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雁的歌声(悬疑)》 1 被郭培撞到海里的前一秒,我还在看着戒指,开车跟陆声打电话。他问我今晚想吃什么菜,我说天麻鸡汤的时候,心里很甜,很满足。 我承认我这个人,面冷,心狠,曾经不顾一切,谁拦我报仇谁死,但陆声是我的意外,他意外闯入了我独行的生命,成为了那束属于我的光。 明明他该得到幸福的,上天不该对他这么残忍。 海水开始往鼻腔淹没,我从撞得粉碎的车里费劲全力才逃出来,却没能阻止自己下沉。 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早知如此,你就不该遇到我,也不要为我打开那扇门…… 1. 两年前 c市 海市飞机场 飞机才落地,走进廊桥,口袋里手机就开始震动。 是赵综的电话。 对赵综,我一向有点紧张。 咳咳嗓子,才接起来,喂? 那边人声音温和,有车流的穿梭,雁南?到了是不是——上楼找绿牌8833,王助来接你。 我那一瞬有点失落,他之前有提一嘴自己来接我。 嗯。 听我这一声嗯,赵综不知是怎的,忽然笑了笑,抱歉,不是故意放你的鸽子,有个会议,推不开的那一种。末尾,半哄的语气。 赵综一直如此。 贵气,绅士,英俊,也风度翩翩。 我掩饰住因他的心情起伏,说了句,知道的,你忙吧。 是的,我爱慕着赵综,他是我法律上的监护人,是我领养关系里的哥哥。 上了楼见到王助远远跟我招手。 国外留学两年,王助比印象中胖了一点儿,肯定涨工资了。 果然上了车他就开口,李小姐,之前的特助离职,他的工作以后我来接班,赵总交代过了,有什么事您都尽管吩咐。 对于王助荣升第一助力,我道恭喜,再说谢谢。 他看出我没变,还是话不多的类型,放了音乐送我到家。 一曲接一曲,都和王助的气质不搭,更像是赵综会听的,看来这不见经传的电车,他平时也坐,难怪那样的车牌。 路上也就说了几句,关于我的毕业作品,在外国小火的事情。 我学的编曲,主攻流行音乐。和我本人的闷不吭声也不太搭,在加拿大第一次拜见导师,他就感慨,没想到这么狂躁热情的音乐背后,守门人是一个安静内敛的小姑娘。 我学音乐还是因为赵综。 十年前,认养我的赵爸爸过世,他带我去参加葬礼。 那时他穿着黑色西装,整个人都踏在黑白的缄默里,却走进了私人书房放了一张他和赵爸爸一起收藏的狂热摇滚。 他神情缄默,问我,吓到了? 十四岁的我摇头。 他笑了,那喜欢吗? 我当时还是个小孩子,是出于天真的安慰还是怎么,立刻点了头。 而后的岁月里,我就一头扎进去学了音乐,为他守住这片净土,履行当初的那个点头之约。 我知道,我这样很卑微。 而一开始就选择和他产生距离,也是我卑微之下的一种表达。 是的,我们虽为合法兄妹,从不住在一起,私人和公开都是分开的,互相独立,远远达不到亲人之间的粘连。 这都是我从小就主动要求的。 他当我不想寄人篱下,也迁就着我的敏感和自尊。 也就是所谓的放养。 开了一个多小时车,王助按导航找到了梅清所在的小区。 在国内我只有这一个朋友,大学同学,同为流行音乐编曲,她早早打工成了社畜,知道我回国,很欢迎我来她的狗窝小住,找到合适的再搬。 看了眼小区环境,王助有点迟疑。 这小区有点年头了,连保安都没有,要不,我给您找找附近的公寓,您跟您朋友搬过去? 我不想再花赵综的钱。 即刻婉拒,我晚上也不爱出门,她也住了挺久,没事。 王助拗我不过,就算了,毕竟赵综都没多管我过。 梅清把钥匙塞在了门边的消防柜里,简单收拾了下东西。微信里又弹出两条。 一条是赵综,告诉我他给我办了个小型的欢迎party,让大家见见我。 我知道他的想法是跟圈里推广我,要混饭吃,活在社会上需要人脉。 我不爱社交,奈何目前的我特别需要。 我回:好的,谢谢你。 一条是吴维。 我站在客厅,看了他打出的那行字。 雁南,我们见一见。 ...... 吴维,姐姐生前交往了五年的男朋友。 十年前,姐姐因为一场雨夜的车祸去世,我也成了孤儿。 “好在这家老面馆还在。”我接来他给的筷子。 “是啊,开了二十几年了。”吴维看着我,“小雁南也长大了,我当时就跟洛北说,小姑娘以后肯定又漂亮又有才华。” 他熬了大夜审犯人,顶着一张黑眼圈和胡子扎拉的脸,对我笑呵呵的。 吃了几口面,吴维环顾完四周:“他承认了,他确实是顶罪的,有人拿了五十万块给他老婆治病,要他说是他撞得。”十年前的五十万,很值钱。 我捏筷子的手一抖,定住血流。 半年前吴维升职,利用查看权导出当年车祸案的笔录,发现了漏洞,拜托监狱看守的同僚打听。 吴维套了那个人的话。 我当时在异国他乡,非常激动,“这能算是证据吗?” “不能。但证明害死你姐姐的另有其人。” 于是,我放弃导师给的读博机会,义无反顾回国。 那天,我姐追着生气离家出走的我出门,把我哄好牵我回家。 一辆车撞来的时候,她只来得及奋力推开了我。 我擦伤,而她……死相凄惨。 我不敢告诉吴维,都是因为我。 它也成了我多年的梦魇。 没有监控,可我看见了那辆车。 从始至终,真正的罪犯,隐藏了。 小孩子的呼声那么微弱,没有人相信我的话,觉得我是受了刺激胡言乱语。 只有吴维,他和我姐同年,比我大十岁,当年刚警校毕业,没有任何人脉背景,他相信我。 我不断提醒我自己,姐姐,是为我死的。 这成了我心里无法摆脱的烙罪。 我愧疚,也背负。我想找到真相,我想,救赎自己。 Party在晚上七点,之前我去赵宅吃晚饭。 赵综穿了休闲衫,赵氏科技公司在他的管理下蒸蒸日上,上市后市值单位成亿,日进万斗的总裁抽空陪我消遣,我很不好意思。 饭桌上他打量了我会,浅笑,“瘦了。” 我反驳,“哪有。” 他和我商量,“你的毕业作品很棒,我考虑让国内几个我认识的制作人跟你谈谈,要是能和艺人合作,你也有个开张红彩,以后在国内发展会顺利一些,你觉得可以吗?” 我点点头,想说谢谢哥。 那个哥字,我又不太说得出来。只好改成,“谢谢你。” “别见外。”他道。 我感觉自己说错了话,因为他的笑意淡了。 也许在他眼里,我是养不熟的,多少年都是如此。 我懊丧。 赵宅还有一辆白色奔驰也停在库房,是考上大学他送的礼物,我偶尔开,全当借用。 他建议我把这辆车开走,“四年没开了,正好熟悉一下操作。” 车技烂,可我不好意思讲,只好闷声开去目的地。 快到C会所的门前,一辆车飞奔而来,与我几乎贴边擦过,我慌忙打方向盘。 耳边嗡鸣,因为目睹那场车祸,对于车我更有一种阴影。 ——噔噔噔。 有人敲玻璃。 2 2. 我尽量冷静,将车窗降下。 夜风灌入车厢,我的发被扬起。 我冷眼望去,对方看愣了几秒,眼一亮,“哈喽,抱歉哈。” 一个眉眼生风的年轻男人,穿着暗纹的丝绸衬衫。 他的同车兄弟跟过来,看见是我。 “李雁南,你回国了?” 我点头。 衬衫男挑眉,“认识啊,介绍一下,我的错,我请你吃饭?” 我摇头。 那人被拉走还时不时回望一下,“她是哪位,我怎么以前没见过?” “赵综的妹妹,领养的!”那人拉高着三字,摆明瞧不上我。 姐姐刚死那会儿我不爱说话,他们觉得我自卑敏感悲观厌世,从不带我一起玩儿。 我也从未想过要融入这个圈子,唯一的联系就是赵家。 我无所谓,径直撇了眼他们的车,炫酷的跑车,很豪华。 很快,我的demo就卖出去了。 二十几万的版权费我花了一半,买了一辆代步车。那天我拿车钥匙在梅清面前晃一晃,她跳起来,“有车就是不一样哈!以后富裕别忘了找我拎包。” 我一个无名海龟能入大甲方青眼,还得归功于赵综的周旋。 虽然我嘴上说我不靠他,但这明摆是又当又立的双标。 因为赵综的妹妹这五个字,时刻打在我脑门,是我的荣幸,也是我难能朝他前进的枷锁。 ..... 我签了经纪公司走文娱,导师发邮件来哀婉,说我偏离艺术初衷。 我主打吃饭,不管其他。 接下来我和吴维要打一场战,人民警察光辉也贫穷,总要有人挣钱。 这个月知名度起来,词曲人李雁南也上了几次小新闻,经纪公司给我配了更好的经纪人,梅清厌恶了本职工作,我就邀请她当我的助理,她欣然同意。 我回来时还是春末,赵综出生在秋季,他将自己的生日与企业庆典结合,要我去凑凑热闹,玩一玩。 庆典有放我和男歌手合作的新歌,意大利语里是相逢的意思,也是我目前的代表作。 很有心了。 在这里,我又见到了衬衫男。 他叫郭培,刚从厦门分公司调回来,继承老爹生意。 我左耳进右耳出,应酬完的赵综看见了,将我拉到一边,悄悄提醒我,“浪子回头是不可能的,至少我没见过,郭二就是浪子,女朋友不超过三个月,他找你,你不要理他。” 我盯着赵综高领毛衣外的红丝绒西服看,觉得好优雅。 点头如捣蒜。 他满意了,要走,又忍不住过来说,“你是不是还住在梅清家,换个安全的地方好不好?车呢?你现在是公众人物,家里停的那辆奔驰怎么不用?” 他以前不会管我。 我察觉他的过分热情,也忍不住抬头直视他。 他看着我一会儿。 忽然摸摸我的脸,亲昵的。 我的脸一瞬充血,很热。 “小雁南长大了。”他笑,有人叫他。 是何清苑。 圈内传闻,何赵好事将近,我没敢问他,直到此刻女方挽住他胳膊,我恍然。 “这位就是你妹妹雁南?” 得到回复,她跟我抱了抱。准确来说,是她单抱我。 “你好,我是何清苑,你哥哥的女朋友。” 听到女朋友,我下意识去看赵综的反应。 他,也没怎么,继续带她去社交。 是我误会了。 我自觉是个比较敏感的女孩,爱多想,错觉在他眼里看见了情愫,以为那是暧昧。 呆愣愣地坐了半晌,那个叫郭培的粘过来,我烦得很,直到耳朵捕捉到什么,我忽然清醒。 “你刚说什么?” “啊,我的幸运数字,76。 ”他神采飞扬,很热衷盯着我,“雁南的呢?” 76,是我目睹车祸的车尾号。 刻在我心里,灵魂里。 我听见自己毫无感情的说出,“44”。 这分明是诅咒,郭培没成想我看着软和,脾气这么臭。 尴尬,“艺术家就是有个性。” 我对郭培冷笑,试图将他吓走。 吴维还在继续缩小调查范围,确定了凶手是海市本地人,我则出钱打好中坚,可心里纷乱无比。 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 下一秒,前方掌声雷动,我撇眼。 赵综跟何清苑宣布恋爱关系,在他生日这天。 我跑到天台,望着高楼下的万家灯火,脸上沾满湿意,风吹得皮肤紧绷,我不舒服得转过身来。 就看见天台门边站着个人影,一点烟星在他唇边燃烧。 ......我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去。 心里尴尬,指望他赶紧走。 没成想他挥挥弹指间的星火,往我这边来。 男人的皮鞋一踏,我顶上的声控灯感应到了。 惊鸿一瞥间,一张棱骨分明的脸,眼睛很亮,我不认识。 这位陌生人不由分说将一件外衣披在我肩头,风即刻停止剐蹭胳膊。 我愣住。 他继续将手帕递给我。 我再次看向他,他额前的碎发吹得左左右右的,表情很沉稳,“我是你哥哥的朋友。” 鬼使神差的,我接过来。 还不等我说谢,他就直接离开,只留下一丝丝短暂的烟味儿。 ...... 3 3. 回到大厅,我找到王助要告辞。 赵综看到了我,注意到我身上的西装,从生意伙伴中抽身,朝我走过来。 我已经冷静。 “你去了哪里?” “灵感忽然来了,去天台上录歌。” “天台?那这衣服?” “楼上有些冷,你的朋友借给我——” “朋友?” 赵综的视线环顾一圈,再回归我身上,“叫什么。” 我不知道,只好也环顾四周。 赵综了然,“你都不知道人家是谁,就敢要他的衣服?” 我觉得赵综的语气古怪,准确说是有点酸闷,联想他今日给我的惊喜,我格外冷淡地回,“一件衣服而已。” 赵综被我呛,忽然气笑,“一件衣服。” 我固执得不愿理睬,他不高兴,不高兴什么?该和何小姐卿卿我我去。 就是这时,我的视线被赵综身后牵绊。 是他。 他踱步过来,“又见面了?”看向我。 赵综率先恢复笑容,又瞧见他只有衬衫,“原来是你。你说说你也不留个名,搞得神神秘秘的。” 他眉目清明,带着一丝机智,“那不如,正好引荐一下?” 赵综对我示意:“陆声,苏狮地产的董事,带总部从苏州搬到了海市发展。他爸和咱爸是战友,在家排行老二,你叫他二哥就行——” 他伸手过来。 我与他相握。 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带着那种相似的烟味儿。 陆声的手大而温热,而我的手心裹着一层天台遗留的冷汗,彼此默契,只字不提天台里我最丢脸的时刻。 就这样,在赵综的介绍下,我正式认识了陆声。 等我和陆声在一起后,偶然回想起天台的邂逅,我就猜是不是他算好的。 我去问,他的意思是:想认识我,搭讪最低级了。而作为赵综的朋友让赵综来引荐,不仅正式,还显得他靠谱。 ......这个老男人。 我和赵综去祭奠了赵爸爸。 他在领养我后的一年不到就突发疾病过世,当时赵综在国外读电子工程,临危受命担任家庭栋梁。 扫完墓,出了园子,我说我要打车去另一个地方。 “去哪儿?” “去看看我姐。” 领养我都是赵爸爸主导的,他回国后才第一次见我这个便宜妹妹。 当年那件事是我的伤疤,他从不会多问。 “那注意安全,今晚回家吃饭?” 想起他今早打电话,何清苑也会来,我不想尴尬,再次婉拒。 这段时间,我借着工作忙,回绝他这类的邀请好几次。 他应该察觉到了,“雁南,你不喜欢何清苑?” 我否认,“哪的话。” 他解释,“赵何两家有个联手的项目,这时候我们交往,对公司发展有利。”看我停了脚步,连忙摁了自己的车,打开后车座,“我送你过去,这边不好打车。” 我坐在后车座,思考他方才为何跟我解释。 他还想说什么,我期待着,却终是打开音乐放了我的歌,我只好放下那种希翼。 车停到了山脚下,我妈妈信教,因此去世后葬在道教南山,我姐也皈依在南山里。 赵综看到青翠树木,提起,“你记不记得那个陆二哥?陆声。” 我点头。 “那人就喜欢当野人,热衷在山里建房子,这南山也有他的一个院。” 我笑了,觉得赵综是逗我,“这年头,哪有人爱住山里的,陆先生又不是老年人。” 赵综也笑,“他脾气比较怪。雁南,别总皱着眉头。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跟我谈谈。” 我愣了愣,这句话他第一次说,是在刚刚见我的时候。 他发现我总是不开心,小小年纪却满腹心事,“有什么不开心的,需要帮忙的,可以跟哥哥说。” 吴维在墓前陪我姐姐说了会儿话,我献上我姐爱的雏菊。 