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ke me hand (GL)》 01传闻中的裴先生 02落难千金 03宵夜的回报 04追女孩子有三个步骤 05河滨夜风 06荒原上的玫瑰 07白鲸之歌?上 08白鲸之歌?中 09白鲸之歌?下 10日有食?序章 11帆船竞赛 12安眠药不能多吃 13谁会为我哀悼 14只是朋友? 15命运偶尔为之的幸运 16日有食?初 17日有食-既 18日有食-甚 19日有食?生 20日有食-复 【番外】神子大人的玫瑰花(上) 【番外】神子大人的玫瑰花(下) 玫瑰在开花之后变得更加虚弱,冬天最冷的时候,连阳台都不能久驻。神子只好将玫瑰每晚搬到床头,不过这样也有一个好处,她可以和玫瑰在晚上睡前聊天,并且甜蜜的互道晚安。 那枝漂亮的花开放了有一个星期才凋谢,神子一边给她浇水一边嘱咐道,“不可以再这样突然开花了,实在是太危险了。” 花卉越冬本来就是危险的事情,据她所知翠池堡就有很多花木活不过冬天,必须等来年再换一批,何况娇弱的盆栽玫瑰。 玫瑰听了她的话,用叶片若无其事地扫过水珠,“没有的事,我觉得开花的感觉挺好的。” 圣诞的第二天姐姐再次来拜访神子,她问起神子的平安夜晚餐是怎么吃的,是不是又是一个人。神子和玫瑰花悄悄地相视一笑,枝叶在没有风的屋子里摇曳起来,神子轻轻咳嗽了一声,说,“不,有个朋友陪我。” 然后姐姐就立刻放弃了对巧克力小脆饼的关注,转而追问起神子的“那个朋友”,神子大人招架不住,只得答应在下星期姐姐过来时让她见一下“那个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子”。 神子送着姐姐离开城堡坐上马车,心事重重地回来,玫瑰看着她的样子微笑,“你打算下个星期六怎么办?” 神子说,“嗯……不如你替我应付一下?” 神子教给了玫瑰一句变形咒语,但是玫瑰拒绝使用,“我不能当着你的面变成人,那也太奇怪了。” 好吧,害羞是可以理解的。神子为玫瑰挑选了变成人之后要穿的衣服,然后和往常一样浇过晚上的最后一次水,沉沉睡去。 也许是壁炉烧得太暖和,神子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见自己落进了一个温柔的、恋人一样的怀抱里,那个人还在她的颊边落下一个玫瑰叶香气的吻。梦里的气氛旖旎得如同春神降临,繁花盛放。神子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美的梦,直到醒来看见窗边灿白的阳光才回过神。 门被推开了,一个高挑的人影端着胡桃木托盘走进来,上面是两杯咖啡,“你的机器还不错。” 神子眨了眨眼睛,又伸手揉了一下,“你是我的玫瑰吗?” 玫瑰的表情冷下来,然后她走到床边,啪地放下咖啡杯和小碟沙拉,“起来吃早餐。” 她的嘴唇看起来就和真的玫瑰花瓣一样漂亮,气质则像是雪松林里湿润的土壤。她穿的并不是神子准备的衣服,而是衣柜里的自己拿的款式。法兰绒衬衫上有着细细的数条暗纹,穿在身上格外熨帖平整,银袖扣站成一排,窄袖下刚好露出秀气的腕骨。烟灰色西裤,背带从身后交叉着系上,收出窈窕纤瘦的腰身。系带的末端拼接了一块小牛皮,一丝不苟地扣在后腰窝晶亮的金属扣钩上。 神子开始发散思维的想着如果解开那粒扣子会怎么样,不过她应该循序渐进,不能再次吓到她的玫瑰花。 于是这天晚上神子大人提出要和玫瑰一起睡,“因为夜里实在是太冷了,而且你也需要熟悉人的身体。” “好吧。”玫瑰犹豫着答应了。 那天晚上的睡梦中她又觉得好像被人拥抱在怀里亲吻,神子大人这次留下了一个心眼,她悄悄地睁开一只眼睛,看见不知什么时候依偎在她怀里的玫瑰。 她第二天早餐的时候直接问了这个问题,“为什么你白天的时候总是冷冰冰的不理我,晚上却偷偷跑到我怀里来?” 玫瑰矢口否认,“没有的事!” 神子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服,“啊,但是我身上为什么最近都是玫瑰的香气?” 玫瑰的脸颊上露出可疑的红晕,她不再否认了,开始低下头假装往面包上抹黄油。 于是神子在下个星期六到来的时候告诉了姐姐这个好消息,她拥有了一棵真正属于自己的玫瑰花,以及城堡的另一位新主人。神子大人和她的玫瑰花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而那片湖水也有了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C?ur éternel(永恒之心). “好了,故事讲完了。”优利卡伸手摸了摸棠的额头,“今天晚上没有发烧,这是个很大的进步,我去护士站给你拿药,然后我们喝完睡觉。” 裴婴棠靠在床头,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我以为……你会比较喜欢裙子。”所以怎么会是背带裤? 棠的关注点似乎总是这么奇怪,优利卡摇头,她端着药吹了吹,“我觉得棠穿什么都好看。”她笑眯眯地又倒了杯水,抽了两张纸巾迭放在棠手边,“什么都不穿也好看。” 裴婴棠忽略了她全天候无死角的调戏,接过玻璃杯一口喝完,拿清水漱口,“我才不会半夜偷偷跑到床上偷亲人,亲完还死不承认。” 神子大人从善如流,答应下次改进睡前故事的设计,反正她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修改。而且棠并没有否认这个故事的结局,这就是个最好的消息了,对吧? 21谈正事 裴先生屈尊医院病床的时间并没有太长,医生说她的情况良好,伤口愈合得出奇的快。内脏出血的状况大致缓解之后,裴婴棠就又投到了新一轮的工作之中,忙得脚不沾地,好几天都跟她说不上一句话,更是动不动就飞出去出差不见人影。 优利卡提出抗议,“没有道理一个星期亏下的工作要用十几天去补吧?你们公司都是这么压榨老板的吗?” 但是抗议无效,那次爆炸现场之外的仓促告白之后,裴先生好像就掌控了对付她的法门。棠放下手里的文件,低头在她额间吻了一下,“是真的很忙,伊迪亚已经替我扛了一周了,总不能让她被客户累死在岗位上吧?” 恋人是个工作狂可真不是什么好事,优利卡暗自想到,明明她也接管了公司,可她就没棠这么忙,现在连公寓也不让她住了,理由居然是她自己也不回去住。 聪明绝顶的神子大人思考了两分钟,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跟还在公司的安迪打了个电话,“嘿,你在公司是吗?我听凯瑟琳那边在头疼一个生物能源方面的项目……” 于是次日伊迪亚就收到了来自Staring公司的咨询业务,对方出手很爽快,预付咨询费70w,唯一的要求是近几日晚上十点跟裴先生面谈一次。 这时间有点奇怪,不过裴婴棠也知道很多总裁都是工作精力旺盛的狂人,打了个呵欠,给伊迪亚回复了确认邮件,让她一会儿发时间地点过来,打算先去洗个澡,好重新易容一下。 然后还在浴室里的时候裴婴棠就接到了酒店前台打来的电话,她单手冲干净泡沫,侧头夹着电话筒,一边点头,“是,那是我的朋友,请她过来就好。” 两分钟后,门卡叮的一声,某个定期就要过来查岗的大小姐进来了,手里还拎着一瓶红酒。优利卡将酒放在桌子上,微笑着走过去环住她的后腰,顺带贴上去嗅了嗅颈间水汽氤氲的海洋调玫瑰沐浴露香气,“只是朋友?” 棠带着笑一把推开她,“没完了是吧?” 优利卡握住她手心捏了一下,“曼哈顿今晚有烟花秀,帮你约了最好的观景席位,不要让我等太久。” 那可来得不巧,她一会儿还要去谈项目,恐怕陪不了某人喝酒看烟花,裴婴棠暗自思忖,她进去大略冲干净头发,然后用浴巾裹住擦到半干,披散着走出来。优利卡已经毫不见外地窝在了窗户边的一对沙发里,转过头专心欣赏纽约夜景。 茶几上摆着两杯酒,这是个无言的邀请。 裴婴棠走过来准备和她碰杯,顺带声明自己今晚有日程,而优利卡转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抢先开口,“棠,陪我喝一杯怎么样?” 她原本的计划是去看烟花表演,不过刚刚洗完澡的裴先生似乎有些毫不自知的诱人。清冷锐利的眉骨上眉毛湿漉漉地拧在一起,裹身浴袍愈发衬得露出的肩颈修长优雅,肌肤上或许是水汽,在这个灯光下看起来光泽格外漂亮,距离近得她似乎都能嗅见上面淡淡的幽香。 棠看起来很放松,十分随意地靠在沙发扶手上,水珠顺着她的发梢一滴一滴滑下来,在身上晕开洇湿的大块水迹,又或是滚落进更深的地方……优利卡抿了口酒,热辣辣的感觉让她觉得好受了一点,或许她今晚应该就留在这里。 她跟棠重新提了一次邀约,裴婴棠言简意赅地拒绝,“没空,我晚上有正事要谈。” 如果没有那个来得凑巧又开价十分合理的case,裴婴棠比较愿意在连轴转忙了两周之后休息一下,最好躺下去一睡不起。她现在完全是为了咨询费和单子爬起来干活,实际上已经很累很累了。 优利卡望着她不说话,眼神大概是控诉,裴先生回想起这几天来对恋人的冷落,口气稍微松了一点,“和客户的时间定好了,没有办法改,明天再陪你。” 优利卡笑吟吟地接口,“不用明天啊,我今晚就是过来和裴先生谈正事的,比如Staring的生物项目?” ……什么? 酒精似乎真的有延迟反应的作用,又或许是夜色太深,裴婴棠有些怔愣,在手机上翻了一眼伊迪亚发来的公司资料,股份关系那一栏奥格斯汀家67%的股份赫然在列,是这家伙干的好事! 裴婴棠被酒精和熬夜的双重影响弄得有点头疼,她按了按眉心,决定扔下胡闹的优利卡立刻去睡一觉。她刚刚站起身,优利卡连忙丢下酒杯靠过去,“棠——” 裴婴棠不为所动地继续走,反正跟恋人不需要讲敬业精神,她现在不用管单子的事情。 不过优利卡怎么可能这时候让她逃走,从后面孩子气地环抱住她,“别走——咨询费七十万美金,我全数都交清了,所以裴先生这个晚上是属于我的。客户就是上帝,现在上帝不许你走。” 裴婴棠冷飕飕地应付了一句,“不好意思,我不卖身。” 优利卡缠上去,“那就当是我卖好了……裴先生,肉偿可以免掉咨询费吗?” 她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语气中似乎有点笑意,“那你卖个70w一晚上的我先看看,能不能值回票价。” 优利卡眨眼睛,“就卖给你怎么样?”然后企图继续撒娇,“棠……我好想你的……一起来嘛。” 裴婴棠扒开抱在自己腰上的八爪鱼,“不可以——”她现在还是比较想去床上睡觉,单纯的真正的睡觉。 优利卡手上一安分,声音就显而易见地委屈起来,“……我们确认关系之后都还没有做过呢。” 有点心虚,裴先生原地顿住。 优利卡试探着慢慢伸手探进浴袍里面,“而且我技术很好的……裴先生真的不要试试吗?” 算了,权当放松一下。 22繁花之上 其实这些天来裴先生也并不是全天无间候的工作狂,如果她想,其实她完全可以和优利卡发生点什么比那个带着硝烟的吻更亲密的事情。当然那个吻也很单纯,单纯到裴婴棠事后躺在奥格斯汀家族医院的病床上回想起来的时候,都先是想起游刃有余的神子颤动的睫毛,然后才能想起唇齿交接时柔软的触感,情不自禁地微笑。 而这些天里之所以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很难说没有裴婴棠自己有意避开的缘故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迟迟不肯答应优利卡,这出于一种非常隐秘的心情和趣味,应该说,优利卡这样陪着她的时候让她觉得很安心。 常年混迹于组织和正常世界边缘的Tequila当然知道不应沉迷于虚幻的安全感,就好比飞行员在空中会因为分不清天空和海面觉得自己在下坠,这都是十分危险的事情。但如果可以掌控,危险也就不算是十分危险,甚至可以被纳入一种令人喜欢的新奇体验之中。 好吧,这些都是借口,她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多相处一点时间,而这些宝贵的时间最好不要拿来上床。 优利卡听完她喃喃的这些话,很轻很轻地从身后在她耳垂上吻了一下,“听起来我像个把人追到手就抛掉的花花公子。” 裴婴棠被她按在落地窗前,以一种完全嵌合的姿态从背后相拥,一边低声笑起来,“我可没这么说。” 刚刚洗过的肌肤是湿滑的触感,有一部分已经晞干了水分,绵软轻盈,像是午后天际倦懒的云,在她的揉弄中溢出呻吟。她吻了一下棠的后颈,怀中人微微仰起头,碎发蹭在她的鼻尖上,一点点痒,但更多的是玫瑰水馥郁的香气。她忍不住用舌尖舔掉一点,香气盈入口腔,味蕾却是淡淡的清苦。 棠大概也是被她弄得痒起来。玻璃窗清冷如冰,窗缝里冒出来的冷气激得身体愈发敏感,优利卡的右手已经撩拨得她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却忽然跑过去不知道背着她玩什么别的游戏,“你在干什么?” 那人握着她扶住玻璃墙的手腕,拇指圈住好似在量腕骨,“刚才忘了问,你一般在上面还是下面?” 从来没听说把人快弄到高潮才来问这个的。 裴婴棠闭眼,看穿了她的恶趣味,声音有点沙哑,“我说在上面的话,神子殿下现在跪下来让我操吗?” 优利卡笑出声,她捉住手腕顺势把人拉到怀里,吻上棠闭敛的睫毛,腰下的性器贴住腿心慢慢滑进去,“但怎么操作?棠,你又不是futa.” 交合很生涩,尽管有刚才的润滑,她要容纳下优利卡也得个过程。至于挑衅,裴婴棠向着床头柜瞥了一眼,“那里有双龙。” 优利卡凑过去亲她的脸颊,语气无赖又有点哀怨,“你什么时候买的……而且棠,你居然宁肯自己动手都不愿意来找我!” 她趁机用力顶了两下,搅得棠几乎在她怀里痉挛,然后蹭了蹭棠的头发,“下次不许这样了,再这样我就要惩罚你了。” 裴婴棠被她弄得没有什么力气,按住额头低低的叹道,“穿戴式的——”这种东西她一个人怎么用。而且这些天忙得压根没空做别的,脑补也该有个限度。 可惜神子大人没听清,“什么?” 裴婴棠改主意了,“我说因为自己动手比你效率高。” 优利卡果然更加不满起来,“你在怀疑我的技术!” 裴婴棠点头轻笑,“看起来你也没什么技术。” 毕竟是会在初遇时被她误会未成年的长相,以及惩罚她?裴婴棠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忍不住在心里笑起来,优利卡正经的样子也蛮可爱,像她之前去Vera家里,那只偶尔生气了就要张牙舞爪来挠她的银渐层。从来不会真的下手,但如果故意躲开挠不到却又会气鼓鼓的不理人。 优利卡全然不知道她在棠那里的形象已经和小奶猫一样完全无害化,她扑住棠的腰埋头亲吻,然后下身抽插着顶开甬道,在最深处撞击。怀中人意料之中地颤抖,被她箍在怀里动弹不得,只有膝盖愈发用力地向前突出。 她察觉到棠身体里的吸吮的频率改变了,迟滞而粘稠,呜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有断续的恳求,“操我……优利卡……不要了……” 她侧耳听了一小会儿,也没听清楚棠究竟是要她干什么。不过身体的反应很明确,优利卡将紧紧夹在她腰上的双腿分开一点角度,顺着穴道内将要高潮的抽动捅到更深处去。那里已经很久没有被进入过,穴肉撑开的瞬间裴婴棠就叫了出来。昏暗迷蒙的灯光里,她被扶住腰操弄到高潮,安静的室内只听得见喘息和轻微的撞击声,交合处的汁液已经顺着腿淌得到处都是,酸软得几乎站不住。 优利卡准备低下头问问她要不要到床上再来一次,毕竟怀里的人看起来已经近乎脱力,软软地依靠在她身上,闭着眼只顾喘息。这时侯外面骤然爆开巨大的亮光,紧接着几乎能震碎玻璃的响声。棠骤然睁开眼睛,身体也绷紧了,被她轻轻挡住,“没事的,是烟花表演开始了。” 她伸手为棠披上浴衣,拢着她在窗边的沙发上坐下,下面的确有烟花,裴婴棠这才缓缓垂下眼皮,伸手到桌面上去摸酒杯。优利卡替她端过来,她就着手呷了一口,接着倒了回去,在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酒店的楼层高度已经超越了烟火爆炸的高度,从这个角度看,那绚然绽开的银色焰火就如同开放在大地之上的白菊,摇曳曼舞,于至盛时凋谢,花瓣凋零在风里。烟火已经一朵接一朵的次第炸开,如同徐徐铺开的繁花锦簇,高层的夜空本应是荒芜的,此时却充满着炫目交错的流光。 她转过头去和棠亲吻,唇齿间是溢开的甜醉酒香,于繁花之上,云端之巅。 漫长的亲吻过后她抱着棠走进浴室,这里还残余着温暖的水汽,她试过浴缸的水温,将棠轻轻放进去,然后让她枕在自己的怀里擦洗身体。简单的清理完,她打算叫醒棠的时候,才发觉棠靠在她的手上睡着了。 这实在不能怪裴先生心不在焉,她从困得睁不开眼地靠在恋人怀里时就觉得控制不住自己了,偏偏优利卡的动作还很轻柔,暖黄柔和的灯光也让她昏昏欲睡。劳累了数天的身体先意识一步做出了反应,停止了那些利弊权衡的思考,在爱人的怀里沉入甜美的梦乡。 优利卡不知道这些,她只觉得棠是太累了,需要休息。擦干身体之后她抱着棠放在床上,掖好被子,仔细地观察棠的睡颜。 她忍不住低头噙住嘴唇,养病的这些天让这里看起来多了一点血色,给裴先生养病就好像照料一棵娇贵的玫瑰花,稍有不慎就要落苞,还常常营养不良地掉叶子,或是被切叶蜂和红蜘蛛祸害。大概只要养出一点点成果就能让她很开心。 她低头看着怀里玫瑰一样漂亮的面容,快乐地亲了亲棠的额头。 【第二卷】01迟到的代价 优利卡降落在曼哈顿的时候是下午三点,神子大人刚刚结束为期十四天的度假,顺带跟叔父在家族的长辈面前达成了协议。毕竟她都从几次刺杀中出人意料地活下来了,斯坦森暂时拿她没办法,唯有妥协,松手放开了董事会一直以来对她的掣肘。 这是个好消息,优利卡还在卢瓦尔河谷的时候就打电话让凯瑟琳准备接手斯坦森走后的真空地带,等公司里的气氛稍微缓和一点,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放出伊琳娜和林恩苏醒好转的情况,然后将从斯坦森手上收上来的权力稳妥地转交回母亲那里,做回那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大小姐。 曼哈顿的十二月,看起来前几天刚刚下过雪,水泥路面上都是湿漉漉的痕迹,还有夹着些许冰雹,冷得沁人心脾的北风。 车载音箱放着浪漫的抒情歌曲,优利卡跟着哼了两句,打算第一时间到BH去看看半个月没见的恋人。这些天她甚至没怎么跟棠互发短信,仅有的几次棠也常常是凌晨回复,一看就知道没有听医生的话好好休息。 优利卡磨了磨牙,决定等见到人之后再收拾她,照旧将车停在BH大楼下的广场上,看了一眼仪表盘,四点十五分,距离棠的下班时间还有蛮久。她顺道去旁边买了两杯咖啡和三明治,一份垫肚子,另一份则等一会儿带给棠。 她一边咬全麦面包,一边在心里盘算了十来种“惩罚方式”。不过想到一会儿就要见到棠,忽而又觉得这么做有点不划算。