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露归南(高干)》 楔篇(一) “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正是我最受伤的时候,但我并不寄望能快点好起来,因为那时候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南丹的盛夏还有一两个多月才到,但气温已经直升四十摄氏度,空气也蒸腾起热浪。高温会使人的思绪也困顿起来,仿佛脑中只绷着一根紧紧的弦,在这样的环境下,李露白下意识唯一的念想只有一个——她很想念况南衡。 穿过首都朱巴的白尼罗河,是这片干涸土地唯一的滋养,在尘沙滚滚的燥热里,这也是李露白唯一的慰籍,潺潺河水声,清凉舒爽,就像记忆里他的声音。 黄昏时候的白尼罗河畔水流蜿蜒,木板搭建的露台上,灯光已然亮起,微风从河面拂来,能消解些许暑意。能这样坐在尼罗河边的机会不多,李露白知道自己刚刚的眼神是空洞的,她收回四溢的思绪,将面前的文件整理收纳好。 对面一直正襟危坐的荆楚顺势站起来,“可以走了吗?” 李露白点头,“荆楚哥,谢谢你。” 李露白这次受派的工作很重要,需要安保和多方配合。荆楚是肩负重任的维和步兵营连长,上尉军衔,作为李露白已过世哥哥的好朋友,他亲自请缨来配合李露白在朱巴考察时的安防工作,大材小用,惊掉一堆人的下巴。 荆楚戴好放在桌面上的蓝色头盔,屏息收了收作战服的腰带,抬手道:“按日程表的时间,接你的飞机快到了,我送你去机场吧。” 李露白抬起桌面上未尽的水,在这里水是很珍贵的。她碰了碰旁边荆楚的杯子,然后一饮而尽,“再会,荆楚哥。” 荆楚也抬起杯子咕咚喝下,“等你工作完回国,外交部应该不会再让你来南丹了,终有一别。” 李露白笑笑,不置可否。 南丹是众所周知的不安全,随时有可能爆发小型交战,是以荆楚一直很不希望李露白久留。 她需要带着这段时间以来的考察内容,在今晚飞到欧洲,向自己驻联合国代表团的直属上司汇报。 这是一趟长途的航班,落地汇报工作后,不能倒时差,因为正好在欧洲,夜晚还要接待国内访问欧洲的学术团队。这支学术团队汇集医疗领域的各方精英,由国内外科医学最顶尖的齐教授带领,出访举足轻重,似乎因为需要交代些什么,才需要途经欧洲的驻联合国代表团与驻华大使馆一起会见。 E国方面安排了接待的庄园,是在市区以外的区域,是以夜幕降临时,灯火通明的巴洛克式宫殿里交谈声此起彼伏,而宫殿外寂寂无声。这半个多月都在南丹,李露白并没有带合适的晚宴礼服,副代表又一定要她随同出席,李露白只来得及洗掉南苏丹带来的一身尘土,借了同事备用的一条黑色长礼裙,普普通通的款式,不怎么出挑。 客人们迟迟未齐,于是都聚在会客厅里。李露白端了杯威士忌,站到会客厅的露台上,借着这里的灯光,能隐隐约约看见宫殿四周环绕的花园草场,远处的湖泊小桥,很典型的英式自然庄园景观。 同事过来拍了拍李露白的肩膀,“李处,教授带的团队到了。” 她近来总容易出神。 这是和况南衡分开的第四个月。 李露白收好思绪,跟着同事回到会客厅里。柔软的织花地毯,鞋跟落下时不会有一点声音,中世纪起珍藏的油画悬挂在会客厅中央,烛台瓷器,酒红色的家具在头顶悬挂的暖黄水晶灯辉映下,泛出迷离的光晕,这里像是另一个世纪的存在。洞开的大门口,是正跟众人一一握手的齐教授团队。李露白将酒杯放到一边侍应的托盘上,准备也上前致意。 她款款上前,等待握手完毕的人群散开。驻联合国代表团在这里的人不多,很快副代表便将她推到身前,“这是我们发展处的副处长,听说之前在国内的工作跟教授有过对接,好在她过来了E国,接下来就方便多了。” 李露白伸出手,颔首致意,“齐教授,您好。” 齐教授的年龄想必已经很高了,头发近乎全白,但精神矍铄,目光坚定平稳,他微笑着摇了摇握着的手,转头看向身后,“南衡啊,真的可惜了。” 心上矍然一紧,李露白倏地抬眼,况南衡的面容映入眼底。他瘦了一些,因而面庞的线条变得更有棱角,眼底有些红血丝,眼下有些青黑,看起来似乎近来疲惫,他的面容仍旧清隽,却多了沉淀过后的意味;他的头发也短了一些,和笔挺的深灰色双排扣西装相配,显得极其利落。 当他出现在人群里时,他一如既往是最瞩目的焦点。李露白能听到身后头一次见到况南衡的国外同事低呼,“这就是传闻中齐教授的关门弟子?也太帅了吧。” “他可是访问团队里最年轻的了,年少有为啊。” 况南衡向李露白点头,“晚上好。”唇齿间辗转须臾,他还是说道:“李处。” 李露白和况南衡在分开四个月后,见面了。 从前她是外交部新闻司最出类拔萃的新秀,从前他是关山大学附院神外医学中心一把手最得意的年轻门生,他们如鼓琴瑟。 现在她是国际场上捭阖纵横的外交官,他是国内外科顶尖教授的关门弟子,他们仍然合宜得如上天安排,一切好像没有变。 但他们现在也明明身近心远。 她该想到的,况南衡一定会是优异到进入访问团队的人选。不知道故作上扬的嘴角会不会不大自然,李露白生怕露出破绽,极快的回应“晚上好”后,迅速退到副代表身后。 很快就开宴了,长长的餐桌,两边满座,交谈中间不时致辞举杯共饮。李露白几乎是吃不下去东西的,她的目光也不敢随意乱瞟,思绪游离,听不进任何的话,随着人们举杯说to,然后机械的喝下红酒,昂贵红酒的回味在今晚显得无比酸涩。 楔篇(二) 到教授的团队致词了,李露白将目光埋得更低,不肯抬头,一连串的话她并没有听进去。 “So what are we toasting to? (所以我们为了什么而举杯?)”斜对面的E国方工作人员笑问。 鬼使神差,李露白向况南衡看去。 “To have a reunion.(为了重逢)”齐教授举杯。 况南衡的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停在她身上了,所有人跟着举杯祝酒,“To have a reunion.” 他眼底的深邃,他眼底的沉静,都像无边无垠的深渊,让李露白就此沉沦。 是真的爱他。与他也有过至黎明方休的交谈,在无尽的黑暗里相拥。 所有人在欢呼什么,她都不关心,她只能看见他。 可她已经不能将这样的爱宣之于口。 餐后有短暂的酒会,李露白再次避开人群,只不过这次她拖了同事陪伴,去了花园好透气。这个晚上,考虑到兴许她已经很累,副代表倒是放她去偷懒了。 前庭花园有葱茏繁茂的花境,这个时间在E国还不至于到荼靡。这是一座有历史的庄园了,因而它的园林设计并不现代,还有大片的立体花墙。 这里的花在国内不常见,李露白背着双手走快几步错开同事,有些兴奋,“这里有很多花。” 同事好奇,“听起来你认识这些花?” 李露白伸手抚摸,“这是银莲花,早开夜合,现在看不到了。” 她继续往前走,走向那片立体花墙,“这里红粉的是蜀葵,鹅黄的是希林顿夫人月季,蜀葵是国内才有的品种呢。”她绕开花墙,手指向不远处,“那边蓝紫的小花朵都是芝樱,我来时看清楚了。” 李露白觉得自己雀跃了许多,她转头想看同事,“这些花……” 所有未尽的话在回头一瞬间通通咽下,同事已经不见了,况南衡站在她的身后,静静的看着她。他的目光一如从前,温和,深邃,沉静,让人不自主就沉沦进去。 李露白怔怔站着,连挪动步伐也想不起。 上次面对面是什么时候? 哦,关津高速特大车祸。 李露白想起来了,恍如隔世。 那天气象台发布了暴雨橙色预警,高铁检修延误。从津城回关山市的路途中就已经黑云压顶,中午十二点的天黑得像夜幕降临,整个城市陷入迷蒙的黑灰色里。 这次的工作和她外派接手的工作挂钩,所以她中途被叫回了国。车里除了同事傅峥,还有西欧方面派遣协商的工作人员,西欧所派遣的工作人员在另一辆车上。回京这一程开车的是李露白,比起傅峥她的精神足一些,两个多小时而已,她撑得住。 一切都被天空镀了层黑灰色,空气里闷得发热,让人不自觉压抑起来,李露白关紧车窗,征询后排的外国工作人员后调低了空调温度。 这就像无数个平常的午后。 这条高速是连通关津最快捷的路,车流量很大,李露白变道到快车道,她需要先将车里的工作人员送去招待处,再回到外交部,将外派时得到的文件与这次海上贸易体系构建会议的材料进行简易分析,力求得到最新谈判筹码,好让发言人决定下午三点例行记者会上对此类问题要表现出什么样的态度。 她的车速已经接近一百一十码了,但显然后车比她更急,与她时刻紧贴,不住地闪车灯。李露白叹气,寻机打转向灯变道到最右侧,降下了速度。后车加足油门,“轰”的一声冲向前方,灵活迅敏的避开所有车辆。 现在快一点了,时间很充裕。 “轰隆——”巨响在前方如惊雷般炸开,底面也颤动起来。李露白还来不及从震动中回神,就看到不远处腾升起爆炸的火光烟云,离得近的车辆直接被掀翻。 “出车祸了!”惊醒的傅峥立刻抓起电话准备报警。 李露白踩下油门,猛转方向盘向最右边通往服务站的闸道开去。万幸,刚刚换到了最右的车道。 死亡与她擦肩而过。 疾驰后的尖锐刹车声和汽车猛烈相撞的声音一霎时充满了耳朵,狼藉满地,一条绿化带之隔的高速路瞬间成了人间炼狱。 也有不少幸运司机追在李露白车后进了服务区,此情此景,李露白后知后觉的冒起冷汗。她转头安抚外方工作人员,嘱咐千万不能下车后,打开车门去追刚刚下车的傅峥。 “120打了吗?”她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打了,但过来也需要时间。”傅峥喘息很急促。 李露白一边从通讯录里翻另一辆车上同事的电话,一边说:“后备箱我放了急救包,等下我们先救些伤者。” 在得到电话里安全的回音后,李露白才算安心,她拜托电话那边的同事向上级汇报,就挂断电话向路边的傅峥小跑过去。 高速上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没有再继续撞车,但是到处破碎的玻璃,四歪八横的汽车,触目惊心的大瘫血迹,以及一些勉强能下车的伤者的哀嚎,而有的人哀嚎不过寥寥数声,就倒在了地上,支离破碎的场景使人极为震动。 傅峥的脸色很难看,“我们只能就地为过多流血的伤者进行简单止血。” 李露白接过傅峥递来的两卷纱布,嘴唇被咬得发白,“还记得当初培训的吗?” 他们被外派前培训过简单救生知识。 靠近了才知道惨烈远远不止刚刚看到的,黑烟弥漫,从车门缝隙里流出的汩汩鲜血、汽油的重铅味、横飞的血肉……李露白替看上去流血严重的伤者们包扎止血,双手止不住的颤抖,手里的纱布远远不够,很快就用完了。 “帮帮我,我的女儿在那边,一直流血。” 手臂被人紧紧攥住,入目是一个痛哭流涕的女士面庞。她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女儿躺在稍远处的地面上,浑身伤痕,能看出来她身下蜿蜒的血迹主要来自大腿极深的伤痕。没有纱布了,止血带也用在了一个下肢大出血的人身上。小女孩,腿围不宽,李露白脱下自己的西服外套,用袖管绑在隔伤口十公分靠近心脏的位置,“有没有剪刀?” 这位母亲手脚并用的回到自己车里翻出剪刀递给李露白,李露白从肩线处将袖管绞下来,然后死死摁住。 小女孩流的血很多,她的脸已经青白,她已经没有意识,这还是个很小的孩子……这一切都使李露白的神经高度紧绷,一点点力气都不敢抽离,一丝一毫其他想法也不敢有。 直到医护人员到来,医护将已经肢体僵硬的她扶起来,接替她为小女孩急救,李露白才逐渐回过了神。 警察在维持秩序,无数的医护在抢救伤者。低头看看自己,浑身沾满了血迹,在白衬衣上触目惊心,双手上的血甚至有些已经开始干涸。李露白拖着脚步往回走,可以了,她不用努力了。 大惊过后,替代性创伤的应激,她有些生理不适,心脏又闷又重,头开始发晕。实在没有了力气,李露白只好先挪到路边靠着栏杆。 “露白?” 李露白甚至怀疑自己幻听了,茫然回头看见戴着口罩、一身白大褂的况南衡时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 下一秒,她就被大步跨过来的况南衡一把捞入怀里,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度,唯一不熟悉的是这紧到喘不上气的力度,还有他从惊怒转变为害怕的神情。 直到这时候,李露白才终于觉得自己放松了,有知觉了。 瓢泼大雨倾注而下,雨幕中睁眼都变得困难,雨水冲刷李露白站着的地方,带出蜿蜒的血迹。况南衡摘下口罩,推开她,到处乱碰,雨声很大,他的声音也很大,近乎咆哮,“你哪里受伤了?你有没有受伤的地方?” 这都是别人的血。 李露白伸出双手再度拥抱况南衡,可她知道她不能抱太久,最多有四五秒,她就放开了他,她艰难的开口:“我没受伤,这是别人的血。” 况南衡的眼底盛满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痛的情绪,他握住李露白不自觉颤抖的双手,却发现这样根本止不住她的颤抖,她的身形在风雨里都开始颤颤巍巍,从来精致洁净的脸庞沾染了血迹,发丝腻腻的黏在脸颊上,被雨水冲刷后她显得狼狈不堪。而他连脱下外套给她也办不到,于是他再度将她揽入怀里。 这是他唯一一次忘记自己本该履行的职责,他知道她成长至今所有的阴影都来自于生死。 “况医生在哪?这个伤者卡在车里找不到伤口!” 李露白推了推他,“快去。” 况南衡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小跑离去。 他们有各自的使命,这趟回来得很值得。 于她而言,最大的恩赐不是她今天活下来了,而是她再次见到了他。 毕竟,是她因为驻外而离开了他,是她先放弃的。 