他忙活一阵,也问我,“你怎么不跟赵家讲,他们有权有势,如果真的调查起来,进展会更快。” “我不想惊动任何人。”我说,“吴大哥,十年前我说没人信,现在就有人信了吗?况且,赵综他完全不了解情况......” 我有种直觉,我觉得不要赵家知道更好。 “我们自己也可以做到对不对?” 吴维看了看墓碑,叹息,“是啊。我找到了那个月,记录有76号码的报废车厂。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一趟报废厂房。” 我点头。 报废车厂最近也只有六年前的记录,我们找到了老厂长。 我给他形容我记忆中的车,时间点,还有车牌号。 但是没什么印象。 反而是他儿子,有点印象。 “那是不是辆蓝色豪车啊,也很新,我还奇怪好端端的干嘛要报废呢,有钱人就是作的。” 我心一动,“是蓝色!蓝紫的,夜里看会有细闪,是不是?” “对对,刷的进口涂料。” 我和吴维相视。 吴维立刻拿出了办案的录音笔。 十几分钟的录音里,关键信息只有一个,来报废的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的,三十来岁,带幅眼镜,很匆忙,大雨也没打伞,“他不太熟悉那个车的操作,还是叫我来开进去的。” 报废是当晚报废,只有那晚下大雨。 吴维推导,凶手肇事逃逸后叫这个人来报废肇事车,那绝对是知情的人。 找到他,就能找到凶手。 但时隔多年的匆匆一撇,厂长儿子没法记得更多,我给他留了名片,要他有任何想起来的都给我打电话,重金酬谢。 过完年,我在录音棚录电子碟。 外卖员捧着一束花过来喊,“李雁南是哪位?” 众人见怪不怪了。 就这一个礼拜,已经是第三次。 我不知道郭培是中了哪门子邪,在我明确说了对他不感冒的情况,依旧如火如荼的送殷勤。我打电话过去请他停止,他却说真诚打动人,来日方长。 早前,我有个大学同学的聚会,包厢里头空调热,我跑到一楼看初春的女贞花,心潮一来,垫脚去摘一朵。 这时二楼窗口被人从里退开,露出郭培那张春风脸。 他看见我,要点的烟不点了,看了我一会儿,轻声喊“偷花贼”。 有人问,“谁?”蹭到他身边,“哟,是个美女。” 郭培脸一黑,连将窗子关上。 我全程莫名其妙。 然后郭培就跟疯子一样缠上了我。 有人劝郭培,我是这个圈里的异类,别想不开。我也劝他离我远点,晦气。结果郭培把身边七七八八的小女朋友们清干净了,专心追求我。 4 4. 傍晚我参加了一个经纪公司的酒局,几个郭培的发小也来捧女朋友的场。 看见我在,过来阴阳我不知好歹,说郭培从没这么认真追过女人,真有改邪归正的劲头,还故作高冷不领情。 厂长儿子刚给我打电话,说当时驾驶室有个小零钱包,牛皮的。他给拿出来放到了一边叫那人拿走,那人没听见匆匆走了。直到前阵子我找上门,他才特地去杂物室翻了一通,在旮旯里找见了。 我心心念念去趟报废厂拿物证,根本没在关注他们说什么。 对于我的油盐不进,有人恼羞成怒:“切,郭二是脑子当了,能瞧上你这种货色。”他故意大声了点,想给后面来的一行投资商听见,好断我财路。 这下我不肯答应。 冷冷呛回去,“那你又是什么货色?脚踏三只船的货色?时间管理大师?我有恋爱自由,一张嘴整天哔哔赖赖,有这功夫不如多学学普通话,你口音太重,你说的我都听不懂。” 他的口音是死穴,谁提跟谁翻脸,没想到我能这么损,面如土色。 投资商这行人里竟然有赵综,我还瞧见了陆声,都望着我这边。 一边的陆声挑眉,对他微笑,“脑子正常当然瞧不上脑子当的。” 赵综唱和,“郭二?他也配?” 事后,我蛮佩服赵综。 他总是温和的,任何破局他都能不着痕迹地圆回去。这次他也可打个太极给个台阶,却不是这般不留情面,弄得人家灰溜溜走了。 赵综在,我只好多留一会儿现场。 饭后,陆声请我跳支舞,华尔兹。 他的身上有非常淡的烟酒味儿。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味道。 “闻什么?我身上的味儿,呛到你了?” 我一尬,收回鼻尖的微动作。腹诽他观察力顶天了。 “对不住,职业病。” 我昂头,他才说,“我也当过兵,所以……” 我微笑,“理解。” “你和赵……”我及时改口,“我哥,认识很久了吗?” “认识六七年了,应该有。” 我想起赵综的介绍,“不是从父辈……” 他倒是实诚,“父辈联系很少,主要是因为生意有了交情。” “这样子。” 我沉默下来。 他瞅我发顶一眼,好笑,“你平常话不多?刚怼人还蛮伶牙利嘴的。”才说完就被我踩了一脚。 这男人错愕,“我说错话了,你要踩我?”他垂头看脚时,略长的额发垂下来。 我估计他是真的没有打发蜡的习惯,也不擦香水,没什么油腻气息。 行大运的我总是落魄的时候撞见他。而他也没有反馈给我任何负面的东西,嘲笑,轻视之类的,反而是像那件外套。 很让人安心。 因此我发自内心抱歉,“是我不太熟悉步伐,对不住。” 其实我们两个都不怎么会跳舞。 前面他碰我一下,这里我踩他一脚,最后我做主把舞步放慢了半拍,才算流畅一点。 一只曲慢慢跳完,赵综在桌边喊我去。 我跟陆声颔首,离去时不防被他反扣了一下我的手腕。 我,“怎么?” 他抿唇不发,另一只手抬起摇晃。 红绿色的流苏串珠,勾在他金灿灿的西装袖扣上,“你的耳坠。” 我一摸耳朵,确实空了,什么时候掉的我不知道,怎么这样巧挂在那里,“好奇怪。” 陆声将它摘下放进我展开的手里。 离去时拇指的指甲划到我手心。 微痒,我蜷缩了一下,觉得有电流擦过似的,又脸红红得瞥了一眼他。 他闷笑,“别再弄丢,去吧。” 赵综介绍了两个音乐剧导演,弄完我心似箭得就要走。 他瞧我很焦虑,“干什么去?” “朋友找我有点事。” 赵综嗯了生,热热看我。忽然伸手,手来的时候,我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他僵住,还是帮我弄好翘起的发丝,“刚跟陆二跳的怎么样?我看你们聊的还不错。” 那一刻,我心如捣鼓。 摸不清赵综的心思,他到底是要怎么样?跟我解释,对我关心,不复从前。 可他有女朋友。 零钱包拿到后,我马不停蹄去了吴维的警局附近。 吴维片刻后出现,坐进我车里。 “有没有打开?” “厂长儿子当时就打开过,有什么他应该已经掏走了,不会跟我说。现在里头剩几个硬币和一张公交卡。” 黑色的牛皮,吴维先正反观察了一下,才打开包链,硬币就不说了,公交卡我认得,“这个像是小孩子用的,”我指了指仅剩的小字,“是小学。我读小初,学校就给我们发这种统一办理过的卡,用来坐校车。” 可惜卡表面颜色淡化到斑白,已经分辨不出关键信息,此外,包上的挂件也吸引他的注意。 一个小猪,绿色的,卡通模样。 “开跑车的不会长带公交卡。是来报废的那个人落下的。” 这同伙是个工薪阶层,“很可能是上下属关系,没打伞,衣服穿少了,他从家里接到电话,赶过去处理,然后这个钱包——” “从他的口袋里掉出来,落在了车里。”我接话。 5. 卡已经失磁,钱包也过时常见。线索就像断掉了一样,再没突破,我眼睁睁看着,希望还没够到就要覆灭,十分焦虑,特别不甘。 还好,因果报应,有些欠下的东西,是注定要还的。 因为郭培,我的工作和生活都受到影响。 在又一次大张旗鼓的珠宝攻势后,我直接带着白花花钻石去了他在的地方,决定快刀斩乱麻。 他电话里说在一个赛车发烧友的俱乐部,给我发了地址。 郭家两兄弟都爱玩车是圈内出了名的,我也有耳闻,这几年郭老爷子退下来,郭培他哥已经收心打理家事,郭培没有负担,玩得很花儿。 因为有时开私车应酬,为了门面公司要我换辆好车,我从那辆崭新的奥迪出来,还带着我穿西装的经纪人。 那几人轻笑,“这是哪个干部考察来了?我们这地儿头一次来商务车,稀罕。”其余几人哄笑,我全没搭理,撞着那几人肩膀杀进去。 郭培的服侍生告诉我,他试新车去了,“您是李小姐吧?二少交代我让您去里头等。”他指指那类似休息室的地方。 我不感兴趣。经纪人低声劝,“进去吧,省的烦。”她努努嘴。 那些闲得慌的少爷们都瞧着我,有的好奇,有的不善,大有围攻我的架势。 5 5. 在休息室,我望着墙上的照片出神。 “您对跑车感兴趣?这些都是郭少和二少早年一起拍的,从我们这改装和定的车,都有留念。” 服侍生殷勤地拿来册子介绍。 我随口道,“有些现在都没见过了。” 他扬起笑,“可不,绝版了都。再就是咱俱乐部会员定制的多,一般市场上也是见不到的。” 经纪人也聊,“那你们这开了几年了?” “何止几年,我们老板是玩车的骨灰级别,琢磨车琢磨二十多年,丢手了之后就给他儿子了,现老总也懂车,刚就陪二少去试车去了,二少的新座驾,我们老板亲自设计亲自改的!” 二十多年......我嗯一声,接过来,翻着。 然后,我翻到了一张老照片。 心绪翻涌。 如果,我不是李雁南,它只是一张照片,和册子里的所有一样,都是有钱人的无聊游戏罢了。 但是那串车牌,还有那辆车,我过目难忘。 没想到,有朝一日。 真相会主动送到我面前。 猝不及防。 寻常仓促的一天,这样意外的方式和场合。 ....... 奥迪驶离俱乐部,丢下服务员和一众人不解的目光,兜风的郭培这时回来,他们敞着窗很快活。 擦肩而过时,我血色褪尽,“别停车,继续开。” 经纪人照做,可我这么反常吓到了她,“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晚饭没吃低血糖了?晕不晕?!” 我摇头,下秒听见急刹车的摩擦。 郭培从车里站起来喊,“李雁南——搞什么?回来!” 我发汗的手紧搅在一起,不停颤抖。 最后是吴维来找的我,他电话里听我情绪激动,不敢叫我开车。 马上将手机里的相册递给他。 吴维也愣住。 空气里只有我因情绪起伏带来的微微振动。 “.......对上了,0176,紫蓝,翘头款,真是它.......” 我坐在沙发冷笑,“他们当年可能销毁了跟这辆车有关的一切痕迹,但遗漏掉了这个俱乐部里的老相册。” “照片上的人是谁?!” 吴维看我的眼里亦有晶莹。 我咬牙,“郭阳,郭羌的长子,郭培的哥哥。” 照片上的郭阳穿着赛车服,笑得青春焕发。 那笑,深深刺疼了我的眼。 我的姐姐那时泡在血里,变成我认不得的样子。 真正的凶手却逍遥法外成了成功人士,招摇过市? “有没有办法翻案?”我想到姐姐,开始哽咽。 站着的吴维看着我沉默的发顶旋,也坐到了我身边,自己用袖子揩了两把眼泪。 这刻,我们无力再互相安慰。 吴维先振作,“翻案基本不可能了,仅凭你的证词,这一张照片,根本不构成证据。而且顶罪的人都出狱了,这时候打回就是打检察院和公安的脸,错判不是小事情,他们不会肯的。” 我愤怒冲顶,“十年前郭阳也才二十,他就算有能力逃逸,有能力灭迹吗!你也说了,他有帮凶,如果找到那个帮凶呢!” “雁南你冷静一点,这是郭阳的车不错,可不排除他外借或者同乘的情况!他目前是最大嫌疑人,但还不能确定他就是凶手!” 吴维瞪着我,“你有惊动他们吗?你从俱乐部走得时候,服务生什么反应——” “我拍照片的时候把那人支开了,我也往后翻了几页,怕路出马脚。他们以为我身体不舒服。” 吴维稍微松气。 “不能翻案,但郭家我是知道的,隔壁经侦组盯着海市郭家很久了。” 我殷切得燃起希望,“怎么说?” “郭氏名下的企业和集团,涉及洗钱和偷税漏税,才刚有一点苗头,他们很谨慎,下线都在海外,掌握的证据不足。” 我按捺住晕眩感,思考,“郭羌几年前才退幕后,交给郭阳打理,如果是偷税漏税,肯定不是这两年才开始的。” 吴维惊讶我的敏锐。 我惨笑,“圈子里的事,我多少听说过一些,他们的办事手段,我见识过。是不是很难?” 吴维红着眼,叹气,“总有一天,我们会把他们抓进去的。” “多久?” “一年,两年,都有可能,或者只要几个月,办案就是这样,哪天有了一个关键线索,就——雁南!” 他扶住倒地的我,满面担忧。 一直没进食,估计真的低血糖了,借力坐起来,大喘几口气,紧紧掐住他的手,“我,帮你。” 6 6. 天上下起濛濛细雨,我失眠一晚,第二日忐忑不安地给赵综去电话。告诉他,我有事要当面和他说。 “那回来吃个饭?等我去趟新加坡出差回来。” 晚上频繁百度郭家,白天坚持正常工作,盘算赵综回来的日子,下午在家梳妆打扮好,正打算去赵宅,他与何清苑一同下飞机的热搜就上了电媒。 手拉手,很亲密,评论都说好事将近。 随后何家先公布二人近日将举行订婚。 而后不久,赵综承认。 我的心,彻底得凉成一盘冰水。 无措望着手机,叮的一声,我惶惶回神,机械打开,半天才看清上头的字。 预报提示,今晚会降临海市的初雪。 一眨眼,都快过年了啊。 那天我还是去赴约了那场晚饭。 赵综穿拖鞋出来接我,“来了?都是做的你爱吃的。” “尝尝这个排骨汤——你之前不是说电话里说有事?说罢,什么?”他若无其事给我盛汤。 失眠那晚,我第一次期盼赵综用权利帮我。他是我身边唯一能信任的人。不为别的,为给我姐姐报仇雪恨。 “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跟我谈谈。” 南山脚下的话挥之不去,于是我鼓起全部勇气想要跟他坦白姐姐的死亡,还有我对他的感情。 现在,全没那个必要。 我张了张嘴,对上他清俊容颜,冷冷说了两字,“忘了。” 他愣了愣,随即笑笑,“那就等想起来再说。我一直在,随时联系我。” 我非常难受,姐姐的事压着我,眼前的他又很割裂。 一边对我体贴,一边和别的女孩子谈婚论嫁,当然这是因为我的感情和他的不对等。 我忍不住质问,“你要订婚,怎么不提前跟我说?” 他无奈,“本来是打算和平分手的,不过年底,公司经济一直下划,何家和我有些交易。” 我轻笑,“先是恋爱,再是订婚。何家,是赵家的股东,投资人,成为亲家岂不美哉,资产共享,一劳永逸。我觉得哥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和她结婚的事,你们很合适。” 我很抱歉,不过嘴瓢,收不回来了。 这种话以前不可能。从上周看到那照片以后,我开始觉得自己一直活的太憋屈了。 坏人得道,我自煎熬? 不,我受够了小心翼翼。 他放下汤勺,这才仔细看我的脸色。 我则彻底摆烂,已经无所谓,估计嘴角还挂着一丝嘲讽。 “别对我阴阳怪气。”他走来桌这边要安抚我,“好端端的,什么结婚不结婚的?” 手要来捏我的脸,被我挡开,立马起身,“我今天心情确实不好,还是先走免得再怼,刚刚我行为不当,跟你道个歉。” 