她觉得自己应该忍不住想要来个拥抱的心情,最好是在转角露出第一片棠的衣角的时候,就当着伊迪亚和其他人的面,光明正大地亲吻她。 优利卡靠在车门上想入非非了一个钟头,往来经过的投行精英都对这个还是一身度假风打扮的金发美女投来隐约好奇的眼神。优利卡则觉得被夜风吹得有点冷,她现在想上车躲会儿了。 不过上车等总觉得不够郑重,而且有碍于一会儿看见棠就飞奔过去抱住她的动作。她纠结了一会儿,脚步还是钉在原地。 大楼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夜色渐起,优利卡还是没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身影。苦等无果之下她只好给伊迪亚发了个短信,问她裴先生今天几点钟下班。 伊迪亚的回复很快,“十五分钟之前。” 什么! 难道说她刚才眼花错过了?优利卡揉了揉眼睛,她很确定自己的视力没有出问题,这里下班的白领也不多,何况棠在人群里看起来那么出挑,她一眼就能扫到。 她又给伊迪亚打了一连串问号过去,伊迪亚大概是来不及打字,回了电话过来,“楼下没看见你的车,优妮,你停在哪里了?” 优利卡四下望了一眼,“还是老地方啊,就在这一排树荫底下——” 她突然住口,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忘了什么,这次出发前棠问她大概要多久才回来,那会儿神子大人正在专心致志地给窗台上的仙人掌修剪毛刺,随口估了一个数,“大概一个星期左右?” 然后棠点点头,“BH公司这边的项目已经结束了,等你回来我们一起搬到新工作室好了。” 电话那头伊迪亚听不见她答话,又叫了几声,“优妮?” 优利卡捂住眼睛坐回车里,停止了持续一下午的现眼行为,“谢谢,我在听。” 伊迪亚说,“我刚才说,我们三天之前就搬到新楼了,裴先生没告诉你吗?” ……她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优利卡努力保持微笑,“说了,不过我记得不太清楚了,她今晚在公司还是回去睡?” 伊迪亚贴心地没有揭穿这个看起来十分蹩脚的借口,用简讯给她发了一个工作室地址,“例行加班,你直接过来吧。” 优利卡到裴先生的新办公室时里面正在开会,透过玻璃会议室她刚好能看到里面坐在长桌左手第一位的棠,交叉双手搭在桌子上,淡淡地听台上的男青年讲解自己的方案。 伊迪亚悄声说,“这次的能源项目要跟政府方面交涉,裴先生对他们写的策划书一直不满意,已经改了第四版了。” 优利卡对恋人很有滤镜,看什么都觉得好,“我在公司的时候都让他们写六版不同方向的交上来先看,棠脾气真好,还跟你们一起加班。” 不过太工作狂也不是好事,优利卡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什么时候潜移默化地劝说一下棠,让她多把注意力放在别的事情上。 比如她们自从定下就完全没有遵守过的,每周一次的约会什么的。 裴婴棠坐在主位上整了整文件,扫了一眼下属准备安排任务,不巧透过大扇高清玻璃门一眼扫到了跟伊迪亚喁喁私语的某人。 看来当初行政部定做的这个玻璃会议室也并非全无用处。裴先生转过目光,波澜不惊地提了几项要点,将个人职责分派清楚,然后散会,只单独留了刚才最后写文书的小青年跟她转身进了办公室。 而门外等着的优利卡将手里早就凉掉的三明治和咖啡朝伊迪亚手上一塞,蹬着沙发腿站起来,趁着人群散尽,玻璃门关闭的最后空隙钻了进去。不巧,裴先生走的也不慢,里面联通的内门锁上了,她敲了两下,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回应,正要沮丧地走开,门却忽然开了。 02夜樱 开门的是刚才那个青年人,他对着优利卡有点腼腆地笑了一下,大概是猜到她并不是常见的因为工作原因来找的“客户”,而是跟他的上司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 优利卡很乐得见这种猜测,她跟棠的关系目前还没有告诉过任何外人,连家人她都还没来得及明说,偶尔一点来自于外人的八卦也能很好地满足神子大人想在别人面前秀恩爱的小心思。她正准备对着青年微笑示意,动作就被棠略带清冷的声音截断了,“Eric,请明天早上到我这里拿改过的策划,今天就到这里结束,回去好好休息。” 青年连忙点头离开,偌大的办公室空下来,优利卡趁机走过去,棠正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头也不抬地写东西,侧颜沉静,半长不短的碎发比她走的时候长了一点,遮住了白皙的后颈,鼻梁上架了一副她没见过的枪色眼镜,镜框侧面雕镂成繁复的枝蔓,横亘地遮住纤锐的眼角,联同背景里深蓝夜幕之下繁华辉煌的灯火,令人无端想起开到极盛时华艳的晚樱。 她委屈巴巴地叫了一声“棠”,然后述说自己在BH从六点等到现在丢人现眼的惨痛经历,末了企图耍赖要求补偿,“你还把我关在门外,我等了你整整两个小时——” 棠终于从桌子前面转过来,平静地靠在椅背上,语气是陈述句,“我等了你十四天。” 优利卡瞬间哑火。其实她和棠期间有过联系,但两个人都没有提起什么公司搬家和约定一星期的事。她是忘了,而棠……棠肯定不可能忘,那棠为什么也不提? 裴先生见她安静下来,继续低下头批改策划案。伊迪亚从推门进来就发现这个诡异的安静气氛,她先把裴先生要的资料抱过去放到桌面上,偷偷回头看了优利卡一眼。 优利卡朝她投过去一个垂头丧气的眼神。 裴婴棠在桌面上大略翻了一下,没什么问题,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伊迪亚朝后退了两步,Eric没把办公室的门关严,毕竟自家公司加班不用这么避嫌,所以她刚才在门口什么都听见了。 即便是出于友爱,也应该帮助一下优妮才是。 她悄俏凑到优利卡旁边,低声说,“其实裴先生本来是想要等你回来一起搬过来的,为此还让BH那边宽限了三天……” 可惜有人不打算让她说完,裴婴棠抬起头看过去,“安排你负责跟政府方面接洽,时间定的怎么样了?” 伊迪亚唯有立刻闭嘴离开,优利卡心里有点酸,走过去手搭在棠的肩膀上,低下头蹭了蹭后颈,“对不起——” 裴婴棠笔下一顿,然后继续写,音色冷淡得如同雪后溪水中的碎冰,“没必要道歉,我从来不翻旧账。” 这是新账,优利卡下意识地想,不过眼下可不是跟棠纠结这个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伸手过去摘走了棠的钢笔,丢到一边,将椅子转过来,俯身抱住她轻轻地亲吻。 棠没有挣扎,甚至可以说是顺从地回应着她,这让她觉得愧疚尤甚,她应该生气的。 裴婴棠刚刚也的确有生气。 那几天里她想过发消息问优利卡什么时候回来,但这样于社交礼仪来说属于一种催促。如果说例行的甜言蜜语,她也没心情。 Vera在组织里教犯罪心理学的时候和她课下闲谈,电子短信这种即时通讯完全改变了社交的模式,实际上分别时不应该经常联系。短暂地离开是一种缓存清理,即便有误会也应该见面再说,毕竟人总是更专注于当下,准备好下次见面是完美的就足够了。一次美好的直接接触可以抵消无数次非面见交流的龃龉,而如果打电话和发短信,只能让事态变得更糟。 于是她忍住了没有给优利卡发一条多余的消息,甚至连搬工作室都没发,她的确有赌气的成分在里面,但她总不能连赌气都忍住。 她甚至想好了如果优利卡这一次没心没肺地应付过去的话,就和她摊牌分手。这个决定有点意气用事,但她更不可能用什么所谓的手段经营爱情。这一点上裴先生的原则简单明了,谈不来就分,别的无关紧要。 包括她几乎已经彻底爱上优利卡这件事,因此而产生的心脏绞痛也一样无关紧要。 只是说归那么说,如同Vera的那句话一样,她在没有见到优利卡的时候,想过无数次怎么生那个人的气,但当被优利卡抱在怀里轻轻吻着,听她说起如何在卢瓦尔跟家族里的那几个老狐狸斗法的时候,又倏忽然心软了。 心绞痛可以忽略,但是心软不可以,她忍不住为优利卡开脱,也许她真的只是自己忙得忘了,也许她在那边也很忙,不仅仅是度假。 优利卡抱得很紧,两个人距离挨得近得她似乎都能听到轻微的心跳,嗯……好像不止有心跳。 没吃晚饭的神子大人理所应当地肚子咕了一声,这次更清楚,裴婴棠低声笑起来,撑着额头把眼镜摘掉,眼睛弯成好看的形状,目光柔和如同一池春水。 优利卡心想,棠的眼睛形状实在很秀气,难怪每次总要用镜片挡住,不然的确很容易惹人遐想。 裴婴棠轻轻笑道,“现在还没吃饭?” 她眨眨眼睛,“是啊,都是为了等裴先生下班,我准备的爱心晚餐都凉掉了。” “顶楼的旋转餐厅有夜宵,我订了员工餐,你可以去蹭一份。” 优利卡伏在她身上凑近,意有所指地叼住棠的嘴唇吮吸了一下,棠按住桌角,小臂横在身前阻挡她,声音低低的,“先去吃饭。” 她轻轻笑道,“不……棠,我想吃点别的……” 冷光灯下棠的眉目绚丽得如同夜樱,镜片后的眼瞳泛出夜空般深邃的幽蓝,因为她的吻略微模糊起来。 “樱花凋落了。”她在心里想,此夜的微风比四月更柔和,那卷云积雪一样的花瓣,就这样溶溶曳曳地随着春水流去了。 03裴先生感冒了 h𝓪𝒾𝓽α𝔫𝔤w𝔬.𝒸õ𝔪 “冬末初春是流感高发期,看症状应该是II型病毒感染,”优利卡坐在床边翻病例,口中念念有词,“我发现了,你从白熙的那次绑架之后就总是生病。” 裴婴棠靠在床头吃药,两粒胶囊,叁粒白色薄膜衣片,“我觉得这次的责任绝对推卸不到他身上。” 优利卡讪讪地从病历后面露出一双绿眼睛来,无辜地眨了眨。昨天晚上她吃完伊迪亚送来的夜宵还加了个餐,然后棠就着凉了。当然久别重逢一时没忍住也是关键原因。更主要的是,棠也没有很明确地拒绝嘛。 其实她知道棠在感情上一向很温柔,对她更是到了几乎无条件纵容的地步,如果她再不留神就一定是棠受委屈,但裴先生的外表实在太具有欺骗性,以至于她偶尔就会忘记掉原则。 优利卡转了个话题,“我觉得是你先前还没有休息够的缘故,不如请个长假好好休养一段时间。”看圕請捯渞髮蛧站:𝖕𝖔⒅𝖜.⒱𝕚𝔭 裴婴棠轻轻吐出一口气,“我没有年假。” 优利卡先是瞪圆眼睛,裴先生自己当老板,怎么可能没有年假!尔后忽然才想起来Tequila实则还是在给黑鹤打工,而黑鹤组织——想也知道跨国犯罪团伙不可能遵守劳动法。 优利卡放下病历叹了口气,“那你可以随便找个理由嘛,出差,调研,商业洽谈,什么都行。” 裴婴棠笑起来,“公司的案子怎么办?” 优利卡说,“找人给你干啊,裴先生,事必躬亲迟早要累死的。” 奥格斯汀集团企业那一大摊子事情比棠这边多得多了,她接手公司的时候也没这么忙。她可不想她的棠因为过度劳累猝死在岗位上。 优神行动效率很高,裴先生口述,她在旁边打字,半个小时就整理出来了一份详尽的项目管理方案和人事安排,附带奖罚标准,“我一会儿就给伊迪亚发过去,让她负责监督,然后让她每周给你汇报一次进度,特殊情况直接联系。” 裴婴棠听完,笑着摊手,“那我负责干什么?” 她将水杯接过来放在床头,扑上去压住棠亲吻,“你负责给我好好养身体,裴先生。” 她陪着棠在家里休息了两天,周末伊迪亚过来送需要签字的文件,顺带询问裴先生下个月是否真的不打算按原计划返回圣基里尔岛了。 裴婴棠喝了一口牛奶,笔下看也不看,刷刷签字,“有问题吗?我提前告诉过他们我不回去,否则晕机反应加上低血压,说不定我可以有幸死在平流层。” 冷幽默,不过伊迪亚还是应景地笑起来,“Hubert教授有点儿失望。” Hubert是科研组的组长,和Vera一样是裴婴棠的老师,不过前者是在纽约大学认识,后者是在组织基地认识。Hubert为人和蔼可亲,对所有学生都一视同仁地关照,从来不因为长相歧视谁。 裴婴棠付之一笑,“老师失望什么?是某个人会失望吧?” 优利卡立刻竖起耳朵,“谁会失望?” 裴先生今天一直平静无波的心情忽然小小地爬高了一点,她翘起一点嘴角,接着在文件上面签名字,没有理她。 优利卡果然不干了,她原本坐在床边,这时候干脆扑上床强行凑到棠眼前,“棠……你跟我说清楚,不然我要吃醋了。” 她说得很小声,毕竟伊迪亚还在不远的地方站着。裴婴棠抬眼从文件上移开,带着笑意地落在她身上,“那你吃吧,我先不告诉你。” 于是就看到优利卡愈发恼恨起来,气哼哼地转过头,起身跑去问伊迪亚了。 眼见着助理向自己投来求助的眼神,裴婴棠整了整手里的文件,权当默认。伊迪亚小小声地凑到优利卡竖起的耳朵边说,“是Hubert教授手下的一个研究员,我们都叫他Cis,他一直都爱慕裴先生呢。” 裴婴棠敲了敲桌面,将文件放在一边,然后用洗瓶冲手擦干,“就是这些。还有一份詹森要的旧档案,我放在公园大道那边的住宅书房里了,明天让优利卡取了给你带到公司去。他最近就过来么?” 被点名的两个人一齐转过来,伊迪亚连忙点头,“没有,还得几天。” 伊迪亚抱着文件走之后,神子大人就彻底放下了关于脸面架子什么的顾虑,名正言顺地跑过来撒娇耍赖,大有棠今天不说清楚那个Cis是怎么回事就不罢休的气势。 裴先生又尝了一口牛奶,嗯,不太甜,还有点冷。床头有方糖,她顺手丢了叁块进去,晃了晃杯子,不小心洒出来一点在手背上,她用食指揩掉,顺手凑到一直喋喋不休的优利卡面前。 修长的指尖挂着牛奶,是天然就能诱捕猫咪的美味陷阱,优利卡低下头,舌尖一卷就舔了个干净,才后知后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棠微笑着问,“甜不甜?” 她下意识地点头,虽然她刚才完全没尝出来什么味道,但棠的手指在她舌头上搅动的时候…… 好软耶。 04饮食清淡 刚刚反应过来的神子大人终于想起自己被调虎离山的原目的,继续不懈追问,棠听了却只是笑起来,“伊迪亚跟你说的都是什么,我跟他不熟,都多久没见过了。” 优利卡问道,“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两叁年前去过一次芝加哥,当时行动队也在那边,他们在查一个小的非法制药团伙,那个团伙里面有一个小伙子,是Hubert老师的同乡。所以老师拜托我去搭把手,别让詹森那群疯子把人的脑浆都打出来。” 这倒是确有其事,优利卡暗暗想到,她早就跟踪过这起案子,当初她还因此怀疑Tequila参与组织行动,虽然后来因为相信棠没有起疑心,却也没想到机缘巧合,居然是这种原因。 裴婴棠继续道,“他是那个团伙的主力,被诓骗进去的,但是天赋很高,所以后来就在科研组混出名堂了,现在几乎完全接了Hubert的班。” “那伊迪亚说他对你——”优利卡停顿了一下,眉头绞在一起,“他爱慕你,是怎么回事?” 裴婴棠凉凉地笑起来,“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可能就跟有些人一样,被我救过一次,就想着要以身相许了?” 优利卡恼恨地搂住她吻了上去,气鼓鼓地道,“要是这样,我第一个就买凶杀了赵汝瑜,我怀疑她对你有意思很久了。” 裴婴棠被这飞来横醋搞得哭笑不得,“关汝瑜什么事儿,人家的单身贵族当得爽着呢,一点儿也不想投入爱河的禁锢。” 吃完“某个暗恋棠的组织内部研究员”的醋,同时讨到叁个甜甜的亲吻之后,优利卡就十分满意和恋人一起窝在了床上。冬季昼短夜长,不及天黑,棠就依偎在她怀里睡熟了。也许还有感冒药的功效。她对这次投怀送抱深觉愉快,一边就着小台灯假装看书,一边悄悄亲吻睡梦之中迷迷糊糊的棠。 感冒时候做的梦其实是不太稳定的,尤其是身体发热就更容易做噩梦,裴婴棠这一觉却少有的睡得很踏实,醒来的时候床边只有一盏小小的暖黄色夜灯,优利卡和她贴的很近,她甚至能听见那人清浅的呼吸声,看见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 裴婴棠几乎可以断定她在想自己,或者说她很愿意相信优利卡此刻正在想着她,或是梦见她。似乎每次生病的时候优利卡都陪在身边,这让她恍惚觉得,似乎生病也不错。 这样安定温馨的生活,被一个人时时挂念着,已经是她很久很久没有体验过的了。 感觉到旁边的异动,优利卡揉了揉眼睛,看见视网膜上一个走远的人影,“棠……你要去干什么?” “洗澡。” 退烧之后总会出一身汗,她不喜欢这种黏糊糊的触感。优利卡连忙踩上拖鞋跑过来,“我跟你一起。” 裴婴棠站定,“跟我一起做什么?我自己可以洗的。” 优利卡看起来忧心忡忡,“那你要不要吃点东西?不然一会儿晕倒在浴缸里怎么办?” 裴婴棠抱着浴巾微笑道,“不需要——,晕倒了我也能自己爬起来。” 然后她将手里的东西朝优利卡怀里重重一塞,“既然这么想给我帮忙,那就去放水吧。” 差一点点惹棠生气。 优利卡摸了摸鼻子,乖乖到卫生间开暖风放水,过了一会儿棠才抱着衣服进来,抬头瞥了一眼门口,示意她可以滚了。 她又伸手进去试了一下水温,“我去给你准备晚餐?” 这个时候应该称之为夜宵,不过裴婴棠懒得纠正。优利卡则一边走一边盘算起来冰箱里的现货都能做点什么菜,病人要饮食清淡,她记得之前医院的病号餐都喜欢用鸡汤面。 她打开电饭煲定时,走过空廊的时候听见淋浴室传来水声,棠没有泡多久,不然她还要担心再次着凉。 棠忽然叫她,声音有点闷,还有点懊恼,“优利卡——帮我拿件浴袍过来,我放在床上了。” 她露出一个不自觉地微笑,去卧室走了一趟,从床上拎起棠遗留在那里的薄外套,搭在臂弯上朝淋浴室走,一边想入非非地担心这时候如果再调戏一两句,棠会不会恼羞成怒? 下一秒优利卡就不需要担心了,她完全没那个心思。充满雾气的玻璃门倏然拉开,棠披着浴巾走出来,到她面前伸手,“我的浴袍呢?” 优利卡伸手让出臂弯,目光不受控制地朝不该看的地方溜过去。浴巾是像披肩一样横着搭在身上的,所以棠还是穿了衣服,尽管是很少的“衣服”。 全都是手工织成的精致蕾丝,清晰优美的黑色线条因为潮湿贴在皮肤上,一丝缝隙也不留,勾勒出曼妙性感的身形。细细的一根丝带堪堪系在腰上,用手指就能勾掉,那个兔耳结似乎也随着步子活泼地跳动着,想要被勾下来似的。以及胸前呼之欲出的……黑色的丝缎从半空遮盖下来,棠从她面前走过去,优利卡这才回过神来。 生病的棠似乎看起来更美味了……她轻轻舔过嘴唇,果断的伸手拦腰抱住,强行把人压在自己怀里亲吻,先是干净漂亮的后颈,然后是最甜美的双唇。她搂住棠的腰身借以完全掌控,揉捏包裹在薄纱里的两团柔软,再用拇指擦掉唇边溢出的诱人呻吟。 她几乎忍不住分开棠的腿心插进去的时候被一双手轻轻按住,棠在她怀里睁开眼睛,那眼神居然是清明的。 棠看着她轻轻笑起来,“我记得医生说过,我这几天需要饮食清淡。” 她刻意咬中了最后几个字的读音,漂亮的眼睛注视着优利卡,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优利卡的表情一下子蔫下来,垂头丧气地道,“棠……你不能这样子,看得到吃不到是好残忍的……” 裴先生但笑不语,优利卡被她身上潮湿的香气引诱得心里痒痒,指控道,“而且棠你怎么在家里还穿真丝浴袍!你一定是在勾引我!” 棠轻轻一笑,“随你怎么想。” 