他们在一起前重逢的那天,新闻在说这天百年难遇——有蓝血月。 他们分开后重逢的这天,一切平凡但不平常。 1.热搜 “我们敦促有关当局及时修改调整立场,否则由此引起的后果将由对方负责……” 李露白听到这里,就关闭了这个微博秒拍视频,连刷微博的兴趣也不再有了。 才暗下的屏幕却立刻又亮起来,是好友魏关娉的电话,才接起就听到魏关娉一连串炮弹似的话,“姐妹你太厉害了!早上记者会那个回应都上微博热搜榜了——年轻貌美的女外交官。” “看看评论怎么说的,说你未来就是外交新星啊李露白!” “天呐你这么义正严辞的强势模样,不卑不亢,我都要被你圈粉了。” 魏关娉说的视频是李露白刚刚关闭的视频,是她昨天下午在国外会场答记者问的视频。这时候是国内的早上了,这个视频的热度在榜上攀升极快。其实不光是国内的社交网站,在国外的社交网站上,昨晚这个视频就已经被传遍了。 李露白有一双杏仁眼,颧骨微高,传统认知上第一眼就能确认的好看。虽然是典型的鹅蛋脸,但因为上挑的眉形、常年练就的处变不惊的神色,显出一种凌厉的美,视频里的她正好还涂了复古红的唇色,再听她回应时足够周正利落,离场时也挺拔干脆,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气场了。 其实当时会场的情形并不如视频里展现得这么一帆风顺,结束后会场外出了突发情况,在新闻发言人离开的情况下,李露白迫不得已顶上,转移记者们的注意力,好解救被围困的工作人员。在舆论眼里或许能博得一场轰轰烈烈的叫好,但从外交而言,这不是一件小事,甚至可能算一场事故。 即使在刚刚的紧急会议上,副司长肯定了李露白的做法、肯定了李露白的回应,她也仍然感到有些沮丧。 没有人能看穿镜头前的李露白,面对无数镜头镁光灯时,其实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李露白笑笑,就近推开面前的几沓文件,然后趴到空出的一隅桌面上,回应得有些有气无力,“你是住在了微博里吗?” 魏关娉敏锐发觉李露白的疲惫,话头戛然而止,转而试探的问:“你有点不高兴?” 趴在桌上有些不利于李露白发声,她的声音有些含糊,“也不是,可能有点累。” 魏关娉于是鼓励道:“嘿振作点,从事外交是你从小到大的理想啊,你看你现在做的多出色。” 李露白拉长了声音,“是啦——” 魏关娉那头的声音又兴奋起来,“快,我微信给你分享个话题,好多好看的小哥哥啊!” 李露白顿时觉得自己两眼放光,立刻坐了起来,刚要脱口问真假,想想又硬生生憋回去,义正严辞的说:“魏小姐,你可是这周末就要订婚的人。” “哎呀,不妨碍。”魏关娉那头打了个哈哈,一边返回桌面将话题分享给李露白,“我跟你说哦,好看的东西是能让心情愉快的。” 李露白嘴上一边嫌弃魏关娉的说法,手上却诚实的点开了魏关娉分享过来的微博话题。这是一个有点让人羞耻的话题——你见过最好看的男生。话题的热度很高,李露白点开已经好几千条的评论区,向下划出很远再慢慢往上看,这是她的浏览习惯。 其实通篇都是很常见的网红风格男生,相似类型的穿搭,相似类型的摆拍,连发型都快一个样了。李露白想吐槽魏关娉的审美,但手指刚刚好停在高赞的博主评论,看清评论的她突然有了莫大的兴趣。隔着屏幕也能感觉到博主仿佛土拨鼠一般的尖叫,“啊!我有没有来晚,送我上去,关山大学附属医院的外科医生!” 关大附属,国内首屈一指的医院。这是一张有些模糊的侧面照,照片中的医生正躬身低头听患者说着什么。但即使模糊,也足够清晰分辨出照片中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脸庞轮廓挺拔,清隽得像一个书香门第的贵公子。医生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一个克制得很好的弧度,李露白一向相信自己能捕捉到的微表情,她确信这是一个内敛又温柔的人。她下意识就点进博主的主页,想要得到更多的信息,却不防魏关娉一声怒吼,“李露白,你到底还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李露白猝不及防,惊得手机都差点从手里掉下去,忙回答:“听的听的,祝你订婚快乐。” 魏关娉在那头彻底炸了毛,“我是问你周六回不回得了国参加宴席!” 李露白不迭点头,想起魏关娉看不到,忙又连着“嗯”了好几声,“我今晚的机票,赶得上你后天的订婚宴。” 魏关娉狐疑道:“你这么心不在焉的,刚在电话那边干什么?” 李露白神秘兮兮,“你猜啊。” 魏关娉冷哼一声,一副早已将她看穿的语气,“看到高赞那个外科医生了吧?关大附院隔你们办公大楼可就才两条街。” 李露白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她打了个马虎眼,“哎呀今天怪累的,你让我刷会儿微博再和你聊天。” 不等魏关娉再说点什么,李露白果断挂掉了电话,否则按照魏关娉的性格,还能再说三十分钟。 李露白返回评论界面,重新点开医生照片的大图,实在是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她果断将照片保存下来,点进评论博主的主页想获得更多的信息。不出所料,这位博主果然发了更多的信息在自己的主页,这条微博下已经聚集了很多评论。 这位医生是博主被烫伤去关大附属医院就诊时遇到的,听说是关大附院神外医学研究中心头把手的得意门生,那天原本不到他轮值,他是临时代班的,所以也没能知道医生的姓名。但是医生来询问她情况时温和又细致,低头附耳,认真还仔细,长得好看就算了,声音还一级好听,最重要的是护士说他还单身! 李露白光是看到这里就憋不住自己的少女心想笑了,脑子里都有未来真实见到这个医生的画面感了。她伸个懒腰瘫向身后的椅背,哀嚎道:“怎么好看的小哥哥都是我不认识的呢。” 手机适时振动,魏关娉发来消息,“想好什么时候去关大附院门诊装作偶遇见这个医生了吗?” 李露白发过去一串问号,“你怎么在偷窥我的生活?” 魏关娉发了个白眼表情,“憨憨女网友的生活?” 李露白哈哈大笑,接着回复,“算了算了,把他当作一幅画看看就好。” “别啊!”魏关娉忙回,“你想想,关大附院啊,怎么着都得是个博士了,人帅还高学历,隔你又这么近。” 2.回国 李露白想想,“你看他今天都上微博热搜了,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魏关娉懵懵的,“说明什么?” 李露白一本正经,“说明原本就一号难求的关大附院,即将被热门上的网友占用更多的公共资源用于追他,我就最好不要再去凑热闹了。” 魏关娉沉思,“好像是这个道理。”她又试探,“那你真不追了?” 李露白思考了下,“这么优秀的人,办公室都要挤满了吧。” “可你也很优秀啊。”魏关娉一连串的消息发来,“你当年可是我们学校文科学霸。” “每年进外交部的女性才几个?” “你看你技能过硬,长得也行,虽然私下有点憨。” “你也上过微博热搜了,你的办公室说不定也会被挤满。” “……” 李露白想反驳魏关娉她的办公室会被挤满这句话,外交部大楼可不是谁都能进去的,但很快又被魏关娉一连串的消息刷了屏,于是她果断回复,“好的,我回国就去医院找这个医生。” 魏关娉满意的收手,“我觉得可。” 李露白觉得多年的好友实在是了解自己,三言两语就把她心里的摇摆不定摆平了。说回来这真是件奇幻的事情,她就这样草率的看中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她再次返回页面点开医生的照片,细细端详。 按照评论里的话说,她这是单方面云相亲了?她脑海里冒出一个男明星的表情包,那个表情包上有一句话,“网络姻缘一线牵,珍惜这段缘。” 同事敲门进来提醒,“露白,收拾一下文件等会儿该去机场了。” 李露白立刻收起自己的傻笑,正色道:“好的。” 十几个小时的长途旅程,在灯光暗下的机舱里,仍旧很清醒的李露白也调暗了手机屏幕亮度,她再次打开医生的照片,不自觉就低低笑出声。这个医生哥哥太可以了,实在是妥妥的新生代现实男神,李露白一边这么想,一边开始计算哪一天能腾出空去关大附院。她退回到桌面,随手一点开备忘录,一长串的工作还有待解决,瞬间丧气的李露白知道了这个计划恐怕要无限期搁置了。 她盯着手机屏幕眨巴眨巴眼睛,顺手将医生的照片设置成了自己的桌面壁纸。这样总不会忘记要找机会去看看这个医生了。 根本还没有什么时间倒时差,李露白觉得自己还晕晕叨叨的就去到了魏关娉的订婚现场。小型的宴会厅里挂了魏关娉垂眸温婉微笑的巨幅照片,李露白认识魏关娉这么久,从没见过豪放的她露出这种在她身上就堪称做作的神情。照片上魏关娉的身旁立着她的未婚夫——李露白记得似乎是姓张。张先生是魏关娉父母逼着相亲得来的,没记错的话,是魏父魏母公司最有前途的一个新人,谁也想不到魏关娉死扛到最后竟然从了。 这幅照片周围装点着各色康乃馨,而照片的女主人公魏小姐,此刻正在照片下憋了一口气死命往上提自己的抹胸礼服。 深冬的天气,即使这里的暖气很足,李露白看着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替魏关娉觉得冷。她端着一杯香槟走上前去,碰了碰魏关娉肩膀,“将为人妇,一切顺利?” 魏关娉被礼服勒得龇牙咧嘴,“别提了,我妈选的这款礼服快把我勒闭气了。” 李露白同情的看着魏关娉,“你之前没试过?” 魏关娉撩一把头发,“这个订婚我就负责今天到个场。”她看向李露白,“我今天这订婚现场怎么样?” 李露白看了眼魏关娉身后的巨幅照片以及簇拥着照片的康乃馨,有些欲言又止,她憋了半天,最后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怪温馨的。” 魏关娉拿过李露白手里的香槟,豪气的一饮而尽,“也不知道这张先生是我爸妈挑选出来的什么仙葩,到底他见过哪个少女会喜欢康乃馨的?” 李露白听过很多次魏关娉对张先生的抱怨,身为企业家的魏父魏母为了拴住成天在外鬼混的魏关娉,这两年逼着她相亲了很多次,到张先生这一次时终于逼得魏关娉同意订婚。要说张先生,也不是不好看,非要形容的话,是个长得很寡淡的人,李露白刚刚在酒店楼下见到了。张先生最大的缺点,大概就是行为举止有时候有些……一言难尽。 第一次相亲的时候,张先生就跟魏关娉诚实说:“我没有房,暂时没有车,所以结婚要用你的房子做婚房,听说你的房子在四环,隔我上班的地方有点远,希望你以后为了我能换个房子,最好大点吧,四室起。你的车我也可以先将就用着,结婚后买个新车,车贷一人一半。” 这一连串的话让魏关娉当时差点起身而走,一想到父母又硬生生憋住,只好疑惑的问张先生:“你裸婚还这么多要求?” 千想万想想不到张先生认真的魏关娉说:“因为我是个潜力股,我以后会很有钱,你放弃我会后悔的。” 魏关娉看着他说:“我可能活不过今晚了。” 张先生大惊,“为什么?” “因为我快被你气死了。”魏关娉微微一笑。 李露白听魏关娉说起这件事后的时候,躺在沙发上笑得肚子都痛了,谁能想第二天张先生还告诉魏父魏母,魏关娉很幽默风趣,他很钟意。这是相亲两年,唯一一个说了魏关娉好话的人,魏父魏母当然不放过了。 于是现在李露白又仰头看了看巨幅的照片,同情的跟魏关娉说:“看开点。” 魏关娉哀嚎,“我纵横江湖二十几年,竟然就要这么栽了吗?”她看着逐渐入席的宾客,问李露白,“你觉得今天这场订婚怎么样?” 李露白看了眼餐桌上红色的餐巾,金色的刀叉,一屋子的康乃馨,无不彰显着一股七八十年代做寿排场的泥土的芬芳,而远处穿着不合宜西服的张先生,正与服务员争论为什么没有送果盘。李露白拱了拱手,“祝魏阿姨寿比南山。” 魏关娉插着腰,“用你外交官的角度看,我现在还有什么挽回的余地吗?” 3.逃婚 李露白低头思索了一下,“以和平手段行使主权,谈判是最有效的解决途径,但是显然你与叔叔阿姨的主权处于不平等地位,你们没有谈判的可能。”她给出了最后结论,“外交说到底就是妥协,你妥协吧。” 魏关娉听得似懂非懂,煞有介事的“哦”了一声,抱着手又问:“那近现代青年是如何在这种压迫情况下争取婚姻自由的?” 李露白认真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说:“逃婚?” 魏关娉看向她,眼睛突然眯成了一条缝,“嘿嘿嘿……” 李露白毛骨悚然,“你想做什么?” 直到坐上驶离酒店的车,后知后觉的李露白才确实反应过来自己在帮好友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才开始后怕起来。反观魏关娉却轻松了,一边开着车,一边自得的哼着不知道什么调的歌。 李露白迟疑着说:“关娉,不管张先生怎么样,你中途逃走……” 魏关娉一扬手,“打住。”她加了一脚油门,“我魏关娉说一不二,今天冲到护城河里也绝不回去。” 包里的手机开始振动,李露白打开看见是魏叔叔的电话,后座魏关娉包里的手机也开始作响,看都不用看,一定是魏阿姨。她们出逃的事情,才刚开始就被发现了。 轮番作响的手机,此起彼伏的振动,在逐渐沉寂的车里不断刷新存在感。魏关娉意识到了后果,突然怂了,“怎么办?我爸妈这架势会把我扔进护城河里吧?” 李露白握着手机,迅速思考着对策,她认真问:“你是真不愿意和张先生订婚对吗?” 魏关娉忙回:“贴钱我也不愿意啊,像我这个年纪就该游戏人间,不吃婚姻的苦。” 得到肯定回答,李露白冷静下来,“好,那你让我想想怎么帮你跟叔叔阿姨解释。” 