说完我一股脑跑了出去。 赵综追出来,他拽住我的胳膊,“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因为我订婚的事没提前通知你你生气成这样?雁南,我都跟你说了,那是交易。我们才是一家人,不是吗?” “政治联姻,我懂。”边说边下意识推开他的手,深深觉得,这种拉扯很内耗。而我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所以真心祝你能得偿所愿。” 我搬新公寓,他带着张姨出现。张姨做了许多糕点和手工水饺,塞满我的新冰箱。 赵综也殷切切地去帮忙,热得脱了外套,来回看。 我过去,“给我吧,衣架子和沙发下午才进场。”结果沾了开我手里开荒的浮灰,很尴尬,我到阳台去冲水,晃动时不小心将他皮夹子晃出来了,硬币蹦出来。 笨手笨脚的,我又赶紧将硬币塞回去。 也就是那个电光火石之间,我瞧见他皮夹子里夹的东西。 一张小照片,很熟悉。 因为那上面的人——是我。 我高三学校存档的学籍一寸照,上面的我化了妆,初长成的模样。 “雁南啊,你来一下。”张姨还在那问,“带了一些你以前的书,放哪里?” 我慌张将东西恢复原样塞回口袋,奔到厨房。先放我房里飘窗吧,那里收拾过。面上镇定,其实早已心乱如麻。 怀中忽然空了。 赵综轻巧地套上羊绒大衣,“不接我电话,这么多天也该气消了,27号你生日,得给你过过,回家吧,好吗?” 我维持那个姿势,去看他。 胸腔很窒,“好。” “这样才对。”他笑,看我呆愣愣的,温柔拍拍我脑袋,“走了。” ...... 生日那天,海市市区下了大雪。 赵宅的天台顶棚有玻璃封窗,暖起一开,堪比天堂,赵综在那里给我过二十五岁生日。灯火玫红。 只有我们两个,这样浪漫的环境,他还要请我跳舞。 跳舞时,我和他离得很近,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我告诉他,“你未婚妻前几天找过我。” 舞步戛然而止,“她找你做什么?” 何清苑当时是平静兼嘲讽的语气,“说,我和你兄妹当到这份上,只有自欺欺人可以形容。” 说出这句话,我有一瞬间窒痛,而后释怀。 ——皮夹子被他随身携带,和吴维待久了,我意识到,赵综是喜欢我的,我还怀疑,他很清楚我对他并非兄妹之情。 如今,就连何清苑都看出来了。 赵综沉口气,“外人的话你放在心上?” “不管我和谁订婚,或者娶谁,我们都不会分开,年年如此。” 我被他的话震惊,我甩开他的手,退后,“你知道?可是你为什么不说,等我来吗?!” 赵综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 艰涩道:“我们,是法律上的兄妹,雁南。” “可是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只要解除领养关系——” 他摇头,“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妹妹,娶自己的妹妹?这荒谬不堪。” 很奇怪,当下一点没有要泪流的冲动。 好像,我不曾真正接近过赵综,对他有着一层无形的滤镜。 我妈教育,女孩子先自爱,再爱人。 如果余生牵挂一个已婚者,那不是卑微了,是贱。 兜头劈下冷意,我惶然醒悟。 猛然醒悟。 “雁南——” 7 7. 外头下起了大雪,我木木盯着。 他上前,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呢喃,“你知不知道我也在等?那些都不重要,你属于赵家,我们有很多种方式可以在一起。” 羊绒衫的细微触感碰着我的脸,我闭起眼,“可是我不愿意。” 车外灯火阑珊。白雪皑皑。 赵综的告白才开始,而我的感情已经趋向结束了,如果不能周全,那我就全都不要。 从赵家开车出来,我面对前路啼哭出声。 也是今天,我决定要放下。 车停在南山脚下。 我咬牙踩着矮跟皮靴一口气过千乘石阶,借着手机的电筒光拾级而上。 “啊!” 到半山腰时,脚下绊到,我人摔了一跤,手机甩飞出去。 几声我的痛呼之后,大地只剩下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我爬来爬去得找,勉强摸回手机,腕子上手表断了,手机屏幕也四分五裂,因为浸雪,几次尝试后死机。 我看看外套的泥污,自嘲狼狈不堪说的就是我这种。 雪越下越大,颇有倒棉花的趋势,看到一处可以避雨的檐下,我去那里坐着,默默发呆。 姐姐的死相得以揭开,这段暗恋的结束,种种纷扰此时在黑暗里凝聚成一股巨大的悲伤,我没法抵抗,无声的流泪。 突然,身后的门开了。 门内的光亮让我下意识侧手挡住眼睛。 等适应了,我瞧见一个身影在门中间。 “我还以为是孤魂野鬼半夜找上门呢。”那人说。 听声音,很熟悉,我慢慢站起来,“陆总?” 竟然是陆声。 他穿着一件羊毛开衫,拖鞋,很居家的装扮,好整以暇瞧着我,“你半夜三更不睡觉来爬山?” 我一想,“这不会是你的家吧……” “嗯,我平时就住南山。”雪太大,他伸手拉我一把,“监控里就看你在我家院门口站岗,先进来。” 他拉着我跨过门槛。 我和他不熟,“还是别了……那个……我不知道……” 我执着的拉拉扯扯,陆声这边开始不耐烦,“你是觉得我是流氓,还是会拿你怎么样?太晚了怎么下山,进来再说。” “家里不止我一个。” “啊?” “还有个几岁的大姑娘,放心。” 他给我准备了一间房,混乱紧张的一觉过后,我再醒来已经停雪,外面艳阳高照。 跟梦一样。 摸索着起床,出来的时候,他的狗先来问候。 没错,陆声嘴里的那个几岁的大姑娘,就是一只雌性阿拉斯加,叫石榴,皮毛雪白蓬松,有微笑唇,非常得亲人可爱。 我以为他会养一只威风凛凛的狼犬,藏獒我都不意外。 没成想,他好这口。 看见小动物,我还是欢喜的,蹲下来,“早上好呀,石榴。” 陆声撇眼,“醒了,吃早饭吧。” 石榴蹭了蹭我,屁颠颠跟我去开放式厨房。 空气里弥漫食物香气。 昨晚情绪上头,此刻冷静下来,我的羞耻心让我开始尴尬,站在一边绞手,“昨晚,真的谢谢你收留我。”还有,“谢谢你修好我的手表。” 手表放在餐桌边。 他堪称十项全能,不知打哪找来配件,给我换了破掉的表带。 我晃晃手腕,轻笑,“自此得新表一只。” 心想,该回礼什么好,钢笔? “问题不大。你爱吃什么?粥,小笼包,我看着做了一些。”说罢 将手里的碟子递给我,一盘小炒肉片。 “下饭菜,捧过去吧。” 餐桌上的东西卖相五星级,待他来,我小咬了一口包子,味道也堪称惊艳。 “……” 他看出我的反应,低头去笑,“你昨天,是怎么了?” 我大快朵颐,“跟朋友吵架,是不是把你吓到了?真抱歉,想想我那时候一身黑,披头散发的,确实……有点像鬼。” “开玩笑的,我认出来是你。况且我胆子不会那么小。” 吃过饭,大厨系好围裙,再次下厨房洗碗去了。 陆声这么居家过日子,凡事亲力亲为,艰苦朴素,我是没想到的。 而且这个院子白天看,特别美丽。有百草,枝叶繁茂,小路通幽,中式木构的同时,又跟钢铁玻璃结合,总的来说跟诗歌一样。 不是苦涩摆在面前,我甚至有身处度假民宿全然放松的感觉。 他干完活,水也沸了,石榴摇着尾巴来叫我。 我与狗对视之后,默契去关,他制止,“唉?笨手笨脚的,当心烫到了。”接过我手里的水壶,叫我跟他走,“来坐坐,喝杯茶。” 茶室的一对椅子是竹编工艺,铺了盖毯。我坐上去就开始一摇一摇的,像荡秋千,他看不到的地方,我的脚趾在软软的拖鞋里动了动。 因为这样真的很舒服。 博山炉里燃了香,石榴趴在穿白毛衣的陆声身边冲我吐舌头。 茶水温在一边,他用竹镊从玻璃罐里夹出梅花瓣,往我这边的杯子里放。 “这是院子的那珠红梅,下雪前我赶紧收了一波,梅花有冷香,配温热的人参茶可以中和,尝尝看。” 此情此景,我已经完全愣住了。 天哪…… 他叫我两次。 我才回神,喝了口茶,对眼前这位陆总,肃然起敬。 “您一直都这么修身养性吗?” 陆声被我的说法逗笑,“这叫享受慢生活。” 我,“啊,对对。” 茶过三旬,我打算礼貌得告辞。 陆声这时看了我一会儿。 目光炽热,在我就要脸上发烧时,他从边柜的屉子里摸摸索索的,掏出来琐碎东西,“黑眼圈有点重,你是不是最近都睡不好?” 他放上来一个棕色软包,“来,你把手放上去,我给你把把脉。” 我,“啊?” 陆声展开一个无害迷人的笑,“请伸左手。” 我才发现他有酒窝。 将手放上去,心中正七上八下的,他把了上去,猛瞧回我的脸,“静心。” .......这人是有读心术吗? 我讪讪摸了摸鼻尖,尝试清空大脑,只专心听自己的心跳。 博山炉的烟丝烧深了,香气冷冽。 是龙脑片。 8 8. “舌头伸一下。” 一边的石榴听见了,蹲起来哈气。 陆声将它伸来的嘴挡开,“凑什么热闹,不是你。”他看向我,“是她。” 我,“嗯?”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看看你舌头。” 我勉强伸了一秒。 他满嘴啧啧啧,“这能看什么,倒是多伸一会儿。” 这人还挺会来事儿的。 我劝他,“算了吧,当代年轻人,亚健康也正常,不用太在意。” “扭捏什么?你再丑的样子我也见过。” 我脑颅充血,在他的目光下……伸出来我的舌头。 他皱眉打量,就这还不够,拿起手机开了闪光灯来照我的舌苔,眉头越来越紧,我不敢把舌头卷走,生怕耽误他诊病。 好吧,我也不知道我们这是在干嘛。 陆医生下诊断,“体寒,冬天是不是手脚冰凉?我看你多思伤劳,有点血亏,晚上睡不沉。”说完就去书桌堂坐下,手执毛笔在宣纸上写字。 我忍不住观望。 想到我父亲,生前是个科学家,但特别喜欢传统书法。 没多久,陆声将笔夹在笔山,递给好奇观望的我。 “照这个去抓几副中药,一个星期两次,熬足一小时,饭前服用,吃一个月看看。” 我满头问号,半信半疑接过他写的方子。 看来陆声爱行楷,横平竖直,是很正气的风骨。 尾端,他竟然画了画。 一只雁子,圆鼓鼓的轮廓,我差点以为是乌鸦。 有点想笑,我忍住了,“雁子好像,没有这么胖的,飞不动。”我琢磨。 “管它呢,你多吃点不就像了?” 我这下笑出声,彻底没忍住。 成年后,我接触异性也很少,对男人的特质不好判断,但我觉得这样的陆声,是有点可爱的。 他听着我开心,一时没走开。 “笑什么?” 我摇摇头,嘴角的弧度依旧。 “是不是这雁子太难看,等我练练看,画多了就熟悉了。” 衣服从烘干机里取出来,时间已经走向十点,我没有再蹭饭的打算,要告辞。却听见一个女声喊,“哥——” 她提着东西进来。 “唉?有客人啊?” “你好,我叫李雁南。” “李雁南,雁南……难道你是那个百兴娱乐的词曲人吗? 我颔首。 陆声从书房出来,接过东西,对我说,“我妹妹,陆琪。” 陆琪跟我聊,“我听过你写的歌,还下载了,本人这么好看吗?有点惊喜。” 我腼腆道,“谢谢。” “不客气。留下来吃午饭哦,我哥下厨绝对有口福。以前都是我姐姐这天来,这周她出差去了,就让我给他送物资,这山上啊别的都还好说,就是这蔬菜水果,必须得新鲜吃新鲜送!” 我收拾好自己的包包,歉笑:“谢谢,不过我已经叨扰很久了,中午我有点事,先下山,你们吃。” 她瞧我折起宣纸方子放进小拎包的内袋,赶紧过来,“陆医生又问诊了?” 我笑笑,算默认。 她表情微妙起来,“可别,那也就唬唬你这种老实人了。有次我上火,他叫我抓药,我喝了两天火没去,先拉了几天肚子。” 我赶紧瞧厨房边给菜分类的陆声。 心想他给我开的是不是也是毒药方,要我以毒攻毒。 陆声有点尴尬,下秒不急不缓地把两个红番茄拿出来,“那是两年前的事了,你要记多久?别总胡说八道。” 又对我道,“在这吃好午饭去?雪埋住了路,今天中午以后估计化得差不多,好走一些。” 陆琪接话,“这倒是。我看门口摆的是双高跟鞋,那更得等雪化化,不然容易跌。” 我当时留下来了。 主要陆总兼陆医生做饭,真的太好吃了...... 幸福的,甜蜜的东西,人性里总是趋之若鹜的。 我也没能忍住这种简单的诱惑。 厨房里,陆琪打开水龙头,边洗菜边说话。 “什么情况?你院里第一次大变活人,还是女人。” “下雪没地方去,捡回来的。” “捡……什么鬼,不过这个姐姐好乖好美。” 陆声低笑,接茬,“确实比你斯文。” “是的是的,你眼光不错的。” “你很喜欢?” “我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喜不喜欢?” 我哭笑不得,陆琪是不是以为开了那个水就万事大吉。 抓紧走了几步去外面,好给他们空间议论我。 掏出碎屏了半死不活的手机,加上山上信号不好,我勉强接受到了吴维发来的语音。 他一早问我和赵综商量的如何了。 我回了个,“还没。”而后编辑半天措辞。 这时,吴维的新消息在聊天框里弹出,我点转文字。 “先别跟赵综说,我们的人查到,郭家资助过赵氏集团不少流动资金。” 我脑袋晕沉沉的,问怎么回事。 吴维言简意赅,“具体的情况我还在打听,郭家既然帮过赵家渡过经济危机,那就是有交情的。别打草惊蛇。” 阳光洒在我身上,本该暖洋洋的,可我十分焦虑不安,冷意浑身弥漫。 就连渴求来的一顿美食都无法好好享受。 心中预感不妙。 如果郭家和赵家有一点点的牵连,我该何去何从? 没有答案。 我不敢想。 只请求上天仁慈一点,这种不妙仅仅是我的过度敏感。 赵综正式公布订婚日期,就在下个月。 我和他联系很少了,他发消息,打电话,我避而不见。 赵综并不急。 这给我的一种感觉,是他笃定我只是闹脾气。 笃定,我们会继续用这种畸形的方式去相守。 何清苑应该还有提到过畸形这个词。只不过她主观更针对我,但我觉得她归纳的很准确。 白富美看穿所有,也要和赵综结合,是痴心错付,还是说逢场作戏? 算了,没想管。 自陆声的观照堂出来,我就没停止过搜寻郭阳马脚的蛛丝马迹,花钱也在所不惜,有了很多进展。 怕引起怀疑,没敢再去俱乐部多问。吴维打听完,觉得那辆车大概率没有外借过。 郭阳基本就是凶手,我要他身败名裂,为世不容…… 上个月有个编剧找到我合作,他们要拍一部民国片《四亿亿》,在找音乐编曲,导演是新兴导演,名气还不是很大。 最搞笑的,人手不够就拉自己的小侄女当小演员,下课了接来幕后做作业,然后教她背台词。这个活儿梅清接了,她喜欢小孩。 9 9. 雪纷纷扰扰下了几日,我错过了年前祭祀,打仗大年初一好好祭拜去南山,看看她们。 到山腰上,门边的义工小姑娘睡眼惺忪的。 