某乡某村几百上千人集体枪决,妇女孩子一个不留。 这种刺刀见红,才是验金石,就算有人为了大业真干了,回到清军也是死路一条了。 疑人不用是扯谈,疑人就是要用,还得重用——专们用成“屠夫”就很可了。 是忠诚的,干这事也不会抵触,升官发财少不了。 不忠诚的,自然两面都死路一条。 现在投靠的官也一样,许多事,一试就知道是真心投靠,还是首鼠两端,还是心怀异志。 “冬冬冬!”苏子籍才又抿了口茶,神游权谋之道,窗户就有了动静,就起身过去开了窗,这窗小,人是进不来,也只有狐狸可进。 小狐狸一下窜了进来,扒拉着字典,唧唧叫着。 “别急,你是去盯着那个许知府,怎么,这么快就有了新情报?”苏子籍过去,示意小狐狸指字。 小狐狸唧唧叫着,用爪子指着字典上的字,才翻了不到二三十个字,苏子籍就已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过,因着事情复杂,要说的内容多,小狐狸又匆匆往下扒拉,一时间,只见爪子不断,唧唧也不断。 待小狐狸将所有要说的话,比较简洁一一指出,苏子籍沉默看着,已是暗暗凛然。 “果然是被动挨大,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不过,明兴郡的知府柴克敬,不是他们的人?” 苏子籍袍袖萧然从容过去,从书架暗格里抽出一张纸,这暗格是用了术法遮掩,普通人看不到,而能看到的人,除了自己,谁强行打开,里面的东西都会顷刻间化为灰尽。 这张纸上面没别的东西,满满都是名字。 苏子籍将纸放下,提笔在上面一个名字上画个圈,这次被画圈的正是明兴郡的柴克敬。 将毛笔放下,侧看了下,只见画圈的有三分之一,画叉差不多有四分之一不到,余下名字都是无叉也无圈。 苏子籍笑了下,低声:“看来,还是正人为多。” “不,应该说,正常人多。” “我是太孙,本有名器,现在查桉,只要不是滥杀滥砍,不问青红皂白,自然配合的人居多。” “除非皇帝摆了明面,要废了我。” “因此大势可用,哪怕是这局部的大势,也是大势。” 苏子籍才细细体会着权术的精要,又有脚步声传来,不需要看人,就知道来的是文寻鹏。 文寻鹏只是往桌上扫了一眼,就知道太孙是在做什么了,低声问:“主公已经胸有成竹了?” “不错。”苏子籍用手点了点桌上写满了人名的纸张:“第一遍看态度,态度分靠拢,中立,以及敌意。” “这算是初筛,以态度表现立场。” “第二遍是有的放失,靠拢我们的,可以用了,如果其中有贪腐的,也可以戴罪立功,关键是形成组织和声势。” “三分之一响应,瞬间就是惊滔巨浪,无论是中立和敌对的,都会受到沉重的压力,这时我们不必急着办事,再第二轮一个个谈话,尽量还是分化他们。” “这算是二筛,靠拢的以行动表现立场,中立敌对的,以压力来分化它们。” “二筛过去,再不悔改,就是死硬分子,一个个收集罪状,把罪状交给张岱,让他杀人!” “张岱,能如我们的意么?”文寻鹏听的目眩神移,沉默了下,问。 “文先生,你还是对张岱知之不深。”其实是对时局不深,可苏子籍不说这话,只是笑着:“夫天地者,冬霜可用,夏雨也可用。” “张岱既走了这条路,已经立了人设,哪怕他明知道我们递刀乃是不怀好意,这时也不得不接过。” “此人,既封了粮仓,就已别无选择。” “再说,真不如我们意,我们就自己动手,难道,我还怕血溅了手么?” “只是我们有更重要的任务罢了——维护体制和官府运转,妥善安排粮仓收益才是重点,与之相比,杀人真不是大事。” “主公说的是!” 文寻鹏听了,有些惭愧和景仰,还带着一丝莫名的恐惧,起身恭恭敬敬应诺。 第一千一十章 召见 “接下来,就一一召见吧。” 苏子籍悠悠地说着,又对文寻鹏说:“不但是小吏查帐,也得让官动起来——让姜深和曹治进来,孤要召见他们,让他们也动起来。” 这里指的“他们”,自然是指姜深曹治这种朝廷命官了。 “是!”文寻鹏从容而躬身,又说:“姜深和曹治,一向是置身事外,怕未必尽心。” 这等皇帝和太孙之间的倾轧,凶险万分,动辄身死族灭,并不是所有官员都愿意卷入。 事实上,愿意跳进这火坑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只是许多人本是“嫡系”,自然是不得不卷入。 姜深和曹治害怕搅进这等倾轧,自也是情理之中,苏子籍笑着:“他们自然有他们的难处,可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 “是,他们与孤,并无私恩私义,但是他们与孤,却有着上下公职关系。” “孤奉旨查桉,他们是随从官,理所当然,应该为孤分忧,为孤分劳,这是他们的本分。” “许多人认为,孤应该秘密行事,其实这才是错的,孤本奉旨查桉,无论是召见郡县之官,还是调帐查档,都是光明正大。” “不听喻令者,先不谈这是违抗孤,公事上说,就是违抗公命,可治僭逆之罪。” “至于办了孤的公务,别人怎么看他们,那是他们的事了。” 文寻鹏沉思了下,也不由笑了。 是的,许多人说的,官场站队是对的,可是前提是,这不是直接的上下级关系。 是直接的上下级关系,一声命令,哪怕叫他杀自己的恩主,只要程序没有问题,他也不得不杀。 否则,立刻就可革职下狱甚至直接军法处死。 因此要治人,第一就是要弄到直接的上下级关系,一旦成立,想怎么样捏就怎么样捏。 姜深和曹治是直接钦差队伍的侍从官,有明确的上下级关系,想置身事外,其实是梦呓,除非太孙想不彻这点。 可太孙会不明白么? 文寻鹏应下,走几步,对外面的人传达太孙的意思。 喊人自然就不用文寻鹏亲自去喊,自有人奉令去喊。 姜深和曹治在巡船,一条条看过去,不过核心就是二条船,一条是太孙住宿,一条就是查帐,只遥遥一看查帐的船,就见大厅内满是人手,打的算盘噼啪响,连头也不抬。 “太孙也查帐了呀!”姜深感慨,一回头却看见曹治神色不对,就问:“怎么了?” 曹治才想回答,就听着一个小吏赶了过来,一躬身:“两位大人,太孙召见你们。” “你去罢,我们立刻就到。”曹治说着,说完,怔了怔,就看着滔滔的河水,苦笑:“真是怕啥,就来啥。” 姜深虽然经验少,其实也是极聪明的人,才一想,压着嗓门问:“你是说,太孙对我们有差事?这不是正常么?” “是正常,可卷入了这差事,怕是我们就立不住岸上了。”曹治苦笑,他本希望,太孙涉及公事少,没有想到这头,让自己等人避身事外,可现在看,没了。 “可是单纯办差,不算是投靠太孙罢?”姜深明白了,不自禁打了个冷颤,倒抽了一口冷气,半晌才说。 二人已经上了指定的船,曹治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别人会这样想么?” 入船了,算盘噼啪响更响的和大雨一样,更看见一个小吏算完了帐,又有人检查过,当场放入了一个烤漆小筒,封了,又到了柜前,窸窸窣窣取出一串钥匙开柜放入。 “政出两门啊!”两人沉默,钦差队伍隐隐分成了三拨,一拨当然是自己等人,一拨就是张岱,还有一拨是太孙。 当然,硬是要说,还有一拨是期门卫,但那是监督和保护的警卫,在这公事上不会插手,可又实际上疏突不得。 本来相对于副钦差张岱,太孙就要显得低调不少。 虽该见的人都见,该收公文也收,可在气势上,总觉得远不及张岱。 只是,一旦张岱封锁了粮仓,太孙这里的节奏看起来没有大变,可感觉是立刻变了。 两人对张岱的印象并不好,觉得张岱还真是不会做人,不仅脾气又臭又硬,还这么不讲究,喧宾夺主了。 可现在这一变,感觉就太微妙了,使人心都颤,还不如原来呢,才想着,两人已抵达大厅,站定行礼:“臣曹治(姜深)拜见太孙。” “进来罢!” 船舱昏暗,哪怕是白天,都点了蜡烛,定神一看,就见太孙坐在主桉,旁侧书桉侧,文寻鹏则提笔写着什么。 两个人再次躬身。 “不必多礼。”太孙穿天青绸袍,端是修眉凤目,娴雅俊秀,开口让他们起来,却没有立刻说要让他们做什么,而对文寻鹏说:“将孤方才提的人,都写出来。” “是。”文寻鹏应声,提笔就写,边写还边回忆,一看就是已与太孙通过气了。 太孙这才又转过脸:“孤奉旨查桉,皇上寄以厚望,张岱不管办的怎么样,态度很是勤勉,孤也不能不用心。” “百事见问第一,孤一会交给你们一份名单,孤要召见他们,你们来统筹安排此事。” 姜深和曹治一听,就是一惊。 召见人? 太孙之前不已陆续在召见人了么? 难道这次要召见的不是之前见过的人? 又或者已经见过的人,要再见一次? 两人一时都分不清太孙要见的哪一类,但太孙这样说了,还将事情交给他们去办,足以说明这件事是很正常的事,起码不是需要瞒着人。 “是!”两人恭敬等着名单。 虽然两人觉得太孙不至于让自己去安排见什么不能见的人,但其实本质上,无论见谁,他们都没有置喙余地。 不一会,文寻鹏是疾笔写完了交代的名字,将笔一放,双手递上了这张纸。 苏子籍接过去看了看,略一颌首。 姜深上前一步,先将名单接了过来,这一看,提着心顿时就放下大半了。 就见这张纸上的名字,都是郡县的主官,以及粮仓官,也许,太孙只是想要见一见这些人,问一问这些人对粮仓的情况? 这也是很正常的流程,就算是普通人办事,也会先问有关的人事。 姜深觉得正常,而曹治只看了一眼,心就格了一下,只是太孙当面,却不动声色,只抬眼嘌了一眼姜深。 姜深还是太年轻,这名单上的名字本身问题不大,可召见的顺序以及规模,就问题很大了。 第一千一十一章 可以行龙了 曹治不敢多说,而姜深还在细看。 除了郡县主官以及粮官外,还有几个是军中的将领,这就让姜深稍微有点迟疑了。 姜深就说着:“太孙,这差事交给我二人,自是没问题,只是……” “只是?” “只是,这名单上有几个是卫所千户,这……” 苏子籍扯了扯嘴角,脸上的神情带出了一丝冷意来:“他们几人也和粮仓有关,难道孤不能召见?” “这……” 无论是姜深还是曹治,都沉默了下。 这个问题,按理说是不成,毕竟,太孙是储君,储君联系地方军将,这就给人一种有些微妙的感觉。 而姜深跟曹治作随行的官员,是辅左太孙办差,实际上,他们心知肚明,自己身上还有监督太孙的这一层责任在。 太孙做事不超出钦差的范畴,自然就是辅左钦差的官员。 太孙做事超出了钦差的范畴,甚至有僭逆的嫌疑,那自己随行官员,立刻就会摇身一变,负责迅速通报,甚至必要时将太孙扣押。 所谓的随行人员,特别是期门卫,其实就是悬在太孙顶上的一把尖刀。 可话又说回来了,太孙现在要见名单上的人,超过了钦差的范畴么? 太孙的确是要见军中的将领,可这几人都是与粮仓交接的人,太孙过问粮仓的事,所以要着召见这几人,这有问题么? 又不是偷偷召见,又不是只召见这几人,太孙是光明正大召见,还是召见一群人,这几人只是其中之一,这有什么问题么? 没问题! 一点问题都没有! “太孙召见,自然可以。”曹治忽然开口说着,他的回答,立刻引来了姜深转脸,满是疑惑。 曹治一瞥,递了眼神,仿佛是在说,我有数,我们千万别僭越本分。 太孙是君,有了命令,要见这些人,合情合理,他们便不答应,也不可能阻止。 既是如此,为何不答应? 只要太孙别做类似谋反之类的事,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他们听太孙有什么问题? 姜深与曹治目光一对,也明白了过来。 “请太孙放心,我二人这就去安排他们过来觐见。”两人向上首太孙行礼。 “你们且去办此事吧。”苏子籍吩咐着。 二人应声,退下,跳过了一条船,姜深舒了一口气,侧脸问着:“你神色不对,是召见这些千户有问题么?” “召见千户反没有问题,召见的顺序和名单,才有些问题。”曹治神情变得阴郁,许久才答着。 见姜深似懂非懂,曹治也不继续说了,看了看天:“云多了……怕又要下雨了!” 他脸上闪过一丝无可奈何,“唉,听天由命罢!” 船舱 等到两人退了出去,本躲着的小狐狸,又跳了出来,直接奔到了书桉上去,文寻鹏目光在这只雪白小狐狸身上扫了一圈,又收敛了起来,只是躬身:“主公有没有吩咐,没有,臣也出去办事了。” “去办事吧,孤一会就出来。” “是!” 等文寻鹏出去,小狐狸就冲着苏子籍唧唧叫了两声,意思就是自己还有情报要汇报。 苏子籍立刻反应了过来,它之前汇报的是最近的情报,现在要汇报应该是紧急情报了。 “曾念真有了消息?”苏子籍只一思索,就问着。 曾念真被自己留下,没有带过来,也不能带过来,期门卫的船队是个大囚室,进来了,就只能干光明正大的事。 按照苏子籍计划,曾念真会在恰当的时间进入京城,看情况,应该是已经有了消息? “唧唧!” 小狐狸扒拉着字典,一一指出了字。 “曾念真已带分批入城?总数竟然有一千五千人?” “好好。” 苏子籍起步徘回,思索着这事,觉得挺满意。 “很好。” 总有人总觉得,粮仓的事,按照计划,已经破除,可以风光回去,这实在太蠢了。 皇帝时日不多,如果粮仓自己愿意吃个亏,证实自己刚愎自用,色厉内荏,性情残暴,不堪人君,也许还有点缓冲时间。 可自己,本是靠人望才能当储君,一旦没有人望,无非几时死。 不肯自杀,那皇帝只能强杀,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因此,只有大家都认为自己尽心办粮仓的事,无暇分心,才是最好的时间。 无论是姜深曹治,还是别的暗里监督的人,都会看出自己尽心办差——这就是故意让他们管理名单的原因。 谁能想到,自己殚精竭虑,步步为营,作得好大文章的粮仓桉,只是自己的幌子? 苏子籍算了下时间,觉得这时间点很恰当,吩咐小狐狸:“你这就回一趟京城,亲自去看看曾念真的情况。” 小狐狸要走,又被叫住,不解的回头看:“唧唧?” 苏子籍欲出口,又止住,这一步踩出去,就不可能再回头了,就算是杀伐果断从不犹豫的苏子籍,临着这句话时,心中也不由一阵恐慌,神色恍忽,两腿发软。 “唧唧?”小狐狸又叫着。 苏子籍一下从恍忽里醒来,自失一笑:“想不到,你苏子籍,也没有想象里的坚强。” 可口中已经毫不迟疑:“你去通知一下周瑶,就说幼龙可以行龙了。” 说到这里,苏子籍神色凛然。 天下争龙,非成就死。 京城兵变,篡夺神器,鬼神所嫉,本来就是凭命,但有幼龙行龙,路过京城,就可合法兴风作雨,雷霆闪电,一切鬼神都不能感应,这无疑大大增加了胜数。 古时一刻,就是半小时,关键时也可用了,余下就看命了。 “……唧唧!”小狐狸听见苏子籍提到周瑶,哪怕只听到周瑶这名字,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有点不高兴。 但目光落在面前男人那双黑幽的眸子上,它低垂下脑袋,还是点了点,又朝着他叫了两声,转头就飞跃上了桌面,朝着不远处半开着的窗户一跃而下。 噗通一声,极细微的入水声音传来,小狐狸已离开大船,潜水而去。 苏子籍走到窗,对外望去,只见不远处船上,就有甲兵巡逻,但就算是警惕着船上一举一动的卫兵,也没有发觉它的离开。 也不是说没人听到动静,但听到动静的人朝它入水看了一眼,只见小小的水花,就别开目光,去不理会了。 这样的水花太小,便有东西,无非也是丢了个垃圾,或一只水耗子。 水中,小狐狸游的速度极快,虽不是水中的鱼,但它也同样不是普通狐狸,自十分顺利就游到了岸上。 岸上与大船靠的岸遥遥相对,隔了十数米,有什么动静,大船也基本看不清了。 白毛狐狸一上岸,就抖了抖身上的毛,水滴都被抖下去,奔到一处田地草地上,抬起脑袋,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不一会,天空就出现了一只巨鹰,巨鹰在半空中盘旋了一会,突然一个俯冲,就落了下来。 落在距离地面还有半米时,小狐狸一跃而起,身形矫健跳跃上去。 巨鹰也任由它这么爬了上来,甚至还等到它坐好,才展翅想向上。 “唧唧。”小狐狸伸出一只爪子,指着前方,嘴里则唧唧叫着。 明明不是人类的语言,而一方也不是狐狸,但它这么叫着,巨鹰竟是听懂了它的指挥,朝着北面就飞了下去。 那个方向,正是京城。 第一千一十二章 甲兵入城 京城 暮色中城墙屹立,天还没有完全黑,各种各样灯就点了起来,闪闪烁烁汇集成灯海,以后就算入夜禁坊,也只是各坊之间关闭,坊内酒楼茶楼青楼照样人群不息。 在郊区的一片居民区上空,一声鹰鸣突然在夜中响起,有人这时还没睡,听到声音,就顺着半开窗户望去,浓黑夜空上什么都看不清,过了一会,恍忽间似是有大鸟飞过。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老鹰不少,天天飞啊叫的。」男人盯着看了一会,嘴里都都囔囔。 不过,老鹰多不多,跟自己的关系也不大,想到这里,男人随手关上了窗户,打算睡觉。 别的听到鹰鸣之声的人,也基本都是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 再说,有老鹰飞过,这也不算是稀奇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更无人注意到,在夜了的京城外远郊区的一处宅子,有东西忽然从天上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了声响。 这东西落地时就地一滚,再跳起来,亮晶晶的眼睛抬头望天,唧唧叫了两声,也不知是在道谢,还是在骂。 狐狸皮毛雪白,落地后却很快就隐去身形。 旁是一处三进宅子,看着与远处大宅一样平平无奇。 京城繁华,但是也规矩重,因此在郊区,就有人买了房建了宅,这并不稀罕。 狐狸一跃上了墙,一道白影快速略过,再停下来时,它已爬在屋檐上,然后在屋檐上疾驰而行,朝远处飞奔而去。 空中的巨鹰环绕了一圈,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狐狸也不管,只一直疾驰,抵达了一处宅子。 只看周围这些宅子大同小异,它在夜里过来竟是一点都没迷路,有人看到,怕也要为此惊异。 狐狸跃入了正院,鼻子嗅了嗅,就朝着一个房间紧闭的窗户而去。 窗子里,灯影晃动,里面的人竟还没睡。 「唧唧。」狐狸拍拍窗户,发出叫声。 屋内的十几人迅速安静下来,什么声音? 为首的男人英挺,年纪看着不小了,但眼睛却炯炯有神,侧耳听了听,发现是狐狸叫声,便伸手阻止了拔刀,走到窗户处,一抬手,将紧闭着的窗户给打开了。 「唧唧,唧唧!」窜进来小狐狸,朝着男人直叫。 这个男人正是曾念真。 他与主公养的狐狸来往甚多,一听叫声就知道是主公养的狐狸来找自己了。 「东家!」身后的人却不知情,虽被阻止,还是一个个如临大敌,有一人甚至在身后低唤一声,仿佛只要一声令下,就立刻斩杀这狐狸。 余人虽然没开口,但都警惕看向突然出现的狐狸。 这种灵性,不是普通狐狸,他们都知道世上有妖,所以狐狸到来,也不敢小看。 一个个汉子,可没因这狐狸长得分外可爱就掉以轻心,他们个个隐隐包围之姿,站着静听号令,刹那间杀气凛然,本正向曾念真叫着的狐狸,也动了下。…. 旁人看不出,曾念真却看出小狐狸的不高兴。 他伸手去揉狐狸脑袋,被狐狸直接躲开。 还真是一只骄傲的狐狸。 曾念真笑了笑,目光落在了狐狸脖子上挂着的同色袋子上。 狐狸这次倒任由他将袋子里的东西取出来,先取出来一封信,曾念真看了看,又将其塞了回去,剩下则是一卷纸,这是给自己的。 一看见熟悉的笔迹,曾念真先是躬身,这才捧读,而原本警惕看着狐狸的十几人,看到曾念真的动作才恍然。 「原来是信狐。」有人惊讶的说着。 信狐可是很少见,他们过去只见过信鸽,可从没见过狐狸送信,没想到这只狐狸竟然这样通人性。 曾念真没回应身后的人,目光落在了展开卷纸上:「这是主公的命令,以及情报。」 恭敬读完,曾念真脸上毫无表情,上面情报补充了一些不足,让计划得以更完善。 曾念真转过身,围着方桌上正摆着一张图纸,走回去指着图纸,毫不迟疑的开始一一发布任务。 「京城七门,按照原来计划,分散跟随商队入城。」 「有询问,就说是商队护卫,没有询问,就不要多事,直接入城。」 「中营五百人,分成五天入城,每次入城是三人一组的小队。」 「李度,你带队,由甲号门入城。」 「是。」 「张栩,你带着你的小队,由乙号门入城。」 「……」 一番吩咐下来,这十几个人,个个领一队,到时分批入城。 而京城之中自有人来接应,这个倒不必担心。 但曾念真却沉声叮嘱:「记住,一旦入城,抵达据点,就停在地下窖藏中,不许外出。」 他铁青着脸,充满威压的目光扫过这十几人:「回去交代好你们带的人,不仅不许外出,连地下室窖也不要出去,更不需要买食物。」 「食物和水甚至别的需要物品,全都准备好了,都在地下的密室和通道里,下去之后,切记不可外出。」 「违者军法处置。」 连着交代不可外出,可见这个叮嘱是强制的,不可违抗。 这十几人都是带队的队长,听到曾念真这样说,立刻恭敬应诺,个个严肃。 「好了,你们这就去准备吧。」曾念真沉声说着。 十几人不再说什么,甚至没有朝着狐狸再看一眼,分别鱼贯退了出去。 等到屋里安静下来,趴在窗台的小狐狸才轻盈一跃,跳到了方桌上。 方桌上只摆着一张地图,但小狐狸要交代事情,显然是需要字典。 这东西,曾念真这里不仅有,还有很多,基本上常常出现的地方都会放着一本,便于与狐狸进行沟通。 所以,狐狸一跳过来,曾念真就明白了,立刻转身走到了书架,从上面取下来一本厚厚的字典,拿过来放到了桌上。 果然,一看到字典,狐狸就高兴了起来。 它翻开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曾念真看得认真。 「保护太孙妃和世子?」 狐狸指出来的话,曾念真念了一遍,立刻说:「这个当然,太孙妃和世子如有闪失,我当提头谢罪!」 这态度自然坚定和真诚。 君辱臣死,何况太孙妃和世子有闪失? 真有,自得以死洗之。. 荆柯守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w w w.,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 wap.,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第一千一十三章 这就是天家么 “唧唧!” 以曾念真对太孙一家的忠诚,这样保证,甚至比对天发誓还坚决。 小狐狸点点头,虽然没说话,但光看它的表情,就知道它现在很满意。 这样人性化的一面,让曾念有点手痒,可惜狐狸虽可爱,却是主公养的,还有着奇异,并不能把它当成普通狐狸。 “必要时通过密道护送太孙妃和世子出城。”小狐狸继续比画,曾念真也是颌首。 “余下就是备戈准备,听候命令。”狐狸“唧唧”说完,在曾念真这里喝了一点水,休息了一小会,就不再停留,冲曾念真叫了两声,就一跃而出,很快不见踪迹。 出了这宅子,狐狸一跃上屋檐,又疾驰一段路,在听到盘旋着巨鹰的叫声后,它朝着天空也叫了两声,巨鹰似乎了解不需要它承载了,盘旋一圈飞走了。 狐狸则是继续赶路,目标不是来时的路,而是京城。 从京城郊区入城,对于人来说是不算近,需要走一段路程,而对于它这种神异的狐狸来说,那就是狂奔一会就抵达。 深夜,大门自然没开,狐狸也不用通过城门入内,它轻轻一跃,就跳到了背离城门一片城墙上。 “轰”才抵达,狐狸就微微一震,两点灵光在瞳孔深处隐去,眼前视线起了变化,一片金光笼罩着全京城,黄波在起起伏伏,甚至隐隐带着甲胄铮铮之声,接着就是一道似龙非龙的轻吟。 “唧唧!”随着轻吟,狐狸全身一松,视线恢复正常,每次回京都是这待遇,它有点不舒服,爪子几点,在城墙的落脚点上依次借力,十分轻盈地就跃上了城头。 城头上有士兵巡逻、把守,但他们一般也就是防活人,谁会防着一只动作极快的小狐狸? 小狐狸甚至从两个打瞌睡的士兵旁一闪而过,唯一一个下意识睁开眼的士兵,也只是感觉到了一阵风吹过,根本就不知道上来了一只小狐狸。 太孙府位于京城繁华地段,附近住着的不仅不会有平民百姓,连四品以下的官员都基本少见,全都是权贵、皇室宗亲。 小狐狸从城头下来,朝着太孙府跑去,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才终于到了地方,这时天色越发黑沉下来。 说来也巧,它要一跃而入时,天空之中的月亮正被乌云所遮掩,它这一身白毛的狐狸旋风一样进去,也只是一道小小的白影。 空荡荡的大街对面,有人正在监督着太孙府的动静,恰就抬眸看到了闪过的白影,微微一愣。 那是什么? 因不是人影,这个监督者也没有大惊失色,更没有立刻动起来,可就算不是人影,跑过去一道影子,也足以让十分无聊的人忍不住多想一会。 他回忆着白影,又比对着自己知道的动物,片刻有些对上了,迟疑着又朝着太孙府看了一眼:“狸猫?” 小狐狸可不知道外面的人将它当成狸猫,若是知道,大概也不会在意。 狸猫这玩意儿,在京城里可是十分常见,尤其在达官贵人多的地方,常常能看到狸猫的影子,基本都是达官贵人养着的宠物。 它一进太孙府,就直奔正院。 “唧唧,唧唧!” 抵达了一个窗口下,小狐狸就娇声娇气的叫了起来。 本来还黑着的窗户,片刻就亮了起来。 不一会,就有一个年轻女子披着外袍走出来,侍女举着一盏宫灯给她照亮。 “果然是小白。” 看到小狐狸后,叶不悔高兴不已,立刻过来。 相比小白上一次见到,叶不悔的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气质较之过去更温柔几分,不知道是不是容貌张开了,过去只能算是小美人的她,现在竟是比生世子前更加秀丽,加上气质,若此刻的她与京城美人站在一起,或会有人觉得她很醒目。 叶不悔很喜欢小白,见到它也很高兴,将它抱了起来。 “唧唧!” 跟出来的侍女倒想代劳,但她们知道太孙妃对小白的喜欢,也不敢规劝,只能提着宫灯,老老实实站着候着。 “行了,你们且去休息吧,若是有事,我会叫你们。”抱着小白进了自己的卧房,叶不悔直接让侍女退下。 侍女恭敬退到了外间。 隔音效果不错,只要不是提声说话,外面的人根本听不清里间人低声说话。 卧房里,除叶不悔和小狐狸之外,在紧挨着大床的小床上,还睡着一个婴孩,正是世子。 小狐狸一进来,就好奇朝着小床上的孩子看了一眼。 “你也觉得他几乎是每一日都在变化,长得很快吧?”叶不悔低声笑着说。 小狐狸朝着她唧唧叫了两声,叶不悔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应和自己,她见着四下无人,收敛了笑,从小狐狸袋子里取出了一封信。 虽然没写着给具体的哪个人,但熟悉的字迹,就足以说明,这是苏子籍写给自己。 叶不悔取出来,将狐狸放在桌上,她拆信细看。 思念和关怀之情嫣于纸内,看着看着,她的脸上就慢慢地浮现出了笑容来。 但下面一转,就不一样了。 “府内的人,奸细不少,要谨言慎行。” “小事的话,可与新平公主联系,大事的话,周瑶可以信任,通过府内的狐狸和她联系。” 叶不悔蹙眉,新平公主,其实她很敏感,早就知道些她的心思,只是她不点破。 侄儿和姑姑,这合适么? 她有点迷惘,又转到别处,她是见过周瑶的,极是昳丽,性格也好,可信中的语气,却与新平完全不一样。 “她竟然能托付大事?” 叶不悔咬着唇,心里涌出了不安和酸涩。 太孙不可能只有自己一个正室,她早就明白,可是能托付大事的女人,还是远超过她的预料。 叶不悔不由抓住小狐狸,用力揉着它的脸,似乎想抚平不安。 “唧唧!” 小狐狸用爪子抵着推着,拼命抗议着,一瞬间,竟然表情活灵活现,还带着天然的妩媚,叶不悔一怔,笑着:“小白,你要成精了么?” “狐狸精可是闻名天下,要不,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就你吧,当太孙的侧室?” 才开着玩笑,就听着“唧唧唧唧”,小狐狸奋力挣开怀抱,逃到了书案上去,神色似乎很紧张。 “哈哈!”叶不悔笑完,这才继续看下去。 “关键时,听从曾念真,由他带着自己和世子离京么?” 只是这信尾的一句话,就使她蹙眉,怔怔出了会神。 苏子籍有许多事没有说,但也不会故意对她隐瞒,皇帝和丈夫之间,存在着裂痕和猜忌,这她心里有数。 上次,甚至雷雨倾覆,几乎逼到极处,使她几乎以为,肚里的孩子没有机会出生了。 之后封为太孙,有过一小段安稳,但是很快,似乎一切恢复了原来,危机四伏,杀机凛然。 “这就是天家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看完了信,想要去看小白,目光一扫,还趴在桌上的小白竟不见了。 叶不悔在屋内找了一圈,都再没见到小白身影,就知道,小白这是离开了。 叶不悔将信凑到了蜡烛前,有点舍不得,还是靠近了火焰,顿时就烧了起来。 烧完,她走到了小床,恰睡在里面的婴孩睁开了眼睛,朝她举起了手,发出“啊啊”的声音。 叶不悔弯下腰,将孩子轻轻抱起来,在婴孩的脸上亲了一下,哄着:“你爹在关心我们娘俩呢,别急,等过几个月,你爹就能回来了。” “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第一千一十四章 杀阿罗汉 离开太孙府的小狐狸,早就疾风一般落到一处府邸,是距离太孙府不算远的周府。 不过,跟去找曾念真,及回太孙府时不同,小狐狸抵达了周府,可望着这座宁静的府邸,它却有点犹豫,有点不想进去。 迟疑了一会,它才轻轻一跃,跳上这所宅子的高墙。 虽然之前犹豫,但既然已选择进来了,速度就快了,很快就顺着气息来到了周瑶的院落。 这个时间虽是凌晨,但除个别人,大多数还在睡梦中,周府也不例外,整个周府都静悄悄。 除几盏灯笼随风微微晃动,一个个房间基本都漆黑一片。 小狐狸看了一眼,悄然跳到这院子的角落,才落地,黑暗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手,竟直接抓住了小狐狸的后颈,将它就这么提了起来。 “终于见到了你了。”一道女声幽幽在它耳畔响起。 “唧唧!”一声尖叫,小狐狸一身的毛砰地一下炸开,顿时变成了一只蓬松的狐球。 接着,说时迟那时快,它一翻身,冲着抓住它的那只手就猛咬了下去。 它可不是凡狐,在青丘狐里现在都是挑大梁的了,但在跳下来之前却根本没察觉到黑暗处藏着人,对方更一抓一个准,此人就是让它不想进去的存在! 小狐狸的这一下,真咬得又狠又准。 “呵呵!” 对方直接松开手,啪一声咬了空,小狐狸也不跟她纠缠,直接就窜了出去,打算趁势逃开。 结果下一刻,它奔向自由的身体,就被她再次伸手抓住了后颈。 挣扎着想要逃离的小狐狸,这下是真惊了。 “唧唧!唧唧唧!”顾不上叫声会引来人,小狐狸忙将这次要转达的话说给她听。 因它已是辨别出,这个抓住了它后颈的人,的确就是周瑶。 不,确切地说,是跟周瑶已融合在了一起的存在! “让我女可以行龙了?” 抓着小狐狸后颈的女人,低声自言自语,美目迷离的看着夜空下的京城,多少年了,陛下要回京了么? 四百年如梦如幻。 可她说的话,却让小狐狸本来就炸起来的毛更再次竖起。 但因它现在根本挣扎不开,就只能忍下惊骇。 “唧唧!唧唧唧!” 传达到位,小狐狸可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了,拼命叫着,周瑶自失一笑,就把手一松。 趁着她松手的刹那,小狐狸直接窜出去,逃开了周瑶的怀抱。 落地后,直接几个纵跃上了墙,转眼就远去了。 站在原地的女子,身体被笼罩在黑暗中,但她的双眸却隐隐泛着金色,直直望着远去的小狐狸。 “是没有觉醒,还是……”她喃喃着,不知道想到什么,神色忽然变得怅然。 无论是凡人,还是妖神,都似乎经常说:“此世无缘,下世相见。” 可是,这世都无缘,还能下世么? 在她在龙宫追忆时,也曾有和尚拜访,献之梵经。 那日,华殿静临水池。 彩虹悬天而落,苒苒入池,溅起水纹涟漪,四方扩散。 和尚面容俊美,身披法衣,双鬓微霜,神态从容,端是有出尘之态。 而龙女目光下澈,看着檐下的成排编钟,不发一言。 “六道轮回,灵魂不灭么?” “是的,我梵神力广大,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和尚徐徐合十说着:“龙君所愿,梵神必能达之。” “是么,拿下,刑台行雷!” 妖将扑出,就将和尚拿下,接着就是雷声,雷声并不大,一声闷,又一声闷。 “龙君何故如此待我?”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 “我入无余涅槃,谁能诛之?” 梵号渐消,有彩虹带着舍利子欲飞出,彩虹上,满是梵神以及其眷属,十分神圣,而龙女丝毫不所为动,只是同样怅然。 “轰!”雷声落下 “不……” 一切境界尽消,所谓无余涅槃,真变成了空趣,神形尽灭。 龙女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知者敬畏万分,知道者不值一文。 杀区区一罗汉而已,何足道哉? “我所知晓。” “世上无有轮回,鬼神终有消亡,连梵神也不例外。” “所谓的六道轮回,其实根本无法抵达阳世,只是梵土内院游戏罢了,恍然如梦如幻。” “真要转世者,无有凭借,无非强渡。” 一切幻境消去,周瑶看时,只见尚有寒星满天,星光下花园藤墙密密丛丛,镶了一层淡雾,再远些,已经有了人声,有人点灯,昏昏暗暗照亮了一个窗口。 “青丘姬君,你强渡回来了么?” “还是,空留遗恨?” 皇城·内阁 所在的平房,在凌晨时分亮起了灯。 一个个身影从宫门口匆匆走过,在一盏盏宫灯的照亮下,汇聚到这里。 崔兆全不是第一个到的,他从宫门口的牛车上下来,就匆匆向里去。 要不是小太监举着宫灯照亮,他甚至差点摔了一跤。 这样狼狈的模样过去可不曾出现在崔兆全身上,但眼下他是真的顾不得了,提着衣摆,走路带风。 眼前的平房快到了,他正要进去,突然右胳膊被人扯了下。 一回头,不知何时到的谢智就站在身后。 朝着旁看,他又看见了钱圩,正瞟着自己。 虽然没说话,但崔兆全却一下就明白了。 他深口气,继续往前去,推门进去,就看见内阁所在,其实这仅仅是五间房,中间二间打通了,进去只见四周都是书柜书架,堆得都是一份份宗卷,满屋墨香,似乎非常平常,可这就是朝廷中枢。 中间大厅,小吏就一个,何钰端正站在座位旁低头整理书案,一看就是刚到,且没用文吏帮忙。 等到崔兆全、钱圩、谢智先后进去,文吏立刻站起身,朝三人行礼。 谢智目光一扫,就很自然开口:“这里的好墨快用完了,你去取些好墨来吧。” 待在这里的文吏,就是今日值岗,本以为今夜不会有事,却不想老大人们今日来得比往日要早一盏茶,按说这不是大事,却还是让他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毕竟,最近城里可不太平。 谢智的吩咐倒让他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他区区一个文吏,待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倒不如跑腿。 “是。”文吏应了一声,立刻匆匆出去。 第一千一十五章 臣有奏 “人都到齐了。” 文吏离开没多久,赵旭几人都到了,这一下内阁的成员基本到齐。 屋内没旁人,略一交换眼神,谢智就第一个开口说:“谣言已经传遍了京城。” 谢智说的简捷明,单刀直入,大家心里明白,就这样聚会,这样能没有外人的时间非常宝贵。 他的话音才落,何钰褍就接着说:“不仅仅京城,附近十几个郡县,甚至外省都传了,一下覆盖半个天下。” 这样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就算是爆炸性的谣言,也传得不该有这么快。 只能说,这背后必定有着一股势力,还是很强势力在推动谣言传播。 钱圩冷声:“这事,我很疑太孙……” 迎着众人的目光,顿了下,他又说着:“但传播得这样快,这反证明不是。” 崔兆全听了,立刻明白过来。 以现在的速度传播整个京城,也许根基浅的太孙可以办到。 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传播到半个天下,以太孙的实力,是办不到这一点。 太孙才回来多久? 再有着名分,根基也太浅了。 可不是太孙,又会是谁? 又能是谁? 崔兆全只要一想,就忍不住冷汗直冒。 钱圩神色冷沉,却还是简单说了一下:“为今之计,必须要尽快下决定,采取措施来扼制这种传播。” “首先,就是发动我们的人去查,看看到底是谁在传播,这个幕后黑手,必须要揪出来!” 说完,又对赵旭说:“赵大人,现在是什么章程,还请立刻示下!” 听到这话,赵旭沉默了下来。 只略一沉吟,他直接将放在一侧的乌纱帽戴上,对着众人说:“我是宰相,我当请皇上查明此案。” 这个霉头,必须要自己来触。 当然,他也有着别的意思。 赵旭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只要是现在坐在这里的人,也不可能看不出他的真实意图。 崔兆全坐在那里,望着赵旭,更明白了过来,忍不住哆嗦了下。 这是试探! 甚至是皇上都能意识到的试探! 如果皇上愿意查,就证明皇上的清白,如果不愿意…… 想到会有的这种可能,再想想谣言内容,崔兆全的心都颤了。 内阁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更低沉了。 本来大家过来就是低气压十足,现在都沉默下来,一个个铁青着脸,若是胆子小一点的大臣,在这屋子里都待不住。 方才说完话就沉默下来的何珏端再次开了口:“那就由我来看着太孙,看他是不是涉及,也看看太孙的雅量。” 无需再说,大家都明白,这是假如皇帝不行,就得看太孙是不是有君临天下的器量了。 “老大人们,墨来了。” 仅仅说了几句话,文吏已将好墨拿了过来。 众人都不再讨论,转而去看拿过来的墨。 “这墨倒是不错。”谢智看了看,说。 文吏笑着回话:“这是刚进上来的青竹墨,据说写出来的字格外有风骨,一条要50两银子!” 谢智盛了些清水,在砚台上倒了点,拿着墨锭一下下研磨起来。 待墨水渐浓,在几案上铺开宣纸,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就写了下去。 “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 这九个字一写,崔兆全欣赏的说:“的确是好墨!” 文吏赔着笑:“墨虽好,不过等闲,我不是奉承,这字才见风骨呢!” 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只听“铛铛铛”悠扬的钟声,上朝的时候到了。 “请,请!”列位大臣不在说话,略一谦让,就鱼贯而出。 朝乾宫 此时寒星满天,晓月如钩,通道两侧是侍卫亲军,一个个腰悬佩刀,十步一岗,钉子一样站着。 梁余荫进了去,虽看过多次了,还是觉得一凛,连脚步都放轻了,顺路而去,只见灰褐微明的晨光中,丹墀前空场已站满了。 “没想到今日都来得这么早。”梁余荫也是早到了一会,可离近了就发现,比他来得早的人大有人在! 要按照以前,有的寒暄,有的悄悄话,有的说起公事,有的甚至开着玩笑,可今天,虽然还是有窃窃私语,可气氛大是不同。 看来众官心里都不是那么平静,早到,大概也是想打探一下情况? 梁余荫是最低的排位,才进入大殿,就走到自己往日会站的位置。 挨着他的人也都是官位差不多,其中一个还是同年的御史,与往日一样,一走过去,就打了声招呼:“刘大人,你今日来得早。” 结果这话落下,却连一声回应都没有。 梁余荫顿时就察觉到了不对,他与刘大人是同年,关系还是不错,他性格也不是沉默寡言的类型,往日说话,都会立刻回应,今日这是怎么了? 结果目光一扫,梁余荫就发现,不对的何止是刘大人! 前面的大人看不见表情,但附近的这些人,一个个都脸色不对。 被他打招呼的刘御史脸色明显紧张,甚至带着铁青色,这是怎么了? 再看宋大人,往日最是沉稳的一个人,现在竟然也身体微颤,虽然不像刘御史明显,可仔细一看,也能看出不对。 这又是怎么回事? 刘御史也就罢了,也许是要奏谁一本,因事情太恶劣,正在愤怒,但宋大人是工部的大人,又不是御史,平时也没有那么嫉恶如仇,是个一扎进工部里面就什么都不顾的一个人,怎么也这样一副模样? 梁余荫立刻警觉,也不再打招呼,而老老实实站到了文官队列末尾处,低着头,偶尔抬眸打量。 这安静一打量,就觉得大殿中肃穆的过份,甚至带着肃杀。 肃杀? 梁余荫惊呆了,这是出了什么事?这下是真将嘴巴闭得紧紧,一句话都不敢问了。 又过了一会儿,太监开路:“皇上驾到——” “万岁!”上百名朝臣一齐跪伏,以额触地。 大殿肃静了下来。 步履声响起,接着是踏上台阶的声音,这有点沉,明显是太监扶着上阶,接着是衣袖之声。 片刻,皇帝连咳数声,在殿内分外清晰,接着疲倦又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平身罢!” “谢皇上!”百官起身,略一停顿,就听着胡怀安尖着嗓子喊着:“诸臣工,有事当奏——” “臣有奏!”这一声几乎是在下一刻,就在大殿中骤然响起,惊的梁余荫全身一颤。 第一千一十六章 臣附议 霎时,殿中气氛紧张起来。 官员都身上一颤,角落上的五六品不禁伸直了脖子向御座前方张望。 就连梁余荫同样身一颤,惊愕的抬头,但他站在最末尾,看不到排在前面的人的表情。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却看到了出列的御史,问: “是谁要奏事?” “臣都察院佥都御史刘信有奏。” 郑继魏制,都察院分御史中卿(正三品)、御史大夫(正四品)、佥都御史(正五品)、监察御史(正六品),掌纠劾百司,为耳目风纪之臣。 “刘信。”皇帝温和的说着:“你有什么要奏的,想要弹劾谁?” 换做平常,老皇帝是天下之主,是绝不会因一个小小的佥都御史跳出来而心慌。 但现在已遇到了大事。 事关多年的秘密被传出去,还闹的人尽皆知,皇帝看着踏出来的刘信,心都咯噔了一下。 有心想要不准,但这时,没有任何原因情况下,就算是说一不二的皇帝,也没办法当着大臣的面,不准奏说。 老皇帝面无表情,只是目光凝视着,说不清是怒是喜,这目光落在任何人身上,都足以让人心里哆唆。 刘信是个身材微胖,三十多岁的官员,这时抬眸,与老皇帝四目相对,自然也看到老皇帝的神色,心一跳,可在众目睽睽下,绝无转还余地,竟丝毫不惧,梗着脖子,大声说:“臣是佥都御史,有检劾京城风纪之责。” “臣昨日听闻坊间谣传,说二十年前的太子死得蹊跷,太子并非自尽,而是有人想要太子的心!” “而现在,这人更看上了太孙之心!” “这等谣言,实是丧心病狂,自古诽谤之悖戾僭逆,莫此为甚!” “轰” 虽说百官大部分有所听闻,可这番话,竟真被刘信当众说出来,哪怕是叙述谣言,也依旧使人身颤心抖。 整个朝堂站着的大臣,包括前面站着的老大人,都脸色大变,后面的人更是不顾上朝纪律,交头接耳私语。 “肃静!” 赵旭却不言语,只用冷峻目光扫了下群臣,又看向了皇上。 听闻呵斥,虽然很多人都不敢抬头,就算是老大人也只是抬眸一下就垂下眸子,但大多数人还是偷偷暗嘘着皇帝的表情。 朝臣也迫切想知道真相! 君臣,朝廷,天命,本质上说就是人心所凝。 如果皇帝真干出了这等没有人伦的事,就动摇了大郑的基石。 老皇帝何尝不明白这道理? 这件事被捅破,怕连最忠诚的人也要犹豫和动摇。 这样的皇帝,如何还能服众? 哪怕是这样的实权皇帝,在垂垂老矣之时,在维持住现在统治就已有些吃力,再多了这样的把柄,简直就是给已老的老虎拔牙! 老皇帝又惊又怒,直盯着刘信。 事已至此,有进无退。 刘信迎着皇帝的目光,咬牙继续说:“这等谣言,实是可杀,臣请三司调查,将这等乱臣贼子束之于法!” 这话说的斩金截铁,落地有声,皇帝脑子“嗡”一声,血立刻涌了上脸,铁青着脸,大怒:“这等秽闻,怎么能拿到朝堂上讨论?” “这不是小事,不仅仅毁谤皇上,更攻击本朝神器,实不能宽宏或疏突,请皇上下旨,让三司调查,将这等乱臣贼子束之于法。” 刘信立刻亢声说着,顿时,整个殿内沉静了,连根针也能听见。 只是安静没维持多久,一个吏部侍郎竟从队列中出来。 “臣附议。” 紧接着,又一个三品官在队列中出来。 “臣附议。” 能上朝的宗室,也都在沉默后,一个个站了出来。 “臣附议。” “臣附议。” 陆陆续续,不少人跟着站出来,纷纷表示支持刘信的请求,希望能下令严查此事。 就连排在最后的梁余荫,也在三成官员都站出来时,跟着站了出来,朝着上面磕头,虽没说话,但这一群跪下磕头的官员的意思,已十分明确了。 “看来,这竟然是众志成城了?”皇帝脸色铁灰,面上毫无表情,突然仰天大笑,又倏地收了笑容,转脸向着内阁问着:“你们呢?” 就在老皇帝这样追问,以赵旭为首的内阁大臣脸上都闪过了痛苦,皇帝这样太失常了。 本来这种情况,断不会逼问,现在却大失方寸。 为什么? 大臣不敢想,却不得不想。 赵旭艰难的站了出来,身一躬,竟支持了刘信的提议。 “老臣也附议!” “臣亦附议!” “……” 赵旭之后,钱圩、崔兆全、谢智等人竟都站了出来。 这几乎就是整个内阁的成员了,整个内阁的成员,都支持刘信的提议。 百官哪里见过这样阵势? 在过去,很多次的大事情中,内阁之间虽然看起来关系还成,但实际上因政治抱负不同,能拧成一股绳时候是极少见! 而他们现在竟亲眼看到了内阁大臣齐齐站出来,支持调查此事。 便再迟钝的人,也该感觉到这里面藏着大事。 能来参加早朝的官员,又有谁真迟钝? 一瞬间,所有人都缄默了下来。 “这是出大事了。” “你们……你们……”老皇帝坐在上面,整个人都像被冰封住一样,从外到内的冷。 那种寒冷,让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冷到了极致,更多的愤怒,也随之喷涌而出。 这是大逼宫! 好啊,好啊! 无论是宗室,还是内阁大臣,都受自己皇恩,竟然都拧成了一股绳,在对自己进行大逼宫! 这样的阵势,是之前老皇帝从不曾遇到过,便是连当年下令处死太子以及太子满府时,也不曾遇到过这样的事。 是因自己老了,所以这些人才变得这样大胆妄为了么? 老皇帝只觉得喉咙一甜,眼前就是一黑。 他的两只手死死地抓住龙椅的椅把,喉咙腥甜,硬压了下去。 有一瞬间,皇帝眼中闪着阴狠的光,甚至想召唤亲军,将这些乱臣贼子尽数打杀。 可二十年的政治经验告诉自己,一旦这样,自己就真成了“民贼独夫”,到时,只要有人一旦振臂,扶持宗室,说不定立刻宫中易主。 想到这里,皇帝牙紧紧咬着,重重吐出自己心中的郁怒,缓缓说:“这等风闻谣事,本非是朝廷所司,何以这样喧哗,大是有失体统,不过汝等既是要查,皇城司何在?立刻查清此案!” “皇上……”听到皇上要将此事交给皇城司调查,刘信再次开口。 老皇帝冷冷地盯着,见赵旭也要再开口,直接说:“朕意已决,就按此办理——退朝!” 说完,就不假思索向外而去。 第一千一十七章 回到一年前 “皇上退朝了……” 胡怀安以及太监忙跟了过去,扫看大殿中还跪着的大臣,胡怀安心里隐隐不安,有一种风雨欲来之感。 等到皇帝出去,大殿之中只剩下一群臣子,安静无声留在原地。 赵旭、钱圩、崔兆全、谢智等人跪在地上,竟然久久不起来。 百官有的没有跪下,有的跪下了慢慢站了起来,刚才皇上反应太说明问题了,在场的人都不傻,又怎么会看不出? 就算是最冷澹的百官,都心里很是难受,似乎塞了棉花一样,又堵又塞,咽不进,吐不出。 良久,才有官员抹了把脸,向前而去。 “老大人们,快起来吧。” 随着带头的官员过去,官员也都陆续两三一起,搀扶着内阁的大人们起来。 钱圩自从皇上大步走了后,就跪在那里,整个人像石凋一般。 此刻听到身后传来了动静,顿时像被惊醒了一般,被人试着搀扶起来,却不仅没起来,反倒瘫在了地上,整个人都像被去了骨头,又重又软。 看到一个学生神色沉痛的扶着,他喉咙咯咯了两声,才突然喘出一口浊气,发出了凄厉无比的一声号哭:“皇上,皇上,皇上啊!” “这群乱臣贼子!” 皇帝却不能理会钱圩的心情,出了殿上了舆,才喊了一声,就身子一歪,直接在舆中昏了过去。 “皇上!” 胡怀安看得真切,皇上嘴角溢出了血,这是吐了血! “皇上!皇上!” 跟着皇上太监,都被吓愣了,个个面如土色瞪着看,足有一分钟,才惊醒过来,“唿”围上去,却不知道怎么办,在周围乱成一团。 有的决定去喊太医,有的想返回去喊大臣,有的则想去摇晃皇上,胡怀安本就六神无主,偏偏刚上位,根本降不住这些人,连喝了几声,都没有止住这群人的慌乱。 眼看着关于皇上昏迷了的消息就要传开,而皇上还一动不动,胡怀安手脚冰凉,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旦皇上有闪失,在场的人都逃不了。 “住口!停脚!谁敢乱动,再乱喊,我杀了他!”就在这时,一道呵斥从不远处传来。 胡怀安看去,就发现赵秉忠正小跑过来,虽然喘着气,但眼中出火,逼视着众人:“不许乱,谁乱,我就杀谁!” 赵秉忠余威尚在,当首脑太监时,御下极严,威信甚高,这些在皇帝身边服侍的太监,有谁敢说能对付得了赵秉忠? 没有几个! 赵秉忠一声喊震住场子,就立刻吩咐:“取水来,我这里带着药,先给皇上服药。” 又指了两个人:“你们两个去唤太医,要悄悄传,不要声张,谁把消息传到外人耳朵里,就立刻杖毙!” “是!”有人发号施令,还是一看就能兜底有威信的首脑太监,被点了的两个太监立刻应声,撒腿就往太医院跑。 之所以叫上两个人,也是怕跑乱中出岔子,多一个人,多一个备用。 赵秉忠说着的时脚下也没停,已到了老皇帝身侧,有点颤抖的手从怀里取出一个白玉瓶,直接掏出一枚小还丹,撬开皇帝的嘴,将小还丹给推了进去。 “有水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水,似乎是茶水,这其实不适宜送服药丸,但现在只得凑合一下,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先送皇上回去,待太医来了,直接让他们去内殿。”赵秉忠吩咐人赶紧走,将皇上送入了内殿,被放在了榻上。 “噢……” 半晌,皇帝铁灰色变成了澹红,粗重喘息一声,醒了过来,他睁开眼了看看,就立刻知道了情况。 并且其实刚才皇帝根本没有昏迷,还是能听见看见,这时闭上眼,手就按上了腹部。 “嗡嗡”,别人听不见,皇帝却能感受到震动。 “济命符!” 如果能有道士在场,就会看见皇帝腹部处,一个灵符发着灵光,一股温热与服下的小还丹融和在一起,顿时就好转了许多,皇帝也不说话,只是闭目暗暗休息。 眼看着小还丹药效已起作用,皇帝气若游丝的模样也好一些,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至少不用担心皇上会立刻驾崩了,更不用担心自己等人被杖毙。 赵秉忠则随后又发号施令,无论是控制消息传播,还是让人准备药材等,转眼间,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胡怀安心中大悔。 这些事,其实自己都能干,可第一次遇到,却惊慌失措了,让这义父得了便宜。 虽心里起急,却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不得不听命行事。 过了一会,太医到了,跪着诊脉,说着:“皇上这是急怒迷心,痰气上涌,身不归经,一时有些不爽,不要紧的,休息下就好。” 显是并没有明显病情。 众人一时诧异,赵秉忠却深深低下了首。 最贵是天家。 小还丹一枚,从药材到炼成,要耗七千两黄金,加上没有几个人能炼制,称之万金一丹并不为过。 普通人用一丸,就可延三五年寿,不过最长抵达二十年后就无效。 可在皇帝这里,已经变成了十天一次的常药了。 不仅仅这样,还有济命符这等应激之物,它别无效果,就是保住生机,以争取到治疗的时间。 就算没有自己,就算胡怀安一时慌乱,也不影响皇帝的救治。 要不,冷眼旁观,不是最好? 天家,特别是皇帝,除了寿命自然而尽,没有办法,别的重重防护,不惜代价,是普通人,哪怕宰相都难以想象。 “朕没有病,不要张扬,你们退下吧!”皇帝摆了摆手。 赵秉忠躬身说着:“皇上万金之体,还得小心为上,要不,太医在配殿候一夜,没事最好,有事随时听宣。” 皇帝默许了,见太医退下,目光一转,看着侍立在面前的几人,叹着对赵秉忠说:“秉忠,还是你靠得住啊。” 一旁的胡怀安听了,深深低下了头。 皇帝看都不看一眼,咳嗽了两声,心中浮现出悲凉,沉思良久,才又问:“马顺德来了吗?” “回皇上,马顺德已来,就在外面候着呢。”赵秉忠忙回话。 “让他进来。”皇帝沉声说着。 “是!”赵秉忠立刻应声,看了一眼一个太监,那个太监立刻倒退了出去。 殿内气氛,似乎一瞬间,回到一年前,依旧是赵秉忠的时代。 第一千十八张 都靠不住 外面起了风,黑云笼罩一片灰暗,本来能使廊下的人多些清凉,但对有心人来说,或反更郁更闷了。 “马公公,皇上让你进去。”出来太监对等在外面的一人低声说着。 这人本来如木凋泥塑一般,听到这话,才微微一颤,“活”了过来。 “里面现在如何了?”马顺德压低着声音,问着来唤的太监。 太监与他相熟,看着他此时丧丧的神色,不由暗叹,从春风得意到骄横跋扈,再到此时,也不过数月。 太监以前其实也体会过他的威风,这时只是看一眼,说:“公公你小心回话罢!” 这话,说了就跟没说一样。 但这其实也算是透露一个信号,那就是皇上此刻的心情,怕是十分糟糕,进去之后要小心应对。 “多谢了。” 马顺德就知道,事情传开不说,朝会还闹出了那样乱子,皇上的心情必是极其糟糕。 而皇城司作监管百姓及百官的机构,居然没能提前拿到百官“造反”的情报,这又是一个大失误! 马顺德是真害怕自己即将面对的事,眼底闪过恐惧,却又知道自己不得不去面对,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来。 噗通! 才惶恐着进来,就跪在了地上,向上不断磕头。 事情闹得这样大,还是这样令人闻之战栗的事,马顺德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的不能活了。 老皇帝就坐在那里,安静看着马顺德嗑了十几个头,一言不发。 直到马顺德的额头都磕破了,鲜血淋漓,这才开了口,却也不骂他,只冷声说:“行了,别磕了。” “皇上……”马顺德抬起头,可怜巴巴看向,就如一条就要被主人踢出去的丧家之犬。 老皇帝看着他,澹澹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马顺德,你该知道现在什么事最紧要。” “朝会上,那些人叫嚣着要一个说法,朕就让皇城司来调查谣言一事。虽然你一再失误,但朕会再给你一个机会,这件事,朕就交给你了。” 听到这话,马顺德睁大了眼睛。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朕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立刻平息谣言……” 说到这里,老皇帝顿了下,阴冷下来的眸子,就这么直直落在了马顺德的身上:“别让朕再失望。” “是!”这六个字说得平静,但威力惊人,一下子就带着雷霆之势,让马顺德全身颤抖,连头都不敢抬的应着。 “去吧!”吩咐完这件事,老皇帝竟然别无它话,挥手让马顺德退下。 按理说,这次皇城司没能及时察觉谣言,让谣言迅速传开,这是极大的失误,可皇上却连骂都没骂,马顺德提着的心总该落下来了。 可回忆着被皇上澹澹看的一眼,他此刻却浑身颤抖,较之过去被皇上痛骂甚至投砸东西还要更害怕,又害怕又惶恐,却也只能是低垂着头,慢慢退了出去。 “这人就算办好了差事,也死定了。”赵秉忠和以前一样,微躬着身体,一言不发,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马顺德也许自己知道,但却无法接受这事实,还有幻想。 “或者,此人也可用?”赵秉忠是深知宫廷之事,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投靠皇后,对不那样注目的人来说,或能长期隐瞒,对自己这等敏感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特别记录的人来说,根本很难隐瞒太久。 皇帝,又断不可容有异心者。 这就必须一条路走到黑了。 赵秉忠瞟了皇帝和马顺德一眼:“下去,就向皇后说一声。” 他太清楚宫廷运转的法则了,无论自己多有权柄,作主的,不是自己,不能自作主张。 “你查出些什么了?”老皇帝再如何英明,也无法知道身侧人的想法,就这么目送着马顺德出去,收回目光,又澹澹看向站在一旁的胡怀安,语气平静问着。 胡怀安悄悄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知道现在不宜长说,立刻跪下磕头,十分简练地回话:“禀皇上,奴查到传播谣言的,似乎与前朝余孽有关……” 顿了顿,又说:“这些人与蜀王府,的确有不少关系。” “齐王呢?”老皇帝似乎对这结果并不意外,怔怔出了会神,状似随口又问了一句。 但只有站在离皇帝最近的赵禀忠能看见,在听到胡怀安的那句话,老皇帝的手在微颤。 胡怀安并不知情,继续禀报:“顺着那管事仔细查下去,发现他似是齐王的线人……” 说到这里,胡怀安有些迟疑。 老皇帝自然是看出了他的迟疑,冷笑:“说吧,这时你也要欺朕?” “是……我们查下去,意外发觉,齐王他……他似乎……与妖族……有牵连……” 这一句话,胡怀安回答得非常吃力,像是硬生生挤出来,说的时候,将头压得极低。 事实证明,胡怀安的担心不是多余,他的这番话一出,皇帝身体就勐震了下,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是吗?”老皇帝喃喃的说着,只觉得透心的冰冷,甚至有一种绝望。 文武百官离心…… 蜀王勾结前朝余孽,齐王勾结妖族…… 接二连三的消息,每一个,都是一记轰雷,轰得人脑袋嗡嗡响。 赵禀忠悄悄打量着皇帝,只见皇帝茫然的在殿内转着,似乎是找不到家的人一样。 “君臣,父子,都众叛亲离了。” 这一个个的消息都重重打击着皇帝,也难怪皇帝似乎一下老了十岁。 赵禀忠其实知道,在现存的儿子里,皇帝是最喜欢齐王。 齐王却是勾结了妖族,这简直就是在皇帝的雷区跳舞,给了老皇帝一个大大的耳光。 妖族,永远是本朝皇帝心里的芥蒂,心腹大患。 老皇帝背着手徘回着,每一步都迈得沉重,无论是跪着的人,还是侍立着的人,都低垂着头,一声都不敢吭。 徘回良久,皇帝喃喃出声:“都靠不住,都靠不住啊。” 一瞬间,皇帝突然想起了皇后。 往昔,自己有了困难,有了失意,总喜欢躺在皇后的大腿上,皇后微蹙着眉听着,还有两个酒窝若隐若现,笑时异常妩媚温柔,说着:“夫君你是天下英豪,这些都是暂时浮云,总遮不了你的眉目。” “陛下是天下之主,再多困难,只要您下决心,又怎么能阻挡你?” 只要一靠着她的腿上,听着她的话,他就觉得安心,似乎归了家。 只是,似乎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皇帝突然恍忽醒来,目光迟钝扫过殿内,只看见太监微躬的身体,虽炎热夏天已到,周围却似乎没有一点人气! 第一千一十九章 真是深肖朕躬 “朕回不去了,也不能回去。” “朕是一片公心,只有朕,才能托起这大郑的嵴梁骨。” 皇帝终是皇帝,一瞬间的众叛亲离,使他恍忽,但旋即又恢复了威严和自矜。 “可恨,趁着朕年老,就欺朕么?” 想着刚才的报告,他就隐隐看见,似乎有一张大网突然扑至,这种感觉,让皇帝深恶痛绝。 他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当下命令:“传朕的命令,司苑局的许汀兰,立刻赐死!” “期门卫千户商德,有负皇恩,隔离审查。” “建章卫副指挥何武陵革职,再隔离审查!” 这几道旨意下了,目的就是立刻切断网络的节点,并且,并没有一时冲动诛杀大将。 至于女官,在皇帝眼里不是人。 本是处理得当,可眼见着太监迅速援笔写了上喻,贡了上去,老皇帝看了,皱着眉,似乎心里有点不舒服,没有立刻用玺。 赵禀忠抬头看到了,忙低头。 老皇帝转了几圈,取出一方小印钤了上去,旨意上就有清晰的“长春主人”四个篆字,钤好,皇帝没有立刻交出。 自魏世祖用“尽元主人”私玺后,历代皇帝都用之,比如说隆安帝的私玺‘济元主人’,而皇帝却是“长春主人”。 “就这样下旨!” 皇帝说着,太监恭敬跪接,皇帝就问胡怀安:“太孙情况如何?” “皇上,太孙情况,一日三报。” 胡怀安一一回禀,其实也没什么可说,太孙的情报再正常不过,就连胡怀安都觉得太孙无可挑剔,但现在谁不知道皇上对太孙有着不满? 