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狼怨》 楔子 毕笑囊,八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因为受不了笑囊爸爸的长期虐打和语言侮辱,在笑囊面前吊颈自縊。妈妈死后只留下一部手提电话,笑囊就以此作为纪念妈妈的遗物。手提电话里,下载了一首歌曲,当笑囊不快的时候,会播放这首歌曲以作怀念。 世上只有妈妈好 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投进妈妈的怀抱 幸福享不了 *** 笑囊伏在地上,铁链绑着他的双手双脚,不停地被铁链鞭打。 「去死吧!去死吧!自杀?要全世界人也觉得我是坏人?还上了头条?要丢我面?你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今天就由你的儿子去受。」面目狰狞的毕爸爸,好像疯人般狂打笑囊。 笑囊九岁了,两年来的折磨使他变得麻木,痛楚是甚么也不知道,就连眼泪也不懂流。 *** 一天,笑囊因为营养不良晕倒入了医院,出院后…… 家里,再对着狰狞的面孔。 「花了你老爸我一笔院费,浪费米饭的废人!」 笑囊的爸爸一次煮了十嘜米,一煲饭倒在地上:「营养不良?没有饭你吃吗?今天我就要你吃光它,一粒不留。」 一手把笑囊的头压在地上,叫道:「吃!快吃!替我吃光它!吃!」 *** 笑囊平日和其他的小朋友一样,如常上学。但成绩却是一般,所以不受学校老师的注意。每天上课好像精神不振的样子,两隻黑眼圈,比熊猫还要黑。 *** 一天,毕笑囊的爸爸带了一个年轻女子回家。他根本没有当笑囊存在,在大厅已经开始鬼混,动作之大,都把大厅的家具碰跌了。一下又一下,把笑囊妈妈的生前照也撞倒了,一声脆响,地上都是支离破碎的玻璃片。 爸爸喝道:「衰仔!扫清它!不要弄伤姐姐的脚!」 女人说:「你的儿子傻乎乎的,一点也不像你那样懂哄人,那样瀟洒,究竟他是不是你生的?」 「我也不想生他出来,都是他的死鬼阿妈不好,死了也留这个包袱给我。」 「哈!那即是孽种?」 「或许是吧!」 二人紧抱着,入了睡房了。 *** 门,没有锁上。 缠绵之中,女人突然一时被惊吓,在床上跳了起来,睁大双眼,看着被推开的房门,一个人站在门后,却目无表情。手上拿着手提电话,播放着歌曲: 没有妈妈最苦恼 没妈的孩子像棵草 离开妈妈的怀抱 幸福哪里找 幸福哪里找 爸爸的怒火冲袍,駡道:「死仔!发甚么神经?你看不到你老爸在『工作』吗?是不是我对你太仁慈,宠坏了你?」 「爸爸,妈妈在下面一个人很寂寞,求求你,陪伴她!」 一年矣,笑囊第一次流下眼泪。 第一回 为人师表(壹) 西贝仁道小学,九月开课。 五年丁班,班主任江松。 江松在西贝仁道小学任教四年,上年度是四年丁班的班主任,学校安排班主任每年升级任教,是想他们陪伴学生成长,可以容易掌握学生的进度。每级学生的班次编排,主要用成绩去计算,有些学生成绩进步了,就会进升到丙班或乙班,甚至是甲班;相反学生的成绩退步了,便堕落戊班;所以江松今年所教的学生当中,总有些陌生面孔。 开学的第一堂,点名。 「王小双!」 「到!」 「徐心怡!」 「到!」 「懂凯光!」 「到!」 「毕笑囊!」 没有人回应。 「毕笑囊!」 突然一个纸球,在班房的一角拋向坐在最后排角落,一个獃獃地望着窗外的男孩,更有人叫道:「叫你啊!小狼!别发梦了。」 笑囊看看拋纸球的男同学,再望望老师,用微弱的声音道:「到。」 江松看着笑囊,没有动气,只是严肃地道:「我知道过了一个悠长的暑假,同学一时难以收拾心情上学,但希望同学尽快适应,知道吗?毕笑囊!」 笑囊只是点头,没有说话。 江松再望着拋纸球的男同学:「还有,不要在班房内掷纸球。同学你叫甚么名字?」 「幸有朋。」 「幸有朋,你和毕笑囊也是在四年戊班升上来的吗?」 「是啊!我们早就认识了,还有王小双也是由戊班,垃圾班,升上来的。」 垃圾班,这三个字一说出来,就使全班同学哈哈大笑。 江松用身体语言示意大家安静,更说:「各位同学,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垃圾,学业成绩不好,有很多原因;你们还年轻,只要肯努力,总有成功的一天,就好像,毕笑囊、幸有朋和王小双一样,也可以由戊班升上丁班,只要你们用心去学习,校学每一个老师也会用心去教导你们,知道吗?」 江松出于好奇地问幸有朋:「老师想问,为甚么你会叫毕笑囊作小狼呢?」 「没有特别意思的,只是他的名字叫毕笑囊,笑囊,笑囊,小狼,小狼;所以就叫他做小狼吧!」 听了这个答案,江松会心微笑。 「替同学改花名,必须要尊重同学,如果同学不喜欢,就不要再用这个花名来称呼他了,明白吗?」 江松不想学生上课太大压力,他故意对同学作一个小戏弄,面露欢顏说:「小狼,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笑囊点头不语。 笑囊反应缓慢,江松觉得这只是一般十岁男童的自我行为表现,他相信只要有耐性和爱心,假以时日,可以引导他们健康成长。不是吗? *** 下课后,教职员进行会议。 训导主任唐景辉对着各老师宣布:「嗱!之前校长也有提过,要提升校内的行政效率,大家记得吗?」 唐景辉交叉着脚,整个身靠在大班椅上:「嗱!最近我们的午饭供应商涨了价,所以学校想换另一间供应商。上个星期也跟梁能静老师提过了。」 「梁能静!进度如何?」唐景辉一厢说,一厢敲着桌面。 梁能静感到压力,却说:「我……已经问过多间供应商,找到一间收费最便宜的。」 「最便宜?好的!但……如果吃坏了学生的肚子,是不是你负责?」 能静结巴地说:「应该……是!」 唐景辉睁大双眼,提高声调:「不是『应该是』!是一定是!」 能静垂下头,不敢作声。 唐景辉翻着手上的会议议程,在大班椅上左摇右摆,目光只盯在议程表:「张爱美老师,你替足球校队租场地的事,处理好了吗?」 张爱美全身肌肉绷紧:「我……未有定案。」 「是未有做过!」唐景辉用冷而重的语气咬出这五个字。 「对不起!主任,我有很多工作在忙着。」张爱美的头颅垂得更低。 「忙?」唐景辉的眼睛一转,他终于肯望着别人说话了:「你别吓我啊!拨个电话,找些资料,用上你多少时间啊?」 会议室内,静得连蚊子飞过也听得到。全体老师也垂头不语,一脸无奈。多言多错,谁也不敢发出半点声。能有勇气站起来说话的,就只有「他」一人。 「主任,我有一个提议。」 「甚么?说话吧!」唐景辉才着眉头看着手上的议程,眼尾也没有扫过江松。 「其实,老师的工作量很大,我建议学校多招一个行政人员协助行政工作,可以舒缓老师的压力。」 唐景辉没有即时回应,沉默了两三秒,眼尾才瞟了江松一眼,又望着那份看到已经没有甚么好看的议程:「嗱!我希望大家下一次开会时,说一些有建设性的提议,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江松虽然感到被揶揄,但依然态度克制:「唐主任,请听我说……」 「你听我说吧!」唐景辉喝道:「江松!你别吓我啊!招个人?不用钱吗?不如扣取你的工资去招个行政人员?又或者调你去做行政?日后你只做行政,不用教学了,好吗?」 江松垂下头,低声说:「教学是我的理想,我……不懂行政。」 「哈!那即是怎样?」唐景辉一个冷笑:「你又说不肯做;又不愿自己摸荷包招个人。即是甚么?说了等于没说话!」 唐景辉立时站起来,把手上的议程掷在会议桌上:「不做得!不駡得!都不知你们的学位是怎样考得来的。一羣垃圾!」 牢骚发了,唐景辉即时走出了会议室。 会议室每一个老师也不敢台起头,每一个老师也不敢作半点声。 终于一位老师任心青微微台头,说:「现在是不是已经散会了?」 江松淡淡然说:「应该是。」 第一回 为人师表(贰) 学生放学了,老师还在办公室内工作。 西贝仁道小学的教员室。 任心青獃如木鷄。 张爱美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膊。 任心青才回魂,张爱美道:「为甚么发獃?又看着你那个女神的相片发梦?」 任心青的办公桌上,贴上好几张相片,相中人是电视新闻台女主播—徐温柔。他的倾慕神情,连有视弱的人也看得见。 「徐温柔,样貌标致,玲瓏浮凸,衣着端庄,说话大方,可说是美貌和智慧并重。如果她肯参加香港小姐,冠军也捞到个。」 坐在附近的苏小清老师插口说:「如果她是香港小姐,我相信你不会如此倾慕她了。美女有多难见?新闻报导员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她们的专业形象嘛!」 任心青笑说:「对!估不到你们女人也清楚我们的男人心啊!」 在旁边专心工作的江松也忍不住搭上嘴:「任老师,好言相劝,那些相片不要放在办公桌上,万一被学生看到,就不太好了。」 「学生?唓!」任心清一副轻挑的态度。 张爱美瞥一眼江松,暗里一个冷笑:「学生?今天老师的职责不是对学生,而是对家长,对主任,对校长。江松!你过时了。」 苏小清站起来,一个手肘压在张爱美的肩膊:「做女人的,最重要是找个好归宿,可以过好的生活。今晚我和张老师到兰桂坊玩乐,听说有很多律师和医生也到那里消遣,如果我们能搭上一两个的话,下半世就不用愁了。」 任心青突然叫道:「带我去吧!」 「带你去?」苏小清错愕。 「是啊!我想去那里结识下怨妇啊!若然碰到个富有的,到时候,工作也可辞掉了。」 张爱美对任心青露出一个蔑视的表情:「软饭王!」 任心青亦要为自己辩护:「很正常吧!够吃够玩,有谁想工作?难道你们想天天对着那隻门口狗?」 门口狗,各老师也有了共识,门口狗是指训导主任唐景辉。 任心青兴奋一时,问坐在对面的梁能静:「梁老师,今晚有没有约会?一起去『浦』吧!」 梁能静向来内俭,说话总是不太流利:「我……没有空。因为应承了一个女学生,今天晚上到她家补课。她家贫,没有钱补习,所以我想帮帮她。」 江松对他们的对话也不以为然;但当听到梁能静的几句说话,江松由心而发地露出一个微笑。听到一番像人说的话,才觉心房多了一股暖流。 *** 黄昏,校内大部分的老师和学生,放学的放学,下班的下班;只剩下江松在办公室内工作。舒个懒腰,走出办公室,伸展一下。在走廊,俯视操场,看见一个学生独个儿靠着篮球架。夜了,为何还有学生未回家呢? 江松走到操场,近看,一个学生凝视着手上的手提电话。江松认得出眼前的学生。 一步一步走近,听到微弱的歌声从手提电话播放出来。 世上只有妈妈好 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毕笑囊!」 笑囊听到江松叫他的名字,他即时关掉了歌曲播放。 「夜了,为甚么还不回家?」 「家?」笑囊吐出了一个单字,眼神空洞。 「没错,回家吧!否则家人担心。」 「我没有家人。」笑囊凝望着远方。 「没有家人?」江松才着眉头。 「是!我没有家人。」 笑囊的回答,使江松起了好奇心。一直以来,笑囊的行为和态度令他產生了很多疑团,总觉得这个学生有些问题,需要辅导。 「告诉老师,为甚么这样说?」 笑囊沉默了一阵子,突然说:「老师再见!」然后转个身走了。 江松不想勉强学生说他不想说的事,所以没有追上,也没有追问。但,他很想知道,很想知道每一个学生的内心世界,他要每一个学生在童年时期,能健康快乐地成长。 *** 夜了,江松回家,吃他妈妈留给他的饭餸。为甚么不在外吃饭?要花费,又不健康。 当江松在电饭煲内拿出餸菜时,妈妈走进了厨房。 「夜了!还未睡?是我弄醒你吗?」 「不是!每当你夜归,我总是睡不着。」 「我也说过不要等我门吧!」 「唉!见你工作辛苦,我的心就不舒服了!」 「傻的!有谁工作不辛苦?当年你和爸爸养我也是一样辛苦。」 「唉!每一个父母也想自己的子女的未来活得好,但……」 「但?『但』甚么?是不是老爸又……」 「又做慈善家了!」江妈妈说得肉紧。 「捐献了多少?」 「六万元。」 六万元不是少数目,江松一个冷笑:「算了吧!他不是干甚么坏事,他真的是帮助有需要的人,由他吧!」 「儿子啊!你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又被他花去了。如果你不是有这个老爸,你早已买了房子了!」 「我们现在没有地方住吗?为甚么你们老是觉得一所房子是这么重要呢?」 「当然重要吧!如果没有房子怎样讨老婆?」 「如果一个女人嫁给一个男人是为了他的房子,那个女人不娶也罢了!」 「哎哟!怎能这样说呢?每一个女人也想过好的日子,有个钱,有所房,不愁生活嘛!」 「好了!好了!现在你的孩子要吃饭了,麻烦你早点休息;不要想着那些钱,那些房子。钱,花去了,就再赚过吧!」 江松把妈妈推了出厨房。他不跟妈妈说下去,是不想她再胡思乱想,再记掛着那些失去的东西。 江松当了教师六年,向来克勤克俭,又怎会储不到个钱?可是,他有一个大慈善家的爸爸,一时又要帮朋友,一时又要参加甚么慈善派对,硬出锋头,捐献不少。何解?一个字,「威」。「慈善家」这三个字十分正面,没有人会否定你,只会称讚你;这种使人飘飘然的感觉,实在有无限的满足感。 江爸爸已经六十多岁,是一个退休人士,没有收入,压力就落在江松身上。江松十分孝顺,他几乎把每个月的收入也上缴予江爸爸,这是……报答亲恩?应份的!不是吗? 贫穷,有很多原因,不一定是收入低;不一定是有不良嗜好;不一定是大花筒;不一定是豪赌。 高收入,有孝心,加有善心,也是造成贫穷的原因。 第二回 铁骑摄记 一个铁骑士,在马路上飞驰,一把长发飘逸着,仿皮褸内只有一件背心,如此粗略的装束,想不到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女孩子—袁炽男。 超速的电单车,因为袁炽男要赶着上班。大学毕业之后,就在电视台当了摄影记者,一干就干了接近一年;年轻人最害怕的就是没有改变,最希望有事发性,从中可以表现自己,不是吗? 红灯,一辆法拉利跑车在炽男身边停下。车窗落下,一个架着金丝眼镜西装笔挺的男人,一副色迷迷的样子:「靚女!好型啊!」 炽男只瞥了那男人一眼 男人依然自信:「靚女!有没有坐过法拉利?」 红灯,黄灯…… 炽男瞟了男人一眼说:「?仔!有没有驾过哈利?」 绿灯…… 轰!哈利引擎一响,来不及掩耳,男人即时短暂耳鸣! *** 到了电视台。 新闻部主管沉达仁正与同事谈话,分配着工作。走到楼梯旁,有一个人突然在楼梯扶手柄滑下,一跃,跳在他的面前。 但沉达仁十分冷静,没有被吓到:「袁小姐,你又迟到了!」 袁炽男,举起左手,手錶面向着沉达仁,敲敲錶面两下。手錶显示的正是九时正。 沉达仁垂下头,伸出左手,手錶指针搭着九时零五分。 「达仁,你的錶走快了,校一校它吧!」 沉达仁盯着炽男,却目无表情。 知道了!他是上司。 「我……先去工作。」 炽男走开了,沉达仁便喃喃自语:「这样滑下来,屁股不烫?裤子质量不错!她在哪里买的呢?」 *** 炽男走到办公室的转角,忽然一张活动椅如装了引擎般滚过来!很明显,很明显是有人故意地推向她的。幸好,炽男反应也快,一闪避过。 是谁把她当作标靶呢? 炽男很清楚,全个电视台只有一个人,才会做出如此狠毒的行为! 「袁炽男!」 一把刺耳的声音,一双兇狠的眼神。 但炽男从未怕过,因为这是见怪不怪的一幕。可是,用椅子这种武器来攻击她,是第一次,所以炽男不得不带点惊愣。 「袁炽男!我要再一次警告你,不要把你的东西乱放,还要放在我的办工桌上,累我差点找不到份新闻稿。」 一个衣着光鲜,打扮端庄,在银幕前是眾人女神—徐温柔。 「温柔,就如你所说,『差点找不到』嘛!即是找得到了,这就没有问题吧!又在发甚么脾气呢?又不知自己年纪不轻了,发怒时,皱纹全现出来,很难看啊!」 办公室里明明有很多员工在工作,但又为何此刻静得如集体默哀一样呢? 默哀,的确电视台员工正在默哀,他们更哀悼着,数十秒后的一场世纪之战。 一名男同事侯落力,大叫:「同事们!伏低!」 各同事,有些埋入桌底,有些伏下找随身物品作掩护,有些一个跟斗翻身鑽进有墙身作遮挡的位置。不愧是电视台新闻部的职员,果真是精英云集;反应快,效率高,而且完全表现出团队精神! 转眼间,只见办公室里,林林总总的文具,在半空中穿插。 「去你的!」温柔执起身边的一张椅子掷过去。 闪避!年轻人即是年轻人,反应快,炽男一个则身就避开了。 只闻一声碰击声从后而来。炽男回头一看,啊!原来不是碰到甚么物件,而是……掷中了一个人! 炽男即时关切地问:「达仁,你……痛吗?」 沉达仁并无异样,只是拍拍一下自己的手臂:「我挡了!」 「好身手!」炽男装出一个仰慕表情,但内心却恐惧不安,皆因知道「照肺」时间又到了! 达仁一面冷峻,用他一向低沉而有力的声线:「温柔放下你手上的开信刀;炽男放下你手上的摺凳!」 侯落力纵容地从桌底下爬出来,其他同事,在桌底的,蹲下托着椅的,在房间内避难的,一一重返工作岗位。 「我……要去开咪了!」温柔急着步走了。 炽男已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去承受「照肺」所带来的「辐射副作用」,亦敢于面对因「致癌」而英年早逝的后果。 但,沉达仁竟然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冷静,默然不语,转身就走。达仁这种表现,更使炽男感到惭愧,觉得自己真的不太成熟。 