我来过几次,她认得我。 “唉?姐姐怎么今天过来呀?寺庙今天不接客的。公众号应该写了。” 我打开公众号,才看到最新推送。 “是怎么了吗,上面也没说理由。” 义工眨了眨眼,“你不知道?当地的应该都知道唉,今天烧头香,一般不接群客。” 我打高中毕业就去了国外,不太记得有这个规定。 小姑娘开始叨,“哎呀每年各大寺庙都出头香,那些生意人啦,老板啦特别在意这个。 头香上午下午都有,越早时间越贵! 南山18年也开始了,这里不是道教发源地吗?起拍价比别的庙更高。” 小姑娘跟我相视,“所以你get到了没?现在里面的那一班是最早最贵的,头香里的头香,top1。” 我瞄眼还没亮的天,想想自己为了起床定了十多个闹铃。 感慨,“嗯嗯,为难他们也得起个大早。” 小姑娘又说,“我一学长在这里干了两年,跟我讲去年第一香也是这家人,我一查,去年南山寺的头香最高价160万?!我来寺庙干活本来是为了反内卷,结果——” “我佛不渡本科生就算了,还搞这赤裸裸的阶级对待,就离谱了有点,心里好苦呜呜呜。” 这真没错,众生本就不平等,谁都不能免俗。 她没吃早饭,边吐槽边肚子咕咕叫。 我包里有梅清给我塞的面包和牛奶,都送给她,“那就苦中作乐。” 然后在旁边的自助摊位买了一对长生符,挂在那颗祈福树的高枝上,怕被风吹走,我想再缠几圈线。 树枝高挑,我垫脚垫得正吃力,那根红线被身后人的手接过。 我吃了一惊,回头。 是陆声。 讶道,“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陪我妈和姐姐上香。”陆声比我高一个头,他知道我要干什么,把红线在树枝上绕死,又打了结。 忙完,他笑着看我,“这下怎么吹都不会掉了。” 我呆呆的。 风刮起上头的吊铃摇曳,发出清脆的磕碰。 心一动,“嗯”了一声,“谢谢你啊。” 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外头也是黑色的长风衣。 在蒙蒙亮的天里衣角飘扬,轻轻松松得帮我挂红线。 薄雾晨光里,侧脸弧度,跟山一样。 我不知是天色的滤镜,还是怎么。 又回到了那个雪天他开门时的感受。 ——以前只知陆声长得是鼻子是眼,蛮周正。 没发现他这么帅。 这么,沉默而体贴。 等他看着我,“嗯?怎么呆了?小姑娘家家的,不是大晚上就是大早上爬山,倒不如住在山里和我当个邻居。” 我这才慌忙反应过来,他是那个“第一香。” “第一香这么珍贵,你不进去拜拜?”知道他很有钱,可毕竟花了巨款买下的,害得我也进不去,不烧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啊? 他往里头望了一眼,摇摇头,“我不信这个,是我妈我姐她们信。反正住在这附近,送她们几个过来。” “可你住在山里。”我一本正经。 他估计觉得我特别较真,眼亮亮的笑了,“那皈依的吃肉又怎么说?犯杀戒了吗?不。” 我,“好吧。” “你刚在发什么呆,嗯?”他好笑地低头,凑过来,“是不是在看我?” 这距离有点危险,“佛前要明静。” “这是道观。” 我尴尬到脸红,好在天色昏暗,猛然觉得他歪理颇多。 才闷着腹诽,他走到我这边看着远处升起的日出,“可得解脱处,唯天地间,山水前,神佛门。”(引自鹤唳华亭) 我又忍不住悄悄打量他。 “陆先生不是不信教?” 他老老实实地笑看我,脸上的酒窝若隐若现。 我赶紧扭过头,觉得他身上有种沉浮的层次感。正如他当过兵,我老觉得他像儒雅黑老大,正如他不信教却背靠南山,一手掌握铜臭,一手存着墨香。 “你——”话没说完,几人从禁闭的庙堂里涌出,陆声才掏出一只香烟。 “妈,姐。” “让你少抽少抽,趁早戒了。”那妇人瞪了他眼,陆声乖乖放回去,她拍拍他身上的灰,“回去吧,吃个早饭——” 我站在一边,这些应该都是他的家人。 陆琪也在,她跟上来拉妇人的胳膊,这就看到了我,“咦?这不是雁南姐姐吗?” 谁都还没说话,陆琪就眼仁亮亮的,开始姨母笑,“哥,你们今天穿的情侣装唉。” 不过碰巧都穿的黑色外套而已? 正要跟几位长辈打招呼的我,登时大囧。 我能感觉到,她们的目光,变得审视而微妙起来。 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我只会连连摆手, “误会误会,我真不是……”边看向陆声,腹诽这人怎么不管管? 陆声拍拍我的肩,示意我冷静,“她开玩笑的,你别紧张,紧张就着了她的道。”随后叫陆琪给我道歉。 “那对不住,我吓到你了。” 陆声给我介绍他的家里人。 年长的是他的母亲,另一位是他的姐姐陆皖。 “我姐是我们家的老大,也是公司的老大。” 我闻言笑。他推推陆琪,“我妹你一早就见过了。” 姐姐不苟言笑,和陆声也不像。倒是陆妈妈,淡美的眉眼全遗传给了陆声。 她开口亲切,言语温柔,“李小姐好,我这个小女儿闹,你别见怪。” 聊了一会儿,她知道我也是上山祭拜亲人,结果抓瞎了。 “那既然是阿声的朋友,天才亮,跟我们去阿声家里吃顿早饭,玩一会儿,再叫他送你下山去。” 我又想像之前一样忙不择慌得连连摆手,结果陆声和陆琪先替我答应。 “一会儿我送你。” 这出乎我意料。 我冲他尬笑,“不用,我可以自己下山的,大年初一怎么能空手上门呢,多唐突,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陆妈妈笑,“没什么唐突啊,不讲究那些个,多一双筷子,人多也热闹。” 连他姐也发话,“李小姐不必客气。” 陆琪拉着我就往回观照堂的方向推搡。 “我哥下厨唉,你不是说我哥做饭巨巨巨好吃,你在犹豫什么?” 为了做最后的挣扎,我转身求助般地看向陆声。 他正和陆妈妈聊天,脚步不急不缓,微侧着头,碰着我眼神,才转过来。 然后推了推手,示意我们先走。 “陆琪身上有门卡。走到拐角陆路的时候要小心脚下,小路的石砖,最近我们在找人翻修。” 我无语凝噎。 “走吧走吧。”陆琪逼着我健步如飞,很快将他们甩在后面。 冬日只有樟树和青衫叶子还在,鸟叫夹杂。 陆琪往后瞅瞅,确定树后没了人影。 “我哥绝对绝对喜欢你。” 10 10. “别瞎说了。”我尴尬到咳嗽。 “很明显了,当局者迷。”她老神在在,“我哥平时待人接物那么泾渭分明的,可是你看刚刚我调侃你们是情侣,他都不吭声。” 我又紧张,又头大,“都说那是误会了,你别——” “对啊。”陆琪开怀得笑起来,“那是你说的,又不是我哥,我怀疑他就没想解释,在看你的反应。我哥,可精着呢。” 我追在她屁股后面,脱鞋的时候很不情愿。不是因为在意陆琪的话,那个不当真,我是特别怕给别人添麻烦,怕打扰人家。 早饭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用鸡汤熬的汤底,陆声现炒冬笋,盖在鸡肉旁边。 我才刚咽下去口水,肚子咕咕得叫。 “……” 陆声又多给我加了几块鸡肉,“多吃点。” 太丢脸,我几乎把脸埋进去。 李妈妈笑的脸红润润,笑声咯咯咯的,很精神。“阿声这种糙汉,身边还有这么腼腆的小姑娘呦。” “她脸皮薄,妈你少说几句。” “好的好的。” 我吃着吃着,开始鼻酸,想哭。 跟在赵家,因为赵综也是无父无母,习惯独来独往的工作狂,我还不觉得,现在自己本就是一个人,处在这种家庭氛围了,不是羡慕二字能概括的。 为了不让眼泪被看见,我埋得更深。 我能感觉周围的热闹静了一瞬,而后靠的最近的陆琪戳戳我的胳膊,眼泪吧嗒掉进面碗。 “……”陆声坐在我对面,他嚼着东西,“是不是太咸了,难吃给憋的?” 我破涕而笑,“没,是太好吃了,给我好吃哭了。过年嘛,有点感触,就矫情了。” 陆声将纸巾盒搁在我手边。继续吃他的面,和他妈妈聊天。 陆家的人都很细腻体面,其余二位也感知我的异常,没人点破。就这么团团圆圆的过去了。 有了上次的教训,我换了马丁靴。 石榴跑出来赖着我,周女士来牵它回去,“你看,我们石榴特别喜欢姑娘。”对我俩挥手,”下山慢些走啊。” 原来石榴是陆琪的,小时候读书分心,家里丢给了陆声,结果石榴大了彻底赖着庄院不肯走,干脆就成了陆声的狗。 雪融了一半在阳光下很刺眼,陆声坚持要送我下山,临走前我摸了摸石榴毛茸茸的脑袋,它很开心,一直甜笑。 走到一处台阶,我身形一个不稳,差点摔。 好在他伸手在我腰后扶了一把。 “你看,果然。要是我不送你下来,又要成只花猫了。”陆声一脸早已预料的神情。 我尴尬多了就麻木了。 跟他聊天,故意问起那块表,“你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表配件?连连扣的大小都刚刚好。” “比了下,刚好有块对上了,就从我旧表上拆下来了。” 我猜错了,没想他还能这样。 “那你的旧表怎么办?” “别有负担,我表很多。” “哦?有多少呀?”我再问。 陆声思考了下,“三百来块。” 我,“……” 虽然他是如此得不缺,我还是顺着表带的logo,找到了门店,买了一只原款的男表给他。 打仗今天祭拜完,出来寺庙过去送还他的。 我从包里掏出表盒的时候,他立马有点喜色,“还准备了礼物?刚刚怎么不给我?” 陆声打开后,笑眯眯得看着我,英气的眼眉带风。“这么客气?” “蹭了两顿饭,礼尚往来嘛。” 我忽而也觉得愉悦。 柔柔笑笑,“刚刚你家里人都在,我怕送了会误会。” 此时此刻,我对陆声依旧是没有任何旖旎的想法的,尽管陆琪说了那些话。 陆声本来是要立马带上的,听着我这口气,又合上了,将表塞进风衣口袋,“还有一段路,继续走。” 我道,“好。” 行至末路,他问,“你哥的订婚宴你去吗?” “当然啊。” 陆声挑眉,“我缺个女伴,要是你也没定的话,不如我们一起?”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他脸耷拉下来。 我笑,忽然伸手,错开他的衣服过去,他以为我要做什么,一个劲儿地盯着我。 结果我只是摁了一下车锁,叮叮一声后,伴着我的话,“可以呀。” 故作冷静地坐上车,我要开走时,一只手凑上来拦住我的窗玻璃,上头的银戒绰绰生辉。 我吓了一跳。 结果陆声一脸得精神气:“那天晚上我去接你?到时候联系。” 他的脸上满是愉悦,胡子拉扎的。 我对他不设防,“刮刮胡子罢。”不等他反应赶紧开走了。 后视镜里,男人跟我热情地挥手。 我被逗笑。 《四亿亿》到了集中要拍家庭戏的时候,我时常和导演聊工作,他很欣赏我,还想和我继续合作。这时他的侄女照常背着书包来后台。 不同的是,梅清给她拎书包的时候,书包上挂着一只儿童挂件。 我脑海中闪过那只皮夹上的塑料绿猪。 粉色的玻璃,很新,跟物证也不是同一款。 但就是莫名像。 我假装跟她套近乎,摸着那个小玩意儿,“这个是你买的吗?很可爱。” 导演凑过来,“哦,他爸爸在玩具厂做事,那里都生产这些东西。” “玩具厂,哪边呀?” 导演告诉我玩具厂的地址,还说,“我爸那会儿也是那附近的工人,碰上国营改革,这个玩具厂被淘汰了,后面又被一个老板买下来成了私营的。”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吴维,找到了那家玩具厂的老师傅。吴维将玻璃小猪的照片拿出来,老师傅戴上眼镜,“对啊,是我们之前生产过的旧款,但模具早就更新掉了,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我查了下,现在这个玩具厂的控股人,是王飞霞和她的丈夫张告平。 “张告。” 我牙间咬了几次这二字,“好耳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哪里听过。 “郭家的事,你们查的怎么样了?” 吴维摇摇头。 我沉默,他让我别太焦虑,“你再想一想,我抽空就去查查他们的老底。” 回到公寓,梅清拎着大包小包进来,都是一些礼服。 “赵总订婚,你穿哪一条?” 梅清一脸期待,“你身材这么好,不露多可惜。” 但她看我有心事,就没在我身边吵吵,让我有空试试合不合适,就溜了。 我一个人在镜前挨次比了比,蔫蔫放下,打开手机问王助,知不知道宁张路的张告这个人。 我平时很少找他,他在那边秒回,“张告,这我还真没听说过。” 那一晚自然没睡好,我想到陆声的毒药方,去了厨房熬抓来的药,闷灌完去睡。 奇怪,陆声给我配的中药,竟然是甜的。 11 11. 第二天醒来已经中午。 王助在早八的时候给我发了个PDF,几十个M。 我接收了半天,打开后,瞬间对王助的专业性佩服到五体投地。 从张告早年的入职简历到辞职原因,再到如今衣锦还乡般的事业家庭,末尾来了个汇报总结。 我发了个谢谢过去,说是爸爸的朋友,想起来了就随便问问。 王助回以[抱拳][玫瑰],“这位在赵氏科技工作过,是老赵总那代的员工。” 赵家,张告,还有那只出现在废车场的钱包。 如果张告为赵父工作过,又刚好在那会儿辞职回老家...... 赵家,难道知情吗还是说—— 我在床上愣愣想到了上午十一点。 直到梅清咋咋呼呼扣响我的门,我才真正惊醒,额头上全是冷汗,像刚做完噩梦。 “姑奶奶,第一次发现你也会睡懒觉哎。下午有采访,咱们先洗个脸化妆。吃饭了吗?” 我呐呐不安,“还没。” 此后,我密切关注到了张告这个人。 “资料上来看,他先是当了赵父的司机,再是成了助理,而且真的有个女儿,我姐姐去世后的半个月内,这个人就离职了,去了外地,玩具厂由他父母盘下。在他父母过世之后,他带着老婆女儿又回来了这里,接手了这个玩具厂。” “他很可能,就是那天去废车的男人。”因为吴维拿了照片给厂长儿子。 我和吴维沟通完,达成了共识。 ——张告是关键,以及.......赵家多少有牵连。赵家,这个让我感恩戴德的地方。 这个认识我消化了很久很久,我连夜连夜的做噩梦,抓来的药也见了底,每天都在尝试自愈,比之前发现郭阳那张照片,更让我难以接受。 等静下来。 我认真问他,“大哥,我姐的事都没人想管了,你累不累?本来,你也可以不用再帮我的。” “傻话。”吴维摸摸我的头,“你姐可是我初恋,她死的太早,太可惜了。那个时候,我也想帮她,没有能力,这些年,我也一直在自责。” 吴维眼光忽然落在我身上,瞪大了眼,“嚯,你今天怎么穿成这样?” 我正难受,低头看自己的丝绒烟紫长裙,“哦,赵综今天订婚。” 而当时他进我家起码有十几分钟了,忍不住吐槽,“你才发现?” “我说呢,今天不太一样。”