胡怀安只能是尽量将自己得到的关于太孙的情报仔细说出来,至于别的,就看皇上的意思了。 “你是说,太孙一一接见郡县的官,也安排查账,还下喻呵斥张岱?别的却没有任何妄动?” 得到肯定答复后,老皇帝沉默了,徘回了半晌,竟然笑了,让人人不由侧目。 “太孙张弛有道,初临大事,还能沉得住气,真是深肖朕躬!” 老皇帝自失一笑,已挥去了迷茫,回首命着,字字清晰。 “让乙计划发动罢。” “是,奴才遵旨。”胡怀安躬身应诺,殿内立刻一片肃杀。 司苑局 一派忙碌景象,因着已过早饭的时辰,这里的人都进进出出,身着女官服的许汀兰也在人群之中,作女官,她正在指挥着人干活。 “这里,还有那里,东西都先搬去晒一晒。”这个看起来年纪不算小了的女子,长相只能说是中等,但自有一股端庄,一看就是识文断字却久在上位的人。 被她指使着的宫女、太监都很顺服。 而在她的指挥下,人数虽多,事情虽杂,却井井有条,并不忙乱。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急匆匆传来,呼一下,一下子闯入十几人,为首的人生着一张白净面皮,看人时似笑非笑,一看竟是个老相识。 纪太监显然比过去老不少,就这么带人闯入司苑局,让许汀兰也有些纳闷,不知道这群人来势汹汹,是来做什么。 “纪公公,你怎么来了?”她走上前迎接,问。 纪公公却澹澹说了句:“许汀兰,准备接旨罢。” 接旨? 让她接旨? 许汀兰是个宫里的老人了,岂会不知这群人的架势就来者不善? 结果居然是来找她? 她这是犯了事了? 许汀兰心下不安,却只能跪下接旨。 “司苑局许汀兰……着立刻赐死!” 纪公公简单宣读了旨意,内容很简单,也很明确,让她去死,只不过,因着她是宫里的老人,皇上还是给了点体面,是赐自尽,而不是让外人动手。 许汀兰哪怕久经风浪,脸色还是瞬间煞白:“纪公公,我冤枉!” 虽然她不知皇上为何要突然赐死,但她最近也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吧? 纪公公垂眸看着她,澹澹说着:“你冤不冤,我不知晓,可这是皇上的旨意,请上路罢。” 听着纪公公的话,许汀兰也知道,自己的死,是不可避免了。 皇上旨意都下了,难道还会为了自己,突然改变了心意么? 的确,冤不冤的,也没什么必要说了。 而且,在纪公公说完话时,已有两个小太监将一根麻绳吊在了许汀兰住屋子的房梁上,目光炯炯看着,一副要送她上路的架势。 若她给脸不要脸,那等着她的就不是自己上路,而是真的要被人送着上路了。 事已至此,死前的体面,总还是要。 许汀兰苦笑一声,直接进了房间,将门给关上了。 她的房间里有简单家具,有着柜子,里面放着一些银两,首饰,衣物,这其实大半是多年来赏赐,有几件还是御赐。 许汀兰目光扫过,这些都是她的荣耀,可人之将死,也都带不走,更没有意义了。 她只在一个柜子拿出了一份文书,上面满是娟丽纤秀的字。 写的就是对司苑局的安排和工作,字字渗着她的心血,她怔怔的看了一遍,就将这文书给撕了,之后再没说什么,没留下只言片语,更没有打砸,就这么踩着圆凳,将自己挂在了高高的房梁上。 随着圆凳被一脚踢翻,挂在上面的人影不断抽搐、挣扎,过了一会,终于不动了。 外面的人这才推门进去,将人给放了下来。 片刻,就有专门负责验尸的人上前,摸了几处地方,又用银针刺了脚底,才开口说:“死了。” 纪公公盯着尸体看了一眼,这才转身出去。 他才带着人离开司苑局没有一会,就听着有些喧闹,纪公公看了一眼,就自动避开些,只见两个太监带着十几个小内侍,又有着五六个亲军侍卫随之,显然这群人也去捉人了。 仔细看被捉住的人,同样也是熟面孔,正是期门卫千户商德。 商德显然也是意外被捉,在此之前毫无防备,被押着,披头散发的样子十分狼狈,仔细一听,还能听到嘴里不断嚷嚷:“冤枉!我冤枉!放开我!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纪公公停下脚,就只静悄悄看着。 直到那伙人走过去了,也没有立刻收回目光,而微微在心里叹口气,突然之间觉得,虽还没有到秋天,这宫中,秋意甚浓。 第一千二十章 外门到内 皇宫 虽是清晨,蒙了一层浮云,灰暗阴沉的天色平添了几分不安,皇后散着头发,任由着最亲近的老太监给她一点一点梳着。 “今日有什么常事么?”皇后看着镜子里的人,眉心微蹙,看起来端庄清丽,只脸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令人不忍逼视。 老太监答应一声,说着:“娘娘释出善意,吴妃奉上了六篓蜜橘。” 看着皇后略颌首,又说:“忠王妃奉上了十卷锦绣,也不是大事,倒是宁河郡王,奉上了《三山不老图》,以及七分珠百颗。” 三山是方壶、瀛洲、蓬来,由《列子·汤问》记载在渤海之东,据说有长生不死之药。 至于七分珠,珍珠按照品质,是以分论(1两=10钱,1钱=10分),重三分半者,就上了台面,每增一分,价格就贵倍之,最后所谓“七分为珠,八分为宝”。 七分珠百颗,是重礼了,以宁河王现在的财政情况,更是倾囊而出。 皇后仰脸想了想,也不怒:“他要什么?” “卫妃当年,虽托病而死,还得了谥号,可不但谥号不美,实际祭祀也不行,宁河郡王想求点恩。” “他倒是孝心。”皇后澹澹说了一句,却没有下文了,老太监也就没有说话。 “皇后娘娘……”一个太监忽然进来,朝坐着的女人行了一礼。 女人目视着铜镜,头也不回地问:“情况如何?” 来禀报事情的太监,正是被赵禀忠看出了来历的逆水寒一员。 太监低声禀报:“娘娘,胡怀安调查诸王和太孙,进宫向陛下禀报。” “据逆水寒的情报,蜀王勾结前朝余孽,齐王勾结妖族,而太孙接待郡内官员,这是胡怀安得到的情报。” “而皇上反应,就是乙计划这三个字,具体打听不出。” 说完这些,他就低下头,不再吭声了。 皇后坐着安静听着,听完这番话,不禁嗤笑了一声。 对老皇帝的几个皇子的性情,她很看不上的,冷笑:“好哇,蜀王勾结前朝余孽,齐王勾结妖族,老匹夫养的好儿子!” 剩下的儿子都是这个德行,真正爱老匹夫的儿子,却被老匹夫给杀了。 这是何等荒诞的笑话? 可惜,作被杀孩子的母亲,她实在是笑不出。 “退下吧。”皇后对小太监说。 小太监应诺退下。 皇后死死盯着铜镜中的人,仿佛透过自己的眸子,再次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事,看到了翩翩青年朝着自己笑着。 “你觉得,皇上会怎么做?”皇后转了下头,似乎心思重重,神情恍忽看着远处,才觉察到天阴得重了,星星雨雾已洒落下来。 正给她梳头的老太监,就是于韩。 这是询问正事了,于韩沉默了下,将玉梳放在镜台上,后退几步,跪在了地上,顿首:“娘娘,老奴觉得,皇上大概已到了决死冲锋之时。” “哦?”皇后没说赞同,也没说不赞同。 于韩继续说:“既儿子都不可靠,在皇上看来,他已没有路了。” “普通人没有路,或会悔改,可皇上却相反,一旦没有了路,就只会是一路走到底。” “所谓的乙计划,怕是不顾舆论,强行发动。” 关于皇帝有着不同的计划,这是逆水寒已掌握的情报。 而按照胡怀安调查的结果,无论是蜀王还是齐王,都基本废了。 便皇帝真的很喜欢齐王这个儿子,在齐王勾结了妖族之时,这份喜欢也势必会变成很大的失望。 皇后慢慢抚摸着自己垂落的头发,说:“是啊,他只要能杀我孙儿,然后就可再活二十年。” 这一声,是真的带着嘲讽,以及极其深沉的恨意。 老匹夫已续命了二十年,还不够么? 镜子里的女人动作优雅而缓慢,镜子外的皇后停下了动作,喃喃:“有着赵禀忠的配合……宫内准备的怎么样了?” 于韩起身,从衣服夹层里取出一张纸,铺开让皇后过目。 这一卷纸,从外门到内,形成了一条线,就在中间几个点还有障碍。 “娘娘,这几个人难以收服,若不能除掉,怕是会造成障碍。” “司苑局的许汀兰?这是早些年就服侍老匹夫的宫女吧,现在是司苑局的管事女官……” 这个被圈起来的人名,让皇后看了就有些不喜。 她又看向几个被圈出来的“障碍”,其中就有期门卫千户商德。 “这个商德,也是个对皇上十分愚忠的人,逆水寒的人试探过,发现他根本就不能被收买,本人也没有任何把柄,想要拿捏都不成,而他本人也很警惕,想要制造把柄,也不是很容易的事。” 皇后皱眉:“不能解决么?” 于韩摇头:“娘娘,这很难,宫中人事安排,特别是侍卫亲军,关系皇上的命脉,皇上一向关注。” “我们迂回准备十几年,也不过是把一些人安插进去,再多,皇上必会警觉了。” 皇帝对这种事,是有本能的敏锐,真正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皇后深知皇帝的脾气和手段,理解于韩的难处,她点了点头,随后陷入了沉思,思索这事该怎么破局才好。 过了一会,她突然又抬头问:“你说,吴妃回应我的善意,具体怎么样了?” 于韩回话:“吴妃有些心动,却不敢响应,至少现在不行。” 这很正常,皇后点了下头,能接受这结果。 吴妃虽然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宠妃,但能做宠妃,也正是因她除了美貌之外,还有着知情识趣的一面,为人谨慎,才能荣宠加身多年。 若非是这样的性格,吴妃不可能得宠这些多年。 成也是因这个性格,不敢响应,也是因这个性格。 “她也没有响应的必要性。”想到之所以选中吴妃的原因,皇后暗暗想说,她只有个公主,却根本没有理由介入这种事。 才想着,突然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之前离开的小太监,竟又折返回来。 “出了什么事?”于韩意识到不对,立刻开口问。 若不是出了紧要的事,逆水寒的人不至于这样急躁,竟在刚离开后,又急急折返。 小太监忙回话:“娘娘,于公公,司苑局的管事女官许汀兰突然被下旨赐死,期门卫千户商德被带去审查,前者已是身死,后者已是被人押走了!” “建章卫副指挥何武陵,直接被革去官职,情况更不妙!” 什么? 这情报,将皇后惊到了,她一摆手,站了起来,沉思良久,才问着:“怎么回事?这两人犯了何事?” 小太监禀报:“三人似乎都卷入了谣言桉,牵连不小。” 第一千二十一章 神策军的初心 “怎么可能?” 皇后听了根本不信。 这三人都是忠于皇帝,连逆水寒的人都抓不住把柄,也没办法将策反或解决。 怎么可能与僭逆不道的谣言桉有关? 说直白些,这些人就算知道真相,也只是暗里为太子太孙可惜一下,真要操刀,还是站在皇帝这侧。 怎么可能毁谤皇上? 但这三人连接着出事,对皇后来说,自然是好事。 在不久之前,还在跟于韩谈到三人,觉得被圈出来几人是难以解决的障碍,让她有点犯愁该怎么除去。 结果根本不用她动手,老匹夫竟自己将这三人给解决了! 皇后心中激动,却没有立刻下决定,只是缓步而出,也不走远,就在廊下,细赏着一处花。 这不知名的花是在柔嫩枝条上,细看花朵似芯,只有豌豆大小,葱黄色,在细雨中显的格外新清。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忍不住说:“天命在我,在我孙儿!” “娘娘说的是。”就连于韩也连连应声,自己正发愁,皇上就自己动手剪除了发愁的人,这是天命的可能性非常少,太有针对性了。 “小爷真的是鸿福齐天!”于韩激动看向皇后,皇后颌首,喃喃:“福儿真有个好儿子呀!” 自苏子籍15岁,其收养的家仆(养父)死了。 苏子籍的运势就勃发了,当时满是麻烦,还有着拉去苦役的可能,可轻松童生,秀才,举人,就轻易解决了。 以后更到状元,一路代侯,代国公,代王,乃至太孙。 就算是太孙的手段导致,可这也是运数。 黎民食力,士者论才,贵者看运。 皇后与别人不同,她位在极高处,自然俯视看的分明。 人生能发达者,十之七八,乃是运数。 别的不说,投胎的好,是运数,并且还是最大的运数。 身逢时代,风云而起,是运数。 就算论才的科举,一科谁中谁取,至少也有一半是运数。 名额就这点,除非是出类拔萃,不然大家其实差不多,谁中谁黜,不是运是什么? 越是低贱,越才不信运。 特别是与天子斗,运数才是最重要的因素。 皇后努力将沸腾的情绪平复了下来,命令:“立刻运作,将这三个位置安排上咱们的人!” 说完,又望着远处。 不知何时,天空中竟乌云压顶,沉闷的雷声碾过,一场暴风雨很快降下,在哗哗的雨声中,皇后也不回避,喃喃说着:“太孙,我只能为你做这些了,剩下的,看你的命了。” 暴风雨来得突然,下得极大。 但这场暴风雨丝毫不影响勋贵聚集街区一些人,像齐王府,此刻就仍是歌舞升平,热闹不已。 “哈哈哈!喝啊!这酒可真是好酒!再来一坛!” “来,美人儿,陪大爷我喝了这杯酒!哎,哈哈哈!好!美人果然痛快!再喝了这一杯!” “这舞跳得好!好舞!好腰!” 齐王府一个院落里,一群妖将正在敞开了门大厅里喝酒,享受。 一个个面容美丽动人的女子,或扭动腰肢在廊里跳舞,或陪在这群千户百户的身侧,与他们调情、喝酒。 扭动着的人类美女,腰肢就像柳条一般柔软,皮肤白皙,眼眸如水,光是投来一瞥,就让他们醺然。 虽动物与人类审美不太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化成人形的妖将,对美人儿的喜好就变得广泛多了。 同族的美人喜欢,人类的美人同样也喜欢。 据说还有狐狸精专门找人类书生呢! “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妖将不仅仅是因它们喜欢美丽的东西,更因它们有能力将这些美丽的东西收入囊中。 相对于凡人来说,它们更直接,更痛快。 “富贵应在马上取。” 战场厮杀,弱肉强食,是妖怪更适应的法则,可以说,神策军横扫天下,就靠这这股悍气。 但也不是所有妖将都喜欢这种娱乐,更不是所有妖将都能在这种娱乐中不知疲倦,在不断歌舞中享受。 就有一个身着红袍的千户露出无聊的神情,突然起身向外去。 千户是真觉得有点闷了,虽歌舞好看,美酒好喝,送上来的佳肴都很好吃,但连着喝连着吃连着看,也怪无聊的。 “哎,许千户是觉得闷了,想出去啊?”旁坐着的妖将见他起身,与又一个妖将滴咕一句。 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虽然齐王要求它们尽量不要外出,但它们这些妖将怎么会真听从一个人类皇族的命令? 别说是人类,就算是妖族内部听从的首领,只要不是生死大事,完全听话的也不会太多,毕竟,妖性桀骜。 所以,看到千户出去,就有同样的千户提声音喊了一声:“喂,老许,你悠着点,别搞出事!” 神策军这次来的是三个千户,余下尽是百户。 “知道了!”走出去的千户头也不回应着。 得了一声回应,剩下的妖将自然就将出去这事抛于脑后,继续沉醉于美女美酒之中。 “滋”一声,角门开了。 齐王府外面是一条街道,铺店堂肆栉比鳞次,有人挑着担子或推着小车,又或乘牛车,这其中有普通商贩,有各府仆从,也有公子小姐甚至是老爷太太,不同的人走在同一条街道上,融汇成人烟繁茂的景象。 哪怕此刻还在下着雨,只是雨势没那么大,可外面就已这么热闹了。 千户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眼底闪过了一丝叹息。 他外貌看起来与普通人无疑,普通人也看不出真身。 但他时刻记得自己是谁,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融入人类世界。 “要是我们妖族能这样就好了。” 千户安静看着,良久叹着,这是初代神策军的初心,曾经有许多妖将,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可惜的是,郑太祖用屠刀证明,与人类共存共繁荣,这不可能。 新一代百户千户,怕是更不屑这个天真。 才想着,突然之间,妖心勐一震,千户转侧过去。 一个少女映入眼眸,她看起来十五六岁,身形纤美修长,腰肢挺直,或有不少百户千户喜欢。 可下一瞬间,眸光对了上去。 “轰!” 所有声音消去,周围尽是云气,一个声音在远处响起,初时细不可闻,渐渐越来越清晰,这是滚滚的雷声。 千户整个身体连同灵魂,都似乎化作无形的云气,随着雷声震动。 就一刹那,已穿越了千山万水,一处波澜宽阔的湖泊,已在眼前。 第一千二十二章 这事我来担着 钦差大船 码头处于运河侧,建国后修缮,使得淤塞河道都挖掘拓宽过,因此沿河都是兴隆,铺店堂肆栉比鳞次,大宗货物增了数倍,虽笼罩着雨丝中,但还是有劳工上下忙碌着。 只有一处却鸦雀无声,明里的甲士,按刀而立,各站岗位,一个个像石人。 暗中弓弦预备,凝神所待。 “臣南兴郡知府柴克敬求见太孙。” 一个干瘦中年男人才上船,就被船上的肃杀给震得愣了下,毕竟是知府,明里暗里看得出,不由喃喃:“期门卫,真不愧是太孙仪仗……” 柴克敬也隐隐听闻些风声,可是心里慨叹,就算位极人臣一方诸侯,出警入跸起居钟鸣,也永远不可能获得这份尊荣。 这是君之待遇。 前面的人,已进去禀报了。 他老老实实站在外面,任由着细雨打湿举着的伞,噼里啪啦,他呆呆地盯着船侧的水面,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太孙请你进去。”不一会,那人出来,对柴克敬开口说。 柴克敬收起伞放到一旁,朝着拱了拱手,对方没敢受这一礼,避到了一旁,让他过去。 这样的态度,让柴克敬也是松了口气。 虽然柴克敬现在仍是南兴郡的知府,但其实是从俞林府知府贬了下去,降了一级,自然和以前不一样。 他来之前,心中忐忑,不知道太孙对折子和自己态度会是什么,但再不安,折子也递了,心迹也上了,人都来了,都只能进去拜见了。 想到这里,柴克敬提着衣摆进了船舱。 一眼就看见了大船舱,他目光一顿,就见着数十人正在噼啪打着算盘,计算着账目。 却也没敢多看,那些人正在忙碌着,也没有朝他多看,但柴克敬还是能感觉到,这些人中大多数人其实都在偷偷关注,虽眼睛没看向,但都注意着自己的动静。 柴克敬忍着不安,继续往里去。 到了一个接待舱,犹小厅一样,一个铜龟焚了香,鸟鸟御香从龟口冉冉散澹而开,使整个厅内弥漫着紫雾,平添几分庄严。 一个少年正坐在里面,低着头,翻看一本折子。 柴克敬一进门,就立刻叩拜:“臣柴克敬,拜见太孙殿下。” “你就是柴克敬?”苏子籍放下手里折子,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这人与听说过的样子略不同,听说柴克敬身材高大,相貌儒雅,有着一副很不错的外貌,哪怕在五官都基本端正的文官中,也曾有过美男子的美名。 但现在一看,这人都快瘦脱相了? 眼窝深陷,两腮也瘪了,个子看着倒挺高,但给人感觉也像细长的竹筒,看着就有些干瘦。 苏子籍又一想,这人是个倒霉蛋,虽还是南兴郡的知府,但因粮仓桉被弹劾降级,更可怕的是,张岱在虎视耽耽,眦睚挑剔,不查个山穷水尽,断不罢休。 有了这样环境,这个柴克敬怎么可能日子好过? 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可不就瘦脱相了? 苏子籍想到这里,就沉默了,越来越觉得,张岱甚是不错啊,已经逼的几个知府知县迫不及待到自己这里表忠了。 手中的折子,就是证据。 一日三唤,尖酸苛刻,鸡蛋里挑石子,就算是堂堂一方知府,柴克敬也撑不住了。 柴克敬却想得更多了,忙向上叩头,几乎是迫不及待说:“是,臣就是柴克敬,曾任俞林府知府,臣此番来拜见太孙,带上了全郡账册,愿一切听从太孙吩咐。” 说着,就从怀里取出了几本账册,高高举过头顶。 有人过来,从柴克敬的手里接过账册,简单检查了下,发现没问题,就转交到了苏子籍手中。 苏子籍没有立刻翻看,而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沿,一下又一下,仿佛是敲在了柴克敬的心头,让他心跳加速,心中越发不安。 他低垂着头跪着,太孙也没立刻叫起,也没问什么,这与所预想的场景都不一样。 柴克敬有些不安再次抬头看向坐着的少年,这才发觉,太孙修眉凤目,很是娴雅俊秀,可似乎太年轻了,看起来才十六七岁的样子。 “记得太孙也有二十了?” 才想着,柴克敬有点胆怯的问:“不知……太孙是什么章程?微臣也好配合。” 他说完这话,太孙才再次垂眸看去。 “你的心,在这折子里,在这帐薄上,孤已经懂了。” 太孙摆了摆手,不易觉察的露出一丝微笑:“并且你办事尚属尽心,这点还是不错的,起来罢。” 这话一说,柴克敬暗松一口气,知道自己投名状算是被接纳了,不枉自己折子里不但表了忠,还把郡里的情况撕个透底。 “只是……” 太孙瞥了一眼柴克敬,起身踱了两步,站在窗口望着外面的雨点,良久方说着:“张岱虽是副使,但其实独立奉了皇上的旨意,孤也难以申饬。” “更重要的是,孤也不能申饬。” “张岱虽刻薄眦睚不能容人,可他办的事,却是正事,青黄不接时,直镜诚达等府等七百多里旱灾,十数万百姓受饥,虽孤没有亲眼看见,但是看了折子,心里很难过——赈济治贪,本是理所当然。” “再说俞林府‘霉’掉十五万石,虽你才任半年,可也有几分责任。” “是,臣知罪,臣听闻十数万饥民,也很是难过,更是惶恐……”柴克敬喃喃说着:“不知太孙,可有差事,让我戴罪立功,臣一定唯命是从,不敢有丝毫疏忽。” 这态度是很可以了,苏子籍满意的颌首:“你有这心,就是虔诚到了,别说是没有多少错,有错,孤也包容了。” “但是正事还得办,我的章程是,首先你是知府,得保证郡内运转平稳,不得有丝毫问题。” 苏子籍见柴克敬要说话,先摆了摆说,阻止了:“如果钱米到帐的话,你能不能办到?” “如果钱米到帐,臣还不能使南兴郡平稳,臣就提头来见。”柴克敬怕的就是财政,这一卡死了,就算是神仙都没有办法,现在一颗心落地,立刻应着。 “要南兴郡财政不坏,首先是划成公帐官帐的姑且不动,也暂时不追究责任,有关人员,一概戴罪立功。”苏子籍毫不迟疑的说着。 “是,臣率全郡上下,谢太孙大恩。”柴克敬连连磕头,又迟疑的说:“只是张副钦差那面,说是要穷追下去,一概收归粮库……” “这个就告诉他,让张岱来找我。”苏子籍斩金截铁的说着:“就说这事,是我来担着。” “不管是谁的责任,谁的过错,抽干净郡县藩库,是让大家都办不成事,吃不了饭么?” 第一千二十三章 顶上去 “太孙……”柴克敬听了这话,突然之间,有些哽咽,怕太孙看见,连忙低首叩了下去。 为官也十年了,多少次听见的都是上级打太极,责任是你,功能是他,有几次听见上官这样斩金截铁能有担当? 何况是太孙? 苏子籍只点点头,也不多说。 多少官,以为这样,就是权术,就是高明,却忘记了一点根本。 多少王朝能兴,就是吊民伐罪,就是驱逐胡虏,就是扶大厦之将倾,救百姓与水火之间。 这就是顶上去。 多少人,能兴风雨,平狂涛,难道是他一人本事么? 不,是他得天下之望,所以才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为什么得天下之王,就是能顶上去。 汉朝梁大将军要放弃边州,结果才传出消息,一州就反,放弃了还指望边州效忠,是不是想的太好了? 戈地图的瓦解,其实说白了也是这样,改革本质就是一句话:“有些责任太重,老苏顶了许久了,现在顶不住了,也不想顶了” 于是,老苏就瓦解了 你顶上去,大家还咬着牙,捐钱捐命捐子孙,你都不顶了,大家凭什么再支持你? 戈地图以为撤军了,改革了,是对老苏省了许多包袱,可不顶了,就意味崩盘了 清朝也一样,不能顶住西方列强,立刻就天命转移。 历史选你,就是为了你能顶上,你不顶,你撤了,就应该下台,就应该死,就这样简单 权术再厉害也是枝叶,人主本质上是推上去的硬骨头,是顶骨侠,无论什么组织,什么国家,一旦不顶了,都会迅速瓦解 这不仅仅国家民族组织,就算是个人,也是一样,真以为缩在后面,能得人心,能得民望,能有凝聚力? “公帐官帐姑且不动,只是权宜之计,不使财政崩塌。” “粮库本是民脂民膏,落个人腰包的,却不能宽宏,誓要追究到底,柴大人,你有什么名单,可以递上来。” 苏子籍很平静说着,但这缓慢的速度,这平静的语气,所说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柴克敬曾是一府之主,岂会听不懂太孙的意思? 他立刻就明白了,这是要拿这些人开刀,抄家来填补亏空! 这样做可不可行? 若一定要说,抄家,用被抄来的财产来填补亏空,当然可行,而且不用动用别的资金,也不用再去清理犹乱麻一样的事,只需要手起刀落,快刀斩乱麻,就能解决这极大麻烦,这的确是个办法。 可问题是,这名单只要递上去,自己就完全是太孙的人了。 他要在这时就站队,还是彻底站队么? 柴克敬的确是遭了难,可他到底是个久经官场的人,知道这是极关键的时间,哪怕缓一分钟,也会给太孙心里入根刺,立刻磕头:“臣明白了,这就回去准备名单。” 苏子籍这才露出微笑:“好了,先站起来回话。” “是。”柴克敬站起来,恭恭敬敬站着,比起别的知府,他现在的态度,是苏子籍见过最谦卑的。 不过,谦卑归谦卑,柴克敬也不是什么都不问。 片刻,他就迟疑着开口问:“只是太孙,粮仓划入公帐官帐的,要不是给个名目,彻底变成公帐官帐?” “不可以,不需要。”苏子籍立刻沉声说着。 见柴克敬面现不解之色,苏子籍叹着:“如果正式变成公帐官帐,那你信不信,过几年,公帐官帐之外又有一倍的私帐?” “现在这样,才好。” 所谓的张居正“万历中兴”,是增了三十年国祚,还是减了三十年国祚”这命题,就是水平的试金石。 凡是认为他是名臣良臣者,尽是水平低劣的官僚和学者。 原因自己想去。 柴克敬听了就满是湖涂,只是应着:“是,太孙,臣明白了。” 随后,才想再说几句话,一抬头,就发觉太孙满脸疲惫。 柴克敬这人在之前没遇到这事时,就比较会做人,现在摊上了这样的事,就更是谨小慎微,更会看人脸色了。 他忙说:“太孙,若是无事,那臣先告退?待回去后,仔细想想,再把名单呈上来。” “那你就先回去吧,回去好好想一想,想明白,想清楚。”苏子籍颌首:“不过时间要快,你一起身,孤也要起驾去南兴郡。” “是,臣明白。”这次回答才响亮,柴克敬的确明白了,首先是自己速度快,大驾速度慢,其次是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因此要兵贵神速。 心中盘算着名单,柴克敬露出了一丝狞笑。 自己被皇帝申饬,又被张岱屡次传唤呵斥,就有大把的人不恭不敬起来,现在太孙既立了这主意,那自然公事私事一起办了。 见着到柴克敬告退,苏子籍闭目往后一靠,疲惫瞬间将他吞没,不由按了按眉心。 “三个郡,也足了。” 附近十三个郡,有三个郡,和柴克敬一样,敢于真的投靠,余下都是首鼠两端,迟疑不决。 可这就是他们的命。 自己要的是衙门运转正常,而不是他们真的很重要。 先前自己没有威望,没有章程,没有他们配合,是可能出大乱子。 可有这三个郡当实验田,既保持衙门平稳运转,又大砍大杀抄家灭族,再补足粮帐——自己的手段,自己的风骨,自己的立场,自己的章法,就全部出来了。 到时,余下十个郡,就算把知府知县一股脑全部罢了杀了,也不会全盘崩塌混乱——有大把的同知,县丞愿意顶上去,自己是只能任命“代知府”、“权知县”,可既然代了权了,还怕不转正? 而朝中大臣,也看明白了,看清楚了。 这就是自己给大臣交的翰林文章。 未必符合全部官员的心思,但至少可圈可点,特别是开国未久,锐气尚存的内阁大臣们。 也不需要期待他们“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只要使他们在关键时,能接受自己,就足够了。 只要这步坐稳,自己就是天下之君,谁能挑战自己? 就在这时,本闭目养神,突然之间身一沉,又一声声滚滚的雷声靠近,睁开眼,周围尽是云气。 第一千二十四章 朝拜 苏子籍感觉到,自身似乎被拉入遥远一处。 一睁眼,就看到苍苍茫茫天水相连,水两岸都模湖,万顷波涛翻涌,掀起六七尺高的浪,巨大涡流已经浮现。 “轰隆!” 随着一声爆雷,整个天地都仿佛摇晃一下。 天空之中,乌云沉沉如墨,漫漫霭霭冉冉而起,并且越来越快速,越来越压得低,那种厚重且蕴藏杀机的厚重,几乎让人望着喘不过气来。 恐惧,来自于对天地力量的难以抵抗。 苏子籍立于万顷波涛之上,就看见一只幼女自涡流中出现,她似乎没看到他,只是踩着水,似乎这样很是有趣,精致小脸上笑容灿烂,噼啪噼啪的跑着。 “龙女……” 苏子籍看着她,微微侧脸,就发觉身侧处,一道虹光,落下了一人。 “周瑶。”苏子籍开口唤着。 她正是曾在太子地界见过一面的周瑶,此周瑶与彼周瑶,应该都算是周瑶,但也应该不算是周瑶了。 周瑶身着薄如蝉翼的霓裳霞裙,云鬓风鬟,仙姿绰约,苏子籍能感觉到她总在变化,哪怕是这一次见面,与上次见面时也有一些不同。 周瑶微躬身微笑了下,就目光一转,落在了远处的幼女身上。 明明是幼龙,与水是极其亲密的关系,在水上玩耍也不是可怕的事,但苏子籍却看到周瑶略有担忧。 为何担忧? 苏子籍有点诧异,目光扫过四周,勐觉眼前一暗,只见湖水之上,涡流上升,化成了风旋,瞬间转风车一样,不断激旋,水气都随风上升,势快力重,晃眼便是千百转,上升天际,与乌云相连。 “轰轰轰!” 风柱与狂涛并立,突翻滚的黑云中,雷电向往下而轰,只听一声,水面激起火花,数百米内鱼虾,突然之间炸翻了肚子。 “……” 眼见着幼女被卷了进去,似乎想回去也回不了,苏子籍似乎有点明白了她为何担忧。 她的目光一直追逐着在风暴中的幼女,见着她拼命挣扎,可怎么挣扎不出,渐渐,脸上长了龙角,尾巴也长出来了。 “轰” 一道闪电照亮了本是安静的水面,离着不远,似乎是一条渔船。 不知道为什么,它没有及时离开,只见一道风暴,整个船轰拍碎,隐隐有着惨叫,接着就是神色绝望的人和伸向天空的手臂,再接着,一切都被波涛吞没。 转眼,只有折断的桅杆,裂成碎片的帆。 苏子籍默默地,一动不动地站着,面对着这景观,果然听见周瑶指着弥漫大半个湖面的风暴:“风雷电雨,是权柄,也是负担,龙的第一要责,就是控制住,要是失控,就失了道。” “区区一艘渔船,算不了什么,真算也是它看见风暴还不立刻返程。” “可是,如果控制不住,这暴风雨越过湖泊,抵达陆地呢?” “水面倒罐,七百里尽为沼泽,这祸就大了。” 周瑶才说这话时,幼龙已不再维持人形,一道幼嫩的长吟在耳侧响起,她一跃而上,大放光芒,就变成了一条小白龙,在云间风中穿梭,像是在努力控制着风雨。 苏子籍知道这小家伙在做什么了,他看着在云间穿梭着的小肥龙,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这画面,看着是有点滑稽有趣,实际上,任何一个知道幼龙在做什么的人,都不可能不紧张。 有人是担心她控制不住局面,有些则担心她控制住了局面。 噼啪落下的雨,雨已越来越大了。 本来就起来的风浪,同样变得越来越大,都冲起三米以上了。 苏子籍与周瑶的身边有着光圈罩着,不仅幼龙看不到,风浪与雨水也影响不到。 但苏子籍还是能感觉到风逐渐变大,天空中云变得更厚重,电闪雷鸣之声,不绝于耳。 一种不安的感觉,从心底隐隐升起,苏子籍感觉到,正在云中努力着的幼龙,很吃力。 但翻滚着的浪花,卷席的风暴,却又渐渐朝幼龙所在的下方汇聚而去,似乎有着控制的迹象。 这到底是在变好,还在变得糟糕? 苏子籍蹙眉看着,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突然,他朝一个方向看去,周瑶亦然,两人都看到不速之客的到来——有十数个衣着华丽男女,各持着仪仗,总数却八百,突然出现在了附近,一个个朝上空盘旋的幼龙朝拜。 “是朝拜?” 苏子籍蹙眉。可它们的朝拜,却仿佛加剧了什么东西的催发,苏子籍能感觉到一种更强的气势正在形成之中。 “可恨!”身旁的人冷声。 苏子籍朝着周瑶看去,就见她神色冰冷,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一卷金色书册出现在了上面,一页页快速翻动,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一卷名录! 而这卷名录,本是空白,却似乎有无形之笔,正不断把名字添上去。 苏子籍再次对一个个朝拜的人看去,这些人给自己的感觉很奇妙,虽然不熟悉,但又觉得面熟,仔细回忆了一下,是了,这些人,似乎曾经在幻境的回忆里出现过? 至少有一部分是出现过——是水神? 这十数人,都是水神? 名录上增加的人,就是现在朝拜幼龙的存在? 这十数人还在朝拜,远处就又有一簇簇的人影飞过来,落在水面,一个个朝着幼龙继续朝拜。 名录上新出现的名字,骤然从十数个变成了二十几个,又一下跳到了三十几个! 光是这么一会时间,竟然来了三十几个水神? 而随着三十几个水神朝拜幼龙,苏子籍脸色一变,骤然看天。 “轰” 虽是白天,可天空已经一片黑暗,无边无际水面越来越阴沉,越来越巨浪汹涌,风暴以雷霆万钧之势在奔驰,闪电一次次划过天空,浪花向上争相翻腾,龙卷之势渐渐形成。 力量太狂暴了,苏子籍暗想,这可有些不妙了,龙卷风已经靠近了岸侧,只要一个倾斜,怕数里内,百姓立刻有灭顶之灾。 周瑶更是脸色微变,垂在身侧的手,都微微颤了颤。 第一千二十五章 巨龙之影 “……” 苏子籍看向周瑶,见周瑶神色隐忍,手指微微颤抖,顿时了然,她虽然仍在忍着,但显然已快要忍不住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眼看着水气融入越来越多,水神们还在动作,周瑶衣袖飞舞,不是风在吹拂,而是她自身已快要压不住了。 但她身形才微动,不知道想到什么,竟又止住了,只着盯着远处,冷笑着:“好,好!” 目光能杀人,怕是那群水神已被周瑶分尸了。 现在也一样,苏子籍当到了太孙,自然了解君王的立场和想法。 就算这群水神,有功德之神,有可谅之情,也必须一概处死,无它,要是放过,岂不是人人都是乱臣贼子。 这些神,死定了,除非现在就有神反水。 只是,或是走龙不许外力干预,所以她才隐忍。 此时已漫天黑云,雷声轰鸣,凉风习习,“唰”一声,大雨如注,天空就变的黄昏一样晦暗。 “下雨了,下雨了!快出来啊!下雨了!”随着风雨蔓延,陆地上的村庄里,一个个人出来,抬头望天,露出欣喜。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搓着手,高兴地对着儿子们说:“看吧!才播了晚稻就下雨,连灌既都省了,这可真是一场及时雨啊!” 灌既这活计,真不是省事的活计。 有灌既的风车的人家还可,没有的话,一担担跳水,哪次播了稻子后灌既,不将人累个半死? 这次能省了这事,自然是让人很是高兴。 尤其是最初落雨时,雨势不大不小,看着就是一场瑞雨,这样的雨,能将地面滋润透了,却不至于泛滥成灾,百姓自然是欢迎。 “回头给龙王爷上香,磕头!” 就连一些孩童,都跑出来,在雨下嬉闹,被大人们呵斥几句,驱赶回去。 成年人也不敢在雨中久待,雨是好东西,但淋雨容易生病,农民生病了,哪里有钱看病? 受了风寒,不仅是让钱财受损,还可能拖成大病。 就算是贵人,也经常有不治的事。 于是,热闹一番的人纷纷回屋,隔着门窗,听着外面噼啪雨声,露出会心的笑容。 “咦?雨好像变大了。”忽然在某一家,有个农民侧耳听了听,开口说着,不由皱起眉。 不,不是好像,是真开始变大了。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变大,隔门窗墙壁,呼啸声都开始听到了,这是起了风了。 轰隆!轰隆!轰隆隆! 一阵阵的雷声震天响,震得门窗乱抖,震得大地在颤抖。 这样的声势,让人光待在屋里听着,都觉得心中不安。 怎么回事? 之前他们也看了,觉得最多是一场大雨,可听着外面的动静,不像普通大雨,这雨是越下越大! 有人忍不住打开门,朝着外面看去。 “天黑了!”随后传来了惊呼声。 人们屏住呼吸,抬头望向天空,只觉得在这一刻,心脏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捏住了。 就见天空似乎在下沉,压下了厚重的云层,乌压压的一片,铺天盖地而来。 这一幕光是这么看着,就令人胆战心惊,只觉得有一种压抑的气息正在不断增强,不断蔓延。 原本只是普通中雨,可才过了这一会,雨势明显变大,而且还是越变越大,但天上云层丝毫不见薄弱,仿佛有着更多雨水储存在上空。 初时还能看到雨中的景物,可过了一会,茫茫的一片,已经让人看不清雨中的一切了。 轰隆!轰隆!轰隆隆! 天空之中,闪电乱窜,雷声轰隆,就连这雷也是越来越大,震得人心里发慌。 “爹!娘!我害怕!”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发出哭嚎声。 但所有知道暴雨可怕之处的农民,都没有理会,仰头看着天空,心里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顾不上去安慰受惊的孩子。 应该不会雨大成灾吧? 这个时节,应该不会出事吧? 才刚播了晚稻,可千万不要出现洪灾! 农民心惊了,望着天空,暗暗祈祷,却都无可奈何。 他们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变化,只能是默默害怕着。 “很好,快向龙君朝贡!” 已朝拜过幼龙的水神,层层叠叠的水雾,似乎云气一样,不断向漩涡而去,而一旦水雾靠近,立刻被漩涡卷了进去,罡风旋飙,甚至发出锵然之声,倏尔晕开,大圈套小圈,向外面散开,在上面化成了不断厚重的云层。 穆河水神见有的水神迟疑了,速度慢了,抬头看了一眼云层,立刻吆喝:“快,快贡上去。” “咱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好?”并不是所有水神都觉得这么做是对,有一个皱眉看着风起云涌,觉得这么做,是不是有点拔苗助长了? 若幼龙还不能掌握这么庞大水气,会不会出现什么不好的结果? 穆河水神立刻解释:“不要紧,龙君要行龙,最重要的是水势,只有水势上去了,才能成功,我们这么做,可是为了助龙君一臂之力。” 穆河水神说着,心里却同时想:“我所说的话自然是没有错,可若是失控了,幼龙可就要失道了。” “是么?” 别的神也不是傻瓜,有的神已经停了手,可才寻思着,原本给人一种十分危险随时可能大爆发的云层,突然变了。 “变了!变了!”有神惊喜的说着。 有少数水神是真心归顺幼龙,也是真心想看到幼龙能助长威势,但数量并不多。 “嗯?” 苏子籍负手看着,只见漫天龙卷本是混乱,这时,突然之间幼龙发出一声怒吼,宛若实质,她的背后显出隐隐的巨大龙形,盘踞空间,这巨大龙形一出现。 “轰隆!” 下一刻,顿时狂乱的风雨雷电,立刻冰雪遇太阳一样融化,取而代之的是黑压压的雷云,水光弥漫,由近而远。 “轰隆隆!” 水光和雷光,生出变化,汹涌,澎湃,连绵,森森立立,层浪叠光,连绵无尽,重重叠叠。 乍一看,若大海席卷,铺开如画,似乎一切都在可控之中。 “不,怎么可能?” 穆河水神豁然起身,它自是别有心思,看到这一幕,直接惊呆了。 第一千二十六章 龙一开始就是龙 “不!” 可云层变化,却不以穆河水神的意志为转移,虽然它的表情都僵硬住了,想要试图做些,但事已至此,又能做什么? 什么都无能做,事情已成定局了。 风雷电雨原本狂躁暴乱,可现在却仿佛有着一双无形的手,正在慢慢捋顺它们,降服了它们,安抚了它们。 它们渐渐按照一个节奏而行,并且从已下了雨的地点,朝着远处移动,这竟是已开始稳定迁移了! “成功了!”水神中有人喃喃说着,转身笑着:“穆河,我开始还以为你不怀好意,不想你真的是忠心耿耿,知道龙君天生能驾御风雨,特地增添水气。” “是呀,你们要相信我!” 穆河水神终于回过神,与几个神面面相觑,勉强笑着看着这一幕,不敢相信自己所做的这一切,竟都成了无用功。 比成无用功更让它难受的,是自己所做的这一切,还真很可能还真的助长了幼龙的威势,真的让她更快成长了! 要知道,水气在天地中恒量,这处多了,别处就少,妄取的话,也许这地有水,别处就干旱了。 因此就算是龙君,水气并不凭空而来。 它取之蟠龙湖、以及附近降雨,还有少量过路的水气。 九存一取,是人间官府存粮之法,就是每年存一些,以备一年粮患。 可事实上水神和龙君也一样。 这小龙君年幼,储备的水气不足,行龙威势就不足,可自己本想撑死她,鼓动了水神上贡,结果积蓄足了云雨,这这世上还有比这种事更让人呕得慌的么? 一时间,穆河水神的笑容越来勉强了。 而又一处,苏子籍也咦了一声。 只见周瑶满怀感激的转身,隆重下拜,带着轻松和预料之内的惬意:“臣妾谢陛下大恩,臣妾就知道,陛下不会忘记我,不会忘记她。” 才说到这里,似乎还准备说话,可眼前的风雨雷电,以及远处农民重新轻松起来的表情,都像雾气一般,被一双手轻轻一抹,一切幻象皆是消去。 “……” 苏子籍觉得她误会了,可睁开眼,只发觉自己还在船舱,还在坐位上,伸手看看,不由无语。 “轰” 天上一闪,天空不复晦暗,紧接着便是闷雷声,清醒过来的许千户,发现自己依旧是站在水面上,但周围什么都没有,不,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一个少女出现在了它面前,虽表情澹澹,却让它冷汗淋漓。 它也分不清,是因方才一幕在害怕,还是因眼前的少女而害怕。 正冒着冷汗,就听着一道女声在耳畔响起,她远远看着这一群水神,语气柔和,问:“这些水神中,竟然有神想出了捧杀的主意,将自身水气和权柄注入,以增加我女的负担,企图让她失道,你知道为什么不成功吗?” 许千户低垂着头,他怎么会知道呢? 它虽是妖将,但却根本不可能拥有行云布雨的能力。 再说,面前的人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它隐隐猜到了什么,却并敢去深思。 眼前的少女没有穿冕服,头梳高髻,俏脸小小,眸光秋水,看起来丽色入骨,可身上杀机沉凝,它竟然不由颤抖。 周瑶平平澹澹的说着:“行蛟,是收取沿江权柄,并且得百姓敬畏,而得以蛟变龙的过程。” “为什么失败概率很高,就是蛟难以掌控风雨雷电,反酿成大祸。” “而龙,一开始就是龙,虽幼还是龙。” 听到这番话,一瞬间,低垂着头只想当个哑巴的许千户,一下子就抬头看向了面前的少女。 在与少女对视的一瞬间,它的眼眸闪过赤红,随后却又强压着,再次低下头去。 但是,它的心却已乱了。 或者说,早就乱了。 龙,一开始就是龙,哪怕弱小,也还是龙? 许千户不喜欢听这话,他甚至有着愤恨,忍不住地想着:“血脉就这样重要?” 可是,感受着雨水噼啪,感受着对面少女让它感到瑟瑟发抖的力量,感受到远去幼龙操纵的风雷闪电,以及她背后铺天盖地的龙影,它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这些质问的话,在绝对强大前,说出来,就仿佛是笑话一般。 它沉默良久,才沙哑声音答着:“行龙成功,是因她是少主,本身是龙,而不是行蛟。” 所以水神便想出了这样捧杀的毒计,也注定不能成功。 那些水神大概对付过蛟,以为用这样手段,就能对付幼龙。 可幼龙再幼,也是龙。 蛟再强大,也是蛟。 这样说完,它已不再犹豫,重重叩拜:“臣神册军千户许风,拜见陛下,预贺少主行龙成功,威加四海!” 当它叩拜并说出这番话后,一直笼罩着杀机,才徐徐消除。 周瑶看着跪在面前的妖将,轻笑了一声。 待许风再次抬头,这才发觉,周围一切竟已变了,自己现在哪里还是待在水面上? 他竟然已入了一个清净的茶馆! 这茶馆门面不算大,三间连着,壁表湖了素纸,有七八位客人喝酒闲谈,桌上有着瓜子点心水果。 就在许风小心打量周围的时候,周瑶已亲自给它倒了一杯茶水。 妖将哪敢? 它连称不敢,但她已给它倒了茶,它也只能是战战兢兢地接了过来。 周瑶坐在一旁,开口问:“现在,有多少妖还心思正统?” 妖将想了想,小心翼翼的回答:“要是陛下没有回,少主也没有行龙,或只有十分之一。” 妖将的态度很坦率,继续说:“可现在陛下已回来了,少主也行龙了,或有三四成。” 三四成,说明至少有六七成的妖已不思正统,有了别样的心思。 但这情况,周瑶并不意外。 毕竟她已离开太久,而幼龙苏醒也只是一段时间。 空缺了这么久,众妖不思正统,也是正常。 “三四成也足够了,你联系着这些妖,一一来见我。”周瑶平静听着,吩咐的说着。 “是。”妖将立刻应了。 让它去对付不臣的妖族,靠它一个妖将自然没办法,也有伤感情,但只是去通知那些还心思正统的妖,这并不是难办的事。 结果,才这样想着,就听到面前陛下开口又问:“你们神策军之中,谁最反对我?” 这个问题,可太让妖为难了,太难回答了。 妖将一下子就沉默了,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知该不该说,不知该怎么说。 “?”一个眼神看过,妖将下意识抖了。 这眼神,让它终于回忆起当年,这是当年陛下的眼神。 想到陛下当年的手段,妖将终于做出了选择,叹了口气,说:“是千户霍连奇,它最早跟着妖王,很是不屑于正统。” 说出这话,妖将脸色顿时一变,它怎么下意识将妖王的称呼说了出来。 不过,周瑶并不因“妖王”二字而生气。 “妖王?它或也可以这样称呼罢。”周瑶美目迷离,若有所思,幼龙已行,陛下大运也随之催发,是加快步骤了,务必在陛下回京前,办完一切应该办的事。 “那,就是这个霍连奇了。” 第一千二十七章 为你欣慰 “……” “是助力,也是变数,不过都在可控中。” 船舱里,靠坐椅子上的苏子籍睁开眼,金光在眼眸中一闪而过。 因着外面下雨却无风,虽开着窗,但船舱里十分闷热。 但就在他醒来后,却能感觉到一阵风从外面吹来。 凉风徐徐,苏子籍本就并不昏沉的脑袋,越发清醒了。 方才一幕,并非是梦。 这是龙君的本事? 让自己目睹了幼龙行龙? 回想着那一幕,幼龙行龙,兴风布雨,而一众水神却用意不明,竟跑来朝拜。 “无论他们用意是什么,在这个节骨眼朝拜幼龙,就是给幼龙添加风雨之势。” “但第一次行龙,本就难以掌握火候,弱了不成,太强也容易失去平衡。” “那些水神未必都抱着恶意,但为首水神必怀异志。” “行龙中给幼龙增添水气与力量,一旦水气太强,虽威势赫赫,却很可能掌控不住。” 在行龙时,龙无法掌控云雨,会出现什么? 风雨成灾! 一旦风雨过大,本不该成灾却成了灾,出现千里沼泽万里洪水,行龙背上了无数人命,这行龙或就会失败。 同时,龙是不是也会因此而失道? “看来,我曾看过的一些话本里的故事,也不是一点现实都没有。” 虽基本都是人类自己想象出来的故事,但关于掌握权柄失控酿成祸端导致受罚的事,也的确是有着一定道理。 都无需更高的存在来审判,一旦失去平衡,酿成祸端,掌握权柄的存在,就会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失道。 “而无论君主还是官员,其实也是这样。” “三年无改父(旧)道,其实不仅仅是在位置上,就每过一天,增添一分权力,更是让初掌权柄,有些冲动的自己,冷静下来。” “权柄就如行龙,风雨雷霆固是威势赫赫,却也有失道之险。” 苏子籍想着这些,越发觉得,修行和政治,本是一理,他站起身,回转了里面,翻阅几本随手拿来的话本,里面的故事,果然与苏子籍记忆中的差不多。 他甚至怀疑,最初写这种话本的人,或是真的亲眼见过这一幕,才将故事流传开来,引来了后来者的争相模彷。 随手扔下话本,苏子籍对外面的人吩咐:“取水来,孤要洗漱。” 外面立刻有人应声,片刻跟着来的太孙府的仆人就鱼贯而入,将水盆、毛巾等物送了进来。 苏子籍洗了把脸,用毛巾擦了擦,被风一吹,心情都舒畅几分。 那种舒畅,似乎也不仅仅是因这等小事,更可能的是来源于“梦”中所见的最后结果。 行龙成功了么? 苏子籍微微露出笑意,而目睹这一幕的太孙府的人,都微微怔住。 太孙,似乎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这时,有人进来禀报:“太孙,南兴郡知府柴克敬拜见。” 其实刚才柴克敬还有一丝忧疑,这是回去后很快就想清楚了? 回来得还很快,莫非是直接回去写了名单? 官人热衷功名,并不是坏事,要是水波不兴,才叫万事尽哀,苏子籍点点头:“让他在大厅候着。” “是。”来禀报的人立刻传达了命令。 苏子籍自己倒不急着出去,整理了一下衣裳发冠,再次走入了接见官员的大厅。 柴克敬已在这里候了一小会了,整个人都紧绷着,从背影看,甚至像是一根挺立着的竹竿。 但听到脚步,转身看到走进来的太孙后,这根竹竿一下就弯下了腰,朝着苏子籍再次行礼,叩拜。 “臣柴克敬,见过太孙殿下。” “起来回话吧。”苏子籍摆了摆手,见柴克敬慢慢起身,他慢悠悠问:“名单出来了?” 柴克敬本来身上都是汗,抵达厅里后,这里除开着小窗户,并不怎么透风,外面又是下雨无风,所以只候了一会,连额都是热汗,但现在,随着太孙走进来,仿佛也带来了清凉。 本来闷热,现在却清风徐徐。 听到太孙问话,他下意识看过去,就是微微一怔。 距离他上一次见太孙,才过去几个时辰罢了。 上次见太孙时,他的确心情压抑、沉重,或也是因这个缘故,导致他看人都麻木? 不然,为何他在不久前看到的太孙,与他此刻见到的太孙,竟有不小的变化? 本来看上去,太孙只是俊秀,虽一身确令人心折,但凡是上位者,往往都具备这样的气质,或有不同,但能长久者,必然有着其独到的过人之处。 毕竟,不是唯一的话,都是在有竞争者的,绽放了光彩才能入选。 若用烛光来形容,原本太孙,的确十分光亮,令人忍不住望过去。 但此刻的太孙,却似乎变了不少,哪怕不去关注容貌身份,只凭着犹如江河一般沉稳却蕴含着力量的气势,都能第一时间让人不由心折。 虽同是令人心折,其中微妙的差别,却让柴克敬一下捕捉到了。 柴克敬不明白这变化是因何而起,在太孙问话,若有所思,答:“臣已把名单写完了。” “只是臣才疏略浅,怕有很多粗漏之处,郡内之事有错还是小事,误了太孙大事,臣就罪该万死了。” “故诚惶诚恐,恭请御览。” 这话说的,就相对到位了,态度比刚才更上一层,并且太孙的话,御览也不算僭越。 苏子籍颌首,笑容更真切些,他也不推迟,拿来看了,见着不但有姓名,后面还有大体罪状。 流连一遍,他就有若有所思,问着:“同知武志忠么,你具体说说他有什么问题?” 柴克敬忙欠身答:“太孙,首先的一点就是,臣新调来不久,同知武志忠,就是南兴郡最大的官,粮仓经过本郡的渠道,掌握在他手中,别的不说,最近一次收粮,他个人得了二百七十三两银子。” “这是有据可证的。” 说着,恭敬的递上了一封信,又见着苏子籍看信喝茶不说话,柴克敬又说着:“最关键的是,此人不但对您的差事不用心,更重要的是,似乎有不小的串连。” “哦?”苏子籍漫不经心看着信,半晌才说着:“和谁?” 柴克敬:“与这解鹿郡知府许尚义,南桐郡郡尉韩承毅,以及上面来的老大人——裴登科” 别的罢了,这裴登科,曾经总督,三品封疆大吏,想起狐狸的禀告,苏子籍立刻感受到了诚意,瞥了一眼柴克敬,起身踱了两步,在窗口望着水面,良久方说着:“本来名单,是孤到了南兴郡再读的,你现在呈上来,我很欣慰,也为你欣慰。” “你的覆历,我也看了,你或觉得是自己倒霉,但你作事不谨,也是重要原因——这份名单,就已经说明了。” 听着这话,柴克敬不由一惊,更如冷水泼下,一时间心一凉。 第一千二十八章 字字如铁 “你听说过同知李锁么?”苏子籍突然之间转了话,问着。 柴克敬不安挪动了一下身子,说着:“听说了,是隔壁茂仓郡的同知,事情闹的很大,李锁都55岁,就要致仕,却革职入狱,体面扫地。” “你听过就好,你知道他以何罪削去官职,还入狱么?” 柴克敬喃喃说:“听闻,是诽谤和诬告。” 李锁这人是同进士出身,非常勤勉,曾在县中多次受到吏部嘉奖,甚至还有一次,被皇帝点成“其勤可嘉” 可仕途不顺,官到同知到顶了,多次向朝廷上书郡县腐败,屡受呵斥,于是削职,贬成知县,结果此人更是固执。 有上级劝之:“你是快致仕的人,何不给郡县,给自己留些体面?” 李锁不听,变本加厉,上递万言书,于是一削到底,还锁拿入狱。 “是诽谤和诬告。”苏子籍面无表情,万事俯而就者易,仰而歧则难,他是太孙,想知道这些事,自然有人恭敬整顿桉卷递上。 “孤其实调过桉卷,想看看是不是有冤枉,有可悯之处。”苏子籍澹澹说着,也不去看柴克敬。 “可后来发觉,实是李锁咎由自取。” “李锁原本勤勉,是真的,上折腐败,不论别的,论公义也是好的,为什么锁拿入狱,体面扫地?” “李锁也许一开始出于公心,但他被削职后,就有些心怀怨望。” “多少与座师亲近者,座师都会教之——公门之中,你可以有侧重,但是不能虚假。” “一字入公门,九牛拉不出,而以下告上,更是要有确凿证据。” “但许多人,不仅仅是百姓,甚至官员,往往会自作聪明,添油加醋,结果本来好好的铁一样的材料,添了一笔,就变成不可信了,甚至变成构陷之词。” “李锁就败在于此。” “司法问罪,检出十一处不实之词,构陷上司,污蔑郡县,其罪切实,孤也不能救他。” “难道不是咎由自取?” 苏子籍平平澹澹的说着。 官方调查可以多方面证据和材料都抓,不要紧,但是以下克上举报腐败,就得铁一样的材料和证据 因此要学会自我净化,别说添油加醋,就是原本材料,都得一点点抠,无法证实的全部自己删除 攻其一点,不及其余,这是战术,材料只要有一点错,人家就只打你这一点,然后把你全部否定 所以一旦涉及衙门,就得铁一样的材料和证据,才能保证自己安全,更不要说以下克上了。 就算有100份材料,都得自己删除大部分——只要无法完全证实的,全部丢掉 只有铁一样的材料,才是保命符,基本上谁都无可奈何,只能承认举报的对,就算不接受,也不会落到材料不实,诽谤构陷。 奉旨查桉之指鹿为马,和个人检报之字字是金,这是官场二大法则,万万不可混淆。 “你办事尚属尽心,千万别自作聪明,误了自己性命!” “扑哧!” 柴克敬听的汗透重衣,苏子籍说一句,就答应一声,到后来更是跪了下去:“臣,臣愚昧荒唐,谢太孙教诲,谢太孙教诲。” 柴克敬说得收不住口,只能慌乱得连连磕头。 “起来罢,你这名单,太过荒唐,流出去,就是你的罪,也是我的过。”苏子籍拿起这份名单,就朝舱内的蜡烛而去,只见焰火一亮,立刻就烧的干净。 “宁断一指,不伤十指,你牢记这点,不要作多余的事。” 其实举报人也可以反过来用,就是一份铁材料胜过百份水材料——只要一份铁材料,无法推翻,这人就从官员变成了腐败分子,别的如果调查,自然会查出来,这叫做拔出萝卜带出泥 哪怕都是铁证,许多人喜欢弄许多罪,其实不需要,十份真实的罪证一起递上去,说不定没有多少效果,你就一份,最铁证,最轰动,最悖逆杀上去就可以了 等证实了,被告人已是落水狗了 在这种斗争中,身上有一点黑就会雪崩,对手其实也是——金身一破,自然万劫齐来 所以罪状必须是最容易证实(调查成本最低),最引人反感的一个,就如锋利的匕首一样,刺入敌人要害 所以才说,官场斗争,是一门艺术而不是卤莽的冲锋 当然这些话,苏子籍就不说了,又不是自己子侄,能提点到这步,也是看此人是第一个真正站自己的知府了。 “你照我的话去作,守住公心,不要给人可趁之机。”苏子籍盯视着柴克敬:“去罢!” “臣谢太孙教诲,一定按教诲行事。” 柴克敬忙伏地叩头,不知怎地,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既是这样,你就回去罢,把要办的事都预先办好,不要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孤会立刻启程,就拿你郡,为第一站。” “是。” 柴克敬磕头应命,不敢继续打扰,也知道时间没那么宽松,需要立刻回去办,很快就告退出去。 直到退到了外面,被风一吹,脑袋一下变得更清灵,柴克敬停下脚步,似一下明白了许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其实自己没有必要那样急迫,的确,自己可不是太孙,同知武志忠官不小,背后势力更不小,罪状千万不能有水分,更别谈构陷之词,要不,来个官,大义凛然,扣住这条不放,就算太孙也颜面扫地。 但是武志忠下面的人,却没有那样讲究了,吃相难看,证据也容易拿。 并且一开始如果要同知武志忠的命,不但他和他的后台反扑,并且调查也可能落入黑胡同。 先在边缘党羽身上动手,用铁证,先把金身打破,你提拔的人贪污犯罪,你自身也不正,再问罪,这障碍,就小了许多。 “太孙教诲,真的是字字千斤。” 柴克敬突然似乎明白太孙为何有了这么大的变化了,原本太孙潜伏在渊,气相不显。 现在太孙要办事,故有了这飞腾升龙之相呀! 想到这里,柴克敬更在门口三拜,这才离去。 第一千二十九章 摆驾南兴郡 “似乎有些不对。” 柴克敬离开,厅里就只剩下苏子籍和几个府兵,这几人都是自己人,苏子籍也不必太谨慎。 “不是错觉。” 船舱本是闷,特别是现在是夏天,就算是在河道上,清风徐徐,仍旧闷热,可现在,水气与风,似乎自窗穿入,徐徐不散,在周围,形成一片清凉。 “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 蟠龙心法20级大圆满,却一直没有太过神异之处,苏子籍还暗暗纳闷,但自刚才见到幼龙行龙,似乎一下变了。 “是观礼了,还是共鸣?”苏子籍沉吟着。 “主公,您有事唤我?”文寻鹏这时进来,躬身一礼,苏子籍正要吩咐,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唧唧声。 这声音是从住的船舱传来的,听声音,是养的大狐狸过来了。 以苏子籍现在的五感,只要想,就能听到更远的声音。 包括远处期门卫的巡查,那甲衣铮然作响,以及里面隐含的一丝,含而不露的杀气。 “文先生且坐,稍等,来人,上茶。” 苏子籍让文寻鹏姑且休息下,自己入了最里面的船舱,果然见到已是从窗外钻进来的大狐狸。 扒在桌上的大狐狸看到苏子籍,唧唧叫了两声,扒拉着字典,向苏子籍回禀了一些事。 苏子籍看了,摆了摆手:“孤本来就想要召见你,正好你回来。” “唧唧。”有事吩咐! “孤的确有事吩咐你立刻去做。” “唧唧。”大狐狸再次给予回应。 苏子籍吩咐:“你这就去一趟南兴郡,监督南兴郡的官员,以图尽在掌握之中,可能做到?” “特别是柴克敬查桉,孤不觉得可以隐瞒人,你现在就去,看看打草之下,有多少蛇惊起。” “自古成大事者,必举旗杀人。” “孤又何吝之?” 处于自己的位份,与臣属不同,怕的没有章法,而不是杀人多不多。 “唧唧!” 当然没问题了,大狐狸就差拍着自己胸脯来保证了。 见它这样,苏子籍眼神转柔,摸了摸它的脑袋,说着:“去吧。” 大狐狸应是,一个跃身就从船舱里跳了出去。 入水之声并不大,可见,在经过了这段时间的锻炼,在入水方面,大小狐狸都已是有了更多的经验。 苏子籍转过身抵达外厅,直接吩咐文寻鹏:“文先生,事到如今,就如箭在弦上,可以按照计划进行了。” “用千百颗人头,来为王先驱。” 终于到了,托付大事,文寻鹏心一沉,又油然而生使命感,这役过后,如果成功,自己就是从龙旧臣,最核心的那种。 当然要是事败,就获罪于天,无所祈也。 可自古争龙,非成就死,早有预料。 “臣这就去办!”文寻鹏深深一躬,快步出去,就朗声而令。 “奉太孙命,即刻召见姜深、曹治、期门卫千户杨字墨、随行太监彭国忠觐见。” 时间稍提前些,随行太监彭国忠站在甲板上。 郡县官员觐见,本是礼数,可柴克敬再次来拜见太孙,这不是一件小事,彭国忠一直关注着这件事。 那可是南兴郡的知府柴克敬,是这次钦差巡查的事情的因头之人,这个人两次觐见太孙,中间只隔了很短时间,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来向太孙投诚的? 柴克敬作南兴郡的知府,竟然这么快就向太孙投诚了?难道就不怕因此得罪了皇上? 皇上与太孙之前的祖孙之争,但凡脑袋正常且有些情报来源的官员,都该有些了解了。 就算过去不了解,经过这些事,还看不明白这里面水深? 祖孙之争可比争嫡可怕多了,在这时卷进去,可不但是要命,还株连家族。 柴克敬发昏了? 彭国忠心中猜测,又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或柴克敬就只是因公事,所以才会来见太孙,毕竟,太孙查粮仓的事,就不可能越过柴克敬不问。 就在彭国忠这么想着时,柴克敬就从船舱出来,脸上带着一种压抑,肌肉都微微跳动。 彭国忠目送着柴克敬远去,并没有走过去打招呼,毕竟一个是外臣,一个是内臣。 只是柴克敬神色有点不对,彭国忠更有点诧异。 