电话作响的频率越来越高,魏关娉一不做二不休决定大胆关机,她侧过身拿起后座的包,突然李露白惊叫:“看前边!” 十字路口的右边突然冲出一辆车,魏关娉反应了一下忙打方向盘,砰的一声,剧烈震动一下后,车停住了。 李露白磕向了挡风玻璃,下滑的摆件也正好磕在了她头部的同一个地方。魏关娉忙解开安全带,慌张问:“天呐露白,你怎么样啊?”看见李露白的额角似乎流了血,魏关娉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你还好吗露白?” 李露白倒抽口气,示意魏关娉先别伸手碰她,忍着痛言简意赅的说:“我没事,你下车,看对方车主。” 魏关娉听了忙打开车门,李露白余光看见她大跨步走上前去,炮弹一样的声音又传入耳朵里了,“我说你会不会开车,就你,说的就是你!” 生怕魏关娉火爆脾气打起来,李露白缓了缓,从包里抽出一张纸捂住额角,打开车门走到魏关娉身边,敲了敲对方的车窗。肯定也吓懵了的对方车主,才如梦初醒般的下车。 太意料之外了,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哥哥,五官挺拔,白白净净,穿着一件休闲的灰色连帽卫衣,是清秀的那种好看,可不就是时下常说的标准小奶狗长相吗。李露白瞬间觉得头都没那么痛了,只见魏关娉即将出口的话也硬生生憋了回去,呆在了原地。在对方车主疑惑的神色中,反应过来这样有些丢脸的李露白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你好……” 车主立刻低头道歉,“你好,我姓周,很抱歉我没有注意直行的车,这次事故我负全责,毁坏的公共设施也由我来赔偿。” 车主这么好的态度,这么恳切的样子,魏关娉早已一句话说不出口,连带着李露白要说的话都硬生生堵在了嗓子眼,李露白和魏关娉对视了一眼——这是什么好男人!长得这么帅,还能这么有担当。 车主一直没有得到回答,澄澈双眼征询看向李露白,李露白才如梦初醒般,立刻整理思绪回答:“这里有监控,等下报交警吧,我们各自承担自己的责任就好。” 车主露出抱歉的神色,“实在不好意思。”他看向李露白一直捂着额角的手,忙回身从后备箱里取出急救医药包,“等下我先送你们去医院吧,医药费由我全付。” 李露白一边掏出手机准备给交警打电话,一边回答:“不……” “不”字才出口,李露白的腰就被一边的魏关娉拧了一把,她“哎哟”一声,魏关娉立刻关切的察看她的伤口,“你这伤口流血,得立刻进医院才行。” 李露白摸不着头脑,只见魏关娉扶了扶自己的腰,“我刚刚被安全带勒了一把,现在腰有点痛。” 李露白这下明白过来了,魏关娉大概是看上这个小哥哥了。她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完全明白了魏关娉的意思,支支吾吾的开口,“哦——这样啊,那……这就去医院?” 对面的车主立刻表态,“那我送你们去吧,我是关大附院的医生,我可以直接请附院的专家为二位做检查。” 原来是个医生啊。这位周先生用后备箱急救包里的纱布和止血药简单处理了一下李露白的伤口,很熟练的样子。报了交警后,两人双双坐上了车主的车,而魏关娉的车已经撞掉了保险杠,留在现场等拖车公司拖走。在去医院的路上,魏关娉还成功套到了车主的名字和联系方式,他有个名如其人的名字,周穆沉。难得见魏关娉这么小心翼翼试探的样子,李露白在一旁看得直叹气。 去医院的路上周穆沉打了几个电话,大意是安排李露白和魏关娉的就诊,再联想到这辆车的前边那个三叉戟一样的品牌标志,李露白确定周穆沉是个非富即贵的人。 车是直接开进了关大附院的住院部大楼的,周穆沉停车的间隙不忘解释道:“附院外科专家是我的教授,今天会诊刚好结束,所以我想直接带两位去老师的办公室检查。” 李露白愣住,“嗯……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魏关娉打断,“你撞的是头,万一脑震荡傻了呢?” 李露白满头黑线,比了个OK的手势不再接话。前座的周穆沉憋了憋笑,先下车还不忘给后座的两人打开车门。 4.重逢 关大附院的住院部隔门诊部有一段距离,比住院部安静不少,但高耸的建筑楼里人员穿梭往来的数量也仍旧很多。作为一所一流的医院,来关大附院多是看疑难杂症的病患,大厅里缴费取药窗口排队的家属面色大多凝重认真,这个氛围让李露白有些微的不适,连带着魏关娉也往她身后缩了缩。 进了电梯李露白还在找导引上外科哪层楼,周穆沉连导引都没看,熟练地按下八楼按钮。上升的间隙,他看着李露白欲言又止,“如果你放心的话……可以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吗?” 李露白一愣,“当然可以。” 周穆沉将纱布揭开一角,面色有些紧张,“可能需要缝三四针。” 魏关娉先跳了起来,“缝三四针?” 周穆沉又忙道:“但老师应该有办法。” 电梯门适时打开,李露白示意她稍安勿躁,又重新自己按住纸巾,跟着周穆沉出了电梯。魏关娉沮丧的跟着李露白,小声道歉:“我对不住你。” 李露白哭笑不得,反过来宽慰魏关娉。老教授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进门时李露白看见他还在给一位医生交代什么。周穆沉好像和老教授很熟悉的样子,听了周穆沉简单的情况介绍后,不知道是不是年龄的原因,李露白觉得老教授看上去格外慈祥。 老教授向门边的李露白招了招手,示意李露白坐到面前来,先是用办公桌上的纱布替换了李露白额角的纸巾,缓慢仔细的询问李露白是否有短时意识障碍,有没有恶心想吐等等问题,李露白都一一否认,老教授才露出放心的面色,“你没什么大问题,但伤口一定需要缝两针,否则不容易痊愈。” 李露白心里松了一口气,想起电梯里周穆沉的话,又忍不住确定,“两针就够了吗?” 老教授点头,笑了笑:“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子爱美,尽量不留疤。”他走到门口,叫住正好从门口路过的护士,将诊断书交到她的手里。李露白断断续续听到老教授对护士说的话:“你给……清理下伤口,再让……给……检查。” 折返回来的老教授又跟李露白解释,“我让护士带你找的这个医生是我一个很优秀的学生,他有办法,让他给你缝针更好些。” 李露白起身道谢,让魏关娉接着就诊,跟办公室里的人作别后,跟着护士七拐八绕的去到了另一个独立的办公室。护士大概以为李露白是老教授重要的病人,举止言谈都格外小心,到办公室时,它的主人并不在,护士左看右看,紧张道:“医生可能查房去了,你稍等一下,我去帮你找找他。” 李露白立刻表示没关系,护士才放心离开。额角的疼痛在李露白冷静后变得显着起来,趁着办公室没人,李露白倒抽了好几口气,摁着纱布的手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这间办公室只有办公桌后有一张座椅,不方便去坐,极其疲惫的李露白只好将另一只手里的东西都放到了桌面上,靠着办公桌站立。 李露白一边发呆,一边郁闷这个护士怎么去了这么久,寂静的办公室里只剩墙上时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她空出的手百无聊赖地跟着秒针声音轻轻敲着桌面。李露白估计过了好几分钟,不经意抬眼时才发现办公室门口站了人,她正正对上对面人的视线,不由愣了一下,她第一想法,这应该就是这间办公室的医生了。 第二想法,关大附院的外科医生居然都这么好看! 这个医生有些眼熟,他白大褂的口袋上别着几支笔,手里还拿着一沓应该是病例的文件夹。他的面庞棱角分明,一张薄唇恰到好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框眼镜,将他的气质显得格外斯文又稳重。医生显然在原地怔住了,好半天没有走进来。 李露白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站直了准备先打招呼,“你好……” 这次仍旧是话没说完,医生已经大步走上前来,他伸手就想察看李露白的伤口,李露白被他吓得本能瑟缩了一下,使医生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气氛一下格外尴尬,李露白干咳了一声想解释什么,医生已经先一步跟李露白说话,“你放心,我会很轻的。” 李露白觉得脸“唰”的一下发烫了,她挤出一个笑,“麻烦了麻烦了。” 这个医生有极其明朗的轮廓,捧起李露白下巴的力度不轻不重,端详好半天伤口,医生向门外看了看,还是不见护士的身影,“我去拿药。” 眼见他消失在门外,李露白才松了一口气,懊恼自己刚才的样子实在太没出息。她拿起手机准备问魏关娉那边怎么样,一霎时亮起的手机屏幕突然让李露白一僵。 屏幕上的这个人,虽然没戴眼镜,但和刚才这个人有点像,好像……是同一个人! 李露白觉得自己被巨大的惊喜砸中了,还真是照片和本人一点都没差,名不虚传啊!她激动地差点拿不稳手机,这个莫名其妙到手的机会真是奇妙又来之不易。由远及近的交谈声传入耳中,李露白迅速放下手机整理仪态,思考着等下该怎么拿到这个医生的联系方式。 医生进来得很快,端着的托盘上面,瓶瓶罐罐散发着消毒酒精和药物混合的特殊气味。他将托盘稳稳放在李露白身旁的桌面上,靠近时李露白还闻到医生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她又很没出息的忐忑起来了,有些心虚的不敢正视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本该是护士的工作,不是他的工作。 医生将手轻轻摁在李露白的额角,示意她可以将手收回去。他揭开纱布的手势也很轻,用镊子夹起酒精棉球时低声嘱咐,“我先给你把伤口附近清理干净,尽量不碰到伤口,不会很疼,你别紧张。” 李露白不迭点头,却被他一把扶住下颌,“别动。” 他的动作放得很轻很轻,李露白只能感觉到皮肤上凉凉的,隔得很近时,他呼吸时的气息还会撒到她的脸上。仔细清理完伤口周边后,他又换碘伏准备清洗伤口,“碘伏不会痛的,消毒完伤口后我就给你缝针。” --------- 公主们这几天请记得帮我投珠珠噢,不然我上不去新书榜呜呜呜 5.退却 李露白看着他准备纱布,拆开一次性缝合包,眼神认真又细致,她下意识就脱口问出来:“我能留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医生的手势一顿,没有回答,李露白反应过来自己的突兀,忙补充道:“这样我来拆线的时候……” 医生已经站直了再次扶住李露白的下颌,轻声说:“别动了。” 李露白噤声,太久没有进医院了,尤其又是缝针这种从没经历过的事情,李露白心里难免有些没底,所以医生手上的碘伏碰到伤口时,尽管痛意并不明显,李露白还是下意识抖了一下。以为弄痛李露白的医生立刻抬起了洗伤口的那只手,李露白趁势仰起头看他,追问道:“那至少我能知道怎么称呼你吗?” 医生低下头,仔细清洗着李露白额角的伤口,好半天后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李露白忍不住再次开口,“还没好吗……” 医生却反问李露白,“你真的不认识我是谁吗?” 李露白一脸懵懵的神情,点头说:“真的不认识。” 他放下来的手敲敲李露白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那你的手机壁纸怎么回事?” 李露白觉得自己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跳出的消息通知,让手机亮了好几次,她丝毫没有注意被医生看到了。像被戳穿蹩脚谎言的小孩,李露白一下涨红了脸,转念一想,又觉得不知道他名字等同于不认识他也没错,刚想辩解,医生敲了敲右侧胸口上的铝制铭牌,“李露白,我的名字在这里,你一直没有看见吗?” 李露白还没从他为什么知道自己名字的震惊中出来,就走进了更大的震惊。 细细长长的小铭牌直到现在才被她注意到,上边有关大附院的全称和标志,有他的职位,更重要的是,有他的名字,关大附属第一医院,神外医学研究中心,主治医师,况南衡。李露白觉得脑子里血液在倒流,瞬间僵住。 记忆翻涌而出,李露白的记忆点向来敏感,更何况这么少见的一个姓,即使只见过一次她都不会忘记。就更不要说在高中三年时她曾无数次见过这个名字,文科榜和理科榜的第一是常年并列展示的,因而这个名字也常年和她连在一起。所以即使没正经见过几次这个理科班的学霸,李露白也把这个名字记得很清楚。 一同被翻出的回忆,还有高考前收到的带署名短信,高考后再也没见过的人。 “所以李露白,知道我是谁后,你还想要我的联系方式吗?” 况南衡的双眼深邃沉静。 这张脸,跟记忆里不太清晰的模样逐渐重合,李露白没有再说话。 况南衡一副意料之内的神情,他带上一次性的橡胶手套,取出缝合丝线,“就两针,你忍一忍。” 他这次的手势换成捧着她的脸,低头隔她极近。极短时间的相处,李露白也很清晰地感受到况南衡做事时格外认真细致。 两针很快,李露白来不及有多余的反应就已经结束了,况南衡迅速贴上剪裁好的纱布,然后开始收拾药品器械。 李露白看着收拾器械的况南衡,张了张口想解释什么,但办公室外的护士已经先一步叫住了他,“况医生,外边有病人的家属找你。” 