他继续看资料。 我反应过来,吴维是在让我放松,故意的。 我也勉强笑了一串。 “谢谢你。” 愧疚作祟,何德何能,我有个这样无畏的战友。 华灯初上之际,陆声的车到了我家楼下,一辆panamera的保时捷,没带司机,在有钱人里算很低调了。 我上了副驾,发现车里有股苦香。 是从他挂的刺绣香包里散发的,好奇地盯了几眼。 而他在盯着我,眼在黑幕中,格外亮,“今天的李小姐,格外美丽。” 我平时都是休闲卦的作风。 故作风情的拨拨头发,回以一笑,“今天的陆先生也非常精英。” 他估计很满意我的互动,心情愉悦地发动车子。 是的,互动。 陆声给我的安全感,让我稍微能放松一点,跟他互动。 下午他和何清苑有过订婚仪式,我坐在家属栏,拍完照结束就走了。现在是自助酒会,摆在海边,还有豪华的私人游艇。 下车时,陆声将手伸过来,我不晓得他什么意思。他干脆将我的手一拉,搭在他的胳膊上。 “咱们作伴,可得一起进场。” 我捏了捏那布料,闷声应,“嗯。” 一进场,当时引起不少人注意。 呃,我想到,陆琪说陆声至今单身,也算是个令人垂诞的钻石王老五。 他在我手上拍俩下,“别紧张,有我在。” 我昂着下巴,“我怎么会因为这个紧张?”我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看。 我紧张,是因为看见了郭家人。 该死的仇人。 ……郭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回以无视,怕控制不住自己仇恨的目光。 自俱乐部之后,他没有再烦我。我本以为是自己漏了马脚,直到经纪人跟我说,赵综找他谈过话。 冷漠全落在陆声眼里,“好样的。” 我,“嗯?” 他提着酒,给我一杯,顺便凑过来,“在外面就得这样,谁说你你骂谁,看谁不顺眼直接翻脸。” 陆声尚不知内情,但欣赏我小小的锋芒。 这点,和赵综不同,他更喜欢我乖巧,我刚有点情绪,他就觉得我哪里不正常了。 可那大概,也不是真实的我啊。 在他拉我去应酬之前,我眼光落在他衣服上,“等等?” 将手袋里的花绢拿出来,扬了扬,“你之前借我的,我洗干净了正要给你呢——”折了两折,塞进他的胸前口袋。 黑白相配,这下刚刚好,“还给你哦。”我轻轻将它拍平。 头顶心上,明显感觉男人的唇角翘起来。 陆声的人脉很广,年轻的老的混在一起。 都是大腕和企业家,暂时没有我讨厌的郭家人。 宴会将将散时,准新娘送客,准新郎叫我。 休息室内他刚要关上门,我提醒,“就这样。” 赵综没勉强。 他一来就问我,“你和陆声在谈恋爱?” “......没有。” 然后我就没下文了。 赵综一把将领带扯下,扣子解开,“雁南,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电话不接,家不回,跟我也是爱答不理了是么?我白天叫你,你没看见?” 我感受到他的怒气。 我也累,拒绝不是,躲着也不是。 从前我将赵综束之高阁,待如天神,确实不曾真正了解过眼前这个人。 “那你想怎么样?我以为我生日那天已经讲的够清楚了。” “那天是你情绪上头,太激动了。”他笃定。 我摇摇头,“我根本没在说气话,赵综,我打算放下,你也该往前看。” 赵综,“所以你选择靠近陆声?他不是你的良配。” “你更不是。”我被逼的冷下脸,“哥,你爱如何如何,但是我,我不会自我轻贱,我不会按照你希望的那种方式来生活。既然是兄妹,那就各自安好。像从前那样,互不打扰。你还有话吗?没有我先走了。” 我要抢先,被他拉回来。 力度很猛,我脚跟都不稳,“干嘛!” “你不能这样——我一直在等你,”赵综的五官动起来,难耐地看着我,“我等你长大,你现在大了,就要飞走?兄妹,我们是兄妹吗?你真把我当做大哥?” “你先放手——” 12 12. 我震惊之余也在挣扎。 结果他越扯越紧,将我整个人控制住。 “我们不可能像从前一样,你和我,我们就是绑在一起的。” 我低声喝问,“凭什么我和你绑在一起?!” “凭我和你在一张户口本上。” “家属关系可以移除,你非要纠结这个,领养关系可以解除。我离开赵家。” “离开?”他冷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我还给你,”我懂他的意思,“你们花费在我身上的,我都可以还给你——我有钱。” “拿钱买断?——” 赵综手往上,控住我的脖子,他很聪明的用身体遮挡住了门外视线,我被遏制不能。 赵综展露出一种痛苦的神色,摇头,“你不该这样轻易离开我的。”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我为之前的错付逼红双眼,刚想扬手给他一巴掌,一只手将他猛然拽开。 “我们自己的事,你别多管——”赵综脸色不善,对着将他拉开的陆声警告,“出去”。 陆声看了失措的我一眼。 “没事。”我赶紧擦擦眼泪。 他没吭声,直接朝赵综的脸,给了赵综一拳。 赵综跌在地上,手磕到茶几,打翻了茶杯。 “呀!”有女宾客被吓到,人群纷纷围上来。 我没想到他会动手,立刻拉住陆声,“停手!” 结果他起身将休息室的门砰得一声关上,下秒反锁。 连赶来的何清苑也拦在外头。 我瞪大眼,“你疯了?” 陆声脱掉外套,扔给我。 就在陆声关门之后,赵综也进行了反击。 两个男的在地上不可开交,都下了狠手。 外头的何清苑听着噼里啪啦的动静急了,“陆声,赵综,做甚么要打架,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这两人一时还不肯停手,我将颤颤巍巍的高跟鞋脱掉,扑上去将他们分开。 我挤到中间去,最大力度地嘶喊,“住手,快住手!!!” 我憋不住崩溃,看着赵综和他,“真的别打了,够了......” 听见我的破音咆哮,终于肯慢下来。 彼时,陆声更占上风。 他狠狠放开下头挂彩的赵综,“她不是你的所有物,收起你那神经质的占有欲,少欺负人。” 起身对我伸出手,“走吧。” 我当时的脑子处于低速运转。 听到他说的话,我看向他,而后是他的手。 提起高跟鞋和他的外套,将手递过去。 陆声风风火火得将门打开,门外围着一圈人,何清苑惊讶,“你!” 陆声,“失陪。” 他直接无视,拉着我穿破阻碍,再次丢下所有视线,风风火火地走了。 我鞋没穿,头发散乱,眼妆估计也哭花了,陆声也是同样的狼狈,脸上还挂了彩。可我不觉得这是一种落荒而逃,反倒觉得很璀璨,很荣耀。 那一刻,我内心充满了鼓舞,在他回望我的时候,与他相视一笑。 一路跑到门外,出去旋转门,为赵何联盟庆祝的定制烟花于夜空中绚丽地绽放,他才慢下了脚步,“先把鞋穿上。” 我于五彩的烟花下坐在阶梯上穿鞋,观侧前方站着的高大背影,觉得陆声可太酷了。 非常非常的酷。 英雄主义之后,我们俩个蠢蛋,还是要面对现实的。 车里,我观察到陆声的额头红肿了一块,很明显。 “都破相了。”我唏嘘,“我知道你为我两肋插刀,可也顾着点自己?” “无所谓。药膏擦一点就好了。” 陆声看着我,有什么东西在车厢内徐徐发酵。 我赶紧撇过头去,车经过十字路口时,遇到一家大火的烧烤,我食欲兴奋。 “我饿了,很想吃夜宵。你吃吗,今天我请客——”我指指窗玻璃外的那家网红店。 于是他的豪车停在一边,我们去了烧烤露天桌。 我俩的穿着在人字拖和短衫里鹤立鸡群,尤其是陆声。 我认真道,“不该把你拉下来的,陆总吃路边摊,明天会不会上新闻啊?” 他好笑,“又不是明星,谁知道我。”捞出一双一次性筷子,敲敲我的头,“你想太多了。” 我努努嘴,“小姑娘都在拍你。” 用湿巾打理完自己惨不忍睹的花脸,我素面朝天穿着六万块的礼裙,拿起饮料一口干掉了六串鱿鱼,两串花翅。 吃饱喝足,我大声叫老板来结账。 “多吃点。”我劝陆声,“你都没怎么动。” 他浅喝了一口灌装啤酒应付,“太辣了。” “哦。老板,那你们这有什么清淡的吗?” “有扬州炒饭。” “不吃。” “来一碗。” “不吃。” 老板,“加什么?” 陆声拉一拉还在掰扯配料不亦乐乎的我,“喂。” “嗯?” 他微微笑,露出酒窝,“我说不吃了,送你回家。” 我没有喝酒,但困意上来,吃完后就在车上睡了,还是陆声叫醒的我。 刚睁开眼,他在我安全带上方。 “到家了?” 他“嗯”了一声。 我们互相望了几秒。 然而,吻贴上我的前一刻,我撇过去躲开了。 陆声没再勉强,坐回去,“李雁南,你是真迟钝,还是装傻。赵综惦记你,你看不出来,我喜欢你,你也看不出来?” 我建设的隐线有一点坍塌,情绪再次发酵,“那你知道我过去喜欢过他吗?” 陆声说,“我知道,”他降下车窗,点起烟,“我还知道,你为他哭过很多次。” “以后不会了。” 我默念,我要配得上你为我的出头,我要争气。 陆声调转视线,重新回到我身上。 而我又立马清醒,逼着自己,“我的意思......是我不打算接受新的感情。你不要为我耽误时间,我们不合适。” “是你跟我不合适,还是时机不合适?” “.......” 13 13. “对不起,”我掩面,“我答应你就是有私心的,想借此跟赵综撇清关系,告诉他,我没在开玩笑,结果害你挂了彩......” 陆声丢掉烟头,“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他郑重地告诉我,“你对赵综那不是爱,是依赖。他对你的,也不是爱,什么是健康的感情,如果你不会,你跟我在一起,我教你。” 我像被点化一般。 那一刻我非常想回应他,我想说,好。 我们一起。 可是我不敢。 哪怕沉陷在他专心的目光里,我还是不敢出声。 我在自问,“你真的可以得到幸福吗?可以吗?” “答应啊,犹豫什么?”他不知道我的灰暗和过去,只看见了我之后大颗的眼泪,“怎么了,别哭。” 叹气,“你说你这个性格不就是犹犹豫豫的,我知道,又没逼你。” 紧接着,我撞进一个满是烟酒气息的怀里。 陆声拍了拍我的肩,“回去吧,放过你还不行?” 在陆声要离开的那瞬,我回搂住了陆声的脖子,肌肤擦着肌肤,他的热度踱到我身上,滚烫。 我很想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温暖和安全感,我很珍惜陆声的善意。 “说好,以后再哭,不能是为了赵综。”他顺从地让我抱了一会儿,无所谓我那眼泪蹭了他衬衫一片。 我难过地想,我真的有点喜欢上他了。 可什么才能是永久的呢? 亲情过早毁灭,感恩戴德的赵家却和郭家万般牵扯。 一切都变得好陌生. 自赵家之后,我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资本家。 包括这个几次三番把我拉近光里的男人。 于是,我还是逃离了。 只字不提喜欢二字。 第二日,门铃响。我以为是梅清,套起睡衣去开门。 “小姐,你的花,签收一下。” 同城跑腿,一珠粉紫色的睡莲,还带着春夏的露水。 有山里的气息。 我关上门,嗅了嗅上面若有似无的香气,想象陆总一早穿着拖鞋,提着剪子去池塘里将它们剪下来的场面。 岁月静好。 我不知道陆声喜欢我什么,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 但我和他总有种熟悉感,似曾相识故人来的感觉。 信息弹出来,我迅速出门。 张告从新加坡回来了。 借着拜访名义,我去了他家,一个高档小区。 老母亲七十来岁,耳朵不太好。 儿子进家,她叫他招呼我。 这个中年男人明显不认得我,我说,我是李雁南呀。 “我爸,李蔚,是你的老朋友,叔叔忘了?”我一个劲儿得笑。 张告的脸色变了。 “那我们进去说。” 当我提及我姐的车祸时,他讳莫如深,“是不是找错人了?我根本不了解这个。” 我直接将皮夹的照片拿出来,“这个是你的吧。你不记得你落下了,在报废车厂被我找到了。” 张告看瞒不住,问我,“你想干什么?” “我要你告诉我,让你报废车的人是谁,你受谁指示办的事。” “我真不知道。”张告扔给我,“一个旧照片,谁还记得。” 我知道没那么容易,也是有备而来。 将一个文件袋从包里拿出来,推过去,“打开看看。” 张告看了几页,脸色非常差,重新审视我。 “这只是复印件。原件在我一个警察局的朋友那里。如果你提前告密,或者对我做点什么,原件就会立即提交到你女儿的国际学校委员会去,还有国税局。” 里面,是张告给校长送贿的礼单和进出证明,还有他偷税漏税的阴阳流水单,数额不大,但违法,够他赔的。 “你从哪里搞到的这些?!” “我有我的渠道。张先生,我给你看这些,是希望你能配合我,郭家造的孽,我不指望拿着它们来对付你,你只要跟我说那天发生的前因后果,其余的,我自己会看着办。” “你——”张告被我弄得说不出话,凹进去的眼皮瞪大,指着我,哆哆嗦嗦的,“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都过去这么久了!” “你说不说!”我拉下脸。 声音惊动了外头的老人,她来送水果。 张告安慰,“没事,没事。”将她推出去。 他回来,沉下心,“好吧。请坐。” 我偷偷打开包里的录音笔。 时间漫漫长,听他的陈述,我煎熬着。 外头下了大雨,我在雨里淋,感觉不真实。 心在绞痛,如有刀割。电话响了,我问梅清,“你有熟悉的房产中介吗?” 梅清哔哩吧啦说完,反应:“阿?” ...... 那晚,我独自驱车去了爸妈生前留给我的屋子。 南景花园有一套独立带院的小别墅,是父母专门攒给我的嫁妆。 爸妈老早,是海市的地理科学院的带头科学家,很有名望,赵凌云创业之初也找我家帮过忙。 所以我天真得以为,赵凌云这个养父,是真的对我照拂有加。 房子我按时找人打扫,只是不敢来,黑暗中,我湿漉漉得躺在沙发,再次打开了那只录音笔,播放。 “那天晚上,哎......我知道的不多,当时我还是他的司机,老赵总去找老郭总谈生意,估计是说资金的事,让我先走。” “结果半夜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让我去个地方,帮他处理个车子。” “但是老板不多说,我哪里能多问,就把那个跑车开到三十公里外的报废厂连夜报废了。” “后面你家的事情闹大了,上了新闻,我猜到那天撞死了这个年轻姑娘,老赵总让我保密,你说我能怎么办,辞职避避。