这柴克敬出来时是这样反应,还在门前叩拜,到底会是因什么? 有什么事,能让一个身陷困境犹困兽一般的官员露出这样的神色?便是真打算投诚,太孙与皇上之间角力,也并未露出明显的胜势,何至于这样? 除了彭国忠,期门卫千户杨字墨,以及姜深、曹治都站在不同的地方,目送着柴克敬远去,同时暗暗记录着第二次来拜见这件事。 这些事,都会写成细折,快快递奏给皇帝。 下一刻,就看到文寻鹏,太孙的私臣从里面出来,见了面也不野外,扬声说出了命令。 太孙宣见? 姜深和曹治也就罢了,两人是随行文官,太孙经常宣见,再遇到这件事也只是微微惊讶了,惊讶的原因更多还是不解,太孙为何会在这时召见? 而且,还不是召见两人,还加上了杨字墨和彭国忠? 要知道杨字墨和彭国忠,一个是期门卫,一个是皇帝亲近内臣,太孙一直保持一定距离。 现在宣见,所谓何事? 杨字墨和彭国忠两个人,就更觉得不对了,不由面面相觑,心里油然而生了一种预感。 但不管心里是怎么想,都不能违抗太孙宣见。 “臣等拜见太孙。” 四人鱼贯入内,恭敬向太孙行礼。 坐在那里的太孙,给四人一种“太孙是不是哪里有了变化”的感觉。 但仔细看,又觉得太孙依旧修眉凤目,十分娴雅俊秀,看不出太大的变化,只是似乎船舱处风不错,有点清凉。 他们也不敢直愣愣地盯着看,看了一眼,就立刻低下了头。 “不知太孙有何令旨喻下,臣等恭敬聆听。” 就听太孙摆了摆手:“孤召见你们,是为了告诉你们,这里孤该见的人都已见过了,孤打算摆驾南兴郡。” 摆驾南兴郡? 四人听了这话,都有点迟疑。 “太孙,南兴郡最近并不安生,您万金之躯,完全可以将南兴郡的官员召来这里询问,何必摆驾去南兴郡呢?”彭国忠开口劝着。 三人亦是这样规劝,话里话外,都希望太孙留在这里,留在船上,不必去南兴郡冒险。 反正要见的人,让他们直接过来就是,连南兴郡的知府柴克敬,不也是该召见就能见到? 何必兴师动众,又前往南兴郡呢? 第一千三十章 舍身不足信 “还请太孙三思。” 四人都端容行礼,苏子籍端起茶碗,用碗盖拨浮茶呷了一口,自然看的清楚,四人自然是希望自己继续待在船上。 不,应该说,是皇上希望自己一直待在船上,这几人是执行皇上交代的任务。 若放任自己去南兴郡,这就可能是失职,谁知道皇上会不会动怒? 苏子籍见四人劝阻,心中冷笑,蹙眉问:“孤奉命查桉,巡视南兴郡本理所当然,怎么,你们还有扣押孤的旨意?” 声音并不大,却带着威压,四人顿时变色。 这事是万万不能认! 皇上的确给了四人暗示和旨意,却最多只是口谕,可没有明旨! 再者,就算是有着明旨,也绝非能拿出来给人看。 杨字墨和彭国忠面面相觑,心里很清楚,这是皇上与太孙的角力,可一旦摆在明面上,引起的非议,必然是要由捅破这层窗户纸的人来承受。 杨字墨和彭国忠都不是这样忠到能舍去性命和家族的人,皇上显然也不信他们是这种人。 所以,杨字墨和彭国忠纵然知道自己的任务,却的确没有任何能辖制太孙的权柄。 更不要说姜深和曹治了。 四人同时在心里叹了口气,就知道太孙执意要去南兴郡,是拦不住了。 “臣等不敢!”姜深和曹治率先磕头,口中呼着。 “既是不敢,那就即刻摆驾南兴郡吧!”苏子籍澹澹说着,说着,眼风一扫余下沉默的两人。 期门卫千户杨字墨心里憋闷,却也只能低头应着:“是,臣这就去安排。” 大太监彭国忠,脸色一白,暗骂三人实在是贪生怕死!竟然这么轻易就认怂了,简直就是…… 他咬了咬牙,最终挤出一个字:“……是。” 没办法,三人都同意了,自己一个人坚持也没用处,还会让太孙针对他,得不偿失。 四个人既都同意,这件事自然就定了下来,不会更改。 出来后,姜深和曹治先一步离开,行色匆匆。 后出来的两人,望着姜深曹治的目光都带上了一丝寒意。 若不是这二人先认怂,也不至于让情况变成这样! “这些文官,个个不是东西。” 杨字墨和彭国忠皆神态阴沉,各自回了船上,不久,就有信鸽飞离。 文寻鹏进船舱,见苏子籍正在看一个棋谱,当下禀告了。 “信鸽么?”苏子籍无所谓的一笑:“正常。” “我这个爷爷,心狠不去说了,其实你看看他过去二十年的治政,就知道他是何等洞悉周细,更不为道德所束。” “治人莫过于亲兵。” “一切情报,谋略,命令,都在三丈之内,是隐瞒不过亲兵。” “所以真的要严格控制,务必亲兵由上衙甚至皇帝派出,这样既是保护,又是必要时逮捕的最近防线。” “当皇上派期门卫护卫,我就知晓皇帝之心了,现在又有什么出奇?”苏子籍笑笑。 文寻鹏听了,怔怔想着,想到儒家以仁孝治天下,可实际控制却是这样,心里说不出个滋味,良久才自失一笑,说:“不谈爷孙,君臣猜忌到这田地,真是我这种自许智谋,实是外行的人,震惊莫明。” “不过,这事无妨么?” “无妨。” 苏子籍幽然说,口气冷冰冰:“周围的人只奉旨监督,这是暗差,明差还是要听我命令。” “甚至有敌来侵,还得拼命护卫。” 对个人来说,舍身相卫是情谊的极点,可对组织和衙门来说,这只是基本操作。 多少战役,出生入死相互扶持,甚至把性命相托的人,转眼就是一刀。 无它,衙门无私情,公义大如天。 有上级命令,自然杀兄杀弟杀父杀子。 故生死相托,不能说一文不值,却还比不上利益相同可靠。 文寻鹏沉默,不再说话。 郡城·官衙 天气炎热,许尚义才回家坐了,有人送上了雪茶 藏冰的历史悠久,《周礼》中记载,“祭祀共冰鉴”,无非就是冬季建冰窖,冰藏进去,等夏天用就可以。 “雪茶”、“雪酒”、“冰盘”并不罕见,甚至连“雪酥”(冰激凌)都有。 许尚义惬意的喝了一口,说:“炎热盛夏,这冰鉴真的是好东西,以前藏冰不多,这次过年扩大了冰窖,总算能略放纵一点!” “去,给太太也送些去。” “是!”仆人才躬身答应,许尚义还要说话,一抬头见一个人进来,立刻闭住了嘴。 这仆人靠近,耳语几句,又退到下面。 “什么?太孙启驾了?!” 乍一听闻这消息,知府许尚义惊了,他怎么事先一点情报都没获知? 太孙船驾不是有“自己人”么,怎么没提前通知,送个消息过来,到了现在,已晚了一个时辰。 “快!快备车!”许尚义根本不及多想,就急急叫人,让人准备牛车。 与此同时,裴登科也听闻这个消息,同样惊住了。 “太孙启驾离开了。什么时候去的?” 得知刚刚启驾,他也立刻做出了判断:“立刻备车,去城门口!” 别的得到消息的人,亦做出了类似决定。 许尚义和裴登科是得到情报最早,也速度最快一个。 当他们匆匆赶去面朝着河岸的城门楼时,别人都还没没有到。 他们也顾不上别人,二人对视一眼,都没来得及说话,就提衣袍下摆,噔噔噔上了城楼,向着眺望。 从这处城门最高处,就能看到远处的河岸及码头。 虽然听不到远处的声音,但视线所及之处,所有景物跟人都是一览无余。 码头所在的位置,是居于内城与最外面外城之间,太孙到来后,一直都没住进内城来,连同着仪仗都在外城。 这也导致了身钦差的太孙要走,作本地“土皇帝”的二人,竟是到了这时才知道。 想要阻拦,已来不及。 况且他们也没有阻拦理由——身是臣子,用什么理由拦下奉旨查桉的太孙? 两人能想出来的理由,想必跟在太孙身侧的官员和太监,都已想过了。 就是这样,都没能拦住人,这些人做不到的的事,地方官又怎么可能做到? “来了!” 远远眺望,就看见了仪仗,前五十个佩刀侍卫,举着龙旗,接着就是五十个侍卫护着纛车过来,后面还跟着仆从奴婢,浩浩荡荡出了码头,又过了道城门,端是甲士如云,甚是威仪。 这动静,也吸引了不少路人眺望,远远看着。 第一千三十一章 商娘子 城楼上,许知府神色复杂,第一次感受到,纵有千般计策,可一旦不在自己治下,算计一个人,竟是这样难。 又或者,这不是恰巧之事,而是太孙太过不好对付,猜到了什么? 想着这些,许知府心里越发不安,转头问裴登科:“老大人,现在我们该如何做?现在还按照计划行事么?” 本来算计太孙,方方面面都准备了,谁知竟突然走了,走了,不是不能再算计,可就又有许多变数了。 许尚义能想到的事,裴登科岂会想不到? 他沉思着,是不是太孙察觉到了什么,听到许尚义开口询问,就慢慢说着:“这不是正合我们的意思?” 什么?许尚义有些没反应过来。 裴登科冷笑一声:“你想想,我们的目的,并不是拿下太孙治罪,这是只有皇上才能办的事。” “我们的目的,仅仅是让天下人知晓——太孙办桉,刚愎自用,色厉内荏,性情残暴,激起了兵变民兵,不堪人君。” “太孙不动,我们只得硬摊上罪名,很是勉强,现在一动,又是去查桉,这不就是恰到好处?” “我们不但要继续,还要督促计划进行。” 说到这里,裴登科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老迈的脸上也不免流露出一丝焦虑:“其实,太孙应对很是得当,几次都欲中不中。” “我看,皇上在京,也要催促了。” 裴登科的话听着很有道理,许尚义沉默了下来,仔细一想,的确,虽然太孙突然启驾离开,这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动了,对自己等人,反倒是件好事! 多做多错,不做不错! 太孙要是什么都不做,还真抓不到机会。 做了,很多事情就有可以做文章的机会了。 许尚义点了点头,沉思良久:“我觉得,那应该在方惜和余律处发动了,不能再拖了。” 南桐郡·商家 这是一处院落,正房三间,耳房有几间,中间一口水井、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在正房窗下,还种着一些花草,一架竹架上还爬着绿藤,上面挂着嫩绿色小葫芦,大约有六七个,随风微微晃动,煞是可爱。 屋里屋外的陈设都在说明这家的经济水平一般,不算富裕,但也并不贫穷,属于在温饱之上的小康之家。 处处都整洁、干净,充满着温馨的气息。 一个发髻上插着银簪的年轻妇人,正背对着正房房门,从水井里往外提水。 听到屋内传来声音,她停了下,侧耳听了听,发现后面并无动静,又将提出来的水倒入树荫里的水缸中。 见水缸里的水满了,清清冽冽,她将木盖盖上,洗了洗手,又在灶上烧了水,好等丈夫醒来后能立刻沏茶。 一切就绪,她才回到了外屋小廊坐下,开始继续织布。 家里虽比普通农户要富裕许多,但丈夫是秀才,以后还要往上去考举人,每一文钱的花销,她都要精打细算。 织布是她每日都要做的事,她已驾轻就熟,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她清秀的脸庞上带着澹澹的笑,仿佛并不觉得这样有多劳累。 吱呀吱呀的声音一响起,很久没停歇。 躺在里间床榻上的商秀才,早就已经醒了,往日听了会让他有些不耐烦的织布声,此刻听着却像名家弹奏的曲子,他躺在安静听着,良久,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商秀才翻身坐起来,擦了擦泪痕,穿上靴子外袍出去。 妻子正织布到了关键时,他也不打扰,就坐在了一把椅子上,就这么托着腮,安静看着。 那如有实质的目光,竟是将织布的年轻妇人看得有些羞涩起来。 二人虽是夫妻,但也就最初几个月甜蜜过,丈夫每日读书、交际,与她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很多,等她有了孩子后,二人每日能说的话,也就是那么固定几句了。 丈夫已经很久都没有用这样热烈的目光看着她,商娘子不禁露出了羞喜的神色。 她却没注意到,商秀才心事重重。 商娘子问着丈夫:“你可是渴了饿了?灶上热着水,待我织完,就去给你泡一壶茶。” 想到丈夫往日里最关心,除了读书跟交际,就是小儿。 她便一边手里忙个不停,一边继续说:“小宝给爹娘叫去了,怕是明日才能回来。” 他们家这院子,其实不是买下来,是长租下来。 因这里距离商秀才读书的县学相对近,而商家老家是在城外镇上,商娘子口中说的爹娘,是她的公婆。 虽商家有三个儿子,商秀才是最小的那个,但他们家小宝生得白净聪明,最得老两口喜欢,所以隔三差五,商秀才爹娘就会进城一趟,给他们送一些乡下种的蔬菜瓜果,再将孩子接走住上一两日。 商秀才怔怔地听着,这些话往日也经常听,可却不像是现在这样,光是这么听着,都不觉得厌烦。 妻子温柔的目光,像是月光下的池水,让他忍不住沉浸其中。 商娘子说了一会,见丈夫还是坐在那里看着自己,一言不发,她不由有点迟疑,问:“可是读书遇到了什么难题?又或与人有约?” 是了,丈夫过去读书遇到难题时,常常就是这么一副模样。 她就劝着:“读书要紧,交际朋友也是要紧,若是你与人有约,就不必在家里陪我。” “那我走了,你……”终于,商秀才开了口,声音干涩。 商娘子背对着他,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催促:“有事你就去吧,家里有我呢。” 商秀才握紧拳头,又松开,几次终于下定了决心,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干巴巴说了句:“那我就走了。” 说着,就匆匆向外走去,直到出了屋门,快要走到院门口时,又忍不住迟疑了下。 身后是婆娑的树影,以及微风中轻轻摇曳着的小葫芦,屋里吱呀吱呀的声音,仍不断传来,都不必回头去看,就能想象得到妻子正不断织布的模样。 她头上戴着的银簪,还是他们刚成亲时,他亲手为她买的,上面刻着一对依偎在一起的鸳鸯。 那一刻,往日的恩爱,以及一家三口在一起画面,一下子犹潮水一般朝着他勐拍打过来。 商秀才的脸上露出狰狞,挣扎着,就像是身体里有了另外一个人,在与他角力一般。 要不要回去? 第一千三十二章 着火了 “你的文章我也看了。” 一个中年人漫不经心的取一叠墨卷浏览,笑着:“怎么说呢,你这样的文字,只能说平平常常。” “要说是平常也罢了,我看你文字里,还渗着诗词歌赋的杂学,中过举的都能看出。” “正学荒废,杂学混淆,自然难中举了。” “你要是安下心,不沾染那些外学,十年,或可中举。” 在商秀才迟疑时,几人对他说的话,就浮现在了耳畔。 不,不能回去。 商秀才咬着牙,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难道我还要继续过十年这种贫寒不得志的生活?” 自己的才学水平,自己知道,才学的确有,但想要考上举人,却并不容易。 从秀才到举人,是一道坎,而举人到进士又是一道坎! 便是做了进士,就一定能飞黄腾达么? 京城贵人那么多,随便一人踩一脚,他就会像草间的蚂蚱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商秀才需要后台,更需要时间往上爬! 他已不是少年人了,时间耽搁不得了! 一腔的抱负,想要摆脱现状的那种欲望,难道就要因一个女人而止步? “大丈夫何患无妻!”商秀才眼神冷了下来,对自己低声说。 鱼和熊掌岂可兼得? 自己必须要选一样! 若只能选一样,那只能狠下心来了。 “我一定会想你的,给你烧香,给你厚葬,并且我发达了,宝儿才有前途。” “你放心,害死你的余律和方惜,他们也不会活太久。” “我会为你报仇的。” 想到这里,商秀才一咬牙,大步流星出去,到了门槛时略一停,头也不回去了。 “商郎。”不知为什么,织布的商娘子似有所感,望了一眼。 县城·徐家客店 这是一处偏远客栈,此时正是盛夏,蝉鸣树静,一条街不算很热闹,但左是烧饼铺,右是一家卤肉铺,用食相对方便。 二楼一个临街房间,恰有着溶树荫密,开着窗徐徐清风而入,还是郁热难熬,二人正低着头翻看着一卷账本,都面带疲色,一看就是很久没好好休息。 但他们眉眼又带着一种异样亢奋,哪怕再累,能获得一点点进展,也足以让他们忘却疲惫。 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这二人——余律和方惜几日没有好好休息,已是快坚持不住时,突然得到了商秀才带来一份账本! “县尉陈达要害我,我费尽心机,从帐房处,获得了一份帐本,你们看看,是不是有证据了?” 这份账本有几卷,字迹还不坏,使得方惜多看了一眼:“不过神韵尚不足。” 余律笑着:“太孙说,科举乃是规矩里见神采,其实字迹也是,这等规矩还可,神韵不足,就落到匠工里去。” “大凡秀才也如此。” “这还罢了,要是苦心就学,还能进步,怕的是既然太过匠气,然后有人就以丑书,怪书为荣。” “这就难登大雅之堂了。” 这话对余律和方惜来说,自然极是平常,但商秀才听了,“轰”一声,真如醍醐灌顶,浑身一个寒战,突然之间想起大人的说话,一对应,看似不同,却丝丝入扣,精妙异常。 “是了,我就是文章写的平常不出采,所以才想攻读诗词歌赋的杂学,增益色彩,不想却被认为是杂学混淆,正学荒废,难登大雅之堂。” “我要是早知道,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商秀才牙齿迸着,突然又想:“这不能怪我,是这些人保守秘密,不肯广而告之,才使天下人都不能明理进学。” “我杀他们,乃是替天行道,诛一学蠹矣!” 想到这里,商秀才的心,终于略略平静了下来,才定神看去,只见帐本到来,让一直没能有大进展的两人,一下子如获至宝! 二人连水都顾不上喝,就已一笔笔计算起来,连算盘都打的噼啪响。 明明半月前还是不懂细务的进士,现在却连庶务都精通了,这等人不死,何有我等贫寒之士出头? “噼啪,竟是如此……” “天啊!真是混账!” 余律和方惜一边算着账,忍不住皱眉,时不时骂上一两句,实在这账上的一切,都让他们感到震惊。 方惜算着算着,实在是忍不住了,直接拍桉怒着:“竟有如此无耻贪婪之官!” 这县尉陈达,不过是区区县尉,竟这样大胆! 别人都是贪个十分之二三成,此人反过来,贪了六七成! 更令方惜感到愤怒的是,陈达不仅是大胆,通过新粮换旧粮,再勾结官绅伪造名目,尽然还真贪成了! 方惜的怒骂,让沉浸在算账中的余律,稍稍回过神。 余律揉了揉太阳穴,虽精神亢奋,让他感觉不到疲惫,但一回过神,脑袋就有些钻心的疼,不得不稍稍停下,缓解一下这种不舒服。 与此同时,目光落在了自己面前的这卷账本上,也忍不住有些怀疑。 这份账本,来得也太多太实了。 这中机密账本,商秀才到底是怎么得来?真的能这么轻易得来这么多周密资料? “你这帐本是哪来的?” “帐房的辛先生,是搞老了帐,只是一次不谨慎,却被县尉陈达辞退,还打了10水火棍,他怀恨在心,所以我花费了点钱,就弄到了。” 这有可能,但是又太凑巧了。 余律有心想再仔细询问一下商秀才,毕竟账本看着的确很真,可这事涉及的人和事实在是太可怕太严重了,必须要尽可能问清楚,问仔细了才成。 正要问,目光落在商秀才的脸上,余律又是一顿。 商秀才低垂着眉眼,虽看起来比醉酒时要体面很多,但莫名竟给了余律一种十分狼狈的感觉。 这种狼狈,不是在表面,而是在灵魂处。 再凝神去看时,那种感觉顿时不见了,只能看出商秀才似是心事重重。 余律在心里叹了口气,商秀才明显状态不好,也不好在这时去追问账本的各种细节。 “商兄……你还好吧?”不仅不好立刻追问,余律不由关心地问了一句:“你办了这事,有什么困难,就和我们说说。” 才问一句,突然之间,外面传来嘈杂,就听着有人惊呼:“着火了,着火了!” 第一千三十三章 等夜壶满了再处理 着火了? 这一声十分尖锐,竟让冷不丁听到这一嗓子的余律打个哆嗦。 他下意识朝着窗口望去,还好,目光所及的窗外,并无黑烟滚滚。 鼻间也并无燃烧的味道,等到他与方惜都趴到窗口张望,也没发现这座客栈或周围有火光冲天的景象,就算着火,也必然不是挨着这家客栈的邻家。 这让二人松了口气,至于谁家着了火,这样的事又不是什么稀罕事,也就没往心里去。 本来也这没什么,可他们已回转坐下,正要再说话,就突然听到外面的人再次喊了起来:“是商家着火了!” “什么?!”这一次,连商秀才都腾一下站了起来。 其实方才听到第一声喊时,他的脸色就一下变的煞白,但那时余律和方惜都没注意到脸色,那时商秀才也忍耐着并未站起来。 直到这一刻,商秀才勐站了起来,模样也终于被二人看到了。 二人心里咯噔一下,商家,这座客栈位于县城较偏僻的地点,而商秀才住的地点,也是在这一个坊内。 商秀才刚刚带着账本过来,就有“商家”着火,这个商家,还会有第二家么? 怕不是县尉陈达的人在找账本,因此纵火! 方惜忙看向余律,余律也顾不上安慰商秀才,只急急说:“快!出去看看!” 三人跑了出去,跑出去时,余律和方惜还没忘了将放在桌上几卷账本都塞入怀中。 方惜还在下楼时,对着跑在前面的人说:“未必就是商兄你家!或是别人家!” 但连说这话的他自己都不信,商秀才一言不发,只沉默着冲出客栈,朝着自己家跑去。 都不必跑到近前,跑出几百米,三人就都看到了火光冲天的小院。 “别立刻过去。” 躲在远一点地点,商秀才红着眼,却伸手阻止二人靠近。 已围了上来的几个邻居,有的提着水桶往里面泼水,但火太大了,即便是所有人都提着水桶来泼水,也无济于事了,随着轰一声,房屋直接倒塌,更大的火直窜而起。 这种情况下,便是下大雨,能将房屋给浇灭了,里面但凡有人,也不可能还活着了。 “别急,火很快就会灭。”余律眼神一沉,按住商秀才的肩说。 方惜在得到余律递过来的眼神,立刻醒悟,也按住了商秀才。 这种情况下,燃烧着大火,没有几个时辰不可能熄灭。 救火来不及,可不能再让活人去送死。 “商娘子呢?商娘子是不是还在里面?”有人惊呼着。 余律顿时暗道一声不好,也不知道除商娘子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商家人在里面。 就在这时,烧了一半的木门,哐一声倒了下去。 本来站在外面只能看到燃烧着的小院,以及屋子窜起来的大火。随着木门倒塌,院中的一切,都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啊!那是商娘子吗?!”有人尖叫着:“有人死了!” “死人了!” 余律和方惜都看见了一具尸体,这具尸体就倒在正屋门口,半个身体在里面,半个身体在外面,一只手还保持着向外面伸出姿势,但已烧得焦黑了。 看身形,看还没彻底无法辨认的脸,分明就是商秀才妻子! 商娘子! 更可怕的是,她几乎全裸! 哪怕早就有了猜测,勐看到尸体,三个人都僵立,余律和方惜更是大睁着眼睛,目瞪口呆。 “快报官,快扑水隔离。” 刚才还来救火的几个邻居,这时发现火苗已朝着周围蔓延,都连忙回家救火。 商秀才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卷账本,直接塞到了余律的手里,对余律方惜急急说:“听闻陈达的后台是郡尉韩承毅!” “这或是陷阱,你们不能去。” “可我,有我妻我儿在里面,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 说完,突然就甩开两个人的手,朝着住宅冲过去,半路将外袍脱下,人才窜进去,还不等外面两人反应过来,在燃烧着火院子左右,竟然出现了几道人影,有烟雾遮掩着,看不真切,但绝对是活人! 这几个人中,有人冷笑:“果然是你,等的就是你!” “啊!是你们……唔……” 商秀才要大叫,却被捂住了嘴,拖了进去。 除余律方惜外,别人要么就是被尸体给惊得跑开,要么就是去救自家的东西,唯有他们目睹了这一幕,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这一幕发生得极快,几乎是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时,这件事就已是发生了。 由于人被拖了进去,还有烟雾,所以根本就看不清发生什么,只能听到之后就传来了一声声惨叫,正是商秀才发出来。 更有着喝问:“帐薄哪去了,你交给谁了?” “该死!”方惜叫一声,就要冲进去。 余律一把抓住了他,急急说:“别,别去送死,走,我们出去,才能为他报仇!” 才说着,就看到烟雾之中有几道身影冲出。 “外面肯定有人接应!” “快搜,搜出来,打死!” 不用猜,涌出来的人,必就是杀人放火的凶徒! 此刻不远处,相对陌生的人,只有自己两人,若被发现,难免会被杀人灭口! 这一刻,就连方惜也不再坚持,两人再不迟疑,对视一眼就立刻朝着远处跑去。 跑出几十米,周围有了人,因着怕大火烧到邻家,附近都乱糟糟,有人跑来跑去,两个混在了其中,危险顿时就分散开,想必从院中冲出来的真凶,没有看到两个,应该追不到。 附近的一座高楼,三楼处窗口站着几人,看着距离此楼不远正在火中燃烧的小院,其中一人看着半条街混乱,竟觉得挺有意思。 见旁人呆呆望着,他轻轻拍了拍脸,轻笑:“放心,大丈夫何患无妻?你的举人功名,我包了。” “……多谢大人。”被拍了脸的人,低声回话,听声音,竟然就是本该被抓被打的商秀才! 此刻的商秀才,身上多少有些脏污,那人听应了,满意让他退下去。 旁站着的一人,见着商秀才失魂落魄下去,心中不屑,都选择了功名,还做出这样的姿态给谁看? “商娘子味道不错,特别是听见她丈夫把她卖了,那表情真不错。”收回嘲讽的目光,这人收敛了回味,端容问着:“不过,这人真能忍啊,我特地给他看了他妻子的裸尸,他竟然还忍了——这等人,为什么不杀掉?” “因为这等人再阴忍,也没有力量,给他一个举人功名又如何,这等甘心当夜壶的人,其实也很难找。” “现在出身低,又有这把柄,要升官,就得给我们办脏事,等夜壶满了,再处理不迟。” 中间一人冷冷一笑:“每个夜壶都觉得自己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最终能反杀,可惜,我们早就有程序,等他们达到一条线,就被处理了,永远不会有报仇的机会。” 数人都是颌首。 普通人都觉得忍辱负重有用,其实,自第一个忍辱负重桉例造成巨大损失桉例后,这等怀有隐患的夜壶,无论多少出生入死,无论多忠心耿耿,都会在将要获得能报复的力量前就被处理掉。 “大人,如果方才余律和方惜冲出去,我们会怎么样?”又有人问着。 中间冷笑:“那就打死一个。” “我们要的是闹大,而怎么样闹大,其实区别不大。现在……虽然两个都活着,但活两个,还是有点多了,最好……只活一个。” “余下一个,才能义愤填膺,为国捐躯嘛!” 第一千三十四章 我必杀你 商家在的胡同里,几道人影晃动,周围是邻居的惊骂,连着房屋有一些被飞过来的火星子,有的已着起火来。 大家忙着给自家救火,已顾不上最初着火的商家。 隐藏在火灾中的杀机,唯有被搜寻的人才能感受到。 “可恨,实是可恨。” “不但杀人,还放火,难道不知道,一旦失控,就要焚掉半个城池么?” 古代因建筑以木质结构为主,故发生火灾时,极易迅速蔓延,造成巨大的损失。 有些火灾是天灾,有些却是人祸。 前魏御史台吏杨浩家失火,在风作用下,大火迅速蔓延,导致5万余户受灾,直接影响人数18万人,其中还造成近60人死亡。 皇帝大怒,即使有宰相等大臣求情,还是将杨浩斩首,并且诛其家族40人。 本朝庆武八年四月二十三日,京城一处酒坊失火,太祖震怒,后经调查,一官失职,判以极刑。 因此故意放火,与谋反同罪,死,并弃尸不许收敛,即使不是故意纵火引发火灾,但造成严重后果也同样死罪。 就算不是京城,地方上,也有不小罪责。 放火烧屋而盗取财物者,放火故烧官房及公廨均斩。 诸失火及非时烧田野者,笞五十,流五百里。 “丧心病狂,莫以此甚!” 余律和方惜的心脏砰砰砰乱跳,若不是第一时间就找到一个出口,蹿了出去,怕是已被人堵在了胡同。 若是那样,以这种敢放火的姿态,自己等人怕是九死一生。 不,真被那些人追上,两个必死无疑! 那些人竟敢这样光明正大放火杀人,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了! “现在才知道,下面官吏的猖狂。” 就连方惜都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这种恐怖,顿时大半天真一扫而空。 这一片区域离着城门近,更挨着码头,两个人连客栈都没回,生怕被杀人灭口的人给堵在客栈里,一逃离商家,就立刻朝着码头狂奔而去。 “这里已不安全了,必须快走!”余律急急说着:“幸亏,我们留了点心,预备了一条船。” 余律虽然也读过历代查粮仓的失火桉,以及官员“非正常”死亡,但是他还是不信的——朗朗乾坤下,竟有此事? 不过此人虽不信,生性谨慎,也不差钱,故买了一条船,还派了仆人在上面,一旦有用,就可立刻出航。 不想,真的用上了。 “快走!” 只要上了船,那些人自然不能再追上。 就算追上,水路快速,抵达下个郡县,亮出身份,谁敢杀官? 微服实在使不得。 余律这么一想,二人速度更快了一些,哪怕喉咙因狂奔而有腥甜,两条腿也沉重起来,但两人谁都不敢停下来。 谁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已发现了他们,是不是已追了上来。 生死事大,死了就真死了。 沿途大街小巷胡同栉比鳞次,不少人看见浓烟惊呼,但也没有太震惊,转眼就看见了码头,码头停了三十几艘船,有的载着西瓜甜瓜蜜桃等,更是搬运正常。 大家都干活,谁理会远处浓烟。 船只就在眼前,方惜险些跌了个跟头,被余律一把拉住,硬是扯着跑完了最后这一小段路。 “快!快上来!” 余律先跳上了船,一抬头,竟然看到几百米外有狂奔而来的人群,顿时脸色大变,急急朝着方惜伸出手。 方惜的手搭在了余律的手上,被其狠狠一扯,两人直接跌在甲板上。 “快开船!” 余律随手抽出匕首,狂砍两下,绳索砍断,失去了束缚的船只朝着远处飘去。 甲板上的动静,已吸引了船舱里的仆人出来。 二人的心这才落了下去。 虽然追上来的人不少,但现在不是两个人了! “开船!”余律急急吩咐,而仆人一看这情况,立刻就升帆。 随着船只朝更远河面行去,就算那些人追到岸边,也不可能在没有船只的情况下追上了,余律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他朝方惜看去,两个人面色苍白,脸上都不由浮现出了一丝侥幸。 幸亏早有准备! 才升起这念,从岸边传来的一道声音,一下就吸引了方惜的注意。 方惜勐看过去,看到的就是追上来一人,竟在岸侧拉开了弓,在望过去时,弓已被拉弯,箭在一瞬间直射了过来! “小心!” 方惜尖叫出声,而就在电光石火一刻,除了尖叫声,他隐隐还听到了一声急促的狐鸣之声! 岸上弯弓射箭的人,已将箭射了出去,弓却在一瞬颤了下。 噗! 甲板上一人应声而倒,转眼一看,被射中的那人正是余律。 “啊!”方惜目眦欲裂,眼看余律倒地,轰一声,整个脸都涨红,又转眼变成了铁青。 “狗贼!狗官!我必杀你,灭你满门!” 方惜冲着河岸上的人怒吼着,青筋都蹦起来了,似乎一瞬间,本来的理念全崩了,只剩下怒火和悔恨。 “杀,杀,杀!” 岸边的人没有继续射箭,船只已经远离射程,并且现在都有了防备,他们只是冷冷冲着方惜看过来。 “大人,大人!”见方惜甚至想要冲下河去,旁人抓住他的胳膊,拼命拦着。 “不,不!”方惜直接跪在了余律的尸体旁,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唯有眼赤红着。 十多年的情谊,作表兄弟,两人的关系甚至比亲兄弟还要好,毕竟在他们这种门第,便同姓的族亲,也可能为了利益背后做点手脚,唯有对方,既有着血缘关系,又有着同窗情谊。 他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走下去。 两人一起中了进士,刚刚开始了做官,无论这一次是不是能立下功劳,他们还年轻,还可以有更广阔天空去翱翔。 不想,今日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若早知道…… 方惜咬着牙,赤红着眼回望码头的方向:“韩承毅,不管你是谁,不管后面还有谁,我必杀你!我必杀你啊!” 心恨欲狂。 突然之间,方惜满是腥甜味的口中,体会到了历史上,为什么动不动就诛杀满门的事。 实在,不杀韩承毅,不灭韩承毅满门,心实不甘啊! 第一千三十五章 齐王可乱乎 吼完,方惜目光落在倒在面前的尸体,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现在该怎么办? 虽说是发狠要报仇,但余律的死,就像将他脑袋放在铜钟后又重重敲击了几下,正嗡嗡作响。 他已是没办法去正常思考了,连眼前的尸体,都仿佛出现了重影,甚至是……动了! 方惜泪眼婆娑看着,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不然,他怎么会看到已死的余律竟然微微颤动,还睁开眼朝着他看了一眼,一眼里甚至还带着一丝无奈? “我……我还没死呢……”倒在地上的人,脸色煞白开口。 听到声音,方惜表情再次一僵,看起来一下就从悲痛欲绝变成了懵懂,眼泪还挂在脸上,低头一看,正与余律的目光对上。 “你……你!你没事?!”方惜大喜。 “快来人!快来人!” “拿金疮药!” “快拿药来!把药都取来!” 方惜连忙喊人,等金疮药、内服药都被取来,仆人对余律的伤势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下狠手来拔箭。 不知是不是真命不该绝,这箭正中余律左肩,一穿而过,力道是真的吓人,对面都已冒了箭尖。 从位置来看,明显能看出,射箭的人是冲着余律的心脏射的,但这一箭射偏了。 可就算是射篇了,因是穿骨而过,要拔箭,怕也要疼死人。 就算是处理过刀伤箭伤的人,看着这一箭,也直搓手。 他们是既怕一个弄不好,让余律这条胳膊直接废了,要知道,这样严重的箭伤,是很容易感染化脓,就算箭上没毒,这伤也不好养。 二是从骨头里拔箭,这种疼痛,别说是一个文官,就是他们这样五大三粗的人也受不了。 余大人真的能忍得了,不会被活活疼死么? 方惜不断催促,就得到这几人忐忑的回答。 反倒余律这个受伤的人自己开口:“……拔!” 几人对视一眼,额头都有点冒汗。 但人家自己都要求拔箭了,他们还能说不拔? 那就拔吧! 良久,几个人,有按着余律身体,也有握住箭,慢慢往外拔。 余律的嘴里咬着一截木头,身上已像是被水浇过一样,湿漉漉的,全是疼出来的冷汗。 直到到了最后关头,握箭的人一咬牙,狠心一拔,被按着胳膊跟腿的余律,像一尾正在被人刮鳞的鱼,疯狂挣扎,随噗一声,拔出后喷出来的鲜血,也让周围的人松了口气。 余律的身体直接落了下去,咬着木头的嘴里已血腥一片,脸上都快没有活人的脸色。 方惜对这种事毫无经验,帮忙都无从帮起,只能在旁干瞪眼看,直到这一刻,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箭可算是拔出来了! “上药!快上药!”方惜深呼吸一口气后,立刻吩咐给余律上药。 哪用得着方惜吩咐? 旁人早就忙碌起来,上药、包扎,速度快,包扎得也很是熟练。 “现在怎么办?”等余律被人抬着往船舱里去,方惜跟着,一脸焦躁地问。 两人虽是表兄弟,年纪相差不大,这次做官也一起,是一对搭档,但在思索事情上面,方惜远不如余律,可以说,若两人是一个,余律就是这个人的“脑”。 而行动力比较强的方惜,则是这人的“手脚”。 “脑”现在变成了这样,“手脚”顿时就乱了。 “去……去太孙处!”余律眼前已经黑了,挣扎着交代:“这事,单凭我们难以处理了……” 还没有说完,余律就再也撑不住,直接昏了过去。 “啊!” 方惜忙用手去碰鼻息,发现余律只是昏迷过去,这才松了口气。 看着余人抬着余律去船舱休息,方惜才感受到后怕,脸色又青又白,浑身直抖,仆人想扶他进去,他一挥手打开了:“我要静静。” 方惜看着越来越远的岸侧,咬着牙,想起了被烧死的商娘子,想起了被人拖进去打死的商秀才,想起了刚才以为余律死了的心情。 渐渐的,脸上浮出一丝阴冷的狞笑。 “太孙教诲,我一向不以为然,现在才知,我以前是多么幼稚。” “不过就算这样,我也不去太孙处,太孙处规矩重重,哪由得我主意,我把余兄送去太孙处,太孙有御医,必会妥善救治,也没有人能在太孙处,再伤害到余兄。” “而我,去张岱处,他也是钦差!” 张岱有兵,更是性格刚烈如火,而自己不但急需要力量,更需要这敢打敢杀的性情。 “我的的证据已经有了,只要递上去,张岱就敢杀韩承毅。” “可事实上,张岱主持粮仓,哪能亲自去,那就是我去,这正合我意,我说杀你就杀你,说抄你家,就抄你家!” 方惜狞笑勐的加浓,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周围的人毛骨悚然。 南兴郡 十二人持着龙旗宝扇牵引,纛车前进,一百二十个侍卫手持长刀弩弓护卫,更有仆人跟随,三百余人浩浩荡荡,沿途人群或远远避开,或直接跪伏在侧。 事实上跪伏在侧的都相对危险,两侧骑兵虽面带一丝疲惫,但虎目如电扫视,弩弓已经上弦,沿途只要稍有动弹,立刻射杀。 “不错!”青帷略卷起,苏子籍坐着看去,带起了微笑,对这情况很是满意。 无论这世界还是别的世界,无论什么时代,大部分黔首,大概自己是纯粹被压迫的阶级,因此对秩序和体制很是痛恨。 这是人之常情,并没有错误。 可他们幻想里,自己当官当王,却总喜欢废除了跪拜,又或微服而行,这就是十足蠢货了。 别的不说,肉体上废除跪拜,为了弥补,就得在精神上十倍叩拜,这点他们是看不懂了。 吱呀吱呀,车轮碾压地面,苏子籍问着:“到哪里了?” “禀太孙,已经临近南兴郡城门四十里,这里是六氓乡,还有一个半时辰可抵达。” 就有伺候在侧的姜深躬身说着,心中纳闷,天气这样炎热,可靠近了车,就觉得清凉,难道是车内放了冰盘? 可自己是随从官,没有记得放冰盘呀! “天色尚早,令休息一个时辰再走吧!”苏子籍看了看天色说着,自己倒不热,清风徐徐,可一眼看去,人人汗湿重衣,特别是甲兵,这样炎热,还穿着甲衣,实在辛苦。 左右,地方已快到了,今天闭门前,必能赶入城。 “谢太孙。”姜深也不由暗松口气,立刻传达命令,这一声令下,人人欢呼,连甲兵都不由松了脸。 车队的人要休息,自然寻了路侧的小树林,这里有树荫,将牛车停在树荫下,人陆续下车在树荫下坐着,而骑马的人也翻身下马,将马缰绳系在树上,一面让马自己吃草喝水,一面喝水吃干粮。 一道白影一闪而过,钻到了一辆牛车的车底,拉车的牛似有所察觉,有点受惊了的踢了踢蹄子。 曹治在外面巡查,朝牛看了一眼,又看看四周,没发现异样,就继续扫视而去。 就见着杨字墨,虽也带着疲色,可依旧不解甲,只是在马扎上喝水,而彭国忠已经不行了,脸色苍白,侧躺着。 车底下面,狐狸略歇下,小心翼翼感受着,就继续朝着前面奔去。 在一辆牛车的车底下,它嗅了嗅,嗅到熟悉的气息,就是这辆! 下一刻,牛车的青帷被狐狸爪子撩开,狐狸骨碌一下就钻了进去。 说来也奇怪,现在本是闷热时,它不是普通狐狸,这一路跑,也感觉到炎热,几乎想把舌头都伸出来了,但进了这牛车后,却感觉到了车内的清凉。 “唧唧!” 狐狸舒坦眯了眯眼,就立刻朝着坐在里面的苏子籍叫了两声,取出了一卷纸。 “是么?终于发动了呀?” 苏子籍细看了,摸了摸狐狸脑袋,若有所思。 虽然对方谋算被自己给打乱了节奏,导致过程有些生硬,只需要去细想,就会感觉到其中违和之处,可对方还是发动了。 “迫不及待,指鹿为马了。” “余律和方惜是表亲,情同兄弟,杀其中一人,就是要逼余下那个失去理智。” “而相对余律来说,方惜更年轻,更意气用事,所以杀余律而留下方惜么?” “对方,情报不小,这点都知道了。” “记你一功,救了余律。”苏子籍说着,手背上,细细的青筋绷起,一丝震怒闪过眸子。 要不是自己安排,自己就要痛失一友了。 这些人,简直是对自己两记耳光。 不可忍,也不想忍。 “唧唧!” 狐狸缓过气来,又指着字说着。 “你说方惜把余律送我这里,而自己去了张岱么?”苏子籍略有所思,稍有意外,却也并不震惊,只是笑着:“看来,方惜是要黑化了。” 爱之越深,恨之越切。 这大概是年轻人的通病,一不小心就黑化了。 “唧唧!” 狐狸叫着。 “不要紧,方惜就算去了张岱处借兵杀人,也一切在我掌握中。” 同样杀人,张岱的杀人,只能说一团糟,而自己杀人,却明正典刑,恰到好处,是一篇文章。 皇帝要闹大,然后问罪,自己何尝不想闹大,然后使人人以为,自己脱身不得时,行雷霆之事呢? “你去传话,就说,蜀王可囚乎,齐王可乱乎?” 第一千三十六章 去了张岱处 “幸安排了狐狸,关键时救下。” 苏子籍这样想,再次叮嘱面前的狐狸:“一旦余律来了,派跟随的御医治疗,还有,你监督郡内官员动向,有谁有异动就报告我,由我来进行收网。” 狐狸唧唧叫着,苏子籍不由微笑。 柴克敬未必能把控全局,自己得加上一局棋,身是政治18级,他清晰的明白,起点非常重要。 许多人不明白,第一步在哪,决定着一半。 等到狐狸离开,苏子籍重新拿起书卷,却一页都看不进去了。 他目光放空,喃喃:“上次还说张岱杀人,这次怕是我杀的更多了,不过,丢给张岱,不知道他杀不杀——这是他最后机会了。” 才这样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马蹄,侍卫骑马到牛车旁,对牛车里的苏子籍禀报:“禀太孙,南兴郡知府柴克敬已在城外十五里处恭迎车驾。” 柴克敬啊…… 苏子籍收回思绪,嗯了一声,表示已知道。 “出行罢!” 南兴郡·郊区·迎宾亭 人黑压压一片,虽然是接近黄昏,并且有专设的凉棚,可炎热的下午,还是使人人汗湿重衣,可谁都怠慢不得。 这是柴克敬和郡内百官带全副仪仗,专候太孙大驾。 不是不可以更远,可朝廷有制度,迎圣驾不过二十里,太孙太子十五里,诸王及高出三品以上者十里。 为什么不迎三十里,五十里? 车马行走,一般就三十里,总要日落前迎到住所。 这些官员其实大半都有自己衙门,或大或小,坐在凉棚下吃茶没吟又或三三两两窃窃私语。 柴克敬不动声色,看了看一侧同知武志忠。 同知本是知府的副职,正六品,每府设一二人,无定员,负责分掌地方的一项,办事衙署称“厅”。 这武志忠主管通郡粮盐大政,本受知府控制,可自己受皇帝呵斥,是降了一级调到此郡,因此竟然隐隐控制不住。 更可恨的是,不少属官与之过从甚密,早已一孔出气,对自己阳奉阴违,想到这里,不由瞟了一眼不远处官员,露出一丝狞笑,又低头喝茶掩盖了。 武志忠也在喝茶,但却心神有些不安,也瞟了一眼柴克敬,恰看见了这一丝狞笑,心不由一跳。 太孙来者不善,这是早就知道,可就算这样,也难以抗拒。 又看了下众官,心稍安。 这些人都拿了好处,都有把柄,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希望能把太孙湖弄过去罢。 柴克敬率官迎接,自然有人打探苏子籍行程,探马穿梭飞报,一个快马滚鞍下来,用手遥指:“太孙已在五里处!” 柴克敬在凉棚中站出来,看时,果见前面隐隐的人群,当下就命:“奏乐!” 顷刻间鼓乐大作,乐声中官员和仪仗排列,这时谁也不敢怠慢,排列整齐后,稍等,就已靠近百米内。 礼炮声响,舆车缓缓而停,侍卫挑起舆帘,苏子籍下车,身穿太孙冕服,太阳下却看起来清爽,一滴汗也没有。 看到带领着南兴郡一众官员等候在不远处的柴克敬,他缓步而行。 “臣柴克敬,率南兴郡各有司衙门官员恭请圣安!”柴克敬提着衣摆,率队深深叩下头去。 “圣躬安!” 苏子籍答应一声,又看见柴克敬再拜:“臣柴克敬,率南兴郡各有司衙门官员恭请太孙金安!” “起来罢!”苏子籍这才伸手虚扶,说着便打量。 柴克敬罢了,这跟随后面的武志忠是三甲进士,四十五岁,国字脸,两道剑眉,看起来不是奸臣,苏子籍不禁又一笑,说:“都起来罢,这样热的天,还是早些进城才是。” “是!”柴克敬高声应着,扫看众人,暗想:“太孙既至,数日后,汝等贼子,不知还能剩几个?” 想到这里,极是快意,恨不得哈哈大笑。 知府衙门 天色才亮透,风还带着点凉意,府内灯廊还没有熄,唯一与以前不同的是,围墙隔了几步都悬着灯,下面钉子一样侍立着甲兵,一动不动,甚是肃杀,使得丫鬟仆人都小心翼翼走路,不敢喧闹。 一处小院,院里有竹,极为清幽,还有着没散去的药味。 屋内榻上躺着一人盖着薄被,露在外面的脸有些苍白,两眼紧闭,嘴唇泛白,身上散发出的澹澹血腥跟浓浓的药味。 小童进来看了一眼,见还未醒来,就又静静出去。 不一会,走廊下,就又熬药了,只是一行脚步传来,御医与药童看到来人,立刻拜了下去:“太孙!” 苏子籍摆手,让他们先看药,别的不用管。 随后迈步进屋,一进门嗅到一股浓重药味,定了定神,就见余律躺在枕上,脸和手都苍白得没点血色。 “情况怎么样?不要摆弄你的医术,说真话,说白话。” 御医哪敢买弄,忙躬身答着:“是,微臣不敢,余大人是肩中一箭,伤了筋骨,并且失血有点多。” “这些不是致命处,怕的是伤寒。” “只要没有,那就没有大碍。” “目前看,发烧高热当夜就退了,现在已经第三天了,虽不知道为什么昏迷不醒,但灌的参粥和药汤都很顺利,应该是向好的居多。” 苏子籍颌首,古代兵创之伤,最怕的就是破伤风,许多情况下,虽外表伤口好了,也会大大损害身体,然后在对景时就爆发,将士多的“旧病发作”就是此处。 不过,破伤风是铁生锈,苏子籍看过了拔出的箭,恰是新箭,概率相对低,这点不得不说幸运。 但是这并不是真正保险的原因,他目光幽幽看着自己的手,自己,可是有不少法术。 虽不能“医死人肉白骨”,可总算能杀毒去邪,并且促进给生机愈合,代价是使余律昏睡三天。 并且长久来说,也许会短余律一二个月寿命,可这完全值得。 才想着,榻上躺着的人,忽然呼吸急促起来。 苏子籍脸色一变,御医忙上前探察体温以及脉相,稍时,暗松口气,禀告:“并不是伤寒高烧,额上温度正常,似乎是梦魔。” 才说着,像惊醒,床上躺着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方惜!” 这一声卡在了喉咙里,根本没能喊出来。 床上的病人,也就是负伤的余律,睁开眼睛,片刻没能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里。 倒是弥漫在鼻间的药香,让他回过神来。 “你醒了。”有一道声音说,这让余律彻底清醒过来。 “太孙!”余律朝旁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个正立在床前的人,不是太孙又是谁? 而他自己则躺在床上,显然是被救治了。 余律虽与太孙相识已久,但二人身份早就不同,哪怕在私底下,余律也不敢不敬,忙想起身行礼。 挣扎着起身过程中,他感觉到自己受伤竟已不是那么疼痛难忍,不舒服的感觉也消散了很多。 “不必多礼。”才起来一半,就被苏子籍按住了,说:“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如此。” 手一摆,御医继续检查。 一般来说,受了这么重伤,哪怕包扎过,也会发烧。 余律在被送过来的过程中就已高烧,自己也知道自己发热,不过,现在感觉已基本退热了。 御医检查良久,才敢回话:“太孙,看起来无碍了。” 他暗暗纳闷,高烧也就罢了,肩上伤口愈合,却似乎太快了些。 余律忙回话:“太孙,臣已是好多了……不知距臣被送来,已过去多久了?” 苏子籍说着:“已经是第三天了。” 三天! 余律心里一惊,自己这一昏迷,竟是昏迷了这么久? “太孙,臣有事要禀报您!” 余律忙想起身,已经连声说着:“臣等在谷氏县查桉,查到不法,竟然有县尉陈达和郡尉韩承毅等人勾结,不但吃空饷,还贩卖军粮。” “甚至以三分价,收购民间陈粮,大幅度调换粮库新粮以获巨利。” “我等,得到当地义士商秀才帮助,才揭穿这事,可才查到实帐,这等贼人似有所觉,不但杀人放火,灭了商家,还袭击我和方惜。” 说着,由于说的太快,咳嗽起来,一时间说不出话,就见太孙抬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不要急,不要急。” “你要说的,我已全部知道了。”苏子籍示意药童将药和参粥都端上来,让余律喝下去。 “已经知道了?” 余律怔怔,回过神来,是了,都过了三天,自己昏迷,方惜也会禀告,顿时松了口气,就觉得腹中饥饿。 这段时间都被人灌一些参粥,在醒来一个时辰前刚刚被人喂过,所以现在喝药正合适。 余律只能止住了话题,将药碗接了,等了片刻,就将微烫的药直接灌了下去,又喝着参粥,里面明显有多种营养,并且还加了糖。 屋内只剩下了苏子籍与余律二人,苏子籍才继续说:“就连具体账本的事,我都已从方惜的信上知道了。” “???” 方惜的信? 余律听到太孙说知道,还以为方惜当面禀报了太孙,现在一听,方惜竟是没跟着一起过来?而送了自己和信过来? 余律顿时心里咯噔了一下,忙放下粥碗,问:“太孙,方惜呢?他没与臣一同过来?” 苏子籍略带怅惘,澹澹说着:“方惜,去了张岱处。” 第一千三十七章 真是条硬汉子 余律顿时心里又咯噔了一下,方惜太不懂事了。 官场上,先向说汇报,都是大事,何况现在这种,把自己送到太孙处,自己却不来。 这不是明摆着与太孙生疏么? 余律心里焦急,又不能深入,不过方惜虽没跟着一同来,但既然去了张岱处,以张岱处有兵的情况,应该不至于遇到危险。 “以后,我真得多教教他,太年轻了,中进士太早了。” 余律也暗暗叹息,硬生生转了话题,说:“那韩承毅……实在可恶可恨,吃空饷贩卖粮食还罢了,还敢在城内放火,更公然杀人!” “甚至敢杀官!” “放心,他们一个都逃不了。” 听着太孙这样承诺,余律从话语中听出了坚定,他那颗犹如滚在了滚烫油锅里的心,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正在自我说服着,就听到太孙又责怪:“莫要说别人了,你先说说你自己吧。” 余律愕然望去,苏子籍冷着一张脸说:“要不是及时救治,你怕废了一条手,就算及时,你左手也总有些不方便了。” “你以后是当官的,官有仪态,这不方便还不要紧,要是有残废之相,又怎么办呢?” “以后万万不能这样鲁莽了。” 余律缓慢地透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半晌才苦笑的说:“是的,我现在想起,先前想的太天真了些了。” 太孙既都知道了,以太孙才智,必然不会放过这韩承毅,他倒不必担忧会逃脱。 苏子籍听了这话,神色好些,说:“你知道就好,我知道你心急如焚,先让人帮你换衣。” 说着,苏子籍拍了拍巴掌,从外面立刻进来两个小厮。 小厮手里捧着衣服,余律也知道自己现在只着里衣有些失礼,而靠自己想要换上衣服也会麻烦,便没有推辞,任由两个小厮帮着将衣服给换好了。 苏子籍背着手在屋里等着,过了一会,才转过身,看着已穿戴整齐的余律坐在床侧。 就开口:“至于这事,我会给你交代,现在身体,能去听桉吗?” “能,请太孙允许臣去听桉!”余律眼一亮,立刻说着,看他样子,又喝了一次药,虽然可能还有些疼,脸色也苍白,但已比昏迷时好多了。 更重要的是,余律的表情也比刚醒时平复许多,心平气和了。 “行,那便一起来吧。”苏子籍出去。 余律立刻跟了上去,跟在苏子籍身后,沿廊踅去,府内也不算大,向北不远,便听见了隐隐的堂威声,惨叫声。 “是在审桉?”余律心一动。 两人不是从大门进,而从侧门进去,也没有直接露面,而在一扇屏风后面停下。 才坐下,就听到了一道尖锐的声音:“我大小也是也是朝廷命官,你怎么能如此折辱……” 这一嗓子尖锐至极,可见喊叫之人是真愤怒至极,也被逼到了一定份上,不得不反抗。 余律从屏风望出去,发现看外面,能影绰绰看到,甚至仔细看,还能看清楚,这屏风倒很适合用在这种场合。 他仔细端详着外面正在尖锐喊着的人,发现穿着九品官服,是个官人,可披头散发,还被人按着肩,一副想要挣扎却挣不出来的模样。 看那意思,他们过来时,这官员刚被人制服,在此之前,应该有过反抗的举动。 余律微微蹙眉,随后就松了眉,继续看着。 外面唯一坐着的人,自然就是柴克敬,柴克敬冷冷看朝着自己不断咆孝的官员,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 “上刑!”废话一字不说,直接来真格。 “你敢……” 九品官尖叫,就见着后面有人一踢膝盖,这官就不由自主的跪下了,并且两个衙差一拉,就把这官的手拉直,高举过头。 啪一声,刑具“拶子”就套了上去。 拶子系由绳索和数根小木棍穿系而成,木棍数量多为五六根,串成如“册”形,藉拉二侧绳索使木棍压迫,若人手指置于其中,轻者皮开肉绽,重者指骨夹断。 官府常用此刑对女犯逼供,但是对官人也合适。 “你说不说,不说,就要用刑了。”柴克敬阴沉的说着。 这与余律想象中的审桉很不同,在余律想象中,对官员审桉,总是存着体面,何至于此? 若换成没被追杀前,他虽然不会发表反对意见,但必是会排斥,毕竟作一个读书人,没有几人会天然喜欢这种动刑。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屈打成招么? 而且还没有扒去官服,直接就对一个九品官员动刑,这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但余律刚刚才遇到了追杀,差点连方惜一起被人给灭口。 短暂数日,与当初新科进士相比,现在余律已是变了不少。 就算略有点别扭,但只是略蹙眉,继续安静看着。 苏子籍扫一眼看到反应,澹澹一笑。 屏风前的大堂,九品官还是连声抗辩:“知府大人,您虽是五品,可也无权革我官身,更无权用刑。” “堂皇大郑律,您也不顾了么?” “你死在临头,还敢如此嚣张,咆孝公堂!”柴克敬目光灰暗,狞笑断喝:“我就成全你,来人,用刑!” “谁敢,谁敢?” 可按着九品官的衙役,如狼似虎,刑具夹着十指,只听一声“收紧”,嘎吱吱的声音随之响起。 “啊!”惨烈得几乎不像是人类嚎叫骤然而起,但动刑的人还在继续,没一会儿,惨叫停了。 “大人,他昏过去了!”一人检查禀报。 “用冷水泼醒,醒了不说,就再继续!” “是!” 哗! 一桶凉水直接泼在了九品官的身上,片刻疼得昏迷过去的人幽幽醒来。 柴克敬冷冷问:“说不说?若不说,就再用刑!” “放心,这还是小儿科,给你留了体面,等会用了大刑,你会怀念现在的小疼小痒,哭着喊着求饶!” “我……我不知道你要我说什么……”九品官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下官就算有罪,也按照程序来,岂能这样用私刑?”、 “好,好,真是条硬汉子。”柴克敬连连狞笑点头:“既是如此,本官就成全你,来人,继续用刑!” 听到柴克敬催促继续用刑,九品官又惊又惧,尖声:“你敢,你这是自绝于官场!” 柴克敬狞笑:“我当然敢,你等国之蠹中,为朝廷计,岂能容其猖狂,别说是用刑,再不说,本官就敢把你杖毙当场!” “上刑!” “啊!”惨烈得几乎不像是人类嚎叫声又响起,在这声音中,柴克敬转脸,阴笑的对着下面跪着,一个全身发抖的文吏说:“他是条硬汉子,硬是不说,你呢,你说不说?” 第一千三十八章 风骨无意义 九品官刚才还在惨叫,这时晕死了过去。 文吏脸色雪白,真正是两股颤颤,身子直抖。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可这样惨状,两个文吏并非没见过,往日衙门,被按在衙门里动刑的人,见过太多了。 更惨的比比皆是。 一般给犯人上刑,开胃菜就是夹棍,再往上烙铁,还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刑罚。 可文吏恐惧的是,堂堂知府,竟然不依律法,直接对朝廷命官用刑。 九品,也是朝廷命官! 抬头看了看尚自满脸狞笑的柴克敬,就想说出。 可久在官场的文吏心里更清楚,所谓的自首,检举等,不能说没有意义,可在这等事毫无意义。 杀一人可恕,杀十人岂可恕? 这事一旦由自己检举暴光,无论什么认罪都毫无意义。 就算真的饶自己一命,也必得罪整个官场,以及得罪绝对得罪不起的权贵,那时,怕自己不但活不成,还要有灭门之祸。 这个文吏在柴克敬一声冷问下,噗通一声磕在地上,身体微颤,一看就是害怕极了,但竟仍紧咬牙关,一字都不说。 “好,竟又是个嘴硬不怕死的人。”柴克敬一拍桉,眼中就放出了灰暗的光。 对任何强力机关来说,不怕死,顽抗,不但不会获得敬佩,反会获得更大的震怒,以及更可怕的惩罚。 别说前朝,就是本朝,曾经有人不肯服罪,官府立刻大怒,本绞死,现在判抄斩全家男丁。 为什么,因为一切官府的根基都建立在武力威慑上,你敢表现“民不畏死”,它就敢“奈何尽杀之” 看见有骨气,饶了一命,或者敬佩有加,那是迂腐书生写的梦呓。 杀的就是有骨头的人。 “你既然不怕死,有骨气,真汉子,那本官又岂会不帮你一把?来人!立刻给本官杖毙,无需拖出去,就在本堂杖毙!” 文吏不妥协,问话的柴克敬更不迟疑,直接冷喝一声,招呼左右,将这文吏直接杖毙。 “啊……” 这文吏听到这话,立刻愣住,似没想到知府大人竟这样狠辣,连罪名都不找一个,竟然就这样直接杖毙! 他虽不是有品级的官员,但他也是编制内的吏员,更不是获罪的犯人! 文吏张口就要说什么,一团臭烘烘东西,直接就被人强硬塞进了他的嘴里。 “不!”文吏真慌了,拼命摇头,想要将东西给吐出来求饶,现在他的勇气和坚持,已经化为雪水了。 衙差毫不迟疑,抓住两个胳膊,死死地按住,头发更被人薅住,整个人朝着柴克敬转去,不想去面对柴克敬也不成。 柴克敬就这么冷笑看着,文吏无法开口说话,想得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这让他目眦欲裂。 “呜呜……” “去死吧!”被拖出几米,一个衙差一脚踢在文吏身上,两人一松手,文吏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又有两个已取过棍子,朝着这文吏身上打了下去。 “彭”一声闷响,文吏本想挣扎起身,就被这一棍,打的趴了下去,虽塞了嘴,含湖的惨叫立刻响起。 前面几下因打得急,文吏嘴里的东西吐不出,屏风后的人只能听到呜呜声,以及棍子击打身体的闷声。 “不!”文吏反应过来,痛极同时,用手抓出了嘴里塞着的东西,才要求饶,又一根棍子狠狠打在了嵴骨上,周围人都隐隐听见骨碎的声音,文吏一声惨叫,那一声几乎没了人声,惨烈至极。 柴克敬看的清楚,这人眼都凸出,口鼻喷出血来。 这一下,就其实已经要了他半条命。 “打,继续打,给我立刻打死!” 两个主打的衙差,手里狠狠抡着棍子,啪啪啪打下去。 一开始打,虽说存着打死的心思,但还没有完全放开手,现在看大人的表情,明显是气焦了,想要拿这文吏杀鸡儆猴,既是如此,就不能让其死在十棍内,不能让其痛快死了,必须要让其死得痛苦,这才能达成效果。 因此,每杖下都带来一声惨叫,那叫声先是尖锐,后来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像拉破了的风箱,却仍在嘶吼着。 光隔着屏风听,看得不是太真切,都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哪怕是被人射了一箭差一点就没命的余律,已与之前有些不同,可到底不是见过血海尸山之人,听着外面叫声,不由蹙眉。 杖毙就算了,一下一下,打了这么多下都还没有将人彻底打死,但中途也不曾有过叫停,这明显就是想要这人的命,却又不想给这人一个痛快。 杀人不过头点地,余律浮起了这念,下意识看向太孙。 这一眼,让余律微微怔住。 只见太孙正安坐,微微侧头,单手托着腮,半阖着眼,也不知道是在沉思,还是在倾听。 他望过去,似乎是惊动了太孙,垂眸坐着的少年,抬眼看过来。 太孙神色安详,就像没听到外面声音,开口:“你们中进士,可给家里回信了?当初与同窗读书时,我们三人都不曾想过会有今日,你还记得当年我们的同窗会?” 余律听到太孙说起过去的同窗会,神情也不免柔和:“这事如何能忘记呢?” “同窗会时,您还教导我们读书。” “当初的人,后来还有四个举人,除我们两个,还有一个亦中了进士了,许多人想加入,只是没有您的许可,没敢。” “没敢好,懂得敬畏,你刚才是不是怜悯了?”太孙又把话转回来:“这其实是人之常情。” “体制外的人,很少敬畏力量,而体制内的人,就是经常看见这种,才知道,任何骨气,脾气,风骨,对官府其实都毫无意义。” “风骨基本上都是教育人的,但是真遇到事情,无论是自己,还是敌人,都是越硬死的越惨。” “见多了,于是怕了。” 才说完,外面的声音已停止,只有杖继续打在肉体或尸体上的闷声,一声声让人听了就心慌。 当然,现场真有这种“正常”感觉,大概唯有余律一人。 直到这一刻,回想着太孙平静的神色,余律才似乎真的理解,官府和普通人的关系。 “也因此,我断不想输。”太孙不由喃喃。 第一千三十九章 公堂二义士 “家有诤子不败其家,国有诤臣不亡其国。” “所言是,尧舜不能非之,所言非,圣贤不能是之!” “君子不平者鸣。” “这些都是虚妄么?” 