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生情》 、壹 还是学生时我就喜欢养鱼,大学碰巧有室友也喜欢养些东西,不过那朋友养的是蜥蝪、陆龟那类,我则是养普通夜市买的杯装斗鱼。后来毕业回老家,看见阳台有个荒废的莲花盆,一天临时兴起就去买了孔雀鱼丢进去养。 后来又歷经了当兵和一些事情,我成了孤家寡人,带着双亲的一些遗物和遗產,几年的光景,辞了不怎么感兴趣的工作,彻底投入自己的兴趣里,开了间水族店。专卖孔雀鱼、迷腮类小型鱼和金鱼。 一开始筹备开店的时候,地点决定不下来,后来在某个住商混杂的社区找到一个租金相当便宜的物件,赶紧让仲介帮我抢着联络房东。那是中小型建商完成的建案,一整排有六、七间规格差不多的透天厝,附近生活机能不错,又算是学区,但离学校还有段距离,周围也没有什么高楼,公园又多,环境不会过份喧嚣嘈杂,算是闹中取静的一个好地点。 听仲介说那房东一个人就佔了那排屋子头两间,转角那间自住,另一间就租人,而且租金低得像是随便出价,还有些人怀疑是不是凶宅。我一向不怎么迷信鬼神,赶紧就去和房东交涉了。约定签约那天也是第一次和房东见面,我按仲介讲的时间到了那排屋子第二间的门口等待。我以为能有两栋房產的人多少有些年纪,可是从隔壁开门走出来的是个和我差不多年轻的男子,唇上有留鬍鬚,穿着细格纹浅色衬衫和合身的铁灰色长裤,套了双休间鞋朝我走来。 「刘先生是吗?」他一开口我就确定他是房东了。 「是,我是刘奕光。」我推了下眼镜,报以微笑,希望能给房东好印象,生怕他签约前后悔租金太低了要涨价。 「我是房东。」他拿了串钥匙开门请我进屋里,屋子除了原有个格局之外,没有其他东西,比毛胚屋好的是已经贴好磁砖、地砖,装了门窗的框架,基本装潢及卫浴设备都有,只是没有家具。 房东自称关宇钧,我心里好笑,念起来和「关羽君」是一样的名字,要是我就会害羞吧。但房东似乎习惯了,或许也没察觉我企图掩饰的笑意,带我走进屋里跟我聊道:「之前仲介都带你看过屋况了,你有拍照吗?我是有拍照纪录屋况,反正也没东西留在这里,如果你确定要租这里,一会儿到我那里签名盖章吧。合约一人一份,晚点仲介才要过来见签,虽然他来不来都没差。」 关先生逕自说了些话,我说屋况没问题,想租这店面开水族店的事他也知情,他并没有多问什么关于我个人的情报,我也不打算自动透漏。其实,我倒还好奇他为什么会买两间屋,把这一间低价租给人,因为他看起来不像有家室的人,虽然说话微笑时是较和善的样子,但仍有种疏离冷漠的气质。 我表明租屋意愿后,就随他去第一间屋里,一楼是他停放车辆的空间,有个隔间区分里外,而且停车处的上方还有口天井是採光用的,上头就是二楼阳台。他没让我换拖鞋,直接进到一楼屋内找桌子签完合约,屋里没什么东西,看情形房东或许也是刚搬来不久吧。 签约时关先生来了通电话,他起身接听,比了手势让我等一下,就直接穿鞋走上楼,我听他懒懒的念了个名字,陈朝,声音很好听,好像在和情人间聊一样。 总之,我就这样租到了比想像中还要好的物件,准备开店的事务。这屋子一共五楼,是有点深长的屋型,一楼自然是店面,二、四楼打算拿来当鱼室,三楼是住处。五楼暂时当仓库,屯放器具类的商品。由于要规划鱼室和施工一段时间,我特地买了乌鱼子礼盒敦亲睦邻,幸好第三间屋还没售出,所以只要巴结房东就够了。没售出的原因,据说是因为有壁刀煞什么的,但我个人是不太信这些东西。 装潢完店面、鱼室和住处,添购家具,跑鱼场挑鱼、进货,忙了大半个月,加上一些鱼友同好帮忙,总算是在四月开张营业。一个人做有随兴的部分,也有不小的压力,门口柜檯就摆着电脑,我正在申请一个粉丝专页,丢些店家的资讯上去,研究开怎样付费增加广告曝光度,自动门就应声开了。 第一个客人,是房东关宇钧。 「欢迎光临。」我说房东你没事啊?我十点开始营业,你十点十分来报到,情义相挺吗? 关宇钧朝我客气微笑,打招呼说:「好像小水族馆。鱼跟草都很漂亮。」这好像是我头一回见他笑,原来他有双虎牙,不过齿列大致是整齐的,就更突显那两颗绷出来的尖齿了。 「当然啊。把牠们养得好才好卖。虽然把牠们当商品,也不能够虐待牠们啦。你随意逛,有问题再问我吧。」 「好。你忙,不必招呼我。」 我微笑目送他往店内走,然后回头面对电脑萤幕陷入一番苦战,专页申请完了,丢了几张店内的照片上去,总觉得空虚,接着我又开始研究架设网站的事。这生意只要能养活我自己,不饿死老闆就成,不过初期开业还是有压力,还跟银行借了钱,越想越焦虑,我抓了抓头发,望着柜檯对面的一排鱼缸放松心情。 「馀额,馀额,水中油。」我唱着儿歌,脑内歌词全换了,逕自失笑,馀光瞥了人影,一转头就见关先生站在一侧走道望着我笑,他掛着笑容走来跟我说:「刘老闆,心情不错?」 「啊?还好啦。」我不好意思笑了下,跟他聊:「要是看中什么喜欢的给你打折哦。对了,开店第一週免费办会员卡,全部器材都九五折,买鱼送三十元以内的盆草。这活动不错吧?」 关先生微微笑,回我说他对水族的事不是很懂,但看得出他有点兴趣,还问我说:「缺不缺人手?」 我歪头想了下,苦笑回答:「目前,嗯,还没什么资金去请帮手。关先生有想介绍工读生吗?要是有个工读生也是不错啦,不然我可能得整天都在顾店,哈哈哈。」 「是啊,你门口就标明上午十点营业到晚上九点,一个人会很辛苦吧。所以,碰巧我现在没什么事,要是有机会在这里帮忙也不错。」 「啊?」 关先生浅笑又对我提议道:「工读生的基本薪水也不要紧。想雇人帮忙的话,不妨考虑我吧。反正就住隔壁,虽然没什么专业知识,但边学边应付客人应该还可以,至少老闆你就有时间吃饭吧。」 关先生说话语调很平静温和,带着淡柔的笑意,我一时分不清他那些话几分是玩笑几分是认真的,大概都有吧。我竟然真的考虑起来,毕竟对方说拿基本薪资也没关係,这样我是还有能力再雇用一个人手的。只是,关先生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年纪,他没正职吗?光靠领我这里的租金是绝对不可能维持生活吧。 「等下我煮咖哩,要吃吗?我帮你装便当盒。」 关先生忽然提议,我没想到他还会自炊,一时反应不过来,虽然咖哩以一般口味来说也不是太难,市面的咖哩块或咖哩粉丢一丢就好,我也会。他看我愣住,笑着解释:「你也知道一个人煮东西会不小心做太多,不嫌弃的话帮我吃吧。」 「当然好。我喜欢吃咖哩。」 就这样约好了午餐,关先生暂时回家,我不由得想像关先生穿围裙在厨房间走动的身影。那个人的身材不错,穿衣显瘦,但脱了衣服应该有些肌肉,还有他偶尔露出的前臂看得到很多浮起的血管,感觉修长有力的手也是我喜欢的类型,乍看冷漠,交谈后发现还蛮亲切的,我忍不住对关先生產生好感。只是我对这种事有所警觉,立刻就把浮动的念头挥开了,怎么能意淫房东呢。 我重新专注在工作上,巡过每个缸子的情况之后,再去看一下检役缸的鱼况,新进了一批灯鱼,这种鱼多半进口,常有病死或因为宅配而累死的情况,除此之外金鱼也是更需要观察的,跟人一样,生病是有潜伏期,鱼也差不多。 虽然将这些小生命当作商品买卖,但我还是希望牠们能健康的离开我这店里,到好的主人那里继续牠们的旅程。没多久来了一个论坛认识的朋友,从外地跑来这儿批货时经过就来看看,对方专门养甲虫、蜥蝪的,聊了一会儿他就和他女友走了。这时段客人不多,我拿出刮刀开始清缸壁,有几缸是早就设好搁在店里的,最近长了些藻,我喜欢刮下缸壁的藻,看鱼虾去吃它们,那画面也是有趣。这就叫忙里偷间,苦中作乐? 说到我住的这一区,这排建物,第三间没人住,第四间开始分别是简餐店、印刷店跟洗衣店,转进巷里有不少公园,之前还逛到有间水草专卖店,不过那儿的人我不认识。中午的时候,我拜託印刷店帮忙输出的海报做好了,高兴的把它贴到屋前的柱子上,就是跟关先生提的促销活动。刚贴完我也满身是汗了,关先生恰好拿了便当给我,我捧着便当道谢,其实心里很不好意思,整张脸都烫的,也不知道是天气太热还是我面对他才有的反应。 他拿了两个便当过来我店里说:「方便一起吃吗?如果打搅到你的话……」 「不会不会,我找张椅子给你。」 我赶紧拿了张椅子给关先生,还请他往柜檯里坐,这样我比较好进出招呼客人。我们两个端着便当,他用的便当盒质感很好,是硅胶材质,我一开盖子就听到关先生在一旁轻笑,因为我眼镜都起雾了。我早已习惯,没有多理会雾了的镜片,赶紧把另一个盒盖也打开。 咖哩酱料是另外分装,而且料很丰盛,有我喜欢的玉米笋、花椰菜和萝卜,也烫了青豆荚,那酱汁微微的辣,而且有股香气,打开盖子我忍不住惊叹一声,他笑说加了月桂叶和一些香料炒过,洋葱则是之前先跟咖哩熬煮好的。他讲了一堆香料我没来得及听,但光听他说话的神情和声音,我都觉得这一餐很好吃。 「吃不够的话我家还有。」 「我这样就饱了。非常好吃,太感激了。」我觉得舌尖微辣,耳根烫烫的,是冷气不够强吧。 他笑道:「真的不必客气。你不帮忙吃,我今晚也得吃咖哩了。」 「那帮我打包一份。」我的嘴馋终究胜过脸皮。 关先生看见我电脑萤幕,说要加入我的专页替我宣传,我谢过他,两人交换了手机号码和通讯软体的id,也加了他网路的社群帐号,一下子多了两三种方式能联络到房东,他开玩笑跟我说:「这样就不怕你跑了,讨不到房租。」 我笑出来,莫名害羞的回应:「我不会欠房租啦,虽然刚开始开店手头比较紧,但我不是那种人。」 「刘先生真是个认真的人。」 「还好、还好而已。你喊我名字也行啊。」 「奕光吗?」 「随意,顺口就好。」 「你也喊我名字吧。还记得我叫什么?」关先生昂首睨我,像在考试一样的开我玩笑。 我慌了下,结巴喊:「噯、呃,关公!」 「关老爷?哈,没那么神圣伟大。不过,要叫我老爷也不错,往后特别关照你。」 「那就请老爷让我欠两个月房租。」我也厚着脸皮开玩笑。 「刚才不是才说会乖乖缴的,立刻撒娇耍赖?」他笑着睞我一眼,然后动手收拾我们吃空的便当盒。那一眼,真是风情万千,我一时被摄住魂魄一样,真危险。 碰巧我叫的饮料外送到了,问他要不要拿杯饮料走,他摇头微笑,我有点不好意思跟他说:「不叫多一点饮料是不外送的,我这样屯冰箱也是两天就喝完。吃你的咖哩多不好意思,你就拿杯饮料走啦。」 房东这才挑眉挑了杯无糖绿带走,我挥手送他出门,自动门一关我就吓到,因为玻璃门上倒映着我傻笑的蠢样,我原来还有这种白痴的表情,莫非刚才也都是这样对着房东傻笑的? 我汗顏,把饮料冰好之后,拿了杯苹果红茶坐在柜台喝。午后陆陆续续有客人上门,有的是看到我在论坛和一些地方打的广告,有的是经过好奇进来瞧一瞧,不买也没关係,逛得开心总有机会做生意的。 那天之后,他常打电话问我吃不吃便当,或直接在线上叫我隔天不必买饭,让我帮他吃光多煮的料理。接连四、五天都这样,生意由于开幕促销,第一週还算热络,没出什么状况。週末起床的时候,我喉咙有些不舒服,下楼开店时不时咳嗽,关先生提了一个鸟笼散步进店里,是隻白头翁。我们聊了几句,他关心我咳嗽,我说没什么,常有的事,可能冷气开太强。 那隻鸟是他朋友的,关先生说:「朋友的宠物,我替他顾几天。牠很活泼,会咬人的。」关先生把手指伸在笼子旁边,白头翁伸长脖子想咬,他浅浅笑着,告诉我说:「我最近跟朋友出远门,听说这一带有小偷,你记得关好门窗。」 「知道啦。」我既羞愧又感动,感动一人在外还能遇到好人的关怀,羞愧是因为我常忍不住对他偏了心思乱想。「是情人?」我试探的问了,有种罪恶感,明知问也是白问,但就是好奇。 「还不一定。」关先生语带保留,笑容有些曖昧,还反过来问我:「你呢?有伴了?大概是没有吧,总看你一个人顾店,要不然就是交流的同好。」 「这么明显吗?」我有些不服气。「其实我还蛮抢手的,不过现在混的圈子很单纯。」 「嗯,我想也是。」他大方附和我,不是恭维,也不是安慰,所以我有点高兴。 几天后,听说海上生成了一个颱风,但还远得很,我照常得起来工作。开店的时候,在还没通电的自动门里望见外头,关先生把大的行李箱放到黑色休旅车后头,对着屋里唤:「陈朝。还没睡醒?」 那语调平和而温柔,带着些宠溺的意味,屋里走出一个穿衣风格和关先生很像的男人,侧面看似乎也生得不差。关先生替陈先生把行李箱都放好,两人一起坐上了车,看来陈先生是在隔壁过夜。 我回头做事,心想那关我屁事?也许人家是特别要好的朋友。就算是有什么曖昧,也都不关我的事。房东带着曖昧对象出国玩,一个礼拜以上都没有再遇见他们,我店里的运作也上轨道,说来我也是个大忙人,所为人脉就是钱脉,除了算帐以外我也要和客人培养交情。 这天一对父子带了隻金鱼来店里,金鱼是别处买的,是隻红狮头。病得很重,头瘤什么的都被缸里的器材弄伤,还有其他的鱼啄咬,很少看到鱼伤成这样还没死,更少看到有饲主特地带着鱼求救,多半是死了再买新的吧。 我有些感动,拿出之前无聊拟的手术单子跟他们说明,我可以救看看这尾鱼,不保证救活,同意的话就签个……手术同意书吧。然后,这里虽然不是兽医院,但照顾病鱼也要空间、时间,器材运作也要钱,所以也报了救护的费用。接下来我就开始准备替鱼清创、弄好专属牠的缸子,再下药观察牠的恢復情况。 这期间还有客人,我忙不过来只好打电话拜託同一区的朋友借个人手过来,也是折腾了大半天。看来还是得再雇个人手了,不知怎的我想起房东,但又立刻甩开这可笑的念头。 人家只是说说而已,我再怎么难耐寂寞也不打算吃窝边草,何况那草有毒吧。 然而当晚在洗澡的时候,站在浴室吹乾头发时我想了想,寂寞还是有必要排解的。如果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个小宇宙,那寂寞大概就是暗物质之类的东西,又或者是黑洞,总之宇宙在不停扩大的同时,寂寞也在膨胀。胡思乱想的时候,朋友打来电话约吃消夜,我戴好眼镜,穿好衣服,带上皮夹、钥匙跟手机就出门凑热闹去了。 朋友在附近一条烧烤街吃东西,我停好机车找到他们,一伙人已经吃开了。我也叫了些东西吃,拿了瓶啤酒喝,店外的露天座位能看大布幕转播球赛。我对球赛没兴趣,但球员倒是有几个蛮合眼的,只是在场的朋友一半以上不知道我的性向,我也就默默观赏。 约我的朋友是之前职场认识的同事,他知道我的性取向却没排斥,我很感谢他,虽然之后我也离职了。我拿了他的烤肉串吃,自以为笑得很痞,关心他说:「咦,今晚没带女友出来哦?」 对方笑着没说什么,又拿了碗汤给我说:「别猛喝冰啤酒,喝点热汤。」 「唉呀。」我怪笑道:「何事宪殷勤?干嘛?先说好,借钱免谈哦。」 那个叫阿宾的前同事笑着捶我肩头,后来又吃吃喝喝半小时,他滴酒不沾说是要开车载我回去,我坐着阿宾的车回家,拿出钥匙来,几次都没能对准钥匙孔。阿宾停好车过来帮我,我走进店里回头看,觉得他有心事,忍不住多问了句:「你是不是跟女友吵架?」 他没回答,只是慢慢逼近我,将我按到柜檯内的椅子上,我错愕又有点不耐烦,加上酒精作用,吼了他说:「你干嘛?你也喝酒吗?有事就讲啊。」 阿宾说:「我们分手了。」 「这么突然?你之前不是跟她求婚了?」 「我喜欢你,被她发现了。」 我吓得发不出声音,这什么超展开!而且他突然就扑过来亲我,我别开脸想推开他,发现他力气比我大,我喝了酒有点使不上力。说真的,我虽然是男人,但我也很怕遇上这种事,何况我对阿宾从来没这方面的想法,他被我推开后又问了莫名其妙的问题:「为什么我不行?我可以喜欢你啊。只是你都没发现。」 「不要,噯你冷静一点,我们约个时间再谈?」 阿宾笑了,他苦着脸说:「怎么冷静?其实我不是骗她,我也爱她,只是,同时也喜欢你。糟透了对吧。我不想再没有你啊。」 一瞬间我真是毛骨悚然,说得好像他拥有我似的,明明酒喝多的是我,怎么阿宾醉得比我厉害。我不停瞄周围有没有能防御的武器,可惜没有,我又不想重伤阿宾,也不想拉高嗓门求救,一旦左邻右舍都知道这些事,应该会招来不少麻烦。 阿宾又一次掐住我肩膀,目光死盯住我,我怕得忍不住求饶:「拜託你今晚先这样好吗?你先回去睡一觉,明天醒来会好很多。」 「你不喜欢我,对吗?」 「你们怎么了吗?」 这时店门口传来关宇钧的声音,对我而言宛如天籟,真是及时的救援。 阿宾僵住,我赶紧挣脱阿宾的箝制跑向门口,躲在关先生身后说:「我喝多了,朋友送我回家,但他可能有什么误会,所以有点、小争执。都是误会啦,对吧?」 阿宾臭着脸皱眉,瞪着关先生问:「你是哪位?」 「房东啦。」 「房东。」 我跟关先生齐声回答,阿宾似乎也不想闹大,吐了一大口气就走出来,经过我的时候还一手搭在肩上跟我说:「你考虑一下。我是认真的。」 阿宾开车离开,我大大松了口气,关先生握住我一臂关切道:「你还好吗?听说之前颱风来,刚回国想检查监视器情况就看到你店外停了辆车,开了灯,所以过来看看。」 我很心虚避开他的视线道谢:「我没事了。他跟他女友分手,心情不是很好,所以不小心暴走吧。」 关先生用狐疑的声调轻哼,点点头附和道:「原来是这样。我还担心他是要揍你或亲你。」 「咦?」 「因为靠得很近,从我的角度看是有那些可能。总之没事就太好了。这么晚了,还是早点睡吧。晚安。」 我尷尬的目送他离去,自己也回屋里,拖着步伐上楼,草草的冲澡、睡觉。那晚我做了恶梦,梦里阿宾一直纠缠我,然后我回到读书时期,遇见了曾经暗恋的人。暗恋的对象跟学姐在一起,毕业听说他们就结婚生子了,朋友的朋友分享他们婚宴照片,我哭得很丑,接着又梦见自己国小六年级偷偷喜欢一个男孩,后来搬家换了学区,上了不同的国中,我伤心了好一阵子却又在国中喜欢上别人。天啊,我真是花心,一个接一个的,而且都是失恋。 这个梦真是恶梦,净是一些不好的回忆,等我摆脱梦魘时天都亮了。手机设定的闹铃传来ドラエモン的主题曲,我真想有个四次元口袋,掏出许多宝物把时间暂时一下还是怎样的,从小我就妒嫉大雄啊。 「起床起床。」我用力拍脸颊逼自己起床,展开每日例行的工作。上午来了位青年,像是大学生,讲了鱼缸规格之后说是新手,希望我建议一下怎样配置,问了鱼种也是金鱼,讨论细节跟预算后我给他弄了上部过滤,拿着细长锯片跟他说:「这个你回家组装好,按你要的长短锯掉就好。」 结束一笔生意,我用网路做了点市调,拿起笔在缸子上改了下水草价格,打算来个折扣,陆续出现客人来逛,我坐在柜檯招呼一声,打开ada的频道看着人家的草缸流口水。唉,都是诱人烧钱的邪恶影像,我打开另一个网页逛起同志交友的站。其实我没申请过帐号,只是好奇会上去看一下,有的人介绍挺有趣,大家力求表现,以前我就怕麻烦吧,也不清楚人家都怎样玩的,虽然各种交流经验的分享文,但这种事不自己体会一下是不知道的。 而且再这么意淫房东不是很好,人家对我那么关照,我怎么能恩将色报,所以衝着这份愧疚、这股好奇和邪念,我也申请了帐号。客人拿了饲料走近询价,我就关了它,当日工作结束,算完帐忙到十点半我才想起这件事,打开交友网站瞄一眼,发现有人丢讯息给我。对方说是个演艺圈的幕后工作者,写剧本的,看了我丢金鱼的头像和简短介绍,觉得我挺有趣,想看我的照片。 我想了会儿,拿手机自拍了侧脸传过去,对方还在线上,问我要不要抱睡。不约炮,单纯就抱着睡觉。我犹豫了下回传:「你的照片呢?」 对方也传了侧脸照给我,还吐舌,不过长得挺秀气斯文,大大的眼很漂亮,我想就当是抱个弟弟也不会怎样,可能对方也寂寞,而且还强调只是抱着睡不是约炮,想来也没有别的意图。 我答应对方邀约,看了下对方帐号叫白头,意味不明啊。白头又传了讯息来,要我快去他家,他想睡了睡不着,我说工作一天还没洗澡,他也让我过去洗。对方不介意了我怕什么?所以我只带了皮夹手机跟钥匙出门,穿着素色深黑的上衣和牛仔裤,踩着人字拖骑车过去。拿手机查了地图,抵达时发现白头住的是栋有保全警卫的公寓大楼,似乎环境不错,我报了名字之后拿证件换卡进大楼,到了白头住的楼层。 白头来开门的时候我吓一跳,那张看起来还像学生的脸,应该比我年轻的,可是却高了我起码半颗头,有种被诈欺的错愕。白头本人看起来没有照片活泼阳光,面对我这陌生人时还是有点靦腆,他说:「洗澡的话,浴巾我都准备好了。我带你去。」 在白头的引导下我进了陌生人家里、使用陌生人的浴室,淋浴时我一直在想:「我是有多寂寞才会答应这种莫名其妙的邀约。我看起来是有多没攻击性才约我抱睡?我被小看了。」 不管怎样我还是洗乾净,换了对方准备的衣服出来,我穿来的衣服则被对方拿去洗了。其实那套不脏,因为我出门前特地又换了套衣服,算啦。唉。 白头坐在桌前使用电脑打字,我拿毛巾擦发梢的水气,走到床边报告:「我洗好了。」 「好,请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好。你随意坐没关係。」 「该不会是在工作吧?」 「是啊,一些相关的杂事。很快的。」白头亲切回应,我坐在大床上,感受一下别人的床不同的柔软度,然后环顾了下环境,心想白头也挺没戒心的,让我这么一个陌生男人进屋洗澡抱睡……肯定寂寞超久吧。 那青年把电脑关了,我看他穿着睡衣走来,他摘了我的眼镜放到床头,再对我微笑道:「睡觉吧。」 我点头,和他一同躺在大床上,他出乎意料的比我主动,率先就把手伸过来环抱住我,闭起眼把脑袋埋在我怀里,头抵着我下巴。我以为他比我高一些,但他拿捏得很好,也没压得我太难受,就只是凑进怀中。 他低吟了一声什么,我没听真切,然后我觉得锁骨以下的皮肤有两下浅浅的、柔软的吻触,接着我又听见他说话:「你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我暗暗吓了跳,反问:「不是你说只是抱睡?」 「你还蛮单纯的嘛。」白头笑了声,说单纯也很好,然后希望我亲他额头。白头长得还不错,皮肤也好,所以这我没什么障碍,就亲了他额头一下,觉得这人也挺可爱。他转头亲着我短袖下的手臂肌肤,拿脸撒娇似的蹭动、轻喃一声哥哥。我心想:「哇靠,不会是真喜欢上自己的哥哥,搞不伦啊?」 但我没胆问,姑且充当替身安慰白头:「睡吧。你需要休息。」 亲他额头,我心情蛮平静,居然一点歪念都没有,只觉得这个人可能有什么令人同情的地方。隔天一早我的手机闹铃响了,我像尸变一样猛的坐起,两手摸索眼镜,趴在身上的青年被我的动作弹开,那青年又懒洋洋黏回来抱着我,拉起上衣亲我肚子说:「晚点再走。」 「可是我得工作。」 「别走。」那青年八成还没睡醒,我摸到眼镜戴好,心想也不欠他什么,脱了对方的休间衣裤后说了句抱歉,就走到阳台要拿自己晾乾的衣物。我捞进屋里穿套,觉得方才一瞬间馀光瞄见什么,于是又开窗探头看,阳台上还有个架子吊着鸟笼,笼里有隻白头翁,那笼子还似曾相识。 我隐隐觉得有种不妥的预感,这时白头从背后抱住我,一隻手伸到我裤子里乱摸,我压住他的手急喊:「你醒醒吧。我不是你哥,只是个过客ok?」 自称白头的青年顿住动作,好像是唇贴着我的肩颈问话:「我不是你的菜?你不爱我这型的?」 「我该回去工作了。」 白头应了声,松开手说:「谢谢你。昨晚我睡得很好……都没有做恶梦。」 他语气有点可怜,我心软回头望他一眼,他朝我微笑,挥挥手,可是看着笑顏很是凄楚,一副要被拋弃的样子。他说:「金鱼哥哥再见。虽然,我还大你两岁,呵。」 「真意外。」 「慢走。」 我尷尬微笑挥别,拉好衣服带着随身物品下楼。关上门后,我听见了白头在屋里摔东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可怕,那屋里装潢摆设很有设计感,只怕都要被摔烂了。似乎是个情绪容易失控的人? 我叹了口气,觉得这圈子真乱,往后还是少玩吧,决定那个帐号先间置不理了。回到鱼店时是早上近九点,撞见关先生拿着水管在浇水,因为屋子一侧的墙边栽种了一排的树。