05第十二张明信片 优利卡觉得她的自控力已经算是相当好的了,像眼下这种落入圈套情况除外。 棠说完最后一句话她就已经不受控制地深深吻了上去,吻到两个人都几乎窒息。她搂着棠走到床边,半跪在她身上解掉那些碍事的小玩意儿。浴袍前襟没有扣上,是自动散开的,像长发一样散开在背后,她只需要轻轻将棠的手臂从水藻一样柔滑的丛林中取出来。 她压在棠身上亲吻,这次是全然的肌肤相贴,棠身上的香气令人迷醉,不同的芳香分子在遇到皮肤之后会发生奇妙的反应,形成独属于某个人的体香。棠的胸前则是清甜的玫瑰香气,缱绻纠缠,迟迟不肯离去。 棠修长的手指开始拨动她腰下的那根东西,目光带笑,那意思明确得甚至有点挑衅,“你到底要不要进来?” 她恶狠狠地叼住棠的嘴唇吮吸,同时恐吓性地将性器卡在两腿之间,棠的身体已经被她玩得酥软了,稍微动一下就会汨汨地渗出蜜水来。但裴先生好像一点儿也不害怕,依旧懒洋洋地拿言语撩拨她。 罢了,还是不要真的让病人吃奇怪的东西了。 优利卡想起之前那次一点任性招致的后果,她可不想让棠再次感冒加重以至于发烧。 她换了姿势,让棠靠在床头,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棠……帮我打出来。” 她低下头闭上眼睛,双臂轻轻搭在棠肩头,从后面环抱住,而棠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就用手掌轻轻拢住了那根东西,慢慢地套弄起来。 棠在笑什么? 优利卡已经被弄得神智迷蒙,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只有性器上不断传来的快感。棠的手指很灵巧,轮番拨动的时候似乎是在折磨她,却又给予她无上的快感,比插进去还要刺激。她在棠的手中愈发鼓胀起来,忍不住顶动她的掌心,终于被一次性握住射了出来。 大滩冰凉的白浊液体从小腹滑下去,像露珠一样挂在睫毛蕾丝上,优利卡刚刚睁眼就被这景象刺激得喉头一紧,险些又要在棠手里挺立。 棠似乎看出来她在庆幸什么,意味深长地笑道,“没关系,今晚还有很久,我可以给你再来一次。” 毕竟神子大人红着眼睛沉沦喘息的样子实在不多见,如果不是今天这样的机会,她还发现不了优利卡这个软肋呢。 优利卡拿着床头的湿巾给她擦干净身体,然后迅速披上衣服跳下床,假装到厨房去看鸡汤炖得怎么样。好在棠暂时没跟上来,否则她恐怕就要真的把持不住了。 裴先生当然没跟进去,她只是悄悄倚在门口看而已。 厨房里那个人忙碌的身影在灯下格外温馨,半年以前的她似乎也很难想象,有朝一日会和一个人这样亲密地住在一起,并且接纳她进入自己的生活。 或许优利卡真的是例外,她遇到过的,最幸运的例外。 次日起来优利卡测过她的体温,吃完早餐之后依言去了公园大街那边拿档案,裴婴棠自己则无所事事地在William公寓偌大的空间里游荡。她从前很少在这边住,看什么都觉得有点新鲜,公园大街那个别墅其实于她而言更亲密一点,从国内带来的私人物品大都也存放在那里,这就是为什么她没有让伊迪亚自己过去拿。 大约半个小时后优利卡给她拨了电话,“档案不在你说的那个柜子里啊,这里只有一个大铁盒子,我看了盒子里面是一迭明信片……” 裴婴棠就是在这时候倏然意识到不好,但她想要叫停也已经晚了,“放下!不是这个房间,你走错了。” 优利卡那边“啊”了一声,似乎是退出去了,“不是这个淡蓝色门的房间吗?我记得你跟我说得就是这一间吧?” 裴婴棠骤然惊起的心跳这才缓缓落下去,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不在,你上楼转一圈,是朝南的房间。” 优利卡在电话里应了一声,传来遥远的脚步声,裴婴棠轻轻吐出一口气,她不知道自己刚才下意识的在害怕什么。 优利卡大小姐并非第一次谈恋爱,Mr.Pei身边美女如云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她仍然惶恐,惶恐如果优利卡发现那些不曾寄出的明信片里的秘密。 她与顾沅清之间曾经那样深的羁绊,只要是恋人就必然会在意,何况优利卡那么喜欢她,连Cis的醋都要吃。这些过去最好还是不要让她知道。 而裴先生不知道的是,另一边,优利卡早在第一次拿起来的时候已经看完了明信片的内容,凭借日期她很容易认出这应该是棠在中学时期想要寄给远在顾家的顾沅清的。一共十二张,第十二张明信片上面写的口吻有种小心翼翼的亲近,棠说,“因为也没有想到用什么给你作为生日礼物,所以每个月都给你写了一封不同地方的明信片和短信,想要祝你生日快乐,沅清。”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那些承载了少女欢欣雀跃的卡片都收拢起来,迭放整齐,盖上铁盒。电话那头棠的声音有点慌张,既然棠不愿意提,她也便不会提。 优利卡拿了文件去送还给伊迪亚,转头就又接到了棠的电话。 “忽然想吃河滨那家餐厅的柠檬蟹和榛果橄榄油蛋糕了?” 优利卡语气带笑,“想吃东西说明今天是不是好点了?那你在家里等我,他们家的柠檬蟹要现做的才好吃,你现在不能出门吹风,我给你带回来吧。” 棠乖巧地嗯了一声,优利卡下楼开车,刚刚拧动钥匙点火,忽然却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棠对吃什么东西一向不感冒,更少用这种有点刻意的撒娇语气……好像是为了掩盖什么? 她调转车头,朝着公园路的方向开了回去。 —————————————————————— 最近叁次比较忙,之后大概要停更一段时间,不过可以用我完结四本的rp承保这本绝对不会坑的,笑。 谢谢大家。 06如果蝴蝶逆向飞行 裴婴棠挂掉电话,约了几个搬家公司的人,独自下楼叫了辆车到公园路的居所,着手整理起她旧时放在这里的,有关沅清的那些东西。 她想起很久之前优利卡问她的那个问题,如果能许愿重来一次,她会做什么。 她大概会选择避开顾沅清。 或者是从一开始就避开,或者是后来命运使她们分别的时候,不再那么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要追上去。 她以为她是那个人唯一的朋友,她未曾寄出的明信片,会是那个人孤身在外时所期冀的慰藉。 但她从来不是,甚至连被放在心上的资格都没有,她是一个累赘,在外人眼里是借机攀附的下等人,后来则又是为弄巧成拙的闯入者,将她的毕业旅行搞得一团糟。 人在年少的时候往往天真,往往还没有想清楚自己的心到底在说什么,就匆匆忙忙地交了出去。那些东西说起来是关于沅清,里面一大半也许她都不知情,是她一厢情愿的暗恋的遗物。小木箱里的娃娃头笔帽,交换的奶茶配方,几本没来得及还的旧书,还有沅清离开之前,留给她的最后一封写在书签上的信。 那字迹很稚拙,她后来和顾家打过交道,也见过顾三小姐的签名,优雅含蓄,筋骨秀逸,早已不是这个样子了。 裴婴棠轻轻叹了口气,这些东西跟在她身边辗转搬过几次家,她抉择了几次也都没有丢掉。这行事作风太拖泥带水,Vera如果知道了必定要批评。本来这也不影响什么,她的软肋许多,不差沅清一个。何况顾三小姐深肖其祖,细究起来,恐怕无论如何也称不上软肋,只是她忽而就有了优利卡。 不再孤身一人,很多事情也必须为对方考虑,比如这些,就是不能让她看到的内容。既然优利卡喜欢上她的时候不知道沅清的存在,那么就最好永远不要让她知道。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同时手上冷静地处理杂物,分门别类地装箱,优利卡被她诓去买柠檬蟹,算上路程和料理制作的时间,她的安全窗口期也不超过两个小时,必须尽快整理完这些,然后转移。 她阖上保险箱的盖子,冰冷的金属盖将略微鼓起的明信片压下去一点,就这样沉睡下去吧,和她所有不愿提及的过往一起。 “咔哒”一声,卡扣清脆地锁上,她拨动了几下转轮,然后抱着这个不算太沉的小箱子转过身下楼出门,却在花园栅栏的外面看到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那个人。 完了。 裴婴棠觉得自己耳边嗡的一声,她已经看不清优利卡脸上的表情,好像所有的气血都齐齐冲上头,搅得她脑子乱成一片,眼前只有白光。 欺骗是比隐瞒更不容许的罪行,然而她今天连犯两桩,还被现场抓获。 好像从台阶上摔下去似的,她站不稳地趔趄了一下,手里的箱子哐当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重物落地的声响。 优利卡急忙走过去,棠这个容易走神的习惯可真不好,保险箱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要是砸到脚背可不是玩的。她走过去看,但棠的神色很奇怪。 她的脸色苍白极了,被冷风激得咳嗽,唇色乌青,手臂冰凉,指尖颤抖。她甚至分不清棠是因为寒冷才会这样,还是因为害怕。如果是后者,那么优利卡觉得她的心几乎都要碎了。 她握着棠的手走到屋子里面去,将箱子靠墙放在走廊上,然后拢着她坐下暖手,“为什么忽然一个人跑出来?” 优利卡猜到了一部分原因,不过她没想到棠对于这件事的反应这么大,居然等不及下一次机会,当天就调开她自己过来。 还不换衣服不戴围巾,大衣里面只是薄薄的针织衫而已,难怪手冷成这个样子。 棠低着头,没有说话,冰凉僵硬地靠在她怀里,她只好继续自己说,“是因为沅清的那些东西么?” 棠蓦然抬起头,声音很微弱,“……你知道了?” 优利卡叹气,“我一直都知道啊,你是顾家资助的留学生,后来却脱离资助计划读了商科;在业界混得风生水起,却没有再和顾家有任何交集,想也知道是当年出了问题。” 她稍微偷换了一下概念,免得让棠以为自己在调查她,“沅清跟我关系还不错。我知道那场绑架案和后来的爆炸,那原本是顾老太太有意放任家族内部某些派系做的,只要绑架事实成立,就让警察赶过去取证,作为私下和解的筹码。” 棠沉默,她又说道,“但是他们都没想到你会偷偷去救人,是不是?” 是的,还炸了工厂,搞出来那么大的动静,顾家内部不和,旁系绑架大小姐的八卦疯传,集团股价大跌,顾老太太当然要生气,沅清……沅清心中大约也不能不对她有责怪。 但她又能怎么做?她怀着就死的决心进去,像个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搭上的赌徒,却第一局就输了个干净,还被人赶了出来。 优利卡又摸了摸棠冰凉的耳垂,刚刚在外面走一圈让那里冻得有点发红了,“所以为什么要特意避开我?怕我吃醋?” 裴婴棠沉默着笑笑,“我只是觉得那些过往很不好。” 眼前的裴婴棠是一个被过往包裹好的,完整的裴婴棠,可如果不小心撕开哪里,橱窗里的人偶就会变得残缺,失去被喜欢的价值,身价一落千丈。 喜欢和不喜欢,都只需要很简单的理由。她深谙这一点,所以也从来不愿意去试探人性,她只是规避,规避掉一切可能会将事态推向她不愿意看到那个方向发展的因素。 优利卡对这个说辞很不满,“我明明没有那么小气,而且我才不在意这种事情呢。”只要棠现在是完全属于她的,那就够了。 裴婴棠说,“就我的经验而谈,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极其脆弱的东西。如果不好好珍惜的话,一点点龃龉都可能成为千里之堤的蚁穴。所以最好不要去试探,将危险都事先排掉,这样情谊就会被积累下来,用以面对真正的问题。” 毕竟谁也不知道“真正的问题”会在什么时候猝然降临。那一年她满身烟灰地从工厂里把沅清救出来,却不小心流露出了自己真实的感情。 然后她就拿到了一张出国的机票,这是个无言的拒绝。往后她们连朋友都不再有得做,好像曾经的约定,相处的少年时光都被那一场心灵深处的爆炸抹平了一样。 优利卡拧眉,“棠,你是不是银行业务做多了?怎么连这个都要零存整取?” 裴婴棠被她这个比喻逗得轻轻一笑,“也可以这么说。” 优利卡叹了口气,她很想好好给棠上一课,关于真正的感情。棠有很多观点她觉得都需要纠正,“如果你的经验来源指的是当初和沅清的话——” 她看见棠的目光颤抖了一下,继续说道,“那一次失败的根源是沅清对你并没有朋友之外的感情,而不在于你怎样对她。如果你说出你的想法,无论她原本是怎么看待你的,你们的感情又有多深,她必然就会选择和你保持距离。而如果你不说出来,你们仍然会是很好的朋友。” 并且以她对顾沅清的了解,这份友情应该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的。 棠的表情开始变得痛苦,她将人轻轻抱在怀里,叹息道,“而我不一样……我爱你,并且爱是不需要那样小心翼翼计算的。无论发生了什么,每天清晨太阳从东海岸升起的时候,我都会一样的爱你,甚至比前一天更爱你。” “棠,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在我怀里哭……否则我迟早有一天要得心脏病,我会心疼的。” 她低下头亲吻棠的眼泪,爱与不爱,原来是这样泾渭分明的区别。 07丧钟?始 又是一个多云的晴天,日光透过客厅的大扇玻璃窗照进来,裴婴棠双手环胸靠在吧台,看着踩在梯子上挂画的人冷不丁地开口,“两个钉子高低不同,左边的向下歪了。” 优利卡不满地叫了一声,“我都是拿水平仪和木工尺量过的!” 裴婴棠露出点笑意,“我没有质疑你的木工水平,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画里的葡萄酒和牛奶大概不会因为这一点点坡度倒出来。” 优利卡回过头朝她做了个鬼脸,神子大人平时还真是有够幼稚。门禁系统适时地响起了,她走过去接,是伊迪亚新招来的小助理,来给她送镜片。 那副翠池庄园纪念款情侣墨镜被她丢到车轮下压成重伤,但她一直惦记着,出了ICU问起优利卡,才知道她那天就发现并且捡起来了。 优利卡说完就朝她眨眨眼睛,讨要奖励似的把脑袋凑到病床上来,“怎么样?就是因为眼镜上的玻璃渣警方才那么快锁定了白熙的车,我一眼就看出来那是棠给我留的信号了,我聪明吧?” 她的确是在示警,不过也没想到对方会发现得这么快。裴婴棠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伸手去端咖啡来喝,忽略了探头求摸的神子大人,“我可没说那就是信号,如果是不小心掉的呢?” 优利卡立刻否定,“不可能,你才不会把跟我的爱情信物随随便便丢在地上,所以肯定是一个生命危险级别的事情,比如绑架——等等,棠你怎么又开始喝咖啡了?” 她没来得及反驳告白前的礼物不能算是爱情信物,优利卡就先一步不容分说地把杯子从她手里抢走,准备对她重复播放十遍医嘱,幸而伊迪亚敲门进来,逃过一劫。 她拜托伊迪亚拿金属框去配镜片,但珠宝修复师说镜片得重新定制,联系厂家加上跨洋快递,大概也就是这两天才收到。 小助理还不清楚办公室里真真假假的各人身份,加上裴婴棠养病的这些天气场十分放松,穿着居家的简单吊带和针织衫,让他不知道心里误会成了什么,送完东西就开始十分热情地套近乎介绍,说起自己认识一位手工艺大师,尤其擅长vintage首饰的修复鉴定,就居住在弗兰克街。 裴婴棠笑了笑,“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如果想要请人修复,她早几个月就该找人了。不过说起当初买眼镜的那位古董行的老先生,如果让他看到刚刚卖出去的孤品眼镜就被轧成了这样,恐怕不会得到好脸色,被指责是不爱惜物品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吧。 她将装眼镜片盒子随手放在桌台上,想起另一回事,她和优利卡在一起的这些天几乎都是以裴先生的身份出镜的,所以伊迪亚对办公室的同事透露的都是裴先生有事出差,那么,出差走了的裴先生……为什么会把情妇Tequila单独留在曼哈顿的公寓? 总觉得可以就此再炒作出一桩桃色绯闻。 裴婴棠一边想一边朝客厅走,她当初用两个身份是组织的要求,Mr.Pei是一个谁都可以使用的代号,所以最好是男性,方便后续换岗。情妇适合出面解决问题,随时更换也不会令人生疑,用本来面目就可以,连代号都不必改,裴先生身边有个和黑道牵扯不清的女人太正常了,故布疑影,是那些人常用的招数。 现在她的工作内容基本稳定下来,也没必要再经常用Tequila的身份在外晃荡,适时的切割掉明面上与组织的联系……或许这算是一个契机。 “棠,画挂好了,看看——” 她抬起头,看见优利卡把那副颇具后印象派风格的静物油画倾斜了一个三十度的坡角,牛奶壶刚好位于玻璃杯上方,铝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裴婴棠哑然失笑,“你在金属壶里装葡萄酒?” 恐怕会喝到满嘴的铁锈味。加上红酒的颜色,被人误解成血浆或者别的什么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这样看也不错,刚好和吊顶的坡度构成了微妙的视觉平行。裴婴棠伸手接她下来,另一只手将梯子合起向左归入暗格,优利卡假装没踩稳,刚好“惊叫着”扑进她怀里。 明晃晃的投怀送抱。 裴婴棠索性也不接招,托住人就那么站着,尔后静静看着她的眼睛,翠绿色在这里显得尤为清浅,浮浮沉沉,是莹澈的金彩。优利卡很少被她这样注视,终于连戏都演不下去地笑起来,“棠,刚才谁来了?” 她用和缓的语气随口提起刚才那个小助理不合时宜的热络。优利卡边笑边说,“那八成是因为他把你当成了裴先生的情人。” 她伸手揽住优利卡的肩头,略略放低声调,显得低柔而喑哑,“那你觉得我比较像什么?” 优利卡下意识捂住她的眼睛,“别这样……”睫毛在手心眨眼,痒痒的挠人,鼻尖下是线条好看的双唇,诱人水润,优利卡忍不住亲吻上去,在棠耳边喃喃,“你比较想让我随时随地抱住吻你。” 棠偏过头笑起来,她每次这样的笑都是偏头,让优利卡刚好可以看到秀气的鬓角,柔软的耳垂。耳朵凹进去的地方是毛茸茸的粉色,软骨撑薄的皮肤则隐隐透出肌理和血管,向下连着漂亮修长的侧颈,锁骨上面还露出一个好看的三角沟。 她伸出手指在那里摸了摸,凹陷下去的皮肤软软的,倒是旁边的骨感更重。棠的头发留了两三个月没动,几乎可以有点以假乱真地伪装成女性化气质的中短发了,怪不得会被认作是Tequila。 就这么把棠偷走也不错,他们怎么说来着,窃玉偷香……不能算偷吧? 于是本来打算修眼镜的裴先生被迫在沙发上度过了小半天时光,她不应该当初图省事用配装的粗麻布艺沙发,下次得选个软一点的。 不行,还能让她有下次——裴婴棠倏然觉出不对来,就不能纵容了某位神子大人的无赖行径。 优利卡带着一点笑去亲她的鼻尖,“在想什么?” 她起身去冲澡,快结束的时候优利卡在外面叫她,“棠,你的电话。” 她披着浴巾走出去,从衣架上随手拉了一条丝棉混纺的墨灰色连身长裙,然后接过优利卡的电话,“詹森?” 对面传来爽朗的笑声,“今晚出来见一面,我请你吃松露蜂蜜烤白羊排和黄鳍金枪鱼。” 