我家里条件不好,他给我办下了这间玩具厂。” “我当时是按章办事啊,都是老板吩咐,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李小姐,冤有头,债有主,你该找的不是我,我就是个小老百姓,讨生活的。” 张告前后完全是一副逼不得已,老大好人的模样,连说带泣,好不可怜。 14 14. 我在对话里问,“赵凌云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一个把柄,共犯的把柄,他不可能轻易揭过去。” 张告,“这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了。我知道的,我全告诉你了。” “撒谎!” “怎么就撒谎呢!”张告连拍膝盖。 我冷笑,“他在你离职前就给你了你一笔不霏的费用,够你全家吃喝十几年了,报废个车,这个报酬也够意思了。为什么两年后,好端端还要帮你盘下这玩具厂,除非你有他的软肋。” “李小姐多想了,老赵总体恤我而已。” “你不说,不配合,我们就鱼死网破,你女儿马上要出国,这时候名誉危机不好吧?” 张告一开始还扯皮,见我确实决心不小。 支支吾吾,“老赵总应该留了些东西。在身边放着。” “什么东西?” “我真不知道,我是找他那会儿听他打电话,跟老郭总说事情处理好了,资金也该到位,放出来大家都不好过。” 放出来? 是录音吗? 如果是录音,赵凌云藏在了哪里? 对话结束,我回放。 一遍遍地播放。 一遍遍地折磨自己。 那晚,我泪几乎流干。 我的恩人,恰恰是我的仇人。 而后,大病。 昏过去,被梅清找见,急忙叫了救护车。 医院里吊水,陆琪带着陆声来看我,“我哥知道你发高烧,非要跟着。” 陆声还是给我带了他种的花,蓝绣球。 赵综早前来过,被我回绝,花筒里只有梅清代他插的铃兰。 “这个——” “你来刚刚好,帮我扔掉它。” 陆声挑挑眉,吩咐陆琪,“去,扔了。”然后把自己的剪枝放进花瓶。 陆琪瘪嘴。 “哥,不要太小气。” “没,是我让他扔掉的。” 等陆琪出去。 陆声也坐在我对面,“如果是因为错爱,你这个代价也太大了。” 我苍白得笑笑,“哪里,是因为我不小心淋了雨,医生说是细菌感染。” 陆声没多说什么,手掌摊开,拂遍我的额头,末了,在我的额发间摩挲,软软的,很暖和。 我鼻尖发酸,抿抿嘴。 他靠了过来,将额头贴着靠在床上的我的,“还是烫。” 最脆弱的时候,他再次雪中送炭,也是我唯一还能接纳的。 我转身,在他的腮边落下一个吻。 很轻柔。 “谢谢你,陆声。” 他眼光亮了一瞬,还我一个吻。 两手撑到我的床上,“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三个字。说你喜欢我,或者,答应我。” 此时,陆琪回来,我迅速与他隔开距离,心虚地摸摸鼻子,挂出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 陆琪:“?你们?我是不是打扰了,要不我先走。” “你把你哥带上吧,我要睡午觉了。” 委婉地打发。 陆声不甘的咂了咂嘴,摸摸后颈皮,“你确定,要我走?” “嗯,我想一个人静静呢。”我立马行动般得将自己缩回去,背对他们。 有只手拍拍我脑袋。 我闭眼,眼角湿润。 对不起。 我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没做,在这之前,不敢答应你。 门被轻轻阖上。 我让吴维帮忙盯着张告,自己已经在准备卖房子的事情了。清明节前后,赵宅的阿姨打电话过来,小心问我,清明要不要一起去扫墓,以及,回家吃顿饭。 “我有点忙,到时候看。有空,我提前告诉你,你别白忙。” 阿姨应下。 她不知道我和赵综之间具体发生过什么,但晓得我们闹僵了,还试图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我看你哥这阵子心情也不好,回来吃个饭,把话说开就好了呀,你哥他平时话不多,实际还是很关心你的,上学那会儿——” “阿姨,我还有工作,就先挂了?” 过去我们之间横亘的是眼光世俗,我还能道一句,大哥你要幸福。 现在,他父亲是害死我姐的帮凶。 笑对他,再无可能。 饭桌上。 阿姨做了一大桌子好菜,嘱咐我们这对各藏心事的兄妹,“难得一聚,都开心点。” 赵综,“动筷吧?” 我嗯了一声,“上次的事,我帮陆声跟你说声抱歉。” 赵综一愣,还是不太开心,又刻意轻松道,“之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不用提。”他帮我夹菜。 “雁南,你能回来,我很高兴。” 我遏制住生理性反胃,把他夹得菜吃进去,说了句,“我是冲动了,那天说的话,也很难听——” “我们还是一家人,对吗?大哥?” 赵综的嘴角抽了抽,“你以后都要这么叫我?” “不好吗?” “好,好得很。” 清明节前夜,我和吴维聊了聊。 我必须来往赵宅,这里有赵凌云锁藏的点滴线索。 如果赵综不知情,那我对他的排斥甚至厌恶,无疑自私古怪,以德报怨,最没良心的那种白眼狼。 吃过饭,我还要和赵综一起去扫墓。 路上下起大雨,下车时撑开伞,我的头发被勾在伞架。 “别动。”赵综过来帮我扯开。 空气清凉,寒风瑟瑟。 我当时花了很大力气,才克制自己下意识的躲避,在赵综眼底下演完这出戏,给赵凌云放花,说我很想他。 回去的路上,他主动拉我沿着郊区走走。 要说不说的样子。 “你到底有什么要说的?别憋着了。”我摊牌。 “我怕说出来你不高兴。” “你不说我更不高兴。”我反调侃。 他诧异我的转变,兴奋一些,“我听说你最近在挂卖房产,据我所知,那是你父母留给你的,怎么舍得呢?出了什么事?你需要钱?” 我心里咯噔沉了下。 哦一声,装作无谓,“是有这回事,谁告诉你的?” “你需要钱,可以跟我开口,何必动自己的房子。” “梅清跟你说的?” 他没肯定。 我望了望他,想到吴维说最近总看见一辆外地车停在我家附近。 忽然反应,“你还知道什么?” “雁南——” “你找人跟踪我吗?类似这样的手段?”因为梅清不喜欢赵综,在我提醒之下,她更应该不会泄露给他我要卖房。 他依旧没否认。 “你看,我就怕你不高兴。雁南,你最近太反常了,又不肯让我接近你。我才——” “你这样我更不高兴。我是成年人了,何必监视我?” 赵综在忍耐,“我怕你拉不住自己,说说,你卖房子是要换钱,换了干什么,还给我吗?” “陆声,他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我疾走。 被他拉住。 15 15. 司机开车在后头远远跟着,他烦躁得叫停司机,“在那里等着!别跟!” 我怕他又跟上次一样发疯。 劝,“算了,我们上车说。” 我的迁就在他那好像成了默认。 他跟肯定,“你真得是为了陆声,还想跟我先撇清关系?你最近和一个警察也走的很近啊,雁南,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只怕暴露吴维,立马发挥演技,“赵综,我想和你好好相处的,可你呢,你干嘛老这样试图控制我?逼问我?”哭诉,“我有恋爱自由,你都能订婚结婚百年好合,我为什么不能和一个追求我的男人在一起呢?卖房子也是,那是我的事,我想卖就卖,你找人跟踪我,是多少过分了吧?” “我真的,真的讨厌这样……”我捶打他的肩膀,试图用哭诉掩盖我和吴维来往的那页,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到我身上。 结果赵综抱住了我。 抱的很紧。 我吸吸鼻子,眼红红,很委屈地靠在他怀里。 “你只是生气了。”他顺着我的发抚摸,亲我,就像给猫顺毛。 “我就要卖房,我不管。我就要卖。” “行行行,卖,我给你买新的。” 我忍着排斥,轻轻回抱住他。 “也不许派人跟踪我。” “那你要常回家。” 自此,我对赵综朦胧隔离的情愫消耗得一丝不剩,只剩下虚以委蛇。 当晚,他牵着我的手回的小区,还是劝我和陆声那家远一点,尤其是陆声。 我不意外。 当初陆声只是稍微靠近我,他就很不乐意,遑论我和他交往。 雁南,对不住,我得做回小人。他有没有跟你说他当兵时的事情? 我隐隐觉得,他要说的不是寻常烂俗戏码。 他憋了一口气,陆声在边境当过兵,协助缉毒,跟不法分子结了仇,他的表弟被绑失踪,最后被人发现分尸荒野。 陆声是因为这件事提前退役,他有两年情绪病的历史,山里的那个院子,就是他以前治病的地方。 ...... 当兵我知道,可分尸,情绪病...... 词汇贯穿耳膜,我僵住,震惊无比。 我知道,你不再留恋过去,可是别急病乱投医,跟他断了,雁南。” 赵综目光落在我脸上,那是一种所属物的目光。我懂了陆声警告他那句话的意思,再次感慨,我以前都没有发现。 不,也许我一直这样追着赵综下去,他也一直可以做我心目中儒雅的绅士,无奈我要反叛,他才会应激。 好容易回自己的住处,我倒在洗手间找回真实的自己。 镜子里,我看见自己流着泪在笑。 我是一个一直背负过往的人,时常觉得我的世界大半是灰色的,晦暗的,也因此特别渴望光,陆声为我打开门的光亮,让我意识到,光这种东西,不是一味追随的,而是奔赴给你的,才是真正的。 而听完他的遭遇后,我更想冲到山里,立刻拥抱他,像梦里说的那样。 告诉他,你很棒,我也很棒。 还有,我喜欢你。 …… 《四亿亿》上线之后广受好评,逐名百花谷最佳电影,包括最佳导演,最佳配乐,因而我也得以上台领奖。 那天为了配合四亿亿的宣传,我穿了旗袍。化妆师造型师一堆人围着我的时候,大腿边的一颗拌扣忽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开了,陆声就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弯腰去找我的大腿,帮我扣上。 我感受到,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我也有点招架不住。“你能不能,稍微注意点分寸。” “收到。”他两指点额,跨步出去了。 颁奖念到我的名字,万丈高台,我走上去,一步步的,很稳。 赵综也在投资席,为我鼓掌。 我笑着鞠躬,掩盖虚弱的破绽。 赵家供我读书,给我教育,借名音乐,我得能站在聚光灯下。 不过我也是个心狠的人。 既然出卖在前,养育在后,我决定用一种自以为很讽刺的方式偿还。 钱—— 一切人性卑劣的开端。 休息室摆满了祝贺花束,有粉丝的,经济公司的,主办方的。我一进屋,梅清就献宝似的凑上来,“这是陆大佬送的哟。我早早挑出来献给我滴宝。” 我接过花,不懂,“你为什么要叫他大佬?” 梅清眼冒桃花,“就是很大佬啊,大佬气质,个子一米八,气场两米八,当面摸老婆大腿可还行?我磕死了这张力。” “什么老婆,那是无赖,流氓。”我坐下来。 梅清,“哎呀我的意思你明明懂。陆总很涩,很会,快看,上面还有卡片哦。”她的手使劲戳那里,一直星星眼。。 我翻开。 那夜星光璀璨。 我踩着高跟鞋去一楼,陆声到入口栏杆的另一头抽烟,看见我出来了,将烟丢掉,挥挥手。 我懂他的意思,往前走,他也往回。 入口的栏杆形成s道,我们越走越近,身形挨到了一起,撒下两片影子轮廓。 只隔半人高的栏杆时,他伸出手。 我看他。他再示意。 我和他十指相握。 手牵着手,彼此不说话,偶尔望一望,直到栏杆终点汇聚。 “你为什么要去那边呢?” “因为啊——”他凑到我的耳边来,“那边有垃圾桶,可以丢烟头。”他憋笑。 玩笑也没能叫我的心跳慢一点。 我昂起头,真正直视他, “我们认识时间不长,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我性子温吞,寡淡,还苦大仇深,藏藏掖掖的,着实不是能讨喜的性格。 “我们见过的,在新疆,只是你不记得了。我一直知道你。” 陆声见我开始思索,脱下他的西装,罩住我。 而后两手一拉,只有一米六几的我被拉得往前一步,笼在他胸前。 “在一家大排档里,只有最后一只烤全羊了,你比我先到,最后让给了我。” 我一下子想起来,那是我读研时候的事。 意大利的老外要组团去新疆,谁来了不说一句真离谱。 更离谱的,他们是分不清中国省份的,见我是project里的中国人,说什么也得把我给拉上当翻译。那天我帮着定烤全羊,结果爆满全空,好在剩一只,我还以为有救。 当时我和这兵长各站一边,老板一左一右瞟了眼,“谁要?最后一只了。” “这姑娘先来的。”老板用勺子点我。 他嗯,提起东西就要走。 我忙道,“给他吧。我们再找。” 兵长说了句谢谢,我社恐得跑了。 16 16. “穿迷彩服的,反正是军人吧,估摸着也快到回营的deadline了,就让他优先。” 我这样解释,没吃上烤全羊的老外表示理解,改吃了新疆大盘鸡。 “那个人是你?”我张大嘴,嘴角上扬,忍不住惊讶 ,“你当时肤色比现在黑多了,而且大包小包,跟赶集一样。” “可不,边境管的严,基层兵请假一次不容易,全队的购买任务都肩负在我身上。”他停顿了一下,“那次的烤全羊,是买给我队里一个小兵,也是我的表弟,他点名要吃。后面……因为我牺牲了。” 我的笑容淡去。 “我的过去,赵综差不多该都告诉你了。”他的下巴在我上方,我闻到剃须水的冷冽,如这禀棱的夜。 可是心里有暖流,“是的,我知道。” 我摸摸他的胡渣,像他鼓励我一样去肯定他。 “那不是你的错,是社会的恶,人性的恶导致的悲剧,有些东西好像我们生来就得背负,但是不要紧,总有一天还是要试着和它和解,接纳自己,我觉得,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是个勇士。” 这些话,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手要撤出时,被陆声抓住,放在自己的胸口,捂在那里。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目光无比炽热,“李雁南,做我的女朋友吧,跟我在一起。” 那一刻,我是心动的。 “滴滴滴”几声喇叭突兀地响起,我转身,发现是赵综的宾利,到嘴的话辗转再辗转。 陆声急了,将我的脸撇过来,“我现在在跟你表白,除了我你谁都不用再耽误一眼。” “我——” 车门被司机打开,赵综下来,盯着我们。