他远远就看我骑车回来,关了水龙头走来道早,还别有深意的上下瞄我说:「你这么早出门啊?好忙,真是辛苦。」 我说不出任何解释的话,随便笑着敷衍,两人漫无边际乱聊着,他告诉我说第三间卖掉了,听说要开文具店,我随口关心他替朋友养的鸟怎样了,他说鸟还朋友了,不清楚。中午有朋友来找我,顺便替我买了便当,拿了几隻麝香龟寄卖我这儿。 下午我一个人顾店,正在思考网路徵才的东西该打些什么,就听见自动门开啟时的声音,关宇钧先走进店里跟我说:「嘿,我带了朋友来逛。」 「老爷怎么这么好,欢迎欢迎。随意看啊,不买不强迫。」我笑着抬头看,就见自称白头的青年随后出现,原来他真是关先生的朋友,我直觉他们的关係不单纯,也莫名警戒了。 那青年走近柜檯说:「你好,我叫陈朝。哥哥,你房客看起来好年轻,比我们都小吗?」 关宇钧盯着一个孔雀鱼缸笑说:「你自己问老闆。」 陈朝笑说:「你都喊他老爷?哈,演哪齣啊。」 我才想知道这是演哪齣! 、贰 店内一楼深处是品系较少有的精品金鱼,关宇钧对金鱼特别感兴趣,逕自往里走。陈朝对我店里的东西就是走马看花而已,绕了一圈最后走回来柜檯,两手撑着桌面压低嗓音跟我说话。 「都不知道你是我哥的邻居。太好了,以后能常来找你玩。」 我苦笑,同意压低声量回话:「还是不要吧。你喜欢关先生就追他啊,我昨天是无聊申请帐号上去乱逛的,哪知道会这么巧。白头,原来那隻白头翁你养的?」 陈朝瞇眼咧着嘴咯咯笑,屈肘靠着桌面,凑得更近跟我说话,我拿了饮料边喝边装死,他说:「不觉得刺激?你也喜欢我哥吧。」 「绝对没有。他就只是我房东而已,你想太多。我祝你们幸福,快滚边去啦。」 陈朝昂首低哼一声,不以为然睨着我说:「是,吗?那,你要不要跟我交往?」 我皱眉瞪他,无奈低叫:「这是哪招啦。你要玩让他吃醋的游戏去找别人啦,我才不想捲入你们复杂的圈子。」 关宇钧从店里走来,对我们招手,我跟了过去,他指着一缸半大不小的黑狮头问:「为什么牠们有的眼睛大,有的眼睛小?差好多。」 陈朝也盯着黑狮头观察,笑说:「真的,眼睛小到都看不到了嘛。」 「这得问牠们的爸妈吧。」我叹气。关宇钧表示想在二楼客厅设个金鱼缸,希望我能拨空去他家丈量空间,想订製缸子和设备。我说要看一下日程再跟他讨论,他说他时间很弹性,我方便就好。 关宇钧看向陈朝说:「你有看到喜欢的鱼吗?老闆人很好,有空也可以多来,帮他介绍生意也好。」 陈朝说:「当然。我跟老闆一见如故,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是吧?」陈朝挽着关宇钧一手,关宇钧微笑未语,不着痕跡抽身。陈朝的笑顏明显僵了下,然后皮笑肉不笑的看向我,我有点头皮发麻,也僵了表情说要回前面顾店。 这两人离开后,当晚关先生就在线上丢讯息找我,我说不好意思还没确定时间去他家,他说有别的事想跟我聊,问我关店后有没有空。我想,有事趁早讲清楚比较好,当下就答应了。关店后,洗澡完,我瞅了眼手机时间,十一点,在线上问了关宇钧:「老爷你睡吗?」 「哇靠少打一个字。」我骂出来,因为「睡了吗」跟「睡吗」语意微妙的不同。反正对方知道意思,他没睡我就过去按门铃了。关宇钧来开门时我小小的讶异,因为他把唇上的鬍鬚都剃乾净了,我以为会少些魅力,却没想到是另一种清新帅气的感觉,心头小小的悸动,真是该死。 我抓了抓头换了室内拖跟他上楼,楼上播着古典乐,主要隔成两个空间,前方是客厅,墙上掛着液晶萤幕,两旁是音响,但不摆沙发而一组厚实的木椅及不知明淡黄色石材砌的方桌。另一边则是用耐磨木地板区隔开的空间,有各种健身锻鍊的器材,好像是个道场。 关宇钧走到屋子侧向的位置,有个宽敞的窗台,他说:「打算在这里设个金鱼缸。外面阳台也想过养鱼,不过之后再说吧。不过等你有空再来弄,先坐吧,我倒茶,还是你喝果汁?」 「随便都好,开水也没关係。」我随意坐在一张单人椅上,客厅其实还有个小吧台,里面有小冰箱,他倒了一杯东西给我,说是无酒精气泡饮料,我喝了一口是桃子的香气,感觉放松不少。 关宇钧不坐椅子,而是直接坐在我对面桌上,这距离比坐在椅子近,可是气氛一下子变得有点严肃?微妙?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我有点不安。他开口就说:「陈朝的母亲跟我母亲是好友,听说我们小时候常玩在一起,后来他们搬去海外,大学毕业后又在职场遇到。我跟他是那时才熟起的。他是编剧,写过不少蛮有名的戏剧跟电影剧本,我找你来其实是想跟你打预防针,让你有点心理准备。」 关宇钧牵动嘴角,看我愣愣的没反应,只是无奈微笑接着讲:「其实陈朝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我觉得他可能有点忧鬱症,可是他不肯就医,勉强不了。我只能尽量陪他,本来在这里买两栋房子,想叫他住隔壁,就近关照,但他不要。前阵子也跟他吵过一架,算了,为了和好,他说想出国,我就陪他去,其实在外头也有几次闹得不愉快,有时一个眼神不对就吵起来了。他对我身边的人都有敌意,他主动说要逛你的店,大概是出于好奇,因为那原本是给他住的,我有些担心他找你麻烦,但今天看他和你气氛好像还不错。其实他人蛮好,也有不少朋友跟仰慕的粉丝,不过没什么圈外朋友。要是之后有麻烦你的地方,先跟你说抱歉。」 我喝了口饮料,乾笑了下说:「还好,我是没什么。谢谢你跟我讲这些,看来他工作也挺辛苦的。」 关宇钧垂眼沉默了下,露出一个像是苦笑的表情说:「告诉你应该也无所谓。其实他这样,可能多半是我害的。」 「你?你对他这么好,还买房子给他耶。我其实有点好奇你怎么这么、经济实力雄厚啊。」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好想知道怎么赚钱啊。 他看着我失笑道:「我吗?哈,我啊。」他看了眼一旁的道场说:「我是武术指导,平常也有在教课,不过不在这里。现在淡出圈子了,算是转行做点别的事。这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聊吧,夜深了,我怕讲了你睡不好。」 他这样卖关子我更好奇,偏偏他不打算再讲,我也不方便多问。他接着稍早的话题说:「陈朝会这样情绪反覆,一部分是因为我。因为,他喜欢我。」 我倒不讶异他说的内容,只是没想到他会直接讲出这件事。他拿了一个东西出来,含着吸嘴开始吞云吐雾,见我盯着就跟我解释那是电子烟,他抽的烟弹是没有尼古丁的,也没二手烟,让我不必担心。他就这么抽了几口,跟我聊说:「我觉得说给你听没关係,而且,这时也没有适合的对象聊这个。不好意思,佔了你的私人时间。」 我没见过电子烟,目光一时移不开那新鲜事物,耸肩回他话:「还好,我也不是这么早睡,而且有八卦听。」 他看着我笑了下,露出一双可爱的虎牙,我又喝了口气泡饮料,其实是有点睏,但还不想太早走。我说:「所以你们有交往?」 他挑眉回答:「没有。我曾经动摇,喜欢过他,但我知道自己回应不了他同等的东西。」 「我不懂,你既然喜欢又无法回应?交往不就好了?」 关宇钧的笑容颇无奈,他又抽了口烟,吐着淡白烟丝回我说:「这么简单都能随心就好了。对我来说,谈感情就像吃饭,像抽烟,饿了、馋了就吃,一口一口的,但不会时时刻刻。对陈朝来说不是,他要的是分分秒秒,我给不起,你懂吗?再说,那种感觉一旦过了,我对他也就是兄弟、朋友的感情而已。我连睡都没睡过他,有的东西承担不起,送上门来也不要取。」 我听了他的分析觉得这人也蛮有意思,认同了最后一句话,我说:「那就直接拒绝他不就好了。感情不能勉强,就算闹到当不成兄弟,也比浪费人生在徒劳的事情上纠缠。」 关宇钧一口烟一段话,他点头说:「同感,不过他倒是很沉溺在跟我纠缠,我试过了,甩不开。他把关于他和我的事,全都写进剧本里,有的拍成连续剧,有的拍成电影。然后他还会拿票邀我去看,反覆的咀嚼他感受到跟想说的,我拿他没輒,只能这样丢着他不管。」 「唉,他也是用情很深。」我希望自己别再讲了,别人的事轮不到我置喙,可是就是停不了口,我说:「但你还是这样爱护他,他不继续依赖你才怪。不过以他对你的迷恋程度,恐怕没那么简单。」 「我也对他狠过,没用。而且,假使今天你有个弟弟,他讨的东西你给不了,可是你又和他感情很好,不管他怎么闹你都还是很难狠心丢下他吧?」 「真是个好比喻……」我头大了,真后悔刚才没走,现在怎么有点走不了了。 关宇钧看我伤脑筋的表情,有点戏謔的笑着看我说:「对吧。你知道我的难处了吧。而且我还没说,这次出国玩,回来以后他居然在自家闹割腕。我看他腕上有伤口,只是没问。我只是想对弟弟好,可是关係一变质就退不回去了。」 我没吭声,盯着手里的饮料保持沉默,关宇钧像是不放过我一样的关心一句:「那个叫阿宾的还有来找你吗?」 我苦着脸长叹,摇头说:「没有,不知道。我把他全部能联络的帐号都封锁了。啊……」我不小心透露了一些讯息,抬头望着他了然的淡笑,尷尬说睏了,想回家休息。 喝完气泡饮,打了几个嗝,我整个人都洩气了。他拿着看似冰冷的纯白色电子烟,送我下楼,我在门口顿了下,回头告诉他说:「老爷,我还是要跟你说一句,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他眨了眨眼看我,也不晓得懂没懂,其实我是想说立场态度要坚定,不然对陈朝也是痛苦的煎熬吧。当下我是不带任何私心的,就不清楚关老爷懂了没有,他微笑点头跟我挥别,我有点落寞的回家。 熄灯躺上床,又是个睡不好的夜晚。一想到我的鱼店原来是人家不要的关怀,心情就有些复杂,不过租金便宜又常有免钱饭吃,我还是觉得划算。我还是想想可爱的鱼虾水草跟螺吧。 次日我看到手机里有封讯息,是关老爷传的,他说夜深了想找人聊一聊,他心情也不算好才跟我说了那么多沉闷的事,对我很不好意思。我只回传一句没关係,加个笑脸,继续一天的工作。我把徵才资讯贴到几个网站,打开电脑调出行事历,看一下今天必须完成的事项,再把几个时间点标註起来要和关宇钧约定去丈量尺寸订缸子的时间,还要挑鱼种。 那隻头瘤开刀的金鱼状况有好转,我跟牠说说话,鼓励牠的同时也被牠求生意志鼓励,趁着开店前拖过地板,然后去附近吃早餐,再到对面街巷里的批发花市买花。这天是母亲节,来店里的人我都送他们一枝康乃馨。 中午的时候,我暂时关店贴了字条跑去外带水饺,解决午餐后看到陈朝进来,我假装没事一样招呼道:「欢迎光临鱼舞水族。现在有盆草十元特价,还有专区买大鱼送小鱼的活动。」 陈朝根本不看鱼或草,直接往我走来,我赶紧拿起一枝包装好的康乃馨挡他说:「母亲节快乐,今日来店都有送,送完为止。」 陈朝面无表情说:「我又不是你妈。」 「我也没这意思,这花可以送你妈。」 「噗。」陈朝笑了,笑容阳光灿烂,一点都不像情绪不稳、精神出状况的人。我想,这不是陈朝所演的表面,而是陈朝的一部分面相吧。谁说哭的人就一定苦,笑的人就一定有多幸福快乐呢。 他拿了花,约我去看电影。我说我不想跟他沾上太多关係,也没要好到一起看电影,他说他挺喜欢我,想跟我交个朋友。这时来了两个女孩说要买蜜蜂角螺,还要买孔雀鱼,我暂时撇下陈朝去招呼客人。 女孩们看见我在出清的孔雀白子的母种鱼特价,我乐意介绍,脑子盘算等种鱼出清完来养些鼠鱼吧,还有一些迷鳃小鱼,像是樱桃丽丽、樱桃丽丽跟樱桃丽丽。比起黑不拉几的巧克力飞船,我还是喜欢樱桃丽丽。我脑子各种美好的预想,一面跟她们介绍:「如果缸子够大是可以买一隻鱼妈妈回去,你们看这鱼肚子大,能生很多小鱼。而且品系还不错,这都生过一胎而已,我想清空间所以特价出清。卖完就没囉。」 她们说再想想,回去考虑,我微笑送她们走,陈朝过来泼我冷水说:「你这样卖鱼能赚吗?又不是上课,说得那么仔细干嘛。人家考虑完多半就不会买了吧。」 我耸肩说:「那也不勉强啊。买回去虐待的我也寧可不卖,你看我的斗鱼每一隻都住豪宅,比杯子里养的漂亮又活泼,鱼也是生命,密度高是可以养得活啦,但是很虐待牠们。啊你到底买不买鱼啊?我没空跟你抬槓耶。」 陈朝笑说:「你对我真兇。我买的话你跟我去看电影好不好?」 「奇怪,你怎么不去约关老爷啊。」话说出口我有些后悔,不想管却多嘴,我真是白痴。 陈朝走进柜檯弯下腰、勾住我脖子笑说:「他是不是跟你说我什么?」 我直视前方回答:「我不知道你以为他跟我说你什么,隔壁邻居本来就会打招呼间聊。」 他带着笑意哼声说:「他没告诉你,我一直喜欢他?没告诉你我是做什么的?」 「讲没讲有什么差啊,不关我的事啦。」我抖肩甩开他的手,抹着脸颊想擦掉他留在耳边的气息。他没再同一个问题鑽研太久,不依不挠的约我去看电影。好像是一部古装武侠片,我受不了他笑笑的缠着我,想着看场电影也没什么,所以点头答应他。 他问我几时有空,我说週二公休日,于是他把自己行程排开配合我,说真的我还想劝他别这样,为了跟半生不熟的男人看场电影结果不务正业什么的,真替他的编剧生涯操心。 不管怎样我还是跟关宇钧报备了,就在线上丢他讯息:「老爷,你弟大力邀我看电影,我跟你说一声。」 关宇钧看到不知会是什么表情,已读了几秒他回传了几个淡淡的字句:「路上小心。玩得愉快。」 一瞬间,我有种被关老爷抓交替的错觉。也许不是错觉? 在电影院大厅等陈朝,他一出现就顶着一头白发,戴了副闪着紫色金属光泽的墨镜走来,直接牵我的手要去画位。我只穿着半旧不新的t桖和七分裤,拿了个黑色漆皮小包,这对比让我像是他助理似的。 画完位,陈朝问我吃过东西没有,饿不饿、渴不渴,我意外他是个蛮贴心的人,结果他拿了张五百元给我说:「帮我去楼下买个汉堡,要可乐不要红茶,薯条加大再加一份鸡块。剩下的都给你,你自己买。」 我捏着钞票欲言又止,一想他喜怒无常的,不知会不会说翻脸就翻脸,我还是摸摸鼻子去帮他买。自己也买了鸡块的套餐,结完帐拿了餐,转身就见阿宾。阿宾一个人坐在用餐区,显然也是刚刚见到我,我有些不安,装没看到就想溜,但他立刻过来搭我肩膀喊我。 「小光。你别怕,我、上次对不起,吓到你了。」 我僵着表情摇头说:「喔,没关係啦。你应该是心情不好吧,现在好多了吗?」 阿宾微笑,好像很开心我关心他,他说好多了,我点头说有人等我,想赶紧上去,他却挡了我的路说:「我想过,就算冷静过后我还是──」 「喂喂,阿光。」我听陈朝从后头喊我,打断阿宾的话。来得好啊,你们乾脆去结拜吧,这么苦苦追一个无果的恋情是为何啊。但还是感激陈朝及时出现,他一来就发挥王子病,用傲骄的嘴脸看了下阿宾问说:「你朋友吗?我还想说你怎么买那么久,电影都快开演了。」 阿宾错愕,瞪着陈朝问我说:「他是?」 陈朝迅雷不及掩耳往我脸颊亲了一口,路过的女性民眾瞥见传出惊呼,我大惊失色,陈朝从容撒谎:「看就知道了。电影要开演,我们先走一步了。」 陈朝没再拉我手,而是仗着身高优势及手长,一臂搂着我的腰背带走向,我不敢看阿宾的表情,拿着食物跟陈朝搭手扶梯,馀光瞥见阿宾在那块空地失落站了会儿,转身走远。我无能为力,只能就此放生朋友,陈朝接过我拿的一个纸袋偷吃薯条,漫不经心的说风凉话:「别看啦,这种时候对他残忍才是为他好。痛醒才知道是恶梦一场才要庆幸,总比爽醒发现是梦还好。」 我心想那你怎么不也痛醒?他像是知道我想什么,接着说:「只有真爱是鍥而不捨。」 「那是你的定义,也有人说真爱是放手。」 「对啊,每个人、每个时空当下定义都不同。所以你干嘛同情他?不必愧疚,你那朋友自找的。」 「你怎么知道……」 「哥跟我说的,他说水族店老闆也是辛苦,好像有个男的在纠缠。」 没想到关老爷也会八卦别人,更没想到陈朝会冒出来当勇者?我叹气,跟他说:「你还是少管别人啦,今天换成别人,搞不好你会惹麻烦。」 「别人怎样我才不管。但是你不一样,是我约你出来的,当下我不管有谁管你?」 「陈朝……」糟糕,这小子好像有点帅啊。我盯着他的侧脸,听他喃喃低语:「像你这种人就是太温柔,太滥好人。没有我这种比较狠的人看着就会被吃乾抹净。你不适合在外面跟那些玩家混。」 我尷尬替阿宾辩解:「阿宾当过业务,但他其实不是很爱玩的那种啦。」 「反正我看了不爽,不想让他追到你。就你这种个性,磨久了就会屈服吧。唉,真好,要是我喜欢的是你啊……磨久也都我的。」 我听他说话忍不住笑出来,咋舌说:「我才没你说得那么好摆平。也不温柔。你是不是有误会啊。」 「你,很温柔啊。你自己都不知道。刚才都被逼到没退路了……还替那个人说话,温柔得可恶。偽善啦你。」 「干嘛突然攻击人啊。」我汗顏。 八号厅已经开放进场,陈朝拉着我的手找号码入座,我觉得他是个佔有欲特别强的人,也是个容易不安的人,更像个溺水的人,身边有什么都要抓得紧紧的。想到这一点,我忽然对他生出怜悯心,可能如他所言,我就是个偽善的……滥好人? 脑波真弱啊,险些被他洗脑了。我暗自好笑,他吃着薯条,我们左右前后恰好都是情侣,他故意拿了根薯条,掐住我下巴要餵我:「张嘴。啊。」 我只快点应付完,乖乖张嘴咬下那根薯条,他很满意,还问我好不好吃,我理所当然给了他一记白眼,证明我还是个性的男子汉。他低笑,手伸过来摸我的手背,我叹气斜瞄他说:「你真是个不检点的傢伙。明明喜欢某人,还成天在外头搞七拈三,而且这招也没用啊。」 「我有身心的需求嘛。我喜欢他,但他不给我,难道我要饿死?」 「咳。」我真无法反驳他什么,只能换个角度劝:「你这样会搞出一堆烂桃花吧。看你也是蛮抢手的型,不会害很多人伤心吗?」 「欢场无真爱,放心啦。那些人哭一哭就醒了,而且我看人挺准,没事。」 「这么说你就是打定我不可能喜欢你才这样?」 他朝我拋了记媚眼,我冷冷看他,吓唬他说:「可是我说不定会日久生情,你不要害我。」 他好像被逗笑,半真半假凑近我耳边说:「你别担心,你跟我告白我一定接受。到时我们两个在一起,甩了你的关老爷。让他孤独老死,呵呵。」 我抿嘴吞了下口水,皱眉想了下回他说:「这玩笑不好笑。」 「你是不是处男?」 「电影要开始了。」 陈朝歪头枕在我肩上说:「哥帮你破菊花啊。」 「安静,记得关手机。」其实我想说的是闭嘴。 「不然我菊花借你。我两边都很好用,两种模式切换自如。」 我实在有点受不了了,转头斜睨他说:「喂,你对他也这样轻浮的开玩笑?」 「怎么可能。只对你啊,我们是朋友嘛。」陈朝笑得很甜、很开心,我感受得到他对我没有什么掩饰,真性情流露,因为他根本不拿我当一回事。我被瞧扁了,可恶。 电影开始后,陈朝也没再继续闹我,我偷瞧他侧脸是那样专注的凝视前方,沉溺在影片故事里,就不知道他是否将自己投射到哪个角色上头了。我以为是齣武侠剧,但内容是言情的,虽有武戏,而且武戏的部分也是既过癮又优雅流畅,像一支舞,冰上奔驰的舞。 角色们争的是开拓自己的道,为自己的情义而战,不免都有些偏执。片中有个少年僧人为一女子捨身求道,旁观者看来殉道又何尝不是一种偏执,但若走上那条道路明悟之后或许又是另一种心境,反而不认为是执迷不悟吧。 我觉得那个僧人角色挺像陈朝的,他也只是求自己的情,自己的道,外人无法理解,但他自认是心境澄明吧。不过,可能每个角色都是陈朝的碎片也不一定。后来我默默找了些陈朝编的剧来看,有些大片是由他负责的,真令我意外,而且还连得过两届编剧大奖。 我对那圈子太陌生,没想到陈朝原来这么厉害而且有名气,随便一查都能翻出许多讨论串跟粉丝页,还出过书,杂志访谈什么的。当然这是后来的事了,我认真看完电影,灯亮散场时发觉陈朝竟是睡着了,还微张着嘴流口水,我无声失笑,觉得他这张幼齿的脸流点口水也是挺可爱,从包里找了纸巾帮他擦。 他双眼怔忪,拿手背抹嘴醒来,抓着我的手问干什么,我说:「戏演完啦。走吧。」 难得他会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跟我解释:「其实我首映就看过,刚才不小心睡了。」 「没关係啦。又不是我出钱。」我说完被他笑着打了下胸口,两人走出电影院,时间还早,他要我陪他去二楼精品店买香水。我闻着他挑的香水,没有特别喜恶,他问我感想,我说:「我以前工作接触过一些老闆跟上流社会的人,那些欧吉桑身上常有这种味道。」 他又笑着骂我,我解释说:「因为那些人有点社经地位了,消费得起这些,所以通常是从他们身上闻到这几种味道,也不能怪我对这气味有欧吉桑的印象啊。换个性别来说欧巴桑也是啦,而且还喷得更浓更多咧。好像怕人家不知道她们喷的是高级货。」 陈朝跟店员被我讲得满脸黑线,我也觉得自己太煞风景,挑眉笑着装死,陈朝挑了支还算淡雅的男香结帐,又拉着我去买袜子。我说袜子随便买,卖场都有还一堆,何必买名牌啊。后来他说他有些公眾场合会被拍,得挑好一点的,我才住口没多嘴。挑完袜子,他又找我去买袖扣跟领带,然后看了些手帕什么的东西。 我拿了条朴素的手帕说这不错,他白我一眼说太素了,逛完二楼我说我有事要先走,他还不想放人,我无奈拿出手机把行程给他看,跟他说:「我公休一般也是要工作的,跑鱼场挑鱼、整理库存还有补器材通常都是趁公休日。好啦,下次再约,我先走囉。」 他垮着脸,跟着我到停机车的地方,抱着我的安全帽,我看他流了一头的汗,劝他说:「你进去吹冷气吧。」 我骑车走的时候,从后照镜瞄了眼,他还在那儿呆站,总觉得我好像把他给拋弃了。我猜想,这种事关宇钧可能经歷更多次,更深刻吧,心里实在很不放心,但我又没办法时刻顾虑到他。 回家后我埋首工作,时间都被浓缩了,忙到天色暗了才意识到肚子饿,可是外头开始下雨。我蹲在门口旁边的鲤鱼缸前发呆,一时间不想动。关宇钧冒出来跟我打招呼,问我怎么了,我只是微微笑答不上腔,他彷彿都能看出我饿了没有,跟我说他炒了麵要不要吃。 「当然好。」我感激不已,把门锁上跑去他家吃麵,顺便带了工具去量设缸空间的大小,跟他讨论要怎样的缸子跟柜子,以及粗估的价位,我再帮他询价。至于鱼,我说我楼上有精品鱼,他有空可以来逛。 客厅播的是年初一部电影大作,我认出是陈朝的作品,毕竟刚查过资料,碰巧也看过的片子。关宇钧听我说起,也一脸得意的跟我说那是陈朝写的剧本,我感觉出他对陈朝的感情好像哥哥对弟弟那样吧,真令人矛盾跟揪结。 吃完麵,我请关宇钧来挑鱼,先看看也好,有其他想养的我再帮他找。于是他来我家,到了楼上,他特别喜欢白色的鱼,奶油狮头啦、白金蝴蝶鲤啦,可我提醒他有些鱼种不适合混养,比如金鱼呆一点会被鲤鱼欺负。 我藏了四隻白狮头被他看中,他挑了隻背部有红斑的,像枫叶一样,我犹豫了下,忍痛割爱。他跟我说:「我会好好照顾你女儿的。」 我说:「牠是公的啦。」 逛完他说他想面试,我错愕,他说:「我看到你贴网路的徵才资讯了。老闆,我想面试。」 「你……」这么间啊?我把话含着没讲出口,有点不知该怎么办。 「上面说无经验可,你只给我基本薪资也没关係,不必照上头写的。」 「你没别的事做吗?」我还是说了。 「有是有,可是现在是淡季啊,间得发荒。」 「那你的工作旺季怎么办?就顾不到我这里了吧。」 「我可以找代班小弟过来。」 「你直接介绍小弟来我这边工作算了。」 「不要。」关宇钧微笑告诉我说:「我想学些东西,一些水族的知识什么的。对了,我也买了几本相关的书在看,不至于笨到每项都让老闆教。」 「喔……」碍于他是房东,我怕他涨租,迟疑了几秒跟他说:「那就先试用期吧。可以吗?」我们到二楼谈细节,他说隔天就能来上班,于是我把这事也记到行事历里,接下来要开始发房东薪水的日子了,最近还得跑趟国税局、银行什么的,啊,一个人开店也是很麻烦。 其实我很不擅长搞那些表单啦、缴费啦、申报什么的东西,我想我还不习惯大人的社会,不适应那些制度,常觉得吃力。