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佛子换心之后》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节 与佛子换心之后 作者:鹿溪山 简介: 花燃声名狼藉,屠了一个宗门后被正道联手追杀。 被净光寺的人堵在角落时,她只剩几分气息,却仍张狂大笑:“你们要杀我,先做好陪葬的准备。” 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阻止她的自爆行为,提出一个三年之约——和净光寺最负盛名的佛子交换心脏,三年之后再换回,并放她自由。 花燃同意了,此后胸膛里便装着一颗佛子的七窍玲珑心。 互换心脏,悲喜同载。 两人领了任务,从净光寺走到飞云宗,走过人间四季,花燃用尽手段,终于提前拿回自己的心脏。 得手当晚,湛尘跪地,满身是血,声音极轻:“你骗我?” 花燃漫不经心:“一场戏罢了,佛子不会当真了吧?” 一句话,至此佛心破碎,无情道毁。 * 湛尘一心向佛,师父却说他离佛很远,为此不惜给他找了颗心脏,要他体会红尘百态。 换上另一颗心后,他看见万般色彩,听见鸟叫虫鸣,闻到尘世悲欢,尝到凡间甜苦。 胸膛里不属于他的心在跳动,然后,他看见了风吹幡动 可师父没说,红尘涩苦,万劫不复。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爽文 古代幻想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花燃,湛尘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妖女将佛子拉下神坛 立意:成功总是在各种磨难之后  ? 第1章 换心 ◎换心交易,三年为期◎ 狂风飞舞,黄沙扬起,一个黑色身影闪过,卷起一截细长枯枝。 花燃有些力竭,可杀喊声就在身后如附骨之疽紧跟不舍,让她无法停下。 红色血液顺着手中的细线滴落,太多血液浸泡将透明的线染成红色,地上也连出一条红色痕迹,可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抹除。 身后的脚步声越发近了,随着而来的还有一道呵斥声,“无面!你已经无路可退了,若是就此束手就擒,还能死得痛快点!” 花燃勾起嘴角,讽刺一笑。 她缓缓回头,笑容灿烂,“你虽然跑得快,但吐字杀人的功夫比不上雷狮,吼那么大声除了吵一点之外还有什么用?怪不得连道侣都弃你而去。” 对方脸色煞白,下意识往后看去,怕有人听见花燃的话。 就在这一瞬间,一条极细的红线从他身侧闪过,他一个激灵,拔刀砍向红线,灵力涌出,震起地面黄沙,给本就混沌的天色增一抹黄。 在他砍断红线举刀向花燃时,另一条红线从后绕住他的脖子,他一往前,红线便如切豆腐一般将他脖子分成两半。 “这么怕别人知道你被戴绿帽,为此不惜杀了道侣,那就带着这个秘密下黄泉吧。” 血色漫天,花燃擦去溅到脸上的温热液体,弯腰剧烈咳嗽,吐出一口血。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毫不留恋地转头离开,表情比黄昏的风更冷。 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追杀她了,在面对她时还敢分神…… 咳咳……喉头涌出的血液从嘴角流下,满腔血腥味让她闻不到身后追兵的气味,脚步逐渐踉跄。 她停在被风吹出的洞窟中,感受着身体的热量逐渐流逝,远处的追兵在不断靠近,穷途末路。 不怪别人看轻她,她如今的姿态太过凄惨狼狈,如果再来一个像刚才那样实力的人,或许她不一定能赢。 闭上眼睛的下一秒,她猛地睁开眼,“论偷袭,我是你们的祖宗,劝你们正面上,说不一定还有一点机会。” 落日斜斜挂在天边,昏暗的天色配上呼啦吹过的大风,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和谐。 最后一道余晖散尽时,红线悄无声息探出。 天地间再没有一丝光芒,花燃也不知道这一次追上来的人是谁,失血过多精疲力尽的她只剩下最后的求生本能。 不过对方是谁也不重要,等着踩她尸骨名扬四海的人多的是,大多都被她送入黄泉……只不过这一次,她可能真要成了他人的踏脚石。 伤口迸裂,浓郁的血腥味将她包裹,浓浓的不甘充斥在每一个呼吸间。 红线尽断,花燃死死盯着漆黑的角落,哪怕根本看不见对方的面目。 “你们要杀我,先做好陪葬的准备。”她大笑,声音嘶哑,最后的灵力涌入灵海,体内血液翻滚。 “年轻人,不要太急躁。” 平稳沧桑的声音响起,如海般磅礴却温和的灵力蔓延开来,压下花燃体内暴.乱的灵力。 花燃努力压下喉头的血腥,不肯露出弱势的一面。 预想的死亡没有到来,一簇微弱的火苗燃起,她最先看见的是两个没有头发的脑袋。 “不管天下事,安居于一隅的秃驴们都出手了,我还真是荣幸。” 还未看清对方的脸,嘲讽已经先出口。 黑暗里只有花燃的声音,余音被吹散后,只留下一片寂静。 火光渐渐变大,最先露出来的是一张布满皱褶的脸,一双眼皮有些松垮,眼睛却依旧清明。 在这之后的一张脸要更夺目些,剑眉星目,眉间一点浅色红痣,薄唇挺鼻。 这样的一张脸,此刻还出现这个地方,她不该如此陌生才对。 “净光寺的方丈……”花燃的目光缓缓移开,嘴角微微勾起,“这位是……佛子湛尘?” 净光寺,梦蓬莱一流宗门,其佛子湛尘十几年前入寺时曾闹得沸沸扬扬,后来因他从不出寺,这个人也就被逐渐淡忘。 虽然梦蓬莱无人不知佛子,但从未有人知道佛子的样貌和实力,就像一个活在传说里的人。 花燃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从来不问世事的净光寺方丈和佛子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是对方若是来杀她的,她早就死了,既然不是来杀她,那就还有谈条件的可能。 看到花燃姿态的细微转变,方丈眉毛微不可查地一抽。 “两位找我有事?”花燃大大咧咧地盘腿坐在地上,脸上平滑的银质面具遮挡住她的表情。 方丈开口:“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好呀。”花燃答。 方丈:“你不问是什么交易?” 花燃:“不需要问,此刻能拿来做交易的自然只有我的命,我的命比什么都贵,而且你们也不是刚到这里,看着我一路被追杀,不就等着这个时候吗?只怕这个交易我不做不行吧?” 见两人无言,花燃继续道:“放心,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谁都知道做交易要选在敌弱我强的时候最好,我这个人一向守信,说说吧,要我做什么?” 方丈注视着花燃,眼神平静,“我要你和湛尘互换心脏,为期三年。” “互换心脏?”花燃眉头微蹙。 方丈:“把你的心放入湛尘体内,湛尘的心放入你体内。” 花燃:“仅此而已?” 方丈:“仅此而已。” 花燃笑:“怎么感觉像是我占了一个大便宜?”她话锋一转,“我能拒绝吗?” 方丈不答,沉默地望着她。 花燃的视线移到湛尘身上,目光落在对方心口处。 湛尘穿着一件白色僧服,衣摆宽大,一双眼静静看向前方,仿佛方丈说的是与他不相干的事,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像一尊木石。 花燃移开视线,这个佛子似乎没有他人口中那般佛光普照啊。 她点头,“换吧。”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方丈朝湛尘示意,湛尘走到花然身旁坐下,双眼闭起。 “你这换心不需要脱.衣服吗?堂堂净光寺,竟然还会有换心这种一听就是邪术的术法……” 这头花燃还在叨叨,随着一道金光刺来,胸膛的剧痛让她刹那间说不出话来。 黑暗袭来,她口中腥甜还未来得及吐出去,两眼一黑便失去知觉。 * 花燃睁眼打量眼前陌生的房梁,记忆随着胸口起伏的疼痛逐渐回笼。 她伸手按压在心口处,感受到手掌下心脏的跳动,细细体会一番,感觉和平时没什么不同,难道换心失败了? 抬起手指在脸上摸索,没有摸到熟悉的面具,一张脸干干净净。 她自嘲一笑,沦落至此,真面目被人看见似乎也不稀奇。 她从床上一跃而起,轻声靠近门口,将门拉开一条缝。 入眼是一片翠绿,交叉在绿植之间的小道上并没有来往的人。 她在的这片地方极其安静,听不到任何人声,只偶尔有几道虫鸣鸟叫,凝神去听才能勉强听到远处传来的似有若无的诵经声。 她踏出房门,安静等了片刻,却依旧没有看到看守的人。 虽然不知道换心成功没有,但她如今性命无忧,实力恢复小半,看来老秃驴还算是信守承诺。 这里不是什么安全地方,当务之急还是先回去找组织,等她伤全部养好之后再来细究这换心的事。 她大摇大摆地从大门离开,在接近门口的时候遇到一些僧侣,他们也未曾拦下她,仿佛看不见这个人一般,任由她来去。 这种惬意结束在一片丛林边缘。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2节 她已经离开净光寺的范围,只要再穿过这片丛林就能到达联络点,可偏偏就在这时出现问题。 每前进一步,心脏就像遭受到巨大压力一般剧烈跳动,四肢也逐渐僵硬,带着一种针扎般的麻和痛。 她捂着胸口满腔怒意地返回,想要去找方丈讨个说法,说好只是换心,现在给她下毒算怎么回事? 往回走没几步,那阵像是要把人粉碎的痛意便消失无踪,她一身轻松,仿佛刚才的痛苦只是幻象。 花燃停下脚步,又往离开的方向走去,痛苦再次袭来。 如此反复几次,又换了无数个方向做尝试后,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腔怒火。 看来换心是成功了,可是这个老秃驴也不是什么老实人,她如今无法离开静光寺万里之外,就是不知道这束缚她的是方丈、是这座净光寺还是她那颗在湛尘胸膛里跳动的心。 她返回净光寺,偌大的寺里看不到一个人,先前碰到的零丁几人现在也都不知踪影。 正在她站在原地思考要不要一把火烧了某间屋子引人来的时候,一道钟声响起。 钟声古朴,回荡在整个净光寺中。 钟声过后,安静的寺中终于出现些许声音,细碎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从远方传来,她站在原地逮住一个过路的僧侣。 花燃低头打量手里的小和尚,对方圆圆的脑袋抬起,圆圆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看。 小和尚问:“施主有事?” 花燃:“你们方丈呢?” 小和尚:“去吃饭了吧。” 花燃:“你们佛子呢?” 小和尚:“不知道,他不吃饭。” 花燃嗤笑,“你们这些秃驴脑子里只有吃饭吗?” “女施主,‘秃驴’这个做叫法是十分冒犯的,以后请你不要这样叫。”小和尚认真讲道理。 花燃掐住小和尚的耳朵,“我爱怎么叫怎么叫。” 小和尚嗷嗷叫,“疼疼疼……大师兄救我!” 花燃:“我还没用力,你叫什么叫?大师兄又是谁?现在谁都帮不了你。” “他在叫我。” 声音从花燃后方传来。 花燃没有回头,抛出手中捡来的石子,身影快如闪电,五指紧跟在石子后面要掐住对方的咽喉。 眉间一点浅红移动,湛尘一手拿着东西快速退开,花燃紧跟上前,手腕处的红线化为尖针如天女散花刺向湛尘。 短短几息时间内,两人已经过了十来招。 一旁的小和尚先是目瞪口呆,在注意到两人散开的灵力对周边花草造成的损伤后,立即焦急喊道:“别打了,快住手!” 再打下去,可怕的寺规检查师兄就要来了! 作者有话说: 预收《杀了那个妖鬼》求收藏~ 林雾金盆洗手多年,为了还人情,穿越到千年前去杀一只妖鬼。 千年前的妖鬼还不是谈笑间覆地翻天的妖王,他弱小又无助……然后狠狠阴了一把林雾。 林雾阴沟翻船,实力退到练气期,又无意吃下与妖鬼同生共死的蛊,前途暗淡。 妖鬼临死前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将同命蛊喂给最后一个追杀他的女人,然后他活了。 女人骂骂咧咧救活他,给他喂药,挡去身后的追兵,这是第一次,他不是孤身一人。 他想,等蛊解除后,他要第一时间杀了这个女人,这样就能将温情永远留下来。 林雾:“看什么看?滚去烤鱼!” 妖鬼默默起身杀鱼生火,他乖巧的、顺从的,努力扮演一个小可怜。 两人同行,相处和谐,温情脉脉。 蛊一解除,刀剑相向。 林雾:“艹!” 好个阴险毒辣的妖鬼,暗戳戳修炼这么快,已经打不死了! 剑横在林雾面前,妖鬼没有刺下去,鲜红的眸子盯着林雾:“和我成亲,我不杀你。” 林雾:? 林雾:“成交。” 三十六计,苟为上策。 成亲当日,林雾再次刺杀失败,着一身红色喜服从高楼跳下,在妖鬼漆黑的眸子里绽出一朵灿烂艳花。 死遁的林雾回到原来的时空逍遥快活,本以为任务失败,结果再寻不见妖鬼踪迹。 听说千年前妖王看见道侣身亡后,妖力失控走火入魔,被万妖撕咬而死,血色漫天。 妖王不复存在,任务完成。 那有毁天灭地之能的妖王就这样……死了么…… ps:he!he!he!(重要的事说三遍) 第2章 弟子 ◎被胁迫去玩◎ 花燃下手毫不留情,湛尘也步步反击。 支撑太久的红线终于承受不住崩裂开来,花燃动作一顿,这是她费尽心思寻来的白玉琴弦,花掉她一半的家产! 她眼睛都不眨一下,抬手摘下一根发丝,灵力灌入其中,柔软的头发刹那间发出一声金属般的峥鸣,砸在地面的石阶上,将那石阶砸碎一大块。 小和尚望着石阶的缺口,哭丧着一张脸,“完了。” 湛尘张口吐出一个“封”字,梵音交织而成一张大网。 灵力扫过花燃身侧,被灵力燎过的发尾瞬间像被火烤一样卷起萎缩,她眼中映出金色佛光,漆黑的眼瞳点燃一簇火,亮得惊人。 她微微偏头,试探完后立即停手,目光上下打量湛尘,“你对我有意见?” 方丈的态度可没有这样恶劣,这个像是木头人一般不见悲喜的佛子看上去倒是对她有些不满,知道她伤未痊愈还一点不留手。 湛尘:“我只是有些疑惑,为什么是你?” 他的目光停留在花燃身上,但又并未将花燃纳入眼中,清亮的黑眸空空,好似没有什么能够在他眼中停留。 “说不定是我命不该绝,老天要留着我。”没了灵力控制的发丝坠落在地,她这才注意到湛尘手里拿着一个提盒,白粥的味道飘散开来。 她漫不经心道:“我没办法离开万里外。” 湛尘将提盒递过去,“躯壳不能离心太远。” “所以你也能感受到疼痛?”花燃打开提盒,看到里面的一碗白粥、一个馒头和两碟青菜,“就吃这个?你们虐待病患?” 湛尘:“是。” 只答了一个字,不知回答的是哪个问题。 花燃还要再问,然而不远处已经匆匆走来一行人,打断她将要出口的话。 为首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和尚,板着一张脸时显得有些凶神恶煞。 高瘦和尚的目光定在周边纷飞的草木碎屑和破碎的石阶上,深吸一口气后开口说话,声音如雷。 “你们二人在寺中私自打斗,破坏草木建筑,按照寺规自省三日,罚抄经书百遍,扣月例半年。” 花燃捞起发丝缠住手腕上,“我不是你们净光寺的人,为何要守你们的规矩?” 高瘦和尚闻言,瞪视花燃,“方丈已将你收为尘缘弟子,如今你也是净光寺的一员。” 他将一块玉牌扔给花燃,仿佛玉牌烫手般,动作极快。 花燃接住玉牌,手中触感温润,玉牌上的一个“净”字说明它确确实实是净光寺的弟子牌。 净光寺地位超然,抢破头想加入的人数不胜数,当初她做任务时也曾想过伪装成散修加入净光寺,只不过一句没有缘分便将她拒之门外。 没有缘分,这是梦蓬莱众所周知的净光寺拒人理由。 尘缘弟子,说白了就是个挂名弟子,不算是进入净光寺的内部,但总归还是挂着一个弟子的名头,往后出去都带着“净光寺弟子”这个身份。 花燃表情微妙,没等她再说什么,高瘦和尚已经指挥其他弟子将她带走。 自省室内没有椅子,花燃坐在抄书的桌子上打量着这个小小的房间,实在是闲得无聊,又将放在高台上的佛像拿下来扔着玩。 自省第一天,夜晚风凉,花燃走出自省室在净光寺内溜达,然后逮住一个路过的小和尚。 “又是你这个小秃驴呀!这是要上哪去?”花燃拍拍小和尚的脑袋。 “你怎么出来的?自省室不是有锁吗?”小和尚在看清来人后先是惊愕,而后一脸的欲哭无泪,“贫道法号广清,刚上完晚课要回去休息” 不就是落后一点,速度慢了些,怎么就又遇到这个可怕的人! “你们那个破锁能锁得住谁?”花燃敷衍道,“净光寺附近有城镇吗?” 广清:“往东有一个小镇。” 花燃:“是吗?那走吧。” “等等!”广清脸色大变,不停挣扎,“私自离寺是违反寺规的,我不去!” 花燃:“你知道我是谁吗?敢拒绝我的,坟头草都老高了,别闹了,快带路!” 广清泪眼汪汪,“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知道检查的师兄是谁,你不要害我……” “偷溜出寺违规,但是被胁迫出寺就不违规了吧?我现在以你性命威胁,你就不是自愿出寺。”花燃由威逼变为利诱。 “你天天在寺里多无聊啊,难道不想出去看看?我们就出去一下,悄悄地去悄悄地回,保证没人会发现我们。” 黑亮的眼睛在黯淡的夜色下闪闪发光,语气蛊惑。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3节 广清犹豫,“你说真的?” 花燃挑眉,“当然,我从不骗人。” 月亮初升,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离开净光寺,小镇离净光寺的距离不超过万里,花燃没有感觉到难受。 净光寺休息的时辰,小镇却还热闹非凡,见广清目不转睛地看着路边的摊子和挂在街道上的灯笼,花燃笑道:“这镇子就这么点大,还在净光寺附近,你怎么一副这么没有见识的样子?” 广清抬头:“若没有特殊缘由,寺中弟子不得离寺,我上次出门还是在一年前。” 花燃:“说什么名门正派,还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不是的!”广清反驳,“实力足够的弟子都会固定时间出去游历,持强扶弱,只是我能力还不够才会被限制出寺,等我以后变强了也要游历去做好事。” 花燃大笑,仿佛听到什么极其好笑的事,笑得根本止不住声,这样天真的话真是好多年没听过了。 广清疑惑:“你笑什么?” 花燃摇头,“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一件很好笑的事情。” 一个小贩扛着冰糖葫芦串走过,花燃一低头,没看到走在身旁的广清,回头看见他站在原地盯着小贩离去的背景。 花燃走过去:“想吃冰糖葫芦?” 广清艰难地摇头,“不想。” “不就一串冰糖葫芦,至于吗?”花燃看得好笑,叫住前方叫卖的小贩,又低头问广清,“要几串?” 广清纠结,“这不好吧?” 毕竟他是被胁迫来的。 花燃:“又不是荤腥,有什么吃不得,就当我威胁你吃糖葫芦了,两串够不够?” 广清摇头,“一串就够了。” 花燃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人一串走在路上吃,糖衣咬破在嘴中嘎吱作响。 “你真有钱。”广清珍惜地咀嚼着口中的冰糖葫芦。 花燃语气古怪,“买两串冰糖葫芦就算有钱?” 广清果断点头,“当然!” 他可忘不了上一次下山的时候,他想要一串冰糖葫芦时师兄那肉痛的眼神,那串冰糖葫芦有四颗山楂,他吃了三颗,师兄吃了一颗。 花燃不太信,“你们净光寺这么穷?” 一流的宗门却连冰糖葫芦都吃不起? 广清坚定点头:“吃不起。” 在花燃的“胁迫”下,两人一路又吃了不少小吃和糕点,花燃啃鸡腿,广清啃果子。 花燃也曾想让广清吃点肉,但无论怎么说广清都不同意,连用性命威胁也不行,她对净光寺的人又有了一点新认知——固执。 两人吃饱喝足后花燃去买细线,刚拿起一串白色的,想了想还是放下,又拿起一串红线。 她要永远记住那种无能为力的愤恨,绝不能再落入先前那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地步。 买完细线,花燃又带着广清去逛药铺。 对于广清的疑问,她的回答是买药炼丹养伤,谁让净光寺那么穷,她待了整整一天也没见人给她送丹药,只能自食其力。 广清挠挠头,想反驳又不敢说怕被怼,寺中丹药确实稀少,不过方丈说这是磨练意志的方式,才不是因为穷……吧? 两人一路逛一路聊,等回净光寺时月亮已高高悬在上空,月色如银,撒在地面上像铺了一层细霜。 “那家的桂花糕没有板栗糕好吃,下次多买点板栗糕和……” 花燃未尽的话语咽下,看着站在树下被月光照得半明半昧的高瘦师兄等人,手掌轻轻搭在广清肩上。 “必刚师兄……”广清脸色发白。 “你们……” “我让他带我出去玩,你有意见?” 花燃打断必刚的话,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在广清肩上,手腕处刚缠上的红线从指尖滑落,坠到广清的脖颈处。 必刚眉头紧皱,“不要忘了你是净光寺的弟子。” “我一觉醒来什么都不知道就变成你们寺的弟子,怎么没人问过我的意见,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不是人人都稀罕净光寺的弟子身份。”花燃笑着。 必刚的脸彻底黑了,怒喝一声:“广清,过来!” 广清身体下意识一颤,抬脚就要往前走,花燃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动,他抬头,满脸疑惑。 看到花燃的动作,必刚怒意更甚,“湛尘,你带回来的人,你自己看着!” 树下的更阴影处,一个人缓缓走出,红痣醒目。 湛尘看向花燃,“跟我来。” 花燃向前走,回头看一眼站在原地一脸茫然的广清,朝他眨眨眼睛,而后无视必刚一行人,径直向前走去。 她又回到先前的自省室,在湛尘要离开时,红线悄无声息伸出,却被两只骨节分明的手指夹住。 湛尘侧身,松开红线,和花燃对视。 “不愧是净光寺佛子,警惕性不错,慢走不送。”花燃双手背在身后,丝毫没有偷袭被抓的窘迫。 湛尘转身离开,踏出自省室门口后抬手布下一个困阵。 花然饶有兴趣地低头研究阵法,看来净光寺也还是不够了解她,这个阵法跟先前的破锁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等到夜色深深,连虫子都沉沉睡去时,自省室门口再一次打开。 一只发着荧光的小飞虫停在花燃手腕的红线上,在花燃轻喊一声“去”后,晃动翅膀飞向寺中的某个方向。 花燃抖抖红线,细碎的粉末从线上飘落,她缠好红线,提速跟上前方的小飞虫。 第3章 名字 ◎我叫张三◎ 飞虫停在一间屋子前,花燃抬眼打量这间已经灭灯的自省室。 木门悄无声息地推开,屋内一片漆黑,花然脚未落地,手中红线已先行飞出,像是一道无声息的闪电,要夺走床上人的性命。 金属撞击声响起,一击未得手,花燃也不失望。 细小的动静被隐藏在黑暗之下,两人默契地交手,没有引起太大动静,身侧传来的木鱼撞击声,让花燃心神一震。 “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要带那小秃驴出去吗?”花燃擦去嘴角的血迹,不等对方反应便自顾自说下去。 “不知佛子对自家小师弟的性命有多看重呢?我这么跟你说吧,如果今夜我的心换不回来,你的小师弟可见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感受到对方更加猛烈地攻击,花燃笑嘻嘻道:“别闹出太大的动静,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你撑不了多久。” 黑暗中,湛尘的声音冷冽,像冬天击打石块的激流。 话音刚落,湛尘身上的红线也随之崩断,花燃后退几步,被湛尘困在墙角,一把木质犍稚抵在她喉前。 刚才消失不见的月色从云层钻出,透过窗户正好照在这小小的一角。 湛尘眉间红痣异常醒目,在月色下,真就像那些供奉在高台上无喜无悲的佛像。 湛尘:“你太着急了。” 花燃嫣然一笑,“你就这么不在乎那个小秃驴的命?” 湛尘:“若是你真有这样的把柄在手,也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找我,去找方丈更容易达成你的目的。” “被你看穿了呀。”花燃叹气,“看来今晚是不成功了,只希望佛子每天晚上睡觉都要像今夜一样保持警惕才好。” 湛尘张嘴刚要说话,被门外一道细小的呼喊声打断。 “大师兄……还是女施主?”广清站在门外满脸纠结,小声呼唤。 屋内,因为这一声呼呼,湛尘分心,就这一息的时间里,花燃看准时机快速咬向湛尘的脖子。 尖利的牙齿咬破肌肤,熟悉的铁锈味蔓延在她嘴中,而她一直含在牙齿间的毒也从伤口混入湛尘体内。 湛尘瞬间反应过来,一掌打在花燃肩膀处。 花燃后背狠狠撞击墙壁,痛得她不自觉皱紧眉头,从喉咙里涌出的血和牙尖的毒以及湛尘的血一同被她吐出。 看着毒性渐渐发作、浑身僵硬无法动弹的湛尘,她忍不住白他一眼。 长那么高干什么,晚上睡觉还裹得这么严实,只有脖子露出来,她只能踮起脚尖去咬他脖子。 她看这个佛子真是哪哪都不顺眼。 擦干净嘴边的血迹,她捂着胸口缓慢移动到门口,拉开大门倚在门框处,低头笑道:“还挺准时。” “那当然!”广清抬起胸脯,然后又很快缩回去。 “必刚师兄果然没罚我,只是骂了我几句,还问我有没有受伤,话说你为什么要这个点让我到关大师兄的自省室来,你为什么又会在这里?大师兄呢?” 花燃摁住广清往前探的头,敷衍道:“小屁孩哪有那么多问题,大半夜的赶紧回去睡觉。” 广清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说这个点让我过来,就是为了喊我回去睡觉?” “你帮了我大忙,下次有机会请你吃十串冰糖葫芦,现在赶紧给我回去。”花燃伸手在广清额头上弹一下。 广清满脸憋屈,绷着一张圆脸,气鼓鼓地往回走。 大门关起,花燃推开桌子上的纸笔,坐在桌子上休息,刚才湛尘那一下一点没留手,她现在气血翻涌,走两步就要喘两下。 “卑劣。”听完花燃和广清的整个对话,瘫坐在原地无法动弹的湛尘抬眼看去。 故意带广清出门,被必刚发现后摆出胁迫广清的姿态,又以不被罚为赌注和广清打赌,让广清这个点到他门口来,先用一番威胁广清性命的话扰乱他,又让广清出现使他分神。 一环扣一环,以花燃的实力,必刚发现他们离寺想必也是特意的安排。 花燃不以为意,“人能活着就行,哪还管卑不卑劣,你输就输在太轻敌。” 她手托着下巴打量湛尘,“你们没调查过我吗?就这么放心地把我关在这里?” 这个问题湛尘没能回答,药物完全扩散,他双眼闭起失去意识。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4节 花燃盯着湛尘几秒,确定对方不是做戏后慢慢蹲到他面前。 她原先装在乾坤袋里的药物储备全部用尽,镇里的药物种类又太少,能配制这点毒已经是极限,不仅见效慢毒性也不强,估计湛尘过不久就会醒来。 匕首举起,月色中寒光一闪,匕首停在湛尘胸前两寸……然后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 花燃打量着手里的匕首,又刺向湛尘的手臂,然后额间、喉咙、腿,甚至是手指头,无一例外都不能在湛尘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因为她根本无法下手,手臂仿佛不受身体控制。 她将匕首塞到湛尘手中,握着湛尘的手试图在自己另一只掌心中划一刀,掌心血迹蔓延。 换心之后,只要一方失去意识时,另一方就不能做出任何伤害对方的行为么…… 她将湛尘双手搭在她肩上,把人扛出门去。 净光寺边缘就在眼前,她没走大门,想翻过高墙出去,在即将翻过去的那一瞬间,虚空处闪过一道金光。 她的头狠狠撞在金光上,刹那间头昏眼花,扛着湛尘一同从高墙上翻落。 几秒之后,她撑着还有些晕眩的头,站起打量面前的高墙,金光已经消失不见,但伸手去触摸时,金光就像水里的波澜般一圈圈震荡开来。 结界? 什么时候出现的破结界? 脑中一闪而过方丈那张老脸,花燃深吸一口气,默默把湛尘扛回去。 现在和方丈正面对上不是明智之举,等她养好伤,一切再详细计议。 只不过一想到这一晚上所有行动都在老秃驴眼皮底子下,说不定看她就像看一个稚儿胡闹一般,她就压不住心口的火气,以至于把湛尘扛回去时想狠狠把他摔在床上,但是做不到,于是更气了。 这一晚花燃是在自省室中过夜的,她并不挑剔,在哪睡都是睡。 在自省室浅淡的檀香中,她一闭眼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花燃睁着眼睛,有一瞬间的茫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紧绷起来,等意识过来自己是在净光寺中身体才渐渐舒缓。 她起身狐疑地将整个自省室中的东西细细观察一遍,没发现任何异常,她乾坤袋里的东西和红线都在。 半晌,她低头自嘲一笑,太久没睡过好觉,难得睡沉一次,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暗中害她。 窗外太阳已经升起,阳光照到自省室门前,她打开门,坐在门口懒洋洋地晒太阳。 这一坐就坐到午饭时间,腹中有些饥饿。 人吃五谷杂粮,修仙者还未成为真正的仙,自然也需要吃些灵食来补充体力,维持性命。 花燃翻遍乾坤袋,原先备好的辟谷丹一颗也不剩。 看来不管哪个宗门,惩罚弟子的手段都是让人挨饿,她摸摸肚子,正打算起身出去弄点吃食,一个圆脑袋忽然从长廊转角处出现。 广清一路小跑过来,从怀中掏出一个馒头塞到花燃手中,一边抬头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你快点吃,别被人发现你在偷吃。” 馒头还是温热的,散发着淡淡麦香。 花燃垂眼,笑了,“我昨天半夜喊你出门白跑一趟你不生气?既然知道偷吃违规,怎么还敢拿馒头过来给我?” 广清眼睛盯着外面,生怕有人路过,“昨天说好的如果必刚师兄不罚我,我就要在那个点去到大师兄自省室门口,说话当然要守信。被关禁闭会很饿,人饿了就难受,不吃饭怎么能行,你偷偷吃两口垫垫肚子,反正也吃不饱,大不了我就再说是被你威胁的。” 花燃笑弯了眼,把馒头撕成条塞进嘴里,“你大师兄不是也关着吗?不给他送送?” “我不敢。”广清老实道,“而且就算我给他送,他也不会吃,大师兄从来不吃饭。” 花燃疑惑道:“为什么不吃饭?” 想想湛尘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没想到他不仅是看上去这样,实际上还真是字面意义的不吃饭。 广清摇头:“不知道,或许是为了节约时间去修炼,大师兄只吃辟谷丹。” 辟谷丹吃一次能撑一个月,确实节约时间。 花燃:“你们寺里真多奇葩,当然你是例外,净光寺里我最喜欢你了。” “咳咳……”广清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圆脸涨红,一本正经道,“女施主,不要说这种轻浮的话。” “这是我的真心话,只不过说得比较直白罢了,怎么能说轻浮呢?”花燃慢条斯理地吃着馒头,毫不在意广清的窘态。 广清清清嗓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花燃手指微顿,“我叫无面,你大师兄和方丈没告诉你们?” “骗人!”广清脸蛋鼓起像只河豚。 “我听说过无面,你不要唬我,据说无面是最大刺客组织千杀楼的刺客,无人见其真容,无人得知真名,你不要以为无面死了就可以随便说自己是无面,我可不好骗。” “无面死了?”花燃低头轻笑,“净光寺杀死无面,倒是又博得个好名声。” 正道魁首杀死邪道妖女,怎么不是一件大快人心、人人叫好的事呢? 广清气鼓鼓:“你在说什么?不要转移话题,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总是不能女施主女施主的叫,你是尘缘弟子,我也不能喊你小师妹……” 花燃:“我叫张三。” 广清怒:“你不要敷衍我!这一听就不是真名。” 花燃摆摆手:“好吧好吧,告诉你吧,其实我叫大妞。” 广清抓狂,“又骗我!我想知道你父母或师父给你起的名字,真正的名字!” 花燃看着手中还剩一半的馒头,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也曾这样往她手中塞馒头,那个馒头还有些烫,冒着热气,模糊了她的记忆。 她低头一笑,笑却不达眼底。 “我叫花燃,花朵的花,燃烧的燃。” 燃,即带来光明。 第4章 闹腾 ◎净光寺鸡犬不宁◎ 三天自省结束后,花燃交出厚厚一打抄写的经书,这些当然不是她亲手抄写,而是广清在替她负重前行。 为了不让她因为不抄经书而继续被关禁闭,广清揽下抄经书的工作,奋笔疾书,日夜不歇,小脸蛋上都熬出黑眼圈。 禁闭结束的次日清晨,天还未亮,花燃便被必刚叫醒。 她此时已经搬到一个偏僻的弟子居中,打着哈欠,听着站在门外的必刚对她罪行的长篇大论,差点又睡过去。 必刚皱眉,仿佛能看到屋内人的神色一般,厉声呵斥道:“顽劣不堪,快起来去上早课。” 花燃抬眼瞥去,看到门口模糊的身影,又不在意地转过头去,懒洋洋地起身洗漱。 等弄好推开大门,必刚仍站在门外,把她吓一跳。 花燃无语:“没必要像看守犯人一样看着我吧?” 必刚:“鉴于你过去的行为,我认为对你进行一定的约束是有必要的。” 花燃被拎着带去一处佛堂前,一众僧侣坐在蒲团上聆听着前方的方丈讲经,所有人坐得整整齐齐,像是地里排排生长的小白菜。 先找来一个蒲团递给花燃,必刚又绕过人群去到最边上的角落,盘腿坐下。 净光寺地方不小人却不多,整个宗门大约也就三四百人,比起一些人数过万的大宗门,人员数量上就显得有点寒碜。 方丈坐在最前方面对着众人,长且洁白的眉毛和肃穆的表情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眼角微微向下弯,又显得慈眉善目。 湛尘坐在最前方的位置,眼眸微阖,身体板正,而广清隐藏在人群之中,乍一眼看过去没找到人,只见广清睁开双眼,猛地晃一下头,像是努力保持清醒,下一秒又忍不住打个哈欠。 所有人的样貌和神态收进眼里,花燃百无聊赖地数着小白菜……不对,是数人头,横着数一遍又竖着数一遍,差点把自己数睡着。 她抬头盯着头顶上的房梁,正巧旁边就是一根柱子,她悄悄移动改变姿势,将身子依靠在柱子上。 前方方丈讲的什么她听不懂也懒得去听,只是这极有节奏的诵经声和慢条斯理的讲经声实在催眠,她没能维持太久的清醒便睡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花燃睁开眼睛,背部绷紧,在发现盯着她的目光来自于人群中的必刚时,又缓缓放松,刚睁开的眼睛再次闭回去。 此时早课似乎已经结束,一众僧侣往门口走去,他们没有多看花燃一眼,小心避开她在空地上伸出的一条腿。 广清缓慢移动,落到人群末尾,没注意到必刚的视线,他悄悄靠近花燃,伸手扯一下她的袖子,压低声音道:“花燃姐姐,去吃早饭了。” 花燃睁眼,像是颇为无奈般叹口气,无视还在怒瞪她的必刚,起身和广清向外走去,抱怨道:“你们这个早课就该废除,天不亮就要起床,觉都睡不够还要2饿着肚子。” 必刚眉毛竖起,向走在最后的湛尘和方丈告状,“此女桀骜不驯,还带坏广清,广清自小在寺中长大,未曾见过人性险恶,如此下去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是我们的准备不够充足,这个做法还是匆忙了些,不够了解她的性情,也就无法对症下药。”方丈叹道,目光移到湛尘身上,又嘿嘿一笑。 “既然是和你有关的人,就由你来看着吧,别让她带坏小孩。” 湛尘开口:“她三番几次地试探寺中底线,不需惩罚吗?” 方丈:“我这把老骨头不好动弹,人老了脑子也不好使,这些事情就交给你们年轻人吧。” 不等两人再说话,方丈往前一抬腿,眨眼的时间里便不见踪影,将烂摊子丢给两个弟子。 必刚和湛尘对视,湛尘刚要张嘴,必刚抢白道:“自省时偷偷出寺、睡懒觉、让广清抄经书、上早课时睡觉……劣迹斑斑,此人我管不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顺风顺水那么多年的佛子,第一次知道到头疼是什么滋味。 被认为是烫手山芋的花燃此时正在后山烤山鸡,火堆旁边还放了几个圆滚滚的红薯,她双手背在脑后倚靠着树干,听着一旁广清滔滔不绝的说话声。 她严重怀疑净光寺除了广清都是哑巴,实在想不明白一群哑巴怎么养出广清这个话唠,连续不断讲那么久的话竟然也不嫌累。 察觉到林中的动静,她抬手掷出一粒石子。 石子带着破空声飞去,打碎一片落叶,正正朝着来人的眉心。 她笑道:“佛子也来吃烤鸡?” 还在说话的必清瞬间消音,瞥了一眼石子的方向,默默缩到花燃身后,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花燃看一眼广清,轻嗤,“怕什么?” 广清小声道:“现在是修炼时间,偷偷跑去玩是违规的。” 花燃:“敢做就要敢当,既然都已经被发现了又何必遮遮掩掩,要不然你就老老实实遵守寺规,要不然出去玩的时候就做得更隐秘些不要被发现,又想去玩又畏畏缩缩的样子着实难看。” “哦……”广清站出来,挺起胸膛,但看向湛尘的目光还是有些不自然。 湛尘丛林中走出,将手中石子随意扔掉,“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不必再试探净光寺的底线。”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5节 花燃拍拍手,身体坐正,“我的事不用你管,佛子来找我有何贵干?” 她所作所为一方面确实是在试探净光寺对她容忍的底线,另一方面纯粹是看净光寺上上下下不顺眼,忍不住跟他们对着干。 湛尘:“广清,你的功课还没有完成。” 广清看一眼花燃,缓慢地移动到湛尘身旁。 花燃摊手,“别看我,等你有了能够反抗的实力自然不用再受制约,等你什么时候像我一样强,你也可以无视他的话。” 灵力从她指尖飞出,啪一下敲在广清的脑壳上。 广清揉揉额头,圆圆的脸蛋再次鼓起,“我会比你强的!” 花燃不以为意,转身过去给火上的烤鸡翻个面,将火堆里烤得有些焦黑却香气扑鼻的红薯拨出,木棍在红薯边缘一挑,两个红薯便分别飞到广清与湛尘手中。 “这是贿赂。”她朝湛尘眨眨眼,“你可别罚我的小光请,不然我没了玩伴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湛尘看着手中下意识接过的红薯,将其递给广清,没有说话。 * 花燃在净光寺的几天时间里,可谓将宁静的净光寺闹得鸡犬不宁。 广清在寺中那么多年,从未见过寺中如此热闹。 吃斋饭的时间光明正大啃鸡腿、一到晚上就溜出去玩、和好几个师兄起打斗破坏寺中花草……然后和负责寺规的必刚师兄玩你追我赶。 以上就是花燃的每天日常。 让广清忽然明白实力的重要性,看着师兄们被花燃气得牙痒痒,却因打不过对方而无可奈何,这种感觉确实新奇。 不过他细想了想,就算他再强,看到必刚师兄的脸可能还是会心里打鼓,达不到花燃那种境界。 湛尘去见方丈时,正好碰上寺中同门在告花燃的账。 这次是因为花燃修炼时将对方好不容易打扫干净的庭院再次弄得落叶纷飞,一片狼藉,还不愿意清扫,拍拍手就走人。 湛尘抬手轻轻抚在心口处,若是先前听到这种事情他心中并不会有涟漪,或许是换心的缘故,他现在的情绪变得浓烈,听到花燃的劣迹时会不受控制的生出些许恼意和无奈。 方丈安抚好那位僧人,颇为头疼地叹口气,一转头看到湛尘,两眼顿时冒出一道精光。 庭院里,一根红线像蛛丝一般连接在大树两端,花燃躺在红线上假寐,风一吹,她的身体便跟着树上的叶子一同摇晃。 “为什么突然要下山?”她的声音懒懒散散。 湛尘:“我到了离寺历练的时间。” “从净光寺到飞云宗不就几天的路程?有必要现在就出发?”花燃眼睛睁开,双脚微荡,“我怎么感觉你们像是急着把我赶出去的样子?” 湛尘:“历练靠走路是寺中一直以来的规矩,此次去飞云宗要拿回两年前借予飞云宗的舍利,从净光寺步行到飞云宗,一路不得使用法器或乘坐飞舟,刚好差不多一年时间。” 他抬头,目光平静,“你不想去?” “想啊!”花燃从细线上一跃而起,“这里实在无聊,出去走走也不错,什么时候出发?第一站去哪?” “两日后,百花城。” 两人离开的当天,广清泪汪汪地看着花燃,“我会想你的。” 说完目光不经意瞥见旁边的湛尘,顿了一下后补充道:“大师兄,我也会想你的。” 经过几天的相处,受到花燃直白风格影响后的广清说话不再像寺里死板含蓄的师兄们,而是有啥说啥,毕竟还只是八岁的小屁孩,性格还未定型。 花燃看得好笑,伸出摸摸对方的头,头上青茬微微刺过她掌心,有些发痒,“你到底是想我,还是想我带你去玩?” 广清:“想你,也想你带我去玩。” 花然伸手捏捏广清的包子脸,“等你以后长大,实力高点,你也能下山。” “我会努力的!”广清眼睛亮晶晶,“你们快去快回,我在寺里等你回来,到时候或许我就能在你手下撑过两招!不!五招!” 花燃笑笑:“我等着。” 此行一去,她定能想到破解之法,拿回心脏,到时候桥归桥路归路,各过各的逍遥日子去! 第5章 住店 ◎没有钱就没有店住◎ 第一站是百花城,顾名思义,一听就是一个鲜花遍地的城镇。 此时正值春日,在临近百花城时路边就不再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或杂草,而是变成大片大片姹紫嫣红的花海。 花燃来过一次百花城,那时是冬季,城内外没有这么多颜色各异的灵花,反倒是各种品种的腊梅铺满一地。 百花城不会下雪,白色腊梅却给地面铺上一层薄薄的带着暗香的“积雪”。 这里的花不仅可以欣赏,还可以用来炼制丹药,灵花之丰富仅次于有医修圣地之称的药谷,因而百花城在梦蓬莱也算是小有名气。 