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还没有做完,但是我跟你保证,快了。等我完成这件事,我就专心当你的女朋友,不多看别人一眼。” 抽出被他捂热的手,陆声充满缠绵的情愫还徘徊在我脸上,“那你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我宽慰般的颔首。 他怔,连我给我他的衣服都掉在地上没接住。 挥手告别,我如个孤勇的战士,朝赵综的车子方向走去,再次上演兄妹情深爱而不得的戏码。 房子真正被卖出去的那天,我收拾简单衣物去这栋别墅住了一晚,它是我最爱的父母留给我的,充满祝福,我对着空旷的屋子说,“爸爸妈妈,原谅我吧,我要用它去打好中坚了,要是你们还在世,也会支持我的,对不对?” 陆声的电话进来。 他说他一直找不到我人,怕我跟上次一样晕倒在哪个地方。 我憋着哽咽,跟他聊天,过了几分钟,他还是察觉到了。尽管我没发出任何哭泣类的声音。 “你在哭。” “嗯。”我擦掉眼泪,就着沙发翻了个身,耳朵的手机发烫。“你听出来了?” “为什么难过?” “因为我要把我的房子卖掉了。我偷偷告诉你,这个房子卖了的钱,一部分我要拿去还赵综,我不想欠他的。” 我说了一半实话,一半藏下。 陆声住在天杰地灵的地方,他本人也属于一点即通的高情商类型,我想他懂我的意思了。 果然,他在那头安慰,“不哭,观照堂以后就是你的家。” “可以吗?蹭吃喝,撸狗,也不收我的房租?” 他笑笑,电流震动到我的耳膜,“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还可以蹭睡。” 我边笑边哭,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陆声跟我抱歉,“小姐,一个低俗玩笑。” 我呛得泪眼通红,还是笑。 “好。” …… 我在等待最后的时机。 不知陆声也开始查,他要弄懂我的那件重要之事。 我公寓附近施工,终于等到赵综短途出差的机会借口噪音扰民,来赵宅小住。赵综走后,家里只有阿姨与我相处。 面馆里,我左看右看,吴维,“干什么?” “我怕有人跟踪。” “霍。”吴维也紧张起来,“没有没有,我看了。”我道。 “你忽然回赵家,赵综真的不会怀疑你?” “没有,我暂时安全。” 其实我心里没底,但就算他真的怀疑了,我也得硬着头皮把计划进行下去。 打开手机将手机照片放大,“这是我拍的赵宅的保险箱,只在书房,赵综房间,还有赵凌云的卧室看见,看构造还需要指纹。你说,赵令云会不会把关键证据放在这里。” “这屋也没人住,赵综有没有收拾过?” “印象里整理过一次他父亲的私人物品。那只能三个都开一遍了,找找在哪个里面。” “不好办啊。”吴维拿着我手机研究半天,搁下后大吃一口面条,囵吞:“.......我来找人。” “真有这样的?指纹锁都能开?” “小瞧了你不是。行行出状元!那种游走在道上的灰色人物,也是能起到关键作用,帮助我们办案的。” “……” 赵宅里,我支开阿姨买晚饭的菜。来的是个地中海的大叔,提着他的工具包。 我悄悄将他放进来。 到了赵凌云卧室,门当然是锁的,我掏出顺来的钥匙,打开它。 吴维提前跟他打过招呼,但他看我这般生猛,还是有点怵。 “小姑娘我跟你讲好,盗窃犯法!我这趟那可是提前跟吴队长备过案的,我只负责开锁,那以后要出任何状况了,都不能赖我。” “知道知道了,你快开。”我催促。 他蹲下来查看了一下,警告我,“这种智能科技锁,强行破开,保险箱很可能会报警的,你还要不要开?” 我没二话,“开。” 第一个保险箱打开的时候,非常刺耳地滴滴滴了几声。他咂嘴,“完蛋了。”我毫不犹豫让他去开另外两个,他还犹犹豫豫,我一推他,“快去!” 自己开始挨个翻里头的文件袋。 半小时后,大叔脚底抹油得走了。 天变得阴沉昏暗,有干雷响起,是大雨的前奏,我几乎翻个底朝天。直到书房暗格里的那个,我看到一张旧音碟和U盘。 文件袋装着一笔赵郭的资金流水,抬头年份都比较早,最晚不过赵父去世之前。 就是它了。 17 17. 窗外传来了引擎声,我心一惊,阿姨出门都不开车的。 弹起来从窗外眺去,竟然是赵综的车。 他正下来,精准抬头和我上下相望,而后面无表情得往门内走来。 他也骗了我,他根本就没有去出差。 那一刻我什么都没再多想。 边拨通吴维的电话,边抄起文件和东西就飞跑回卧室反锁—— 吴维让我万一有紧急情况及时给他打电话,可是三次都忙线,我急得不行,手汗打滑了手机,这时候赵综已经上楼了。 捡起来胡乱翻着通讯录,我没敢犹豫,给陆声打电话。 “拜托了……快接……” 这时候,我唯一能想到可以镇住赵综的人,只有陆声。 噔噔噔,我吓了一跳。 赵综在径直敲门,“李雁南,开门。” 电话通了,“喂,怎……” 我抢话,“你能来接我一趟吗,就现在。” “发生什么事了?” 噔噔噔,敲门越来越重,赵综明显不耐烦了,“开门!” 那头的陆声听见,他开始走动,问我,“你在哪里?” “我在新都路666号赵宅,快点来,好不好?” “等我——” 风传来他的声音。 放下电话,我将唯一可复制的U盘插入带来的电脑,传入云盘。眼睛死死盯着拷贝的进度条,这时候赵综试图从外头开锁,徒劳。 我打定主意装死。 很快他也不闹了。 …… 我凑向门前,听着动静。 忽然,咯噔咯噔,门锁摇动,我后退两步。 他说,“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里面,不然我就把锁拆了,别让我做到那一步,雁南,自觉一点。” 下载完毕的弹跳声响起,我过去操作。 他被我沉默的反抗弄得很恼火。 门还是拆了。 赵综阴沉得和我面对面。 他手里拿着一种特制的工具,里头卡着的,赫然是门外头的整个把扣。他将那扳手一丢,“你在干什么?” “……”我身体靠在书桌上,警惕得挡住那只装了东西的电脑包。 他说,“我好像从来没认识过你。你怎么会做出这种行为?” “三点四十二分,书房的保险箱被打开的短信发到了我手机,另外两个保险箱也被打开。” 他盯着我,已经看穿。 “我说呢,你怎么就回心转意了,一直在骗我,糊弄我,搪塞我,假意奉承,那个乖小孩什么时候也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了?” “是互相欺骗吧?你不也从来没相信过我,找人跟踪我,现在试探我,彼此彼此。” 我出言不逊。 他也不再给我好脸,“刚拿了什么东西,都还回来,自己交出来,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我直言,“我不打你财产主意,没想贩卖资料。郭家害了我姐,我是跟郭家有仇,要扳倒郭家,你父亲有我需要的证据,我保证,除此之外,我不求其他。” 赵综表情复杂,“这是我爸留给我的,没有人可以拿走。” 大脑轰隆隆的,我终于懂了。 他一早知道这U盘的利害关系,他知道赵凌云和郭家的金钱交易。 被蒙蔽的一直只有我。 情绪像外头的大雨一样倾出,我忽然嘶哑地喊,“赵家跟郭培行贿是既定事实!这本来就是违法!” 况且,他还是帮凶! 这几个字,我一时没有开口。 背负过往的艰难感,我深有体会,事实那么残酷,如果可以,我希望赵综的参与到此为止。 “这很搞笑,社会上做生意,难免有灰色地带,要想做大,谁能干干净净?你以为你的陆声没有?不信你自己去问他。” “怪我,把你保护的太好,你到赵家后就没受过什么挫折,不用低头求人就有大把机会,所以你才这么天真,跟我讲法律。” 社会的灰暗面我当然知道。可从一直正面形象的赵综嘴里说出来,我依旧惊恐万分。 我的直觉很准。 赵综完全属于资本圈子,他也是遵守群规,享受既得利益的那一份子,他掩藏光盘的心思,和赵凌云一脉相承。 而我一直停留在那个雨夜。 十二年前,我会为了替我死去的姐姐声嘶力竭,十二年后,我依旧如此。 我和赵综,注定不是一条路的人。 “你觉得我会由着你把赵家行贿的证据交给那个警察?” “他是我姐的男朋友。”我冷道,“我不会直接给公安的。” 心早已凉透,浑身发着抖,“郭羌在位,不少烂尾工程老板在他眼皮底下开后门跑路,吞了多少百姓血汗钱?你爸有他这些把柄,还当传家宝给了你,你知道我想到什么吗?一根绳上的蚂蚱。” 赵综对我的讽刺始终置若罔闻,伸出手:“雁南,你承担不起后果,现在还我,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冷睼他,“我不。” 赵综面上浮现怒意。 脚步朝我逼近,很生气,“雁南,我不想跟你动手,最后说一次,东西给我。” 我僵持,不肯服从。 默念陆声的车,可以再快一点。 窗外雷雨滚滚,风声呼啸,雨水打在玻璃上噼里啪啦。 我捏紧电脑包,看准时机要跑,赵综预想到我会如此,先我一步赌住了门。 他也爆发了,捏住我肩膀,让我直视他,“李雁南!你清醒一点,你已经被仇恨蒙蔽了,你想一下,音碟交出去,赵家就完了!” “你放开我!” 我言语不清,非常激动,“赵凌云已经去世了,这责任追缴不到他——赵综,你别拦我,真的,别拦我。” 赵综哑然,“我把你养大,你现在要毁掉赵家?” 他一直拦着我,最后我们两个狼狈跌倒,电脑包被我死死护在身后,赵综整个人压制在我身上与我面对面。 赵综抬起手,似乎要打我,然而下一刻只是将我的电脑包扯出来,远远扔到一边,反来控制住我,“李雁南,你没有良心!” “说起良心二字!” 我崩溃大喊,“我查出来了,我都查出来了!当年我姐被郭阳撞死,你爸爸是知道的!赵氏创业之初,我爸搭了把手,帮他克服技术难关,后面又拿出积蓄资助他。这样朋友的女儿死了,他不说实话,反而帮着罪犯隐瞒,给他们收拾痕迹,找人给他们背锅,他又对得起良心二字吗?我问你!” 赵综僵在原地,不可置信。 18 18. “我姐的生命,换来了郭家这条线,在良心与利益之间,你爸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这是假的。”他深色惊惶,试图挽回,“这不是真的。” 我挣扎不得,绝望,“你放我走。我不要再和赵家有任何关系!” 他青筋暴起,看着我的泪眼,眼里也有悲戚,“雁南,我可以补偿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要的,是一个公道!你给不了……” 他忽然失控得吻住我,我挣扎,他就死死控住我的头,泪水咸湿,我恨得咬,他才吃痛放手。 却依旧压着我,蹭我的发,“……你冷静一下,我可以想别的办法,你要公道,我给你,我赵家欠你的,我来还。” 雷再打响,门边不知何时出现何清苑的脸。 赵综还将我压在地上。 而方才的不伦,她不知看去了多少。 “你来干什么?出去。”赵综命令。 她的喉头已经机械,声音非常小而孱弱,“爸爸要我叫你回去吃饭,我联系不到你,王助说你回家了,我才——” “滚!” 何清苑脸白。 就趁这间隙,我奋力将上方的他踢开,跌跌撞撞捡起电脑包就跑,撞开了何清苑。 身后是赵综的咆哮,“李雁南!!!” 他来追我,我听见何清苑的阻拦,因为极度紧张我眼前看不清任何东西,只顾盯着脚下拼命跑下楼。 下楼梯的时候还狠狠摔了一跤,我没知觉,立马又站起来继续跑。 才出门,赵综已经追了上来,我拼命跑,跑到小区外,往马路上飞奔。 一辆超速的灰色奔驰迎面而来。 我挥手,车身这才急刹掉头。 陆声迅速得从大雨中向我跑来,“雁南?!” 救兵来了。 我两腿直接一软,扑在他面前的那块湿地,近乎晕厥。 被他眼疾手快地接住,才没整个人摔在地上。 外头大雨磅礴。 陆声开车,时不时看我一眼,落汤鸡般的我,失魂落魄,紧抱着手里的东西,贴在脸上,望着前方。 陆声把我带到了他家,不是观照堂,是他忙时会去的复式楼,三层高,富人区,他进门,先拿了毛巾往我头上搡揉,给我把头发擦干,拿了一身睡衣给我换。 “先照顾好自己别生病,其余再说。” 我答应。把电脑包也带进卫生间,陆声在一旁看着,纵容我的神经兮兮。 而后,我出来,“你有可以看光碟的设备吗?” 他应该有很多问题要问。 但还是先把我带到书房,“有DV机”。 “要不要我陪着?” “我想自己一个人先看一遍。” 陆声说好,他帮我带上门。 …… 雨下的好大好大啊,是那年我见到最大的雨,水平线升高五厘米,几乎倾巢了整个海室。 走出门,我同陆声相望。 他坐在沙发,就看着我。 眉眼英气,眼神温柔而疼惜,“我查到一点你姐姐的遭遇,抱歉,”他站起身,“是我没让你信任到可以告诉我的地步,你实在不必这样,独自承担下去。我可以帮你,我想帮你,我有这个能力。” 我很快让他跟着我一起看了一遍。 看完。 我昂头,轻轻得道,“你会选择站在我这一边吗?” 陆声摸着我的发和脖子,缱绻得很。“不仅站在你这边,我还可以做得更多。” 我摇头,“不用。你站在我这边,我就很满足了。其余的证据加上这个,我搜集的已经差不多了——” 他将我调转过去,俯下身查勘我,我的脸色苍白,赢弱,可我的目光特别坚定。 他心一震,“傻不傻,你的证据都是钓鱼执法得来的,一旦交给警察,前后一问,你自己也跑不掉,值得吗?那就是一群人渣。” 陆声说的没错。 为了拿到把柄,送钱,偷拍,给礼,行贿,威胁,我想到的能干的都干了,严格意义上,我早踩了法律的红线。 他不停地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傻,这么固执?” 我把那晚的真实情况全告诉了他。 包括车来时,姐姐如何推开了我,自己被撞死的细节。 “你现在理解我了吗?”我没有哭,冷静道,“我真的特别理解你,你可以不走出来的,因为我也是这样,我一直走不出来。走出来就要付出代价,是,两败俱伤,但是我心安理得,我觉得自己正大光明,不是为了那些人渣,是为了我心底的正义和良知所构造的秩序。” 他的眼圈也红了。 他在跟我共情。 “罪因我而起,也该由我而灭,亲自划上句号。因为李雁南之宿命,从不需他人承担。” 哪怕撞到头破血流,我没有借用他人的光环。 那这样的我,我可以说一句,我为自己骄傲。 我才说完这些字,陆声两手往上,迫不及待得俯下头来亲吻我,他的舌头强势得进入我的口腔,不遗余力搜刮所有空气。 我气喘吁吁,被他拖起抱着上桌,男人两脚插进,身高差使得我昂头,更加深了这情绪浓烈的交吻。 我手不自觉搭在他肩膀上,捏紧。 