炽男尾随着沉达仁,达仁按捺不住问:「有话要跟我说吗?」 「是!」 炽男的回答反应慢了半晌,这是惭愧的表现吗? 「如果是道歉的话,就不必了!成年人矣!不能每一次做错事,也只是一句『对不起』,如此下去,你不会有进步。」 「……达仁,我……其实没有想过要道歉。」 「甚么?」沉达仁即时停了脚步,叫了起来。 沉达仁向来也是冷静的人,他突然面色通红,更駡道:「你这个人,真是厚顏无耻!」 「那……你第一天认识我就是这样呢。」炽男垂着头,缩着肩,眼角却窥视着沉达仁。 「但……先不要说这个话题!」炽男急着说:「达仁!其实我对一年前的桃色纠纷,而互相廝杀的一对男女死因有怀疑。」 沉达仁想了一阵子,他多年在业界,见过无数的新闻,但也能记起炽男所说的是那件案件。 达仁才着眉说:「你不是怀疑是那个当时只有九岁男童毕笑囊杀害他的爸爸和他爸爸的情人?」 炽男连忙点头。 「你是不是很『得间』呢?现在那么多新闻要你去跟,你有十隻手也做不完,你还要说跟一年前的案件?倒不如说,你要追查二千多年前秦始皇的死因吧!我还觉得更有建设性!」 沉达仁对着炽男总是这样劳气。 「炽男!你不是警员啊!当年警方也找不到毕笑囊杀害毕允明和崔丽媚的证据,试问我们只不过是记者,又有甚么理由去质疑警方的鑑证呢?」达仁平心静气说。 「你别烦我了,我要赶着去看医生啊!」沉达仁要弃权了。 「看医生?哦!是否那个违反专业操手的马羣?」 「是何英标!」 「何英标?跌打医师来啊!」 沉达仁拉起衣袖,指一指他的手臂,说:「我的手肿成这样,是不是应该去看跌打呢? 「哦!那张椅……,唉!温柔……,她真是……」 达仁走了!他觉得如果再跟这个人周旋下去,他不但要看跌打,还要看心理医生。 炽男看着达仁的背影,有点失落,脑内的回忆,如决堤般涌现。 毕允明是袁炽男的旧邻居,他们从小就青梅竹马,像亲兄妹一样。在炽男心目中,毕允明是一个好哥哥。二十年来,他们间断地也有聚旧,炽男曾经见过毕允明的儿子毕笑囊,但她对毕笑囊的印象不太好,他常常眷着他的母亲。炽男觉得,无论甚么缘故,孩子也是父母所生所养的,应该对每一个也要公道。她听毕允明所说,他的太太温丽经常在儿子面前说他父亲的不是,使他们两父子的关係恶化。丈夫在外工作,作为一个女人,好应该在家中教道子女明白事理,而不应该在子女面前学是学非,不是吗? 女人的直觉告诉炽男,毕笑囊……有可疑。她,不会让毕允明哥哥死得不明不白。 炽男惆悵失落。 突然一把声音在炽男背后:「儍婆!这是私人事,你就用自己的私人时间去做吧!」 原来徐温柔一直在他们身后听着二人的对话。 「咦?你也支持我?」炽男兴地跳过去。 「神经病!关我啥事!」 「一场同事。帮帮忙!」 「滚开吧!我不会陪你做那些无聊事的。」徐温柔一厢走,一厢拨开炽男的手。 第三回 孤狼(壹) 西贝仁道小学。 上午,第一个小息。 幸有朋和王小双匆匆忙忙跑到教员室,江松看见他们紧张的样子,心知不妙,但江松依然冷静,问:「幸有朋!王小双!有甚么事发生了?可否告诉老师呢?」 有朋和小双,互相对望一眼,喘着气,急着说:「老师!老师!小狼被董凯光、杨汉明和牛大力打!」 「在哪里?带老师去!」打架会导致学生受伤,江松不得不紧张。 ***」 学校的篮球场。 毕笑囊瑟缩在篮球架,双手盖着头,被三个小学生不停踩踏和脚踢。 杨汉明说:「原来真是儍子来的,打他也不会还手。」 牛大力笑着说:「我早说过这儍子很好玩吧!」 董凯光叫道:「你们滚开!等我来!」 他助跑到笑囊前一跃,双脚压在笑囊身上,这一下「致命」的重击,笑囊面上即时露出痛苦的表情。 杨汉明笑说:「咦?原来儍子也会痛的!」 三人围着笑囊,一厢哈哈大笑,一厢对他拳打脚踢。 「住手!」 一声喝止,使三个小学生站立一旁,不敢作声。 江松连忙走过去看看毕笑囊:「毕笑囊!你没事吗?」 笑囊坐立起来,摇头不语。 董凯光解释:「老师我们只是和小狼玩玩罢!」 「是啊!小狼和我们玩得很愉快啊!」杨汉明以轻挑的态度更说:「是吗?小狼!」 笑囊垂下头没有回答。 幸有朋插口:「你们胡说!你们是欺凌!我和小双来劝你们住手,你们还駡我们多管间事!」 牛大力说:「老师,我们三个人,如果真是出力去打他,他早就死了。我们是就着力来打的,这是玩耍,不是欺凌。」 「不论欺凌,还是玩耍,事实上,毕笑囊受了伤,你们也要负上责任!」江松严肃地道:「你们三个跟我到教员室!」 *** 有朋、笑囊和小双坐在操场边走廊的石阶。 「小狼,你痛不痛啊!」有朋问。 笑囊摇头。 「下一次,人家再打你,你不好不还手,任由人家打你啊!」 王小双插口道:「打架是不对的,还手也即是打架!老师已经责罚了他们,记了他们小过了。」 「所以呢,」小双拍拍笑囊肩膀:「小狼,你是做得对的!」 「哼!妇人之见。」有朋才着眉,则着脸,不望小双一眼。 小双怒视有朋,表示不满。 有朋在书包内拿出一个麵包,说:「这个麵包是我妈妈亲手焗的。」 他撕出一份,递给笑囊:「我们是好朋友,要一起分享!」 又再撕出一份,皱一皱眉,又望望小双,屈强地说:「嗱!给你的!」 小双气冲冲接了,但暗里却在偷笑。 「妈妈焗的麵包很好味啊!」有朋突然叫了出来。 笑囊咬了一口,又从口袋里,取出妈妈的遗物,一部手提电话,回忆着,心中说了一句:妈妈! ***」 学校门外停泊了两辆私家车。 校长陈伟光、训导主任唐景辉和江松老师正在会见两位家长。 一个男人,说话声浪大得震耳,还带有乡音:「他妈的!小朋友玩耍,动手动脚总会有的,何解要记过这么大件事啊!」 他就是牛大力的爸爸牛耙,从中国内地以投资移民到香港,拥有两个豪宅物业。 「那就是了!小题大做,你们知不知道记过是可大可小的,万一影响了汉明升中,或者入大学,那怎办?」说话的是杨汉明的妈妈。 陈伟光保持着「殷勤」的笑容,说:「杨太,牛生,别动气!别动气!我相信当中一定有些误会的。」 「……江松老师,请你把整件事,向两位家长解释一下。」 陈伟光望向江松的一刻,面部的肌肉会放松一点,因为再不用硬着笑。 江松谨慎地说:「牛先生,杨太太,其实整件事……」 突然,会议室门被推开,一个衣着光鲜而庄重,表情严肃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她的高跟鞋,一步一步踏在地板上,咯!咯!咯!的声音有一种慑人的压迫感。 陈伟光和唐景辉即时站立起来,叫道:「董太!」 江松一直也是站立着,垂下头,如一个等待被审判的罪犯。 董太一个冷笑:「哈!我还以为没有人知道我是谁。」 唐景辉不感怠慢,连忙道:「怎会呢?董太是全国政协委员,而你先生是教统局首席助理秘书长,董国帮。」 向来高傲自负的唐景辉,想不到,此时态度可以一百八十度转变。 董太望向江松,再一次冷笑,说:「江松老师,你是八十年代出生的年轻人吗?」 江松谦卑说:「董太说得没错。」 董太回首盯着陈伟光:「年轻人做事衝动妄故后果,我不怪他。但,校长你捞到这个职级,没有理由,也不懂一点人情世故呢!」 陈伟光努力地保持僵硬的笑容:「明白!明白!董太,这次事件是我们学校管理疏忽,和教职员的判断力出了问题,我们会检讨一下。」 「至于……三名学生,杨汉明、牛大力和董凯光被记小过的事,学校承认是一场误会,各位家长你们大可放心。」 杨太「哼」了一声!更说:「一场误会?我的儿子差点被你们弄至前途尽毁!」 董太淡淡然道:「校长,我希望你日后可以提升一下教职员的质素。」 牛耙叫道:「应该去再培训吧!」 唐景辉蹙一蹙眉头,那高傲的表情再次出现:「江松,你知道现在要说甚么呢?」 江松在整个会议中也没有抬起过头,此时,他才望向三位家长,来一个鞠躬,说:「对不起!本人的确对学生的处罚稍为严厉,希望各位家长可以谅解。」 杨太衝口而出:「甚么『处罚稍为严厉』?江老师,你即是说我的儿子有错吧!」 牛大骂道:「我觉得,应该是那个傢伙惹人在先,我的儿子才会碰吓他吧!细心想吓就知了,好端端一个人,又怎会有三个人欺负他一个呢?」 江松,他合上双眼,吸了一口气,不说一句话。 董太一手抽起她的手袋,站了起来,只说:「江松老师,希望你日后好自为之!」 她一个转身,眼尾也没有瞥过任何人一眼,缓缓地离开会议室。 牛大力,用力一拍,会议桌,单手一推,椅子如不倒翁摇摆两下子,几乎倒在地上;他,大踏步,走了。 杨太一个冷笑,瞟了江松一眼,再叹一口气,又离开了。 会议室,只乘下陈伟光、唐景辉和江松三人。 陈伟光沉默,不作半点声;江松站立着,垂头不语。 唐景辉走近江松,说:「好自为之啊!听到没有?」然后离开会议室。 陈伟光只叹一声 ,又离开了。 只剩江松一人在会议室内「反省」着。 第三回 孤狼(贰) 下午,学生放学了,但教师们还是留在教员室工作。 江松批改学生的习作,觉有点累,走出教员室,站在走廊俯视操场,突然回想当晚毕笑囊就是站在篮球场的一角落,独个儿发獃。 毕笑囊这个学生很特别,没有童真,又常常心不在焉的样子。江松感觉到他总是心事重重,又不会与人倾诉;他,背后必定有一段故事。 张爱美老师,在走廊走过,看似要离开校园。江松突然想起她是上年度,笑囊的班主任。 「张老师!」江松叫停了张爱美。 「甚么?」 「张老师,我想请问,你是不是毕笑囊上年的班主任?」 「毕笑囊?」老师一年里教过不少学生,突然一问,张爱美也要时间回想。 「是!但,不只是上年,我还当了他两年的班主任。」 当了笑囊两年的班主任?那江松就更有兴趣向张爱美查问毕笑囊的过去。 「我想请问你,关于毕笑囊这个学生的背景。」 「他的背景?」张爱美回想着:「江老师,你没有看过报纸吗?两年前,有一个女人,在家中吊颈自杀,那个就是毕笑囊的妈妈,温丽吧!」 没有留心时事民生,作为一个老师的确惭愧;但是,零星落索的新闻,和工作烦忙的教学工作,遗漏了两年前的新闻,也是情有可原。 「之后的毕笑囊,见他日渐消瘦,精神常不集中,面色疮白。」 「这是不是……因为他想念母亲,导致出现抑鬱症状呢?」 「可能是吧!但我记得,在他三年级时,有一个星期他入住了医院,没有上课。」 「是因甚么事?」 「我不太清楚,听有些学生说,他因营养不良啊!」 「营养不良?」 张爱美突然又忆起:「但,在一年前又发生另一宗血案。」 「另一宗?」 「是一宗桃色纠纷。」 江松加倍留心。 「毕笑囊的爸爸和他的女朋友,在家中发生争执致死。这宗案在电视新闻也报导过的。」 又不是甚么民生问题,政局时事,国际新闻,一年前的电视新闻,又怎会有人记得起?亦不会去关心。 「即是毕笑囊现在是孤儿!」 「没错!」 「他住在哪里?」 「他现在寄宿在天佑育幼院。」 张爱美下意识看看手提电话的时间显示屏,怱忙地说:「我约了朋友,赶时间,要先走了。」 然后,张爱美急步离开。 江松十分悔疚,作为一个老师,连自己学生的背景也不清不楚,还说得上一个称职教师吗? ***」 天佑育幼院的接待处。 「小姐,我想请问这里是否有一位叫毕笑囊的小朋友在这里寄宿呢?」 「有!但,先生你是他的……」接待员有点犹豫,这又难怪的,小朋友的资料,又怎能随便告诉陌生人呢? 江松能体谅:「我是西贝仁道小学教师,是他的班主任。」 接待员翻查记录,毕笑囊的确是在西贝仁道小学就读。 江松背后传来一把女声,说:「先生就是小狼常常提起的江松老师吗?」 江松转个身,看见一个修女,看上去年约三十多岁左右。 常常提起他?江松以为笑囊从来不爱说话,竟然他在别人面前常常提起他?江松感到安慰,原来笑囊是这么重视他的。 修女走近:「江松老师你好!我叫仙蒂!」 一个长发,身材矮小的中国籍女子。 「仙蒂小姐,可方便带我去见毕笑囊吗?」 「没问题!江老师请跟我来。」 仙蒂带江松到室外。他看见笑囊和一个男人,练习拳击。那男人手持拳耙,让笑囊击打着;笑囊出拳,出脚,速度快,落点准,力度猛,打得拳耙啪啪声。江松第一次看到笑囊有这种狠劲。笑囊在学校内常常被欺负,如果他对同学还手,后果会怎样?江松不知道!亦不愿去想。他始终觉得无论受到任何的伤害,也不应以暴易暴。 但……那个男人又是谁呢? 和笑囊练习的时候,见他目光锐利,看似三十多岁的男人,却充满魄力。 仙蒂看到江松的神情满是疑问,她觉得应该要替这位热心的教师解答一下。 「他叫安东尼奥,经常来探望小狼的。」 「安东尼奥是毕笑囊的甚么人?」 「不是『甚么人』,只是一个好心人。」仙蒂的浅笑,暗示了世上有很多人可以无条件去献出爱心和关怀,即使是没有关係的人,这不是甚么奇闻。 有一沽暖流在江松的心包涌出,他对安东尼奥这个人產生了好奇。 江松忽然笑道:「安东尼奥?为甚么一个中国人,改了一个意大利的名字?」 「你去问他!」 庄重的仙蒂也能说出戏言。 ***」 「小狼!今天练习到此罢!」 安东尼奥一厢脱下拳耙,一厢说:「小狼,今天你又进步了!」 「谢谢安东哥哥。」 安东哥哥是笑囊称乎安东尼奥的惯用名字。 安东尼奥抚着笑囊的头额:「小狼越来越有礼貌了!」 「是老师教的。」 「是江松老师!」原来连安东尼奥也知道江松的存在,必定是从笑囊口中得知。 第三回 孤狼(三) 天佑育幼院的教堂。 教堂内,一个人獃坐静静沉思。 江松走进教堂,他,有兴趣去认识「他」。 「请问,是安东尼奥吗?」 「是!」安东尼奥瞥了江松一眼,低头微笑。 看来这个人态度有善。 安东尼奥望着面前礼堂内的一个大大的十字架,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就是小狼常常提起的江松老师吧!」 「没错!」 江松的身分被猜中,却不感到惊愕,只是欣赏安东尼奥的细心和智慧。 江松坐下来:「你常来探望毕笑囊吗?」 「平均一星期一次。」 「为甚么你会认识笑囊呢?」 安东尼奥昂头凝望着教堂的天花,想了一阵子,说:「小狼的妈妈温丽是我的朋友。」 「是好朋友?」 「是普通朋友。」 江松霎时间產生了一个疑问:安东尼奥对笑囊关怀备至,原来和他妈妈都只不过是普通朋友?但,那又何奇之有呢?笑囊的身世可怜,稍为有些惻隐之心的人也会去守护他。难道江松自己不会吗? 江松再问:「你认识温丽多久?」 「不大记得了,约四年前左右。」 「是朋友聚会中,一个朋友带了她出席,所以认识的。」 「后来,每一次的朋友聚会她也有出席,而且总会带着小狼。但……老是不会见到她的丈夫,小狼的爸爸。」 「他们的夫妻关係不好?」 江松这个问题,安东尼奥垂头摆出一个无奈的冷笑。 「如果只是关係不好就简单了。」 安东尼奥这一句话,背后是甚么意思呢?江松感到复习。 「虽然,二年来,我接触温丽只有五六次;但我已感觉到她很疼小狼。」安东尼奥凝望着教堂内的十字架:「从前的小狼虽然不多说话,但比现在开朗,也会照顾一下别人。可能有他妈妈的遗传吧!好善良。」 「只是,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安东尼奥摇摇头,笑说:「也是像他的妈妈。」 「他现在也是这样。」江松才着眉道出他对现在的笑囊的观感。 江松按捺不住说:「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如你所说,温丽很疼笑囊,但为甚么,两年前她要自寻短见,忍心丢下笑囊而去呢?」 「江松老师,人类不是你想像中理性的。可以说,她是一时衝动;也可以说,她是受不了长时间的折磨。」 「长时间的折磨?」 「我也是从朋友口中听到的,没有亲眼看到。听说,小狼的爸爸,毕允明,经常虐打和语言侮辱来伤害温丽。」 「如果你朋友所说是真的,那为甚么还一起生活呢?不分居,或离婚?」 「温丽是一个很传统的女人。出嫁从夫;她更不想小狼没有了爸爸,所以就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哑忍!哑忍到一个极限,又不知何解做了一个更错的决定,自杀!」 「但,她身边的朋友,为何没有一个劝过她离开那个男人,或找社工协助他们呢?」江松很紧张。 安东尼奥苦笑着:「江松老师,世事不是你想得那么通透的。事前没有人猜得出有这样的结果。亦不会有人随便干预别人的家事的。」 江松细心一想,安东尼奥的话也有点道理。所谓当局者迷,换上是自己,也不好意思教人离婚吧! 「温丽『离开』后,你是否经常探望笑囊?」 安东尼奥摇摇头:「其实,我不是一个喜欢关心别人的事的人。自从,温丽过身后,我有半年以上没有见过小狼了。而且,我以为发生了这些事之后,毕允明会懊悔,会内疚,会好好对待小狼作补偿。但,原来……」 江松很留心,要听接着发生的事实。 「原来他一直把小狼当作奴隶和洩忿工具。」 「怎可能呢?天下间又怎会有不疼爱自己子女的父母呢?当中是否有些误会?」江松质疑。 安东尼奥笑说:「江松老师,你这样说,等同于说,香港是一个富裕社会,没有穷人,没有人捱饿,没有人『瞓街』一样。」 江松无言以对,世事的确无奇不有。 「你是如何知道毕允明一直虐待笑囊的?」 「年半前,温丽的一个好朋友,探望过小狼后,告诉我,觉得小狼有点不对劲,她怀疑小狼被虐待。」 「后来,我拨了电话去小狼家;毕允明接了电话。我只是想找小狼,但毕允明说小狼忙着做家课,又不停说小狼过得很好。」安东尼奥一时交叉双手在胸前:「此地无银三百両,使我更怀疑。」 「之后,我尝试拨温丽生前的电话号码;结果,小狼接了电话。」 「起初,我和小狼聊天,趁机会问他近日的生活,但他只说『很好』。可能……,可能他想保护他的爸爸吧!」 「不久,朋友带我到毕允明家探望小狼。当天,毕允明不在家,只见小狼,一看他身上的伤痕,又怎能相信他过着的是好日子呢?」 江松忍不住问:「那之后你们怎样做?」 「江松老师,我想问你,你会教人父子分离吗?」 