况南衡答应下来,跟李露白说了句“等我一下”,就转身离去。 李露白呆呆的靠着办公桌,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直到手机突然的振动把她的思绪拉回来,是魏关娉的电话,接起来就是她标志的大嗓门,“完了露白,我爸妈找到医院来了,现在在护士台那儿发脾气,我不敢出去啊!” 李露白觉得自己的头又痛起来了,她安抚魏关娉,“你让我先出去看看。” 魏关娉忙嗯了好几声,“是死是活你先帮我挡一挡,我爸妈总不会打你。” 李露白一边还跟电话里说着什么,一边提上包就准备往外走,冷不防在门口迎头撞上况南衡。况南衡眼疾手快的扶住李露白的肩膀,向后退了一步,好避免碰到她的伤口,还不自觉的皱了皱眉,“你要去哪儿?” 李露白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说:“那个……我出去见人。” 她声音越说越低,甚至不敢直视况南衡。李露白担心魏父魏母的情绪,眼见着况南衡似乎没有让开的意思,她心一横,只好侧着身子从一边的空隙中挤出去,“不好意思,今天谢谢你了。” 李露白头也不回的摆摆手,算是告别,就疾步离开了。 没走多远,就看见了面色铁青的魏家父母,站在护士台那,大概因为衣着精致,脸色又实在难看,来往人的目光都要在他们身上停留几秒。 魏父先看见的李露白,他上前几步,先关心道:“我已经听助理说了你们发生的事情,你的伤要紧吗?” “我没有什么问题,关娉那边应该也没什么大事,对方很负责,一定要她再做几个检查才走,伯父您不用担心。”李露白宽慰道。 魏母从前是个纤瘦的女人,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句好身材,这些年到了发福的年纪,竟也比原先要胖出一圈。在印象里,她向来极其精致,处事凌厉。魏母凑上前来,眉头紧皱,“露白,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事跟你肯定没有关系。你让魏关娉出来,我知道她没事,逃婚这种事她也干得出来?” 这一句拔高的音调顿时引起周围人八卦的侧目,李露白心知魏母不会善罢甘休,唯恐继续在这里谈话会影响医院秩序,忙不迭拦住魏母,引着她往电梯口走,好声哄道:“伯母,咱们去楼下等她,关娉的事情我知道的多,您先问我,我全都告诉您,这样您也好跟她谈不是。这里的人多,咱们不要影响人家看病。” 好在魏关娉的父母都是常年生意场上来往的人,做事不会不管不顾,再生气也先忍下来,顺着李露白进了电梯。按楼层前,李露白还回过头问一句,“伯父伯母的车是停在?” 魏母气鼓鼓的,魏父忙回答:“地下停车场。” 6.经年 电梯顺得很,繁忙的外科大楼,这一路下去竟然没有人。与魏父魏母同处,也不知道等下怎么给魏关娉开脱才好,李露白觉得自己伤口都开始隐隐作痛了,局促得无以复加,不敢回头看魏父魏母。 才出电梯门,魏母就挽住李露白的手臂,“露白,你是个好孩子,我们一向让关娉多向你学学,但她就是不听,现在做出这等没有信誉的事情,来宾都是我和你伯父生意场上的人,这下让大家都知道我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后谁不拿她当茶余饭后的闲话来讲?” 李露白不迭点头,想为魏关娉说话,“伯母,是这样的……” 魏母却根本没听她,自顾自又数落道:“以往让她去认识认识的人,比咱们家好的,她跟人聊不来,跟咱们家一样的,她又嫌没文化。这小张,我千挑万选,研究生呢,勤勤恳恳从底层做起,对我和她爸爸,也是非常尊重,还是她见过的人里,唯一一个见后说她好话的人……” 李露白抓住机会插话,“诶?那张先生怎么评价的关娉呢?” 魏母一愣,稍加思索,“嗯……他说关娉说话幽默得很,是个有趣的人。” 李露白语噎。 魏母则继续道:“她年纪也不小了,其他家的孩子,都结婚了,这还不让她紧张?她这个孩子,从小就不是省心的,男不男女不女的性格。欸,读书那会她就总不省心,数学总考不好,还把考差的试卷藏在床底下,被我发现,打了一顿。不过从前好歹也会听我的话,知道怕我,好容易毕业了,现在我和你伯父给她安排了下级公司的工作,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后直接不肯做了,简直无法无天,三五天都不着家,你说说她这还有规矩吗?依我看,就是怪我们让她自由过了头……” 魏母还再皱着眉头继续说,李露白却目瞪口呆,只觉得耳朵里滑过一连串的叽里咕噜,已经听不进去一个字。地下停车场里空旷,原本就没几个人,魏母的声音可以说是回响在停车场的每一个角落。听魏关娉说过魏母的厉害,亲自领略的时候才明白,那真是一句话也插不上。 女人家到了年纪,因为这这那那的操心,总是要絮叨一些。魏父在旁边看着,还是适时打断魏母,“你也不要说这许多,再吓着人家露白。” 李露白不迭摇头,“没有没有,怎么会?我是理解伯母这些想法的。” 魏父示意魏母不要说话,再道:“我是这么想的,消息都放出去了,宾客也都来了,她还是要负起责任,回去才行。”说罢,他又再补充道:“当然了,你们这代年轻人在想什么我们不懂,她也不听我们的,还是要你去劝劝她才好,把她叫出来,或者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我们。” “就是就是,她真是一点也不听我们的。”魏母忍不住搭腔道。 魏关娉的父母生她时候年纪要大一些,向来把这个独女捧在手心里,却也因为关注过度,小时候将她控制得恨不能走路先迈哪条腿都要说。李露白是知道这些事的,她斟酌再三,试探着征询:“是这样的,伯父伯母,我认为事情现在既然发生了,那首要就是解决问题,将损失影响降到最低。” 眼见魏父魏母点头,李露白才继续说:“咱们先不论关娉心里对张先生是什么想法,就谈她今天的举动。伯母您也说了,关娉向来是怕你的,刚出来那会你们打电话来,她吓得话都不敢说了。她拼着怕你们的心,也要逃这场订婚,这就说明她是真不想。今天当然可以把她抓回去,反正典礼还没结束,大家也不会多疑,但回去没有用的,矛盾抓主要,她今天敢逃订婚,明天就会逃结婚。这种事情,毕竟是关娉一辈子的生活,她年纪不小了,有自己的主见是对的,还是要听听她的想法,好不好其实不是首要,要适合她、她快乐才行。” 魏父魏母陷入沉默,李露白又道:“这婚是订不成的,来的路上伯父伯母心里应该也有答案了。张先生这边,的确是关娉的错,不应该拖到现在才说不行,我会跟她说,让她诚心跟那边道个歉,其他的事情还要伯父伯母操心了。” 魏母仍是不肯妥协,“那也不能儿戏,这说取消就取消吗?我和她爸爸的脸面可放在哪里?” 李露白沉吟片刻,“其实伯父伯母应该听听关娉眼里的张先生是什么样,自然伯母的眼光一定是好的,张先生也有不少长处。”她换了一种话术,和声和气的说:“伯母千挑万选,只是关娉一向不拘小节,没有留意到您的苦心,这是她的不足。关娉一向是很喜欢伯父伯母的,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解决还是要尽量两全其美才好,要让张先生那边不委屈,关娉这边以后也要好好过,总不能一棍子打死她解气。她既然还不想结婚,总有很多路还可以走,但这些都要听她到底怎么想才好,不好先替她就办了事的。” 好些时候,魏父魏母都没有说话。最终还是魏父叹了一口气,“我们不逼她,你叫她下来吧,处理好这件事就行。” 那天陪魏关娉安抚好魏父魏母,已经是大半夜的事情,最重要的是,魏关娉这一闹,他们双方不太顺利的达成了取消婚约的决定。即使魏关娉付出了被没收所有信用卡、在家关禁闭的代价,魏关娉也仍然很开心。 也许是估计着时间,李露白到家刚躺下就收到了魏关娉的电话,“太好了姐妹,早想到你是个那么能说的人,我就拖你到我爸妈面前谈判了,何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李露白长长出了口气,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早想到你是个这么身体力行的行动派,我就不跟你说逃婚两个字了。” 魏关娉在电话里“嘿嘿”一笑,像是想起什么,她突然问:“我看从医院坐车回我家那会儿,你眼神不大对劲,怎么回事?” 李露白双眼直直看着天花板,好半天翻了个身,言简意赅的说:“况南衡给我缝的针。” “况南衡?”魏关娉反应了一下,“是不是以前读书时,隔壁理科班那个跟你一样脑子好使的人?” 李露白一阵无语,接着回答:“即使我今天帮了你,你也不用这么刻意的夸我。” 魏关娉刚把这句话听完,恍然大悟道:“哎呀!这人是不是高考前发短信追你来着?然后高考完又没了人影?” 李露白坐起来,调暗了床头灯,“是他。” 7.误解 “你要没要电话?”魏关娉继而追问。 “没有。”李露白诚实回答,“太尴尬了,我被他发现用他照片当壁纸,还没有第一眼认出他。”她用被子一把捂住脸,哀嚎道:“我没脸了啊。” 魏关娉觉得不可思议,“你就这么放弃了?” 李露白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不然呢?” 电话里传来魏关娉那头一拍大腿的清脆声,接着是她着急的声音,“你们两这是重逢啊!他又追过你,你一要电话你不就结束你的单身生涯了吗?” 李露白沉吟半晌,竟然觉得很有道理,“照你这么说,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魏关娉恨铁不成钢,“那可不是。”她想了想,“这样,你明天再去趟关大附院,反正知道他办公室了,直接进去要个电话就走。” 李露白狐疑,“这个做法可行?” “可行!”魏关娉信誓旦旦的回答。 李露白很少能够睡一个安稳的觉,有时候夜半还会接到返回岗位的电话,一到夜里时,她的感官神经就格外敏感,所以她有靠服用褪黑素入眠的习惯。如果不是时差、今天发生太多事的原因,在不服用褪黑素的情况下,她到这个点也不会有困意的。挂断魏关娉电话后,剩最后一丝意识的李露白摁亮了手机屏幕,屏幕上况南衡的侧脸清隽又别致。 星光月辉就像雾霭一般,弥漫过深沉的夜色,微风间歇的扑簌好像一首和弦。于是云坠入了雾中,星月坠入了银河,她坠入了梦里。 梦里依稀是当年,剔透的阳光透过教室的窗玻璃撒到黑板上,偶尔抬头的少女,不经意瞥到路过教室的少年。在记忆的深处那个少年有很明朗的轮廓,还有一些在课间被讨论的传闻。又好像也到了后来,手机收到了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署名是熟悉又不熟悉的人,这么多年了,李露白还是记得最后一句话。 “无数个日夜,山重水复都是你。” 属于理科生专有的生硬浪漫,在这句话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李露白至今记得自己看第一次时就笑了。 夜色最容纳多余的忖度思量。 经年别过,仍旧只有他是光辉,恍若梦境,又触手可及。 又是繁忙的夜班,一切安定下来时,已经接近夜半时分。况南衡拖着疲惫的身体,步伐缓慢,推开值班休息室的门时,一眼就看见横倒在下铺的周穆沉。旁边桌上放着周穆沉的手机,间歇一明一暗,他的手机从大学时候就不设密码,于是况南衡看见了发来微信的名字,是周穆沉的未婚妻,或者现在说前未婚妻更确切。 况南衡轻手将椅子拖出来,靠坐在上边时,才将身体的疲乏酸痛感受得更明确。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正要闭上眼睛时,冷不丁周穆沉弹坐起来,“你从急诊会诊回来?” 况南衡吓了一跳,桌面上的台灯将周穆沉青黑的下眼映得格外分明,顿了顿况南衡才回答:“是的,摔伤的刀伤的,看了三四个。” 周穆沉又倒下去,“我也刚下手术台没多久。” 况南衡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她给你发微信了。” 休息室里陷入了绝对的寂静,等了好一会,周穆沉还没有说话,想来他是不会说了。况南衡起身将白大褂脱下挂到衣架上,准备爬到上铺去。 “我看今天下午我撞到的那个女患者走后,你就很不同寻常。”周穆沉突然开口,他好像笑了笑,“怎么?不找你的女神了?” 桌面上周穆沉的手机又亮了起来,况南衡倒了杯水,“是她。” 周穆沉没明白,“什么?” 况南衡背过身靠着桌子,将半杯水都喝完,才回答:“你撞到的人是她。” 周穆沉一下精神了,又弹坐起来,“这么说我帮你大忙了?” 一本书随话音而落抛过来砸向周穆沉,况南衡放下杯子,“我看你刚分手,先记下你把她撞到缝针的事情,以后再算账。” 周穆沉不防,被书砸得一声闷哼,却还是忙不迭接着问:“个子高那个还是瘦的那个?” 严格来说,他撞到了两个人。况南衡思索了一下,抬头回道:“最漂亮的那个。” 周穆沉一时语噎,“瘦的那个?” 况南衡想了想,点头,“她好像比以前都瘦了点。” “外交官嘛,工作压力跟咱们不相上下。”周穆沉感慨着,又躺下了。 况南衡当然看见了那个视频,视频里磊落周正的李露白,视线坦然大方的李露白,那是他日思夜想十来年的面孔,他一眼就能认准。这个视频他也给周穆沉看过,这是周穆沉头一次看到这个年龄的李露白,看过视频后太震惊,他当时还惊呼,“这么优秀?这么好看?” 李露白的那个视频,传播得实在太广了,这里又是皇城脚下,人脉纷杂牵扯,她的风头那么盛,背景很容易被往来的人了解得一清二楚。