但是之后多了帮手的话,也多了商量的人,应该还不错吧,至少关老爷似乎挺可靠的。 隔天关老爷一早就来店里,他按门铃,我笑道:「你也有钥匙,往后自己进店里啦。」反正我这里没啥好让他覬覦的,这样他也方便来帮忙开店。我跟他说了餵鱼的时间、宅配的东西,有些事交代他做,他的效率很好,一个上午就做完我说的工作,接下来我让他去网页回覆留言,总之找事给他忙,要不然他一直望着我,我也有点不自在。 有帮手的好处是不必担心吃饭喝东西的问题,他说帮我买便当饮料,我们中午就坐在柜台吃,配饭的剧是陈朝写的连续剧。没想到午后一点多陈朝来了,那一刻我真担心气氛冻结,可是陈朝笑着走来看我们电脑萤幕,笑道:「哈,这么仰慕我啊。看我的戏。」 陈朝跟关宇钧很平常的聊起来,我默默收拾餐盒到屋里去,躲在屋子深处的金鱼世界,逃避他们的恋爱风暴。三面墙都是鱼缸,红的、黑的、白的、大的、小的,所有金鱼只要我一靠近都很兴奋的扭着圆胖的头身凑近,在这空间我就是牠们的主,牠们的神! 嘿,小呆瓜们,我对着牠们傻笑:「好,好,都很乖。你们听话,借老哥躲一下吧。」我走到角落,有一小缸猫狮雀跃的挤到缸子前,本身就长得够滑稽的猫狮把脸贴着缸壁,模样又更爆笑了。 「我这么帅?哈哈。别挤别挤,老哥的帅脸让你们看个够。」我也凑近盯住牠们,无比治癒的画面,而我的行为又无比的白痴。 「你干嘛?」陈朝突然走来这里,吓我一跳。 「给鱼看。」我脱口说。 「你白痴啊。」陈朝毫无保留取笑我,又约我跟他出门。我说我不是很爱逛街,他约我去他家看影片,什么蓝光的、家庭剧院怎样高级的设备,不必看低调版画质音效都不够好。我不肯,他说他要每天来我店里「捧场」,我怕了,松口道:「就一次。我也很忙的。」 结果那个月除了那场电影,我还陪他看了两齣on档连续剧,一週报到一次,他都叫高级外送便当请我吃。看在便当的份上我也没再拒绝,为了吃而妥协,其实我内心也感到可耻,但其实跟他相处还挺有趣,能听到一些八卦或趣闻。 关老爷那边也没给我什么压力,关宇钧从不主动问起他弟的事,我想是因为陈朝也常给他打电话吧,而且我也常主动跟他聊陈朝的事。他都温和回应说:「他跟你在一起好像变得比较开心了。」 我听着替陈朝心酸,其实陈朝只是找我当替身吧,陈朝肯定也不想自己成了关宇钧的梦魘和压力,所以一直压抑想跟关老爷在一起的欲望,把想和关老爷共渡的时光、一同经歷的事都藉我去完成。 关老爷大概终于对我產生一点愧疚,对我的态度特别温和友善,也特别细心周到,像上次我又支气管过敏,咳嗽又流鼻水,他替我跑药房买药,还说要载我去看医生。隔天就煮了清淡的东西让我吃,还叮嚀我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学生放暑假了,陈朝也像放暑假一样有了更多时间黏我。可是我其实开始厌倦当人家替身,他约我去一间餐厅吃饭,包厢里,他点了不少烧烤的肉盘来,我蕴酿许久跟他说:「我跟你说件事,你听了可能不会高兴,但我还是有必要说。」 他一听就打断我:「等吃完再讲好不好?」 我也不想影响食欲,点头答应他,他拿了一个小纸袋给我,说是小东西,袋里是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我有点不安问他干什么,他说:「给你的,吃完再看。先吃吧,我饿死了。」 过程中我负责烤肉,他负责吃,发挥他的王子病。不过这间餐厅的烧烤实在不错,就是贵得惊人,我们两个人佔了十几人的大包厢,后来我上厕所,拿手机上网查才知道那个包厢一次得消费十多万才行。有钱不能这样挥霍啊! 回包厢时他已经结完帐,我捨不得浪费,把剩的食物努力嗑光,他叫我不必勉强,我心想:「哥是靠肚皮替你消业障啊。不能浪费食物。」 陈朝双手撑着下巴脸颊,微笑观赏我进食,我恍惚中感觉自己变成一隻胖狮头金鱼,鱼界的小猪,就是吃吃吃而已。罢了,陈朝本性流露对我,我对他也没啥可掩饰,又不是交往对象。 吃完之后他说:「吃甜点吗?找间小店坐?」 我撑着肚皮吐气回答:「不要了,你吃就好,我撑死了。」 我们在路边饮料店坐着,礼物我塞在小包里没打开,他也没催我,他问:「什么事要那么严肃告诉我,你说吧。我有点心理准备。」 我看他还算冷静,深呼吸后告诉他说:「其实,我很高兴跟你当朋友。可是最近我觉得这样相处下来,你好像是把我当成填补空缺的替身,我再怎样都不会变成关老爷的,身为你朋友,我不希望你再这样折腾自己。我也不想这样,这种事其实随便谁都行,你说过我滥好人,可能有点吧,但我想我是有底限的。你也有你的事业跟生活圈,暂时放下某人,把自己照顾好不好吗?说不定一回头你会发现没这么严重──」 「够了。」陈朝语气冷冷的打断我。 「抱歉,我说了废话。」这事他又怎么没想过,确实我说废话,但对一个自欺欺人的傢伙来说,必须有人讲。在这当下,我无法预料几分鐘之后我会有多后悔。 「说完了?」陈朝昂首,轻挑睨视我,果然是很不爽了吧。 我尷尬应了声,他瞇眼盯住我,粗重吐息,似乎欲言又止,最后不愿再面对我,起身说:「走了。」 以往他都会想办法拖我时间,挽留我,这次他拿着已经结完帐的饮料走出店,饮料整杯扔进垃圾桶,我被他那冰冷难以亲近的气势吓到,无法追上去。看他那样,再对比今天见面时他灿烂的笑容,我心中的罪恶感越来越膨胀,立刻就拨他手机,结果他关机了。 我心情乱成一团回到家,传了讯息跟关老爷说陈朝被我惹恼了,心情不好,算是报备一下。关宇钧回传知道了,几分鐘后又传来一句:「你还好吗?」 我没有回传,比起我,更该担心陈朝。我抹着脸不知所措,总之先换个衣服。上楼时我想起包里的东西,将那礼物拿出来看,这拆了是不是就不能退?我真怕他送什么太贵的东西,不过他也没理由送我东西,大概没那么夸张,于是我将礼物盒拆开来看,里面是我之前说不错的素色手帕,上面一角还绣了我名字的简写。 盒里有张卡片,上头写上几句话,陈朝的字端正漂亮,相当工整,像女孩子的字。他写道:「给奕光。我问了哥,他也不知道你生日,但上回趁你去厕所,我拿你手机查到了。这生日礼物你喜欢吗?我希望你今天很高兴,谢谢你包容我的一切,爱你的朝。」 我懊悔得想撞墙,人家是真心拿我当朋友,我还自以为够资格去当什么关老爷的替身。原来是我想错了,没有人能取代他心中的关宇钧,是我先看轻他交友的诚意了。我拿着小卡眼眶发烫,拿了钥匙衝下楼,想去找他解释清楚,好好的道歉,哪怕陈朝不会再原谅我了。 好死不死的,我机车发不动,不知道是哪里故障了。之前骑回来明明还好好的! 关宇钧拿了串车钥匙走出来跟我说:「要去找陈朝?搭我的车吧。」 我点头跟上,急急忙忙的坐上驾驶座,慌得忘了系安全带。关宇钧替我拉过安全带系上,一手握住我肩膀安慰道:「别自责。」 我看着他的眼,觉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好像总在我需要的时候就出现,莫名安心下来。但我不敢再看他,儘管他很温柔友善,我却觉得太危险。瞧瞧陈朝就是个惨例…… 、参 关宇钧带着我进公寓,他有陈朝的大门钥匙,看得出他们关係匪浅。他按了门铃才拿钥开门,门一开,就看到客厅的水晶吊灯摔在电视柜前,电视萤幕裂开,音响跟其他东西更不用说都砸烂了,玻璃桌更是碎成一片,沙发也被画烂,刀子还插在沙发椅上。 至于陈朝,他本人坐在比较完好的沙发单椅上,一旁是和沙发成组的几架,上头放着杯碟,他正悠间的喝刚冲好的热咖啡,屋里的空调还在运作。我把门带上,不可思议的看着一屋破烂,庆幸陈朝没有自残什么的,陈朝见我们来还微笑打招呼:「都来啦。要喝咖啡吗?」 看来陈朝是已经发洩过一遍才有这么温和的笑容,看得我是心惊胆颤。我走上前一步跟他说:「我是来跟你道歉的。」话没讲完,关宇钧就展臂把我拦住,不让我再过去。 陈朝搁下咖啡带着笑意问我说:「手帕还喜欢吗?」 「喜欢、谢谢。陈朝,之前说的那些话,我──」 陈朝打断我说:「你担心我?心疼我吗?」 我无奈的望着他,关宇钧这时开口了,他跟陈朝说:「陈朝,他很单纯,你不要再戏弄他了。」 「我没戏弄他。」陈朝哼笑,他跟关宇钧说:「我跟阿光交朋友,这是我跟他的事,和你没关係。我们也不是因为哥你的缘故才认识的,对吧?阿光。」 「唔……」我无言以对。 陈朝走到关宇钧面前,神色轻挑的揪住关宇钧的衬衫衣领,噙着笑咬牙说:「哥,我忍你很久,你也忍我很久吧。你说我们是永远的兄弟,ok。那我交朋友,你关心,可以,但是你这样不会管太多?我知道你累,我也累,不想再缠着你了,我和阿光走得近你也不愿意,你是不是存心逼死我?还是你也看上阿光?」 陈朝一手指着我,我皱眉觉得他又开始胡说八道,关宇钧立刻就回答他说:「我没有看上谁,我是担心你才来的。奕光也是担心你。不如让他先走,我陪你?」 听关宇钧这么讲,我心里好像被针扎了几下,刺刺疼疼的,不是滋味。然后,我意识到自己始终是个局外人,低着头盯住自己的鞋尖走神。陈朝骂了句脏话拉回我的注意力,他呛关老爷说:「你敢施捨我?你为什么,为什么老是做我痛恨的事,我为什么要那么爱你?」 陈朝把那杯咖啡也拿来摔了,而且避着关宇钧,总不忍伤他爱的人分毫。我默默退后、转身,转动门把来到屋外,背对着门墙深呼吸。屋里安静很久,我听关宇钧问陈朝到底想怎样,陈朝没应他,关宇钧说:「不如我们分开一阵子,冷静冷静。这段时间你也别找奕光,你对他不是那种感情,放过他吧。」 陈朝还是没应声,关宇钧叹息,两人静默僵持良久,关宇钧才走出来,我略带同情看他一眼,他摇头微笑好像要我安心,接着捞住我的手带我搭电梯。我想到电梯有摄影机,想抽手,可是不知道为何关宇钧施了力道又把手握得更紧,我低头问他做什么这样,他的回答却是不着边际。 「你的手好凉。」关宇钧说:「吓到了?」 电梯门一开,我用力抽手,他顺势松手,我问:「干嘛握手?」 「怕你吓得魂都飞了。」 「什么啦?」 我坐上他的车,他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吧,用了我的话回我说:「不能再那样惯着他了。有我在,恐怕他很难好起来。」 「可是他很多卖座的电影跟戏剧,都能看出他对你用情很深。其实凡事都有两面,你是他的灵感,也不必太自责。」我试图安慰他,他淡淡抿笑告诉我说:「被爱着是快乐的。但也有压力。我不能只贪图快乐而不承担其他的东西,他是我想保护的朋友,可是不管我做什都是错。之前我认为有你跟他相处,也许他能平静一些。其实是我逃避了自己的责任,你根本没有理由替我承担。」 「也不全是你想的那样,他是真心想跟我当朋友,不然也不会买那条手帕送我当生日礼物,之前他都嫌那手帕太素,可是我只夸过一回,他就记在心上。我觉得他是有心要跟我当朋友的。」 关宇钧发动车子,拿出电子烟抽了一口,长吁气,握着方向盘沉吟:「是吗?那你可能还不够瞭解他……」 「啊?不然他想怎样?我又没什么好让他费心的。」 他转头瞄我一眼,不知怎的那目光犀利得令我一阵颤慄,别开了视线相对。他往我凑过来,抽的那口烟带着淡香跟着熏染过来,我往窗外别过脸,紧张得绷紧全身,他横过一手替我拉上安全带系好。 「没事的。都是我不好,我会负责。」 我不知道他是要负责什么,回程的时候我们去麵食馆吃了些东西,他吃着小米粥,一旁是他点的猪肉馅饼,还有我的小笼包、鲜虾餛飩汤麵。我看他不管吃什么都优雅,他看我吃笑了声,对我说:「你原来不会拿筷子?」 我抓着筷子扁嘴说:「没关係吧,反正挟得起来就好啊。」我知道自己姿势不正确,可是这么多年来也改了。 「不会拿筷子的话,在日本是娶不到好老婆也嫁不了好老公的。」 「那是日本。」我嗤声,不以为然。他一直盯着我拿筷子的手,我回瞪他,故意拿汤匙吃小笼包,麵条也用筷子捲。他哈哈笑,说我像小朋友,我岔开话题问他说:「老爷你谈过恋爱吗?」 「当然有啊。」 「都跟男的?」 「不一定。」 「那你抢手吗?」 「我都被倒追。你说呢?」 「喔。」虽然是我起的话题,但我觉得他好像在炫耀,不想再问了。这下换他反问我:「你呢?」 「还好啦。」 「还好是?」他把捲饼那盘推给我,要我多吃点,然后挟走我的小笼包吃。这、真是个三心二意的人! 「输你啦,可以了吧。不过我也没追过人,我只有国小跟女孩子纯纯的恋爱过,后来毕业不了了之。」 他倒是没取笑我,又问我说:「之后都没对象?没喜欢过谁?」 我想了想回答说:「是有喜欢过几个。但是不可能啦,他们都是直男,有一个曾经差点忍不住告白,后来忍住了。再后来我发现他跟我们班的女生其实有交往,幸好我忍住没告白,不然糗大。」 「说不定你告白之后就是你的。」 我摇头反驳他说:「真那么简单就好了,又不是叫买,先出声的留一份。而且后来我发现自己大概也不适合恋爱吧,那种喜欢上一个人之后的衝动,其实只要忍过那个巔峰期也就消退、冷却了。忍过之后就没事了,不用怕出糗、被拒绝、伤心,就好像一场幻觉。」 他左手搭右手肘,右手撑颊望着我,若有似无的蹙眉,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似笑非笑的,我挑眉跟他说:「这不就跟你之前讲的很像?恋爱的衝动像肚子饿、嘴馋,不过我是忍一忍就没事了。」 「你那样不是饿过头吗?」 「那你不也是会饿过头?」 「我有自己排解的方式。」 我睁大眼说:「是噢?右手是妻,左手是妾,齐人之福?」 关宇钧笑而未答,但我猜想就是那样吧。他给我一种有洁癖的印象,不光是物理,心理上也有洁癖,所以就算曾经动摇喜欢过陈朝,但还是能对陈朝那么狠。他说:「被你喜欢上的人应该是挺幸福的。你寧可单恋都不想造成别人困扰。」 我嚥下食物笑说:「别开我玩笑。照我看喜欢上你也是挺不幸,不过我也挺好奇你如果很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你以前恋爱有很疯狂过吗?」 他稍微挑眉望着天花板想了想回答:「没有过吧。」 我去倒了杯饮料,红茶加豆浆,他还在嗑捲饼,我问他要不要也来一杯,他摆手说不必了,小米粥喝完都饱了。我坐下来就听他说:「陈朝的事就不必你费心了。我希望他能冷静一阵子,这段期间他如果不来找我,我也不会见他吧。」 我叹气,跟他说:「你们没交往,但也是分分合合很多次吧。」 「以前他也会跟一些网路认识的朋友鬼混,不要沾上药,怎么玩我也不会限制他太多。他家人都在海外,这里就只有我跟他像家人一样。我是第一回见他这么依赖除了我以外的人。本来觉得你要是能分散他一些负面心情也好,是我太自私,没替你着想,也没尽到照顾他的责任。」 「感情是强求不来的。他不想当你兄弟,你再这样想也没用,放宽心吧,关老爷。」 他淡笑,逕自去结帐,我拿了皮夹出来,他制止我说:「这回我请。下回你请。」 「可是我老是吃你的东西。」 「我乐意的,你有什么好放心上。」 后来各自回家,隔天关宇钧来上班,我教他一些设备跟药水的事,像是各种过滤设备,还有设缸初期最普遍会用到的东西,比如水质稳定剂、硝化菌之类的东西,还跟他讨论在网路弄个部落格贴些教学文章。前阵子老有些客人说我卖的金鱼怎么贵得不像样,夜市捞都没这样贵,我心想喜欢便宜就去夜市捞啊,我卖的都是我的爱耶! 然后关宇钧说要拍影片,上传影片更方便推广,我有些不安,跟他说再想想拍摄内容好了。当天就先试拍了正在主打的金鱼们,以及朋友寄售的小动物。 后来给陈朝传讯息、打电话,试过许多法子都没能联络上,关宇钧说陈朝出国了,是圈内其他朋友讲的,只有我跟关宇钧最后知道。我想陈朝大概很气我们吧,我不是想逼他,我还一直很懊悔当初伤他的心,至于他跟关老爷的感情问题,现阶段看来只怕无解,我也不敢再涉入。 关宇钧没再跟我谈陈朝的事,我也没提,每天我们都很认真工作,公休时我带他去鱼场,不过是由他开车。我们还跑去外地挑鱼,有的品系得找内行的玩家才有。我发现他是真的很喜欢水族,不仅淡水,也喜欢海水。我给他设了一缸金鱼缸,后来他在自家书房也弄了个小小的海水缸,我请我朋友接的案子。 我推荐关宇钧用a厂高级的玻璃管线和器材,让海水缸周围都是透明可见,好像砌了块海洋到家里来,里面养了些软体跟小丑鱼,这海水缸比淡水缸小,钱却烧得比较多。其实我一开始就跟他坦言我所有推荐都是私心,都是我爱的东西,他说好的东西人人爱,结果搞得好像是专为我设鱼缸似的,直问我意见。 一週了,连络不上陈朝,我开始担心。国内八卦新闻开始乱传消息,说什么知名陈姓编剧和一线女星汤某某去海外渡假,又说金奖陈编剧跟王姓男歌手在海滩激吻,可照片拍得超模糊。我却并不会生气,反而觉得他要是那么有活力玩的话就代表人没事吧? 儘管如此,我还是一天至少传一通简讯,拨个电话。每次传的内容都是差不多:「你今天过得怎样?」「有没有好好的吃饭睡觉?」「说了你别得意,其实最近还蛮想你的。快回来啊,我请吃饭。」 有次正在打字,关宇钧走来问我忙什么,我把手机萤幕给他看,我苦笑:「他不理我。传十几天了。」 关宇钧说:「他也没联络你吗?」 看来我们两个都被陈朝拋弃了,我跟他相视而笑,很是无奈。第三个星期过去了,公休那天就真的纯休息,没排工作,我打算睡到自然醒,结果手机狂响。我以为是陈朝终于肯理我了,可是来电者是关老爷。 我接通之后,还没发声,关老爷就在那头用异常平静严肃的语调说:「我有事告诉你,你方便吗?」 「现在?那我洗把脸,等下去找你。」 「嗯……快过来。」 他声调平静,可是我听着好像他在隐忍什么极大的情绪,我很忐忑,赶紧洗脸更衣匆匆赶去隔壁,他开门时把我吓一跳,我从没见过他如此憔悴,眼下是黑眼圈,好像彻夜没睡。关宇钧也没请我进门,而是忽然像崩溃一样扑倒在我身上,紧紧抱住我。 他有些抖,那是压抑过度的发抖,我心疼得回拥,轻轻拍他背关心道:「还好吗?发生什么事?鱼全跳缸了?没那么惨吧?」 这话一说他把我抱得更紧,我觉得有些疼,放轻声音哄他说:「老爷,有我在,你别怕。有话等你能讲了再讲,我都等你。好吗?」 他吸了吸鼻子仍靠着我,再来将我拉进屋里,似乎是怕被外面的人看见,我被他按在门边墙壁上,他退开来红着眼眶看我,又慢慢的把脑袋靠到我胸膛。我一直觉得关宇钧就是个优雅友善,温和又带点客气的疏离感的人,总之很有包容力、很坚强的男人,一下子看他这样我也慌了,但一方面又告诉自己更该沉稳坚强的当他暂时的支柱。 「没事,我都在。」我还在拍抚他的背,抱着他的头安抚,他抬头终于说了他要传递给我的消息,然后我也陷入当机状态。 他的嗓音乾涩沉哑,他说,陈朝在海外潜水的时候,溺死了。 *** 陈朝的死因,据说是氧中毒。听说这不是很常发生在潜水时,可一旦发生就教人措手不及。那天关宇钧跟我说完,就跟我请了假,说要去接陈朝回来。我看他冷静许多就准假,叫了车就出远门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陈朝去了哪里、徜徉在哪个海域,他的情况我都不晓得,我忽然发现纵是身为一个朋友我都是不够资格的,一直是陈朝来找我,在我身边打转,我很少主动关心他什么,顶多是认识初期查了些他过去的歷史,作品、緋闻,但对他这个人,除了他很爱关宇钧之外一无所知。 最难受的莫过于陈朝的家人和关宇钧了吧。我想我没资格伤心,于是我还在自己的店里忙碌,公休日没事情做,突然变得很难熬,我一个人骑车去海边,坐在堤岸上放空。陈朝死了,可是除了关宇钧那反应,我一点真实感也没有,甚至不太相信。 拿出手机上网查,一笔相关新闻都没有,肯定是骗人的,我、我不信。陈朝那么爱恶作剧,八成又是唬我的,可能一会儿我会接到他来电问我有没有被他吓死。 「陈朝……怎么还不回我讯息,我都等你快一个月了。」我对着虚空说话,海边有些游客,外头还有卖烤香肠的,我饿了,骑车去买酒,再买了那烤香肠吃。坐回堤防上,边吃边哭,可是没什么眼泪,只是在怪叫而已。 被侧目我也不管,又喝了酒打算颓废一天。跟陈朝认识不算太久,为什么这件事如此打击我,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涉入他的生活太多吗?说来他是很激进的傢伙,从他写过的故事都能看得出来,早几年算是他创作的巔峰期,后来可能跟关宇钧闹僵了,作品少了,今年也才一部电影跟两齣剧,而且戏剧还是跟其他编剧合作的,除此之外就剩下靡烂的生活。 关宇钧就像是陈朝的几口烟,满满的尼古丁,渗入血液里流动,积累沉痾。陈朝耗了一辈子,成就那么多美好的故事,却成就不了自己的,任凭他再好再优秀,都得不到一个人。 那不是关宇钧的错,也不是因为什么兄弟情,什么都不是,我望着天空跟海平面胡思乱想,觉得自己也挺自私的,竟还在想他有没有看过我的讯息,有没有心情放松了些。 今天很安静,一个人都没联络,没简讯没私讯没电话,酒喝光了,我走到海滩上,海浪拍上岸,脑子都是空白的,回神的时候潮水已经涨到腰了,我趁机解放了一下,一身湿淋淋的上岸,狼狈的骑市区。洗澡时还能从口袋摸出海藻,这天什么事也没做,我却觉得很累,天一黑我就睡了。 睡前脑海都是关老爷跟陈朝的事,然后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陈朝,爱慕着一个永远都不会得到的人。 梦里我写了好多剧本,让那些男男女女来詮释这世间最折磨人、最迷惑人的情爱,我变成了陈朝,明知道关宇钧就算对自己有爱护、好感,却永远不可能真正接纳自己,一颗心就成了拼不全的碎片。憧憬成了拼不完的拼图,永远掉那么几块。 萤幕上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全是我的感悟,只是我的,而关宇钧只在局外旁观。戏里戏外,我用尽手段追求关宇钧,然而他只是目光温柔看着我沉沦堕落。 「陈朝,你真的走了吗?世上真的有鬼的话,我们有无机会再见一面?」我在梦里疑惑,意识整个好像沉在深海中,周围黑暗,耳边是海流声。黑暗中好像有个人形在接近,顺着水流过来,但我忽然感到恐惧,却不清楚是害怕面对陈朝的死,还是面对他此刻的模样。 然而等我產生恐惧时已经来不及了,一张泡得浮肿溃烂、发黑见骨的脸猛地凑到眼前,我大叫不成呛进海水,彷彿有人压迫肺部,胸口窒闷疼痛。我吓醒了,紧绷的肌肉还泛着痠疼,而且觉得浑身湿透了。 恍惚间我坐起来、下床,那张床就是一个汗湿的人形,我觉得我需要换床单了,在这之前得先补充水分。没开冷气就睡觉是会流汗,尤其这种大热天,可是也太过夸张了。时间是凌晨四点半,我再也睡不着,上网给关宇钧发了讯息问候,但猜想他是没心情也没空回我吧。 开店后我把注意力移到工作上,可是很难专心,感觉自己魂不守舍的。中午关宇钧在线上回讯,他说:「我没事。你吃饭了吗?」 我笑叹,骗他说吃过了,反问他吃了没,他已读不回。这天隔壁来施工,听说第三间的屋主打算开连锁文具店,我趁着店里没客人的时候过去隔壁和工人间聊,还一起叫了便当跟饮料。 几天后关宇钧打电话说他回国了,问我去不去陈朝的告别式,我才知道陈朝老家是在南部乡下,他说他可以开车载我。告别式那天我们都西装笔挺,关宇钧开车开了广播,一路上我们没什么交谈,只是日常问候。我好几次偷瞄他,他看起来和平常一样,只是不太笑,车子开在乡间道路,意外的有些曲折,没想到陈朝老家这么偏僻。 关宇钧说,陈朝老家的人不多,但宗祠在那里,仪式也会在那里举行,只有他们家族跟几个陈朝的亲友知情,他说完看了看我,这才微笑告诉我说:「你今天穿这样很好看,陈朝一定也会很惊艳。」 我耸肩微笑,气氛缓和不少,跟着他进到老厝的院里。陈家篤信佛教,没有道教那些繁琐的仪式,也没有要烧化一堆东西,院里搭了个棚子请人煮菜办桌,关宇钧带我去跟陈朝的母亲打招呼,是个笑容温柔的女性,打扮得很素雅,一旁陈伯父则是长得非常严肃,听晚辈问候也只应了声。 