「视乎情况而定,在小狼这个情况来说,如果让他继续和他爸爸一起生活,对他来说是一种伤害和折磨。」 安东尼奥笑说:「当天,我和我的朋友就没有江老师那么理性了!」 「可能……」安东尼奥垂下头,却自嘲说:「可能听得太多香港政府的宣传广告,甚么家庭和阶,都相信了人性本善,都相信了天下无不是之父母,都相信了可以透过倾谈去解决问题,都相信了用耐心去改变一个人。」 江松明白了,他明白善良的人总会相信人间有情;错,就错在他们不了解一个灭绝人性的人的所思所想。 「你们找过毕允明倾谈?」 安东尼奥才着眉,点了点头。他愤怒,却同时自责自己错误的决定。 说到这里,接着的发展,江松也猜到八九成:「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和毕允明倾谈之后,他不但没有改变,而且因为老羞成怒,对小狼的虐待更甚。」 安东尼奥苦笑:「越帮越忙,真是失败!」 江松安慰他:「错不在你们,错的是毕允明!」 在教堂内,二人沉默了一阵子。 江松突然记起一个问题:「安东尼奥,我想问,你知不知道关于毕允明和崔丽媚桃色命案?」 「我有看过新闻,但我不知情。」安东尼奥回答得淡淡然。 安东尼奥托着腮,凝视着面前大大的十字架。教堂内不谈话的时候,总觉得空洞,孤寂。 忽然,安东尼奥站起来:「时候不早了!我要先走了。」 江松在安东尼奥口中得知毕笑囊背后的故事,也应该满意了,亦不好意思再浪费他的时间。江松只说:「希望我们日后有机会再见面。」 「我也希望。」安东尼奥回头瞥了江松一眼。 江松看着安东尼奥离开的背影,还有话要说吗? 「安东尼奥!我还有一个要求!」 安东尼奥停住了。 「你常常教小狼打拳,我知道你只想小狼多做运动,对他身体好。但……不知你会否介意……我这样说,可否……教他多做一些和平的运动呢?」 「你的意思是不想我教他打拳?」 江松有点不好意思:「是!」 「江松先生的确是一个热爱和平的老师。」安东尼奥一笑置之。 江松随即在想,自己是否有点儿那个呢?安东尼奥是一个善良的人,他的出发点不是要教坏小狼去随便用暴力。他后悔地叫道:「不好意思!当我没有说过!」 的确!安东尼奥没有当他说过半句话。双手插着裤袋,走了! ***」 天佑育幼院的篮球场上。 一个小孩坐在篮球架旁,他手上的手提电话播放着歌曲。 世上只有妈妈好 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投进妈妈的怀抱 幸福享不了 江松刚刚经过球场,远处听到这首歌曲,就知道「他」一定是小狼。 「笑囊!」 笑囊回头:「老师?为甚么你会到来的?」 江松随便地坐在地上靠近小狼:「老师知道小狼在这里,所以走来探望你。」 「小狼」,江松以「小狼」来作称呼,不再呼他「笑囊」了;他想用心去了解这个小孩的内心世界,希望这个小孩可以在以后的日子,健康地成长。笑囊的确很坚强,但也只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小孩,不应该再让他受太多的苦了,不是吗? 远处有两个人,看着那位热心的教师和那个不幸的男童相处融洽,感到欣慰。 「在天佑里,小狼终于可以过回似『人』的生活了。」 「没错!但过去的阴影,你觉得他真的可以忘记吗?」 「可以的!要时间!要用爱心!」 「哈!」 「安东尼奥!你为甚么冷笑?」 「仙蒂,当天我们用了爱心和时间了!只不过是用在毕允明身上罢!」 仙蒂有少许激动:「我不会再犯相同的错!我亦会补救!」 「天主教徒!」安东尼奥长叹:「寧教人打仔,莫教人分妻。蛮有道德观念啊!对得起上帝有馀吧!修女!」 安东尼奥一下子转个身,眼尾也没有看过仙蒂一眼就走了! 仙蒂一手用力捏紧胸前的十字架吊咀,咬着牙,顎骨紧得快爆裂了! 第四回 不速之客(壹) 一部哈利停泊在西贝仁道小学大门附近。长直发,穿长靴,皮短裤的少女站在校门外。 袁炽男在想:难道随随便便走进去吗? 想了又想,结果也是随随便便走进去。 炽男在正门大堂,看见一个正在清洁的「婶婶」。婶婶凝视着炽男,使炽男突然心虚却步。 婶婶叫:「老师!」 老师?没错!在学校里不是学生就是老师吧!不是吗? 「是!」炽男的回答完全没有犹疑。 「老师你很『生面口』啊!是新来的代课老师吗?」 「是!」 「老师是不是找教员室吗?」 「是!」 「哦!你转左直拐就是了!」 「谢谢!」 「别客气!」 很亲切的婶婶! 袁炽男走到教员室,看见一个女子在教员室走出来,她是苏小清。苏小清看见炽男,便从头到脚打量她。从头看到脚,风流向下流;从脚看上头,风流向上游。棹忌!炽男想:我的衣着打扮,怎可能像一个教师呢?这次一定「穿煲」了! 苏小清问:「这位家长,有甚么可以帮到你呢?」 家长?对!在学校里不是老师就是家长吧!不是吗? 「我想找一个学生叫毕笑囊。」 「毕笑囊?」苏小清想了一想:「哦!这个时间大部分的学生也放学了;但我知道他还在五年丁班的课室里,他的班主任江老师跟他补课。」 苏小清转个身指着背后的一条楼梯:「毕太!你沿着这条楼梯上到五楼,转左就是了。」 「好的!谢谢!」 炽男一个战步,跑了去。 ***」 五年丁班的课室。 从木门上的一个穿透玻璃,窥进去。 看见一个皮黄骨瘦的男童,他……应该就是毕笑囊。 还有一个男人,江老师? 专注、投入工作的男人,炽男在电视台新闻部见过很多,最典型的就像沉达仁,英伟果断,散发一种男人硬朗的风采。眼前的江老师也是投入专注,但,温柔的男人,炽男却是第一次见。 江松透过木门上的玻璃,看到了袁炽男。奇怪!为何学校下课后,会有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在校内走廊出现呢?而且行为闪缩避忌;她,是甚么人呢? 江松打开门,炽男看见衝着自己来的江老师,感到心虚,不懂应对。 「你是……」江松问:「你是新来的社工吗?」 社工?没错!在学校里不是家长就是社工吧!不是吗? 「是!……我是新来的社工。」 江松一笑,好像想通了甚么似的:「你是不是要找毕笑囊?」 「……是!」 「我知道了!一定是学校跟你说过关于毕笑囊的事,所以你要找他作辅导了!」江松说话总是温文儒雅。 「……是!」 「其实,毕笑囊很可怜,我也希望有更多的专业人士能帮助他。」 「……当然!当然!」 江松走回教室,对笑囊说:「小狼!今天补课到此为止了;因为有一位社工姐姐来和你聊天;你要把你心底的说话告诉她,她一定会帮你的。知道吗?」 笑囊没有回应,他凝视着门外的炽男,充满疑惑。 「知不知道?」江松向没有反应的笑囊给压力。 「知道了!老师!」 江松放松了:「老师要走了,听姐姐的话。」 江松离开前一刻,回头向炽男展露一个礼貌而又亲切的笑容。这个男人应该说是单纯,还是愚蠢? 炽男看着笑囊,心想:幸好,当年你还小,而且只见过我不足十次,你根本记不起我了。 笑囊的一双熊猫眼,目光獃獃滞滞的,只看样子,就已经觉得他像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小孩。炽男也努力提醒自己:我不是对你有偏见,只是想找出真相。 「毕笑囊同学……近日……学习辛苦吗?」 笑容,补持着笑容,炽男,要扮演得像一个社工。 「我好像曾经见过你的。」笑囊没有望着炽男说话。 炽男心虚,更想:他,还记得我? 「你不是社工。」笑囊说得淡淡然。 炽男感到惊愕;笑囊的语气和态度,不像一个十岁小孩。 既然行踪已败露了,就不如直接些吧! 「我不是来质问你,我只想知道一些真相。」 「那你想问甚么呢?」 「我想知道你爸爸的真正死因?」 「你没有看新闻?」 「我不相信新闻!」炽男一个很决绝的回应。 「你不相信新闻,亦不会相信我的说话。」笑囊的回答肯定,却语气冷淡。 炽男按捺不住,衝口而出:「你是不是很恨你爸爸?」 炽男啊!炽男!你这一句质问,对一个十岁的小孩来说,不是太残忍吗? 笑囊一厢执拾着自己的书包,一厢说:「姐姐,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你来过;但,江老师很快会知道你不是校内的社工,所以请你不要再来了。」 笑囊背起书包离开了。 炽男得到些线索…… 如果你没有做过,你可以解释;你逃避回答,即是你默认吗? 第四回 不速之客(贰) 安东尼奥带笑囊到他朋友的屯门一块农地下田。 下田这个活动,对都市人来说不是为生计,而是一种要消费的玩意。 一个架着粗框眼镜,四十多岁的男人,把种子撒在泥土上:「小狼,学我这样,撒种子上去。」 笑囊很专心,照着做。 正在收割的安东尼奥看着笑囊,这一刻是安慰的,笑囊终于可以摆脱昔日的阴霾。 男人随便一屁股坐在泥土上,对安东尼奥说:「放心吧!我看到小狼今天很愉快。」 「李克!谢谢你请我和小狼来下田,块田地要多少租金?我付一半钱!」 「唉!安东尼奥,你们由市区走入屯门,车钱、时间也付够了!我们一家四口人丁单薄,有你们陪伴,就好像变一个大家庭,热閙得多!我谢谢你们才对。」 「乾杯吧!好朋友!」李克把手上的一支矿泉水碰向安东尼奥的。 虽然,安东尼奥清楚李克的为人,不是斤斤计较的;但,他的本性就是这样,欠了人家的,总觉得有点不轻松。 当然,李克亦了解安东尼奥,他拍拍安东尼奥的肩膊:「朋友,做人有责任感是一件好事,但要量力而为,不要把所有责任也揽上身。世界上有很多人犯了大错,也不愿站出来承担,你的失误,又算得上甚么呢?」 李克说的话似是意在言外,虽然说得隐晦,但安东尼奥明白。 「别人怎样做人是他人的事。但我有我的原则。」 李克听了安东尼奥这句话,蹙蹙眉,松松膊,只是一笑。李克这一笑,不是嘲笑;他的笑,是内心的心旷神怡,欣赏世界上还有安东尼奥这类人。 谈话间,有一个李克不认识的男人,在田地的铁闸窥看着,神情茫然,好像寻找着甚么;安东尼奥也看到「他」,更认得「他」是谁。但奇怪的是,「他」为甚么能找到来呢? 「江松老师,为甚么你会到来呢?」安东尼奥好奇地问。 「哦!原来你就是我朋友常常提起的江松老师。」李克突然插口道:「您好!我叫李克。」 「您好!」江松和李克握握手。 笑囊看见江松,兴地走过来,叫道:「老师!」 这一天,真是热閙,对笑囊来说,就像家庭同乐日一样,全都是疼爱他的人,相信他日后的人生,会幸福安稳,不是吗? 骯脏的泥土上,安东尼奥和江松坐在闲谈。 「为甚么你会带小狼来下田?」 「不是你告诉过我吗?你想我教小狼作些和平的活动嘛!」 江松即时脸红,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确,是他曾经对安东尼奥说过,不要教笑囊拳击运动的。当时,江松还以为安东尼奥没有听过入耳,但原来他一直放在心里。 江松避免尷尬而换个话题:「最近学校有一个很奇怪的女子出现,她一时说自己是教师,一时又说自己是家长,更一时说自己是社工,目的为了甚么,却没有人知道。」 「有没有报警!」安东尼奥直接地问。 「那又……没有!」江松搔着头,被安东尼奥提醒了,但学校的确没有一个人考虑过报警。 「她是甚么样子的?」 「一个……少女。」 「你被她色诱了?」 江松突然很大反应,大叫:「当然不会吧!」 「我说笑罢。」 「哦!」 说笑?安东尼奥说笑的时候,样子也是看似认真的。 笑囊捧着一箩蔬菜走了过来:「老师,我已把生菜收割了!」 江松拍拍笑囊的头,讚道:「小狼很捧。」 笑囊一笑,认真地道:「老师!我已经十岁了,收割又不是甚么复杂的事,别把我当小孩吧!」 江松听了笑囊说的话,一针见血,没错的!十岁的人已懂得很多事了。 安东尼奥更说:「没错!大人要干大事了!」 他递了身旁的一把镰刀给笑囊:「拿去!是哥哥送给你的,好好保管它。」 「谢谢安东哥哥!」笑囊小心翼翼用双手接了。 江松打了一个冷颤,那一把大镰刀啊!给了一个小学生保管?安东尼奥的思维,老是使江松费解。 五时半,黄昏将至。 「江老师,今晚有没有约朋友?」 安东尼奥突然一问,江松一时未有反应。 李克搭訕:「安东尼奥的意思是想你留下和我们吃晚饭。」 「那……」江松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和李克一家只是初相识,而且相识得很「偶然」!但,也没关係了!都已是朋友了! 「好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安东尼奥面露欢顏:「好了!那我放心走了。小狼就交给你了。」 江松愕然地叫了起来:「你要走?」 身边的李克却表现得平静宽容,一手拍在安东尼奥的肩膊:「明白的!也是时候了!」 也是时候?江松不明白。 李克瞥了江松一眼,知道应该要代为解答:「他要早点回家照顾年老的父亲。」 江松顿开茅塞。 笑囊走过来,有点失望:「安东哥哥,你要走吗?」 安东尼奥蹲下,对笑囊说:「小狼,这里有江老师陪你,我很放心,你一定要听江老师的话,安东哥哥没有甚么可以教你,但江老师可以。」 「安东尼奥,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小狼的。」 「江老师!就拜托你了。」 安东尼奥头也没回,就走了。 ***」 天阴,随时会下雨,安东尼奥带着一把长柄伞,他离开菜田后,下微雨。 他,从来总是来去匆匆,但此刻,他越走越慢,而且还有点不耐烦。因为发觉有人跟踪他。 炽男,没有架起伞子,任由雨洒下。她尾随安东尼奥,观察着他的举动,不竟他和毕笑囊的关係密切。 安东尼奥窜了入一个转角处。当炽男跟随转入窄巷的一霎,错愕惊讶,只见安东尼奥背向她站着;瞬间收起雨伞,转身就把长柄伞刺向炽男! 只有一寸,便触到炽男的喉咙! 炽男动也不感动,吓得身子发软。 「为何你要跟着我?」安东尼奥的声音很冷。 炽男是一个摄影记者,死人兼崩屋的事情她接触不少;但眼前的安东尼奥,行为诡异,加上此刻他的声音深沉,目光锐利,有如死神逼近,使得炽男心窝里如雪刃相侵。 「是因为小狼?」安东尼奥看见没话可说的炽男自答:「你就是江松说过,在小学里出现的怪女人?」 炽男瞪目气结,怪女人?我有多怪?一时,怒火盖过了恐惧,衝口而出:「我不是怪女人!我只是来找出真相。」 安东尼奥收回如剑刃般的长柄伞,大开伞子挡雨。他对于炽男的激动表现得纵容,好像早已料到她的来意:「真相?视乎你用甚么角度去看这个世界吧!有时候要为了公义而去隐瞒真相。」 「我不明白你说甚么?」 「毕允明你认识他吗?」 「我们是朋友。」 「哦!」安东尼奥冷淡的回应。 「小姐,你的确有权去找真相的。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多了解小狼,你会看得清楚。」安东尼奥说了这一句话,就转身走了。 炽男獃獃的站着,天依然下着雨。 *** 安东尼奥回到家里,走到祖先的神台柜,一瞥眼,看到母亲的遗照,霎时又刺激了他的回忆和思念。安东尼奥是幼子,听姊姊说,从前家贫,怀孕的母亲要工作帮补家计,车衣,织布,穿胶花,然后送货到工厂。从前的女人就是这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得到甚么,幸福就是安守本分,相夫教子,看着子女健康快乐地成长,就是人生最大的成就了。妈妈,永远是安东尼奥的鲁冰花。 安东尼奥在拈香的一刻,突然他父亲站在一旁露出阴森的笑容,安东尼奥心中一怯,但没有表现出特别反应。 父亲即说:「我已拈了!一家人没有沟通!」 「我已拈了」父亲说得轻佻;「一家人没有沟通」他说得晦气。 安东尼奥只好把已点着的香,拈在香炉上,表情尷尬。 闻到饭香,相信老父已经做好饭了!一家人要沟通嘛!安东尼奥随便一问:「爸!做了饭吗?」 「自己走入厨房看看吧!你没有脚吗?还要问!」老父十分怒气。 爸端着碗筷到厅,怨气冲天:「世界变了,要老人家做饭给儿子,不知所谓!」 安东尼奥连忙帮忙:「我帮你。」 「你应该说,『阿爸我帮你』!」 老父粗野地端放碗筷:「三十多岁人,规矩不懂!礼貌不懂!去死算吧!」 安东尼奥只好垂头不语。 老父更说:「你和你死了的老母一样,一样傻乎乎,对家庭一点贡献也没有。」 「你妈死后,叫你帮我找个女人,你又做不到,最后要我靠外人介绍,读那么多书,小小事也做不成!」 「你老父我,一生悲哀,老婆持家无道,子女不教,弄致外人也看不起我,连再娶一个老婆,不出五个月就离开了我,很明显就是人家看不起我的子女无情无义,不孝缺德吧!」 父亲越说越激动:「傻乎乎的废物,老是学不到老父一半,有善心,有孝心,顾家,爱妻,疼子女。唸那么多书,一点仁义道德也没有!」 安东尼奥一厢听着父亲的「教导」,一厢同桌吃饭。把一筷子夹起的一块肉片,一口咬下……,是未煮熟的?但安东尼奥没有说半句话,就吞下去了。因为他熟识父亲的脾性,说真话,只会破坏关係。要履行孝道,便要哑忍,不是吗? 第五回 了解(壹) 虽然下着微雨,但「他们」还在下田。 毕笑囊再次拾回童真,是一个「家」,在江松的爱心底下重新建立了。对一个十岁的男童来说,应该过着这种生活,不是吗? 李克刚刚接了一个电话。 他对江松说:「安东尼奥说,我们今天将会多一个客人。」 江松问:「是安东尼奥的朋友?」 「是你的朋友。」 「我的朋友?」江松一头雾水。 李克指一指铁栅栏外:「你看!」 江松望过去,吓了一跳!她?怎会是我的朋友呢? 李克走了出铁栅栏外和「她」谈了十多分鐘,把她请了进来。 江松衝上前,叫道:「你这个女也算胆大了!竟然还敢来?我还未报警呢。」 「嗱!