或许是春季的缘故,百花城尤为热闹,来来往往的修士络绎不绝。 踏入百花城,街道两边都摆着各种盆栽,店主不用站在门口处吆喝,有看得上灵花的行人自然会自行询问。 花燃走在前方,湛尘微微落后她一步。 她径直走向百花城的一间客栈,这一路来风餐露宿,这下终于能够有个地方好好睡觉了。 花燃走进客栈,湛尘一路跟随。 一踏入客栈,走过布下阵法的门口,外面的喧嚣瞬间静下。 这家客栈里也摆满各式鲜花,却没有给人眼花缭乱之感,花朵以大堂为中心,从纯白色到浅粉再到红色层层铺开,配上无一处不精的摆设,整个客栈显得奢华内敛。 用人话来说,就是贵,很贵。 花燃走到账台处,拿出灵石放到桌上。 账台后方,一位穿着从白至红渐变衣裙的女子躺在躺椅上,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两间中等房钱不够,两间下房不用这么多。” 花燃:“一间上房。” 掌柜拿出一把钥匙递过去,“这么精确知道客栈的价钱,仙子来我这里住过?怎么有点眼生。” 花燃接过钥匙,笑笑没说话。 她上次来住客栈是为了任务,要杀一个携宝躲藏的修士,当时的场面不太好看,动手时不小心让客栈地板沾了满地血,她被掌柜追了两条街才甩脱。 她转身看向一直没有动静犹如一个挂件的湛尘,甩了甩手里的钥匙,“圣僧普渡众生,想必不会为难贫穷的我,让我花钱给你住店吧?不如你去和掌柜化缘一下,看她能不能送你一间房。” 花燃笑容灿烂,净光寺的穷她早有体会,就是要故意阴阳怪气。 湛尘没有动怒的迹象,“我明日来找你。” 说完转身要往外走,花燃喊住他,“等等,我也不是不能出钱让你住店,但我总不能平白无故为你花钱,不如你夸我两句,脸人也好性格也好,我高兴了就让你住这。” 客观而言,花燃的样貌是极好的,眉如远黛眼如星子,一双眼睛极黑极亮,像是能破除一切阻碍看到人心里去。 然,红颜枯骨皆是皮囊,世间皮囊千千万,也不过画皮一张,实在是无处可夸。 至于性子,那更是不用说,顽劣、乖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不能说谎,自然也就无法开口。 看着沉默的湛尘,花燃冷哼一声,“滚吧!” 湛尘摇摇头,“幼稚。” 花燃冷笑:“穷鬼!” 两人分道扬镳,花燃站在客栈里看着湛尘离去,心里有种摆回一道的快乐。 在她之后,又有两个修士进门,两人举止亲密像是道侣,在问过掌柜后,两人小声嘀咕,似乎是在为住不住店而争论。 “好贵呀,要不然算了吧?” “这是百花城最好的客栈,难得来一趟,我们就住一晚上感受一下,明天再换个新客栈。” “那……好吧。” 花燃拍拍腰间的乾坤袋,虽然她没了白玉琴弦,各种暗器和丹药也全部消耗完毕,但是她还有钱呐! 从露天席地变成舒适温暖的房间,花燃这一觉睡得极好,尤其是想到湛尘不知道在城中哪个角落过夜,她的心情就更好了。 一觉到天亮,洗漱过后的花燃神清气爽,一下楼便看到坐在大堂角落的湛尘。 他独自坐在一张桌边,桌上摆着一壶茶,紫砂茶具中袅袅白汽蒸腾而起,花燃走过去,一靠近就闻到悠远而淡薄的茶香。 紫玄月…… 她狐疑地看着湛尘,“你哪来的钱?” 湛尘反问:“什么?” “茶。”花燃指尖在茶壶上轻敲两下,又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拿起茶杯轻抿一口,茶香溢满唇齿。 “紫玄月,无法种植只能野生生长,一般长在沼泽附近,会在月光明亮的晚上散发灵气,若要采摘也只能在有月的夜晚,不然就会失了这独特茶香,这一壶能让你昨晚睡上这客栈最好的房间。” 湛尘的目光从茶上扫过,“茶是掌柜所赠。” “送的?那掌柜抠门得要死能送你这个?你别被人给坑了还给人数钱。”花燃翻了个白眼。 她把玩着茶杯,正要再说点什么,忽然察觉到客栈内似有若无的视线。 甩了下手,黑色袖子微微拉上去,露出一小片肌肤,她的肤色是终日不见阳光的苍白,红线一圈又一圈缠绕在白得刺眼的手腕上,随着她的晃动而摇摆。 状似无意地扫一眼客栈大堂,发现今日的女客似乎格外多,却不像是昨天遇到的住在店里的修士,这家客栈的饭食虽然不错,但也不该如此热闹才对。 注意到多数人的目光停留在湛尘身上时,她指尖微顿,盯着湛尘的脸,有所明悟。 花燃故意揶揄道:“大家都在偷看你呢。” 湛尘问:“为何?” 表情是真不解。 “看你好看呗!你怎么这么迟钝?”花燃一梗,语气不佳。 嘲笑没生效,还要给人解释的笑点的感觉真不怎么好。 湛尘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解释道:“自我入寺之后,这是第二次下山,对于红尘世故确实有所欠缺。” “那方丈还真放心把你交给我,就不怕我把你卖了。”花燃嗤笑。 她突然想到湛尘昨天嘴里的那句“幼稚”,或许她昨天故意不让他住客栈的行为,在他眼里根本没有什么。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6节 看着木头人般不痛不痒的湛尘,花燃牙根有点发痒,很想动手。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憋屈的体验,骂他他当听不见,嘲讽他他听不懂,动手也就是打个平手,不能解恨,着实无奈。 还真是藏在深山里修炼的佛,空有七窍玲珑心一点不知世故,据说净光寺的人都修无情道,但无情道也不是这种什么也不知道似一张白纸般的道吧? 她干脆直白道:“掌柜赠你这壶茶是想让你坐在这里招揽客人,你样貌好,自然有女客会被你吸引而来,在这里吃饭。” 湛尘抬眸巡视,对上许多视线,有的慌忙躲开,有的则越发大胆,朝他眨眼,甚至还举起手边散发着同样味道的紫玄月茶朝他敬茶。 湛尘:“皮囊而已,我们走吧。” 客栈里的目光被他甩在身后,花燃背着手,悠哉悠哉跟在后方。 见湛尘一路向前,花燃问道:“要去哪?” 湛尘:“继续出发,去飞云宗。” 花燃停下脚步,“我累了,今日不走。” 湛尘:“若路上拖延,很可能无法按时赶到飞云宗。” “那是你的事,总之我今日不走。”花燃歪头笑道,“不如我们把心换回来,你一个人去飞云宗,不然我不走你也走不了,还是你要在这里跟我动手?” 湛尘无视她后面那句话,“那你何时走?” 花燃:“那就不知道了,说不定哪天心情好就想走了。” 灵光刺目,湛尘动手想要把花燃打晕,然而花燃的动作比他更快,灵活躲过他的攻击,柔软的红线瞬间变得如金石般刚硬刺向湛尘心口。 “定。”湛尘嘴唇微动。 一个字带出的声音交织成困阵,灵力爆开的瞬间吹起宽大的僧袍,衣摆猎猎作响。 花燃头发被吹起,眼睛微眯,手中红线在困阵中打开一个突破口,犹如一只灵巧的燕子般一个兔起鹘落便逃脱开来,还没得以喘息便又迎来一道攻击。 她啧一声,“音修就是讨厌。” 站在原地八风不动,还能从头到尾摆个好看的动作,不像她到处跳来跳去。 两人动手的地方在城中的一个僻静角落,没有引来太大动静,两人都十分克制,没有伤及周边的房屋。 谁知道哪个破屋子里可能会突然冲出一个大能,花燃保命的第一守则就是小心谨慎,之前在净光寺搞破坏则是知道净光寺不会杀她。 至于湛尘,大概率是习惯不伤周边事物,毕竟先前在寺里守规矩守久了,习惯刻进骨子。 湛尘灵力深厚,花燃更为灵巧。 花燃刺杀技巧精湛,一直在找机会近身,然而一直没能找到湛尘的破绽,净光寺的佛子怎么说也不会是个脆皮壳子,战况就这样拉扯下去。 “不玩了,没意思。”花燃先收手。 湛尘:“我们不能在百花城耽搁太久。” 花燃:“过几天就是百花城的赏花节,等过了赏花节之后再继续走。” 湛尘同意:“好。” 花燃走出巷子,拐进左边街道,这回轮到湛尘跟在她身后问道:“去哪?” “一大早上什么都没吃,你不饿我饿。” 花燃打量着街道两边的店铺,抬脚正要走进一个馄饨店,一道身影从右侧冲来,她往前一躲想避开,但还是被对方撞了一下。 穿着破旧粗布的小女孩低着头,连连弯腰道歉,绕过花燃要往后方走。 “等等。”花燃出声喊住对方。 第6章 窃贼 ◎难道她看上去像冤大头?◎ 女孩置若罔闻,低着头快步向前。 “扣下她。”花燃又道。 湛尘移动,封锁住女孩的去路,花燃转身伸手抓向女孩。 她的手在离女孩肩膀还有一寸距离时,像是被吓到一样一动不动的女孩忽然以一个十分不可思议的姿势躲过她的手,一眨眼就往前窜去五六米。 花燃饶有兴趣地盯着女孩的背影,留下一句“跟上”后先一步追上去。 她不紧不慢地跟着女孩,距离固定在三米,像是猫逗老鼠般不靠太近也不离太远,还有心情和对方聊天。 “速度不错,步法虽粗糙但娴熟,若是遇上速度慢些的说不定还真会被你甩开,可惜你今天运气不大好遇到的是我,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是会遭到惩罚的,你想留下左手还是右手?” 女孩不答,埋头拼命向前跑。 她头上原先戴着一顶厚毡帽,帽子在跑动的过程中被甩落在地,没有扎稳的头发瞬间散开,凌乱飞舞的头发遮住她的脸,只隐约看得见惨白的脸色。 跑过密集的房屋区域,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街道,女孩逐渐体力不支,步伐也越发凌乱起来。 眼见女孩张大嘴,花燃向前一步捂住她的嘴巴,阻止她扑向人群,一把拎住她的后领将其提出人群去到相对安静的巷子中。 刚站定,花燃便将对方两只手都折断,在女孩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花燃从她怀里掏出一个乾坤袋。 “你不回答我只好帮你做决定,手脚这么不干净不如全舍了吧。” 女孩额头渗出汗珠将碎发打湿,苍白的嘴唇哆嗦着,虚弱道:“对不住,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该妄动道友的东西,感谢道友饶我一命。” 花燃打开乾坤袋,不出所料地看到里面空空如也,“里面的东西拿出……” 未尽的话在看到女孩容貌的刹那忽然卡住。 女孩抬起头,左眼眼尾处的一大片红色胎记引人注目,细长的眉毛下是一双圆圆的杏眼,抬眼看人时带着一丝狡黠。 她看上去比广清大不了几岁,又和天真不知世事的广清有所不同,浑身带着红尘中翻滚过的圆滑气息,配上她的年龄,有一瞬间让花燃觉得刺目。 女孩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破旧的小乾坤袋递到花燃面前,忍着疼痛讨好道:“道友真是聪慧人,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吗,您的东西……” 花燃没有回答,定定盯着女孩的脸,盯得女孩额头冷汗越来越多。 湛尘看向花燃,正要出声,花燃像是突然回过神来脱口而出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勉强笑道:“我叫孤月影,孤独的孤,月亮的月,影子的影。” 花燃看向孤月影被折断后无力下垂的手,低头打开乾坤袋,看到自己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袋子,又将其合上,“跟我来。” 孤月影战战兢兢地小步挪动,悄悄看一眼旁边的湛尘,又忍不住去看前头的花燃。 一路踹踹不安,不知道对方要将她带到哪里去。 花燃走进最近的一家药铺补充乾坤袋里的丹药,将其中一瓶疗伤的丹药扔给孤月影,又捏碎一颗灵石将灵力注入到孤月影的伤口处,灵力一点点修复折断的伤口。 这个过程十分缓慢,伤口处又疼又麻还止不住的发痒,她又不能伸手去挠,只好盯着花燃的脸看来转移注意力。 她先前没注意过,现在仔细一看,对方的脸无处不精致,是她见过所有人里最漂亮的一个。 莫名其妙的,她对对方生出一些好感,总觉得长着这张脸的应该是个好人。 一盏茶时间后,孤月影的手恢复如初,晃动时也不觉难受,她睁大眼睛盯着花燃,眼尾的胎记让她左眼看上去都是红的,显得委屈巴巴。 良久,她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让你帮我做事不如我自己动手,没什么事就滚吧。”花燃垂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孤月影向湛尘投去求助的目光。 湛尘:“她心情不好,这个时候说的话直白刺人,也是心中实话,你可以走了。” 花燃瞪一眼身边多嘴的死穷和尚。 “那……好心仙子姐姐,我求求你,能不能给我一点灵石?”孤月影恳求道。 花燃一直冷如冰封的表情忽然笑开,“得寸进尺是吧?” 孤月影身子一抖,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对方的笑脸比看到冷脸还害怕,她小声道:“其实我不是贼……” 说完看到花燃似笑非笑的脸,又匆匆找补道:“其实我不是一直是贼,我跑得快,先前一直给城东的莫老板跑腿,但是他已经欠了我半年的工钱,我弟弟中毒现在急需买药,但是我没钱,实在没有办法才想着去偷,我发誓这是第一次,就被你抓住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 花燃:“所以你觉得我看上去像个冤大头?还是蠢蛋?” 孤月影急忙摇头:“不是的!进百花客栈的人我都有在注意,但是你看上去最有钱,今早还喝了好贵好贵的茶!这个茶我只看到你们喝过!” “偷盗不如乞讨,看到这个和尚没有?这样宣称要普度众生的人最爱做善事,既然看到我们喝茶,你怎么不问他借钱?”花燃指向旁边的湛尘。 孤月影:“因为……因为我住在城西的破屋,他昨天住我隔壁。” 两个人,一个看上去心软但贫穷,一个看上去富裕但冷漠,她尝试在花燃会经过的路边乞讨,但完全没分得花燃的半个眼神,实在没其他办法才选择行窃。 听到孤月影的话,花燃一梗,转头看向湛尘:“你昨天睡城西破屋?” “是。”湛尘点头,脸上看不出分毫窘态。 “呆子。”花燃嗤笑,又问,“你昨天没看见她病重的弟弟?” 中毒的话,以湛尘的实力怎么也能把毒压制一些,如果看见却不帮忙,这不符合她对和尚都是老好人的认知。 谁知湛尘点头了,“凡间世事自有因果,万物生死自有命数,不可随意干涉他人因果,若身在局中便无法看清局势,若身处红尘又该如何看破红尘?” 花燃愣住,上下打量湛尘,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般,“我心情好了还会做做好事,你倒是比我还要薄凉。” 看似豁达得无欲无求,实则冷漠得不似人间人。 她评价道:“都是歪理。” 湛尘:“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间因果纠缠,一旦沾染就再难摆脱。” 花燃看着湛尘的眼睛,一双从没有过情绪波动、冷眼旁观世事、不像真切活在这个世界的眼睛。 她说:“我觉得你成不了佛。” 湛尘的表情定格,眨动的眼睫也在这一刻停滞。 成不了佛——方丈也曾说过这样的话,这四个字就是这场换心纠缠的源头,熟悉的古朴声音恍若浮现在耳畔,和清脆的女声混在一起。 可他不明白。 他问:“为什么?” 花燃:“不先入世如何谈出世,要是你能成佛的话,我觉得我也行。”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7节 湛尘低眸,只当花燃说这话又是故意胡说刺激他。 “你不想管,我偏要管。”花燃拍拍表情忐忑的孤月影,“带我出去找拖欠你工钱的人渣老板。” 花燃决定要做的事情,湛尘很少阻止得了。 在孤月影的带领下,花燃顺利地见到这位莫老板,都说相由心生,莫老板肥头大耳、贼眉鼠眼,属于花燃看一眼就会觉得不顺眼的类型。 莫老板看见花燃时一脸笑容,在见到花燃身后的孤月影时当场表演一个变脸术法,一直挂着笑的脸登时冷下,阴沉沉道:“哪里来的破乞丐,快滚!” 孤月影:“我来讨工钱!你还欠我两百七十一块灵石!” 莫老板冷笑:“六天前我让你帮我送盆花,你没按时送到,知不知道因为这个事我亏了多少钱?你还有脸来讨钱,我不让你赔已经是仁至义尽!” “你一开始又没说是紧急单子,我们最开始说好是两天内送到就行!”孤月影脸色涨红,大声辩驳。 莫老板双手叉腰,脸上肥肉颤动,他拍拍手,身后的铺子里走出四个满身横肉的大汉。 “我再说一遍,你有多远给我滚多……啊!啊啊啊——” 花燃的脚踹在莫老板左脸上,将他踹飞几步后另一只脚跟上,直接踩在对方右脸上。 本就圆润的脸快速红肿膨胀,莫老板发出杀猪般的嘶吼,两颗带血的牙从他颤动的嘴中掉出,“你……” 花燃揉揉耳朵,“聒噪。” 四个壮汉看到莫老板受袭,齐刷刷拿出大刀朝花燃砍去,花燃轻飘飘一躲,拉着孤月影闪到湛尘身后去,红线纷飞,将湛尘推向壮汉的方向。 她的动作极快,一切都发生在火光电石之间,突然直面大刀的湛尘不得不吐出两个字:“禁行。” 灵力在空中泛开涟漪,带着特殊音律的声音直刺人耳,壮汉浑身一震,刹那间的恍惚过后,他们看到的就是花燃的鞋底。 花燃捂住孤月影的耳朵,一脚踹开四人后颇为得意地看一眼湛尘。 湛尘不想牵涉因果,她就偏要让他动手,入这红尘局中! 湛尘对上花燃的眼神,说理她不听,动手打平手,面对花燃时他总是满心无力。 地上五人还在哀嚎,花燃递给孤月影一把匕首,轻抬下巴指向莫老板,“杀了他。” 孤月影刚触碰匕首的手一抖,差点让匕首落在地上,惊愕问道:“什么?” “你耳朵不好?”花燃反问。 “我……” “道友!”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响起,“不不不,是仙子,仙子饶命啊!你要多少钱我都给!” 莫老板脸色惨白,忍着疼从地上爬起,喘着粗气向花燃求饶,见花燃不为所动,又转身向孤月影哐哐哐磕了几个头。 “以前是我不对,有眼不识泰山,孤道友……不,孤奶奶!你要多少钱我都给,我这条狗命实在不值得脏您的手啊!” 花燃抬眼,“下不了手?” 孤月影脸色发白,纠结道:“不至于要了他的命吧?” 她杀过的东西最大的就是破屋里的蜘蛛和壁虎,杀人……她想都不敢想。 “随你,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决定。”花燃随口道。 莫老板闻言脸色狂喜,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堆灵石,堆到地面上快有孤月影的膝盖高,“感谢您的大恩大德,莫某这辈子没齿难忘!” 说完四脚并用地爬起往前跑,生怕孤月影改变主意。 孤月影蹲下,将一部分灵石挑出后为难道:“我只想要我的工钱,多出来的这部分怎么办?” 花燃毫不客气的将灵石捞起放进自己口袋,似笑非笑道:“这么天真有底线还能活到现在,真是不容易。” 孤月影挠挠头,没听明白这句话是褒是贬。 一块灵石砸到孤月影头上,花燃收回手,使唤道:“我要逛逛,你带路。” 第7章 逛街 ◎她想要的东西不需要别人送◎ 月上中天,拿到工钱还赚到带路费的孤月影和花燃道别,心满意足地离开。 湛尘要和孤月影一起回去时,被花燃叫住,“别睡你的破屋了,好歹同行一场,让你住个房间的钱我还是有的,别回去之后和方丈告状说我苛待你。” 今天莫老板友情贡献出不少灵石,让湛尘花花并无不可,反正灵石来的容易,花的不是她挣来的辛苦钱。 湛尘没有拒绝,淡声答谢。 他总是这样,带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淡定,幕天席地和破屋住得,而今住进奢华的客栈也并无不适。 回到百花客栈,掌柜依旧窝在站台后面,脸色憔悴,眼皮耷拉着,一副休息不好的模样。 花燃又订了一间房,只不过是等级最低的房间,和她住的那间没法比,但也比百花城的其他客栈要贵一些。 爽快付过灵石后,花燃也懒得再搭理湛尘,自顾自上楼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花燃下楼时又在昨天的位置上看到湛尘,只不过这一次桌上没有一壶紫玄月,客栈里也没有频繁偷看的女修士。 花燃走过去仔细瞧了瞧,突然伸出手要去触碰湛尘的脸,湛尘往左边避开,花燃手腕上的红线却比他更快,缠绕住他的脖子往前一勾,将他扯到她面前。 她凑过去仔细盯着湛尘的脸,却只好似看到一团迷雾,又好像看到一张极为平凡的脸,过后即忘让人想不起来。 两人的距离极近,花燃目不转睛,指尖伸出戳戳湛尘的脸颊,还没触碰到,一个“定”字让她指尖一麻。 湛尘一动用灵力,淡蓝色灵力波纹便从他脸上荡开。 花燃了然,松开红绳笑嘻嘻道:“这个阵法没见过,是连夜研究出来的?看来我们的佛子也知道自己美貌过人,行走在外容易引起歹人觊觎。” 红线张扬,将湛尘脸上的阵法破解,模糊的外壳破碎,露出一张惊艳的脸。 湛尘如石头般的脸第一次出现些许波动,蹙眉往后退一些,拉开与花燃的距离,手指挥动间脸上灵力波澜再生,又被花燃止住。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何必遮遮掩掩?别人怎么做怎么看是他们的事,你管他们那么多干什么?” 花燃才不管湛尘怎么想,反正湛尘不高兴,她就高兴了。 看着缠在指尖的红线,湛尘无意继续争执,停下手中动作。 花燃满意了。 走出客栈,熟悉的人影出现在眼前,花燃看着蹲在门口的孤月影,问道:“蹲在这讨得到钱吗?” 孤月影立马站起,“仙子姐姐,多谢你昨天帮我,今天你还想逛哪里,我可以免费带你,三天后就是赏花节,今天晚上还有抢花活动!” 百花城汇聚各种或独特或名贵或灿烂美丽的灵花,每隔一年就会举办一次赏花节,每个人都可以拿出自己培育的花朵来进行一个百花评比,评判者是百花城的居民和路过的修士,最有特色或是最好看的灵花将会获得花王名头,种花人也会获得极大名气。 总体而言,是不掺杂太多物质的比赛,更多是一种娱乐,有些爱花或爱凑热闹的修士会专门来到百花城进行灵花评比,这也是一年之中百花城最热闹的时候。 花燃在此停留也是正有此意想,看看百花城的赏花节,上次做任务来到百花城时是寒冬腊月,没机会见识一番盛名在外的赏花节。 现在这个机会正好,既是春日,又没有烦人的任务,就当是休假了。 花燃:“你叫我什么?” 孤月影:“仙子姐姐呀!” 听多了“妖女”、“毒妇”之类的词,花燃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特别的称号,怪新奇的…… 三人一路闲逛,周边的店铺逐渐变成各种珠宝首饰,一片珠光宝气之象,这些首饰也不单纯是装饰用,大部分有蕴养身体、加快灵气吸收之效,也有些是防御法器,还有小部分是暗器。 花燃停在一个摊子前,拿起一个绿色的镯子。 这个小摊上的东西零零碎碎加起来不过十来样,卖家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瘫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打瞌睡,见到客人时也没有多热情。 卖家懒洋洋地招呼道:“道友眼光不错,这镯子是难得的精品,还是个防御法器,一口价8888,不议价。” 镯子手感顺滑细腻,入手温润,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反射出浅淡的光芒,整只镯子颜色均匀,如水流淌般通透,没有任何瑕疵,是块上乘的好玉。 花燃把镯子放回去,抬脚往前走。 卖家喊道:“这就决定不要啦?要是真诚心想要,你跟我讲讲价也行啊!” 花燃:“不用了。” 孤月影一步三回头,直到看不见那个摊子才回过头来,她偏头去看花燃,这才注意到花燃除了头上一根簪子之外身上没有任何首饰。 头发高高扎起,一根白玉簪子穿过浓密的黑发,簪子平平无奇连根流苏都不存在,脸上干干净净不施粉黛,耳朵上也一片平滑没有耳洞。 链子、镯子等这些东西通通不见,身上也只是穿着一件没有任何图案或花纹的黑衣,干净利落得像一把随时出鞘的利剑。 孤月影见过的所有修士里,无论男女,身上多多少少会带点或挂点什么东西,就算不是为了好看,也是一个有点用处的法器,只有花燃如此干净…… 也不对,她偏头看一眼一直默默跟在一旁的湛尘,他身上也没有东西,难道这是梦蓬莱新的流行趋势? 实在想不明白,她干脆问道:“喜欢的话,为什么不买下那个镯子呢?” 能住百花客栈的人,这个镯子的价钱应当不是问题。 花燃答:“没必要,买了也不会戴。” 在和净光寺进行交易之前,她是一个安安稳稳的刺客,日常生活不是在修炼,就是在杀人或杀人的路上。 千杀楼的规矩就是冲和杀,不能胆怯,不能后退,各种防御法器不允许带在身上,每次执行任务不给自己留有后路,才会在最开始的时候用尽全力,想活着就得杀死敌人,而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作为千杀楼最优秀的刺客,她的线就是她的剑和盾,任何一样东西戴在她身上都已经成为多余的部分,而这一点点多余的东西,很可能会是生死关头的一个破绽。 孤月影没听明白花燃的意思,但也识趣的没有再问。 花燃起床时已经是中午,她带着孤月影一路吃吃喝喝,一逛就逛到了夕阳西下。 带着一个活人比带着湛尘这个石头好得多,至少孤月影不会一路上什么东西都不吃,问话也不会简单一两个字回答,让人没有一点聊天的兴趣。 无趣,着实无趣! 夕阳彻底下山后,街道上就陆陆续续挂起花灯,一盏盏灯笼做成花朵的模样悬挂在房檐下,美丽又梦幻。 街道上的人逐渐从两手空空到手捧几支或单支花,周边无论是卖什么东西的摊贩,都在摊子上摆出不少花朵贩卖。 一路走一路看,三人逐渐往最热闹的中心靠近。 一只手突然出现拦住湛尘的去路,拦路者是个清丽的女修士,手里拿着一小捧粉白渐变的花递给湛尘。 湛尘不明所以,婉言拒绝。 女修士不为所动,坚持送花。 街道熙熙攘攘,湛尘被拦下时花燃又往前走了几步,此时两人的距离隔得较远,中间穿插走过不少路人,吵闹的声音让她没办法听清女修士和湛尘的对话,不过这不妨碍她看戏。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8节 没等那边结束,她的眼前便出现一支颜色艳丽的红色花朵。 拿花人说:“道友,这支花和你很配,送你。” 花燃目光停留在花上,确定这枝花只是一朵长得好看的普通的灵花,不具有什么毒性或药性,她兴致缺缺地移开眼,又扫过对方的脸。 没见过、不认识、不重要……她心中快速得出评判结果。 “我不要,赶紧滚。” 对方或许是没想到花燃这么不客气,先是愣住,而后摸着鼻子悻悻离开。 孤月影抬起小脸,“为什么不要呢?反正不花钱,百花城的花都是灵花,用来吃掉也可以滋补身体。” 花燃:“没人告诉过你不要随便接受陌生人给的东西吗?我想要的东西可以自己去拿,不稀罕别人送的。” 孤月影若有所思。 小插曲刚结束,湛尘便也往这边走来,手里没拿着花,看来最后还是拒绝了对方。 见湛尘走近,孤月影给两人解释道:“这是赏花节前的助兴活动,凡是看到合眼缘的人就可以送花给对方,若是双方都有意,就可以继续接触下去。” 花燃纳闷:“怎么还有人给他送?” 头顶戒疤、穿着僧袍,清冷气质和周边环境格格不入,一看就是寺里恪守清规戒律的和尚,这也能收到花?送花的人是怎么想的? 孤月影:“反正送花又不是一件什么麻烦事,送就送了,不成也没关系,但万一成了呢?” 很有道理,花燃无言以对。 夜色渐深,整条街华灯璀璨。 前方不远处用木头搭出一个极高的木塔,整座木塔都是空的,用木头简单拼接,木头边缘都摆上各色的花,其中最瞩目的还是悬吊在塔尖上散发淡淡荧光的一盆白色兰花。 木塔前有人高声说道:“今晚这彩头就是我花梦堂新培育出的品种,不仅好看而且有用,放在屋中可汇聚天地灵气,将房间形成一个适合修炼的洞天福地,今夜还是老规矩,谁先拿到算谁的!拿不到的道友也不必灰心,花梦堂还有十株待出售,只需一万六灵石便能带回家!” 周围人议论纷纷,脸上都带着热切之色。 花燃看向那盆花,“彩头吗……” 孤月影接话道:“赏花节前的两天都会有这样的活动,那盆兰花是花梦堂特意摆出来挣个名头,估计今晚过后,花梦堂剩下的十株就不怕卖不出去了,一盆花这么贵,今晚这一株抢到就是赚到。” 花燃目光流转,看向湛尘,言笑晏晏,“打个赌?” 第8章 打赌 ◎至于输,她从来没想过◎ 周边的灯打在花燃脸上,让那双黑瞳好似燃起火光,亮得令人心惊。 湛尘张嘴正要拒绝,花燃抢先道:“就赌谁能先拿下那盆花,赌注就是输者必须答应赢者一个要求。” 她蛊惑道:“你想一想,如果你赢了,就可以要求我一路老老实实地走到飞云宗,我保证你提出的要求我一定做到。” 湛尘犹豫片刻,点头,“好,但提的要求不能太过分。” 倒不是真被花燃的说辞动摇,而是如果他不答应,可想而知花燃今晚一定还会搞些其他幺蛾子。 看见花燃的眼睛瞬间亮起,满是斗志的双眼在夜色下熠熠生辉,他微不可闻地叹口气。 花燃嘴角扬起,虽然没办法提出把心脏换回去的这种过分要求,但是一想到湛尘不愿意又不得不按她要求去做的模样,她就没办法不开心。 至于输,她从来没想过。 木塔前的人还在说话:“为公平起见,每个人的实力都需要压制到同一个境界,不得过多使用灵力,实力深厚的道友们还请克制一些,给其他人也留一个机会,不然比赛可就没意思了。” 修士的修为并没有明确的等级之分,判断一个人能力是否强盛,靠的是动手时灵力的深厚程度,当然这也不是唯一的标准,速度和技巧也可以弥补灵力的差距。 要想辨别出谁在抢夺兰花过程中违规使用超过规定境界的力量,只需要看他身上所爆发出的灵力光芒。 木塔周边围了一群人,每个人脸上都是跃跃欲试的神色。 “我倒数三个数,三个数后比赛正式开始……三、二、一!开始!” 人群犹如奔流不息的江海向前蜂拥而去,汇聚到木塔之下,后来者有些无法再向前挤,另辟蹊径踩在其他人的肩膀上一跃而起,不停踏着脚下的人群向前行,一把勾住上一层的木头,引得咒骂声一片。 不过也有许多人在下一秒便被人拉扯下来,灵力闪动间,一只只手勾住木塔上层的人的脚,将对方扯下的同时借力飞上去,可谓是各显神通。 花燃在听到“开始”的瞬间,便如一支飞箭般射出去,她的速度极快,原地只剩一道残影。 湛尘同样不慢,一步步踏在地面上,看似悠然,实则脚下生风,几步便缩短了与花燃的距离。 眼看花燃逐渐拉开距离,他开口道:“禁动。” 地上仿佛铺上一层厚厚的胶,粘着人的鞋底让人抬不起脚来,花燃的速度放缓,回头瞪一眼湛尘。 跑步跑不过她,就知道使些小花招! 红线卷着一个路人甩向湛尘,花燃踩在另外一人的头顶上,猛然提速向上奔去。 被甩开的路人惊声喊叫,被踩住的路人骂骂咧咧,不过这些声音都被淹没在人群的嘈杂声中,被各种呼喊淹没。 一个停顿的功夫,花燃已经拉开一大截距离,在木塔上遥遥领先。 这木塔离得远一些看时没有多高,直到身处其中时才发觉它的体积之大,塔尖之高,宛若直通云霄,越往上走高出处的风就越大。 领先的不仅有花燃一人,旁边还有零丁几个修士,越靠近塔尖所在,速度就不再是重点。 因为就算再快,也无法快到可以挡下所有人的攻击同时还能保持领先地位。 此时整个木塔上的人都在混战,试图将旁人拉下去。 湛尘抬头往上看,在红线将塔尖上的所有竞争者推开后,他嘴唇轻启:“朔风。” 寒凉大风呼至,花燃正好荡过半空,狂风将她包裹,她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往另外的方向飞去。 “湛!尘!” 空中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 湛尘不为所动,趁此机会一跃而上,第一次超过花燃。 红线缠住木头,花燃停在木塔中层,没有落到最后。 上方忽然传来一道女声:“别磨磨蹭蹭的,干脆利落地踹他的脸,把他踢下去!” “踩人脸不好吧?”另一道男声期期艾艾道。 “不踩你就回木塔底下待着,我自己去拿花。” “别别别,说好了我要拿到花送给你,这位道友,实在对不住,你就先下去一趟吧!” 花燃余光瞥去,看到熟悉的两张脸,是先前在百花客栈时遇到过的一对道侣。 女修士的位置刚好在她斜侧上方,红线随风飘动,缠住对方的腰,她借力一把自己甩上去,“借过!” 女修士没站稳,被这力道一扯,脚一歪就要向下倒去,男修士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目瞪口呆地看着花燃闪过,然后被花燃一脚踩在头上。 木塔顶端,湛尘伸出手,即将碰到兰花之际,手腕被红线缠住。 “堪破。” 红线折断,一只手却已经抓住他的脚腕,两人一同下坠,落到同一根木头上。 红线缠绕在手指间,带着冷冽的灵力变成一把锋锐匕首,红色刀锋刺向湛尘手腕,被湛尘躲过。 他刚一张嘴,一只纤细手指便捂住他的嘴,往他口中塞了什么东西。 就这一刹那的停顿,匕首散为红线又继续换化成一把锤子,重锤出击,砸在湛尘后背。 花燃下手一点不留情,一道闷哼过后,湛尘往后退几步。 嘴中的东西也慢慢化开,甜味中带着芝麻的香气,是花燃刚才买的桂花芝麻糖。 糖在口中含着,不像是辟谷丹那样入口即化,他一时不知是该吐出去还是咽下去,最终还是牙齿咬住芝麻糖,略显笨拙的咀嚼食物,吞下口中这从未体会过的味道。 情况紧急,花燃来不及拿出麻痹人的丹药,只能就近塞出手中的糖。 抬眼望去,花燃正往上跑,黑色裙角是夜色里绽开的花,透出一股勃勃生机。 “禁风。”他吐字。 花燃感受到阻力,愤愤地啧一声,近战湛尘不是她的对手,距离拉开后反倒方便了湛尘,依照以往的经验而言,这种情况最好是突袭,拼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一举将对方拿下。 但现在这个场景显然不适用,她回头看去,觉得湛尘的脸莫名刺眼,这种看不惯又干不掉的感觉真是让人不爽。 就在两人相互牵制的时间里,先前的那对修士不知不觉间也爬上木塔顶端,眼看自己所做的努力就要变成为他人做嫁衣,花燃眉头一皱,干脆将木塔顶端的木头全部破坏。 一时间木屑和木头纷飞,引来无数骂声。 不少修士踏空而来,顶端处已经来了不少人,花燃不再占优势。 湛尘:“暂止。” 灵力形成漩涡,将所有人卷入其中,湛尘抬脚上前走去。 花燃瞥一眼旁边被她踩过一脚的道侣中的男修士,对方左耳上有两个耳环,耳环相互碰撞间发出奇怪的韵律声,减轻了湛尘所带来的压力。 她拿出一袋灵石扔给男修士,“帮我拿到花再付你翻倍灵石,前面那个和尚是音修,牵制他。” 男修士愣住,打开袋子看一眼,被里面的钱闪得眼睛发花,他傻傻转头看女修士,“好多钱……能买三盆那朵花……” 原先怒目而视的女修士脸色由阴转晴,“快照她说的做,没有这盆花还有其他的灵花,人傻钱多的傻子可不好遇!” 花·人傻钱多·燃已如离弦之箭冲向湛尘,只是每随湛尘说出一个词,她的脚步就慢上一分。 “叮当……叮叮叮……” 一道铃铛声响起,帮花燃化解掉大部分压力,湛尘看向男修士,低头颂了一句佛语。 铃铛的声音静止几息,再响起时声音被大大削弱,男修士大惊,喊道:“道友,我牵制不住啊!” 他怀疑如果不是对方有所收敛,他的铃铛估计要废了。 花燃听闻也不意外,她对男修士的期望并不多,这点时间足够了! 站到湛尘身旁,红线爆开,如天女散花般朝兰花缠去。 “移行。” 红线偏离,花燃伸脚踹向湛尘,湛尘往旁边移一步,在他小腿边早早等待的红绳猛然收紧粉碎木头,他一个踩空便往下坠。 在空中极速落下时,他只能感受到耳边呼啸的风声,以及花燃回眸那一下充满笑意与自得的眼睛,过于明媚生辉。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9节 木塔嘎嘎作响,先前花燃那一下已经让它塌了三分之一,如今更多的人涌上来,让这摇摇欲坠的木塔难以再堪重负。 不知是谁的攻击射偏,一道灵力朝悬空的兰花飞去。 花燃这才看清这盆兰花并不是完全悬浮在半空,而是有一根连在更高处细木上的黑色细线绑住兰花。 白光一闪,那根细弱的黑线断裂开来,兰花向下坠落,花燃靠近伸出手去接。 她原先脚下踩着一根手臂粗细的木头,在她跨越到另一个木头后,原先脚下的木头便往后倒,又带起周边其他木头一同翻倒。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整座木塔全部坍塌,所有人像下饺子一样往下落,而那盆兰花也和花燃的手指尖擦过。 她抓了个空。 再想出手去勾那盆花时,各种掉落的木头挡住她的去路。 噼里啪啦一阵巨响后,尘土漫天,众人咳嗽着从地上爬起。 都是有自保能力的修士,这点木头砸下来造不成太大问题,就是狼狈了点,没有伤亡。 起身后每个人第一反应就是抬头张望,想看看那盆兰花最终花落谁家,亦或是跌落在地上的某个地方等着人去捡。 清风拂过,尘土渐消,一个捧着花盆的身影渐渐清晰。 湛尘看着手中的花盆,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从他掉落到木塔坍塌也不过十几秒的时间,他只看见天上有东西掉落,下意识伸手去捞,没想到就这样捞到这盆兰花。 因缘际会,实在巧合。 他得到无数好奇打量的眼神,以及四道愤怒的目光。 花燃:“明明是我先碰到了它!这是我的花!” 她差点就拿到手了,这天杀的劣质木塔! 孤月影:“明明是仙子姐姐先碰到了它!这是她的花!” 仙子姐姐说的都是对的! 道侣中的女修士:“明明是这位道友先碰到了它!这是她的花!” 钱啊钱啊,我的小钱钱啊! 道侣中的男修士:“没错!明明是这位道友先碰到了它!这是她的花!” 夫人说的都是对的! 一身尘土,刚搞清状况就被四人围在中间怒瞪的湛尘:…… 第9章 哄人 ◎身无分文该如何哄人?◎ 周围闹喳喳一片,飞扬的尘土还会完全散去,湛尘看着花燃的眼睛,轻而缓地吐出一句:“你不想守信?” 用人话来说,就是想耍赖。 他把那盆兰花举起横在两人之间,巴掌大的白花边缘散出点点荧光,美丽又梦幻。 这个位置花燃一伸手就能拿到,她不假思索伸出手去,什么守不守信她才不在意,对自己有利才是最重要的事,守信不能当饭吃。 她的指尖再次险险擦过花盆边缘,湛尘比她更快一步将花盆收起,“你不守信,我却还是要按照约定的。” 花燃手指紧握成拳,“你……” “恭喜这位道友成为今日魁首!”一个微胖的身影插入两人中间,十分热情地高声喊道。 “今日魁首奖励是这朵玉静香,明日我们比赛继续,奖品是和今日同等价值的一株金堇木,花梦堂在此恭迎大家!” 人群里传来不少应和声,得到彩头更好,得不到也不强求,今日不行还有明日,大家都很给花梦堂面子。 比赛结束,周围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梦花堂的人目光快速在花燃这一小圈人身上掠过,感受到其中并不是很和谐的气氛后,快速丢下一句话便离开,“恭喜魁首,凭此株玉静香,在赏花节期间到花梦堂购买任何灵花都打八折!” “相逢即是缘,我名金群芸,这是我的道侣徐君平,这位道友咱们后会有期!”道侣女修士潇洒一笑,带着丈夫转身离去。 “可惜了,没赚到钱,也没拿到花。” “可什么惜,我们不是也小赚了一点吗?至于那朵花你还真以为我们能拿到?” “夫人说的都对!” 细碎的交谈声彻底消失,原地只剩下三人。 花燃看着湛尘将玉静香收进乾坤袋里,没有吱声。 她不缺这株花,刚才花梦堂的人那样喊一遍,她也失去了再与湛尘争执花朵归属问题的性质。 她不是那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人,今日棋差一筹,输在运气不够好,愿赌服输。 花燃:“说吧,你的要求是什么?” 湛尘:“暂且放着,等我想好再议。” “不错,很识时务啊。”花燃满意了。 湛尘问:“如果我说让你这一路上都安静不惹事,你能做到吗?” 花燃疑惑反问:“我什么时候惹过事,难道不是一路都十分乖巧顺从吗?你可不能空口白牙污蔑我。” 湛尘就知道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一切都是花燃的心血来潮,一个轻飘飘的口头要求她会听话才奇怪。 心情好说不定还会理会两下,心情不好就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眼看两人没有继续争吵的意思,孤月影松口气,小心翼翼开口道:“继续往前逛吗?” “没心情,我要回去睡觉。”花燃答,又抬眼瞥一下湛尘,“今天的房费你自付,没钱就睡大街。” 说完扭头就走。 抢了她的花还想花她的钱住店,做梦去吧! 眼看花燃毫不留恋地离开,孤月影挠挠头,问道:“你今晚要睡哪里?” 湛尘:“城西。” 孤月影:“像之前一样睡破屋?” 湛尘点头。 “你不哄哄她吗?”孤月影提议,“你赢了她,她心里肯定不高兴,你们要继续赶路,如果她不配合怎么办?” 湛尘不置可否,“输赢乃兵家常事,如果她这点都无法接受又怎么能活到今日,无非是没法让我不高兴而感到不高兴罢了。” 孤月影被这句话绕晕,大人的世界真复杂啊。 一大一小结伴向城西走去,一路静默。 孤月影一回到住处,破屋里便冲出五个小萝卜头,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 “月影姐姐,今天外面好热闹呀,有好多好多花!好香呀!我今天讨到了两个灵石!” “姐姐姐姐,你怎么才回来?我今天可是讨到五个灵石呢!” “你们今天买包子吃,可香了,还留了一个给你,快去吃吧!” …… 孤月影笑着一一回应,回头正想跟湛尘介绍一下这些孩子,却见湛尘已经转过身向远处的破屋走去。 脚步无声,背影清冷。 她走进房子,进入其中一个房间,一块破木板和一层厚厚的稻草搭成的床上,一个小男孩面色苍白地躺着,精神气倒是比昨天好了不少。 男孩咧着一口小白牙,“姐,我感觉我好多了,很快就可以继续去干活。” 孤月影摸摸男孩的头,“不急,我遇到一个出手阔绰的好心人,一天挣的钱够我们用好久,你好好休息。” 这是她亲弟弟,前段时间生了病,她才不得已去偷盗,只不过第一次动手就被花燃逮个正着。 她与弟弟两年前跟随父母路过百花城,那时正好也是赏花节,她和弟弟与父母在城中失散,此后再也没见过父母的踪影。 身上的钱不多,无法供她租房,她只能带着弟弟搬到城西这片废弃的旧屋来,百花城无父无母的乞儿不少,其他小孩都是她这两年来捡到的一些乞儿,一大家子就这样相依为命。 月色孤高,一夜无话。 