陈伯母对关宇钧很好,言谈间我才知道原来关宇钧也没了父母,他一直是独自生活着。关宇钧像是招架不住陈伯母的关心,抓着我肩膀把我推出来说:「他不但是我房客也是我老闆,我们两个是邻居,平常会互相照应。伯母你不必太担心我。」 说是告别式,其实没有几个人见到陈朝最后一面,因为早在回国前就将尸体先行火化了。下午忙完又在陈家吃过晚饭,大家才陆续离开,我跟关宇钧拜别陈家人,回车上时都沉默着。关宇钧双手靠在方向盘上,好像在沉思什么,我关心道:「你还好吗?」 他平淡说了句我一时无法理解的话,他说:「还是没有。陈朝还是没出现。」 我一头雾水,他转头看着我说:「其实,我看得见。」 「啊。」我听懂了,却不知怎样接受。 「怕吗?」 我摇头,换了口气问他说:「可是他今天不是也该出现,如果你真的看得见的话?」 「我赶去的时候,他父母已经先到那里了。他们说是氧中毒,尸体烂得很严重,无法修復出能见人的模样,伯父他就说直接火化吧。所以我也没见到陈朝,刚才也根本没看到陈朝的魂魄。甚至,没见到他们祖先。」 「那他到底在哪里?」我觉得自己问出这话也是很荒唐又很marvel了。 「我问了他租设备的店家,还有知道他潜水点的人,自己跑去招魂,但也没有下文。说真的,我不知道,能试的办法我都试了。我答应过他爸妈要照顾他,结果我是害他过得这么惨的元凶,连最后这件事我都没勇气告诉他们。」 「招魂……你懂道术?」 「不瞒你说。」关宇钧神色阴鬱直视前方,他告诉我说:「我靠着跟鬼怪打交道吃饭的。这个连陈朝都不清楚,他以为我不做武打了,不混这圈子了,堕落得跑去学道术。做这个的六亲缘薄,我也不打算让他探得太深。」 我无从接话,静静聆听,但他似乎没意思再讲下去,只说他虽然是修炼,却不是常听说的那些派别,甚至有些亦正亦邪,他讲完面无表情盯着我问说:「你怕不怕我?」 老实说我依旧没真实感,对他摇头,而且我在乎的是他之前讲的:「陈朝真的没回来?那他可能去哪里了?」 关宇钧涩声回答:「不知道。陆地上走的,跟水里走的,是全然不同的下场。水里走的也麻烦,水能通往许多世界……你听过外太空,知道海又叫内太空吗?」 「听过。」 「海边的我还能接触,但也仅止于此。」他深呼吸,转换了心情,反过来安慰我说:「我会再找办法,我们活着的先顾好日子。其馀的,听天命吧。」 后来陈朝的死讯传开,在媒体闹了一阵子,关宇钧又跟我请假,说是去处理陈朝一些后续的事,还要把陈朝的遗物处理一下,寄还给陈家人。那一週我也过得特别疲惫,还发现有可疑的车与人不时在关老爷家周围晃。我猜是狗仔,果然週刊跟小报就刊载了陈朝跟关老爷的緋闻,还把歷来的緋闻对象男男女女都列出来,甚至新闻台做了个专题轮流播送。 没想到这还会蔓延到我这里来,有天来了一个陌生女客人问我陈朝是不是常来光顾,还拿了相机出来拍摄,我气得站起来制止,告诉她本店禁止拍摄,打发她之后跑去隔壁文具店买了贴纸回来贴门口。 然后我跑上楼拿了相机,走到屋里拍了支病鱼的影片,关于浮膘病和一些金鱼常见的问题,接着又拍了支介绍器材的影片上传。当然我没入镜,影片里只有鱼。店里没有多馀空间能照顾无法当成商品的鱼,牠们都没有太大的毛病,就是长不大或者浮膘出问题容易倒栽葱,我弄好影片之后又在网路贴出送鱼的讯息,希望有心人士能来领养,我会再加码送饲料。 这段日子我有点消沉,一个朋友走了,我照样能吃能睡,照常度日,可心里一直惦着陈朝。于是又会想着哪天换作是我走了,有没有人也为我伤心一场,或祝福一下。陈朝生前我没有对他特别好,现在想这些都挺虚偽,他以前骂得也没错,我就是偽善吧,但伤心却是真的。 我望着门外老爷屋前的骑楼发呆,他的车一般停在一楼,有时停骑楼那里,不晓得他现在怎样了。才刚想起他,他就在线上丢了讯息给我,问我要不要放个假散散心。 「放假没钱没事做,闷。」我回他。 他回传:「我请你。你陪我,好吗?」 我想他现在心里应该也是脆弱吧,陈朝已经走了,我要好好珍惜身边的人,但是生意也很重要。我跟他说趁着学生们放暑假前,可以休息两天,我请朋友看有没有人手来帮忙店里的生意。于是在夏季的某日,我跟老爷跑去外地散心,只有我跟他。 、肆 关宇钧说两天的时间带我在国内散心,我没问行程,全由他安排。那天他先带我去民宿放行李,接着开车到海生馆。碰巧有些学校的学生在这里校外教学,人潮颇多,我怕走散,所以分神留意关宇钧的动向。 他真的很爱盯着水里的东西放空,也会指着鱼、珊瑚跟海葵问我问题,我说下次乾脆带水族图鑑来好了。他一听露出微笑,两颗虎牙跟着见人,近来少有的灿烂笑容却像灼烫了我的视网膜,我挪开眼避开,喊了他要跟上。 前方有个环形坡道绕着一个大圆柱形的缸子,里头的鱼正在群游,我走过它回首看,关宇钧站在坡道上观察鱼群,幽蓝色的光辉笼罩着他,画面很美,我忍不住拿出相机给他侧拍一张,趁他看来之前又拍些鱼的照片。 我们走到馆外,太阳晒人,关宇钧问:「要不要吃冰淇淋?」 「这边东西很贵。」 「我请客。」 不是我付钱当然要吃了,我买了一支冰淇淋,舔得正开心,关宇钧走在一旁说:「我想尝一口好吗?」 我思考着卫生问题跟一些微妙的情绪变化,没来得及回应他,他握住我的手把冰淇淋送到嘴边咬了一口,直接截去冰峰,我惨叫:「太大口了吧!」 他笑道:「有什么关係,吃不够再去买。」 「那你怎么不乾脆再买一支啊!」我大叫,这时一群孩子像鱼群一样经过这走道。 「万一不好吃的话──」 「屁咧,冰淇淋是能难吃到哪里去。」 「别这么计较。我们去看企鹅,走。」他伸手拉住我,把我扯出人流,其实根本不会就这么走散,周围都是小个子。但他握着我的手就没松开,直到我说要拿相机换电池。 其实,我很怕他碰我的手,我怕记忆他那双手的触感跟温度,更怕变成第二个陈朝,我想他这么冷感的傢伙,只是习惯保护跟关怀弱小罢了。有时他会有些学生来访,或是习武的同好,我也曾在他家一边吃饭一边看他跟那些人切磋,他待人接物很客气友善,但里外亲疏分得很仔细。 可能是因为陈朝的缘故,加上我开的店恰恰投其所好,因此他对我特别关照,我觉得他对我态度比较特殊,但也仅此而已,这都不能让我误以为他也对我產生了好感。关宇钧其实是蛮会拿捏分寸的人,只是对同性没有太多想法和顾虑,所以没想过陈朝会喜欢上他吧。 想想陈朝,我就他妈的都吓醒、痛醒了。有时觉得关宇钧真像唐僧,大家都爱吃他的肉,可是又俊美得无法一口吃尽。 就在我默默内心戏的时候,一阵阵寒气袭来,眼前就是企鹅馆,有工作人员正在清扫牠们的家,纷纷把牠们赶下水游泳,有的还排排站在馆员的脚边等吃的,萌得我拿起相机就跟那些孩子一样奔上去黏在玻璃前面狂拍。 「不能用闪光灯!」我一面拍一面纠正用了闪光灯的人,大概是不小心太凶狠了,孩子们以我为圆心空出一块区域,但是企鹅全往我这里游,有的还上下衝刺,像在表演特技,于是小朋友们又惊叹得凑过来。 我拍照不够,开始录影,然后想起有什么被我漏掉了,回头找关宇钧的身影,他在后面较高的平台上对我挥手微笑,我也帮他拍了照,挥手回应。他对企鹅兴趣不大,我也是拍完照就在那个北极圈的馆逛了会儿就走,另一个馆的隧道里挤满了人,随便按着快门就随人流出来,最后我跟他坐在一个厅里休息,前方是大洋池,解说员正在宣传一会儿的解说时间。 「哇。」我讚叹。 「看到什么了?鯊鱼?魟鱼?石斑?」 「看到他们甩屎。」我认真道:「大鱼拉屎都状观啊。一坨坨的撒出来,厉害,厉害。」 「……浪漫杀手。」他苦笑。 我冷哼,斜睨他说:「哦,你就浪漫了?」 「也没有,只是不会特地说什么屎跟尿的。」 「不觉得很厉害吗?小鱼都不会被砸到,你看你看,又拉一坨超大的,即溶分解!大洋池拉屎秀,哈哈哈。」 「好啦。」他笑出声,我也跟着笑起来,一旁听见的孩子也开始讨论起大鱼们的屎弹攻击,气氛完全被我带歪了。 我们在海生馆消磨一天,然后回民宿吃饭,吃完他开车载我去热闹的大街走走,那条街有许多店家,吃喝玩乐都有,也有夜店,可是酒都很贵,而且不优待男性。我们买了烤山猪肉片吃,喝着水果冰砂,一条街来回走,然后回民宿洗澡休息。我洗澡完坐在床的一侧地毯上,对着落地窗外的夜空发呆,星星越看越大颗,真的是星大如斗。我听关宇钧洗澡完出来的声音,一手往后招:「喂,快来看,好大的星星!快关灯看星星。」 他关了灯,静静走来坐在我一旁,我觉得整个人像是要被吸到夜空里,有点莫名慌乱,于是又抓住他肩膀求助道:「帮我找眼镜,我的眼镜不见了。」 我两手在地毯跟床铺上摸索,產生一种我丢失眼镜的错觉,他捉住我前臂把我拉近,捏着我镜架说:「眼镜一直都戴着,你傻瓜。」 关宇钧温柔笑斥,气息轻拂我面颊,我洩了力气坐回原位,靠着床尷尬笑了几声:「真白痴。你不要跟别人讲。」 他没应声,但黑暗里我觉得他在微笑。安静了很久,他问:「在想什么?」 「不知道陈朝怎样了。是不是在等我们去找他。我们要不要去拜海神什么的?」 「去求过了。都说没音讯。不过,骨灰确定是他的。」 关宇钧一手搭在我肩膀,揉了揉肩头安慰道:「别再想了。你不知道人的念头既能给人救赎,也会形成束缚?运气好能把他盼回来,但也是他家人的事,万一这些念头招来不好的东西,很容易被趁虚而入。」 我听他说得严重,皱眉嘀咕:「好啦,你不要吓唬我。说得这么可怕。」 「人的情绪会传染,气氛会传染,其实心病也是。我不是要吓你,是希望你能放下。他有他的造化,如果冥冥中註定,也是无法强求。以前我也总看不透……每走一个人、失去一些什么,人才会从中领悟、堪破。」 我想起关宇钧的事,可能是想起过去亲族缘薄又失去双亲的事,一时感慨吧。他想起了什么,问我说:「你老家在哪里?抽个空回家看看爸妈也好。」 「我也想。」我笑了下,跟他坦承:「但是早几年我爸妈也走了。车祸走的,还好没有痛苦太久,也没有太惨的外伤,我开店就是因为他们……今年初才去看过他们,在灵骨塔。」 他没有说一般我以为会听到的回应,像是抱歉或安慰的话,而是平和的看着我说:「生死都是自然要经歷的过程,躯壳就像交通工具,乘载的东西有限,完成了一段旅程就该下一个境遇了。」 「陈朝也是?」 他点头,我想他也是试着走出丧失亲友的悲伤,当初觉得他好脆弱,现在又感到他的坚韧可靠,算是比我成熟许多了。 于是我不自觉跟关宇钧说了一堆自己的事情,然后我们聊起童年记忆,喜欢的卡通、流行过的游戏、打工过的地方,念书时的顽皮事跡,他跟我说了些鬼故事,我听着害怕,怒道晚安,这才各自就寝。 睡着后我看到我床边有东西,我几乎确定这是个梦,梦里场景跟民宿房间一致,只是房里多了东西,很诡异。睡前关宇钧已经把遮光窗帘拉上,就算从隙缝渗入散射光线也很微弱,但我感觉到那东西缓慢的膨胀,胀成一个人形,接着祂飘了起来,飘到我上空再慢慢降下。 彷彿要与我重叠一般,我相当紧张害怕,可是完全不能动弹,那东西黑呼呼的逼近,我看见祂的双眼眼皮被粗糙的缝起来,但我也发不出声,祂说:「因为不缝起来,眼珠会被鱼吃掉。被别的东西吸走。你不是在想我?所以我来了。」 祂的话语触动了我最直接的思念,几乎要哭吼出来那个人的名字,不管对方变得怎样我都想再见上一面,我听到自己发出难听的喊叫,同时用力伸出双臂想把祂留住。 「陈朝!别走!」我哭了出来,自梦中惊坐起,抱的却是关宇钧的腰。他人就站在我床边,靠落地窗的那侧,一手拿着电子烟,在他旁边虚空中有团淡白色的烟气,烟雾中困着淡青色的光,那感觉好像烟雾形成网将某个东西捕捉住。眼见雾里的青光要突破,关宇钧往它又喷了口烟,再拿出一个细小的玻璃管状物,一开盖就自动将那道烟吸入。 我呆愣的看着这一切发生,不过几秒的时间,关宇钧跟我说:「刚才你被鬼压床了。不晓得哪里沾来的污秽,睡前明明没有……我看换床睡好了,你睡我那张床。」 我跳起来抓住他的手说:「是陈朝啦!陈朝!陈朝、把它放出来……」 关宇钧俐落收起东西,禁不住我乱抓乱扯,一把将我按倒在床上说:「不是陈朝,只是一般的污秽。你冷静点。」 「真的?你没搞错?」 「要我再放出来让你检查?」关宇钧偏头看我,我问:「你那个烟……」 「这只是抓鬼的工具之一,方便而已。里面改过,跟一般的不太一样。天快亮了,你再睡一下吧。」关宇钧问我睡哪张床,我说都一样,他坐在床边说:「你睡。我睡不着,在这边看着你,没事的。其他都等的天亮再说好了。」 他安抚我之后坐到角落小沙发上,我凝视他,他抽着烟望着我,静静看着,不说话也不带什么情绪,眸光却像遍洒月辉的海面,教人沉溺。我心思浮动,闭起眼转身背对,悄悄萌芽的情愫好像打翻了水,表面是擦乾净了,但其实很多都渗透到深处。 我对他是有好感的,无法拒绝他提出的邀约,也无法闪避或退后,只能停在原地不动。但我想这都是一时的,这不是我第一次单恋,忍忍就过了,等我们越来越熟稔,那份怦然悸动都会淡去,搞不好还会幻灭。 何况我没办法忘了陈朝,光是喜欢上关宇钧都有一种我在掠夺的罪恶感,好像很对不起陈朝。明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脑海都是那天和陈朝看电影的时候,他一时说的玩笑话。他说,我们两个乾脆在一起,就让关宇钧一个人孤单吧。 但我知道陈朝捨不得关宇钧的,他怎么捨得。 天亮了,我在赖床,听见关宇钧去浴室盥洗的声音,我揉眼翻身,突然有人拿枕头把我的脸蒙住,压得死死的,我双手胡乱挥舞却抓不到任何东西,要是有人恶作剧的话我一定能顺着枕头揪住对方的手,可是竟然什么都摸不到,也无法把枕头拿开。 我喘不过气,眼睛甚至被压得发疼,也侧不过脸,就在开始晕眩时,枕头被揭开,我猛的吸气、咳嗽,关宇钧用一种纳闷狐疑的眼光打量我,然后他的电子烟又出动了。 「还好吗?」 我莫名一阵反胃,推开他跑去厕所对着马桶吐,吐出来的都是前一晚吃的食物,再照镜子都觉得脸色超难看,还盗冷汗。他走来捉住我手腕,好像在做探脉搏的动作,又探我额温看发烧没有,然后他说:「吃得下东西吗?民宿有中式跟西式的早餐,多少喝点粥。吃过我们就回去吧,你这样不太方便在外面走动了。」 我抓住他的手问:「我怎么了?」 「还不清楚,可是有我在的地方竟然还会有邪祟对你出手……不得不怀疑你身上出了问题。」关宇钧看着我蹙眉苦笑,拍拍我肩膀说:「我不会让你出事的。等下一回去先带你去个地方,要调查一下。」 我们吃了早餐就啟程返家,关宇钧说要带我去的地方不是什么大宫庙,而是市区一间大型的宗教百货卖场。主要是佛道教的用品,也有其他宗教的专区,商品陈列得很清楚,关宇钧说他的电子烟也是跟这儿的老闆订的,那是凭私人交情才有的订製品。 卖场有两、三个工在铺货、搬东西,关宇钧问了柜檯一个员工说:「辉哥在吗?」 那谐音让我想起了火锅,刚才途中也有在休息站吐了一遍,肚子都饿了。工读生指着里面说大概在仓库指挥员工点货,我就跟着关老爷过去找人。卖场佔地宽敞,里面有一区是办公室,再过去就是仓库,厕所是在前头。 办公室的百叶窗没拉,能看到里面很普通,有个神坛供着一尊观音,关宇钧走到仓库外头喊辉哥,里面有人用浑厚的嗓门应了声,走出来一个高大挺拔的中年男子,唇上留着浓浓的鬍鬚,鬓角也修得很有型,瀏海往后翻捲梳高,抹了点发蜡定型过的样子,穿着有白鸟印花的衬衫和芥末色的长裤,感觉很爱打扮。 由于辉哥的身材高挑,肌肉和骨架都不输模特儿,所以反倒不觉得那身打扮很突兀怪异,只觉得眼前一亮,自己闯进了异次元。 「是小钧啊。干嘛?来买新的烟弹?最近做了一批新的型号,保证不漏油,而且棉芯都在莲座前泡了咒水加持过再烘乾,吸收阴气能力超强。咦,这你朋友?那个叫陈朝的小弟?」辉哥逕自推销,瞄了我一眼,也不等我们回话就说:「你最近要当心,出入留神啊。好像不太妙。」 「他不是陈朝。他是刘奕光。陈朝已经走了。」关宇钧很平静的说出陈朝的事。 辉哥的反应不大,一脸恍然大悟跟我们说:「怪不得新闻台有做他的专题,别台也跟着做,还重播好几天咧。我还想说怎么一直播,但是我都用听的,从来没仔细看陈小弟的样子,认错了不好意思啊。」 我笑着表示不介意,关宇钧代为解释,辉哥他是个大脸盲,认人都是靠气。这似乎不容易对我这种外行的说明,关宇钧也就几语带过。辉哥招乎我们进办公室说:「打个招呼吧。」 关宇钧对着观音像合掌,我也照做,就像辉哥说的是打招呼吧。接着他请我们坐沙发,他自己坐着旋转的办公椅看着我们问:「这次是为了刘小弟的事?」 关宇钧点头,他说:「我想请辉哥帮他看看出了什么问题。」接着将前一晚发生的事都交代过一遍,我觉得这过程很像是看诊求医,而辉哥是灵异科的医生。 辉哥听完看向我,亲切微笑,我有些茫然望着辉哥的笑顏,他说:「陈朝走了,你不要太难过。他有他的命数,就算是我也无法改变什么。把他放下,好好过日子吧。不然的话,也只能请你求多福了。一会儿我替你收惊,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就去看医生,等下就叫小钧带你去,知道吗?」 我点点头,还以为辉哥要说什么更有爆点的事,比如我卡阴、中邪、时运不济什么的,都没有,他去弄了米来帮我收惊,也不收钱,关宇钧坚持要包个红包给辉哥,辉哥叫他在红包里放个一元就好。结束后,辉哥说我去外面逛一下,他有话跟关宇钧讲,我就在卖场间晃。 他们没聊几分鐘就出来,我瞄到辉哥拍了拍老爷的肩膀,老爷点头苦笑,我看他们聊得差不多了就走回去,听见辉哥说节哀顺便,大概是为了陈朝的事在开解老爷吧。关宇钧迎向我,脸上是淡柔的笑意,他说:「先带你去诊所掛号吧。」 趁着私人医院还在营业,我们去掛号看诊,我得了感冒,还感染了肠胃,一回家我就有点闹肚子,赶紧吃过药,回了关宇钧的讯息道晚安。 其实我不太明白辉哥说那些话是什么用意,他要我放下陈朝,我不认为我对陈朝有那么深刻的情感,只是他的离开太突然才打击了我。睡前我瞄到床头的书,打开灯拿来翻阅,是陈朝的书,书里是他对生活、创作的一些感悟,字里行间都流露着对某人的思慕,有情有怨,很温柔、温暖,也活泼淘气,彷彿陈朝那些表情和风采都歷歷在目。 陈朝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就算我对他没有什么情愫或曖昧,也都会被他吸引。但这不表示我撞鬼卡阴就是因为放不下陈朝吧? 辉哥的话太模糊了,难以琢磨深意,关宇钧也没讲什么,可能只是表面上的意思吧,要我好好生活。所以我不再多想,放下书睡觉。可能是因为感冒的症状一个个浮现,我睡得不太好,半夜懒得戴眼镜,摇摇晃晃跑厕所拉肚子,然后拿了放床边的保特瓶补充一点水份,躺着继续睡。 我梦到有人跟我说:「阿光,你有没有可能喜欢我?比起姓关的,我们在一起不是更快乐?我们在一起吧。」 「你不是那么爱他吗?哪有这么容易说变就变……」 「因为我遇到你啊。我们才是适合的一对。你是我的。」 我的。我的。是我的。我听见那声音岔开,好像有两个人、不,三个人同时出声,我喘不过气来,却挣扎得并不积极,因为想到陈朝说不定很寂寞,要我去陪他,虽然恐惧,但一想到我走了也不会怎样,就觉得去陪陈朝也好。 那痛苦逐渐吞没我的意识,我好像要陷进流沙里一样,可是有人将我拽出来,我惊醒。一团白烟往落地窗的方向飘出去,穿过窗帘隙缝,这时房间落地窗被敲响,能看到外头有个背光的人影。我发怵,抽了一口气,外头的人出声喊:「我是房东。」 是关宇钧?我半信半疑去拉开窗帘,果然是他,穿着居家宽松的米白色上衣和五分裤,套着双球鞋站在阳台上,一手拿着电子烟,有个按键闪烁橙光。 开窗门时我慢慢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一阵毛骨悚然瞪着他问:「我又、撞鬼了?」 他点头说:「一隻五个头的妖魅。你家地基主吓得跑来叫我。」 地基主!原来真的有,看来搬家、开店时的鸡腿便当都没有白费,由衷感激祂们。关宇钧说完两手小心翼翼端着我的脸侧和下巴,我稍微偏头,这才感到丝丝凉意和疼痛。但是当下我没想太多,而是先问他说:「你该不会是爬阳台爬过来吧?我看两户之间阳台的距离不算短,而且……」 他没回我这问题,只说了句抱歉,私闯民宅了,接着喃喃自语:「幸好伤得不重,要消毒擦药了。你有医药箱吗?」 「有。我脖子痛,好痛。」我走回房间拿医药箱,顺便把灯都打亮。结果我在镜子里瞥见自己脖子一圈都是黑的,那是一堆黑色头发缠住颈部,怪不得我又痒又刺痛。他跟我借了刀片慢慢将头发割开,然后仔细倒着食盐水消毒。 只是伤及皮肉,比刀片画得还浅,就是擦破皮的程度,但我还是很惊恐,他给我消毒上药的时候我都很想哭,但是碍于面子而强忍住。我双手抓膝盖忍耐,问他说:「如果你没救我,我是不是会被割头啊?为什么凭空生出什么妖魅的,明明以前也……」 我这话无疾而终,其实以前我也挺常撞鬼什么的,爸妈还带我去庙里求护身符,当兵那时期尤其担心我。不过我逐渐习惯了,而且都是过客而已,不是太害怕。但这次不同,彷彿次次都要我的命,充满恶意,我怎么能不怕? 关宇钧的动作很轻,但我还是痛,他说:「这是一时的。我会保护你。」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我什么都没做啊。难道……」难道只是因为我喜欢关老爷,连单恋都不行吗?可我又怀疑这不是陈朝的影响,虽然认识不久,但我不认为陈朝会那样害我。 关宇钧拿棉花棒给我上药,他说:「疑心生暗鬼。类似这情形吧。人心既有光明也有黑暗,是无常的。本来会变成怎样、有什么想法也都不奇怪,但有时受了刺激就太执着、偏了,失衡了。不是说心里生病就一定会遇到这种事,只是你的体质似乎容易招来其他空间的东西。」 「我的体质?什么体质啊?」我不太爽,虽然不是针对他,语气却有点衝。 关宇钧并不以为意,依旧温和回答:「营养过剩吧。」 「开什么玩笑。我上吐下泻哪来营养。」 「你知道吗?神是怎么生成的?」他忽然丢出一个没头没尾的问句。「人的信念是很重要的力量,能支撑他人存在,甚至出现神。不过,鬼也一样。人的心,对鬼来说同样营养。」 我沉默,跟他说:「我爸妈走的时候……一些亲戚都在背后说是我剋死的。」 「那是他们乱说的。」 「不是吗?可是你之前说疑心生暗鬼,又说我容易招来那种东西,我说不定就是这样害死他们、说不定陈朝──」 「刘奕光!」关宇钧忽然在我面前击掌,一个响声把我混乱的思绪斩离,我错愕望着他,他淡定如常的告诉我说:「你剋不死任何人,不然你也养不活这一屋的活体。你没有命硬到这种地步,不要被别人的言语支配了。你父母离开是意外。 这事也跟陈朝无关,如果他在,我或辉哥一定能察觉出来,况且他不是在陆地走的,就算是想上岸也很困难……只能请託辉哥他们烧化一些东西,把祝祷的东西渡到海里,希望陈朝收得到。 至于你的体质,是我失言了。有些生物向阳,有些则相反,对祂们来说,你是光,有的仰望憧憬,有的则会想掠夺,那都不是你能决定的。祂们有祂们自身的个性、自己的道,碰巧你这阵子低潮,就被盯上了。」 我好像听懂他的比喻,但仍不安,他拿纱布绕我的脖子,我咀嚼他的解释,疑惑道:「可是这次不太一样,真的,不光是充满恶意,而且说出现就出现。」 「可能是被洞悉了你的弱点吧。所以辉哥才说你不要再想陈朝的事了。我也不希望你再想着他,我,不希望你被他带走。」 我不解:「你不是说不关他的事?」 「的确无关。但是你心里想着他,就不能说这事情无关。该不会你喜欢他?」 他的问题一丢出来,我才发现他替我包扎好之后,我们的距离近到相当曖昧,我回答没这回事,伤口痛得我咋舌,忍不住想摸脖子。他抓住我不安份的手,低声提醒:「别碰伤口了。」 我收手,沉默的盯着他的手,他忽然认真问我:「你相信陈朝吗?」 「什么?」 「你相信陈朝不会伤害你,是吗?」 