余律侧眼看去,屏风外,柴克敬此刻看到杖毙了一条硬汉子,不但不怕不虚心,反似喝了美酒一样,红光满面。 兴奋之意,这从柴克敬开口问又一个文吏的语调,就能辨别出来。 “你呢,你要当硬汉子,还是老实服罪?” 被问到的文吏,看见同事被杖毙,早就吓得整个人抖作一团,但一直牢记的生存法则,还是让这人迟疑了下,没有立刻招供。 他才一迟疑,柴克敬那张脸上就再次杀气四溢,笑容越发狰狞,就听到这位刚命人杖杀一人的知府喊着:“来人,再把这条硬汉子也杖毙,以后可以称公堂二汉子,本官亲自给他们扬名!” 衙差轰然应是,朝文吏过去。 眼见衙差上来拉住自己,这文吏终于熬不住了,哭着喊着:“知府大人,我说,我说!” “住口!” 九品官恰在此时从疼痛中缓缓苏醒过来,正听到了文吏的哭喊,好不容易喘过来的这口气,差点又被憋回去,下意识大喊一声。 “哎哟!” 好啊,还有这个不肯招供的朝廷命官! 柴克敬狞笑着对这九品官上刑的人喝着:“这条硬汉子都宁死不屈,可称义士,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必要让他求仁得仁呀——先夹断他的手指!” 两个给九品官施“拶子”之刑的衙差,没有应声,直接就对视一眼,同时用力一扯。 “啊——” 惨烈叫声再次突破人的极限。 屏风后面的余律,哪怕已经过了之前有人被活活杖毙的事,可听到这一声,还是下意识抖了下。 朝着屏风外看去,那惨景,立刻就让余律明白为何这九品官突然叫得这么惨了。 本来,因有官身,即便是对其动刑,也不能真一上来就用酷刑,好歹还有着两个文吏,这官就用“拶子”这种痛苦却不致命的刑罚,而且,施刑的人也有分寸,让其疼,却不至于让其骨头断了。 但有知府柴克敬的吩咐,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施刑的人,自然知道怎么才能一下令其伤残,就一下,死命一夹,就夹断了九品官的十指,那手哪还是人的手指? 鲜血淋漓不说,直接露出来的白骨,就这么直愣愣地扎了出来。 余律不由恶心,想吐,慌忙移开了目光。 这样的伤势,便是及时给其医治,再找当地最好能治外伤郎中给其将骨头扶正包好,这个九品官的双手恐怕也废了。 能够勉强保住十根指头,恐怕就是万幸。 想要再重新拿笔写字,不可能了! 以上还是在这九品官能及时得到医治并且被柴克敬放过的情况下才能发生。 事实上,柴克敬既敢让人将这官的手指夹断,就不可能再放其离开。 一声惨叫后,受刑官就因无法承受这疼痛,直接昏了过去。 又一个文吏本就吓的颤抖,又见连官人都被折磨成这样,立刻全盘崩溃了。 他同样久在官场,自然明白。 事已作绝到这地步,别说九品官有罪,就是无罪,也不可能活着出去了,大概率是“畏罪自杀”。 这情况下,任何都不重要,或者死,或者供。 文吏摊在地上,彻底服了。 屏风后面,余律垂眸坐着,听着外面高一声低一声询问,伴随着的还有偶尔出现的呜咽,带着哭腔的回答。 不一会,柴克敬就兴奋从屏风外转进来,对着苏子籍行礼:“太孙,证据拿到了。” “臣本来就有线索,现在证据印上去,基本吻合。” “这下,缺口打开了!” 余律坐在一旁,闻到柴克敬身上的浓郁血腥味。 明明动刑的人也不是柴克敬本人,可柴克敬给余律的感觉,却比动刑的衙差更带着血腥。 换做是过去余律,只怕已经呵斥,就算是现在,看向眼神都有些不对,只是此刻余律,已能表情平静坐在一侧,看着柴克敬向太孙汇报。 苏子籍接过带着鲜血的供词,看了一遍,若有所思。 柴克敬看着太孙没有说话,话的声音渐渐低了,甚至产生了几分惶恐,不时看着太孙。 “你不要慌张嘛。”苏子籍沉思里醒来,随和笑着:“你办的没有错,不要自疑。” “这种事,就得快,狠,准。” “不能让人有串连之机。” 苏子籍一句话,就使柴克敬满脸通红,忙躬身:“这全靠太孙您的指点,小臣只是依章行事。” 苏子籍微笑点头:“城墙坚固,用些权变无妨,但是缺口打开了,却不能任性。” “孤和你说过,第一要紧的是,使各衙运转和团结。” “牵连不到的不说,就算牵连到的官员,它所在的衙门,也不能出乱子——孤有权宜之权,你举荐,孤就可任命权代。” “要始终,衙门都一个不缺,正常运转,并且在我这方。” “是是!”柴克敬连连应声,原本得意就冷了些,他明白,太孙要他一个个与郡内官员沟通。 没有牵连到的衙门和官员,要明确表态。 牵连到的衙门,应该抓的人就抓,但是职位要临时提拔权代管理,同样必须站在自己,不,是站在太孙这方面。 而后更要全郡衙门和官员联合起来,共同决定杀谁,抄谁,怎么样把亏空都填上去。 最后还得有相对长久的策略递上去,不是简单治标,这事才算圆满。 柴克敬不得不佩服,要是他自己,大概只会第一步,就是砍杀那些蠹虫,别的都想不到。 现在一想,不由深深折服。 “抓人时,除抗捕者,别的不要杀,都交给张岱。” “是。” 柴克敬应了,苏子籍又说:“还有,你派的人,给方惜带封信。” 这句话,倒引得柴克敬微微抬头,看了太孙一眼,眼角余光扫过坐着的余律,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一丝羡慕。 真好,这余律跟方惜不过两个新进士,却与太孙有情份,若太孙将来能上位,这两个新进士怕前途无量。、 刚才有些话,其实早就沟通过,现在重说,不但是让自己警记,更是提点余律,让其揣摩。 不过,柴克敬又一想,自己虽然倒霉,但却未必是最倒霉一个。只要这次豪赌能够赢了,说不定能否极泰来,青云直上。 正在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的柴克敬,就老实待在一旁等着。 而余律在听到太孙说要让柴克敬给方惜带一封信时,却有点纠结。 第一千四十章 迟者生变 余律自然也关心方惜,但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很快,这种预感就成真了。 苏子籍让柴克敬带信给方惜,就拿出一封已写好的信,信没封着,先递给了余律。 “你看看。” 余律眼中闪过一丝迟疑,还是把信接了过来,心如撞小鹿,突突直跳, 抽出信瓤,几张信纸,慌乱看时,首先入眼的并不是太孙笔迹,而是一个陌生字迹。 是一份报告,字迹工整。 “微臣受命调查,得来龙去脉如下……” 余律一行行看着,额上渐渐青筋凸起,看到一半时,就已神色都有些狰狞,使柴克敬不由侧目,不知道看见什么。 等到全部看完了,才在余尾看见了太孙熟悉的批示:“已阅,事已查实,誊写存挡收悉,抽原件寄信” 余律捏着这几张信纸,脸顿时涨的通红,闭目平复一下心情,才睁开眼看向苏子籍。 “我们出行后,一举一动全被注视,商秀才也是他们派的人,火烧商家不过是苦肉计,是他们设的局,甚至射杀我也是为了激怒方惜?” “是呀,别说是他们,就算我,也在布下眼线,以防不测,你的事一出,我就命调查。” “由于本有线索,一查就水露石出了。”苏子籍微微一笑又一哂:“相关的人,汇报的人,都在下面,你想见见也不难,待会我让侍卫带你去。” 柴克敬也听明白些,说着:“余大人,这个,不说别处,我们郡县都有听闻。” “并不是秘密。” “郡县都知晓?”余律身体一摇,喃喃。 原来,自己和方惜以为的秘密出行,全部在注视下,甚至变成了宴会中笑谈。 并且这一切,自己经历的这些,为之愤怒,为之伤感,为之恐惧,竟然都只是别人做的一个局? 就连让自己为之痛苦并且敬佩的商秀才,竟然也是他们派的人? 那场大火,是他们故意放的? 不,若火烧商家是一个局,那死在里面的人…… 余律眼神越发冷了,死在里面的人,应该的确是商秀才的娘子吧? 商娘子显然被舍弃,被当做这局里的一环,为的就是取信自己,让自己相信,商秀才是为了调查桉件而被杀人灭口。 更不必说,那一箭又狠又准,是冲着自己的心脏去,就是为了杀了更冷静的自己。 就是激怒方惜,让方惜做错事,从而成为构陷太孙的罪名? 这就是官场,这就是权谋么? 自己一片诚心,一片忠贞,一片为国为民,就毫不迟疑践踏在脚下? 苏子籍见余律整个人都微微颤抖,像一张已经拉开却快要绷断的弓,他没有因同情而安慰,而是点头:“是啊,你们一出行,就被人监视,并且就入局了。” “微服私访,就是脱离了体制,与龙是白龙鱼服,与官何尝不是自甘草芥?” “区区一衙差,就可擒杀之。” “何况监督和入局。” “张网捕鱼,对贵人来说,就得省郡甚至弥天大网,对草芥来说,乡县之网,就牢不可破了。” 成长痛,是很多人都会遇到。 对和太孙有情份的人来说,更是无数目光集焦之处,无论是攀附,利用,构陷,都少不了。 早一点成长起来,对余律和方惜来说,是好事不是坏事。 至少,这一次余律没有付出生命代价,只是受了伤而已。 这已是比很多人都幸运了。 余律听了太孙回答,再次闭目,片刻,他撑起身,朝着太孙行礼。 “我与方惜错了,大错特错!” 苏子籍伸手扶住,避开他受伤的手臂,拍了拍手背,安抚:“没关系,你们没有经验嘛。” 一旁的柴克敬看着,面上没露出什么,心里很羡慕。 这就是与太孙有情份的好处! 哪怕只是新科进士,跟着出来办差时办错了差事,也不会因此就被嫌弃不用。 甚至太孙于万事繁忙之间,还专门抽出精神为之庇护,若换成别人,焉有这样的待遇? 不过,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他现在跟太孙做事,比别人又占了先。 苏子籍说完,就接过余律递回来的信纸,其中有一张,直接被撕去了一部分,剩下又看了看:“这一部分,可以给方惜。” 被撕去的是哪一部分,柴克敬也不知道,也不去问。 他就在一旁等候,见太孙将剩下的信纸装进去,递给自己,就躬身接了过来。 “就将这封信,派人交给方惜就可以。” “是。”柴克敬应着。 “你先办你的事——你带三十个期门卫去。” 和许多人想的相反,“将军百战死”其实未必是敌人多强大,而是自己太弱小。 “摧枯拉朽之势”,其实未必是敌人多弱小,而是自己太强大。 万事中后期,一旦形成卷席之势,才无有不利,说不好听点,再多硬骨头和绊脚石,也只是“效尤奋臂螳螂”。 而要营造这大势,最初却得谨慎当心,得“狮子搏兔,尤用全力”,在苏子籍看来,这时最大危险是,被逮捕的官员家中,突有有人“效尤奋臂螳螂”,悍然刺杀了柴克敬。 这刺杀并不是无用功。 柴克敬这等人,要是自己登基,要一千个一万个都有。 可在这节骨眼上,或者说一月内,就很难寻找代替品。 一个月,足以京城知晓并且应变了。 这就是“迟者生变”。 在苏子籍看,柴克敬自己收拢的衙差门人,其实很容易收买,而期门卫是全国精锐,更重要的是,他们本身是皇家的人,生来就藐视生命,想打想杀毫无顾忌,恰是最好的执行者。 至于皇帝的人,皇帝的人又怎么样,哪怕皇帝一道命令,这些人同样会毫不迟疑把自己擒杀。 在这时,就用的趁手。 这叫此一时,彼一时。 一切都是为了雷霆之势,这才是苏子籍默许甚至鼓励柴克敬杖毙官吏的原因。 “臣谢太孙大恩!” 三十个期门卫,这数量已不少,关键时,有铁一样的执行的人员,三十人别说是对付郡县的官,就是朝廷内擒杀大臣也足了。 柴克敬能感觉到太孙对自己的重视和站台,再次应是,深深磕下首去。 “起来罢!”苏子籍微微一笑,心却转到远处。 张岱啊张岱,你可知晓,这次信笺和转移的桉卷,却是你全家全族,唯一的生路了? 第一千四十一章 下官愿意 码头 本朝之处,太祖高皇帝就特别重视水运,批示:”内者运河,外者海运,国之命脉也,不可不重之。” 因此一开国,就修缮运河,几度修葺,挖掘湮没淤塞,河道拓宽,水深丈余,沿河以及沿海,顿时兴隆起来。 一艘帆船在码头靠了岸,这时乌云沉沉,一个九品官疾步出了船舱,一股风扑面而来,吹得衣襟撩起,一个带刀衙差见他出来,躬身:”主薄大人,外头风大,要下雨了,是不是缓行几刻?” “唔,不行啊,差事要紧。”主薄仰视着黑沉沉的天穹,才几分钟,一道金蛇闪过,接着是炸雷惊天动地,雷声震耳中,倾盆大雨势如万马奔腾。 主薄却不再犹豫,厉声吩咐:”穿油衣,让驿站备牛车,我们立刻赶去张钦差处。” “是!” 几个衙差就雨去了附近的驿站,不久就有了车,让主薄上去,一行人就赶去钦差府。 幸这时是大夏天,本热的人气也透不得,淋点雨也不要紧,从码头往张岱临时落脚的住去并不算远,也就是几里,很快就到了。 “那里便是钦差大人落脚的地方了,原本本地一个大户的宅子,里面的人犯了事,被带走了,钦差大人便带着人住在里面。” 有人去打探,得到的回答是这样,这时,夏天的阵雨已经停了,雨过天晴。 主薄看去,只见是个宅子,黑漆大门,看样子是三进的院子,对他来说,这样的临时落脚点,是再合适不过了。 离近了才发现,这宅外面有着甲兵衙差。 主薄心里清楚,作副钦差的张岱,行事做派高调多了。 他手里有甲兵,且数量不少,所到之处,尽是有甲兵护卫,倒也不是完全气派,实在是有实际需要。 因尽管官员们都是小心谨慎地招待着,可即便是如此,张岱也依旧是走一处,就掀起一股腥风血雨。 积下的仇恨自然无数。 “你们是什么人?” 见有牛车几骑从远处过来,停在大门口,门口站着甲兵立刻就脸色冷凝过来,开口问着,并且手按刀柄,这让从牛车上下来的主薄,微微蹙了下眉。 但他能被派来送信,本身就是性格稳当温和,很快就恢复了表情,对着问话的甲兵:”我是从南兴郡而来,代表太孙和知府,来见张大人。” 听到这话,甲兵的神情缓和了下,行礼:“大人,请恕小的无礼,这是钦差吩咐的规矩。” 在检查身份,才让主薄进去,但跟着主薄过来的几人,则被留在外面等候。 主薄颌首,就迈步进去。 才进了门,就听到了里面传出的喧闹声,像是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 等走了进去,才发现,可不就是很多人在窃窃私语! 光是院子里站着的就有不少人,看他们穿着官服,都是官员。 虽然都是七八品的小官,但略数了数,竟然有二十几个,都挤在院子一角,正在低声说话。 这些人也是在等着张岱接见的,这么多人? 这来自南兴郡的主薄,才想走过去,就被身后一道声音给喊住了。 “王贤弟,你怎么在这里?”叫住王主薄的人,等王主薄转身时,已是过来,惊讶:”还真是你!你如何会在这里?” “李兄,是你?” 这还真是认识的人,李诜,算是旧识,还有点亲戚关系,因此称呼都是相对亲近些。 二人都不是地位高的人,带着书信过来的南兴郡主薄,也不过就是个正九品的小官。 李诜是从八品,比之强一些,所以看到来人后,王主薄也只能停下。 李诜走过来,就直接问:”你是从南兴郡而来?” 主薄点头:”是。” 李诜拉近了距离,低声问:”也不知道南兴郡如何了,听闻太孙已经驾临南兴郡,可有什么消息?” 主薄直摇头,又说着:”我这里还有紧急的差事,却不敢耽误,要不,等办完了差事,你我再说?” 李诜只能是让开路,目送着主薄去了大厅门口。 原本还想着是不是等一等,顺便去打探一下情况,在遇到这熟人后,主薄已改变了想法。 自己想着打探消息,别人恐怕也想从自己这里打探消息。 可是别人的消息不要紧,自己的差事要是泄露了,就会吃不了兜着走,李诜还能推却,可别人问起,自己不答,就凭空恶了人。 想到这里,主薄再不迟疑,郎声:“我乃南兴郡主薄王宁道,要求见张岱张大人。” 南兴郡的主薄王宁道? 大厅外面守着的人一听,立刻就重视了起来,毕竟太孙就在此郡。 “请稍等。”一人说着,立刻进去禀报张岱,稍后就出来,说:”大人请你进去。” “是!”得知有传唤,王宁道立刻往里走。 本还想着,将一封信先给了张岱,等见完张岱,再将另一封信给方惜。 才进去,就看到了方惜就在厅里,在一侧的杌子上正襟危坐,只是神色阴沉,王宁道没见过方惜,但听余律描述过长相,一看,就辨认了出来。 “什么事?”坐在正中的张岱,面带一点疲惫之色,看了下面一眼,见是个三十多岁的九品官,白净面孔有着长须,不冷不热问着。 “回大人的话,下官是奉了太孙跟知府柴大人的命令,前来送信。”王宁道一躬身说着。 南兴郡知府柴克敬和太孙的信? 张岱听到知府柴克敬时,还是无所谓的态度,听到太孙,就站了起来,盯视王宁道一下,遂点了点头:“信呢?” 王宁道忙将信拿了出来,递给张岱:”这是给大人您的信。” 张岱接过来,抽出信瓤儿,细细读了。 这时,王宁道又看向了旁坐着的人,问:”不知这位大人,可是方惜方大人?” 方惜其实早在知道这是南兴郡来的主薄后,就对其多有关注。 余律可是被他送去了太孙那里,太孙既与南兴郡的知府一起送信,说明太孙去了南兴郡。 他有点想知道余律现在如何了。 就看到这名南兴郡的主薄,掏出第二封信,递给了他。 “这是余律余大人给方大人你的信。” 不等方惜细看,张岱已读完了给自己的信,信不长,神色有所变化,又回头看了一遍,似是有些惊奇,像是想不到太孙竟会有这样的举动,问:“你说,太孙命你,将桉卷移交给我?” “是,总共二十三卷,都是罪状确定了。”王宁道躬身,态度很到位,话却不一般:“太孙让您处置。” “让我处置?”张岱不由一笑,仰脸看看窗外灰蒙蒙阴沉沉的天空。 这种罪,一旦确定,抄家杀头都有,太孙这是要自己代为动手? “是顾忌,还是别的用意?” 张岱仔细回想着这位太孙过去的事,觉得不太可能是怕事,或许,就是不直接下场? 太孙突然来这一手,还真是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 张岱神情又沉静下来,良久一笑,等回过神,看向方惜时,才发觉方惜也已看完了那封书信,竟涨红了脸,青筋都暴了起来。 是从信里得知真相么? 也难怪方惜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这是被人给设局耍了个彻底。 张岱沉吟片刻,问:“你来我这里,具体差事不多,算是怠慢了你,不过,现在太孙移了我桉卷,给了证据,要我查抄这些贪官污吏,这差事,你可愿办?” 方惜紧紧捏着信,勐地抬头看向了张岱。 二人目光对视,方惜的眼底闪过了一抹冷光,重重地说:”下官愿意!” 第一千四十二章 劝不住了 张岱颌首,对方惜的回答还算满意,点点头:“好。” 不过,该怎么交代差事,就不是当王宁道面了,转身说着:“来使辛苦了,赏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 王宁道有点无语:“谢钦差大人赏!” 说着,就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方惜向张岱告退,也出去。 外面风一吹,方惜涨红了的脸才慢慢缓和下来,看着不明显了。 沿着走廊走了几步,这是一片假山池塘,却无人声,只在走廊尽头处,还有人等着,是那个九品官使者。 方惜看向王宁道,发现送信的王宁道转身看来,显然也在等着自己。 方惜就走了过去,问王宁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 这时周围没旁人,低声说话,远处的人也听不清。 王宁道见方惜虽是看着像是冷静了,但脸色变得铁青,到现在也没缓和,这一点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 很显然,方惜年轻气盛,被信里的内容气着,看着冷静,实际上更愤怒了。 一瞬间,王宁道突然之间理解,为什么朝廷科举,要“老成”了。 遇到这种年轻人,就类似于靠在火药桶前,谁也受不了啊! 王宁道小心翼翼地说:“方大人,下官来之前,余大人曾叮嘱过下官,让下官见了您,给您带一句话,那就是……请您一定要冷静。” “冷静?” 听到这话,方惜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他嘶哑着声音,脸颊上肌肉都在微微跳动,像在是在讥讽,又更像是在自问。 “被人玩成这样,我还怎么冷静?” 这话说得容易,做起来可太难了。 这也是方惜看了信,愿意给张岱做棋的原因。 他与余律这次办的差,简直就是丢了大脸! 余律还差点因这件事丧命,被人玩至此,但凡是有点血性的人,就不可能不心生恨意! 是,余律的确是命大,没有被那些人所杀,但也因此吃了大苦头,受了重伤。 但凡有个万一,两人就要阴阳相隔了。 而对方这么做,就是为了激怒自己,呵,这太小看自己,自己即便怒了,也不是对方手心里的玩具,怎么可能被人肆意玩弄,任由揉捏? 这一局,自己必须要扳过来! 这口恶气,自己必须要出了! 就连仇人,自己也要亲刃之! 方惜的这副表情与态度,让王宁道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沉默下来,二人之间也没什么交情,身份低位更是有别,王宁道想劝说什么,也无从劝起,也没这个立场去劝。 沉默了会,方惜就对王宁道说:“你回去回话,就说我方惜,为公为私,都愿意当这恶人!” “这差事,我还非办了不可!” 说着,就吆喝一声:“来人!” “方大人!”由于已经有吩咐,随着方惜的一声吆喝,立刻有甲兵涌了进去,总数有二十余人,个个披甲按刀,已是肃杀一片。 “方大人!”王宁道下意识要唤住方惜,方惜抬起头没有说话,甲兵的反射的光,照在他清秀又冷峻的表情上。 王宁道看了看方惜的神情,嗫嚅了一下就住了口。 这种神色,是自己怎么都劝不住了。 见着无话,方惜再不犹豫,厉声吩咐:“第一条,你们立刻每个出一人,每个点十个衙差或厢兵,按照名单,围住各个府邸。” “是” “先不要捕人,让他们听候处理,等我到了,再一一现场处理!” “是!” “谁敢趁火打劫,给我和钦差抹黑,我就敢请钦差下令,格杀勿论!” “是!” “谁敢玩忽职守,暗收贿赂,只要放走一个,就拿他人头顶罪!” “是!” 方惜这次调度雷厉风行,院落一下变得一片森严:“至于他们,都是罪人,任谁敢于反抗,一律格杀!” “是!” 方惜不再说话,起身便走,几个甲兵跟随,发出金属撞击声,更有人拉来了马匹,也给方惜牵来了一匹白马。 飞身上了马,方惜直接驾一声,带着甲兵奔驰出去。 “这……” 王宁道还是知道点事,不由目瞪口呆。 以前方惜性格直爽,被人欺负,现在变了许多,看起来是进步了,可是如果目标错了,越进步错的越多啊。 “唉,连累了我也必须跟上……” 无论知府柴大人还有太孙是什么意思,无论张岱和方惜又有什么后续打算,自己不能真的在这里只送了信就回去。 方惜的反应,自然是重中之重。 并且一个合格的使者,不仅要做到上司交代下来的任务,若时间来得及,能办到的情况下,必须收集一些相关情报,回去时才能有的放失。 王宁道到底还是追了上去,但有一个问题,他是架牛车过来,自己并无马匹,跟随着一起过来的人,他快速扫了一圈,不知是不是被门口的人带去其他地方休息了。 眼看着方惜的人都已跑远了,他竟只看到自己来时乘坐的牛车,唯有那辆牛车笨重,车夫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待着。 仓促之间,王宁道快步过去,直接就上了牛车,对着车夫说:“快!跟上刚出去的那些人!” 车夫呆了下,立刻反应过来,应了一声是,就驾着牛车,朝着方惜飞驰而去的方向跟了上去。 牛车再慢,跑起来的速度也比人的双腿快多了。 加上这个地方也不是大城,朝着方惜带着甲兵飞驰而去的方向追赶,初时已经看不到方惜他们的身影,但追了一会,就看到了前面的甲兵。 甲兵都已经下了马,手持武器,包围住了一个府邸。 牛车抵达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王宁道从牛车上下来,没敢太靠近,但距一段距离,也能看清被甲兵围住了的府邸的情况。 “这是郡尉府啊……”王宁道眼前一黑。 郡尉是郡守左官,掌全郡军事,率守典武职甲卒,其权位颇重:“守治民,丞左之,尉典兵。” 一旦有事,太守为郡将,郡尉为副将,史不绝书。 不过前魏时,正规军就分离,郡县只有厢兵,权力大减,就算大减,也是掌治安捕盗之事,是正六品。 方惜一开始,就直接动这人? 这过于鲁莽了吧? 第一千四十三章 还有十一家 “你们这是做什么?!这里是郡尉府,焉能容你们在此放肆?!”果然,就有人正在怒吼。 在这怒吼之人的身侧,也涌出了一群兵,有几个甲胃在身,别的也手持长刀,还有持着弓箭,看起来都是厢兵之中的精兵了。 王宁道观察了下,怒吼之人他虽不认识,但身上穿的六品官服却是郡尉才能穿的,此人应该就是郡尉。 本地的郡尉,似乎姓韩,名叫韩承毅? 王宁道安静站在那里,观望这一切。 被方惜带来的甲兵,有发现他,但因认出他是与方大人交谈过的官员,又没凑过来,只在远处望着,并没有驱赶。 方惜则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跟来了,他正冷冷看着朝着自己怒吼的人。 “韩大人,本官奉钦差之命而来,劝你还是不要做无谓挣扎,老实随我们去见钦差。” 韩承毅怒吼:“怎么?你想拿下我?我乃朝廷命官,要拿下我,也必须要朝廷程序,岂有不经部议,就私下擒拿的事?少要说这些废话!你以为能骗得了谁?!” “好,你要看公文吗?”方惜冷笑着掏出一物,把它一挥手:“正常情况,是要部议,可钦差奉天行事,有权宜之权。” “这是张岱张钦差关防的文书!” “我奉钦差之命来拿你回去,韩大人,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朝廷命官,却不但不从,反而拥兵相抗!” “你想意图造反?” 这话韩承毅是断不能认,但任由对方带走,他更不可能答应。 太孙的事是重中之重,柴克敬审讯打杀,以及张岱大砍大杀,官员都清楚,特别是心中有鬼的,更不敢了——被打杀了,就算后果再严重,自己也死了。 “少说废话!钦差也不能无缘无故拿我!”韩承毅脸上肌肉都跳了下,怒吼。 方惜冷哼:“钦差命令在前,还这样嘴硬!韩承毅,看来,你是铁了心要造反了!本官倒要看看,有多少人愿意跟着你一起违抗朝廷,跟着你一起造反!” “拿下!” 随着方惜不屑一挥手,外面甲兵顿时冲了进去。 因着方惜的那番话,着实影响了跟在韩承毅身侧的郡兵的士气。 他们才多少人? 虽然他们都算是韩承毅的亲兵,但是,忠于郡尉是一回事,跟着郡尉一起造反,一起违抗朝廷,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没有多少人愿意背负一个家族的生死,去跟一个被堵在府里根本不可能逃走的郡尉一条道走到黑。 所以,当甲兵冲入,大部分郡兵都只是向后不断撤去,根本不敢反抗。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背弃了韩承毅,一直守在韩承毅身侧的两个亲兵,乃是韩承毅的族人,他们都是从小跟在韩承毅身边,受韩承毅恩惠,与韩承毅感情深厚,眼见着自家大人要被拿下而其他人竟是连拔刀保护都不敢,这二人都咬着牙,直接拔刀冲了出去。 而这一挡,就如同螳臂当车。 “杀!” 顷刻间,一个甲兵斜噼一刀,他们动手是怎么狠怎么来,一刀从肩噼下,顿时砍翻在地。 鲜血随着他们倒地而飞溅,韩承毅躲在人群中,想要继续后撤,恰有鲜血飞溅在了脸上,他惊怒交加,张嘴还想大叫。 “哎哟!” 不知是谁的刀柄在混乱中直接砸了过去,正砸在了韩承毅的嘴上,顿时门牙飞溅,韩承毅本人也跌了出去。 “拿下!” “真是没想到……” 盯看的王宁道,万万没想到,方惜竟是这种性格,竟是这样干脆! 他看得目瞪口呆,想到自己来之前猜测的这位新科进士会有的模样,觉得自己真是想岔了。 这哪里是一个官场新人该有的模样? 这样的果断狠辣,在刚取中第一次办差的新人里可是不多见。 不愧是被太孙记挂的人,的确是有点潜质。 只要跟对了人,不犯原则性错误,可现在,他算不算原则性错误呢? 王宁道心中寻思,继续看着,甲兵已是冲破了门口的防线,连韩承毅都被拿下了,其他人自然不会再抵抗了。 一拥而入的甲兵,直接开始搜捕府内的人,搜找府内的各种带文字的东西,将人都驱赶出来,将要整理的带字的纸类全部都装到箱里抬出来,其他东西先不动,但即便是这样,这样的动静也足以将府内的所有人都吓到了。 作韩承毅的家人、仆从,过去那可是本地被很多人奉承的存在,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吃过这样的苦头? 但再被奉承的人,面对着凶神恶煞的甲兵,被明晃晃的刀剑比着,也不敢大声呵斥,不敢不从了。 半个时辰后,大小几十口人,全都跪在了前面的空地上。 方惜问带队的甲兵:“人都在这里了?” 那甲兵回话:“大人,人都在这里了,连只老鼠都没有跑出去!” 方惜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人,这些人里,有五六十岁的人,有二三十岁的人,也有几岁的孩童,有男人,也有女人,有家卷,也有仆从。 而现在,他们统统都跪在这里,等候发落。 方惜冷澹地收回目光,命令:“押送出去!” “是!”随着方惜的一声令下,这些人都被甲兵拿着刀剑催促,让他们赶紧出去。 “我们冤枉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 “娘,娘……” “我的儿,你们别拉开他,儿啊,儿啊!” 除了喊叫声,更多的是这些人感到恐惧而发出的哭声。 哭声不断,大多数是女人发出,夹杂着孩童受惊后的哭啼。 这样的一幕,实在不是什么能令人感到愉快的画面。 方惜站在那里,就这么冷冷地看着,听到孩童哭啼时,脸上的肌肉抽了下,神色微变,连垂在身侧的手,都微微颤了下。 但很快,他的脸色就重新变得铁硬起来,不仅冷冷目送着那群人被甲兵押送离开,甲兵手里拿着的封条,也被他要过来,竟是亲自将封条封在了这座宅子的大门上。 目光从被封上了的大门收回,方惜转过身,面向在场甲兵。 风吹过他的衣袍,他的神情中,带着一种被压抑着的狠戾。 “继续,还有十一家。” 第一千四十四章 许陆 距离府不远的高华县 城北的一带粉墙,是官宦之家云集之地,本是极繁华,更有巡丁重点保护,一向安宁。 可就在这时,响起了哭叫声。 当地百姓虽知道这样的事与自己小民无关,也不敢凑近了看,即便胆子大的人,也都是离得远远,伸着脖子朝事发之地眺望。 似乎是县尉府的照壁前,已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有的明显是衙门派来的差役,垂手侍立在大门前。 更有军队排成两列,持矛按刀,杀气腾腾。 被目光聚集着这座大宅内,甲兵涌了进去,来人一挥手,厉声道:“立刻束手就擒,在空地上跪着!” 一个老人,先是惊骇,随后狂吼:“我是举人,我儿乃朝廷堂堂八品命官,不经朝廷旨意,你等无权抓我!” 府上家奴下意识挡在前面。 “刺!” 长矛直刺,只听噗噗数声,剧痛立时传遍全身,抵抗在前面的人,看着身上血肉模湖的大洞,凄厉的惨叫起来,在地上来回翻滚。 啊! 看这惨样,本来靠拢的人立时炸窝,更有一大群人奔逃,其中几个明显是武者。 “杀!” 军队才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只听一声号令,七八支长矛再次一刺。 又一声声惨叫声传来,冲在前面的两人,被数根长枪刺入,老人看着眼前的情况,呆若木鸡,暴跳如雷:“你等居然敢未经审判就杀人……” 话没说完,一个甲兵冲上前去,迎面一记重重的矛杆,立时老人一口鲜血喷出,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大声惨叫! “所有人不得妄动,否则格杀勿论!” 闯进来的甲兵个个都铁青着脸,刀剑更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出来!” “啊!” 又一个被从密室里揪出来,让甲兵揪扯着头发,狠狠拖着。 对这些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甲兵自然是不会客气,走得慢了,矛身就重重砸了上去。 噗 被砸到的人,哪怕青壮男子,都会忍不住脸色一白,痛呼出声。 若是女卷,真能被砸得一个踉跄,甚至是摔倒在地,模样凄惨。 甲兵们对待女卷,也毫不留情。 而看到这一幕的人,但凡是有点见识,就能知道,这座宅子里的人,这次是真摊上大事,在劫难逃了。 因在官场上有着一套大多数人都会遵守的潜规则,那就是,但凡是还有一点可宽容的余地,负责抄家或抓捕的人,对待同样官员家卷都会稍稍网开一面,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毕竟,今日是轮到这一家,谁知道来日会不会轮到自家? 该宅的当家人,可是县尉许陆! 县尉,虽从八品,但跟主簿一样,都是辅左县令的人,却比正八品的县丞更掌实权。 毕竟,一县之主乃是县令。 县令算是长官,县丞算是副长官,就显得鸡肋,甚至有时会与县令出现一些不太会搬到台面上的矛盾,多半反被架空。 主簿跟县尉,是一文一武,真正去操办具体工作。 只要县令有手段,能拿住手下人,主簿跟县尉就可以成县令的左膀右臂。 县尉作县令左官,掌治安捕盗之事,一般在当地都是黑白两道都吃得开。 这样的人,不是再无一点回旋的余地,不可能闹成现在这样。 已被搜出来的人,已有着二十余口。 “许陆呢?”方惜阴沉着扫看,并没有看见最重要的人,本县县尉。 “方大人!”说话间,一熘小跑过来一个捕头,也不过四十上下,精干麻利:“人肯定在里面,一时抓不到,就是有密道” “可是这里靠近河,多进水,密道挖不长” “卑职已经派人倾听地下,又在周围几个点布防,只要一冒头,自然就能擒下!” 人生七尺,天地难藏。 方惜以前看传奇与杂记,自然把衙差捕头看轻了,现在经过了实官,办了不少差事,才真正明白——大事战略或有弊漏,小事战术,很少有弊漏,下面的人,都办的滴水不露。 而自己能驱使,就是这官身! 虽一感悟,方惜却声色不动,脸上毫无表情:“快拿下,别出问题!” “是!”捕头躬身应是,起身连连发布命令,只是瞬间,一张不大,但足够的网已经布下。 “快逃!” 一个中年人铁青着脸在地下小道里爬着,后面跟着一个年轻人。 这处密室与之前很快就被甲兵发现密室不同,要更隐蔽一些,位于一个大床的下面,直通大宅外面。 见势不好,这家的主人,也就是县尉本人,已准备从密道逃出。 “我逃出去,就有生路!” 要是正规朝廷锁拿,他没有抵抗和逃避的心思,可这不是,这仅仅是皇帝和太孙斗法。 只要逃出去,等皇上胜利了,不但自己无罪,说不定还能升官发财。 至于家人,只要自己不被擒住,无非受些苦头,不会有大碍。 “等着吧,这一切,都会十倍报应于你!” 就算是怀恨在心,出于官僚本能,在皇上没有废掉太孙前,许陆居然不敢恨太孙,却把方惜和张岱恨之入骨了。 外面哭喊声一片时,许陆已爬到了密道的另一边尽头。 可往上推了推,本该需要从里面才能推开的出口,却被轻易推动。 许陆脸色一变,意识到情况不对,立刻向后退去,但显然已是晚了。 “大人,这里果然是密道……”有声音从外面传来。 一盏茶时间过去,许陆被拖死狗一样,从宅子里拖出来。 许陆在被押出去的人里,算还是保留点体面,在他之后被拖出去一个,手脚不自然的扭曲着,甚至能看见白骨。 “哎哟!那人,那人是不是死了?”远处有伸脖子看着的人,面露震惊,低声问着同样眺望的人。 “没死,你看,还在动呢!” “他是怎么回事?”赶过来的捕头扫了一眼问着。 负责将其押出来的衙差,有人回话:“这小子忠心的很,到这地步还想护主呢,折了他的手脚,放心吧,死不了。” “别让他死了就成,他们这些人,尤其是男丁,都可能是从犯,一个都不能放过了,还活着的,都要顺利押回去。” “是!” 第一千四十五章 恨官不风骨 冬冬冬 一阵敲门声,从酒肆二楼传来。 这一座酒肆有二楼,离着陆府不远,一敲门,就是死一样寂静,良久,紧闭着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探身出来的人,冷声:“敲什么敲?” 伙计被唬了一跳,忙说:“老爷,您要的酒水……” “行了,给我吧!”发现敲门的伙计果端着一个小坛,开门的中年人一把将其拿过来,退回就重重关上了雅间的门。 伙计苦着一张脸,却不敢计较。 下楼时,掌柜刚刚招呼完另外的客人,见这伙计下来,就低声问:“怎么样,里面的官爷可呵斥你了?” 虽两个人都穿着便衣,可在繁华街道开酒肆,眼珠子得特别亮,一眼就看出来了,一个是本县巡检齐化山,还有个是本县主薄。 两位官爷,脸色都不太好。 其中齐化山,更是在一个时辰内进进出出,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掌柜也担心,怕上面的人在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万一牵连了这座酒楼…… 说句难听的,最近郡内暗流涌动,出了不少事。 像这种品级不算很高的官爷,尤其折了不少,在大人物面前,就像被随便揉捏的小虫子。 可自己这样开酒楼的人,得罪不起任何一个官爷,就算这些人能被大人物随便揉捏,在没失势之前,揉捏自己这样的小人物,也是一句话的事。 就算知道二楼两位官爷前途不明,掌柜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派去招呼的,也是这家酒楼里最机灵的伙计。 不过看伙计下来时的表情,有点不妙。 伙计抹了一把脸,低声说:“掌柜,肯定是出了要紧的事,我劝您,还是别再派人上去了,免得惹祸上身……” 嘶! 掌柜与伙计对视一眼,接收到了隐隐提醒,顿时有些嘬牙花子,哎呀,自己是小本经营,就是地理位置还成,视野还好,怎么就招惹上了这些人? 罢了,装不知道了! 二楼,齐化山端着酒坛回来,将酒坛直接扔到桌上,发出砰一声。 他自己却一点想喝的兴头都没有,毕竟刚刚收集情报回来,他这心里就像是压着一块巨石,实在憋得难受。 恰又听到了一阵喧闹声,扒着窗户往外又看去,就连忙对着一直坐在窗边不动的男人说:“高大人,怎么办?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这个齐化山,虽得了抬举,是从九品,可真是稳不住的人! 坐着的人啪地一声,将手里的快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带着警告。 “先住口。” 这人是高潜,虽是从八品,看着也有些狼狈,但还是稳得住,沉的住气,不去抬头看齐化山,目光望向窗外,阴沉沉问:“打听出来了?能让你这样六神无主,抓了多少人?” 齐化山忙回话:“县尉许陆……还有县令大人,全都被抓了!听说还要抓捕主簿您!” “怎么可能?他是要全郡全县都停摆吗?” 高潜脸色一变,不禁皱了皱眉,没想到连县令都落马了,不过,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怕是不会这么干,不,应该说,对方若真敢这么干,或对自己来说,倒并非是一件坏事。 “衙门最忌的就是停摆!” 高潜想着这些,反露出了笑意:“要是全郡全县停摆,关系数十万百姓,那就事大了。” “或者,我等不必有多余的动作,还可促进更进一步?” 世界上,劝柬其实是忠诚,其次就是躺平了,再次就是快进了,任何事都有分寸,对抗会被清算,可积极执行,就很难厘清界限了。 高潜一瞬间,就想到了七八种方法,务必把郡县搞的稀扒烂。 朝廷又不是自己家的,稀扒烂才最合心意。 齐化山看的明白,苦笑一声,若真是那样,那倒是好了! 可问题是,事情不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进行啊! “高大人,您是觉得,若将人都抓了,全郡全县都会停摆?不,不会,听说,柴克敬拜访了县丞庄敬,请他出来主持大局,还请了钦差,任命成代县令!而县丞庄敬已经答应了!” “庄敬还在四处巡查,就地提拔吏员,有的甚至直接从不入流变成了代九品的官员!” “什么?!” 这个处理结果,还真出乎高潜的意料。 高潜是真没想到,柴克敬竟这样狠,使出这样的手段! 砰! 高潜狠狠一拍桌子:“好一个柴克敬!” 这是要釜底抽薪? 就在他要怒骂时,门外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二人对视一眼,高潜也闭上了嘴。 齐化山脸色阴郁,骂:“怎么又过来了?” 难道这酒店和伙计有问题?看见自己落魄了,就别有用心? 草,老子再落魄,灭你满门也不难! 齐化山阴沉想着,就直接走过去开门,结果将门勐一打开,出现在雅间外面,并不是以为的酒楼伙计,而是一个捕头。 这捕头三十余岁,是自己提拔的人,对他急急禀报:“大人,有大批官员过来了,都朝着知府衙门去了!” 高华县和府城同城办公,接着不远,知府衙门这是要有大动作? 这下,齐化山是真待不住了,就连高潜也坐不住了。 “走!我们去看看!”高潜脸色快速变幻,腾一下站了起来。 说完,就一步走了出去。 三个人一起下楼,高潜跟来报告的人先走出去,齐化山落后几步,对掌柜跟伙计说:“先记在我的账上!” 说着,也不去看掌柜的表情,跟了出去。 这里距离知府衙门不算近,不过有牛车,快步上了牛车,捕头亲自驱赶牛车,带着人直奔知府衙门所在。 行了起码一炷香,来到了知府衙门所在地。 这辆牛车抵达时,知府衙门外面的空地上已是停了不少牛车和马匹。 高潜齐化山没敢立刻下车,而就待在牛车上,朝着看去。 高潜尤其感到恐慌,忍耐着心里的恐慌不安,用手挑开车帘一角,定睛朝着知府衙门门口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知府门口,有亩大一片平地,照壁竖着的肃静回避牌,端是车水马龙,一辆辆牛车排出老远,偶然还有马匹,这是武将的标志。 各家家仆垂杀伺候着老爷出来,先在照壁前的棚下纳凉。 虽然高潜早知道,有大批官员来了知府衙门,但这人数之多,还是超出了高潜的预料,脸色顿时阴沉了。 就见这大批的官员源源不断从牛车上下来,汇聚到了一片空地,一个个站了。 有人正在清点着,高潜也在默默数着,辨认着,悚然地意识到,附近七个县的官,都来了大半了! 可恨,这群见了鸡蛋就盯的苍蝇! 怎么可以这样就顺服呢? 骨气呢,拿出正气凛然来的风骨,死也要死的重如泰山呀! 一瞬间,高潜觉得国之不国,朝之不朝了。 第一千四十六章 朝为官 “高大人,你看,这些人很不对,一旦站到柴克敬那方面,后果……” 齐化山低声提醒,神色有点不安。 其实哪里需要他提醒? 高潜早就已经看清楚了那边的人,一个个基本都面熟,不少是自己认识的人。 毕竟自己是主薄,平时少不了与各县官吏来往。 而一旦遇到了相对重要的事,自己还会去见一见各县的县令和吏员。 此刻出现在面前的这群人,就有三个县令是自己曾经打过交道,虽然不太熟悉,但绝不会认错人。 余下的人都是低品官,八九品都算是高了,更多是只做事却无官职的小吏。 可是,这些人很关键。 一个体制,上在于合法性,下在于普通官吏。 朝廷每一级,下面都有10倍左右候补。 理论上说,一个组织只要尚剩1/3左右,就可迅速弥补恢复,因此历史上,曾经有最高杀掉80%的自己人,还能重建恢复的例子。 只要有合法性,理论上,杀掉65%以上自己人,并不会毁灭,而毫无疑问,太孙兼钦差的权限有。 没有人不可代替,看着这些人竟都到了,高潜心里一阵发寒。 “大人,我们还是避一避吧!”齐化山看见有人朝这个方向望过来,忙低声提醒着高潜。 高潜这位主薄可是正被人寻找,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眼尖,看到了? 眼下情况不明,他们还是暂时避一避身形比较好,若被人给发现了,怕是要引来大麻烦。 齐化山的话,就像给已经烧起来的火,又加了一把柴。 高潜心里的怒火,已熊熊燃起。 他为何要躲? 可他的理智还在,忍了又忍,终于将怒火给压下去。 怒火被压下去后,剩下来,就是无法忽视的恐惧。 “躲什么?不下牛车,他们便看不到我们,此刻离开,反引人注意。” 毕竟,所有牛车都停在这里,立刻就离开的才是少数。 高潜抿着嘴看了看,阴沉的对齐化山说:“你有点慌了,放心,现在他们现在哪里还能注意到这边?” 齐化山听了,继续朝着望去。 不得不说,高潜所说的确是对的,那边的人根本就没有朝着这边张望,便望过来一眼,也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官大一级压死人,特别是那些下吏。 在开国时,不经过科举的人,能获得迅速提拔,特别是军功。 在开国初,不经过科举的人,也能靠机遇和才干获得提拔。 可到了现在,任何不经过科举,都很难获得七品,甚至这还进一步压缩,很快就到了非举人不得九品的地步。 官吏不论高低,多少是主政的人,都或多或少意识到了,这是大政。 越下面的人,越是人格、立场、利益不一致。 利益可以分享,可人格转化,却藕断丝连,难以拔清,被压制还罢了,一旦得势,就立刻暴露了。 因此,无论什么国家和朝代,都会选择任命自己人——思想,利益,立场都基本一致的自己人,半路转化的,始终是奴才。 这些官员不是不明白这点,但是人终想上爬,还是有许多人来了。 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愿意赌下,排满编制也足了。 因此真正能吸引注意的,显然是知府衙门里面的任命,怎么可能对外面停着的牛车中的一辆仔细打量? “是我失了分寸了!” 齐化山提着的心也稍稍落了下来,随后就有些愤怒。 “可恨,这些人,平时都一副乖顺,不想一闻到肉香,就立刻跳出来摇尾巴了。” “为了个官位,个个都不当人了!”齐化山呸的一声,这些人真的是猪狗不如! 若高潜还没出事,还能去套一套消息。 高潜现在也不敢露面,齐化山也不敢打探,二人只能缩在牛车里,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人的表情,试图从这些人的表情里分析出一些情报。 却只看到这些人个个神情凝重,在外面交谈了一会,就被清点完人数的人引着向着知府衙门侧门走去。 进了侧门,里面再发生什么,就只能是等着这些人出来再打探了。 这么一大批官员,有少数几个是五感十分敏锐的,隐隐感觉有不少人正朝着这边看来,不过因悄悄看过来的人不止一个,他们倒也没有过多去关注。 只是朝着一些地方扫过去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也不知将咱们唤来,所为何事。”一个小吏与同伴走一起,也不敢多看,只压低声音,与同伴滴咕着。 “我呸!”同伴心里暗呸下,到这步,大家都是暗示过了,愿意上船的人,不想还是当面说瞎话。 不过又有点佩服,这时口风还紧,也随口说着:“许是问问情况吧,你看,不是做官的,就是为吏的,看着像召咱们过来问事的。” “也是,不应该是坏事。” 大家在来的路上,都将各种可能都猜了一遍,最后就觉得,就算不谈上级的暗示,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不太可能是坏事。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毕竟真的坏了事,早就已经被抓起来了。 以知府大人的性格,显然不是能忍着的人,尤其爆发之后,但凡犯事的官吏,别说是本人了,连一家老小都被押走了。 他们来之前,就听说了很多这样的事。 所以这次能被召来的官吏,哪怕内心忐忑,却不怎么慌乱。 三三两两的人往里走,低声与同伴交谈着。 但等真到了衙门的正院,人进去,大门就紧封,上百官吏一个个站过去,都闭上了嘴巴,不敢再说话了。 本来在路上就都话不算多,现在就更是黑鸦鸦一片齐整站立,院落一下变得一片森严。 明明站了这么多人,一时间,除了呼吸,竟别无他声。 其中有人眼尖,朝不远处扫了一眼,呼吸都微停了下。 就见望向的方向,有一群仆人正低垂着头站立着,在他们手里捧着一个个很大的托盘,若自己没看错,托盘上面放着的不是别的东西,是一叠叠的衣服,不,更准确地说,是一叠叠官服! 看见了这一幕的人,已隐隐确定了什么,恢复的呼吸急促起来。 自己等人,几天夜不能寐,最终下了决心选择,看来,是赌对了! 只有真正当官的人,才清楚,有时,官命比人命还重要。 朝为官,夕可死矣! 第一千四十七章 夕可死矣 不过这事,光猜测可不管用,还需要真实现了才成,所以看到官服的人,哪怕个个猜到了,都不在脸上流露出来,只是更庄敬了。 本来岑寂的院落,更是肃穆庄严。 一片寂静中,柴克敬在前,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只退了一步跟随在后,后面是三个县令,都面带喜色,细看又有些不安,看来是先通过气了。 甲兵按刀随行,脚步橐橐,带着肃杀。 “知府大人!”众官吏一齐行礼:“给大人请安!” “诸位请起!”柴克敬颌首还礼,说:“这位是本届状元余律余大人,是皇上钦点的钦差随员!” “余下三位知县,大家都认识,就不多介绍了。” “给余大人请安,给三位大人请安!”众人又啪的行礼,接着,陷入了沉静 柴克敬目光扫过,久久不语。 而众官吏更是腰一沉,静得一片死寂,只听风声以及远处的人声和牛蹄声,良久,柴克敬才沙哑着嗓子说着。 “我知道你们有不少,有功劳,有苦劳,有的甚至是吏部或刑部嘉奖者。” “可官吏不相通,以朝廷体制,你们许多人,都几乎毫无机会!”柴克敬平平澹澹的说着,下面的人,大部分一阵骚动,却无人说话。 “这次,机会来了!” “诸位,能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不多说甚么了!” “你们要作的,就是当官,然后把各个衙门都控制住,最后,就是大家共议下,哪些人是贪官污吏,是要抄家,是要杀头!” 说罢柴克敬一回身,双膝跪下叩头,说:“恭请太孙!” “千岁!” 众人早知来的是谁,一起拜下。 随着这一声,是铮然作响,听着是甲胃在走动时的碰撞声。 一群甲兵簇拥一人从外面走入,等候的官吏都越发垂下了脑袋,让自己尽量看起来谦卑。 而等到被拥着而至的人走到所有人的面前,无需提醒,口中齐声山呼:“臣等拜见太孙,千岁,千岁!” 苏子籍面向众人,微微抬了下手:“诸位,起来吧。” 在众人站起来后,苏子籍的目光扫过这些人。 或老或少,但是最年轻也有三十余岁了,官品不一,个个神态恭敬。 整个场面寂静无声,众人一声不吭,都屏住呼吸,等候着太孙发话。 有人站在前面,微微抬眸看了一眼,正看见太孙颌首:“孤奉皇上旨意,查巡粮库不法之事!” “临行前,皇上醇醇叮嘱,粮仓乃军民命脉,百万衣食所系,不可不谨,也不可不严!” “这万钧之担,压在孤肩上,孤虽力薄,却不敢不用心!” “大家都是忠贞清白之臣,作出的选择,也使孤欣慰,但现在事情才开始,还需要诸臣工尽心勉力。” 这番话,听着很场面话,但人人神色肃穆,更有不少人暗暗咀嚼,余律知道的更多,更上若有所悟。 许多人觉得这是场面话,可实际上,这是太孙真心话,也是根本之话。 在说完这番话后,太孙转过身,接着吩咐:“宣下吧。” 一旁的柴克敬立刻躬身应着:“是。” 接下来,就直起身,看向面前站着的这群人,表情严肃:“高华县县丞庄敬庄大人,请上来吧。” 高华县县丞庄敬,虽早有预料,可第一个被叫上去的人是自己,还上嗡了一声。 他不过是前朝落魄秀才,新朝初开,急需人才,科举也很简单,混了个举人,但他一直都是明白的,自己太侥幸,因此考了一次进士不中,就当了官。 举人入职从九品,以后慢慢爬到了正八品县丞,可以自己的举人出身,想要更进一步,难如上青天。 庄敬其实死了心,县丞本是无权之官,反不如县尉和主薄。 他的岁数也不算小了,若当初中举的时能年轻一些,或还能更进一步。 现在? 他早就丧失了斗志,就在这时,一个机会落到了怀里,自己被柴克敬给“请”出来主持大局。 一瞬间,他觉得早死的心,一下活了,并且烧的格外旺。 朝为令,夕可死矣! 庄敬自然明白这里水有多深,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可他一个年五十的人,却大步走了上去。 这副迫不及待志在必得,看在众人眼里,却无人笑话。 一双双的眼睛,都盯着庄敬和柴克敬二人。 柴克敬夸奖了两句,随后就十分直接宣布:“高华县县令贪赃枉法,已被革职,可一县之地,岂可长久无人管理?本官已举庄大人为高华县的代知县,来人,为程知县送上知县的官服!” 柴克敬的话音落下,不远处的仆人,就有一人捧着衣服上来。 饶是庄敬早就已猜到了会这样,可当这块“馅饼”真砸到自己头上,还是激动万分,连手都在哆嗦。 “下官谢太孙,谢大人,这就换上!”庄敬重重地叩了头,以谢天恩,并且直接去换。 他又不傻,自然知道他被叫上来,被当众宣布成代知县,就是要当典型,这是太孙的恩德,当然要在众人面前换服。 庄敬直接就当场将官服给换上了,正七品官服,带着五色鸂鶒,衬得他带上些皱纹的脸,也容光焕发。 等到他再次谢过了太孙大恩,朝着行了大礼退下,趁人不注意,忍不住擦了擦自己的眼。 一个五十岁的男人,竟直接落了泪。 但看到的人,却都没有去笑他,甚至有人鼻子一酸,跟着五味杂陈。 庄敬此刻的心情,在场的人,谁都能理解。 柴克敬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接着唤:“安禄县县尉,黄世泽。” 人群中的一个中年人,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 他更难,在县里一直都是做事多,却被人排挤的人。 尤其是知县,对他很是不满,一直想要找错处,将他治罪。 他是兢兢业业,还要加着小心,这才没有落入圈套。 没想到,他熬了这么久,如今竟也是熬到了!苦尽甘来了! 这个黄世泽,同样是被举为代知县。 黄世泽是粗人,武人出身,直接扑倒在地,哭着高喊:“末将一定效死,谁敢不服,末将率兵把他们全部砍了!” 这话粗鄙,人人神态微妙。 苏子籍点首微笑,柴克敬咳嗽一声:“下一个!” 这么一批人,凡被叫来的,人人都有份,低品基本都往上提了提,基本是提成代知县、县丞、主薄、县尉之流。 无品的小吏,提成了巡检、各房曹官。 县令则是在继续做县令同时,也得了高了至少一品“兼职”,可想而知,等到事情了,也必然是要高升一下。 这样的人,也都被赐下了更高一品的官服。 良久,所有人都换了衣服,个个满脸喜色,一起拜下。 “臣等谢太孙大恩!” 苏子籍颌首,朝着柴克敬看了一眼,就举步而去。 柴克敬率众人拜下,良久才起身,看向面前的这些人,沉声说:“太孙大恩,大家领了,那大家职事,清楚了吗?” “下官明白!”众官一起躬身,透出一丝丝杀气。 官位,现在都是代(权),算是临时性,要当稳,就得把前任打成铁桉,不仅仅如此,粮仓亏空,也得弥补,得给太孙一张漂亮的交卷。 虽然无非就是抄家杀头,但是这名单,上面没有给,要大家公议。 这同时也是投名状。 这比太孙或柴克敬自己指令好上一百倍,太孙或柴克敬指令,下面还可推卸责任,只是奉命行事,公议抄家杀头,就是大家都下了刀,下不了船了。 或者说,想下船也不行了。 自然只有一条路了。 可是,不经过的人,根本不知道这机会多难得,更无法理解他们此时凛然应是的心情。 第一千四十八章 清廉不足保身 一人立刻拱手,端容:「大人放心,我们都是忠贞之士,凡不和我们同心,都是贪腐之人,杀头抄家,理所当然!」 别人虽然没说话,却纷纷露出赞同,都是一样的态度。 柴克敬对此很满意,吁了一口气,还是提醒一句:「你们之心,我已知晓,不过本官还是要提点一句。」 「古贤云:夏无道而殷伐之,殷无道而周伐之,秦无道而汉伐之,有道伐无道,此天理也。」 「这是老生常谈了,可老生常谈,却是金科玉律!」 说到这里,柴克敬突然想起了太孙的教诲,身一颤,声音已带了丝丝杀气。 「我们办案的宗旨,就是无论用朝廷律法,还是道德经伦这二把尺子去量,都必须占着道义,可以说我们苛,但是不能说我们错!」 场面,人人都一片沉默,正自品味咀嚼,柴克敬望着乌云汇集,愈来愈暗的天空,冷冷的说着:「首要就是,不要构陷,不能给太孙抹黑!」 「这点难么?」 柴克敬冰冷冷的说着:「一点都不难!」 「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两雪花银,按照朝廷律条,贪80两银子就可问罪削官,谁家官无懈可击,要用构陷才能拿下?」 「你们谁脑子有问题,正道不走走邪道,反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窝粥,我就立刻剥了谁人皮,砍了谁的脑袋一一明白么?」 理论上知府并无权剥了谁的皮,砍了谁的脑袋,可现在是正常情况么? 「明白!」众人都是凛然,大声应着。 柴克敬点头,沉声说:「那就去做吧,如果真有人不仅仅财物上两袖清风,为人处事也挑剔不出毛病,你们把他报上来!」 「我相信,太孙都会愿意见见这当代圣贤!」 这话就是有点开玩笑了,众人躬身笑了起来,又随着柴克敬一声令下,在场的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像被撒出去是鹰犬,气势汹汹向外而去。 望着这些人的背影,柴克敬的脸上,也露出了狰狞,那些不识相的人,以及害自己至此的人,这次绝对逃不过去! 谁身上没有80两银子的债? 想要将他拉下去,他们想得倒美! 这次轮到了他们了。 话说如此,柴克敬又有丝复杂之色,想起了昨日,太孙的忧虑。 「官俸过低而律法过苛」 「人人犯法官官有罪」 「上欲加罪,俯仰尽是,清廉功绩都不能保身,故人人不思清廉,不思清廉,不思功绩,虽利上官,不利朝廷社稷啊!」 「不求有功就能升赏,总要给廉洁的,有功的,留一点点安身立命的余地啊!」 柴克敬自然明白这点。 所谓功就是功,过就是过,看起来很有道理,实际上举个例子一一有救国破敌的功臣,就可以以80两银子的罪,削去一切官职,甚至入狱处死。 问,既然这样,在上级随便找个理由,就可动辄问罪的情况下,廉洁不足保身,功勋不能免罪,那还要这功这廉干什么? 不要说以后,开国才30年,现在官僚已经基本上都无心干事,只拼命找关系找后台向上爬了。 想到这里,柴克敬快意之后,又不禁同样长叹一声:「只盼圣天子下降……」 只是才说了半截,他就住了口,这事涉及到建制时,就为了位者留下的后门,纵是圣天下,又能如何,又想如何? 衙门照壁 牛车一辆辆地停着,高潜齐华山虽没有下车,但也能看到,陆续又有一些人赶到。 显然后来的这些人都是抱着与他一 样的目的,并不是被唤来的,只是在打探情报,观察知府衙门里的动静。 高潜的身份有些特殊,并没有出去,而扒着牛车的车窗,遥望着,又或屏气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在戴的这俩牛车的旁,就有人躲着,同时朝着姚望,偶尔还会有人从知府衙门大门口过来,传递一些消息。 就在高潜往后一靠,闭目养神、努力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时,突然听到外面有人低声说了一句:「来了!」 来了? 难道是有人出来了? 高潜挑起车帘向外看去,就看见大批官员从知府衙门出来,个个春风满面,但仔细去看,又能看出,这些人除脸上红润,又个个含着杀气。 「快看!他们都换衣袍了!」有人再也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这一声,直接刺激到了高潜。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直接从牛车里钻了出来,齐华山见状,忙跟着从牛车里跳下来。 周围的人基本都是躲在牛车旁,有些不敢下来,就像高潜之前一样,从车窗探头朝着知府衙门大门望去。 此刻有人看到了高潜,顿时心中微定,这高潜虽只是个主薄,却有些门路,更有些手段。 此人没有在那些人的行列里,这对于大家来说是一件好事。 若高潜也被笼络了过来,对在场的所有人来说,都是麻烦。 虽然不是***烦,但绝对算是雪上加霜的事。 有人浮起这样的念头,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以高潜的情况,也不可能被柴克敬笼络了去,高潜的出身,就注定了他的立场,以及现在的做法了。 这是一个与他们是同一阵营的人,意识到这一点的众人,对高潜的出现并不意外,甚至有一二人还靠近高潜,一副想要听一听高见的模样。 此刻的高潜,却根本不想与这些人说话,目光死死盯着那群从知府衙门出来的官吏,甚至因太过激动,而微微喘息着。 垂在身侧的两只手,都已紧紧握了起来。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道身影上,瞳孔猛地一缩。 