以周穆沉家里的情况,周穆沉轻而易举就替况南衡打听到了,那是外交部重点培养的一批新人里算是比较拔尖的一位外交官,遴选入部,父亲还在其他部委身居高位,早晚要驻外,然后回国担当重任。 打听到这些并转述后,好半天周穆沉才挤出一句话:“难怪你这么多年拒绝了无数人。” 况南衡走过去,拿起周穆沉又亮起的手机,却皱了皱眉,念出了屏幕上的名字,“魏关娉?” 周穆沉自己有些意外,直到况南衡将手机举到自己眼前,他才反应过来,“下午时候加的微信。” “这是她初中起就在一起玩的好朋友了。”况南衡开口。 “要不要我帮你问李露白的联系方式?”周穆沉接过自己的手机,直接问出口。周穆沉和况南衡是大学起的同学了,这么多年,能从况南衡嘴里听到的女性名字只有这一个,是以他早就能将这个名字记得滚瓜烂熟。 况南衡却沉默了,他握住床梯的杆,三两步跨上了并不高的上铺,平躺下来,骨骼一节一节的开始放松,有的关节处甚至有些弹响,酸痛感也越来越清晰,“我下午问过她了。” 他按了按颈椎,顺势将手臂垫到脑后,声音又低又缓,“可她好像并不想认识我。” 床下沉默了好一会,周穆沉问:“那你怎么想?” 天花板上是桌面台灯的光晕,黯淡昏沉,况南衡看着天花板,“她真的很好,我真的很想她。” 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如此低哑,好像哽住了什么在喉咙里。 8.暂别 周穆沉在屏幕上敲打了几句话,然后摁灭了屏幕,想说点什么时,却发现氛围有些不对。况南衡的声音闷闷的,像是胸腔里压抑着什么,他极少有感情上的情绪波动,这是这么多年来周穆沉听过他说的最露骨的话。周穆沉放下手机,将头探出去往上看,却发现根本看不见况南衡的神情,无法更明确地体察他的异样。无法体察,才说明这更不寻常,周穆沉不由有些愣住,好半天才问:“你还好吗?” 况南衡合上眼睛,“休息吧,说不准什么时候又有病人了。” 他当年高中就读于闻名全国的关大附中,即使高考前离开了附中,他还是会再去看附中的官网。她的照片常年挂在高中部的页面,和她并列的原本也有他。 他闭上眼睛,脑海却不受控制,是她的面孔;是他在录取结果出来时,一遍又一遍的刷新附中官网的画面,她是当年附中文科班众星拱月般的存在,她的录取结果一定会出现在首页。终于在凌晨时看见她的录取结果,却是并不在榜首的外交大学。但这也没有关系,好在,他知道了她的去向,这样也能够在将来有找到她的方向。 有如海潮的回忆涌流般溯回,解锁的屏幕上,壁纸是李露白新闻会场视频的截图,堪堪正脸,她的面庞轮廓柔和得彷如烟雨里摇曳的新花,是他截了好几次才成功的,是以图片也因为视频动态而模糊。 他谨慎到小心翼翼,不敢堂而皇之的再告诉她,无数个日夜,山重水复都只有你;不敢再问她,你是否愿意给我时间,等一等我再说更多? 床下周穆沉的手机“呜呜”地振动起来,但他并没有接,况南衡猜得出是谁,应该又是他那个出轨的前未婚妻。 直到振动停下,才听见周穆沉长长叹口气,“又过夜半了。” 也并不是每个没有病人的夜班,都会让他们觉得好受一点。 李露白的周日早晨,是被手机的振动振醒的,眯着眼睛摸到床头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李露白吓得瞬间清醒过来,立刻坐正接通,“司长早上好。” 电话里司长的声音很正式,“露白,今天部长会见R国大使,临时安排新闻司随行,我记得你二外是法语,正合适,十点前你要到会场找我。” 李露白看了眼时间,七点半,她松了口气,清了清还在干涸沙哑的嗓子,“好的,司长,还有什么需要我准备的吗?” 司长嘱咐道:“这次接见R国大使是为了将来访问做准备,文件纪要放到你办公室里了,我的司机等下顺路去接你,去会场的路上你要记下材料内容,谈话述要记下后尽快写出通讯稿发回司里。” 临时的工作,没有给李露白准备的时间,是以司长还仔细说了注意事项,李露白一一答应。挂断电话后她立刻跳下床洗漱收拾,争分夺秒的换上衣柜里熨烫好的黑色西装,接着化妆盘发。站在长长的落地镜前时,李露白看着明眸皓齿的自己,长长叹口气,作为新闻司最瞩目的新人,这预示着她才开始的假期,又结束了。 急匆匆到办公大楼里时,大楼里早已有来往穿梭的同事们,各司其职。李露白拿上文件,来不及跟遇到的同事打声招呼就又忙冲了出去。坐到车上时,才看清文件后半部分全是法语,李露白眼睛都直了,顾不得在车上看东西会头晕,低头就开始用笔在一旁标注翻译要点。 好在是周日,早高峰的情况比工作日缓解很多,一路走走停停,比预计时间还要早了半个小时到会场中。礼宾司的同事在会场入口迎来送往,新闻司的同事在安排到场的国内外媒体站位。李露白站在入口,一眼看见部长座下的司长,顺利不着痕迹的站到了司长座位后,俯身将文件递给司长。司长侧过头的余光大概看见了李露白额角的纱布,他一阵惊讶,转过头才低声问:“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昨天,小伤而已。”李露白言简意赅。 司长才放了点心,“早上你应该告诉我,我去礼宾司借人也可以的。” 李露白摆手,“不能影响工作,新闻司里法语翻译我最熟悉。” 她退后几步,回到原位。会场中开始逐渐就座,外场的仪式过后,礼宾司的同事引领着R国大使入会场中就座,翻译司的同事则不近不远的跟着。李露白退到记者的包围圈外,避免入镜,在此起彼伏的快门声和闪光灯中,她隔着人群看在外交场上运筹帷幄的各位上司,几乎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不禁有些出神。 外交是李露白多年的梦想,是她当年一意孤行选择外交大学的唯一理由。 凑到身旁的同部门同事傅峥递了瓶水给李露白,“你这额头怎么回事?” 李露白接过喝了一口,“昨天出了点小状况,就一针。” 傅峥“啧”一声,“还以为你毁容了。” 李露白手肘拐了拐他,“会不会说话。” 傅峥收起玩闹神色,转而正色问:“那你贴着纱布,这几天跟随R国大使参观访问时怎么好?” 李露白被他问愣住,傅峥讶异,“你真磕傻了吗?不会以为司长叫你来只是为了翻译文件材料这么简单吧?”他继而又说:“新闻司里现在你是红人,并且只有你最熟悉法语和接待访问的流程,大概只能等下去问问翻译司有没有人能来顶下你。” 李露白沉吟思索了几分钟,她将水塞回到傅峥手里,“我出去一下。” 这个会场所在的礼厅她很熟悉,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隐蔽的洗手间。李露白洗了个手,看向镜中受伤的额角,纱布贴在那里格外显眼,她伸手轻轻将纱布揭下来,额角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因为昨天的碘伏,额角周围还有些发黄,而伤口上凝固的血迹和纱布上棕褐色的药物敷料混合在了一起,有一种可怖的视觉冲击。李露白低头看向洗漱池,只是顿了顿,就将手里的纱布扔到一旁的垃圾桶中。她抬起头看向镜中,扒拉了两下额角碎发,能勉强遮住这个小小的伤口,然后利落出门离去。 李露白来去的间隔太短,傅峥还有些意外,等目光移到李露白的额角时,他什么都明白了,不免语气有些震惊,又有些担心,“你这么狠?这样对你伤口好吗?” 李露白环手,再次看向人群内,不以为然,“应该也不会不好。” 意外 这一趟李露白一跟就是一个星期,陪着R大使从北方到东部城市,又穿到中西部城市访问交流,收集记载了十几份材料,还要不时跟随行的新闻媒体记者核对他们要发的稿件。再次回到首都时,人都消瘦了一圈,机场里等待的同事险些没认出她。现在只需要陪着大使去最后一个目的地,跟部长进行最后的磋商会谈,这趟工作就算完了,连去的路上,李露白都不忘给傅峥打电话分析信息细节,提醒他及时上报。 直到将大使送进接待厅,极度疲惫却又提不起任何困倦的李露白,才在场外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下。这个R国大使,据说回国后就将接任外长的职位了,是个政要,李露白这段时间不仅工作量大,处事时还极其谨慎,神经常常高度紧张。算上接待大使之前的工作时间,几乎接近十几天的连轴转,她觉得现在自己的脑袋都嗡嗡作响。终于处理完所有事情后,手机再没有任何消息,得到片刻空闲实在难得,李露白抬手揉了揉后颈,双眼却仍旧直直看着接待厅的门。即使现在勉强算休息时间,只要那边有什么响动,她就需要立刻站起来。 这个难得的放空时刻,李露白没由来想起了况南衡。 他这个时候,会在做什么呢?是在手术台上,还是正在查病房?亦或者他也像她这样,刚刚从忙碌中抽身出来,悄悄休息。 李露白打开手机,翻出了之前发况南衡照片那个博主的微博,她介绍况南衡的微博底下评论还在增加。 新增的一个高赞评论,是有一个网友见到况南衡的打卡,夸况南衡是一个神仙小哥哥,她腰椎有问题正好挂到了况南衡坐班门诊那一天,先挂的骨科,被周转了好些科室,以为也许有不得了的大病,她吓得都在况南衡面前哭了,谁料最后诊断下来,只用打一次点滴,回去吃点药就好了。况南衡细致又周到,后来路过输液厅看到正在吊点滴的她时,还让护士给她倒了杯温水,顺带安慰了哭丧着脸的她几句话。 李露白反复看了新增的这些评论,反正但凡挂到况南衡号就诊,跟他面对面说了几句话的人,没一个说了关于他不好的话;就更不要提浑水摸鱼进医院,偷偷摸摸偶遇况南衡,半句话没说的人了,毕竟光是远观,他就已经很令人赏心悦目了。 李露白最终长叹一口气,觉得自己化身为了一个柠檬精,酸得不行。她将这些评论截图发给魏关娉,哭丧着发了一条语音,“这些人不用工作吗?我怎么感觉除了我大家都有时间去找他?” 关闭手机屏幕,李露白闭目小憩了一阵。她心里暗暗估算着时间,差不多后睁眼抬手看了看表,整理衣襟和胸针,站起来走到接待厅外,准备等下融入随行人群。 流程一切如计划进行,即将结束行程的大使大概也很高兴,边走还边侧头向李露白询问了解一些新闻司收集到的、可透露的情况成果,“我国一向对华发展友好关系,这些天我也深刻了解了在华有关企业的发展状况,我知道最终的新闻稿要从你这里发出来,如果有什么未了解全面的,你可以与我交谈。当然了,我的疑问是最终你想怎么形容我这次出访呢?你能否替我解答呢?” 前些时候出访的省份,因为历史渊源,跟R国一直有着多方位的互助关系,媒体新闻发布后,社会各界反响可观。但这原本不是李露白这个级别能多说的话,只是她是负责这次出访的新闻专员,负责撰写发布新闻要务,其间的用词斟酌,是需要上级授意的。现在大使特地问起李露白,大约是想从她这个新闻专员这里问出官方对这次R国提出协作的态度。 这次的协作能否成功,想来关系到大使回国后的政绩,也关系到商务部与R国签订协议的底线。在多日模棱两可的态度下,他才会急于试探,是以才向李露白说出这些话。R语的语法向来各种框架套在一起,李露白辗转听了半天,心里宛如明镜,简单回答,“R国与我国一向友好互助,马上就是建交四十九年的纪念日,我们一向是秉承相互理解,相互支持的态度的。” R国大使笑了笑,没再为难。其实这话答了也像没答,李露白终于松了口气。李露白只跟到大门口就停下了,正好接到了司长询问的电话,她避开人群压低声音回答。 人群突然有些骚乱,李露白边捂着一边耳朵边撇过头看,只见R国大使直挺挺倒在了车边,两眼翻白喘着粗气。R国的随行人员跟翻译正着急比划说着什么,但翻译是有专攻的,跨领域的术语会有沟通障碍,这时候随行的翻译司同事已经有些吃力。李露白在R国留学过,很熟悉语言,她疾步走上前,示意同事稍安勿躁,然后跟R国随行人员沟通。 在服了工作人员随身携带的药物后,大使仍旧没有好转迹象。李露白看着工作人员手里的药瓶,抬头问随行的R国工作人员,“大使的病情是否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 “是的,但这涉及大使的病史,我不能向你透露太多。” 李露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司长的电话还未挂断,她果断道:“司长,关大附院隔外交部最近,需要您跟上级申请特殊通道和会诊。” “这没有问题,既然需要在我们的医院里诊治,你要问清楚我们的医护人员,大使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司长意有所指,“现在的合作商谈进度你也知道,是极其重要的节点,在我去到医院前,你要多加注意。” 李露白心领神会,答应了一声,忙挂断电话。 工作人员迅速将大使抬上了车,李露白坐在副驾驶,充当着新的翻译,她手里已经不自觉的出了一把冷汗。平常就隔了三条街的关大附院,这会儿也显得路途格外漫长。协调同事的电话打来,李露白指挥着司机绕到关大附院侧门的地下停车场中,远远就看到了严阵以待的医护团队。 手术 按照历来的惯例,外国大使的病史必然是机密,一下车李露白就询问R国随行的工作人员,“这次出使,大使是否有随行医护人员?” 工作人员很快回答,“安置在使馆里的两位医护人员,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在得到确实有两位医护人员正往关大附院赶的消息时,李露白的眉皱得更深了,寒冬腊月的气候,她紧张得后背阵阵冒汗。 出使他国还带着专门的医护人员,这意味着R国大使有很长的病史,他的这场急病如果稍有疏忽,很有可能会带来严重后果。 李露白转身一抬头,就看到了医护团队为首的,赫然是章教授。