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炽男手舞足蹈,动作夸张,明显是紧张和心虚的表现。 「误会?你误会自己是家长?误会自己是教师?误会自己是社工?不如说你有思觉失调?」 「……就……当我有思觉失调吧!」炽男表露出僵硬的笑容。 「你在说谎!你一定是立心不良的人!你想怎样?」 笑囊缓缓地走近江松:「老师,我认识她的。」 「甚么?」 炽男把握机会:「是啊!毕笑囊小时候我已见过他了。」 她一厢说,一厢摸着笑囊的头颅,笑囊感到不自在。 「真的?」江松充满怀疑。 「真!」炽男有力地叫出这个字,硬朗,而且有气势。 「那你为甚么要说谎?」 炽男搔着头,在思溯一个合理的答案。 「……我……心急想见笑囊,学校的人员,又不知为何替我安上不同的身分,我又没有必要解释吧!所以……,哈哈!所以,就是这样吧!」 疑点重重,轮到江松搔头了! 笑囊在江松耳边细语:「老师,不要太在意了!我看这个姐姐儍乎乎的,即使是坏人,相信她也没有能力干到甚么吧!」 江松觉得笑囊所说的有点道理。 丝丝细语,难道一个年轻人,在近距离之下会听不到吗?炽男半合着眼,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啥?我儍乎乎? 李克轻托眼镜,插口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今天有缘相见,不如小姐你也留下来,吃顿饭吧!」 「吓?」江松和炽男同时叫起来! 「老公,这……」李克的太太也感到意外。 李克拍拍太太,说:「相信我吧!没有问题的。」 *** 江松被邀到李克家里,他对炽男这个女子充满戒心,老是觉得来者不善。 同檯吃饭,江松和炽男互相对望,炽男心想:有啥好看?未见过美女吗? 江松不明白李克为甚么会邀请炽男来?这是引狼入室。 江松问李克:「为甚么你会邀她来?」 「她山长水远到来,总有她的原因。」李克答:「你知道吗?当一个人对一些事情未完全了解,她会很痛苦的,就给她一个机会,大家也会舒服一点。」 李克的说话似是意在言外,令江松半懂不懂。 炽男看着笑囊和两个小孩玩得投入、忘情,她觉得,笑囊只是一个简单的小童,亦开始怀疑自己的「怀疑」,这个小孩会杀人吗?这个小孩会弒杀自己的亲人吗?香港警队效率高,又怎会由到她这个黄毛丫头去揭破呢? 江松上下打量炽男,这个女子衣着标新立异,背心、皮短裤、长靴和牛仔外套,一点也不稳重踏实,更不知甚么来歷,因此,上前一问:「喂!你……干甚么职业?」 「摄影记者。」 「袁炽男这个名字……,很硬朗,不像一个女孩。」 「是啊!你看我也不像。」 「没错!」 江松的回应很直接,直接得使炽男想殴他一顿。 「喂!听说教师很高收入啊!有没有房子?」 「没有?」 「怎会啊!你骗我!」 「没有啊?」 「钱去了那?」 「私稳。」 「你吃香焦吧!」 李克太太把已切好的生果端出大厅,说:「袁小姐,没有香焦啊!只有频果和橙,可以吗?」 *** 李克说:「夜了!由屯门出市区很远,不如小狼留在我家过夜好吗?」 江松说:「李克你真好,又要麻烦你了!」 「麻烦甚么呢?我早说过,我喜欢家里多些人。」 江松湾下腰笑囊说:「小狼,你要记着,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疼你,日后要好好做人,走一条正确的路。」 「知道了!老师。」 炽男在想,这个男人,儍乎乎的,也颇可爱。 *** 江松站在巴士站,晚上在屯门等市区车,真是很花时间。 轰!很刺耳的引擎声啊!一部哈利电单车停在江松面前。 「上车吧!还要等很久的。」炽男一手拋个头盔给江松。 拋的瀟洒,接的…… 啪!落地,滚滚滚去了…… 哗!这个男人的反应……的确「一流」。 你拋个头盔给人家,人家接不住,那你当然要落车拾回吧!想装瀟洒,也要对方配合的。 *** 「男人来说,你也算迟顿。」 「换转是你,有个『傻婆』忽然拋个东西给你,你会接到吗?」 炽男没有回答江松,反正只会做成一连串的争拗。 「抱紧我,否则跌死你!」 男人坐在女子的车尾,还要听这些说话真的不是味道。 「你不要驾慢一点,我就不会跌了!」 炽男在偷笑,她知道江松有点恐惧,因为感觉到腰间被他箍得很紧。怕死的男人! *** 西贝仁道小学的不远处有四个小学生在和小狗嬉戏。 「有朋啊!你袋着小狗上学,一整天也没有被老师发现吗?」小学五年级戊班的钟立仁。 鐘立仁是幸有朋、毕笑囊和王小双在四年戊班的同学。虽然其中三人升了上五年丁班,但四人依然是好朋友。 「有朋啊!你带『小猪』回学校有点不当。」王小双说。 小猪是有朋替小狗改的名字。 「没法子吧!我住的是公屋,不能养狗的,所以不敢把牠独留在家中,万一被人发现,我一家人会连屋也没有得住啊!」 笑囊认真地说:「有朋,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你打算如何安置小猪呢?」 有朋嘟长了嘴,没有一点法子,他只能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鐘。 第五回 了解(贰) 江松下课了,步履姍姍离开学校。 在学校门外,一个女子一屁股坐在电单车上面,一隻脚踏上去,一手托着腮。江松看到这个女子,第一个反应就是…… 换路走! 但,太迟了! 她叫道:「那么巧合!」 「神经病!甚么巧合呢?你根本就知道我在这里上班。」 「一场朋友,为甚么这种态度呢?」炽男其实不太在乎。 「朋友?何时和你成了朋友?」 「唉!不做朋友就算了!」炽男扬一扬手:「去哪里?陌生人!」 江松低着头,寒着背,捏紧手挽袋,急步走了。 换路走的江松,碰见幸有朋抱着一条小狗,和毕笑囊、王小双、钟立仁围在一起。 四个小学生围在一起,不是玩乐,更见神情凝重。 「你们干甚么?」江松突然出现,四个小学生也惊惶失措。 有朋有点害怕,因为心虚,他带了小狗回学校是犯校规的。 看看他的表情,看看他抱着的小狗,江松大概知道出了甚么事了。 「有朋!你是不是带了宠物回校?」 小双看到不敢作声的有朋,抢着解释:「老师!小狗很可怜的。有朋住的是公屋,不可养狗,他怕被人发现,所以……」 有朋十分紧张,一手掩着小双的嘴巴,不想老师知道他犯了校规。 毕笑囊知道不能隐瞒下去:「老师,有朋带小狗回校,是不想牠没有人照护;如果小狗独留家中,一旦被人发现在公屋养狗,他一家也没有房子住了!」 钟立仁叫道:「岂有此理!这些规矩是谁定的!不怕!我们公布各大传媒,去示威游行,说政府虐待动物,逼房屋署就范!」 「钟立仁!」江松严肃:「学校有校规,香港有法律,违法就是违法;公共房屋,不能养狗,是市民大眾一早知道的事;每一个人做事之前也要考虑后果,明知故犯,还强词夺理,破坏社会秩序,这与土豪恶霸有甚么分别呢?」 江松蹲下温婉地说:「你们上学不只是追求好成绩,老师想你们明事理,辨是非。要学懂克己,不要满脑子也是功利主义,自私自利。知道吗?」 「知道了!老师。」四个小学生听教了。 「不怕!我家可以养狗!」 这一把声音使江松打了一个冷颤,回头一瞥眼,其实未见人,已知谁。为甚么她还在这里?你……跟着我? *** 六人同在七百多呎的村屋内。 「我爸妈、哥和嫂子去了加拿大生活,就只有留下这所新界的村屋给我。」 「所以你驾电单车,是因为交通的问题。」 炽男松松膊,表示回答。 她随意地摸摸有朋的头颅:「你们有空,就过来探探小猪吧!」 「我怕的是,他们有空,但你没有。你知道你的工作有多忙。」江松插口。 「那你也说得对!但到时再算吧!」 其实,他们也不要再想太多了,只要小猪可以得到安置,已经很幸运了。 炽男看到有朋的惻隐神情,按捺不住:「放心啊!虽然我很忙,晚上总要回家的,我每晚也会陪牠的。」 有朋不放心:「姐姐,如果你上班了,牠自己一个,又被你困着,会很不快乐的。」 唉!也没有法子的。 江松拍拍有朋那涨卜卜的面腮:「有朋,那亦没有其他办法的。就像我们做人一样,有很多时候,没有选择。只要有饭吃,只要有一个容身之所,已经很幸运了。」 炽男凝视着面前的江松,她感受到一股暖流。这几年来,她也是一个人住在这个房子里,即使她多爱自由,但有阵子也有点滴孤寂。这羣小学生到来,唤醒了她,使她明白一个家和一所房子的分别。 「江松老师!」 江松听到炽男叫出「江松老师」四个字,感觉很奇怪,印象中炽男一向对他强硬倔强,竟吐出温驯称呼。 「江松老师,我觉得你很本事。」 「我很本事?」 「是啊!从来未见你发怒。你常常对着那羣麻麻烦烦的小孩,老是这么细心和有耐性。我真是望尘莫及!」 「我并不本事,只要你愿意不要求回报地付出真心去对待每一个人,当看到别人幸福,就会觉得所做的一切也是值得的,那又怎会埋怨和愤怒呢?」 「真心去对待人?你会被骗的。」 「子曰:『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受骗就受骗吧!受骗不会死人的,但如果应该干的事不去干,应该帮助的人不去帮助,这个世界将会很快完结。」 炽男觉得这个男人身手笨拙,反应缓慢,但也总算是一个好人,而且有思想,又懂为人着想,在今天这个世界太难得了! 不如……做个朋友,可以吗? *** 天晴,理应使人开朗,但,天佑育幼院老是有一个常客,一面冷峻看似生人勿近,但鶻伶伶的眼框里总有说不出的凄怨,安东尼奥沿着小径踱步走到育幼院。常常若有所思的他,突然看见育幼院门前站着一个男人,轮廓硬朗,威仪沉实的面孔。 可惜,来者不善...... 男人一个战步衝过来,距离半步已起脚横扫,幸好安东尼奥闪避得快,后退半步,趁着对方未稳住脚步,迅速踢腿,更是向着他人的头部攻去,男人一个马步站稳,身体坐低,右手前臂护着太阳穴,安东尼奥脚力比一般人重,男人忍着手臂的重击,咬着牙关,左手直拳伸出,安东尼奥右手一拍,挡开了攻击;但他收脚未及,重心偏移,男人一个转身,后腿落在安东尼奥重心脚的小腿肌肉上,在痛楚的影响和平衡力的差错下,他倒在地上。 高手过招,一个错误已经足够了;要分胜负,几秒间就知晓了。 男人伸手一拉,把安东尼奥整个人扶起。 「安东尼奥,很久没有见。」 「是啊!家威。」 二人拍拍肩膀,互相带笑,这就是男人和男人的沟通方式。 *** 「近日好吗?」 「还可以。」 「为甚么不回拳馆?」 「没有钱交学费。」 家威忍不住笑了:「你有没有这么穷呢?」 「省得一毫得一毫嘛!」 「设计师不是赚很多钱的吗?」 「没有你们当警员那么高薪。」 「安东尼奥!我要澄清,我不是警员,我是督察。」 「啊!我错!我有眼不识泰山!」 「说说笑吧!不必太认真。」 安东尼奥也笑了。 言谈间,一位端庄的修女走了过来:「安东尼奥,你来探小狼吗?」 「是啊!仙蒂!」 仙蒂瞥了家威一眼,安东尼奥即说:「他是我七年前在拳馆认识的朋友,他叫刘家威,是一名督察。」 仙蒂出奇地脸色一沉。 家威轻松地问:「咦?修女好像不喜欢警员啊!」 仙蒂迅间又回復平日的安祥亲和:「不是!我只是有点错愕,突然有警员来育幼院探访。」 「没甚么,我只想来育幼院做做义工,欢迎吗?」 「当然欢迎吧!」仙蒂一句回答,转身离去。 仙蒂罕有的冷淡,安东尼奥也有点迷惘。 家威一笑置之,又转个话题:「你的步法生疏了,何时回拳馆操练?」 安东尼奥一笑置之:「人老了,手慢脚慢,理所当然吧!」 「胡说!男人四十一支花,而且你四十还未到。」家威拍拍安东尼奥的肩膀,以作鼓励:「人的信心和实力是正比的,信自己好吗?」。 家威和安东尼奥间聊踱步间,传来一首歌曲, 世上只有妈妈好 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小狼!」安东尼奥叫道,更快步走过去。 「安东哥哥。」笑囊又凝视着家威,一个陌生男人。 「他是哥哥的好朋友,你叫他家威哥哥。」 「家威哥哥!」 「你就是毕笑囊?」 安东尼奥惊愕:「家威,你认识笑囊?」 「一年前的悲剧,没有人不知的。」 家威的直接回答,使安东尼奥有点不安,始终笑囊就在咫尺,他不想再勾起笑囊的痛苦回忆。 但,毕笑囊异常的冷静,无情无绪,只问安东尼奥:「安东哥哥,不如我们练拳?」 「小狼,不好了!否则江松老师会说我教坏你了!」 家威插道:「安东尼奥,不如我们认认真真打一场,给小狼见识一下?」 第六回 惊愕(壹) 下午,江松今天不是太忙,可以早一点回家。推门而进,只见江妈妈沉默不语,面容憔悴。母亲满面愁容的样子,更显现她的老态。江松心知不妙,带着缓缓的步移近,家门到梳化只是几尺之间,却儼如蓬山之隔,皆因江松心房千斤,脚步都重。 轻轻的,拍拍母亲的背,问:「妈妈,又发生了甚么事?」 江妈妈心情未至于啜泣,但愤慨的泪水犹如蒸气般由心包涌上,截住咽喉:「你老爸啊!」 江松其实早已猜到。 「他......唉!」江妈妈肌肉抽紧:「他又送钱给朋友,我说你赚钱很辛苦,做父母也要为自己的子女着想,他就发我的脾气,说我自私,不懂为别人着想。」 明白了!江松哄着母亲说:「别生气了!我去劝劝他吧!」 「他生气,关了自己在房。」 「嗯!」 江松走到爸妈的房间,又是慢慢儿的,他总是这个样子,常常老是温婉的,冷静的。 敲敲门,没有回应,江松也推门,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爸,是不会回应的。 「爸,一个人干甚么?」 爸没有回答。 江松坐下:「爸,我知道你很热心去帮助别人,但你也要明白,我们的处境,凡事也要量力而为。」 「甚么?教训老爸?」江爸爸一副扭曲了的面容:「唉!父母生你养你,现在可以为了钱,而忤逆自己的老爸?你唸了这么多书,更是一个教师,但你连尊师重道也未学会,怎去教学生?我怕你误人子弟啊!」 江松冷静地说:「爸,我不是要教训你,而是我想你为自己打算一下。」 「哼!你不是劝我为自己打算,你是想说服我为你打算,你没有钱嘛!你赚钱辛苦嘛!」爸爸越说越激动:「你有没有想过,父母含辛茹苦养大你,比你现在更辛苦,你跟我计?」 「我不是要计……」 江松话未说完,江爸爸一手推开他,打开房门,走出大厅,更走出家门。 糟了!江松后悔了,他怎会有资格和自己的爸爸说这些话呢?他,惆悵,心乱,不知所措。江妈妈也愕然,为何会弄至这样呢?早知结果,就不应对孩子说,就不应为金钱问题和丈夫对着干吧! *** 炽男一人住在新界的一所村屋里,不修边幅的她,只有穿着一件紧身的吊带背心,一条内裤罢了。瘫在梳化上,长发散乱,酥胸上堆一朶乌云,肩膊上露两湾新月。拨动着手上的智能电话,又扫下小猪的狗毛,无无聊聊的,在梳化上辗转反则。发下一两句无伤大雅的短讯留言,却又没有朋友有空回应。不用上班的日子,反而更难过。难得的有一个「好友」回覆,讯息来自徐温柔: 「小姐,有空就找些有意义的事做吧!」 另一个是沉达仁的回覆,更为直接,只见「无聊」二字。 炽男的心声:唉!你们肯回覆我,我以心满意足了! 想一想,她真的这般空间?她,应该有很多有意义的事需要做的,不是吗? 驀然间,想起一个人,不知他有没有空呢?致电他?不好!给他一个惊喜。亲自去碰他! *** 昨晚,江松的爸爸没有回家,使江松心乱如麻,整晚拨爸爸的电话,却没有人接听。第二天,刚刚是假日,早上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好邻居致来,说他看见爸爸就在附近一间茶餐厅里。 江松急着找寻爸爸的身影,突然,看到一个东西,使他止住了脚步。一部熟悉的电单车停泊路边!哈利? 虽然一时分心,但江松不会忘记自己走上街的「最终目的」,他,走到一间茶餐厅…… *** 江爸爸平日和几个老朋友聚在一起,就是在这间茶餐厅。今天,心情坏了!又约了几个朋友到来闲聊。 一个约六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叫阿真,斟茶给江爸爸,降降火,更说:「怎可能为人子女可以这般自私的,老父又不是嫖赌饮吹,只是拿钱去帮朋友,也不肯付出,真是一毛不拔!」 另一个也是差不多年纪中亨,人人叫他祥哥:「唉!不知所谓,当教师不是赚很多钱吗?」 一个叫老陈:「老江啊!各位好友,你们都不好为我的事忧心了,无谓因小弟的事,令你们家庭不和了!」 江爸爸豪气地说:「老陈!我江流做人最讲人情味的,我之前应承过要帮你儿子填那买房子的二十万首期,我说得出做得到。」 阿真叹气说道:「唉!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为人父母的,每一个也疼爱自己的子女。」 祥哥插道:「可惜呢!老江就生了一个像江松那样的不肖子呢!看钱还比亲情重要。」 祥哥这番话,又刺激了江流,有这个儿子,实在丢面子。 丢面子,是发自内心的于心有愧,自觉失败的伤痛。丢脸的事,就发生在江松走进茶餐厅,被这个不肖子找到来,要这个不孝子面对江流自己的朋友,可谓真的羞家。 「爸,我们回家吧!」 「哼!」江流没有看过江松一眼。 祥哥沉不住气道:「江松,不要怪我这个长辈不教你做人,父母生你养你,你就要听教,老爸只有一个的,为了钱就做得无情无义,枉读圣言书!」 阿真也说:「唉!祥哥!现在的后生,没有学过德育的,你以为他们会像我们从前吗?」 江松只好厚着面皮,谦卑地对着几位长辈说:「祥叔、陈伯、真姐,你们对我的教诲,我会铭记于心。现在只想向爸道个歉,带他回家,至于金钱方面,我会想想办法的。」 「哗!很委屈!真是很委屈你啊!」江流语带讽刺。 祥哥又插口:「啥?想想办法?新一代真是与别不同,蛮有说话艺术啊!读过书的确不同。」