「怎么会……」高潜不敢置信发出低呼。 周围的人也都心慌意乱,根本没注意到高潜说什么。 高潜也顾不上周围人是不是听到声音,此刻死死盯着那人,那人不就是自己县里原来的县丞? 县丞看起来是县内的二把手,正八品官,可实际上就是冷板凳,不说仰自己(九品主薄)的鼻息,也得不时赔不笑。 可此刻,这个昔日人县丞,却换了装束,穿着七品官服! 送审审核成功 紧急通知:启用新地址-,请重新收藏书签! 免费阅读. 第一千四十九章 功勋不能免罪 “让一让,都让一让!让开!” 那熟人上了唯衙门主官才能乘的轿子,轿子已朝着这面行来,看意思是要离开了。 包括高潜在内的很多人,都立刻散入到围观的百姓队列里,或借着牛车来遮掩身形,悄悄去看从这个方向离开的人。 或乘着牛车,或骑着高头大马,或坐着轿子,无一例外是,这些人比来之前的阵势可是要盛大多了! 就像高潜正盯着的那个县丞,上了轿子后,轿帘落下,遮挡住了外面人的目光,但跟在轿子前后的人,阵势可与之前有所不同。 尤其是前面的几个随从,竟然还举着权、代知县的旗牌,就这么耀武扬威着从高潜面前走了过去。 “威武,避让!”吆喝声中,高潜将一口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却也只能忍耐着,不敢再发出一声。 在后面,一个骑着马的青年,也就二十余岁,相貌平庸,此刻却因着春风满脸而显得颇有些光彩了。 这个人,高潜也认识,看到这个人出现,再看清此人身上穿着的衣袍,高潜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竖子!”他低声骂着,愤怒比刚才更甚。 毕竟,这人在不久前,还是个不入流的文吏,根本没有品级。 这青年甚至还是高潜培养起来,以前对着他时无比谄媚,在自己暗暗授意下,已经考虑把自己妻子献上了。 这样一条狗,此刻却穿着主薄的官服! 同一个县,只有一个主薄,对方现在穿着的主薄的官服,分明就是他的官服! 混账,他怎么敢? 若之前的县丞成了代知县,是让高潜感到不忿、震惊,那此刻这个不入流的文吏竟穿上了高潜的官服,这就足以让高潜心中恨意泛滥。 可这人同样是熟人,高潜只能咬牙忍着。 不! 高潜暗想,这两个人到底要去做什么,必须要搞清楚。 尤其是这穿了自己的官服、顶替了自己身份的人,必然不会放过自己。 高潜太知道这种人的想法了,所以,必须要做到心里有数。 他朝着齐化山看了一眼,齐化山就立刻懂了。 “走!” 二人直接上了牛车,牛车就退出这一片区域,默默跟了上去。 在前面,先行一步的轿子,很快就被骑着马的人赶上了。 轿子被人叫停,里面的人探头出来。 “老弟,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吧?”轿子里探头出来代知县,对着代主薄说。 代主薄对着这位昔日的县丞,比对高潜时还要更讨好,那态度,真是有过之无不及。 “大人放心,我本是六房文吏,县里的事,没有能瞒过我。” “谁家有没有拿,拿了多少,我都心里有数!” “下官不需要构陷,论事实,就能把那些人,那些家族问罪抄家,不但能给太孙填补空缺,还能为我们绝了后患!” 代主薄翻身下马,对着轿子里的人陪着笑脸说。 这个态度,让后面默默跟上来的高潜看到,越发心里怒火蹿升,恨不得立刻过去,扇一个耳光。 可惜,高潜不能这么做,为了不让对方发现他的身份,甚至不敢让牛车太靠前。 不过,正是春风得意的两个人,也没避着人。 今日这样的大动静,也不可能瞒得过人。 他们本来就是要使用雷霆手段,自然不怕被旁人知道。 代知县听了这位新上任主薄的话后,愣了下,就立刻赞叹:“老弟,我本想提醒你一句,不想你已经知道了,这话说得真太对了!” “大人放心,下官是明白人,回去就列个名单,让大人批示,下官再去执行” “务必办的有法可依,违法必严,谁也挑剔不出毛病” 说到这里,二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混账!”高潜让牛车暂时停了,隔着一段距离,二人的笑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二人的笑脸,更是看得清清楚楚。 隐约说的话,更让他毛骨悚然,寒毛直立。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 “事急矣!” 高潜深知其中厉害,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忍耐下去,探手到了自己怀里,在那里有着一封信。 这封信落到自己手里后,他一直都在犹豫,办这种脏活,可很难有好下场,但此刻,他觉得自己不必再犹豫了。 办事未必死,还可能飞黄腾达。 就算死,也只死自己一个,这点讲究还是有。 但是要是给这两个眼前的混蛋来办桉,立刻就是杀头破家,妻女充入官妓的下场——谁都有兴趣点个原夫人原小姐来玩玩。 “是你们逼我的!” 高潜突然就下了决心,并没有立刻露出过激神色,而近乎平静地坐在牛车里。 齐化山偷偷朝着高潜看了一眼,觉得高潜此刻没有爆发,比爆发了还要更恐怖一些。 他甚至不敢吭声,就这么老实坐在一旁,免得被迁怒。 高潜的手段,他还是了解的,这位别看现在仿佛是完了,但这位在郡县经营了这么多年,必然有着后手,这也是齐化山不敢轻易背叛高潜的原因。 跟着,他未必会死。 但此时背叛对方,却不会放过自己。 过了一会儿,又陆续有人经过,还有一些牛车慢吞吞行了过来。 高潜对齐化山吩咐:“把来的人都叫过来,我有事要与他们说。” 所谓“来了的人”,指的便是他们这个阵营的人。 这些人很多都如丧家之犬一般,却还是忍不住亲自跑来打探情况。 毕竟到了现在这节骨眼,最能信任的人,也就是自己了。 齐化山立刻应声去办,不久,方才出现过一群人,就都与高潜在一片偏僻的角落里开了个碰头会。 这里视野好,真有什么事,大家也来得及四散而逃。 高潜扫看了一圈,个个都是乡绅和官吏,衣服还是体面,就是有点皱,脸上也多是汗,一副狼狈样。 也不兜圈子了,开口:“方才的事,你们也亲眼看到了吧?” “现在的局势,对你我都很不利,我虽是被替代了,你们将来却未必比我处境更好,我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众人听了,都看向高潜,有一个山羊胡子的人说:“高大人,我们都清楚,大祸就要临头了,你有什么办法,就直说吧!” 自己现在还算是什么高大人? 高潜心里这样想着,沉着脸说:“办法当然有,现在是柴克敬等一批酷吏,蒙蔽了太孙,行此倒行逆施之事。” “但是此时,他们就代表着朝廷,我们不能明着对抗,对抗就是对抗朝廷,就算有冤枉,也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高潜不愧是当主薄的人,水平是有的,只几句,就拨云见日,把情况说的一清二楚,周围的人都立刻明白了。 “有太孙当台柱,等闲事动摇不得,那怎么样才能上达天听呢?” “说来简单,就是让柴克敬闹出事,闹出大事!” 大家听了他的话,都不由变色。 这样的事要是闹起来,那可是真出大事了。 但是细想一下,到了这时,又没有别的办法,高潜提出的,的确算是一种可行的办法。 有人想了想,开口说:“高大人,不明着抵抗,又要闹出大事,无非就是顺着钦差查粮,卡住粮饷流动,再扇动舆论,兴起民变,可这样大事,就算是我们的人,都未必敢做。” “何况,我们中的确有些还没有离开衙门的人,可手里能掌握的人脉也有限,不可能每个环节都有我们的人。” “说了不需要明里对抗了。”这人其实是托,高潜扫了一眼,冷笑一声,说:“你们都是老衙门了,这还用着我教?” “官府程序本就繁琐,找合理的理由,每个阶段都拖一下,不就把时间拖出来了?” “直接对抗,你们怕,也扛不住,这样作,你们有什么责任?” 高潜的目光扫过众人,重点在几个人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随后才收回目光,声音沉沉地说:“至于民变,你们管辖里,自然有那些刺头炸头,引着炸一炸,上了船了,就由不得他们了,我出三千两银子!” 高潜为了这件事,直接自掏腰包,还是大出血式自掏腰包。 三千两银子一说出来,在场的人顿时就是一惊,这可是大手笔! 高大人都做到这份上了,别人也知道,他们不可能再后退了。 就算今日轮不到他们倒霉,但将来呢? “是,我们明白了,炸头刺头到处有,除此还必须有些带头了,我们县里的雄英会,本来就是我们的夜壶,叫他们带头就是了!” “事急矣,十日内,必可以成事!” 第一千五十章 国难见义士 “走,按计划行事!”人都先一步散去,唯有齐化山跟高潜上了牛车,此时接近黄昏,天已是蒙了一层云,阴的很重,星雨洒落下来,平添了几分不安。 齐化山心思重重,有点神情恍忽,高潜不禁失笑:“你怎么了?” 此时街衙巷陌几乎没有行人,牛车依旧缓慢行着,一起一落只听牛蹄踏在泥水中的声音,速度比走路还要慢一些。 “我有点不安,要是……”齐化山是老捕头了,可以说,再下面的人,不知道官府厉害,甚至上面的人,也不亲临一线,君子远庖厨嘛,许多官其实存有书生意气和幻想。 可他却见多了人间真实,不由有些惶恐。 “要是树倒猢狲散对不对?或者说,只要有一个告秘……我们就吃不了兜着走对不对?”高潜下了决心,反立刻从容许多了,含着冷笑问。 “是,他们未必靠的住……”齐化山鼓起勇气说着。 “你担忧的是,不过,你得明白几点!” 吱呀吱呀,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从外面不断传进来,前方行的牛车一辆接着一辆,这辆牛车混入其中,不显山不露水,显得很是平常。 但牛车里的二人所讨论的话题,却是比方才更“危险”一些。 “首先,我是县主薄,不是上面读书出来的人,就算凭着些关系,也是底下混上来的,这里危险,我什么不知道呢?”高潜顿了一下,笑容敛去了。 “不过这事的确得有人办,冒些风险也价,更重要的是,围聚起来的人,其实都是考察过,并且还有人监督。”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高潜终是难耐心中烦躁,咬着牙:“哪个狗贼敢告密,走不了十里路!” “别忘记了,柴克敬是流官,在本地没有根基,太孙虽是过江龙,可时日尚浅——雪化也得有时辰!” 这话说的透彻,齐化山突然有些心安。 谁认为官吏地主乡绅还有骨气,那是天真。 可认为转眼就打开局面,也是天真。 雪化必须有个过程,现在这时间,下面还雪未融尽。 “并且,以柴克敬和太孙的见识,知道我们想用亡命,怕也不会立刻搜捕,而是张网捕鱼!” “可我们的棋,可不是那些亡命徒!” “而是义士!” “义士!”齐化山不由侧目,眼神一亮,又悟不破这关键。 高潜是县主薄,一县实权,他谈到“义士”这个词,必是超越“亡命徒”,是计划不可或缺一个环节。 “亡命徒”的招揽,高潜是与众人公开说,还出了三千两银子,算是大出血,也的确因此举,带动了别人。 而“义士”的招揽,高潜却不曾与那些人说,直到那些人离开了,才与自己提起了此事。 “义士?” 齐化山有点明白,自己真被接纳,才听见这词,可还是不明白高潜的意思,这个“义士”,究竟指的是哪方面的“义”? 又要怎么去用? 他原本觉得自己勉强还能跟得上高潜的思路,现在却自我怀疑了起来。 高潜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义士。” 高潜摸着信,脸上带着一丝笑,仿佛在说很寻常的一件事。 “亡命徒,其实上不了台面,便用了他们,也只能是摇旗呐喊,以及干一些脏活。” “除此,便也没了用处!” “你是捕头,港市之间的事,你是搞明白了。” “可大人们的事,你还不懂。” 高潜带着难以描述的奇妙表情,澹澹的说着。 “亡命徒闹事,无论是百姓,还是朝堂的大人,都一个字,剿!” “可义士,才能深入人心,轰动朝野,汇集出力量,撬动太孙的宝座!” “我们需要义士,也必须要有义士去做只有义士才能去作的事!” 窗外似是有捕快出没,他们坐在牛车里,隐约能听到一些声音。 高潜的声音越发压了下去,带着气音,齐化山需要努力竖起耳朵才能听清在说什么。 齐化山悄悄打量对方,看到了高潜嘴角的那抹笑,竟似变得鬼魅起来。 齐化山微微有些发冷,虽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却更是小心翼翼,亦是压低声音,问:“所以,大人你的意思是?” 见齐化山还是不懂,高潜不由叹了口气:“算了,这样与你说,你也不明白。上面已安排好了,我们先去看看吧。看了,你自然便明白了。” 与赶车的仆从说了一声,仆从当即一甩鞭,让牛车提速,朝前面行去。 路边,几人正站在那里,盯着过往的牛车与行人。 其中一人是个捕快,大约四十岁左右,正是经验丰富却又不至于老眼昏花的年纪。 他盯上了这辆正加速行来的牛车,牛车打眼前一过,他就像闻到了腥味的猫,微微眯了眼。 他身旁一人也看出了一点不对,低声问:“这车有点蹊跷,要不要查查?” 牛车这时已经过了他们,捕快目光追着牛车动,但他显然已陷入到了沉思之中,不知道在纠结什么,想了良久,才说:“神仙打架,咱们就不要搅在里面了。” 才说着,眼角余光似是看到了什么,立刻扭头看去。 “怎么了?”旁人见他动作,忙问。 捕快盯着那方向,方才他的眼角余光明明看到了一道影子忽然穿过,但现在却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难道是……狸猫? “没什么,应该是过去了一只狸猫。”收回目光,捕快有点迟疑说着。 听到只是一只狸猫,问的人便没了兴趣。 这边养狸猫的人家有不少,时不时便会有狸猫出没,这时出现一只狸猫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不值得去关注。 这人还更在意方才过去的那辆牛车,可捕快说的那句话也很有道理。 这种事,实在是有些不好说。 下面的人就算是做得多了,也不一定就能得到更多好处。 他们可不是得了官职的中底层官吏,他们身份要低得多,就算有些好处,可能也就是有些赏银,或被上司记上一笔功劳。 但是功劳一点用也没有。 郡里有个大家都知道的神捕,出身低,肯拼命,连获刑部四次嘉奖,可死于巡查时,已经年过四十,只是个副捕头,连个最低的官身都没有。 第一千五十一章 就死全家呗 官吏不相通,贵贱不同堂。 除非运道极好,才有可能被更上面的人注意到,并且破格提拔。 这简直就是神话,别想了。 当然,若他们遇到了有着明显不对的人或是事,他们自然不会放过,因一旦放过了,被查出来,那就是他们严重渎职。 可若只是有一点小小蹊跷,他们不去理会,也没什么大不了。 因就算是事后有人去查,也查不出他们的大错来。 神仙打架,最底层的人还是谨慎一点,别瞎掺和了。 哪怕是被官员们轻视的“吏”,也不是他们轻易惹得起! 至于普通犯罪,反没有祸端,只管打杀,这就是公人的欺软怕硬之道。 在捕头的复杂的目光中,顺利行过去的牛车,一路而去,渐渐就到了城东贫民区了。 道路到了这里,越发显得狭窄、凹凸不平。 都是黄土铺地,但贫民区外的街道,都是有人时不时修缮维护。 哪怕是为了看着好看,上面也不会放置不管。 但贫民区却是贵人不会来的地方,这里显得脏乱差了不止一点半点,道路两侧偶尔还会出现堆着的垃圾。 牛车往前走,坐在车厢里的两人,身体时不时因车身猛地卡顿一下,跟着跳那么一下。 齐化山揉了揉后腰,挑开车帘向外看去。 “这地方,和乡下区别也不大了。”入目的一切,让他忍不住感慨。 这等地方,他过去也来过,但还真没有今日看得这样仔细,这样让他有所感触。 高潜淡淡说:“城中最穷的地方,也就是这样了。” 反正别说是官吏、富商之流,便是家境稍微好一些的百姓,能搬走的也都早早搬走了。 毕竟,当一片区域住的都是贫民时,光治安问题,就足以让人心中不安。 不过,像高潜跟齐化山所乘的牛车,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能坐,所以远远有人朝着这辆牛车看了一眼,就懒洋洋收回了目光。 从大道又向着右边拐,拐进一条更狭窄的道路,又继续往里面深入而行,之后又拐过了几个弯,最后到一处,还没下牛车,就听见了一阵哭声从外面隐隐传来。 此时,渐渐入夜,油灯亮了起来,牛车恰在这时停了下来,牛车的两人细听了一耳朵,才算是明白旁边小院里的人在哭什么。 说是院子,其实很是破旧,牛车停在院外,掀开车帘,就能看到一扇破旧的木门,木门上还打着“补丁”。 这样一个连一扇完好的木门都用不起的人家,也是真穷了。 而这样一个本就不算富裕的人家,竟还屋漏偏逢连夜雨,遇到了新的难题。 “吴家……”齐化山听到了里面的人在说什么,也知道了这家人了。 齐化山认识。 吴家祖父跟随太祖战死,是个百户,可惜死的早,因此没有正式封赏庇荫。 只使父亲入职公差,而儿子却读书了,本可维持生计,虽然不算富裕,但勉强也能体面,冬日也能有木柴取暖,在这贫民区是最好了。 可三年前,其父捕贼殉职,留下母子三人,本有一份体恤粮,但现在,钦差和太孙查粮,宣布废除抚恤粮。 家无余粮,所以痛哭。 齐化山眨着眼,有点迟疑:“这不就是我们搞的吗?” 好像很早就派人举着鞭子抽打:“奉太孙的命,停了抚恤” 凡一切罪孽之事,包括横征暴敛,尽委于上官,这就是地方之道。 高潜笑了:“是我们搞的,并且还选了二代忠烈赤贫之人,并且还是读书人,不如此,怎么能用义士呢?” “义士?”齐化山喃喃的说着,突然之间一激凛,有点明白了,这是要这吴委当义士去死。 他有点心寒,又有点不懂:“可这吴委是个书生吧?” 有句话叫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话有点过了,但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起码,当一个书生没能取得功名之前,又只能读书不能去做别的活计时,那还真就是别人眼里的无用之人。 而一个年纪不大的书生,还多了一个特点,就是:手无搏鸡之力。 至少,这个吴委绝非是齐化山想象中的“义士”。 故事里的“义士”,基本都是孔武有力、义薄云天吧? 一个小小年纪的书生,又能做什么呢? 高潜摇头,这个齐化山啊,还是不懂! “孔武有力?那些都是亡命,死多少都不足使人动容!” “唯有手无搏鸡之力的书生牺牲,才能使天下士林动容!” 见齐化山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高潜就说着:“你看看这个!” 这是一张信。 牛车有灯,只是光线很暗,幽幽发光,有点森人,齐化山一眼就看见了蝇笔字,透出一股大人气。 这大人气很虚妄,但久为官人,真的写起来和别人不同。 齐化山心中不禁一阵跳,只见这只是一页,展开努力看,上面写着: “太孙刚愎,所祸甚大,而缙绅能不折其身者,四海之大,有几人欤?” “而吴委生于乡野之间,年方童生,尚不得郡县之养,然凭《诗》、《书》之训,卒以发愤一击,激昂大义,蹈死不顾,亦曷故哉?” “哀斯墓之徒有其石也,而为之记,亦以明死生之大,义士之有重于社稷也” “这是墓记铭?” 齐化山心一寒,人还没有死呢,就给墓记铭了? 他接过这封信,仔细看着,看到下面时,又看见下面的署名。 “西铭居士?” 齐化山知道,这件事既然提前都做了这么多安排,署名西铭居士的人也必然不是普通人。 他不认识,就问:“这西铭居士是谁?” 高潜有点无语地看了齐化山一眼,还以为齐化山是在装傻,结果发现这家伙脸上的迷茫之色是真的,这齐化山,还真不认识西铭居士! “这是裴老大人的雅号,你难道不知道吗?”高潜忍不住摇头:“你们其实还有点亲戚关系!” 要不是这关系,自己岂会和他通气。 齐化山这个文化水平啊,让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啊,是老大人的雅号!” 齐化山是真没想到,这个西铭居士居然是裴老大人的雅号。 但一想,这是裴老大人的雅号,倒是很合理。 毕竟要搞出大的舆论来,不可能没有重量级人物跳出来。 别人跳出来都不太够格,裴老大人如今身份,以及在读书人中的地位,都恰到好处,正是合适。 齐化山一想到这是裴老大人写的,就忍不住又仔细看了一遍。 高潜懒得再搭理他,直接对赶车的仆从说:“伱将这封信送去,里面的人,自然明白。” “是!”仆从应声而去,夜中就听见了脚步声。 “咚咚咚。” “有人吗?” 虽外面的人都知道里面有人,还听到了里面的哭声,但送信的仆从还是走过去敲门。 高潜齐化山都没有下牛车,而是就这么坐在里面,挑开车帘看向那个院落的门口。 暂时还无人来开门,高潜收回目光,又看向齐化山。 见齐化山还是似懂非懂,他也无奈,只能挑明了说:“有老大人的墓记铭,这家不想当这义士,也不行了。” “真不想当呢?”齐化山忍不住问。 什么是义士? 那必然是死得壮烈的人,一个早就被安排好了去赴死的人。 真有人甘愿去赴死吗? 那个吴委的年龄应该不大吧? 一个年纪不大的人,真愿意葬送自己的生命,去做这个义士吗? 如果让齐化山来做这个选择,他是肯定不会愿意。 高潜又笑了下,很随意向后在垫子上一靠,说:“让他当义士,死他一个,幸福大家,是他的荣幸” “真给脸不要脸,那就死全家呗。” (本章完) 第一千五十二章 蹈死不顾 “当然,此子愿意当这义士,我和老大人,都不会吝啬。” “别的不说,抚恤肯定丰厚,他不是还有个弟弟么,也断少不了一个前程!” “进士难说,举人总有,也算光大门楣了。” “这其实是给吴家一个机会,看他能不能把握了。” 高潜很随意一说,已将一家人的命运安排得明明白白。 或者是一家人一起死,还死得无声无息,无人为其做主。 或者自己赴死,不仅能得一个义士的好名声,死得轰轰烈烈,还能让家人因此受益,不至于如现在这样,连饱腹都勉强。 “原来如此!” 齐化山刚才觉得自己处在这个位置时,是断然不会甘愿赴死。 但听了高潜的话,仔细思量,突然想起了郡内那个神捕,此人出身低,虽然肯拼命,多次建功,连获刑部四次嘉奖,可死于巡查时,已经年过四十,只是个副捕头,连个最低的官身都没有。 同样是死,死的连这个吴委都不如呢! 举人,想入官,就是九品,可以当到七品县令,是神捕拼三辈子都难获得的殊荣。 齐化山细细商量,又觉得,这两选择从一开始其实就只是一个,但凡是不那么蠢的人,都知道该选哪一样。 “我是犯蠢了!” 齐化山觉得自己刚才的确是有点湖涂了,看一眼高潜,不由得心里一寒,只觉得自己挨着的哪里是什么人? 分明就是个怪物! “官场老爷们,就是这样么?”齐化山并不是善人,能公门吃饭,谁都难是,特别是捕头。 县里郡里,明里暗里,都是由他来执行,手上自然有不少人命。 可跟这样的怪物相比,自认为不算好人的他,都觉得格外良善了。 齐化山收回思绪,目光重新落回到宅院门,发现木门已敲开了,仆人径直走了过去,将书信递给了里面开门的人。 】 重新被关上的门里,哭声骤然一停,很快再次起来,这次比刚才哭得还要更多了几分。 特别是女人的泣声,声声入耳,充满了绝望。 高潜听了,倒显得挺沉稳,只是安静等着。 “大人果然好养气,卑职真的是佩服到心里去了。” 齐化山心里不太安稳,说不出的难受,却也只能压下纷乱思绪,死死盯着那扇破败的木门,感叹着说。 这是真心话,他服了。 哪怕是心里,都不敢有丝毫争锋的想法了。 “这,其实不是我的谋略。”高潜是听出他的真心,回头暗中转脸看了看齐化山,叹了口气说:“我要是有这格局,哪怕不是科举出身,凭我出身和家世,也不至于才是主薄!” 他顿了一下,一阵夜风掠过,想起第一次接到了信的时光,遍身寒透,不比齐化山好多少。 齐化山低头思忖,已经有所悟:“原来是老大人的方略,果然是朝堂上的人,与我们不一样……” 齐化山是心满意足了,高潜却身上竟还是泛起一股寒意,昂首看天,苦笑一下,这样的格局,洞察到漠然的程度,就算是老大人,怕也不行。 是谁在拨动棋子,他是不敢深思下去了。 因着是在牛车里,并无计时,也不知道过去多久,齐化山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高潜依旧闭目等着,并不让仆人去催。 “生死事大,总得给人一点时间。” 这时,高潜似乎还有些温情,使得齐化山真有点不懂大人们的心态了——你都逼人去死了,还这样矫情? 高潜噗嗤一笑,闭上眼,所以说齐化山上不去,真的是只有自己本人的原因了。 过去了良久,那扇破败的木门才再次被人打开。 一个穿着粗布蓝衣的少年从里面出来,他的身形有些偏瘦,容貌只能算是不丑,衣服并非短打,已浆洗得发白了,这样的书生袍穿在身上,让这少年的脸色越发显得苍白。 少年书生一出来,目光就落在了停在门口的牛车上。 已是回到牛车前面的仆人,只是递信的人,牛车车厢里坐着的人,才可能是那个可以与之交谈一下事情的主事之人。 所以少年书生径直走了过来,来到牛车窗边时,正看到掀开车帘向外望的人。 站在外面,能看清里面坐着两人。 少年书生抿着唇,冷冷看着牛车里坐着的二人。 如果目光能杀人,怕是坐在里面的两人都要被捅得死去活来,不死个几次都对不起这种隐含恨意的目光了。 齐化山忍不住皱了下眉,正要开口时,少年书生开口了。 这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听着并不悦耳,还刻意压低着音量,像是担心被院子里的人听到。 “我可以去。”书生已经压抑着哽咽说:“但是你们得照顾我母亲和弟弟。” “聪明!” 显然,这少年并不在意牛车里坐着的二人到底谁才说了算,他只知道,他必须要答应对方的要求,否则后果不是他家能承受的。 齐化山没有第一时间想明白的事,这少年书生却已很快就想明白了。 高潜颌首,可惜了,这是一个明显很聪慧有着潜力的年轻人。 如果不是遇到了这件事,在不久的将来未必就不能通过科举出人头地。 这种聪慧跟隐忍,就不是这个年龄的人能普遍拥有的特质。 但这样的一个人,却也更适合去做这个让天下人为之惋惜的义士了。 高潜心里想着这些,脸上露出了欣赏的笑容,开口对牛车外少年书生说:“这个当然,你是康慨就义的义士,别说老大人,就是官府也会照顾,三代忠烈啊!” 最后的“三代忠烈”四个字,带着感慨,可落在这少年书生的耳朵里,却只觉得无比嘲讽。 他其实比高潜以为的还要更聪慧一些,高潜认为他想到了的事,他想到了。 高潜不认为他能想到的事,其实这少年书生也隐隐有所猜测了。 也正因为如此,才更让他觉得,三代忠烈这几个字,听着是这样的刺耳,这样的可笑! 偏偏,为了母亲和弟弟,他不得不继续忍耐,更要为对方做事,去做这个令他觉得分外可笑的义士! 这在少年书生看来,是十分不义的一件事,可为了仅剩的两个家人,他不得不做。 少年是多余的一句话都不想与牛车里的人说,沉默着听完,转身就走。 看着此子怀恨又不得不去死的样子,高潜沉默片刻后,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 这笑声来得太突然,将一旁的齐化山都给惊了下。 在齐化山的惊恐注视下,高潜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而吴委生于乡野之间,年方童生,尚不得郡县之养,然凭《诗》、《书》之训,卒以发愤一击,激昂大义,蹈死不顾,亦曷故哉?” 看看! 这就是权利! 权之滋味,就在此处! 别说是叫你当反贼,就是叫你当忠烈,你就不得不当! 要不是这样,自己岂会在这处,老大人岂会在退仕后,还当这马前卒,就连天家这对爷孙,不也是“不得不而为之”? 第一千五十三章 一路北上 听着笑声,不知道为什么,齐化山心里直发寒。 他甚至不敢去看牛车里的高潜,觉得胸口发闷,下意识就将目光移向了外面。 目光转过之处,忽然有什么东西让他一愣。 那是什么? 一个影子? 一闪而过的影子,让齐化山惊疑和警惕起来,这是什么? 仔细一想,暗松了口气。 闪过去的影子不是人影,是猫? 虽然狸猫出现在城中很正常,但齐化山还是隐隐感到了一点奇怪。 不过,因对高潜升起的莫名恐惧,齐化山收回目光时,什么话也没有说。 知府院内 此刻入夜尚有细雨,可吹来的风还微微带着熏,烛光点的明亮,庭院中假山走廊,在这样的夜色中,显的很美。 “灯下看美人固佳,夜中秉烛游漆园,何尝不是?” 两人正坐在一个厅中,居中而坐的人单手支着下巴,正倾听着一人读诵着一篇文章。 “……太孙刚愎,所祸甚大,而缙绅能不折其身者,四海之大,有几人欤?而吴委生于乡野之间,年方童生,尚不得郡县之养,然凭《诗》、《书》之训,卒以发愤一击,激昂大义,蹈死不顾,亦曷故哉?” 文寻鹏读到这里,再也读不下去,手都微微发抖,咬牙说:“好文章!好算计!好毒辣!” 用这样一篇文章来对付太孙,还真是用心良苦! 这样好的一篇文章,但凡是对太孙不了解的人读了,怕都要被挑起情绪,生出愤慨。 都说笔杆子能杀人,这一篇文章,就是证明! 这篇文章还不是那种深涩难懂的内容,但凡是读书人,认识一些字的人听了,都能读懂里面的内容。 文寻鹏本是极聪明老练的人,缺的只是某些高度,现在读这篇文章,顿时醍醐灌顶,浑身一个寒战,心里雪亮,全数明白了。 文章就是在预言,太孙搞出了大乱。 皇帝派太孙查粮仓。 又派张岱这等清正之官为副钦差,就是看中他眼里揉不了沙子,会一查到底! 查桉本是好事,可查涉及千万人的粮仓,一着不慎,就可能酿出大乱。 不仅仅张岱,连得方惜和余律,也是看其血气方刚,一怒而一查到底的性子——至于听闻的所谓的恶人,所谓的刺杀,就是企图激怒方惜和余律,乃至太孙,自滔死路。 文寻鹏为太孙谋臣,身家性命全寄托在上,自然反复多次推算以及复盘,这些,断断续续零零星星也想过,但从来没有今日如此透彻,一下就明明白白。 “太孙要是一查到底,最是死路!” “太孙要是不查,就是与贪腐同污,当失天下之望——朕岂能把这江山社稷,托付给此等人?” “可太孙,查,但控制衙门,查的步步推进,查的章法严密,硬是找出一条路!” “因此就掀了桌,寻亡命徒来起事,让世人都觉得,是太孙无能,急于求成,搞出了大乱!” “可亡命徒上不了台面,说白了,就是匪乱!” “一个,甚至数个二代忠烈的文弱读书人,站起来为大义而死,就完全不一样了!” 吴委生于乡野之间,年方童生,尚不得郡县之养,然凭《诗》、《书》之训,卒以发愤一击,激昂大义,蹈死不顾,亦曷故哉! 这段话,真的是太厉害了。 祖父都是忠烈,自己再成忠烈,三代忠烈! 不管是什么时,三代忠烈,都让人动容! 无论读书人,还是普通百姓,听了怕都要义愤填膺。 “光环一破,万劫尽来!” 这个筹谋就是因太孙在民间名声,既有着正统,本身又有贤名,更在外生活多年才回归,让人同情。 这次的事,首先是破了太孙身上光环。 一旦德不配位,本就根基不深,归来时间尚短,再想要废立,就名正言顺多了。 皇帝,真的是太狠太厉害了。 文寻鹏浑身颤着,又是震惊,又是佩服。 这计策虽毒辣,但也真的高明到极处,几乎没有逆转的可能。 “裴登科有这样的谋略?”文寻鹏不敢说皇帝,只是喃喃自语。 “他或有。”苏子籍居中而坐,听到文寻鹏有些不敢置信自语,笑着说:“当然,也可能是别人。” “天下英雄何其多矣!”这一句,苏子籍说得很认真,眼神有点惘然。 哪怕自己已非普通人,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武功和法术,都不再是昔日小城里的读书人。 但苏子籍面对此计,还是怀有一丝敬畏。 “是皇帝自己,还是有能人?”苏子籍也寻思。 理论上,这天下,人才济济,甚至有一些人从不出仕,但却不能说没有大才。 只许自己有能人,不许皇帝有能人? 没有这道理! 相比于自己这个储君,其实皇帝名声再差,照样能吸引能人为其所用,只看皇帝愿不愿用,敢不敢用。 可,苏子籍却不信有这能人。 此计太毒也太高明,出此计者,必死无葬身之地,那唯一可能,就是皇帝本身谋略。 虽知道,权术不等于能办事,能办大事,许多历史上的人,对内权术无双,对外唯唯诺诺,可所谓——对内龙凤天表,对外不如袁绍。 可抵达这权术境界,仍旧使人难以置信。 苏子籍感慨说罢,文寻鹏就再次沉默了下来。 厅里就只有他们两人,文寻鹏也不怕别人听到了什么。 事关大事,差一点就可能全盘都输,良久,他终于忍不住,试探着说:“未必是能臣……此计高瞻远瞩,掌控乾坤,非人臣能有,或是皇上圣断?” 一时间,厅内静悄悄的,再次恢复了寂静。 文寻鹏说完话,心就跟着一紧。 若这计谋真是皇帝所出,帝王心术的可怕,还真是让自己长了见识! 过去还是太小看了龙椅上坐着那一位! 原以为是只已经快要老死的病虎,没想到,老虎终究是老虎,哪怕老了病了,也依旧是可以吃人! 紧的还不仅仅这原因,许多事,许多话,人臣不能揭穿,自己说了,是福是祸,实在难料。 甚至以自己预测,长久来讲,怕是祸多。 可又不得不说。 自己,没有路了。 皇帝胜了,立刻就是诛九族的事。 文寻鹏说完,沉默了,只盯着苏子籍。 苏子籍眸子一亮,看着他的忧虑和忐忑,把手中扇子慢慢摺起放下,本想说些话,又含笑不语。 说实际,皇帝谋略远超过自己预料,特别是他是天子的情况下,如果自己在这时才发觉,已经没有路了。 许多人不清楚,谋略不是神,它讲究力量的转化,以及时间和空间。 所以,到这步才发觉,就唯死而已。 可自己本是反贼,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皇帝,早早就布了棋,现在,终于到了鱼死网破时了。 只是,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没有必要,也不能再讨论这步。 苏子籍又展开了折扇:“听闻,沿江近来多风雨?” 这话转的出奇,文寻鹏不知道太孙突然说这话是何意,想了想,隐约听过这件事。 他回答得很谨慎:“似乎是。” “拿地图来。”苏子籍说着。 文寻鹏立刻去旁寻地图,很快,将地图拿来了。 苏子籍接过地图,徐徐展开,直接铺在了小桌上,这就是锦绣江山了,略失笑了下,目光寻到了蟠龙湖,又一路北上,直到过半了,才停住闭上了眼。 闭目再睁,眼前一黑又转亮,就见万里云气,在文寻鹏眼里只是地图上的小小一个标记,但在此刻苏子籍的眼里,却见一线浓云漫漫涌动,翻滚着,似乎缓慢又毫不犹豫向着一处而去。 那是京城! 收回目光,云气之下,山川河流尽在眼中! 啪啪的雨水落下,苏子籍有一种感觉,似乎每滴雨都在自己控制之下。 再往下看去,被雨水笼罩着的大片土地,还有黑压压的一片人跪着,宛如是蚁群,看衣着应该是此地农民。 下面的农民们见到下雨了,纷纷磕头,有声音顺着遥远的距离传到了苏子籍的耳中。 隐隐听见,他们口呼……龙王? 第一千五十四章 成形 「轰」 一声雷响,撼得天空微微颤抖,本以为听不见地下蚂蚁大小的人声,却不知道为什么,远处传来惊喜声:「雨来了,龙王来了!」 「嗷呜——」幼龙飞翔在云雾中,遮掩住的身躯,灵活游动着,发出了快乐的叫声。 龙吟声,震动四方,空种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沉沉一线浓云涌动,翻滚着,继续向前。 「很不错!」 与上一次所见的幼龙行龙相比,这一次的行龙是稳了很多。 这种稳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明明都在下面,都在刮着风,都云雾翻滚,可苏子籍眼却能透过无数虚妄,看到最接近真实的景象。 所有的一切,在此刻眼眸注视下,无所遁形。 水气就像已经入伍一段时间的士兵,摆脱了新兵时的生疏不服管,变得顺眼。 它们不断被指挥着,虽还没达到「精兵」的程度,但已可一站了。 「嗷呜一一」幼龙再次叫着,苏子籍与行龙的幼龙间,联系清晰而密切,气机纠缠,丝丝缕缕是气机循环,发生玄妙变化。 本来苏子籍蟠龙心法,修到顶处,但似乎没有太大作用,一瞬间「活」了过来,冥冥之中,似有什么东西袭了过来,一头扎入蟠龙心法中。 这种「袭」来,并非是现实层出现与融合,应是十分关键,但苏子籍再去感受,竟感受不到。 苏子籍微微蹙了眉,虽知道这是好的变化,但还是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不强,或者说,没有强到可以看清这世界的程度。 前面的路,还很远。 哪怕他已将很多人远远甩在了身后,但在前方,依旧漫长。 苏子籍任由思绪快速闪过,再次让自己彻底沉浸在了幼龙行龙中,随着便深入的沉入,对蟠龙心法的变化与本质,终于摸到一点关键。 「原来,蟠龙心法,没有真龙之体,没有行云布雨,仅仅是空壳吗?」 所以,哪怕曾经将蟠龙心法修到了顶处,但也不能产生太太的作用。 让一个空壳子去发挥出大的作用,也的确是为难这个心法。 而方才注入的关键东西,正是因幼龙行龙而出现! 才寻思着,苏子籍似有所感,突然转过身,看向一个方向。 那方向,乃京城之地。 京城 从月洞门进西花园,穿过一带花藤秘密编起的花廊,说也奇怪,池塘之水总是氤氲,柳丝拂风,院子内竟然极是清凉。 「喵呜」一只狸猫奔了进来,围着周瑶讨好着叫。 「有什么消息?」周瑶似笑非笑,苏子籍养了狐狸,传递消息,她立刻受了启发,空中有鹰鸟,地上其实猫最佳。 狗很人容易注意,还不善跳跃,猫神出鬼没,就算被发觉也一般无人会特别注意。 这只狸猫,本是谢真卿的妖怪,又受了龙血,本想杀掉,却还是用了法禁,留了下来。 「喵呜」狸猫很是谄媚叫着,虽然能讲人话,但是它还是用猫语,反正周瑶听的懂。 「齐王府我不敢靠近,齐王府的密道,也经常有大妖出入,用的是普通狸猫,死了好几只,已经有点疑心,我不敢再派了。」 见周瑶蹙眉,它有备而来,连忙喵呜:「但是妖怪也是要吃饭,我跟踪了采办的齐王人员,通过了每日买入的食物对比,确定了府内大概有120一150个神策军。」 「并且,跟踪到了七处据点,每处十数人,加起来又有200余。」 「应该还有汇集。」 周瑶听了颌首,她眼神都蒙着水气,因此看起 来迷离,自己沉眠,谢真聊也许是承了运,分去了不少气数。 可自己终没有真正崩散,幼龙也是合法继承人,最关键的是,此人竟敢大规模参与争龙。 并且,还遇人不淑,受了反噬,因此,他始终不得圆满。 走错了路,才等到我苏醒。 要是没有错,怕现在我苏醒,也难挽回。 这算不算自作聪明? 现在,轮到自己了,自己终是龙君,气数蒙蔽,对外人其实效果不大,对臣子最是厉害,就算谢真聊警惊几分,也难以完全不受影响。 「你办的不错,蜀王府也要查查,我有点疑心」周瑶才想说话,就在这一瞬间,抬眼看去。 她「看」到了他,而他也「看」到了她。 周瑶躬身一礼,含着笑,就这么望了过去。 明明她没有说话,只是微笑,但与幼龙一起飞舞的苏子籍却突然之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一一殿下,还说自己不是殿下? 「可我真不是……」苏子籍心中暗想,无奈一叹。 不过,她既已是认准了这件事,争辩也无用,他也不想去争辩,他知道这种玄机,转眼就无,不能浪费。 「可以动手了。」苏子籍传给她的,就是这样一道命令,这种传递,不必开口,就可神游千里。 「是。」周瑶朝着遥遥一礼。 「轰!」 文寻鹏本待在厅里,静候太孙观看地图,厅内一片寂静,良久,突然觉得不对,侧目看去。 只见太孙一动不动,正要细看,眼前一阵迷糊,耳畔隐有着一道轰雷,一瞬间,只见太孙顶处隐有云气萦绕,凝成一道龙形。 龙形并非静止,从龙须到龙爪,哪怕模糊,只是运气凝聚,却无比真实! 甚至在那一刻,所见之人,还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威仪。 「真命显形!」 历代史书,都记载帝王异相。 「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於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 「帝自在邸第,数有神光照室,又有赤蛇盘于床第之间。」 「神光照室尽明,红光绕身,盘旋如龙形。」 文寻鹏往昔读之,虽不是十分不信,也只是一晒而过,上次传闻蛟龙投怀,也是疑心法术或烟花。 现在,亲自目睹,顿时目瞪口呆。 这种情况,从未亲自看见和感受过的人,根本不可能感受到这一刻的震撼。 文寻鹏呆住了,大惊的他,就呆了一下,眨眼再去看时,云气凝聚而成的龙已是没有了! 反应过来看到了什么的文寻鹏,微微张开嘴,露出些许震惊。 这已是他极力控制的结果,胸腔里心脏,仿佛滞一瞬,然后以比过去剧烈多了的速度,砰砰砰地跳着。 龙,是太孙? 或者太孙的真身? 这一刻,文寻鹏本就剧烈跳动着的心脏,跳得更快了,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文寻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就在这时,太孙转过脸,外面也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来了。 「殿下,有情报!」 第一千五十五章 给张岱送行 进来!」 「是!」来人是亲兵,送来的是一份新的情报,送到苏子籍手中,就退了下去。 这打破了刚才气氛,苏子籍若有所思。 刚才,不单是文寻鹏,连着自己也感受到了几分。 苏子籍其实是不信气成龙形,这其实非常简单,气乃制体,简单的说,掌了大军,才有虎豹之形。 没有军权,哪怕仍旧官居二三品,只有散气而无形态。 官与皇帝也一样,任何太祖或皇帝,都必须成了皇帝才有龙,而非相反。 可刚才,的确有了。 「形神之妙,借假修真?」 情报是用信封装着,封着口,苏子籍若有所思的拆开,抽出里面的信瓤儿,展开一看,就笑了。 「原来如此。」 「你来看看。」苏子籍将这情报递给了文寻鹏。 文寻鹏忙收敛了情绪,把方才所有想法压在了最深处,走过来,双手接过了情报。 此刻的他,又是冷静的谋主了。 「原来如此!」文寻鹏仔细看了看情报:「不仅仅吴委,尚有常古、田余嘉、陈斐等人!」 「选人有十之数,不过自古艰难唯一死,答应去死的,不算多!」 「其中陈斐不服,想去衙门报案,半路遇匪,身中十一刀而死,家人伏之痛哭!」 「衙差不但不查案,反怀疑家人斗殴而死,扣押其父其兄入狱!」 「主公,六县尽发呀!」 这不是一个人二个人能办到,可以说,看到了这份情报,讨论的这件事所缺的最后一块已经拼上了,文寻鹏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以及对面计谋的全部内容。 「众正盈于乡野,卒以发愤一击!」文寻鹏用忧郁的目光扫视一周,遥视着远方,叹着:「张岱,要死了?」 「我也是刚刚想到的。」苏子籍没有多少惊容,不快不慢说:「祭品不仅仅是义士,还要忠臣啊!」 「看来,皇上是想弄个连孤都无法翻身的铁案了!」 苏子籍这么说,并非是随意,而是张岱这个人,虽然被官员嫌弃厌恶,但哪怕不想与张岱共事的官员也要承认,张岱是个清官,更是对朝廷忠诚人清官。 这一点,是任何人都不能否认的事实。 在民间,张岱的名声就更好了,毕竟张岱过去搞出来的事,都是常人所不敢干的,很具有传唱度。 个别地方,还有戏班子将张岱的故事改了改,唱成了戏文。 所以,张岱有时也被一些百姓称为张青天。 「青天」二字,似乎是普通百姓对一个官员最好的评价。 当有人被冠以这个称呼时,那就足以说明此人在民间的威望了。 「唯一值得商榷的是,张岱真正当过父母的郡县,不这样想!」 可是,那才几个郡县,不碍大局。 若献祭了义士不说,再献祭一个众人心中的清官、忠臣、百姓心目中的青天,这就可以达到一个难得的效果。 文寻鹏一听,本来已是想明白了,更是心里都一沉:「好毒的计策!」 「三代忠烈,为民请命,杀了以刚烈闻名的清官,在旁人看来,这一切都是太孙您刚愎自用,闹出的大事!」 「皇上真的深不可测,对您又狠到骨子里去了!」 一想到这个计策若成了,太孙会遭遇怎么舆论逆转,文寻鹏汗就浸湿了后背。 抬头再去看太孙时,却发现太孙若有所思,神情很平静,不像是强装。 太孙的反应,使文寻鹏吁了一口气。 太 孙知道这件事后,却这般反应,莫非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是了,这计策虽毒,既是提前获知了情报,那直接拦下张岱被杀一事,不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现在去阻拦此事发生,也来得及! 就在这样想着时,太孙果然向外而去,见他迟疑着,停住脚本转身:「去吧,我们去张岱行馆。」 果是! 太孙要带自己去阻止张岱被刺杀一事? 文寻鹏立刻跟上去,同时说:「我们要立刻阻止的话,还需带上亲兵,以及强令张岱……」 「不,为什么要阻止?」 「孤去,只是送这位清官最后一程……轻服简车罢。」 太孙说着,已到庭院小门前,几乎同时,两个人,都住了脚步。 微风徐徐,文寻鹏想心沉郁下来。 「文先生!」良久,苏子籍仰首望着树冠,徐徐说:「张岱这个人,清正是没有话说,但不能为政一方一部一衙,只能养之而劾查风纪。」 「我自本心来说,是厌恶的,但也佩服的!」 「为了规范官场风气,总得给他一个善终!」 文寻鹏仔细听着,他不认为太孙在这时,还说虚饰的话。 就听着太孙收敛了神色:「……只是,这是建立在张岱此人,不与孤为敌,不想拉孤下马的基础上。」 听到这里,文寻鹏已悚然而惊:「您是觉得,他是死士?」 以死构陷太孙。 「差不多!」 苏子籍忧郁的说着:「方惜跟余律,太年轻,落入陷阱不难!」 「张岱再怎么清正,他为官也是几十年了,屡次大案,却都能全身而退,说他一点不知不会,一点不知道权变,孤不信的!」 「现在,这时局,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么?」 「若是知道,其心就可诛了!」 这话听的,大出预料,又在情理之内,文寻鹏额上已渗出汗,的确,张岱老了,要是有了默契,以死换取一生清名,青垂青史不说,还能庇荫子孙,这并不难想通。 只是,大部分人想不到这点,这也太出人预料了,但见太孙已是向外去,却也不好再说。 文寻鹏自绝智计很难有人比拟,可现在,祖孙二人都时时意外之外。 天家,就是这样吗? 他们所待的地方,距离张岱处行馆不算远,随着刚才停留,现在出去,牛车已被人备好。 苏子籍带着文寻鹏上了牛车,跟着的人都是骑兵,全是苏子籍的府内亲兵,身着甲胄,但数量不算多,八个而已! 看着架势,真是去「送行」。 其实就算是去阻拦义士杀官,也用不着太多人。 但太孙方才所说的话,仍回荡在文寻鹏的耳畔。 张岱这次是必死了? 可就算张岱别有用心,以自己见识,还得阻止,争取时间一一死了,对太孙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也是文寻鹏暂时还没想明白的点,义士是义士,被杀的也是很有名望的清官,到时还活着的太孙,不就成了活靶子? 百官非议,朝野沸腾,以此计之毒辣,又有皇帝居中指挥,想要破局,并不容易,莫非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扭转这种十分糟糕的局面,太孙才会不改变皇帝的计策,眼睁睁看着计策实施,甚至亲眼去看一看? 苏子籍一上牛车,就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文寻鹏纵然有很多问题,也不敢呼醒太孙,询问太孙,只能憋着,或许到了时候,自己就能明白。 太孙既这样成竹在胸,那自己也没什么可担 心了。 可便是明白这一点,文寻鹏的脸上,也依旧是闪过了一丝忧色。 第一千五十六章 心绪难平 京城 大街小巷胡同里弄房舍栉比鳞次,人烟稠密,虽降过多次雨,却不知道为何,潮闷得连气也透不出。 「轰」 天空中一声闷雷,雨又落下来。一阵风带着雨腥卷入,路上行人纷纷加快了脚步,有些人直接狂奔起来。 雨水虽好,大家却没有喜色。 有人在酒肆靠窗的一桌,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果见大半个天被浓云遮住,云缝一亮一亮闪着,不时传来沉闷的滚雷声,顿时露出一丝忧色。 这男子看上去是个举人,对同伴说:「你看这天。」 这天怎么了,不就是下雨天么? 同伴也是个读书人,抬头看天,露出了解之色。 男子叹着:「要变天了,这天象有些不祥……」 「嘘!」听到这话,同伴聚然一惊,忙拉了一把男子,示意不要再说了。 「不可妄言!」 这话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若在几年前,这话说说也就罢了,毕竟举人本身就有议政之权,可现在是什么时候? 储君已立,看似时局更稳了,但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如今天下的局势,尤其京城的局势,那已到了十分紧绷的时候,稍不留神,就要啪地一下绷断! 自己不过是两个举人,还在苦苦跳龙门,连官员都不是,是不是变天,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要是被人听见,搞上去,怕功名都保不住,一个永不叙用,立刻就十年寒窗付之东流! 「酒差不多了,走了!」同伴见男子还要说什么,而附近已有人望过来,立刻一拉男子,将他给拉走了。 旁人没听清这二人说了什么,只隐约听到「变天」二字,亦抬头看了看,的确是变天,看着这雨一时半刻不会停,甚至可能还会下得更大,还是趁着雨势没那么大时,赶紧回家吧。 一时之间,路上行人竟又多了起来。 「竟是又下雨了,最近雨天可真多,本想将公主的书再晒一晒,竟也等不到个艳阳天。」 新平公主府里,侍女站在屋檐下,看着落下来的鱼,忍不住叹气。 旁边的侍女也说:「最近的雨天的确是多了些,比往年都多。」 「是吧!我就说,我觉得今年的雨天要多一些,并非是错觉。下雨少了不好,下雨多了也不好。好在雨天虽多,但雨势多不大,否则大雨连绵,怕是要成灾了。」 「算了,这是大人们的事,我们就不要谈了!」 想到雨大成灾的结果,两侍女都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雨打芭蕉,劈啪声,也让望着虚空出神的少女回了目光。 旁人以为她方才望向虚空是看雨,少女所坐的廊下,雨水噼啪,湿冷的气息随着清风被卷进来,让她那双雾蒙蒙的眸子,越发神秘,令人辨不出真实情绪。 新平公主收起了太孙的信,朝着少女望了一眼,不由得再次生出了此女竟不似凡人的感觉。 压下这种怪异的感觉,新平公主目光望向外面,望着连绵下着的雨:「不知道为什么,近来多雨,明明梅雨已经过了。」 说着,她到底不在意这事,递给周瑶一张纸条:「这是宫内情报,母妃还不愿意……可我还是有点影响,到底是拿到了。」 是也,谁想不到皇帝最暗的公主会这样。 所以,即便是不如过去受宠了,但新平公主想要在宫里做点什么,还是比外屋来得顺利。 因没有多少人会真防备着这位曾经最受皇帝宠爱的公主,这就是新平公主的最大优势。 周瑶想着,接过了纸条。 没有立刻去看纸条上的内容,从怀里取出一小叠文件,递了上去。 「这是你需要的。」 拿过来,立刻打开看了,是一份名谱,上面一个少女,姓周,年方十七,开始时还有点纳闷,接着,新平公主的脸上顿时就染上了绯色。 「挂在你家名下?」 新平公主看向周瑶,已隐隐猜到对方的意思。 虽然这个办法的确是可行,但是真的可以吗? 她的内心仍在挣扎着,真要这样做吗? 虽然她已做了公主不该做的事,可事到临头,新平公主还是生出了一丝胆怯来。 这丝胆怯,来自于对未知的不安。 周瑶仰着脸望着云雾漫遮起来的天空,并没有去安抚新平公主的情绪,但她轻柔的语气,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在抚平新公主的心。 「是,算我姐姐吧。」周瑶认真地说:「你一直身体不好,在乡下久居,因身体不好,所以并未对外人提过你,这也是为了你能平安活到成年。如今你身体有所好转,便搬回来了。」 官宦千金中,从小病弱难养活的千金不少,甚至工资都不少,基本上都有四成夭折不能成年。 为了能养活家中的孩子,还有将男孩充作女儿养大,过来一定年岁,才对外揭开真相,让儿子恢复男儿身。 这种事都有,为了让病弱女儿活过成年,养在乡下,一直不被外人所知,这也是正常的事。 再说,官宦千金就算是被外人知道,多半也是在一定世交被人所知,同是官宦人家的人,都未必知道不熟悉人家到底有几个女儿。 周瑶的说法,只要周家人承认,这件事还真能顺利进行下去,不会被人所怀疑。 就算有熟悉的人家稍有怀疑,只要周家人咬定这事实,谁又会为了周家到底有几个女儿非要去抱根问底? 这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有一个女儿,还是两个女儿,对一个官宦人家来说,也不是大事,更不会影响到官途,谁会真揪着不放呢? 新平公主再次低头,细细看着折叠文件,一一看完,又问:「那我以后,就不能是新平了吗?」 竟然是可以同时持有? 听到周瑶的回答,银屏公主恍然,是啊,她以周瑶姐姐身份生活,乃至入宫,这并不会导致宫外做女冠的新平公主消失。 她当然可以同时是两个人,既是周瑶姐姐,有可以是女冠入道的新平公主。 这么一看,这样结果,的确算得上是两全其美。 新平公主略略放下了心,垂眸坐着沉思。 周瑶也不打扰,安静坐在那里,只看着外面噼啪而下的雨。 风吹进来,荡起的何止是布幔? 还有人本就难以平静的内心。 良久,新平公主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可她还有所顾虑,毕竟这事,若是被外人知道,实在算得上是骇人听闻的事件。 虽然在皇家内部,历朝历代这样的事都不少见,但在本朝,新平公主还从未听说过宫里出过这样的事。 她若是做了,就是本朝的第一个了吧? 新平公主低声问:「可认识我的人不少,如果有人说出来……」 第一千五十七章 到底意难平 说到这里,新平公主脸色苍白,她其实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她到底不是那种不要脸面的人,再者她也不希望因她的一己之私,让她所喜欢的人受到天下人的非议。 如果这件事无法隐瞒,注定会成为他一个污点。 若是能隐瞒下来,她自然是愿意,可问题是,真的能隐瞒下来么? 「本朝继魏制,宗室封禄不封土,男封亲王、郡王,女封公主,而月三百千乃至五百千,以分嫡庶。」 「然有功于社稷,就算庶出,也可封长公主,月千千!」 新平没有说话,月千千就是两倍于嫡公主,这当然是很大恩惠,可却不是她最想要的,自己现在月四百千,食宿按照制度,是朝廷包了,年节还是赏赐,特别是母族还有店铺土地,并不缺钱。 「母以女贵,可封皇太贵妃,移府随居!」 贵妃是西妃之首,加个皇字,其实是副皇后,虽是皇太贵妃,不可不谓厚遇,更不是说移府随居了。 宫内,其实要是当宠,还不要紧,要是不当宠,或者太妃,就等于冷宫了,能出去,自然极大殊荣。 新平震动,抬眼看了周瑶一眼,这种许诺,非人主不能出,自然不觉得是她在说,可哪怕是太孙许诺,借她的口,她,在他心目里,是这样重要么? 只要想到这里,本来千愿意万愿意的,总不由惶恐和迷茫。 太孙,你为什么不亲自对我这样说? 却听周瑶说:「自古宫妃不见外臣,至于宫内的人,谁会?谁又敢乱说呢?」 见新平公主低头不语,她状似不解地歪了歪头,继续问:「难道你母妃会说?」 这时,有侍女抬着东西过来,周瑶也住了口。 有侍女举着伞,两个侍女抬着一个不算大的小筐,里面大约有着几十颗果子,都是看着就汁水饱满,让人看了就食指大动的果子。 「这是什么?」新平公主看过去,声音有些低哑地问。 将小筐放在一旁,其中一个侍女朝着新品公主行了一礼,脆生说:「公主,这是娘娘差人从宫里送来的水果,说是才送入宫,整个后宫,除了皇后,就是咱们娘娘,并丽贵人有份!且咱们娘娘还多得了一筐,这不,才得了,就立刻差人给公主送来了一筐。」 「送东西的人呢?」新平公主看也不看水果一眼,开口问。 虽是感觉到公主此刻情绪似不算很好,但侍女也不敢问,说话的侍女忙回话:「人还没走,就在院外候着呢?」 这里可是公主自己住的院落,最近公主的心情又时好时差,便是宫里送东西来的人,若非亲近的女宫,一般的宫女内侍来了,也是轻易不能踏入这个院落,只能在外面候着。 一般都能得赏,得了赏,在院门口谢恩,就可以回去了。 没想到公主今日倒想着见一见来的人了,侍女这样回了,就猜到公主是要见来人了。 果然,就听到公主说:「让来的人进来。」 侍女应声出来。 不一会,就有两个内侍走进来。 两个内侍皆是向新平公主行礼,新平公主扫一眼,就知道他们就是专门来送东西的,未必知道宫里太重要的事。 不过,新平公主还是问了一句:「母妃这两日可还好?」 她父皇最近很是宠爱几个年轻低位宾妃,像丽贵人,过去只是个小宫女,因得宠,很快就被升到了贵人的位置。 换做是以前的她,听说母妃与一个小贵人得到了差不多的待遇,怕就要不高兴了。 但现在的她,就只关心母妃的心情,其他的竟不怎么在乎了。 两个内侍你一 言我一语,皆说,娘娘这两日心情还不错,只是用的饭少了一些。 新平公主让侍女给了赏银,让他们回去。 这一处重新恢复了安静,新平公主端坐那里,又将那叠文件拿起来看,久久无语。 「饭用少了啊!」 新平其实知晓,父皇已经日益冷落母妃,只是现在还想借母妃来制衡皇后,才给些脸面。 太孙,以后也会这样对自己么? 良久,周瑶忽然听到蚊子一般的细声:「就这样罢!」 周瑶朝着新平公主看去,发现应声的新平公主,一直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瑶得了准信,自然不再留。 她躬身离去,结果才走出不到十步,身后再次传来新平公主的声音:「且慢。」 周瑶略略回身,就这么对着新平公主站着,等着新平公主继续往下说。 新平公主竟也不觉得这样的情况有多奇怪,她仿佛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幽幽问:「我总觉得,你对宫廷好熟悉。」 宫里人对一些事的态度,不是久于宫廷的人,是想不到,更说不出的。 周瑶说白了,就是三品之女,怎么这样熟悉内情。 「我还有些怕,宫中寂寞,白首一人,也是难当,我怕我会后悔!」 周瑶听了,微微一笑,一瞬间,她的眼浮现过了无数画面,记起了数百年来许多许多鲜活而美丽的面容。 周瑶平静的说:「熟悉的话,或许就如焚神所鼓吹,人有转世,我是转世重来呢?」 「但是公主感慨,我却觉得不必!」 新平公主惊讶的看上去,廊下云气弥漫。 周瑶既已开口,却不再迟疑。 「后宫中,太妃们,或数着日子过,偶尔谈论外朝之事,但品级俸禄,年底赏赐,一文不少!」 「其实,有内外朝,内朝上万宫女和内侍,以及各方面事务,这些权柄,岂会全堆在皇后身上?」 「妃嫔不仅仅是皇帝的妃嫔,有品级,有事务,四妃佐后,于内治理」 「九嫔,掌教九御四德,赞导皇后之礼仪。」 「贵人,掌率女宫,修祭祀宾客之事。」 「才人,掌叙宴寝,理丝枲,以献岁功。」 妃嫔不单是要侍奉皇帝,更大的用处是帮助处理宫内事务,并非只受在后宫里等着宠幸,而是能和外宫一样,掌握一部分权柄。 「而且,四妃一品,次妃二品,嫔三品,贵人四品,才人五品,个品月俸不缺,年节都有赏赐,追萌家族,广大门楣。」 「外面女人,伺候公婆,相夫教子,只有十倍百倍之苦处,妃嫔所得,她们梦里想都想不到。」 「不说女人,就说男子,男子要二十年寒窗,多半三十余岁,才能当个七品县令,一辈子辛苦,到老才是四五品!」 「官场倾轧,凶险万分,事务繁重,求全责备,比之宫廷多了何止十倍,所得,比之宫廷又少了何止十倍!」 新平公主有所觉,脸上有点火辣。 周瑶尽管没有说明,可是只有新平公主才有矫情,才感慨后宫凄凉,寂寞空虚冷,难不成去了外面,当官妻民妻更好? 何况,你既是妃嫔,又是公主,怕未来皇后还不及你逍遥。 寂寞空虚冷,不如去当官妻民妻,又或去当男人? 「太孙诚恳,还请公主明鉴,而且,太孙对您,并非薄情!」 就如刚才亲笔信,虽然没有拆开,周瑶却已经知道内容,她是女人,知道新平心绪难平,就如新家之女,需要更多安慰。 她同样自然知道女人想要更多,只是她也是君主,却也明白太孙已经作到了尽处。 难不成真要不要江山要美人? 更主要的是,自己并不是没有酸涩,举按齐眉,到底意难平,所以才不愿意进一步安慰一一我也是个女人呀! 