等章教授面诊后,她上前将章教授引到一边,“司长在过来的路上,嘱咐我先同您交个底。教授您是见过这种场面的,现在的情况还有一个复杂的点,R国政党分立,其中一派是支持与我们的邻国合作的,大使如果在这个节骨眼倒下,接手他工作的人也许会对我们不利,那与我们的互助协作势必要搁置,商务部与R国将要进行的协谈很有可能无法进行……” “我明白你的意思。”章教授很快听出李露白话中所指,坚定道:“只要抓紧时间做完初步的手术,稳定了情况,患者是不会出现大问题的。” 李露白刚才那番话,是想知道大使的情况是否严重,是否需要己方在谈判桌上开始着手备用方案。得到章教授这一句话,她悬着的心搁下来了些,最后委婉道:“如果需要手术,教授和您的团队可能需要签一些保密协议,R国那边也会有一些要求。” 章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应该的,这些我也有所了解,你放心,我全力配合。” 大使被推进了电梯中,李露白才开口问:“您不必告诉我病症,按照教授的判断……” “一定要手术,更多情况还要等待下一步检查。”章教授凝重道。 李露白心头一沉,一出电梯就避开人群,打电话将医院的情况告诉上司。 随行的R国医护人员来得很快,李露白指引着他们去到诊室,R国医护人员是最清楚大使身体状况的,李露白已经清楚从他们脸上读出凝重。一进诊室,检查的情况被立刻递给了R国医护人员,李露白将章教授的诊断意见逐字逐句翻译,最后R国的医护人员点头,其中一个向李露白说:“我们同意医生的手术建议,但是我要一起主刀。” 章教授没等李露白翻译,就已经领会到R国医护的意见,他将笔别回上衣口袋中,正色跟李露白说:“他们最熟悉病人的情况,但是我们并不熟悉他们的语言。” 李露白略一思索,就抬头肯定道:“我来做你们的翻译,尽量做到同传。” 章教授好像有些意外的愣了愣,但很快回过神安排医护人员准备将大使推进手术室。末了,他拍了拍李露白的肩膀,给了个鼓励的眼神。 被护士带进手术区域,消毒、穿戴好手术服等一系列流程过后,李露白才逐渐感受到没顶的压抑。手术区域的走廊中空旷,有时会有手术完毕的医护人员推着病患出门,间歇传出机械的仪器声,白色的灯光打下来,显得整个手术区域都毫无生气。 手术室内还在准备器械,李露白靠在手术室外暂时调整休息。护士清点纱布的声音传出来,像时钟敲打在李露白的脑海中,已经该进去了。橡胶手套里的手已经有些汗意了,李露白不由得握紧自己的双手,深呼吸想平复纷乱的内心。却突然肩膀一沉,温和但有力的声音传入耳中,“你别怕。” 李露白一抬头,赫然对上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隔着手术帽和口罩的遮挡,她也瞬间认了出来,是况南衡。 况南衡双眼没有离开李露白,“具体情况老师已经跟我说过了,这次手术我是助手。我们双方都只能靠你来沟通,你的作用很重要。” 李露白点点头,想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木然,“我知道的。” 况南衡顿了顿,声音不轻不重,“你是最美外交新星啊。” 李露白一怔,她看着况南衡的双眼,像朗星,磊落又光明,他目光里的温柔一点也不加遮掩。李露白说不上为什么,总之渐渐能够平静起来了,这种感觉很奇异。 她回应他:“我可以的,你相信我。” 手术过程很复杂,李露白站在大使头边位置,翻译时还要小心翼翼避免触碰到仪器。这是一台极为精密的手术,仪器操作很复杂,关于医学的术语,即使李露白极其熟悉R语,也不能够立刻全数翻译通,尤其在这么肃穆的氛围中,还有血腥的手术场面,庞大的翻译量与视觉冲击,让李露白好几次都因为语言转换而说不清字眼。幸而医术是互通的,章教授与R国医护人员有时只用听一半李露白的翻译,就能明白对方的下一步。 连站近六个小时,在剪断缝合线后,章教授抬头说:“手术结束。” 像是得到了释放命令,李露白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松懈。将大使推出手术室的前一刻,R国医护人员向她点头致意,“你实在是一个优秀的外交官。” 李露白道谢,却发现连声音都沙哑了。走出手术室时,后知后觉的,莫大的疲惫席卷上来,李露白差点瘫倒。她靠着手术室外的墙面坐下,终于有些不堪劳累的合上了双眼,脑子里已经混乱不堪,多余的意识也不想再有。坐下只是很短的时间,李露白就听到了衣角摩擦的窸窣声,再睁眼时,是况南衡拿着一把窄细的线剪和几根碘酒棉签正蹲下来。 为了适应李露白的高度,况南衡的头微微低下,揭开她脸上的口罩后,一只手轻轻捧着她的脸,另一只手用棉签消毒过伤口,才用线剪轻轻剪断她额角的线,“你上次走得太快,连我的医嘱都没听。一个多星期没拆线就算了,消炎药都没拿,你不怕感染吗?” 李露白一惊,敏感地捕捉到重要字眼,“感染会怎么样?” 拆线 况南衡回答,“说不好会引发伤口内的发炎,你的作息又不规律,溃烂是必然,然后就是毁容。并且你这么多天不拆线,可能线会和你的肉长在一起。” 李露白心头一跳,猛地仰头看况南衡,惊慌追问:“那我现在感染了没?线长进肉里了吗?” 李露白突然抬起的头差点磕到况南衡手里的线剪,幸好况南衡及时抬手避让。他抬了抬李露白的下巴,煞有介事的打量她,“你让我仔细看看。” 况南衡投向李露白时的目光像专注,却又并不那么刻板,他眼底蕴含的情绪很轻易就流露得一览无余,李露白对上时,觉得自己就好像被夏季傍晚温柔的潮水层层包裹,她一时失了神。 这个人真是太好看了,好看又温柔,让人难以抵抗,极其容易卸下防备。 然后况南衡收回了手,一本正经地说:“恢复得很好。” 李露白才隐隐约约反应过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她恍然,“你骗我?” 况南衡挑眉,“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怎么这么好哄?” 李露白羞赧,挡开况南衡欲触碰自己额角的手,狡辩道:“还不是因为我累得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 况南衡皱了皱眉,“别动。”他用蘸了碘酒的棉签轻轻点在李露白额角,“我不提醒你,你就连线都不知道来拆吗?你这个患者,实在不合格。” 好像有责备的意味,李露白双手不自觉地收到背后,有些瑟缩,“我太忙了。” 况南衡好半天没有说话,李露白小心翼翼觑着他的神色,却读不出任何情绪,她只好试探道:“你生气了吗?” 况南衡否认,“没有。”他收回手,看着李露白认真说:“你很优秀,刚刚做得很好。” 李露白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这只是我的本职工作……” “你还想要我的联系方式吗?”况南衡打断她的话。 李露白一愣,像是不确定自己刚刚听到的话,她问,“什么?” 况南衡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李露白,你还要我的联系方式吗?” 要不是现在太累,多余的动作也难有,李露白觉得自己一定要激动地握住况南衡的手了,男神亲自送上门来,怎么可以不要!她内心经历了一番极为丰富的活动,终于按捺住欣喜,强自镇静的点头,内敛道:“能给的话,当然好啊。” 况南衡屈指敲了敲李露白的额头,“想要的话,自己去我办公室找我手机,没有密码。” 就知道不会这么简单,李露白拉下脸,“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况南衡挑眉,“你记得住?” 李露白极速摇头,“记不住。” 况南衡站起来,将手伸到李露白面前,“起来,我带你去脱掉手术服。” 李露白脸“唰”地一下又红了,她脑海里好像联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要命要命,她忙低头,将手搭上况南衡的手借力起身。大概是她的力气过于绵软,步伐过于沉重,况南衡转而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走向另一头。 李露白看着他的后脑勺,心里有些雀跃,她突然大胆的问:“那你还能告诉我你的上班时间嘛?休假时间也行。” “两者达到的目的有区别吗?”况南衡问。 李露白说:“当然有啊!前者决定了我哪几天上班路上能遇到你,后者决定了我哪几天能去找到你。” 况南衡似笑非笑,“那不然我家住在哪里也告诉你怎么样?” 李露白仰头看他,眼睛忽闪忽闪的,“这个我记得住,你可以现在说。” 况南衡加了把手上的力,将李露白往前拉了拉,“你现在是在梦里吗?”他把李露白推到更衣室门口,“去换衣服吧,我该去找教授了。” 李露白沮丧,“你又逗我玩。” 况南衡笑笑,“我同事应该还在里边,你跟着她们出去就好。” 李露白顺从的点头,“好,听你的。” 她看着况南衡转身离去,倚着门框内心惆怅,男神难追啊。直到况南衡的身影消失在尽头,李露白才恋恋不舍的回头。更衣室里换好衣服从小隔间中出来的好几个医护人员,一脸好奇的看着李露白,其中一个小护士忍不住问:“你和况医生是什么关系呀?” 李露白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年长的女医生就开口制止,“不要随便打探别人。” 李露白得体的笑笑,“没关系。”然后解释道:“我和况医生是高中校友” 小护士吐吐舌头,和同伴们出门时悄声感叹,“况医生可真是太优秀了呢,校友都这么厉害。” 她的同伴们不迭点头,一群人讨论着什么远离了。 一想起小护士离开前的那句话,李露白又开始惆怅了,看来竞争者良多,前路漫漫啊。她从隔间的小柜子里拿出手机,看到隔了好多个小时终于回复自己的魏关娉,“世上靓仔千千万,实在不行咱就换!” 李露白满头黑线,凭借对魏关娉多年的了解,魏关娉这时候肯定又在搞事情,才回复这么不着调的话敷衍李露白。 出了手术室,李露白的各位上司都到了医院的会议室里,部长就坐在首席的位置,R国方面的工作人员也在,等他们把事情全部讨论完毕,R国方离场了,李露白才开始汇报情况。毫无疑问,李露白得到了极大首肯,而司长竟然还给了她两天的休息假期。 李露白已经极度透支了,就算这好像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她也提不起丝毫的情绪波动,她觉得自己的意识好像已经先身体一步沉睡了。直到回家躺在床上的那一刻,李露白才真切感受到似乎是解放了,但是下一刻,她就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她一向很难入睡,但劳累实在是最好的入眠良药。 不过她醒得很快,醒转时是夜半时分,城市的霓虹透过李露白房间的窗玻璃,斑斓的光芒让她能看清天花板上吊灯的轮廓,墙面上时钟的指针提醒她,隔她睡下时大概只过了五个小时。 直到这时候,李露白的意识才逐渐苏醒过来——今天做了一件大事,下午的会议部长看着她点头了,司长给了她两天假期,还有……得到了况南衡的号码! 算盘 李露白一个激灵,翻爬起来打开床头的落地灯,打开手机的通讯录确认,况南衡的名字确实躺在通讯录里,她把手机按在胸口,差点喜极而泣。这不是做梦,是她真的拿到了况南衡的手机号码! 李露白接下来惴惴不安,既然拿到了手机号码,是不是需要打个招呼才显得比较有礼貌?她觉得自己这么想很有道理,但一看时间,李露白放弃了想听况南衡声音这个想法,她转而选择了短信,“下午谢谢你。” 她手死死摁在发送上面,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当,如果这么发的话,况南衡回个不用谢话题不就结束了吗?那不行,要找一个连续的话题,感谢放在最后说。李露白为自己的机智感到欣慰,她手指滑到上面取消了发送,全部删除重新写到,“况医生,我下午听见了你们科室的护士议论你哦。” 李露白托腮看着手机屏幕,想了想好像这么说也不是那么合适,她又全部删除,“况医生,以后我会做个听话的患者的。” 手指死死摁着发送键,最后李露白也还是没敢松开,她倒到枕头上,“实在太难了啊——” 她重新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况南衡三个字,脑海里闯入了中午对视时他的目光,那个让她顷刻平静下来的目光。这样回想起来,好像这三个字也有了温度,很突然,李露白没由来想摸一摸屏幕上这三个字。 提示音响起,右上角的通知栏显示,“短信已发送——” 李露白一口气没提上来,她看着短信对话框里自己的这句话,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太憨了,这句话显得自己实在是太憨了! 但李露白还没从自己的憨憨行为中回过神,手机就响起来了,况南衡三个大字让她差点手机都拿不稳。怕自己的声音颤抖,李露白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按下了接听,“喂,你好。” 那边况南衡似乎低声笑了,“希望你以后不会再有做患者的机会。” 李露白感觉到脸立刻发起烫来,她庆幸这时候没有面对面,否则她实在是太窘迫了。不敢把这个话题接下去,她很机灵的问:“你怎么知道是我发的信息?” “为什么会不知道?”况南衡反问。 