我抬头和他四目相接,难得看他有点紧张的微微蹙眉,原以为他那么无情,人死就不再惦记了,提也不提,其实他对陈朝是很有感情的,只不过已经无关情爱,而是兄弟之情。 「一开始动摇过。不过我认识的陈朝不会做这种事,虽然他喜欢开玩笑,但从来不会这样伤害别人。」陈朝是个讨喜的男人,也是个才子,虽然有不少緋闻,却从没听过谁说他不好的。他甚至跟我自爆过哪个明星跟他传曖昧,他不介意,觉得也算是提携后辈,根本就大方过头了。 我回忆道:「虽然他有点王子病,任性的时候很任性,砸东西也没在手软,但他每次伤害的总是自己。我自己除了同好之外也没其他圈子的朋友,跟他当朋友其实很好,他对每个人都很好,很护短。我知道这不是他搞的鬼,就算是,我也不怪他……我,真想再见他一面,跟他说些话。为什么连一句再见都没办法、好好讲了……」 关宇钧拿了面纸擦我脸,我才发觉自己哭出来。关宇钧把我抱住,拍拍我的背安慰我说,陈朝能在走之前认识我,其实也是蛮好的事。我哭得累了,床上枕头还有我的血,我也不敢再睡那里,关宇钧就陪我睡外面沙发。我其实很不好意思,但他说他必须看着我,还说他其实不是很需要睡眠的那种人。 又是一个折腾彼此的夜晚,我不禁会想像以前关宇钧是否也这么温柔的照顾陈朝,而我偷了这份温柔与关怀。 「老爷……」 「嗯。睡吧。」 「我会赶紧振作。」 「很好。」 「然后你就不用再对我那么好了。」我闭着眼喃念,口齿不清,不知道他听到没有。他没应我话,我也不打算看他什么反应。只是觉得,如果他只是对我稍微特别一点,倒不如不要,因为他无心,却会害我越陷越深。 我打算在这里定下来,开店也不是说搬就搬,我还负债状态,没办法再搬迁。关于感情,暂时还是那个忍过就算了的模式吧。只是希望这次不要拖得太久,要不然对我来说也是很煎熬。 「为什么?」他隔了很久才问,我都快睡了,敷衍似的回他说:「因为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想想陈朝……他……」好像不能再说了,我不说了,真睏。 、伍 「老闆,今天怎么那么帅,绑个领巾做造型哦。」常来店里的青少年带了朋友来逛水族店,跟我抬槓。我无奈乾笑,配合的摊手问:「这样才不会被你们比下去啊。帅吧。」 虽然他们几个是孩子,不过跟我聊天都像兄弟,带头的少年打过招呼就领着朋友进去看鱼,最近替一个朋友养了龙鱼,在店里代售。同行的还有两个女孩,她们向我点点头,怯生生的走到我旁边看小型鱼,我正在餵解冻的丰年虾,一群小鱼全都围过来抢食。 把杯里的饲料倒完一轮,就听刚才那两个小妹妹发出一连串的惊叹:「天啊,好可爱,怎么那么呆!」 「好小的河豚哦。」 「眼睛蓝蓝的,旁边那隻在叶子上睡觉吗?」 「真的,好想养!」 我默默走回柜檯,暗自得意,吸引女孩子们目光的是巧克力娃娃,超迷你的淡水小河豚,大约只长到二、三公分,互动性又高,能不可爱嘛!连老闆我都觉得激萌啊!特别是那个勾着尾巴小心翼翼移动的泳姿,彷彿是个小逗点,要是我会画画我就把这激萌的逗点画出来啦。买啦买啦,小妹妹,巧克力娃娃激萌,好河豚不买吗? 「老闆,我要一两的虾子跟十颗角螺。」一个客人进门就跟我点菜式的交易,我点头去替客人捞虾跟螺,迅速完成一笔生意。楼上关宇钧刚把鱼室的鱼都餵完、换过水什么的,他一下来就把少女们的注意力都吸走了。 「喂你看,那个店员超帅。」 「真的、好像明星哦。比老闆还帅。」 我觉得……你们可以不要讨论得那么大声,还是看你们的小河豚吧。虽然我认同你们对老爷的欣赏,但最后那句可以删掉、删掉! 关宇钧走来关心似的看了我一眼,视线往下盯住脖子问:「还好吗?」 「不好。我,胸闷!」我忍不住迁怒,虽然我是同性恋,但听见小女孩说我没有员工帅还是很打击。至少不丑吧?对吧? 「胸闷?」 「对啦胸闷啦。噯我好不好看?」我瞥着走到店内深处的少女们,脱口问了这么一句,转眼就看见关宇钧正仔细、专注的看着我,我的胸闷成了心悸,他还不放过我似的开口道:「有谁说你不好看的,一定是没眼光。都能当模特儿了。」 明知道是场面话,但这种话出自老爷口中,我的虚荣心一整个膨胀再膨胀,好像我也变成了河豚。如果我是河豚大概会胀破肚皮吧,无知少女们对我的评论已经是风吹走的沙子了,bye! 可是同时我必须提醒自己,老爷连陈朝那样好的男人都看不上了,排队领号码牌怎样轮都轮不到我吧,可能对方根本也不是同性恋。而且,我不清楚老爷到底晓不晓得我喜欢男人,一时之间我的思绪都打结了,乾脆放弃理清,转而想着工作的事。 工作的事…… 「老闆,我去寄宅配了。想吃哪家的便当跟饮料?」关宇钧把刚才捞好的鱼打完氧气、放冰块在保丽龙盒内封装完成,准备寄鱼给客人。他穿着一件深紫色polo衫凑过来柜檯问我,我不小心盯着他出神了,赶紧看向电脑萤幕装忙:「都可以,不然就叉烧饭?还是你有什么想吃的就买那样吧。」 「那就叉烧饭吧。」他笑着出门,用他的车送货。我至今觉得很神奇,遇见他总有种赚到了的感觉,租金便宜又多一个好用还自备车的员工,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理由对我那么好,但还是都接受了。可能我脸皮厚…… 我起身走到巧克力娃娃那缸,缸里没别的鱼,因为牠们这几隻小恶魔会偷咬别人的鱼鰭,其实已经养牠们半个月了,算是认得我是给牠们吃的人,所以有两隻特别聪明的会跑来前面刷缸。 「呵呵,这么高兴,该减肥啦你们。」我对牠们随口乱说,拿手指逗牠们玩。刚才来的孩子们说要买金鱼,买给老爸的,女孩子们挑了隻小河豚回去,我送了盆水草给他们。 那买鱼的小妹妹看着我捞盆草的缸上写的字,将水草名字错念成「青菜」,我汗顏指正:「是青叶。」 什么青菜,我晕。亏我听她说有灯,才想挑个晒了灯会特别漂亮的草给她们。店里客人一走,我也跟着来到外头骑楼,今天的天气不错,没那么晒,还有点凉爽。之前陈朝出国时,关宇钧把白头翁带回来养,我跟他屋前都有树,有时他会把白头翁的笼子掛在树荫下,其他鸟也会跑来,不知道在跟白头翁聊什么。 之前我问关宇钧说何不将鸟放了,关宇钧说那隻白头翁已经老了,陈朝从小养的,是手养鸟,不太怕人。不过我们都不在的时候,就带给我一个开宠物旅馆的大哥照顾,有付钱的。 「你想不想念以前的主人?」我问白头翁,牠也只是站在栖木上歪着脑袋瞅我。 「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到最后。如果你有天见到他,帮我跟他说……」说什么呢,我又在发什么疯对一隻老鸟讲话啊。我低头一笑,还是不说了,近来太错乱,还是先听辉哥的话把日子过好最重要。 也不能再那么依赖关宇钧了,得跟他保持适度距离。我真怕自己一脆弱就在他面前露了馅,怕不小心看着他的目光都猥琐了,谁让他一身匀称的肌肉是我偏好的类型,啊啊,真的不能再想了。我逃回店内吹冷气,打开最广为人使用的同志交友论坛,开啟之前申请的帐号逛了起来。 没想怎样,就只是想转移一下注意力罢了。一登入就发现我居然有几十封未读讯息,没想到我如此抢手?结果一打开都是广告啦、诈骗啦,卖情趣用品的,靠。但是,对我这样一个单身汉来说好像是可以买个玩具试试?不要好了,冷冰冰的没感情啊,我喜欢有温度有肉体感的…… 虽说如此,我还是胡乱点了一个广告进去看,没想到有弹跳视窗,跳出来的广告几乎要全萤幕了,吓我一跳的是它还附带声音,是男性曖昧的喘气声。而且更该死的是自动门开了,关宇钧恰好拎着便当饮料回店内,我手忙脚乱把广告视窗点叉,他一脸不解盯着我。 「什么声音?」 从耳朵跟脸的热度,我知道自己大概脸都红了,我说:「收到垃圾信,不小心点到广告,弹出色情的视窗。」 他挑眉没有多问,走近柜檯跟我说:「你伤口我看一下怎样了。」 我拉下领巾给他看,他瞇起眼皱眉,很严肃的表情说:「渗血了。」 「真假?」我讶异,皮肉伤还那么难应付啊。他把食物放下,拉着我到店里说要重换药跟包扎,我说我对着镜子自己可以,请他去前面看店,他不放心的多看我一眼才去前面。我拿了医药箱重新来过,其实也没多严重,可能流汗还是怎样才让绷出来的血渗出来,乍看真像是在脖子贴了女性卫生用品……唉。想起这个,不晓得黏块护垫会不会比较能吸血,这样就不会渗出来啦? 我想关宇钧大概会说我异想天开,他对我一些幼稚低能的发言其实很包容,不过有时也会开我玩笑损损我,像是指着他家那隻白胖的兰寿喊我名字。 「糟!」我想到刚才好像没把交友论坛的网页关了?我赶紧出去看,老爷正捧着便当看萤幕,然后问我说:「这个是?」 他知道陈朝爱玩,却不知道陈朝也上这个站?那看来他不是我们圈的,幸亦是不幸,我骗他说那也是点了广告弹出来的,他狐疑瞇眼,疑惑嘀咕:「是点了什么广告,弹这么多东西。」 「就是说啊。这年头的色情邮件真猛。」我胡乱附和,拿了饮料喝,坐在一旁比他矮一点的椅子上。他放下便当往我伸手,我知道他是想看我伤口包扎得怎样,可是手指撩拨我耳鬓的头发,实在又痒又曖昧,不由得逼我拱起肩膀躲他,他说:「头发又变长了。」 我茫然看他一眼,他看回萤幕逛起网页,又开口说:「在你的情形稳定以前,过来跟我一起睡吧。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明天我会过来借你厨房开伙,你搬来至今还没用过几次厨房对吗?」 「呃、对。煮泡麵也是直接用饮水机的热水。」我回想了下。 「一间屋子不开伙就好像没人住,容易被污秽潜入。」 「居然是这样?」我又长见识了。真他叉的不煮饭也出事啊? 「明天想吃什么?」 「蛋包饭!咖哩蛋包饭!要有菇。」 他明显的勾起嘴角笑了,还笑得特别欠揍:「好,没问题。」 「你笑屁?」 不行「你刚才点餐的样子很可爱,好像小朋友。」 我臭脸呛他:「我是帅好嘛。刚才有两个女孩子说我比员工帅,比你帅。」 「哦,这样啊。」他还在笑,不以为意的敷衍我。我怎么又有种挫败感了。我低头吃便当,然后想起他稍早的提议,猛的抬头扯痛了伤口:「呃、嘶……你是叫我睡你家?吭啊?」 「是啊。还是你认床?不然我过来陪你睡也是可以。万一像前一晚再慢一步的话,也许你头要被割下来也不一定。」 割头!我想像一下自己尸首分离瘫在床上的死相,背脊一凉,也不敢再有异议。当晚关店,我说乾脆连洗澡都让他在门外守着算了,开玩笑的话却被他认同为有必要的保护措施,结果我带着换洗衣物去了老爷家。 他住三楼,但是格局跟我家是差不多的,浴室除了一个按摩浴缸之外还有个淋浴间,是透明圆形罩着的玻璃。我走进浴室,他说:「乾脆一起洗。」 「不行!」我即刻拒绝,半开玩笑说:「我怕你看了爱上我,又自卑,哈哈。」说完逃进浴室。我吐了口气开始脱衣服,一面观察环境,心想这是老爷用的洗发精、老爷原来不用沐浴乳是用肥皂啊,那这块肥皂不就跟他有过肌肤之亲,我不就间接也跟他── 我是有多欲求不满、饿了多久啊,真变态。我摇头叹气,赶紧洗头洗澡,洗洗睡啦!洗完澡就轮到老爷洗澡,我坐在他床尾的椅子看电视,一打开电视就是动物频道,本集是介绍各种惊奇的动物交配场面,像是大象什么的……哇靠,连你们都这样对我,我缩起双腿抱膝而坐,侧对着电视散发怨气。 浴室里那个是看得到吃不到、也没胆进攻,而且现在动不动就妖魔鬼怪缠上来的情况,我也不可能靠两手自给自足,难道只有向外发展,约个对象? 我这种矛盾跟揪结只怕比不上当初陈朝的千万分之一吧。 手握遥控器转台,某电影台正在播一齣很早期的电影,是陈朝的成名作之一。那是齣有点灵异题材的爱情喜剧,詼谐欢乐,又温馨又甜蜜,我以前看过,有时转到还会忍不住再看完。我一般都是留意导演是谁,后来才知道是陈朝写的剧本,感觉得出他或许是那时爱上了关宇钧,正在曖昧期之类的,很多让人跟着会心一笑的片段。 关宇钧洗澡完走过来,看了眼电视说:「有时真妒嫉陈朝。」 我回头看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他微笑说:「我们先认识的对吧?但是你成天都在掛念陈朝,我虽然跟陈朝关係很好,但也忍不住有点吃醋。」 「吃什么醋。」我好笑。「你是会吃朋友醋的人?」 他跟着笑说:「不是。所以才说的。」他说着用手背轻碰我脸颊,意味不明的碰触让我愣住,然后又逕自走到床边说喊我。 我坐到他床上,心里实在彆扭跟害羞,心脏狂跳得有点泛疼,他则是大方的关了大灯留夜灯,很自然的躺下看向我道晚安。我也回他一句晚安,却是心中有鬼,僵硬的躺下来。我望着上方天花板开始细数店里金鱼的品系跟岁数,藉此忘却身旁睡着我喜欢的人。 「还痛吗?痛得睡不着?」老爷冷不防冒出一句话,挪近我身旁说:「要不要吃颗止痛药?」 「不要、没事啦。你别管我,我在数金鱼,睡觉。」我转身背对他。 「数金鱼?」他话语带着笑意,也没再跟我搭话。我感觉他在身后的呼吸是平稳的,听着他规律的呼吸声,我也安心许多,逐渐睡着。这一晚睡得很好,连做过什么梦都没印象,我终于获得了平静和休息,一早就谢过他,他说多睡几晚吧,之后再带我去找辉哥看看,我就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我该提防的心魔太多了,不仅是自己招惹来的污秽,还有我对他尚未断清的念头。就这样又熬过了两个晚上,我自认没事了,坚持不再过去找他,他好像无奈又不太高兴,却也拿我没輒。其实我心里对妖魔鬼怪想杀我还是有阴影,可是再这么依赖他,我肯定会把持不住吧。 那日恰好是公休,跟他讲完之后我就在交友论坛约了一个伴去喝酒,其实不是想约炮还是怎样,单纯是觉得多了同圈子的朋友也好,有人能聊聊,而且我觉得独酌太闷太寂寞了。为了省去酒驾的疑虑,我找了步行十多分鐘就能到的酒吧,对方也说交通没问题。 一入夜我就洗好澡打扮一下,出门去了。脖子上的伤口淡了很多,我买了防晒遮瑕膏盖住伤痕,检视完仪容就出门喝酒。 我先抵达酒吧,店员带领我去楼上禁烟区,也有个吧台。我坐下点了杯酒和轻食,就看到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上楼,猛一看对方的身材背影都有点像关宇钧,只是打扮风格不同,我暗自苦笑,看来老爷的形象都烙在我脑海了,实在棘手。 那人果然是跟我约的网友,叫青豆。青豆说话很风趣,是个医生,这年头当医生也是辛苦,不过他跟我说了不少学医、实习和职业的趣事,我自己的倒是没什么可说,不过他一听我的工作也能聊,是蛮健谈的人。 青豆笑起来很阳光爽朗,可惜没有虎牙。他说他喜欢聊内在或兴趣,不是很爱一下子就抱着滚床,我点头认同,但我碍于面子没告诉他我连滚过的经验都没有。男人嘛,再怎样还是想稍微装逼一下,至少他不问我也不想自爆。 青豆摸了摸我的脸,往我耳边轻吻,我有点不好意思,却还不至于害臊,他问:「你做过吗?感觉好像很青涩,不过也有可能不是,我遇过看起来很单纯,其实阅人无数的。」 「老实讲我、没有经验。」果然他还是会问嘛! 青豆说想去我家参观,如果我愿意,他也想跟我做,我说我不确定,他很温柔哄我说:「不勉强。我也可以帮你打出来,服务你也没关係。我很喜欢你。」 「真直白。」我哈哈笑,试图用笑化解内心尷尬跟慌张。喝完酒,我跟他散步回水族店。我开门开灯让他进屋,他搂住我要亲我嘴巴,我稍微侧开脸,他笑我害羞,我有点不知所措,被他的抚摸和拥抱挑起生理欲望,实在很想直接来一发算了,可是又不太想那么快了事。 一想到关宇钧、想到陈朝,再想起自己,我想要吗?就这样逃离、消灭自己心里的感情,真的能得到平静?我不晓得,只是将部分重量靠在医生身上,他搂着我转了半圈,像跳舞一样转着、亲吮我的侧脸、含着耳朵,而我看到面前的鱼缸里怎么空荡荡的一隻小鱼小虾都没有,正有疑惑就看到一丝丝的东西飘出来,丝藻不可能一天长那么多的,而且那些丝是黑的,医生搂着我挪了位置,他忘我亲我头发,而我惊见缸里有颗人头,嘴里还在咬我养的金鱼。 「哈啊啊啊──」我惊叫,立刻抓起医生的手拉着他往店外走,他莫名其妙问我怎么了,我随口乱答:「我肚子忽然很痛!你先走吧再联络、掰。」 「我是医生我帮你看。肚子哪里痛?」 「我吃药就好了、今天不方便,青豆你……」我把医生赶出门,就看到那颗头跳缸,眼冒青光往门口跳,而且那颗头有四隻眼睛。是我招来的吗?不对吧?我什么都没做! 我听到青豆在一旁说了句话:「原来是这样,我懂了。你也蛮会演的嘛。」 关宇钧开门走出来,不知道为何就让医生有误会,关宇钧走近我,医生气呼呼瞪我一眼就走掉,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关宇钧面无表情盯着我说:「夜深了还乱跑。」 我看那颗头就要飞出来咬我了,金鱼那么胖都能一口吞,我听自己声音都在抖:「为什么?我没做什么,怎么会那颗、那颗头、噁。」 关宇钧握住我一手说:「你别怕,你能招来祂们,也能送祂们走。」 「怎、怎么送?」妈呀头快跳出门啦! 「集中意念,想一个出入口把祂们吸进去。我帮你。」关宇钧另一手拿电子烟抽了一口,吹出一道烟网将鬼头网住,我用力闭眼冥想一个黑洞,想着一口井,不管怎样希望祂们回去属于祂们的地方。 我觉得我想得很用力,再睁开眼只剩地上一道水跡,水跡再差一公尺就到我鞋尖。关宇钧说我做得很好,有机会多练习,我大傻眼抓住他手臂急问:「能不要练习吗?有机会是什么意思,我可以不要这种机会吗?带我见辉哥啊拜託。」 关宇钧一派沉着的回望我,他说:「辉哥能替人断念的话,早就帮你了。你跟那个人刚才……你一身酒味啊。」 我被他看得很心虚,反过来拉着我的手说:「把店门关好,过来我家睡吧。你一个人会怕不是吗?」 我关了店门到他家,他走上楼,我还驻足不动,他走回两步等我说什么,我想了想自己行为很是卑鄙自私,抱着小包告诉他说:「你知道我跟陈朝怎么认识的吗?」 「不清楚,网路吧。」 「是同志交友网站。你知道我喜欢的是男人吗?」我低头不敢看他。 「现在知道了。」 「那你知不知道我……」我深呼吸,抬头看着他说:「我喜欢你。但你不用怕,我不会对你怎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收拾心情。以前也都是这样,我喜欢的人,从来都不会喜欢我,所以我蛮擅长处理自己的心情。你别理我没关係。」 关宇钧已经走上楼了。干,真没礼貌!我气呼呼踱上楼,他站在楼梯口挡住去路,我不爽出声喊他:「借过。」 他驀地转身问:「所以你刚才找别人,是为了收拾喜欢我的心情?」 我白他一眼,他说:「我没有不准你喜欢我,你自己瞎忙什么。」 「你对陈朝也是这样?」我有点火气。 「不是。」他有些紧张的样子,也吸了口气才开口说:「我喜欢你。一直没让你知道,怕你拒绝我的帮助和照顾。当然,我也有私心。」 我惊退一大步,差点摔下楼,他及时抓住我手臂把我扯回来,我慌忙脱身避开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我说:「不可以。我,没办法忘记陈朝。」 关宇钧看我这样是说不下去了,叹了口气说先睡吧,我草草冲澡,他拿着毯子说:「我睡隔壁书房,有事叫我。你如果遇到危险,我会立刻察觉。」 *** 不知道是耗太多意念送妖魔鬼怪走,还是前一晚互相自爆私情什么的,听到老爷说他也喜欢我有点太衝击,所以我发烧了。身体疲倦犯睏,但无法熟睡,一直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对于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这种情况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以往我喜欢的人都是不喜欢我的,所以只要我也死心就好。 或许我们有必要谈一谈,只是不是现在,因为生病的缘故,我恐怕无法顺利将想法组织为语言传达出来。而且还有店里的生意要顾,我一般是十二点前就寝,六点半起床,今天却赖床到八点还瘫在老爷床上。 我掀开被子坐在床边放空,心想等下回家刷牙洗脸然后开店,幸好昨天已经把网路的订单解决了,今天除了例行工作也没有特别的事情。我两脚套好拖鞋,老爷刚好从书房过来,一开门就让我觉得尷尬,我看了他一眼觉得得走了,起身谢过他收留:「昨天麻烦你了。谢谢。」 老爷走来挡住我,一手摸我额头跟脸说:「你在发烧你知道吗?」 「知道啊。我等下回家就吃退烧药。等下记得来上班哦。」我知道他一定想劝我休息一天,但是不可能,我只是感冒,还不到需要休店的地步,因为还有个员工嘛。想想我的债务,我不能轻易倒下的。 我假装没看到他难看的脸色,拿了小包包回家,吃了退烧药之后洗脸,然后巡了下鱼室。楼下有缸金鱼被鬼头嗑光了,想想还蛮难过的,那缸都是红狮头,养了半年之久吧,虽然有一半是跟鱼场挑来的,一批可爱的孩子……一瞬间真想替牠们报仇,不过冤冤相报何时了,再说我也没能耐,这种鸟事能了则了吧。 我把那缸的水放掉,也不敢原缸再丢其他活体,将缸子清一清先搁着,从仓库找了新的缸子来装上过滤,再拿其他旧缸的几袋陶瓷环来用,那上头都有现成的硝化菌了。所谓养鱼先养水,先把水质搞好准没错,而也是速成的作法之一啦。我想起以前在网路看到一个人说的趣事。 a在养水期间碰到b问他那缸里养什么,a答:「养水囉。」 b不懂装懂的问:「是噢,那它吃什么?」 吃人吧。我忽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觉得有点发毛。设好了缸子,再把楼上一些小丹顶移下来卖。趁着还有点时间,我想去对面买早餐,关宇钧刚好出门叫我回店里,他去帮我买。有人跑腿当然好,我就由他去,然后请他再去药房替我买口罩。 我们两个一如往常在店里吃早餐,我缩在柜檯里用电脑看新闻影片,馀光察觉到关宇钧盯的好像是我的侧脸而非影片。我吃完三明治,喝了口红茶之后跟他说:「昨天那些话就当没有听到好吗?」 他收歛了那过份焦灼的目光,想了下回我说:「等你感冒好了再讲。」 我无法反应,一想到他昨天说他也喜欢我,我不光是脑袋发热,浑身都在发烫,搞不清楚是发烧还是发骚……太可怕了,我对自己处男体质感到恐惧。 「你要不要上楼休息?多睡一下。」关宇钧看我吃完叫我去睡,我头昏昏的,但对鬼怪还是心有馀悸,他拿了一个护身符塞我手里说:「昨天在书房找的,里面的符是我新画的,效力有限,但能稍微挡一下。你带着睡觉吧。」 护身符外面是一般宫庙那种红色防水套,折好的符就放在里面,我跟他道谢就摘了口罩上楼睡觉,白天居然比晚上还好睡,不知道为何感觉关宇钧就在店里让我很安心,还有过滤器、马达等器材运作的声音、水流声,满屋的鱼,我忽然不觉得寂寞了。 真想跟那些孩子们说,不要怕,大哥在家陪你们,再有鬼头来我就把它打爆!虽然你们都是我店里的商品,可是也是生命,在我这里我就希望你们都活得好好的。 有时看到一些人对待水族的态度蛮令我伤心,曾经在一个宠物量贩店听到一个妈妈跟孩子说,这次买多一点鱼,看牠们还怎么死光。其实密度高反而鱼虾更会死光,非常傲慢,不尊重生命。而且为何养猫养狗有医生,鱼呢?其实鱼也有,可是鱼药很贵,一般小鱼生病就只能靠意志力或等死吧。 有的人真的奇怪,不把水里的生物当生物,而是当消耗品。有时我也会不小心用太直接的态度跟客人沟通,然后就吵起来了,还被人在网站打负评。去买饮料的时候,看到他们柜檯的小缸里有隻黄金鼠,我说那其实不是鼠鱼,而且等牠越大会把其他鱼身上的保护黏膜吸走,害其他鱼生病,也不能再用小缸养。 我其实挺内向的,跟陈朝比起来的话,可是遇上在乎的事就变得特别多事。我这么闪躲关宇钧,不是因为我不在乎,而是太在乎吗?