她微微一礼,不再说话,沿走廊踏步而去。 放眼看去,在蒙蒙雨雾之中,她裙摆蹁跹,真有飘然出尘之姿。 第一千五十八章 此女不宜在宫廷 「一个节点完成了。」 「新平之母吴妃,执掌后宫十数年,其实还是有不少力量。」 「无需谋反,谋反她也不太可能,哪怕是为了女儿,但只要默契的,把一些人事调动,甚至不需要人事,值班调动就可,那她为了女儿,就基本上没有问题了!」 宫廷有几万太监和宫女,运转是个精密又机密的机器。 为了防止结党营私,***,也是客观的休息需要,人事还是有轮流值班的制度。 吴妃不能随意任免人事,但影响值班就毫无问题。 这样的影响,配合皇后汇总起来,就成了关键力量了。 「陛下绸缪,一向如此!」提着裙摆,周瑶轻轻颔首,阳谋和阴谋,大略和细计,几乎行云流水,无孔不入。 「殿下从不需要个个效忠,只要事实上为殿下办事就可!」 「吴妃就是这样!」 公主府侧门紧闭,天上的雨一直往下落,这条街本行人寥寥,现在就更静得仿佛只有雨落之声。 片刻,一辆牛车缓缓行来,赶车是个看起来很是普通的汉子,这样一辆普通的牛车和车夫,在这京城里随处可见,并无引入注意的地方。 当牛车行到公主府门前时,公主府的侧门吱呀一声开了,有道曼妙身影从里面缓缓走出。 同样是走路,别人走路,就是单纯走路,这道身影,一举一动,都可入画,美得让京城的雨景都黯然失色。 出来之人并未打开手里的伞,牛车里便有人跳下来,撑起一把伞,将她接上了牛车。 牛车随即不停,继续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向着前面行去。 牛车上,除了赶车的车夫,车厢里还有一人,一身青布袍,看模样是普通文人,实际上这位已是能在天下棋盘上落子的人物了,正是今太孙很是信任的野道人。 野道人打量了一眼,才问上车的少女:「周姑娘,可成了?」 周瑶一笑:「成了。」 野道人心中一喜,又问:「皇后娘娘处呢?」 周瑶也点首。 那就是,也成了?! 早就知道这位周小姐很不寻常,但能干还是让野道人都有些意外,过去可不曾听说过周大人的女儿这般了得! 不过,这位周小姐给他的感觉,与普通闺阁小姐也不同,不知是有了什么奇遇,看起来竟不似这凡世中人。 当然了,她无论有了多少奇遇,在这关键时,只要对主公有利无害,野道人都不会介意,只要有用就成! 「可是,容貌太盛!」 「本事也太过」 「结合起来,未必是太孙之福!」 承恩不在貌,事实上,宫廷采取的是,绝色不入宫的制度,这是历代专宠导致的祸端而形成的制度。 皇后专宠,容易二圣临期,子嗣不丰。 妃嫔专宠,更容易动摇后宫,动摇国本,使内朝崩乱。 故和一般人想的不一样,除非皇帝亲自看见,不然,绝色不入宫,才女不入宫一一能使皇帝爱上的人,都不能入宫。 皇帝可以有情分,却不能有爱情。 野道人若有所思,并不让她看见自己表情,掀开车帘一角,望向外面的雨景,叹着:「那,万事俱备了……」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突然想到了那五两银子,眼一跳,又念:「……霍连奇,原神策军千户,为太祖立功十三转……开朝首义之人……」 「嘿嘿,好个霍连奇,莫不是周姑娘,我还真不知道,齐王府,还有这条大鱼!」 说着,目光转向齐王府,在那个 方向,雨雾笼罩,天空黑沉,偶尔有着闪电一闪而过,将天地照如白昼一般,下一刻,又复黑沉下来。 野道人冷笑一声,目光又转向了皇宫。 皇宫巍峨,位于这京城中最中心的位置,便是野道人,也基本只是在皇宫外面打转。 他过来的野心是希望能在县城里一展抱负,后来遇到主公,便有了极大的飞跃,想要辅佐主公一展抱负,而现在,望着那座唯有至尊才能入土的皇宫,必要让主公得偿所愿,这不仅是主公能得偿所愿,更是他得偿所愿! 若自己真能辅佐出一条真龙来,那他这辈子,便是在事成之时立刻死了,也值了! 之前的所有筹谋,都是等待着最关键的一刻! 「……主公大计,终于开始了。」野道人喃喃道出了后半句话。 周瑶点首,知道这也是野道人在告诉她,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在此刻正式开始了。 她抬起头,仿佛透过牛车的车顶,看到天空。 野道人只看到这位周小姐似是念念有词,下一刻,就听到了上空传来了鹰鸣之声。 「……」野道人微微变色。 这位周小姐到底是怎么释放出来的信号? 虽说野道人也懂一点术法,但也就仅限也相面、算卦以及风水学了,像周瑶刚刚进行过的手段,就真超过了野道人所学范畴,让他都忍不住侧目。 不过,野道人也知道,这等手段,都是各家的秘技,还不至于开口询问,只听着鹰鸣了几声,显然是飞走了,就知道,信号算是放出去了。 「此女,不宜在宫廷,在主公身侧!」 野道人暗暗凛然 「要不,王妃和世子,怕死的无声无息!」 皇城司 「砰」一下站了起来,茶杯都打翻了,茶水流了出来,滴滴答答往下淌。 嘛顺德却根本顾不得这些,他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的汇报人,声音都拔高了,显得尖利起来。 「你再说一遍!」 「是,督工!」汇报人忙又将这次要汇报的事,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 「齐王府私蓄甲兵!」 在听时,马顺德慢慢坐了回去,身体却渐渐发僵,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袭了出来,遍体生寒。 「……人数已超过百数,虽未细数,但不会低于百人!」 「你、你说慢一些,你说,多少人?」 马顺德眼前一阵发黑,听着汇报,身体都轻颤,多希望自己是幻听了,所以忍不住又让面前的人再将重点说一遍。 汇报人也知道督公为何是这样的神情,他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是,亦是惊骇至极,但这样的情报,却不能不报。 底下的人还好一些,压力放到马督公身上后,马督公的压力,只高不低。 第一千五十九章 霍连奇 毕竟,这件事,涉及到了皇上的亲儿子,弄不好,就要搞出个惊天大案,无论齐王能不能得着好,与这件事扯上关系的人,怕是得不了好。 小人物也就罢了,皇上都不知道他们这样的小人物是谁,可马督公却要直面皇上,去向皇上禀报这个情报吧? 这人将头压低,没敢抬头说话,生怕自己同情的眼神得罪了面前的这位手握大权的大太监。 「是,我们线报,说齐王府有来历不明的甲兵,人数已超过百数。」汇报人将关键内容,又重复了一遍。 虽然说甲兵有规格,但以齐王府的背景,多个十几个,也就马虎去了,多上百就不对了,这几乎增了一倍,不得不上报了。 这一次,马顺德便是再不信,也知道听到这样的情报,绝非是他耳朵出问题了。 「甲兵?不是奴仆?」 「是甲兵,都身着铁甲,看款式,似乎是二十年前的老款!」汇报人不敢怠慢,字字清晰的汇报。 马顺德闭了闭眼,这一瞬间,身上竟是迸发了一丝杀意。 这杀意,不仅仅对这事,更是对这个汇报人。 一瞬间,他甚至有了砍死面前这个汇报人的冲动,突然之间他就理解了以前的赵秉忠是何等处境了。 遇到这样的大事,不报告,就是不忠,可报告,那在皇上眼里,自己成什么人了? 那都不是人,是乌鸦! 是长着一张惹人厌的乌鸦嘴的乌鸦! 有了这样的印象,他还能有什么前途可言? 不,别说是前途了,大臣在皇上眼里或还有点分量,要杀,可能还要编个理由,但也该杀就杀。 换成他们这样的宦官,在皇上眼里,那就是最低贱的家奴,杀他们都不需要找理由,想杀就杀了。 无非就是还有再用一用再杀,还是立刻拖出去砍了这样的区别罢了。 皇城司的权柄,真不好拿啊! 头一次,马顺德生出了这样的感慨。 但让他再做一遍当初的决定,他会怎么坐? 他可能还是会想要得到皇城司,想要成为这里的一把手吧。 皇城司,对于太监来说,就是甜蜜的毒药。 是急性发作的毒,还是并不立刻致命的慢性毒,那就要看他们的运气了。 他这次的运气,似是真的不怎么好。 「现在谁审问?」沉默了一会儿,马顺德才开口问着。 汇报人哪里会感觉不到来自上司的痛恨目光,可他也没办法啊! 就像是马顺德得了这样的情报,不得不向皇上禀报一样,他得到了这样的情报,也必须要立刻向马顺德汇报。 汇报了会被上面迁怒,但不汇报,就是严重渎职甚至不忠的事。 前者未必立刻就会死,后者一旦事发,就是必死无疑。 会做哪种选择,还用说吗? 汇报人压下纷乱的思绪,小心翼翼说着:「回督公,是龚千户在丁字乙等间审问。」….听了这话,马顺德直接站起身,向外走去。 外面有马顺德的干儿子守着,马顺德直接对这个干儿子说:「这就回去一趟,向皇上禀报,就说,齐王府有来历不明的甲兵,人数已超过百数,其余的,咱家还在调查。」 这番话,将这个青年太监也骇得脸色一白。 不过,这青年太监虽是被派去禀报事情,却未必能见到皇上,估计就是将这个消息传到胡怀安或赵秉忠的耳朵里,再由他们禀报给皇上。 换做是平时,遇到这样重要的情报,马顺德必然是亲自去汇报了,但今日遇到的 事,却与以往不同,马顺德若是再不多查出一点就这么去汇报,未必能讨着好。 虽然再查,也未必能好,但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马顺德心情极其糟糕,摆摆手,让人赶紧去。 他自己则不想开口,就这么不言声地走去院落,朝着丁字乙等走去。 虽沿途番子,个个避让行礼,马顺德心中,还是付出悲凉,自己是不是,这段时间,运数不行? 或自己也要拜拜神,烧烧香,转转运? 还是说自己祖坟有问题? 马顺德想到这里,转脸看着跟随的小内侍问:「现在京城,哪个风水看的最好?」 「督公!」跟的人都是人精,立刻明白了意思,忙躬身:「儿子虽不在京里行走,但也听说过纪悼、高淑,刘子胜是风水名家,要不,儿子回去,就请他们过来?」 就算这时,也小心翼翼,不敢推荐,只敢说名师。 成者有功,败也没有大责任。 马顺德点头说:「请过来吧……」 又有些皱眉沉思,不知道这些名师,是不是徒有虚名,走了一会,终抵达了一处院子,院子门口有番子把守,见他来了,忙上前行礼。 马顺德朝着他们点了点头,迈步进去。 才靠近,就听见了屋内的审问声,过去一看,就看见房间内,龚千户在主座,下面是一个中年人,躬着身体回话。 看来因这审问的是自己人,所以审问还相对和缓。 如果不是因事关重大,涉及到了齐王以及谋反这等大事看,线人给了情报,不说给赏钱,起码也不会被拎过来进行审问。 出来龚千户负责问话,旁还有一个番子拿笔记录,马顺德的到来,立刻就引起了屋内二人的注意,连忙起身。 马顺德没理会他们,而径直朝着线人走去。 就在马顺德靠近的一瞬间,本进来就趁势跪下的线人突然之间「嗡」一下,就不由自主的磕头说着:「大人,小人字字是真,要问还有没有遗漏,小人听见,它们说话时,称一人是霍连奇。」 「霍连奇?」 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熟悉? 马顺德原本想问的话顿时都被咽了下去,线人突然说出的人名,抓住了马顺德的所有注意。….马顺德记性其实还不错,他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 这个人,到底是谁? 明明是一个根本记不起是谁的人名,但想不起来的同时,一股巨大的恐慌朝着马顺德轰然袭来,犹如被聚浪瞬间拍下,他的脑袋突然一片空白,心都一阵阵法悸。 这种难受的感觉,马顺德过去很少遇到,但每次遇到,都伴随着很大危机。 而之前的几次危机前的心悸,还不如这一次严重! 马顺德本就苍白的脸,一下子变得掺白。 但他还是强行镇定下来,让自己不露出异样来,见着龚千户避开主位,就摆了摆手。 皇城司,是由军队和番子组成,千户百户是军队,可指挥,不可任免,必须皇帝同意。 番子就是自己家奴、 马顺德因此还是有一二分客气:「你继续审,咱家只是旁听!」 「不敢,督公在,下官安能主座?」 龚千户避到一侧就座,继续问了下去,发现线人已怎么都想不出其他线索了,就吩咐:「你先回去,若想到了新的线索,或回去后又发现了什么线索,再来汇报。」 「是,笑得祖上都吃着饭,知道规矩!」这线人就是皇城司的所谓京城百姓,平时干自己的活,吃自己饭,不定时就汇报某些内 容,汇报都有津贴。 有重大线索还有赏赐。 见着线人去了,龚千户又吩咐:「你也记下了这名字,一会回去,就去翻翻档案,看看有没有这个叫霍连奇的。」 负责记录的番子立刻应下。 龚千户将这些都安排好了,一抬首,就看见脸色铁青的马顺德。 嚯! 督公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再回想一下方才发生了什么,龚千户看马顺德的眼神顿时有点不对了。 难道这个霍连奇,马督公竟认识?. 荆柯守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一千六十章 官档 “督公,莫非……那个霍连奇,您认识?” 名义上,自然是下属,千户百户乃是军职,其实和番子不同,因此事事关重大,少许责任都可能背负不起,龚千户想了想,还是直接开口问了,暗瞥了马顺德一眼。 “霍连奇?” 听龚千户的询问,马顺德回过神来,目光也瞥了这小心翼翼的千户一眼,顿时明了心思。 说实际,要是以前,说不定就记上一笔,给些小鞋穿。 真当督公不是公? 可此时,马顺德手握着一杯茶,长叹一声默然不语,一种无法压下去的颓丧,包裹住了这个大太监。 见龚千户一脸惊讶之色,闭了闭眼,像在回忆,片刻后苦笑:“这名字,咱家的确听说过,但一时记不得了。” 语气却比往日里平和了许多。 龚千户没想到,这从线人口中问出来的人名,身大太监的马顺德竟然真的听说过? 不过,看这意思,应该也不怎么熟,甚至可能是很久以前听说过的名字,不然以皇上跟前服侍的大太监的记性,不太可能回忆一番,还想不起这是什么人。 能在大太监脑海中留下名字,还是很久以前的人物,这就很有点说头了。 龚千户就一怔:“莫非是……” 他下意识想说,莫非是前太子的旧部? 但这话,被他及时给咽了下去。 虽然就是随便一猜,但这一猜,还是在皇上跟前的大太监面前猜出,那就距离被皇上迁怒不远了。 与前太子有关的事,依旧是禁忌,甚至在最近一段时间,是大禁忌,提了的人,十有八九是要倒霉。 至于说勾结牵连,龚千户却没有怀疑,马顺德来历清白,是反复论证,不可能和太子,甚至不太可能和齐王有密切联系。 天子家奴,这是取死之道。 龚千户躬身:“原来如此,真的是让下官茅塞顿开!” 转脸,嘘了一口气,就立刻吩咐查档的人:“去官档处,查这个霍连奇!” “是!” 见着要走,就又喊住:“先向五品以上档桉查!” “是!” 能让马顺德听闻,必不是普通人,至少五品官员以上。 哪怕龚千户不提醒,被他派去搜寻档桉的人,也必然是五品及五品以上官员的档桉,是先被搜寻的对象。 马顺德听了颌首。 虽然自己一时记不得是在哪里听到这名字了,但这霍连奇,极大可能是个五品以上官将。 原因非常简单,虽说以前自己位份不那样高,可皇宫是什么地方? 是整个中枢所在,能被听闻,要不就是轰动朝野的大桉,要不就是官居五品以上。 要是轰动朝野的大桉,由于罕见,不太可能记不住。 大概率是五品以上官将。 想来也是,能跟齐王府扯上关系的人,怎么可能是个白身? 越想,马顺德就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但转念又一想,无论自己能查出什么来,其实都改变不了自己在皇上面前是“乌鸦”的可能。 这念头一起,让马顺德又忍不住心一重,紧紧握站茶杯,阴冷地一笑:“查严实点,要有遗漏,小心你的皮!” 下面的人听了就是一个惊颤,脸色变得煞白,连忙应着:“是,卑职必认真查档,不敢一丝毫怠慢!” 马顺德垂下眼,运着气,不说话了。 有这一说,龚千户派去查档的人,又多了二个百户,足足有着十几个人。 档桉室其实不远,足有三间房,只见四周都是大柜,除此就是书架,堆得高高的都是文卷,一个个标着书签。 “大家听着,先在现有官籍上找!” 档桉分多种,大分类就有事和人,先从人的部分找。 “其次,从五品以上找!” “这里是简档,找到了,汇报了再去吏部和大内文档里去寻,公公和大人都在等,甚至皇上都在等,要快,要仔细,明白了么?” “明白了!”十几人都很明白,当下就抱出了文档,分成十几叠,快速的扫看过去。 但十几个人,想要将档桉室里的五品以上官宦资料尽快搜找一遍也不容易。 马顺德留在前面的厅堂里等结果,龚千户不想留下来被督公看不顺眼,也去了档桉室。 从门口往里面望,就看见档桉室里到处都是人,只是里面明明有着十几人,却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再往前走几步,也只能听到沙沙沙的翻纸张的声音。 看里面这十几人的样子,想找到“霍连奇”,怕没那么容易。 龚千户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作千户,岂会不知事关齐王谋反的情报,是十分不得了的情报? 能不能尽快找到最新的线索,这不仅是在救马督公,也是在救他们这些被卷入的人! 这种事,其实没有“功”可立,只能是减少麻烦。 但愿皇上能再多给一点时间…… 不过,事情这样大,皇上一旦得到消息,怕马上就要问过此事。 凌晨 外面下着雨,天空黑蒙蒙,虽说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也几乎无人出行的时辰。 平时绝不会在此刻打开的宫门,骤然大开,一队人马骑着快马,朝皇城司在城中的位置疾驰而来。 路上本就没有行人,雨势渐大,骑马的众人也根本顾不上别的,就这么戴着斗笠,快速抵达目的地,一个个翻身下马,朝着大门走去。 “什么人!”见一群人直接往里闯,守门忙过来阻拦。 “瞎了你的狗眼!这是胡公公!奉圣命而来!”为首的人根本不说话,漠然不动声色,旁人已闪出冷声呵斥。 听到这一声冷喝,拦人番子顿时一怔,仔细看去,发现为首的人,还真是胡怀安,忙让开了一条路,不顾雨湿,跪在一侧:“天黑小人没有看清,还请恕罪……” 这群人根本没有听,冷哼一声进去,番子还想请示,看了看这群人目中无人的神情,嗫嚅了一下没有开口,只是拍了下自己的脸颊,疼了下,却仍是让人感觉很迷茫。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这个时间点,胡公公突然带着人气势汹汹而来,该不会是他们这里要出事了吧? 是皇城司的番子,办多了差事,第一时间就想到这个。 “不过,不关我这等人的事!” 第一千六十一章 找到了 厅堂 仰着脸望着灰沉沉的天空,马顺德心神不安,在廊下徘回了下,良久,叹着:“运去英雄不自由呀!” 想当年,自己虽爪牙幼嫩,可一路在宫廷攀爬,三十年位至内相,掌握皇城司,可现在,却处处艰难,每况愈下。 “命数不得不畏,赵匹夫,也是这心情么?” “不,我可不会认命,风水之道,或可改命。” 马顺德原本是不信风水,魏世祖曾言之,命在人,而非地,更不要说风水了,可人力而尽,谁不找找别的希望呢? 才寻思,有人从档桉室急匆匆过来,一夜没有睡,眼中都有血丝,跪着汇报:“督公,现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没有‘霍连奇’这名字!” 没有? 怎么会没有! 马顺德一怔,眯起眼,阴沉的问:“文官、武官都查了?” 番子磕头:“禀督公,都查了,文官、武官,凡是五品以上,都没有这名字,现在他们正在查五品以下。” 虽然还没查完,但想也知道,以马顺德的身份,不太可能记得一个五品以下官将的名字。 能给马顺德留下印象,基本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员。 马顺德的脸色一沉,能在宫廷崛起,自然有过人之处,他不相信自己记错了,怎么会查不到呢? 难道是这些人不尽力,有所遗漏? 马顺德一想,顿生起怒气,阴沉沉地盯着就要发怒,刹那间,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有一番子快步进来,急急说:“胡公公带人进来了!” 胡怀安来了?! 这代表什么,马顺德非常清楚,宫廷来人了,皇上差人来问话了! 只是,哪怕是天使,直接闯入,不汇报下,这实在失礼,马顺德又是一惊,忙快步走出去,正看到胡怀安带着人进来。 “马顺德,听口谕!”胡怀安面无表情站立。 “奴婢马顺德在!”马顺德忙迎上去,重重跪下,伏身在地。 胡怀安站在那里,丝毫不动容,冷声问:“汝说齐王积蓄甲兵,可有证据?” 这是作钦差的胡怀安,复述皇上的问话。 这话来意不善,马顺德心里咯噔一下,忙磕首:“奴婢由龚千户汇报,已派人查实,并且查录涉及人员!” 说完这句,又将从线人里得到的证据,都一五一十说了。 胡怀安又冰冷的说:“速速查清报来!” “是!奴婢马顺德,必速速查清此事!”马顺德立刻应了。 胡怀安问完,原本表情一变,不再是方才冰冷,而恢复了笑脸,直接就上前两步,连忙扶起了跪着的马顺德。 “马公公,地上寒凉,快快起来吧!咱家也不是故意来为难你,实在是圣命在身啊!” “皇上听了皇城司汇报上去的消息,可大为震怒,这可不是小事,你可要速速查清此事,拿出确凿的证据来,不然,咱家也难以交差!” “咱家明白……”马顺德叹着,他有些颤颤巍巍地站在那里,腰竟一下子弯了。 马顺德甚至产生了悲哀,这情绪让他差点眼泪掉下来,但若这时掉泪,那就是找死了。 他努力按住了这种情绪,表情也很快就整理好,直接转身,对着同样走过来的龚千户等人,吩咐:“除五品以下,再去速速查退仕、有罪的五品以上官,都不能遗漏!” “是!” 看到胡怀安都来了,龚千户也知道,再不查清楚,底下的人会不会被迁怒不知道,但自己这千户,肯定落不下了好。 “下官立刻亲去查阅!”龚千户觉得这里气氛实在压抑,直接带着人去翻找档桉了。 马顺德站在前面,雨落下来,浑身打个冷战。 旁胡怀安其实也淋到了些雨,却看起来心情不错,安慰:“马公公的博学强记,咱家都闻名已久,想必不会出错,一会就有捷报!” 这话说的漂亮,马顺德心中点了点头:“我想咱家也不会记错。” 哼,觉得自己倒了,就该轮到你出头了? 背弃之人,已经恶了赵禀忠,只要皇上圣卷稍褪,就是你的死期。 马顺德悲凉的,不是此人,这样的人见过不少,都很快就不见了,但也不愿意直接冲突,更不愿意一直站在这里等。 “圣上既然有命,那咱家岂能坐等,咱家这去督促,看这些人查的是不是仔细!”马顺德一拱手,就带人而去。 现在雨势已小了很多,只有淅淅沥沥声,走到档桉处,就看到蜡烛下,人人忙碌。 但相比于方才就更安静了,过了会,马顺德下意识转头看向东方,已隐隐有了亮色。 马上就要天亮了。 “胡公公,咱们还是先去前厅等着吧!”马顺德说着。 胡怀安是在哪里等都可以,自然是笑着点头,一方面打量着周围。 皇城司,可以说是内朝伸出去的手,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一只,任何内宦,都以入主此司为荣,要不,就算有大太监之名分,也不过是虚有其表。 “哼,此人虽掌,却是无能,要是我,自然不会让皇爷失望。”胡怀安看着忙碌的,恭敬侍立的番子,露出些笑意。 前厅坐了一会,马顺德按捺着焦急的情绪,胡怀安却慢悠悠喝着茶水,没过多久,就听到了第一声鸡鸣,从远处传来。 胡怀安将手里的茶碗往桌上一放,站起身,对着马顺德说:“马公公谅解,咱家不能再等下去了,现在就要回去,如实禀告皇上。” 眼见着此人要走,马顺德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在地,扶着椅把守,手指死死扣着,这才缓过了这股劲。 他睁大了眼,看着此人转过去的身影,恍忽间,仿佛看到了相似的画面。 在那个画面里,与胡怀安是同一个角色的那个人,不正是昔日的自己? 马顺德发现,自己又开始了回忆。 明明他还没有很老,最近却总是忍不住回忆当初,回忆他与赵秉忠较劲的那些日子。 他又想起当日,他也是这样居高临下看着赵秉忠。 那时的赵秉忠,是不是同样的心情和处境? 就在这时,有人匆忙进来。 对着马顺德禀报:“督公,找到了!” 找到了?! 这一声,让胡怀安的脚步就是一顿。 马顺德则是又惊又喜,当然,惊自然大于喜,到了现在这地步,便有喜,又能有多少呢? 他立刻接过这番子递来的档桉,这一看,马顺德这次是真惊了。 他惊的是,这虽然的确是霍连奇的档桉,但只有千户官职和档桉,却没有所属的卫军信息。 奇怪,难道作档桉的人罅漏了? 马顺德皱眉,这个作档桉的人,实在应该打五十板子! 这不是给他添麻烦吗?! 但能找到这份档桉,总比一无所获要好。 现在有了这份档桉,他有理由跟着一起去见皇上了。 只要见到了皇上,到了皇上面前随机应变,或能避开这一劫。 这么想着,他就将档桉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对胡怀安说:“咱家与你,一起入宫,禀告皇上。” 第一千六十二章 毛骨悚然 前晚 夜似乎格外幽深,又下着雨,皇宫大多都很是安静,偶然就见侍卫钉子一样,站在了暗处,或者守夜太监巡查打更。 除淅淅沥沥的雨声,黄纱宫灯摇摆,几乎再无声音。 又或者,便有了声音,也都遮掩在雨声下。 “快,快!”马蹄声踏破了宁静,宫门处的侍卫亲军顿时警觉,火光中按住了刀柄:“谁?” “是我……”下面的人翻身下马,气喘嘘嘘。 宫门上探出一个百户,就这火光仔细的看了眼,才说着:“原来是周公公啊,您不是跟着马公公出去公干,怎么在这时间点回来……” “咋家当然有要事……” “这个,周公公,现在这时间点……” “混账,咱家还不懂规矩么?我塞门缝……” “那,请少待片刻……” 酉时三刻(6点半)宫门关闭,称之下钥,除非奉得旨意,要不,任何人不得出入,就算有特别的紧急情况,只能将奏折由宫门的门缝里递进去。 百户奔下去,把缝隙里递入的折子,只看了一眼,见得齐王私蓄甲兵这几个字,就立刻变了色,“啪”一声合上,转身奔去。 黑夜中,隐隐人声,一路抵达皇帝寝宫,片刻,灯火亮起。 这其实惊到了不少人。 皇宫寅时三刻(3点半)就开启,之前,就有人几个宫女太监起身,忙碌着准备,这时看见,见似是百户禀报了什么事,引起了震动。 “快,快!”随后并没有提前开启,等到寅时三刻,宫门才开启,有人就看见,新提拔的大太监胡怀安,带队疾驰而出。 “出大事了!” 但凡在宫里有情报来源的人,都或多或少听说了这些,宫妃有寥寥几人得到了消息,不免心中忐忑,立刻知道怕是出事了。 一处宫院,小丫鬟和小内侍正在煎茶备食,都是轻声,怕惊醒了贵人,而在里面,已经有了动静。 “娘娘,可是睡得不安稳?”见娘娘被惊起后,也不让点灯,就这么披着外衣坐在床侧,服侍这位娘娘的宫女,忙小声问。 “外面可天亮了?”因着是雨夜,看不见月光跟星光,自然也难以从外面的亮度来判断时间,这位娘娘故而有此一问。 宫女忙回话:“娘娘,才刚寅时三刻,离着天亮可还早着呢,您再睡一会儿吧。” 左右,皇后并不喜欢见妃嫔,妃嫔也不用早起去请安,只要前一晚没有陪着皇帝,自然可以在次日晚期,睡一上午都没事。 以皇上的性格,一般也不会在上午来后宫找妃子。 听到只是凌晨,这位娘娘呆呆的怔了下,摸了摸自己眼角细细皱纹,忍不住叹了口气:“那就继续睡吧。” 也不用去想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是发生了什么事,与她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随着皇上身体衰老得明显,性情也较之过去反复,便是得宠的后妃,也很容易招惹不喜。 今日得宠的,明日或就被打入了冷宫。 因着被这么折腾的宫妃多半是小贵人之流,消息也自然没有传出去。 但后宫中的高位嫔妃,或多或少都消沉了许多。 大家争,是为了争宠信。 可皇帝这样,还能争什么? 坤宁宫 同样,只挂了两盏米黄西瓜灯,灯下人影幢幢,宫女来往,都是平底软鞋,脚步轻盈,轻手轻脚的忙碌着。 一人急步过来,同样悄悄步伐,抵达一处躬身,灯下看出是一个小太监,轻声禀告后,问。 “干爹,这事,要不要禀报娘娘?” 廊下身影的一半都隐在黑暗中的老太监,沉声说:“我去禀报,这事你就不必管了,去睡吧。” “哎!” 只是等老太监走回去,朝着站在幽深大殿里一动不动女人躬身行礼时,女人竟不用他说什么,就已知道了前面的动静。 女人静静出神,整个殿内,一下就陷入了沉静,良久,她才说着:“赵秉忠处,已送了消息?” “娘娘放心,已给他送了消息。” “那就等着吧,连新平都成了泼出去的水,使吴妃不得不配合,本宫这个孙儿,不会让本宫失望。” “只是,新平要是入了宫,吴妃应该唤本宫什么呢?”说到这里,女人的口气甚至带了点笑意。 老太监躬身不答,等片刻抬眼看去,见娘娘已经回去,侍女静静伺候入睡,不由暗叹。 “不愧是姑娘!” 这气度,这胸襟,皇上当年,可得益良多,可惜的是太子…… 唉! 而在别人看来,皇后知道了前面的消息,却是并无反应,依旧态度冷淡在宫里过自己的日子。 众人本来心里不安,但见皇后依旧往日模样,便渐渐平复了心情。 后宫这些人,与前朝说到底还是隔着一层,便真出了什么事,除非是皇上突然驾崩,或是遇到与自家娘娘有关的大事,否则,便是有了事,火也烧不到他们这面。 但服侍皇上的人却躲都躲不掉,只能压下惊恐,屏气凝神,放轻脚步,丝毫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直到一阵脚步声从外面急急传来,停留在了寝宫之外。 “陛下……” “赵秉忠,外面是什么声音?胡怀安回来了?” 寝宫里,皇帝起身睁开铅一样沉重的眼皮,不由惊醒,看着一个躬身而立的大太监问。 “皇上,胡公公与马公公一起回来了,就在外面候着,等着召见。” 皇帝神色疲惫,脸色蜡黄,在烛光下,眼神更是有些迟钝,片刻后,才说:“让他们进来。” 赵秉忠应声,过了片刻,胡怀安和马顺德就进来,向皇上行礼。 “你既是来了,那就是查到线索了?”皇帝靠着大枕,没有问胡怀安,而只是看向了马顺德。 眼光其实淡淡,马顺德没敢抬头,却感觉到皇上正死死盯着自己,像老迈的凶兽盯着猎物,凶兽虽老,杀自己依旧轻而易举。 他脖子都有些湿潮,噗通一声跪倒,回话:“是,皇上,奴婢已是让人将五品以上的官员,包括已经致仕的,还有获罪的官员都查了,结果查到了勾结齐王的霍连奇,他是个千户!” “千户霍连奇?”皇帝嘴里重复着,脸色越发难看下来,自己似是听说过这个名字,却也一时记不起了。 可一股毛骨悚然,油然而起。 这感觉,好久没有了。 (本章完) 第一千六十三章 不肯乖乖去死么 皇帝靠着枕头,直盯盯望着屋顶,深邃目光闪烁着,良久澹澹说:“没有别的线索了?这样大的事,你掌管皇城司,竟只查到了这么一点线索?” 马顺德脸色煞白,连忙磕头:“是奴婢无能!请皇上恕罪!” 看着马顺德连连磕头,皇帝心里浮现出悲哀。 不过心中升起的悲哀,却不是因马顺德此刻狼狈的模样,区区个家奴而已,要啥体面? “唉,齐王……” 皇帝想到自家的烂摊子,平日还算宠爱齐王,可这个儿子,又回报了自己什么? 齐王私蓄甲兵,他其实已经信了。 诬告说白了,就是找那些,难以落实又思之可惧之处入手。 很少用一查就明的甲兵入手。 皇帝阴郁目光注视着丝帐,久久不语。 话说虽心中雪亮,可自己几乎宁愿相信这是假的,不然的话,他这个做父皇的,做皇帝的,岂不是某方面一败涂地? 如今外面的人,明面上不敢说他什么,可心里是如何想他的,他不用猜也知道。 连自己的儿子也要反自己么? 那双老迈的眼睛,再看向马顺德时,已是眯了起来。 这个奴婢,也不能说不够尽忠。 可就算知道马顺德忠于职守,涉及齐王私蓄甲兵一事,却由此人汇报,还是不由露出几分寒光。 是,自己儿子齐王私蓄甲兵,的确与马顺德无关,甚至马顺德汇报了此事,让自己知晓,也可以让自己早做准备,不至于事发而错不及防。 但奴才是什么,就是主子发泄之用。 一瞬间,皇帝甚至立刻想将这只乌鸦杖毙。 这世界什么都缺,就不缺忠心耿耿的奴才。 “奴婢无能!皇上恕罪!”马顺德跪着连连磕头,额头都青了,自然看不到皇上的眼神。 赵秉忠躬身而立,并不说话,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似曾相识。 他的目光也跟着落在跪着的马顺德身上,一种解气又带着一点悲哀的情绪,混杂着,升腾而起。 你马顺德也有今天! 毕竟,自己当初落难,马顺德可是直接落井下石,还抢了皇城司,让自己的地位一落千丈。 看见马顺德有今天,自然觉得是报应到了。 可更多的是悲凉。 “唉,皇上天威难测……” 赵秉忠躬身默默注视着灯烛,童仁中闪着光,心中清楚,自己当初落得那样的境地,真就单纯只是马顺德落井下石? 不是皇上舍弃了自己,连一点苦劳都不念,也不至于让自己落到那样的地步。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话说的好听,但是某种程度上,就如功过不相抵一样,无非就是过河拆桥罢了。” “马顺德死定了。” 要忠,谁不忠,所以忠照样死。 “皇上,若不是你根本不给娘娘,给太孙,给奴婢留余地,又岂会到这个地步?” 赵秉忠心中悲凉,自上次投名状,他就没有后悔余地了,眸光一转,已想到了皇后娘娘派人传的话。 当时自己心中就有所感——太孙和皇后娘娘,终于要发动了吗? 当时还想,会以什么引子来发动。 没想到,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大动作。 用齐王私蓄甲兵一事来开头,好大的手笔! 地上跪着的马顺德,额头都磕破了,感受着皇上的目光,心中也是一片冰凉。 “档桉呢?”终于,皇帝冰冷冷的丢下一句。 马顺德听到皇上问起档桉,如获大赦,跪爬几步,忙取出那份档桉,呈递了上去。 赵秉忠接过来,又转手交给了靠坐在床榻上的皇上。 “让我看看,是哪支卫军的的千户……” 皇帝将档桉打开,就这么眯着眼看过去。 乍一看还没看清,等凑近了些,终于看清上面的内容后,皇帝顿时就有点变色。 寝宫内,还能听见马顺德跪在那里连连磕头,嘴里说:“……皇上请恕罪,奴婢命人仔细查了,就只有这一份档桉,并无记载具体卫军番号,想必是档桉人失职,所以才没有记录是哪一支卫军……但是既是有名有姓有年号,再去查细档,必能查出……” 马顺德额前已碰得乌青,仍不住叩头:“皇上,再给奴婢几天时间,奴婢必会带着皇城司,将此人的祖宗八代都查出来……” “住口!” 皇帝突然一吼,将马顺德直接惊得呆在了那里,连磕头都忘了,甚至还下意识抬头看去。 放眼看去,就看到皇帝一吼之后,脸色苍白,两颊微微潮红,那种混杂在病态中的疯狂,让马顺德身体都忍不住发抖。 他完全不明白,他那番话,竟能引起皇上这样大的反应。 难道就因他没有查出霍连奇在哪一支卫军? 不,应该不是! 马顺德电光火舌之间沉思,他在揣摩上意,也是有着一点心得,不至于看不出,自己的确是说错了话,但却不是因自己说话本身,而在于自己说的那个人。 霍连奇,难道真有大问题? 甚至问题大到,连在哪一支卫军的记录,都被抹杀了? 后知后觉地,马顺德隐隐猜到了些,突然之间,后背湿了。 “皇上,请休怒!” 皇帝一嗓子吼出来,还想要说什么,直接就气弱了下去,连连喘息,一旁的赵秉忠早就有所准备,已端着一个玉杯过来,小心翼翼地服侍着皇上一口饮下。 带着浓烈药味的酒,顺着喉咙流淌下去,很快就发挥威力,暖流顺着胃,向着四处蔓延。 赵秉忠将空杯放到一旁,又扶着皇上慢慢躺下去。 地上跪着的马顺德,僵得像是一尊石像,不敢起来,也不敢吭声,就这么趴伏在那里。 胡怀安更是不敢动,照顾皇上有赵秉忠,汇报事情有马顺德,他宁愿自己此刻是个隐形人,不被愤怒中的皇上想起来。 虽然这件事不是他汇报上来,但谁知道皇上暴怒之下,会不会也迁怒自己? 不过,等到皇上发落了马顺德,自己的机会就来了。 这么想着,胡怀安朝着马顺德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躺着的皇帝,神色渐渐转好了些,却没有立刻起身,而就这么躺着。 “神策军千户霍连奇!” 看到了文档的一瞬间,皇帝就醍醐灌顶一样想起来了。 开国诸军,就只有这一支,不仅仅削去番号,甚至削去历史,就算不得不记档,所属之人,亦不提所属的卫军番号。 二十年过去了,皇帝本觉得,自己渐渐澹忘,但此时,才明白,这是太祖的刺,也是自己的刺。 鲜明,疼痛,使皇帝不由喃喃。 三十年了,你还不肯乖乖去死么? 第一千六十四章 欺朕年迈么 霍连奇! 神策军千户霍连奇! 皇帝陷入深深的思索,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了病骨支离的太祖。 就算是拥有天下,横扫六合的太祖,在幽幽闪动的烛影下越发显得憔悴不堪,拉着皇帝的手,幽幽的说:「太子,我不管你如何得了太子,但有句必须交代你。」 「魏四百年天下,失德而崩,天下群雄并起,各秉气运,争夺真龙!」 「此实和凡间庶子争嫡一样。」 当时是太子的皇帝,因此醒醐灌顶而悟,原来,天命并非注定,而是众庶争嫡么? 天命可争下,那寿命呢? 太祖却不知太子的心思,握手喘息:「本来各凭本事,哪怕如我这种,细如发丝的潜龙,也可争夺天命,并且照样完美无缺。」 「可是我自知根基浅,起步晚,要争这天下,非得另辟蹊径不可!」 「故我引入妖运,得以速发!」 「可就因如此,我姬家天下不纯,鼎盛时还可,要是衰退,怕立刻被妖运反噬反客为主。」 「甚至开了这头,殃及以后历朝,获罪于天矣!」 「故朕得了天下,不惜反噬已身,立刻诛杀妖族,灭了神策军,且抹去记录,不使子孙效法!」 「然也不能尽去!」 「你当皇帝,必要进一步刷清妖族腥风,有子孙尤效故技,借乎妖运者,必诛之。」 「这点重中之重,万万不可疏突,要不,福地之内,朕也不安也!」 烛火一跳,皇帝目光一跳,还没有醒来。 神策军当年,横扫天下,为储军第一,其中千户霍连奇,勇冠三军,临阵斩将,所向披靡,可谓声震天下。 可是……这人不是已经被太祖所杀了么? 为什么还活着,更和齐王勾结? 「齐王,你太令朕失望了!」 方才震怒,只是父皇想下意识之怒,而现在,一股雷霆之怒,随着真相被揭开,难以平息。 自己和太祖为了不让神策军再现,付出了多少代价? 妖族借运,自然不会毫无反制,太祖甚至宁可反噬身死,提前驾崩,才清理完神策军。 而妖族影响,又岂仅仅是神策军,不知多少功臣和官员牵连,他二十年处处清理,抽丝剥茧,甚至担了不少恶名,才算朗朗乾坤。 结果这不孝子,竟然还想重建神策军? 皇帝的手抓着被褥,脸上毫无表情。 也对,天下承平已三十年了,谁敢这时谋反? 敢反的只有神策军了。 「齐王,我知道你不聪明,可没想到竟是这样蠢,宗室教育,首先是与妖切割,而你却自作聪明。」 「你犯了别的事,朕都能容你,可这事,乃太祖遗照,朕岂能饶你?」 皇帝徒地想到自己要赐刀杀齐王,心里猛然一通。 自己本极爱惜太子,但知道自己天禄甚薄,只是过渡,就油然产生不甘。 太祖驾崩,御宇不过十一年,大郑根基初立,实是摇摆不定。 更是妖族隐患,非明主不能驾驭。 自己杀太子夺运,实为了社稷江山。 就算这样,皇帝也无法正视太子,只能把感情转嫁给次子,并且多加纵容。 太子从小拘束读书明礼,而齐王却可疯玩,常爬上爬下,捉迷藏,逮蝈蝈,到现在还记忆犹新……此刻,朕却要杀他? 皇帝脸上似悲似细,怔着没有说话。 「不,朕现在才是皇帝,才有最后决断之权。」 「太祖 旨意,乃是断绝妖运,断绝,并非必须杀之!」 皇帝目光倏着一亮,又黯淡下来。 「齐王,就算朕饶了你,你也必须废为庶人,并且圈囚!」 「圈囚,朕岂不知,这与活死人无异!」 「可朕,也没有办法!」 皇帝脸色阴沉,牙齿紧紧咬着,对带来这消息的马顺德,已不是隐隐厌憎,而顿觉面目可憎,几乎又想喊人把这奴婢拖出去杖毙。 可这事,他可以在心里想,却不能这样做。 至少,他不能在此刻命人将马顺德拖出去杖毙了。 若这样做,不仅仅会泄露自己真正顾忌的事,将自己所顾忌的事,揭开了给世人看。 并且,也有违法度,要是杖毙马顺德,以后谁敢禀告自己呢? 杀一个奴婢的确没什么大不了,但却不能在此刻杀,哪怕再来结这事以后,连理由都不找,直接让人将马顺德拖出去杖毙,这都可行。 现在,此时此刻,却不可以。 并且这样做了,或会打草惊蛇。 被惊动了神策军,若是不能被他一网打尽呢? 事关神策军,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罢了,朕且忍耐!」 皇帝示意赵秉忠将自己扶起来,赵秉忠忙小心翼翼做了,又在皇帝身后垫了厚厚的靠枕。 皇帝这才重新坐在那里,看向地上跪着的人。 「马顺德……」他顿了顿,才说:「立刻去查,你先前有过,现在给朕戴罪立功。」 这就是允了马顺德方才的请示,让马顺德去继续查这件事。 「是,奴婢遵旨!」 马顺德却无法升起一丝一毫的欢喜,更无劫后余生之感,几乎苍白着脸,应声退去。 看着马顺德退去,皇帝眼眸依旧冰冷,带着幽深的光像凶兽临死前的暴戾,带着一股凛然。 这目光,被赵禀忠心里一突,却只看了一眼,就立刻低下了头。 皇帝恰在下一刻朝着他看过来,见赵禀忠只老实垂手站在不远处,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皇帝微微喘着气,眼底的暴戾才稍稍缓解了一些。 不急,不急,至少自己收拢还有几个得用的人。 赵禀忠这老奴,使得还趁手,原本觉得时日长了,总有点滕连瓜结的嫌疑,可现在,还得用用。 就算外面大臣不得用,手里还有这几个老奴,还有皇城司,还有侍卫亲军。 谁也翻不了这天。 就算是神策军也一样。 是,只要是知道神策军真正来历跟战功的人,就不可能不知道神策军的可怕。 连太祖都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清理了神策军。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 当年神策军甲兵数万,与之牵连的大将和官员数以百数。 可现在呢,区区百人,更无官员响应。 唯一可虑的是,自己已老迈,与神策军勾搭的人,还是自己儿子。 这可真是莫大的讽刺。 「是欺朕年迈么?」 第一千六十五章 其果天意乎 赝太子正文卷第一千六十五章其果天意乎 皇帝隔窗望着外面亮色,的确,自己衰老后,对朝廷,对儿子,对整个江山的掌控力,的确有所下降了。 哪怕再忠心的人,为了自己,为了子孙,为了家族,自然要投靠新君。 可哪怕再理解,皇帝仍觉得胸口燃烧着一团火,烧得五脏俱焚,恨不得大喊大叫,但理智告诉自己,绝不能这样做,所以皇帝强忍着这股火,努力让自己的思维运转起来。 等等! 皇帝突然之间又想到了离开了京城的人,突然之间心一悸。 怎么就能让皇城司的线人恰发现了齐王府的事,怎么就恰听到了霍连奇这个名字? 又怎么恰找到了霍连奇的档案? 这些巧合,是真的是上天在示警,而不是人为造成? 一瞬间,皇帝忍不住眯起了眼。 赵秉忠躬身提醒。 受此一句,皇帝被惊醒,本涨热的脑袋,就似乎凉了下,清醒了几分。 太孙已经出京了。 并且,太孙还正处于监督下就要落入陷阱,自身都难保,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去构陷齐王? 且不说是否能有这个余力构陷齐王,就算真有这个余力,太孙也不可能构陷成功。 毕竟,私蓄甲兵,这不是随便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事,这必是自己那个儿子筹谋了一段时间,并且是与心腹亲信一起干出来的大事。 没有人能逼迫齐王私蓄甲兵,特别是神策军,这能被太孙设计成功? 不可能,在今日之前,太孙是如何知道的? 就算太孙知道,也不可能逼着不想这么干的齐王勾结神策军。 齐王既是与神策军勾结就只能说明,齐王本人就想这么干。 神策军是什么来历,由于封杀了记录,外面的人不知道,可宗室特别亲王,还是知道一些,那孽子真不知道重建,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可这孽子还是这么干了! 想到这里,皇帝只觉得一阵心灰意冷,不由一晒。 一时之间,似乎连人生都没有了意义。 之前付出那样多,只一个蠢儿子就能让努力白费,岂不令人灰心丧气? 皇帝终是皇帝,只是消沉了一会,还是控制了情绪。 想到这里,他看向站得稍远一些的胡怀安,沉声问着: 胡怀安忙从袖袋里取出一卷纸,走上前,双手递了过去。 他递过去,不用赵秉忠转交。 赵秉忠也没动,反倒稍褪了两步,只垂手立着,等着皇帝的吩咐。 皇帝接过去,打起了精神,细细看着上面的内容,微微一怔,似 乎不信,又看了一遍。 一时间,寝宫内陷入沉默,良久,才听到皇帝叹了一声: 这一声称赞,却让此刻离得最近的胡怀安,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称赞声里藏着的东西,让他额头都有些冒冷汗。 皇帝头都没抬,也不在意自己的真实态度是否被寝宫里的奴婢看出来。 都是他随便可杀的奴婢看,与大臣不同,皇帝自然不在意。 作皇帝是非常明白,控制衙门、运转衙门,才是君王第一要事。 能做到这一点,有了这样的能力,事情怎么样,都很难变得更坏。 这样的能力,只要有,就已经可以做一个皇帝了。 而能力高低,则决定这做这个皇帝,能做到什么程度。 如果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皇帝,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有了这样一个出色的太孙,怕是要欣慰了。 想到这里,皇帝脸上的笑容,已是骤然敛起。 不管是天命,还是人谋,出现齐王这样的事,就说明大势转变了。 更不用说,蜀王齐王能感觉到的事,皇帝岂感觉不到? 要以皇帝本心,这个孙子,就算回来,也不过一候,能到国公,就是此人处处顺意才是。 就算是自己要以龙继龙,可一路应候、英国公、应王、太孙,种种顺风顺水,巧合频繁,连自己都目炫神移。 只有蠢货,才添油加醋,英雄本色,乃是一棍打死。 皇帝突然之间挺起身体,冷冷地命令: 这丙计划,自然不是赵秉忠负责,而是由胡怀安负责。 胡怀安一听,心中先是一惊,接着就是一喜。 惊的自然是,哪怕对太孙,皇帝仍是这样心狠,喜的是,地位才能更稳! 自然求之不得! 胡怀安应声,就要退下。 不知为何,皇帝眼看着胡怀安就要退出去执行这计划,竟略感了一点不安。 但这一丝迟疑,只是片刻,就被他压了下去。 皇帝到底还是没有改变主意,继续说: 这就不仅仅是在幕后指挥,而是全权交给胡怀安,且让胡怀安亲自去办此事了。 胡怀安应着。 赵秉忠更垂下头去,等到胡怀安退出去,皇帝才再次看向了站在一侧的赵秉忠。 见赵秉忠垂手站在那里,依旧一动不动。 皇帝对他这种姿势还算满意,开口: 赵秉忠眼一红,竟然滴下泪来,噗通一声跪倒,连连磕头。 赵秉忠泪流纵横,哭得软倒在地,哽咽不能成语,这在君前,似乎有点失态,却让皇帝更满意了,露出了一个笑容,在烛光下,竟显得有几分鬼魅。 他语气堪称温和地说:「 你是我的老奴,我不信你,信谁?起来吧。」 原本心里升起的那一丝不安,似是就此消退。 赵秉忠没有立刻起身,而又重重磕了三下,这才爬起来。 皇帝吩咐完这些事,疲惫再次袭了上来,这次,很快就再次入睡了。 赵秉忠这才抬起首,神色怔怔,扫看了四周,遂突然之间,心里浮起巨大敬畏,暗叹: 第一千六十六章 非我族类 齐王府 王府正常情况,规格是百亩,但齐王府占地一百五十五亩,宫亭榭台阁林立,花卉葱葱,蕴蕴茵茵自有王府威仪。 而其最深邃处的院落,满院花树,日影透过枝桠洒落,光斑错落,偶有鸟鸣唱和,反更增幽深寂静。 雨已暂时停歇,屋外还没放亮,屋内点着烛光,明明关着窗,但仍有细碎的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扑着烛光微微晃动。 一个身量颇高却意外消瘦的男人,正双手撑在桌沿上,仔细看着桌上摆放着的一张图。 烛光下,这是一张地图,囊括整个天下,虽没有精细到溪流都标注上,但当这个男人盯着某处看时,一瞬间,他就仿佛看到一条幼龙,正飞翔于云层之中,不断朝着北方疾飞而来。 幼龙看起来比之前要健康多了,驾驭云雾也更熟练,在云雾之中时不时露出一点龙息,底下的人却大多看不到,速度之快,让正在看图的男人都微微有些惊讶。 「她这是决心北上继承龙君之位了?」 男人收回目光,脸色更苍白几分,显然,以现在的身体情况,这么做还是有些勉强了。 咳嗽了两声,手帕按在唇,片刻后再拿开,手帕上已有了点点红梅。 「那也是反噬的一部分?」 雷声滚过,轰隆是断。 要是自己是介入争龙,就始终是得圆满,要是自己介入,对被现在困境,是仅仅反噬,更没四四一生之危机。 话犹未毕,风一声啸啸,久久是绝,谢真聊打了个寒颤,放眼窗里,果见小半个天又被浓云遮住,风雷渐近。 若是是争,留在蟠龙湖,作一条龙君,日子也是会难过,况且,只要你是争,自己成了事前,也是会太过苛待。 「你一没心思想扶助齐王,你就北下!」 特殊人那样做,都会很劳累,何况是谢先生那样做呢? 「罢了,你是是早就知道,你靠是了天,全凭自己。」 「杜子,他行云布雨,恩泽远播,可越是勤勉,皇帝就越是猜忌,甚至以越境之祀为理由,废除他的祭祀!」 有没了妖族小运,齐王怎么成事,就算成事,有没那妖族小运入注,怎么又怎么分润失败退而将先天缺陷弥补,得以成就道果? 「天难欺,龙气难辱啊!」 随着谢真聊,公然介入了争龙,就算有齐王府的掩盖,身体还是每况愈上。 简直是完全是顾身体,像是在拼命燃烧着最前的心血一样。 「时日有少么?」谢真聊没些恍惚,又没些有力和愤恨。 可是是嘛,那位谢先生自从来了,就一直忙碌,像是一刻是得闲特别。 大院内,一阵风打着旋,带着雨点扑到了窗户下,发出啪嗒响,屋内,有没被刚刚的人,以及时小时大的风雨影响,杜子磊微微拧着眉,目光再次沉了上去。 要是被你占去,你本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立刻就复了小位,就算是能尽占妖运,也至多分去一半。 轰隆隆! 但现在,你的行动,却让杜子磊的计划受到了对被影响。 蜡烛发着光,谢真聊看着地图,脸已完全明朗,瞳仁闪着微光,幽幽扫视着,脸下肌肉时而抽搐,是知道在想些什么。 「夫圣王之制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卸小灾则祀之,能悍小患则祀之。」 那样自言自语,杜子磊再八对被,才终于叹:「罢了!弒龙阵,肯定是是龙气,就得要动员万妖之力,在京也必须立八十八天罡小阵才能促动,并且一击之上,满城震动必会好了小事,还是给你一次机 会,驱回就罢。」 一条龙君,还那样大,为何非要那么缓着与自己争? 谢真聊神色没点对被,我一直都有没对龙君上真正毒手,至多,几次动手,其实都没所保留,有想过要将你置于死地,但你偏偏总是与自己对下,总是与自己争夺! 「谢先生坏像还有睡?」屋里,没人巡逻到远处,看到大院内还隐隐没光,似从屋内传出来,巡逻的人就忍是住喃咕着。 「你一直是想对他动手,乖乖留在盘龙湖,是坏吗?」 「你那样做,必是想入位真龙,那本预料之内,可时间却比你想的,早了许少!」 「是姬家,先引入你族,现在你族,是过是讨回,却要受得那等猛烈的反噬么?」 「魏世祖也许忧虑,也控制的住,历代魏帝可有没那自信,八百年未雨绸缪,还没在京,对行龙之路,布上了小阵!」 是过,我们几个也对被略感慨一七句,见那有什么意里,就朝着后去。 「那小阵,或未必诛了他,但是大龙断然难幸!」 仅仅是从龙之功,这才没少多? 一起巡逻的另里几人,亦没同感。 「我似是小病初愈,居然还那么拼,还真是忠心呐!」 「因此,半途或没余地,但到了京城,路线却一丝也错是得!」 「魏世祖规范行龙路线,经过京城,是仅仅允许朝拜,更是一种束缚,使杜子必须没觐见的义务!」 谢真聊沉入心神继续看图,那次有没去看杜子具体情况,而「遥遥观望」,那样盯着,更能直观看到杜子走向,沿线看着龙君路线,谢真聊其实是没点出乎意料之里。 谢真聊想念起历代魏帝的猜忌,是由热笑。 那本该是是好事,但谢真聊的脸色瞬间冰热,推开窗户,果见小半个天已被白云遮住,原本没些凌晨的曙光,一上全部盖住。 「幼龙,你要证明,他错了!」 「他们,都在逼你么?」 那对自己,有疑的釜底抽薪。 只是说也奇怪,那滚过去的雷声,抵达齐王府下空时,似乎消减了小半。 为什么非要入位真龙? 更重要的是,真龙,或者说,幼龙,只没一位。 良久,那人重叹了一声,原本还没些简单的深色,已是转淡。 「妖族只没自立,是依国主,是依人事,才能堂堂正正立于那世界!」 「并且,你熟读历代丹法,推陈致新,渐渐臻至后所未没之境,自认远迈古圣,却始终是圆满一一天,他对你,何其苛也!」 毕竟,这是杜子。 才没那样想法,话犹未毕,猛听天空一声沉雷,久久是绝,便听近处巡查的人叫喊:「要上雨了,慢把窗户关坏」 非你族类,其心必异么? 「如此,针对的办法就没了!」 「就算是为妖族,为他自己,也何苦来由?」 「你命由你是又天,也只能那样想了。」 第一千六十七章 神色似乎与太祖重叠 “哗!”抬 窗户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一下,窗户纸竟瞬间破了洞,风带着雨腥,像抓住了一瞬间的破绽,将窗户纸瞬间吹破,雨从外面一下打了进来。 这是一种外应! 谢真卿意识到这一点时,轰隆的雷声,突然就像与他猛地拉近距离,炸响在了耳畔。 “轰!” 一瞬间,心神动摇,血气上涌,噗一声,谢真卿又一口血喷出,脸色从苍白,已刹那间变得毫无血色。 谢真卿却顾不上自己吐血,连忙走到门前,将大门猛地一拉,走了出去。 大风顿时呼啸而过,将衣袍直接吹起。抬 他人立于屋檐之下,抬头望天,就见本就有些黑沉的天空,雷霆密布,云缝一亮一亮闪着,不时传来沉闷的滚雷声,给人压抑恐怖的感觉。 尤其是汇集起来的乌云,厚重,且压得极低。 虽然与地面依旧有着极为遥远的距离,但容易给人一种错觉,那就是它就压在头顶上。 这种压抑的厚重感,加深了雷霆带来的恐惧。 人类大概对雷电有着天然的敬畏? 谢真卿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了小孩的哭叫声,像被这轰隆雷声给惊醒了。 雷声在外,久久震鸣。抬 谢真卿凝视着半空中的乌云雷霆,发现大片乌云,并不是围绕着整条街,基本上就是压在齐王府的上空。 似乎是醍醐灌顶,谢真卿猛地回过神来:“不好!” 这是大事泄露,龙气将要反噬,动念之间,连忙喊人:“来人!” “谢先生,有何吩咐?”随着他的这一声呼喊,一道身影很快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铿锵声响,来的正是一员妖将。 谢真卿立刻命令:“你立刻去报告大王,就说,出大事了,让大王赶紧过来!” “……是!”听到这话,这名妖将的脸色就是一变,不敢耽搁,忙朝着正院疾奔而去,速度如风。 在齐王府的范围内,被齐王府主人所承认的妖将,在这个范围内,是有使用法术却不会被京城发现的权限。抬 但也仅限此处,不过,如果齐王大事已成,那他们就能在更多地方,拥有更多的自由。 哪怕出了府,他们作妖将,在这个已经与前些年不同的京城里,也可以使用道术。 “谢先生!” 这时,又有几员妖将急匆匆赶来,躬身询问。 “汝等立刻戒备,并且去查实!” 谢真卿冷着脸,向他们命令,让他们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附近是不是都遇到了这样的事,又或是别的皇子皇孙的府邸,也是不是也遇到了怪事。 “是!”抬 这几员妖将也应了,顿时各自而去。 “轰” 一道闪电而过,一声令人胆寒的炸雷,将王府内外照得一片惨白,竹丛花树瑟瑟抖动,惊得谢真卿浑身一颤! 他仰首望天,大雨如注直泻而下,翻滚的黑云中电闪交错,照亮了他冷峻的面孔,瞬间,似一尊石像一样漠然。 “谢先生!谢先生!” 片刻,走廊上,齐王衣衫不整赶来,边跑边穿着外袍,头发都是半散,一看就是临时被叫醒,匆匆赶来。 齐王的脸色也很不好看,虽他方才抓住人,问了几句,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谢真卿不是一个喜欢无事折腾人的人,齐王深知这一点,突然在这个时辰让人来喊自己,必然是真出大事了。抬 才靠近,齐王就劈头追问:“你这样着急叫孤,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轰”淙淙大雨中,又一声雷声,震得走廊都簌簌发抖,谢真卿神色不动,只是叹着:“大王,天机示警,大事恐已泄露!” “什么?泄露了?这怎么可能!”齐王脸色刹那间变得铁青,身体都微微颤抖。 若说话的人不是谢真卿,齐王早就翻脸了。 偏偏说这话的人是谢真卿,齐王虽然对其有些忌惮,之前也不是多友好的关系,但此人是妖族特使,现在是合作关系,你好我好才能大家好,这种情况下,他说的话,自然让齐王不得不去重视。 谢真卿所说的,很可能不是危言耸听。 但是,怎么可能呢?抬 事情如何会泄露? 谢真卿见状,不由得在心里暗叹:“齐王,还真是色厉内荏。” 他虚空按了按手,说着:“大王,如今乃关键之时,您可要沉住气啊。” 沉住气? 遇到这种事,杀身灭门就在眼前,让自己如何能沉得住气? 这一瞬间,齐王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而就在谢真卿话刚落之时,外面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抬 有人急匆匆进来,顾不上向齐王行礼,就急匆匆禀报:“大王,按照您的吩咐,我们买下了王府附近的房屋,给予监视。现在,有人来到王府附近,似乎是皇城司的番子!” 什么,父皇居然不信自己,还派人监查自己? 虽然自己的确是与妖族有了合作,但父皇不信他,还是让齐王心里一沉。 这皇城司的番子,是来抓自己,还是来盯着自己的? 阵阵恐慌袭上心去,齐王煞白着脸,身体颤抖,勉强镇静了下,问:“来了多少?” 这人也是脸色苍白,回话:“大王,人数不少,都在不同方向,如果不算其他人,王府外一圈,至少有着十数人。” 是不是还有更多的人埋伏着、潜伏着,那就不是此人能知道了。抬 听了这话,事情落实,齐王只觉得一股戾气冲上,反把恐慌冲散了不少,冷声说:“带我去,孤倒要看看,他们是要干什么!” 说着,就迈步向外走。 出了谢真卿的小院,旁就是围墙,附近有个假山,上面还栽着树。 齐王几步就上了假山,身体躲在树后,朝着外面望去。 “轰”一道闪电落下,照亮了街道,就见的一处店面半掩着,两人正在远远窥看着王府。 只一眼,齐王就收回了目光,从假山上下来。 谢真卿也跟过来了,就站在不远处,而这时的齐王,虽铁青着脸,不知道为什么,竟也似乎冷静了下来。抬 齐王没有发脾气,又或者,是现在发脾气也没什么用,到了走廊,静了下,才说着:“谢先生,现在怎么办?” 谢真卿没有立刻给出回答,而是沉思着,齐王也不催,只站在一旁,耐着性子等着。 谢真卿抬头望天,久久不语,尽管有走廊,也禁不住这大的风雨,两人站着,被风一吹,已湿透了外衣,良久,他才说着:“大王,事到如今,我们怕是别无选择了。” 这句话,谢真卿说得很轻,但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了齐王的心上。 齐王的眼皮跳了一下,却沉默不语,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 他的心里,到底是有着一丝胆怯。 一旦举事,就非成就死。抬 自己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可转念一想,为什么非要等准备好了才举事? 如今对自己来说,不已是到了生死关头。 太子没有反,可太子照样死了! 他不反,难道就等着步太子后尘? 谢真卿看过去,就见齐王身上,隐约出现赤色龙云,赤色龙云似烟似雾,却不成龙形,甚是暴怒,却尚有一些畏惧。 这时,齐王身上又泛起了红光,赤如鲜血,只听“铿锵”一声,两者竟猛地融合一体,赤色龙云暴炽,身形猛地一旋,顿时一声厉啸,如虎吼,似龙吟,又像是金铁碰撞!抬 “原本齐王,反不反,尚在二可之间,妖运暴虐,却促使齐王下了决心!” 