然后他就假装个哈哈大笑,是以嘲讽江松。 阿真也按捺不住:「父母爱子之心无所不至。江松,你激得你老爸这么生气,你真是很不应该啊!」 江松垂头不语,感到惭愧。但……无论如何,他总要劝服爸爸回家的。他怎么办呢?江流没有再说话,一副蔑视的态度,江松又不知可以说甚么,只是獃獃站着。另一边厢,坐在茶餐厅内的袁炽男,竪起耳朵的她,听得胸口也戚戚然。原来她早已找到江松,但只静静地坐在餐厅的一角,听着江松被几位长者教训。唉!现在情况,江松没有一点法子,他的爸爸一声不作,几位长者又有心刁难,她只好…… 一手捏着江松,叫道:「走吧!」 江松愕然,炽男拉着他走。他一时之间不懂反应,所以只好像牧羊般被牵着走。因为太突然了,几个老者也惊愕得獃獃着。 他们走出茶餐厅,江松才回魂,一下子甩开了炽男的手,骂道:「你在干甚么?」 「我来救你啊!你被羣老鬼玩弄你知道吗?」 「这是我的事!」 「为甚么你会这么戇直的?这羣老鬼根本是满口歪理,你也能忍受?」 「唉!小姐,有很多事情,不只着眼于对与错,这样会破坏关係的。你做事可否不好这么衝动呢?」江松无奈:「你看!现在怎样收拾呢?」 「唏!理得他怎样收拾?对自己好一点吧!好吗?」 断气了!对着这个赖皮的女子,他没办法了! 他们站着的地方,就是炽男停泊电单车的位置,炽男爽快地带上头盔,说:「兜兜风吧!你心情会好一点,头脑会清晰些。」 然后,洒脱地一手把另一个头盔拋向江松。 头盔……跌在地上! 真的有难度? *** 「江松老师,你可以放松点?你用力压着我的横膈膜,我透不到气!」 「不好意思!」江松不情愿地放松,因为他真的恐惧。 「你可以驾慢些吗?」 「已经慢了!都是因为你。」 江松不再辩驳了。 炽男换了话题:「江老师,你别看我好像个「鬼妹仔」性格,我是中文大学毕业,有读过孔子学说的,孝经有云,子日:『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弗諍于父,臣不可以不弗諍君。故当不义则諍之,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二千多年前的圣人也是这样说,所以呢?江老师,你迁就你老爸,即是等同陷他于不义,其实也是不教的行为来的。」 「其实我明白的,但……我真的不知怎样说服他。」江松心情很矛盾。 炽男不再多言了,反正他们兜风的目的也是想放下烦闷的事情吧!不是吗? 但江松总要知道炽男兜风,要兜到哪里去? 「袁小姐,你现在驶去哪?」 炽男心想,陪着你还有哪地方好去呢? 「我们去找小狼!」 第六回 惊愕(贰) 黄昏,天佑育幼院。 每一次江松到来探望笑囊,笑囊也特别开怀,童年的心总是单纯的,只要用至真至诚的心去对他,他就能感受到,智慧出有大偽,反之成年人的贪婪、慾念和计算,亦有时出现正面而奇怪的道德曲解,成年人的世界,不是悲鄙奸诈,就是迂腐野蛮。 「江老师!袁姐姐!」 炽男向笑囊展露了一个微笑。这两个月来,接触过笑囊几次,她已经没有了当初那么偏执了!她开始相信眼前是一个善良的小男孩,不是吗? 「安东哥哥有没有来探你?」 「他刚刚走了。」 炽男插口:「男孩子来的,不好常常困在院里了!不如一起出外走走吧!我驾车带你们兜兜风,好吗!」 「不好!」 江松少有的快速反应。 *** 炽男的电单车泊在路旁,三人走过去,笑囊突然獃着,江松问:「小狼有甚么不妥?」 「老师,你觉得姐姐的电单车可以坐三个人吗?」 咦?你们这两个大人…… 炽男眼瞪瞪盯着江松,江松只说:「别望着我,我……不知道你的车可以载多少人?」 「你没有坐过我的车吗?」炽男面部扭曲。 「车是你的,你爽快提议,我以为……你有『分数』嘛!」江松越说,头就垂得越低。 炽男咬着牙说:「是!完全是我错,对不起!」 「美女!不如你坐我的车,我带着你兜兜风。」一行五人过来搭訕,一看便知是一羣不良分子。 炽男干的是甚么职业?甚么人也见过,更可怕的新闻也追访过,眼前的,只不过是五个不良少年,又能使她何惧之有? 炽男爽快地说了一句:「不关你事!」 五人面色沉了。 江松神色凝重,一手拉一拉炽男的衣袖:「袁小姐,不要惹事!」 其中一个穿黄色横条衫的青年:「姐姐,乜咁寸呀!」 「咪係!」另一个穿红衣的伸手想触碰炽男,却被她用手上的头盔一拍,红衫痛得缩手。 一个黑衫的大喝:「喂!」 江松心知不妙,立刻站在炽男身前,以便保护一个女子。江松知道面前是五个男子,而且更是兇神恶煞,虽然没有胜算,但事到如今,他只可说:「袁小姐!快上车!带小狼走!」 「我带小狼走?那你呢?」 「不要顾虑太多了!」平日文质杉杉的江松,以威严的语气喝道:「带小狼走!」 江松的正义感使他没有考虑自己的能力,以一敌五,不就是送死? 突然,背后传来一把声音:「袁小姐,带江松走,留下小狼。」 一把冷得令人心寒的声音。安东尼奥,你不是已离开了吗? 一直以来,笑囊只站在一旁,平静地冷眼旁观。 江松愕然:「甚么?安东尼奥,你在说甚么?」 太不合理了,江松不能接受,竟然丢下一个小孩,要一个女子带他逃命? 「江松老师,听我说,跟袁小姐走,留下小狼。」 在他们「理论」期间,五个阿飞,竟然戴上了头盔,这是甚么意思呢?是否准备……开战? 一个黄衣的挑衅地说:「有本事兜头打下来!看看你的手硬还是我的头盔硬?」 安东尼奥二话不说,一脚扫在他的头盔上!脑震盪使他应声倒地。强大的撞击力,可以使人晕眩。其他四个阿飞即时进入作战状态。 笑囊不等待了!向其中一个穿石磨蓝恤衫的青年跑过去,青年起脚踢向笑囊,在起脚的一刻,笑囊顺势踏在他起脚的大腿上,借力一跃,另一脚重重的踩在他的喉头上,青年即时倒地;笑囊一落地,没有停下来,顺着去势跑向另一个青年,一跃,膝盖向前落在他的胃部;因为助跑的衝力,使青年痛得撕心裂肺。整个攻势只是用上两至三秒,乾净俐落。 江松看得目定口呆,一个十岁男童,可以出手既快且狠;突然,炽男一手拉着江松:「江老师!上车!」 「但是……」 「听人家的话!上车吧!」炽男不耐烦,拉了他上车。 一个红衫的起脚踢向安东尼奥,可是,太慢了,安东尼奥一手扣着他的脚,一肘锄在他的大腿肌肉上,没留力,没惻隐,力度之重,使红衫的大腿麻痹至不得动弹。 隆隆!一阵引擎声,黑衫的青年骑着电单车,手持垒球棍,杀气冲冲;安东尼奥没有半秒犹疑,迎面衝向电单车,他,在自杀吗?一跃,在空中一脚踢开黑衫执垒球棍的手,另一脚踩在他的胸前,单车向前失控的衝了去。黑衫却整个人向后倒地,他承受着两个方向的衝力,伤势不轻。安东尼奥凌空落地站稳。 黄衫之前被安东尼奥扫了头部脚,他刚爬起来,看见整个场面,心里开始怯懦。安东尼奥执起地上的垒球棍,走过去,站在黄衫的面前,一棍打在黄衫的天灵盖上! 「戴头盔?」 「不怕痛?」 「又要威?」 「又要戴头盔?」 每骂一句,棒他头顶一下,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狠。黄衫受不了!跪在地上。 突然,他叫了:「等一等!」 「甚么?」安东尼奥问。 「我要脱头盔!」 「为甚么?」 「头晕。我想呕!」 *** 炽男驾着电单车,脑海里也是纵横交错的思潮。毕笑囊,是一个甚么的男孩?一个没有恐惧的男童,出手狠辣。她原本已对他开始接纳,但现在又涌起一个又一个疑问,一个会弒父的十岁男童! 江松坐在炽男的车尾,心中的惊愕还未平伏,笑囊老练的格斗技巧,是怎样训练出来?他只是一个小学生,应该做一些与他的年纪相若的事,为甚么会这样?世界发生了甚么事? 「袁小姐,请你丢下我。」 「甚么?」 「你赶快回家,晩上女子在街上流连,始终危险。」 炽男停下来,脱下头盔,扬扬秀发:「也好!一个人的时候会想通多些东西。」 炽男一笑:「我相信,你和我也有很多事想不通。」 江松脱下头盔,递给炽男,看着她点了一下头,转身走了! 安东尼奥,你究竟是甚么人? 第七回 黑箱(壹) 西贝仁道小学。 幸有朋老是不修边幅,常常衣不称身,脚板拖地行,书包总是挽得松垮垮的。 迎面而来,是一个认识的同学,一个女孩子,紧紧地捏着书包,垂下头,好像刻意与人隔离,也可能是青春期的女孩,一种内羞的成长过程,不是吗? 「许内美!」幸有朋大声叫道。 许内美老是垂着头,只有一双眼尾瞟了过去。 幸有朋一手大力拍在许内美的肩膊上,更说:「升了到丙班,就不认得人吗?」 许内美即时缩开,对于有朋的一下拍打,很不自在。 「不是……我只是看不到你。」许内美说话儼如被人捏着喉头。 「看不到?你长得太高了!哈!哈!」有朋的嘲讽。 许内美发育得比较早,虽然男生比女生迟发育,但就连同年纪的女孩子,也不及许内美高大,婷婷玉立的女性特徵已成形了。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使许内美常常也是害羞羞的,早熟对一个小女孩来说,是一种负担。 内美在小四的时候,和幸有朋、毕笑囊和王小双是戍班的同学。 小双到来,只见内美垂头离开的背影。 「许内美?」 「怪人!」 「甚么怪人?是你说错话,开罪了人!」小双一手锥在有朋的胸口。 「没有啊!」有朋搓着阵痛的胸口:「我只是关心一下她吧!」 毕笑囊也到了,他望着许内美的背影,喃喃的道:「她变了!是谁使她变了?」 *** 是谁令她改变? 难道是他们? 「许内美!」杨汉明从后大声叫大道。 牛大力一手拍打许内美的书包:「走得那么快,不想见到我们?」 许内美很不自在,但也只是垂头不语。 董凯光得意洋洋:「你们别吓怕她!她身体大得像灰熊,但个胆小得像老鼠!」 三人哈哈大笑,使许内美脸红尶尬。 杨汉明笑说:「喂!喂!喂!你们不要乱说,她有大哥『照』!」 「大哥『照』?」牛大力假装的问,其实心知肚明。 「是啊!就是梁老师吧!」 「梁能静?」董凯光戏皮笑脸:「他不是她大哥﹔他是她的情夫。」 许内美受不了,她哭了! 远处有老师经过,正是梁能静。他看到许内美在哭,赶快走过去。 「许内美,发生甚么事?」 许内美只是哭泣,没有回答。 但杨汉明却抢着说:「哦!因为我们说了一个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许内美就感动到哭起来了。」 梁能静駡道:「你别胡閙!你们平日在校内的覇道,你以为老师不知道吗?」 牛大力轻挑地说:「老师,你不信,我们也没话好说了!」 梁能静声音一沉:「你别得意,难道你不怕老师惩罚你们?」 董凯光冷静地说:「难道你又不怕被家长投诉?」 梁能静突然威严尽失,更有点愄惧。 董凯光一个冷笑:「老师,你别忘了,你还要供楼啊!」 梁能静拳头一捏,又放松了。忍耐!成年人,更要识时务。 董凯光叫道:「兄弟!去打球了!」 走了!也好,至少没有人欺负「她」,算是解决了!不是吗? 「许内美,跟老师来。」 *** 江松工作桌上一叠一叠的学生习作,很重,怎能带回家呢?只好留在学校加班。疲倦也要捱下去,要学生儘快收到批改好的习作,他们才会有有效的学习。因此,他,要力撑下去。 黄昏,学生走了,敎职员也走了,敎员室内,只听到空调发出的鼻鼾声,大鐘秒针的咀嚼声。原来寜静不会使人专注,萧寂使人精神错乱。他打算巡巡走廊课室,视察有没有老师或学生还逗留在学校,以便舒舒闷气。 二楼,没有人。三楼,也没有人。 最后的四楼,几乎走到尽头了!还是一个人也没有…… *** 黄昏,学生走了,敎职员也走了,学校内应该没有人,不是吗? 四楼的一个课室,梁能静在替许内美补课。 梁能静很细心,很有耐性,态度有善,而且十分温柔…… 由指尖抚上肩膀,从胸部扫落大腿。许内美紧捏着拳头,牙关咬得更紧,面额都通红了,明明不愿意,却又不敢作一声。突然,梁能静一个手臂箍住内美,一下子翻开她的校裙,伸手发狂的出力捏下去。受不了的许内美,大叫起来,歇斯底里的争扎。 课室门被人大力一推,他,比许内美的牙关咬得更紧,江松不能相信自己眼前所看见的事实,连声音都抖震了:「梁老师,你在干甚么?」 梁能静从没有想过自己的恶行会东窗事发,现在他才意识到「羞愧」二字。这件事一旦被揭发,他的前途也完了。他扑去冮松,捏着冮松的一双手,求饶地说:「冮松老师!听我说,这件事不能传出去的!」 「我……」其实江松这时侯,思维也很凌乱,敎学多年,也未遇过这种事。 「如果你告诉其他人,我完蛋了!」 「你……」江松进退两难,在道德上,他不得不告发;但在事实上,一旦吿发,一切也不能回头。 「试想想,如果你对外人说了,许内美也很难受,对她的成长有佷大影响的。」梁能静说话愈来愈急速:「她日后怎样面对同学?」 「你也知道对她成长有影响?」江松反问。 「我发譬!我不会再犯!」梁能静肯定的说。 江松獃了半晌,慢慢的转身,一步一步,踱着走。他不想再跟梁能静说话,要他分析这个问题,比他批改学生作业更累。 看来江松不大似会把事件揭发,但对梁能静来说,永远是一个隐忧。 第七回 黑箱(贰) 天佑育幼院,门前。 「仙蒂姐姐,我上学了!」 「小心吧!再见!」 「再见!」 仙蒂察觉到有一个西装笔庭的男人看着他们,上前一问:「先生请问有何贵干呢?」 男人鹰鼻一耸,威仪之中却又有几分瀟洒--沉达仁。达仁凝望着笑囊的背影,说:「一年了,他过得好吗?」 *** 天佑育幼院的教堂里,肃静无人。 「沉先生,你就是一年前第一个到命案现场的记者?」 沉达仁默认。 「当时真的吓了我一跳。」沉达仁语态冷静:「我惊愕不是因为见血,不是因为死人,而是世界上会有如此凉薄的父亲。」 听到这里,仙蒂表情有点难看:「他,的确是一隻禽兽!」 「可是,又令我感到奇怪,当时笑囊只是一个九岁的男童,看到一宗血腥撕杀,一点恐惧也没有。」 仙蒂即时驳斥:「在命案发生时,他已被綑绑双手,困在一个铁笼里,被这様的父亲虐待至此,他还可以有甚么表现呢?」 沉达仁一笑:「修女,似乎也很了解这件命案。」 「因为太残酷了!有留意新闻的,也知道,也会感到发指吧!」 「哦!」沉达仁站起来,长叹了声,边走边说:「希望那小孩日子过得好吧!」 *** 沉达仁踏出了敎堂门不够半步,就看到一个他不愿见到的人—袁炽男。 她走上前问:「达仁?为甚么你会在这里?」 「不如……换转?我问你答!好吗?」 炽男虽然有点气结,但上司不愿回答,又反转质问她,她只好服从。 「我……」炽男认真了:「其实,我对一年前那宗桃色命案依然有怀疑。」 「有怀疑?那你知道的有多少?」 「我接触过那个孩童!」 「我也接触过!」 「甚么?」炽男惊愕。 「当年我是第一个到现场的记者。」 炽男愕然。 「警方认定是毕允明和崔丽媚互相杀死对方,因为当时毕笑囊被困在铁笼里,而且双手綑绑。」 炽男迷惘:「我……我不知道,看过了当年所有的新闻也没有提过你刚才所说的事。」 达仁拍拍炽男的肩膀:「其实,你有一份寻求真相的理念是一件好事。」 「你潜质不错,但缺乏了些经验。」达仁冷静了:「温柔比你有分寸,有她伴着你,我会比较放心!」 炽男獃了,喃喃自语:「温柔有分寸?」 *** 世上只有妈妈好 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小息,笑囊坐在校园一角。 德国哲学家,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釆说,经验是虚构的东西。人只知从经验中成长,但这种营养品却不在意地已经被过分吸取,导致发育不良;令我们执着于过去虚幻无用的歷史当中。 有些人啊!儘管外间祥瑞晴朗,但他们的内心却是浓荫密布。 沉思之中,突然背部感到一下重撃,笑囊伏在地上,连手上的手提电话也甩手了。董凯光拾起,说:「这个东西那么旧款式也拿着当宝,真是一个『死穷鬼』。」 牛大力一脚踏在笑囊的头上,使他不得动弹。 「阿明!送给你!」董凯光一手拋给扬汉明。 他一接手,看了两眼:「那么旧,送去非洲也没有人要吧!不如丢落地,踩烂它吧!」 「不好啊!」笑囊大叫一声,随即爪着牛大力的脚,一手扯起,失去平衡的牛大力跌在地上。 杨汉明轻挑道:「哗!哗!哗!发恶?」 他把手机一拋:「阿光!接住!」 董凯光接了手机后,笑囊情急,一手锁住他的手腕,一扭,凯光脱力,笑囊抢回手机。他安心了!妈妈,没事了! 但,董凯光大哭起来,他的手腕被扭断了! 笑囊也獃住了,牛大力和杨汉明亦不知所措。 *** 陈伟光在校长室里。 唐景辉进来说:「校长,董太、杨太和牛先生来了。」 陈伟光克制得好,表现冷静。 董太第一个进来,大大步,重重的步履,高跟鞋发出刺耳的咯咯声。后面尾随的是杨妈妈和牛耙。 「校长!我想知道这件事,你会怎样处理?」董太问。 陈伟光清一清喉咙:「其实……已经记了毕笑囊同学一个小过,也严厉地把他责备了,学校也会观察他的行为。」 「小过?」董太才一才眉。 牛耙忍不住了:「哗!甚么?打人只记小过?还有王法吗?」 杨妈妈更激动:「哗!学校里有个暴力学生,我们的孩子以后就危险了!」 董太冷泠的道:「校长,你是否跟我开玩笑呢?我的儿子,左手打了石膏,会影响他的学习。」 陈伟光怕得喉头都抖震了:「董太,对于……处分毕笑囊一事,你有何高见呢?」 「开除他!」董太一针见血。 陈伟光和唐景辉互相对望,他们被吓坏了! 「董太的建议……在处理上,有点难度。」陈伟光极力保持着世上最难看的笑容。 「甚么意思?」董太的眼神像一块刀片飞向陈伟光。 陈伟光开始有点急燥:「董太啊!不是我话事的!」 「哼!」董太一个冷笑:「你怕你说服不了校董会?」 陈伟光失仪了,他一手拍在桌上:「董太!我知道你很紧张你的儿子,但你也要顾及我的处境啊!」 「陈校长,我早知你这类『小爬虫』干不到甚么大作业;我会联络家长会总干事陪同你去见校监,到时,我希望你做场好戏给我看。」 