白羊排,行动目标。烤,意味着装备火力。加松露和蜂蜜,两样配菜。黄鳍金枪鱼,还有一份加菜。 “你到曼哈顿了?” “早到了,”詹森看了一眼窗外的港湾海域,点上一支烟,“只不过最近都在哈莱姆河那边……抓老鼠。” “抓到了?” 詹森道,“没有,但我找到了老鼠窝。你知道的,老鼠总是喜欢躲在饭店的下水道,一吃完饭,他们就会闻着味道成群结队地跑出来。” 他说完重点,放松了些许,开始揶揄起裴婴棠的闲话来,“你上次怎么想的?英雄救美?那个赵大小姐不值得你Tequila以身犯险吧?你不会有什么把柄在她电脑里?” 裴婴棠不动声色地否认,“我跟赵州长有点交情。” 白熙如今自顾不暇,赵州长的竞选当然也顺利结束,这件事事后回想起来也令人觉得很奇怪,白熙竹篮打水一场空,绑架她和赵汝瑜,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按住电话,“只是跟上去看看而已,至于救人,我没有那么多管闲事。他们是在绑架,我说了算么?” 詹森大笑,“那个家伙确实棘手,不过绑到你,也够他在老鼠堆里吹一阵了。” 她挂断电话,和优利卡对视一眼,目光凝重,“行动今晚开始,他会带着两支小队的人手,从两面火力包抄,指令从圣基里尔岛上发出,他们还拨了研究组最新研制出的药剂,二十支。” 08丧钟?绪 59 w t .co m 优利卡心里一紧,她自己甚至都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觉得不对劲,“什么药剂?” “洗脑。” 裴婴棠简洁地给出答案,“你知道人类的认知决策,主要取决于大脑前额叶的灰质部分,如果用一根铁棍从眉心捅进去,破坏掉灰质部分,人就会变成听话的傻子。而研究组的这些药就是为了在保留一定认知能力的情况下摧毁自我意识,借此得到绝对服从。” 优利卡道:“他们想做什么?丧尸大军吗?” 裴婴棠微微摇头。 优利卡攥住她的手,“棠,不要瞒着我。” 裴婴棠叹道,“我不想把你卷进……” 优利卡注视着她的眼睛,声音里有种斩钉截铁的断然,“我已经被卷进去了,棠,你给我的组织资料上写着神子研究项目,我就是他们的项目核心,我必须知道这些事。” 她在心里想,何况,是我不想把你卷进去啊……棠。 裴婴棠叹了口气,“我今晚要去参加行动,辅助詹森,有机会再告诉你。”夲伩首髮站:y uzh a iwuh.x y z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棠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等我回来。” 她甚至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她要去参与詹森的行动,棠一走,优利卡就觉得愈发神思不宁起来。她又翻看了一遍当初从棠的电脑上拷贝的资料,上面有组织的历史和基本活动范围。 黑鹤组织起源于对圣基里尔道神秘宗教遗迹的研究,这个神秘宗教显示出了一种能够从特殊人群体内提取奇异因子,然后诱导出神之能力的程序。黑鹤组织的研究方法和他们对特殊人群的判断标准至今未明。安迪一度怀疑他们是在碰运气抓人。 按照凯瑟琳的说法,军火贩子和恐怖分子只是这个组织套在外面的空壳,倒是白熙和他带的人更接近这些只能干脏活的世界暗面。这个人没有来历,没有去处,很难杀死,最热衷的事情就是带着一群从阴沟污泥里爬出来的人搅混水。他之前在南非有一支私人武装,但是被剿灭了,二十年来大量的恐怖袭击背后都有他隐晦的身影。 而组织的架构和目的则相当清晰,裴先生负责经济周转,行动队也只是杀人灭口,黑鹤组织的核心无疑是研究部,头目则是棠曾经随口和她提过的,Hubert教授。 后来棠将有关于奥格斯汀家族的组织行动文件披露给她,但除了那一次车祸之外,都是一些小打小闹,而且从来不在一个人身上发生两次,大概是致力于让每个奥格斯汀的家族成员都去警局和医院转一圈。 等等……优利卡的目光忽然顿住,警察带走之后的体检定伤,自然不可能再到奥格斯汀的家族医院,一般是就近到与警方合作、有验伤资格的医院。 她当然不能进医院,家族中所有和她一样的人,都不会到家族医院以外的医疗机构去,这是优利卡自从记事以来就清楚的事情,这一条是绝密,只在所有家族内部的特异人员中口口相传,连凯瑟琳这样深度参与针对黑鹤行动的普通人都未必知晓。 黑鹤组织……似乎也不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们大概是用一种十分隐蔽的手段获取这些家族成员的某些数据,而这些数据只有在医院才能获得。有一瞬间优利卡脑中闪现过棠提到的洗脑药剂,随即就否决了这一条。 注射药剂太过冒险,组织不像是会干出这种不计后果的事情。优利卡跑到书房,拉上窗帘打开棠的电脑,登录进黑鹤的系统,像之前查询奥格斯汀家族一样查了一遍顾家。 电脑加载了片刻,弹出流水一样触目惊心的项目名称,齐刷刷地排列着。她再检索其他家族,得到的是一样卷帙浩繁的项目文件。 这是一场无声的地毯式检索。 裴婴棠到酒吧的时候正在清场,服务生在门口客气地伸手拦住她,“您好,先生,我们今天晚上已经打烊了。” 裴婴棠顺着玻璃门朝里面看了一眼,这上面涂了反光膜,什么都看不清,“我上次来拿了一瓶苏格兰威士忌,今天来找你们老板喝一杯。” 服务生朝后退了一步,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您带酒了吗?” 裴婴棠说,“带了,不过他的酒得让他自己请。” 服务生彬彬有礼地让开,她推门走进去,詹森正风风火火地拎着一个黑色皮箱朝外走,意外地跟她打了个招呼,“这么早过来?” 裴婴棠略为颔首,“一会儿怎么行动?” 詹森伸手在桌面上划了几下,用杯子摆起来,“白熙的窝点在这条街的十字,东北角这间餐厅右边是附近商贸大楼的停车场,停车场修建很早,本来也是楼板,后来被买下来改建,商场老板为了赶时髦在里面装了一批大型多层液压停车机械。” 裴婴棠抬眼,“液压?” 詹森隐秘地笑起来,“裴先生可真会抓重点啊。”他将摞起来的玻璃杯口向上放好,从兜里掏出来一盒火柴,稀里哗啦倒了进去,“说起来,我就喜欢这种热情如火的东西,易燃、爆炸,这都是美好的品质。” 他将叼在嘴上的烟头轻轻丢进去,火柴遇热迅速燃烧起来,嘭得一声炸开,火焰腾空而起,扑簌簌地溅出灰烬,“我安排了蜂蜜和小蘑菇们去我们的小烤炉旁边,等看到白熙的时候就封锁出口,然后引爆液压泵的油箱,哗——那场面一定非常漂亮。” 裴婴棠微微皱眉,“那你要我干什么?” 詹森笑起来,“跟我们行动队合作,总是不免要干点粗活,裴先生大概还不太习惯。所以我今天也不麻烦您出手杀人,当个诱饵……让我们的烤羊排乖乖呆在出火口别乱跑。” 优利卡缓慢地从系统中退了出去,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刚才大概猜错了,黑鹤组织并非不了解这些家族的秘密,而是太过于了解。 组织清楚地知道,像她这样的核心成员不会轻易踏足普通医院,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刚好能将她们从家族人员中筛选出来。那一次车祸,也许就是对她的试探,她稳住了公司的局面,因而组织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才有了水族馆伪装成捕鲸团的枪杀行动。 赵汝瑜是不是也是被调查的对象之一?还有棠——优利卡心里一紧,随即倏然放松下来。 她也真是的,如果组织想要Tequila的身体数据,自己内部调一份就是了,何必费这么大周折。 她最近真是有点思绪混乱了。 优利卡按按太阳穴,不过这提醒了她一件事:应该尽快让棠脱离那个组织了…… 她给凯瑟琳姐姐拨了个电话,“你上次跟我提的证人保护计划,我会找时间和她提的。” 09丧钟?终 全自动机械式停车场的内部弥漫着森冷的机油味,裴婴棠穿着不起眼的黑色长风衣,快速从维修通道里走了一圈,这是詹森告诉她的逃生路线,他们的人不多,不会像电影里一样守住这个地方,看出来的不是她就开枪,所以她需要自己瞒过白熙从爆炸中心提前逃过来。 裴婴棠轻轻扣下手机,她刚刚给优利卡发了条消息,只有一个定位,和一个詹森告诉她的引爆时间。然后她关掉手机,丢进了电梯井。 从电梯出来刚好是餐厅二楼,裴婴棠扫了一眼地形,员工通道在晚间繁忙的后厨旁边,应该可以直接绕到后厨背面的露台去,等等—— 她听见了微妙的脚步节奏,余光瞥见藏身在转角的半片黑影,有人在跟踪她。 危险的预感渐渐上升,她今天开车来的时候就觉得后视镜里不太对劲,今天来帮詹森的这个忙大概不会太轻松,是谁盯上她了? 后厨旁边是步梯,角落里的门上标着水管间,她若无其事地走过去,确定身后人一时没敢跟来,用手指快速拨开门,闪身藏了进去,还不忘拉开旁边楼梯间的自闭式消防隔断门。 她靠在门板上抵住锁扣,侧耳听来人的脚步声,一,二,一共三个人,两个成年男性,一个女性,这配比和行动风格不像警方的人,跟踪技术太差,但很机灵,也是老手。 裴婴棠心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名,她今天来钓白熙……是不是意味着白熙自从那次之后,也一直盯着她? 那倒是巧得很了。 她耐心地等到外面的动静消失,从员工通道穿出去,来到二楼露台,门锁着,不过这种老式锁具都很容易撬开。餐厅二楼的露台和停车场刚好是相连的,最近的一道钢架与露台边缘相差大约半米。她松了松手腕,敏捷地爬了上去,老式钢丝网发出吱呀的声音,裴婴棠放慢动作,平衡地走在铁网上。这里是立式机械停车场的外缘,纯钢结构,更里面就有给工人准备的简易施工板房和工具间了。 液压油泵一般安放在运输链条起始段,油箱要给几个油泵同时供油,又有防火需求,都安放在室外。詹森要炸的则是油泵旁边工作室里的储备油箱,按照约定,二十分钟后他们会瞭望白熙是否在这里,如果在的话,就用狙击引爆。 裴婴棠上下扫视过,瞄准了远处巡逻的几个人,在心里悄然计算好交手之后的佯逃路线,极其谨慎地,借着一辆灰色雪佛兰的掩蔽,对这间停车场的照明总电路开了一枪。 火花四溅,场馆内瞬间爆发出尖锐的警鸣声,几个巡逻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嘈杂地胡乱跑动着想要制止警报,老鼠总是害怕见光的。制造完混乱的裴婴棠迅速地向着白熙所在的大楼内部摸了过去,沿路打晕了几个守卫,留着没有灭口,绕开正面,从几间板房后面绕了进去。 这里光线很暗,也没什么人来,板房依着水泥墙壁搭建,电路似乎是单走的,背光的一侧有几扇严严关着的窗户,缝隙中透出光来,房间里很喧闹,还有酒杯碰撞的声音。裴婴棠从窗边走过去,侧耳听里面的动静,唯一一间没有声音的,多半就是资料室。 刚好在白熙隔壁。 她用铁片撬开窗户,轻轻巧巧翻身进去,果然,两面墙的铁皮柜都锁着密码锁,她拨乱了这间档案室明显是特制的高级转码门锁,拉上厚厚的窗帘,趁机在房中翻找起来。 除了资料、成捆的现金、就是散乱的文件袋,明面上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裴婴棠伸手晃了两下房间中铁皮柜子,有一个靠在墙边的窄柜,底层轻轻传来零碎的玻璃碰撞声。 这就不是能靠小工具取巧打开的了,她眯着眼睛,给枪管卡上消声器,退开几步,朝柜门斜着来了一枪,然后过去用枪管轻轻拨开柜门,硝尘下是一盒安瓿瓶装的药剂,印着黑色的哥特体字母。 CIS. 裴婴棠瞳孔骤缩,为什么白熙也会有组织的药?!她那天给赵汝瑜吃的不会就是……外面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是白熙发现了异状。 没有时间多想了,裴婴棠快速将一盒药瓶在地上摔碎,只留了两个带在自己身上,对着房间中的柜子无差别扫射了一遍。刚刚准备拉开窗帘逃走,就被细长冰冷的枪管顶住了胸口。 属下殷勤地拉开窗帘,白熙微笑着站在一圈人身后,缓步走过来,“晚上好,裴先生。” 裴婴棠向后退了两步,白熙凉凉地道,“别说我没提醒过,轻步枪的最佳射程在三百米以内,而且这间档案室的门已经锁上了。” 裴婴棠不动声色,“你故意放我进来的?” 白熙轻轻击掌,“聪明,我需要一些筹码来谈判,您就是一个很好的筹码。” 自从上次的绑架事件后,白熙就接到了黑鹤组织的协作中止和追杀令,这命令下得没头没脑,他给裴婴棠身上打的那支药,据他所知还迟迟没有被发现才是。那黑鹤为什么这么断然地中止了合作?就因为他不小心绑架了Tequila? 但看起来也不像,Tequila在组织内部似乎还没有这么大能量,而且她理应不知道自己这条,这应当是黑鹤中的话事人对他的行为产生了不满,想要敲打他。 只是这个敲打……下手有些冷酷地不分轻重了。 好像要捏着他的脖子警告他一样。 所以白熙现在的处境很不妙,他原本计划将那两盒没用完的药剂交给组织,借此谋得一线生机。但当属下来人报说在附近发现了裴婴棠时,白熙就改变主意了。 既然这段时间以来突发的态度转变是因为Tequila,那意味着对于组织而言,Tequila本身就是一个很重要的筹码。 白熙暂时还摸不清是什么让组织内部对Tequila的重要性在短时间内产生了如此之大的变化,但游走于黑暗世界的啮齿动物,需要抓住每一个逃脱的机会。 裴婴棠伸手放进衣袋里,与此周围响起数发上膛的声音,白熙轻轻抬眉,“我不保证我的枪手不会走火。您最好还是从这间破屋子里走出来,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 裴婴棠笑道,“是吗?原来你也知道这是破屋子?” 她一脚踢翻了铁柜,刚好横在自己身前,同时几枪打穿了侧壁,隔壁房间早就空无一人,酒宴狼藉,门户洞开,裴婴棠反手对着天花板开了两枪,原本就弱不禁风的轻型板结构瞬间垮塌下来,压住了她刚刚穿过的大洞。 整个停车场都已经处于骚乱之中,早就没外人进得来了。她逃上消防梯的同时远远听见下面板房里白熙阴郁的呵斥下属,裴婴棠顺着半空中的通道向储备油箱跑,越靠近油箱则从外面透进来的霓虹灯光就越明亮,就在她几乎要背着这群人的追杀跑到了的时候,裴婴棠下意识地觉得哪里不对。无数次枪林弹雨里磨练出来的直觉救了她,她的脚腕向左一歪,整个人几乎险些从铁架上摔出去,但同时一枚流弹擦着她的衣角飞过去,正中前面那辆汽车的玻璃,轰然绽开蛛网一样的裂痕。 躲过去了。 她在铁架上蹬了一下,想后翻身站了回去,铁丝网因而发出愤怒嘶哑的吱呀声,下面站着的男人抬头,大声叫道,“开枪!开枪!” 脚腕传来痉挛的抽痛,刚才那一下扭到关节错位,是太久没练导致身手退化了。裴婴棠咬着牙扳正骨头,有些踉跄地朝前跑了两步,从高架上跳下去,摔在液压泵箱旁边。 她于脚踝剧痛中抬头看见日光板下露出的天空缝隙,远处的高楼上掠过一丝微弱的闪光,詹森在给她发讯号,倒计时五分钟。 周围的人群渐渐集中,形成一个合围的趋势,裴婴棠朝后退了两步,扣了扣液压泵箱的盖子,镂空的铁网箱盖在寂静的停车场中发出悠远的金属音。 瞬间有数十只漆黑的枪口对准了她。 白熙很快被人簇拥着来到她面前,不冷不热地开口,“裴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他这次看起来终于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了。 裴婴棠笑着举起手,两指之间夹着一支小小的瓶子,“别这么紧张,我只是来找点……我们的东西。” 白熙盯着她,“你拿走了多少?”他在保密室只找到一地碎片。 裴婴棠比了两根手指,“我也很好奇,白先生拿我们的小药瓶有什么用?” 白熙倏尔笑起来,毫不在乎地道,“没什么用。” “真的?”裴婴棠比他笑得还随意,“您真是没诚意,那我就……” 她松开手,那一支小小的安瓿瓶立时掉入液压泵箱的铁箱的缝隙中,白熙心下一紧,下意识地身体前倾了一度,很快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态度,他耳力很好,已经听见那支瓶子完全没碎,但他还不打算暴露出这一点。 “好吧,裴先生,你打算开价多少?” 裴婴棠道,“不高,送我走出去,我可以在街上把东西交给你。” 白熙痛快地点头,招手叫了两个属下低声吩咐“不要走太远,不要去街上,从门口带到地下室去”。两人将裴婴棠身上的两支手枪都搜下来,白熙和颜悦色地看着她,“真遗憾,今晚没能跟裴先生有机会共进晚餐。” 裴婴棠的手指蜷曲在袖子里摸索,从扣眼里轻轻扯出一段铁丝,“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找我咨询的代价可是很高的。” 她刚刚走出视线之外,白熙就断然挥手下令,“去找——” 铁箱很难打开,几个人上去都束手无策,白熙不耐烦地拨开属下,亲自上去把液压泵箱用扳手拆开,试图从里面摸索安瓶,下一秒,白熙眼前一黑,巨大的爆炸声想起,火焰从液压油箱炸开,一个连着一个,瞬间将整个停车场化为一片火海。 10丧钟?余 y e d u1 .c om 凯瑟琳在电话那头“咦”了一声,“优妮,你说通她了吗?” 优利卡声音低沉,“必要的时候我会让她答应的。” 凯瑟琳很不赞同地道,“优妮,你不能这样替她做决定。你应该提前告知她风险,然后和她一起面对。” 优利卡叹气,她知道理应如此,但她做不到。 棠的身份太过于特殊,黑鹤的高层,偏偏和她有牵扯,如果那些人得知她不是一般的“家族特殊成员”,而就是他们一直要找的神子,黑鹤组织研究的核心,那棠肯定会面临极其危急的情况。 而以棠的性格,对着再大的威胁多半也会迎头直面,毫不犹豫,就像赵汝瑜那次一样。 可她不想再一次让棠受到那样的伤害了。何况她们迟早要对组织动手,在那之前早早让棠脱离出来,也是她保护棠最好的办法。 她挂断电话,手机叮了一声,是条短信。 ……棠发来的。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he huan9. co m 优利卡开到哈莱姆区的时候远远听见爆炸的声音,饶是神子大人一向镇静从容也忍不住心中一颤,她将车停在餐厅门口,忍不住几乎是立刻下车飞奔过去。 但理智按捺住了她,如果贸然现身,只能给棠带来更大的麻烦,她不会枪法,真该死,她当初为什么不跟安迪一起学枪?至少也应该和马术教练学一两招散打。 她忧心如焚地在车里等了两分钟,这两分钟几乎度日如年,直到四散逃走的人群都已经走光了,警笛的声音若隐若现,她才终于看到餐厅旁边的暗巷里跌跌撞撞地走出来一个身影。 那人上了车,身上的血腥味大得汽油都遮掩不住,她俯身过去看着棠满身的血迹,浑身发抖地拿出手机准备叫救护,这才被棠按住,“快走。” 优利卡罕有地生气了,“先送你去医院!你——” 她觉得眼眶又开始泛酸,为什么每次棠都那么容易让她失去冷静? 