孤月影一语成谶,湛尘发现花燃确实更加不配合了,其表现在于他根本找不到花燃的踪影。 凭借心脏,他可以大致感知到花燃的位置,但是花燃刻意躲着他,她那隐匿的功夫和速度,若是不主动现身,他还真难找到对方。 第一天如此,湛尘十分淡然,第二天,还是如此,湛尘还能耐着性子,直到第三天,他依旧找不到花燃…… 赏花节已经开始,花燃躲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旦他靠近,花燃便会迅速换个位置。 看来花燃嘴中并不全是谎言,若她存心给他找麻烦,还真有点棘手。 湛尘和孤月影坐在卖馄饨的小摊上,孤月影一口一口往嘴里扒拉馄饨,随口问道:“还是没有找到阿燃姐姐?” 湛尘摇头。 孤月影若有所思,“看来阿燃姐姐比你强,输给你纯属失误,怪不得她会生气。” 湛尘沉默,不想讨论他和花燃更强这种没有意义的话题。 “你哄哄她,让她消消气。”孤月影给他出主意,“平时我要是惹哪个弟弟妹妹生气,哄一哄他们就好了。” 湛尘:“是她先言而无信,如今更是无理取闹。” “若你有能制止她无理取闹的能力,那自然不用采取我说的手段。”孤月影理所当然道,“但是你能做到吗?” “……不能。” 要是可以,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默念清心咒。 孤月影:“那不就得了,试试又不会怎么样,事情还能比现在更糟糕吗?” 湛尘偏头看孤月影,眼中是明晃晃的疑惑,问道:“如何哄?” 一抹阳光从树缝洒下落在他脸上,照得那双眼睛黑色眼瞳晶莹剔透,透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漠然。 孤月影将最后一个馄饨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你先去找她道歉,说几句软话。” 湛尘平静道:“我找不到她。” “是哦……”孤月影端起碗把汤喝光,“那就跳过这一步,直接进入送礼物环节,往常若是哪个弟弟妹妹和我闹别扭,我只要送他们一点糖果就能和好如初。”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0节 湛尘沉默片刻,开口,“我身上没有灵石。” 他下山时孑然一身,除了一瓶辟谷丹外什么都没带,而这瓶辟谷丹也是方丈按照一月一粒、一年份量为标准给的。 刚刚好卡在饿不死的边缘,而辟谷丹极为常见,若是只卖一两粒也卖不出去,要是卖出去多了,他可能就要面临饿死的危机,毕竟花燃看着可不像会可怜他怕他饿死的人。 倒是有昨天新得的玉静香,拿去换灵石也可行,又怕花燃看见他卖花,以此做筏子又闹一闹。 孤月影从口袋里抓出三颗糖,放到桌面上,“剩下最后三颗,都给你了。” 她的目光极为不舍,手掌慢吞吞的从桌上挪开,仿佛那放的不是三颗糖,而是三座金山。 她强调说:“这可是整个百花城最有名的花蜜糖!一个灵石也就能买十颗,这可是我留了半年的!” 两人目光相对,孤月影的手蠢蠢欲动,缓慢摸上桌子。 “你看不上是吧,看不上我就拿回……”来了。 骨节分明的手抓起桌上的三颗糖果,浅淡的花香混着甜味从掌心上散开,湛尘说道:“多谢。” “能帮到你就好。”孤月影神情勉强,目光依依不舍地从糖上挪开。 由于找不到花燃的踪迹,两人将糖果寄放客栈,劳烦客栈掌柜将糖果传给花燃。 在他们离开客栈后不到一个时辰,孤月影在一条巷子角落闻到熟悉的香味,转头看去,一条斑秃大黄狗正在舔地上的糖果。 “我的糖!”孤月影冲过去,吓得斑秃大黄狗抬腿就逃。 “正好三颗,口味一模一样,这就是我的糖!” 孤月影心疼大叫,脸颊气得鼓起两个包,没等她跟湛尘告状,眼睛一瞥看到旁边一棵枯木下放着一个纸袋,纸袋里闪着各种颜色,仔细一看竟是满袋的和地上三颗一样的糖。 她将纸袋抱起,感受到怀中沉甸甸的重量后目瞪口呆。 这得花多少钱啊!? 她扭头看向湛尘,目光有些同情,看这架势,想要把人哄好道阻且长啊。 湛尘走向前,目光如蜻蜓点水般从纸袋上掠过,眼中没有任何涟漪,“可不可以赠我一个灵石?” 孤月影:“一个灵石也不够啊,花燃姐姐那么有钱,你送什么她说不定都看不上。” 湛尘:“一个灵石够了。” 孤月影以比刚才更肉疼更纠结的表情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灵石递给湛尘,扭头不去看灵石,开口问道:“你要买什么?” “玉。” 第10章 花铺 ◎关于继续停留在百花城的理由◎ 说是买玉就是买玉,买到的玉说普通也不普通,毕竟入手温润,水头极好,但说普通也普通,只是一块平平凡凡的玉,没有任何灵气。 湛尘买完玉便回到城西的破屋中,坐在台阶上开始雕刻。 一众无所事事的小萝卜头围在他身边,盯着他刻玉,半响又觉得无聊,齐刷刷跑去空旷的地方踢球玩。 湛尘没有刀,雕刻的工具是凝聚的灵力,一点一点将手中的玉雕刻成长条。 孤月影盯着他的动作,看着他以灵力为刃雕刻玉石,这样对灵力的精准把控可谓可怖,灵力就如同他自己的手一般精准灵活。 看着那把“刻刀”,灵力仿佛变化成为一名小剑,在玉上留下一道道痕迹,那剑克制又霸道,一点点将玉石雕琢成想要的模样。 她看得入了神,等到回过神来,已是夕阳西下,归燕回巢时。 那块玉最终的模样也显露出来——是一根簪子,湛尘雕刻技术极好,玉中最好的部分被保留,绿色簪子中仿佛有水流淌,折射出清透的光。 雕刻完成,灵力散去,湛尘这才抬眼看孤月影,声音如风吹过竹林,“悟性不错。” 孤月影一怔,这才恍然,兴奋地原地蹦跳几下,“我突破了,我竟然突破了!” 她转身向湛尘行了一礼,“多谢前辈。” “不必谢我,我什么都没有做,你所得的一切皆缘于你自身。”湛尘起身,往百花客栈走去。 夜色已深,窗外还有虫子不辞辛劳地鸣叫。 花燃躺在床上把玩着玉簪,手一松,簪子便直直刺入墙壁之中,而后荡开一层金光,簪子造成的裂缝就如蜘蛛网般往外扩散。 刻阵法、注灵力么? 倒是比她原先的簪子好用些,原先的是灵石雕琢,威力不如这支玉簪大,用作暗器差强人意,现在有了这支玉簪,原先的便显得不够好用。 在这样小的簪子上刻阵法,再注入自身灵力,必须对灵力的控制达到极致才能做到,一旦灵力注入过少,簪子威力全无,但灵力注入过大,簪子又容易碎掉。 这样做起来吃力又配不上大用场的小玩意儿一般炼器师都不乐意做,她头上原先的簪子还是她自己琢磨着弄出来的,略显粗糙。 将原先的簪子扔进乾坤袋,新得来的玉簪放在床头处,她喜滋滋睡去。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下楼时看到湛尘和孤月影坐在大堂里,她走过去笑眯眯地朝两人打招呼,“这么早啊,昨晚睡得怎么样?吃过早饭没?” 不等两人回答,便喊了店小二过来,自顾自点起吃食。 她态度十分自然,仿佛前几天的不愉快没发生过,等吃食端上桌,又招呼着孤月影快吃。 孤月影没惹花燃生气,吃起东西来自然也不拘谨,至于湛尘,安静坐在一旁,脸色平静自然。 赏花节已经开始,几天前城中的鲜花已经密集点缀在各大街小巷,但与今日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大片不同的种类的花束摆在街道两边,浓烈却不拥挤,花朵都是自带灵气的灵植,穿梭于其中并不会被浓郁的香味覆盖惹人厌烦,反而神清气爽,街道连买卖的吃食也变成各类花糕和花酒。 城中举办赏花会,花铺老板们拿出静心培育的灵花,由众人共同点评出最美丽的花,审美各有不同,此举也只是为了露个脸,提高花铺的名气。 花燃三人此时就在城中,花燃手里拿着一株花,纯白色的花瓣像雾一般朦胧,上面还有几滴水珠,更显得楚楚动人。 一只手薅下两片花瓣塞进嘴里,又随手递给孤月影,花燃点评道:“有点甜,又不像糖一样腻,还比糕点润,味道不错。” 孤月影小心翼翼摘下一朵花瓣,珍惜地放入最终细细咀嚼,感受灵力在体内蔓延,听到花燃的话也默不作声,默默把花往湛尘的方向递去,灵花跟丹药一样效用一样,应该不算正常吃食,不知道湛尘吃不吃。 价值上万灵石的玉静香,其他人都是放置在洞府汇集天地灵气来修炼,到了花燃这里就变成糖豆。 花铺里有其他味道更好的品种,可她偏偏选了玉静香,不知是不是故意买给湛尘看,但这样直接吃掉的行为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孤月影略为心痛……虽然花的不是她的钱。 城中摆有摊位,花铺都将最好的花搬到摊子上,其中人最多的摊子就是一家写着“无名花铺”的摊位。 摊主是一男一女,两人容貌有些相似,前方摆着一条长桌,摊位前站着长长两排人,男女两队泾渭分明。 花燃看一眼两人的模样,悟了,这些人不是来赏花,而是来赏人的。 男子目光无焦距,是个瞎子,但长了一副好样貌,丰神俊逸,风度翩翩,女子举止温婉,明媚皓齿。 花燃站在旁边的摊位上,研究一株淡紫色的花,随口道:“这花真好看,比那家好点,不知道怎么那家那么多人?” 她没指明是哪个摊位,摊主就主动接话,一脸不屑道:“我们家可是正经培育灵花的百年老店,可比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不入流小贩好,不就是靠着两张脸皮出卖色相挣名气,还说什么会摸骨算命,真是笑死人了。” 花燃笑而不语,目光从隔壁摊子扫过,这个所谓“出卖色相”的花铺,灵花质量比她现在所在的这个摊子好得多。 摊主热情道:“道友你慧眼识珠,记得多多来我天惠花铺做客。” 花燃笑:“好说好说。” 摊主搓手:“你看这株天香怎么样?不仅闻起来可以凝心静气,还可以入药,炼制各种丹药。” 花燃扭头就走:“不买。” 摊主:…… 逛了一下午,等到夜幕低垂,城中依旧热闹,夜色下自带荧光的灵花便比天上星光还要引人注目。 正是晚饭时间,无名摊位前的修士只剩零丁几个在看花,花燃走过去坐在摊位前的小凳子上,一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向瞎眼的摊主,好奇问道:“你会算命?” 戚树含笑道:“雕虫小技,道友见笑了。” 花燃伸出手,“那你给我算算,我倒要看看你能算出什么来?” 戚树拿一张帕子沾了水,将手指擦干净后才摸索着触碰到花燃的手,刚摸过水的手指冰凉,十分规矩地轻按花燃的掌骨和指骨。 “道友家境富裕,天资极佳,幼年时经历过一段波折,成功度过后虽略有坎坷,但整体还是顺风顺水到如今,未来一年会遇到一个重大转折,是福是祸,就看道友如何应对。”戚树收回手,慢条斯理道。 “道友真是神机妙算。”花燃张口就来,“不仅算得准,连这花种得也好。” 她伸手想要触摸旁边一朵白蓝渐变层层晕染、犹如轻纱般半透明的花,被另一个女摊主喊住。 “道友,不可!”戚云出声,带着歉意微笑道,“这花娇贵,不可触碰,整个百花城只有我们店铺有此花,但也仅此一株。” 花燃语气漫不经心,“这样啊,不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卖不卖?” 戚树:“此花名为玉竹芝,并不出售,我妹妹精心养护了许久才开得这样好,因此她十分紧张这朵花,它的功效也只是入药炼制最常见的补灵丹,除了样子特别些,其他并没有什么稀奇,若是道友喜欢,我可以送你另一种灵花,还请道友不要见怪。” “不用了,其他株也不是这一株,君子不夺人所爱,你说是吧?”花燃看着戚树,嘴角微勾。 戚树:“道友豁达。” 他从摊子下方的一个盒中拿出一个香囊递给花燃,“相逢即是缘,这个香囊有助于凝神静气,赠予道友。” 花燃接过香囊,浅淡的花香从香囊中飘出,“那我就不客气了。” 戚树微笑点头,“若是有机会,可以到我们花铺来买花,在下戚树,随时恭候。” 他的笑容恰到好处,透出温文尔雅的无害气息,那双眼睛即使无神,却反射出街道烛火光芒,点点星光,加上一张俊秀的脸,也不怪白天这里出现长长的女修士队伍。 在花燃坐下后没一会儿功夫,她身后又慢慢凝结出一条队伍。 三人离开,花燃拿着香囊上下抛动,孤月影盯着香囊,眼珠子也随着上上下下。 孤月影感叹:“好香啊。” 香囊确实很香,又不是各种花香混在一起的复杂味道,而是混合得极好,仿佛只有一种花香,就像刚下过雨的竹林,清新自然。 花燃扯住香囊的绳子在手中甩了甩,“真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孤月影疑惑。 花燃:“那个戚树有点意思,看来不得不在百花城再多待几天。” 湛尘警觉,“你还要在此停留多久?” “急什么?”花燃将香囊系在侧腰,“百花城多有意思啊,当然得多玩玩,什么时候玩够了自然就出发。” 湛尘无言,平生第一次体会到头疼的滋味。 双手合十,他在心中默念清心咒。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1节 第11章 助人 ◎佛不渡人,她渡◎ 此后几日,花燃悠然自得地满城闲逛,每天必路过戚树的摊位聊上两句,引得隔壁摊主连连注目,用恨铁不成钢地目光看她。 赏花节为期三天,戚树的店也在赏花节期间出尽风头,不仅是因为兄妹两个人的脸,更是他们摊位上有目共睹的高质量灵花。 花燃今日再次抛下湛尘和孤月影,一大早便出门去,说要去无名花铺逛逛。 在出门时眼前冲过来一个身影,她身影一晃,和对方擦肩而过躲避开来,脚比脑子更快,一脚将对方踹出门去。 盯着地上的人看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这是先前那对道侣中的男修士,只不过此时徐君平不像先前遇见的那样干净整齐,他头发蓬乱,眼中都是红血丝。 花燃皱眉:“这么大条道你都能撞我身上,故意找茬?” 徐君平抬起头,声音嘶哑,“道友,你能不能帮帮我,群芸两天前不见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她,我们只是闹别扭后分开了一会儿,等我回去找她的时候,就找不到了……” “你道侣不见来找我做什么,我怎么知道她去了哪里?”花燃觑着地上的人,抬手往客栈里指。 “看到没?里边儿坐着一尊大佛,你求他去,看佛愿不愿意渡你。” 她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无名花铺里茶香阵阵,花燃刚进入花铺,戚树便抬起头准确无误地对准她的方向,浅笑道:“你来了?” 花燃:“你知道我是谁吗就说我来了,不会是对每一个进花铺的人都说同样的话吧?” 她走进花铺,坐到戚树对面。 一旁给花剪枝的戚云走过来倒茶,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看,巧笑嫣然,“你们慢慢聊,我到后屋去给灵花浇水。” 戚树:“我眼虽盲,鼻子却灵,对我而言每个人都有独特的味道,你一来,我便知道是你。” 花燃抬头,细细观察戚树的脸,语气调笑,“这话说得容易让人误会。” “或许不是误会呢?”戚树拿起茶轻抿一口,淡色嘴唇沾了水,泛出水润的粉色。 花燃挑眉,转移话题道:“那支玉竹芝不摆出来吗?有没有花苗或花种卖?” “你不是来看我,而是来看花的吗?”戚树表情微微失落,一闪而过的黯然神色如明珠蒙尘。 “玉竹芝极难繁育,这么多年也就养出来这一株,平时都放后院晒太阳。” 花燃:“我当然是来看你的,顺道看看花。” 她拿起茶杯,茶香袅袅从杯口浮起,手指在杯口打转一圈,却不入口,看着杯中浅黄清透的茶汤,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杯壁上。 “怎么不喝?不合口味?”戚树问。 茶汤一饮而尽,花燃嘴角扬起,“我没喝过这种茶。” 戚树:“这是我自己做的花茶,算不上什么好茶,若是不喜欢可以换一种。” 他的声音轻缓,微风吹动屋檐下的铃铛,铃声和略微低沉的嗓音混在一起,配上恰到好处的光线和满屋花香,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极为缓慢。 这家花铺里的所有花草长势都极好,绚烂颓靡,不见一丝枯败的痕迹,比她见过的其他花铺更好,还缠绕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异香,令人心神放松。 “不用换,我很喜欢。”花燃放松身体,懒散地倚靠在椅背上,“跟你在一处,总有很轻松的感觉。” 戚树:“你的朋友们呢?那个小女孩我好像见过,是百花城的人吧,和你一起的僧人总是冷着个脸,一起行动的时候会不会很无趣?” “是挺无趣的,我跟他不是一路人,不得不一起走一段路,到了时间就散伙。” “这样啊……” 整整一天,花燃都待在无名花铺里,无名花铺生意极好,来来往往的人不少,花燃就坐在角落里窝着喝茶,时不时同戚树两兄妹聊上两句。 巧合的是,下午时她又遇到徐君平。 徐君平的精神状态比早上还要差一些,冲进无名花铺比划着问道:“你们真的没见过我的妻子吗?她之前特别喜欢你们店,她这么高……” “这位道友。”戚树按住徐君平的肩膀,温声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们确实没见过你的道侣。” “不可能!”徐君平突然激动起来,扯着戚树的衣领,歇斯底里。 “是不是你们带走了群芸!之前她总是喜欢往你这里跑,你对她做了什么?!” 戚树被他拽得踉跄两步,一直清雅的形象破碎,难得露出几分狼狈。 “别闹事。”花燃掐住徐君平的手腕,微微用力,徐君平手腕处传来咔哒一声响,无力的垂落。 两行清泪从徐君平眼中滚落,他喃喃自语,“群芸,我的群芸……” 花燃啧一声,回头同戚树说一声,“人我先带走,免得打扰你做生意。” 她拉着徐君平走出花铺,对方也任由她拽着也不挣扎,默默哭着。 花燃颇为嫌弃地松开手,“有钱吗?” 徐君平不理会,继续哭。 “不想找你道侣了?”花燃轻描淡写问道。 徐君平:“你能帮我?” 花燃:“有钱就能,活能见人死能见尸,不过找我做事可不便宜。” 找人比杀人还容易点,往常做任务,猎物察觉危险躲起来的多得是,她还不是把躲起来的老鼠一只只找出。 “我有钱!所有的钱都给你,更多家当在群芸手里,等找到她就都给你!” 徐君平手忙脚乱地翻出乾坤袋,却忘了刚才右手手腕被花燃捏脱臼,乾坤袋一个没拿稳落到地上,他又慌忙用左手捡起递到花燃面前。 与徐君平达成交易后,花燃也没有什么行动,回客栈里去睡觉,把徐君平扔给无事可做的孤月影和湛尘,让他们去问问百花客栈的掌柜有没有线索。 “为什么要问掌柜?”孤月影不解。 花燃:“作为百花城的城主,虽然这个名头跟废了差不多,但消息怎么也得比我们灵通点。” 孤月影愣住:“城主?” 她都不知道百花城竟然还有城主,“城主怎么会在这里开客栈?” 听上去就不像是一城之主会做的事。 “这我怎么知道,你得问她去。”花燃摆手,“做你们的事儿,不要烦我。” 一头雾水的孤月影带着徐君平去找客栈掌柜,见湛尘止步,她问道:“你不去吗?” 湛尘摇头,推开花燃隔壁的房间,先前客栈掌柜把钥匙给他,应该是花燃气消,又替他支付了住宿费用。 世间万物自有因果,他观察这些因果来悟道,却不会干涉其中。 房间里的花燃听到动静,嗤笑一声,净光寺里的人都是秃头呆子,尤其是这个佛子更是其中佼佼者,跟木头没区别。 她摘下腰间的香囊在手中把玩,打开香囊上的绳子将里面的干花倒出,盯着其中一朵深紫色的干花看了一会儿,又将香囊装好,从乾坤袋里翻出一颗丹药扔进嘴里,转身睡去。 隔天清晨下楼时,客栈掌柜不见踪影,孤月影和徐君平凑在一起不知在嘀咕什么,湛尘独自坐在桌子一边,身前杯中装的是毫无味道的白水。 她看向湛尘,印象中除了辟谷丹外没见他吃过东西,净光寺里的其他和尚一日三餐不曾少,怎么就他搞特殊? 在寺中她好像问过小和尚为什么湛尘不吃饭,当时对方的回答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这位风光霁月的佛子吃饭十分凶猛,与风光霁月的形象太不相符,又无论怎么都纠正不过来,后面就渐渐就养成只吃辟谷丹的习惯,被节约下来的时间都拿去研究佛经和修习。 也不知道吃相是得多难看才会连饭都不吃? 这样想想,花燃心里舒坦不少,至少这位实力和她平分秋色的佛子是个勤快的修炼狂,而不是个只知吃吃喝喝的懒汉,而即使他省下吃饭的时间,也打不赢自己。 她看向湛尘的目光顿时舒服不少。 湛尘抬眼,对上花燃的眼睛,看到那与以往不同的眼神后,眉心一跳,总感觉下一秒花燃又要搞出什么事情来。 花燃心情颇好,喊来店小二点单后,笑吟吟问道:“问出什么了吗?” 孤月影失落摇头,“她什么都没透露,问问题就答不知道,还让我们赶紧滚出城去,怎么问都没用。” “现在我们怎么办?她什么都不肯说,要不然把她打一顿逼问?”徐君平今日看上去比之前冷静不少,只是眼珠仍红着,眼下一片青黑,像是许久不曾休息过。 花燃正在吃一块糕点,被徐君平的话逗乐,差点呛到,点头鼓励道:“好办法。” 徐君平眼睛一亮,“真的?” 花燃:“你猜。” 徐君平瘪下去。 花燃:“不要急,虽然没得出答案,但是她让你们走,说明她肯定知道点什么东西,现在还不是深挖的时候。” 见花燃吃完,又仔细擦过嘴角,一直安静的湛尘出声道:“你在拖延时间?” 说好赏花节结束就走,结果待了两天又两天,一直没有动身的迹象。 清冷如飞雪的声音一出,孤月影和徐君平不约而同地停口,不知为何,两人都有点怵他。 花燃慢慢悠悠,“助人为乐懂不懂?都说佛渡世人,你这佛一点仁善之意都没有就罢了,怎么我助人你还要阻拦?” 湛尘站起上楼,往房间走去,默念清心咒。 桌上两人面面相觑,一同转头去看花燃。 “看我做什么?小肚鸡肠的人就是容易生气。”花燃眨眨眼睛,施施然暂且往门外走去。 “我去无名店铺,你们接着往下查。” 第12章 交情 ◎不会对那个卖花的心动了吧◎ 残阳如血,又一日毕,月落日升,新的一天开始。 孤月影忧心忡忡,期期艾艾,“这几日阿燃姐姐怎么那么喜欢去无名花铺?不会是看上那个戚店主吧?听其他花铺的人说气戚店主女人缘很好,感觉不是良配。” 打听一日也没得到什么新消息的徐君平瘫在桌上,对于这类与己无关的事情,耳朵自动屏蔽,于是孤月影只好看向湛尘。 “无碍。”湛尘说道。 “什么叫无碍?”孤月影不满。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2节 “我知道你不喜欢阿燃姐姐,但是你们好歹也是同行的伙伴,就算其他人的事你不管,难道她你也不管?” 湛尘语气平静,“我不知她要做什么,但是她的心告诉我,她没有动心。” 孤月影的表情一言难尽,“你怎么知道?” “她的心在我这里。”湛尘点点心口的位置。 这颗心脏装在他胸口里,花燃出现较为激动的情绪波动他都能感觉得到。 孤月影面色古怪,神色复杂地打量湛尘,脸色几度变幻,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也没出声。 她这一沉默,气氛便变得十分安静。 良久,她还是忍不住出声道:“我还是去找找她吧。” 孤月影刚一起身,湛尘就跟着站起,“我一同去。” 不能让花燃再这样继续拖延下去。 孤月影觑一眼湛尘,看来虽然嘴上说着不担心、不管事,但是身体还是很诚实的,一说要去找人立马就站起来。 眼看两人都将离开,徐君平也慌忙起身,“等等我,我也一起去。” 他一个人找不到线索,而花燃既然说了能帮他找人,他也只能选择相信她,这几日花燃一直沉迷男色,他早坐不住了又不敢说。 刚到无名花铺,就碰到一场争执的画面。 两个容貌非常相像的黑衣男子和蓝衣女子挡在花铺入口处,黑衣男子气势汹汹,抬起一只手指着戚树骂。 “你到底对淑月做了什么?还是灌了什么迷魂汤药、下了蛊?本来我们一行人就要继续赶路,结果她嚷嚷着要见你,可是你们明明才见过几面!” 一旁的蓝衣女子帮腔道:“我哥与我嫂子刚合契,最是情投意合时,怎么会无缘无故吵着要见你,一定是你故意勾引我嫂嫂!” “还有你!”黑衣男子把炮火扩散到戚云身上,“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才见过两次面,我师弟就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你们兄妹两个都不是好东西!”蓝衣女子一句话总结。 花铺内,经受如此谩骂的戚云眼中含泪,轻咬嘴唇,看上去楚楚可怜,戚树仍旧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形象,只不过常常挂在嘴角处的笑容消失不见。 戚树:“这位道友,我与你们口中的道侣、师弟并不相识,作为一个开花铺的商人,开门往来做生意再正常不过,若是在买卖中见到过几位也不稀奇,你们没有证据,怎可空口白牙污蔑人?名声一差,往后我该如何做生意?” “莫不是哪个对家花钱派人来抹黑我家花铺的名声?”戚云抬手抹泪。 黑衣男子怒喝:“你们敢做却不敢当,真是小人行径!我们从未收过什么对家的钱,你们自身不清白,找再多借口也是枉然!” 他伸手拿起旁边的一盆花,抬手向地上砸去。 花盆破碎,泥土飞溅,黑色泥土或许是混了肥料,散发出难闻的味道,开得正灿烂的花朵头朝地,散了一地的花瓣。 戚云身体微微往前倾,想要走向前,戚树手指微动,做了个动作,她顿时止步。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戚云眼中滚落,她哭起来如梨花带雨,说话的声音也轻轻颤抖,“灵花无辜,你有气别朝它们撒。” 黑衣男子大喝:“你们俩不是好东西,花草又能好到哪去?说不定里面藏着毒,暗戳戳的就想对哪个人使坏!” 争吵持续,或许是人的情绪过于激烈,逼得屋中的花香越发浓郁。 花燃看着鞋尖处沾上的那一块泥,灵花刚浇过水,鞋尖的泥是湿润的,而她的鞋今天换,还是一双她少有的白鞋。 一坨黑色的、湿润的、散发出难闻气味的泥躺在她洁白崭新的鞋尖上。 花铺里的香味没能将泥土的腥臭味覆盖过去,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鲜明得让人头脑昏胀。 双方还在吵吵嚷嚷,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因黑衣男子的嗓门过大,花铺外已经围过来不少看戏的路人。 黑衣男子神情激动,正骂得酣畅,一只鞋忽然飞到他脸上,那鞋尖还带着一块泥。 在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只脚再次贴上黑衣男子的腹部。 这一瞬间过得很快,但又仿佛过得很慢,可以清晰看见鞋底和黑衣男子衣服面料接触时泛起的空气涟漪,又在一眨眼的时间里,黑衣男子往后飞了一米,倒地不起。 一口气没能缓过来,黑衣男子躺地上哼哼唧唧。 蓝衣女子抽出长剑对准花燃,“你又是谁?跟他们一伙的?” “我只是个买花的。”花燃不紧不慢地换上新鞋。 戚树忽然走上前,轻轻抓住花燃的手,目光诚恳,“这位是我的心上人,至于你们口中的淑月我确实没有印象,不管你们是真有同伴出现问题还是只是收钱污蔑我们店铺,都请就此收手吧,我们店铺的清白有目共睹。” “你……”蓝衣女子还想说点什么,被踉跄爬起的黑衣男子拦住。 “别说了,我们走,”黑衣男子忌惮地看向花燃,强硬地拉着蓝衣女子离开。 一场闹剧中止,围观的众人也被驱散。 戚树松开手,转头朝花燃歉意道:“抱歉,事出突然,让你当了借口,我向你赔罪。” 花燃微微低头,“无碍。” 戚树:“其实也不全是借口,只是原先准备好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这样匆忙地将心里话说出口,还是有些唐突。” 花燃仍旧低着头,摇摇头,贴在身侧的左手悄悄打了个手势。 男子面含春意,女子低头羞涩,这幅画面落在孤月影等三人眼中,就是春心萌动、郎情妾意的场面,看得孤月影怪别扭的,她看向身旁的湛尘,眼神谴责。 说好的阿燃姐姐没有动心呢,这个画面是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僧人哪懂什么情爱,她就不该相信湛尘的话! 湛尘接看见花燃的小动作,又收到孤月影的眼神,犹豫片刻,轻轻点点头。 孤月影:? 没等她出声询问,湛尘已经转过头去。 湛尘没错过刚才戚树触碰花燃时,花燃心中那一刹爆发的戾气和一闪而过的杀气,她讨厌生人触碰。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但是或许他可以配合一下,加快事情的进度。 在心中轻叹一口气后,湛尘走上前去,看着面前的“和谐”场面,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花燃转头看他,不耐烦道:“催催催,催什么催!你要是急着走就先走。” 湛尘:“说好只在百花城停留几天时间,你已经超时太久。” “我就乐意待在这里。”花燃横眉冷对。 地上破碎的花盆被清理干净,戚树靠近两人,无视湛尘朝花燃笑道:“有话好好说,想必你的同伴也是为你着想,毕竟和你们比起来,我只是个陌生人,这几日你总是光顾花铺,同伴有意见也正常。” “我想待在哪里是我的事情,要这个和尚管东管西?”花燃嗤笑。 戚树:“别说气话,你们一路同行想必共同经历许多事情,真羡慕你们,有这么多美好的回忆,不像我只能守在花铺里和你喝喝茶。” 花燃:“我就喜欢喝茶,还能舒服地聊天,不像某些时候只能对牛弹琴。” 湛尘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仿佛没听出来花燃的意有所指,“你当真不走?” “不走。” 湛尘利落转身离去,不愿再和她过多争吵。 站在一旁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孤月影和徐君平大眼瞪小眼,此时气氛着实尴尬,不太方便出声。 孤月影挤眉弄眼:他们吵架了,我们跟哪边走? 徐君平看一眼湛尘的背影,又看看已经回到店中彻底无视他们两人的花燃,心下焦灼,却又不敢贸然前去触花燃霉头。 她既然知道客栈老板是百花城城主,说不定还有其他的渠道或消息,虽然花燃好像一直无所事事,但是他也不敢催,先不说花燃的修为吊打他,主要万一花燃直接撂担子不干呢? 他脚下仿佛生了根将他固定在原地,理智告诉他在这傻站着也没用,不如先跟湛尘一起回去,情感却让他无法迈开腿,十分想冲进去摇着花燃的肩膀让她快去找人。 这个世道,怎么给收钱办事的人才是大爷呢?! 衣袖被扯动,他转头看去,孤月影扯着他的袖子要往外走。 孤月影低声道:“走吧。” 徐君平:“不进去吗?” 孤月影严肃道:“直觉告诉我,我们现在最好不要进去。” 花铺里,花燃和戚树将外面两人的动作收进眼底,戚树剪下一朵鲜红灿烂的花枝放到桌上花瓶中,随意道:“你的朋友怎么不进来?” 花燃抚摸着花瓣,鲜艳欲滴的红将她手指衬得分外苍白,“算不上朋友,只是萍水相逢,花钱做买卖的交情。” 她抬头,突然来了兴致,“你问我这样的话,我们之间又是什么交情呢?” 她眼若点漆,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戚树,像是常年见不到阳光般的苍白面容在满屋灵花映射下增添几分暖色,像一只从花中钻出的灵精。 戚树将一株浅粉色的花枝插入她发间,声音压低,显得无比暧昧,“你说呢?” 第13章 城外 ◎万里限制就是最垃圾的东西◎ 花燃躺在床上,听着屋外细碎的交谈声。 “新一批药已经炼好,等会儿去找小云拿,屋内有一个新货,修为深厚,控制时小心点。”这是戚树的声音。 “你做事我放心,既然都被你控制住,还能翻身不成?我说你就是太谨慎,这段时间这么多人,你多花点心思随便能抓一大把人,何必这样两三天一个,小心翼翼得可笑。”另一道粗重的男声很陌生。 “你懂什么?外出行走历练的修士哪个身上没点本事?” “再有本事也比不过你本事大,梦蓬莱这么大,哪一天没有死人?失踪几个人谁知道?” “百花城是个好地方,我还不想离开。”戚树语气暗含警告,“动作快点,别在我这儿待太久。” “知道知道,胆子越小越啰嗦……” …… 交谈声逐渐远去,花燃翻身换个姿势,无聊地盯着房梁上结网的蜘蛛。 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上一刻还含情脉脉,结果这就么快翻脸不认人要将她卖了。 她嗅着空气中的幽幽香气,想到那朵对方不愿割爱的玉竹芝……什么玉竹芝,明明是是天竺莲,是她九死一生得来结果被半道打劫的东西! 天竺莲千年一开,整个梦蓬莱找不出第二株,是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生长在满是瘴气的枯骨之地。 她收到任务去采摘成熟的天竺莲,从无数或人或兽的抢夺者中拿到天竺莲,却因受伤过重,不小心吸入一口瘴气导致思维混沌,迷迷糊糊中被人拦住。 对方有两个人,还是用毒好手,她本就身中瘴气又受了伤,加上他们身上防不胜防的毒,最终支撑不住从一个断崖滚落,断崖下是一条河,让她得以保住一条命。 抢东西的人也没能讨到太多好处,估计在她手里去了半条命,只可惜天竺莲还是被对方夺走,她带伤回去后因没能完成任务,又被楼主惩罚。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3节 因那次任务,她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她很少失手,更何况是如此惨烈的结果,自那之后她就开始研究毒,如今虽算不上及其精通,但认出那两个仇人以及破除他们的毒术还是可以的。 她当初想方设法打探过打劫者的身份,只是一直都没有消息,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就在这百花城里以如此巧合的方式遇到。 戚树两兄妹不仅是骗子,还是强盗! 莫约半个时辰后,房间的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身材魁梧的髯虬大汉。 花燃直愣愣躺在床上,目光空洞无焦距,看着大汉拿出一个香囊系在腰上,香囊封口处串着两个小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香囊味道极重,让人的注意力不自觉全部放在嗅觉上,晃动的铃铛一响,像是要镊取人的全部心神。 先有赏花会上摸骨赠香囊,后是请人饮茶,假借摸骨看相的名义试探实力,香囊和茶水里都放置惑人心神的药物,闻的是香囊气味、喝的是加料茶水、见的人是无害又含情的戚树。 这样一整套招数不算太高明,遇到有警惕心一些的人容易失手,但这未免不是一种筛选下手对象的一种手段,太过机警敏感的人会被筛除出去。 可惜这样敏感的人终究是少数,百花城从未出现过大量修士失踪传闻,在人人争夺机缘的梦蓬莱偶尔死那么几个人也正常。 谁会去怀疑一个在百花城里普通的卖花人呢? 更何况对方眼盲,实力不高,与妹妹相依为命开家花铺只为谋生。 “跟着我。”大汉晃动手里的铃铛。 花燃起身,仿佛手脚不受控制般动作僵硬,大汉习以为常,转身朝门口走去,花燃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夜色已深,今夜月光不甚明亮,月亮不知躲在哪朵云层后面,街道上空荡荡,只余一排排屋檐下的灯笼幽幽亮着。 大汉专挑一些偏僻隐秘的小巷走,花燃跟在他身后东拐又西拐,如果不是前面带路的人,她还真没注意到这百花城里竟然还有这么多迂回曲折的巷子。 周边房屋逐渐稀少,树木倒是茂密起来,他们速度很快,大汉并不担心花燃跟不跟得上的问题,运转灵力跑得飞快。 花燃默默计算着距离,再往前一点,她离百花城就要有一万里,无法再往前。 看大汉并没有放缓速度的模样,她遗憾开口道:“还没有到吗?怎么这么远……” 话没说完,心口一悸。 她捏紧拳头,那破和尚好好的百花客栈不住,又跑去城西了是吧?城西破屋和百花客栈相距千里,她走出这么远已经到达万里的限制。 大汉反应的速度比她想象中的要快,没有任何惊讶疑惑或质问的环节,在意识到不对劲后,对方第一时间向她出手,而她因为心口那一瞬间的疼痛慢了半息,失去绝佳的偷袭机会。 “啧……”花燃躲开攻击,往回跑去。 大汉紧跟其后,却见花燃退了几百米后忽然止步,站在原地放松手脚,歪头朝他笑道:“刚才那地方不够好,这里挺合适,准备好了吗?” 花燃手腕处装饰品般的红绳一根根张开,仿佛蜘蛛织网般布下一张红色的天罗地网。 与此同时,城西破屋内,心口突如其来的疼痛激得湛尘眉头一皱。 他站起,朝城东的方向看去。 孤月影听到动静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向窗户,见到两个影子闪过,登时吓得清醒过来,揉揉眼睛趴在窗户仔细一看,两道身影竟是湛尘和徐君平。 她跑出屋子,疑惑道:“大晚上你们干什么去?” 徐君平悄悄摸摸抬起一根手指头指向湛尘,“去找花道友。” “这个时候去?”孤月影更加疑惑,“阿燃姐姐不就在客栈里,明天去找不行吗?” 湛尘:“她在城外,城东方向。” “城外?”孤月影瞪大眼睛,焦急道,“她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深更半夜,她怎么会在城外呢?” 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埋怨湛尘,“你今晚怎么不在客栈里住?阿燃姐姐不是给你支付房钱了吗?如果你在客栈现在说不定还能帮点忙。” “你不知道她的修为?” 湛尘莫名看一眼孤月影,不明白她的焦急从何而来,若是花燃真有事情,该担心的也不是花燃,而是她的对手。 他今夜没回客栈也是为配合花燃,既然是吵架,总要摆出闹别扭的样子。 孤月影不满:“阿燃姐姐是有一点强,但是万一出现意外呢?万一敌人特别强呢?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 担心? 湛尘沉默不语,他不知道担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下意识将手指搭在心口处,感受着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这不是他的心,在花燃情绪强烈时,这颗心脏便会将感受传达给他。 他在寺中体验过花燃因逃跑失败的愤怒,吃烤鸡和逛街时的喜悦——这也是为什么每次花燃带小师弟跑出去玩他都知道…… 可是花燃好像没有担心过什么,所以他也不知担心是什么感受。 不再多话,孤月影迅速整理好自己,非要跟着两人一同出城去找花燃。 三人在城中疾行,等出到城外离花燃越来越近,大约还剩千米的时候,湛尘失去方向,他无法精确定位。 在周围转了一会儿始终不见花燃踪影,夜风从树林中吹过,传来一点远方的动静,三人立即赶过去。 天上月亮出现,但林中茂密的树叶遮挡去月光,只有细碎的点滴坠落,让树林看上去不是完全的黑暗,隐隐绰绰可以看见一些影子。 三人到达一个较为空旷的地方,月光照耀在那一小片没有遮挡的空地上。 一个披散着头发的人正在仰头看月,她的皮肤过于苍白,反射出月亮的光辉,发丝如粼粼水波没有实感,整个人在似雾缭绕的月色下仿佛要羽化登仙而去。 这一幕带着惊人的朦胧与梦幻,像一幅静谧的画面,赶来的三人无人出声,生怕惊扰到画中仙。 花燃缓缓转头,如瀑长发顺滑地挪到她另一侧肩膀去,她把手中的匕首收起,匕首晃动间甩出几滴液体,自然问道:“是你们啊,你们怎么来了?” 画中仙移动,整个静态的画像破碎,刚才沉郁静谧的压力好像不曾存在过,树林里的声音出现,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孤月影手脚发麻,说话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僵硬,“我们担心你,就过来看看……” 徐君平咽咽口水,“发、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的花燃太可怕,就好像气息一旦被她锁定,就无处可逃。 “逮到一只小虫子,可惜死得太快,没钓到大鱼。”花燃遗憾道。 又瞪一眼湛尘,“如果不是因为万里限制,我早就找到他们的老巢了。” 另外两人一头雾水。 孤月影:“什么万里?” 徐君平:“什么老巢?” 湛尘:“此事无解,你可以提前说明,我会跟在你身后。” “我也没想到他们的据点那么远,还以为就在百花城里。”花燃踢一脚地上人,朝孤月影道。 “过来看看他身上都有什么东西,穿这么太寒酸我不稀罕翻,都给你吧。” 孤月影走过去,湛尘和徐君平跟在她身后。 走得近了,三人这才意识到那浓郁的血腥味是如何而来,地上的人几乎快看不出人形,脸上是一道道皮开肉绽的血痕,胸口和腹部以及四肢都是一个个血洞,像是被放干血而死,地面上的泥土已经被血浸湿,有些泥泞。 见三人都盯着尸体,花燃解释道:“他嘴太硬没撬开,藏在牙里的毒被我拿出来,他就想自爆,自爆不成就故意偷袭我,我没反应过来他是挣扎求死,一时手重……” “呕……”孤月影跑到一旁去干呕。 花燃话语止住,脸上闪过一丝无措,刚才她眼珠里溅进一滴血,现在看什么东西都带着一层朦胧血色。 孤月影干呕的模样和她记忆中的人影重叠在一起,本将两人分得清楚的理智又开始游离。 她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想要将手上的血迹擦去。 “阿烟……” 第14章 骗子 ◎她以前是个傻子◎ 花燃的声音极低,被呼啸的夜风吹碎,散在风中了无痕迹。 “我、我没事。”孤月影压下胸口的恶心感,屏住呼吸哆嗦着伸手扒拉大汉的尸体。 大道艰难,修士为机缘拼个你死我活不是稀罕事,她见过很多尸体,比这惨烈的也不是没有,只是第一次如此靠近还是有些不适应。 她扯下大汉的乾坤袋和手肘处的袖箭捧到花燃面前,“他身上只有这些。” 花燃看向孤月影的手掌,沾了血的手指不停颤抖,她的手很细,细得过分,一层薄薄的皮贴着骨头,关节突出。 花燃:“不怕我吗?” 