果然,接下来就听到齐王转过脸,神色平静,颌首说着:“孤的确别无选择了,先生何以教我?” 在灯笼光芒下,一瞬间,谢真卿有些恍惚,当年打天下时,被敌方大军重重包围,可太祖却镇定如恒,从容自若,胸怀必胜之心。 眼前的齐王,一瞬间,神色似乎与太祖重叠了。 第一千六十八章 蜀王勾结前朝余孽 “先生何以教我?” 噼啪的雨声,仿佛每一下都敲击在人的心上,让人平添了几丝烦躁。 偏偏还无法怨怼上天,雨降泽被万物,承受还是不能承受,端看个人,与老天又有何干? 就如现在,已做了准备,却没能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就被提前发现,这也同样怨不得人。 有命数,就能一气而成,一飞冲天。 若无这个命数,就只能是成别人的踏脚石,成历史中一笔带过的失败者。 可谢真卿,从来就不信命! 不仅要改变自己的命数,也要改变别人的命数,甚至改变天下人的命数! 无论是妖龙,还是人龙,都要牢牢握在手里! 不过,还是要先度过眼前的难关,不能让一番筹谋尽数落空。 “这躯体,真的坚持不了多少时间了。” “没有这躯体,百年内,我都没有这机会了。” 谢真卿垂眸沉思,没有立刻回答齐王。 这让齐王心中越发不安,但事到临头,再不安也不能表现出来了,那么多人跟着自己,若自己这个当主子的都不安,下人又岂能不心慌? 齐王只定定看着谢真卿,等着谢真卿的回答。 谢真卿望向天空,风雨一片迷乱,以往能看清楚的天象,这时已是乱成了一片,根本就辨不清楚了。 不过,就算辩不清,还有人谋,谢真卿蹙眉沉思,不再迟疑,屈下第一根手指。 “首先,必须争取时间,神策军已经赶过来,但还需要几日,我可命令加快。”谢真卿看向齐王,一字一字清晰的说着。 “神策军!” 齐王铁青着脸,事到临头,也不能再考虑神策军的后患了,只问:“有多少?” 谢真卿再沉思下,答:“再有八百。” “八百?足够了!”齐王咬着牙,牙根渗出了血:“八百足了,连着已经在府内的一百五,连着府卫,已有一千二百。” “再说,本王还有临安卫!” “临安卫?” 齐王说出的这张底牌,倒有点出乎意料,谢真卿不由侧目,向齐王投来了一瞥。 要知道,临安卫是京城卫军之一,这可不是一个亲王能随便染指的,以皇帝的性格,那除了自己谁都不信。 京城卫军的指挥权,都牢牢握在老皇帝自己手里,就算是偶尔换将,换的也绝对是皇帝信任的,能把握住的。 就算不能保证所有卫军将领都是对老皇帝忠诚,至少大部分将领都是被老皇帝所掌控,在这种情况下,不想齐王竟然能不声不响地拉拢了一支卫军?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不可小视呀!” 谢真卿不由暗想,看来,不能小看任何一个人,尤其是能在京城拥有一方势力的人。 哪怕是这个一向不怎么看得上的王爷,都有底牌。 这就是从小生活在京城的亲王,所拥有的优势? “如果有临安卫,那的确胜算大增,神策军是尖刀,临安卫就是羽翼!” 沉默了下,谢真卿颌首,屈下第二个手指。 “其次,皇帝现在,应该还仅仅是怀疑,要不,就不是现在只暗中围着、盯着这么简单了。” “你父皇的杀伐决断,王爷您应该清楚吧?” “……孤知道……” 怎么可能不清楚,齐王一直觉得,父皇最喜欢的儿子是太子,可面对太子,在没有反迹的情况下,说杀就杀,连亲孙也是下旨直接杀了。 若是真威胁到了父皇,齐王不觉得自己会是那个被原谅的例外。 就听谢真卿说:“所以,不能被动,任凭皇帝的调查,必须争取主动——这可是您的祖父,太祖的谋略。” 齐王目光阴狠地一闪,说着:“的确,要是任凭父皇调查和布局,一旦收网,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先生有何策,争取主动?” “有,可举报蜀王勾结前朝余孽,意图颠覆大郑江山社稷!”谢真卿冷笑着,盯着庭院雨点说着。 “蜀王勾结前朝余孽?” 齐王听了一怔,这的确是个办法,但若只是诬陷对方,父皇也不是傻子,不可能随便就相信了。 “可有证据?” 若有证据,那还真是天助自己了,父皇就两个成年皇子,只要将蜀王的事抛出来,必可乱了父皇部署,挫了父皇决心。 只要给齐王一段时间,齐王觉得自己未必就不能挽回这糟糕的局面。 问题就在于,有证据么? “有。”谢真卿简短的回答,随后就转身回去,片刻,取出一卷档桉,递给齐王。 齐王也不问这是怎么来,直接就接过来,就着灯笼看了。 只一眼,齐王就眼一缩,透出点灰暗的光。 “应国有大批前朝余孽?” “曹易颜就是前朝宗室,蜀王与之勾结?” 齐王顿时心一季,这样的秘事,生死攸关,按说是不会落在外人,特别是谢真卿手里。 可谢真卿虽无官职,却手眼通天。 硬是将蜀王的要害记录成档,递到了自己手中。 “要不是孤突然之间危急,此人还要隐藏——他到底隐藏了多少东西,其中有没有自己的?” 就算齐王不断告戒自己,成大事时,千万别起猜忌之心,可心中,还是无法避免,一重重忌惮甚至恐慌袭上心。 这个人太危险了,实不可留。 妖族种种诡域之事,防不胜防,也断不可留。 只是,这心思万万不可给此人发觉。 只见,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事,齐王突然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个蜀王,好个弟弟,好个皇上,我们一家真是父慈子孝啊,哈哈哈!” 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 远处的齐王侍卫和随从,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这状态的齐王,比平时更加危险。 谢真卿就这么看着,只是一哂,表情都不变一下。 天家父子,特别是你姬家的,不就是这样传统么? 齐王笑完,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转脸看向谢真卿,说:“既然有这些证据,孤就放心了,本王还有些人,明天,不,今天就上书,向父皇禀报蜀王勾结前朝余孽的事!” “轰” 这样说着,一道闪电恰闪过,将庭院内外照得一片惨白,将齐王狰狞铁青的表情显露了出来。 而齐王瞟过,见谢真卿面色苍白,但深不见底的童仁里闪着阴森的光,心中更是一季。 此人,几无人味,似妖似魔矣! 第一千六十九章 九乡伯 “我为大事计,又不可不容!” 齐王吞个口水,将心里杀意压了下去,转眼看去四周。 只见雨幕中,走廊隔十米,有一盏灯笼闪着,更远处,出了墙的街道一片黑暗,偶然有着巡夜的打更人,传来“平安无事啰——当”的响声。 “父皇既然要查,必周围全是眼线,宛如铁桶一样,内外消息都很难进出!”齐王尽去了杂念,端容说着:“先生可有途径,让本王联系京内的人?” 以谢真卿的手段,既是给了提议,就必然有解决的办法,齐王带着期待望了过去。 “这个当然,大王放心就是。”谢真卿躬身说着:“往昔太祖办桉,第一条就是切断内外消息,使人困而受死!” “皇帝也继承此法。” “但既有法就有破,大王放心,就算外面围上了甲兵,我也能使大王号令,不受阻挡!” 齐王颊上肌肉不易觉察地抽动了一下,抚手笑着:“如此,孤就放心了!” 谢真卿也是一笑,看了看天,想到幼龙,又对齐王说着:“其实大王别忧,大王有着洪福,可得天助。” “哦,愿闻其详!”齐王身体一倾。 “行大事者,必风雨遮挡。” “神策军明晚就可抵达,而第三天夜,必有大风雨,是今日十倍,或是佳时。” “这难道不是大王之运?” “十倍风雨?” 这句话,连齐王都愣了下。 今日的风雨也不算很小了,十倍,那得多大的风雨? 恐怕已不是大风雨,而是风雨成灾了吧? 不过,这些与齐王关系也不大,越乱,到时对自己越是有利,特别是勾结内宫,发动起事时。 齐王顿露喜色,拍板:“好,就定在此日。” 他神色凛凛,杀意萦绕,这股气势,倒让谢真卿又高看了一眼。 不管是不是内里虚,但到了关键时刻,齐王的确是有底牌,且也有决断。 若给予齐王一些机会,齐王未必不能登上帝位。 能不能坐稳,能坐稳多久,这是又一回事,但齐王身上的确有着成龙的希望。 而自己,仅仅是需要这一点点机会,成就大圆满。 到时,我命由我不由天! “事不宜迟,取笔纸来,孤这就写信!” 定下大计后,齐王没有直接回去,而进了谢真卿的屋子,谢真卿取来笔墨纸砚,水上砚台,亲自研磨,浓墨妍开。 齐王沉思良久,指拈毫蘸得笔饱,在铺好了的信纸上,抬腕就是笔走龙蛇,书写一封信。 “好字!” 不得不说,皇家教育,还是很有一套,齐王小楷刚健有力,风骨不俗,这第一封信,就是写给临安卫指挥使江奇峰。 “江奇峰?” 对江奇峰这个人,谢真卿了解得不多。 看着齐王所写的第一封信就是给此人,谢真卿眸光一闪,问:“大王,此人可用么?” 齐王一边写着,一边答:“可用。” “此人本是九乡伯次子,本非他袭爵以及世职。” “然长兄却骑马摔下,三日后死亡!” “父九乡伯郁郁寡欢,于二个月后去世,才由他袭了爵,并且当上临安卫指挥使!” “其中自然多有诡异,他若不肯动手,我一纸就能要了他的命!” 这话虽然不明说,可谢真卿立刻明白了,并且这江奇峰家里的事,他竟是听说过。 江奇峰是有爵位有兵权的武勋世家。 谢真卿当初还没暴露时,也想过拉拢这一家的当家人,以作呼应,并且还成功了。 只是不久,江奇峰的哥哥骑马摔死,没过多久,江奇峰的爹也郁郁而去。 因着前后两事相隔不算太久,前者是众人定性为意外,而后者则被不知情的人定性为父子情深。 再回忆一下,江奇峰父兄相继去世,江奇峰才袭了九乡伯,并且当了临安卫的指挥使。 难不成是江奇峰此人,杀了兄长,才轮到他来袭爵? 再寻思九乡伯本是武人,身体健壮,就算失去长子郁郁成病,为什么就数月就死? 难道江奇峰,不但弑兄,还弑父? 齐王不但帮着掩盖,还有所协助? 如果真的是这样,江奇峰是真的别无退路了。 臣从齐王而谋反,是冒着满门抄斩的风险,可也有成功了,论功行赏,将爵位提至公侯的希望。 不听齐王,弑兄弑父一旦暴露,到时不仅杀头废爵,连名声也要脏臭无比,被世人唾骂。 皇帝已老迈,而齐王青壮,齐王未必没有机会占据上风,答应齐王,还有一个从龙之功。 相信江奇峰会知道,选择哪一个对其更有利。 捏着这样要命的把柄,齐王当然对其信任有加。 但凡个不想死也不想身败名裂,只能听从调遣。 至于会不会有人被捏着这样把柄还对皇帝忠心,真是这样忠心的人,压根就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 这样的人,是标准小人。 相比君子,被捏住要命把柄的小人,其实更适合辅左争夺大位。 齐王的话,虽不是明说,其实是赤裸裸将如何收服了这人的过程都说了出来。 谢真卿并不意外,或者说,甚至是生出“果然如此”的念头,也不禁暗暗地想,这真是“父慈子孝”! 知道了前因后果,对齐王写信给江奇峰,顿时就没有话讲。 “只是,齐王阴毒,这样的人,仅仅是江奇峰?” “怕是未必,或宫廷,朝野,还有这样的人,只是江奇峰最大而已!” 一张张信写完,齐王将它们一一封好,写上名字。 不过,将这些东西送出去,就需要看谢真卿的本事。 谢真卿也不细看,手一拍,只听“啪”一声,这些封好了的信,就一起消失不见。 接着,谢真卿从容对齐王说:“大王放心,一个时辰,必能全部送到。” “那就有烦先生了!” 这样的手段,让齐王也不禁暗暗感慨,这可真是方便! 若是自己或自己府上的人,能学会这样的手段,以后岂不是与心腹通信,就更隐蔽,也更方便了? 但这念头一起,齐王又微微摇头,将这念甩掉了。 这样的手段,普通人怕难以学会。 再说,便是会了这样的手段,还不是为自己所用? 可见,便是奇人、妖将,也要依附于人皇。 自己现在还不是人皇,就能让妖将、奇人为自己做事,等自己成了皇帝,成了天子,生杀予夺,还不是一念之间? 第一千七十章 惊惧 “小不忍则乱大谋” 齐王想罢,举步满散,此时天色晦暗,雨点撒下来,打得叶片簌簌作抖,原本心里不安,听着雨声,渐渐镇定了下来。 谢真卿似没发现齐王竟生出了卸磨杀驴的想法,又或者就算知道也不在乎,既将书信都给“送”了出去,又决定好开始日期,谢真卿就跟了几步,眼见齐王迈步,从一开始有点慌乱,渐渐不紧不慢,从容自若,不由颌首。 “不愧是太祖子孙!” 齐王今日的表现让他有些刮目相看,先前的慌乱,其实是人之常情,谢真卿扣心自问,自己如果仅仅是一个凡人,又遇到这样的事,也必慌乱下。 区别是,英雄能收拾自己情绪,而庸碌不能。 “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 “齐王还有些资质!” 但也就是这样,谢真卿躬身,手一摆对齐王说:“遇大事者,不可不静” “天色尚晚,既处理好了要紧事,王爷可先去歇息。” “每逢大事需有静气!” 齐王不是不明白,点点头,并且虽亢奋未过,可一放松,疲惫困倦就袭了上来,当下说:“孤这就去修行,大事多依仗先生,先生也得早些歇息才是!” “明早,再来搅扰先生!” 说着,齐王转身,就有丫鬟给他批上衣衫,虽有走廊,还又有宦官撑住了伞,以免有雨丝倾斜打至。 片刻,人消失不见,谢真卿收敛了笑,站在自己的小院屋檐下,面无表情的抬头望着天。 乌云还没有彻底散去,依旧是沉沉地压在京城的上空。 这种云雨的天气,怕是要持续到大风雨过后,才能有所变化了。 幼龙…… 念着这二字,谢真卿面无表情地看了良久,片刻转身回屋。 它便是要来,也不是今日来,倒也不值得他现在就等着,更使他担忧的是——为什么,大事会泄露? 齐王被他安慰,可谢真卿自己,却升出忧烦,甚至恐慌。 皇帝怎么得知? 其实自己知道的蜀王勾结余孽,一部分是知道,大部分却是捏造,这样告发蜀王,能托几日? “罢了,就如刚才对齐王所说,无非就是打乱皇帝部署,趁乱取粟罢了,是真是假,并无关系!” “我也要歇息了,要不,身体受不住!” 只想了片刻,就感觉喉咙有腥气,谢真卿不敢再想,闭目调整呼吸。 大半个时辰过后,雨终于转小,只有星星点点的小雨落下。 这时,终于有浅浅鼾声。 京城早晨 不仅仅店铺,有些好位置,早早的就有人赶来,错三落五搭起摊子,特别是小吃担子此时最多——馄饨、水饺、油饼、包子,油烟白雾缭绕,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好久没有吃了,给爷也拿两根来!” “是!” 一辆牛车朝城南行去,目的地就是距离南大门不远,就是离着五六里的军营,临安卫的营地。 牛车里坐着的中年人正是临安卫指挥使江奇峰,同时也袭了九乡伯这个爵位的世人眼中的“幸运儿”。 毕竟,若非兄长突然出意外死了,九乡伯爵位,以及临安卫指挥使这个实缺,都落不到江奇峰的身上。 “爷,给,新鲜的油条!” 几个亲兵骑马跟着,递了上去,赶车的车夫接过送了进去,车夫身材高大魁梧,鞭子甩得很熘,比军队里的精兵都显的强悍。 这也难怪,就算是伯府,原本都是军方大老出身,便是车夫,那也是能在伯爷身侧说上话的人,不可能寻常。 要知道,江奇峰掌握着临安卫,可是个实权人物,简在帝心! 才用了几口,行出府门不到一里时,本来还算安静的牛车里,突然传来了声响,像里面的人惊呼了一声。 “伯爷,怎么了?”车夫离得最近,忙问。 保护在牛车前后的亲兵,也闻声稍勒下缰绳,放慢了速度。 若牛车里的伯爷不发声,下一刻就是车夫停下牛车,亲兵将牛车团团围住了。 好在里面很快就传来了江奇峰的声音:“没事。” 听声音,也的确不像出了事,车夫这才松了口气,继续驾车往前走。 牛车里,刚刚回了话的人,正坐着,除声音听着没有异样,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一封信,正被江奇峰握在手里,信是突然出现的。 江奇峰吃完一根油条,当时正慢悠悠端着茶碗喝茶,像这样身份地位,牛车行得慢一些,在京城道路上走着,自然不会有多颠簸,不仅可以在牛车里喝茶,困了还能小睡一会。 结果,就在他很惬意喝参茶时,信就凭空出现,飘落而下。 恰就落在了面前,被下意识接住。 “是齐王的笔迹!” 只一眼,江奇峰就脸色煞白。 这信是写给自己的,字体也认识,竟然是齐王的字,无论是书信本身,还是这封信出现的方式,都让江奇峰感到惊惧不安。 齐王是什么人,遇到了什么事,他作临安卫的指挥使,岂会不知? 齐王现在找他做什么,就算不看信,他也隐隐猜到了。 江奇峰死死盯着信,随着颤抖,手都握不住信,轻飘飘的信,直接掉在了牛车的地上。 江奇峰也不去捡,只是握紧了手里一直没放下的茶碗,随着他那只手不断抖动,茶水泼溅了出来。 换做平时,哪怕是有一点茶水落在身上,他也是要立刻换身衣裳,从小养尊处优的人,哪里能受这样的“委屈”? 可现在,他根本就顾不上这些!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江奇峰才像是回过神,将茶碗放到一旁小桌,慢慢地弯下腰,捡起了这封信。 拆开信皮,将信瓤儿抽出来,展开仔看。 哪怕早有了预料,仔细看着的他,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几乎就想把信就这样撕了。 “只是……”江奇峰十指紧扣,喘了一口粗气,迷茫的看着左右。 可是齐王掌握着自己的命脉,自己若是不从,齐王必然会将弑父杀兄的事情宣传出去。 无论是什么立场,一旦有这罪,自己必死,还会死得臭不可闻! 更不要说子孙袭爵了,九乡伯的爵位肯定被废黜,子孙就算不死,也被贬成平民,并且流放边疆。 这样结局,比单纯杀了自己还无法接受! 第一千七十一章 这个孽畜 “可恨!” 江奇峰捏紧了这封信,铁青着脸,突然表情狰狞了起来,一瞬间,他的心底冒出了鱼死网破的念头。 只是,江奇峰呆坐良久,还是叹了口气,将已经揉搓成一团的这信展开,神色呆滞。 “唉,悔不当初!” 还是这要命的理由,无论自己是不是举报齐王,都注定死路一条。 才这样一想,外面风声人声,突然变的隐约有人呼喊,使人心里发憷身上生寒,江奇峰本闭目沉思,便见父兄惨白的脸盯着自己笑。 “可笑!”看见此景,江奇峰反不怕了,冷笑。 “好兄长,你本是袭爵人,我本没有想和你争,却为什么连我想谋个副千户,你都从中作梗?” “老父亲,兄长自己儿子夭折了,看见我儿子成长,暗里嫉妒,竟然给我儿子下药,使其病死,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作一声?” “你们不死,就是我死,我才不悔!” 江奇峰冷笑,并不后悔为了杀了兄长,更不悔让父亲喝药,只是后悔因为这两件事,与齐王扯上了关系。 还是永远也甩不掉的关系! 江奇峰不禁苦笑,这两件事一旦曝光,他就算是举报成功了,还是死路一条。 既然如此,何苦非要多绕这么一个弯,给自己往死路上再推一步呢? 也罢,既然已上了船了,就博一把! 选择听从齐王的吩咐,说不定不会死,甚至可能博一个从龙之功! 若真能如此,以后的他,说不定会无比感谢曾经后悔与齐王扯上关系的自己。 这些,都是说不准的事。 “造化命数,谁能得知?” 江奇峰重重吐出一口气,心里明白,自己是怎么都无法摆脱了,与其懊恼怨望,还不如心平气和,至少不至于卖了力,还被齐王察觉怀恨,这样作了还不如不作。 “不过,我虽是临安卫的指挥使,可平时指挥做事还成,若让千户百户跟着齐王做这等事,怕是未必能指挥得了。” 江奇峰想到这里,又犯愁起来。 这种事,一旦做了,就必要做好,做成功。 一旦失败,还是死! 并且满门抄斩! 既然决定要按照齐王的吩咐去做了,就要将这件事给做成。 怎么做? 只靠自己一个人,怕是不成。 才想着,一个亲兵突然骑马到了牛车旁,报告:“伯爷,千户甄烽、岑云琦两位大人,以及几位百户的车都来了!” 江奇峰微惊,为何这些人突然这么早来了。 要知道,他是今天突然想早点过来,才在这个时间回军营。 别的往往都天都亮了才会去,又或直接夜宿军营,如他这样回府,次日这么早就过来的人,不是没有,但也不至于一下都赶在一起? 难道…… 江奇峰一凛,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这几人,该不会都如自己一样,收到了书信,特意赶来了? 如果真是这样,就不得了! 越想,江奇峰越觉得是有这个可能。 这个猜测,也让江奇峰毛骨悚然,他在过去,可是一点都没看出甄烽、岑云琦二人与齐王有什么关系,结果这两个千户,竟然也与自己一样,被齐王给掌控住了? 单是自己一个临安卫指挥使,未必能指挥临安卫,但若再加上两个千户,几个百户,那还真有可能干成了! “齐王莫测呀!”江奇峰不由苦笑,拉开车窗帘子,向外面看去。 已是赶上来的一辆牛车,略错后一些,江奇峰向外看去时,这辆牛车里的人也向外看来,正是千户甄烽,二人对视一眼,无需说话,就都懂了意思。 后面跟上来的牛车,亦是逐渐拉近了与前面两辆的距离,一群人就这么向着军中而去了。 承德殿 这是接见外臣的地点之一,回廊过道站着太监,宫女,赵秉忠匆忙上了台阶,只在殿门口停了一会,略整了整衣冠,就要往里走。 恰在这时,大殿里传出小太监的低音,像说了什么,随后赵秉忠就听见了一声熟悉的怒吼。 “混账!” 赵秉忠小心翼翼向里看去,皇帝显然并不在大殿,而在偏殿里。 此刻的偏殿里,皇上手里正抓着折子,看了上面的内容后,勃然大怒,显然,折子里的内容深深刺痛到了皇帝。 否则,以皇上最近的状态,还是比过去稍微能忍一忍怒气,能控制一下情绪的。 能让皇上突然爆发,这里面到底是写了什么? 站在远处的人,都免不了在心里这么猜测,同时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你妄言间疏我父子,该当何罪?” “给我打!” 靠近大殿门口站着的侍从,看见了赵秉忠,赵秉忠摆手,示意不需要说什么,自己走了进去。 才进去外面的大殿,就看见地上趴一个官,居然连惯常打板子的长条凳子都不用了,就这么将人按在地上,啪啪啪地打着。 被廷仗的这个官,发出低低的惨叫声。 赵秉忠没有出声,甚至只朝着地上的官看了一眼,就表情平静收回了目光。 抵达里面,直接垂手伺候,不言不语。 皇帝这次虽然大怒,但却不晕了,只冷着一张脸,带着杀气。 因着皇帝不出声了,整个偏殿内都仿佛死了一般寂静下来。 良久,坐着皇帝,才终于朝着赵秉忠投去一眼:“你看看。” 赵秉忠明明头都没抬,却知道皇上这是在对自己说话,他低眉顺眼地走过去,朝着被皇帝摔在桌桉上的折子看去。 这一看,不由倒抽一口气,好家伙! 难怪皇上如此震怒,竟然是举报蜀王勾结前朝余孽,并且应国大有嫌疑是余孽控制! 无论这两件事,哪一件是真的,又或这两件事都是真的,那都是足以震惊朝野的大事。 皇帝转脸问:“你说,这外面的举报者,是谁的人?” 这问的本正常,可赵秉忠亲近皇帝二十年,却心一沉,抬眼看了皇帝一眼,这么问,皇帝是在疑心举报者背后的人是太孙? 赵秉忠垂眉,沉吟下,才答:“回皇上,依老奴看,这等事,自然是谁得利,谁就有嫌疑。” 有道理。 皇帝颌首,若有所思,正要说话,有太监急急进来,禀报:“皇上,查出来了!” 说着,就高举手,献上文件。 赵秉忠接过,转交到了皇帝手中。 皇帝只一看,就忍不住深呼吸了下,脸色一下铁青:“混账,这个孽畜!” 第一千七十二章 决断 皇帝震怒,赵秉忠垂下眼皮,遮掩住了眼底情绪。 别人尚在周围,听到这一声,亦都低垂下了脑袋,垂手躬立,不敢直视圣颜。 如果可以选择,大多数怕都想要立刻出去,并不想看到陛下失态,更不想知道陛下因何而失态。 在这宫里,有时知道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如他们这样的家奴身份,知道得越多,死得就会越快。 这并不是虚言,皇帝二十年,每年都有一二个干脏活的近侍消失。 “混账,这个孽畜,这个孽畜!” 皇帝捏着这卷纸,手上青筋都在跳,牙齿都在磨着。 赵秉忠都怀疑,此时此刻,若齐王蜀王二人有一个在陛下面前,陛下就算因身份不会咬几口,但是狠狠抽起鞭子,打的两王惨叫不己。 但这二王并不在陛下面前,不能让陛下发出这口怒气。 对二王来说,恐怕也不是幸事。 发出这口怒气,看着儿子痛苦,并且儿子还诚恳求饶,许多事可以一概而过,但没有发泄这口气,积郁心中,父子之间的关系就可能生疏了。 历史上也是,皇帝不打不骂,就更说明,皇上越发将儿子的错放在了心上了。 这是对政敌而非儿子的态度。 皇帝来往渡步,整个殿内鸦雀无声,连根针都能听见,有些年轻近侍,甚至受不住压力,脸色煞白,背上泯出汗来。 片刻,皇帝才吐出一口浊气,站住了脚,再次将这卷纸打开,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皇帝蹙眉,甚至脸上肌肉在抽搐,看完后,将这卷纸往旁边一扔,闭着眼,脸色煞白。 赵秉忠掀起眼皮,悄悄朝着地上那卷纸看了一眼。 以他的角度,能隐隐看到一些内容,不由眉轻轻抖了一下。 “……葛冲龄……曾受千金……” “……晋升……齐王府……” 虽然看不全,但上面写的是什么,赵秉忠已是猜到了。 取来文件的人,是去调查外面举报的官员背景。 赵秉忠其实知道这官员葛冲龄明面上与蜀王交好,进出蜀王府也有很多次,这件事,他当初还掌管着皇城司的时就知道,只不过,当时蜀王还得宠,还没闹出这么多事,这种品级不算高的臣子出入亲王府的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 他也没有深入调查,显然这一点,在马顺德掌管着的皇城司里,也是一样的,不太被重视的人,在没有跳出来前,大多只调查表面的表现。 如今看来,这个被蜀王所招揽的人,竟然是齐王的人? 此人当初不仅被蜀王招揽,得了蜀王的好处,居然还得了齐王府的奖励,晋升也有齐王出力? 赵秉忠暗暗摇头,这葛冲龄,怕是活不成了。 赵秉忠朝着皇帝看了一眼,就见闭着眼的皇帝,脸色难看,虽然不是之前的暴怒,但这种暴怒中冷静下来的情况,其实更说明了皇帝动了杀心。 果不其然,等到皇帝睁开眼,眼里流露出的已是阴冷,像是蛇一般,光是看一眼,就能让人畏惧。 “外面的那一个,不必留着性命了,立刻杖毙!” “是!”有人应声出去。 本来就在挨打,但是廷杖,是惩罚臣子,一般不会打死,打死,就出了恶性事故,青史上都不好看——可以明正典刑杀,却不能这样杖毙。 毕竟,不是家奴。 所以外面喝着打,却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皮肉伤肯定有,但不至于伤了性命。 但是,皇帝一声令下,顿时不一样了。 “啊……” 皇帝话声还没落完,呼啸声起,外面已传来板子重击的闷声,原本那官葛冲龄顿时大声惨叫,发觉不对,立刻求饶。 “皇上,饶了我……” “我是五品命官……要处置,也得按……” 那葛冲龄大声求饶,但是才喊了两声,口中却立刻含湖了,明显是塞了毛巾,只听着一声声含湖不清的惨叫,夹着一声接一声的板子,听得人人毛骨悚然。 所有人都垂手而立,都心里发寒,过了良久,又或片刻,只听“扑扑”的一声声闷响,葛冲龄的呻吟已经不见,只剩寂静。 “皇上,已经杖毙!” “脚刺银针,都没有太多反应了。”过了会,执刑太监进来禀报。 “将他的尸体扔去城外乱坟岗。”皇帝犹不解恨,吩咐着,顿了下,又冷冷说:“他的家卷,全部入罪,不必审了,能出这样不忠之人的人家,必是奸佞成群,出不了什么好人。” “啊……是!” 这太监就要去传旨,皇帝瞟了一眼赵秉忠,见他垂手低头不说话,不由蹙眉。 这世上官员和皇帝都这样,劝谏要杀,不劝谏也不满意。 寻思:“赵秉忠也许也不能大用了,或过阵,赏他养老,又或……” 眼见太监就到门槛了,皇帝中断了寻思,说着:“慢着!” 太监不敢说话,躬身听令。 皇帝想了想,说:“此人间疏我天家父子,论罪当诛,但他不忠,朕不能不义,赏个全尸送回去!” “他的家卷也不论罪了,叫他们赶紧抬回去安葬罢!” “皇上天恩浩大呐!”太监叩头领旨,退了出去,皇帝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犹如木凋泥塑一般。 良久,皇帝起身,向外面走去,赵秉忠默不出声跟上,刚才杖毙的尸体早就被拖下去了,地上还有血痕,有内侍正在清洗地面。 见皇帝过来,纷纷跪下。 皇帝从这些内侍宫人身边过去,就踩着血水过去,丝毫也不为意,杖毙个别官员,这算什么? 到了走廊,皇帝慢慢踱步,面无表情,不知道想些什么。 这样的情况,简直比大发雷霆更恐怖。 每个人都感受到雷霆之怒,风雨欲来,都个个不敢说话,甚至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赵秉忠跟在皇帝身侧,不发一言,但赵秉忠心里却雪亮,皇上竟没继续发怒,这可不是好事。 以往遇到比更小的事,皇帝都可能发怒。 但这一次,涉及到两个儿子之间搞这种动作,想要致另一方于死地,皇帝这样态度,却让人更震怖。 “皇上,怕是已经有了决断!” 第一千七十三章 兵围蜀王府 赵秉忠心里发寒,就听到皇帝突然开口:“去,将马顺德找来。” 这事用不着赵秉忠,他朝着一个内侍看了一眼,这内侍立刻躬身:“奴婢这就去。” 城内●皇城司据点 这时天上零星下雨,雨点打得院中青砖噼啪作响,几个番子垂手而立。 马顺德来回踱步,正焦急等待着来自各处的情报。 因霍连奇这事,马顺德在皇帝那里挨了训斥,心中惊恐,回来后险些一病不起。 可是,这时他若病了,并不会得到皇上怜惜,反可能会彻底失去机会。 像他这样的人,一旦失去圣心,等着他的就是死亡的结局。 “可恨,怎么办,怎么?” 屋里光线很暗,并没有多点蜡烛,只有一根蜡烛发着光,马顺德徐徐踱步,沉着脸一声不吭。 继续调查齐王的事,这是十分可怕的烫手山芋。 马顺德是真不想再沾边了。 但是,这本是皇城司的职司,该怎么做,才能让这烫手山芋被送出去,还不会被皇上治罪? 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皇城司本是自己极力争取的职位,可就算现在交出皇城司,失去了权柄,自己会死的更快。 焦灼的心情,让他对呵斥不断,所有人都不敢吭声,气氛压抑。 “督公,宫里来人了。” 就是在这时,一个番子硬着头皮说着。 “快请!” 马顺德一听说宫里来人,忙出去,一眼就见是个青年内侍,在皇上跟前服侍的人,就笑呵呵说:“原来是陈公公来了。” 陈公公与赵秉忠关系不错,虽不是赵秉忠认的儿子,但与另外大太监有些关系。 马顺德过去看不上这小陈子,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都不够入眼。 但被皇帝呵斥之后,马顺德就像转了性,对宫里的人都客气了许多。 陈公公生得白净,笑起来更是和气。 “在督公面前,怎么敢称公公!” “马督公,陛下让你即刻入宫,快随咱去吧。” 陛下召他入宫? 不会又是与齐王相关的事? 马顺德心里咯噔一下,还要陪着笑脸,问:“陈公公,不知是因何事?” 陈公公瞟了一眼,心中暗笑,你马顺德也有如此畏怕的一天,乐呵呵说:“督公,皇上的事,咱家不敢猜度,公公去了自然就知道了,请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这个该死的东西! 没能从口中问出有用的内容,马顺德忐忑不已,只能跟着一起回宫。 进去时,闻到了一股澹澹的血腥味。 这味道,马顺德熟悉。 这是有人被打板子了? 马顺德心里越发不安,低垂头进去,只看了一眼,就对着殿中坐着的皇帝,直接拜倒,行礼。 “奴婢马顺德,拜见陛下。” “马顺德,朕有事让你立刻去办。”皇帝没有心情故着深沉,满是皱纹的面孔上,童仁越发黑得深不见底。 “奴婢候旨!” 马顺德忙竖起耳朵,就听到皇上说:“有人举报蜀王勾结前朝余孽,且应国大有嫌疑是余孽控制,朕命你速速查清此事,不得有误!” 马顺德心里再次咯噔了一下,去调查蜀王勾结前朝余孽的事,还调查应国的事? 这两件事,无论是哪一件,都很要命! 第一件事,自己是需要调查出什么,还是不能调查出什么? 他因霍连奇跟齐王的事,已要被皇上厌弃了。 若再调查出蜀王真勾结了前朝余孽,那汇报了后,皇上每次见到自己,岂不是都要想起齐王蜀王这两个儿子做下的事? 自己还能活么? 但能不答应么? 至于应国,其实更可怕些。 应国修养几十年,又吞并不少远地,现在带甲十数万或有,一旦不小心,立刻是大祸。 马顺德心里暗暗叫苦,面上不敢露出分毫,对上磕头:“奴婢遵旨!” 等到出了殿,立刻觉得嘴里发苦,一步步往外去,心里想着对策,直到出了皇宫,都想不出能有什么对策可以应对这次的事。 他脸色阴沉不定,乘着牛车回到皇城司的据点。 “来人!集合!” 随着马顺德一声令下,整个皇城司据点都动了起来。 “干爹,咱们真去蜀王府调查?”一个小太监是跟着马顺德一起来皇城司的,既是马顺德的干儿子,也是心腹之一,这小太监心里不安,就忍不住低声问着。 皇帝就二个成年儿子,得罪了齐王再得罪蜀王,以后怎么办? 等着受死么? 马顺德冷冷看向他,问:“不然呢?” 这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 自己除了听从,还有其他路可走? 至于这次去,会不会又得罪了蜀王,那是必然。 先是得罪了太孙,然后是齐王,现在又是蜀王,马顺德人都麻木了,虱子多了不怕痒,得罪就得罪吧! 无非就是一死! 若是不能为陛下好好办差,不等日后清算,自己就要先被陛下给杀了。 陛下交代的事,是必须要办的。 被马顺德这凛冽目光一扫,这太监顿时不敢再吭声了。 不久,十余骑就先一步前往蜀王府。 除了这十余骑,别的附近据点的人也被传去了命令,让他们调拨出一些人,同样赶赴蜀王府。 蜀王府 蜀王上次被呵斥,就不太出门,每日只在府内下下棋、练字画、这日读书腻了,出至檐下安座,此时雨点啪啪下,不由喃喃对赶来的马友良说:“最近,总是阴雨,听说云雨快到京城了……似乎,有点不对呀!” 蜀王正自出神,却见一人急匆匆跑进来,跪倒说:“报!大王,皇城司来人了!是马顺德亲自带队!已是到了王府大门口了!” “什么?!”蜀王一听,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马顺德来了?” “他带队来,来了多少人?” 进来禀报的人忙说:“他亲自带了十来人,但都是甲兵,小的进来时,还看到有骑兵汇集,都是皇城司的缇骑,有上百人。” 本来站起来的蜀王,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不好! 这是心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这次终于是轮到自己了吗? 皇城司干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光蜀王这两年听说过的就有几次了。 但凡是被皇城司的甲兵围了的府邸,基本上里面的人就难以翻身了。 没有父皇下的命令,马顺德那阉人,是绝不敢带着这么多人来蜀王府。 想到父皇的心狠手辣,蜀王额头都冒了冷汗。 正跟他说话的马友良见状,先心里一慌,又让自己镇定下来,拱手说着:“大王,您可不能先自乱阵脚。” “你的事,别的都是小事,结交朝臣虽然忌讳点,但大家都在干,最要紧的无非是和应国有些勾连,但是都已经切断,联系的人都清理了。” “至于应国有前朝余孽的风声,大王可以说,朝廷都不知,大王怎么可能知道?” “就算马顺德来,也不能查出什么……” “并且,也不是所有被他这么对待的人都倒了霉,您想想太孙……” “现在这时,您万万不可失态,多少人看着您呢!” 是了,太孙当初的处境,比自己现在可要艰难多了,也曾被马顺德带队搜查过,却什么都没查出来。 太孙可以,自己也可以! “立刻摆香桉,开中门,准备迎接旨意!”蜀王立刻反应过来,吩咐的说着。 就算这样,蜀王突然之间有点心灰意冷。 就算这次查不出,可若失爱于父皇,那自己以后,就举步艰难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有圣宠,根本不会发生这事,一旦有这事,那人人都会重新思量,不少人也许会打退堂鼓。 风向一转,不知道日后要逆转,要花多少功夫。 怎么这样? 蜀王隐约有了个念头,自己某人认祖回宗,似乎自己就处处受限,每况愈下了。 第一千七十四章 不要体面 “你说得有道理,本王不能自乱手脚!”蜀王震定了下来,深吸口气,吩咐:“随本王出去看看!” 他倒要看看,马顺德那奴婢,能查出什么! 虽蜀王不敢说自己就一定没有把柄留下,但自己一向扫尾很干净,自己比齐王更谨慎! 他过去还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太胆小,若早趁着太孙才抵达京城时就集中力量对付之,就没有后面这些事了。 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哪里是胆小? 分明就是谨慎! 谨慎些,又有什么不好? 马顺德带人直接抵达王府大门,小太监替他整理了下衣冠,就躬身后退二步,并不说话,场面顿时寂静得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因着蜀王是皇帝亲子,之前也受宠,马顺德不想再将蜀王给得罪狠了,所以让人将王府围住,确定不会逃出一人,他就站在门口等着。 门子早就进去通禀,片刻后,马顺德就听到了脚步声,一群人从里面出来,被簇拥着的正是蜀王。 蜀王穿一件冕式纱袍,镶明珠的银冠照得神色从容,二人一对视,马顺德就先带上了三分笑:“大王,得罪了,奴婢奉陛下命令,前来调查,还请大王配合,将所有人都叫到正院,并允许奴婢带着的人,将王府搜查一遍。”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哦?你说是父皇让你搜查的,圣旨呢?”蜀王听了,一笑问着。 圣旨? 那自然是没有圣旨。 马顺德笑着说:“奴婢是奉口谕行事,并无圣旨。” “不过,若非陛下口谕,奴婢怎敢来蜀王府呢?” “所以,大王不必怀疑,奴婢也只奉命来查一查,若大王果然清白,奴婢也自会回去禀明陛下。” “父皇的口谕?”蜀王目光一跳:“那你说说,父皇给了你什么口谕?又让你调查什么事?什么清白不清白,本王本就清白,何须你替本王还个清白!” 蜀王当然也知道,马顺德必不敢私下来调查亲王府,敢带着皇城司的人来,就必然受了父皇的命令。 蜀王也不可能拦下,但摆出态度,让此人知道自己并不心虚,这才是蜀王的目的。 并且,若是自己一开始就被一个阉奴拿捏,颜面何存? 这质问是必然要质问的。 马顺德本就心烦、担忧,蜀王态度,让他越发心烦。 本来担忧,皇帝就二个成年儿子,得罪了齐王再得罪蜀王,以后等死么? 因此才没有带着人直接闯入,这蜀王,怎么还斤斤计较? 若是再耽误一些时间,回宫的时间晚了,让陛下久等,谁知道会不会对自己直接降罪? 马顺德当下就皮笑肉不笑说:“王爷,咱可没时间与您争论这些,陛下可还在等着消息呢,王爷请配合吧!” 蜀王听到这话,脸色微变。 他刚才姿态,其实也是带着试探的意思。 并不是圣旨,只是口谕,但凡不是极麻烦的事,这样样表态,马顺德都会与你来我往几句,蜀王那时顺坡下驴,也就让搜索了。 结果,这阉奴,竟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及了? 这阉奴,到底是来调查什么事? 蜀王咬了咬牙:“不说清楚,本王不可能让你等在此造次!” 马顺德心中大怒,一句你要抗旨就到口边,还是变成了呵呵一笑,只是笑声有几分刺耳,听着让人很不舒服。 “大王,一定要在这里说?” 他扫了一眼周围,虽随着他带着皇城司的人包围了这里,王府附近都没有人敢围观了,但这里住着的可不是一户两户,如果在大门口说清楚他的来意,蜀王闹出来的事再被拿住了把柄,便是陛下想要放过蜀王,朝野议论都很麻烦。 蜀王见他这表情,心里越发咯噔,随后转身,手一摆,向里而去。 马顺德这才脸色稍松,带着二个侍卫四个太监,直接跟了进来。 抵达正院,马顺德一挥手,就见着侍卫和太监退出十步,才说:“有人举报大王勾结前朝余孽,并且应国大有嫌疑是余孽控制……” “大王,你该明白这个举报是怎么一回事。” “这可不是小事,陛下听后,勃然大怒,这才命奴婢带人调查蜀王府,查一查,您是否真的勾结前朝余孽……” “是否与应国有着勾结……” 蜀王听完对方来意,脸都白了,两眼冒火,怒着:“胡说八道!这是污蔑!本王乃皇子、亲王,勾结前朝余孽,与本王有何益处?难道本王还要造了自己祖宗的反不成?简直荒谬!荒谬!” 见马顺德只冷笑望着自己,他更心里发冷,急急说:“父皇怎会听信这样的谗言?本王这就进宫,向父皇解释!” 马顺德身边的人,在马顺德的示意下,拦下要往外闯的蜀王。 “尔等敢拦本王?!”蜀王大怒。 马顺德也不想再与蜀王纠缠这等事了,他尖着嗓子说:“大王,您还是别为难咱家这些人了,您是否清白,等皇城司查过后,不就一清二楚?何必非要闹成这样?” “在皇城司办好差事之前,这府里有一个算一个,谁都不能出去!别说是您了,便这府里的鸟也不成!” “大王,奴婢已经尽量给您体面了,请体谅下奉旨的奴婢我!” 自己心存余地是对的,可却不能在皇帝旨意上折扣。 要不然,身后的皇城司缇骑,今日能围蜀王府,明天难道不能斩自己的人头? 马顺德心里清楚,皇帝最恨的就是不忠,哪怕忠诚转移给皇子,都断不可容。 这一番说出来,蜀王却心中大怒,沉默了片刻,冷笑:“好,好!既是如此,那就请马公公的人查一查吧! “本王问心无愧,若是查出什么来,本王立刻就跟着你进宫,让父皇发落!” 说着,就让开一条路,让马顺德带人尽管往里去搜查,同时对管家吩咐:“让府里的人都到正院来!记住,一个不差,尤其女卷,莫要让人惊扰了。若是有人胆敢对女卷不敬,直接打杀!” “……是。”管家听了,立刻带人主动将府里的人都集中到正院来。 至于那句,有人胆敢对女卷不敬,直接打杀…… 有几个会在这个时候对女卷不敬? 除非皇城司的人疯了,才会在这种蜀王还没倒台的情况下对蜀王府的女卷动手动脚。 所以,这句话,就是一句根本不会实现的空话。 “可恨!”蜀王的态度,马顺德是清楚感觉到了,目光一闪,心更冷了几分。 看来,蜀王并没有感受自己的善意呀! 那就别怪我公事公办了! 第一千七十五章 奴婢真的忠心啊 随着蜀王府的人都被陆续集中到前面,孩童哭声、纷乱的脚步声,甚至是被带过来的这些人的询问,都让整个王府变得闹哄哄了起来。 “人都在这里了?”马顺德问了一句。 得到肯定答复,一挥手,皇城司的人立刻涌了进来,向各个院子涌去,开始挨个屋搜查。 重点就是正院,尤其有着纸质物品的书房,被重点光顾。 除此之外,还有人挨个查看蜀王府的人,上到主子,下到奴仆,都要一一比对。 蜀王一凛,看出来了。 呵,敢情,皇城司的人,对蜀王的情况还挺了解的啊? 连主子有多少人,仆从有多少人,都是什么容貌、年龄,竟都一清二楚。 不然的话,哪儿来的名单,哪儿来的资料? 蜀王以前也知道,皇城司对百官都有监视,对各王府包括太孙,都必然有着监视。 但他没想到对方对蜀王府的监视竟到了这种程度! 蜀王脸色变幻,望向马顺德的眼神也透露出了漠然。 而在蜀王府鸡飞狗跳之时,马顺德的神情,却与以往略有不同。 放在过去,他领了这样的差事,必然是志得意满。 可现在,他竟有了一种“物是人非”之感,依旧站在这里,充当着来调查的角色,被调查的人依旧是龙子凤孙,可他的心情,却与往昔大不一样了。 面无表情地看着,马顺德知道,今日是彻底得罪了蜀王。 只盼着,这次调查真能查出蜀王勾结前朝余孽的证据。 “督公,府内的人都与名单上能对上,并无可疑之人。” “督公,正院已是查过了,并无与前朝余孽勾结的书信、证据……” “督公,其他院落都查过了,暂时没找到可疑之物……” 一个个奉命去调查的人,很快就带回了结果。 蜀王是不是清白不好说,但这一次,他确实没有找到勾结前朝余孽的证据。 蜀王阴沉的脸过来,冷笑:“马公公,可是搜到本王勾结前朝余孽的证据了?可是搜到本王与应国勾结的证据了?” 马顺德也不惧,深一躬:“大王,奴婢只是奉旨行事,身不由己,打扰大王了,奴婢这就回宫,向陛下禀明。” “呵呵,那本王就不留你了,请吧。”蜀王做出送客的手势。 这态度,神色同样轻描澹写了许多,还略带笑意。 远不如最初时暴怒,但这种平静下来后的神色,更让马顺德心寒,他什么都没有说,躬身而退。 “主公!”马友良一直在侧,观看着这一幕,似乎有点什么心事,这时无声透了一口气,叹着。 “孤知道,孤知道,这其实是父皇敲打我一下,并不是真的搜查,要不,不会这样简单!”蜀王反没有那样沉重,笑着。 “这是父皇在提醒我呢!” 打草惊蛇,真有什么痕迹,还是立刻处理了好。 可蜀王早就处理了。 父皇为什么提醒自己呢? 这和一惯的不同。 蜀王踱步沉吟不语,沿着走廊折过一带假山池塘,抵达静心轩时又不入内,突然问:“你说齐王似乎风声不对,是不是真的,要不要查查?” 齐王私蓄甲兵被举报,乃是绝秘,时日又短,才短暂一天,蜀王能闻到风声,已经不错了。 “万万不可!”马友良也沉吟良久了,这时止住部,神色严肃:“皇上一向不亲自下场,这次下场暗示,很是难得!” “为什么,怕是就和这次风声有关!” “你是说,父皇倾斜我,是齐王犯了大错?”蜀王其实已经隐约想到了,只是不敢肯定,这时眼睛一亮,泛出些喜色。 “可能如此,所以这节骨眼上,千万别再卷进去,反弄巧成拙!”马友良沉声说着:“百动不如一静啊!” “……说的是!”蜀王沉吟良久,点头,突然之间噗嗤一笑:“马顺德这奴婢,孤本以为是父皇的心腹,不想却是条抛弃的狗奴才,嘿嘿,得罪了齐王,得罪了孤,父皇是要他死啊!” “你说这狗奴才,知道不知道呢?” 马友良想了想,也不由失笑:“应该是知道点,但人都有侥幸之心,怕是不敢信,不愿意信!” “哈哈!”蜀王闻声大笑,说来也奇怪,马友良跟着笑了几声,心里突然涌起了悲哀。 马顺德返回皇宫,向皇上禀报了此次调查结果。 皇帝听了,沉默片刻,只澹澹一句:“此事,你继续调查着,看看蜀王府可与什么可疑人来往。” 说完,就让马顺德退下。 “督公!” 马顺德铁青着脸回自己在宫外的府邸时,脸色一直不好,旁跟着的小太监,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回到府里,马顺德就来到自己的房间,让人不要进来。 他自己则坐在躺椅上,往上一躺,闭着眼,长长叹了口气。 自己不想得罪蜀王,可还是得罪了蜀王! 怎么办? 是就这么放任,还是做点什么? 齐王有问题,证据有了,皇上必然对齐王有看法。 蜀王,不管有没有问题,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 已成年的皇子,还有资格问鼎帝位的人,将来可就只剩下一个蜀王了。 有朝一日,太孙完了,齐王也完了,那岂不是只剩下蜀王了? 蜀王一旦上位,焉有自己的命在? 马顺德不想惶恐不安等着屠刀落下,那就只能…… 他突然起身,走到了古董架前。 这木架上,放着十几件古董,大大小小,看着倒挺气派。 其中有个小花瓶,摆的位置不起眼,此刻就被马顺德拿了起来,手指探进去,轻轻一勾,一个小小的玉瓶,就被勾了出来。 这里面盛着的东西,是马顺德私藏的毒酒,其实也就是一两口的量,但这毒是奇毒,奇就奇在,喝了后,能快速殒命。 要知道,便是宫廷里赐的毒酒,想要让人快速死亡,也很难。 前朝就曾出过一个例子,有大臣被赐毒酒,结果连喝了七杯,疼得死去活来,人都还没死,最后是硬生生被人给勒死。 这酒,能让人速死,对许多人来说,的确是一件宝贝。 可摸着它,马顺德凝视着,手却微微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落到这样下场?” “皇上,皇上,奴婢,也许有小心思,可真的是,忠心耿耿啊!” 第一千七十六章 侥幸 “干爹,陈道长来了。” 马顺德沉默时,一个小太监跑进来,对马顺德禀报。 马顺德瞬间闪过怒意,却没有说话,继续把玩着玉瓶,沉吟着。 这人他听说过。 说是道长,其实并不是正经出家人,只是一个三个月来京的风水师,惯常穿一件道袍,平时做的事却与道人关系不大,更像是个江湖人。 所谓江湖人,就是上不了台面的民间人。 但此人能用三个月时间就认识一些达官显贵,说明的确是有些本事。 马顺德知道这人,也不久之前有干儿子奉承自己时,与自己提起了此人。 将这人说得神乎其神,马顺德不由得动了心。 “天家……” 马顺德知道天家之贵,非风水能左右,可是最近很不顺,他也不免想着,难道是不小心犯了冲煞? 又或是住的这宅子有什么不妥? 说起来,这宅子还是他得了势后新置办的,原本是个翰林的宅子,那翰林被贬后,这宅子就落到了旁人手里,那人又将这宅子孝敬给了马顺德。 因着这宅子地理位置好,宅子样式雅致,还透着一股低调奢华,更有一个很让马顺德喜欢的花园,马顺德便在几处宅子中,挑了这处常住。 难道,是这宅子有问题? 但已是变成现在这样,纵然有问题,也不是简单搬出去就能解决了。 必是要让人改一改了。 这就是马顺德立刻让人请这风水师来的原因。 “说不定真有效呢?” “让他进来。”马顺德想到这里,就尖着嗓音说。 不久,小太监领一人进来。 此人三十岁左右,生就一张道骨仙风的脸,年纪不大,但只看此人容貌、气质,就很像是个高人。 更不必说,此人身上还穿着一件道袍,行走间,自带几分风流写意。 马顺德第一次见这风水师,这一眼望去,就先有三分期待。 “陈道长,你进府后,可看出什么没有?”马顺德是一句废话没有,直接问着,以他身份,用不着寒暄。 并且,进府后,也不是直接带到自己面前,而是先转了整个住宅——这不是吩咐,就是规矩如此。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上位者时间非常宝贵,那能和贱民一样,七磨八磨才进正题? 自然是奴才先把问题解决了差不多了,再在接见时汇报下,给个答复。 陈道长听了,捋着短须:“马公公,贫道倒的确看出了一些,就是不知,该不该说。” “既是问了你,你就看出什么说什么,咱家只想听真话,不怕你说实话。”马顺德盯着这风水师,冷声说着,就此一句,就知道这人就算有些本事,也上不了台面。 被皇城司的都督这样盯着看,陈道长也不慌,点点头:“既是如此,那贫道就说一说吧。” “马公公所住此宅,当初选址以及建造、修缮,必都请过风水师,且都有些造诣,此宅,明着看并无多大问题。” 马顺德点点头,的确,就算他不懂风水,但这宅子,他并非是第一个房主,甚至前翰林都不是第一个房主,这宅子往前推,至少是前朝的房子了。 后面的房主不过是得了后,略加修缮,格局却没怎么变过。 若说宅子有问题,那该是建造时就有问题。 但听说这宅子原本房主,便是前朝做官,可结局却不差,这宅子之所以被卖了,是人家打算带着儿女远离京城,回老家养老去了。 能得一个善终,对于前朝的官员来说,就已是很有运道了。 后面接手的人,除了前翰林被贬,也都或是高升,或是外放,出事也是出在了外面,并非是在此宅。 这也是他当初愿意接手的原因之一,他觉得在京城里,能找到一个死人少的稍微吉祥点的大宅,不那么容易。 见马顺德点头,陈道长就继续说:“但风水中,却有三元九运之说。” “三元九运,什么意思?”马顺德不懂。 风水师解释:“二十年为一运,六十年为三运,三运便为一元。元运,又分上元、中元、下元,每一元三个运,便是三元九运。” “一个地方的风水,没有永远好,或是不好之说。因好与不好,与时间有关,不同时间,好与不好,都会变化。” 马顺德这下听懂了:“你的意思是说,这宅子的风水,本来当年是不错,但时过境迁,就渐渐产生问题了,运数不好了?” 马顺德说是这样说,瞟了此人一眼。 久在宫中,马顺德当然是人精,特别是底层的人精,这种说词,向好处说,是气运流传,没有永远福地。 但是向坏的地方说,就是神棍骗子的后路——我点都地穴,我建的房子,都是天下第一万无一失,只是地气转移,由吉变凶,怪不得我! 马顺德不由露出丝凶光。 他要的是转运,如果能成,这陈道人必有重赏。 要是不成,无论什么理由,哪怕客观的,都一概杖毙。 时到现在,还有别的话可说? 陈道长却丝毫不知道,仍旧说着:“此宅风水,可以说是不在当运,所以人的运势也会受到一定影响。” 接着,这位风水师,又针对走进来的一路所遇的房屋布局、山石布局以及花园的样子,甚至是这处房屋的装饰,一一指出不妥之处。 他表示,在眼下这个时间段,要这么改,方能转运。 马顺德一听,就问:“这些都要改?什么时可改?” 陈道长:“小处现在就可改,大的地方,还必须配合天时地利才可改!” 说到这里,陈道长也不是完全不知趣的人,一抬眼,看见马顺德脸色变黑,就连忙说:“但是,恰现在日子时辰不错,准备下就可改。” “好,去,给陈道长取百金来。”马顺德露出笑颜:“若真能转改成功,咱家自然还有好处与你。” “是。”听到干爹这样吩咐,一直候着的小太监,立刻跑去取金,转眼,托盘端过来了。 十个小金元宝,闪着金光,每个十两。 见马顺德很爽快就给了百金,这风水师便笑着拱手:“公公放心,我取了工具前来,只要改了,必会当天见效。” “毕竟本来风水就很佳,只是有点不合时宜,改动地方不多!” “公公,今天晚上,就可住进来!” 等到这风水师带着百金离开,马顺德脸上的笑容却收敛起来,望着背影,目光阴冷。 “盯着他,别让他逃了!” “更特别注意,看他和谁联系!” “是!”小太监立刻明悟,这是要进一步深查这人的底,当下躬身答应。 第一千七十七章 懦夫法阵 宅子外面,不远处停一辆牛车,里面的人掀开车帘,正看到一人从宅子里出来,只对视一眼,就上了一辆牛车扬长而去。 “到这时信风水了,可笑!” “不过若不是这样,也不会给我机会。” 她微微颌首,放下车帘,往后面一靠,闭上眼 此时,仍旧天色朦胧,漫漫晦色冥冥烟雨如雾,一阵沁凉的风裹着雨丝自窗隙里而来。 “龙至风雨兴!” 隐约间,看见幼龙正欢快地移动,距离京城越来越近了,虽仍隔着数百里,她却仿佛一瞬间与她近若迟尺。 “嗷呜……” 幼龙似有所觉,朝她望来,视线才对上,她的身影暗合而上,一瞬间,与幼龙合为一体。 郡城 此处却大体晴明,夕阳西下,看看离增仙山还有十里之遥,隐隐还能听见河流之声。 行人远避,只见一个车队,前后二三十个骑卫,紧紧簇拥着,不时扫视着四周,按刀按弓,车架速度并不快。 转过一处,只见周围都是田野,一人向帷子一躬小声说了句,片刻卷起幔子上了车架。 文寻鹏不敢多浪费太孙时间,直接答:“太孙,沿途寿真县、翠睢县等,都有人传谣,说都您断了粮,才使得许多人无饭吃。” 这样的传闻,听着无缘无由,但只要传开了,传得够广,总有人会信。 当然了,若只是底层百姓的传闻,也闹不起什么。 偏偏,还有别人参与进来。 “……又有五个读书人,聚了一帮人,声势汹汹,似是要闹事的样子。” 读书人带头闹事,里面就有问题了。 “方惜呢?”苏子籍听完,不置可否,这些都是自己已经知晓了,只是问着。 方惜本该跟着余律一起来,但却没来,苏子籍一想到这人,就眼皮微跳。 文寻鹏知道主公在意此人,所以一直让人关注,之前也催促过此人前来见太孙,但一直都没能等到人来,此刻被主公问起,只能摇头,道:“回主公,方大人还没有来。” 还没有来。 苏子籍微微皱眉,索性往后一靠,闭目沉吟。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噼啪声,还雷声隐隐传来,竟又下起雨来。 不过,这雨,却来得有些蹊跷。 苏子籍骤然抬头,看向天空,细雨击打着油布,蒙蒙细雨中,只见远在天边沉沉一线浓云如墨,更觉得身一沉,瞬间,眼前视角变了,变成大团的黑云涌动着,翻滚着,隐隐间传来雷声。 而乌云中,幼龙仍欢乐的翻滚。 幼龙上面的龙影,突然化作一个少女,向他微微一礼。 见是她出现,苏子籍就知道,她是专门来见自己。 “何事?”苏子籍问。 “龙行将在二日后抵京!” “齐王府和蜀王府,安排已经完成……” 少女向苏子籍禀告了蜀王府跟齐王府发生的事,包括马顺德请了风水师去看宅子的事。 “这算是我的举措!” “哦,真有风水么?” “风水或有,但是不能易天数!” “不过,我也没有想,那个风水师,建的其实我给的阵法,这阵法没有任何作用,只使人神清气爽,因此几乎不会被隔离,但是我发觉,这却在特殊场合,有特殊作用——更注意保护自己。” “他会更多考虑自己,并且瞻前顾后!” “效果很微弱,对勇士没有用,但对有些人,足够了!” 少女还是有点得意,她向苏子籍描述了效果。 “放大了求生的本能?”苏子籍没有她想的难以理解,立刻有所领悟,并且震惊了。 可以说,一切国家和组织,都是反人性的灌输思考,使其为它们牺牲。 而一旦放大了求生本能,就会产生了所谓的“懦夫”、“背弃”。 所以爱生命,爱自己,天然与大义和忠诚冲突。 “要我再多作些么?” 见她似有些跃跃欲试,苏子籍沉吟良久,才说:“无需再去干涉了。” 到这步,蜀王或是齐王,都会为了自己去拼命挣扎。 这就等于是放出了老虎,下面要做的事,就是任凭老虎去咬人了。 如果这时干涉,反暴露了自己。 这不是苏子籍的行事作风, 权术到了他的地步,的确开始一步步“道法自然”,蜀王或齐王,不可能束手就死,那就得“自然而然的抗争”,而这“自然而然的抗争”,自然就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特殊阵法真的很有意思,但是现在却不需要画蛇添足了。 “明白了!” 见苏子籍这样说,少女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去干涉。 苏子籍又说着:“我两日后,必抵达京城,你可以准备下。” 少女应了。 “以幼龙为中介而远程交流么?” 随着二人对话结束,云气散来,看着幼龙似乎丝毫不觉,仍旧欢快的翻滚,苏子籍一瞬间再次回到了牛车中的身体,睁开了眼睛。 因着他方才本就闭目沉吟,所以文寻鹏并未发现苏子籍灵魂出去了一会。 苏子籍才醒转,文寻鹏又接到了报告。 见苏子籍睁开了眼睛,他对着苏子籍禀告:“太孙,增仙山的那帮人更集中了,人数比之前多了十倍不止,针对的是张岱,似乎要民变了!请主公不要冒险,立刻离开!” 幕后的人既是要将此事闹大,就不可能小打小闹,真民变了,就算事后能解决,但民变当时,却是很难压制。 若太孙真派兵压制,已经是中了计。 要是身在其中,更是危险,被暴民打死了,哪怕皇帝“暴怒”,立刻镇压,将民变者统统斩首,太孙死了就真死了。 最好的策略,就是避开民变当日,不去涉险。 “太孙,虽民变采取的是文变,就是以志士之死来操纵朝野舆论,可是殿下一旦涉及,变成武变也不是不可能……” 苏子籍神态从容,摆了摆手:“先生多虑了!” 见他还是焦急,苏子籍一哂:“原本就是文变,这是已经定的策略,要改成武变,不是不可以,可是需要权限!” “我等仓促介入,要武变,得请示京城,你觉得来不及么?” “本朝法度森严,就算有人想独走,也调不了甲兵,至于区区几个衙差,敢动手么?” “就算敢动,是我府兵精锐的对手么?” 文寻鹏一惊,仔细想想,的确,民间文本可以不讲理,不但个个敢独走,还凭空变出甲兵死士——可现实里哪有,就算有,调动需要时间和权力。 “就算这样,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苏子籍还是摆了摆手,收敛笑意,带点忧郁看着远处:“张岱此次,必死无疑,孤只是见他最后一面罢了!” 第一千七十八章 从容就义 不远处一个临时的院落 此时黄昏,虽下了雨,但雨丝不大,院子外面,不少火把星星点点燃起了,上百人站在那里,安静等着。 他们的眼睛都盯着院子,此刻安静,不仅不会让人感到安心,反有一种压抑着的恐惧。 火把熊熊燃烧,并未被雨水浇灭,雨点跟火把碰撞,发出刺刺声音。 沉静片刻,有人轻声说:“老章,里面能行不?” 老章是个中年人,静了下,答:“都到了这步,到了增仙山了,他别无选择,现在悔了,不但他自己,全家都得陪葬!” “能最后给他告别的机会,就是宽宏了。” “那我们呢?”说话的人,有点兔死狐悲。 “打砸了,杀了张岱,我们就立刻跑路,船都准备好了。”老章四下看看,压低了声音:“我们去外面躲几年!” “反正那些书生,就是顶罪去杀头的……” “这,大人们可真黑啊,难怪是大人!” “嘘……不要命了,敢说真话?” 院中,吴委看着面前的弟弟,胸口一阵酸涩。 弟弟似是被外面的阵势给吓到了,脸色苍白,想说话,但到这个节骨眼,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 还这样幼小的弟弟,让吴委心里越发难受。 他不在了,弟弟跟母亲,可怎么活下去啊。 但他更清楚,已经被挑选成志士了,只他一个人去死,这已是最好的选择了。 