裴婴棠咳嗽着笑起来,“不是我的血,是别人的,我只是扭伤脚了而已。” 所以走得慢一些。 她伸手飞快地摸了一下优利卡的嘴唇,声音柔和,“好啦,去开车。” 优利卡坐回驾驶位,启动汽车开出了这个街区,和往常一样繁华的曼哈顿让她稍微安心了些许,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心棠,“你到底去干什么了?怎么会有那么多血?怎么会爆炸?” 裴婴棠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詹森带人炸的,我只是顺道解决了两个人而已。” 铁丝没有刀片好用,她费了点时间,浸满血的上衣口袋里里还放着那支小小的安瓶,她有必要搞清楚这个东西是怎么从组织流出去、又是怎么落到白熙手里的。 优利卡问,“我们去哪里,还是送你回公寓?” 裴婴棠微微摇头,声音很低,“我这段时间大概被监视了。William公寓不能回了,其他住处也有风险。” 优利卡一边担心一边又忍不住有点雀跃,“那回我家,好不好?” 棠没有说话,大概是累极了,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裴婴棠在游轮上休息了一个晚上,优利卡随机买了当晚的十几张船票,然后带她上了这艘星钻号,游轮会在海上巡游一天半,然后泊往迈阿密港。 上船前优利卡让安迪给他带来了公寓电脑的硬盘,里面有组织的专属软件。裴婴棠熟练地在便携电脑上安装好,登录进去,准备查查那几支药剂究竟是怎么流到白熙手上的。 Hubert肯定知道,但她不能问,裴婴棠对着电脑稍微犹豫了片刻,正准备敲下Vera老师的通讯地址,就收到了系统的内部消息。 级别很高,她甚至以为是boss的,点开才看到是私密邮件,发件人是Cis,邀请她在休假期间来一次岛内,也是为了看望Hubert教授。 优利卡端着白芸豆奶油汤凑过来看,不太乐意,“我还想约你去奥格斯汀的家族岛上玩呢。” 她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轻轻笑道,“那先陪你。” 神子大人看起来高兴得快要翻肚皮,撒娇似的搂着她索吻,“你真的应该少忙点工作,他们甚至都不给你报销工伤。” 裴婴棠笑,优利卡于是又道,“对了,为什么你休假还要去给詹森干活?” 她顿了一下,没想好怎么说,优利卡就威胁性地凑过来,“不许骗我啊——” 裴婴棠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她似乎总也拿优利卡没办法,她在恋人的眼睛上吻了一下,“没有,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告诉你。” “詹森是行动队的总负责人,我帮他这一个忙,之后会有好处的。” “裴先生的零存整取业务已经做到工作上了,真是值得祝贺。”优利卡点评道,“但下次不许帮忙帮到自己受伤,否则在我这里就没有好处了。” 她微笑着应下,优利卡将喝完了的汤杯拿走,给棠手边换上清水,“那就这么说定,明天下午我们从迈阿密坐飞机走。” 圣基里尔岛上,黑鹤组织的研究所中弥漫着一股安静的死寂,年轻俊美的Cis教授,正从私人休息室出来,表情显而易见地不快。他走到通讯员身边,“给我接行动队长。” 专用电话线路很快接通,詹森的声音难得正经一次,严肃而恭敬的低声道,“您有什么吩咐?” Cis说,“问他,昨天晚上行动的时候,Tequila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通讯员将这句话转述,詹森愣了一下,很快承认,“曼哈顿这边人手不足,我请Tequila来帮了点小忙。” 这算不上什么大事,怎么值得上面亲自致电来问?詹森觉得不妙,他也许应该昨天晚上去接应一下。 Cis皱起眉,“她一晚上都在外面?” 詹森肯定地确认,Cis安静了片刻,“明天回总部一趟,我要见他。” 他回到办公室,电脑界面显示着数条来自Tequila的访问记录,时间则是在昨晚——詹森所笃定的,Tequila正在曼哈顿哈莱姆区协助他进行活动的时候。 也许Tequila需要好好保管自己的电脑了……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助手走进来,“纽约地下帮派那边传来消息,白熙重伤,现在已经失去行动能力,他的副手高曼请求与组织对话。” “不用理她,”他用食指拨转茶杯,澄清的红茶表面有倒影浅淡,“曼哈顿那边……伊迪亚最近有没有报告……什么异常?” “裴先生身边半年前出现了奥格斯汀家族的成员,”助手略一思索,很快回答,“是伊琳娜的女儿,名叫优利卡,伊琳娜早年与我们有过合作。她不是神子的怀疑对象,但优利卡是,我们至今没有查到优利卡的在外就医记录,奥格斯汀家族医院内部对此保密也非常严格。之前的报告说这是因为她身份特殊,会是下一代继承人的缘故。奥格斯汀家族的确也对继承人保护很好,包括伊琳娜之前的记录,如果不是她曾经有一段离家出走的经历,我们也同样难以获取她的任何信息。优利卡各方面的数据看起来都十分平庸,所以这一重保护也有可能是族长母亲对她的偏宠。” 助手将资料调出来,Cis看着平板电脑上的个人相片,金发少女湛绿的眼睛里流露出慧黠的光芒,他轻飘飘地笑起来,“未必,上一次纽约的那群小混混绑架了Tequila,是谁出面解决的?” 助手道,“是奥格斯汀家族联合警方,但出面的是优利卡的堂弟,他是FBI的探员。” “奥格斯汀家族这一代的两个年轻人都才华出众,独立掌管家族集团中最重要的生物制剂公司的凯瑟琳,和极具商业头脑却致力于替家族打理灰色地带事务的安迪,相比之下,不觉得伊琳娜的这个长女平庸得有些突出了么?” Cis抚摸着屏幕,“听说她喜欢民族艺术,还在欧洲进修过神秘学。诚然,很多富豪的独女都会爱好这些小玩意儿,但她选的似乎有些太巧了,神秘学,原始宗教。这群不学无术的纨绔们的确常常搞出些风流艳史,但她的人选又是那么的微妙,奥格斯汀本来会因一场芯片项目的竞标顺理成章地和Tequila搭上线,而当我阻止了这件事之后,她还是极其凑巧地遇见了裴先生。你觉得Tequila是很容易接近的人吗?会随随便便让救助的陌生人靠近自己?” 助手稍稍沉默,尔后道,“Hubert教授之前的怀疑对象是顾家的顾沅清,她的母亲顾采就是上一位神子的高度怀疑对象。这几十年来,‘神子’会以三十年左右的间隔均匀地降生在这些家族之中,顾采晚育,因此Hubert教授曾经认为她在实验室中发现了稳定遗传神子特性的方式,但顾沅清十三岁前都流落在外,体检报告没有任何异常。伊琳娜在离家出走期间与顾采进入的不是同一个实验室,她们之间也很难有技术交流。” 助手适时地将平板上的个人资料换成顾采的,那是个很典型的东方女子长相,黑发黑眸,兼具古典的沉静柔婉和一丝果决,穿着白色的研究员制服,对镜头露出恬然的微笑。拍摄者的签名在左下角的水印上,是花体的Elina Cis渐渐笑起来,“看来伊琳娜和这位顾采小姐,虽然没有工作上的合作,私交却十分不错啊。” ————————————————————、 发现我最近有越写越长的趋势,QAQ 11翠池堡 翠池堡是没有阴雨的。塔楼的风信标上总是洒满了灿烂的阳光,洁白的花岗岩也在一望无际的蓝空下闪闪发光。远处是大片平坦的白松林场,在那标志性的翡翠一样深绿的湖畔,一辆黑色林肯平稳地停下来,优利卡侧头唤醒熟睡的恋人,“嗨,棠,我们到了。” 她在棠的眼睛上吻了一下,那蝶翼一样的睫毛扑棱棱地扇动起来,慢慢睁开的眼瞳中还有一点迷蒙,她吻了吻棠的左脸颊,“看看这是哪儿?我们到翠池堡了。” 她给棠披上外套,靠近北大西洋暖流的小岛上四季如春,哪怕还在二月份也依然很暖和。但棠刚刚睡醒,体温还有些低。说起来她觉得棠最近有些嗜睡,也很少像以前一样生物钟严格地七点起床。但她觉得偶尔赖床的棠也很可爱,。 裴婴棠被她挽着走下车,踩在鹅卵石上的时候才觉得有了点实感。她用手遮了一遮耀目的阳光,看到浮光生翠的清澈湖面,那片湖的确如同翠池庄园的宣传册页上所勾画,是一个漂亮的心形,湖水向岸边自然地过渡,露出一圈微红的岩石镶边。 “我怎么没有听说翠池庄园是你的?” 优利卡无辜地眨眨眼睛,她的眼睛此时在阳光下和湖水一样粼粼,“那也许是我忘记提了?” 裴婴棠凉凉地“哦”了一声,“在古董店挑眼镜的时候也忘记了?所以特意拿了一副你们自己发布的纪念品?” “棠——”优利卡搂住她,拉长声音,“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和位于市区边缘的秋叶堡不同,翠池堡在近海的岛屿之上,十六岁时伊琳娜送了她这份生日礼物,不过她自己也不常来,只是偶尔度假。 她带着棠先去休息,自己则坐在窗边的茶几旁翻杂志,这上面都是过期新闻,甚至还有报道BH公司的芯片项目已经着手研发,股市大涨之类的去年十月份就该发布的内容。她用杂志盖在脸颊上,仰面假寐,一边等棠从浴室出来,一边却隐隐听到马蹄的声音。 优利卡睁开眼,拨开红丝绒的窗帘朝下看,白松林场上面惊飞起一阵一阵的鸟雀,从半空中掠起回旋,鸣叫着徘徊在松林上空,一丛疾劲有力的马蹄声响起,从侧壁传向手心的微微震动。骑马人在城堡门口停下,优利卡看清了来人,是凯瑟琳,安迪,还有……伊琳娜。 母亲怎么过来了?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刚刚上楼的时候客厅沙发上似乎放着一顶骑装礼帽,好吧,父亲也来了。林恩对骑马并不热衷,不过他会在清晨的时候跟伊琳娜骑着马一起出去散步,然后回来喝杯手磨咖啡,林恩一般会自己做。 这时候棠从浴室里出来,拨了拨吹干的头发,换了身茶绿色休闲西装坐在她旁边,“在看什么?” 优利卡有点心虚地笑了一下,“棠,你介不介意……一会儿见见我父母?” 裴婴棠短暂地怔住,“什么?” 这属实是很难解释……伊琳娜和林恩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呢?优利卡难得有种带女朋友回家却被父母抓包的心虚感,她摸了摸棠的头发,“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她们居然都在,大概是安迪叫母亲过来度假疗养的。你不想见的话也没关系的,我会处理。” 她知道棠过往的家庭经历,所以在一起这么久也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父母。裴婴棠安静了一会儿,“我没带礼物。”空手见长辈……总是不太好的吧? 优利卡扑哧一笑,又顺手揉上她的头发。“不需要礼物,”她轻轻贴在棠的耳边: “你就是命运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凯瑟琳让后厨安排了晚餐,尔后看到优利卡靠在门边上欲进不进的样子,笑眯眯地走过去,“优妮,你不去陪着你那位‘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的普通朋友’,到这里来做什么?” 优利卡压低声音,“母亲怎么说?” 凯瑟琳在她头顶敲了一下,凯瑟琳姐姐身高一米七九,对优利卡有着全方位的压制,“我怎么知道?不过我觉得姑父挺开心的。你不要在这边晃,还不去陪着婴棠?” 林恩当然会开心,优利卡自觉她父亲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林恩是伦敦大学的社会学教授,甚至没有任何行政职务,做学术不见得多努力,对获取权势也兴趣淡淡,儿时伊琳娜专注于家族公司的事情,她几乎是父亲带大的。所以第一次看到她带着朋友回翠池堡,父亲自然很开心。而伊琳娜……母亲掌控家族多年,一向深谋远虑,从不轻易发表看法,刚才见面的时候对棠神色也只是客气,她倒有些担心了。 优利卡走近客厅的时候听到母亲的声音,“所以您认为BH公司最近的股票下跌是因为芯片项目失利?那当初您为之竞标的时候,又是否考虑过今天的局面呢?” 棠笑了笑,“我只负责竞标而已。” 伊琳娜喝了一口红茶,“那倒是我应当庆幸,毕竟差一点就是我来取代BH向您发出咨询邀约。就像你们的古话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裴先生对这个项目有什么个人看法吗?” 优利卡就是在这个时候端着一盘水果进去的,随口抱怨道,“您还是这么喜欢在吃饭之前给我们出题,为难我跟安迪还不够么。” 安迪坐在长桌的另一边朝她挤了挤眼睛。 棠回眸看她,目光温柔极了,“没有,和伯母聊天让我感觉很愉快。” “我在整理资料的时候发现过项目招标书的中期验收标准有些敷衍,当然,如今很多项目都这样敷衍,反正最后大家都遵循另一套标准。但招标结束之后,我觉得这个标准的漏洞不止于此,大概,他们本来只是想用这作为诱饵吸引一些待宰的羔羊。我留在BH的两个星期里花了一点时间设定计划,避免后续项目有人真的被这个漏洞所展现出来的利益钓走。很可惜的是,三个月前我还是听说了他们的芯片项目更换负责人。” 棠的语气不无遗憾,“所以我之后就选了个时机顺手做空了BH的股票,半月后就听到了这个负责人一脚踩中陷阱的坏消息。” 优利卡悄悄地笑起来,“我也做空了,赚了一大笔,不过我当时还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这么做,该怎么谢谢裴先生呢?” 伊琳娜的目光中流露出欣赏的神色,“很漂亮的操作。那如果我说奥格斯汀有意愿接手BH向外抛售的项目团队……裴先生是否有兴趣来帮忙?” 裴婴棠略微一怔,“您为何……” 伊琳娜微笑道,“因为我觉得它有价值。” 裴婴棠目光转过,了然地点头,“那我期待与您的合作。” 晚餐后优利卡被叫到了伊琳娜的休息室,这里很温暖,空气中弥漫着沉醉的香甜,伊琳娜坐在窗边的沙发上闭目养神,林恩看到她们进来,放下手中的诗集起身离开,经过优利卡身边的时候轻声叮嘱,“不要让你母亲又熬夜到太晚。” 优利卡笑着点头,伊琳娜闭着眼睛道,“去内室等着,一会儿我叫你。” 优利卡顺从地推开门进去,过了约莫三五分钟,她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来。 “裴先生,请坐吧。” 优利卡怔住,母亲为什么要单独叫棠过来?还要让她旁听?但也许是错觉,她总觉得母亲这时候的语气比方才柔和了许多。 密室外,裴婴棠在沙发上坐下,“您和林恩教授感情真好。” 伊琳娜笑了笑,神思好似一瞬间飞往遥远的往事,“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了。林恩是一个很好的伴侣,有时候我的脾气很坏,而且十分暴躁,但他都不会生气,优利卡的性格更像他。” 裴婴棠配合地微笑,伊琳娜说,“裴先生,我不是一个喜欢绕弯子的人,今天晚上我实则也只有一个问题……” 她短促地停顿,“你留下优利卡在身边,是否出于黑鹤的授意?” 12蓝色相纸 裴婴棠略微一愣,随即微笑着反问,“您又怎么知道我不是被欺骗了呢?” 伊琳娜哂然,“她还不足以骗过你。或许一开始可以,但后来必然会被发现。何况我看她现在压根没有一点骗你的心思。” 优利卡在密室里摸摸脸,好像红得有点烫,她伸手在脸颊上冰了一下,权当降温。不过她的确不打算骗棠,事实上她现在都有点后悔一开始是出于那样的目的接近了她,要是她们能有一个更浪漫的初遇就好了。 伊琳娜道,“现在只有我们双方在这里谈话,裴先生的立场也并不完全和黑鹤组织一致。所以我这边愿意拿出足够多的诚意,只是想问问您是否将优利卡的行踪向组织报告过。” 裴婴棠微微摇头,“您高估组织对我的控制了,这半年来我几乎没有接到任何明确的行动命令。” 伊琳娜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坐直身体,“你是说黑鹤组织这半年来都没有联系过你。” 裴婴棠颔首。 伊琳娜皱眉沉思了片刻,摆摆手,“算了,我还是回到刚才的问题上。对于优利卡——” 裴婴棠接口,“我从来没有告诉过组织她的存在,之前向组织传递的讯息我都删改过了,组织不会知道她的身份的,优利卡也很谨慎,我可以确保她的身份没有泄露。” 伊琳娜摇头道,“并不是修改报告就可以让那边不起疑心的……裴先生,你或许不知道,你的副手伊迪亚,就是黑鹤组织派来对你执行监视任务的。” 裴婴棠默然,她的确不知道。 ——伊迪亚从组织中跟随她来到曼哈顿,一直是个堪称完美的下属,她甚至将伊迪亚某种程度视为她稀少的朋友。 伊琳娜说,“过去的事情既然没有被发现,那就可以姑且当作它过去了吧。但我希望今天之后,我们的合作可以由我或者凯瑟琳与您对接。优利卡的身份需要保护。” 裴婴棠已然明白了她想说什么,“我可以保护她。” 伊琳娜轻轻“哦”了一声,唇角似乎有笑意,“我是她的母亲,家族为孩子提供保护是理所应当的,但您又为什么这么做呢?裴先生是组织的重要人物,论能力论地位,您甚至完全可以跟我坐下来谈合作,优利卡又凭什么取得您如此的青睐呢?” 裴婴棠直视她的双眼,“如您所想,我喜欢优利卡。”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们是恋人。” 伊琳娜道,“优利卡刚才介绍的时候,可没有提到这一点啊,她说你们只是普通朋友。” 那很难说是不是神子大人在悄悄报复她之前那一次,裴婴棠暗自想,她轻轻咳嗽了一声,“也许她是在害羞吧。” 伊琳娜又一次笑起来,这次比上一次更明显,她扬声道,“出来吧。” 裴婴棠略为怔愣地看着斗柜后的小门打开,优利卡从里面低着头走出来,两颊绯红发烫。开门的前一秒她都还在不住地用手背去冰那里。 伊琳娜端着茶喝了一口,“坐。” 她走过棠身边,稍稍犹豫了一下,准备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伊琳娜在背后悠悠道,“坐那么远干什么?刚才的告白你没有听到吗?” 她难为情地出声,“母亲——” 棠看着她的目光里也满是笑意,伸手拉着她过来坐下,“夫人今晚叫我们来,想必不止于谈这些吧。” 伊琳娜的目光落在翠蓝色的相片上,那上面是一张合照,上面是两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年轻女子,一个是年轻版的伊琳娜,另一个黑发女子的面容温婉而古典,神情沉静从容,眉弯新月,目似飞凤,让裴婴棠觉得略微眼熟。两个人都面带笑容,手中共同托着一只烧瓶,瓶底有蓝色的粉末结晶,背景则是上世纪的实验室。 伊琳娜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段悠远的回忆,“在与林恩结婚之前,我跟家族的关系并不好。 “按照通常的安排,我应当跟凯瑟琳一样,在高中之后去读预科,然后进商学院,便于出来之后直接到公司里实习。