她这话问的有些莫名,孤月影却坚定答道:“不怕。” 花燃注视着孤月影的眼睛,“知道风陵渡吗?那里都是凡人,我可以送你以及那些小乞丐们一起去到风凌渡,给你一笔足以让你用到成年的钱,凭你的能力,后半生衣食无忧不是问题。” 孤月影咬牙,握紧拳头,“我就在梦蓬莱,哪也不去。” 花燃:“即使这里危险重重,稍不注意就会死,会因为两块灵石遭受欺凌,连最重要的人都无法保护,也不愿离开吗?” “我不愿!”孤月影双膝一弯跪下去。 “我求你教我修炼,我想保护好弟弟,想在梦蓬莱好好活下去,还想知道父母的踪迹,他们又是被谁所害,我要替他们报仇!” 她直视花燃,满目倔强,这是她心中最深的执念,她记得父亲爽朗的笑声,记得母亲温和的言语,他们当初一家四口最温馨平常不过,可再来到百花城后,父母就消失无踪。 这一定不是意外,可是当时她太小了,只顾着悲伤,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后面又为生计疲于奔波,父母的消失就是扎在心里的一根刺,让她夜夜无眠。 花燃低头,目光落在孤月影身上,又像是透过她看见另一个人。 孤月影和阿烟的模样实在太像,只是面前的人少了左眼下的一颗泪痣。 她不是生来就在组织里,也曾有过幸福美满的家庭,父母说火焰燃烧之后便是飞烟,两者相生相伴,于是妹妹起名为花烟。 仔细瞧瞧,孤月影除了模样外,哪里都与阿烟不像,倒是与她更像一些,在全家人被害后,她的眼睛是不是就像此刻的孤月影一般充满仇恨与尖刺,像是一把大火要将自己焚烧殆尽。 不知不觉间,她的手已经抚上孤月影的脸,拇指轻轻摩擦孤月影左眼眼角下的位置。 孤月影眼中的激动化为忐忑,“阿燃姐姐……” 一句“姐姐”将花燃惊醒,却又将她带入更深的梦魇。 原地掀起一阵风,花燃动作快得让人难以看清,只留下一抹残影在树林边缘。 湛尘眉头皱了一下,手掌抚上心口。 *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4节 目之所及全是火焰,无数灰烬在天空上方盘旋,惨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将花燃围绕在中间。 花烟从侧方冲过来,扯着花燃向前跑,“姐,你傻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花燃愣愣道:“这是怎么了?爹娘呢?” 花烟神色坚定,快速道:“爹娘在对付坏人,让我出来找你,要跑得快一点,坏人就在我们后面。” 花燃回头,一个浑身被黑袍裹住只露出一双浑浊眼睛的人跟在他们身后,她心下一惊,急道:“有人跟上来了,你快先跑,我拖住他,一会儿就跟上。” 地上的路凹凸不平,姐妹俩跑得踉踉跄跄,黑袍人步步紧逼,死亡的气息将两人笼罩。 “这样下去不行。”花烟向黑袍人扔去一道霹雳符,当机立断道,“你先走,我来断后。” 花燃气急:“你这是什么话,我是姐还是你是姐,要断后也是我来!” 她停下回头施决,灵力朝黑袍人刺去,也只微微阻碍一下黑袍人的脚步,他们只是一个普通村庄的普通修士,修为不高,身上也没有太多法器与符箓,根本拦不住黑袍人。 在她心生绝望时,花烟像是不要钱般扔出一大堆符箓,又使出一张疾行符拉着她快速逃离。 抹去自身气息,想方设法和黑袍人拉出一段距离后,两人停下喘息。 花燃问道:“你哪来、那么多……符?” 花烟被熏黑的脸上露出一排白牙,嘿嘿笑道:“爹娘给了我一半符箓,剩下一半是我之前画的,我就说我有当符修的天赋吧。” 花燃也笑:“我家妹妹真厉害。” “我要跟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花烟收起笑容,一脸严肃。 花烟不由得收起笑容,“是今天的事?黑袍人到底是谁?爹娘怎么样了?” 花烟轻描淡写道:“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你不用担心爹娘,他们让我跑出来找你的时候正在和另一个人打架,不过我看那个人快不行了,等爹娘处理好屋里的人就会出来找我们。” “那就好。”花燃松口气。 “我要说的事情不是这个,你别打岔。”花烟不满道。 “注意听好,以后你不要叫我妹妹,我其实比你大半岁,你是爹娘捡来的,他们以前偏心,想让你多照顾我一些,才让你当姐姐。” 花燃愣愣地回不过神来,“啊?” 花烟瞪眼,“你就这点反应?我以前还想我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姐姐,原来你比我小,脑子发育还不完全,我原谅你以前给我煎药却拿错药差点毒死我的事了。” “那么久远的事你还记得?”花燃涨红脸,“都怪医修把两种药材放得那么近!” 花烟摆摆手,“我不是要翻旧账,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家的事儿以后跟你没关系。” “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怎么净说胡话?”花燃板起脸。 花烟:“第一,你不是我家的人,只是捡来的,你自己没发现你跟爹娘还有我长得一点都不像吗?而且我们现在不要你了!第二,我比你大,喊了你那么多年姐姐,换你喊我一声让我听听。” 花燃:“做梦!” 花烟从地上坐起,“黑袍人不知道还在不在后面,我们就从这里分道扬镳,各自找个方向跑,你往左我往右,黑袍人往哪边追算哪边倒霉。” “你来真的?”花燃愕然。 花烟一脸漠然,“跟你实话实说吧,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你,明明我比你聪明,但是爹娘的注意力总是放在你身上,你只是捡来的,却抢走了本应该属于我的全部的爱。” 花燃嘴唇嗫嚅:“阿烟……” 她长得跟阿烟确实不像,跟爹娘也不太像,以前村里人还会偶尔打趣她,没想到原来她真的是捡来的吗?而且阿烟竟然讨厌她?! “我也讨厌你!”花燃咬住下唇,快速转过脸去不让掉下的眼泪被花烟看见,胡乱往某个方向跑。 她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再也跑不动时才停下,眼泪早已经流干,眼睛红肿刺痛,心中的委屈却一点也没减少。 太阳落下又升起,花燃靠吃果子度过两天,两天里一直不见爹娘来找,这才彻底慌了神。 难道爹娘也讨厌她,不想要她了? 她纠结再三还是决定原路返回去村子里看看,就偷偷看一眼,如果爹娘和阿烟过得很快乐,她就离开这里去一个他们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跑的时候没注意看路,要找原先的路返回去有些困难,胡乱摸索着走了一天时间才隐隐看见她和阿烟分开的地方。 也不知道黑袍人死干净没有,阿烟应该是从另一个方向跑,希望她不要迷路……哼!她关心她干什么,那个小白眼狼!亏她以前对她那么好! 她逐渐走近,地面一片狼藉,原先茂盛的草木变得焦黑。 心中咯噔一声,她有点不敢向前,咬着牙一步一步走过去。 出现在前方的是两具尸体,一大一小,大的一身黑袍,小的穿着她最熟悉的浅蓝裙子,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向前迈步,脚下一软摔在原地,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阿烟!阿烟……你跟姐姐说说话,说说话啊,你是不是想听我叫姐姐?好,我叫,姐姐,阿烟姐姐……你醒醒啊,睁开眼睛看看我……” 哭号在林中回荡,得不到一点回应。 她抱着阿烟回到村中,可村落也变得全然陌生,大火将一切烧尽,所有美好的一切不复存在,甚至连个活人也没留下。 “爹!娘!村长!章大娘!李二嫂!韦大哥……” 一个个称呼在村子上回荡,却已经得不到回答。 熟悉的家园早已坍塌,她在废墟中翻出一具具炭黑的尸骨,这些尸骨大多汇聚在同一个地方,周边的土地飞溅,可以想象这里曾出现过一场多么剧烈的厮杀。 尸骨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她在自己衣服后背发现一张隐匿符,这是父亲曾拿出来跟她们显摆过的传家宝,据说隐匿效果极好,可以瞒过很厉害很厉害的人的追查,平时都放在家里供着,这样一张她平时连碰都不被允许的传家宝就这样随意地贴在她背上。 “骗子……花烟,你这个大骗子……你根本没想过活下来是不是,故意停下来拦住黑袍人,就是想让我跑对不对……大骗子……可我怎么就相信了呢,你说的对,我是个傻子……” 骗子和傻子,最后赢的当然是骗子。 无形的火焰烧起,仿佛要将天地都烧尽,花燃无声地嘶吼着。 火焰从废墟上熊熊燃烧,将花燃包围,疼痛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大滴大滴泪水滚落,蒸腾成白汽后,在空中汇聚出一个“杀”字。 第15章 威胁 ◎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清心若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 混沌的大火中传来念经声,像是一场大瓢泼大雨,清凉澎湃的雨水浇灭火焰,花燃的身体逐渐变得沉重。 花燃猛地睁开眼睛,一滴水珠从眼角滑落隐入耳侧的黑发中。 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作出反应,手指刚抬起来便感觉到手腕处空空,手掌一挥,抽出小腿上的匕首刺向旁边的人。 湛尘抓住她的手腕,对上她的视线,见到那双眼睛里一片清明,便松开手。 花燃彻底清醒,从床上坐起,声音还有些久睡过后的沙哑,蹙眉道:“你在我房间做什么?”不是。 “你情绪不对,我有些难以呼吸。”湛尘诚实回答,点点心口,“天已亮,我在门外喊过好几声,你一直没答我才推门进来。” 梦境在醒来后就缓缓模糊,花燃静默了几秒,才消化掉湛尘的话。 她恼于自己警惕心竟然这么差,湛尘离她这么近她都没有意识到,如果进来的是心怀恶意之人,她说不定就没办法再睁开眼睛。 花燃抹一把脸,低声道:“你不该叫醒我。” 语气中没有埋怨,却掺杂无数道不尽的惆怅。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见过家人,久到都快忘了自己身上的血海深仇,这场梦让她再次看见阿烟,即使是噩梦,她也想多待一会。 一想到她与阿烟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讨厌你”,她就心痛得无法自拔,即使她和阿烟都知道这只是一时气话,但是她怎么能说出这样任性又伤人的词来。 她现在依然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那些黑袍人来历不明,不知目的为何,他们死得太干净,没留下任何线索。 见花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身上灵力不稳,湛尘开口道:“你陷入了梦魇,险些走火入魔。” 花燃转头看他,牛头不对马嘴道:“有一群像家人一样的同门是什么感觉?” 总之不像她,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组织里有无数她这样的刺客,刺客之间很少交流,感情淡漠,还是竞争关系,相识的人有,相熟的人却无。 心脏每跳动一下都有酸酸麻麻的情绪溢散而出,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将整颗心攥住,想宣泄、想反抗,却挣扎不得。 湛尘呼吸放轻,心口处传来的情绪让他有些无措,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言语是如此苍白。 他说:“我不知道。” 他同门很多,却不常来往,他独来独往,没什么特别感受。 花燃白他一眼。 湛尘把一颗糖递给她,轻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灵力从花燃身上涤荡而过,随着湛尘每念出一个字,便梳理一次她身上混乱暴动的灵力。 这种感觉很舒适,像是泡在温水中懒洋洋的让人不想动,花燃心情逐渐平静下去,她接过糖剖开糖纸,洁白的牙齿叼走糖果,又理直气壮地将糖纸塞回湛尘手中。 “你哪来的糖?”她在床上躺好,心安理得地享受湛尘的服务,心情好了不少。 湛尘答:“是上次你给孤月影的那一袋,她分了一半给我,说有我的功劳,算我化缘得来。” 孤月影还说吃甜食会让人心情变好,让他少惹她生气,要是实在生气了就用糖哄人。 看来还真是有些效果,湛尘的目光从花燃脸上移开,垂下眼睫,至少他现在的心口不再苦涩难言。 花燃调整好状态,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百花城城主翟菡。 带走她的大汉已死,估计现在戚树已经得到消息,她不能贸然出现在戚树面前,容易打草惊蛇,需要找一个合理的方式。 她先前的计划是顺藤摸瓜找到戚树背后的组织,但是过程出现意外,翟菡怎么说也是一城之主,她打算从对方嘴里撬出点东西来。 自从上次孤月影和徐君平去找翟菡打探消息后,对方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客栈里,上一次花燃在百花城执行任务时在城中潜伏过数月,打探到不少消息,其中就包括这位城主的居所。 百花城城主一直存在,只不过近百年来存在感逐渐削弱,知道有这么一个城主,但是具体城主是谁、长什么样、主要做什么事情却没人答得出来,城中每日固定巡逻的护卫队都比城主知名度大。 百花城行人往来密集,资源相对而言还是不错的,不是没人有过侵占的想法,不过一直没能成功,看似不存在的城主也不是完全隐匿。 翟菡育有一女,道侣已死,平日里不管城中事物,居住在城北一座普通小院中。 这间小院不算大,装潢朴素,看得出主人并不富庶,花燃坐在门墙上低头打量这间小院,灰扑扑的院子里空荡荡,没有什么亭台楼阁、曲槛回廊,院中种有一些凝神的草药,整个院落飘着草药的清苦味。 百花城无疑是一个富裕之地,城中商铺数不胜数,凭靠税收就是一大笔收入,按理来说作为城主的翟菡应该很有钱,不至于贫穷到这个地步,还是说这种贫穷风格是她的什么特殊喜好? 花燃不明白,也懒得去想,将手中的石子掷出去,石子撞在大门上发出咣当的声音。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5节 大门咚一声打开,翟菡站在门后冷冷地盯着花燃,“这就是客人的拜访之道?” 待在家中的翟菡没有在客栈里那般妩媚肆意的姿态,像是完全变了个人般,身上是暗红色衣裙,头发盘起,整个人端庄又大气,和客栈掌柜简直判若两人。 花燃晃着小腿,“我们已经敲过门,只是一直不见开门,想着是不是没有人在家才翻上墙来看一看,没想到竟然有人在家,那怎么不开门呢,这就是主人家的待客之道?” “放肆!我警告过你们,不要再来找我!” 一道长鞭甩向花燃,速度之快,擦过空气时像是点燃火焰,灵力带着澎湃热意冲来。 花燃依旧坐在墙上,手轻轻一抬,手腕处的细线如同一柄柄出鞘的利剑,似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泛着森白银光。 细线绞碎长鞭攻势的瞬间,花燃动了,她身形如鬼魅,在呼吸间便拉近与翟菡的距离,黑色长发飞起与细线混在一起,掀起一阵看不见的暴风。 院子大门被推开,露出三张脸来,孤月影目光灼灼地盯着花燃。 长鞭与细线纠缠发出金属碰撞的刺耳声,细线太多太细,伤起人来悄无声息,白色细线一点点染红。 翟菡受了点皮外伤,不严重,但是让人恼怒,长鞭攻势加快,空中传来一道道破空声,地上尘土飞溅,花燃躲闪不及,肩膀被长鞭擦过,伤口瞬间洇出大片血迹。 花燃眉头都没皱一下,轻轻“啧”一声,她最讨厌这种拉开距离的打法,近战才是她最擅长的战斗,她一个刺客,没必要和人正面刚。 不满地往门口方向看一眼,她呵呵一声,“你们三个是来看戏?” 她不喜欢打架,更不喜欢打持久战,一般都是速战速决,翟菡的实力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还以为是个没能耐的花架子呢。 能不自己动手就尽量不动,特地带那三个人过来,就是给自己当打手的,谁知道一个比一个呆! “束缚。”湛尘开口。 翟菡的动作突然停顿一瞬间,就是这一点时间,花燃抓住机会靠近翟菡,两人的距离不到一臂。 接下来就是花燃的主场,几乎没太费力便将翟菡捆了个结实。 花燃若有所思地看一眼湛尘,不得不说湛尘的这种攻击方式十分有效,如果她能学会,对她的实力而言绝对是一个极大的提升。 既可近战又可远攻,防守兼顾,这种防不胜防的音攻手段,简直就是她的最佳辅助。 她一边思索着要怎么哄骗湛尘教她修炼,一边蹲下直视翟菡,直接问道:“无名花铺背后的人是谁?他们想干什么?” 翟菡把头扭到一边去,“我不知道。” 花燃:“城中有修士失踪的事情你不会不知道,我猜我遇到的不会是第一个,身为百花城城主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消失?” 翟菡:“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花燃:“进城要交入城费,城中贩卖物品要交税,你对城中有人失踪视若无睹,心安理得地享受钱财,这城主当起来真是容易。” “你知道什么?”翟菡怒喝,“劝你们别不自量力,继续查下去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趁现在还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能走多远走多远。” 花燃:“他们是谁?” 翟菡:“无可奉告!” “行吧,你说与不说都没关系。”花燃把翟菡的下巴掰脱臼,塞一颗药丸进去。 “你只需要帮我一个小忙,解毒的药就给你,放心,这件事对你而言没有太大危险,事情完成之后我还可以给你一笔钱。” 喂完丹药,她把翟菡下巴装回去。 翟菡脸色难看,“你要我做什么?” 花燃笑笑,“一件只有你能做的小事。” 作者有话说: “清心若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清心咒,百度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金刚经 第16章 牢笼 ◎深入虎穴钓大鱼◎ 翟菡推开无名花铺的门时,戚云正站在一盆灵花前给花浇水,听到动静后抬眼看去,脸上依旧挂着温婉柔和的微笑,“翟城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别废话,我来拿药。”相较于戚云的态度,翟菡的语气称得上恶劣。 戚云不以为意,停下手中动作转身向后屋走去,边走边说:“这个月怎么提前来拿药?病情更严重了?” 翟菡站在门口,没有进入花铺,目光扫过屋内鲜艳灿烂的灵花,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我来给你送东西。” 她往旁边挪一步,将门外瘫坐在地紧闭双眼的花燃提起,放到门槛处。 隔绝前后屋的门帘掀开,戚树拿着一个瓷瓶走来,一眼就看到地上的花燃,像是焊在脸上的笑容停滞片刻。 戚云跟在戚树后面,眉头拧起,“翟城主这是什么意思?” 翟菡不耐烦道:“你们的动作不够干净,我见到她时,她已经把你们的人杀了,还没处理好就轻易把人往外送,你们不怕被发现,我怕,她的神志不是很清醒,我把人打晕给你们带过来。” “多谢。”戚树缓缓出声。 他盯着花燃,脸上没有太大波动,虽然花燃的实力有些出乎意料,但总体而言没有事情没有偏离太远。 香囊里是他精心调配的迷魂香,又喝了那么多次茶水,她能够清醒片刻动手杀人已经是极限,动用灵力只会让她的神志更快迷失。 在得知接人的人死后,他立刻沿着路线一路去寻,花燃动手过后会变得浑浑噩噩,不会走太远,没找到人时他还心生疑惑,没想到是被翟菡先发现带走。 翟菡:“不用谢,我要跟你做个交易,人是我捡到就是我的东西,你要是想要,拿半年的药来换。” 戚云笑了,目露锋芒,“半年的量?你是不是将这个人的分量看得太重了?” “是吗?”翟菡手搭在花燃肩膀上,离她最弱的脖颈只有一只手掌的距离,“捡到一个没用的废物,不如直接杀了。” 戚云没说话,盯着翟菡的眼睛。 此时的花燃意识全无,像一个真正的物品般被人捏在手里讨价还价。 翟菡在赌,或者说,是花燃在赌,赌一个戚树还能承受但却会不高兴的价,她弄死戚树的人,戚树不会不生气。 相较于她活着时可以使用的各种手段,让她死似乎不是一个好选择,更何况她猜测,这种翟菡需要的药物,戚树手里有不少。 她见过不少像戚树兄妹俩这样的人,自以为能够玩弄人心,一切都在他们掌控之中,他们不会允许本该到手的猎物逃脱。 戚云:“翟城主何必如此?杀一个对你来说无关紧要的人只会脏手,这个人我们是想要,但是半年的量我们无法拿出,事情可以再商量。” “没得商量,我就要半年的药,你们若不同意我也不杀了,直接把人放走。”翟菡不松口。 戚云脸上笑容收起,“你若放人,就是打破我们的约定了。” 翟菡不说话,紧紧抿着嘴唇。 “这样吧,我们给你三个月的量,你把人交给我们。”戚树出声打圆场。 翟菡:“三个月太少,至少五个月。” “翟城主,这个人对我们的吸引力还没有比五个月的钱大,你若还是不同意,就把人带走吧。”戚云开始不耐烦。 戚树劝说道:“反正有城里的税,翟城主也不缺钱,三个月的量我们要花费不少精力,已经算是看在长期合作的份上让步了。” 翟菡咬牙:“好,三个月就三个月。” 戚云拿出三瓶丹药递给翟涵,翟菡接过瓷瓶,冷冷看一眼兄妹两人,转身离去。 明明有能力拿出丹药,却像萝卜吊驴一般吊着她,简直就是扒在人身上吸血的血蛭,连带着这间花铺都是血腥味,多待一秒都让人恶心。 戚云没有错过翟菡中的厌恶,漠然看着对方走远,慢吞吞点燃一炷香,香燃烧后的烟雾凝结在半空,香气令人昏昏沉沉。 她嗤笑道:“当了婊.子还想立贞洁牌坊,她自己又有多干净?” “她还有用,别动歪心思。”戚树将一个铃铛拿到花燃面前晃动,叮叮当当的声音钻进人脑子里。 戚云:“我知道分寸,花燃警惕心还不错,竟然能挣脱控制,不过也就这样了。” 戚树看一眼天色,翟菡到来的时间挑得极好,正是黄昏时分,光线暗淡,而现在夕阳已经完全垂落,天幕被夜色包裹。 戚树:“把剩下两个弄来,我一起把人带过去。” 戚云嗯一声,去到后院,没过一会儿就带回两个人,一男一女,两人都很眼生。 在铃铛的响动下,花燃顺其自然地站起,眼睛微微眯开一条缝,见另外两人都是睁着眼睛,便放心地将眼睛全部睁开,正好和戚树撞了个对眼。 四目相对,花燃身上没有一分一毫的波动,戚树很快移开视线。 花燃和另外两人被戚树带着离开花铺,前进的路线和先前大汉走的差不多,可能是因为带了三个人的缘故,速度比她上次慢上不少。 这次一路上都十分顺利,湛尘就远远跟在身后,没有万里的限制。 他们穿过密林,来到一座高山脚下,戚树似乎对自己的能力非常放心,一路上都走在最前面,没有回头看过。 再往前就是一块大石头,戚树停下脚步,手中的铃铛却并未停止,被控制的三人依旧向前行,很快便超过戚树所在的位置。 花燃走在最前面,再走两步就会撞上石头。 她步伐没有丝毫停顿,按照先前的节奏朝石头伸出右脚,脚尖触碰石头的地方像水面一样掀起涟漪,她毫无阻碍地穿过石头。 是阵法…… 还算高深的阵法,她乍一眼都没看出来。 身后两个修士也走过阵法,身体还未完全穿过来,只看得到他们的半条腿和空中微微荡起的波动。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戚树的目光没有锁定他们,她立即伸出手轻轻碰过两人的脖子,灵力顺着那一寸肌肤往内渗透。 如蜻蜓点水一闪而过,她转身站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戚树穿过阵法,再次站到最前面带路。 面前出现的是一大片房屋,可以看到有人在走动,身上统一穿着黑色衣服,样式和之前的大汉一样。 清风吹来,将戚树身上的花香味吹散一些,这里的味道很干净,带着自然中的草木气息,不像花铺或戚树兄妹两身上总是带着的粘稠香味。 在靠近屋子的时候,有人发现他们四人,走过来打量花燃三人,目光像是在估量一件物品。 他长得不高,比花燃还矮半个头,瘦得过分,一身黑衣被风吹起,显得空荡荡,他就像撑着衣服的骨头架子,脸上只有一层皮包着骨头,脸上两只眼睛格外突出,就是一张骷髅脸。 铃铛声停下,戚树对骷髅脸说:“丁十死了,以后换戊三去店里带人,这三个你带进去。” 说完便转道向去往另一个方向,骷髅脸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停留在花燃和另一个女修士脸上的时候表情尤为恶心。 花燃视若无睹,她很能忍,现在不是动手的时机,她对这个地方很好奇,戚树等人到底在做什么? 先前戚树在赏花节上摆摊摸骨,她怀疑是在检测根骨,她和金群芸交过手,发现金群芸资质不错,经过刚才进入阵法时一瞬间的刺探,她可以确定站在旁边的两个修士资质算中上乘。 她、金群芸、旁边两个修士,加上百花城消失的人不算多这一点线索,可以合理推测出一个结论——戚树在捕捉资质好的修士。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6节 消失的人不是百花城的居民,而是过路的修士,百花城所在的这个位置四通八达,每天的人流量都很大,赏花节这几天人数更甚。 戚树通过交谈套出过路修士的信息,从中挑选出好下手的对象,还会挑拨目标对象与同伴之间的关系,以达到方便下手的目的。 这样一整套流畅的流程,想必他们做这件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他们想干什么? 在花燃思考的时间里,他们已经被骷髅脸带进一间屋子。 屋子里隔开几个空间,像是监狱般一间连着一间,连成一串牢笼,笼子和笼子之间简单用木头隔离,似乎完全不担心木头能不能关住这些杀伤力极大的修士们。 牢笼有大半都是空的,人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估计也就七八个人,他们安静坐在地上,对外界的动静视若无睹。 这只是其中一间屋子,旁边还有其他栋房屋,一路过来骷髅脸都没有刻意防备,花燃将所有情况收入眼底。 这里房子虽多,但是人并没有那么多,其他房屋基本上都空荡荡。 想来也是,哪有那么多资质好又好下手的人给他们抓,好资质的修士实力不弱,没那么容易掉入陷阱。 或许是骷髅脸为了省事,没有把花燃和另外两个人分开,三人被关进同一个牢笼里。 花燃挑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发呆,结果等了一整天都没有人出现,她从期待变成不耐烦,思考要不直接砸掉这里,再去拧掉戚树的脖子比较好? 第17章 受伤 ◎不要小看她的职业素养◎ 夜色已深,牢房里静悄悄一片,锁头咔哒一声,被花燃轻易解开。 她悄无声息地离开,没惊动任何人……其实她没必要如此小心,因为牢笼里的其他人呆呆愣愣,而牢房外连个看守都没有。 外面大部分屋子都陷入黑暗,此时她左前方的一间屋子就尤为醒目,屋子亮着灯,时不时传来些许响动。 这个地方虽然没有明面上的看守,但她感觉得到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呼吸。 她隐匿在阴影下移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几乎要与阴暗的光线融为一体,像一道移动的影子。 一靠近亮灯的屋子便能闻到阵阵香气,药香混合着花香让人有些昏沉,她如同一片落叶般轻飘飘翻上屋顶,弄出个洞低头往下看。 这间屋子很亮,像是在烈日下没有遮挡那般亮堂,刺得人眼睛有点眼花。 她先前在外面看到的亮度还是减弱过,糊在窗上的暗色窗纸挡住一些光线,这里的人是把所有的灯全点在这间屋子吗? 因为屋内够亮,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下方的场景。 屋里有两个男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站着的人穿着这里的同款黑衣,精神奕奕,反正是坐着的人脸色憔悴,眼睛布满红血丝,像是几天没睡过觉一样。 房间的角落里点有香,香气就是这支香发出来。 站着的人低头逼问道:“你叫什么?” 坐着的人目光无神,喃喃道:“我……我叫……叫白方。” “不,你没有名字,你谁也不是。”黑衣人放低声音,像是蛊惑般轻声道,“你受命于无名宗,无名宗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似有若无的铃铛声响起,配合着花香阵阵涌动。 白方眼睛刺痛,他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时间变得十分缓慢,每当他困倦到要睡去时候就会被人强行叫醒, 灵力被束缚,他无法通过修炼的方式让自己休息,此刻他有些不清醒,脑子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甚至快要记不得自己是谁。 他是谁?或许他谁都不是…… 鼻子闻到的香味越来越浓,他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场幻觉,脑子逐渐放空。 在黑衣人的引导下,白方跟着说道:“我谁也不是……不,不,白方……我是……白方。” 白方逐渐空白的表情上又染上几分鲜活,挣扎一会儿后像是累极,支撑不住地将眼睛缓缓闭起。 然而眼皮才刚刚闭合,黑衣人便掐住他的脖子让他从窒息中惊醒。 白方犹如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剧烈喘息着。 黑衣人说:“放轻松,这里很安全,不要想着自己是谁,仔细听铃铛的声音。” 黑人说的话不多,反反复复就是在问白方是谁,让他忘掉自己的名字。 到后半夜,黑衣人打了个哈欠,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另一个黑衣人走进和屋里的人换班。 接着重复刚才的流程,白方不得停歇,一遍遍地被质问和洗脑,铃铛声和屋里的香气也在侵蚀他的理智。 花燃一动不动地看着屋内的场景,刚才的人提到无名宗,无名宗……无名花铺……难道这个无名宗就是戚树所在的组织? 这个组织将资质好的修士掳来就是为了洗脑,让他们彻底成为无名宗的傀儡? 她从未听过无名宗这个组织,能够迷惑心智的灵药大多比较稀有,把修士抓来洗脑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又烧钱又耗精力。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拥有一批足够听话且能够继续修炼的傀儡。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被洗脑成功,有一定的失败几率,和所需的花销相比简直有点得不偿失。 无名宗这么财大气粗,随便砸钱? 在花燃思索的时候,一道目光忽然落在她身上,她瞬间往旁边滚去,背后汗毛立起。 这是她多次在生死关头练出来的本能反应,盯上她的人修为不弱,算得上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她回头看去,一个黑衣人站在月光下正抬头看她,对方就站在那里,可若是不用眼睛去看,几乎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隐匿功夫跟她不相上下,花燃在心中下定论。 这还是第一个靠隐匿功夫就能离她这么近的人,她心中燃起些许兴趣,细线随心而动朝对方绞杀而去。 黑衣人眨眼间躲开攻击,拉近与花燃的距离,手中拿着一把匕首,金属反射出天上月亮的冷光。 细线没有着力点般在空中轻轻漂浮,如水波一阵又一阵,出现时突然,消失时无声息,形成一张网,要将猎物捕捉。 两人离得很近,细线在灵力催推动下将两人缠绕在其中,从远处看就像一个茧。 花燃的整个人都被细线虚虚缠绕,她变成一把刀,手指从黑衣人手臂轻轻拂过,细线就能刮下对方一大片皮肉。 两个人动作都很快,同样没有发出太大声响,在屋内的人都没有意识到就在一墙之隔外,有两个人正在对战。 这是个刺客,和她一样的狠辣刁钻,花燃眨眼。 一根细线从黑衣人下方探出刺穿他的脚背,因为这根线太细太快,伤口处甚至没有血液流出,像是坚硬无比的金属,无论如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 花燃抓着细线一端猛地一甩,黑衣人像风筝一样甩到空中,半空有细线缠绕而成的小圈子,等着套住黑衣人的脖颈,收割他的性命。 就在花燃等着黑衣人结局的时候,对方身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而浑浊的气息,他的灵力沸腾起来,徒手扯断了细线。 他的双手鲜血淋漓,然而他像不知疼痛般朝花燃扑来,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蜘蛛网上的猎物从蜜蜂变成飞鸟,网没有将它缠住,反而被挣破,从被捕食者变成捕食者的飞鸟盯住了蜘蛛。 花燃左臂浸泡在血中,她打起架来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对方显然也是如此,两人的身影在阴影处纠缠,像两只凶猛的野兽在搏斗。 他们的战斗已经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屋子里的人没反应,那些灭灯的屋子甚至都没有亮起,来的人都是隐藏在暗处的守卫,也就意味着他们和面前的敌人一样难缠。 黑衣人的左腿以一个非常不自然的姿势折到左侧,可是他并没有受到影响,就像一个真正的不知疼痛的木头人。 花燃咽下嘴里的腥甜,这样耗下去没有好处,她决定用左手换一个撤退的机会。 她左手即将碰上黑衣人的手腕,这是一个破绽,黑人可以轻易折断她的手臂,但是她也可以因此找到一个空档逃脱。 就在黑衣人即将触碰到她手臂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 “束缚。” 黑衣人动作停住,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花燃没有错过,摆在她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是立即逃离,还可以保住自己的左手,二是趁机勒住黑衣人脖子要他的命,代价是左手还要断。 供她选择的时间不多,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选择后者。 细线从黑衣人脖子上轻轻拂过,像切开豆腐一般割开他的喉管,鲜血喷涌而出,赶来的人也已经到达花燃面前。 “静止。” 在湛尘及时的辅助下,花燃如青烟一般消失在原地,隐入黑暗处消失无踪。 她回到一开始关押人的牢房,湛尘随后跟过来,孤月影和徐君平不在,实力太低的人没有资格参加这次行动。 花燃运转灵力忍着疼将左手接回去,又打开系在湛尘腰间的乾坤袋,拿出一件一模一样的衣服和一瓶药。 在去无名花铺之前她就将乾坤袋交给湛尘保管,让戚树以为是翟菡拿走的,如果不这么做,乾坤袋可能被戚树收走,她拒绝让戚树触碰她的东西。 花燃当着湛尘的面解开衣服,湛尘偏过头去,忍耐片刻,最后实在忍不住说道:“自重。” “你们和尚不是说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我以为看我跟看木头没区别呢。”花燃随口道,手中动作却没停,她只脱了外衣,里面的衣服没换。 湛尘提醒:“有味道。” “血味难除,就算换下里面的衣服也没用,你不会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吧?”花燃满不在乎,还顺道刺了湛尘一句。 她将瓷瓶里的药粉撒在左臂上,在她的小臂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正在疯狂往外冒血,药粉落下去后伤口立即停止出血,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甚至连一直围绕的血腥味都没了。 血止住的同时,花燃的脸色也变得煞白,额头上不停渗出冷汗,身体竟然还在轻颤。 见湛尘眉头皱起,花燃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她晃晃手里的瓷瓶解释道:“独家秘方,快速止血,还能掩盖血腥味,是逃命时的必备良药,只不过有点无伤大雅的副作用。” 她说话的语速比平时慢一些,像是在用力克制疼痛。 湛尘:“你可以直接离开。” 花燃不满:“我已经收了钱,请不要小看我的职业素养。” 湛尘没说话,将花燃随手放在地上的带血外衣收起,此次受伤出乎意料,百花城的水比想象中的深,花燃本可以直接撒手不干,为什么还要继续坚持? 梦蓬莱对于花燃的评价是狡诈又狠毒,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也不知她的真名,只有一张银面具和一个无面的代号,像没有脸的影子一般游走在阴影处,收割一条条性命。 湛尘想不明白,他不信道听途说的评价,但还是看不透花燃这个人。 第18章 洗脑 ◎不想再装,直接开打◎ 搜查的人来得很快,原先行动的只有那部分藏在阴影处的人,或许是后面闹得动静有些大,屋子一间间亮起,寂静的夜色被打破。 花燃快速整理好自己,湛尘也从牢中离开。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7节 搜查队走进这间屋子,为首的人目光阴鸷,连眼神仿佛都带着血的铁锈味,花燃的后背微微紧绷,这是遇到强大敌人时的下意识反应。 她缓慢控制呼吸和肌肉,让自己看起来更放松自然一点,她跟牢里的另外两个人一样安静躺在地上,像是一具尸体。 牢房里很安静,里面装着的人本就不会吵闹,在这样的寂静下,开门的吱呀声就显得有些刺耳。 因为躺下的姿势,她的视线受限于天花板,无法看见周围的动静,只听到四散的脚步声和一道道门被打开的声音。 她暂时封闭住自己的视觉,毕竟她不是真的没有感觉,只要感官在就很难毫无破绽,一些本能的身体反应不好隐藏。 在花燃封闭视觉的下一秒,一双眼睛出现在她面前,来得毫无预兆,而花燃毫无反应。 失去眼睛后,其他感官变得敏锐,她能感觉到一道气息就在她身旁,和她离得很近,对方的视线犹如实质一般黏在她身上。 面前有微风拂过,她不知道对方在干什么,两人的距离太近,如果还没有封闭视觉,她的瞳孔可能会收缩,把她出卖,人无法控制这种生理本能。 叮当叮当…… 好狡猾的狗贼! 铃铛声响起,花燃在心中暗骂一声。 铃铛声会控制失去理智的人做出相应动作,而她看不见其他人在干什么……但是她还是干脆利落地站起,转身向左。 被控制的人不够清醒也不够混沌,对铃铛所作出的反应有限,铃铛的指令总体不过几种,站立、前进、后退、向前后左右某个方向旋转。 花燃足够敏锐,在被戚树来的路上她已经记下不同动作的铃声的区别。 “把他们的衣服脱了。”有道声音这样说。 这下她没法再假装下去,对方通过一点点的试探来放松她的警惕,在她每一次认为自己蒙混过关的时候就会出现新的令人防不胜防的招数,步步紧逼,试图击溃她的心理防线。 一开始就可以采取脱衣服的手段,却还要一步步来,像一只杀死猎物之前还要先玩弄一番的猫。 脱衣服这招虽然有点无耻,但不得不说确实有效,她总不能真的让人扒掉衣服,只要外衣一脱,只要不瞎都能看见她沾血的伤口。 花燃打开视觉,睁眼就看见骷髅脸向她靠近,骨瘦如柴的两只手就要触碰到她的衣裳。 骷髅脸的动作不算快,平平常常的速度,花燃脑子飞速运转,等了一会儿骷髅脸的手才即将触碰到她。 就是这一瞬间,花燃突然伸手死死掐住骷髅脸的脖子,她的目光不断闪烁,手中动作一开始就不留余力,奔着掐死对方去。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像是在和什么做斗争,周边的人反应很快,立即把她围起来。 如果他们插手,她就会顺其自然地松开骷髅脸,但是他们只是沉默地看着,于是她顺理成章地掐死骷髅脸。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花燃没有动用灵力,只是死死地撕咬住自己的猎物,骷髅脸死前的挣扎让她左臂伤口开裂。 她张口喷了骷髅脸一脸血,但是手中动作没停下,仿佛对外界的一切失去反应,只记得要扭断对方的喉骨。 骷髅脸不动了,花燃的动作太突然也太暴戾,犹如死亡前的最后挣扎,力道之大他根本反应不过来,没能撑几秒就被拧断脖子。 其他人看着骷髅脸死去却无动于衷,他们本可以阻止,但是没有动手。 领头人看一眼尸体,冰冷冷道:“垃圾。” 也不知是说人是垃圾,还是说尸体是垃圾。 干掉骷髅脸的花燃茫然地坐在地上,缓慢地眨一下眼睛,五指揪住胸口的衣领,另一只手握成拳敲打着自己的额头,对旁边一圈人视若无睹。 同牢笼里的另外两人也有不同程度的反应,女修士手指微微弯曲,抓着空气像抓一把刀一样胡乱挥舞,男修士身体颤动,双手撑着头抽气。 