想着这些杂念,我很快就昏睡了。中午关宇钧把我叫起来,他说买了广东粥,让我吃完再吃药,再跟我报告店里没特别的状况。 他下楼,我坐到外面椅子上吃粥,看电视,然后吃药。电视没节目吸引我,一旁手机发出提示铃声,是关宇钧发讯息来:「乖乖吃完了吗?别忘了服药。」 我心情复杂,他对我态度大致没什么改变,让我猜不到他是何时对我有好感,我比自己想得还蠢还迟钝。我回他:「都吃了。」心情像颗咖啡糖,甜甜苦苦的,慢慢化开来。 「唉。」我对关宇钧没有特别好,也没特别付出什么,一直都是他关照我,不懂他喜欢我什么。我有多喜欢他,就有多怕他。我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烦恼得想哭,眼睛有点湿气,但我懒得擦。然而我听见关宇钧穿鞋踏上楼,他的脚步声我认得,可能是要去楼上拿东西,可是他走到我附近就没动静了。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他,用乾涩的嗓音问:「干嘛?」 他忽然弯下腰,侧着脸亲我嘴角,快得我来不及反应,就蜻蜓点水的碰了下,然后他一副平常的样子提醒我说:「记得多喝水。」说完他就下楼了。 我摸了摸嘴巴,理智上知道他其实是关心我,想看我怎样了,刚才那一下大概是……意乱情迷吗?这叫趁人之危吧?我不敢相信他干出这种事,又想到之前他偶尔会忽然摸我脸或肢体接触,该不会已经喜欢我有一阵子了吧。 我觉得自己烧得更厉害了。 而且这样不是会传染感冒吗?太不卫生了。 、陆 下午睡饱了,我下楼看店,关宇钧站在门口看正对大门展示的草缸。那是我一开店就设的四呎缸,又高又宽,除了多种水草之外,两边还加岩石增加景深,岩石前方则是成片的鹿角苔草原,供着充足的二氧化碳和足够照明之下,草原跟其他水草都冒着细小的泡泡。 有趣的是中后方水草间看似细长树枝的东西,仔细看会发现那是活体,是最近进店里的淡水海龙。除此之外还有其他鱼种,但不多,因为万一要捞出来可麻烦,通常是养了就不会想再轻易动它。 「哥哥,为什么那个孔雀鱼尾巴短短?」店里出现一个软萌的声音,我在楼梯间瞄到关宇钧旁边还有个小妹妹,认出是隔壁文具行老闆夫妻的女儿。 关宇钧说:「因为品种不同。这是熊猫孔雀。」 「可是牠们蓝蓝的。」 关宇钧微笑说:「但是眼睛黑黑的对不对?尾巴圆圆短短的,是因为这是返祖现象。可爱吗?」 「可爱。圆圆短短的,好像蓝色小精灵哦。」 我就坐在楼梯间看他和小朋友对话,觉得蛮治癒的,我想我是真的很喜欢他,有没有陈朝那么深刻不晓得,但是既然他也喜欢我,我为何不能尝试跟他进一步相处?比起已经离开的人,更要珍惜还在身边的人不是吗? 我只是怕,落得跟陈朝一样的境地,不,或许更糟吧。一度觉得好像能跨越的障碍,多想想又加深了顾虑。像我这样瞻前顾后的,怕是没资格好好跟人家谈什么恋爱吧,付出时担心自己是一厢情愿,反过来接受对方的付出又觉得自己哪一点值得对方喜欢了。 天啊,真是婆婆妈妈不乾脆。 萝莉回家了,关宇钧看过来,我对他微笑,他也报以浅笑,这一刻很平静,我觉得也许我就是在找个不会在这时说我笑得很白痴,还会温柔看着我的对象吧。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同感,也可能他就是喜欢我白痴白痴的,就像我那么爱养金鱼,是因为金鱼蠢萌蠢萌的。 要是陈朝还在,我跟老爷有可能把心里的喜欢讲出口吗?不管陈朝在不在,我都不是积极主动的个性,至少一开始不是。我现在精神好多了,但是下午客人也多了,没空跟老爷聊这些。我戴上口罩继续工作,吃晚饭也是轮流招呼客人,打烊后赶紧收拾,我上楼带了更换的衣物就到隔壁去。 说穿了,我是来避难的。关宇钧也没做特别亲暱的举动,只是表白心意后他看我的眼神特别不一样,有时深沉、有时炽热,弄得我很不知所措。我真的是来避难,怎么觉得老爷的注视也很难应对。 他帮我把包包掛好,让我先去洗澡,我洗完他叫我吃药,倒了温水给我,我走去他书房乱晃,他让我自便就跑去洗澡。他的书房很多书,什么类型都有,人文史地、自然科普、宗教命理、艺术总论、摄影绘画,还有玉石字画,也有旅游,然后有区是杂志,儼然是间小书店了。某一面书墙中央空出来,掛了一幅书法画,写了个字,「心」。 一旁的落款是陈朝,没想到陈朝也练书法,看来我对他瞭解得不够深啊。这里什么书都有,感觉关宇钧兴趣广泛,略有涉猎,就是没有励志类跟财经类的书籍。 我晃完一圈,翻了几本书,再瀏览他那张木桌,一个东西抓住我目光,是他的电子烟。我拿起来看了看,纯白的外壳,边缘是雾银色的,撇开吸嘴不看,我会以为是什么电池或迷你随身听。 之前老爷就是抽这烟在抓鬼的,怎么功用像是电蚊拍了,想来也是好笑。接吸嘴的那截是叫雾化器?这东西冷冰冰的,虽然时髦,可要是我的话可能比较喜欢传统的捲菸。不过传统的菸我是不会拿起来东瞧西瞧,要是看到被含过的吸嘴,难保我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前阵子有齣戏剧,有个角色说恋爱是变态的开始,我觉得非常有道理。 「变态吗?」我拿起它忍不住想笑,还是没胆朝吸嘴下手,只是想起关宇钧握着它的样子,偷偷在表壳亲了下。然后,想想还是挺噁心,我怎么这么变态,跟国小偷吹喜欢的人的笛子不是差不多,所以拉起上衣衣摆给它擦一擦,粉饰太平。 一个深呼吸后,我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轻轻将它放回桌上原来的位置,然后转身要出书房,结果关宇钧已经站在门口那儿不知看了我多久。从他那个角度,恐怕能看清楚我做了什么,我心虚得不得了,他好像是有点洁癖的人,不光对自己,连别人衣服上有根头发都要捏掉。 「对、对不起,我只是好奇,但我没有对着吸嘴……」咦,慢着,万一他其实没看清楚,我这么自爆干什么? 关宇钧面无表情走进书房,还不忘把房门带上,我一看门关起来就紧张了,而他已经到我面前,淡淡斜瞥一眼电子烟,然后双手撑住桌缘防堵我脱逃路线。我不安的举起一手继续说抱歉:「你冷静,没那么严重的。」 他驀地失笑,表情很无奈:「我让你怕到语无伦次了?你只是好奇,好奇它还是好奇我?」 沐浴后的皂香随着关宇钧的体温蒸散出来,有柑橘的气味,他说话也有刚漱口完的味道,距离实在太近,让我觉得心脏快负荷不了,没力气推开他,只能低头逃避。 「对不起。」我一说完就被他双手捧起脸,我在他眼中看到执着,还隐约有股狠劲,不是平常那种温柔亲和的样子。 他说:「看着我,什么都别想,只想着我。」 我疑问,想你什么?而他回我的是一个吻,不再是浅尝即止,他整个人压过来,我不得不两手往后撑着桌面。一慌张也忘了防备,他的舌头伸进来像在摸索,压着我的舌往上挑,随即又在口腔翻弄,缠着我舌头打绕,那是充满侵略和佔有的吻,我从没被这么强硬对待过,吓傻了。 「咕嗯……」我听到自己被逼出奇怪的呻吟,他的手转而扶握住我的腰身,将我托到桌面坐着,虽然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略嫌霸道,但其实又好像很温柔,至少我没觉得不舒服。整个人轻飘飘的像在云端,好像发烧一样、慢着,我感冒还没好。我推开他,出了几次力他才松口退开一些。 「不要、这样。」我竟然在喘气,才一个吻我就体力不济,真是糗翻天。 「我们互相喜欢。你不喜欢这样吗?」他又一次凑近,一手搭在我腰间曖昧的抚摸轻揉,我捉住他那隻手腕阻止他挑逗,摇头说:「我感冒啦。」 「我知道。你休息,我不会让你太辛苦。」 「唔唔会传染!」我抵住他肩膀保持距离:「而且我没心理准备。」 「恋爱跟生病一样,有慢性急性,无论哪一种都不会给你什么心理准备。」他说着莞尔又道:「你自己暗恋我可以,却不能接受我对你好,是因为会对陈朝有罪恶感?」 他看我沉默抿嘴,答不出话,一脸了然又接着讲:「你是个很敏感的人,心思又细腻,是不是还很在意我以前说的,恋爱跟吃饭一样,饱了就算了?」 我觉得自己一定笼罩在黑线角落里,我那么好看穿?还是他会读心术呢。 关宇钧一手把微带湿气的瀏海往后梳,大大叹了口气说:「是我不好。我让你不安。但你相信我,以前我虽然是那样,可是我对你是不同的感觉。就算恋爱是嘴馋,但是看着你我都觉得自己没有饱过。你也不必觉得对不起陈朝,你是你,他是他,各自的际遇不同,他不是那种会怪罪别人的人,你晓得他不是那样的个性。」 「我知道。」我点头认同,就因为陈朝不是那样的人,才会跟我做朋友,也才会让我如此的捨不得。关宇钧不是陈朝的,其实谁都没有属于谁,我只是心疼不捨罢了。陈朝真的很会看人,骂我偽善、滥好人真是没骂错。 我抹着被舔湿的嘴巴,抬眼看他,暗自讶异他用一种紧张而脆弱,而且无辜的眼神在看我,好像在等我判刑似的。 「你不要这么看我,我只是怕传染你感冒,又没说、要拒绝你。」 他一听眼睛都恢復光采了,根本没听进我关于卫生方面的劝说,搂着我像大狗一样不停舔我嘴巴,这时喊他老爷也奇怪,急得喊他名字:「关宇钧、你别闹啦。」 「你不拒绝我,就是愿意跟我在一起了。」他抓着我肩膀追逐我的视线,渴望得到更明确的回应,我并不怀疑他说的话,虽然不像他那么强大,好像什么问题都有办法应付,至少也想守护他的心。 我点头答应,他大概是太兴奋,又追着我说:「你说你喜欢关宇钧。」 「干嘛特地讲出口啊。」 「不要害羞。我想听你说。」 我还坐在桌子上被他围着,反而哪里都躲不了,再这样害羞我真的会被自己烧死,不如大大方方的示爱好了。「我喜欢关宇钧。」他仰望着我,那双乌黑的眼眸正闪闪发亮,我趁他不注意推他开跳下来,疾走回房间。 原来电子烟不仅抓妖抓鬼,也抓人。 还好关宇钧算是个冷静得快也还有分寸的人,没有回房间继续闹我,只是问我吃药没有,要我吃完药别急着躺下,陪我看了半小时电视才熄灯睡觉,他说:「生病早点休息。」 我们互道晚安,我暗自想:「算你有良心。」 只是在书房那一吻对我来说太过激情浓烈了,梦里都是关老爷的影子,而且我还挺饥渴,主动摸他胸肌什么的,他反而在梦里笑我是色鬼,弄得我有点不爽,还吵着要分手。中途我醒来跑厕所,因为吃药的缘故水喝多了,想起残梦觉得大概我内心深处对于恋爱还是有所恐惧,我觉得就算将来闹分手,他很快会好起来,但我可能要消沉很久。 不管怎样我已经比陈朝幸运太多了。我跟陈朝,也许曾在零点零零零一秒有过曖昧火花的,也试着想像过他的玩笑话,假如我跟陈朝在一起而拋下老爷,但是没有假如,而且陈朝拋下我们走了。 我想我要更爱护海洋才行,因为陈朝新的故乡是海,那是陈朝的归宿,我希望它一直、永远的美丽。 半夜再回去睡,有些睡不安稳。关宇钧过来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摸我额头,虽然他一句话都没讲,但我感受得到他的关怀爱护,心里很温暖。有他在,虽然不习惯恋爱中各种发展,但我想我会比之前还要勇敢。 *** 关宇钧感冒了,不过没有发烧,症状是头晕、流鼻水,比起我要轻微得多。但我还是逮住机会取笑他,我放他一天假休息,中午我贴了公告在门口,也去买广东粥给他吃,上次他买的那间店做得蛮好吃,不过他那粥的油条有一半被我嗑了。 「饮食要清淡。」我坐在他旁边笑他。我有些紧张的告诉他,想跟我爸妈报告一下我有伴了,他并没有露出为难或有压力的反应,好像还很高兴。于是约好了等过几天他感冒痊癒再去找我爸妈,地点是近郊区某灵骨塔。 出发前一天他还很期待,像个要远足的学生一样买了些零嘴。有时他会带些食材过来店里做午饭,我们也一起逛大卖场採购,他说要把我的冰箱餵八分饱,开始交往后我每天都会到隔壁跟他同床睡,不过顶多亲亲抱抱。 公休日他陪我去见父母,我带了水果和春捲,还有几包爸妈爱吃的点心去讨好他们,关宇钧也跟我一起拿香拜拜,其实我是没什么宗教信仰,但是自然而然就跟着家里的传统做,我默念了心事,希望我这样出柜不会吓坏他们。 拜完就把香拿去外头阳台的香炉插好,然后我跟老爷就在阳台吹风,我问他说:「你跟我爸妈打招呼都讲什么?」 「我说,女婿来拜见,希望他们不会怪我晚来。报上名字、身家,告诉他们我会把你顾好,就这样。」他对我笑了下,我有点不好意思吐嘈他说:「要讲也是男朋友吧,怎么一下子就什么女婿。」 「有什么不好,你也是我另一半啊。」关宇钧握住我的手,十指交扣,我忍不住想笑,却没问他是不是看到我爸妈,我想还是不要问好了,他也不一定会想说。过了一会儿他回头看室里,跟我说差不多了,我们就收拾佛前长桌上的供品,带着纸钱去烧化。 烧纸钱时我才问关宇钧说:「这样好像不太环保,有没有办法不烧这个又能让我爸妈在那边过得好啊?」 关宇钧才回我说:「不必担心,他们所追随的神祇带领他们修行,就算不烧这个也没关係。偶尔来看看他们就好。」 「咦、你不早讲。」 他笑笑回我说:「我想你做这件事尽孝心也不错,一个心意吧。」 「也是啦。」 自那之后又过了好一阵子,来了两个颱风,我跟他都约朋友来家里打麻将,颱风天就是要打麻将,他在他家煮火锅,就这样解决两餐。然后就是鬼门开的月份,在那之前一週他就跟我说要请假,我问他是不是去抓鬼抓妖,他说只是例行性的工作,叫我不要担心。离开前留了一个新的护身符给我,说是跟高人求的,要我除了洗澡之外都带着。 接下来我就没再见到关宇钧,因为实在担心,我跑去那间宗教百货卖场找辉哥,说来是很抱歉,在人家工作时间打搅,但是辉哥一看到我就热情招呼我去办公室喝咖啡,还跟我一直聊他新买的咖啡机。 我喝了一口辉哥冲的拿铁,虽然不太懂咖啡,但还不错,跟他说好喝,他眉开眼笑问我来找他有什么事,这时也不再客套了,我跟他说了我的疑问。 「宇钧他跟我请假之后就人间蒸发了,十天过去了,也没他的讯息,在网路丢他讯息也没回。本来觉得不要多问,可是他也不打算讲,我其实很担心他说的什么抓鬼还是抓妖的工作。辉哥你知道他的工作内容吗?危不危险?」 辉哥挑着一边眉苦笑,想了想告诉我说:「你先不必担心啦。这工作他十九岁就接了,那时他还是打工性质,后来不作武行就到这圈里做全职了。其实就是把趁这季节来捣乱的妖魔鬼怪驱走,说危险是很危险,但是他运气好都有贵人,断断续续有几个高人带他这样练过来,现在也独当一面啦。应该不会有事。」 「是噢。」我还是不放心,但也只能等待和相信了。 「对啦,你不要担心,小钧其实很厉害。」 「你这样讲我怎么知道多厉害?」 「比如说一些神都觉得棘手的邪物,他喷个烟就能压制对方,要是他愿意的话,谈笑间都能灭掉,可是修行难,他比较仁慈,通常抓了都是送回祂们自己的地方。一般那些东西是不会越界,不过有些时节会比较乱。」辉哥说着喝了口咖啡,接着讲:「就跟海里有洋流,陆地有季风、颱风一样,还有更多我们科学的方式测不到的能量在流动,也会有混乱的时候。这种时候邪物就会冒出来乱,小钧的工作只是把祂们赶回去,有点像警察?」 我长吟,消化辉哥的比喻,点头表示大概了解,但了解是一回事,担不担心是另一回事。而且关宇钧这一走,我才发现很寂寞,比一个人的时候更难熬了。 辉哥请我喝了两杯咖啡,我不好意思佔他时间就先告辞,他真是个热情的人,还要我常去找他聊天,而且一路送我到店外。我跨上机车戴好安全帽跟他挥别,骑去朋友店里串门子,如此消磨一个上午。 下午租了片回家看,微波了一包爆米花吃,手机忽然震动,是关宇钧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过来,然后就没有了。我立刻回传讯息,因为对方不在身边,我也比较能拋开羞耻心,讯息内容就输入:「我好想你。你要平安。」 隔几日就是中元,我不太懂拜拜的习俗,所以在社区的宫庙捐了些钱去普渡。因为小时候也曾见过那世界的人,通常这天我是不往外跑的,怕沾染了什么东西回来。晚上我在店里拍了支鱼的影片上传,写了篇文章,最近专页的流量似乎增加不少,也有一些固定的熟客会来,我想是能靠这间店讨生活了吧。 关老爷的微笑简讯之后又是一週过去,寂寞又失落,觉得自己像枯萎的花草,有时洗脸或洗澡完对着镜子都会想哭。一旦习惯身旁总有人陪伴、关怀,要再变回一个人就是个恶梦吧。当初为了忘记失去双亲的痛苦,想换个环境才搬来的,一直觉得一个人也好,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步呢。 那日听关宇钧说自己是我爸妈的女婿,其实很感动,他是不是能就这样跟我在一起,相爱一辈子?回房间看了下日期,我想他快回来了,不能再这样消沉,我要振作,应该要满怀期待的等他才对。我决定早点睡,把水族店跟我们两个的屋子都打理好,让他安心。 又一个公休日,我觉得最近腰的肉有点多,所以跑到游泳池游泳,这是我喜欢也习惯的运动。而且为了避开人潮巔峰,我特地来早了,可是显然不少人跟我都是一样的想法。不要紧,我游我的,也没在数来回几次,累了就停下来休息,偶尔上去喝水,然后再接着游,直到浑身都出现痠爽的状态才停。我想时间差不多该吃饭了,肚子有些饿,馀光瞥见隔一个水道有个孩子的脚不停踢水。 我有点茫然想了下,这池是大人,儿童池该在别处吧。是谁家小孩没看好?救生员分神跟人聊天,我往他们喊了一声就潜过去要把那小孩拉起来,没想到一入水只看到很多银色身体的小鱼往我涌过来,一瞬间扑天盖地只看见银色,接着是一片黑暗。 我努力拨开鱼群往外突破,一游出银鱼群就看到水里的景象变了,这不是游泳池底,而是不知名的水域,好像是野外的溪或河,而且我在河床底,四面八方都有人形的东西围着我走来。我太害怕了,呛了几口水却无法游到水面,一双手无助的向上挥摆、划动,就是浮不起来。 已经要没气了,那些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什么了? 「跟我们在一起。」很多的声音在讲话,只听得清楚这句,我想起关宇钧说的,或许对处在黑暗中的一些「人」来说,我是「光」,自然会想接近,或是拖下水。我不想放弃,还没见到老爷,还有很多话没跟他讲。 脑海浮现大学时期某个片段,我在宿舍温书,室友忽然问我:「听说人在死前都会想起最想见的人,如果不是爸妈那应该就是真爱吧。」 我当时还笑了,觉得没空想这种无聊事。现在却有了这样一个人,在我失去一切以前会惦记的。不知道陈朝想起了谁,肯定是跟我一样吧。关宇钧,我想传达的讯息不光是我想你,是我…… *** 身体轻飘飘的,但不是在云端,而是在水里,很舒服。我好像睡了一觉,意识清醒,可是梦还没结束。因为一睁开眼,我真的睡在水池里,而且我看到陈朝在对我微笑,他穿着一身白西装,留长了头发,还掛了条漂亮的长项鍊,坠子像颗宝蓝色的星球很美。 「陈朝!」我激动得抓着池边想起来,但有个很惊人的发现,我没穿衣服,而且下半身变成鱼,金黄色的鱼身像鲤鱼,不仅这样,我手臂和背部都有像水袖般长的鱼鰭,我几乎要翻白眼晕倒了。 实际上我也险些摔回池里,陈朝一臂架住我,把我翻正好好的靠着水池围栏。我看到周围是很华丽东方建筑装潢,不过没有灯笼,而是跟篮球一般大的……那是珍珠还是夜明珠啊,我的妈呀,这果然是梦! 而且陈朝身后有好多俊男美女,好像手下一样跟着他。不愧是陈朝,到哪里都能混得风生水起,我叹气自言自语:「算了。反正是梦,也终于有个比较不凶狠老要拖我去死的陈朝了。」 「谁要你死了。」穿白西装的陈朝好笑弹我额头。「是那些杂鱼吧,藉我的名义想把你吃乾抹净啊。你说你是不是没用,我一不在就让人欺负你,我哥到底在干什么吃的啊。」 「啊啊,这种说话的语气就是陈朝嘛。」我忍不住给自己的梦做评论,毕竟之前的梦都有点糟糕。可是陈朝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捏我脸颊说:「笨蛋,我就是陈朝啊。已经死掉的陈朝,你没认错。还有虽然这是你的梦,却是我的现实。好不容易救了你,你还这么傻呼呼的。」 我摸了摸自己变成鱼的下半身跟他争辩:「哪是啦。最好我现实是人鱼,不被解剖研究才怪。」 「错,是先抓去展示卖钱。」陈朝又趁机弹我额头,他那些手下搬来椅子让他坐,他坐着像龙椅一样夸张的宝座跟我说话:「你变成这样是暂时的,因为我强行把你拖过来这里,得让你有办法在这边待上一阵子,所以形体就有了变化。」 「所以我没死?啊,太谢谢你了。」我还有希望能见到老爷,前提是陈朝如果知道我跟关宇钧交往不会生气。比起我到底为什么立刻就接受对方的解释,甚至是变身成人鱼,我更烦恼该怎么对陈朝报告我跟老爷的事。 陈朝喝了口僕人递来的茶,斜瞄我笑说:「你心里有鬼。」 「吭啊?」 我还没问他就出手穿过我胸膛,我本能惊叫,但是不科学的事发生了,我没喷血或疼痛,陈朝还真的从我身上揪出一隻人面鱼,而且摔在地上踩爆,被踩爆的妖怪化成一道灰烟升起,彷彿有意识要逃,这时陈朝深吸一口气就将那烟吸走,似乎是把鬼吃了? 我目瞪口呆,陈朝满足的闭眼吁气,他睁眼一副神采耀人的模样对我讲说:「别慌,我是这的主人,像这种闹事的东西弄走也就算了,刚才那样还不够我塞牙缝。对了,你跟我哥的事我也知道,但你不用再胡思乱想,搞得自己心魔丛生。我已经看破啦。」 我呆望着陈朝,他挑眉笑着说:「你是不是觉得,折腾大半生的感情怎么会那么容易看破?其实这也是我自己的魔障吧。而且我当时是过于沉溺在那样求不得的状态,唯有苦恋,痴痴追求一个我不可能得到的人,才有办法不停写出那些故事。弄到最后,我也实在分不清楚我爱的是我哥还是那份工作,又或者是为此牺牲一切的自己了。」 「现在呢?」 「现在……」陈朝瞇起眼,优雅微笑的凝视我,我觉得他那表情相当耐人寻味,被看得有点背脊发冷,他适时歛起目光,曖昧敷衍我说:「现在我继续以前的身份,在这里坐镇这片海域,还要接着另一段修练。」 我瞥了眼自身怪异的模样,心里彆扭,他安慰我说:「别担心,我已经在池里下了很好的灵药,晚一点你就会恢復人的样子。不过你会双脚无力就是了,哈哈哈。」 他像恶作剧得逞那样笑起来,坐在池边陪我聊天,跟我说这是他的行宫之一,又说他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好看的,最后跟我说:「你要是喜欢这里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反正我作主,所以你待多久都没问题。」 我看他这样,有点盛情难却,问题是现实的情况还不晓得怎样,真想回去看看,他看我都没应话也有些苦恼,有点哄人似的放轻语调说:「好吧,你再陪我一会儿,我保证你没事。好吗?」 他伸手握来摸我的手肘和鱼鰭,而且我手臂跟脸颊都生了鳞片,我想他也是好奇就随便他,但他的手指轻轻挠我下巴,我扭头半开玩笑瞪他一眼,他总是这么顽皮,逮到机会就戏弄人。 陈朝的情绪也平缓许多,他弯低重心,双肘撑着双腿,两手交握拄着下巴往前倾,注视我说:「阿光,你知道吗?你每次想我的时候,虽然都会引来很多妖怪,可是我有听见你的心声。你一直那么惦记我,谢谢你。」 「唉。」我被他放软又温暖的语调打动,也莫名感性了。「因为你走得太突然,而且老爷说告别式没看到你的魂魄,我、我真的很担心,很想你啊。」 我皱起脸快哭出来,陈朝立刻击掌打断我的情绪,他提醒我说:「别哭。你一哭会影响我的,其实我能找回这位置归来,也是多亏你的引导。虽然你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已经足够了。阿光,能在生前遇见你,我真的觉得很幸福。」 原本想对他说的话,被他抢先讲了。