但我厌烦了那些课本上一个又一个的理论模型,在你叔父斯坦森的帮助下从学校逃了出去,来到欧洲东游西逛,在当地大学的生化实验室里遇见了她。 “她叫顾采,她告诉我她是这里的留学生,也是这个实验室的管理员。当然后来我知道连那间实验室都是顾家出资捐建的,而我的母亲,恰恰是特意将我引到这间实验室的。” 伊琳娜神情寥落,“我和她十分投缘,几乎是一见面就成为了极好的朋友。那之后我天天跟着她泡在实验室,有一次大概是实验失败,她非常难过,我想尽了办法安慰她,甚至于拉来一箱啤酒坐在实验楼下陪她一起喝酒。也就是那一次,她偶然地吐露了实验的细节,我也因而知道了这个项目的目的,是从特异传承者的体内寻找开关基因。” 裴婴棠的目光聚焦起来,“开关基因?” 这和圣基里尔岛上神秘宗教遗迹所提及的“神之能力”因子提取听起来似乎殊途同归。 伊琳娜道,“就是这样,我也是在看过优利卡带回来的资料之后才确定的,黑鹤组织想要探寻的,就是我们这些家族一直以来共同保守着的秘密。” “七十余年前,顾家的当家人,如今的顾老夫人,发现了家族之中存在的特异者,他们的大脑皮层回路比常人多一个形状相似的褶皱,随之展现出来的就是特殊的亲和力,在人群中更受欢迎,具有天然的领导才能。她带人做了相关的课题研究,发现特异传承者不止于此,家族之中还存在着智力、体能、免疫能力等等在内的可视传承序列。十余年的研究下来已经初具成果,彼时顾家的实验室已经不止他们一个家族资助,而她在阶段性成果出现后,不顾一众实验参与者的反对,将提取出来的基因碎片陆续植入了顾家新生一代的体内,然后解散了实验室。 “这件事起初没有人知道,直到顾家受到重重保护的新一代孩子长成,都体现出非凡的天赋,当初参与过此事的家族才幡然醒悟,群起效仿。但当初留下来的实验样品有限,过了十余年后的效果也参差不齐,便由顾老夫人重新牵头,在欧洲建立了新的实验室,这个实验室最核心的实验员只有一个,就是顾采。 “她是当年实验中最成功的受试者,资质超拔,被冠以‘神子’的美名,如果不是盛年凋零,顾家决计不至于落到如今被迫韬光养晦的境地。我在那个实验室遇到她时,刚好是提取实验最后的关头。但饶是如此,攻破那个关头也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最后成功的那天,我们一起拍了张照片,她将照片用蓝色相纸洗出来送给我,尔后就消失了踪迹。” 伊琳娜的目光静静地落在蓝色的相纸上,似乎又想起了那个聪颖明慧的东方少女,实验成功的那个晚上,她和顾采道别,晚上却还又去过一次实验室。 原本想要等到第二天约她出来,却还是按捺不住当晚就前去寻找,也许所有第一次喜欢人的青涩心情,都是如此迫切得急不可耐。但实验室的值班员说顾采博士十五分钟前就已经走了,她没有去追,想到第二日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却不曾想那一面便是永别。 顾老夫人给她订了婚,婚期就在次年。她多次联系都没有回讯,就此断了念想,听从家族的安排找了个大学教授结婚。那时候她万念俱灰,甚至订婚也一直冷待林恩,见面除了冷嘲热讽不跟他多说一句话,林恩却意外地好脾气,从来不跟她生气。以至于有一天她又选在林恩下课的时候,用他最不喜欢的方式极其张扬地开着跑车拿着大束鲜花到他楼下被人围观的时候,林恩的表情只是比往常更无奈了一点,对着学生的起哄甚至有些手足无措,惹得她扔掉散落一地的粉色玫瑰,开怀大笑。 那一刻,她对这段订婚忽然释然了。 顾采于她,已经是毕生不可求得的流星,她抓不住,顾家也抓不住。她和林恩在一起两月,便听闻顾采逃婚出走,往后再无音讯。彼时她才知道,一共12g的完美样品,都被涂装在那张蓝色的相纸上送给了她。也许是因为不满于家族逼迫,也许是对顾老夫人所采取的手段心怀义愤,顾采用一种极致激烈的手段反抗了家族的控制,将母亲的满盘计划归为泡影。 应当如此的,顾老夫人用尽手段造出来的神之子,在那样严格的监管下,迟早会脱离她的掌控。顾家因此遭受重创,一蹶不振,纵使仍然名列豪门,与昔年却再不可同日而语。 “实验室关闭之后,实验人员各自流散,风声却渐渐传到了其他家族的耳中。十四年前,顾采因为心脏病离世,圣基里尔岛也建立起来一个研究‘神之能力’的团队,以宗教研究为名,招揽了还在世的那些研究员,重启了这项研究。但实验室已经解散,核心人员大多保密,边缘参与者不明就里,又时隔十余年,他们的资料太过于残缺,以至于我也一直没有认出来黑鹤组织,就是当初顾家所做实验的衍生。” 13海风 伊琳娜和林恩在岛上并没有多留,次日下午就乘船离开了,裴婴棠与优利卡前去到码头相送。眼见船行愈远,船头的人渐渐看不清面容,林恩揽过妻子,给伊琳娜披上外套,相偕缓步进到船舱中去了。那通体涂白的船身渐渐在海面上成为一个小点,终于化入浪花中看不真切。 她挽着优利卡从海滩上散步回去,冰凉的海风从脸边刮过,萧萧作响,“所以伊琳娜夫人在你出生之前……将开关基因注入了你的体内?” 优利卡笑着点头,“只是我没有顾采前辈那样的科研天赋,到现在呢,也只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要是有一天被逐出家门,裴先生养我吗?” 她微笑道,“我可不管,神子大人不应该去当救世主拯救世界?或者阻止邪恶科学家的毁灭计划?” 优利卡搂着她笑得直不起腰来,“不管我也赖上你了,你昨天在母亲面前都答应了什么?”她揉了揉心口,“我本来以为,顾采阿姨会给沅清也留下这样的开关基因,但沅清告诉我没有。她做过极其详尽的全身检查,显示她完全就是一个普通人。按理说根据血缘传递,即使不用生物手段干预,她也可以从顾采阿姨那里遗传到一部分的。” 那大约就是因为……孤身逃离家族的顾采,用自己研究出来的成果进行了一次逆向应用,消除了女儿身上所有会引人觊觎的疑点。黑鹤迄今为止搞不清神子是人,还是什么东西,根本就在于顾采当年解散实验室的猝不及防,和后来十多年里彻底的销声匿迹。 她偶然想起白熙的事情,“纽约的地下帮派现在怎么样了?” 优利卡说,“还能怎么样,一团混战吧。” 裴婴棠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优利卡说,“一个邪教徒,一个枭雄,白熙是我们标定的“世界暗面”,这个人没有来历,没有去处,很难杀死,最热衷的事情就是带着一群从阴沟污泥里爬出来的人搅混水。我一开始甚至怀疑过他是黑鹤的首领。” 裴婴棠摇头笑笑,“首领是个老头子,看Vera和Hubert老师的年纪就知道了。而且他脾气很温和,一点也不狠辣。太狠辣的人是撑不起来这么庞大的一个组织的。” 优利卡倒并不是因为年龄才放弃怀疑,而是因为风格。 白熙想要毁灭秩序,享受混乱,而黑鹤懂得利用秩序,甚至如鱼得水,并不是白熙的杂牌军可以比拟的。 蠕虫病毒可以从物理层面越过血脑屏障,然后在脑浆里大吃特吃,而神经对这近在眼前的东西却发觉不了,直到有一天被吃空大脑,才会骤然面临死亡的恐惧。 裴婴棠说,“詹森要追查你了,白熙的通话被他们实时监听,他们现在怀疑你掌握着神子的第一线索。” 优利卡笑起来,“只是怀疑而已,他们没让裴先生给我使美人计?” 棠生气地不理她。优利卡安抚道,“好啦,既然这样,再给他们故布几个疑阵好了。那天你说黑鹤在研究破坏灰质功能的药剂,是不是就和这个逆向应用有关系?” “大概吧,组织曾经一度想要复现能开启神之能力的因子,后来发现太过困难,便只能先从效果入手,用一项一项试错的方式研究怎么模拟出这种效果,倒是做出了不少毒药。只是他们的药剂都很粗糙,不能做到精准地定位基因片段然后发生作用,而是在蛋白质层面就开始肆意破坏,这样的副作用很大,效果也不尽人意。但研究组始终不得其门而入,所以姑且也只能这样了。” 优利卡笑道,“我看沅清身上倒是没有什么副作用的样子。”她看棠提到顾沅清,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道,“你已经放下了么,棠?” 那个海岛上的风带着椰子的气息,天色阴沉,远处的海云翻涌着,她和优利卡已经走过滩涂,在沙滩干燥的部分漫步,她说,“我有在意过么?” 如果不是优利卡的出现,她只会把这些当成年少时一段感伤的经历,像放入厚书中压平的干花,将书页硌出浅淡的印痕。如果不翻开书,何曾在意,又何必要在意。 优利卡问她,“为什么当初没有报复顾家?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在组织里一定吃了不少苦。” 她笑了一声,藏在尾音里,“我还没有那样大的本事吧。” 优利卡回过头,很正经地看着她,“比如说,以研究为名,让詹森帮你把沅清绑架回来,然后囚禁在你的地下室。和我最近看的那本小说写的一样,我觉得这个你完全能办得到。” 裴婴棠不置可否,笑道,“你应该少看点地摊小说。不然我可以考虑把你绑到我的地下室。” 优利卡问,“棠,你为什么……对这件事完全没兴趣呢?” 是啊,为什么没有恨呢? 是她的心被辜负,是她被抛弃在异国,沦落到孤身一人,如果不是Vera救助,险些流浪街头。 当初许下承诺的不是她,突然离开的也不是她,明明对她并没有感情,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来招惹她? 是因为她看起来格外好骗么? 毕竟这样听话和省事,连在意,都只有一句克制而疏离的问话。 她看向遥远的海风,“也许是因为……我是想要她的爱,而不是她的人。” 而爱是无法勉强的,至少她勉强不出来。对着一个满眼都是愤怒和厌恶的人,恐怕她只会觉得疲倦。倒不如就这样两两相忘,再见面时还姑且能当朋友。 她看着优利卡笑了笑,“我还是应该谢谢她,沅清做出的是明智的选择。如果不是及时离开顾家,我又怎么能成为裴先生……尔后遇到你呢?” 优利卡回到城堡的时候安迪正在马厩旁边等她,“姑姑和姑父回去了?” 优利卡微微点头,安迪便走进去,拿着一篮胡萝卜给黑马喂食,抱怨道,“你不在的这几天,外面已经闹翻天了,白熙半死不活,被女副手抢了位子,黑鹤在全世界搜捕Tequila,工作室那边更是让伊迪亚全权代替了裴先生的职务。优利卡,你究竟打算干什么?” 优利卡说,“上船那天下午我让你给我留一具当日死亡的浮尸,现在把它放出去,在警方那边过一手,但是不要给他们体检的机会。你带人以家族的名义再抢走,之后处理掉。” 安迪皱眉,“你要安排Tequila假死?组织会相信么?” “警方的泄密是奥格斯汀带人抢走了一具尸体。家族的泄密是我下了这个命令,”优利卡伸手抚弄着马儿的鬃毛,“如果对方足够聪明,拿到这个信息就会笃定那具尸体是棠。至于另一些人,信不信由他,大部分人会按兵不动,这就够了。 “我会说服棠好好留在翠池堡……替我保护好她。” 14我将于今日重逢 岛上昨夜下了一场淋漓的大雨,晨起时空气依然有泥土的清新。裴婴棠懒洋洋地在甜云一样柔软的被子里翻了个身,旁边的位置却很快被按压凹陷下去,没有人。 优利卡什么时候起来的?她半睁开眼睛,卧室的红丝绒窗帘好好地拉着,门锁咔哒一声响了,有人踩着极轻的脚步进来,手里端着早餐和她面面相觑,“棠——?” 她们对视了几秒钟,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棠直起腰,靠在床头上,“今天怎么穿得这么隆重?” 也不能算非常隆重,这看起来像是某种大型礼服的衬裙,做得同样精致,领口翻出层层迭迭的花边,如同翻涌的海浪,优利卡在她身边坐下,动作优雅地整理过裙摆,“我来替裴先生履行一下那天的承诺……我们现在算订婚了,是吧?” 裴婴棠喝了一口牛奶,“然后呢?我得带你去挑礼服,然后选钻戒?” 她瞟见优利卡别在腰带上那双一般用于配礼服的长手套,“不过看起来不用我挑了。” “是啊,”优利卡笑眯眯地搂住她,“我专门从法国请人来给你定制的婚纱,这是惊喜哟。” 她微笑道,“很好的惊喜。” 这天上午她被优利卡拉到礼堂后面的化妆间试婚纱,各自从试衣间走出来的又一次看着彼此忍不住笑起来,日光透过礼堂的玫瑰花窗,在讲台上投下梦一样的斑斓光影。纤尘可见的微光里,凯瑟琳和设计师丽兹坐在台下笑着鼓掌,而安迪站在布告台旁边清了清嗓子,做出一个搞怪的表情,“现在,钟声已经敲过了十二下——”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愈发怦然起来,真是奇怪,明明之前见伊琳娜的时候,同样面对是优利卡的家人,她都没有如此紧张。而那些紧张到空白的情绪,又在接触到优利卡明朗从容的笑意后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穿着不太习惯的大摆礼服裙,迎着众人的目光,抓着裙摆一步步向台上走过去。 布告台上摆满了洁白的百合,她好像能嗅见赤红花蕊散发出来的清雅香气,优利卡在一步之遥的时候伸手拉着她的臂弯站到一起,满面笑意,“所以可以宣誓了吗?” 她压低声音,“我只答应你来试衣服。” 优利卡也笑眯眯地凑到她耳边,“是答应来跟我一起试婚纱喔——,不事先演练过,到时候出错了怎么办?” 她对着安迪,忽而突发奇想,“我在这里念首十四行诗怎么样?” 棠毫不领情地戳穿,“你还读诗?我看你床头只摆了点安徒生和王尔德童话。” 安迪跟下面的凯瑟琳都笑起来,安迪嘲笑地尤其明晃晃,她伸手敲了一下安迪的脑袋,“快念誓词,愣着做什么?”安迪伸手捂住头,“我今天是给你们主婚的牧师诶!你好歹对我放尊重一点吧?” 他正了正衣领,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青年人平日里活泼飞扬的声音罕有地沉稳下来,“优利卡小姐,你是否愿意对裴婴棠小姐承诺,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有或贫穷,健康或疾病,我将永远爱她、并且承诺对她永远忠诚,直到死亡将彼此分离?” 优利卡抓着她的手,掌心温热,十指相扣,“是的,我愿意。” 安迪又将同样的问题询问了她一遍,尔后道,“请你们齐声重复一遍誓词。” 优利卡依然握着她的手,无声地向她做口型,三、二、一 “在上帝的见证下,我愿对你承诺,从今天开始,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有或贫穷,健康或疾病,我将永远爱你、并且承诺对你永远忠诚,直到死亡将彼此分离,阿门。” 安迪看了看手里的台词卡,点头笑道,“现在,新人可以亲吻了。” 他甚至还体贴地让开两步,眼睛里闪烁着欣赏的笑意,她看向优利卡,“这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优利卡想了想,“我也很愿意这么安排一下,但我怕你会生气——” “我现在也很生气。” 优利卡和她靠得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轻,“别这样嘛,棠,我知道你不想给他们看,既然如此的话……” 她稍微调整了一下站立的姿势,“那么我们就再来一次……三、二、一、跟我跑!” 手腕骤然被扯动,她心下一惊,身体已经被优利卡带出去几步远,铃兰手捧花仓促地被丢在地上,她抓起裙摆,奋力跟上那个人的脚步,从教堂两排座椅中间的走廊上穿了出去,匆匆踩下台阶,灿烂的阳光照耀着满目新绿的草场。 优利卡的脚步没有停,她的长发在晨风中飞扬,像是云间流动的阳光,有一瞬间似乎比金子还要更加耀眼。脚步的震颤提醒着她已经远离了教堂和城堡,在白松林的边缘,草坪愈加茂盛,优利卡牵着她躺下来,仰面看向天空。 团团的云朵正随着西风向东移动,偶尔遮蔽正午的日光,在草场上投下大片阴影。云朵的边缘散发出高旷透射的彩色光晕,优利卡伸手过来遮住她的眼睛。 “你做什么?” 声音从旁边发出来,躺着的人说话总让人觉得有些不正经,“不要看云,看我。” 她忍俊不禁,“你有什么好看的?” 优利卡哼了两声,“以后看不到可不要想我。” 她敏锐地发现话中之意,“你要走了?” 优利卡点头,“母亲叫我过去给她帮忙处理一些听证会的事情,不方便让你一起去。不过最多一个月,我很快就回来,我会记得每天给你发短信。” 她转过头去,那双湛绿的眼睛凝望着她,满怀温柔,“棠,留在这里给我们筹备婚礼吧。” 她不由自主地答应下来,“好。” 【第三卷】01无用之瘿 lashuw u .com 送优利卡上飞机之后,裴婴棠就和丽兹一样留在了翠池堡,着手整理她们那次从曼哈顿离开时优利卡帮她打包带走的零碎,安迪偶尔也会来看她。 那张拍摄于海洋公园的照片被她摆在了卧室的床头,和一本王尔德童话一起,这是优利卡放在那里的,她没有动。优利卡送给她的眼镜,她终于也抽出时间来修复了,刚好丽兹有整套宝石镶嵌用的工具,她借来一部分使用,一边聊起婚礼场地的布置和婚纱改进,还打算将那枚优利卡送给她的玫瑰胸针镶嵌上去。每天晚上再接到睡前短信。 有几天她睡得格外晚,裴先生则在短信里毫不留情地批评了这一点,第二天优利卡就发来一个哭泣的颜表情并求饶,声称实在是因为工作太多了,恳求她原谅,连着几条都是。裴婴棠看着短信忍不住笑出声来,丽兹正在画设计稿,闻声抬头看向她,“怎么了,裴?” 她看了看表,“今天很晚了,明天再画吧,我送你回房间。” 丽兹爽朗地笑笑,“我一定要今天把这里画完才行,工作是不能耽误的。”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1 8 .asia 她也觉得这些天休息得很好,夜里甚至不怎么困,便道,“那我来帮你削铅笔。” 送丽兹回到二楼客房已经是凌晨一点,裴婴棠散漫地打了个呵欠,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颈,稍稍熬夜就累成这个样子,不得不说是在翠池堡这些天缺乏锻炼的缘故,让安迪给她空运过来一个健身器怎么样? 她从走廊上穿过去,壁灯发出柔和的光芒,有一间房子里传来模糊的说话声,好像是……安迪?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说这几天都在春田市么? 裴婴棠在门口驻足了片刻,里面的说话声愈发清晰起来,安迪的口气难得带上急躁,“绝对不能允许他们检查遗体!这是死命令!你至少给我咬死今晚,撑过今晚,我给你支援……你在跟我谈条件?我的条件就是但凡遗体受到一丁点介入性检查,我绝对会带人要了你的命!” 他的口气愈说愈冷,“好了,我的态度就是这样,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的话,我们的合作就到此终止了。”他很快又拨了一个电话,“凯瑟琳,纽约警局的那些人靠不住,必须现在尽快想办法找别人接手遗体。” 他一边走动,似乎在哗哗哗地翻着什么资料,“对,我也知道从三千英尺的高空上落下来是尸骨无存的概率大,但我们不能不试一试,不然你怎么跟伊琳娜姑母交代?