李露白就说:“每天去医院想找你的女孩子那么多,指不定是哪个小粉丝给你发的短信呢?” 况南衡意外,“你怎么知道每天找我的女孩子多?” 好像穿帮了什么,李露白支支吾吾,“这件事情有点长,就要从我外派出差说起……” 她半天憋不出来下文,况南衡竟然也不说一句话,像是在等她继续说。李露白只好瞎说一句,“时间太晚了,说不完的,改天有机会告诉你。” 况南衡耐心道:“我今晚的时间很充足。” 李露白语噎,她突然想起现在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多,转而问:“你怎么现在还没休息?怎么我刚发短信你就回电话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头的况南衡这次回答并不及时,好像顿了一下,“我今天有夜班。” 李露白恍然,“还以为是我吵醒了你。” “所以……”况南衡又说道。 李露白忙立刻打断,“对了!我休了两天假期。” 况南衡顺着她问:“那这两天你想做什么?” 李露白脑海飞快的转动,“哦对!你知道隔我单位两条街的那家餐厅枫山居吗?过了明天、不!今天,秋季限定菜品就要下架了,我还没来得及去试过,我想去一趟。” 况南衡认同,“可以。”他又问:“但是枫山居不是要至少提前一周预约吗?” 李露白露出自得的笑意,“我是会员。”她抿了抿嘴,试探问:“那我可不可以有一个……邀请你的机会呢?” 况南衡在那头想了想,李露白觉得呼吸都快提不上来了,才得到他的回答:“我夜班,早上八点半才结束,应该没有精神和你再共进晚餐了。” 李露白失望,拖长了尾音,“好吧——” “我该去查房了。”况南衡说。 李露白没了半点兴致,随口答应,“嗯,好的。” 况南衡放低了声音,“晚安。” 挂断电话后,李露白彻底清醒了,她反应过来,男神不仅难追,还难撩。她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滚一圈,对天长叹道:“我太难了。” 不能约到男神,就不能委屈自己连饭都吃不到,李露白立刻拨打魏关娉的电话,在那头迷迷糊糊的应答声响起后,对着手机声筒大声说:“晚上陪我吃饭啊关娉!” 于是十几个小时后,坐在李露白面前的魏关娉,顶着大黑眼圈,仍旧是一脸怨气的看着她。 李露白一边优雅地翻阅菜单,一边温柔的对有气无力靠着落地窗的魏关娉说:“哦宝贝,可千万不要这样一直看着我,我会忍不住害羞的。” 魏关娉冷哼,“上帝,我的鞋子忍不住想狠狠地朝你踢上一脚。” “看在上帝的份上,千万别这么做。”李露白微微一笑,抬头想确认菜品,只见服务生一脸惊悚的看着她们。李露白暗自庆幸,幸亏这里的位置有小屏风,不至于周围座位的人能听见。 等服务生走远后,李露白才谄媚的看向魏关娉,“最近身体怎么样?吃得可香?睡得安稳?” 魏关娉摆摆手,“直说直说。” 李露白及时坦白,“怎么撩到男神?” 魏关娉嗤之以鼻,“还有你这个大外交官不会的东西?” “惭愧惭愧。”李露白赔笑,“关键时候还要靠多才的魏小姐。” 魏关娉撩一把头发,坐正了些,端起一杯水,淑女地抿了一口,“撩哪位男神?” “况南衡。”李露白一脸坦诚。 “咳咳咳……”魏关娉一口水呛在了喉咙里,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换一个。” 李露白沮丧,“为什么?” 魏关娉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桌面,“我跟你说,那况南衡搞不好就是个中央空调。” “你怎么知道?”李露白反问。 魏关娉撑着下巴,目光绵长,“这就要从我父母逼我相亲开始说起——” 李露白敲敲桌面,“说重点。” 魏关娉立刻坐正,振振有词,“你还记得周穆沉吗?他是况南衡的朋友,我可帮你打探了不少况南衡的事。” 李露白点点头,示意魏关娉继续往下说。 偶遇 “况南衡现在是章教授带的博士,那可是号称关大附院外科的高岭一枝花,多少女医生女护士上赶着给他添把养料,就不要说他还上过微博热搜话题,吸引了一堆小粉丝。”魏关娉煞有介事的点开手机微博,“你看你看,多少少女在这微博底下怀春……” 李露白看着魏关娉,一言不发。 魏关娉败下阵来,“好了,前半句是周穆沉告诉我的,后半句是我总结的。” 李露白并不完全接受这个回答,端正道:“你之前可不是这么看况南衡的,你说话要有实事求是的精神。” 一看到李露白即将冒出头的外交官架势,魏关娉举手投降,指了指李露白的斜后方,“况南衡在你后边。” 李露白一惊,下意识就往里缩了一个座位,“在哪?” “瞧你这出息。”魏关娉鄙夷,“在你斜后边,进来七八分钟了。” 李露白转身,小心翼翼的从屏风那探出半个头,果然况南衡西装革履的坐在斜后的位置上,正跟服务生点单。李露白猛地把头缩回来,一身冷汗,“我刚才说话不大声吧?” 魏关娉怡然自得地倒了一杯水,“不好说,万一他耳朵好使呢?人嘛,对自己的名字都比较敏感。” “他怎么会在这里?”李露白问。 魏关娉朝那边扬了扬下巴,“据我多年丰富的实战经验,这件事一看就能得出结论。” 李露白不敢再回头,“什么结论。” 魏关娉神秘一笑,“当然是——”她吊了吊李露白的胃口,“哎,也不知道是谁之前一个多星期没跟我打招呼,一打招呼就是半夜大声打电话。” 眼看着李露白面部表情逐渐开始变幻莫测,魏关娉赶紧坦白,“相亲,他在相亲啊姐姐,你刚没看见他对面坐了个花枝招展的妹妹啊!” 李露白愣住,在魏关娉疑惑的眼神中,她不由得坐正了点,拿手摩挲着后颈组织词汇,“昨天……我先约的他。”赶在魏关娉变脸前,李露白忙接着说:“但他拒绝我了,他说他上夜班,没精神和我吃饭了。” 魏关娉一脸一言难尽的神情,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知不知道你提起况南衡时候的样子,好像一个蠢货?” 李露白还真的认真想了想,综合自己先前的各种表现,竟然觉得魏关娉说得很正确,“不瞒你说,好像是这样。” 魏关娉顿时觉得头痛,捂住自己的双眼,再也找不到能数落李露白的话,只好说:“没得救了,你就要完了。” 李露白无可奈何的撑着头,嘟囔道:“那我能怎么办?” 魏关娉恨铁不成钢,“况南衡骗你啊,骗你说没精神,转头就来同一个餐厅跟别人相亲,这明显就不是个好人该有的样。”她说着又探头往况南衡那桌看了看,“你看你看,那个妹妹还活脱脱像一个小太妹,况南衡这是走的哪一招?” 终于在魏关娉的连环吐槽中,李露白做足了心理准备,她扒着椅背,从屏风一角悄悄探出个头,看向况南衡的方向。况南衡对面坐的女孩子,虽然穿着确实张扬了些,但不经意侧过头时,李露白能看清她的侧脸,她确信这个女孩子并没有魏关娉说的那么夸张,虽然她的举止坐姿都确实有些……豪放。 李露白收回视线,坐正准备反驳魏关娉,却正好对上魏关娉举着手机对着自己拍照,一脸惋惜,“啧啧啧,现在的女人,不提也罢。” 李露白眼明手快的抢过魏关娉手机,手机上的照片是她趴在屏风后鬼鬼祟祟的模样。她利落删除掉,然后耷拉着脸,托腮委屈道:“怎么办?那个妹妹好像比我年轻,今天穿得也比我好看。” 魏关娉拿回手机,护在胸口,心痛自己抓拍到的黑照被删除,“能怎么办?有本事你也跟况南衡相亲去。”她一顿,“不对啊,况南衡明知你今晚可能出现在这里,怎么还选在这里相亲?” 李露白揉了揉头发,“说不好他在我之前就预约了呢?” 魏关娉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赞同道:“我觉得不对劲。”她朝况南衡那边扬了扬头,“李露白,我建议你坐过去,看看况南衡怎么跟你解释他坐在这里这件事。” “不行。”李露白下意识脱口就拒绝,“那也太让人尴尬了。” 魏关娉翘着腿向后靠了靠,“盯着你家况医生的人那么多,被他家里认可了安排出来相亲的应该不会有很多吧?”魏关娉装模作样的叹气,“可惜了我们家露白。” 魏关娉惯会煽风点火,李露白深谙她的此行为。眼看着李露白不为所动,魏关娉终于正色了,“我觉得你至少过去打个招呼,他如果有心,总会给你个解释。不明不白的一直是他,不是你,你心虚什么呢?” 李露白看着魏关娉,有些动摇了,“这样……可以?” 魏关娉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想想你在各个国际峰会上的样子,别一跟况南衡有关你就这么畏畏缩缩的。” 李露白语噎,她沉吟片刻,最后心一横站了起来。虽然到踏出位置的那一刻,她连应对措施都还没有想好。 今天的况南衡跟医院里穿白大褂时的样子很有区别,褪去制服他显得更加温文尔雅。剪裁得当的深灰色西装搭配了蓝色系的衬衣,藏青色的领带一定是经过特地挑选的,隔近了时李露白能隐约分辨出上边的暗纹。李露白想转动脑子思考等下要说的话,直到站到况南衡桌前,李露白也还是没憋出来该说什么话。 况南衡抬头定定看着李露白,神色却并不意外,他没有开口。对座女孩子原本在点烟,这时候也露出疑惑神色,就算到了这时况南衡也没有张口解释的意思,像是就等着李露白说些什么。 李露白终于开始觉得好像哪里不大对劲,但一对上况南衡好整以暇的神情,李露白就乱套了。她强自镇定心神,最终憋出了三个字,“吃了吗?” 李露白清楚看见了况南衡眼底逐渐泛起的笑意,和他极力克制的上扬的嘴角,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个样子有多蠢,一时之间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提醒 “这位姐姐,你在做什么?”况南衡对座的女孩终于憋不住问出口,“你哪位?” 这个女孩子有很重的眼妆,一头栗棕色的羊毛卷发,看上去比李露白要年轻好几岁,非常有朝气,但看上去有些叛逆,最多也就大学毕业的样子。女孩点烟的手势悬在半空中,让李露白心里打起了边鼓,况南衡居然中意这样的女孩子?她看回况南衡,却正对上他的目光,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情,显然他并不打算开口回应。 李露白深吸口气,俯了俯身把手撑在桌面上,“小妹妹,室内禁烟。” 女孩的手放下,讶异道:“不是,你……” “我目前是况南衡的朋友。”李露白顿了顿,“以后不好说。” 这话很有思索余地,女孩目光来回扫视况南衡和李露白,张口想说什么,李露白先一步低头在她耳边说:“你唇妆斑驳了,还沾到了牙齿。” 女孩下意识捂住嘴,半信半疑,直到确定李露白是真诚提醒的表情,才慌慌张张的从包里摸出纸巾往洗手间跑。李露白站直了,露出满意笑容。 刚刚一直一言不发的况南衡,这时候终于动了,他伸出手示意,“要坐吗?” 李露白没有推辞,顺理成章的坐下,“谢谢。” “今天你不说是我校友了吗?”况南衡问。 李露白一僵,明显察觉出来他语气不大对,却又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不高兴,禁不住有点支支吾吾,“校友也算是一种朋友……” 况南衡打断,“你把我相亲对象骗走了,那我怎么办?” 李露白语噎,辩解道:“我只是把她支开几分钟……”解释起来有难度,最后还是泄气,“那你想怎么样嘛?” 况南衡想了想,“不是该你想想要怎么办吗?” 李露白想要争辩,“我还没要你解释你怎么在这……” “难道你做事之前不考虑一下是不是需要事后补救措施吗?”况南衡再次打断,一脸高深,“这可不像你这个外交官该有的作风。” 李露白坐正,直直看着况南衡,“好啊,我负责。” 况南衡不解,“什么?” “我说,我负责。”李露白一字一句。 况南衡露出今晚难得的一丝笑意,他淡定地抬起水杯,有些玩味,“负责?” 女孩已经从洗手间出来朝这边走了,有气势汹汹的样子,要穿帮了,其实刚刚骗了她。李露白从座位上站起来,“你没了发展对象,那简单,我来做你对象。” 况南衡被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咳嗽不止,没有回答。李露白让出位置,多了认真的意思,“你不用回答我,我很确定,你只需要等等看,看我怎么把你追到手。” 赶在女孩到来的前一刻,不打算等况南衡的反应,李露白就果断转身离去。 等了好半天的魏关娉在李露白一坐下,就迫不及待的问:“你们说什么了?他在这里是怎么回事?” 这几分钟的时间已经已经先上了一盅汤,李露白拿起筷子,“我要倒追况南衡。” “哎呀你这个想法我知道。”魏关娉摆摆手,“我是说你们刚刚说什么了?” “我跟他说了,我要追他。”李露白说。 “什么?”魏关娉无比震惊,突然拔高的声音引来身边顾客的侧目。 李露白强自镇定,安抚道:“先喝汤,喝汤。” 魏关娉不可置信,“你用筷子喝汤?” 后知后觉的李露白忙放下筷子,拿起汤匙,即使声音还在保持平稳,手也难以克制地发抖,“看错了,顺手拿的。” 下一秒魏关娉立刻质疑,声音仍旧像一个大喇叭,“你用这么小的勺子喝这么大一盆汤?” 李露白恨不得立刻钻到桌子底下,伸手挡住脸,恳求道:“小点声,你小点声……” 这顿饭吃得格外煎熬,魏关娉从到到尾都极度想不通,反复质问李露白到底是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这么轻易就跟况南衡摊了底牌。终于在魏关娉第五次皱眉要开口时,李露白迅速意会,先一步说:“你就当我一见钟情,情根深种,难以自……。” “我先走了。”