先前的控制并没有过于深入,一旦遇到比较刺激的事情还是能够恢复些许知觉。 牢房中不知不觉被香味充斥,像疯子一样不知道在干什么的众人动作缓慢停下,他们重新恢复乖巧。 或许是因为花燃反应比较大,牢房里所有人都没动,只有她被带走。 进入亮如白昼的房间,花燃没有丝毫不适,这是要给她洗脑? 押送的人只剩下一个黑衣人,其他人全部离开,黑衣人转身弯腰去点香,一根细线无声无息地绕上他的脖子。 黑衣人身体僵住,他嗅觉不错,能闻到脖子被割破渗出来的血腥味。 花燃牵着黑衣人,对方顺从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杀我,我做的一切都是被逼的!” 花燃:“闭嘴,我问你答,多余的话不要说。” 她纳闷地看着对方,还以为这里的黑衣人都是硬骨头,她已经做好使用强硬手段的准备,怎么对方这么随便就缴械投降了,不会是故意迷惑她吧? 花燃的第一个问题是:“你们掳来修士洗脑,成功率高吗?” 黑衣人摇头,诚实道:“不高。” 花燃:“那为什么还要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无名宗很有钱?” 黑衣人:“很有钱,你别看这里又小又破,他们给薪水时可大方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挣的钱,他们要的是那种很听话又很强的死士,已经培养出一大批,每养好一个成品就会往外运走,不知道送去哪里。” 对方像是很担心花燃动手,不用细问就巴拉巴拉地说出一大堆。 花燃挑眉:“你就这样把情报告诉我?” “我又不是他们养的死士,顶多算是拿钱办事的雇佣交易,被你抓住要是不配合一点,现在就能死,要是你见我态度好放我一命,我还能逃离这里。”黑衣人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他伸手在耳后摸索,从脸上揭开一张薄薄的膜,露出一张阳光俏皮的脸,笑起来时脸颊还有两个很浅的酒窝,一看就很乖的模样。 “这位仙子,我叫千书,是被人追杀逃到这里,结果被他们抓到喂下毒药,我实在没办法,为了活命才为虎作伥,虽然他们给我钱,看似对我很好,但是我知道这只是让我安心为他们卖命的手段,我一直都想逃跑来着,你别杀我,等我解毒出去后一定重新做人!” 千书笑起来时两颗虎牙若隐若现,他双手合十做出讨饶的动作,意外地不讨人厌。 花燃语气放缓,“无名宗上面的人是谁?” “我真不知道,除了这个据点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没那么信任我,很多消息不会告诉我。”千书直视花燃的目光,显得格外真诚。 “把你送过来的戚树跟我差不多,都是为无名宗做事,但不会知道关于高层或更隐秘的消息,他们是一层一层往上联系,这一级的人知道上一级的人是谁,但对上上级一无所知,我就属于最底层的那种。” 花燃:“所以你一点用处都没有?” “仙子!饶命啊!”千书大叫,语速极快,“我还是有用的,不论你要杀人还是放火,我都可以跟你一起!” 千书有点像打滚的小动物,一双圆形的眼睛水汪汪。 花燃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下嘴唇有痣的女人?” 千书仔细回忆,“没印象,你要找的人什么时候失踪的?如果时间比较短,可能还在这个地方,要是时间长了,不是死就是被运走,你可以去甲号房找找看,那里都是正在被洗脑的人。” 细线收回,花燃转头要往外走。 千书大喊:“等等我呗,我跟你一起,我早就想一把火烧了这个鬼地方!” 花燃头也不回,细线在身后织成一张盾牌,屋内的烛火突然间全部熄灭,黑暗中一道火光一闪而逝。 “啧。”千书的声音在黑暗响起,“还真是谨慎啊。” 花燃回头,黑暗无法阻止她的视线,她在熄灭烛火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准备。 隐藏在窗后的湛尘嘴唇张开,还没吐出一个字战斗就已经结束,花燃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机警,他见识过的,但她吊儿郎当的姿态总是让他忘记这一点。 千书拿着一柄软剑,下颌处的皮肤微微翘起一角,却不见血液流出,他摸摸那片翘起的皮肤,直接将其撕扯开,露出另外一张全然不同的脸,这次是个桃花眼的风流模样。 “你在脸上盖了多少张皮?”花燃问。 千书:“你的语气很奇怪,难不成你认识我?” 花燃没说话,她在战斗时不爱废话。 这场战斗结束得很快,如果不是身上有伤还能更快一点,千书的实力不算强,难的是在一开始看破他的伪装。 她蹲在千书的尸体旁,一张张撕开他的脸皮,突然熄灭的屋子引来外面的注意,守卫正在赶来。 湛尘出现在阴影处,看着不慌不忙的花燃,问道:“你在干什么?” 花燃:“你就不好奇他长什么样子?” 湛尘:…… 他真的一点都不好奇。 第19章 混乱 ◎清心咒也平不下他心中的波动◎ 花燃总是充满好奇心,看什么都新奇,湛尘看着已经进入屋子的黑衣人,这一刻的想法是要不要先旁观,给花燃长长记性,以免她总是在不该好奇的时候好奇。 黑衣人没能靠近花燃,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昏暗光线中中一根根红线若隐若现,它们交错纵横,将花燃保护在中间。 这些细线锋利无比,第一个没注意到红线直接靠近的黑衣人被切碎。 花燃还在翻千书的脸皮,终于翻到最后,看到一张丑得出乎意料的脸。 不是她个人的偏见,而是这张两眼之间距离仿佛隔着一层山、鼻子塌得不行、配着一张厚嘴唇、脸型方正如纸的脸,实在好看不到哪去。 怪不得贴着的面皮一层又一层,还都是好看的脸,原来是自卑啊。 “群芸!群芸!你在哪里?” 熟悉的声音扯出破锣嗓子的声调,外面的火光影影绰绰,听动静,出现的人还不少。 “失踪的人就在这里?就这么个小破地方?” “能悄无声息把人抓走,一定是个大组织,一会儿捡漏的时候小心点,跟紧我。” “我师兄半年前在百花城失踪,这百花城果然有问题!” “啊——这些人实力好强,道友助我!” …… 各种嘈杂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掩盖住屋里的动静,红线杀人于无形,花燃行走在黑暗中,不知道下一眼就会出现在哪个角落。 屋里的黑衣人有六个,他们都很奇怪,身上的灵气庞杂,实力比花燃略低一点,但是人数超过两个对战起来就很吃力,混乱外面的人吸引开不少人,不然打起来还真没有这样轻松。 湛尘游走在角落,口中吐字干扰和花燃对战的黑衣人,他们不曾一起战斗过,不过此刻依旧十分默契。 花燃能抓住他制造的空隙斩杀黑衣人,而他穿梭在红线之中不曾擦破一点皮,锋锐如刀的红线在出碰到他时跟普通的线没有区别。 黑衣人还剩下三个,其中一人转向湛尘攻击。 湛尘一次两三个字的攻击方式停下,开始诵读佛经……可能是佛经,花燃听不出来是什么玩意,听着就让人感觉有点烦,像蚊子在耳边嗡嗡。 她怒道:“你是蚊子吗?念的什么鬼?” 湛尘:“……往生咒。”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8节 往生咒很有效,攻击他的黑衣人已经去往生了,另外两人动作也变得有些迟钝,虽然不明显,但以这样的速度面对花燃跟找死没区别。 屋子的门轰一声倒下,火把的光来回晃荡,不知道谁手中的火把掉落在地,点燃一簇干枯杂草,火焰很快蔓延开来。 花燃:“真够原始野蛮的方式,为什么要点火把,照明的法器、灵珠不多得是?” 她拿出一颗灵珠,柔和的亮光照亮周边十米。 湛尘:“或许是为了气势。” 他眼看着花燃随手将价值千金的光珠随手嵌在旁边的柱子上,光珠不算太稀有的东西,但质量顶顶好的光珠还是少见,花燃手中的这颗照明光珠可谓罕见。 花燃干掉靠近的黑衣人:“这些人哪来的?” “孤月影在城中宣传有人失踪的事,还说这里有宝物。”湛尘答。 花燃点头,就是一帮凑热闹想搞事或捡漏的,其中可能也有亲朋好友失踪所以过来寻找的。 黑衣人很强,不过数量显然不多,也没有厉害到可以以一敌百的地步,一群良莠不齐的人依靠数量取胜,硬生生磨死了两个黑衣人。 来的人很多,非常多,赏花大会刚结束,有不少人还留在百花城,闲得没事干爱找机缘凑热闹的修士们纷纷涌到这里来。 花燃往左走去找甲号房,打算看一下金群芸在不在,毕竟是拿过定金的任务,事情还是要做完的。 一路过去都看到火焰蔓延,她避开火光,遇到有人的房子就把人放走,期间路过一开始关押她的牢房,里面几个人还安静躺着。 她正要走进去,忽然又侧身躲开,两个修士冲进牢房,一人扯一个地上的人开始大叫,生动的五官有些眼熟。 “是你!你跟他们一伙的?!”男修士站起拔剑对准花燃,“你做了什么?” 花燃双手环胸,依靠在门框上,歪头思索,“是你们啊。” 对方之前在无名花铺门口闹事,还被她踹过一脚。 “用臭的东西可以把他们熏醒,效果最好的是一种花,不过这里没有,你可以用你的袜子试试。”她懒得说太多,辩解也是很累的,说完扭头就走。 湛尘就站在她身后,低头看一眼门槛,刚才花燃差一点就走进去,是想去救人吗?那些对她而言萍水相逢、无亲无故的陌路人? 一路顺着往下走,终于见到一个写着大大“甲”字标记的房间,开门走进去,一个拳头迎面而来。 她抓住对方的拳头往下一掰,袭击的人整个身体往左.倾斜,半跪在地。 “群芸!”徐君平捂着右眼跑过来。 他伸出双手想要去扶地上的人,没有手掌遮挡,他右眼角下的一块青紫痕迹清晰可见,还透着隐隐的血迹。 花燃一松手,金群芸立即跃起想要继续攻击,红线缠住她的身体,她每挣扎一下细线就往肉里多勒一分,她却仿佛不知疼痛,身上渗出的血迹将衣服染红。 徐君平颤抖的手抓住细线,“花道友,群芸好像有点不太清醒,你手下留情。” 红绳割破他的手掌,血液顺着掌心流到手腕处再一滴滴坠落,他始终没有松开手。 花燃:“被抓来太久,脑子确实不清醒。” 细线层层交织加厚,到后面金群芸再挣扎也没有把她割伤,只是将她牢牢困住,动弹不得。 花燃脸色更白几分,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她受了不少伤,随便买来的武器也不够顺手,需要花费更多的灵力去控制,不然下一秒这红线就能碎掉。 屋子里的人都有些癫狂,不分敌我的攻击,陆陆续续也有零星几人进到房间里来发现自己的熟人,可惜熟人已经不认识他们。 花燃打晕金群芸,“人我已经找到交给你,我们的交易结束,现在先离开这里再说,你还要交付尾款。” 徐君平点点头,他身上带有不少血,看来这一路也并不轻松。 先前点起的火已经烧成一片,连绵不绝,很快就要烧到这间甲字房,众人纷纷往外逃。 出门的时候花燃看见站在人群中的翟菡,她静静站在那里,与周边的兵荒马乱格格不入,神情平静,目光却是说不出来的复杂。 花燃招呼道:“翟城主终于来拯救这些失踪在百花城的修士了吗?这里的人可真不少,翟城主要快点了。” 翟菡没有回答,像一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 几人一路向前,路过一个极臭的房子,臭房子独立在远处,所在的地方离她们还有一段距离,但那股浓烈的臭味进入人的鼻子后直冲脑海,甩也甩不掉。 过于猛烈的臭味引起花燃的兴趣,她打出一道灵力,将紧闭的大门撞开,露出里面的景象。 门由于惯性打开后撞击到墙上又弹回来,能看见里面事物的时间不过两三秒,短短的时间足够让三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花燃最先开口:“继续走。” 徐君平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咬紧牙关腮帮子鼓起,他怕如果不这么做,下一秒就会吐出来。 房间里是一些人的断肢残骸,他们被肢解后随意堆在一起,有一颗头颅正对着大门的方向,脸上的皮肉已经开始腐烂,有白色的蛆虫在眼眶里穿梭。 断肢旁边是一堆黑色泥土,混着碎肉和碎骨头,再过去一点就是一堆纯粹的黑土,和他们脚下踩的这片土地的土没什么区别。 徐君平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干呕一声,“那些都是什么玩意儿?” 臭房子里的东西实在太过恶心,花燃脸色也不太好看,“你猜为什么无名花铺里的花都比其他店铺长得更好?” 徐君平背着金群芸,脸色惨白,“那些是……肥料?” 用人的尸骨掺杂到泥土中,作为灵花的养料,死去的人估计是失败品,戚树还真是会物尽其用。 即将离开时,花燃瞥见房子后方花田,她立即止住脚步,转换方向,湛尘沉默跟上,徐君平看了看出口处,又看一眼花燃,最后还是咬咬牙跟上花燃。 一排排房屋后面的花田里种的都是迷魂花,边边角角掺杂几株毒花,都是较为罕见的灵植,她二话不说弯腰开始拔花。 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已经赶来,眼睛有焦距地盯着花燃,不是木头一样的黑衣人,估计是头目。 徐君平哭丧着脸,“我刚才怎么就鬼迷心窍,不直接跑了呢?” 花燃站起擦擦手上沾染的汁液,吩咐徐君平,“做个交易,你帮我把这些花都收好,我告诉你怎么让金群芸恢复正常。” 徐君平立即点头,“好好好!” 果然相信直觉是对的,幸好他刚才没有跑,万一和花燃分开还不知道走出这里后能不能再找到她。 花燃拍拍湛尘的肩膀,“和尚,干活了。” 湛尘看着从她手掌落到肩上的几粒泥土,联想到刚才臭房子里的东西,身体顿时一僵。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花、燃!” 清心咒也平不下他心中的波动了! 第20章 放过 ◎怎么可能放过?◎ 月亮坠下,太阳即将升起,这是一天中最暗的时刻。 花燃的头发飘起,衣袂翻飞,红线如一支支飞箭朝前刺去,磅礴大雨般密不透风,压迫感极强。 她的左手小指轻轻抽搐一下,连续打了一晚上,有点累。 黑衣人头领在红线中穿梭,信步闲庭,他的速度看上去竟然不比花燃慢,在红线的围击下还能游刃有余。 两人贴近,红线缠绕住花燃五指,她从黑衣人头领的脖颈处抓过,头领抬手抵挡住她的攻击,两人手臂的碰撞处传来一阵酥麻,疼痛蔓延。 头领并不像黑衣人那样对疼痛无知觉,虽然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动作有些微僵滞。 庞大而斑驳的灵力从头领身上涌出,凝聚成护盾抵挡天女散花般的红线,他手中握着一柄长刀,在黑夜中挥动时闪过寒光,又快又狠。 湛尘并未旁观,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裹挟着灵力震人心神,散出的细碎金光在夜色中像是连绵萤火。 一个花燃打起来吃力,加上一个净光寺精心培养的佛子,如果这还打不赢花燃就可以洗手不干了。 作为组织里的顶尖刺客,她的任务薪酬很高,与之相对的,她的实力也弱不到哪去,一般来说很少能够遇到让她感觉棘手的人。 但是这个地方的人着实奇怪,那些不知疼痛的黑衣人实力不弱,能给她造成一定麻烦,这个头领实力更甚,按理说无名宗不该如此籍籍无名才对。 他们的灵力深厚,但实在斑驳,就好像使用的不全是自己修炼得来的纯粹灵力。 头领死得很快,在发现自己赢不了的时候就干脆利落地要自爆,被花燃和湛尘联手拦下,但人还是自我了断,没留下一点关于无名宗的信息。 花燃回头催促徐君平:“快点!挖完没有?” 徐君平直起腰,擦去额头的汗,“好了好了,我们走吧。” 刚才他全神贯注地采摘灵花,腰都没直起过一次,就是怕战斗结束的速度比他摘花更快。 很奇怪,他竟然一点都没有过可能会打输的想法,甚至未分出心神关注战斗,或许是花燃的实力太强悍,安全感太足,她说出口的事情就没有办不到的。 他将昏迷的金群芸背起,往入口的方向走去。 火焰全部蔓延开来,没有一间屋子得以幸免,徐君平回头,看见臭屋子被大火包裹,臭味或许是经过烈火的焚烧,味道淡了不少。 一把大火,烧尽这罪恶之地。 走出阵法,清风徐来,在里面的时候不觉得热,出来才发觉出了一身汗,里面的火像蒸炉,烤着一个个包子一样的人。 孤月影从一棵树上窜下来,“阿燃姐姐,你们没事吧?” “没事。”花燃回答,又教训一句,“以后不要在战场边缘躲着,要是运气不好你的小命难保。” 就凭孤月影这点修为,往来的修士肯定都能发现她,只不过懒得动手罢了,但并不是人人都如此。 她在还未完全成长起来的时候就踩过这个坑,本来想捡漏,结果费了半条命才没永远长眠。 孤月影疯狂点头,“我记住了!” 徐君平问:“我们就这样出来了?” 虽然说一路上遭到攻击,但是始终有惊无险,不仅找到人还捣毁掉对方的窝点,堪称一路顺风。 他看一眼花燃,知道这都是谁的功劳,花了全部身家做的交易好像也不是太亏。 花燃平静道:“这里被高层的人放弃了。” 不然他们不会那么轻易地把人带走,还能全身而退。 据点里的人本就不多,死上几十个人对一个财大气粗的宗门来说应当不算什么,这些实力非凡的黑衣人若是在普通宗门里怎么也算是中坚力量,在无名宗就只是可以被放弃的工具。 看无名宗这样随意的姿态,可以想象他们的底蕴有多么深厚。 孤月影喊道:“阿燃姐姐,你的手!” 花燃手腕上的红线一寸寸断裂,碎片轻飘飘地坠落在地,看不出先前恐怖的杀人武器模样,手掌出现几条裂痕,往外渗血。 “没什么。” 花燃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大堆丹药往嘴里塞,什么止疼的、止血的、补灵气的……跟吃糖一样通通往嘴里扔。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9节 徐君平看得眼馋,这些效果常见的丹药虽然便宜,可花燃拿出的都是最顶级品质,看她这样牛嚼牡丹的随意样,他都心疼钱。 “张嘴。”花燃看向湛尘。 湛尘刚要问一句,嘴里便被塞入一颗丹药,丹药入口即化,补充了他的灵力,还滋润经脉。 徐君平眼巴巴地问:“什么味道?” 湛尘莫名看他一眼,像是不明白他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还是回答道:“与寺中平常丹药并无区别。” 徐君平悟了,这也是个有钱人,穷只是体验生活的一种方式。 对于出力的人,花燃从不吝啬奖励,干多少活得多少钱是她的准则,她抓一把灵石和法器放进湛尘的乾坤袋里,数量是徐君平身家的一半和黑衣人头领乾坤袋里的三分之一。 她转头看向徐君平,“把尾款付我,我们就在这里分开,百花客栈再见。” 徐君平连忙点头,解开金群芸的外衣,在外衣内层找到一个夹层,一个乾坤袋就藏在夹层之中。 他解释道:“群芸说江湖险恶,要保护好钱财,她腰间的乾坤袋只有一点东西,是用来迷惑人的。” 孤月影默默点头,表示学到了。 孤月影被安排和徐君平一起离开,原地只剩下花燃和湛尘,其他修士也陆陆续续从阵法中出来,不少修士脸上还有喜色,看来是真在里面捡了点漏。 花燃:“我要去解决点私事,本来不想带你,但是没办法。” 她伸出手点点湛尘的胸口,“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维持好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不会付你钱,是老和尚要换心,这责任你也有一份。” 湛尘没说话,乾坤袋放东西进去后并不会改变它的重量,他却感觉腰间的乾坤袋沉甸甸的,黑衣人头领遗产不少,相当于他一夜暴富,只不过身外之物如皮囊一般,都是表象。 所谓私事,自然是寻仇,戚树兄妹的账花燃还没有算清。 戚树喜欢香味,想必不会讨厌她洒在他头顶的花粉,就是可惜花粉没有味道,不能给他身上的香多添一分。 这次无论他跑到哪里,都在她眼皮底子下。 她拿出一只芝麻大的红色虫子,虫子发出荧光,在她掌心慢慢爬一圈,然后如同一道闪光一般快速往东方飞去。 在虫子有动作的时候,花燃也跟着动了,猝不及防的湛尘慢一步被落在后面。 世上没有完美的东西,花燃在心中感叹,追踪的虫子哪里都好就是速度“有点”快,跟她逃命的速度有得一拼,体积又太小,一旦有一点跟不上就会失去虫子踪迹。 破晓时分,花燃找到戚树兄妹俩。 手腕处空荡荡,买来的红线被她消耗殆尽,这些普通的线根本用不了多久,但目前她还没有时间去定制新的法器。 她从头上扯下一根黑发,黑发上是有生命般游走在她手指间。 戚树看见花燃,脸上还能保持住笑容,“道友,又见面了。” 花燃:“这就是你的遗言?” 戚树:“实不相瞒,我并不想和你对上,先前所作所为我向你道歉,你可以开个条件,要怎样才能放我们走?” “身上所有东西都留下,你们人可以走。”花燃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牙齿。 戚树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戚云先开口,“好。” 戚云谨慎道:“你先用道心立誓,保证会放了我们。” “道心?”花燃嗤笑,“你们这样的竟然还会相信道心?” 道心立誓对于想得道飞升的修士来说是约束,但对于从没想过的人来说什么也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发几百个誓,违背了也不会产生心魔。 戚云脸色一变,像是明白什么,语气变得谦逊,膝盖一弯直接跪下,“对不住,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求你饶我们一命。” 花燃新奇地打量戚云,这兄妹俩看似是以戚树为主,妹妹戚云柔弱不堪大用,但实际上却正好相反,戚树优柔寡断,戚云敏锐果决。 花燃问:“无名宗的高层是谁?” 戚云摇头,“我们并不知道上面的人是谁,平时接触的只有一个下巴有痣的男人,我们并不属于无名宗,只是一个合作的关系,他给我们提供钱财,我们有药物和修士。” 她说得坦然,没有说谎的痕迹。 对方口中下巴有痣的男人估计就是黑衣人头领,被花燃和湛尘联手杀了,现在已经化为焦骨,一点线索也没留下。 灵力打在戚树脚上,戚树疼得脸色煞白,被迫后退几步,原先站立的地方出现一小片白色粉末,多出来的味道悄无声息地混在兄妹俩身上自带的香味中。 花燃:“好好说着话,怎么偷偷搞小动作呢?” 戚云并没有回头去看戚树,在戚树暴露的那一刹那她已经飞扑向前,浓郁的香气呛得花燃打个喷嚏。 戚树:“就算我们不反抗,难道你真会放了我们吗?” 花燃并不介意戚树的干扰,还回答道:“当然……不会!” 她吞下一颗解毒丹,屏住呼吸,指尖黑色发丝张扬飞起,在她指尖交织出一朵小小的镂空花。 在戚云选择靠近她的时候,对方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拿了我的东西就要还回来,那么多年过去,我收点利息不过分吧?” 第21章 碎裂 ◎至此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戚树还要再说话,花燃已经动手。 蔓延的黑发笼罩在这方天地,融于自然,天际初明,轻薄的黑色云雾缭绕。 戚树兄妹俩的战斗能力并不高,行事主要靠各种毒香,一旦识破他们的招数不受毒香侵扰,他们便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戚树努力阻拦花燃,想让戚云先走,可是凭他的修为在花燃面前无疑是螳臂挡车。 这样凄惨的境地,让花燃想起天竺莲被抢夺之后的情形,那个时候她可比现在的他们狼狈得多。 戚云快速道:“道友何必苦苦相逼,我们并不为无名宗做事,只是我身体有恙必须依靠无名宗的东西续命,现在无名宗没了,即使你不动手我也命不久矣。你放我哥一命,我们把所有东西都给你,不然若是鱼死网破,我们把所有东西都毁了你也得不到好处……” 伤口撕裂渗出血来,花燃不为所动,听不见戚云的声音也不关注身上的伤,拨动黑发,专心杀人。 戚树兄妹俩倒在血泊中,确认两人不能再搞小动作,花燃蹲在他们面前,说明仇怨的源头,让他们做个明白鬼,好让下辈子投胎后知道做人不能当强盗……哦,忘了,修士没有轮回来着。 “还记得你们的天竺莲从哪来吗?抢到这么好的东西是不是很高兴,也应该做好被惩罚的准备了吧?知道因为你们两个,我被罚得多惨吗?”花燃眼睛弯弯,折断戚树的五指。 “比你现在要疼一点。” 一般的任务失败没有那么重的惩罚,但天竺莲是上级指明一定要拿到的东西,她失败了,于是身上的骨头被打断又被治好,反反复复无止境,一天的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 最后一次不再被医治,把她关进思过室,身上的伤靠自己硬抗。 思过室黑暗又安静,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只有她一个人存在,是待久了能把人逼疯的地方。 戚云咳出一口血,眼睛瞪大声音嘶哑,“你是无面!你不是被正道联手追杀死了吗?” “知道我是谁,还这么关注我,看来是明知故抢,拿走我的东西还能活得心安理得,就不怕我来找你们?”花燃摘下戚云腰间还未来得及毁掉的乾坤袋,把里面的东西翻一遍。 “我的天竺莲呢?” 戚云剧烈喘息着,喉咙里不停涌上来的血让她没法顺利说话,“我们……是一样的,你不能……杀我,天竺莲已经………给、给了……千杀楼……” 黑发切过她的脖颈,鲜血喷涌而来。 戚树眦目欲裂,“我们和千杀楼达成合作,你也敢杀?” 花燃嗤笑:“你们算盘打得可真够响,知道惹不起千杀楼,从我手里抢走的东西又回去和千杀楼做交易,是不是一开始以为能弄死我,后面发现我没死就怕了?” 戚树没回答花燃的话,只反复说着“千杀楼”三个字。 “千杀楼可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东西他们已经拿到又怎么会管你们死活?你们真是天真得出乎我意料。”花燃语气平静。 千杀楼就是她所在的组织,她被罚得那么惨,想想也知道她定然不会甘心,千杀楼不至于为两个蠢货委屈自家刺客。 当时天竺莲的任务她就快要完成,结果临门一脚被两个蠢货截胡,哪怕抢东西的是个彻底的无赖都好过这贪心又懦弱的兄妹俩! 花燃动手,送戚树兄妹俩团聚。 说来也是他俩活该,自认为没人能认出天竺莲,就那样大大咧咧地将其摆在摊子前炫耀,估计是想体验那种明明是宝物却只有自己知道的爽感,结果最终还是反噬自身。 两人的乾坤袋里有不少东西,因为要逃跑,全部身家都带上了。 一直沉默当棵树的湛尘见花燃在整理“遗产”,出声问道:“你的钱都是这么来的?” 花燃:“一半吧,另一半是楼里给的任务奖励。” 杀人后拿到的东西不用交给千杀楼,他们会蚕食死者留下的势力,或者收走更宝贵的东西,总之比一个乾坤袋里的东西值钱得多。 千杀楼的任务多种多样,大多是见不得人的脏活,例如杀人、夺宝之类,也有一些护送人、运输物品的活,她出的任务一般都是难度较大的,这样的活高风险高收益,做一单就能赚上不少。 千杀楼的名声很大,有人与之合作,也有人闻之色变。 恐惧和厌恶千杀楼的人比较多,至少她接触过的人里一听到千杀楼三个字都很排斥,若说净光寺是正道魁首,千杀楼就是邪魔歪道的典型。 “我还是想不明白天底下那么多人,老和尚怎么就找到我呢?”花燃眼睛乌溜溜地转。 “你也看到了,我不是什么好人,手上的血说不定比你见过的人还多,万一被认识的人看见你这个佛子和我这个妖女一起行动,对你们净光寺的名声不好,不如我们把心换回来,各归其位怎么样?” 这一路上,只要她有机会就作作妖、劝导湛尘回归“正道”,她和湛尘的人生本就不该有太多交集。 湛尘:“你和方丈做过约定。” 花燃:“约定对千杀楼的人来说什么都不是,你刚才没看见戚树的下场?” “普天之下,能实施换心术的人寥寥无几。”湛尘没对千杀楼的信誉做出评价。 花燃蛊惑道:“其他人我不知道行不行,但是我觉得楼主一定行,你和我去千杀楼吧,我保证你能活着回到净光寺。” 湛尘:“千杀楼的人不可信。” 花燃:“……有我在没人敢伤你,我保证!” 湛尘:“你的这句话就可信吗?” 花燃:“……”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体会到了。 花燃愤愤,怒骂方丈,“那个老秃驴脑子是不是有坑!我三年都要和你待一起,任务还做不做了?钱还挣不挣了?你不吃饭我要吃,他想饿死我?!” “你可以节约些。”湛尘给出建议。 有很多东西不是必须要买,但无论需不需要花燃都要买,只为买个乐子。 住店要住最好的,吃饭要吃最好的,喝茶要喝最好的,花钱如流水,奢靡的生活方式与他截然不同。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20节 湛尘:“肚子不饥即可,喉咙不渴即可,睡觉露天席地也是一种修行。” “有钱不花去过苦日子,我是有病吗?你说的这些难道不是因为穷吗?我赚那么多钱就是用来花的。”花燃振振有词,转头看向湛尘。 “像我这样生活在刀尖上,很可能今天活着明天就说不准的人,不尽快把钱花钱,死的时候不就亏了?” 她的眼睛很亮,初升的太阳将她的眼睛映得明亮红艳,像一簇燃烧的火焰,可那火浮在表层,无法照进眼底,眼睛最深处太暗太寒,火焰无法触及。 一双眼明晃晃地告诉湛尘:我们不是同一种人。 佛子生活在庙堂,身边是诵经声,有同门一同谈论佛道,每日修炼打坐,生活清苦,性命无忧。 妖女生活在凡尘,身边是尖叫声打斗声嘶吼声,享受着最奢侈的生活,一个人行走于黑暗,在无人知晓的道上踽踽独行,晚上闭起眼睛时连能否看见明日太阳都是个未知数。 湛尘看着花燃,她眼里的阳光是那般灿烂,整个人却像停留在昨夜半明半昧的夜光下没有走出。 他像是被烫了一下,移开目光,从未像这一刻这样清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存在、面前花燃的存在。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与世间隐约隔着的薄雾被花燃烫出一个洞,这个洞慢慢扩散,最终云雾消散殆尽,花燃清晰地、鲜活地、热烈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的心一直安静待了很久,裹在每一个独自修习的日子里,方丈的慈爱严格,同门的尊敬友善,这些好似他生来就该拥有的东西像温和又虚幻的梦境,直到花燃这柄剑势不可挡地强势出现在他身边,梦境破碎,变成现实。 这哪里是黯淡的荧光,这明明是夺目的烈日。 他说:“你说得对,我不该用我的标准衡量你。” 花燃惊讶,敏锐感觉到湛尘有哪里不一样了,原先是站在高处俯视,犹如隔着镜面看世界的疏离感消失,像是局外人入局,多了点人气。 “所以呢?你这就说完了?解决方法呢?我没法赚钱怎么办?”花燃不满。 湛尘:“节俭。” 还是一样的答案,感觉却完全不同。 找不到不一样的源头,花燃只好将其归因于佛修就是神神叨叨。 她把手按在胸口上,狐疑道:“你的心刚才跳得好快,难道是在怕我?可是我之前杀人你也没这样啊?” 湛尘:“听见了吗?鸟儿醒来的声音,风吹过叶子的声音。” “我又没聋,一直都听得到,难道你以前听不见?”花燃无语。 如果湛尘之前听不见又怎么能和她交流,还是他有隐疾听不见鸟叫,现在听到了所以格外激动? 湛尘摇头,“不一样,之前只是鸟在叫,但现在是鸟在说话,它们活着,有各自的生命和言语。” 花燃皮笑肉不笑,“拟人修辞手法学得不错,比我见过的六岁小孩还学得好。” 她盯着湛尘,目光仔仔细细从他脸上扫过,还趁其不备塞一颗解毒丹进他嘴里。 “做什么?”湛尘眉头蹙起。 花燃:“没中毒吗?好好的人怎么就疯了?” 把这样的湛尘带回去给老和尚,老和尚不会反悔不认账讹上她,从此把湛尘丢给她吧? 难道湛尘早有发疯的迹象,为了不损害佛子的形象,老和尚故意找她背黑锅? 老贼害我! 第22章 代价 ◎人总要为所做的选择付出代价◎ 花燃和湛尘回到百花城,城里很热闹,而热闹的中心正是无名花铺,来往的人里十个有九个在讨论无名花铺。 花铺不见往日荣光,戚树兄妹俩跑得比较匆忙,一室灵花没有来得及带走,灵花被第一批赶来的修士摘走。 带土的花盆滚落在地,黑色泥土溅出,映着凌乱的鞋印。 据点里的修士被救出来,只是人数并不多,还有许多失踪的修士或许是死了,或是洗脑成功被转移走,成为无名宗的一份子。 找不到失踪亲朋好友的在打砸店铺、类似徐君平那样找到的人不清醒的也在打砸店铺,无名花铺此时就是一个受害者汇集中心。 对面花铺的店主站在自己店门口探头凑热闹,“我就说那两个人邪性,花种得那么好,原来是用人的骨肉栽培,在他们后院花田下一翻就是大把骨头,真是吓人。” 经此一遭,百花城的事想必很快会传遍整个梦蓬莱。 花燃在人群后面看见翟菡,她看上去苍老许多,上次见面的时候鬓角还没有白发。 因为许多人在百花城失踪,现在已经有居民想要离开这里,毕竟戚树兄妹俩没了消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风头过后又回来,而百花城城主又消失多年从不管事,给不了城中居民安全感。 再且出了这样的事,往后百花城往来的人估计会减少,花铺竞争又大,在这里赚不了钱不如换个地方做生意。 花燃问:“佛会渡这些人吗?” 湛尘知道她的意思,目光从神情激愤的众人脸上扫过,答:“渡。” “这么爽快?”花燃讶异,她以为还要威胁一下才能达到目的。 她站在无名花铺门口,高声道:“有没有道友有同门或好友失智的?我特意请来净光寺的大师为我们解忧,大家带人去西街,大师会在那念经清浊念,我千里迢迢请大师过来,劳烦各位捐点香油钱!” 喊完立即带湛尘过去西街,西街就是举办赏花大会的地方,空间宽敞,用来装人再合适不过。 湛尘弄不清花燃是想赚钱还是想帮人,她总是很矛盾。 来的人很多,除了真正需要帮忙的之外,还有一些凑热闹的,想看看所谓的净光寺大师,世上就是有这样一群人,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 徐君平带着金群芸和孤月影也来了,西街闹哄哄一片,询问大师在哪里。 湛尘没出现在人前,找了个僻静角落坐下,打坐念经。 他的声音肃穆,音量不大却能清晰传达到每个人耳中,念的是一篇花燃没听过经文,随着他的声音流淌,西街逐渐安静下来。 梵音带着灵力流转,原先不断挣扎的金群芸停下,呆滞的目光渐渐恢复神采。 从午时到夕阳落下,太阳斜斜挂在山尖,红色云朵变换着形状,湛尘的声音缓缓消失,众人仍在梦中。 “群芸!你认出我了!” “师姐呜呜呜呜呜呜……” “事情说来话长,不要着急,这里没有敌人……” “师妹冷静!报仇不急于一时,先把伤养好!” …… 细碎的交谈声没有压低,喜悦环绕在西街上方。 “香油钱一千灵石一人!天要黑了,劳驾各位快些!交完钱后请有序离场!”中气十足的嗓音将所有人唤醒,孤月影手里拿着乾坤袋穿梭在人群中。 有人喊道:“这么贵!抢钱啊!” 孤月影以更大的声音回道:“这个价明明是你赚了,听完你就没点顿悟?告诉你,要不是大师正好路过,不忍看见大家悲痛才出手,要不然你这辈子都听不到这样的佛音!谁的灵力是白捡的?大师念经不累吗?” 一千灵石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对于普通修士而言是一个咬咬牙也能负担得起的数目。 花燃自认为收价十分合理,毕竟这是佛子亲自出马,如果不是此时此地,这些人或许散尽千金也无法请到湛尘诵经聚灵。 大部分人都安静交钱,在这场盛会上受益的不仅是失智的人,部分修士也在经声中得以顿悟或突破,这是多少钱也换不来的机缘。 孤月影一边收钱一边喊:“交过钱的请有序离场!” 有些人想浑水摸鱼溜出去,却被红线拦住脚步,要命的红线来无影去无踪,能精准锁定每一个没交钱却想出场的人。 不信邪的修士被红线割伤,这才悻悻交钱离场,一路骂骂咧咧,其他人见状也不敢再混出去,老老实实给钱。 “什么净光寺大师,我呸,我看就是个骗子!大家不要被他骗了,我们这么多人还能怕他不成?一起冲出去看谁管得住!”有人试图反抗。 大多数人还是理智的,只要不傻都知道念佛经的不是一般人,不管是不是净光寺的人,他们都不至于为了一点钱得罪这样一名修士。 “不得胡说!大师是我的恩人,侮辱大师就是打我的脸!”一个彪形大汉站起,一拳捶到闹事修士身上。 沙包大的拳头砸下去,闹事修士一屁股坐到地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 彪形大汉先交钱后行礼,“感谢净光寺大师出手相助,我是重霄宗的樊越,往后若有事情,尽可来重霄宗找我!” 樊越没等到湛尘的回答,先被孤月影赶出去。 西街里大概有上千人,人实在太多,已经交钱的就要清理出去。 闹事修士白着脸拿出一千灵石扔到孤月影身上,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这一扔带着灵力,孤月影既没反应过来也没实力躲避,灵石硬生生砸到她身上,力道之大让她闷哼一声,倒退几步,而后抿着嘴将掉到地上的灵石捡起。 闹事修士还没走出西街,红线无声无息地出现,绞断他扔灵石的右臂。 “啊——” 红线勾走他腰间的乾坤袋丢到孤月影手里,又缠住他的双脚把他狠狠甩出去。 其他还想抗议的人全都安静如鸡,现场秩序非常良好,大家十分和谐地排队交钱然后离场。 夜幕降临,西街的人走空,剩下花燃几人。 金群芸听完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走过来向花燃和湛尘道谢:“可惜我们身上已经空无分文,今天的灵石恐怕只能先欠下,道友留个地址,等我有钱一定还给你。” 花燃拿过让徐君平在据点帮忙采摘的灵花,清点收到的灵石,随口道:“你的那份,不管是救人还是唤醒神志都已经付过,两清了。” 她不会欠别人钱,也不喜欢别人欠她的钱,直接钱货两讫,干干净净最好。 金群芸笑得爽朗,“话虽是如此,但我会记得道友的恩情,若有事找我帮忙一定义不容辞!” 她们这点钱她心中有数,花燃的财力她也见过,而且又是素不相识的陌路人,徐君平怎么可能请得动花燃这样的人帮忙,无非是心中有不平,嘴硬心软罢了。 不该说透的话她不会说,历练多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有些事情自己记在心里就好。 花燃没把这话放心上,可有可无地点点头,“你们走吧,若是有缘,后会有期。” 最好是后会无期,不然一般见到她可没什么好事。 金群芸和徐君平离开,现在只剩下花燃、湛尘和孤月影……不对,角落里还有两个人。 花燃转头看去,“翟城主现在还在这里,不会是要等我们先离开,好赖掉两千灵石吧?” 翟菡推着一个轮椅走近,轮椅上坐着一个与花燃年纪相仿、脸色浮着红晕,唇色却十分苍白的女子,长相和翟菡有几分相似。 “我带雨儿来听听,说不定她会舒服些。”翟菡语气平静,毫不在意花燃话中带刺。 花燃:“她命不久矣,毒火攻心,活着也是折磨,早点死才会舒服。”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21节 翟菡抓着把手的手攥紧,声音干涩,“不劳道友费心。” “我娘不是有意的,道友勿怪。”轮椅上的女子开口,她的声音极轻,好似风一吹就要散了。 “我知道我活不久了,苟延残喘这么多年,过得浑浑噩噩,活着跟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笑眼弯弯,“我听娘说了道友的事情,感到很好奇所以才出来看看,外面的景色真好,我好久没出来走一趟,谢谢你,也谢谢净光寺的大师,我现在感觉舒服许多。” 花燃姿势懒散,“翟城主与虎谋皮,不管民生,为百花城的失踪事件粉饰太平,就是为了你?” “是。”翟雨笑容苦涩,“我劝过娘,可是劝不动。” 她日复一日被困在安静的房子里,听不得吵闹,看不得蓝天,闻不得花香,吹不得清风,知道娘亲在刻意掩盖城中有人失踪的事,只为和一个组织合作拿到给她续命的药物。 哭过闹过,她不想用别人的命来续自己的命,可她拦不住,也抵不住娘亲跪在她面前求她吃药。 幸好,噩梦般的一切就要结束了。 她再次说道:“谢谢你。” 花燃:“以后什么打算?” 翟菡低头:“城中有人自发选出新的城主,我会带着雨儿离开这里,在她……在她过世前去看看这个世界。” 花燃对面前的女人同情不起来,翟菡很矛盾,会暗示客人无名花铺的花最好,也会提醒客人百花城不安全,一边和戚树合作取药,一边又眼看据点被烧毁无动于衷。 在女儿与过路修士之间摇摆不定,良心和亲情被放在天平两边比较。 在百花客栈看到的翟菡像一朵艳丽的食人花,如今这朵花即将凋零,人总要为自己做出的选择付出代价。 第23章 谓情 ◎喜欢,应当是明月照我◎ 在百花城停留长达一个月之久后,花燃和湛尘启程。 西街收到的灵石被花燃分成三份,她、湛尘和孤月影一人一份,孤月影仍未找到失踪的父母,但戚树兄妹身亡,无名宗据点被毁,也算是小小地报了个仇。 孤月影想要继续跟着花燃,被花燃拒绝。 她走的不是正道,永远无法得道飞升。 她建议孤月影离开百花城,拜入有底蕴的大宗门,符修、佛修、剑修、丹修、器修、医修……梦蓬莱的大道有许多,可以随心选择。 梦蓬莱说得上名字的宗门她都一一给孤月影分析一遍,还画下大致的地图,方便对方将来出行。 孤月影资质上佳,是个好苗子,无论选择哪个宗门都不会被拒之门外,至于一帮小乞丐她也可以一同带走安置在大宗门范围内的城镇,想修炼可以参加宗门考核,不想受束缚也能在孤月影照顾下平静度日。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花燃和湛尘是在城西破屋中度过,买来甜甜的果酒和美味的吃食,一群小孩笑闹着。 花燃杯中只有茶水,果酒被她换给其他人。 走时天还没亮,果酒度数不高但喝多也会醉,一地的小孩东倒西歪瘫在地上呼呼大睡。 等到孤月影醒来时已不见花燃和湛尘的身影,他们走得那样干脆利落,什么也没留下,若不是空中残留的酒香味,他们就好像从没出现过。 她从地上坐起,乾坤袋没系紧掉落在地,几颗灵石滚出来,被她珍而重之地拾起。 