交吻的口津黏腻,我的鼻尖不熟悉的擦过他的,耳边只听见火热的气息,磅礴的落雨,还有他无言的爱惜。 那之后。 一个夜晚,他陪我去找了吴维。 身边还有吴维的多年朋友,也是经管局的资深同事,作为线人,来接受我的匿名举报。 交接是在绝对可靠,隐秘的环节下进行的。 一系列罪证都当面清点完毕,穿常服的警官站起来,我也站起来。 握手时,他说,“很感谢李小姐的义举,我们警方会尽快行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些年辛苦你承担了。” 前一句话是公话,后一句,大概是对我表示得同情。 19 19. 我笑笑,陆声揽着我看他离去。 还剩下吴维。 陆声他再一确认,“能保证她的安全?” “放心,今天的会面,没有第五个人知道。” 中旬,郭阳被强制带走调查,之后郭羌落网,股价跌至冰点,以至全网轰动。 囚车将他们押来开庭。 法院对面的一辆面包车里,停着吴维和副驾的我。 “你男朋友呢?” “出差去了。” “哦。” 我们默默看着他们进去,接受庭审。 “郭培跑掉了,他也帮着洗钱,现在全国通缉呢。” 囚车里还下来一个人,张告。 我骗了张告,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放过他。 他是同伙,我怎么可能放过? 赵综碍于陆声的势力,前阵子没能找我拿回证据,郭阳一出事,赵综以为赵家也要完了,萌生转移财产的想法,去海外重新开始,那会儿他恨我到不行。 后面发现郭家落网跟他没牵扯,明白我隐去了部分。 我是把物证里有关赵家的全删去了,赵凌云已死,冤冤相报何时了。 秘书前台给总裁室打完电话,引我上十六楼,我去了顶层办公室。 赵综坐在那里,胡渣长了出来,很疲惫。 也是昨天,他主动解除了领养关系,发来了书面函。 “雁南……”他揉揉眉心。 不过半月,我们好似分隔几年未见。 我将那些抢来的把柄物归原主,“你的东西,还给你。还有,”我拿了一张卡出来,“这里是我卖房的钱,还剩四百多万。权当是为我付出的养育费和留学费。” 他收下资料袋,但把卡推回来,“不需要。” “我需要。你们给与过我的,我必须还。这下,互不相欠。” 赵综无言。 “大哥,再见了。” 赵综深深地看我一眼,满是落寞萧条。 我知道,我多少伤害到了赵综。 他回去后,会听那碟片里的故事吗? 纠葛,始于一个电话。 郭阳未成年酒驾,肇事逃逸后慌张跟郭羌求助,客厅里,郭羌不设防,结果他儿子在电话里说自己撞死了人,被在场来求助资金的赵凌云听见。 郭羌干脆一起拉赵凌云下马,这样他也搞不了小动作,“你立马帮我找个人处理一下,资金周转的事我给你弄。” 赵凌云是个普通的企业家,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不可能没有过挣扎,但在公司困难面前,他还是选择了上了这条船。 李洛北,李雁南,那之后我时常想,他是怎么保下我的呢,郭羌随便一查就能知道我的身份,会让赵凌云这个同伙领养被害人的妹妹吗? 可能赵凌云动用了一些办法,郭羌最终罢休,他一开始就没让我改姓,嘱咐赵综照顾我至老。 揭开事实,或许只有一片鲜血淋漓。 我甚至奇异地猜想,赵凌云把我养大,就是为了让我自己来复仇。 该过去了。 出玻璃门。 车水马龙,阳光强烈,我张开手指,挡住光,终于能融入这个形形色色的世界。 我和陆声在一起了。 确立关系之后的十二月,冬季。 苏狮地产在海市的所有大楼分部在18号,从早到晚放的歌全是我的demo,连早期不成熟的烂作也没放过。 说实话,矫情的艺术爵士和这种摇号砸金蛋的地产大楼很不搭,再说,苏狮也不是这个风格。 热心网友也注意到了苏狮的反常,我的粉们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最先上微博挑起了大旗。 我接到梅清消息的时候,在车里打开微博。 苏狮地产与词曲人李雁南梦幻联动,高调为其庆生。 配图是我和陆生拼接的版面。 我依旧美丽动人;陆声画风有点搞笑。 他不混文娱,也没有路透图,网友只好找了百度百科,给他截了一张低清剪彩照,糊帅糊帅的。 我当即噗呲笑出了声。 再翻翻留言区。 能发话做这个的,只能是老板吧?啊啊啊啊,磕起为敬! 李啥时候和苏狮的老板扯上关系了?别喷我,纯属好奇,狗头。 我混娱乐圈的姐妹说她家里很有钱,那认识也不奇怪啊。哦,好像还有个当众摸大腿的梗,不知道真的假的。 真的,霸总本霸。 别恋爱脑,没准是金丝雀戏码。 谁啊都3022年了还以为清朝没亡呢,给你个笼子你去当好不好啊。 ...... 我还没看完,电话就进来了,正是热搜男主。 心情不错的接起,怎么? 他在那端笑,生日快乐,宝贝。 我忍不住吐槽,你的诚心我很感激。可是陆总,能不能提前跟我商量下,想起那些我无言面对的老歌,“稍微选一选,别放我下架了的黑历史好吗。 他一听我的娇嗔,笑得更开心。 他做这件事是因为回国后,我的每一首曲子会在发布后的第一时间,在赵综的科技大厦播放。 这种特殊的宠爱,他以后也要给我。 陆声,谢谢你。因为有你,我在爱上的缺乏,得以非常富足。 陆声没有微博,苏狮地产的官方微博沦陷,面对网友的@,公关给力,舆论没有持续发酵。 自那次,苏狮企业蓝v,就正式成了我的铁粉,发布新楼盘招商广告之余,会给我转发预告,新歌宣传,创作访谈,甚至祝我三八妇女节快乐。 我...... 网络上对我李雁南和这位大佬的关系众说纷纭。 直到新闻媒体曝光我和陆声小康手拉手进出他家。那晚是他向我求婚后,我跟去见陆琪陆妈妈,还有他姐时,在饭桌上的片刻黏腻。 陆家算是老钱,而我是中产,不过用陆琪的悄悄话讲,出了那种事以后,陆声就一直单身。 他有病,还差点皈依,过了三十以后,家里人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他结婚成家的那一天了,也都不敢硬着催,就怕他发病。 当初知道陆声和我有情况,陆妈妈充满期待,陆声到了这个年纪,他们已经不挑了。 况且我父母都是高知分子,清清白白的中产阶级,我也是有正经工作的编曲,也算锦上添花。 那天正式见家长,陆妈妈一个劲儿把传家宝往我身上戴,弄得我特别不好意思。 网友频频@苏狮。 苏狮:“没错,我司或将迎来一位老板娘。” 此言一出,微博再炸。 而我,这次正面且积极的回应大家,放了一张图片。 是我牵引遛狗绳的手,前方的石榴在撒欢。 我的手上有海一般深邃的戒指,是陆声从拍卖会上三轮竞价买下的,他很少刻意奢侈,但觉蓝海如我,一眼相中。 配文是我写的歌词。 ——不期而遇,与你相逢。 And,预告下新歌,《祸害》。 苏狮还跑到我底下留言,“看来老板求婚成功,祝贺。” 粉丝一直磕cp,没想到真能等来官宣的一天。 20(完) 20. 我开始写《祸害》,至于为什么是祸害。 他向我求婚的那天,我问陆声,“你表弟……那些人有归案吗?” “都死了。” “那你有没有——” “有。我用了一些擦边手段,让他们黑吃黑。” “现在你身边很安全。那些脏东西都被我打理完了,意外发生之后,我妈她们的安全都受到了威胁,我当时想,不管用什么手段,就算是犯法坐牢,开除军籍,我都要让这些恐怖分子彻底消失。” 他跟我有过同样的想法,“没想到,我们还是同一种人。” “同类,互相祸害最合适不过。这个陆太太,你当不当?” “祸害你,我荣幸之至呀。” 我笑的非常单纯。 充满快乐。 陆声半跪下去,为我戴上了一枚宝戒,亲了亲,“那就干脆祸害一辈子吧。” 以后,我有家了。 然而,并未结束。 我们最近在筹备婚礼的事,陆声刚出完差,回到了观照堂。 “石榴恶鬼投胎,先干掉一大碗狗粮。”他跟我吐槽。 “她最近在减肥哦,你别惯着她。今天可不能再吃了。”我拧拧车载蓝牙,让声音更清晰,他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我看了看导航,“还有一个多小时呢,你别等我,自己先动筷嘛。” “我再炖个慢汤,你回来就正好上桌,想喝什么?” 戒指衬着外头的黄昏,反着璀璨的光。 我受下他的殷勤,心中很甜蜜,“嗯,好叭。天麻鸡汤?” “行,正好冰箱里还有材料。” “慢慢开车,别急。” “好——”我笑,“是不是我三十码上高速你才觉得安全,我开车技术比以前好多了。” “真的?” “真的!” 他舍不得挂,又怕我不专心开车,还是挂了。 我拐过弯,发现路边的凸面镜显示我后头紧跟着辆车,我皱了皱眉,觉得这距离很容易追尾,遂变了个道。 从外地工作完回来,远郊的盘山公路上没什么车,马路也很开阔,很好变道。 结果那辆白车,也跟着我变道。 没成想,它还忽然猛的往前冲,眼看要追尾,我急中摆动方向盘,勉强让他穿过去,能感觉车身擦着车身,特别惊险。 我刹车,停在了路边开紧急车灯,前边的车停下。 下车。 发现半边车身被刮擦得一塌糊涂,怎么回事?! 那边也下来个人。 天还没暗,轮廓莫名熟悉。 “不认识了?” 我骇然。 ——郭培。 “李雁南,你够狠,把我全家都整没了,”郭培脸颊凹陷,还有疤痕,意气风发全无,“我哥坐牢,我爸自杀,我成了逃犯,就因为你他妈那该死的姐姐?你那么爱她,不干脆下去陪她吗?怎么着,过幸福生活当豪门太太,你想的挺好。” 我警惕得后退,迅速倒映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他不该会知道这些,他拿出了长尖的东西,是刀子。 “有件事,你没搞明白,当年开那车的,不是我哥,是我——” 如雷贯耳,我浑身汗毛倒竖。 他刚走一步,我跑上了车发动车子倒档,绕过他一股脑冲了出去。 给吴维打电话。 “喂?” “郭培,郭培他在追我!他是撞死我姐的真正凶手!” 我看着后视镜重新出现的白色车影,犹如看见甩不掉的鬼魅,“他开了车,就跟在我后面,还带了刀——我在三环18国道这里,给你发定位。” 吴维声音变调,“你赶紧的,到闹市区去,我报案让最近的警车马上过去,连着线别挂断——” 可是郭培的速度非常快,在我飚到100的时候,我觉得整个车底盘已经飘起来了,惯性快要失控,还是被紧追不舍。 左右转向,可怎么也甩不脱。 我猛然想起,他们是爱玩车的,开的全是改装车,速度非比寻常。 这样紧张得咬合了一阵,在看见前方下高速的车流时,我豁出去,将油门踩到底,试图趁机冲进车流。 可那车身瞬间超过了我,影子般的流水掉头,在我来不及反应之际,已经朝我撞来。 轰隆——!!! 猛烈得冲击,我觉得自己翻了出去。 安全气囊弹出…… 我耳近乎失鸣,车身失控,直接冲破路边的铁链带着我的身体一起高空坠落,我听见自己无望的尖叫。 而后两辆车先后沉进了海市的海里。 郭培的诅咒,是用杀死我姐的方式来干掉我,他要同归于尽。 我很想活。 这样死了,陆声怎么办?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亲人的死亡了…… 不能,那不能。 拼了命得在水里挣扎,有一个那样的瞬间得以撞开变形的车门,从夹缝中逃了出去,勉强爬上了浮礁,已经奄奄一息的我,爬在地上吐水。 警车的警笛声已经由远至近。 前方有个水库的坡,我奋力爬上去要求救。 郭培也没死。 我要往上,被拖住一只腿,因为没力气,一下被他拉了下来。 下一秒他两只手掐住我,就算是这样掐,也要把我掐死。 他杀死了姐姐,还要杀死我,手彷徨,恨与恶一瞬激发,抓到一个东西猛往他头上砸,他脱了力,我再砸。 警察大声喊我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脱困,还在砸。 反杀。 海警带着陆声坐船上岸,见到这个场面,都咽了咽口水,我手里握着那块礁石,浅绿的绉纱裙上,全是郭培脑袋开花的血。 海警全没敢围过来,“李小姐,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放下。” 他们用手电照我,很怀疑我的精神状态会无差别攻击,甚至准备好拿出警棍制裁我。 陆声一下用身体给我拦住,“她只是吓到了。” 我见着他来了,愣怔地哭起来,像个被丢掉的孩子,“我没疯。我是正当防卫,他拿了刀,撞完还要掐死我。” “我知道,我知道。”他慢慢走过来,抽走了我手里的礁石。 搓了搓我手上的血,把那戒指上的血渍搓干净。 警察过来拍照,取证现场。 他只穿了一件家居服,外面是风衣,将它脱下来,小心地罩着我避开警察的相机。 “已经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四周都是血和海盐,还有水里漂浮着的车零件,零件散落一地,高处的车祸现场被拉起阻断条。 我才反应过来,事情结束了,自己活了下来。 “是他干的,他撞得我姐——” 陆声颔首,“我知道了。别怕。” 忽然在他怀里大哭出声,我从来都是无声地流泪,没有哪一次这样的,这次我真正哭的撕心裂肺,稀里哗啦。 后来,陆声告诉我,是赵综前未婚妻告的密,“他上半年跟她解除婚姻,因为公司财务分配的事。” 那天下午她不仅看见了,也听见了我们的冲突。 她爱上赵综,为此迁就屈服,可赵综总不把她当回事,何清苑觉得是我占据了赵综的心,痛恨我们这对兄妹从前的私情,痛恨赵综对我这个妹妹的在乎。 郭家出事以后,圈里的人都有联系,互通有无。 她眼里,自己被抛弃,而我甩了她在意的男人之后令觅下家,过得滋润……她看不过,沉默一年之后,还是联系了流亡在外的郭培。 我听完,没什么好说的。不必陆声出手,赵综已经对付她了。 次年,年末,下大雪。 颁奖典礼过后,我于人世最繁华热闹的街区载车,去往人烟稀少的道教山脚,司机为我打开门,我一身华丽的闪亮礼服归来。 前方,有个男人,牵着可爱的狗来接我,一身家居气。 这时,我已经怀孕了. 腹中有个我和陆声共同孕育的新生命,他总会对我的安全万分小心,只要人在,必来接我一同上山,或者干脆带我住别的平层别墅。 我摸摸腹部,想这就是人性的意义。 这世上没有谁是真正干净的人,但哪怕背负这些罪与恶,也要尝试向光而生长,追求幸福。 天地再大,一座山里,有我的家。 褪去名利场的符华,只有我爱的人,和我的归宿。 “陆太太今天很棒。”陆声伸出手,“回家吃饭了。” 我满足得与他相握,“回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