我在翠池堡脱不开身,只能拜托你去找——” 他拉开门,骤然撞入裴婴棠古井无波的黑色眼瞳中,顿在原地。 电话那头凯瑟琳还在疑惑,“找谁?” 裴婴棠伸手从他手里拿过电话,“找纽约州的赵州长,告诉他他妹妹欠我一条救命之恩,当初地下帮派绑架赵汝瑜的时候,是优利卡带人把她从黑手党里面捞出来的。” 凯瑟琳听出是她的声音,却没有过多再问,说了一句“那好”就匆匆挂了电话。她合上手机盖,还给安迪,目光平静,“没有什么要向我解释的吗?” 她的语气还很平静,却已经抑制不住手指的颤抖。 三千英尺的高空,空难,伊琳娜的亲人,奥格斯汀家族必须夺回的遗体,不能经受医院的特殊检查, 她不愿意去想那个名字。优利卡发给她的信息还躺在手机里,这些天来稳定的每天一条,却几乎从来不正面回答她的任何问题,只是撒娇和诉说自己工作辛苦,这本来不是她的风格。除非是……提前就写好的内容。 她轻轻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安迪抓着手机显得愈发手足无措了,“婴棠,你别——”他匆忙地拉着裴婴棠进到房间里,给她倒了杯红茶,面对面坐下,语气尽量温和,“你不要着急,只是看起来身形年龄相仿,不一定就是。” 她地眼眶发热,“什么时候的事?” 安迪犹豫了一下,“从翠池岛离开的那天,在罗马转机,之后就……飞机落在山区,伤亡并不大,只是有一些人失踪。” 但其中偏偏就有优利卡。 她那一天上飞机前和自己告别,是不是就已经预感到此行不会再回来。裴婴棠茫然地托着茶水,连眼泪滴落进去就察觉不到,澄红的茶汤泛起涟漪,如同清水中滴入的血。 但为什么会是优利卡? 谁杀了她?会是白熙么?白熙和她交过手,那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会是组织么?神子的身份一旦泄露,组织就必然会对优利卡下手,她精通防身术,早早就做好了蹈于白刃之上的准备,优利卡却什么也不会,她甚至连开枪都不知道拉保险,却被人痛下杀手。 安迪轻声说,“不要太难过了,我也……很遗憾,但你需要在这里休养。她临走前叮嘱过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 她将茶杯放下,轻轻向前一推,语气涩然,“我没有……很难过……” 她将手指攥得更紧,“我要去纽约。” 安迪连忙将她按下,“不行,你现在也绝对不能露面!” “为什么?” 安迪默然地将一张报纸递给她,头版标题,“金融大亨落水身亡,情妇不知所踪,自杀或是他杀,疑点重重,最新揭秘”副标题是“谁来掌管裴先生留下来的千万财富?” 他给裴婴棠解释,“优利卡早在走之前就帮你做好了假死脱身的准备,如果她因为神子身份泄露被杀,你作为生前距离她最近的人理应知道最多的秘密,就会落入最危险的处境。” 她沉默着将抓皱了报纸的手放开,安迪说,“你现在去纽约非常危险,伊迪亚已经代替了你的位置,黑鹤组织里大概也已经将你除名,或者是怀疑你假死,将你列为重点通缉对象……” 裴婴棠疲惫地摆手,“我知道。” 组织的行事作风,一向不会给叛徒留出余地。 安迪好心地劝慰她,“那你先回屋子里睡一会儿吧,现在你也什么都不用做,留在这里,翠池堡肯定是安全的。” 裴婴棠看向桌面上厚厚一迭报纸,“能给我一份……飞机出事那天的么?” 她拿着报纸独自回到了卧室,那上面印着一张优利卡生前的照片,黑白色,笑得很灿烂,报导写的是奥格斯汀家族继承人生死未明,董事长伊琳娜在飞机失事现场痛哭失态。 她将报纸盖在脸上,似乎那样就能距离优利卡更近一点,耳边恍然又响起分别那天,优利卡说的话: “以后看不到,可不要想我啊……” 她闭上眼睛,无声地流下泪来。 如果连最爱的人就救不了,她曾经经受过的一切训练,做过的一切努力又应该算是什么?寻常的树木生长在山林之间,自然地伸展,而她经受了那样多的痛苦,非人的训练,磨练出如今的身体和意志,忽然却被宣告是无用之人,什么都不必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优利卡不明不白地身死,看着最爱的人离她而去。 瘿,是木质瘤的成体,是树的病痛和伤疤,却被收藏家视为美丽昂贵的木料,可以拿来做各种器具,炫耀独特的花纹。这是她被利用的价值,也是她获得虚名的本因。 而她所拥有的虚名一夜之间就会被夺取,黑鹤组织对她的利用,转头就可以变成追杀。瘿木已经无用,但谁又知道这花纹下是谁的痛楚? 棠木之瘿,大抵如是。 因为经历过痛苦所以结成瘿,却被有心之人视为可以利用的奇货,没有人在意她究竟想要成为什么样子,她曾经所倚仗的价值,换不回所爱之人的一条性命。或许她原本也只想成为山林湖畔间一棵棠木,聆风听竹,栖鸟忘鱼,萧萧肃肃,不解尘忧。 ———————————————————— 本卷完结,预计十章。 02沅水清清,沅江无情 顾沅清的直升机降落在翠池堡时,裴婴棠的昏迷已经持续了五个小时。 安迪过来接机,一边走一边焦急地解释情况,那天他不慎泄露了优利卡的死讯给棠之后,第二天早上丽兹就发现她陷入了昏迷,他做了简易的急救措施,但是完全不起作用,只有心率指标勉强还算是正常的,按理说裴先生的承受力不该这样弱,所以他犹豫之下才选择说了真话。 “真没想到你会来,是优利卡……之前拜托你来的?” 顾沅清颔首,她后面还跟着一组医疗小队,正在管家的协助下搬动器械,安迪走远了一段距离,压低声音,“那她……醒了没有?” 顾沅清摇头,“还没,所以现在一切资源仍然由我调度。” “那要告诉她真相吗?” 顾沅清没有答话,只是快步向前走去。 病房里很安静,安迪早在发现的第一时间就将人转移了出来,顾沅清走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金色的阳光洒满房间,病床上的人如同玫瑰公主一样静静沉睡着。 可惜,应该给予她真爱之吻的人却已经无法来到此处了。 检查很快做完,年龄稍大的带队医生说明了情况,顾沅清微微皱眉,“大脑有被损坏的迹象?怎么会这样?” 医生也感到非常奇怪,“病人是否有嗜酒的习惯?看起来是外源性病理损坏。” 顾沅清敛眉沉思了片刻,“将脑部CT的图像传真到总部一份,让当初实验室留下来的前辈们看一看。” 医生点头,很快去准备,安迪听得格外紧张,“她怎么样了?” 顾沅清不语,望向病床上的人,她也不希望,是最坏的结果。 优利卡的计划是让裴婴棠设法脱身,留在翠池堡等一切结束。但她当时就不甚赞同这个提议,且不说黑鹤组织必定会追查,裴先生的身份就让她无法置身事外。优利卡因此才给棠也搞出了假死的预案。她仍然不赞同,一个计划用两次,太过于冒险了。裴婴棠的死讯一旦放出,对她的监控就会立刻加倍严密,那风险就只能变得更大了。 何况这个计划还有一个最大的漏洞,裴婴棠未必能在岛上等到事情结束,几个月的时间跨度可以发生太多意外……比如现在。 优利卡已经承担了她更改计划的风险,但婴棠这边……似乎依旧有新的变数。 总部的回复晚上八点送到,实验室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患者被注射过小剂量的开关基因和神经毒性药剂,这应该是组织研究的副产品,长期后果是神经性肢体障碍和致人痴呆。 裴婴棠已经醒来了,护士为她量过体温,调整好静脉穿刺的滴度,安静地关上门离开了,留下她和顾沅清两个人。 说来这是她出国后这么多年第一次重见沅清,如果放在四年前,她应该会很开心。裴婴棠沉默了一下,如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我是来给你选择的——” 她们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顾三小姐笑了笑,“婴棠,你还是和从前一样。” “你是说我这些年都没有什么长进?” 顾沅清笑着摇摇头,“我是说,即便她想尽办法让你留在这个岛上,你也一样会想尽办法逃出去,对不对?就像当年那一次。” 所有人都在报警后焦急地等待警察从天而降,而只有婴棠真的拎着两桶汽油闯进了绑匪所在的工厂。 “你永远不会相信‘别人能处理好,只需要安静等着结果就好了’这样的安慰,不论命运以怎样的姿态降临,你都会直面上去。” 裴婴棠不置可否,“所以你的选择呢?沅清,你今天不是来跟我叙旧的吧?” 顾沅清静静地看着她,“是的,如你所想,我们现在处于一个极其危急的状态,优利卡的飞机失事,打乱了我们的所有计划。我没有料到组织这么快就在你的死讯传出后将怀疑对象缩小到了优利卡身上,然后制造了意外。” 她又一次听到这个消息,觉得心脏绞痛,死死地攥紧了手指。 顾沅清说,“我们在黑鹤组织内部有暗线,他会在最后对圣基里尔岛的围攻前传递给我们一张岛屿结构图。但他只会和优利卡单线联系,伊琳娜夫人现在处于斯坦森的严密控制下,半步不能离开秋叶堡。她给我们传递出来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助理’。” “组织中所有高层都会配有助理,这不奇怪。”裴婴棠收拢起思绪,“我的助理是伊迪亚,Hubert老师的助理一般是他的学生,现任科研组长Cis就做过他的助理。” 顾沅清颔首,“我们现在需要和他重新取得联系,但绝对不能打草惊蛇,让对方得知我们的目的是联系卧底,这样双方都会有极大的危险。” 她看着沅清,“所以,这才是你来找我的目的吧?我有很正当的理由回去。” 顾沅清道,“他们绝对不会怀疑你和卧底有关系。” 她的目光偏移地看向床头,那里没有照片,安迪让人用担架把她从卧室抬出来的时候没带这些零碎的东西,她也看不到优利卡的表情,“我答应你,什么时候出发?” 顾沅清道,“还需要一些准备。” 她总也是那么冷静,裴婴棠的思绪偶然地飘到伊琳娜身上,不知道伊琳娜夫人当初面对顾采,是不是总也有着同样的无力?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不在一个世界,对一切都能以最理智的角度谋划,连人类不可避免会有的情绪都可以一并舍弃。 顾沅清看着她出神,忽而道,“对不起。” 她没听明白,“什么?” 顾沅清神情悯然,“按照她的意愿,本来不应当将你牵扯进来。但事到如今,我也无能为力,如果不想计划全盘失败,就只有求助于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裴婴棠对她的致歉并不当一回事,只是略带惘然地道,“如果我早一点知道,我或许就能帮她承担这些,优利卡就不必……” 她轻轻叹息,“如果我回不来,请将二楼卧室里的那张照片和她葬在一起吧。” 03渡桥 裴婴棠一个人走在曼哈顿的街头,裹紧了风衣,广场上人很少,她顺着人行道走上天桥,这里直通往大厦的二层,可以避开一楼的监控。想要进入圣基里尔岛还需要一枚通行印章,组织半年前刚刚更换过这个东西,每个人的都不同,她最好能拿到她自己的,不然的话,伊迪亚的也可以。 她顺利地摸上十五层,来到熟悉的办公室旁边,没有人,他们在开例会。办公室现在是伊迪亚在用,门无疑是锁着的,她绕到休息室,轻轻推开,门没锁。她在窗台上的那盆绿萝中拨了两下,在重重叶片中找出来一枚自己曾经亲手放下的,刻着水仙花图案的白色印章。 这时候她听到外面有人声,裴婴棠将印章握在手里,耐心地等待了片刻,当散会的人都走远了,才转身小心地退出去,关上玻璃门。 身后忽而有人叫住她,“嗨,Tequila?” 她心中一震,慢慢转过头,是那天送眼镜给他的小助理Eric. 裴婴棠无声地松了口气,Eric凑上来,对她似乎很担心的样子,“你最近怎么样了?我听说裴先生……你没有受到影响吧?”他在报纸上都看到了一直跟在裴先生身边的那个金发女孩死于非命的消息,那可是奥格斯汀家族的继承人。 裴婴棠心中微微一动,没有否认身份,而是十分柔弱地轻轻点了点头,“谢谢你的关心,我来拿一些放在裴这里的旧物……” 她低下头,摊开手掌,“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我从前送给他的一块水仙花石印章,我要走了,想带着它做个纪念。” Eric说,“我以为你会刻龙舌兰呢,不过水仙也很漂亮,你要去哪里?以后还回纽约吗?” 裴婴棠凝视着他,“也许会回来。” Eric的神情流露出一瞬间的怅惘,他很快地推了一把棠,“快走吧,不要被人发现了。” 他站在原地,隔着落地玻璃,出神地目送着那个背影匆匆地消失在天桥的人群中,旁边忽然传来上司波澜不惊的声音,“Eric,你在看什么?” 他连忙摇头,“伊迪亚经理——” 伊迪亚臂弯夹着刚刚会上的文件,扫了他一眼,“休息室的门锁坏了好些天了,去找人过来修一下,发票让财务给你报销。” 裴婴棠带着印章回到了码头上的临时据点,顾沅清在那里等她,已是深夜,海面上罩着一层薄雾,星夜无月,刺目的路灯下,甲板两边的铁索上似乎结着薄霜,裴婴棠走过去,“东西拿到了,现在出发?” 顾沅清递给她一个手提箱,“你要的衣服,软盘,还有枪,真的不带别的武器了么?” 裴婴棠摇头。 顾沅清道,“最后再向你核对一遍,你所坐的船是向圣基里尔岛运送补给的普通轮船,这艘船明面上伪装成观光游轮,船上都是一无所知的普通人,只有大副收了我们的钱,他会给你提供一定的庇护。货船会在码头停留两次,间隔一个日夜,每次一小时。你需要在两次靠岸的时间段内找到卧底,取得他的信任,然后拿到地形图,潜运回船中离开。一切以确保你的个人安全为第一优先级。” 她停顿了一下,望向裴婴棠,“我知道你的性格,但你也要记得……你不是去报仇的,要活着回来,还有人在等你。” 裴婴棠在心里默然否认: 不,没有了。 很难描述她与优利卡之间的爱情起源于怎样的开始,优利卡没有强行闯入她的生活,只是驻足停步了一朵花开的时间。并不是神子的脚步如何惊动,而是晨露中的玫瑰满怀绸缪,弱不禁风。 而她如今要踏向何方?天色将明,船只也已经启程,舷窗外是灰白色的黎明雾气,海涛徐徐,水波如丝,她要违背优利卡的遗愿,回到圣基里尔岛去了。优利卡曾经再三阻止她,但她却不得不去。不仅仅是为了带回地图,更重要的是,她可以亲手了结那个害死优利卡的人。 裴婴棠抬起手,掌缘被皮箱外壳按压出粒面皮的纹路,那枚水仙花石的印章握在她手心,像是一枚雕琢精致的象棋棋子。Eric问得很奇怪,的确,为什么会是水仙花? 圣基里尔岛不长水仙,据她所知,Boss对花卉也没有任何偏好。 轮船距离那个魔窟越来越近,裴婴棠换上组织统一的实验服,黑风衣披在外面,这是圣基里尔岛内最常见的穿搭。她拎着手提箱潜入围墙,没有人,连守卫也没有。侧门紧闭,里面漆黑一片,好像在静静等待着她迟到数月的归来。 奥格斯汀的家族医院,顾沅清刚刚从电梯里出来,她接到了特护病房的电话,那里面的人醒了。 醒得还真是及时啊,如果再晚一点,她就该考虑是不是趁局面还能掌控先抛出筹码了,顾沅清不着边际地想。她大概不如那人有耐心,慢慢在这种局面里周旋筹算,好获取最大的利益。 外面惊天动地,这里看起来却是格外安静。墙壁漆成柔和不刺眼的乳白色,护士有序地穿梭来去,优利卡的医生夹着病历跟她低声叮嘱, “病人现在身体还很虚弱,探视最好不要超过半个小时。” 顾沅清向主治医生礼节性地低头致谢,转身推开病房门。房间刚刚消过毒,家具和空气都浸泡在淡淡的臭氧味中,那人半靠在床头,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吧台椅,“坐。” 顾沅清坐下。那人缓慢地,声音略微嘶哑地开口,“纽约情况怎么样?” “白熙的人和组织还在混战当中,昨天晚上八点到现在停火,应该是没有弹药了。”她看了一眼表,“但最迟今天晚上,他那个女助理就能从新墨西哥搞到第二批,你醒得及时。” 优利卡垂着的手腕挣扎了一下,仍然觉得没什么力气地笑了笑,“那要感谢你给我准备的那一针肾上腺素,不然我不可能从那个山谷里爬出来,搜救队员也没那么容易把我捡回去。我差点以为你在盒子里给我装了一针毒药。” 顾沅清道,“接下来怎么办?我给你带了电报机,在这里联系岛上的内线吗?” 优利卡摆手,“不着急,最后才找她,早了容易让组织发觉。” 顾沅清道,“你最好快点找。” 空气一时静默,优利卡问她,“……发生什么了?” 她从包里拿出那张船票订单,推了过去。 优利卡低头看,“轮渡,伊古迈尼——布林迪西港,乘客,裴婴棠,订票限当日登船,单程单次,迟到作废。” 那人几乎是瞬间给了她一拳,“你干了什么!” 她还从未见过如此疾言厉色的神子,顾沅清没有闪避,挨了一拳,听优利卡语气格外凌厉,“她假死脱身,对于黑鹤而言就是逃兵!你知道他们对叛徒的处理方式,你在让她、让她送死!” 优利卡慌张得快要语无伦次了,“棠怎么会知道这些?她为什么要过去?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顾沅清平静道,“翠池堡那边安迪不小心泄露了消息,紧接着婴棠就昏倒了,你知道她为什么昏倒?她被注射过组织研发的那种药剂。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这种药剂只可能是组织用来控制她的,也只有组织能解除掉药效。所以她必须去圣基里尔岛,否则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而且,以那时你还没醒的形势,也只有Tequila重新出现,才能够转移组织的注意力,让他们相信神子已经死了,Tequila掌握着你最后的秘密,他们就不会再对着你的假遗体追查下去。真正的你,才能安稳地在家族医院等到自然苏醒。” 一点错都没有,她知道沅清行事向来周全,但是……“你怎么能这样把棠放在风口浪尖上?” 顾沅清道,“优利卡,她不是只能活在温室里的玫瑰花。Tequila手上见过的人命比你多,她能应付得了。” 她更生气,“我知道她应付得了!但是我为什么费尽手段让她脱离黑鹤?不就是为了让她不再搅进那一潭浑水里去?你这样擅自把棠拉进来,问过我没有?” 顾沅清低头道歉,不过优利卡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冷心冷肺的家伙只是出于礼节,也是懒得理她。 之前做的那些设计算是全白费了……优利卡叹了口气,她想让棠好好留在翠池堡避开这些风暴,但一切的种子早在她计划之前就已经埋下,她又怎么能独善其身。 顾沅清开口,“如果你想用什么方法联系婴棠的话,建议你不要。” 优利卡冷笑一声,“我还能听你的建议吗?” 顾沅清罕见地语塞,她盯着优利卡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叹道,“对不起。” 优利卡不说话,顾沅清道,“她跟我说,希望能和你一起承担这些。我听到的时候觉得我似乎没有做错,但看到你这样,又觉得我似乎做错了。” 也许她们都没有错。 优利卡神色复杂,“我的底线只有一条……不要伤害到她。” 04纳西索斯Ⅰ 水仙花的石雕印章,是Cis教授得闲的半年来制作出来最为雕工精湛的工艺品。