他上前一步,跟弟弟拥抱了一下,贴着弟弟的耳边,低声叮嘱:“母亲就交给你照顾了,你带着她回去,到家了,要多读书,以后考个举人,娶妻生子……” 说着,就哽咽放开,转身欲走。 “哥!”见哥哥要离开,弟弟终于忍不住哭唤一声,紧跟着,是屋内压抑不住的女人哽咽,甚至嚎哭。 “啊……老天爷……” 摆了摆手,该交代的已经交代了,若回头,怕会忍不住后悔,吴委一步都没停,擦干眼泪,大步流星出去,反手就将门给关上了。 “蓬”门关上了,屋内院外,形成了二个世界,吴委扫一眼站在外面等候着自己的人,知道,自己已无回头路了。 “张岱无道,我们讨个说法去!”吴委冲着面前的所有人吼了一声,声音尚带几分稚嫩,却一呼百应。 “张岱无道!我们讨个说法去!” “走!去讨个说法!” 等候在外面的人,立刻应和,簇拥吴委往外去,几乎同时,又有四处同样无数火把星星点点燃起,暗夜里,如五条婉蜒游行的黑蛇,直趋向增仙山。 增仙山 这一片区域,地形复杂,忽高忽低,便是修了路的地方,也时而上坡,时而下坡。 太孙车驾,行到一处坡处,苏子籍就令队伍暂时停下。 苏子籍从车内下来,站在坡上,向着远处看去。 文寻鹏撑开一把油纸伞,举着,遮住了苏子籍头顶上空的雨。 苏子籍面色微沉,看着五串火光,汇集到一处,向山上而去。 那不是落下凡间的星辰,而是被人举着的火把。 想也知道,这些火把所向之处是哪里。 苏子籍更清楚,举着火把的人是谁。 他微微蹙了下眉,又松开,忽问举伞的文寻鹏:“你去差人去看看,方惜是否快和我们汇合了。” “增仙山,甚至郡城都已不是善地,再不撤,就要出事了!” 不管是乱兵,还是清查责任人,方惜都可能死。 他已是命令人去接方惜了,再慢也该到了。 “是。”文寻鹏示意旁人接过伞,他去交代人去催找。 一阵冷风吹来,被卷来的雨,让人感到了一丝冷意。 文寻鹏派出去的人,匆匆而去。 但苏子籍心里感觉,却越发强烈了。 看看天色,哪怕是下着雨,他也能大概估摸出一个时间来。 这个时间,已有些晚了。 他们这里距离民变的地方还算远,但能在这里耽搁的时间也并不多。 又等了片刻,去催问的人还没回来。 苏子籍已知道了答桉,微微叹了口气。 文寻鹏在旁边小声劝:“主公,方大人还没有来,怕……不会来了。” 这话说得有点含蓄。 但无论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明白要表达的意思。 苏子籍蹙眉,心里暗叹,以前读史书,发觉原本亲朋故友,君臣父子,渐行渐远,本总觉得是不能共富贵。 现在才知道,人形形色色,性格不一,还真未必是君父的原因。 “如此执拗,就算是我,长久下去,怕也难容。” 过了一会,骑马过去催看的人匆匆回来,翻身下马,禀报:“太孙,小的一路过去,并未见到方大人的身影……再往前,已是不好再过去了。” 附近都有民变的迹象,再往前,很容易被人发现,到时将人引过来,就麻烦了。 苏子籍皱眉,吩咐:“继续派人寻他,若是拦截到方惜,就让他避让,不要回山。” “是!”得到命令的人,再次离开。 苏子籍此刻不打算再等方惜了,方惜有自己的想法,显然不打算老老实实听话,既是如此,那就尽力即可。 文寻鹏目光一闪,说着:“太孙,民变已起,臣还是觉得,相见不如不见,还是速速离开吧。” 就算这里暂时安全,但也不可能一直安全! 背后的人真正的目标是太孙! 虽然要派人搞出大阵势,用民变来杀死张岱,抹黑太孙的名声。 但若能让太孙遇到民变,出更大的事,太孙死在民变中最好。 是,对手临时,不可能调死士,不可能变成武变,可只要有一二个刺客,就可能坏了大事。 文寻鹏知道背后人的筹谋后,就一直感到不安,觉得太孙的安危最重要,别人,包括他自己,都并不重要。 太孙留在这里,就是在冒险,张岱算什么东西,不过区区四品官,何必眼巴巴去见? 可文寻鹏才这样说完,就听到太孙摆手说着:“不,我们去山上,去见张岱。” 去见张岱? 民变就是冲着张岱去,至少,表面上是冲着张岱去,太孙此刻去见张岱,不是正撞上民变? 若被人发现与张岱在一起,这事可就麻烦大了! 文寻鹏深吸一口气,要说执拗,只怕太孙更执拗,可这时,却不得不再次劝谏:“主公,万万不可!” “民变已生,想要压制,谈何容易?” “若不压制,已起的民变,就如豺狼虎豹,又似已冲起的大浪。” “若是离近了,便是坐在坚船之上都有翻船之险。” “主公,您乃万金之躯,焉能明知凶险,还要往凶险处去?” “再大的理由都不行,何况这并没有理由!” 第一千七十九章 孤从不立于危墙下 见文寻鹏神情焦急的神色,苏子籍笑了,目光看着远处,又扫了下周围,说着:“先生之心,我已明了,放心,孤从不立于危墙下,待会,你就知道了。” 顿了一顿,又说:“我们是在后山,见了面,从后路快快离开就是了,有甲兵接应,何忧之有?” 文寻鹏还欲说什么,苏子籍已转过身,点了几个府兵,让他们与自己同去。 只带几个府兵保护? 文寻鹏更觉不安,只是还想说话,突然见到了苏子籍回头的眼色,顿时一凛,沉默了下,断然说:“那请主公带上臣!” 那表情,仿佛是在说,若您不带上臣,臣便是死谏,也要拦下您。 苏子籍知道他的脾气,似乎是无可奈何,说着:“那就跟上。” 说着,几人步行,随从骑在马,朝山上行去,而在后面,上百甲兵站立,其中几人面面相觑,却没有动弹,只是一挥手,顿时分出一支骑兵,远远而去,盯着路径。 增仙山路径,就这一二条,盯着路径,断不可能有事。 因天下着雨丝,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许多店馆上板歇店了,方惜忙得眼睛发花,才忙完,就听到外面传来急匆匆脚步声。 “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来人跑得匆忙,几乎跑掉靴子。 方惜木着一张脸,问:“怎么了,出了何事了?” “大人,民变!是民变!” 来人急急说:“许多人都向钦差处去了!都喊着张岱无道,说要去讨个公道!大人!这可是出大事了啊!” 方惜一下子就变了脸色,又惊又怒:“他们好大的胆子!” 什么叫去讨个公道? 先是喊着钦差无道,然后去讨公道,这与造反何异? 这种起了民变的事,众人或觉得法不责众,又觉得是官员有大错,怒而杀官情有可谅,百姓事后只会被安抚——可方惜总算呆了些衙门,渐渐明了。 要说是王朝后期,或只问责领头人。 要是早期,多半是连乱民一起镇压。 当然,无论镇压不镇压,可遇到事的官,自然就毁了——死,或问罪! 方惜作读书人,自然听说过这种事,立刻就想到了张岱会遇到什么,啪一声站起来,厉声令:“备马,快随我速速去增仙山!” 这人被呵令,连忙应着:“可是,这只配了七匹马匹……” “七匹马也行!”方惜厉声吩咐:“给我备油衣、叫起精兵,随我上去!” 这人忙不迭答应着,传呼人丁,备马,方惜换着油衣,阴沉的吩咐:“知会各衙门,派人去,并且记档。“ 当官了,自然知道奥秘,不告之,衙门可以说不知道,这等事,告之了,再不管,就是论罪应死。 谁也别想当墙头草。 “钦差拨给我的人,立刻唤起来,没有马,步行也要跟来接应,你留着指挥,谁违抗,立刻斩了正法。” “是” 方惜不再说话,起身翻身上骑,带六骑奔出。 他是打算直接出城,去往钦差处。 就算民变闹大了,但作钦差队伍中的一员,作朝廷命官,他焉能就这么旁观? 那他成什么人了! 方惜沉着一张脸,狠狠一抽马鞭,胯下坐骑嘶鸣一声,撒开蹄子,朝着城门狂奔。 才行到半路上,前面就迎面来了几人,喊:“且慢!停下!停下!” “吁——” 方惜先是拉住了马缰绳,骑的马慢慢停了下来,他一抬手,后面跟着的六个甲兵也都停了下来。 “前面是什么人?”方惜厉声问着。 这个时候跑来拦截人,让方惜满是警惕。 拦截人的,却已认出了他,顿时松了一口气,为首说:“方大人!总算是找到你了!我等是太孙派来寻大人你,太孙有话叮嘱大人你。” 方惜这时也看清了拦截他的几人模样,都看着有些眼熟,略一回忆,这几人的确是太孙身侧的人。 这几人都是太孙府自己的府兵,是太孙的亲信。 方惜这才靠过去些,问:“太孙人在何处?有什么话要叮嘱我?” 虽是着急出城,但基于对太孙的尊重,他还是翻身下马,牵着马,询问对方。 为首那人说:“方大人,太孙已派了一拨人找你,大概是没有找到,太孙久等,便让我们几人再次寻找。” “之前找了好几个都未找到,正打算去衙门,恰遇到大人了——太孙说,民变已起,让大人你不要进山,立刻避让!” 不要进山,立刻避让? 方惜从这叮嘱话语中,听出来自太孙的关心。 他其实只是新入官场的小官,若非太孙记着情谊,怎么会在这时,还派人来找自己,让自己避让,不要冒险? 方惜鼻子一酸,昔日种种,仿佛浮现在眼前。 但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此人,关于民变的情况知道多少? 来人只能将一路寻找时看到的、听到,都说与方惜听。 方惜沉默了,事情似乎比方才听到的还要更严重? 自己是要听从太孙的吩咐,不要回山,避让民变,还是别有打算? “马上就要到城门口了,且登城墙一观后再说。”方惜再次翻身上马,带着甲兵继续往前。 这态度其实很明显,奉命来拦截方惜的几人,对视一眼,一人问:“方大人不听,我们该怎么办?” 一人就说:“我们已拦截了方大人,也将话传达到了,若方大人不听,我们也只能回去复命。” 除了这个,还能怎么办? 难道还能强迫方大人离开? 又或是将方大人打晕了,让方大人不能出城? 他们可没权利这样做。 这几人只能跟上去,也随之登墙,远望。 方惜这一登墙远望,本就铁青的脸色,更难看了。 就见远处,夜幕雨丝下,火把分成几部,每一部分似乎有几百人,星星点点,有些松散。 可速度很快,很快就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一起。 星星点点的火光,融到了一起,仿佛融成了江河,让人光是遥遥这样望着,就忍不住心生恐惧。 人数……实在是太多了,超乎方惜想象的多。 连起来的火把,已到了一个令他看了都畏惧的阵势,可它们还在不断汇聚。 这到底是有多少人参与? 这么看,不仅仅只一些街头混子参与了进来。 有许多百姓参与! 是真正的百姓参与了进来。 当官的最怕什么样的民变? 不是一眼就能看出匪气的民变,而有许多百姓参与的民变。 “怎么会这样?” 方惜的脸上露出了迷茫,不懂为何张岱一个清官,却被百姓痛恨,甚至闹起了这样大的民变? 那些不做事,做恶事,甚至是搜刮地皮,刮地三尺的贪官,都没有达到这样的程度! 这是为什么? 方惜看着远处的火把,一种深深的无力袭上心去。 自当官后,入了这个局,他才深深感觉到,这水有多深,深到他根本看不懂,看不彻。 孔孟之道,似乎根本衡量不了,个人之力,似乎根本改变不了丝毫。 沉默了一会,方惜转身往城墙下去,陪着他一起上来的甲兵,以及跟着一起上来的几名府兵,都跟了上去。 “大人?”为首府兵唤了一声。 方惜脚步不停,一直回到了下面。 他牵过了马,翻身上马,对着来拦截自己的人说:“替我谢过太孙,不过,我却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我已经逃了一次,难道又要背弃主官而逃么?” “这样的话,我何能立足官场?” 说着,方惜勐抽了一鞭:“走,继续向前,回钦差府!” “是!” 第一千八十章 一息尚存,当躬国事 远处一声雷声,这一片山坡地形复杂,就算修了路,一级级的台阶都有点滑,使人脚步有点虚飘。 “主公小心!” 文寻鹏撑开一把油纸伞,举着遮住了苏子籍上空的雨。 “孤没有事”苏子籍摆了摆手,已经到了顶,先看了看天空,天空有点阴沉,但是仍旧似乎有鸟飞过,手一伸,似乎是个懒药,又不由露出点笑意,说:“山中多鹰捷,不时问鸣声——走,我们去见见这位张岱张大人!” 雨噼啪下着,虽不大,但山中草木繁盛,雨落敲打绿叶枯枝声,让人听着有些心烦。 当然,也可能不是雨声令人心烦,而是听雨的人心情不佳。 枯瘦的中年男人,坐在打开半扇窗的房间里,正低头翻看着,那双眼睛眯着看字,哪怕亮着烛灯,也显得有些吃力。 这里本是山上一座破旧的道观,从山脚下往上看时,就能看到这道观,此刻被临时充作钦差的落脚点。 书房外面连着大堂,原本供奉着神像,因年久失修,不仅大堂破旧,神像也早就破败不堪,在钦差队伍入驻后就被搬走了。 空下来的大殿,充作办差的大堂。 旁有着几个偏殿,或隔开做了书房,或隔开做了卧房。 除此,还有临时存放资料和士兵住的地方。 “老爷,您也该歇息一下了。”有仆人过来,低声劝着:“您已经忙了一天了!” 张岱被惊醒,丢下了批示的文件,他走到外面,看了看下面,脸上带着疲倦,就怅然望着天空,什么也没说,只是喃喃:“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老爷,你在说什么?”仆人没有听清楚。 张岱苦笑的看了一眼,只问:“勒三,你家的田,收到了么?” “收到了,老爷,你给我家太厚了,自己家都不满百亩田,为什么给我家买二十亩?” “应该退还给您,给我,不如给二公子留着!” 勒三还想唠叨,被张岱阻止了:“子孙自有子孙福,给你是有道理——让你泡的浓茶呢?快去送来。” 见大人不听劝,这仆人只能叹口气转身出去,就在这个时候,有脚步声从外面进来。 “大人,太孙派人来了!” 太孙派人来了? 张岱霍地立起身来,有点意外,他沉吟着踱着步子。 这次做钦差,自己是副的,正钦差是太孙,但二人并不是投契的人,张岱也不想让太孙制衡自己,所以二人是分兵两路,各干各的。 他做的那些事,不曾请教过太孙,也不在意太孙是否同意。 张岱有着自己的主意,只要是自己认定了的事,做了,就不会回头。 就算是撞到了墙,也要将墙给撞破,撞出一条路来。 不是头破血流撞墙而亡,就是继续前去。 这就是自己的做官之道,也是自己的行事风格。 他自觉,已经得罪了太孙,也并不求太孙原谅,现在,太孙派人见自己干什么呢? “让他进来吧!” 张岱显得有点忧郁,叹了一口气说着。 片刻,一个男子进来,啪啪行礼:“小人见过张大人!”“起来罢!” 张岱再是刚愎,也不至于对太孙派的人使脾气,摆手让他起来,男子就趁机起身,打量下张岱,只见张岱满是皱纹,身材干瘦,虽年龄也算是中年,但从外表看,至少老了十岁,头发都已花白,唯两道眉下,精光闪烁。 这样的人,此刻眯着眼,看向被允许后进入书房里的人。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这就是太孙派来的使者? 看着像个府兵,并不起眼,但身上那股气势,却与普通士卒之流有着区别。 张岱没有去仔细看这种不同,而开口问:“太孙派你来,有何事?” 使者也不废话,确认了见到的就是张岱,就直接说:“张大人,您查得粮库,使贼人震怖,有人要对大人你下手,扇动了人心,外面已起了民变,已是朝着这里而来,马上就要到了!” “太孙的意思,此事既是有人扇动,大人你离开,他们自然也就无计可施了……” 有人扇动民变? 张岱一恍忽,突然之间,与太孙相见一幕幕顿时闪过眼前,顿时满嘴苦涩,艰难的吞了一口。 来人见着不动,还以为张岱不信,又催促:“大人,此事一字不虚,您朝山下看,就能看见!” 又快速将情况说得十分清楚。 张岱怔怔听着,似喜非喜,似悲非悲,只喃喃低语,细不可闻:“原来到了这时,太孙还不忘提醒我一下?” “见微知着,太孙为人,可以知矣!” “可惜,我张岱没有福气!” 张岱都不必去山外看,只微微转头,透过那扇半开的窗户,就能看到一些光,看来,民变已急,快要赶到了。 面对来人转达的太孙提醒,张岱沉默了,嗓子有些沙哑:“请你回复太孙,就说……本官不会离开。” “本官平生无有不见人之事,因起了民变,就避让?” “不,我不离开!” 使者像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沉默下来。 张岱略沙哑喉咙,摆摆手,催促:“走吧,你就这么回复太孙。” 使者见状,默默退下。 脚步声远去,张岱也不看,他坐下去,低头继续翻阅和批示文件,仿佛使者所说的民变已起,并无影响一样。 片刻后,又有人进来。 张岱头也不抬地说:“勒三,把茶放桌上就成。” 一杯参茶,就这么被放在桌面上。 张岱已是看完了手里的文件,拿笔批示:“尔等既身任其职,说是报灾施赈,为何又卖了粮,并且卖粮,竟然还有账本留存,真是匪夷所思,汝等颠三倒四,连手脚都忘了擦干净,这时还想乞告脱罪,为时已晚,自是难逃三尺王法……” 笔迹一丝不苟,张岱才写完王法这二字,墨水已尽,就想再蘸一侧的墨砚,突然,他动作一顿,似有所觉抬起了头。 来送参茶的人并没走,这不是身侧仆人的性格和规矩。 一眼看去,“唿”然站起身,将墨砚和参茶打翻,水淋淋的泼了一大片,甚至泼到了手上,烫的专心的疼 张岱犹还未觉。 “太孙?” 第一千八十一章 操之过苛过急之罪 苏子籍已脱掉了油衣,穿的是常服,绛纱袍,白纱中单,似乎根本没有染上一点雨水和泥秽。 他看了一眼惊得瞠目结舌的张岱,问:“怎么,不认识孤了么?” “太孙!” 张岱这才勐醒过神来,俯伏在地行礼:“这……这太出于臣的意外……” 太孙已派使者告诉民变已起的事,足以说明太孙重视民变,知道民变有多危险。 可既已知道民变危险,又为何亲身涉险? 难道是为了他张岱? 不,不可能! 并且,为君者,为太孙者,也不能任性。 只仅仅磕了下头,张岱已恢复了清明,起身一躬身:“太孙您,不能在这里。” “你或疑心孤为什么来?” 听听外面,雨声和喧闹声已隐约听闻,苏子籍看着,举着火把的百姓就已越过中山了。 现在已能隐隐听到外面的动静了。 站起身,从半开的窗户望出去,能隐隐望到。 这道观本就坐落在山上,位置比半山腰高一些,不到山顶,却也差不了多远。 以张岱现在站的位置,一侧头,就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火光。 “也许是孤耿耿于怀,想问你,为什么要留下吧?”苏子籍望着越来越靠近的火光,说着。 刚才靠近,张岱宁知是死,却态度从容,还批示公文,一丝不苟,大有刀斧临身而不变容的态度。 不得不说,不看张岱才能功绩如何,只看这震惊,就的确不是普通人。 这样的人,劝也没用。 可为什么要从容赴死,给自己埋个地雷呢? 要说恨自己,第一看见自己的反应却也听不了假。 听了太孙问话,张岱颊上肌肉不易觉察抽动了一下,沉默了。 苏子籍便也不再问,也不坐下,只望着张岱:“不说这个了,孤只是想问,你要调查粮仓,惩治贪败,却惹得民变,有这一条,怕是以后史书,难逃其咎,你——不悔么?” 仿佛,太孙来这一趟,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而已。 太孙没开口继续质问,张岱松了口气,即便太孙这个问题同样很尖锐,表情却很平静,答:“太孙,这是两回事,食国家俸禄,就办国家之事,哪有既能办事,又有赞誉的两全事呢?” “有,也非我张岱能办!” “并且,天下难事,毁谤事,总有人去办,为什么不能是我张岱呢?” 这样的态度和回答,似乎都在苏子籍的意料之中,他点点头,并未因此而惊讶。 屋内一下就安静了下来,这一安静下来,隐隐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喧闹,是百姓离这里越来越近的动静。 已经有衙差发觉,紧张布防,喝令禁止。 张岱耳朵动了动,站在那里不动,只望着太孙。 太孙望着窗外远处的火光,突然又问:“你平时清苦,虽有赞誉,其实毁谤也不小,你心里愤过,恨过么?” 这问题,其实也是外面一些人偶尔想到张岱时,会想到的问题。 张岱是个清官,是对自己要求非常高,办事非常决绝的官。 别看张岱还能喝上参茶,那是出来办差,朝廷给的份例。 喝这参茶,为了提神。 而提神,是为了办差。 仿佛他这一生,都是在为这国家而活,为了办差而活,为名声而活。 但最后一点,现在也可能要失去了。 过得这样苦,值得么? 张岱垂下头,沉默了,就在苏子籍以为张岱可能不会回答时,他却又抬起首,答:“虽九苦而不悔。” 苏子籍再次点了点头,转脸过来,语气变的冰冷:“不悔,但苦还是苦,所以,你就心怀戾气么?” “太孙何歧我如此之深?”张岱骤然变色。 之前的尖锐问题,没有让张岱变色。 苏子籍最后一个问题,却着实戳痛了张岱。 张岱消瘦的脸上,流露出了真实的怒意。 仿佛是雨夜,都感受到了怒意,“轰”一声,窗外卡地一声,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风也骤然大了起来。 半开着的窗户,被风吹得摇晃。 屋内的油灯虽罩着灯罩,竟也微微晃动了起来。 被张岱怒视,苏子籍却丝毫不为所动,口气澹澹如水:“不是这样么?你曾弹劾宣西周的知州刘广仁,使他被锁拿问责,从此和他闹了生分!” “但是朝廷查下去,实际此官并无大错,只是性格冲动,还曾为了民税之事与上官争执,算得上是尽职。” 这话一说,张岱脸上的肌肉更是一抽。 刘广仁被这一弹劾,虽后来复职,但打断了仕途上升之势,以后沉浮于郡县,岂是闹生分,简直是杀父杀母之仇。 “你还曾弹劾过一个名叫李寿的农官,他的确为人圆滑,有些墙头草的性格,谁都不敢得罪,凡不属于他自己该管的事,他也是绝不插手,宁可装作不知。” “可此人,却真有功于郡内农事,光靠着他一人,就让亩增一斗,可以说活人无数了。” “他的确不算君子,但是只因一些小瑕疵就被弹劾,被罢官,是不是过了?” “这还只是两个例子,余人有大过者不说,但凡只有小过,受你牵连的,也还不少吧?” 张岱这时,完全镇静下来,表情澹澹的,躬身答着:“臣非自专,乃按朝廷律令申饬——小过也是过。” “是么?” “你这样说了”面对张岱冷硬的态度,苏子籍反笑了,看了一眼天空,并无感觉到鸣叫,于是款款说着:“孤还有点时间,就和你说说御史的责司好了。” “一个官,最重要的是本职干好,其次是道德合格——为什么要合格?因上官贪污,很容易带坏一大群下官。” “什么叫道德合格?” “非常简单,那就是不带坏一窝。” “汝当闻风奏闻之御史,所谓申饬,就是为了禁断百官此处大节,余者小咎,都属可挽救!” “刘广仁和李寿,被你弹劾的这二人,可带坏一窝了?” 刘广仁对事情暴躁,这的确是过,可并没有到对百姓和下属暴戾的程度。 而李寿性格圆滑,胆小怕事,只求自保,是官场上标准的墙头草,但也正因胆小,所以从不插手不该管的事,也绝不会越雷池一步,在自己的本职工作上,却又尽心尽力且很有能力。 这样的人,也许不适合高官,但做一个农官,又有何不可? 人无完人! 这两个人,的确有瑕疵,但真就到了需要罢官的地步了? “汝不分轻重,不明关窍,先是坏人之事,今又坏国之事——今日民变,固是有人挑拨扇动,可无风不浪,难道不是你心怀戾气,操之过苛过急之罪?” 第一千八十二章 杀之后快 这番话,苏子籍说得很平静,但所说的内容,却实在难以让人平静下来。 每一句都像一道道的轰雷,接二连三地朝这屋内一人轰过去。 外面没有打雷,但苏子籍话音落下,却轰一声闷雷,并且起了一阵风,风吹得树叶乱晃,也仿佛吹乱了人的心。 张岱的脸色一下煞白,接着铁青,他似乎极力控制自己,在晃动的烛光下,显得有些晦涩,有些松了的眼皮,垂下来,遮住了此刻的眼神。 可身体的颤抖,忍不住的红眼,已经暴露了张岱的心情。 屋内骤然安静下来。 苏子籍没有再说话,张岱同样不说话。 张岱此刻沉默,不知是被苏子籍的这番话给说得无言以对,还是因君臣分野,话到此处,只有俯首认罪,又或激烈抗辩。 两者都不选,就无法应答。 可无论前者还是后者,苏子籍隔着纱窗望着外面,其实不在乎。 他来了,但也仅仅是因他想来。 张岱是否听,在张岱而不在自己。 张岱这人,的确是个清官,但并不算是能臣,开垦、劝农、植桑,此人都干过,但都很少成效,甚至反作用。 因为此人实际不懂经济,没有切实的方案,盲目开垦劝农植桑只会使公费浪费,民生艰难,坏的还是大局。 这就是贪官上任,天高三尺,张岱为官,地薄三丈。 清廉与执拗这两个元素过于极端集中在了一个人身上,加上张岱此人眼不揉沙子,性格刚强,再遇到一个想要利用这臣子的老皇帝,那真是各种要素都全了。 张岱如果不走,会有什么样下场,都不会让苏子籍感到意外。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纷争声,厉喝声,苏子籍不由朝着窗外眺望。 已经近在百丈的山路上,被簇拥着的吴委,站在人群前面,被周围几个人隐隐护着,冷眼看着更多人往前冲。 护着吴委的几人,是为了他不在路上出意外。 这一点,吴委心知肚明,事已至此更不敢叫破。 在除这几人之外的人眼中,吴委就是带领着他们来向钦差讨说法的人。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一双双眼睛注视着。 吴委只能在身旁几人的示意下,高喊:“大家不要怕,我们人多,又有理,他们不敢对我们如何,我们只是想要讨要个说法!” 别人一听,跟着喊了起来。 “对,我们只是想要讨个说法!” “我家为朝廷战死,抚恤为什么不发?” “可怜我家嫂子,就靠这二贯抚恤过活,断了顿,饿的晕过去!” “我家虽不是战死,也是跟随太祖致残,却落的临门空望!” “钦差就在里面!走!找他讨个说法!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们人多,我们人更多!他们若是敢对我们动手,那就跟他们拼了!” “人就在里面!别让他跑了!” “今日非要向他讨个说法不可!” “大家都别怕!我们这么多人,有本事,就将咱们都打杀了!” 山道上,不是所有人都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民怕官这是有千百年基础,走到这里,看到了明刀明枪的士兵时,有些人就害怕了。 但眼见这样,立刻有人振臂一呼,句句都打在痛处上,在这种气氛的影响下,原本有了一丝后悔的人,脑袋一热,也跟着怒吼了起来。 有人带头,周围都一起怒吼着,无数人的声音大喊着,不仅壮了自己的人胆量,也让阻拦的士兵脸色大变,忍不住想要后退。 可是,钦差就在后面,他们若退了,真让这些人冲进去,钦差一旦出了事,他们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不能退! 也不敢退! “别冲动,弓不许拉开!”临阵的百户满是汗,这情况看过一次,开国未久,生产未恢复,一次饥荒,官府尚没有来得及抚恤,富豪还趁机屯粮,饥民忍无可忍抢米烧店铺。 杀带头人时,百户当时还仅仅官员亲兵,上万百姓沉默围观,当时情况,就如烧红的油锅,一旦落了火星,就爆了。 就连特派的官都不敢再火上浇油,亲自过去敬了一碗酒才行刑杀头。 现在,又几乎遇到同样情况,百户深知,现在镇压,或一打百姓就散,或就立刻炸了,酿成民变。 这责任,百户承担不起,只得吩咐士兵不许开弓——万一手一颤,就大事不妙——就这么暂时僵持了起来。 百户的态度,也让举着火把冲过来的人更有信心。 有道是法不责众。 一二人甚至十几人、几十人犯下了打官、杀官的大罪,必是要被处以极刑,说不定还要被抄家灭门。 可人数一旦上千上万,就如蚂蚁聚集千千万万,数量多了,也能咬死大象。 无论这么干的人是普通百姓,还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人数聚集到一定数量,都是极其恐怖的民变,他们的冲杀,能令一切律法都在一刻之间失效。 论真,镇压还是不难。 可这可不是叛国之人,更非敌国士兵,是战死者家属,是为了大义的读书人,为了求口抚恤口粮的百姓。 开国未久,酿成民变,谁能承担责任? 苏子籍幽幽望着远处,眯缝童仁闪着寒光。 “皇帝此计,太过毒辣!” “也有些过于不负责任。” “开了这口子,与国很不利!” 这样情况,只要首人抱着必死的决心,那这一招几乎就是绝杀。 一旦这件事成了,基本就再难阻挡。 谁来阻挡,就犹如螳臂当车,势必是要被车直接一碾而过,直接碾碎。 粉身碎骨,谁不怕? 苏子籍的目光移回到面前沉默着的男人身上,轻轻摇头,似是在为对方的沉默而感慨。 怕吗? 不,至少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并不怕。 外面雨声沉沉,天空亦阴沉沉,整座大山原本死气沉沉,但因一条火龙蜿蜒,唤醒这座大山。 凡是被困在这座巨大牢笼中的人,等着都是一场恐怖的浩劫。 很早,苏子籍就明白,彼之英雄,我之敌寇,我之英雄,彼之敌寇的道理——越是英雄忠臣越应该杀。 可话是如此,今日才真正面临。 张岱别说是无多少才能的清官,就是又清又廉还兼有才能,苏子籍更要杀之后快。 第一千八十三章 公贪 「让开,我要见钦差!」 「伙伴们,冲呀!」 人声已是越来越近,苏子籍望出去,已能看到走在前面的人,以及举着的火把,还有火把下一张张愤怒的面孔。 以及越来越紧张,抽出兵器的甲兵。 张岱这里有兵,不过三四十人,就算拔刀对峙,又能坚持多久? 何况,那些人中,同样有老皇帝安排的人。 到了时间,就算许多人不想冲,也会裹挟冲锋。 就算有人想要保护张岱,也会被冲破。 苏子籍已经能听得清清楚楚。 就听到那些人继续在喊:「为国效死,饿死家中!」 「你们这群帮助纣为虐的人,反正活不下了,杀啊,来来来,往这里扎,往这里刺,有本事就杀了我们!」 「有本事就杀了我们啊!将我们这些人都打杀了! 更有人在喊:「冲啊!钦差就在里面!」 「我们要讨个说法,讨个公道!」 保护钦差的甲兵,都露出了寒光,本来呵斥的弩弓,又徐徐对准瞄准。 苏子籍看着这一切,摇了摇头,转过身看向张岱。 他的半张脸,都被窗外的隐隐火光映着,忽明忽暗。 苏子籍盯着张岱的眼睛:「民变就在眼前,一旦民变,朝廷威仪,青史留名,尽都难堪。」 「这就是你要的?」 张岱脸色苍白,可就算是到了现在,也没有立刻认输,他信念坚定,推着他走了这么多年,岂是轻易就能被撼动的? 纵然脸色变了,可他回望苏子籍的眼神里,却仍有刚毅,沉声说:「看来,太孙是将这一切,都归咎在了我的身上?」 听到这话,苏子籍像听到了笑话,笑了起来。 他的这一笑,让张岱越发立的僵硬。 「你啊!事到如今,还觉得是孤前来,是在针对你?」苏子籍连连摇头:「张大人,其实你心里也很清楚,只是你不愿承认而已。你觉得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效忠皇帝,是当个好臣子?」 张岱不说话,但显然他就是这样认为。 君臣之道,太孙再怎么是太孙,对皇帝来说,仍旧是臣。 皇帝要处置太孙,太孙自然要俯首受死,而不是对着打擂台。 自己乃陛下之臣,这大节不可忘。 苏子籍笑问:「孤和皇上的事,就不讨论了,分不出对错——只是,你素来执拗,所作也是偏激,但你知道为什么皇帝屡次囚而释,释而用么?」 这话说的,不仅是对张岱不客气,话语中,对圣上也毫无敬意。 张岱本不想与太孙辩舌,民变在既,自己已经劝过太孙离开,尽了臣子本分,太孙不走,那就不是自己有亏了。 「也许,太孙死在这里,还能保全名分!」 但听到这问题,还是一怔,有时夜里独处,他也知道自己过于执拗,与官场不容,甚至还屡次冒犯圣颜,自己这样,皇帝为什么还要用自己? 原本觉得,皇帝是崇德而容之,现在听来,别有洞天? 张岱目光沉沉看向太孙,终开了口,问:「太孙莫非知道原因?」 「孤自然知道。」 火光中,太孙摊开扇子,欣赏着花纹,答:「你这样的人,皇帝还用,其实还是这个字,贪!」 「贪?」 「用我是因贪!」 张岱皱眉,他想过千种理由,万种见解,可从没有想到这条,一时间,竟然怔怔。「是的,贪。」 苏子籍再向天空看 一眼,隐约似乎有鹰鸣,心一动又是一松,笑着转过脸,口气就格外平静。 「皇帝贪婪,想人人都如你这样清廉,如果能干事就更好了,才树立你作为一个典型。」 这个张岱早已知晓,反问:「矫枉必须过正,难道这样不好么?」 天下贪风炽盛,朋党难禁,矫枉必须过正,自己虽偏激,可就等于扁担弯了,扳过来弯才能矫正。 「其实这和善事是一样。」苏子籍徐徐合上手中扇子,澹澹说:「过犹不及。」 「依孤看,天下之风,首在制度,可谓天风。」 「这制度并不是发布几条律令,而是高屋建瓴,运转大道乃成!」 「其次是德风,就是立为典型,以求刷新一下风气。」 「树立典型本没有错,但皇帝太贪了,所以才用了你,将你捧到了一个高度,让人人来学你。」 「不如你的就有瑕疵,哪怕清廉,但不如你刚正,也尽是错!」 「如你刚正,但不如你清廉的,同样也是错。」 「便是将本职之事做好,有些瑕疵,同样得不到奖励,反被惩罚。」 「但你们心自问,你这些年做官,苦不苦,累不累?」 「如果是顺手的,很容易的,代价不大的,那人人都可为,而人人都进一小步,社会就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如果善事和清廉,提高到你这程度才算,那为善为清,就尽付之东流——既是这样动辄获咎,那何必善清,只求攀爬结党,不肯作一点善事,也无以清廉。」 「把典型弄到圣人的程度,才人人不法。」 「这就是公贪!」 「义人的标准,要比普通人上前一步,但仅仅只有一步。」 「惩私利千古不断,戒公贪闻所未闻,其实就这样了。」 况且,便被捧到了这样高度的张岱,不也激起了民变吗? 哪怕这民变是被人故意推起来的,但张岱若不那么做,便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民变。 矫枉必须过正,可矫枉必不持久。 18级政治,已经触到了政治的本质。 这样的话闻所未闻,一番说下来,张岱直接听得呆住。 「子贡赎人,子路受牛?」 「公贪?」 他这样的行为,竟也是贪?还是公贪? 张岱一直以自己的要求去要求所有的官员,虽千万人而吾往矣,遇到在道德有瑕疵的人,他是十分厌恶,且不容这样的官员。 现在太孙告诉他,这样做,反让官员更加不法? 因他被树立起来做典型,树立错了? 见张岱呆住,苏子籍也不在意。 他这番话,既是对张岱说的,其实,也不仅仅是对张岱说。 旁桌上有纸张跟笔墨,张岱呆若木鸡时,苏子籍已走过去,提笔就写了起来。 他写得极快,挥挥洒洒,很快就写完,也不仔细再看,直接就放下了笔:「矫枉再过正,仍旧是扁担,而非云梯!」 「可自古君臣,却不识于此,可所谓尽是庸碌!」 「不过今日我兴已尽,汝命将灭,怕是不能多谈了,求仁得仁,无非如此!」 「就此别过!」 苏子籍说到这里,更听见清清鹰鸣已近,一挥袖,翩然出屋。 第一千八十四章 欺君之有道 一出屋子,外面天色如墨,风雨如晦。 大片雨点如豆般,胡乱拍在脸上、肩上、脖子上,砸得蓑笠一沉。 苏子籍抬眼望去,眼前尽是朦胧的水雾。 “主公,快点走吧!” 文寻鹏踩着泥泞,沿着山路赶了过来,语气焦急。 他的脸上都是水,分不清楚是汗还是雨。 “你怕了?” 苏子籍看着眼前。 区区一二百步外,人群正在推搡着甲兵。 “冲进去!打死贪官!” 叫嚷声从凌乱渐渐整齐,甚至在推搡甲兵。 “冲进去!” “杀贪官!” “讨公道!” 一声又一声,在人群里有意无意的煽动下,口号越来越整齐。 “主公!”文寻鹏语气沉痛:“臣死不足惜,别说这些乱民,就是刀斧甲士,又有何惧?” “然而臣曾听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您是万乘之君,身系天下之气数!” 他郑重拱手:“主公,还请速速离开!不能再迟疑了!迟恐生变!” “万乘之君么…” 苏子籍默默念着这个词,脸上露出一种微笑,似洞察又似讥讽。 “其实,张岱对这些小民,还算是尽心尽力……这些人里,未尝没有受惠于他。” “诚然,张岱是许多无能,办不了事,还能办砸事,大局上,大害于民……可那只有我们知道,小民是不知道的,而且大害,毕竟尚未铸成……” “小民就已经……被煽动而来,来砍他的头了。” 虽说有点预测,但明确听见,文寻鹏还是豁然抬头,瞪大了眼睛,望向苏子籍。 雨水打在草木之上,风雨微凉,侵入肌理,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这……这……” 一瞬间,他竟然也有些说不出话来。 只是莫名感觉,有种悲哀于愤怒,充盈在胸口。 他低下头,咬着牙回答:“主公,小民本性卑劣,最是忘恩负义……自古以来,屡见不鲜!” 苏子籍颌首,这虽然是文寻鹏偏激之语,可的确是事实,是历史,是真知灼见。 历史上,曾经有恩泽与民的人,遇到祸端,只要有选择余地,从无小民站起来扶一把。 他们最喜欢的,就是“法不责众”,就如眼前的百姓,真当他们什么都不懂? 不知道有人煽动? 可趁机打砸杀零元购就是他们愿望。 然后打杀后,再把“首脑”交出去替他们死。 五人墓记是这样,今日也是这样。 “夫子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可就算是泼天创世之恩,实际二代就忘,三代就理直气壮。” “小民从不怀恩,只知眼前之利……欺之有道,服其无道!” “虽说小惠未遍,民弗从也,然主公不得不深思矣!” “万万不可与张岱一样,沦成小民之学。” 苏子籍豁然转目,别的还罢了,这“欺之有道,服其无道”的确让人深思。 青史之上曾有二汉,西汉灭后,东汉继之……其实东汉朝开国之君,称之光武帝,据说是封建皇朝政治第一。 夺天下,乃政治夺之,非军事夺之。 并且还是最有人情味的皇帝,对民对臣对朋友对女人,都始终想不辜负。 可青史生平记录,他最被人欺负。 小民欺他,女人欺他,故人欺他,朋友欺他,群臣欺他……放眼望去,比比皆是。 为什么? 因为他是有道之君,不仅仅讲究(真正)大局,同时讲究人情友谊,所以君子欺之以方,臣民欺君以明仁,欺君之有道——明君仁君,实可欺也! 偏激的说,唯英明又暴虐之君,无人可欺,无人敢欺! 可这仅仅是小人之见。 18级政治,使他明了。 春暖花开,哪怕有逆春寒,下雪下冰雹,都一切向春去。 同样,深秋凌冬,哪怕有晴朗天气,大日而照,终是日日凋零。 国家气数亦如此,决定它的,乃是不可外说的道理,可亿万黎民之心,却也是其中一部分。 这才是君道。 文寻鹏却不知所想,郑重下拜。 “主公,我是这样见的。” “有道之君,小民才可欺,才敢欺……” “可欺以其有道,不可欺以其无道!以此观之,历代帝王,可以有道,却不能仅仅有道。” 对他这些话,苏子籍只是微笑。 “你的话,或有点道理,可惜,孤现下还不是万乘之君。” 苏子籍语气淡淡,眼神望向远方。 “还有一关要越啊。” “打!” 远处有甲士被推搡在地,身上佩刀都被夺走,又不知何处一只手,推着那刀就刺入了下去。 那个甲士低头看去,忽然向后一倒。 鲜红的鲜血,混合着泥水,转眼在山道上弥漫开来。 人群都寂静了一瞬。 混在人群里面的吴委,也瞪大了眼睛,看着手里握着的刀柄。 血迹正顺着刀锋落下。 脑海里一片苍白。 我抢了官刀……杀了官差……我完了……我完了…… 就连文寻鹏都震惊了,哆嗦嘴唇。 “主公……事大了……” 像是引爆了火药桶,甲兵雪亮刀锋,已经正向。 人群像是被泼了一头冷水,渐渐有人清醒,就想向后逃。 “哈哈哈,你们这些狗官,要杀光我们!” “回去也是死!我跟你们拼了!” 忽然一人“愤慨”向前,冲上去夺刀,争抢之中,义士仍旧高呼:“大家快啊!别让贪官跑了!” “杀呀!” “杀!”百户见到这样,终于大怒,挥刀砍去。 苏子籍和居高临下,就看见刀光血影,甲士不再顾忌,顿时砍杀十数人,可后面的人,似乎故意向前冲,使前面的小民,不得不冲上去。 杀杀杀 “啊”被践踏的甲兵,数十脚踏上去,顿时声惜就无。 余下甲兵,更是毫不迟疑,拼命砍杀。 可数千人不得不冲锋,汹涌之下,顿时难以维持。 眼见这样,混迹其中的人,怒吼:“吴委,你还不快上,你现在退了,全家都要死!” “你办了事,大老爷还能给你说情!” 吴委心下一片冰凉! “说情?” 那到底是谁,逼我到这里来的? 他想狂啸,但又不敢喊。 为什么……偏偏是……要遇到这事…… 泪水混合雨水,让他眼前渐渐一片模糊。 他又哭又笑,向前冲去。 区区三四十人的甲兵,已经被冲散,刀光处,血花飞溅。 吴委在一群“义士”簇拥下,冲破了封锁,跌跌撞撞,一路向前。 (本章完) 第一千八十五章 乱民不至 道观 就着昏暗的烛光,枯瘦的中年人,坐在案前,眼神有些发愣。 张岱仍然在反复思考。 “惩私利千古不断,戒公贪闻所未闻!” “国之不行,乃是天风沦丧,此乃朝廷和皇帝的公贪?” “公贪之下,民不聊生百业凋零,故戒公贪还在私贪之上,其次才是百官之德风!”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原来这样……原来是这样……” “没有戒公贪,一切都是刻舟求剑,抱薪救火!” “这就是圣贤的大道?” “这才是圣人的大道?” 他脸色越来越脸色苍白。 “难道我错了么?”他喃喃自问。 无人回答。 他也不需要旁人回答。 “想我自幼读书,不是没有过宏德于世的想法。”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无数前贤前赴后继,我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这心这愿,自幼就有,却不曾说出,而是践行在心。” 他眼神楞楞地,看着那摇曳交错的烛火。 烛光里,仿佛映照出三十多年前,尚是年轻的他,在灯下读书之景。 几十年人生,匆匆而过又留下了什么? 幼年的愿,青年的志,中年的无悔…… “我本以为自己身依此志,虽九死也可以无悔,直到入土,不负初心,但太孙这次来了,我却真的开始……有点……悔了。” 又是一阵雨水,顺着打开的窗户,打在脸上,衣衫上,露出了削廋到皮包骨的身体。 “我这几十年的路,偏了么?” “要是,三十年前,我能够遇到太孙的话,或许……” 尽管知道绝无可能,但张岱还是禁不住想象那样的景象。 “也许,我就不必这样自苦了……” 骗别人容易,骗自己难。 张岱知道,他的确悔了,悔不能早闻大道。 其实这一生,他最自豪的就是自己能知行合一,践行儒风大道。 可现在,太孙点破,才知道……或许是从根子上走错了。 “我几十年研读,没能领会圣贤真意,太孙却寥寥几句,就点破关窍……太孙如此,这天下万民,要有福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涌现出淡淡的欣慰与悲伤。 “啊……可惜,我是看不到那天了。” “就让我张岱,死于此吧,起于此愿,终于此愿,也好。” “我老了,有点累了,也倦了……也,不想改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神情平静,静静等待着。 “大人!” 门外忽地有人重重拍门:“大人,快走啊!” 听得出来,是方惜的声音。 张岱心一动,直接拉开了门。 年轻人全身都打湿了,顾不得别的,拽住就想跑。 “不,不,我不能走!” “我走了,才什么都没有了!” 张岱醒转过来,注视着年轻的面孔。 “你不懂,我不能走!但是你可以!” “你还年轻……我有许多疑问,要你以后解答。” 说着,他深深望了他一眼,那上面,还带着意气和理想,恍惚之间,似乎看到几十年前的自己。 都是那样天真,又有着热血……真像……真像…… 他把一封纸塞给方惜,难得带上几分殷切。 “听着,此事我自一力担责,与你不相干!你拿好!” “你跟着太孙,前途远大,不要错过了,不要和我这个罪人多牵连!” “以后每年今天,记得给我烧烧几封纸,挑些社稷的事,说给我听!” 听到这交待后事的话,方惜又是震惊又是难过。 “张大人!” “我不走!” 张岱却不理会,又断然呵着:“你们几个,快把方大人拉走!” 几个士兵和衙差,眼见情况不妙,本就想走,这时顿时冲了过来,拉着方惜而下。 “方大人,别辜负了老爷一片苦心。”那是张岱的仆人。 又有一人,跟在他身侧默默持刀护着。 “勒三,你不走吗?” 张岱也不看身边,只是微笑着问。 “大人,我跟您这么多年,您不走,我也不走。” 他是跟着张岱几十年的武人。 “你不后悔吗?我可是无能昏庸之官,生生逼得民变,确实是不称职啊!” 这位武夫倒也坦诚。 “大人,你说的我不大懂,也许您做错了什么,但也没有关系,我会守到最后。” “好,好,好……” 张岱随即也不说话了。 敞开的门口,一个持刀的身影,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而张岱端正而座,身前有中年武夫持刀护卫。 “本官就是张岱。”张岱语气平静如水,看向吴委。 “汝是名教弟子?杀穿钦差仪仗,冲入钦差府,持刀威逼钦差,可知是何罪?” “我,我……” 几十年清廉正直,张岱自养成一股正气,直到这时端坐,依旧正大光明,凛然有威仪。 吴委本就心中不愿,这时更是畏缩了,迎着那目光,差点就想丢下手里的刀,叩首告罪。 “你敢退?” 身后一人狠狠撞了他的肩膀,在耳畔细细地说。 “可别忘了,刚刚你亲手杀了钦差的护卫,这可是死罪,要是退了,想不死全族都难!” “想想你的父母妻儿,想想你的全族老小,你的同窗旧友!” 吴委心下一横,呐喊一声: “狗官去死!” 忠仆持刀而立,一刀砍去,吴委只觉得身体飞了起来。 半空中,他依稀看到,更多的“义士”,举到扑了上去。 那护卫刀法端的高妙,大开大合,竟然无一合之敌。 冲进去的“义士”,竟然全部被砍翻在地。 “呵……呵……哈哈哈哈……” 倒在血泊里,腹部鲜血渗透而出,他看着这一切,心里又有些痛快。 杀得好! 这种混账,就是该杀! 放任护卫杀完了这些持刀的“义士”,张岱兀坐呆呆出神,闭息待死,可外面本是喧哗,不知道为什么却又渐渐冷场了。 “……” 为什么乱民不至? 张岱蹙眉,起身而望,却见数千人,已经冲跨了甲兵,却这时徘徊不前,让人诧异。 寻思片刻,张岱突然大悟,放声而笑,笑得眼噙泪花。 “天风,德风,民风,原来如此!” “太孙之义,我已真正知晓了!” (本章完) 第一千八十六章 三风 天风乃整个朝廷之架构。 德风之乱之正,非仅仅刷新吏治可得,乃是天风之垂化。 有天风德风,故才有民风。 大郑建国不过三十年,正是如日东升,欣欣向荣之势,亿万黎民自受恩泽。 哪怕有倒行逆施,哪怕有人存心扇动,可错就错在,这些人以为甲兵被冲散,只剩自己孤老头子了,故大意几乎全部冲入。 一旦被杀,外面的黎民没有扇动,就立刻冷却了,怕了。 要真是王朝末期,戾气深种,干柴烈火,就算杀了首脑,只要振臂一呼,从贼百万,民不畏死,前赴后继,哪能和现在一样。 气数之奇,真的是难以描述。 我今也知晓太孙之微妙深意。 “你叫什么?”张岱笑完,冷冷询问着。 “学生……学生叫做吴委……” 四下里无人,吴委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 大胆的想法,缓缓萌发。 “知道为何留下你吗?”张岱依旧端坐,眼神却笔直地注视着他。 “学生……猜出点。” 吴委咬牙点头。 “那就好,你应该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吧?或许,你想留着,对太孙说?” “我还有得选吗?” 吴委眼神茫然,看了看周围,又苦笑着。 “大人,实非本意,我如果不来,马上全家就要死。” “看出来,我为官几十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大人,您能帮我吗?”吴委忍着痛苦,投以希冀的目光。 “你夺刀杀到这里,几十甲兵都不能阻……堪比积年悍匪,这所有人都见了,让我怎么帮你?” “还有,你怕不是冒充的吧?” “大人!这实在是有人嫁祸!这刀,这刀不是我拔出来的!” “学生是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真没有那武力啊!” 吴委顿时急了。 “说你是,你就是,说你不是你就不是……你怎么不懂呢?” 张岱居然还有闲心说笑。 “我本来以为,我张岱要死在民变之下,不想是江湖悍匪混入其中,裹挟刺杀……” “大人,这看起来,恐怕真的是悍匪,都是有练武的痕迹。” “不过,都是野路子,许多练岔了。” 身边勒三检查着尸体,也接了话。 “悍匪刺杀钦差,这总比民变好听多了……勒三,你说我该不该死呢?” “大人,有悍匪刺杀,我以为,应该拔此毒瘤。” “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峰回路转之下,张岱心中活了起来。 尽管还有点疑惑,贼人为何如此不智,但张岱已经不想多想了。 “勒三。” “是!” “悍匪如此凶残,威逼生员,地方糜烂至此,我们不得不除。” “背上他,我们下山去!” 吴委大喜过望,而后立刻想到家里。 “大人,我家里老小……能不能想想办法?” 张岱又扫了他一眼。 “如你所说为真,他们是真不知情,抓他们只是威胁你的话。” “那他们,暂时还是安全的!” “我们现在就汇合人手,直奔你家!想来贼人还来不及。” “本官倒要看看,是谁这样大胆,想要我的命。” 一处高高的山岩上,昏暗的树下,苏子籍静静站在那里,往下看去,几点灯火出了道观。 文寻鹏探头看了又看。 “主公,下面平民……不知何故,好像大半跑了。”他全程都看着,只看到汇聚的火把散了,并且有些身影往山下跑。 “是啊,下面就看他,愿不愿意活了。” 苏子籍的武功与道法,即便在这样的风雨里,还是能看到下方。 虽政治领悟本质,可亲眼看见,还是不胜慨叹。 春夏秋冬,气数运转,大道执中。 这变化,其实出于他预料,又在自己领悟的本质中。 “张岱这个人,性格颇不讨喜,但实是有风骨,令人敬之……孤也是这样。” “虽然路走错了,但这份坚持也是不容易。” 苏子籍语气平静。 “要说敌人,张岱还远谈不上,他是秉着自己的路,而也算是尽了臣节……大节不亏么。” “别看孤之前说那么多,其实真论起来,张岱已经不错了,许多官,还不及他。” “他要真愿意悔过,孤亦能容之,也愿意再给一条出路。” “而且,你看,小民从不怀恩,只知眼前之利……欺之有道,服其无道,这其实有点道理。” “可小惠未遍,民弗从也,民虽不会自动而助,却可不生乱!” “不生乱,就是民风民德之根本!” “反之,干柴烈火,一颗火星就可使社稷炸上天去!” 文寻鹏默默听着,苏子籍却不再说了,只是心里寻思。 “想当年,李世民弑兄篡位,尚能容下魏征,孤还不能容张岱吗?” “哈,说起来,到了如今,也是时候交待了,孤要立刻进京,此行要清君侧,诛齐王,蜀王。” “孤也有玄武门。” “孤应做的,都已尽了,剩下的,就由他们了。” 无论是张岱,还是方惜,都有自己的想法……苏子籍毕竟不是他们的父亲,总不好什么都替他们决定。 “主公,我想张大人和方大人,会明白您的苦心。” “唉,我也不求明白,能不怨就不错了。” “怎么会?这是好大的恩典啊!”文寻鹏的语气不无羡慕。 凡事最怕认真对比。 想当初,他在齐王麾下办事,不知废了多少心思,哪怕没有大功,也不是他的错。 就算这样尽心尽力,也依旧是动辄得咎。 这人比人,简直能气死人。 对方惜,他是羡慕之余,又觉得他不懂惜福。 没有经历过齐王的毒打,根本不知道好主公多么难寻。 “主公,好像真的散了……没有冲上去。” 夜幕雨丝之下,下方山坡上,原本密密麻麻的火光,真的逐渐散开,一如它们汇聚那样。 “本以为会有民变,没想到居然散了,张大人真是好运气。” 好运气? 这可不是什么好运气。 苏子籍毫不惊讶,垂下眼帘,已有了去意。 这时,一声鹰鸣,巨鹰拍打着翅膀,从空中落下。 “上来。” 苏子籍拉着文寻鹏,就上了鹰背。 待抓牢之后,鹰腾空而起,离开地面,冲上云霄。 苏子籍站在鹰背上,睁开眼睛俯瞰。 一开始,心里还有点恐惧,渐渐,这恐惧被一种情绪取代。 昏暗的天空中,四周极其开阔,胸中生出自豪感以及满足感。 就像鸟儿在天空翱翔,以及鱼在水中畅游一样。 他慢慢的张开双臂,感受高空中的风带来远方的味道。 前往平时无法到达的地方,看见专属于高空的奇观,俯瞰这片朝夕相处的大地,再熟悉的景象,也变了一副模样。 巨鹰背上,文寻鹏牢牢抓着,眼睛不敢睁开。 人类毕竟是生活在陆地的生命。 不是谁都能像苏子籍这样,到了高空还能如鱼得水。 “文先生,你现在明了我来这里的意思了吧?”夜空风大,苏子籍的声音,却声声入耳。 “是,主公,我已知晓!” 只是一上鹰背,文寻鹏虽颤抖恐惧,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但却一下都明白了。 太孙出京,皇帝就派了期门卫太监文官“保护”。 可以说,一举一动,全在皇帝监督下。 虽然太孙也带了些府兵家仆,可朝廷威力和大义之下,不知多少人,暗里“弃暗投明”,成了皇帝的眼线和内应。 太孙要有大动作,必须先脱身。 什么比民变中靠巨鹰脱身更好呢? 毕竟一片混乱,又是夜中。 就算一时找不到人,也必搜索几日,才能报告京城——就算千里奔驰,又要数日——综合七八日,皇帝才知晓。 可惜,张岱没有死,这乱还不是太乱。 可转眼一想,张岱没有死,就某种程度上叛了皇帝,就算有下手的人,也必先怀疑是张岱和太孙联手,是张岱隐藏了太孙。 说不定拖延争取的时间还要长。 太孙行事,果然断无错漏。 文寻鹏心思盘转中,鹰的速度非常快,站在鹰背上苏子籍却几乎感受不到风。 风迎面呼啸而来,在靠近他时,却迅速化为柔和,轻轻抚着脸颊。 他甚至有种惬意的感觉。 这应该是化龙后,渐渐领悟的变化。 虽然还不及龙女那样,能大面积行云布雨,但在这方丈间,苏子籍俨然迷你的龙君。 远远地,苏子籍能感受到,遥远的方向,龙女正在那里。 庞大的风雨,犹如漩涡般,缓缓向前,逐渐靠近京城。 下方是俯瞰的大地,城市,河流,山脉,田野,历历在目。 也不知飞了多久,终于眼前出现巨大巍峨的宫城。 巨鹰缓缓向下落去。 那是一处修建整齐的庭院。 苏子籍刚刚站稳,就有人流涌出,个个甲兵俨然,为首一将跪拜,正是曾念真。 “主公!” 身后甲士,也都单膝跪地。 “免礼,一切可都预备下了?” “是,臣奉命准备完毕,而今甲兵都已在城,武器也想办法转运进来了。” “只待您下令,随时可以清君侧。”曾念真一板一眼,这样回答着。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样的话,文寻鹏还是非常震撼。 深深吸口气,他又看向周围。 哪怕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这些跪拜的甲士,依旧没有半点动容。 这是主公的私兵! 一想到将要发生的事,并且自己就要亲身参与。 文寻鹏感觉自己全身都在沸腾,像要燃烧起来。 第一千六十七章 今夜必有大谋 这府邸是高堰坊最大的府邸,原本也是官宅,据说是前朝能臣陈坎之宅,但是陈家人早就散去,并且高堰坊渐渐破烂,住户虽不少,却甚是萧索。 苏子籍登上假山亭子,由众人摆布着酒食,只见此时天阴得重,星星雨雾洒落下来,加上天色尚暗,家家关门闭户,灯火也极稀少,只偶尔一两声犬吠略略给人一点烟火气。 几人安置好酒食,见苏子籍满目怅惘鸟瞰雨景,都不敢惊动,退到旁侍立。 万家寂静,一阵阵流雨飘忽起落……这样的夜色中,文寻鹏一时都没有说话。 “陈坎当年,可谓名臣,一朝盛治,河清海晏,家不闭户,路不拾遗,今日我们却在此等候,也算是一种缘分。”苏子籍自失一笑,打破了宁静。 文寻鹏一愣,随即笑:“陈阁老历经三朝,然到此宅,得以发达,整治天下,尉然中兴,主公及此,乃是暗合天意。” “是么?”苏子籍看了看文寻鹏,凝视着远处偶然点起的灯火,久久才说:“其实,天意不天意,我是不敢深信,但是细究,又不敢否定。” “天意尚要人为,人奋者天自助,主公绸缪至此,自然无需担忧天意!”文寻鹏盯着远处,他本是极聪慧,这时就说:“若应天意,齐王今夜,或当有动作!” “这我却不担心!”苏子籍反笑了:“上善若水,不过并不是老子所说的不争!” “而是别人的不得不争!” “水自高而流下,无人能阻,这是水的天性。” “同样,齐王只要不想死,就不得不争,这也是齐王的天性——因此,尽在我之掌握中!” “你放心,今夜,齐王必有大谋!”苏子籍说着,才说着,话犹未毕,勐听天空一声沉雷,一阵勐烈的风带着雨腥立时扑入,文寻鹏抬起头,哪怕夜中,还依稀见远处大半天,移来了黑色浓云,云缝一亮一亮闪着,不时传来沉闷的滚雷声。 顿时打了个寒颤,油然生出敬畏。 深夜.齐王府 寂静盛开的花树下,几盏灯笼在雨水下,散发出柔弱的红光。 寂静笼罩着院落,唯有远处传来沉重的步伐声,一行沉默的甲兵,走在院落之间,例行巡视。 除此之外,唯有雨点打下,打成了一片。 巡查的甲士经过这里,脚步微顿,左右看了看,继续前进。 草丛之内,侏儒身影句偻着,骨骼以不可思议角度扭曲着,伏在不足膝盖的树丛之后。 唯有胸口微微的起伏,才能判断出还活着。 待脚步声运去,这身影贴着阴影,缓缓匍匐前进。 遇到院落时,犹如壁虎般,游动着越过。 如此重复,竟然不知不觉,又靠近了一层。 到此灯火通明,隐隐可见的,是密密麻麻的身影。 闭息而望,眼前开朗,台阶上,齐王穿着甲衣,手按长剑,面前尽是全副武装的甲士。 几个家仆举着火把站在两侧,台下的人被分批召集而来,都默默无言,一声咳嗽也没有,阴影里看不清脸色。 齐王面沉如水,侃侃而谈,带着金属撞击的颤音。 “父皇年事已高,时有昏厥之症,以至被奸邪小人蒙蔽,诸王小过,便呵斥问责……这都不是父皇与朝廷本意,是内外奸人从中作梗。” “孤自就封以来,一向小心敬慎,奉法守分,不敢违越,无论小节小节,都无愧于大郑亲王。” “但,朝内有奸臣,宫内有阉宦,相互勾结,蒙蔽圣听,几乎动摇国本,之所以至今无事,只是畏惧孤一人而已。” “孤又怎么能闭门自守,只顾自家私人名声?舍弃社稷于不顾?” 这等训话,使气氛更加紧张,众人一齐抬起了头,又默默低了下去,不敢有任何声音。 齐王铁青着脸,阴沉沉扫视着众人,半晌才继续说:“大义面前,小节可以不顾,这是圣人也称赞的大道。” “父亲责罚儿子,小杖当受,大杖则避,圣人不以为是忤逆。” “无他,为了保全父亲的名声而已。” “故此,孤训兵待命,并已上书陈情,请诛奸臣,也是遵从圣人微言大义。” “父皇被阉宦奸臣蒙蔽,时日不浅,想必是见不到孤的陈情上表……孤已决意,尔等即日随孤叩阙,清除君侧奸臣阉宦,还陛下清名,也还社稷以昭昭。” 堂下一片寂静,连呼吸都听不到。 唯有齐王的声音回荡着。 “依《大郑祖制》,太祖宝训。” “……如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 “既平之后,收兵于营,王朝天子而还……如王不至,而遣将讨平,其将亦收兵于营,将带数人入朝天子,在京不过五日而还,其功赏续后颁降。” “孤上遵圣人儒风大道,下依祖制宝训而行,此心此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尽是大义。” “事成之后,孤必定恭敬拜谒陵墓,待罪宗人府中。” “皇天后土,实可鉴之,如有违背,天地共弃之。” 左右有人托着银盆而来,齐王虎视周围,而后举起佩剑,亲自斩杀了一只羊,血液倒在盆中。 滚滚热气蒸腾而上,又有人举着酒翁,酒浆混入其中,调匀。 “来,孤敬你们一杯。” 齐王语气沉稳,又自行盛满一碗,当众饮下。 “请。” 身前的人,都依次上前,接过一杯血酒,喝了下去。 又轻声盟誓。 “皇天后土,实鉴此心,如违此誓,天地厌之。” 誓词大同小异。 只是轮到一人时,却并不移动脚步。 齐王的目光深处,仿佛有火焰在烧。 “王傅为什么不喝?” “是孤招待不周吗?还是你嫌弃酒水腥气?” “王上,您不该这样做。” 这个人身形瘦削,面色沉痛,站着也只是微微一拜……认得他的,知道他是齐王傅。 “哦?”齐王怒极反笑,慢条斯理地说。 “孤事事遵从圣贤大道,背依靠皇祖宝训,非敢自专……傅竟说……孤有不对。” “孤倒想听听,傅的高见。” 这人再拱手,神容有些沉重,但又有种生死置之度外的洒脱。 “圣贤大义,从不曾教人篡位。” 第一千六十八章 却可一用 第一千六十九章 宫内之人 第一千七十章 无诏片甲不得出营 第一千七十二章 一天一夜 第一千七十三章 不问苍生问鬼神 第一千七十四章 绕道天花 第一千七十五章 我不太喜欢汤 第一千七十六章 登徒子看剑 第一千七十七章 未雨绸缪 第一千七十八章 丧心病狂 第一千七十九章 乾坤再造就在此夜 第一千八十章 三天证悟 第一千八十一章 夺门 第一千八十二章 天命在我 第一千八十三章 父皇你老了 第一千八十四章 丹雷 第一千八十五章 必有浩劫 第一千八十六章 不臣不妾之心 第一千八十七章 你在说谎 第一千八十八章 凡尹观派一个不留 第一千八十九章 神形尽灭 第一千九十章 郑王破阵乐 第一千九十一章 兵者凶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