「唉!」陈伟光叹了一口气,这一「叹」表示他根本没有选择。 「至于敎育局方面,我相信,他们总会给点儿薄面我。」 既然没有选择权,唯有见步行歩吧! 「董太!我知怎样做了!但,你知道吗?学校始终是一个开放和民主的地方,我总要和校内老师商量一下。」 「哈!所以我常说陈校长最懂人情世故的。也好!你既然怕一个人做决定要负上全责,那就叫你羣『擦鞋老师』举举手吧!」 说毕,董太连眼尾也没有看过陈伟光和唐景辉一眼,起身就离开校长室。杨妈妈和牛耙就跟着后面。 陈伟光抑压已久的恐惧,可以释放了,双手不停的发抖,在西装上的口袋,摸来摸去,摸出一条毛巾,抹去几滴汗水。 *** 敎员室的会议。 高傲的唐景辉说:「嗱!之前家长来投诉,说我们对毕笑囊的处罚过轻,现在我们会向校董会提出开除这个暴力学生,只要大家在这封信上签个名,表示同意就可以了。」 「我不同意」江松叫道。 唐景辉眼尾瞟向江松,眼神带有轻视,因为他早料这傢伙不熟性。 江松严肃解释:「整件事的起因,本来就是董凯光﹑杨汉明和牛大力欺负毕笑囊在先。」 唐景辉锁着眉:「鬼唔知?要你解释吗?人家欺负你,你就打人?是甚么世界?」 「那么,上次他们殴打毕笑囊为甚么连缺点也不用记,但现在毕笑囊要被开除?」 「喂!现在董凯光断了骨啊!」 「但都不致于要开除学籍!」江松坚决:「我不会签!」 「江松!你别吓我啊!你是不是出来捞的!」唐景辉激动得站起来:「嗱!我告诉你!校长和我都是你上司!」 江松也有点火气:「这里是学校,我们是做教育的!唐主任!」 「违反上司命令,还说得有道理?好!我就跟你说民主!」唐景辉大声问:「各位老师,不如说说你们的看法吧!」 江松冷眼一扫,看到每个面孔,内俭而无奈。 他第一个盯着苏小清,她垂下头只说:「我……还要供楼。」 张爱美喃喃地道:「有工做就做吧!」 任心清更说:「有得玩就玩,有得食就食吧!」 江松最希望肯表态的人是梁能静,他凝视着梁能静,就像哀求他说一句正义的话,可惜他没有反应。 江松按捺不住叫了一声:「梁老师!」 梁能静瞟了江松一眼,不耐烦的一句:「江松!你癲够未?」 「你癲够未」却重重的打了江松一拳。 唐景辉一下一下敲着桌面道:「嗱!现在呢?谁是谁非就很清楚了!江松!你别再死撑了。还想继续做的话,就请你安分守己﹔否则,一,就是你通知我﹔二,就是我通知你!」 「那么,你通知我吧!」 江松的爽快回应,所有在场的人也目定口呆。 唐景辉英气不减,一下子站起来:「等一会会计帮你计数!」 第七回 黑箱(三) 天佑育幼院,后园的一幅墙,一个皮球掷过去,反弹到毕笑囊的手上,他又拋出去,又弹回来。 袁炽男在远处遥望,的确这小孩可使人產生怜悯之情,却又有一种令人心寒的阴沉,有如一隻受了伤的野狼,不忍心去捕捉牠﹔但没有人能想像到,野性所带来日后的隐忧。 「袁小姐!你的朋友一个人独坐在教堂,你要不要去看看他呢?」炽男沉思中,不知道仙蒂突然出现。 我的朋友?炽男即时想到仙蒂所说的应该是谁。 「修女,你说的是江松。」 仙蒂点头。 「这个时候,他不是要上课吗?」 「他,已经失业了。」 *** 上帝!全能的神!祢的忍耐力的确比人类强大!祢的道德底线究竟在哪个位置呢?要等待到何许地步,祢才愿意走出来,履行公义呢? 江松獃獃的坐在教堂内,脑里也是虚空的。原本没有了感觉的五观,却霎时被一陈芬香唤醒,这芬香,是洗头水的馀香,更是薰衣草的味道,他记得了,他知道谁来了。 江松自言自语,像个疯子一样,问:「敎育理念是甚么?」 炽男在旁,不回答,也不懂回答。 江松咬着牙,紧握着拳头:「小狼被学校开除了。为甚么?为甚么只想他过一个正常小孩子的生活都这様困难?」 他的悲痛升级:「世界不应该这样!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 炽男已看到江松的眼眶湿润了,红根都现形了,她一下子,从后揽着他,紧箍着他,更唸:「江松!不要再理人家的事了!你连工作都没有了,干吗还关心他人呢?」 炽男觉得这个男人更需要人保护,因为少了一个江松,世上再难找到另一个江松! *** 西贝仁道小学。 王小双踱着步回校,心情不大好。一踏入校门,如梦中惊醒,她看到幸有朋的行为,感到奇怪。 「有朋啊!你干吗带个扩音器上学?」王小双问。 矮肥短小的幸有朋,老是穿着不称身的衣衫,裤脚长过足踝,更落到了鞋底处。他跳上一个自制的纸皮箱,用扩音器大叫:「反……对!」 「反对」,幸有朋突然的咆哮,王小双即时被吓坏了!有朋,你在干啥? 鐘立仁手上拿着一张白纸,对着每一个经过的同学,高声说:「今天,是一个签名运动!请支持毕笑囊回校,江松老师復职!」 幸有朋随即用扩音器大叫:「反对学校无理解雇江松老师!」 鐘立仁在旁叫道:「反对解雇江松老师!」 幸有朋又叫:「反对开除毕笑囊!」 「反对开除毕笑囊!」 幸有朋与鐘立仁一唱一和。 王小双獃立着,心想:唉!头晕了! 路经的董凯光、杨汉明和牛大力,好奇又带点鄙视,杨汉明説:「那个傻子在干啥?」 少年人的听力敏感,幸有朋早已不喜欢他们三人,今天更来挑衅!他盯着三人,用扩音器向杨汉明大叫:「跟尾狗!」 杨汉明被骂得霎时一獃。牛大力不甘视弱:「傻子!你说啥?」 「暴发户!」有朋「回礼」。 董凯光笑说:「算了!别和傻子计较。」 「屎忽精!」 董凯光自尊心重,当自己被骂就不能容忍了。 「你这个傻子,知不知道发生甚么事?学人抗议?那个江松无耻,包庇暴力学生,所以被开除,你知不知道?傻子!」 「戾横折曲!根本就是大石压死蟹,有强权无公理!是你老爸老妈隻手庶天!生个仔出来『搅屎棍』!屎—忽—精!」幸有朋说话本来就大声,再加上扩音器,更觉声势浩大。 董凯光咬牙切齿,走上前,准备动手。却见有朋,瞪大双眼,仰头府盯着他,这挑衅的神态。就是示意:好啊!来打我吧! 董凯光在中產家庭长大,父母是知识分子,加上自小聪明伶俐,早就学懂了时势进退,他知道如果一旦动粗,就中正了幸有朋的鬼计。 我忍你! 一瞥间,董凯光眼尾瞟了个左右,心中暗笑,救星到了!幸有朋,你死定了! 梁能静和张爱美赶到,有朋心知不妙。 「幸有朋、鐘立仁,你们在干甚么?」梁能静质问。 「老师!我只是路过的!」鐘立仁出自本能反应的回答。 「吓?你个……衰仔!」幸有朋声线压得低沉,似是大势已去了。 *** 下课了!学生门也回家去了,幸有朋站在教员室门外,罚企了一整天,有点倦,但从他的态度看来,却好像义无反顾。 一位同学,垂下头,瞟向有朋,尷尬地走近,更问:「你……倦吗?」 「你试试就知道了!钟立仁。」 立仁头垂得更低:「我……知,我没有义气……」 「住口!不要说这套!」有朋拍拍立仁的肩膀:「我明白的!做兄弟,一个死,总好过两个死,所以,我没有怪你。」 「死?死!死!死!你有很多条命吗?」刺耳的声音叫过来,有朋怕了!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这个小妹子。 「小双啊!其实有朋没有做错啊!他都是想替江松老师和小狼出一口气吧!」 「你有资格说话吗?有事第一个退缩!」小双的邪风吹到钟立仁那边厢。 立仁不敢说话。 「好了!好了!你駡我就够了!为什么又駡到立仁呢?」 「好有义气吗?好有正义感吗?满脑子都是英雄主义,又没经大脑,不顾后果,你以为这样可以帮到小狼吗?帮到江松老师吗?」小双十分愤怒。 有朋没有辩驳,他最怕的就是一个发怒的女孩,再者,说到尾她老是紧张他,这是难得的友情,也应该迁就一下吧! 小双沉静下来,拿出一个包子,递给有朋:「你累了!小休也在罚企,没有吃过东西,一定很饿了!」 包子冻了!但有朋的心是暖的。 第八回 天使之崩溃(壹) 失业总使人彷徨,儘管儼然江松这种为理念而活多于物质价值的人来说,最终也要思考一下现实的状态。他依然冷静,专注力始终放于笑囊和对教学的热诚上,对他来说,最痛苦的不是失业,不是缺财,而是看到一个又一个令人失望的真实面孔。 「炽男,你不用常常来陪我了!我一个人可以承受到。」 「你这样说我更担心,你表现得越冷静,表示你越抑压。」 江松没奈何,犹如吊上半空的人,现实告诉他原本的理念是错的,教师只是一份工作,有高的薪酬,可以供楼;他以为当教师能引导迷路的孩子走出困局,但原来他才是迷途的小孩。 「我已经不知道现在应该做甚么了!更不知道从前我做的是对还是错?」江松慨叹,他的理想和信念已经彻底消失了。 突然,炽男用力拉着他:「江松,我袁炽男告诉你,你从前所做的是对的,你继续向前走,我会陪伴你,守护你;我愿意永远当你的守护者。」 江松从不相信炽男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啥?你愿意……」 「我愿意!」炽男回应得爽快。 江松忽然心旷神怡,竟然不顾面子,一手拖着炽男的手,拉着她走:「来吧!我们一起,一起去探小狼!」 炽男少有的脸血耳赤:「江松,你不好太心急吧!」 *** 西贝仁道小学,小息,二楼走廊的一角落,有三个学生…… 「牛大力,是不是真的可行?」杨汉明问 「没错的,我在网上看过了,这个方法一定可以做到炸药出来的。」 「醒目!」懂凯光用力拍打牛大力的后脑:「今次好玩囉!」 *** 「小狼你想去哪里?」江松问。 「我想上学。」 炽男獃着了,无奈之中有点愤怒,这个丑陋的教育界,残酷而没有道理,值得留恋吗? 江松捏一捏拳头,然后一手拉箸笑囊:「来吧!我们回校,回校和他们理论!」 江松少有的衝动,男人骨子里潜藏的火热,使炽男心甘情愿追随。我愿意,跟随着你的脚步! *** 一声巨响,震惊了小学校园。老师也停下工作,走出教员室,看见二楼火光红红。 「发生甚么事?」任心青问出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明眼人一看便知甚么事发生了。 「很大火啊!」梁能静下意识叫了出来。 「校长!为甚么警鐘没有响?洒水系统没有启动呢?」张爱美问。 「失修!」陈伟光语带心虚。 任心青立即拿出手提电话:「不如报警吧!」 「等等!」陈伟光喝道。 各老师也停下一切动作。 「如果报警,可能传媒也会到来,万一报道了我校防火系统失修……」陈伟光颤抖:「我……我怎样面对?」 唐景辉劝说:「校长,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始终也要扑熄场火!」 「你……你让我想一想!让我想一想!」陈伟光思绪凌乱:「各位老师!各位老师!你们先上去带学生逃离火场。」 眾老师互相对望,犹豫不决。 任心青衝口而出:「校长!火啊!死人的!」 *** 「江松!你看!」炽男看见西贝仁道小学火光熊熊。 学校?失火?为甚么?学生!教师!江松焦急了,向学校奔跑:「炽男!报警!」 笑囊也跟着去。 炽男一厢走,一厢拨了个电话:「温柔!有料到!」 *** 「哗!董凯光!幸好我们是第一个知道爆炸和火烛的,所以最早逃生!」杨汉明沾沾自喜。 董凯光骄傲的说:「当然!我们是『醒目仔』来的!」 火势蔓延得快,学生们手足无措。 「同学们!不用怕,遇到火警要冷静!」幸有朋最主动:「如果有携带水的同学,倒些落毛巾,或撕自己的衣服出来,掩着口鼻,避免吸入浓烟。」 突然,有人一手把湿毛巾掩着他的嘴,更说:「说那么多话干吗?快快走吧!」王小双着急了。 鐘立仁叫道:「那边走不了!太大火了!只有一条楼梯可以逃走!」 他更大叫:「同学们!过来这边!」 幸有朋推着同学向前:「一个一个走,不好人踏人;记着要让女孩子先走。」 小双拉着有朋:「你站着这里干甚么?还不快逃?」 有朋用力拍打胸膛:「我要殿后!」 「神经病!」王小双认真喝道,她不能接受。 有朋捏着小双的手,认真说:「你先走吧!我知道还有很多同学困在火场中,我要找他们出来。」 小双不愿意,但她知道幸有朋的脾性,决定的改变不了。 「在操场等我。」 「你要小心。」 「嗯!」幸有朋温柔的微笑,笑得自信,是王小双看过最漂亮的笑容。 鐘立仁一手拉着小双:「走吧!」 第八回 天使之崩溃(贰) 江松、笑囊和炽男,在校内地下的洗手间用水弄湿了全身,带着湿毛巾,在大堂取了几个灭火筒;突然,唐景辉衝前阻挡,并喝道:「你们来干甚么?江松!你别吓我啊!你已不是本校的教师了!擅闯私人地方,我可以报警的!」 江松一手推开他:「你滚开吧!」 三人没有心情理会唐景辉,直衝上二楼。 唐景辉獃着了:「甚么态度?」 逃生的路,只剩一条,情况紧张。江松到来了大叫:「不用怕!老师在这里!」 小学生看见老师赶到,心神也淡定了一点儿。 毕笑囊说:「老师!可能有同学还困在课室里,不如我们分头找寻他们吧!」 江松犹疑了半秒:「好的!你们要小心!」 江松知道笑囊不是一般的小孩子,他有相信笑囊的成熟和可靠;至于炽男,她性格刚强,并非弱质纤纤的女子。 *** 「校长!你看?有记者来了!」苏小清叫道。 陈伟光又再滴汗了!为甚么呢?为甚么会有记者到来呢? 「校长……我还看到有消防车!」任心青知道陈伟光将会受到双重打击。 陈伟光开始晕眩。 *** 江松、毕笑囊和袁炽男,三人手上的灭火筒可以暂时控制火势蔓延。 笑囊没有猜错,还有学生被困在火场中。笑囊虽然勇敢,而且身手敏捷,但身材矮小,在火场中有点危险。忽然,火熖随风而至,迅雷之间,一道力把他拉开,笑囊回头一看!是他?为甚么他会在这里呢? 「安东哥哥?」 「小狼!快走!消防员已经到了!这里由他们处理吧!」 *** 学生们都走到操场上,江松和炽男也安心了。江松拥抱着学生:「没事了!没事了!大家也没事了!」 唐景辉衝过来,一手推开江松,骂道:「江松!你在干甚么?你已经不是学校的老师了,我严重警告你,你快快滚出去。」 苏小清在张爱美耳边私私细语:「有些人面皮也颇厚。」 张爱美只是一个冷笑;咫尺的梁能静搭了个訕:「有些人想当英雄嘛!」 任心青说得更大声:「唉!最捧是他吧!他是好老教;我们是衰老师!哈!哈!」 张爱美笑说:「一个字可以说得清楚了!『假』!」 所有的对话江松都听到入耳。原本,他来学校是想和校长理论,要求收回开除毕笑囊的决定,但今天发生的意外,都把江松打乱了;再加上,看到主任和各老师的态度,还有理性讨论的机会吗?江松只好收拾心情,准备离开。 回头,看到王小双,她神情慌失,江松问:「小双,怎么呢?是不是很害伯?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消防员也到了!」 王小双问:「有朋呢?有朋在哪里?」 江松恍然大悟,四处张望,更大呼:「幸有朋!幸有朋!」 看到了!看到了! 消防员抱出了一具烧焦的尸体! 是有朋吗?不会的!是谁?哪个不幸的学生? *** 电视台新闻报导。 西贝仁道小学校长陈伟光:「我承认学校的消防系统管理疏忽,至于有学生遇难,我本人深感悲痛。」 电视台新闻部记者徐温柔:「据知情人士透露,火警发生时,学校并没有即时报警,而且老师没有尽力拯救学生。」 陈伟光:「当然不是吧!火警发生,我们就即时报警了,只是火势蔓延得太快。而且我们的老师毫不愄惧去保护学生,所以才能减少伤亡。请不要听有些人道听途说啊!」 「至于遇难中的学生幸有朋……我……我觉得……」陈伟光激动落泪:「对不起!我控制不了我自己的情绪!」 陈伟光后的一群西贝仁道小学的老师,一副黯然神伤的表情;他身旁的唐景辉轻拍他的肩膊以示安慰。 江松獃獃的看着电视,面无表情;一瞥间,他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小狼,你看?他们是教师!这群真的是教师吗?」忽然,他揑着拳头,咬牙切齿,喃喃自语:「不知所谓!死清光算吧!」 这番话,出自江松的口,实在令人心寒。毕笑囊凝望着江松,却是淡淡然的,安静的。 如果天使没有了翅膀,就永远飞不回天堂去,流连在人间都只不过是一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倒不如送他到地狱里去罢! *** 袁炽男交叉双手靠着墙边对刚完成了访问的徐温柔冷冷的说:「很假!」 徐温柔也冷冷的回了一句:「我知!」 沉达仁走过来拍拍炽男说:「这叫做现实。」 *** 「这个麵包是我妈妈亲手焗的。我们是好朋友,要一起分享!」 「反对学校无理解雇江松老师!」 「反对开除毕笑囊!」 「我明白的!做兄弟,一个死,总好过两个死,所以,我没有怪你。」 「你先走吧!我知道还有很多同学困在火场中,我要找他们出来。」 「在操场等我。」 幸有朋,王小双不会忘记你,还有你的好朋友,毕笑囊、鐘立仁、袁炽男姐姐和江松老师。 第九回 偿还(壹) 炽男少有的独个儿躺在家中的沙发,忧鬱的,闷闷不乐的,爱抚着小猪的软毛。触物生情。好孩子!虽然与你相知未深,但,你的善良、仁慈,会使每一个认识你的人,把你铭记于心。 门鐘响,炽男打开门,看见王小双。小双没有了昔日的活泼,沉重而成熟,成熟得令人感慨。 「姐姐,我已应承了妈妈,年尾去英国唸书了。」 「你不是曾经说过不想离开香港,不捨得香港的朋友吗?」 小双一笑:「人,终归要成长的,捨不得的人和事,也只不过是回忆来的,不是吗?」 「你不怕寂寞?」 「人大了!学会了独处。」 「哦!」 「姐姐!我还有一个要求。」 「甚么?你说吧!」 「我想带走小猪。」 「哦?你不是说你的住所不可养狗的吗?」 「我搬了!」 「哦!」 炽男很清楚,小猪就是每位朋友对有朋的回忆,这个回忆,最适合留给小双保管。 她把小猪放进小双怀里;小双抱着牠,涌起和有朋的快乐记忆,因为已失去才称之为「记忆」,快乐记忆有如腐化了的美食,发出阵阵恶臭,但曾经是美食,弃之可惜。 *** 灵堂里,宾客零星,却有嘈吵的道家配乐。 有朋的爸爸自小就离开他两母子,十年来,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幸妈妈坐在灵堂一边,看着一个一个的宾客到来,一个又一个的离开,「有心!有心!」说上几百遍。 幸妈妈抚着面前一个小女孩的头颅:「小双,你来了?最近怎么样?」 「还好!」小双声音沙哑。 「那好了!好女孩,有朋常常在我面前提起你,你好乖!好善良!」 「他真的这样说?」 「他说你很好,老师很好,同学很好。」 「他心中根本没有恨。」小双这番话说出来也感心痛,有朋就是处处为人着想,才有这个下场。 「小双啊!有空就来伯母家中吃饭吧!伯母已当你是自己人了!」 「会!想念伯母焗的麵包,好香!好美味!」 「乖女!」幸妈妈感动地拥抱小双,捨不得放手,所有的好孩子,都是中年孤独妇人的宠儿。 江松、袁炽男和毕笑囊,到了灵堂。 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家属谢礼! 「小双你来了?」江松关心问道。 小双没有回答,她以潮湿的眼眶望着江松问:「老师,你教我们努力读书,好好做人;有朋虽然成绩平庸,但他有努力过;他虽然好玩,但心地善良;你可否告诉我,他有甚么做得不好?」 「他……没有甚么不对。」江松几乎要用上全身气力才吐出这句话。 小双突然激动地揽着江松:「老师!有朋为甚么要死?他做错了甚么?」 江松獃住了!他努力去想一个答案,他努力去用最后一丁点意志,去说服自己,去说服孩子,种善恩得善果,这个谱世价值。 江松!在孩子面前,你要回答了! 「不知道!老师真的不知道!」江松比小双更无助。 身旁的那个向来感性而又不懂克制的袁炽男更没法子冷静;仍是冷静的,只有毕笑囊。 *** 凌晨,中环人少稀疏的一个角落,三个小学生挽着一打啤酒。 「喂!董爷,三更半夜未回家,你不伯你爸妈骂你吗?」杨汉明一厢说,一厢喝得脸红红。 「唓!我爸妈一向不管我的,你担心大力好过吧!他的老爸那么盲塞。」董凯光满不在乎。 「唉!别说我了!」牛大力满是怨气:「对!我爸的确有些钱,但,鲁粗一个呢!我和他一起逛街,其实很丢脸的,我真的很羡慕董爷,父母有权有钱,又有学识。」 「负心多是读书人,难道我又不知道我爸妈暗中做了甚么见不得光的事吗?别人在背后又怎样说我?说我有对恃凌人的父母,有时候传到我的耳里又好过吗?」 发完牢骚的董凯光一手拍打在杨汉明的后脑:「喂!我去小便,你看着这里。」 董凯光走开了,杨汉明压低声音,喃喃的说:「超!你和你老爸老妈是同一个模出的,你也不是好人!」 牛大力和应:「是啊!如果不是靠着他有着数,我会跟这种性格的人做朋友吗?嚣张跋扈!」 杨汉明说得高涨:「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其他朋友,只有我们才死死气奉承他。」 「总之这个人就是乞人憎吧!」牛大力说。 沉默半?,杨汉明在胶袋里翻来覆去,有点急燥:「喂!大力,有没有见过我包花生?」 「喂!大力!」 大力没有回应,杨汉明发怒了! 他昂头看看大力,蹲着的杨汉明,突然倒坐在地上,想叫出来,但喉头犹如塞了似的,面前的大力被一支二十吋长的水喉通从背部穿到胸前,鲜血沿着水喉通口流出来。 董凯光湿纳纳的手抹抹裤头,步履蹣珊回来,一个喝了半醉的小学生视力无糊,突然有人向他拋了个球状物体来,他一手接住,又湿又纳?搞甚么鬼?仔细一看,却见一个满是鲜血的人头!他的身体一整个在地上,人头是杨汉明! 董凯光立即拋下,惊叫起来。夜,静,无人,叫天不应!老天,袮不应回应,因为犯错的人,必须要偿还。呀!一声。呀!第二声。呀!第三声。呀!第四声。不会有第五声,永远不会。 第九回 偿还(贰) 清晨的医院里。 懂凯光手筋,脚筋被割断,致命一刀在肚皮劏开。 向来霸气和高贵的董太,一副失神的样子,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歇斯底里揑着警员的衣领说:「是谁?知不知道是谁?是谁做的?说!快说!」 「太太,你冷静一点,我好明白你现在的心情,请你给警方一些时间,我们正在调查。」警员劝道。 「董太呀!你应该叫我董太呀!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是谁?」 董太失控了!董国邦来劝告:「老婆,你冷静些!」 「冷静?怎冷静?他是你的儿子呀!是我们的儿子呀!」 董国邦也想大哭一场,但一个有身份的人,又怎能不克制呢? 董太大叫:「县红!县红吧!县红通缉那个人渣!」 「好!好!好!县红!县红!我去安排!我去安排!」其实,董国邦一厢忍受儿子惨死,一厢要安抚妻子,所承受的压力更沉重。 杨汉明,头卢被宰断。 「呀!儿子呀!是谁那么残忍呀!」杨妈妈一边痛哭,一边用力打拍自己的心口。 「我只有你一粒仔,你去了,妈都跟你去了,妈也不想做人了!」 「老婆呀!我有劝你平日不要宠个仔,今次都不知他开罪了甚么人?」 杨妈妈一把掌,掌摑在杨先生面上:「去死吧!死佬!你没人性的!个仔弄成这样,还说得出这些话!」 杨先生也獃住了!到了这个时候,争吵有啥用? 牛大力,被水喉铁通插穿胸肺。 「冚家剷!那个冚家剷杀我的儿子呀?我要杀他全家报仇!报仇!」牛耙不停捏紧双拳,用力击打地面。 *** 李克一家人向来好客,喜欢热闹,邀请了安东尼奥、江松和毕笑囊到他家的农场耕种。 江松体力比其他人较差,坐在一旁休息。突然,袁炽男怱怱到来:「江松,有三个小学生今早凌晨被杀,死状恐怖。」 「嗯!」 「那三个小学生你也熟悉的。」 「董凯光、杨汉明和牛大力,是吗?」江松轻描淡写回答。 「他们死状很恐怖。」炽男神色凝重。 「我知,我有看新闻。」江松淡淡然说。 炽男对今天的江松感到陌生。她缓缓地坐在江松身边:「你有甚么不愉快,说出来吧!你越是冷静,我就越害怕。」 「冷静多好,我学懂了!」江松瞧着炽男说话,更带微笑。 炽男觉得自己去了一个被冰封的地方,所有人也出奇地冷静,冷静得令人心寒;毕笑囊,一个十岁小孩,对世间的衝击,可以无动于衷;安东尼奥,要揣摩他的心,儼然进入一个黑洞,会吸收你的能量,连自己也跳进了深渊;最令人慨叹的是,热心的江松,现在就如烧尽了的火柴,失去了光和热。 有人在农场的铁栏外,彷彿又一个熟悉的人。安东尼奥走了出去。 「家威师兄,为甚么你会来到这里?」 「来看看你这个朋友。」 李克叫道:「竟然是安东尼奥的朋友,不如让他进来吧!」 「你的朋友很好客!」家威望着李克亲切的面容。 他留意着田园里每一个人,更见那个小孩–毕笑囊,专心收割,手执一把大镰刀,手起刀落,流畅非常,技巧之纯熟,令成年人也汗顏。 「今早我发了一个梦。」 「我不是张天师,不懂解梦。」安东尼奥淡淡然回应了刘家威。 「我梦见我的朋友作了违法的事。」家威犹如猎鹰的一双眼盯着安东尼奥。 「那就好了!通常梦境和真实是相反的,你的朋友在干好事。」安东尼奥儼然野狼的目光斜视着家威。 「哦!真的吗?」家威一笑「希望吧!」 都市人,用来自娱的租用田地,虽然空间有限,却更觉泥土的真贵。可是,凡人的复杂色相,泥土只能使人走近欲界定,远不及如来净土,这里的人仍潜藏罪恶和痛苦。 第十回 困杀(壹) 黄昏,西贝仁道小学的会议室,一群打着呵欠的老师,不情愿地留下。 学生已离开,操场是寂静的;越是寧静,越是疲倦昏睡。 很想舒个懒腰,很想走个大圈,梁能静按捺不住说:「不好意思,我想去洗手间。」 张爱美叫道:「我也要。」 *** 走出了校长室,生硬的肌肉一下子柔软了!梁能静穿过走廊,突然背部一阵「凉」,彷彿有人一下的拍打,下意识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同时,这一阵的「凉」,原来非简单的拍打,背部湿透了,刺痛的感觉近乎麻痺,梁能静永远不能看到自己背部的伤口有多深,因为痛的感觉,很快!很快!随着昏睡而消失。感觉消失了,意识也消失了。 *** 张爱美凝望洗手间内的镜子,整理衣装。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在镜子前,又补上妆;驀然!她面前的镜,反射出一个人的容貌,目无表情的站在她身后! 惊愕的张爱美,立即保持镇定,因为这个人是她认识而没有好感的人。 她严肃地问:「毕笑囊!你为甚么会在这里?」 「我不是这里的学生了。」 「你知道就最好了!你还在这儿?而且这是女职员的洗手间,你有没有礼貌的?」张爱美更一个一个字清楚地吐出:「有爷生无乸教!」 张爱美这番话说中了重点,毕笑囊早已失去了母亲,亦没有父爱,是一个不折不扣,被遗弃的小畜生。 目无表情的毕笑囊缓缓地拿出一把大镰刀,张爱美被吓得愣住了,笑囊的动作缓慢得像广告片中的示范片段,示范如何利用镰刀作教材,示范镰刀在耕种以外的用途。 张爱美喉头在颤抖,却要猛力大喝:「你……你想干甚么?」 镰刀在空气中划过,张爱美即时面部剌痛,本能反应望向镜子,看见面上划上了一道刀痕由左额穿过鼻樑到右边嘴角。女厕传出了一声尖叫! *** 「为甚么他们去了那么久?」陈伟光不耐烦地问。 唐景辉咆哮了:「喂!他们别吓我啊!去洗手间要这么久!」 「任心青!去找他们回来!」 任心青不感造次,急忙跑了出去。在教员室门外,即喃喃自语:「只懂哮的门口狗!」 他随随便便逛逛学校的每个角落。忽然,看见走廊一个血淋淋的男人卧在地上,背部一道刀痕,深得见骨,鲜血淋漓。一个和自己共事多年的同事,以可怕的死状在他眼前出现,任心青希望面前的一切是一场梦,噩梦也好!倘若现在就是做梦,他只希望快醒,快醒!儼然脚踝一下撕裂的感觉,垂头一看,脚踝不停有鲜血流出,剧痛的同时,他看见手持镰刀的毕笑囊站在他背后,不用再分析眼前这个人的目的,恐怖的景象,已说明要他「逃」! 任心青一厢拐着逃跑,一厢哀求着:「不关我事的!是唐景辉!唐景辉要踢你出校!我是被逼讚成!我打份工吧,我被逼的!」 走,他拐着拐着走,走落下一层,回头一看,不见了?不见了!幸好摆脱了!任心青才松了一口气。 忽然,传来电话铃声, 世上只有妈妈好 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铃声越来越近,任心青从来没有想象过,眼前一个十岁的男孩,一步一步逼近,会这么可怕,他已忘记自己脚踝的痛楚,因为此刻要面对的,是死亡。 「你放过我吧!我教书只是打工,没有想过害人!」 毕笑囊依然是木无表情,没有回话,一步一步的逼近。 任心青知道再解释也无补于事,他已明白面前是饿了很久的初生野狼,等待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不杀人的理由。就是不相信自己打不过一个十岁的小孩,他二话不说,扑向毕笑囊,毕笑囊挥一挥衣袖,任心青的腹部被劏开了!他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内脏,也是最后一次! *** 「呀﹏」苏小清的一声尖叫,更跑回教员室。 「校长!死人了!死人了!」 唐景辉对苏小清那莫名其妙的话,有点不耐烦:「苏小清,你说甚么?说清楚些吧!」 「死人了!尸体啊!死尸啊!」苏小清也是叫出不清不楚的话。 *** 「杀人手法准绳而兇残,谁人和这群教师有这么大仇口?」 刘家威与一众警员到达了兇案现场。 刘家威沉思的时候,一名警员到来,更说:「阿头,外面有一班记者要进来。」 「我不是说过要封锁现场吗?」 「他们不理劝阻。」 「我明了!」家威站起来,并喃喃自语道:「这群文化人,口口声声以自由为核心价值,是时候要教育他们,这里有皇法,不由他们主张。」 *** 「江松,我带你来,是要你知道,这个时候不由你不在意,出事的是你的同事,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你不应置身事外。」 袁炽男这番话,一针刺醒了江松,虽然这群所谓的教师,自私自利,阳奉阴违,但他们共事多年,总建立了一定感情,而且他们罪不致死,每一个人也有朋友、有亲人,江松又怎能冷漠至毫无惻隐之心? 「炽男!带我进去!」 炽男感觉到,一个熟悉的冮松回来了!沸腾了的手拉着江松跑去校园。 *** 「警员执勤,你们看不到吗?」家威的威严压着场面。 「香港真的已经权力下放了吗?区区一个督察可以那么大的官威。」徐温柔不受他的威仪所慑服。 家威鹰眼瞄向温柔:「我们做所有事,都是为了你们的安全!」 炽男轻挑说:「说到自己那么伟大,不要收政府薪酬了!」 「你们还是不明白!」家威急躁了! 侯大力骂道:「对着手无寸铁的小市民就如斯有威势,捉贼又不见你们那么捧!」 在旁的警员忍不住喝道:「够了!」 记者亦不甘示弱:「干吗?想打人?」 警员和记者对峙间,瞥眼间,家威眼尾扫到一个人影,窜去了校园铁丝网栏则,如此敏捷的动作…… 又是一个麻烦人! 「伙计,帮我看守这里。」家威拍拍同事,急步衝了去。 *** 家威瞪着眼,盯住那个男人;鹰眼虽然锐利,但面前亦是一头没有恐惧的「狼」! 「安东尼奥,我劝你最好做一个安份守己的好市民!」 安东尼奥没有理会家威,他一跃!抓住铁丝网向上爬行;家威衝前一跳,一手抓住铁丝网,另一手抓住了安东尼奥的左脚,猛把他扯下来;安东尼奥欲以交剪脚夹着他的手,但家威很快放了手,他以此借力的同时,减慢了安东尼奥爬行的速度;他们平排的一刻,家威一脚扫出,安东尼奥小腿一隔,二人两腿重重砍在一起! 「怎么?我这贱骨头够硬吗?」安东尼奥松容地问。 「还可以。」家威笑说。 家威收脚,再踩向安东尼奥的腰间,安东尼奥翻过身,反手抓住了铁丝网,避开了腿攻,再侧身一脚扫向家威的头部;有足够的柔软度才能击向那重点位置;家威反应极快,手肘护住头部,承受着这下子的重击! 「柔软度相当高,可惜……」刘家威一个冷笑:「脚力就欠奉了!」 家威趁安东尼奥收脚,爬上了两级,欲要在高位压着安东尼奥,使他不能向上爬行,窜入学校内。 「安东尼奥,这种事情都是留给我们警方处理吧!强行插手只会害人害己!」 「自以为是的人,才会害人害己。」安东尼奥反驳。 安东尼奥的体能不及家威,攀爬的速度追不上,只好一手抓住家威的衣服,欲拉他下来。 「自以为是的人,是你!」家威手肘锄下,安东尼奥不得不松手,及时挡着攻击。手肘力度极重,掌心剧痛。 突然,安东尼奥顺势跃下,跑去了! 他又想跑到哪? 家威咬牙道:「奸贼!」 第十回 困杀(贰) 「要採访就採访,你们当香港没皇法吗?」警员喝道。 徐温柔更泼辢:「要封锁就封锁,你们当香港没知情权吗?」 「皇法不是由你一个警员去定。」冷静沉实,而又雄厚的声线,沉达仁从人群中窜出来。「炽男,动手吧!」他瞥了袁炽男一眼,完全表现出领导者的威仪。 「嗯!」炽男也急不及待了! 「轰」一声! 沉达仁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头顶,非常湿润…… 哦!原来是血罢! 沉达仁凝视着袁炽男:「为甚么呢?」 为甚么呢?沉达仁说完这句话后,便昏倒过去了! 侯大力叫道:「警员打人啊!」 警员喝道:「警告你们,别妨碍司法公正!」 现埸一片混乱,警员和记者推撞之间,江松趁机窜入了校园内。 *** 几个警员留在校内调查,没有发现可疑人物。 唐景辉独自一人穿过走廊,恍惚一个人影在梯间闪过。他在想,这里只有警员、教长和苏小清老师,可是,他们没有理由行动如此鬼祟。自傲的唐景辉,大步而又审慎地走上去。 上前一看!是他?竟然是他? 一个熟悉而又讨厌的人! 「江松!你在这里干甚么?你别吓我啊!你已经是一个被解顾的教师,我现在就叫警员来!」 江松叫住:「等一等!」 「唐主任,请听我说!」他垂下头缓缓地走到唐景辉面前,然后…… 然后二话不说,一个右勾拳击在唐景辉的太阳穴!唐景辉一下子晕眩了!蹲在地上;江松即时跑了去。他更默唸:「儍的吗?认识了安东尼奥也一段日子了,难道学不到一些技俩吗?」 *** 家威追赶着安东尼奥,他跑到学校的正门。刘家威看见现场混乱,心知不妙,虽然眼瞪瞪看着安东尼奥走入了人群中,但面前有更重要的问题要解决。 警员一手拔出了警棍来,意图控制场面。家威一手按住了警员的手腕:「你干甚么?他们是记者来的,你撞到他们都有麻烦!」 徐温柔最为细心:「炽男!看!他们拔警棍,拍下他!」 「麻烦了!」家威紧锁一下眉头。 安东尼奥已消失于人群之中。 *** 苏小清心绪不寧,陈伟光安慰她说:「放心吧!警员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苏小清把整个人都靠向陈伟光,原来他们一直有染,苏小清不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却因为这个原因,更不会有人察觉到她就是陈伟光的情妇,校长犹如学校内的土皇帝,有了这个靠山,事业便平步青云,不是吗?至少苏小清认为这个观点。女人愿意投怀送抱,样貌不是太丑陋,对一个中年男人来说,总会多多益善。 *** 安东尼奥消失于人群之中,又窜入了学校内。他不是要多管间事,不是英雄主义,只是心中有一个假设,如果这个假设是真的,他一生也难辞其咎。他假设了甚么?倘若校园内的杀人事件与毕笑囊有关,责任谁属?起原又由谁导致?安东尼奥虽然一直想用心爱护和教道毕笑囊,可是,他不是一个懂表达,懂教育的人,如果引导了笑囊走上歪路,安东尼奥,你就是千古罪人! 