我答应他不哭,所以眼眶又烫又痛,一定很丑,最后只能拿双手摀脸,难听的号叫着。那难听的叫喊在这座华美的宫殿中回荡,陈朝轻轻笑着,跟我说我是傻瓜,是滥好人,不准我再那么善良。我从不觉得自己善良,只是对喜欢的人自然要付出自认美好的事,不是吗? 陈朝一手伸到我面前打了一个响指,我变得非常睏,他说:「你睡一觉吧。睡醒就会变出一双脚了。骗你的话我就是……海胆。」 为什么是海胆?哪门子的、我想起来了,有一回他吃海鲜丼的时候,我因为想戏弄他而跟他说:「你知道海胆吃进去的东西跟放出来的东西,是经过同一个洞吗?」自那之后他就不吃海胆了。 、柒 一切就如陈朝所说,一觉醒来我变得人模人样,但是裸体裹着昆布是怎么回事?而且还是很多昆布,其实乍看我不知道自己穿着什么,因为它们被翻折成像一件连身裙的样子,我好像是被包装的礼物,后来才发现它本体是昆布。 陈朝笑笑的看着站在镜子前的我说:「你将就一点吧。」 「为什么是这样,没别的款式了吗?」我提了个蠢问题,还挑款式,根本上这么搞我就不对。我有点恼羞跟他抗议:「这样我当回鱼搞不好还好一点。」 「因为临时赶製不出你的衣服。」陈朝笑得一脸抱歉,但我跟他也不是头一天认识了,他这人凭演技戏弄人的时候,笑得样子特别诚恳。 「你们就西装笔挺的我就穿昆布,好歹你借一件衣服给我啊。」 陈朝稍微歛起笑容跟我解释:「我们的衣服不能给普通人穿。你要是穿了,会真的变成水族哦。」 「变成鱼吗?」我问,他一旁的黑西装男忍不住答腔回我说:「会变成殿下的人。」 陈朝往后厉了一眼,那人低着头退下,我望着陈朝眨了眨眼,思考着殿下这字眼跟那句话,一下子明白过来,颇不好意思对陈朝微笑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原来是那种意思啊。那就不勉强了,我还是穿昆布好了。」 陈朝一听还有心情取笑我说:「什么啊,你竟然寧可挑昆布也不挑大爷我啊?」 虽然我一身打扮太滑稽,但是他们都没有人露出一丝丝嘲笑或古怪的表情,我也就坦然穿着昆布装跟陈朝走在一起,不过就如陈朝讲的,我双腿在这里使不上力,常常脚软需要陈朝拉一把。 后来陈朝看不下去我走没几步就消失,所以招来一隻魟鱼载我,他说:「在我们这边只有幼儿跟老者才会需要它们服务的。不过你是人,在这边很脆弱是没办法的事。」 我点头苦笑,原来魟鱼在这边跟计程车一样,还能招牠们来搭乘。陈朝说赶时间的话会搭乌贼、魷鱼,真的很急就会找旗鱼或鲔鱼,然后看到黄金鰺那类黄色小鱼群游出现要当心,因为有大鱼在附近。 陈朝带我参观他的修炼处,还看了很多我没见过的生物,然后来到某个大房间,有一面完全是洞开,但海水并不会灌入,能看到黑暗的海域有点点蓝光,那些光微微闪烁,走近才看出是一整群的水母。 「这是海月。可爱吗?」陈朝像在炫耀收藏品的孩子,眉眼带笑问我感想。 它们美得令人感动,我没说话,陈朝大概知道我的心情,也是安静的陪我一会儿,然后他看着海里如繁星的海月们,问我说:「你跟我哥在一起,快乐吗?」 我看着他点头,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总觉得他眼波中有些模糊的情绪在闪动,我也问他说:「你呢?在这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交到朋友了?如果想我们的话,有办法来找我们吗?或是我们有没有办法找到你?」 说真的我一开始只是想关心他过得怎样,没想到自己一开口就这么婆妈,问了那么一大串。他稍微睁大眼好像也久违的没被我囉嗦,噗哧失笑。他拍了我肩膀一下笑道:「我很好。你们别担心。带你到这里是有东西要送你的。」 陈朝朝洞穴外伸手,水母们都漂进来,那些应该随水流移动的生物好像受无形的力量推移,然后蓝色的光聚在陈朝手上越来越亮,我看不清楚陈朝拿了什么,忽然就被他往胸口拍了下说:「给你的。」 蓝光没入我身体消失不见,水母也早就散开,我盯住他问:「什么东西?」 「水灵珠。」 「啊?」我吓一跳,怎么听起来像游戏还是小说会出现的东西,害我紧张了。 「开玩笑的。只是个护身符啦,保护你不受水中邪祟的侵扰,以后不会有东西在水里害你了。至于其他不是水里的,就交给我哥吧,哈哈哈。」 他又拍拍我的肩大笑,这时有个女人穿长裙游进来,到陈朝身旁报告事情,我听不清楚她说什么,好像不是人的语言,陈朝听了自言自语似的说:「是吗?这么夸张。」 我一脸不解,他挥手遣走那位女性,回头告诉我说:「走吧。我哥来接你了,因为找不到你,所以他请人调了其他海神的人马过来找,真是太劳师动眾了。再不把你送还,可能会打起来,闹出天灾就不好玩了。」 从这时开始我的意识就有些矇矓,好像做梦一样不真切。陈朝说已经遣人去请关宇钧过来,我趴坐在魟鱼先生身上赶去见老爷,对了,这魟鱼先生是有名字的,但发音太难我不会念。关宇钧他也穿着一身铁灰色西装在陈朝的宫殿里等我,他一见到我就露出很惊讶的表情,因为在我喊他的同时魟鱼忽然抬头,他可能以为我变成了魟鱼。 我落到柔软砂地上,老爷的表情从惊讶升级成惊吓,他说:「你怎么穿这样?」边说边抓我的手将我提起来,我整个人软趴趴掛在他身上,他带着笑意告诉我说:「你没事就好了。记得我给的护身符吗?你一出事我就从那道符感应到变化,请了朋友查。还好陈朝救了你。」 陈朝双手负在身后,噙着俏皮的笑踱来,附和道:「是啊,还好有我。」 我又谢过陈朝,老爷也跟着谢过他,陈朝开玩笑跟老爷说:「哥不用谢我,不然你把他给我就好了。我保证在这里也能把他养得白白胖胖。」 关宇钧握住我的手忽然施力抓牢,但他表面依然是平静温和的笑容,他跟陈朝说:「恐怕没办法,我必须带他走。他不属于这里。」 陈朝的笑意褪去,面无表情看我一眼,不知怎的我有点发怵,陈朝立刻又缓和神情对我们说:「好了,快走吧。不然我改变心意的话,你们两个就得一直沉在海里陪我了。下次可就不一定这么好运了,知道吗?」 关宇钧对陈朝说:「陈朝,你保重。」 「两不相欠了。」陈朝笑着目送我们走出殿外,几层楼高的大门自动关闭,那座宫殿本身好像是座相当高的山,出了辉煌的宫殿及大山之外就是一片黑暗,我拉着关宇钧的手问:「外头都没有鱼耶。」 关宇钧回我说:「你见过老百姓在皇宫外头乱晃的?」 「他说两不相欠,是什么意思啊?」 「字面上的意思。我们谁也不欠谁了。」 「他已经能放下对你的感情啦?」 关宇钧回头匆匆瞥了我一眼,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他说:「算了,回去再讲。先送你上去,记得回去之后先打通手机给我报平安。」 我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他抓住双手往外拋甩,好像整个人就是条綑着昆布的鱼一样被他甩出去,然后在黑暗的乱流里我晕头转向,感觉很闷很难受。我不停挥动双手挣扎,我用力想呼吸,感觉好像包住自己的大水泡破掉一样。 啵! 「先生,你没事吧?听得到我说话吗?」 我呛出水,手抹着脸,人正躺在游泳池畔,救生员跟一个不认识的中年大叔紧张的盯着我,我又咳了几下才缓过气问他们说:「怎么了吗?」 他们两个互看一眼,告诉我说我刚才喊了他们,接着就自己在池子里滑倒、溺水了。他们把我拉上岸,我刚躺下一会儿就自己把水吐出来,又问我是不是脚还是哪里抽筋,提醒我记得做暖身运动再下水。 时间只经过了不到十分鐘,我觉得做了蛮久的梦,跟他们道谢过我就去淋浴,准备换了衣服回去。放在置物柜包包里的护身符莫名其妙都湿透烂掉了,上头的字也晕开。我打了通手机给关宇钧报平安,他说他晚点就回家,叫我别在外头逗留太久。 「知道啦。」我被自己像在撒娇的声音吓到,真肉麻。不过想到陈朝在另一个世界过得不错,我就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只是他还是没回应我往后该怎样联络,放水灯可行吗? 我在外面吃了点东西就回家等关宇钧,顺便把租来的影片和书都看一看。我在二楼沙发睡着,睡醒的时候身上盖着一件毯子,关宇钧就坐在前面桌子上注视我的睡相,他说:「睡外头会着凉,天转凉了。」 我不好意思的抹着嘴巴坐起来,希望没有被他看到太糗的样子。他说:「陈朝在你身上下了道护身符咒,算是帮了我们大忙。」 「唉,那该好好谢他,我们走得太急,都没能讲什么。抱歉,我一直在惹事情。」 他摸我的脸又轻轻捏了下脸颊说:「说什么抱歉。该抱歉的是我,没有好好顾着你。」 我听了害羞,起身要去洗把脸,关宇钧跟着走到浴室外跟我聊,他穿的就是之前梦境看到的铁灰色西装。我看他服装说:「你去对付鬼怪还要打扮得这么正式?」 他低头将袖子跟衣摆褶痕抚顺,问我说:「好看吗?」 「好看。」不是我情人眼里出……老爷也不算西施,但他真的穿什么都好看,我那个昆布装如果给他穿一定也能上t台、啊哈哈哈哈。 「这几天是去谈判的,有一些地盘的纠纷要处理。我的工作也不是一开始都要打打杀杀,但是说起来能直接用武力解决还是比较纯粹的。鬼当久了比人,在人间混得久了,妖怪跟鬼神也都不再单纯。」 我想别的世界也跟人间一样有很多权力斗争吧,怪不得之前他书房里也有不少谈判跟心理分析的书,原来不单是兴趣吗? 他递来毛巾帮我擦脸,然后捧起我的脸亲吻,我看到他眼瞳中映着自己的样子,心里很甜蜜,我说:「我真的很想你。你没事就好了。」 「这句话是我要说的吧,怎么被你抢先。」他浅笑,轻啄我的嘴角跟侧脸,舔着下巴,我们两个在洗手台前抱在一起,像吃糖一样又亲又舔,然后他双手伸到我上衣里面抚摸,我很紧张得想侧身避开他,因为被碰得很有感觉,某个器官起了反应,怕被他笑。 「不要躲我。」他好笑的把我拉出浴室外,关了灯往房间里走,将我带到床边坐着,接着蹲在我面前,我说:「老爷,你干嘛?」 他朝我眨了单眼,有点顽皮把我上衣拉起来,将头埋在我衣里说:「帮你脱裤子。」 「唔、你这样玩会害我那个……」 他知道了,因为我的裤子隆起一包,他不可能没察觉,我也只是害羞。我一手往后撑,一手隔着衣料摸他脑袋,他将衣服往上捲,让我看他一脸陶醉的亲吻自己的身体,我虽然在游泳完稍微洗过身体,但还是问他说:「有没有消毒水的味道?」 他停下来笑了几声,又把衣服往上翻捲,这次抓住我的身躯将一边的乳头含住、吸吮,我不知所措的别过头低喘,他跪上床搂住我身体把我往床里挪,然后埋首胸前又舔又吻,光是这样我就觉得身体快着火了,脑袋昏眩迷茫。 「老爷,关宇钧……」我低呼,弓身想逃,被他按住双臂,然后听见他吸啜那对乳头的水声,又羞耻又兴奋,那里很平坦的,有什么滋味。我不懂,但被那样对待很奇怪,以前洗澡都摸过千百遍的地方,逐渐变得敏感,在我意识到的时候裤子也已经被脱到膝盖下,老爷两手滑到我髖骨的位置,低声笑说:「奕光这包东西看起来很色。」 我又坐起来看他说的地方,也看到自己乳头被弄得又红又突起,真不像自己了。 「你怎么了?」关宇钧摸我的脸,靠过来关心我,我握住他的手坦言道:「老爷,我其实没……先说好你不能笑我。」 我没想到关宇钧是破梗王,早就看穿我嫩,用平静的语调说:「你没经验?紧张害怕吗?」 「……有一点。」 关宇钧握住我肩膀搓了搓,好像要帮我把身体烘热似的,坐到我旁边来抱住我,声调温柔的对我说:「别紧张,我也第一次。嗯、跟男人的话。」 一听就知道他以前也跟女人交往过,但我不想知道也不想问,他看我没兴趣探究也一脸莫名失落,他说:「凡事都有第一次。我今天可以把你第一次讨走吗?」 我点头当是回应,不然口头说:「可以喔,请便。」好像也太轻浮了。他亲我肩头,又舔了脖子、锁骨,我也反过来这么亲吻他,老爷之前可能真的太忙了,忙到下巴侧脸都冒出鬍渣了。有点刺,可是很性感,而且他凑近亲吻我的时候会挠着皮肤,又痒又麻,蛮好玩的。 我们亲亲抱抱了一会儿,他从床边柜拉出抽屉,我看到里面有整盒的套子跟一堆润滑液,讶异叫道:「呃,等下,为什么我抽屉里有那些?」 他摸我头发,笑得人畜无害回答说:「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我放的。买多有打折优惠,还送指套。放心好了,一定不会让你受伤。」 我汗顏,这傢伙有备而来?我耸肩,觉得也好,交往这段期间也不是没想过,但我比较被动,过去又习惯自己解决,有时还担心提这种事会麻烦他,万一他不想跟同性的我交往了怎么办,种种顾虑之下就作罢。没想到老爷比我积极,也是好事,所以我耸肩表示无所谓,我是信赖他的,但我信不过自己,所以还是让他等我半小时,我拉好衣服就跑去躲厕所了。 他来敲门问需不需要帮忙,我在厕所里其实什么都没做,只是临时怯场罢了。我开门想问他能不能改天,我帮他用手,但他没等我开口就把我吻住,我又被他撩起情欲了。这次他没再给我时间犹豫跟退缩,把我弄上床脱了衣服,用他的肢体缠着我,我也忍不住想亲他的脸,有时不小心发出轻笑。 「好痒。」他的鬍渣刮着我的颈脖和胸口,其实有点刺疼,我发出像困惑的叹息声,整件内裤都湿透了,纯白的内裤能看到我腿间生长的毛发,他也在我面前将衣物都脱掉,抓了我的手去摸他的身体,感受他的体温和心脏的跳动。 他跪立在床间看着盘起一腿坐低于他的我,他呼吸跟我一样乱,微啟唇吐息,我也摸他乳头,学他的方式舔舐、舌头去画着乳晕,他抱着我的脑袋轻喃名字:「奕光……奕光,跟我在一起,好吗?」 我抬头仰望他回答:「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我差一点就会失去你。只差一点。」我想起在游泳池发生的意外,可能已经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如果不是幸运解决,可能我真的不在了。那样的话,关宇钧是否还能前进面对接下来的人生,一如从前?我想陈朝的离开已经打击过他,要是加上我,不知道他会变得怎样。 我好像能想像他的伤心,然后就心疼不捨了。我抱住他说:「我现在没事啦。不会轻易离开你的,别怕。」我捨不得老爷变成一个人,因为我知道那转变的过程有多难熬。 他将我按倒在床铺上,瞇起眼伏在我身上又亲又咬,接着拿起拆封的润滑液搁在一旁,将我双腿打开。怎么自然而然我就是被进入的那方?虽然我是不介意,反正我又懒又被动。他哄我说不要怕,其实我已不那么紧张了,因为老爷摸我膝盖的手在发抖,显然他同样紧张。 我为了让他缓和情绪,主动拿起润滑液,一手伸到腿间去按自己都不曾那么深入的地方,满是皱褶的肌肉锁着指尖,好像能再进去一些,我不确定该怎么动作,不安的斜瞄着老爷。老爷好像没料到我会这样主动,有些看懵了,糟糕,我这样是不是很解嗨?还是很骚? 他深吸一口气,把我手拉开,嗓音有些乾涩而压抑的说:「傻瓜,这种事要交给等下要干坏事的人。」他语气很宠溺,我脸越来越烫,他把我两腿拉得更开,双脚像开m字一样。我抓住自己膝盖让他接近,感受他手指的碰触和侵入。 「唔唔嗯。」我惊慌呻吟,他戴了指套也上了润滑,一下子就插得好深,我怕得扭腰想躲,但他轻松得追上我,私处就这样吃着他的手指,他抚摸我的腹部和胸膛,一声一声哄我,然后挪到一旁支起一腿坐着,把我抱到怀里,从背后架住我去拓软私处。我则是受不了刺激,双手开始套弄自身性器,在他的注视下射出精液,粗喘着靠在他身上。 他亲我侧脸说:「你偷跑哦。」 我喘得接不上话,不过老爷的东西确实也一直挺着,又热又硬的抵在我身后。我用臀部去蹭它,听见老爷吸气、憋气,他让我往前趴好,抬起屁股,拿了抱枕让我抱好。我觉得好像回到幼年时期要在屁股打针的情景,脱光屁股要被刺了。 他往我屁股里灌了不少微凉的液体,我有点不习惯,可能是很怕我受伤吧。我听他喃喃念了句:「这里真的很小。」 我回头瞄他的性器,真的又粗又长,确实不太像是能进到我那里的尺寸,我阻止他戴套子,反正他也不是很淫乱的人,我说第一次想这样做,他蹙眉犹豫了下,提醒我可能会不舒服。最终拗不过我坚持,他把东西搁一旁,亲了下我的嘴才继续。他的东西真的不小,不过他还是扣住我的臀慢慢小洞里挤,我觉得那里被撑得更开,好像要裂开一样,有点委屈的呻吟起来。 「老爷……好大,唔嗯……」我努力抬高臀部接纳他的全部,说真的只觉得诡异,不过一想到是跟自己喜爱的人结合就觉得值得,甚至能感到有别于日常相处的甜蜜,更加刺激、更加快乐的情绪在攀升,伴随着老爷的进入和任何动静,包括他的呼吸、呻吟、体温。 终于走到这一步,真不可思议。我抱着枕头有点想哭,这时老爷往前抱我,浅浅抽送那根肉棒。我们一起低叫,喘气,无助的喊起对方的名字。 「啊啊……奕光、小光。」老爷的声音更低沉沙哑,他抓住我双臂往前贴近,亲吻颈背,然后说了些很色的话。「咬得好紧,没想到会那么、舒服。小光好软,又好会吸。」 「啊嗯、宇钧,好色。」我笑出来,怎么好像在演谜片。不过真的很甜蜜,我往前蜷起身体,他还能一再往里深入,我觉得肠子都被他磨烫了,还有那圈肌肉也是又热又烫,明明有点痛苦,却衍生出无法形容的感受,我发现自己硬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突然射出的液体溅了脸,一时错愕。 关宇钧好像察觉到我的反应,笑着加剧动作骑我,终于将我逼到高潮,我像在哭一样闷闷吼叫,而他还在抽插,我甩头挣扎,被他抓住双臂,他的下体不停拍打我越来越敏感的身体,肉体碰撞的声音原来能那么清脆响亮。 「奕光。」他的呼喊有些颤抖,我也只能回应他更加縹緲颤慄的喘气声,他把我翻过身,我侧对着他抱膝休息,他就这样抽打了几十下才肯射出来。我的肉穴始终衔着他的肉棒,他没有退出的意思,抱住我休息片刻,我感觉他下肢又迅速充血胀大,而且他一手也在玩我相同的器官。 我回头看他,揪起眉心露出求饶的表情,他的脚横过来勾着我的腿,讨好的声调跟我说:「再一次好吗?」 我其实也很享受那样的刺激和快感,彷彿会上癮,被心爱的人紧紧拥抱,所以我也温柔应他一声,任他摆弄他喜欢的姿势。他让我仰躺,将我双腿往前折,抽送十多下又分开两腿往前压住我亲吻着,然后挺身把我腰腿托起凑近他,接着他放慢动作一下又一下深深的插入,每一下都拍打得很响亮,我双手掩面胡乱叫了起来。 那样彻底展开身体的姿态被他干到高潮,真的很羞耻,而且他没有就此停歇,我翻身往床头爬,想从令人沉溺的快感与煎熬逃脱,但关宇钧将我抓回去,我从发出哭声到真的掉眼泪,他都陷入疯狂的状态,看不见一开始冷静沉着的样子,好像极度焦渴、贪婪,甚至有点面目狰狞。 「呼、呃唔、呼,呼嗯、唔呜呜,求你……」我抽泣,喘得厉害,他压着我绷紧肌肉,好像等一切都倾洩出来才逐渐找回理智,他睁开眼看我狼狈的样子也觉得很愧疚,赶紧退出来看我受伤没有。只是他把我脚拉开,让我以为他还想继续,我吓得不轻,他连忙解释:「没有了、我不做了,不做了。」 他躺到我身边亲我泪珠,就算他是把我弄成这样的人,我还是很爱他,手脚并用把他环抱住。他拍拍我的背,我说想上厕所,结果一下床险些摔跤,居然腰痠腿软到这种地步。我忍不住回头瞪他,他心虚抿笑过来扶我,又乾脆把我抱去坐马桶上。 我说:「你是饿多久啦。」 他往我嘴上亲一口,笑答:「我说每次看着你就觉得饿,你这样还不信?」 「那你会吃腻吗?」 「我虽然贪吃,可是意外的专一。」 「你少自夸了。」我摆手要他出去,事后他帮我把床单换下来,然后叫了披萨外卖来吃,吃完他才告诉我,他失控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吃醋。他说他元神出窍,跟那些海神和将领一同出海,就跟大海捞针没两样,他急得要发疯却不能在那些鬼神面前表露出来,只隐约察觉我好像在某个方位的海域。 然后他们就来到了龙三角海域,陈朝派了手下请他们,关宇钧说陈朝有心的话能把我藏起来,永远没人找得到,他们能察觉我的存在也是陈朝刻意释出线索。我听不懂他这段话是在说什么,于是问他说:「可是陈朝救了我,他不会把我藏起来啦。」 关宇钧握起我的手亲着手背、指节,接着凝视我的眼睛面露担忧,低声倾吐道:「他是陈朝,但也不再是曾经活在你我生活中的陈朝。他原本就是水族投胎到人间的。嗯,不说这个了,我吃醋只是因为看到你们站在一起的画面,吃醋有时是没道理逻辑可言的。」 「那我也来吃吃你的醋吧。」我摸他的脸,凑他越来越近,我说:「不戴眼镜的话,我得这么近才能看清楚你。」 他微笑亲我鼻尖,一手环着我的腰轻轻替我揉捏按摩。 气氛很温馨,但我还是有些疑惑,老爷好像在提防陈朝什么。吃什么醋?应该是我吃你的醋吧? 、捌 鬼月一过,时间流速好像越来越快,一直忙到过年。下半年我弄了个草缸去参展,也跑去看展览,我跟老爷合资买了小货车方便载运东西,过节的时候如果没有人邀约,我们两个就会在家煮得丰盛一点,一起吃饭看影片。 偶尔我们还去逛渔港附近的市集,买龙虾跟一些海產比较便宜,途中我会把刚买到的鱼丸打开来吃,一面餵食驾驶中的老爷。有次他出差经过渔港买了隻螳螂虾回来,放在小缸里检疫,他没想到那东西这么兇,一拳就把缸子打爆了。我看到笑弯腰,跟他说这东西养不得,不如煮来吃,还笑他怎么那么异想天开要养牠,这要是丢进他的海水缸,保证会发生悬疑命案。因为牠们习性好像是把猎物拖回洞穴里解决,被盯上的都尸骨无存吧。 我发现老爷对海边相关的事物变得敏感许多,特别是由我提出来的时候,只要我说去渔港走走,或是想看海,他一定会陪我,而且当晚或前一晚……就不打算让我睡觉。我问他是不是又在吃醋,我想看海只是临时兴起、也是习惯,我本来就爱看海的,但他都会露出无辜而委屈的表情让我捨不得追问他原因。 「我跟陈朝没什么。」这句话我讲过一次,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而且我后来也没再梦过关于陈朝的任何事情。 我跟关宇钧都不是那种注重形式的人,自然也不会做一般人认为浪漫的事,比如过一堆纪念日,虽然会记得彼此的生日,但庆祝的方式很实在,就是吃。跟平常其实没两样,不过他说以后我生日都可以跟他许个愿望,所以我也这么回报他,他生日那天我都听他的。 他生日在十一月,那天我们去一间餐厅吃饭,他穿的颇雅痞,许的愿望却挺下流又挺好笑,以前我根本看不出他是这种人,一回家就拿了几件有蕾丝的内衣让我换,要我就这样半裸陪他一天。 我生日在八月,我许的愿望就实际多了。我不但要付他房租,还要给他薪水,所以我说:「你挑一个给我打折吧。就一个月。反正我也养你的。」我打算把多的钱拿去还借款,减轻压力,后来他说他要帮我把那笔借款清了,就当是他借我的。也好,欠一个有情人比欠无情的对象好一些? 没想到他之后会利用这点开我玩笑:「小光,你想用身体还我也不介意。」 我是很乐意用身体还,但我们常常太放纵,每次做完我总是很难走路,要适可而止。过年的时候我们去近一点的国家游玩,他说是度蜜月,我想多亏他在自己社群上贴的照片,已经不少亲友都晓得我们的关係了。 只要跟他在一起我就很快乐,我们坐在樱花树下喝茶,野餐,我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笑着说这是废话,又说:「我喜欢你啊。你不也对我好,难道不是因为喜欢?」 我结巴回答我也喜欢他,他把醃渍的樱花点心叼着凑来餵我,全然不顾周围有没有人看。其实关宇钧有些时候的言行是很狂放的,不像一开始认识所以为的内歛,我想是因为他另一份工需要精准收放情绪、压力很大的缘故吧。 他有时会告诉我要出差几日,因为怕我担心,他答应我尽量每天传一封讯息。不知不觉又到了夏季,店里进了漂亮的短鯛,是荷兰凤凰,一种美丽可爱又相当神经质的鱼。