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花燃和湛尘没能走出太远,甚至没穿过这片密林。 若是御剑赶路,此刻都能够抵达下一个城镇,但是湛尘谨记净光寺的规矩,非要一步一步地走路,即使是花燃走了一天小腿也有些酸痛。 净光寺里的人都是固执的木鱼脑袋,偷偷御剑赶点路怎么了?靠脚走路到底有什么意义? 湛尘的回答是磨练心志,花燃对此嗤之以鼻。 又是夕阳将落,他们路过一个破旧的木屋,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在这搭的,里面已经被杂草占领。 花燃停下不愿再赶路,指挥湛尘摘下树叶铺个床。 湛尘去摘树叶,动作有些笨拙,认认真真将宽大的树叶沿着根部摘下。 外出历练,一举一动都是修行,若非原则性问题,他并不介意花燃指使他做事。 他掰下树枝,能闻到树木散发出来的味道,实在是新奇的体验。 见湛尘干活慢慢吞吞,花燃翻了个白眼,转身钻入丛林中,没过一会儿便拎着一只兔子走回。 烧火滚水,杀兔脱毛取内脏,一整个流程行云流水。 从装水的瓶子法器中倒出水清洗兔肉,树枝穿过肉将其架在火上烤,等她做完这些湛尘也才勉强将床铺好。 树叶凹凸不平,散乱地堆在地上,还有细小的树枝在叶子之间探出。 花燃放弃使唤湛尘,将那堆叶子重新整理一遍,又从乾坤袋里拿出毯子盖上去,湛尘在一旁默默观看。 两人面对面坐着,中间是旺盛的篝火和烤兔,兔肉被火烤得呲呲冒油,香气扑鼻,花燃洒上一些调味料,用匕首切下一片肉喂进嘴里。 湛尘不吃东西,安静看着花燃进食。 她吃东西的速度很快,像是不怎么咀嚼便将食物吞下肚,一整只兔子被她吃得干干净净,骨头丢到火中焚烧。 两人之间只有木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周边的虫子偶尔叫两声,之后便是长久的静默。 太安静了,一路上听到太多叽叽喳喳的话语,湛尘有点不太习惯花燃的缄默。 他不知是不是刚才的床没铺好惹花燃生气,还是又在哪个地方不知不觉得罪她,犹豫片刻,开口问道:“你生气了?” 花燃莫名其妙,“什么生气?” 湛尘:“你不说话。” 花燃无语,故意讽刺:“我跟你没话说。” 湛尘沉默,半响后开口道:“我不知道如何与人相处,在寺中时,不是方丈说话我听,就是我说话其他同门听,我可能很无趣。” 虽然他自己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但是见过花燃和孤月影的相处,和他所熟悉的相处方式有所不同。 他无聊没有问题,主要是怕花燃无聊,她一无聊就要找事情做,一般做的都不是好事。 “你现在才意识到你很无趣?”花燃躺在简陋的床上,双手垫在脑后透过屋顶的漏洞看星星。 “说实话,我从没有和一个人这样长时间待在一起,刺客没有同门或知己,所有人都是竞争者,你在净光寺应该有不少好伙伴吧?” 湛尘:“我不知。” 他是净光寺的佛子,肩负着所有人的期望,他是最终要成佛的人,方丈教导他,同门敬重他,他也一直为成佛而刻苦修炼。 可是方丈说他离佛还有很远,所以方丈才找来一颗心放进他体内,指尖轻轻搭在心口上。 他抬眼看向花燃,平静道:“你很特别。” 特别的鲜活,特别的灵动,特别的真实…… 平日里念诵佛经的低沉声音在说这句话时多出几分青年的清朗,语气真挚又诚恳,说出的每一字都让人觉得由心而发。 他的表情没有波动,还是一张冷漠薄凉得仿佛天上神佛的表情,火光的影子在他脸上跳动,眉心的红痣像是有生命一般轻晃,无端让这样一张冷冽淡漠的脸多了几分魅惑人心的味道。 花燃目光停留在他脸上,问道:“你挨过饿吗?” 她的话题转移得太快,湛尘一愣。 没等湛尘回答,她便自顾自开口道:“应当是没有的,你知道挨饿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吗?感觉胃里有一团火在烧,要将整个人烧成灰,想死死不了,想活又没东西吃,饿到眼睛发绿,连土也吃得下去。” “有过。”湛尘低低的声音混在花燃的最后一句话里,被掩盖过去。 花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看到戚树摆摊的时候就发现他不对劲,他俩是强盗,抢走了我的天竺莲,我被罚得很惨,所以我要杀了他们。” “还有那个很会伪装的千书,我看到过一个任务,是个女修士委托杀掉负心汉,千书有很多张脸,骗过很多人,最后他死在我手里,他的头我保存得很好,千杀楼的人都有专门装头颅的法器,可以保持头颅不腐,带回去就能拿到酬金。” 她的思路飘远,“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杀人,但是我要活着……” 活着就是一场竞争,与人争,与天争。 如果阿烟看到现在的她一定不敢认了吧?可是她不能死,她还没有为阿烟和爹娘报仇。 虫鸣声突然响起,将花燃惊醒,她回过神来揉揉额头,“现在我说这些干什么,反正我如今吃喝不愁,养几个道侣也不成问题。” 一到不做任务精神放松的晚上,她就开始沉浸于过去,这个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治好? 等等……为什么这个晚上不用警戒? 她警惕地望向湛尘,这个阴险的和尚什么时候腐蚀掉她的防线?真是好手段,竟然让她不知不觉间对他不设防了! 湛尘没看明白花燃的眼神,重点落在她的最后一句话上,“养几个道侣?” 花燃心烦,没好气道:“是啊,怎么了?你也想分几个?” 湛尘三观收到冲击,梦蓬莱的主流观念已经不是一人一生只能有一个道侣了吗?道侣结契立誓不受天地制约了吗? 他不理解,他想渡一下这个观念危险的刺客。 湛尘:“道侣过多不是好事,观念太杂难登大道,道侣和大道一样,唯一才是正途。” “我成不了道。”花燃纳闷,“你不知道吗?” 她连道都没有,登什么大道? 湛尘:“回头是岸。” 花燃笑得肩膀发颤,“我要是回头,等我的不是岸,是杀人的铡刀。” 湛尘没有再说话,花燃余光瞥见旁边有一块木牌,随手捡起时摸到牌子上的刻痕,拿到火光下一照,牌子上写得是一句诗:问世间情为何物。 最后的“物”字碎掉一半,只留下一个“勿”。 她把牌子扔到火中,火焰将刻痕吞噬,“哪个修士刻的东西,在这样的地方还能悲春伤秋,活得还挺天真。” 湛尘也看见木牌上的字,恍然意识到花燃对于世间情感的态度都有些轻慢,戚树的情意虽是伪装却也滴水不漏,戚树的喜欢、孤月影的依赖、徐君平的交好都被她拒之门外。 她游荡于人间,嬉笑怒骂,却又拒绝一切情感的牵绊。 湛尘问:“什么是爱?” 他所走的无情道与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道家思想有些相似,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在他眼中虽珍贵却也并不是无法割舍,他好奇花燃眼中的爱。 亲情、友情、爱情、恩情……在花燃眼中,这些情是什么样子? 花燃狐疑,“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搞得好像要跟我表明心迹似的,你脑袋的病是间接发作,时不时要抽风一回?” 湛尘无视她的插科打混,选择一个刚接触过的徐君平和金群芸作为参照物,毕竟暂时接触不到友情的例子,而翟菡的亲情又过于偏执。 他耐心地又问一遍:“徐君平和金群芸的情很动人,你觉得爱是什么?”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22节 “没看出来你还觉得他们动人?”花燃盯着湛尘毫无表情的脸,实在看不出来他哪里感动。 破洞的屋顶遮住视线,看不见所有夜空,月牙只剩一角落入眼中。 她随口道:“喜欢,应当是明月照我吧。” 湛尘:“为什么是‘明月照我’?” “喜欢一个人就像喜欢天上的月亮,光芒洒下,明明什么都没有,就是无端就让人觉得浪漫。”花燃答,手里扯下一片叶子折起。 “当然啦,又不是只能喜欢一个人,除了月亮周边还有很多星星。” 湛尘:…… 花燃折叶子的手一顿,手中叶片飞出,成为压倒木门的最后一根稻草。 木门倒下,露出木屋外的黑衣人。 作者有话说: ----预收《杀了那个妖鬼》求收藏!---- 林雾金盆洗手多年,为了还人情,穿越到千年前去杀一只妖鬼。 千年前的妖鬼还不是谈笑间覆地翻天的妖王,他弱小又无助……然后狠狠阴了一把林雾。 林雾阴沟翻船,实力退到练气期,又无意吃下与妖鬼同生共死的蛊,前途暗淡。 妖鬼临死前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将同命蛊喂给最后一个追杀他的女人,然后他活了。 女人骂骂咧咧救活他,给他喂药,挡去身后的追兵,这是第一次,他不是孤身一人。 他想,等蛊解除后,他要第一时间杀了这个女人,这样就能将温情永远留下来。 林雾:“看什么看?滚去烤鱼!” 妖鬼默默起身杀鱼生火,他乖巧的、顺从的,努力扮演一个小可怜。 两人同行,相处和谐,温情脉脉。 蛊一解除,刀剑相向。 林雾:“艹!” 好个阴险毒辣的妖鬼,暗戳戳修炼这么快,已经打不死了! 剑横在林雾面前,妖鬼没有刺下去,鲜红的眸子盯着林雾:“和我成亲,我不杀你。” 林雾:? 林雾:“成交。” 三十六计,苟为上策。 成亲当日,林雾再次刺杀失败,着一身红色喜服从高楼跳下,在妖鬼漆黑的眸子里绽出一朵灿烂艳花。 死遁的林雾回到原来的时空逍遥快活,本以为任务失败,结果再寻不见妖鬼踪迹。 据说千年前妖王看见道侣身亡后,妖力失控走火入魔,被万妖撕咬而死,血色漫天。 妖王不复存在,任务完成。 那有毁天灭地之能的妖王就这样……死了么…… ps:he!he!he!(重要的事说三遍) 第24章 失明 ◎被黑衣人追杀◎ 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来临, 被发现后也不见惊慌。 混乱顿生,黑衣人的灵力杂乱暴戾,且不知疼痛。 花燃的动作比他们更快, 刚一接触便收割其中一人的性命, 四散的红线像是黑夜中盛开的绚烂花朵。 她丢一颗丹药到火中, 奇异的甜香蔓延开来, 黑衣人动作迟缓一瞬,又有两人被花燃送去西天。 其他黑人纷纷拿出解毒丹塞进嘴里,恢复灵活。 花燃遗憾摇头,戚树做的东西也太粗劣, 竟然被一颗解毒丹轻松化解, 还得劳烦她辛苦动手。 湛尘并不主动攻击,躲避着围攻上来的黑衣人,一个个泛着金色灵力的梵音凝聚成佛的模样向前砸去,顿时摁趴好几个黑衣人。 花燃看得艳羡, 这样的群攻技能在人多的时候真好使,或许她也应该练一练群杀。 两人相互配合, 湛尘把人打伤,花燃补刀,脚下堆起的尸体逐渐变多。 然而寡不敌众, 两人再强也会有力竭的时候, 黑衣人还在源源不断赶来, 像黑色浪潮汹涌而至, 要将两人淹没。 花燃:“看来我们俩捅了大篓子, 对方竟然这么想要我们死。” 湛尘:“人太多, 先走。” 像是看出两人的意图, 黑衣人们的攻击越发猛烈, 各种暗器毒粉层出不穷,花燃被五个黑衣人缠住,其中一个黑衣人手腕处飞出一支袖箭直指眉心。 花燃抓住身侧的湛尘挡在面前,湛尘反应极快,张口道:“停滞!” 袖箭停下,然后在下一秒爆开,黑色粉尘糊了湛尘一脸,他的眼睛被刺激到,不得不闭起双眼,疼痛让眼睛溢出泪水。 失去光明让他动作一顿,利刃从他身上划过,花燃眼疾手快拽住他的衣领往后一扯,黑衣人的刀子划破他的衣服,皮肉绽开鲜血喷涌,差一点就斩断他的手臂。 花燃:“发什么呆……你眼睛怎么了?” 湛尘:“无碍。” “要是真没事,就不会差点没了手,我还以为和尚都不会说谎,你倒是与众不同。”花燃皱起眉头,一边讽刺人,一边拉着他在黑衣人之间穿梭。 她也不是非要管湛尘的死活,只是谁知道万一湛尘死在这里,她的心停止跳动,她这个人会不会也跟着死去。 花燃从乾坤袋里拿出法器,像是不用钱般砸向黑衣人,每发生的一次爆.炸都是几万灵石逝去的声音。 依靠砸钱,花燃勉强带着湛尘从被偷家一般疯狂的黑衣人们之中逃离,她身上沾满血,有自己的,有黑衣人的,更多是湛尘的。 若论逃跑的速度,她在梦蓬莱怎么也能排得上号。 将灵力运用到极致,如风一般吹抚而过,她带着湛尘消失在密林中。 她原先是抓着湛尘没有受伤的右臂,在察觉湛尘的速度逐渐放缓后改拽为背,一路上用灵力变换出纸鹤承载着不同香粉飞往各地,掩盖住他们的气息。 湛尘的身体逐渐变得沉重,说明他在一点点失去意识。 花燃顾不得太多,跑到一个有水流的地方将湛尘放下,匆忙往他嘴里塞一把解毒丹,见他左手的伤口开始发黑腐烂,又一把脱下湛尘的衣服开始清理伤口。 湛尘闷哼一声,嘴唇变得青紫,他看不见花燃的动作,但衣服被扒的凉意还是让他从半昏迷中惊醒,他努力想制止花燃的动作却无能为力。 衣服脱下露出肌肤,薄如蝉翼的刀片割去腐肉,花燃见他挣扎,以为是他怕疼,直接一掌把人拍晕。 她将灵药洒在伤口处,但还是没能止住那蔓延开来的黑紫。 什么毒那么猛,她砸这么多灵药下去都救不过来? 这个毒估计比较珍贵,不然黑衣人大可早点拿出来,要是数量极多,她估计也逃不出来。 她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小瓶子,瓶子里有一颗绿色的丹药,她露出心痛的神色,捏着湛尘的下巴掰开嘴,将丹药放进他嘴里。 见他脸上逐渐恢复血色,花燃忍不住龇牙,真是够身娇体弱的,她身上唯一一颗用来救命的太清元丹就这么给一个和尚糟蹋了! 要不是太清元丹治不了失血过多,当初她被追杀时就一口吞了,哪还轮得到湛尘! 湛尘恢复意识时,睁眼见到一片黑暗还有些错愕,先前发生的事涌入脑海,他第一反应是伸手摸索身上的衣服。 伤口处没有先前那般刻骨的刺痛,抬手时产生的隐痛可忽略不计。 周边有水流声,他们可能还停留在原地,他站起尝试往前走,走出第一步就被什么东西拌一下,往前踉跄两步。 突然失明,他还有些不习惯。 湛尘醒来的时候,花燃也随之睁开眼,清晨的阳光不算热烈,温柔地洒在地面上。 她习惯于隐匿气息,安静看着湛尘站起、行走、踉跄。 湛尘:“现在是什么时辰?” “你知道我在?”花燃依靠着树干,反思自己的隐匿功夫是不是有所下降,“太阳刚出来,大概是辰时。” “我听见心跳声。”湛尘答,“我们该赶路了。” 眼睛看不见之后听觉反倒变得敏锐,他的心跳和花燃的心跳频率一致,他对花燃位置的感知更加精确。 得知自己失明,湛尘既没有慌乱也没有失落,连对花燃这个罪魁祸首也没有一句抱怨。 花燃的良心久违地苏醒一刹那,怎么说也是她抓湛尘挡刀才害他失明,只是没想到太清元丹没能清干净他眼睛的毒。 花燃:“走吧,你眼睛还有余毒没清干净,去下一个地方找药治治。” 她砍下旁边手腕粗细的一根长直树枝,匕首在树枝身上划过,木屑纷飞,弄好后朝湛尘扔过去。 风声将动静传到耳中,他下意识伸手接过,手中的木头刚砍下,摸上去还有些湿润,清新的木质香气钻入鼻腔。 木棍,不,或许应该说是拐杖,正好适合湛尘的身高,他握着拐杖在地上试探地点点两下,没发生什么意外状况,这真的只是一根单纯的拐杖,花燃没动手脚戏弄他。 湛尘:“多谢。” 红线伸出缠绕住湛尘的手腕,另一端仍虚虚系在花燃手上,收割性命时毫不留情的杀器在两人之间垂下,形成一条无害的弧线。 花燃漫不经心道:“跟着我,别走错了路。” 湛尘应答:“好。” 俩人一前一后继续前行,花燃一路上都在碎碎念,从骂戚树开始,到骂无名宗、再到黑衣人,连黑衣人用的毒也都细细分析然后骂一遍。 她的声音像山间的溪涧汩汩流淌,如流水清冽,听起来并不让人觉得聒噪。 湛尘听不见外界的其他声响,宛若行走在溪流之上,身边都是林籁泉韵,他的灵海曾经十分清静,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雪白。 而如今一条溪水穿过心脏,灵海中种子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他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这样热闹的动静,没有人这样平静耐心地与他说过这么多的话。 花燃问:“你在净光寺地位很高,生活应该过得很不错,老和尚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把你丢出寺外,你就没生点气?” 湛尘答:“以前对于我而言寺内寺外并无区别,在寺中方丈教导我、同门敬重我,但我们之间并没有其他的交流。”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23节 并不像现在这样有一个人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说着一些有的没的的事情,无关大道,无关修习,只是天气不好、太阳太大、谁真讨厌这样的琐事。 花燃回忆在净光寺时的所见所闻,“我也没见其他和尚像你这样,他们不也吃饭说话睡觉吗?这样想想,你还真是个例外。” 湛尘:“我是佛子。” 佛子二字,不仅是地位与荣耀,更多的是责任,他必须做得比寺中的其他人都要好,担当得起寺中同门的敬重。 花燃回头看一眼湛尘,他在说话时脸上表情没有变化,不自得于自己的地位,也不忐忑于肩上的重任,他像个苦行僧,日复一日的枯燥修炼,不得懈怠。 “没想到我们之间还能有共同点。”花燃把头转回去。 同样拼命修炼,在遇见彼此之前都是在修行路上踽踽独行,只不过一人形式张扬,另一人深沉内敛,这样截然不同的人被绑定在一起,命运真是奇妙。 黑衣人被花燃甩开后没有再追来,两人花了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走出丛林。 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来,树木不再像先前那么密集,逐渐变得稀疏。 湛尘察觉到不对,停住脚步:“往前是哪里?” 花燃还在向前,他这一停下,两人之间的红绳便突然绷直,把花燃往回拽半步。 “望潮城。”花燃回答。 湛尘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念清心咒,这时候又开始在心中默诵,咬字也比平时更重一些,“按照计划行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现在应该在清安吧?” 清安在百花城的右方,望潮城在左方,两者南辕北辙。 花燃理直气壮道:“你没记错,但是我想看海,我还没见过海呢。” 湛尘:…… 他脑袋发胀,就知道花燃一路上的安静乖巧不正常,但还是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 第25章 庸医 ◎你行你上啊◎ 花燃没骗人, 她确实没见过海,想来看一眼海是什么样子,还十分好奇地问湛尘:“你看过海吗?” 湛尘没看过, 湛尘不想看。 事已至此, 他也没办法将花燃强行带走, 只能木然地任由花燃拉着他继续向前。 两人最先看到的不是海, 而是海边的渔村,天色已晚,明月高照,花燃不想再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走进最近的一家房屋。 花燃抬手敲门, 木质的大门从里面打开,露出半张清丽的脸庞。 年轻女子警惕道:“你们是?” 花燃笑:“我要去望潮城里找同门,路上遇到这位小师父要去城里医治眼疾,只是今天太晚, 我们想借宿一晚上可以吗?这是费用。” 她拿出一百灵石递过去,一张笑脸看上去天真纯粹, 十分迷惑人。 年轻女子打开门,脸上故意板起的严肃表情褪去,热情地招呼道:“进来吧, 我家正好有两个空房间, 你们都是从哪里过来的呀?” 屋内点着灯, 饭菜味飘香, 一对老夫妻坐在饭桌前, 见有客人来急忙站起拿出两副碗筷。 花燃介绍过名字, 接过碗筷后自然地坐下, “我们从百花城来, 本来计划好今天天黑前肯定能进城,没想到路上还是有些耽搁,只好麻烦几位了。” 年轻女子摆摆手,“不麻烦,相逢就是缘分,叫我阿芷就好,这是我爹娘。” “你们可以叫我张叔。”张叔笑呵呵,招呼湛尘,“小师父怎么不吃饭?” 张婶拍一下张叔的手臂,“桌上都是荤食,怎么好招呼小师父吃饭,我去做些素菜招待。” 湛尘婉言拒绝:“不必了。” 张婶很热情,“不麻烦,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我就去做一道黄瓜来。” 湛尘有些茫然,与他接触的人里还真没有这样热情得让人难以招架的类型,大多都是客客气气,带着一定的距离,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张婶,他吃不了饭。”花燃站起将张婶拉回位置上。 “他眼睛中了毒,医修说暂时不能吃东西,怕万一吃到相克的食物眼睛就更难治了。” 张婶这才坐下不动,担忧道:“什么毒这么遭罪啊?” 花燃拿起筷子吃饭,把百花城的事简单润色加工后说出来,听得渔民一家惊声连连。 阿芷:“百花城竟然发生这样的事,太可怕了!” 张婶:“那位城主爱女心切,但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啊!” 张叔:“外面的世界危险重重,你们一路走来真是不容易!” 湛尘不知如何回应,只好沉默以对。 “梦蓬莱这样的事儿不少。”花燃在渔民之中倒显得十分自如,挑挑拣拣把见过的一些事情当成故事说出来。 例如那个在脸上贴无数层皮,专门坑蒙拐骗的千书,也有孤月影这样虽然落魄,但心性坚韧,已经去大宗门求学的励志故事。 渔民一家听得津津有味,张叔甚至把珍藏的好酒翻出,想要好好招待一番。 梦蓬莱里像渔村这样的地方不少,虽然也是修士,但他们不一定去追求虚无缥缈的大道,更多的是注重活在当下,对于梦蓬莱的许多事情也并没有了解太多。 花燃婉拒张叔的酒,她不碰酒。 遗憾的张叔一家人只能自己喝,连阿芷也倒了一碗,喝多了小脸红扑扑的,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花燃,又时不时飘移到一旁的湛尘身上。 湛尘从进门后便沉默地坐在一旁,听故事听得起劲的一家三口也没太注意他,他就这样变成和旁边椅子没有区别的摆设品。 花燃注意到阿芷的目光,看得好笑,故意凑近湛尘耳侧,揶揄道:“小姑娘在偷偷看你。” 吐出的热气撩过湛尘的耳垂,湛尘耳朵微微颤动,往旁边移一点,不理会花燃的恶趣味。 花燃不依不饶,“看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净光寺的小师父真是郎心似铁……” 湛尘:“禁言。” 花燃:“唔唔唔……?!” 她怒瞪湛尘,湛尘看不见她的目光,讲解道:“最新研制出来的招式,你觉得如何?” 灵力冲破禁锢,花燃冷哼一声,“小师父还真是天赋异禀,专门琢磨怎么让人说不出来话。” 湛尘了然,“看来是有效。” 如果没有效果,花燃也不会生气,说话阴阳怪气。 花燃在桌下踹一脚湛尘,抬手捂嘴上打了个哈欠,“我有点累了。” 阿芷站起,“我带你们去房间,有两床被子刚洗好晒过,还是新的,给你们拿去,现在晚上吹风还是有点凉。” 她有点喝多了,拿完被子硬要和花燃一起睡。 花燃挣脱阿芷的手臂,想要把人扔出去,但阿芷就像个八爪鱼死死扒着她不放,其力道之大,她第一次还挣脱不得。 她的个子在寻常女子中也算得上高挑,但阿芷比她还要高半个头,差不多有湛尘下巴高,两只手臂长而有力。 她不得不使点劲把人扒开,扔出去后关好门,揉着手臂躺到床上。 不知道阿芷是天生力气大,还是喝醉会爆发潜力,手劲大得都能勒疼她,不得不说这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今夜耳畔的声音不再是虫鸣,变成阵阵浪涛声。 第二天起床后,阿芷全然忘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十分自然地与花燃打招呼,乖乖巧巧的模样让花燃忍不住怀疑昨天晚上喝醉的是不是自己。 果然酒这种东西不能碰,安静腼腆的小姑娘喝醉之后就变成力大无比的黏人精。 真是可怕。 阿芷奇怪道:“为什么这样看我呀?我脸上有东西吗?” 花燃摇头,收回目光,“没有,我就是在想人还是少喝酒得好。” 吃过简单的早饭,花燃带着湛尘进城找医馆看眼睛,医修是一个清瘦矍铄的白胡子老头,看上去就自带沉稳的专业气息。 他先是把脉,又用光珠照看湛尘的眼睛,思索道:“道友所中的这个毒我闻所未闻,体内的毒都清干净只剩眼睛留下一点余毒,用药更需小心谨慎。” 他停顿一下,接着说道:“恕我多嘴,我实在好奇这毒是用什么方子解的,这毒刁钻阴狠,沾上一点就甩不掉,道友体内的毒为何清得如此干净?” 对上充满求知欲的医修,花燃没遮掩,“太清元丹。” 医修捋胡,“有这样的丹药没必要再来找我解毒,更何况都用上太清元丹毒竟然还有残留,我怕是能力有限。” “太清元丹没有第二颗。”要是有她也不给湛尘吃,她把灵石放到桌上。 “钱不成问题,能力也不是问题,说说你解毒的思路。” 医修看一眼桌上的灵石,斟酌道:“试试也不是不行,可以用玄明粉、文冠木和芫花,都是去毒清目的药物,性温和,在没有了解毒的构成之前用这几道主药最合适,再配一些其他温补药材……” “奇血藤如何?”花燃打断医修的絮叨。 医修一惊,开始思索:“奇血藤……奇血藤也不是不可,见效快药效强,但是药性刺激,若是其他部位中毒或许还可以一试,但是伤的地方是眼睛,用这样刺激的药以毒攻毒怕是不太妥当,用量也不好把控。” 花燃:“有什么不好把控的,你不会是庸医吧?” 医修震怒,猛拍桌子,“你行你来啊!” 花燃:“奇血藤七钱,麻升草三钱,风茄子二钱、马连信二钱……” 医修语塞,想不出来这些药材搭配在一起会是什么效果 像是卡壳一般静止几秒后,他激动道:“道友也懂医术?用药方式我闻所未闻,乍然一听竟有些茅塞顿开之感,有些药物有毒却能在配药的药性下融在一起,实在妙哉!” “我不懂医术,只略懂一点毒,我开的方子也不是药而是毒。”花燃摇头,“你的方子太慢,用我的,疼一点不要紧。” 她最擅长的解毒方式是以毒攻毒,顶多就是疼一点,湛尘没那么娇弱……吧? 医修有些失落,又担忧道:“用这个方子,真的不会出人命吗?” 花燃指指湛尘,“没事,死不了,再说佛修都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这一点不算什么,抓药给我吧。” 全程被两人无视的湛尘:…… 医修:“你说的大部分药材医馆里都没有,可以说整个望潮城也没有,方子是偏方,连药材也稀有,若你来的不是我这里,而是去其他任何一家医馆,我保证没几个人能听懂你的方子。” “我可是药谷出来历练的。”医修挺起腰板。 花燃:“那你说那么多浪费我时间做什么,早说没有不就行了?” 医修着重再强调一遍:“我是药谷的医修,整个望潮城只有我能治他的毒,你先拿我的方子回去试用,不行我再调整。”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24节 花燃的方子能不能治好毒现在不好说,但是他被激起心中的胜负欲,作为药谷出来的人怎么能被区区小毒打败,他就不信治不好这个毒。 花燃以前存有不少灵药在乾坤袋里,但在之前逃命的时候用掉七七八八,仅有的凑不足这味药,才想着去医馆求医问药,没想到医馆里竟然也没有药材。 她受伤一般都是自我医治,行事作风有些剑走偏锋,没想过所需的药材比较偏门,一般的医馆都没有储备。 别无选择,她只能选用医修的方子,抓了一副药回去外敷,又买一瓶丹药内服。 从医馆出来后她也不急着找地方住,决定未来几天都借宿在阿芷家中,那里近海,住着方便。 进城一趟自然要好好逛一逛,她依旧用红绳牵着湛尘的手腕往前走,进入一家茶馆。 茶馆中央有说书人正在讲故事:“……那妖女被正道联手追杀,进入绝境后还能反杀神风宗的修士,那修士可是以招式刁钻诡谲而出名,就这样死在妖女手中,甚至撑不了一招,据说他死前还高呼道侣的名字,遗憾自己没能为道侣报仇……” 花燃听了一耳朵,感觉这故事有点耳熟,故事里的妖女好像说的是她? 她靠近湛尘,对说书人的故事指指点点:“那个人明明是被戴绿帽怒而杀死道侣,却要把这个锅盖我头上,什么名门正派,不还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真是可笑。” 见湛尘不说话,她不满道:“怎么不说话,不相信我?” “我信。”湛尘摇头,花燃还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撒谎。 他说:“世人多愚昧,总有看不见真相的人,何必纠结于他人口中的自己。” 花燃喝茶,笑意不达眼底,“人性如此,我不纠结。” 就是可惜人已经死了,没法再让她暴打一遍。 第26章 秘术 ◎如何让男人言听计从?◎ 台上说书人停下喝水, 台下有人开始讨论。 “这不是无面的事吗?她都死多久了,还拿出来讲?”有人对陈旧的故事不满。 有人反驳,“无面是近段时间的大事, 至少好多人睡觉终于敢闭眼, 不用怕一睁眼就没了脑袋。” “我们这些小人物不用担心, 要是谁能请无面杀我, 说明我也挺有面子。” “说得也是,请一次千杀楼的顶尖刺客要花不少钱吧?” “真想见识一下她到底有多强。” “还是算了吧,你见一次花魁要钱,见一次无面是要命。” …… 在无面死亡的消息传开之前, 提都不敢提这两个字的修士们肆无忌惮地插科打混, 茶馆里都是快活的气息。 说书人摇摇头,叹道:“怎么说也是个人物,从她做过的事来看,她定然机敏耐心、聪慧过人, 若不是出自千杀楼,怎么也是可以在梦蓬莱开宗立派的角色。” 听着众人的议论, 花燃一直不关己地喝茶嗑瓜子,听到说书人这句话后抬眼打量他。 一身青衫,下巴蓄着胡乱生长的黑色胡子, 神色略显憔悴, 实力不明, 一双眼倒是出人意料的通透明净。 她仔细观察, 怀疑说书人曾受过重伤且伤未痊愈, 拿着扇子的左手姿势像是拿剑, 姿势散漫却无懈可击, 如果她现在上去偷袭不保证一击成功。 观察和分析一个人是花燃老本行, 她靠在椅子上喝茶,没想到小小的望潮城还有这样的人。 无面的故事告一段落,说书人讲起另外的故事,这次说的是有修士去望潮城外的一座小岛寻求机缘,一路过关斩将,最后死在岛中的故事。 出乎意料的故事结局让说书人收到不少差评,“这说的什么东西?难道结局不应该是得到机缘然后飞升?” 收书人喝口茶润嗓子,笑眯眯道:“机缘哪有那么好得,谁知是不是拉人入黄泉的陷阱。” “望潮城外还真有不少岛,都说有某个岛上有机缘,十几年来一直有人想上岛,不过大部分人都找不到那座岛在哪里。” “既然说是大部分人找不到岛,那说明还是有人上了岛。” “我见过有个人说他在岛上得到上等法器,当时我也想去碰碰运气来着,结果没找到岛在哪里。” “我听说的是得到秘籍,也不知是真是假。” 众说纷坛,大家对望潮城外的岛掀起极大热情。 说书人:“修行一途还是要靠勤勉修炼,过分追求机缘只会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一番告诫之语过后,茶馆里的人有些低眉沉思,也有些人不以为意,说书人不再言语,个人自有个人缘法。 正好到午饭时间,众人陆陆续续离开。 花燃听完全部,对所谓的岛没什么兴趣,余光看见湛尘拿起茶杯要喝,她偷摸地往茶杯里撒一点药粉。 茶杯即将触碰到嘴唇之际被放下,花燃啧一声,站起打算离开时看到台上收拾东西准备离场的说书人,心中冒出一个想法。 她对湛尘道:“你在这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她找到说书人,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很多事情吗?我有问题想要求教。” “小姑娘,我的答案可是要收钱的。”说书人甩甩袖子,眯眼笑时透着几分世故圆滑。 钱这种东西花燃就没缺过,她随意道:“只要你的答案让我满意,钱你随便开。” 说书人搓手,“那你快问。” 对方的穿着一看就是非富即贵,说话时底气十足,看着不像骗子,倒像是谁家跑出来游玩的富贵子弟。 花燃问:“怎么样才能让一个人对我言听计从?” 例如什么可以控制人大脑或身体之类的的秘术,她向说书人使眼色,没有说得太直白,听得懂的自然会懂。 她得想个办法让湛尘老实听她的话,一同去千杀楼找楼主将他们的心脏换回。 先前她在寺中不太谨慎,将湛尘迷晕带走,在出寺时被老和尚发现没能成功,自那之后湛尘对她一直很警惕,不知道见多识广又消息灵通的说书人有没有什么特殊手段。 说书人谨慎道:“是奴仆不听话?” 花燃摇头:“不是。” 湛尘怎么也算不上奴仆,虽然她很想把他变为奴仆。 说书人:“男人女人?” 花燃:“男人。” 说书人盯着花燃的脸看了几秒,先是恍然而后又不解,这小姑娘原来要问的是男女之间的事,他还以为是什么难事,不过就凭对方这长相难道还不能拿下意中人? 他又问:“对方是不是瞎了?还是他一心向道,视美色如枯骨?” “这都能猜出来?”花燃挑眉。 “我和他刚认识的时候他眼睛还是好的,不过现在瞎了,而且他确实以大道为此生目标,不见他对美色有过多关注。” 说书人摸摸下巴,“这就有点难啊。” 花燃:“很难学?” 要不然她去找几个人给湛尘套麻袋,把他打晕带走算了……就是不知道去哪儿找人,能套湛尘麻袋的人可不多。 她不能贸然联系千杀楼的人,楼里等着她的可不是相亲相爱的同门,视她为眼中钉想要取代她的人不知几何。 说书人斟酌道:“是有些困难,不过也可以试试,你对他了解吗?知道他喜欢什么吗?” 花燃思索,老实道:“不知道,不了解。” 她怀疑湛尘根本没有喜欢的东西,如果非要说有,那估计就是辟谷丹、经书和修炼这三样吧。 说书人目光谴责,“你怎么能对他没有一点了解,一点不用心还想拿下他?” “……是我懈怠了。”花燃反思。 或许是她潜意识里没有将湛尘当成过任务目标,所以以往的观察和试探都没有使用过,确实有负于她刺客的身份。 说书人欣慰道:“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就是好的开始,你从现在开始努力,我一定将我知道的东西都倾囊相授。” 他就知道积攒多年的求偶绝技终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花燃满意点头,有钱就是好,连秘术都能买到! 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等到花燃回去找湛尘时,周边的桌子已经有不少女修士围坐,都在偷看湛尘。 湛尘虽失明,但并不是感知不到他人的视线,花燃看着道心坚固不为外物所影响的湛尘,觉得带他回千杀楼的路道阻且长。 她停在桌前,回忆说书人给她说的内容,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蒙她,可转念一想对方也没有骗自己的必要吧? 花燃调整好语气,诚恳道:“你道心坚定,实在难得,一定能佛道飞升。” 说书人教的第一招就是要多夸赞对方,虽然很莫名其妙,但确实跟她先前所学有所不同,说不定有用呢? 有的秘术就是攻心为上。 湛尘:…… 他心念急转,试探道:“你又想做什么?” 如此好声好气地同他说话,必定是又想耍什么花招。 “我不想干什么呀,等你眼睛治好我带你去看海好不好?我们可以在海上放灯。”花燃的话顿了顿,酝酿半响也没能将那句“哥哥”说出口。 这什么奇怪的秘术,要叫那么恶心的称呼,还要单独邀请对方去风景好的地方独处,说就算对方看不见也没关系,给瞎子数河灯也是一种浪漫。 她听不明白,但数河灯这句是听懂了的。 望潮城倒是有河,就是被看管得极好不允许乱扔杂物,既然河灯放不了,在海上放灯也是差不多的吧? 河灯也是数,海灯也是数,大差不差。 湛尘陷入沉思,声音是一样的声音,气息也没有变化,但这样“温柔小意”的态度和言语着实惊悚。 他突然出手,一个“束缚”带着金光朝花燃袭去,他怀疑这不是花燃,这个伪装能力极强的人是谁?气息竟然毫无破绽。 对方靠近他是为了什么?花燃此刻如何? 花燃一惊,没想到湛尘会出手,他们两人的距离极近,她根本没有防备。 她匆忙闪躲,但还是被金光吹乱头发,顶着一头仿佛大风摧残过的长发,她压在桌上的手下意识用力,捏碎桌子一角。 突然的动静引得茶馆所有人的注意,花燃深吸一口气,转头去看说书人。 说书人动动嘴,没发出声音,看唇形是在说:“你怎么不早说他是个和尚,如此不解风情,小友你还是放弃吧。” 花燃牙根痒痒,手刚一抬起来说书人就不见踪影,逃命速度之快不亚于她。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25节 说书人颇为委屈,离开前还留下一句话为自己辩解,“男人最了解男人,这可是我从自己身上总结出来的经验,一点没保留全教给了你,失败定然是因为对方,他不正常!” 罪魁祸首逃之夭夭,花燃瞪一眼一无所知的湛尘,红绳缠住他的手腕将他拽起,“走了!” 湛尘此时也反应过来,问道:“你先是拿我在与人打赌?” “没有打赌。” 她可是认认识真真地交钱学艺,谁知道碰上个骗子! “都怪你!”花燃把锅推到湛尘头上,“我好心好意邀请你,你不领情就算了,竟然还要打我。” 湛尘解释:“刚才我感觉到不对,以为是有人伪装成你才出手试探。” 花燃:“说这么多干什么,出手就是出手,我的头发全被你弄乱,茶馆里那么多人都看见了!” 湛尘抿唇,开口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了?要不是我躲得快,我的血能溅你一脸。”花燃冷笑,对湛尘的攻击耿耿于怀。 湛尘语塞,确实是他有错在先,犹豫道:“那去看海?” “你说去就去?我还偏不去。”花燃恶声恶气,嘴角微微勾起。 说书人有一点没说错,找一个合理的借口闹一场,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第27章 低调 ◎外出行走不可太高调◎ 回去路上路过鱼市, 花燃看见正在贩卖海货的阿芷。 正要走过去,一伙人先她一步走到阿芷的摊子前,为首的人对着摊子上的东西挑挑拣拣。 “就这样的成色也好意思拿出来卖, 只怕生意不好吧, 不如卖卖小娘子自己, 多少钱我都愿意买。” 阿芷脸色发白, 僵着脸道:“不买就不要打扰我做生意。” 另一个男子猛地拍桌,“做什么生意,快点交钱,这个月要交一百灵石。” “之前不是一直都是五十吗?为什么这个月要一百?”阿芷据理力争, “我卖一个月都不一定有那么多钱。” 为首者伸手想去摸阿芷的脸, “东西卖不出价钱,那就卖人,一次都够你卖一个月的海货。” 阿芷想要往后退,却发现身体僵硬动弹不得, 她被灵力锁定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粗糙的大手越来越近。 周边其他小贩看着这一幕, 脸上都流露出愤怒的神情,只是敢怒不敢言。 惊慌失措梨花带雨的模样引得那群人哈哈大笑,为首者故意放慢动作, 欣赏着阿芷的惊慌。 在手掌即将落到阿芷脸上的时候, 一条不起眼的细线从男人手掌绕过, 轻轻一扯, 手掌落地。 男人先是看见手掌落地, 然后血液喷涌, 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疼痛。 这样风轻云淡中夺人手掌的姿态令其余人惊恐不已, 顺着红线看去, 红线却在半路断裂在地。 阿芷含着泪光抬头,看见花燃的脸,心中顿时长舒一口气。 花燃向湛尘抱怨:“这样普通的线总是沾血,太恶心了,只能用一截扔一截,本来我有一条上好的白玉琴弦做武器,在寺里的时候被你弄断了。” 湛尘不语,他已经意识到现在花燃像是找到新乐子一般,热衷于给他甩锅。 “你是什么人!知道我是谁吗?!”断手男咆哮,拿出一把斧头对准花燃。 “敢在你爷爷的地盘上闹事,不想活了?” 花燃目光惊异,她很久没有碰见这样没有眼力见自我寻死的人,在见血之后还敢这样放肆。 她问道:“你是谁?” 断手男举起斧头挥砍,“让你死个明白,我们是断天帮的人!” 七八个人围住花燃,至于失明的湛尘他们根本没放在眼里,自动忽略过去。 红线飞舞,像是下一场红色的雨,雨滴坠落溅起红色水珠,血液铺了一地,每一个人的左臂都被砍掉。 她没有做得太过分,出门在外不好太高调到处惹是生非,给个教训小惩大诫。 一开始的断掌男由于太过碍眼,不幸失去一条性命。 花燃含笑看着余下倒地的人,“我在这里等着,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回去报信,要是想报复就快点来,我赶时间。” 地上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忍着疼痛爬起离开。 阿芷走过来,看着花燃紧张道:“断天帮报复心很强,你们今日起了冲突,他们不会放过你,趁让他们现在还没来,你快走吧。” “是啊是啊,听说他们帮主杀人不眨眼,万一他亲自过来就走不掉了。” “现在走也来不及,要不然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们不会说出你的消息的。” “躲也没用,断天帮有人最擅长追踪,最好能有多远跑多远。” 众人纷纷给花燃出主意。 “我看上去很弱吗?”花燃不解。 阿芷神情担忧,“你再强也只是一个人,断天帮可是有几百人,帮主实力强横,帮中打手众多,一个人可怎么抵得过,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们。” 花燃:“这个帮派在望潮城很有名?” 阿芷点头:“城主近年来重病在床,断天帮的势力在城中扩散,风头正盛。” “这样啊,那就更好了。”花燃笑,拉着湛尘找个椅子坐下。 刚才动手时她一直站在原地没移动过,湛尘安静站在她身后,也没询问发生什么事情,此时被她拉着,才抬脚一步步向前走。 阿芷:“啊?” 花燃安抚道:“别担心,我等着他们给我送钱。” 