况南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李露白呆愣住,硬生生把最后一个字眼咽下去,在魏关娉看戏的眼神中,机械僵硬地转头,况南衡就站在身边,神不知鬼不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的身边。 李露白用尽全力咧着嘴,扯出了一个极为牵强的笑,向况南衡挥挥手,“走好。” 况南衡顿了顿,“别回去太晚。” 魏关娉一路目送着况南衡远离,若有所思般的感叹道:“你别说,其实他本人还真挺好看的。” 李露白还没能从刚才发生的情况中缓过来,就听到魏关娉又说:“你真的想好了吗?” 她刚想随口答应,抬头却看见了这次魏关娉的神色中并没有玩笑的意思,是一本正经的在问她,于是李露白鲜见的犹豫了。 魏关娉继而道:“你怎样都好,可是你这么有棱角的一个人,我希望你先占据所有上风。”觉得好像说得不够清楚,又说:“因为那样才是你,从惯例上来说,那样的人也才会能够过得更好一些,而且他的家庭和你相比……” 好像还是说得很乱,魏关娉懊恼自己没有好口才,“你懂我的意思吗?就是……” “我懂。”回过神的李露白答应,她笑笑,“我有分寸。” 魏关娉托腮叹气,“我已经先替你担心了。” “露白,你的身份对这样的人,玩玩可以,真心是不能有的。” 这顿晚餐结束时,没有开车的李露白本来等着魏关娉送自己回去,但刚一出门,魏关娉就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 李露白听见听筒里魏母催促魏关娉的声音很着急,看着魏关娉犹豫的样子,李露白也跟着催促她回家,为了避免魏关娉两难,先行离开了。 枫山居在的这一块地周围是很繁荣的商业中心,一到晚上的时候路灯与商铺各色的灯光亮起,错杂的暖色系灯光交相辉映,整条长长的街道灯火通明,行人接踵,很热闹。 这灯光明亮到甚至能将半个夜空也照得泛红,因而就能看清四周高耸的写字楼的轮廓。这样的辉煌里,写字楼还亮着冷色灯光的楼层显得格外单薄又孤寂,与楼下格格不入。 乌龙 李露白是个很细腻的人,很容易留心到这样的光景。她很少有时间能够这样散步,所以即使天气冷得让人连动都不想动,她也很想再多走几步路。即将过一个岔路口时,对面一个举着糖人的小孩为了抓住最后几秒绿灯,飞扑了过来,李露白眼疾手快的上前两步扶住小孩。 李露白一面微笑着跟不住道谢的家长说“不客气”,一面抬头准备往前走,却愣在了原地。况南衡的车打着双闪停在路口那里,不知道按下车窗看了她多久。这暧昧又奇妙的氛围围绕了他们好几秒,最后况南衡先开了口,“别站在那里了,上车我送你回家。” 从上车后回答了住在哪里的问题,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更多的交流。这种氛围实在尴尬,大概也怪车里暖气开得太足,李露白觉得脸非常烫。最终她不自在地向下扯了扯领口,忍不住打破沉默,“你怎么现在还在这里?” “想等等看你什么时候才会回家。”况南衡不轻不重的说。 李露白没能反应过来,“为什么要等等看?”下一秒她脱口而出,“你刚刚可以直接叫我跟你一起走的。” 这句话真是太不含蓄了,李露白有点懊恼,生怕况南衡觉得不舒服。 但是况南衡只是轻轻笑了,“好啊,下次我记住了。” 可能夜晚本就容易令人放大捕捉到的细节,李露白觉得他连笑声也非常温柔,不自主就放松了起来,“做医生需要很好的脾气和耐心吧?” 况南衡点头,“耐心需要更多一点。” 李露白把手撑在车窗边,偏头看着况南衡的侧脸,他有极佳的面庞轮廓,车行驶在平阔的道路上时,他只用一只手握住方向盘。不知道是在感叹他的性格还是感叹他的外貌,她突然说:“我能理解你为什么那么招人喜欢了。” 况南衡转动方向盘时,褪下的半截袖口露出他的手腕,与修长的手指合在一起看,是一双非常好看的手。过了这个绿灯的路口他才状似无意的问李露白,“这些人里也包括你吗?” 李露白一愣,没有想到这句话还能牵扯到自己身上来,有些措手不及,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算合适。车已经拐入了她家这一片住宅楼附近的道路,穿梭时路灯昏黄色的灯光从一旁常青树的缝隙中打下来,光影斑驳,不断掠过况南衡的脸庞。 暖光营造出极度柔和的情景,李露白生出一种奇怪的念想,总觉得这时候的他比以往更令人想要靠近。 得不到李露白的回答,况南衡继续说:“你平常压力就已经很大了吧?你今晚说的话,我知道是你一时冲动,我不会当真的,所以你也没必要因此觉得困扰。”他在转弯的间隙看了一眼李露白,“毕竟我不想让你以后面对我的时候紧张又拘谨,不想连我也成为你的压力之一。” 车稳稳当当地停在小区门口,况南衡准备按下车窗,向保安解释,好送李露白到楼下。 “你听我说。”赶在况南衡挂完空挡后,李露白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况南衡意外的看着李露白,她的神情好像有些不解,也有些困惑,“为什么不当真呢?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是一时冲动,而不是觊觎已久呢?”李露白收回手,一字一句道:“我不会觉得困扰,我要你当真。” 她说完这句话,就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她站在车边,非常肯定的说:“你不用顾虑我将来会怎么做,你只用等等看。” “因为那不是我的相亲对象,我骗你了,那是我的叛逆表妹。”况南衡极力忍住笑意。 城市的晚风是一种奇特的存在,通常温驯得令人不自主就会放松,即使是在深冬这样的季节,风温和起来时也一样是抚慰人的存在。 李露白站在阳台上,可以俯瞰到纸醉金迷的霓虹夜景,但是这个高度耳边没有很多余的声音,四周空寂得反而只剩夜幕上闪烁的繁星最引人注意,这种时候其实是很容易孤独的。 她手里的热水很早就已经凉透,现在变成了水在汲取玻璃杯上手掌的温度,于是她的手也逐渐冰冷起来。 李露白只是毫无目的的出神,毕竟她的生活很长时间里都过于紧凑,这种闲下来的时间并不多,一旦闲下来她很容易丧失方向感。她脑子里闪回着片段,一会儿是自己豪言壮志的说要将况南衡追到手,事实上她根本毫无头绪;一会儿是魏关娉担忧的神情,魏关娉最了解她了,知道她这么强势的一个人如果先低头是多危险的一件事,她将不是她。 外套里的手机振动了好几下,掏出来看,是高中班长发来的校友聚会邀请,时间定在大年初四,刚过完年节,这个时候凑人头应该也会比较容易凑。屏幕上的大大的笑脸表情包让李露白心情也好了一些。沉寂了许久的班群里再度热闹起来,以前很熟稔的名字逐个跳跃在屏幕上,和他们上一次见面像是很久远的事情,李露白也鲜见的在班群里露面,开了几句玩笑。 最后的深夜,李露白抱着手机回到房间,吃了两粒床头的褪黑素,调好了闹钟,无比放松地躺到床上。 她决定先不要考虑那么多,生活是可以很开心的! 即使拥有两天特殊假期,在假期第二天李露白还是选择了返岗,毕竟缺两天班积累下的工作会让她丧失至少一个周末。 今天外交部的大楼外排队刷卡的人好像比以往更多一点,李露白明明比平常早到了十五分钟,还比平常晚打卡了三分钟。 刷卡刚进到大楼里,迎面就遇到傅峥,有气无力的步伐,手里还端着个保温杯,一派被榨干了的老年人的样子。看清楚李露白后,他瞪大了双眼,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不是说给了你两天假期吗?你怎么又在这里了?” 李露白叹气,“两天后回来,我会发现我的工作这个周都做不完了。” 傅峥迷迷糊糊,完全状态之外,“不是啊,司长把你这两天的工作都安排给了我。” 李露白站住脚,“那我现在走出去你会抓住我吗?” 傅峥拧开保温杯,“我会直接泼你。” 李父 p o18e s.com 今天部里人头格外多,电梯都等了好几拨,休息了一天的李露白一时反应不过来是因为什么,傅峥看到李露白迷茫的样子,“不是吧?休息两天你变傻了?年底啊,驻外的工作人员要回来述职的。” 李露白恍然,“对啊,难怪刚排队刷卡时我还看见了驻E国的许大使。” 电梯门再度打开,傅峥推着李露白进去,“这么说的话,咱们驻联合国代表团的陈师兄也快回来了吧?”傅峥促狭一笑,“你开心吗?” 电梯瞬间被人挤满,李露白胳膊肘拐了一下傅峥,“闭嘴。” 傅峥与李露白当年都毕业于外交学院,是同一个导师门下的学生,研究生时公派出国了两年,毕业前夕遴选进入了外交部,外交部在外交大学每一年都有名额,只是入场者少之又少,那一年外交大学遴选入外交部的只有两个男生,一个女生。这样好像能证明当年的李露白有多优秀,事实上她还不算最优秀。外交学院至今仍被当做传奇之一的,是大李露白两届的学长陈斯昱,也是李露白研究生时的同门师兄。 大神的人生难免波澜壮阔,即使在人才济济的外交部,陈斯昱也是足够拔尖的存在。这个师兄驻联合国代表团这段时间的事迹有时候也会传回国内,办公间隙李露白甚至听自己的上司们讨论过他。有一次副司长还向李露白问起学生时代的陈斯昱,言谈间满是赏识。 李露白胡乱思索着,走出电梯时正好迎头撞见了顶头上司宋副司长,她刚想开口打招呼,却看见了被同事引领着刚过拐角的一个身影,非常熟悉。李露白有些诧异,疑心自己是看错了,但还没来得及仔细看,这边的副司长就开口问话了,让她不得不转过头来,宋副司长有些讶异,“露白,你怎么回来了?” 回过神的李露白忙回答,“我怕耽误工作上的事情,一天的休息就够了。” 副司长摁下电梯按钮,“那正好,你跟我去楼上办公室,我跟你谈点事情。”夲伩首髮站:p o1 8 bt.co m 李露白手在背后摇了摇,回应傅峥的再见口型,跟着副司长走进了电梯里,“啊对了宋司长,叁月底的国际峰会……” “那个可以过两天再跟我汇报。”副司长别有深意,“我要跟你说的是其他事。” 李露白一头雾水,电梯门一开,副司长就立刻跨了出去,李露白只好乖乖跟在副司长身后。跟在副司长身后,同事们问候副司长时等同于也让李露白占了个便宜,李露白心底里发怵,一路上不迭低头回礼。等走进副司长办公室时,已经晕得差点站不稳。 副司长倒了杯茶,示意李露白坐到办公桌的对面,“驻联合国代表团因为一些特殊情况,年后要调回来几个人,空出来的位置需要人去替补。” 李露白一点即通,吓得差点坐空了椅子。副司长这是想调她去驻联合国代表团的意思了,她迅速爬起来坐正后,也不由有些奇怪,但不好多问什么,思来想去,总觉得退一步或许能得到更多讯息。李露白一不做二不休,佯装委婉道:“我刚进外交部没两年,派驻联合国代表团其实有些不太合适。” “外交部的人迟早都要去驻外。”副司长吹了吹瓷杯里的热气,“但这次是让你去替补,不算特地选派,没有什么不合适。” 李露白一时语噎,迟迟不知道该说什么,果然道行还是不够。 副司长笑笑,“驻联合国代表团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对你以后驻外会大有裨益,很难得的机遇,你不愿意?” “我没有考虑过驻外。”李露白顿了顿,正经了,诚实道:“况且我刚进外交部,委派这个工作可能实在难担大任。” 副司长顿了几秒,“这件事我和你老师也商量过。” 副司长提到的老师必然就是李露白研究生时的导师了,作为李露白恩师的同时也是李露白的伯乐,当年甚至现在都是外交场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卸任后被聘去外交学院做硕导,带的第二批学生就是李露白。果然这件事不简单,李露白听到这里时已经更加的不安,尽管毕业后她仍旧时常向导师请教问题,导师也时常过问她的工作状况,但导师向来很少实质干预李露白的工作。 “你的工作成效有目共睹,我跟司长都认为你很优秀。”副司长喝了口茶,很坦诚,“杨教授和你父亲也都很赞同你驻外锻炼。” 李露白呼吸一滞,立刻道歉,“很抱歉宋司长,我父亲不该介入到我的工作中来,希望还没有给大家的工作造成实质性的干扰。”想起上楼前瞥到的身影,李露白恍然大悟,“所以刚刚您将我叫走,我父亲是来了单位啊。” 副司长不由笑出声,“怎么就是干扰了?你把你父亲想成什么了?”他不否认刚刚那个身影是李露白的父亲,接着语重心长,“趁接下来的年假,你该多回家看看。” 不好在上司面前外露情绪,李露白极力控制表情,即使心底已经极其压抑,也勉强将嘴角扯出了一个弧度,“好的宋司长,我会的。” 秘书敲了敲门,立在门口表示有事要汇报,副司长叫进了门,李露白会意起身要走,副司长又叫住她,“露白,这件事我建议你认真考虑下,你父亲现在应该在部长办公室,你可以等他们说完话后跟他好好聊聊。” 李露白点头应承下来,“好的,谢谢宋司长。” 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的父亲了,上次正面遇到,还是叁个月前在东部沿海城市的国际峰会上,散场的时候他们匆匆打了个照面。出了副司长办公室的门,一直到进电梯,李露白都心不在焉。 电梯“叮——”的一声响起,李露白踏出电梯门,转身却正对在等另一部电梯的一行人,背对的那个身形很笔挺,旁边还有李露白的部长,这两个人正交头低声谈论着什么。他的西服上没有一丝褶皱,后脑的发丝里已经可以窥见白发,发型还是梳理地一丝不苟。随行的秘书是最先发现僵在原地的李露白的,察觉秘书欲言又止的眼神,那个身影转过来,正面直视李露白。 赶在他先开口前,李露白及时低头向自己的部长问好,“耿外长好。”她顿了顿,“李部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