牠们就像是水中的宝石,很会產卵,但禁不起一点打搅,否则会把卵吃光。我等牠们把卵都產在砖上就取出来人工孵化,养牠们的乐趣之一就是看牠们带孩子吧,有点像神仙鱼那样,神仙带孩子也是很温馨的画面。 虽然我也爱孔雀鱼,可是孔雀鱼可没那么护小孩,又是卵胎生,我曾看过有孔雀鱼边生边吃幼鱼的,也遇过母鱼难產太久,为了不一尸多命只好猎奇的牺牲母鱼救小鱼。唉,不想那些可怕伤心的事了,最近店里大家像约好一样都在產卵生小孩,金鱼也是,但我这不是鱼场,没有要牠们生的意思,所以弄出精卵就放牠们回缸里玩耍了。 斗鱼和丽丽也在筑泡巢,为的是把卵放到泡泡里,斗鱼兇狠得多,交配完不捞出母鱼可是会家暴的,但牠们交配的画面让人看了莫名害羞,公鱼用全身去抱母鱼的时候,我都想在缸子外头贴张十八禁的贴纸。 丽丽就比较贪玩跟分心了,吐了一堆泡泡爱生不生的样子,我经过还会喷水跟我讨饲料。我跟老爷都会拍照做纪录,他问我觉不觉得我们就像斗鱼一样,但不会家暴,我指着旁边一缸发情的黑炭孔雀鱼说:「你发作的时候跟那缸里的公鱼一样啦。」 只见那些孔雀公鱼挥着下腹的棒子无处发洩,在跟其他公鱼互攻了,绕圈、对峙,亢奋但不会有结果的。他睨我一眼,我哈哈大笑。 他另一份工作听说有期限,时间一到就能退休,我想也应该这样,不然难道跟鬼神折腾到老死吗?我想我这间店可以养活我们,要他不用那么辛苦,但他说那不光是工作,也是约定。我觉得重视诚信和义气的老爷好帅,真是情人眼里出……吕布好了。老爷那样子跟西施沾不上边。 我真的很喜欢关宇钧,无论他刮不刮鬍子,穿不穿衣服,笑或不笑,睡着或醒着。他说的每句情话我都记着,偷偷写在一本簿子里,写下当时的心情,我不像陈朝那么厉害把感情编成故事,我的故事就在这间店、这些日常里。在哪个季节,我们一起经歷了什么,简单白描的写下来,再附上拙劣的插图,像是他教我打拳,结果我摔痛屁股,我就画了猴子摔下树,还有我们去朋友那里跟陆龟玩,陆龟追着我们讨萝卜吃,我也画上去。 跟老爷在一起我总是快乐多过不快乐,我想他也是,虽然有时我忍不住会欺负他,谁让他老是用另一种形式欺负我。不过我欺负他的方式有些坏,明知道他讨厌海,有时忍不住还是拿这来闹他,像是过年的时候我们去逛老街,我就故意穿着蚌精的壳跳舞给他看,他神情复杂,哭笑不得。 很快又过了一年,到了八月我生日那天,我跟老爷说:「我觉得时间跑这么快,一下子人就老了。到时你不能嫌弃我。」 老爷说我就算变成老屁股他也爱,我笑着拿装过滤的管子小力抽他手臂。只是外面颳风下雨,我们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在家煮东西吃。来了两个颱风,还出现藤原效应,我不是很懂那什么效应,只觉得头疼。 这天老爷比较心神不寧,我不知道他怎么了,有些担心,他断断续续提醒我三、四遍,说颱天不要出门。我都点头应好,笑着跟他说:「我又不是疯了,这种天气我不会出门啦。」 我们坐在沙发上窝着看气象,他喝热茶,我喝浓汤,我说:「真恐怖,大树都被吹倒,淹水淹成这样,颱风是不是把海上的水都捲来倒在陆地啊?」 我讲完觉得心里无由发虚,转头看向老爷,老爷盯着萤幕没吭声,表情却有点难看。我说:「你每次听到海这个字都不太高兴,是因为陈朝吗?你是讨厌把你弟吞没的海洋,还是因为陈朝做了什么?」 他把杯子放一旁,看向我说:「你一点都没察觉吗?比起我,陈朝更想要你。」 他说的我不是没怀疑过,只觉得是玩笑,毕竟陈朝那么爱戏弄人,又很演,我不太愿意接受这说法,叹气:「他哪有这么简单移情别恋啦。他喜欢你那么久。」 「跟时间没有绝对的关係。」 我从他表情感受到一种恐惧,对于失去的恐惧,就像我曾经对感情有过的阴影一样。同时,也从中感觉出他是在乎我的吧。我握住他的手说:「你相信我,不管将来怎样,我也只爱你,如果有永远的话,就永远不会变。除非你先不爱我了。」 他听完平静许多,手也不那么凉了,好像对自己流露出这些情绪感到抱歉跟不好意思,我把汤碗放下之后凑过去抱住他,在他耳边亲了下。 他只在我面前表露脆弱、无助和恐慌,这样的关宇钧也只属于我吧。我想好好守护他,照顾他,一如他对我做的那样。 颱风来势汹汹,门窗都挡不住风雨让人心慌的咆哮。那晚他陪我睡在店里,手牵着手,他侧身把手脚横过来压着,像是怕我不见一样。一开始有点难睡,躺久也睏了。 说巧不巧,睡着之后我就梦见自己跟陈朝在一个电影院里,前面不知道播什么影片,但只有我跟他。我很清楚知道这是梦,面对陈朝我有些尷尬,他还是一贯灿烂的笑容打招呼:「好久不见。生日快乐。没什么能送你的,不会怪我吧。」 我伸手戳他脸颊,很真实的触感:「哇……是真的吗?不是梦吗?」 陈朝捉住我的食指笑笑的应声:「啊。是梦哦,不过我也是本尊没错。为了能上岸看你,可是费了工夫。」 我有种奇妙的直觉,问了他说:「你该不会是带了两个颱风来吧?」 陈朝往上方仰首乾笑,不正面回答我,他仍捉着我的食指,进而把我整个手都握住,笑笑的说:「嘿,我特地来看你耶,都不感动一下。」 想起关宇钧担忧的愁容和他的不安,我立刻抽手,陈朝笑意淡去,有些冷然平静的说:「唉呀,你察觉了吗?」 「察觉什么?」我不很确定的提问。 他望着大萤幕上的光影说:「以前真觉得我们很像,喜欢上不会喜欢自己的人。那时我就感觉出你喜欢我哥了,我不希望你喜欢他,加上跟你相处很舒服,所以我老是缠着你。」 陈朝开始聊起往事,我没有打断他,因为我好奇他怎样想的。他看着我微笑,继续道:「后来我察觉他挺在意你,我更不希望他喜欢你,所以时常和你们混在一起搅和。我一直觉得没有什么命中註定,无论是玄学或科学的层面来讲我都不信,应该说玄学或许还能牵扯一些因果什么的,但科学来说这是不可能的。要不然唯一和自己配对的那个人,万一还没出生或已经死了怎么办?所以世上无绝对,你只是先遇上他,喜欢上他,然后过着目前这样的生活。如果今天你没租我哥的房子,去了别处开店,也可能跟别人恋爱的。」 陈朝绕了一大圈,我好像知道他想表达的,又不是太明确知道他要讲什么,他话语停顿时,我忍不住插话:「可是我就已经遇见老爷,也跟他在一起啦。」 说完我低头想了想,抬头正视他说:「就算他将来遇到比我更好、更好的对象,我也不会让。可能像你讲的,没有谁非谁不可,不过、不过我现在就是非他不可。」 陈朝被我忽然大声讲话吓一跳,睁大眼然后笑出来,他说:「你会错意了。不错,我还是很喜欢他,哥他一直都很照顾我,对我很包容,但我没有要跟你争。你一点都没察觉吗?」陈朝起身往前走,他走到舞台上,我这才看清楚那萤幕上播放什么,是我跟陈朝相处的片段。 一开始是陈朝看着关宇钧,而我透过陈朝在看关宇钧,可是后来逐渐有了转变,我偷偷的望着关宇钧的一切,还以为没人发现,但是陈朝他发现了。于是当我悄悄关注老爷的同时,陈朝转而看着我,我心不在焉的时候,他依旧在凝望我。我从来不知道当我在电影院打瞌睡的时候,陈朝在一旁看的不是电影,而是我打瞌睡的蠢样,我还问他怎么笑得那么曖昧,他骗我说是因为电影剧情的关係。 陈朝站在舞台上,那些光影和顏色也映了他全身,他优雅踱步,笑容温柔的问我说:「你懂了吗?我那时意识错乱,在最后一刻,我想起了我哥……还有你。刘奕光,我爱你。」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但我明白那是我无法接受跟回应的感情,对方是我一直很心疼又崇拜的人,崇拜他的自信果敢,心疼他即使受伤也不停止追求所想要的。儘管不能回报什么,但我觉得他的注视很温暖,我坐在底下开始流泪,他在台上轻轻笑着。 「哈,被我感动了吧。可惜不是心动。」他从容的站到中央定点,场景变化,我分不清自己跟他站在海洋或天空,某一方像镜面一样,倒映了白云蓝天。他说:「我爱你,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我最爱的是追逐恋情的自己吧。我觉得我们有些地方很像,很多心事常讲不出口。我把说不出来、讲不够的都写进剧本里,但是我对你很有话聊,与其说有话聊,不如说我一直想跟你说话。你跟哥都会听我讲,不管我讲了什么,都不会不理我。我所爱的两个人在一起了,结果我有了被拋下的感觉,在深海里孤伶伶的。当时真想把你藏起来,不还他了。」 「陈朝……」 「不过已经不要紧了。那么做的话,我才会万劫不復吧。我是来告诉你,我其实是暂代龙王的位置,再过不久祂老人家回来,我就要重啟旅程了。」 我一听他又要走,有些寂寞,问了他说:「旅程?你要去哪里吗?」 「要去修行啦。去哪里还不确定,总之一定是不错的地方,我后台很硬的,哈哈哈。你们就不用再担心我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啦。将来大概后会无期吧,我是来跟你做了结的,真畅快啊。」 陈朝拿了张细长的纸条跟我说:「朋友,帮个忙,折颗星星给我吧。」 我无法为他做什么,折星星这事当然得为他做了。那是张蓝底有黄色星星的纸,就跟普通文具店卖的折西星的纸一样。他把星星放进口袋,也跟我说了句两不相欠,一派瀟洒的转身就走了。 走的时候我听他提醒了一句话,不是很明白原因。他说:「以后看海不要一个人了,让我哥陪你。你们两个没选我,肯定要想我一辈子了。我才是赢家。」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醒来,房间灯已经打亮,关宇钧坐在一旁握住我的手,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有感应或看到我的梦,但他没有先前那种忧虑阴鬱的样子,还对我露出温煦的浅笑。 「宇钧,我梦到陈朝了。」 「我知道。」他去把窗帘拉开,感慨似的说:「要放晴了。」 「是吗?」风雨确实停了,不过天还很黑。 「天亮之后要去看海吗?」关宇钧这话彷彿是在说:「我们去跟陈朝告别吧。」 「好。」我点头,过去跟他相拥在一起。他的兄弟、我的朋友真的要远走了,不管有什么样的情或爱、恩与怨,真正要分别时都会捨不得的,但是在这世上有一个人我一定不让他孤单,就是老爷了。 老爷同样紧紧抱着我,用平淡而温柔的语调跟我说:「看完海,早餐吃松饼好吗?」 「不错啊。回来时买个豆花吧。」 「也不错哦。」 天一亮,我们两个戴着安全帽骑机车去海边。雨云急退,好像被我们追逐一样,我们两个站在堤岸上眺望海岸线,晨曦自云间洒落在海面上,好像落了许多金粉,形成一个闪闪发亮的海路,隐约好像看见海上在飘雨,或许只有我跟老爷正在看那奇异的景象。 老爷有点戏謔的说:「你是不是跟陈朝说了什么过份的话,他哭奔啊?」 「哪有,我什么都没讲。」我耸肩撇清,拉着老爷的手说:「可是我不觉得那是他在哭,比较像是他在跳舞。」 「对了。」我问老爷说:「为什么他叫我不要再一个人到海边?」 「我没告诉你吗?」 「什么?」 关宇钧他摘了我的眼镜,隔空对着它画符,再替我戴上,然后告诉我说:「有一种人天生会和某种属性或磁场相吸引。比如你就是跟海、水,都是会互相吸引的,要是你太沉迷看海可能会不自觉走进海中吧。」 我戴好眼镜都吓傻了,什么海神离去的奇异光景不復存在,取而代之是满满一整片海的人跟不太像人的东西,漂浮在海面上,随着浪潮起伏也跟着浮动。我有些腿软,抓住老爷的手臂稳住,老爷顺势搂着我说:「听说,有人因为受到海中龙王的眷顾而被招去龙宫作女婿,这类的故事也不少。陈朝大概是怕你也被招走吧。」 我顿时头皮发麻,拉着他要走:「去吃早餐啦。我饿了。还有把我眼镜恢復原状啦。」这世界有些东西不要看得太清楚比较快乐自在一点。 我骑车载着关宇钧,耳边风声嘈杂,我迎着风大喊:「关宇钧,我爱你!」 风声中我也听他这么回应我── 「刘奕光,我爱你!」 我以为生活立刻会随颱风远走而恢復平静,但是我跟老爷都忘了陈朝是个挺爱恶作剧的人,那之后我无预警的被陈朝留了一手给整惨了,虽然是无伤大雅的玩笑,却也让我们更加忘不了陈朝这人。 番外、关于独角戏 幼年双亲离开以后,关宇钧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人,进了育幼院也好,升学也好,他总能在不同圈子迅速与人「打」成一片。成长求学时他曾有几次奇遇,跟过不同高人学习,第一个高人是个眉发花白的老者,有一身厉害的武艺,但他教关宇钧的是种菜、养鸡、看天气、看星相,体会大自然。 后来老者说自己的师兄多行不义,为了钱替很多人作恶,施符害人、下降头行邪术,最后得了怪病衰亡在深山野外的屋里,还被雷公打,所以他要去替其师兄收尸,让他随意处置留下的屋子跟物品。老者一走就不曾再回来,关宇钧带着老人手写的书回学校念书,那之后又陆续认识了一些奇人,因缘际会下接触演艺圈,成了武打替身。 他和陈朝相逢的时候,根本没认出陈朝,或者说他早已忘记有这么一个人。是陈朝先认出他来,他们的母亲是老同学兼朋友,曾经两家很要好,只是后来陈朝他父母带着他去海外,就少有联络。 陈朝是个菜鸟编剧,一个人回国打拼,关宇钧就邀他合租,彼此有照应之外也省钱。他们一起熬过一段苦日子。关宇钧很支持陈朝,也常把自己撞见的灵异事件提供给陈朝当素材。他认为陈朝既有才华又生得讨喜,有桃花相辅一定很快能有番成就。 他们的交情越来越好,关宇钧很感激陈朝的出现,让他有个弟弟能照顾,好像有一个家,陈朝很喜欢向他撒娇,时常跟他说:「哥,你不能有异性没人性就不要我了。」 陈朝越来越有名气,但他和关宇钧依旧要好,好到开始对接近关宇钧的人都有些敌意,他偶尔会跟关宇说:「你觉得爱情跟我谁可靠?还是我吧?」 关宇钧有时会在陈朝的故事里看见他们两人平常相处的影子,只不过那些投射往往在剧中不是兄弟,而是情侣。他其实不太在意这些,只要陈朝高兴,他不介意一直宠着这个弟弟。直到有天他见到陈朝在他们公寓里的楼梯间和一个男人亲吻,他才觉得彼此的关係早已变质。 陈朝说要搬走,关宇钧认为也好,他们是时候分开住,各自发展了。一来都有经济能力,二来也有隐私,而且陈朝还是喜欢在他身边打转,关注他与被他关怀。 有一年陈朝写了部电影剧本获得大奖,首映时他们就一起看过那部电影,获奖那天关宇钧在家里盯着电视转播,看陈朝抱着奖哭到只能道谢。那晚陈朝没有在会后宴逗留太久,一路直奔关宇钧家,关宇钧开门的时候,陈朝又哭又笑的扑上去抱住他大喊:「哥!跟我在一起。」 关宇钧只是说了恭喜,直到陈朝退后又面对他重新表白,「跟我在一起。我知道你对我不是没好感,对不对?」陈朝的表情那么真诚,关宇钧几乎要答应,却不是为了心动和同样的心情,而是一种宠溺、包容陈朝的惯性。 关宇钧望着陈朝一双漂亮的眼,苦涩微笑:「你是我至今生命里最想保护的人,以后也想一直这样对你好,这样守护你。但是陈朝……这一刻我保护不了你。」 他是呵护陈朝的,把对方当作唯一的家人,最宝贝的弟弟一样疼爱。就连自己有着不得不和鬼神打交道的事也不想让陈朝涉入太深,陈朝只以为他是体质的缘故容易撞鬼。他想起陈朝获奖的那部电影剧本,陈朝以他为蓝本写入剧中,也写了所想要的结局,然而他跟陈朝谁都无法发展到剧终,陈朝要的他从来都给不起。 那晚陈朝带着一如往常的笑容离开关宇钧家,乍见好像恢復冷静,其实是变得比以前疯狂。 自那之后陈朝就变了,神经质、阴晴不定,情绪起伏很大,像疯子似的埋首写作,可是他写的作品越来越吸引人,由他执笔的戏剧、电影一齣比一齣受欢迎。陈朝把他所求、求不得的都写进故事里,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在不同背景跟时空轮回了一遍又一遍,教人又哭又笑。 只不过陈朝永远都求不到一点点关宇钧的回应,因为关宇钧对他并不是爱情。 关宇钧对陈朝有一份歉疚,明明没有欠陈朝什么,却想去弥补。他察觉陈朝的精神出了状况,有时招来一些游魂侵扰,他不想吓坏陈朝,只是默默的替陈朝驱赶外灵,安静的守望。陈朝闹得越来越疯,开着视讯割腕给他看,问他漂不漂亮。陈朝开心的时候对他很好,一如以往,不开心的时候也会想办法折腾他,而他只希望陈朝能平安快乐。 为了就近照顾陈朝,关宇钧一厢情愿买了两栋房,他希望陈朝住得近,一有事他就能赶到对方身边,一开始陈朝也很乐意,还跟他去看屋,结果到了新屋落成后,陈朝就莫名发飆说不住了。 「为什么这么滥好人,哥,我恨你!」陈朝说,他恨他。 关宇钧实在累了,劝了几次、挽留了数回,只换来陈朝的恨,他好像终于明白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因为他是令陈朝陷落的网,他唯一能为陈朝做的就是不再勉强、不再一厢情愿付出。 只不过新屋都交款买了,关宇钧还是搬去住,他想换个环境也好。至于隔壁空屋就让仲介出租,条件租金都随意,他也不再缺钱花用,而且他因为陈朝的事疲于奔波,实在累了。住进新居之后,关宇钧什么都不想做,退出了原本接触的演艺圈,也不常再跟那些修行者接触,甚至少去以前常去的店家和打发时间的地方。 关宇钧开始买书,看书,重新拾回以前修习的武艺锻鍊身体,在家自炊,好像在新居过着半隐居的生活。有天仲介联络他,说有人要租屋,他没放心上,只要不是太奇怪的对象能租出去都好。到了定签约的日期,他看来签约的人是个年轻人,长得高高瘦瘦、白白净净,有点淡淡黑眼圈,戴了副粗框眼镜,看起来像朴实单纯的社会新鲜人。 来租屋的青年叫刘奕光,说想租下这店面开水族店。他没多想,就和刘先生签了合约,这刘先生很有效率,几天内就找了人开始装潢,有时施工会有噪音,刘先生也相当客气,买了些东西敦亲睦邻。 或许是寂寞,太久没和人深入接触,关宇钧认为是该多出去走走,拓展一下人际了。他对刘奕光想开的水族店好奇,也对刘奕光本身好奇,他以送便当为由常去找对方间聊,偶尔他会看到有意思的光景,比如刘老闆跟客人吵架,还骂客人不尊重生命、傲慢。 他对刘奕光的印象是一开始的自以为,年轻、略宅、客气有礼,认真又有点内向害羞,他没想到刘奕光也有对人发脾气的时候。好在刘奕光自己就是老闆,不怕被客诉。 刘奕光还有其他有趣的面貌,有时会趁着没客人的时候对鱼缸里的鱼讲些垃圾话,像是对金鱼们说:「不要辜负你们鱼界的猪的名声,卖力的吃吧。这是我特製饲料,不会容易生病的,吃吧!红猪!」然后拿着网子或手边的器材当麦克风唱歌。 关宇钧开始对隔壁住户感兴趣,也喜欢上水族,那个人也是人如其名,像是一道美好的光芒,落在他的生活里,他会禁不住想去亲近、碰触、讨好。不经意的在玻璃倒映里看见自己和刘奕光的样子,他惊觉自己蓄了鬍子的自己好像有点苍老,当天立刻就回去剃了鬍子。 只要刘奕光夸一句好看,他就能高兴好几天,他驀然想起了陈朝是否也是这种患得患失,又不得不隐忍的心情。 不知道是现世报还是怎样,刘奕光透过网路和陈朝有了交集。关宇钧抽离自我,从旁观望,实际上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并不是将刘奕光看作陈朝的替身,因为他从没有把刘奕光当成弟弟一样,不知道刘奕光是什么想法,他也不敢轻易跨界。 刘奕光是个傻蛋,每次总要向他行程报告,几月几日几点要和陈朝去哪里喝茶都会跟他报告,殊不知陈朝早就连这种事都不干了。关宇钧產生一种矛盾,既想掌握邻居的行踪,但又想避免自己陷得太深。 除此之外他发现陈朝也受了刘奕光的影响而有些改变,脾气缓和多了,看着社群网站上的动态冒出的照片,陈朝似乎连作息也比较正常,虽然身心好转后也少有新作,他还是觉得陈朝能快乐就好。 当陈朝和刘奕光都不在的时候,关宇钧就是练武、练武、练武,或是打扫住家、对着刘奕光给他设的鱼缸发呆,学刘奕光那样对着鱼说话、不,那有些蠢,他学不来。他做是蠢,可是刘奕光做就是可爱,他盯着游来游去、啄着小榕的金鱼有了更深刻的体悟,他真的喜欢上刘奕光了。 这个青年在他们相依为邻的日子里,一点一滴的照耀他,使他恢復生气和精神,有一种快乐而温暖的情绪时常在心里流动,柔和的填满他空虚的部分。以前有个与他秘恋半个月就分手的女星问他说:「你好像一直都被人依赖,当成大哥,有没有过很无助很脆弱的时候?如果有的话你会不会来找我?听说,这种时候想起的人都是当下最依赖也最重要的对象。」 他回答前女友没有过这类经验,过去他再慌乱也总有解决的时候,贵人运也很强,还不必等他求助就会有转机。但是不久之后陈朝潜水出意外走了,他觉得心好像被挖走一部分,难以被填补。 那是陈朝的劫,也是他的祸。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刘奕光,他所有的渴望与追求,都是那个人。从没料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会如此需要被保护。 和许多人相比,他擅长许多格斗技,武术有一定水平,又神秘又深藏不露,但他也只是一个人,在刘奕光面前他不需要逞强,不需要装模作样,不需要收歛心性。但他知道他恋上的这青年同样捨不得陈朝,于是他选择保留这份心意,陪伴对方一起怀念陈朝的一切。 关宇钧有时会猜想他们这一生是不是也是谁写的一齣剧,一个念头就要了一个人的生死、悲喜,还要牵扯进别人的。对于刘奕光追逐陈朝的影,关宇钧不是太过意外,因为陈朝确实有种魅力,但他不希望刘奕光以为自己是陈朝,延续着某种疯狂。 收拾陈朝遗物的时候,关宇钧发现一本小簿子,感觉很新,但是夹了不少电影跟展览的票,翻阅后才知道那是陈朝对刘奕光做的一种观察纪录。陈朝一开始是将刘奕光当情敌,后来则是单纯观察这个人究竟有什么特别,能吸引到关宇钧的在意,再后来衍生出一种独特的感觉,一页页的敌意随着时光消融,陈朝对刘奕光养成一种依赖。 关宇钧忍不住喃喃念了一段,陈朝在那簿子里这么写道:「我哥原本对水族没兴趣,以前逛夜市想捞鱼他也说浪费钱,可是他现在因为你的缘故变得那么喜欢鱼跟水草。我还奇怪,那些东西不过是换了地方,养在你店里卖,哪里了不起了。 后来我也常往你店里跑,我好像明白我哥为什么喜欢跟你相处,可是你知道吗?我可能比我哥更爱和你在一起,因为我从来都不往你店里其他角落多看一眼,我觉得你比那些鱼跟水草有意思多了。只是你肯定没察觉,因为当我望着你的时候,你总是在偷看我哥。奇妙的是我竟然不再对我哥感到怨懟,而是有点羡慕和妒嫉着你的视线为何不能偶尔落在我身上,与我对上一眼也好。 关宇钧总是对着我演一个好哥哥的独角戏,而我也沉溺在自己编写的剧本里,以戏弄着他为乐,也算是安慰。在你看来我又是怎样的独角戏?你也好好看一看,好吗?」 后来关宇钧才知道陈朝暂代了某龙王的位置,他为了找刘奕光而冒险用元神入海,陈朝始终不改顽皮的个性跟他说:「原来我哥这么厉害,修炼有成。嘿,我要是喜欢阿光,你怕不怕?」 「怕。」关宇钧回他说:「怕你沉沦误道,也怕失去他。」 「滥好人。」陈朝笑说:「你们都是滥好人。很讨厌。」 几经波折,关宇钧几度示好,刘奕光终于接受他,在一个颱风夜,陈朝特地来找他们。他在梦的角落旁观他们,看着陈朝设计的舞台和演出,看陈朝向他所爱的人告白,同时失恋。 他在暗处默默心疼,就像从前一样。 「哥。都是你,他才没选我。那本心情日记没用了,随便你处置吧。」陈朝走时像撒娇一般向关宇钧抱怨,他轻唤陈朝的名字,陈朝只瀟洒的回他一句谢谢,还有永别。 天亮后他跟刘奕光去送别,风声里他彷彿听到陈朝还在开玩笑── 「我要拋弃你们两个没眼光的,下次换别人来追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