阿芷:……是她的问题吗?她怎么开始听不懂人话了? “为什么不反抗?”花燃问,“被断天帮压迫这么久,就没想过反抗?” 阿芷低下头,“我不敢,我这么弱……” 断天帮那么可怕,在望潮城为非作歹多年却没遭到任何报复,她一个人怎么抵抗得了他们…… 花燃安心等着,她向来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处事原则,刚才动手也是因为断天帮的人先刁难阿芷在先。 她现在就住在阿芷家,若是阿芷发生什么事情在家里哭哭啼啼的话,她住着也不舒服,又不想住城里或是另找家人借住,不如清理掉断天帮,一劳永逸。 要是断天帮的人过来找她寻仇最好,这样她还手的话也算是师出有名,她要是打斗时收不住手,一不小心端掉这个断天帮是合理的吧?拿走断天帮里的钱财做精神安抚费也不过分吧? 没让她等太久,断天帮的人就找过来。 在周边热心商贩的提醒一下,她得知新来的人并不是什么帮主,只不过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小头目。 小头目长着一双三角眼,看人的眼神跟毒蛇似的阴侧侧,话也没说就动手,武器是一条蛇鞭。 花燃安然地坐在椅子上反击,嘴里还嚼着阿芷新炸的小鱼干,正好吃到鱼头位置,她将鱼头掷出,那颗香香脆脆的小鱼头便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砸断小头目的肋骨。 在对方被打中后身体下意识拱起的瞬间,红线游动勒住他的脖子,猛地一收,将他吊在半空。 蛇鞭掉落,小头目翻着白眼,他眼睛本就眼白占多数,现在白眼一翻,整个眼睛只剩一片白色。 其余人看见小头目被控制,立即猛扑过来。 花燃拽一下系着湛尘的红线,湛尘开口,“坠地。” 冲过来的人凭空浮起,离地一米后,半空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往下像拍蚊子一样将他们拍落地面。 花燃微微放松红线,问小头目:“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小头目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求……” “看来是没有。”花燃揉揉耳朵,红线收紧。 “求你……” 红线勒进肉里,小头目再说不出话,不过也没死,剩一口气苟延残喘着。 花燃看向阿芷,“这个人跟你有过过节吗?” 从小头目出现之后,她就发现阿芷的呼吸变得急促。 阿芷红着眼睛,“我阿爷就是被他打断腿,医修说没得治,吃了半个月的药就含恨而去了。” “既然有仇,就交给你处理吧。”花燃松开红绳,拿出一把匕首扔给阿芷,地上的小头目因窒息而昏迷过去。 阿芷没用花燃的匕首,拿起砍鱼的骨头刀像小头目走去。 她的手微微颤抖,连带着骨头刀都在晃动。 “要不然我来?”花燃看不下去,连刀都拿不稳要怎么杀人,砍人跟砍鱼可不一样。 阿芷摇头,坚定地向前走,“我的仇我自己报!” 她有点害怕,即使对方昏迷不醒无法对她造成威胁,可她一看到对方的脸,就想起先前爷爷带她卖东西,小头目一脚掀翻摊子,殴打爷爷的场景。 她修为低下,想阻止却无法做到,小头目的一击就让她躺床上休养半年才好,当时她才十几岁。 曾经感觉那样难以撼动的人,如今就这样如同一条离水的鱼任她宰割。 手起刀落,小头目头颅滚地。 海里有一种鱼,骨头用来做汤及其鲜美,但它的脊骨十分坚硬极难砍断,阿芷一开始也砍不断,为了生计日复一日地慢慢砍鱼,有天忽然发现一刀就能砍断鱼身最坚硬的部位。 鱼没那么难砍,小头目也没有那么可怕。 花燃问道:“感觉怎么样?” 动手时的愤怒过去,阿芷看着断头的尸体浑身不自在,老实回答:“感觉他比我想象中的要弱。” 骨头甚至还没有海里的鱼硬,她一刀下去没收住力道,菜刀在斩断颈骨后深深插.入地下。 花燃:“对方再强也只是人而已,会痛会流血会畏惧强敌,你比你想象中的更有天赋,杀他不成问题。” 阿芷呐呐道:“我没杀过人,只杀过鱼,以前我学过剑,可是怎么也学不好,后来就没有再学,他们都说我没有学剑的天赋就不要再浪费时间。” 因为修炼不行,她只能靠打鱼为生,别人打渔用网,而她凭一把菜刀和一身游泳憋气技巧。 她能在水下憋气半个时辰,用菜刀和身长一米的大鱼搏斗,其他人卖小鱼她就卖大鱼,时间长了也在集市做出些许名声,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26节 人人都知她卖大鱼,除去断天帮的威胁不说,她的日子还算不错。 花燃:“为什么要学剑?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剑这一种武器。” 阿芷有点不好意思,“他们说剑修有气势,可以一剑斩山河,打起架来也好看,说出去有面子,就是我拿着剑总感觉握着块豆腐,控制不好力道。” 花燃打量着阿芷,论外貌而言,阿芷身形纤瘦,长得又高,跟棵营养不好的小树似的。 但她见过阿芷手臂藏在薄薄皮肤下蕴含巨大能量的肌肉,知道什么纤细柔弱都是假象,阿芷一头捶死象都不成问题。 她托着下巴沉吟,“学枪吧,适合你的力气,耍起来也很威风,不比剑差。” “枪?”阿芷愣住,“我没摸过枪。” “那又有什么关系?”花燃微微一笑。 “游龙一掷乾坤破,孤枪九连国境绝,没有比枪更适合你的了。” 作者有话说: “游龙一掷乾坤破,孤枪九连国境绝。狠绝天下百世兵,冷凝来路万人坑”——李贺《始为奉礼忆昌谷山居》 第28章 排面 ◎活不过一章的帮主◎ 关于枪的讨论进行到一半, 断天帮的人又来一批,来的人依旧是小头目,没有帮主。 花燃低声抱怨:“断天帮帮主还真没有把我们看在眼里, 难道要把这些小喽啰全部杀光他才肯出面吗?排场还挺大, 要用血铺个红毯子才能请他出来。” 地上躺着哀嚎的一帮小小喽啰听得浑身一震, 目光惊悚地落在花燃身上, 生怕这位杀神一时兴起真动起手来,急忙在地上匍匐前行想要远离。 断天帮新来的人一身横肉,凶神恶煞,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堵墙, 浑身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 他喊道:“是谁在伤我帮兄弟……” 他的话才刚起个头就被红线打断, 这个人比起上一个强不到哪去,红线缠住他手上的长.枪往后拽。 刚打瞌睡就有人递过来枕头,现在不用愁去哪里找枪,一把现成的就在眼前。 一言不合就夺人武器的动作让壮汉怒火喷张, 看见对手是个柔弱女人后不屑一顾,嗤笑道:“小娘子, 和我比拔河,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花燃看向阿芷,“你来。” 阿芷:“我?” 见花燃点头, 她没敢反驳, 乖乖握住一截红线。 先前利得眨眼间割开皮肉的红线在她手中像是隔着一层防护, 她惊异地看向花燃, 明白过来这是花燃放出灵力裹着红线不让她受伤。 她放心大胆用力握紧红线, 颇为紧张地看向壮汉, 她的力气一直很大, 不知道和面前这个看起来有三个她重的男人比起来如何? 第一次有人说她天赋好, 还说她适合学枪,那就把面前的壮汉当做一次试炼,她在心中自我鼓励。 壮汉哈哈大笑,“你们俩一个比一个瘦弱,还是别白日做梦,乖乖受死吧!” 他手中用力将长.枪往后拽,预想中两人被扯得摔倒在地的场面没有出现……因为他根本没有扯动。 壮汉瞪大眼睛,加大力气往后拉,此时也不想着怎么尽快杀死对方,脑子里只有这场“拔河”。 岂有此理!他难道还比不过两个弱女子? 壮汉脖子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整个人都在用力,一张脸黑里透红。 阿芷也不轻松,咬紧牙关使劲扯着红线,她的力气比平常男子都大,花燃看上去力气也就正常女子水平,她必须拼命用力,可不能让花燃被对方扯了去。 双人僵持不下,周围人看向阿芷的目光充满惊讶,壮汉越发恼怒。 就在他运起灵力想要结束这场无聊的拔河时,一根红线穿过他的心脏,他力气一泄,被手中红线带着往前踉跄两步,直直倒地。 他看着手中和心口处一模一样的红线,张口想说话,先呕出一口血,“你……” 花燃:“我又不是来和你玩的,浪费我时间,你早点死,让其他人赶紧来,最好一起上,一个一个排队来,等你们死完天都要黑了。” 长.枪卷起扔到阿芷手中,她示意道:“去扒下他的乾坤袋,里面应该有修习的法决,你自己看着练。” 阿芷还沉浸在自己能和断天帮壮汉拔河拔成平手的喜悦当中,听到花燃的话后美滋滋地扒下对方的乾坤袋。 花燃继续等待,下一批来的人就不再是一两个无关痛痒的小头目,他们终于懂得一起行动。 后续她没再让阿芷参与,用一张黑色布条将阿芷眼睛遮住。 这里很快会血流成河,第一次杀人的感觉不会太好,她看得出来阿芷不适应,后面就没必要让她见到太过污秽的场面。 阿芷不动,乖乖任由花燃蒙起自己的眼睛。 敌人一波波涌来,花燃就像拍蚊子一样一只只拍残,除去一些比较有地位的领头是她亲手杀死之外,其他的人都是被周边群情激奋的百姓一拳一脚打死。 断天帮平日里积怨太多,百姓早就心怀恨意,此时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时机。 杀了一批又一批,聚集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集市有人痛杀断天帮的消息的就像长翅膀一般传播出去,许多人来看热闹,也有不少人过来找断天帮报仇。 在望潮城生活,谁还没被断天帮迫害过呢? 入夜之前,花燃终于如愿以偿地等到帮主,帮主排场很大,人还未到声音已经先飘过来。 “是谁在我的地盘上撒野?” 阿芷心中一紧,下意识握紧手中的武器。 长.枪确实是适合她的,手中重达百斤的长.枪在她手中就如小孩的玩具随意挥舞,不像剑那样轻飘飘的没有实感。 她听闻过太多断天帮帮主的事迹,此刻心中有些忐忑,帮主不像其他人那样好对付,不知道花燃一个人能不能应对。 犹豫片刻,她将脸上的布条摘下,想要跟花燃并肩作战,就算她不够强也想帮点忙。 布条扯下,眼前却不见花燃踪影,满目都是刺眼的红。 人呢?是不是受伤了? 浓郁的血腥味配上一具具尸体,着实令人犯恶心,怪不得花燃不想让她看见这些,她深呼吸压下心口的不适。 还好花燃动手很利落,没有多余的断肢残骸,都是完整的尸体,不然她可能会直接吐出来。 她心中没有任何恐惧,这些人早就该死,活到今日是他们运气好,早点死还能少作孽,这是他们为望潮城做出的最大贡献。 断天帮帮主已至,环顾一周,冷笑道:“是谁动的手?” 离得近一些的人瞬间散去,清空出大片空地,他们远远观望着,听到帮主问话后立即抬手指向一直安静坐在长椅上的湛尘。 阿芷:……? 她回忆起在刚才的战斗中,好像隐隐听到花燃和周边的人说话,好像是说如果帮主到达后问是谁在杀人,就指认湛尘。 这样做真的好么…… 她在心中反思,然后默默退后几步,食指指向湛尘。 湛尘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不知周围为何都安静下来,听见断天帮帮主的问话他也默不作声。 花燃就在附近,人群的位置倒是往远处退去不少,左边气息不稳的人应该是阿芷,断天帮帮主修为不算太高,花燃一个人对付绰绰有余。 没等他想明白气氛安静的缘由,杀气已经扑面而来。 他起身躲过攻击,口中颂念佛经,吐出的字句化为金色光刃向敌人袭去,声音带着奇异的回响,像撞钟一般撞着人的脑袋,令人昏昏沉沉。 帮主避开光刃奋力反击,一把长刀挑起旁边的尸体砸向湛尘,一刀紧跟其后劈下去。 诵经声形成防护挡住刀刃,刺耳磨牙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半空闪现出一道火光。 异香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火光闪现后像是碰到干燥的柴火瞬间燃起,噼里啪啦炸出一道道烟花,白色轻烟扩散,香气愈发浓郁。 帮主察觉到异常想要敛息躲避时已经不可避免地吸入毒烟,他盯紧湛尘不敢大意,提刀猛冲上去。 条条红线出现在半路上,在他警觉地停下时,背后忽然出现一双手将他轻轻往前推,刚才还在两步之外的红线眨眼间便出现在眼前。 他专注于躲开面前的红线,却没有察觉到背后一张红色大网。 随着湛尘一句“束缚”,大网当头罩下,带着磅礴灵力的细线像是抓小兔子一样将他笼罩在其中,没等他求饶,红线继续向下切过他的咽喉。 白烟散去,帮主倒下,尸体很体面,没有太多伤口和破损,只有脖子处一条细细的红痕。 花燃满意道:“还是这样省时间。” 她打累了,不想再陪帮主玩,她最擅长的是偷袭与刺杀,正面打打杀杀不是她的风格——除非敌人实在太弱。 “配合得不错啊!继续努力!”她拍拍湛尘的肩膀,笑嘻嘻道, 阿芷呆呆站着,还回不过神来,“这就结束了?这么简单?” 被她视为恐怖巨物的断头帮,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毁掉了? “不然呢?”花燃伸个懒腰,放松四肢,“赶紧回去吃饭,我饿了。” 湛尘伸出手,精准捏住花燃的手腕,灵力顺着她的经脉一路向内,果不其然地看到她经脉内空空如也。 “你一直是这样的打法?” 体内一点灵力不剩,现在随便来一个人都能把她摁死。 花燃刚要反驳,猛然想起说书人说过的话,原先要说的话便咽回去,换了个词,“这不是有你在吗,我最最信任你了,你一定不会让我受伤吧?” 用甜言蜜语糖衣炮弹腐蚀他,先让他放松警惕,她才有机会绑走他。 这是在威胁他吗? 湛尘抿紧嘴唇,在心中默念清心咒,花燃气人的功夫是一日千里,阴阳怪气能力直线上升。 见湛尘生气,想要的效果没达成,花燃默默在心中给说书人再记一笔。 她晃晃手,“你还要探到什么时候?” 花燃这一动,湛尘注入的灵力从她的经脉顺着进入灵海,眼前忽然出现一片火海,大片的空地上除了火还是火。 一片空寂,只有火焰无声燃烧。 他一时愣住,手被甩开时才回过神来。 花燃眼睛眯起,脸色阴沉,“你怎么能进入我的灵海?” 一个修士的灵海是最为隐秘的地方,每个人的灵海具象化出来的场景各有不同,但都体现出这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性格与想法。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27节 被人看见灵海就像是将内心剖出来,赤.裸裸地被对方看见,就算是亲密如道侣,一般也不会随意看对方的灵海。 按理说修士都有自我防御,强制进入他人灵海会遭到排斥,然而花燃没有丝毫感受,湛尘就那样自然地进入她的灵海。 湛尘:“或许是换心的缘故,你与我的气息混合,所以……” 花燃一把抓住湛尘的手,探出灵力,“既然你看到我的灵海,我也必须看见你的,不能只有你握住我的把柄。” 湛尘没挣扎,他灵海中是一片冰天雪地,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或心思。 但他还是试图解释道:“我只看见你的灵海里有一片火,其他什么都没有发现,没有任何你的把柄。” “闭嘴!”花燃抓着湛尘的手力气加重。 湛尘灵海里,花燃注定看不到什么东西,更别说把柄了,这里连根草都没有。 她颇为不满,怒而拿出一把种子撒到地上,这种草生命力极为顽强,在什么地方都能长,像瘟疫一样一片连着一片怎么也杀不死。 既然看不到东西,她就制造点东西! 湛尘任由她动作,没有阻止,在灵海里一切都只是灵力幻化的意识,这些种子并不会对他的灵海造成真的影响。 作者有话说: 湛尘:立个flag 第29章 放灯 ◎驶入海里的灯◎ 月亮初升, 花燃和湛尘回到阿芷家,刘叔正在院里修补渔网,暖黄的灯光下, 刘婶端菜上桌。 吃过晚饭, 花燃把草药和灵石一同扔给阿芷, 让她去煎药, 灵石是酬金。 阿芷没要灵石,珍惜地摸摸乾坤袋,里面有一把热乎的长.枪,这就是她得到的最好的酬金。 花燃也没勉强, 随她去了。 外敷的草药是煮沸后的药渣, 煮出来的药水也可以内服,配合购买的丹药一起吃更有效果。 整个小院都缭绕着清苦的药味,阿芷把煮好的药汤和药渣递给院中望天的花燃,然后美滋滋地找个僻静角落开始练枪。 她的动作太快太流畅, 花燃都没来得及出声询问。 花燃看一眼两个药碗,再看看练枪的阿芷, 心中思忖这姑娘的脑子是不是被打出点问题来,湛尘这个瞎子一看就比她更需要这碗药吧? 这是想让她送药过去么……她想了想,也没让阿芷端药去给湛尘, 拿起碗往湛尘的房间走去。 敲开房门, 看见盘腿坐在床上打坐的湛尘, 她招呼道:“你的药。” 她用布条缠住装着药渣的药碗, 抬手扔给湛尘, 湛尘伸手一捞精准接住, 摸索着解下布条, 将药渣倒上去。 他的动作很慢, 药渣在手中还零零碎碎地往下掉,花燃看得烦躁,“当啷”一声将装着药汤的碗放在桌上,走过去一把扯过布条。 “笨手笨脚,浪费药。”她快速将药渣敷在湛尘紧闭的双眼上,再用布条缠住。 湛尘没说话,嘴唇紧闭,犹如雕刻一般唇线分明的嘴唇显得有薄凉,在白色布条遮去眼睛后,眉心的红痣也被遮挡,原先清冷的脸多了几分脆弱感。 花燃把药汤拿过来,湛尘听见动静后下意识伸手接过,却没接到,嘴唇触碰到温热的勺子。 “张嘴。”花燃说。 湛尘背脊紧绷,“我可以自己来。” 在他张口说话的瞬间,勺子从他嘴唇硬塞进去,药灌进他的唇齿,又苦又涩,他被呛得止不住地咳嗽。 花燃:“我喂你。” 湛尘警觉,“不用麻烦。” 这样难言的味道,一口喝下去是最好的方式,难道花燃新想到的折磨人的法子是要他一口一口喝下这苦涩的汤药? 他伸出手抓过碗的一端,微微用力想夺过碗。 花燃捏紧药碗不放,说书人说过人在失明的时候会变得无助,可以通过喂药的方式拉近距离,麻痹对方使之放松警惕。 她本来想在药里加点料,直接弄晕湛尘再带走算了,但是一般的药毒不倒湛尘,能毒倒的药目前她手上量不够,要是湛尘被迷晕后在半路醒来,后果更麻烦。 两人都抓住药碗用力拉扯,碗中浅黄的药汤晃荡,小小的瓷碗最终不堪重负,裂成两半,药汤洒了一地。 花燃火冒三丈,“好好的药被你弄洒,全部浪费掉,现在你满意了?我好意喂你,你还如此不识抬举,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湛尘感受着花燃的怒火,一时分辨不清她是真想帮忙还是只是捉弄他。 他道歉:“对不起。” “不用对我道歉,要说也是跟阿芷说,她在柴房煎了半个时辰的药。”花燃拂袖而去。 湛尘一时无措,沉默下来。 花燃怒气冲冲地进入柴房重新煎药,这次她往药里加进去十两黄连,然后端着煎好的药再去找湛尘。 这次湛尘没有再反抗,一口一口被花燃喂着比刚才苦上十倍不止的药,整个口腔都被苦麻了,却不敢再说什么。 次日一大早,阿芷家中就迎来两位客人。 其中一位是先前见过面传授花燃一大堆时灵时不灵秘法的说书人,另一位是陌生的英气女子。 花燃看到说书人就想起昨天打碎的那碗药,此刻的脸色不是太好,“有事指教?” 说书人原先表情有些讪讪,见到湛尘后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又转头朝花燃挤眉弄眼道:“道友进度如何?” 呵,花燃冷笑。 说书人轻咳一声,说实话这也不能怪他啊,佛修能和正常男人相比吗? 更何况还是实力如此深厚的佛修,一看就知是一心向佛的,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吗? 他拉着花燃,以背对众人的姿势将一打玉简偷偷塞到她手中,“这是我多年总结和购买来的秘籍,一定对你有用。” “我不要。”花燃推开表示拒绝,对说书人的靠谱程度不抱希望。 “诶诶诶,别不要啊!都是精品!”说书人硬要塞给她。 花燃懒得和他东拉西扯,接过东西随手扔进乾坤袋,反正也不要钱,就当是先放点垃圾进去,过后再扔掉。 她问道:“一大清早过来找我,有事?” “一点小事。”说书人搓着手,没有一点大能风范。 “那天我在茶馆说的故事道友都听到了吧?望潮城外是真有岛,不过岛中的不是机缘,而是杀人的陷阱。” 花燃冷漠:“哦,所以呢?” 说书人:“道友就不好奇?岛主人骗了不少修士进过,听说上岛后的修士都没能再出来,这是明晃晃的作恶啊!” 花燃:“说完就滚。” 说书人快速道:“别急啊,道友难道就没有一点拔刀相助的想法吗?你修为深厚,如果能破除岛上恶行,一定能扬名四海。” 只要是人,就躲不过钱和名两样东西,花燃之前已经展现过财力,那么能诱惑她的只剩下名声,他必能拿捏住! 花燃没有任何兴趣,“我不是救世主,也不想当,你要救人别带上我,别人的死活与我何干?你实力不弱,为什么不自己去?” “我只是看上去强,体内的暗伤还没好,岛上的人逐渐猖狂,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来找你帮忙,我观察过望潮城里来来往往的人都没有像你这样实力强大的,望潮城实在太小太不起眼了,本地人修为不高,平时也没有外来修士路过。”说书人无奈摇头。 他也不想这么快过来找花燃,在相互还不熟悉的情况下将事情说出,但是事情不能再拖下去。 花燃一看就是路过不会久待,要是错过这一次,下次碰上这么强的人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花燃不理会卖惨的说书人,她见过的惨事不知有多少,如果每个人她都要去救,那她早就成菩萨了。 入岛的修士连一点对危险的警觉性都没有,既然要冒险寻求机缘,自然要先做好送命的准备。 她转头看向旁边的女子,似笑非笑道:“你一直在看我,看出什么了吗?” 女子一身劲装,“你在集市灭掉断天帮的事情传遍整个望潮城,大家都在讨论你。” “所以呢?”花燃无所谓道,“你是要替断天帮报仇还是为受苦受难的百姓来感谢我?” “是后者。”女子答,郑重道,“谢谢。” 花燃挑眉,“哦?你是望潮城病重的城主,还是废柴的城主之女?” 女子露出一丝苦笑,“我名黄乐岚,是城主之女。” 花燃:“我看你今天来,好像不只是为感谢而来吧?我这个人懒得很,你们想做什么我不管,有事没事也别来烦我,我不会对望潮城造成威胁,也当不了什么救世主。” 她余光瞥见站在门外探头探脑地阿芷,没好气道:“干什么呢?” 阿芷笑得腼腆,“阿娘让我来喊你吃饭,可是我见你有客人,是要先一起吃吗?或者我分一半留着等你们谈完再吃?” “现在吃,我饿了。”花燃看也不看两人一眼,径直带着湛尘走出去。 留在原地的两人相视一眼,程楚渊无奈道:“我说过了,她这个人脾气不太好。” 摸摸鼻子,又补充一句,“也没什么善心的样子,估计是断天帮不长眼真惹到她才被灭门。” 要是脾气好,也做不出在集市前痛杀断天帮的事情。 黄乐岚叹气,“至少她不是弑杀之人,对望潮城没有恶意,至于外面的岛,我们再想想办法吧。” 两人很识趣,婉拒刘叔刘婶的挽留,没留下来继续碍花燃的眼。 等人走后,阿芷好奇道:“他们是谁呀?” “不相干的人,不必在意。” 花燃喝着海鲜粥,心情不怎么美妙,本来打算今天去看日出的,结果被人打搅没能去成,现在太阳都已经升起。 “哦,知道了,你之前说来寻同门,找到人了吗?”阿芷又问。 花燃的手一顿,把这茬忘了,她淡定道:“没找到,他们先去另一个地方了。” “这样啊。”阿芷没再多问。 阿芷一家三口吃过早饭各个去忙,花燃还在慢吞吞喝粥,今早的粥是刘叔煮的,比起刘婶的手艺不遑多让,鲜甜爽口。 湛尘问:“你要去岛上吗?” “去岛上做什么?”花燃不解。 “你想去岛上?我也不是不可以带你去,只不过你眼睛又没好,岛上风景也看不见啊。”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28节 湛尘摇头,他指的岛是程楚渊口中的岛,可花燃没意识到这一点,说明她真的一点都没把程楚渊的话放在心上。 她总是很矛盾,做事随心所欲,能为了阿芷灭杀断天帮,也能对岛上可能存在的数条性命视而不见。 吃完早饭,花燃拉起湛尘往外走。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耳边的浪涛声变大,水汽扑面而来。 花燃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大海,心情极好,还能给湛尘描述所看见的画面。 “天很蓝,海浪是白色的,一阵接着一阵向我们涌过来,远处的海和天连在一起,有三艘船飘在海上。” 她拉着湛尘蹲下,抓着他的手往前探。 先触摸到的是温热的沙子,而后是冰凉的海水,水从湛尘指缝穿过,他的手指微微蜷起。 花燃很兴奋,“是海啊!” 湛尘没见过海,在花燃的描述中,他零零碎碎地在漆黑的世界描绘出海的模样,白色海浪连着碧波万顷的大海,水珠飞溅。 蓝天、大海、沙滩、夏天的风……还有一个花燃,黑色的世界里勾勒出另一幅画面和色彩。 耳边的话语还没有停歇,清脆得如同铃铛的声音和寺中古朴庄重的钟声截然不同。 “喂,和尚,我开始放灯了,你听我给你数……” 她哪来的灯? “第一盏是白色的莲花灯,你们佛修不是最喜欢莲花吗?” 只听说过在河里放灯的,在海里放灯算怎么回事,恐怕灯还没飘远就被浪打翻了吧? “第二盏是黑色的面具灯,这个就是我啦,非常神秘,符合我的气质。” 哪有做自己的灯,花燃是不是看到海太兴奋,所以幼稚得不像她。 “现在是第三盏,一盏普通的兔子灯,就是最常见的那种,平平无奇。” 他没见过兔子灯,唯一见过的灯就是寺里的长明灯。 “轮到第四盏,是一条鱼的形状,让鱼回归大海,非常合理。” 真鱼会游回大海,鱼灯只会葬身大海。 第五盏、第六盏、第七盏…… 各种稀奇古怪的灯在花燃的评价下变得有趣起来,湛尘听到悉悉索索的动静,但不知道这些灯是否真的存在,是一盏盏真实的特别的灯,还是她随口胡说的造物呢…… 不过对于现在的他而言,真灯假灯也没有区别。 听着花燃的描述,他仿佛真能看见这些灯一般,看见一盏又一盏地驶入大海,它们或许存在或许虚无,但无疑都很新奇漂亮。 海岸边上,他静坐着听花燃放灯。 漆黑的视野中点起一盏盏明灯,它们没有飘远,在目之所及处来回飘荡,星星点点,像一场幻梦。 第30章 海妖 ◎捅了海妖老窝◎ 深夜, 阿芷和刘叔准备好东西准备出船打鱼,半夜正是潮水退去的时候,顺着潮水更容易去到远海打捞大鱼。 花燃一时兴起要跟着出海, 至于湛尘自然是要跟着, 万一她离开有万里之远呢? 阿芷劝道:“出海一点也不好玩, 海里很危险, 水中是另一个世界,陆地上再强下了水可能连条鱼都打不过。” 若花燃能被劝阻,那便不是花燃了。 在花燃的强烈要求和如果不带上她,她就自己找船出海的威胁下, 阿芷妥协。 深夜的沙滩泛着波澜星光, 潮水涌起一次星光便出现一次,沿着海浪的边缘荧光闪闪,仿佛泼洒了一地星光,如梦似幻。 阿芷解释道:“海边有特殊的浮游生物, 它们会发光,被浪推过来的时候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很漂亮吧?” 花燃点头,看着船经过蜿蜒的星光,一路驶向黑暗。 船容积不大却五脏俱全, 是一个法器, 在海上行驶被海浪吹打的时候波动不算太大, 随着船不断向前, 周边的海腥味也逐渐浓重。 岸边的灯火远去, 周边变得漆黑, 天上的月亮明晃晃挂着, 海面泛出银白的月光。 海底下游着不知道什么鱼, 一条条荧光闪过。 荧光逐渐密集,如食指粗细的小鱼从水面跃起,身上的微光比天上见过的任何星子都要耀眼。 花燃目不转睛,忽而注意到一旁无知无觉的湛尘,觉得有点可惜,湛尘出来一趟光被风吹,什么都看不见。 她摘下湛尘眼上的布条,食指轻点在他右眼眼皮上,感受到手下的轻颤和躲避,在湛尘躲开之前她已经施完法决,右眼失去画面。 湛尘只觉得眼皮一凉,而后世间色彩涌入右眼,数不清的小鱼在船前经过,跃起又坠落,宛若银河倾坠如梦如幻。 视线一转,他看见了自己,海风吹得僧袍猎猎作响,有点高,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见脸,一双眼紧闭着,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用的是花燃的眼睛……这就是她眼中的他么? 很快眼前又坠回黑暗,所有光彩消失不见。 花燃嘟囔一句,“才短短十几息,真是不经用。” 她没有任何解释,湛尘也未出声询问,刚才的乍见天光仿佛不曾出现过。 阿芷也有些兴奋,“我听说过这种会发光的飞鱼,很难得才能见到,今晚运气真好!” 刘叔脸色凝重,叮嘱道:“不一定是好事,小心些。” 花燃环顾一周,没发现什么异常,荧光飞鱼全部离去后周边又回到先前的黑暗中。 在海面她认不出方向,不过还是敏锐感觉到现在的位置和之前有所不同,风好像更冷了一点,海浪声沉寂下去。 阿芷说的话证实她的猜测,“怎么回事?我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陌生的海域与危险几乎可以画上等号,尤其是在深夜,她脸上的笑意退去,安静拉起网来。 阿芷和刘叔扔网下海,花燃闲得没事做,拿起准备好的鱼竿开始钓鱼,静坐了一刻钟就坐不住,鱼竿毫无动静,她兴致缺缺地把鱼竿往湛尘手里塞。 湛尘拿到鱼竿没多久,浮漂就上下沉浮。 花燃狐疑地看一眼浮漂,命令湛尘:“收杆。” 湛尘手中鱼竿一挑,一条小臂长的大鱼被拉出水面,“啪“一声摔在船上,花燃看一眼那条笨鱼,脚一伸把鱼踢回海里,鱼摇着尾巴很快消失不见。 她拿回鱼竿继续钓,又是久久不见动静,再次把鱼竿塞给湛尘,几分钟后浮漂沉浮,一条鱼儿上钩,来回尝试几次都是如此。 花燃恼怒,把火气撒在湛尘身上,“为什么你一拿就有鱼上钩?” 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做的湛尘:“不知。” 花燃阴阳怪气,“说不定是圣僧佛光普照,感化海里的蠢鱼,让它们自愿上钩甘愿进到人的肚中。” 湛尘无辜被骂。 花燃彻底失去钓鱼的兴致,问阿芷:“这下面有珍珠吗?” 阿芷:“不知道,我没来过这里,深海里倒是有珍珠,但是这下面很深,一般人下不到海底。” “我下去找找。”花燃脱下鞋子和外衣。 刘叔一惊,苦口婆心地劝阻道:“如果你想要珍珠到集市去买就行,品质还好,自己去捞万一捞到的珍珠歪瓜裂枣,岂不是白白累一场,深海危险,还是别下去得好。” 花燃:“集市没有我要的珍珠。” 那些珍珠灵气稀薄,达不到她要的标准,她要找的珍珠名为聚月珠,是有修为的海蚌在深海中夜夜吸收月华后磨成,其价值与普通珍珠不可相比。 今日出海一场,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聚月珠。 没等其他人再劝,她已经扑咚一声跳入水中,像条鱼儿一样向下游,很快就消失不见。 阿芷担忧地往下望,为减轻焦躁的心情,转移注意力对湛尘说道:“难道你们不是朋友吗?你怎么不劝劝她?” “她不会听。”湛尘摇头。 阿芷:“她听不听与你说不说是两回事,更何况你没说,又怎么知道她不会听?” 逻辑无懈可击,湛尘无言以对。 阿芷忍不住为花燃抱不平,“她这几天为你的眼睛跑上跑下,还亲自给你煎药,我都看在眼里,就算你不感动,也不至于这么冷漠吧?” 湛尘想起那碗药,感觉舌尖又翻起苦意,他平生第一次吃到如此苦涩难当的东西,只怕此生都不会忘记。 感受到阿芷的焦躁,他开口安抚道:“如果她有危险,我会感觉到,不会任由她处在危险中。” “那又有什么用?”阿芷依旧忧心忡忡,“你还没有她能打。” 湛尘:…… 海下的花燃听不见上方的对话,她从各种鱼类中间穿梭而过,一路目的明确奔着海底而去。 灵力在周身撑开一片无水的范围,她手里拿着避水珠不断下沉,刚开始还能勉强看见周边的事物,到后面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海下万分静谧,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即使有鱼游过也是毫无动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的胸膛里,一颗心在扑通扑通跳动。 她拿出一颗照明的光珠,这颗珠子是多年前偶然所得,据说是来自于深海,十分稀有难得,在水中不会折损它的光亮。 光珠一拿出,周边方圆十米都被照亮,比起陆地上所能照见的范围更广。 她加速下沉,隐隐看见了海底。 一边向下一边扫视海底寻找海蚌,不得不说虽然在钓鱼上她运气不好,但在其他地方运气还不错,没花太长时间就找到一只海蚌。 这只蚌高到她腰部,宽度估计比她的身高还长,蚌壳紧闭着,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聚月珠。 深海之下、白色无纹、壳上有红色圆点,圆点越多说明蚌的年纪越大,有聚月珠的概率高,珠子的品质也更好…… 她努力回忆听过的只言片语,去判断这只蚌是不是她要找的聚月蚌。 前面几点都对得上,就是红色圆点只有一个,不知道聚月蚌是不是群居生物,既然这里有一只,周边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先找找有没有其他年纪大的聚月蚌。 她都亲自下来捞聚月珠,当然是要拿品质最好的那颗。 隐约还记得聚月珠旁边有危险来着,至于到底是什么危险她实在想不起,当时也就随意听过一耳朵,根本没放在心上。 不得不说她运气着实不错,跟捅了聚月蚌老窝一般,周边全是一只只聚月蚌。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29节 她挑挑拣拣,找到一只最大最好的聚月蚌,拿出一根撬棍来给蚌开口。 聚月蚌有修为,但是没攻击性,修为深厚与否主要体现在蚌壳的难开程度上,她撬不开蚌壳,砸又砸不破,尝试用一些海藻和鱼肉诱惑也不行,着实棘手。 她思考要不要回船上把湛尘带下来,让他感化这只聚月蚌自动开口。 再次尝试开蚌无果后,她选择去找湛尘,在缓慢上升的过程中注意到某个角落有动静。 两个黑乎乎的影子站在一只聚月蚌前,往蚌壳边缘涂一层乌漆麻黑的东西,聚月蚌就打开壳,露出里面的一颗聚月珠。 水里的东西比花燃更敏锐,拿走聚月珠的两个影子转过身来,眨眼间就出现在花燃面前。 在光珠的照映下,影子露出真容。 人身鱼尾……海妖?! 花燃的回忆清晰起来,各种想法在脑中串联。 海妖拥有类人的智慧,格外厌恶人类,这些聚月蚌如此聚集,他们还有开蚌的手段……所以她这是进到海妖的养珠场了? 面前的两只海妖五官和人类很像,耳朵尖且长,眼睛也是狭长勾起,眼珠和眉毛以及头发都是海藻般的绿色,精美得不似人间造物。 上一个这样长得不像人的还是湛尘,她下意识把两者放在一起比较,感觉还是湛尘更符合她审美,海妖美得太过妖异,花燃满脑子胡思乱想。 海底是海妖的主场,他们速度极快,又不用担忧呼吸和压力的问题,花燃不是很想和他们对上。 她尝试沟通道:“你们好,能不能给我一颗聚月珠?” 回答她的是一根鱼叉,不知道什么鱼骨头做的双头叉泛着森白光芒。 花燃侧身躲过,“不给就不给,动手做什么?脾气这么暴躁容易短命。” 她运起灵力飞速向上浮去,快得几乎化成一道光,身后两只海妖紧追不舍,速度也不慢。 到底是以速度为生的刺客,花燃险险擦过鱼叉跃出水面精准落在船上,没等甩掉脸上的水珠迎战,一把长.枪迎面袭来。 花燃翻身躲避,出手的阿芷在看清来人后长长地松口气,“你终于回来了,对不起,出手快了。” 花燃看着船前数不清的海妖,咂舌道:“这回真是捅了海妖老窝。” 第31章 我要 ◎这聚月珠不给也得给◎ 海面上出现歌声, 海妖聚在一起歌唱,婉转低沉的嗓音汇聚在一起,飘飘扬扬如海面的薄雾。 恍惚间, 花燃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熊熊大火燃起, 她看见被火焰烧成废墟的村庄。 没有任何疼痛的嘶吼声, 燃烧的村落极死一般寂静,灰烬重重压在心上。 整个村庄没有一具完好的尸骨,这是一座巨大的坟墓,掩埋了她的亲朋好友。 那个隔壁很会做甜点的大娘、带她下水捉鱼的大丫、最喜欢钓鱼的村长、还有……爹娘和阿烟。 一道梵音打破幻境, 村庄撕裂开来, 也像是在花燃心上撕出一个裂口,痛得流出血来。 花燃醒来,面前还是笼着雾的海面,无数海妖虎视眈眈, 小船摇晃不定,记忆里的大火褪去, 心头火焰暴涨。 湛尘低声道:“没受伤吧?你心魔太重,我不得不强行把你唤醒。” 花燃:“你看见了?” 湛尘没否认:“是。” 他看见燃烧的村落,那场大火和先前在花燃灵海里看到的一样, 没有一点声音, 像是一副会动的画, 灼热得惊人, 仿佛能焚尽世间一切。 海妖的歌声是武器, 心魔越重越容易深陷幻境。 如果不是在这个关头, 他并不想用如此粗暴的方式唤醒她, 这样的刺激可能会致使她入魔, 但在海妖的威胁下他暂无其他选择。 他看不见花燃,只感受到对方身上层层涌现出来的魔气,摸索着伸出手抓住花燃,“静心,不要被愤怒吞噬。” 花燃眼眸红得刺目,一字一句道:“我不怪你,但是我很生气。” 那是她最深的梦魇,最不愿去想起的回忆,她拼命克制,怕自己失控。 阿芷和刘叔略显惊慌地看着花燃,她身上的戾气几乎凝成实质,让本就沉重的天空浓稠得要掉下来。 海妖们有些躁动,声音无法迷惑敌人,他们开始扛着鱼叉从海上跃起进行攻击。 阿芷握紧长.枪,紧张地护着身后的刘叔,在一只海妖冲过来的时候一把刺出长.枪。 她动作很快,海妖动作更快,但最快的还是花燃。 宛如打雷前的闪电,在意识到她出现于眼前时,她早已经抵达,手中红线化为索命的工具,所过之处血液喷溅。 花燃并不执着于收割性命,只将挡在眼前的一切清除干净,甚至有些敌我不分,险些伤到阿芷。 她看不见周边的人,满脑子都是向前,却又不知道要去到何方,冥冥之中好像有谁在她耳边说过要她向前,不要回头,她一直都很听话,大家都夸她是乖孩子。 阿芷护着刘叔走到湛尘身旁,惊惧道:“她怎么了?” 湛尘表情不变,“她在走火入魔的边缘。” 阿芷焦急,“那怎么办?” 湛尘:“等。” 他没有立即念清心咒,又等待一段时间,估摸着威慑海妖的目的已经达到,才开始念诵起来。 垂在两侧的手蜷起,紧握成拳。 他不得不这么做,如果不在一开始就震慑海妖,后续将是无止境的麻烦。 阿芷看着因恐惧而逐渐后退的海妖,明白过来湛尘的做法,她有些愤怒,花燃正处在危险关头,而湛尘就这样冷冰冰地判断如何将花燃利益最大化。 不是说这样做不对,威慑海妖对大家都好,但如此漠然的做法她还是无法认同。 她克制不住地想,这就是佛道吗?是不是太过冷漠? 花燃曾玩笑地自称自己是妖道,可与佛道相比,她竟然更喜欢妖道,就像此刻花燃比湛尘更牵动人的心神。 海妖的血将海水染红,一个头发发白的海妖从后方走出,古朴苍老的声音响起:“人类,我们停战。” 阿芷的对花燃担忧和对湛尘的恐惧找到一个出泻口,她脸色涨红,平常第一次用这样的音量怒吼道:“我们只是路过打渔,你们怎么这样霸道,难道这片海域都归你们吗?我现在还说这片海是我们的呢!” 海妖大祭司眉头紧皱,看着魔气还在加重的花燃和不断受伤的子民,语速加快。 “是她先盗窃在先,想偷走我们的东西,按你们人类的说法,她现在道心不稳,很快就会走火入魔。” 阿芷吼话后心情平复一些,紧攥长.枪,“他说的是真的吗?” 湛尘点头。 虽然花燃总说自己没有道,但实际是有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杀戮道、复仇道……都与佛道、剑道等没有区别,只是太过偏激难以得道罢了。 “应该快点的。”阿芷后悔道,应该快点让湛尘念经的,而不是眼睁睁看着花燃越陷越深。 大祭司:“我们帮你安抚她,然后停战。” “一言为定。”阿芷快速应答。 海妖歌声再起,这次没有像之前那般带着蛊惑人心的感觉,与湛尘的梵音混在一起,竟然也带了点禅意。 花燃的动作逐渐慢下,残存的意识还未散去。 她如风一样飘到湛尘面前,喃喃道:“和尚,我没有家了。”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湛尘还没还得及反应,重量突然倒下来,他下意识抬起手,把人抱了个满怀。 鼻尖充斥着血腥味,还有独属于花燃的味道,有点像青草和清晨混合的林雾味,带着勃勃生机,永远不屈不挠,和她的猫儿一样亮的眼睛适配。 花燃醒来的时候,阿芷、刘叔和湛尘三人围着她,船外是一只只不是包着手就是包着头或脚的海妖。 意识回笼,她动动手指,发现灵力耗尽,连体力都被掏空,虚得站都站不起来。 湛尘注意到她的动静,伸出手来,花燃借力坐起倚靠在船边,不动声色道:“我晕了多久?” 湛尘:“不到一刻钟。” 时间不长,还好还好,就是虚脱无力有点难受。 阿芷转过身来,长舒一口气,“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没事,再打一场的力气也是有的。”花燃轻描淡写。 船在行驶当中,只不过移动得很慢,人和海妖都在警惕地望着对方,见花燃醒来,海妖一方明显变得紧绷起来。 花燃的视线定格在大祭司脸上,“我要一颗聚月珠。” 大祭司还没说话,旁边一只海妖抢先道:“卑鄙的人类!你打伤我们那么多同族,竟然还想要宝珠!” 花燃语气不变:“我要一颗聚月珠。” “你……” 海妖还要再骂,被大祭司拦下。 大祭司:“给她一颗。” 海妖愤愤,喊来其他海妖去拿聚月珠,脸色不善道:“小偷!强盗!聚月珠是我们的东西,你们这些贪得无厌的人类!” 花燃:“聚月蚌长在海里,你们把它搬到一起去,圈个范围就是你们的东西了?” “是我们用血喂养蚌,它才会生出宝珠,宝珠难得,并不是每一只蚌都能孕育出来,我们每天都清洗蚌喂养蚌,引月光如入蚌内,而且宝珠必须在蚌中待够至少十年才能得一颗!”海妖气急,说话噼里啪啦语速极快。 花燃卡壳,这么一听,确实是她无理在先。 这就相当于家里养一堆会下金蛋的母鸡,下蛋条件苛刻,有一天家里忽然来人想偷金蛋,被发现后还理直气壮来一句“给我一个金蛋”。 她也没想到实际情况会是这样,当初拿着聚月珠的修士骗了她,她还以为聚月蚌是野生的,聚月珠也是靠运气找到就能捡到。 