他起初只雕琢了一块,作为自己独特的信物,后来却又觉得还有一个人也可以匹配,便用余下的石料又制作了一枚,以通行证更换为由,寄给了远在曼哈顿的那个人。 但她却迟迟不曾归来。 Cis隔着细长的玻璃滴定管观察远处墙上的镜子,镜中有一片蒙着雾汽的小窗,光影明灭不定,让他映在镜中的面容也随之变幻起来。有一瞬间他在自己的脸上看到一张苍老面孔的重影,那五官闪了一下就消失了,融入在他的脸上。Cis厌恶地抹过脸,他就知道,那个人还存在于他的身体之中。 外面响起仓促的脚步声,门骤然被推开,他和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撞上眼神,那人比他还惊愕: “Cis?” 真是巧啊……他渐渐笑起来,将手边几日间反复翻阅的报纸迭好,向那个于传闻中死而复生的人走过去,温和而从容地开口,“需要我的帮助吗,……棠?” 裴婴棠短促地点点头,Cis拉开门,让她躲进实验室内部的储物间,门一关上,这个空间就立时安静下来,隔音不错。 她得以片刻喘息,从柜子里找出酒精处理伤口。这间实验室是她在圣基里尔岛受训时常用的学员实验室,照理说这个时间段不会有人,Cis有自己的课题组,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不过她无暇细想,她昨天从档案室窃取总岛最近发给行动队的指令时停留超过了12小时,触发了侵入报警,这才招致了岛上守卫的追杀,情急之下躲进了这里。 储物间里光线昏暗,她眼前模糊起来,这是在翠池堡那一次昏倒之后出现的偶发症状,刚才就是因为这种短暂的失明,她才闪避不及,不慎被流弹擦伤腰侧。 门外响起细碎的说话声,似乎是Cis在和赶来的人解释,“……这里没有人,你们回去吧,到别的地方去找,不要在实验楼里乱闯。” 守卫离开了,她松了口气,疲惫地靠在旁边,插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扣着那张软盘。 如沅清所说,联系卧底太过于困难,她从电脑里拷了一份对权限要求很低的消防逃生通道图,还有档案室电脑里专门存储的,组织和白熙、以及背后支持者的通讯记录。 还有两个小时,裴婴棠但愿自己能活到今天轮船入港的时候。 Cis推开储物间的小门,看到蜷缩在杂物里头发凌乱的裴婴棠,他伸手拉裴婴棠起来,握住他的手掌上血迹斑斑,他用指腹在掌缘轻轻摩擦过,裴婴棠顿了一下,就试图挣开他。 他关上杂物间的门,实验室里没有开灯,显得尤为阴沉,Cis换了一副更温和的口吻,“没事了,他们不会再来这里检查的。” 裴婴棠将手插回衣兜里,“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Cis笑了笑,“你刚才那个样子,让我想起很久之前……你在芝加哥的地下室救下我的时候,我是不是也躲在实验室的杂物间?” 这次轮到裴婴棠不接话,她想起一件事,沅清走之前告诉她说,组织内的那个线人,关键词是“助理”。 会是Cis吗?通过芝加哥那个地下小作坊一样的实验室安插进黑鹤内部,通过做Hubert老师的助理从而步步高升,听说现在Hubert老师已经很少管研究组的事,反而是代Boss下命令的时候比较多。这样的位置,的确有可能拿到总岛的地形布防图。 Cis说,“你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 她垂下眼帘,“四个小时后。” Cis点点头,没有再追问她死而复生的秘密,也没有追问她神子的秘密。低迷静谧的实验室如同深夜,裴婴棠恍惚间觉得回到了许多年以前,但……她迟疑着开口问道,“你知道……行动队最近的活动是谁在主持吗?” 她要再问一次,是谁致优利卡于死地的。 Cis回答道,“啊,是Hubert老师。” 意料之中的名字。 她闭上眼睛,她在档案室的记录里查到的就是这样,但她却还想再问一问。 她不能不替优利卡复仇,无论是谁。 自从怀着必死的决心踏上甲板,她就已经将过往种种一并舍弃,“我想去见见老师,悄悄的看他一面就好……也许以后我不会再回来了。” Cis定定地看着她,裴婴棠说,“帮帮我吧,Cis,这是我最后一次请求你了。” 她跟着Cis来到熟悉的办公室外,走进老师隔壁的会议室,Cis说,“你在这里先呆一会儿,也可以看到老师,我去找一套实验服给你来。” 从门上的小块玻璃能看清室内,办公桌的后面,老人斜靠在椅子上,低垂着头,像是一场宁静的午间小憩。裴婴棠伸手按在门柄上,犹豫了一瞬间。 Hubert老师苍老的面容再一次浮现在她眼前,带着和蔼的笑意。她从岛上离开的三年里,每一次回来,都发觉老师脸上的皱纹变得更加细碎和深刻,微白的鬓发日益稀疏。这或许是压在他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的缘故,组织倚重他,因为他出色的能力,还有出色的学生,因而在对抗那些家族联盟这样的大事中,连行动队的权限都可以交给他指挥。 但是都错了,这一切都错了……老师不应该将一个学生从那样的境地中救下来悉心教养,不应该将她放置在如今的位置上,白白辜负他的信任。 她伸手转动门柄,走了进去。 室内很冷,连她触碰到的空气似乎都快要冻结了,她走到老师身边,手指已经扣上了扳机。 在这样一个即将复仇成功的时刻,裴婴棠的心情却是意外平静的,她忘却了这里响起的一声枪响会给岛上带来怎样的轩然大波,手指紧紧握着枪柄,对准了老人的心脏。 就在那个瞬间,裴婴棠听到了一声极为微弱的呻吟,还有一句模糊不清的话: “杀了我……” 她悚然一惊,就要开枪,老人却依旧无力地垂着头,对着她重复了一遍,“……杀了我。” 05纳西索斯Ⅱ Cis回到会议室的路上稍微耽搁了一会儿,助理弗莉雅来请示他纽约的事情,白熙的那个女副手想要和组织谈判,交出白熙,换他们安全离开纽约,将这里让给警察。 他随口道,“不换,白熙已经为他的轻浮莽撞受到了惩罚,难道那些人认为他在我这里还有什么价值?我不喜欢杀一个人两次。” 助理说,“她同时也告诉了警方,我们在警方里的人表示那边很乐意这个方案。而且他们这次将您要的尸体争取过来了……” Cis说,“给我送到实验室,我要亲自解剖,看看这个詹森所说的神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何况他现在还找到了Tequila……听说这位神子生命中最后的时间都是陪着Tequila在翠池堡度过,那么她应该掌握着不少有价值的秘密。 助理下去了,他整理了一下风衣,推开会议室的门,裴婴棠木然地站在原地,手里拎着枪,旁边的Hubert教授歪着头,身上盖着一件外套,遮住大概是被洞穿的胸口。 这么快就动手了? Cis挑了挑眉,状若无事地走过去,“老师还没有醒吗?那我们走吧。” 他很大胆地伸手去拉裴婴棠的手臂,下一秒他的双手就骤然被锁住,反押在背后,冰冷的枪管抵在他的后心砰然开动,像一柄重锤敲在他身上。Cis快速退开几步,从隔断门闪身出去,伸手一拉,啪嗒放下了锁扣。隔着透明的玻璃和裴婴棠对视。 里面的人声音沙哑,“是你下令杀了优利卡。” 他脱下防弹衣,“当然……我讨厌碍事的人。”他看着裴婴棠很意外地笑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发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敏锐。” 裴婴棠冷笑,“老师亲口告诉我的!” Cis神情厌恶,“我真应该早点杀了他。” 他从衣兜里拿出对讲机,对着那头命令,“11号办公室,立刻通入氮气。 “我给你两个选择,Tequila,杀了Hubert,或者你自杀,当我从监视器里看到你开枪的那一瞬间,不论枪口向着谁的心脏,我都会让他们停下。 “而如果我等不到你的选择……我也会视为你做出了选择。” 他转过身,丝毫不顾背后传来钝器砸裂玻璃的声音,挣扎的声音和叫喊都渐渐低下去,他从会议室退出去,那声音就和隔了一层障壁似的不再真切。 氮气无声无息地聚集在空气中,两分钟以上的缺氧就会导致死亡。裴婴棠奋力砸开窗户,手枪早就被她扔到一边,她将转椅和上面的老人推到小小的窗口,大口呼吸,同时向下望去,实验楼建在海滨,下面是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她回过头,角落里的扩音器发出不紧不慢的倒数: “二十,十九,十八,十七……” Cis回到了自己惯常的实验室,一具刚刚从纽约运至此地的尸体在那里等着他。半个小时后,他所期冀了许久的这个人也被放在担架上推了进来。 弗莉雅给她注射了一针丙泊酚,麻醉开始起效,那双总是冷漠地扫视他的眼瞳出现了一种美丽而迷蒙的涣散,Cis好心情地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晃了晃,“嗨——” 麻醉后的人没有完整的意识,只能条件反射地答话,当然更没力气打掉他的手。Cis撑着手坐在担架旁边,“Tequila,你辜负了我的期待,为什么不杀了那个老混蛋?” “我为你准备了一套多么好的剧本……”他几乎是在叹息了,“你现在无路可去,不是么?你只有来到我身边,就像四年前我无路可去,只有和你来到总岛一样。” 裴婴棠听到了这句话,双目无神地喃喃道,“我救了一个恩将仇报的骗子。” Cis咧开嘴笑了,“我一直很想报答你,但你从来不给我这样的机会,你躲着我,就像躲一盆会粘在你身上的沥青。所以我想,大概只有你一无所有的时候,才会接受我的报答。” 裴婴棠道,“你要怎么报答我?” Cis替她将碎发别到耳后,手指从耳垂上温柔款款地滑过去,“我一直觉得我们很像……不是么?都是漂泊在异国的孤身旅者,被Hubert那个老奸巨猾的东西利用,都是组织中被排挤和监视的异类……” 裴婴棠打断他,“老师没有利用过你,他更不会监视你!” “是么?”Cis扯开旁边器械柜的抽屉,用镊子从里面夹出一个带着血迹的小东西,在裴婴棠眼皮地下晃了一圈,裴婴棠的视力又开始消失了,她看不清那是什么,只是嗅到干枯的血腥味。 “植入式定位器,埋在我的腹腔里。” “我还有窃听器,追踪器,针孔摄像机,甚至还有一条从我住的地方联通到11号办公室的监视线路,你要看么?”Cis拍拍手,满意地欣赏她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你身边的伊迪亚,也是一个监控摄像头,你身边也绝对不会少这种东西。我被他折磨了三年多,每个晚上做梦的时候我都觉得有人在我的房间里翻东西,装新的摄像机。尔后我终于找了个机会跟他撕破了脸,他却不承认……然后我用摄像头砸断了他的脊柱。” 裴婴棠声音轻忽,如同梦呓,“那你为什么不杀了他,还要折磨他?” “当然是留着给你来杀——”他放肆地大笑起来,声音如同咏叹调,“罪人总是热衷于将别人拉入和他一起沉沦的深渊。而你,我的半身,又怎么能独自拥有清洁无罪的美名?你的子弹没有杀死他,但你的迟疑和求生的本能依旧置他于死地。 “我和你共享命运的困境,当然也要共享弑师的罪恶。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件事,”他对着手术灯镜面的灯罩微笑起来,“我发现Hubert大脑代谢异常活跃,他研究了几十年神之能力,脑脊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那种特殊的基因污染了。也许是一次错误的实验操作,也许是早年为顾家做事的时候暴露在实验环境下太多。但我也因而拥有了一个神的大脑,我让他的一部分细胞和体液,在我的身体里延续下去了。” 他捏着裴婴棠的手低语,“但他的灵魂依旧徘徊我的大脑里,他的悲号像是回声一样在我耳边,日日歌哭,夜夜不息。我需要和他做一个了结,让他最心爱的另一个弟子杀死他,是不是就能让不死的幽灵瞑目?” 裴婴棠没有说话,她闭着眼睛,就像是睡着了一样,透明的泪水,却从她的眼角缓缓流下来。 06纳西索斯Ⅲ 麻醉剂让裴婴棠无法计算时间流逝的尺度,她睁开眼睛的时候隐约看见微明的光线,但她的视力已经接近完全丧失,光子像往常一样投射在她的视网膜上,却只留下模糊的色斑。 一个模糊的人影靠近她,冰凉纤细的手指按在她的伤口,揭开纱布,敷上冰凉的凝胶,那是一个很柔和的女声,“你好,我是Cis教授的助理,我的名字是弗莉雅。” 她心神一激灵,瞬间从恍惚中清醒出来,“你是助理?” 弗莉雅沉稳地颔首,慢慢地,语气意有所指地答复她,“我被安排做Cis教授的助理。” 她咬重了“助理”这个词,这一刹那间两个人达成无言的默契,裴婴棠声音沙哑,“你的时间到了,不要管我,按照你的安排做吧。” 对方回答道,“我有新的任务了。” “弗莉雅。” 森冷的声音从远处响起,“你在做什么?” 弗莉雅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声音依旧纯和宁静,“我来查看术前麻醉的效果,教授。药效已经过去40%了,需要我再补一针麻醉吗?” Cis不耐烦地点头,开始戴手套,“补吧,眼部手术至少要做两个小时。” 弗莉雅没有解释自己的任务是什么,裴婴棠也知道她不能问。她从11号办公室昏迷的时候身上的东西都被搜走了,包括那一张消防地图。弗莉雅大约是因此知道她就是前来同她获取布防图的人。 但她为什么说自己有新的任务了?她和岛外……联系上了? 她的手腕被握住,冰冷的液体缓缓注射进去,裴婴棠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抽离,思想也逐渐无序,眼前的光感被遮蔽了,另一个高大深沉的影子走到她面前,是Cis。 Cis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手术台上并排躺着的两具身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Tequila,告诉我,神子给你留下了什么秘密?她的能力究竟是怎么出现的?” 裴婴棠声音沙哑,“无可奉告。你知道上测谎仪对我没有用。” Cis笑着拍拍她的脸,“我当然知道,你的反刑讯课程是满分。” 他没有先对裴婴棠动手,而是用精细刀具和镊子从另一具身体的眼眶里摘出了一对完好的眼球,虹膜呈现出漂亮的翠绿色。他用镊子夹着细细的黏膜,吊着眼球在裴婴棠眼前轻轻掠过,“看清楚这是什么了么?” 手术灯下折射出模糊的绿色,裴婴棠的身体颤栗起来。 Cis微笑道,“你的视力出了问题,这不太好,我来替你修补一下……我这里有一对很好的眼珠,绿色的,很好看,我帮你换上,怎么样?” 裴婴棠被固定死在医疗床上的手腕不住地抖动,“我的旁边……是谁?你拿了谁的眼睛?” 手术刀发出细碎的金属碰撞音,Cis将那对眼球丢在旁边的托盘里,轻轻“咦”了一声,“你还不知道吗?我以为你们会心有灵犀,不需要看也能知道睡在身边的是谁呢?” 是优利卡,是优利卡的眼睛。 眼前旋然闪现出无数双翠绿清澈的眼睛,生气的,调皮的,都带着温和明朗的笑意凝视着她,有个声音在她心底嘶喊,但身体已经麻木,毫无知觉。她半分不能动弹,连话也说不出,只有被仪器撑开的眼皮不受控制地淌出大颗泪水。刚刚毫无知觉地躺在她身边的那个人,竟然就是她苦苦思念了如此之久的优利卡,她们终于重逢,她却连她的容貌都无法再次看清。 为什么命运对待她总是这样地薄情,连偶尔的幸运都这样短暂,短暂到幸福的潮水散去之后就裸露出锋利的石滩,一旦摔上去,就会变得血淋淋的石滩。尖锐的手术刀刺入上眼睑的一瞬间,裴婴棠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疯狂地甩开头,刀锋刺破眼球,Cis骤然松开手,刀具叮当掉在地上,他退后半步,破口大骂起来,“给我按住这个疯子!” 旁边立刻走过来几个护士紧紧控制住她,有人拿来止血绷带,而裴婴棠只是更加用力地摇头,温热的血浸没了眼眶,是湿淋淋的鲜红色,像是……太阳的颜色。 是在翠池堡的最后一天里,她和优利卡躺在草坪上晒着太阳,用手遮住眼睛里指缝流泻的颜色;是爆炸后火光冲天的停车场外,霓虹灯映在优利卡焦急的脸庞上的颜色;是人潮散去,静谧的水族馆里,那人弯下腰给她佩戴上玫瑰胸针,指尖闪烁的颜色。 来不及了……她们的婚礼,她们的约定,都来不及了…… 她惨笑起来,伸手从旁边夺下手术刀,用力向自己颈边割去,Cis匆忙打掉她的手,控制住这个一心寻死的疯子,厉声叫道,“弗莉雅!弗莉雅!拿镇定剂来!” 她又被扎了一针,手腕已经牢牢地锁在了手术台上,任凭她怎么挣扎都解不开了。Cis面色很不好,弗莉雅将用完的针头和安瓶都丢进弃置桶里,走过来轻声道,“顾三小姐想和您谈一谈,发来了一条通讯请求。” Cis将手套脱下来扔掉,“告诉她,我只接受投降,而不是和谈。” 弗莉雅应声,等Cis走出去后就关上了门,脚步轻缓地走过来。 裴婴棠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她弯下腰,对眼球做了简单的止血处理,将一枚小小的石质印章和一张软盘轻轻别在裴婴棠的腰际,目光怜悯: “西港口准备好了船只,这是钥匙,也是你的通行章。走出12海里,就可以脱离岛的控制,有人会来找你。” 轮子滚动的辘辘声里,裴婴棠被昏昏然地推离了手术室,进到了一个安静而阴冷的地方。片刻之后,地面震动起来,反复地晃动,很久之后才平静下来,同时外面响起沉闷的说话声,“把这个集装箱放在这里,等晚上船来了再过来抬走。” 又过了好一会儿,周围终于安静下来。裴婴棠挣扎着从担架上爬下来,弗莉雅给她注射的丙泊酚不足量,刚才这支也不是镇定剂,她现在有一只眼睛能看清东西。 她踉踉跄跄地推开集装箱的门走出去,灿烂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刺得她想要流泪。裴婴棠摸索着走出树丛,才看清楚这里是一处不太高的悬崖,就在实验楼旁边,以往都用于给来岛上的大型货轮装卸货物,悬崖下面就是西港口,孤零零地停泊着一艘小船。 是弗莉雅准备的。 弗莉雅在黑鹤岛上的时间超过大部分组织成员,悬崖码头下的小艇,是弗莉雅从上岛的第一个月起就给自己留好的退路。原本她应该自己乘上船离开,送出关键的情报。而现在她放弃了这条退路,冷静地走在实验楼里,思考稍后在Cis面前应当如何周旋。 旁边的研究员和她礼貌地点头致意,弗莉雅从逆向而来的人群中穿过去,心中默然计算,摩托艇离开总岛12海里只需要不到一个小时,她在艇上的地图也标明了搜救线路。 祝你好运。 ———————————————— 弗莉雅(Freesia),一般译为佛里姬娅,希腊神话中住在泉水里的精灵,因为爱恋纳西索斯,听到纳西索斯在泉水呼唤而误以为是呼唤自己。在纳西索斯死后伤心欲绝,化为香雪兰陪伴在纳西索斯死后变成的水仙花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