突然,有人喝道:「喂!先生,你是谁?为甚么你会走进来?」 原来是一名警员。 这情况之下,安东尼奥根本没有任何解释的理由,听着背后的警员的脚步声,他一步一步走近,他接近了,很接近了,安东尼奥转身一弹,腾空的膝头落在警员胸口上,警员应声倒地,安东尼奥趁机抢去他的对讲机拋到老远,避免他求救;警员站起来,出手欲擒住安东尼奥,安东尼奥一手捏住警员的手腕,另一手肘压落警员的手肘,把他反锁在地上。 「阿sir,不好意思,我来只是想弄清一件事。」 「胡闹!社会有制度,香港有法治,不由你想怎样就怎样!我不会理会你的目的是甚么!你现在是袭警!」警员虽然被牵制着,但不失词正理直。 安东尼奥自知这一趟,事情弄大了! *** 江松很容易地才鑽入了校园内,小心翼翼的窥看校内每一个房间。他的心情十分矛盾,他要找「他」出来,但又害怕自己的推测是正确,如果杀人者真的是笑囊,那要如何处理?把他交给警方?其实江松最希望的是找出一个陌生人,希望自己的估计出错,以一个美丽的误会作为终结。驀然间,走廊的尽头出现一个人影,距离颇远,要再看清楚,再看清楚,要走近,再走近,看到了!肾上腺即时涌上,他,他是一个警员! 「喂!你是谁?」 江松被呼喝之下,他即时?身跑;幸好,他与那名警员有一段距离,而且当人在恐惧之下,潜能总是发挥得更淋漓尽致。 *** 警员说没有找到可疑人物,可能杀人兇手已经离开学校了。苏小清开始放松下心头,一个人坐在会议室内,寧静得连手錶秒针跳动声也听到,滴,滴,滴。小腿仿佛触碰到一些东西!是谁放置杂物在桌底呢?忽然,她感到有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膝盖,惊愕间,看见桌下有一双呆滞的眼球凝视着她!苏小清尖叫了起来,并吓得倒在地上,更见桌下有个小孩爬出来! 毕笑囊,你为甚么会在这里! 面无表情的毕笑囊,随手在桌面上拿起一把开信刀,看到这个画面,没有理由不明白他下一步的动作;苏小清想爬起来逃跑,毕笑囊一手把她压下,另一手把开信刀插入她的颈背,苏小清感觉到喉咙的血腥味,原来是这样;血沿着刀身滴下,又看见鲜血,原来是这样! 第十回 困杀(三) 唐景辉恍惚听到一声尖叫,他向着声音的来源走去;高傲,不代表卤莽,他缓缓地走过去,眾不估计兇手离开了校园,但不竟还未肯定,他走到会议室,推开门,一看!一个人影也没有,亦没有任何异样,他关门,转身就走,就在转身的一霎,地上有一个球体滚到他的脚下,本能地一看,原来是一个人头!湿濡濡的!烂溶溶的!唐景辉獃住了,他一生人也没有见过如此猾突的景象,惊神未定的一刻,一件大物件拋向他,虽然他用双手挡住,人没受伤,但物件约一百磅,撞得他要后退几步,他双手湿透了,太污秽了,这是血渍!刚才拋过来的东西,是苏小清的身体!太吓人了!自负如唐景辉这类人,也会失控地叫了起来!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恐惧了,他之前所看见的是尸体,是死物,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活人!一个不怀好意的活人,唐景辉知道是时候了,是时候清算自己的过去了,他突然涌起了所有的记忆,过往是怎样对待身边的人,奉承过甚么人?压迫过甚么人?面前这个十岁男孩,要来清算了! 唐景辉仰起头,叉着腰,叫道:「毕笑囊!你别吓我啊!你已被学校开除了,回来干甚么?我现在警告你!即时离开这学校!」 毕笑囊一双没有焦点的瞳孔,从腰间慢慢地拔出镰刀;唐景辉整个身体在颤抖,他才知道这个时候威严和命令是无法解决问题的。堂堂男人面对着一个小孩,是不是要大叫救命来求助呢?以唐景辉的性格,他,做不到;格斗?对方有武器,走近他非常危险。毕笑囊一步一步走近,镰刀刮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不对劲!面子重要还是命子重要? 应该要逃跑了! 唐景辉一厢跑,一厢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同样在加速,儼然紧钉着他;一直跑,拼命跑,跑到转角的走廊,看见一个人,是陈伟光校长!有救了!有救兵了! 陈伟光看到迎面而来的唐景辉,面露欢顏,犹如沙漠中找到甘露;突然,他摔倒在地上,只见他脚根插上了一把大镰刀!陈伟光看见这血淋淋的景象,知危险在面前,他立即转身逃跑! 毕笑囊一手把镰刀从唐景辉的脚踝上抽出,鲜血四浅,唐景辉痛得叫了起来,声音凄厉,毕笑囊瀟洒地反手割了唐景辉的尾龙骨一下,清脆利落;然后跑了去,下一个猎物–陈伟光! *** 学校门外,记者和警员对峙着;严格来说,应该是对搏。到了激战的临界点,温柔果断地叫道:「炽男,是时候了!闯进去!」 「嗯!」凭着身手敏捷的袁炽男,在混乱中趁警员不留神,她突破了警方的防线。刘家威已知部署以崩溃,在没有法子的情况下,自己也要进入校内捕捉那些麻烦人。 *** 一名警员正在追捕江松,突然警员感到有硬物击中他的脚踝,摔下,是甚么东西?是甚么人拋出来?江松因好奇而放慢脚步,瞟了警员一眼,忽然有人一手拉着他向前奔跑,更叫道:「还不快跑!」 那人正是袁炽男,为甚么她也走进了学校内?江松没有主意地让她牵着走,没有方向,亦没有目的,只是逃! *** 安东尼奥锁住了警员,他拒捕,袭警,情况严重,他已有准备承担后果。 一把雄壮的声音叫道:「安东尼奥!放开我的伙记!」 宿敌到来了!似乎没有逃避的机会,来吧! 安东尼奥放开了警员,可是警员不放松,他一拳击向安东尼奥;安东尼奥微微闪动,以手臂夹住他的前臂,另一手肘向上托向警员的腋下,脚肘勾落他的小腿,使警员凌空挞在地上。同僚倒地,家威不甘示弱,衝前并一脚拦腰扫去,安东尼奥左脚一格,右脚踏前,右肘如锥子般击在家威胸前,胸闷难受,家威不得不退后。 安东尼奥笑言:「人生得矮,手短,脚短,输蚀了些!」 家威不在乎他的嘲讽,喘息间,警员站起来衝向安东尼奥,安东尼奥单脚弹起,膝头腾空落在警员胸口上,警员应声而倒! 此刻只剩下安东尼奥和刘家威二人对决,埋身搏击较为实际,家威右勾拳攻向安东尼奥的太阳穴;安东尼奥右手前臂一格,右脚踏前,右手肘横批过去;因批肘力度大,家威双手挡着;家威突然顺势单手伸至安东尼奥颈背,利落地扣住他的颈,并把他压低,连带右膝锄上他的胃部;安东尼奥忍痛推开家威,受不住而蹲了在地上。 「安东尼奥,玩够了!」家威笔直的站立着,表现出胜利者的风范:「每一个人也有自己的职责和岗位,热心不代表你的行为是正确,不安份守己,只会害己害人!」 警员亦站起来,走近安东尼奥,他知道警员想干甚么,但,这不是时候,倘若,今天找不到笑囊,安东尼奥会后悔一生! 安东尼奥突然起脚扫在警员小腿,警员即时倒地!然后,转身跑了去! 刘家威咬牙叫道:「安东尼奥!你又骗我!」 *** 陈伟光年纪大了!赛跑对他来说是剧烈运动,但,这场比赛,他必定要胜利,只有第一,没有第二,亦没有双冠军。他突然感到小腿刺痛,即时就倒下了,原来镰刀在他小腿割了一下;他已经没有奔跑的能力了,眼前这个小男孩散发着压迫的杀气,陈伟光不甘心自己多年来对教学的「贡献」以至今天能坐上校长这个职位,今日竟然被一个小学生所杀?荒谬! 「小狼!」 毕笑囊被一把声音叫停了!这把亲切声音,反而令笑囊感到一点也不自在;他,不应该这个时候出现–你置身事外,对你来说是最好的。 「小狼,停手吧!」 「江松老师,已经不能回头了!」毕笑囊提起镰刀,他已经没有想过回头,这是最后一刀,陈伟光是最后一个被「处决」的人! 刑具屠宰声,未听见,竟然是手枪开火声响起,警员赶到,见情况危急,开枪击中了笑囊。 江老师,已经不能回头了! 江松看着中了枪的毕笑囊,半秒内涌起从前的记忆,更记起自己说过一句话–这群真的是教师吗?不知所谓!死清光算吧! 江松走过去抱着笑囊:「是老师的错,我说了不应该说的话,误导了你,走上一条不归路,我没有资格当一个老师!」 笑囊气弱的说:「老师,由我出生开始已经是一条不归路,是你带我离开这条掘头巷;但康庄大道不是我的国度,我始终也是属于掘头巷,可以在大城市走了个大圈,已经很幸运了。」 「多谢您!江松老师!」 「不要啊!小狼,不要睡啊!救护车很快到,出院后,我们一起去下田,继续跟安东哥哥学拳,坐炽男姐姐的车去兜风,没有学校收容你,老师可以教你唸书,还有……」 江松,不如你静一静,让累了的孩子去睡吧!欲界,老是充满污秽和罪恶的地方,你何必要求他留下?好好让他昏睡,即使他不再醒来。 没有妈妈最苦恼 没妈的孩子像棵草 离开妈妈的怀抱 幸福哪里找 第十一回 天网 愤怒的警员:「你两个,加起来都六十几岁了,一个为人师表,一个成四十岁人,怎会做得这般幼稚?以为自己是甚么人?青蜂侠?袭警!拒捕!佬兄,刑事的!」 然后警员平静下来,淡淡然道:「走吧!不要再有下次了。」 安东尼奥道:「谢谢,阿sir。」 「不用谢我,要多谢,就多谢刘sir,是他求我放你们走的。」 安东尼奥十分惭愧,他给了不少麻烦这位朋友。 警员指住安东尼奥说:「你!我告诉你,我腰间太多装备,使我活动不便;如果正常情况下,单挑我不会输给你!」 「哦!」安东尼奥服从回应。 江松没有说话,想不到,江松比安东尼奥更难抽离,或许热心的人更快把热情消耗殆尽。 *** 血案在校内发生必定有传媒追访。 陈伟光回应记者提问:「发生这次的悲剧,本人感到悲痛,一群为教学而尽心尽力的老师,竟然受到残酷的杀害,令人震惊。所谓教不严,师之懒,学生做出如此不当行为,我作为校长责无旁贷,要对学校,对社会付上责任。」 记者问:「传闻说,毕笑囊犯案之前,频频接触一位姓江的老师,更说那学生被老师误导而犯案,是不是真有此事?」 陈伟光回答:「我也有听过这个传闻,而事实上,那位姓江老师因道德操守出了问题,被校方解僱,可能是怀恨在心,所以误导学生,作为报復。」 校长这番话,引起在场人士私私细语。 突然,徐温柔问:「陈校长可否解释一下姓江老师的道德操守出了甚么问题呢?」 「这个人刚愎自用,我行我素,总言之,带给了学校和同事不少麻烦。」 「校长有没有例子可说明他的不当行为呢?」 陈伟光知道他不可能说出例子,因为所谓例子就是江松对抗学校的暴政。 「我知道教育人员专业操守议会对他调查中,本人不方便说及有关江老师的事。」 温柔继续问:「一个小学生有这么重的怨气,学校里是不是有集体欺凌事情发生?」 「这个是假设性的问题,我不方便回答你。」 「这是逻辑推理的问题,学校有没有留意学生的心理状况?」 「小姐,学校发生了这种事情,死者的家人以及社会大众,内心悲伤且难过,你别在人家的伤口洒盐了,好不好?错!就是错!没有人可以给予他一个杀人的理由的。小姐,请你尊重死者吧!」 然后,陈伟光眼泛泪光,呜咽的喉头已经不能再说话了! 招待会沉静了半?,接着场上有人叫了几声「校长」以示对陈伟光的支持。 温柔不想放松,但忽然有人一手握住她,她凝视着身旁的沉达仁,他摇摇头,仿佛暗示,不要追问下去,时机不当。 *** 天估育幼院,没有了笑囊,亦少了探访客,仙蒂心情未能平伏下来,但工作却仍要继续,因院内有很多小孩需要爱护,需要关怀,需要仙蒂的努力,每一个也要用心照顾,任重道远。到来探访的人,怎会不知修女的愁伤? 「修女真是一个很感性的人。」刘家威衷心的一席话。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看见弱者被欺压,自然会起侧隐之心。」 「你肯定自己的方法是对?」 「不能说肯定,我们也是人;督察你又肯定自己做每一件事情也是对的吗?」 「我不知甚么是对,我只知依法办事。」 「你是为你的饭碗办事!」仙蒂抱不平的指责刘家威。 「那总比有人刚愎自用,胡作非为的好!」 仙蒂仿佛冷静下来,长叹,更说:「但,一切也不重要了!反正他已得到解脱。」 或许,笑囊的离开,反而使仙蒂轻松,儼如卸甲。 刘家威没有给予压力:「那么,现在你可以跟我走吗?」 「嗯!」 一年前,毕允明和崔丽媚在家中淫乱,多年被虐待的毕笑囊把二人杀死;笑囊无助之时,致电了仙蒂,仙蒂赶到了兇案现场,为了帮笑囊脱罪,她把现场搬弄一翻,使得没有人怀疑笑囊杀人。 聪明的仙蒂,可以避开天眼,没有人发现她到场,但避不开两个男人的脑袋。 「谢谢你提供线索给警方。」家威衷心感谢,但不失男人的威仪。 「别客气,警民合作吧!」沉达仁满不在手,更带有少许轻挑。 「我一直怀疑,如果是毕允明困着毕笑囊,为甚么锁着他的铁链和铁笼也没有毕允明的指纹。」家威虽然能分析出疑点,却要有明灯照出方向:「若不是你提供的意见,我也不会把注意力集中在仙蒂身上去调查。」 「慢了!一年前我就应该要怀疑了!」沉达仁自嘲。 「那作为一个警员,我比你更糟了!」 沉达仁看到兇案现场被困在铁笼内的毕笑囊,但新闻没有详细报导,上次他去了天佑育幼院和仙蒂谈了几句话,她却清清楚楚说出了笑囊被綑绑在铁笼内的情况。 *** 受伤要用时间等待痊癒,但有些伤势会跟随你一世,直至死亡。 唐景辉伤及腰锥,导致下半身瘫痪,终生依靠轮椅过活。他为人高傲无礼,朋友不多,谁会探望他呢?只有江松。 「最近好吗?」 「江松!你别吓我啊!你看到我这个样子竟问我好吗?好就不会坐轮椅吧!」 「唐主任,其实你弄成这个样子,有没有反思过自己的过去?」 「哈!原来你来这里,又是为了报復;江松!我弄成这个样子是因为你,是你没有道德操守,教坏学生;你教学生杀人啊!全校的老师都是因为你而死!你好好反省一下吧!」 唐景辉这番话正中江松的死穴,一个教坏学生的老师,一个被教育人员专业操守议会调查的老师。即使他再作甚么也不能补赏自己的过失。昔日,教学是他的理想,现在他不但不能面对同行,不能面对学生,不能面对社会,甚致不能面对自己。 「好了!唐主任,我先走了,不阻你休息。」江松垂下头缓缓的走了。 只恍惚听到唐景辉喃喃叫了一句:「神憎鬼厌!」 *** 即使神憎鬼厌,但世界上总有关怀你的人;亲人…… 江松趟开铁闸,推开木门,看见就是自己熟悉的和亲切的父母。江流一见江松踏入屋门,第一句话:「你站住!」 江松看见愤怒的父亲,即时不感造次。 「你真是佗衰家!枉我供书教学,把你养育成人,以为可以安享晚年,估不到你如此羞家!工作又没了!收入又没了!你教我以后怎样面对江东父老?怎样过日后的退休生活?」 江松不知怎样回应,他的惭愧已达至无地自容;作为一个老师,他失败,作为一个儿子,他更失败。失业除了令自己走入困境外,还会累及家人。难怪江爸爸会如斯愤怒,钱,是江流的第一生命,他要布施,他要出锋头;没有预料到自己的儿子会这般的不堪。 江妈妈推着江松说:「儿子啊!你出外逛逛吧!这两天不要留在家里了!待你爸爸下下气吧!」 江妈妈其实很心酸,她知道儿子的处境亦是无奈,但又不能不顾及丈夫的感受,老来从子,现在却失去了预算,整个如意算盘也拖垮了!当儿子的,又怎能忍心再令父母激心呢?江松唯有暂时默言离开家门。 「你看!他似甚么样?骂他一句,就连老爸都不理会,一句话也不说,便走了去,一点礼貌也不懂!」江流怒气迫上心头。 「好了!好了!慢慢教!慢慢教!」江妈妈扫着江流的背,让他顺顺气。 *** 神憎鬼厌的江松走到街上,当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踱步,便会想起很多往事,由他初次接触毕笑囊,一个问题男孩,令江松学识人性有多复杂;再认识怪人安东尼奥,才知善良的人的世界也可以很阴暗;还有……还有那个麻麻烦烦的「傻婆」—袁炽男,和她一起带着一群小学生,二人也有同一个理念,只想小孩们健康快乐地成长;但,事与愿违,这种傻乎乎的日子不会再出现了,王小双移民了!幸有朋牺牲了!毕笑囊不在了!不思量,自难忘,唏嘘之情,令人空洞。 突然,一个头盔掷了过来,击中江松的胸口,头盔落在地上,滚滚滚去了…… 「原来到了今天,你还是那么迟顿。」 「换转是你,有个『傻婆』忽然拋个东西给你,你会接到吗?」 袁炽男暗暗地在偷笑,一个顿,一个傻,走在一起,事情有多顺利? 「怪不得人家说你神憎鬼厌吧!」 炽男一句嘲讽,听得江松来个苦笑。驀然,江松凝视着远方,聚焦在迎面而来的人,笑说:「看来比我更神憎鬼厌的人来了!」 「神憎鬼厌的人」双手插着裤袋,一脚把头盔挑起,凌空向炽男踢了过去,炽男一手接住,更说:「谢谢你啊!科学怪人!」 「科学怪人」这个化名也颇贴切,安东尼奥微笑回应,更问:「你们游车河?」 「是啊!你来吗?」炽男满不在乎地回答。 「不了!我不惯坐女人的车尾。」 实际上,一架摩托车本来就不能坐三个人,袁炽男的邀请根本就有矛盾,安东尼奥的拒绝理由明显不是重点,那就更觉暗讽江松。 江松面色转,有点羞愧,炽男看见他的反应,拍拍他说:「没关係!你也不是第一次。」 炽男这句犹如安慰的说话,加强了杀伤力,使江松更无处藏身。 安东尼奥笑说:「可以依赖是一种福气。」 「再见!好好享受你们的辛福。」安东尼奥转身走了。 两人看着安东尼奥的背影,炽男按捺不住说:「这个人怪怪的,不如帮他找个女朋友,可能会改变一下他。」 江松笑道:「帮他?不用了!他,这一辈子也不会有人帮的。」 轰!哈利的引擎起动,袁炽男瀟洒地载上头盔:「傻佬,上车吧!你一世注定要坐我的车尾了!」 江松硬绷绷的身体爬上了后坐,更轻言细语道:「你小心驾车,不要开太快。」 「放心吧!坐我的车很安全,只要你抱紧我,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