虽然产生一点误会,但是东西她还是要的,只能说幸好海妖只是重伤半残没死,不然现在还不能和气地要东西。 坦然接过大祭司递来的聚月珠,花燃承诺道:“我欠你们一个人情。” 海妖不屑,“谁要你的人情!” 大祭司注视着花燃:“你们走吧,不要再来,这里是我们的区域,我们已经为人类退让了很多,这是最后的净土。” “没事不会来打扰你们,如果不是意外,我们也不会来到这里,只能说缘分使然。”花燃答。 没事不会打扰,有事就不一定了。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30节 船驶出海妖生活的范围,又前进很久,刘叔才找到熟悉的海域,他彻底松口气,今天所见所闻实在骇人听闻,没想到海里竟然真的有海妖。 在海妖的地盘里鱼竟然还挺多,他们回来的时候不忘收网,此时船里都是鱼,可以说是收获满满。 花燃:“以后见到荧光的飞鱼就离远点,我怀疑这些鱼是海妖的食物,它们移动的时候不小心把我们推到海妖的范围里,这件事也别说出去,人多嘴杂容易遭人惦记。” 刘叔连连点头,“我记下了。” 他一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下一次这样的折腾。 船靠岸,天还没亮,潮水退去,沙滩上留下各种贝类。 花燃道:“我要看日出,你们先回去。” 你们里自然不包括湛尘,阿芷和刘叔也没多想,把船停好后扛着鱼回去。 在两人收拾的时候,花燃和湛尘离开,花燃趴在湛尘背上,指挥着对方前进,要找个地方看日出。 倒不是湛尘愿意背,只不过抵不住她的死缠烂打。 看日出是真,更多的还是不想让他人看见她脆弱的模样,这是刻在每个千杀楼刺客骨子里的守则。 除非故意示弱,否则一切暴露弱点的时刻都意味着危险,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信。 湛尘比较特殊,至少在把心换回去之前,他都可以是她最信任的人,不怕哪天他加害于她,更何况他现在还瞎着。 她把下巴抵在湛尘肩膀上,问道:“和尚,你有梦魇吗?” 应该没有吧?净光寺的佛子,修无情道,悟无情佛,能有什么梦魇呢? 谁知湛尘答:“有。” “是什么?”花燃好奇。 湛尘一步一步向前走,平静道:“不算梦魇,只是一些过往,我在入寺之前生活在风陵渡,遇到过一些事和一些人。” 入寺之后他很少再想起这些,但和花燃待在一起久了,或许沾染太多红尘烟火气,偶尔就会想起来。 “这样啊。”花燃没有继续问下去。 她找到一个地方,拍拍湛尘的肩膀让他把她放下来。 天快要亮了,但周边还是黑的,花燃拿出光珠放在地上,摘下湛尘脸上的布条,清理药渣,将刚刚得来的聚月珠碾为齑粉洒在他双眼上。 浅粉色的粉末瞬间融化,湛尘发黑的眼皮颜色淡去,一滴黑色水滴从他眼角滴下,粉末并不刺激,带着凉意温和拂去眼睛的刺痛。 花燃的声音在耳侧回响,“有了聚月珠,你不用喝药也不用继续敷眼睛了。” 聚月珠,深海之下用海妖之血喂养聚月蚌,具有灵性的聚月蚌耗时数十年可得一粒,世间顶级解毒之物,有市无价。 第32章 送你 ◎贵或不贵,唯心而已◎ 天光破晓, 旭日东升。 水天相接的海平线出现一个橙红色的圆,刚刚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太阳并不热烈,可以凭借肉眼直视。 水面映出太阳的光芒, 天地是连一片温柔的红色, 粼粼水光反射光辉, 不知红日是从海里升到天上, 还是从天空升到海中。 花燃望向天边,“太阳出来了,天很红,水也很红。” 这样的景总是使人词穷, 言语是如此匮乏, 她用最朴素的词汇描述此刻的日出。 湛尘的眼眸中映出一抹红,余毒混着聚月珠的粉末形成水滴滚落,他的眼睛重见光明。 睁开眼的一瞬间,看到的不是天上灼灼明日。 一双白净脚丫微微摇晃, 在花燃左脚脚背上有一条狰狞的疤痕,像是火烧出来的痕迹。 他最先想到的是在船上的时候, 花燃是脱了外袍和鞋子下的水,后来险些走火入魔,没能穿回鞋子, 等清醒后灵力已经烘干身上的衣服, 她嫌鞋子湿不愿意穿。 抬起头, 看见暖阳将花燃的脸映得红扑扑的, 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问题不经斟酌就自然而然地问出来:“脚什么时候伤的?” 花燃动动脚, “这个吗?村子烧完之后我去找大家的尸骨, 一块木头没烧干净砸我脚上了。” 很奇怪, 她竟然能坦然地谈起那段梦魇。 或许是湛尘两次将她从噩梦中叫醒,她对他的声音足够熟悉,也可能是之前宣泄过一场现在懒得动,湛尘的探寻并没有激起她的怒意。 “我曾经生活在村子里,有爹娘和妹妹……可能是姐姐,我也搞不明白她到底是我姐姐还是妹妹,后来村里出现歹人,他们都死光了,也不知道是被打死还是烧死,总归不会太舒服,我前不久刚为他们报了仇,也算是让他们能安心地走。” 花燃一句话带过所有梦魇。 她转头看向湛尘的眼睛,“还记得孤月影吗,她长得真的很像阿烟……” 湛尘猝不及防听到花燃最不可触及的过去,那是可以致使她走火入魔的隐秘,就这样平平常常被几十个字囊括。 想到花燃灵海里那场无声的大火,他低声道:“对不起。” 他本无意探寻她的秘密。 “没什么好道歉的,我想说就说,若我不想说你问也没用。”花燃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沙子。 “走,捡贝壳去。” 她赤脚跑过白色沙滩,在水里踩来踩去,水珠因她的动作飞溅起来,刚积攒起来的灵力抽起海水让其缓慢喷洒。 “送你一到彩虹,就当是我拉你挡毒害你眼瞎的赔礼。” 水珠换化成细细的水雾,在阳光反射下形成一道七彩虹光,彩虹很小,一端正好落在她的掌心。 花燃嬉笑道:“好看吧?” 湛尘心跳加快一瞬,“……好看。” 太阳逐渐升高,花燃将捡来贝壳在海中打完水漂后心满意足地回去,阿芷家中已经备好饭菜。 刘叔正在院子里处理鱼,要挂起来晒成鱼干,见到两人后乐呵呵笑道:“我刚要叫阿芷去喊你们回来吃饭,你们外来人没见过海觉得稀奇,我们天天打渔看日出早就腻了。” 花燃:“这样的景色下次看到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当然要多看一点。” 刘叔:“要是喜欢就待久一点,想在我们这里住多久都行,定居下来也可以,要是非走不可,以后也常回来看看。” 花燃笑笑,没回话。 这段日子像偷来的一般,不用担心任务怎么完成,不用去想能不能活到明天。 不过她的命牌在千杀楼,千杀楼的人应该知道她没死,怎么一直没有通知她做任务? 她问湛尘:“你们遮掩了我的生机?” 这问题没头没尾,但湛尘还是听懂了,答道:“是,只是时间有限,最多维持一年,等从飞云宗回去之后的两年,你都要待在寺中。” 人在寺里,千杀楼就不会冒险把人带走。 花燃对这种软禁行为不予置评,毕竟这是交易,软禁两年换她一条命挺值得,而且她也没有老实听话的想法,反正找到机会就跑。 她穿过院子,看到在院中晾晒的一双鞋子,惊讶道:“你们还把我的鞋子拿回来了?” 阿芷正在练枪,闻言点头道:“是啊,这么好的鞋子还没坏,自然不能丢。” 花燃脚下是一双新的鞋子,霞云布做底,融入追风蚕蚕丝,冬暖夏凉脚感舒适,一双千金,像这样的鞋乾坤袋里还有一堆,她从没有洗鞋子的习惯,脏了就扔。 她随口道:“我不会再穿,扔了吧。” 吃过午饭,她和湛尘跟着阿芷进城卖鱼,阿芷卖鱼,他俩进城逛,在路过医馆的时候,先前自称出自药谷的医修冲出来抓住湛尘的手臂。 他神情激动:“我刚想到一个新方子,能更快治好……等等!你的眼睛这么快就好了?怎么好的?简直是梦蓬莱医学史上的奇迹啊!” 花燃扯开医修的手,“离远一点。” “难道你又想到新的方子?是什么?快告诉我!”医修激动的目光从湛尘转移到花燃身上,神色热切。 花燃:“聚月珠。” 医修:“什么?” “你耳朵不好啊?”花燃又重复一遍,“聚月珠,听见了没?” 医修大惊,“聚、聚月珠!这么宝贵的东西你就这样用了?” 花燃:“我的东西想用就用,有问题?” “暴殄天物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一次聚月珠,他的眼睛又不是治不好,你怎么就这样用掉了!” 医修捶胸顿足,没怀疑花燃话里真假,除了聚月珠之外他想不到还有什么能如此快速地清理掉这样刁钻的余毒。 花燃不耐烦:“这不是要快点好吗?” “你还有聚月珠吗?我跟你换,你想换什么都行。”医修眼含期待。 花燃摇头,毫不留情地打碎医修的幻想,“这种东西一颗已是难得,哪还有第二颗。” 医修怒吼:“知道难得你还这么随意地用掉,我做梦都想见见聚月珠长什么样子!通过研究聚月珠的成分,可以分析出很多有用的东西,对梦蓬莱的医术有极其重要的作用你懂不懂?!” “聚月珠没了,还剩一点没用完的聚月珠粉,东西给你,别嚎了。”花燃揉揉耳朵,现在的医修怎么这么暴躁? 医修愣住,“你说真的?” 花燃:“骗你对我有好处?” 医修呆呆摇头,看着手中用纸包住的一小袋粉末,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突然。 他只是从医馆里走出来,因为医术碰到瓶颈而随意逮个人发疯,然后就拥有了每个医修梦寐以求的聚月珠? 虽然是粉末,但这是聚月珠啊! 医修还有点回不过神来,抬手撕掉下巴处的胡子,拿出瓶子倒出药水在脸上狂抹几下,脸上的皱纹消失,露出一张清俊的脸来,老头秒变青年人。 “我叫柳白,总有人觉得太年轻的医修不够专业,才不得不伪装一下。”他语速极快。 “我确实是药谷的人,此次出是出谷历练,道友给我聚月珠就是对我有恩,往后要是道友有需要即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绝不推辞,不知道友尊姓大名?” “花燃。”花燃敷衍道,抬手推开柳白,“我还有事,先走了。” 柳白喊道:“等等,你真的没需要的东西吗?身上有没有什么疾病要治?你别看我年轻,我的医术真的很不错……” 一个东西从花燃手中飞出,给他一个迎头重击,他捂着头哀嚎一声,砸向他的东西滚落在地,低头一看竟然是块灵石。 花道友真是好人啊,不仅免费给他聚月珠粉,还送他灵石,这是要跟他交朋友的意思吧,这个朋友他柳白认了! 湛尘看着花燃就这样随意地将聚月珠粉送出,心情和柳白得知他的眼睛是用聚月粉治好时一致,倒不是他多看重聚月珠,而是他知道为了这颗聚月珠花燃付出过什么代价。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31节 她喜爱钱财,但又好像没那么喜爱,杀完人不忘扒走敌人的乾坤袋,不漏一分一毫,可稀有珍贵的东西也能随便用掉,游戏人间,潇洒坦荡。 在城里逛一个下午,傍晚和阿芷一起回家。 深夜月亮高升,花燃修炼完有点饿,起身去柴房找晚上没吃完的炸小鱼干,路过刘叔刘婶的房间时看到窗没关,屋里还点着灯。 她打着哈欠继续向前,顺利找到小鱼干,捧着盘子往外走时看到门口的刘婶,她嚼着鱼干含糊道:“还不睡啊?” 刘婶手里拿着一双鞋子,温婉笑道:“等一会儿就睡,鱼都凉了,要不要给你热一下?” “不用了,不想等,凉了也脆。”花燃又拿起一条小鱼干。 刘婶有点不好意思地递出手里的鞋子,“我照着你的鞋码做了一双鞋子,刚做好,本来想明天给你的,结果见你出来就想着现在给,做得没有你的鞋子好,但阿芷说我做的鞋穿起来舒服,你试试看。” 像是怕花燃拒绝一般,刘婶说了很多话。 花燃咀嚼的动作停止,“给我做的鞋子?” 鞋子的手艺确实不如花燃脚下的鞋,材料更是无法相比,朴素得近乎简陋,但它是一个长辈在晚上亮着灯一针一线地缝制出来。 她以前家里并不算富裕,家里人的鞋都是娘亲做的,也像面前这双鞋一般平凡无奇。 再温馨的过去也是过去,如今想起就像是一根尖刺刺入心脏,让她不得安宁。 她脸色突然冷下,留下一句“我不要”便匆匆离开。 刘婶拿着鞋,看着花燃离开的背影,长叹一口气。 第33章 上岛 ◎喜欢她的人不多,能不少就不少◎ 湛尘在床上打坐, 心口的异样让他难以静下心来,他起身离开房间。 在花燃房间门口,他碰见拿着鞋子的刘婶。 刘婶拉着湛尘走远一些, 确保谈话声不会被花燃听见, 才说一遍今晚的事, “能不能麻烦你把这双鞋子交给她?” 湛尘看向鞋子, 联想到花燃,因为害怕受到伤害所以封闭内心,竖起高高的防线不愿让人接近,以乖张的姿态面对世界, 连好意也被拒绝在外。 他接过刘婶手里的鞋子, “我会交给她,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刘婶点头,临走前往花燃房间看一眼, “她以前过得很苦吧?” 湛尘手一顿,“为什么这么说?” 刘婶笑笑, 不好意思道:“就是一种感觉,我也说不上来,你看她在笑的时候, 好像都没有真的开心, 我猜她是不是想家了, 才做了一双鞋子。” 她轻轻叹口气, 转身离去。 看着刘婶的背景消失在转角, 湛尘才收回视线。 他花了那么长时间才得知的事情, 比不过刘婶和花燃相处的短短几天, 他对世事的迟钝或许就是他悟不透的原因。 敲开花燃的房门, 花燃正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声音闷闷地从被子下传出,“找我有事?” 湛尘:“刘婶站在门外。” 花燃沉默一会儿,瓮声瓮气道:“大晚上不睡觉站我门口做什么,你快赶她走。” 湛尘:“她已经走了,我把她给你的鞋子拿过来,要放在哪里?” 被子猛地掀起,花燃怒瞪:“谁让你拿的,赶紧还回去!” “他们一家三口没有人穿这个码数的鞋子,一针一线当之不易,不要浪费。”湛尘把鞋子扔给花燃。 花燃捏着手里的鞋子,气哼哼道:“脚小又不是我的错,浪费的也不是我的时间,看这粗糙的针线,我身上怎么能存在这种不和谐的东西,要不是觉得你说的不浪费有点道理,我才不收。” 感受到心口的难受劲消失,湛尘无视花燃的口是心非,心平气和道:“如果没事就早点休息。” 花燃叉腰:“你大半夜跑过来就是来说一句早点休息?我在我房间不睡觉还碍着你的眼了是吧?” 湛尘指尖点点心口,“不要难过,我感受得到。” 花燃一梗,拿起个东西朝湛尘扔过去,翻身重新用被子盖住头,“滚!” 湛尘接住砸过来的东西,一块闪亮的灵石躺在掌心。 * 海边的夕阳总是更美一些,花燃躺在屋顶上望天,感受停留在望潮城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要去往下一个地方。 下方的声音传入耳中,吵吵嚷嚷的,她揉揉耳朵继续看天。 刘婶:“阿芷,你阿爹一整天都没回来,是不是出事了啊?” 阿芷:“娘你先别急,说不定只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刘婶:“我眼皮总是跳,怎么都放心不下来,平时他就算出海一整天,这个时间也该回来了。” 阿芷:“阿爹是去出海?” 刘婶:“今天有人来找,说请他开船去什么海岛,本来你阿爹不想去,但是那些人出好多钱,你阿爹就开船带他们去了,你说什么海岛这么远,这个点还没回来?” 乌金坠入大海,最后一丝光线消失,花燃猛地坐起,跳到地面上。 阿芷满脸焦躁,正啊。要往外走,花燃喊住她,“你去哪?” “家里还有一搜船,我出海去看看,说不定阿爹还在打渔只是忘记时间。”阿芷压抑住不安,勉强笑道。 “你们在家里待着就好,我很快回来,要是饿了就先吃饭,不用等我。” 阿芷是个经历不多的姑娘,柔弱胆怯,却也坚韧顽强,学枪的目的和打渔一样,都是为了让自己的家人过得更好,而不像其他修士那样是为了变强,追寻大道。 她的心愿很小很简单,就是一家人安稳度日,所以在集市被断天帮欺负时可以忍耐,也可以在断天帮势弱时毫不犹豫地动手杀人。 花燃沉默片刻,说道:“如果找不到人就回来,我帮你想办法。” 故作的坚强瞬间破碎,阿芷眼中浸出些许泪光,狠狠点头,一路小跑出家门。 刘婶忧心忡忡,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湛尘站在花燃身后说道:“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心软一些。” 她之前不想干涉海岛的事,是因为那些人与她无关,而一旦和她有关的人牵扯进去,无论什么事情她都不会袖手旁观。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她少与人接触交心的缘故,面对亲友的苦难她无法坐视不管。 但人总有力所不及的时候,若是无力就会显得尤为痛苦,不如一开始就没有交情,将痛苦扼杀在源头。 花燃语气淡淡:“喜欢我的人不多,能不少一个就尽量不少。” 以前“花燃”是个透明人,无面是个人人厌恶恐惧的身份,而现在花燃是花燃,在这个小渔村被人善待着。 阿芷入海找人,花燃带着湛尘去城主府。 望潮城的城主比百花城的有存在感得多,随意问个路人就能知道城主府在哪里。 初入夜,在百花城刚热闹起来的时刻,望潮城街上的商铺都已经收拾东西关门,路上行人偶尔有一两个走过。 一路走到城主府,府里亮着灯,黄乐岚惊讶地将两人迎入府中。 花燃没有废话,直接问道:“海岛在哪里?” 黄乐岚皱眉,“具体的位置我不清楚,海岛的事都是楚渊在处理,你要现在过去?” 她先前忙着抗争断天帮,现在断天帮没了也还有很多后续事情要整理,一些势力残余需清理干净,实在分不出精力去管海岛的事情。 先派人去茶馆找程楚渊,她斟酌道:“楚渊在组织队伍准备上岛一探究竟,打算两日后出发,建议你与我们同去。” 黄乐岚说话时,得知消息的程楚渊匆匆跑过来,喘着气道:“道友改变主意了?” 花燃看着这个不着调的说书人,对于他们的计划不抱任何希望。 她抓着程楚渊的后领把人把外拉,“人我只需要一个带路,其他的不管多少都是拖后腿。” “哎别扯别扯,我能自己走。”被迫倒着走的程楚渊双手扑腾。 “乐岚,我先和两位道友去探探路,麻烦你明天去茶馆跟其他人也说一声!” 黄乐岚头痛地揉揉太阳穴,看来今晚又是个无法休息的长夜,她拿纸笔写出一份名单,命人把名单上的人喊来,探岛的计划不得不提前了。 回到渔村时,阿芷也已经回到家,焦躁地在家门口走来走去,一见到花燃便扑过来哽咽道:“我没找到阿爹,怎么办?要不要去找城主帮忙?” “找城主也没用,走吧,去海岛。”花燃按住阿芷的肩膀冷静道。 阿芷深呼一口气,没问为什么,抹着眼泪在前面带路去拿船。 程楚渊默默跟在花燃身后,问道:“你改主意决定插手是因为这个小姑娘?” “闭嘴,真聒噪,你唯一的作用就是带路。”花燃不耐烦。 程楚渊做了个闭嘴的手势,看一眼沉默当木头人的湛尘,非常识趣地向对方学习,安静不说话了。 今夜的大海并不平静,狂风卷起,天上开始慢慢飘起细碎的雨珠,阿芷是行船的老手,控制着船的方向一路披荆斩棘向前行。 阿芷抬手擦去脸上的水珠,问道:“去哪个海岛?” 程楚渊接收到花燃的视线,“具体的路我也不清楚,进岛的人没有出来的,我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探到一点海岛的事,就往东南方向找一找,大概率在那一片。” 他语速慢悠悠,“找海岛的修士大多都是让渔民开船送过去,可我没听说过有哪个渔民回不来,要真回不来海岛的事早就传遍了,哪还有人敢过去?” 在路上他得知阿芷父亲消失在海岛,他一路不能说话憋得很,一找到说话的机会就停不下嘴。 这些话也是在提醒阿芷,刘叔可能不在海岛,大概率葬身大海,他希望花燃一起上岛,可不忍心看阿芷无望而归,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阿芷看向花燃,目光无助。 “先去看看再说。”花燃一锤定音。 海浪汹涌,一艘船在大海里实在不起眼,像狂风中的一片叶子,两者的力量差距过大,根本无法反抗。 四人极力控制着船让它不被掀翻,浪一阵高过一阵,大雨滂沱冲刷而下,天地间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见海浪掀起时的幢幢黑影。 船被推着前行,湛尘抬头向左前方看一眼,一道金光打过去,半空出现淡蓝色的灵力波纹。 “是阵法!”程楚渊看见那道波纹,大喊道,“我们找到地方了!” “那你快破阵啊,愣着干什么?”花燃的声音在雨声中模模糊糊。 程楚渊:“我是剑修,除了剑什么都不会!都说让你等一个晚上明天再出发,我猜海岛外可能会有阵法,特意找一个阵修加入队伍。” 花燃冷笑:“如果岛里的人是你爹,你看你会不会等一个晚上?”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32节 程楚渊语塞,一句“那里面的也不是你爹你急什么”差点脱口而出,最后还是卡在喉咙被咽回去。 他恼道:“反正我不会破阵,这阵法范围大成这样,一看就是没办法暴力打破。” 花燃刺道:“什么剑修能一剑破万法,都是吹出来的吧?” “你……唔唔唔……?”程楚渊正要反驳,忽然说不出话来。 “禁言。” 湛尘:“我来破阵。” 花燃嗤笑:“呵,剑修都是废物。” 程楚渊:唔唔唔……? 怎么都是说话,就单禁言他一人? 第34章 陷阱 ◎又是阵法◎ 阵法是一个死阵, 不是由人来控制,而是放在岛外作为一道门,没有有人控制的活阵那般灵活, 破阵纯靠耐心和脑子。 湛尘在前面破阵, 花燃走在最后, 中间是阿芷和程楚渊, 后面三人亦步亦趋地踩在湛尘走过的地方。 进入阵法之后,外面的狂风暴雨被挡住,阵中白茫茫一片让人分不清左右,忽而呼啸而过的罡风吹得人站都站不稳。 纯白的世界里, 他们像四个移动的小点, 周边实在太安静,程楚渊忍不住小声道:“他到底在靠什么认路?” 最烦这些弯弯绕绕的阵法,还不如真刀真枪来得痛快。 “奇门遁甲各有千秋。”花燃抬脚作势要踹人,“若是你想真刀真枪地冲阵也不是不行, 我现在就可以帮你。” 程楚渊不敢随便乱动,急道:“你看着点, 别踩错地方。” 花燃轻嗤一声,脚步稳稳落在正确的位置。 四人一路无惊无险地进入海岛,身后阵法重归平静, 隐匿下去。 “这个阵法好像没看上去那么难。”程楚渊回头看一眼。 湛尘:“不是杀阵, 是用来消耗灵力的迷阵。” 程楚渊:“消耗灵力?我怎么没感觉?” 花燃毫不客气道:“你一路跟着走当然没感觉, 你自己走一遍试试。” 行走在阵中, 阵法里传出的压力不是作假, 若他们走错一步, 等待着他们的就是无穷尽的意外, 这样的阵法她见过, 很烦人,走也走不出,破又不好破。 湛尘:“海岛外不会布下取人性命的阵法。” 除非岛主人要想收获的是尸体,就算要尸体,也大可不必用这样麻烦的法子 四人向岛中深入。 岛内一片鸟语花香,灿烂阳光铺洒,青草野花茂盛,低矮的灌木丛生机勃勃,若不是事先知道岛中有异,确实容易把这座岛误认为是一处秘境。 阿芷:“往哪里走?” 花燃:“随便走,会有人主动出现来找我们。” “那我们就直行,宽阔的地方有助于观察。”程楚渊接话。 一路向前,周边的野花野草逐渐变成灵药,花燃拔起其中一棵灵药仔细辨别——确实是灵药,不算太稀奇的品种,但胜在数量多。 四周似乎有悉悉索索的声响,抬头环顾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她不动声色地放轻呼吸。 湛尘脚步放缓,连见缝插针要说话的程楚渊也安静下来,此刻走路速度较快步伐又重阿芷就变得突兀起来。 前方突然探出一个绿色长条状的东西,直直朝阿芷而去,她瞳孔映出那条绿色的藤蔓,但身体的速度跟不上脑子,一时间无法避开。 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把她往后拉,红线在半空与藤蔓相撞,将藤蔓切成几段,剩余部分的藤蔓快速后撤,一切重归寂静。 刹那间,花燃抓住湛尘的手腕就往后跑,身后程楚渊反应也不慢,几乎是花燃发出动作的同时就伸手捞过身旁的阿芷。 四人刚离开原地,先前站着的地方就涌出数条藤蔓,黄土飞溅,藤蔓拔地而起伸向天空,几乎隐天蔽日。 程楚渊脸色凝重,“食人藤?” 食人藤,一种会主动狩猎的植物,藤蔓延伸的距离根据修为不同而长短不一,看面前这棵食人藤的样子怎么说也有不低的修为,事情比想象中的要棘手。 花燃回头看一眼程楚渊,见他脸色开始发白,想到从一见面时就感受到对方身上不稳定的气息,此刻也觉得有点麻烦。 她直接问道:“你的伤?” “我很想说不碍事,但显然是说谎。”程楚渊苦笑。 花燃手一挥,探过来的食人藤被绞碎,单斩断藤蔓没用,只不过是缓解一下,数不清的藤蔓正快速伸向他们。 “你带阿芷先回去。”花燃下令。 阿芷咬着牙不说话,程楚渊也没反驳,现在待在这里只会拖后腿,“怎么走?” 食人藤一旦发现猎物就是不死不休,他们已经被盯上,这里都是食人藤的范围,此刻四面八方都有藤蔓伸过来。 红线交织形成一张网,其中一角燃起火,火焰很快爬满整张网,红色火光映在花燃发白的脸上,也暂时阻挡住食人藤的进攻。 两根红线探出分别缠住阿芷和程楚渊的腰,花燃再次抓紧湛尘的手,快速道:“挡着点。” 程楚渊没听清:“什么……啊啊啊——” 花燃全速逃跑,身后的食人藤被火焰激怒,一层层叠加在一起扑灭红线张开的火网。 灵火无法坚持太久,随着最外一层的藤蔓烧焦后也熄灭下来,更多的藤蔓向四人扑过来。 藤蔓刺下的时候被金光挡住,湛尘默念着经文,一层金色光罩挡在四人上方,牢牢护住密不通风。 藤蔓撞击在光罩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声又一声仿佛夺命的倒计时。 程楚渊已经无法说话,一张嘴就是满满一口风,他这辈子都没体会过这么快的速度,御剑到极致也比不上此刻花燃靠双脚奔跑。 风呼啦呼啦地从耳边刮过,他腰间绑着一根红绳,整个人像风筝一般疯狂被风吹打。 想着阿芷修为低,他忍住经脉的刺痛运起灵力控制身体的反向,尽量为阿芷挡点风,可别把人吹傻了。 杀人速度要快,逃命速度要更快,千杀楼第一课教的就是怎么跑得更快,花燃学得很好,全速奔跑时整个梦蓬莱没几人能追上。 一拖三逃出食人藤的范围,又冲到海岛边上,花燃停下喘息,汗水打湿额前的碎发。 她抬手一挥,红线把身后的两个“风筝”甩出去,手中掐诀红线交织护着两人,她记得这个阵法如何破,直接把人扔到岛外。 阿芷和程楚渊就这样连一句话都没能说就被扔出岛去,落在他们开来的船边,扑咚两声落入水中。 花燃松开湛尘的手,撩一把汗湿头发,湛尘手腕上留下一圈被攥出的红痕,格外显眼。 “带三个人还是有点勉强。”花燃喘着气道。 她抬手胡乱扒拉头发,跑得太快对头发不太友好,她现在的头一定乱得像个鸟窝。 头发越理越乱,湛尘实在看不下去,走过去手指穿.插进花燃的头发间为她梳理,口中道:“我可以自己跑。” “那我们谁也跑不了。”花燃揉揉僵硬的手,“还是你认为你的速度比我快?” 要跑得足够快就不能分心,一边警惕食人藤一边跑只会更加耗费心力,不如她专注跑,让湛尘来防御,合作才能让利益最大化。 湛尘没话说,速度不及人是事实。 休息一刻钟后,花燃站起,海岛还是要继续探的,食人藤的事情对她而言甚至算不上挫折,顶多就是路边一块比较大的石头,要绕路走。 这一次走的是树林的方向,林子平平常常,没出现什么陷阱。 刚经过一条小溪,耳边突兀地响起一阵嗡嗡声,声音之大仿佛进了蜜蜂的家。 树叶沙拉沙拉地晃动,从叶子后钻出一只只半个拳头大小的毒蜂,其中一只晃晃悠悠朝两人的方向飞来。 花燃瞳孔放大,立即阻住湛尘出手攻击,快速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件斗篷往上一抖,把湛尘往树上压,斗篷落下盖住两人。 半透明的斗篷盖了跟没盖一样,湛尘清晰地看见毒蜂就在两人身边晃来晃去。 “它……” 刚说出一个字,一只手就捂住他的嘴。 花燃正面对着湛尘,看不到后面的毒蜂,毒蜂飞来飞去绕到左侧时她才能看见。 她微微踮脚凑近湛尘的耳朵,嘴唇轻微张合,声音压得极低,“你最好向佛祖祈愿,希望这只白环蜂眼神差一点,不然我们俩就一起葬身在这里吧。” 热气呼出,吹拂在耳垂,湛尘从耳后顺着脖颈到肩膀开始发麻,他不适地想要后退,但身后是树,花燃又把他摁得极紧,动弹不得。 “别动,想死吗?“ 察觉到湛尘的挣扎,花燃把人抱得更紧,余光一直注视着旁边盘旋的白环蜂。 她上一次见到白环蜂是在一处秘境里,当时没人知道这种毒蜂的名字,它身上有一条条白色的斑纹,她干脆起名为白环蜂。 被白环蜂注意到之后,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动,然后听天由命。 跑是跑不过的,除非在发现之前就跑,已经碰上面再跑,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它那两双翅膀。 打也不行,白环蜂都是一窝窝出现,被叮上一口就能瞬间麻痹,面对无数白环蜂的攻击,想要一口不被叮显然不太容易。 白环蜂更危险的一点在于它可以吞噬灵力,修士的攻击都是依靠灵力,对于白环蜂来说这不是攻击,是大补之物。 它们靠眼睛和气息来寻找猎物,唯一的弱点是眼睛不好,只要遮掩住气息,尽量不发出太大动作,就有可能被忽略过去。 就是白环蜂对气息的敏锐程度比人更强,光是屏息没用,人体的热量无法靠自身掩盖,只能依靠外力,比如她身上的斗篷。 斗篷哪里都好,就是材质特殊,做出来后是半透明的,除了面对白环蜂有用之外一无是处,还贵! 她从秘境出来后就备上一件,保护性命的东西总是不嫌多,只是买到手就一直没用过,没想到第一次使用会是在这个时候,还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挤在一件斗篷下。 斗篷按照她的身量定制,套两个人有点困难,不得不尽量减少暴露出来的面积。 两人气息交融,花燃却全无感觉,死死盯着白环蜂,幸好白环蜂转几圈后就慢悠悠飞回族群中,一大群白环蜂嗡嗡嗡地飞走。 “呼……”花燃退开两步吸一口气,斗篷下闷得要死,喘气都困难。 她看见湛尘耳后一片都是红的,纳闷道:“有那么闷吗?” 竟然能捂成这样? 湛尘终于重获自由,心中也松口气,听到问话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闷不闷不知道,但是很痒。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33节 花燃也就随口一问,没想听湛尘的答案,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树林中出现浓雾,从轻薄的一层慢慢变得浓郁,都最后甚至看不见三米外的事物。 花燃察觉到身侧过于安静,连踩草叶的声音都没有,转头看去时已然不见湛尘的身影。 她没发觉湛尘是什么时候走散的,低头看一眼脚下,抬脚踩在地面,一道微弱的光芒闪过,又是阵法…… “和尚!”她高喊一声,没得到回应。 仔细感受一下心脏的位置,离她不算远,或许是阵法的缘故湛尘没能听见声音,思索再三,她还是选择先不去找他。 湛尘不是阿芷,净光寺的佛子还没有弱到需要她的保护。 第35章 被捕 ◎这才是真正的捷径◎ 她在浓雾中行走, 突兀地和三米外的一条大蛇对视。 那条蛇浑身漆黑,眼睛大得占据整个头的一半,头部带有红色条纹, 支起大半个身子, 视线与她齐平, 蛇身有她大腿粗, 正嘶嘶地吐着红色信子。 蛇不动,她不动,红线缓慢散开,隐匿在浓雾之中。 蛇的颈侧皮褶张开膨大, 像是两把大扇子, 它还是没动,一张嘴慢慢张开,一口黑色毒液突然从口中喷出。 花燃侧身躲避,在她发出动作的一瞬间, 黑蛇也动了,从地上弹射而起直扑花燃, 速度不在她之下。 即将贴近花燃之际,红线交织的大网闪过寒光,在雾中若隐若现, 毫无防备扑来的黑蛇撞入网中, 就像一块豆腐掉到刀上, 直接被大卸八块。 一阵风微微吹散雾气, 原先黑蛇待的地方又探出数百个黑蛇头。 它们身体被浓雾遮挡, 像是凭空长出来的一个个蛇头, 画面之诡异令人悚然。 花燃搓搓手臂, 手上冒出一片鸡皮疙瘩, 她见不得这种场面,拳头发痒,很想把那些蛇头都处理干净。 但这毕竟是在蛇窝里,还是要给黑蛇们一点面子,人和动物要和谐相处,打打杀杀实在太过粗暴,她抬脚轻轻向后退。 黑蛇群注视着她,然后一条条弹射而出。 仿佛下了一场蛇雨,花燃就在这场雨中左右腾挪,心力交瘁。 她边躲边退,直到彻底看不见黑蛇群才停下,皱着眉头看前方的浓雾。 那么一大群黑蛇她不可能没有任何感觉,但就是那样一无所知地走进它们的范围,唯一的解释是这片雾气不仅遮挡视线,还能掩盖雾中各种气息。 她换了个方向继续向前走,这回碰到的是一群嘎吱乱叫的乌鸦。 艰难穿过乌鸦群,她身上的裙子多出好几个破洞,手臂上也出现几道血痕,头上沾满鸟毛。 这个阵法与岛外的阵法有异曲同工之意,如果岛外的阵法不是由湛尘带队,估计就会像她现在这个样子,难以找到出去的方位,不得不陷入一场场苦战当中。 她学过阵法知识,相较于其他东西来说不算精通,只能慢慢试探,去找到阵法薄弱的地方再暴力破之,至于找生门,她想到没想过,这实在太难为她。 若是认真学学也不是学不会,不过她实在不喜欢研究这些七拐八拐的复杂阵法,一力破万法就是最快最好的手段。 她比刚才更细致耐心地观察阵法里的东西,左前方的树上闪过一道十分微弱的光芒,像是什么东西在反光。 不动声色地向大树走过去,她头也没抬,手中灵力汇聚砸向闪光的地方。 咚…… 一声低沉的声响过后,有什么东西从树上掉下来。 花燃走近,看见躺在地面上的一个巴掌大的圆镜,镜子表面布满裂痕,是刚才被灵力砸出来的。 捡起镜子在手中打量,满身裂痕的镜子并没有照映出她的脸,而是空茫茫一片什么也没照出来。 千目镜……果然有人在暗中窥探她的一举一动吗? 浓雾之下不知还有多少个千目镜,像是一双双眼睛一般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看她在这迷阵之中打转。 “这是又是什么陷阱?”花燃故意自言自语,表情疑惑。 手上这个千目镜已经打碎,失去观察的功用,也不知道这块地方还有哪里有千目镜,镜子不反光的情况下她也不知道它们都在何处,装傻迷惑一下镜子后面的人也不错。 镜子后的两双眼睛对视。 高个子道:“我看她就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没必要这样时时刻刻盯梢吧?” 矮个子答:“头脑简单会在集市杀了断天帮大半的人?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说不定哪天就死在你以为的蠢货手上。” 高个子:“那你在这看半天看出什么来了?她一直在阵里转,见到蛇群就跑,刚才还被乌鸦群抓得满身血,胡乱踩坑看着也不像会破阵的样子,我说还是断天帮不行,就知道装腔作势,跟纸糊一样一捅就破。” 矮个子表情有些松动,花燃的表现实在出人意料,简直就是小家族里没见过什么世面还自认天下第一的刁蛮大小姐。 可惜千目镜数量不多,岛上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放有,在他们上岛之后进入林中阵法之前的这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是他们未知的,不知道这批人实力具体如何。 食人藤那边没逮到猎物,倒是藤蔓莫名其妙断了几根,没有大伤,也不知道在发什么疯。 高个子指指千目镜上的另一个人,“这个和尚倒值得注意点,他一路都没触发阵法的陷阱,就快要破阵走出来了。” 矮个子目光落在湛尘身上,点点头,“多盯着点。” 高个子:“要不要派人出去?” 矮个子:“不用,我倒想看看是他破阵更快还是我布阵更快。” 他们两人注视着湛尘,看他一路破阵,悠闲地仿佛是在自家后院散步,没有一点紧迫感。 矮个子运起灵力在半空拨动透明线条,给湛尘所在的困阵加点东西,阵中套阵,困阵变杀阵,风云顿起。 在矮个子专心盯着湛尘时,高个子突然出声道:“女的倒了。” “这么快?”矮个子从湛尘身上移开目光。 高个子凑近千目镜,“刚才她经过噬牙鱼的地盘,光知道警惕水里,却不知噬牙鱼也可以上岸狩猎,被岸上的咬伤,现在应该是昏迷了。” 矮个子随意道:“派人去捡回来,可别给鱼吃干净了。” 高个子点头:“知道知道。” 林中溪涧旁,花燃躺在地上,又有一条破鱼咬她的腿,疼得要死她还不能动,在心中给岛上的人狠狠记上一笔。 破阵太慢,而且就算是破阵出去,也不知道还会碰上什么层出不穷的攻击和陷阱,不如主动等人来接。 岛上的人动作实在太磨叽,她都倒下那么久也不见人来,真不怕她被这些满嘴是牙的鱼给啃掉? 等待时间太长,就在她决定爆起破阵冲出去杀光这些狗贼的时候,不远处传来动静。 她收敛心神,继续一动不动地装晕。 来的人在空中喷洒某种药水,略显刺鼻的味道飘在空中,咬人的鱼便纷纷回到水下,连一直执着咬她小腿的鱼也依依不舍地松开嘴,挪动着腹部扑腾回到水里。 她被人扛起,快速在林中穿梭。 来找她的人有两个,一个洒药水一个扛人,扛她的人说:“这不是灭断天帮的那个女人吗?她怎么也到岛上来了?” “断天帮都是一群软脚虾,没多难杀。”洒药的人贬低一番断天帮。 “就是实力再强的人也不会对机缘无动于衷,她在这有什么稀奇的?” 扛着花燃的人砸舌道:“我一直想不明白,岛上很危险可能有陷阱这件事儿很难想到吗?为什么还是这么多人过来送死?我一整天来来回回地跑,累死了。” “危险比起机缘来说算什么?哪个人不想变强,不想飞升得道?”洒药的人反驳,“只要我们专心做事,也会有变强成为人上人的一天。” “说不准,我心里头总是突突地跳,总觉得做这些事有点亏心,怕遭天谴。” 洒药的人冷笑:“要遭早就遭了,干你的活吧,哪来那么多废话!” 两人不再对话,加快速度往前赶。 周边的树木逐渐远去,两人带着花燃来到一个像是村落的地方,一靠近这里,花燃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让她有点反胃。 血的味道闻得再多也无法习惯,更何况这个味道像是人血,其中还参杂点什么东西,闻上去带点甜味,想想就更恶心了。 花燃被带进一间屋子放到地上,有人掐着她的下巴让她张开嘴,喂了颗丹药。 丹药入口即化,小腿上的酸麻逐渐褪去,水中的鱼牙齿带毒,丹药应该是能解鱼毒。 她的左手被提起,一个冰凉的物体扣在她手腕上,体内灵力顿时停滞,不再运转。 清凉的水泼到脸上,花燃动动眼睫,缓慢睁开眼睛,余光瞥过左手上的银环,又抬头打量屋子里的人。 她脸侧的碎发还在往下滴水,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望着众人,神情漠然。 屋子里一共七个人,只有一个人坐着,她的目光就落在坐着的人脸上,对方的脸有些熟悉,脸上一条疤痕从额角划过右眼连到鼻尖,右眼眼眶里装着的不是眼珠,而是一颗红宝石。 宝石眼长相清俊秀气,带着一身书生气,不像身居高位生杀予夺的大人物,倒像是书院里读书的书生,右眼的宝石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妖邪。 她死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或许是哪一次做任务时偶然遇见过的路人,想不起来说明并没有那么重要。 在花燃打量对方的时候,屋内所有人的视线也都定格在她身上。 她心念急转,来到海岛的人不知多少,总不能他们每抓一个人都要审问一番吧?能有什么好问的? 这里这么多人围着她看,也不说话,她身上有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吗? 灵光一闪,她想到望潮城里的段天帮,先前把她从树林里带过来的两个人也曾谈论到断天帮,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回忆起树林里两人谈起断天帮时的语气,她揣摩着岛上人的态度,微微低头整理表情,像是忽然从呆愣中惊醒,恐惧得瑟缩起来。 在他们眼里,她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第36章 疯子 ◎谁的命都不当命◎ 花燃心中思索, 他们眼中她是怎样的呢? 他们看到的是她高调清理断天帮,入岛之后又对一切无知无觉,被鱼偷袭导致昏迷。 她应当是趾高气扬, 修为有之但眼界和资历不足, 背后势力有些底蕴, 却不是出自大宗门或大家族。 低头后的下一秒, 花燃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盯着宝石眼,相对于先前下意识的动作,此刻就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她呵斥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竟敢对我动手, 是嫌命太长了?” 右眼眼皮眨一下, 眼眶里的红宝石流光溢彩,屠河仔细盯着花燃的脸,垂下眼道:“柴方那个蠢货就是死在她手里?”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34节 屋内有人应答:“是,我亲眼所见。” 屠河语气不变:“一个蠢货死就死了, 断天帮那里再派人过去接手,黄乐岚想吞下我们的东西, 胃口太大容易噎着,就先把那个老的杀了,告诉新城主什么东西是她碰不得的。” 有人领命而去。 “喂!”花燃喊道, “我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聋了就去治!” 屠河目光重新回到花燃身上, 定定地注视着她, 眼神如笔一点点描绘她的五官。 一道灵力忽然打出, 直接折断花燃的右手, 站在屠河后方的一个男人不屑冷笑,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愚蠢至极。” 花燃手上的红绳崩裂落地, 她“啊”一声捂住右手,眼泪说流就流,张口就是呜呜哭声,动静之大般若杀猪现场。 对方开口还要继续骂,被一把软剑缠住脖颈,死得突然。 花燃嚎不下去了,这个事态的发展有点出乎意料,若是岛主对她动手她还能理解,怎么就杀起自己人来? “你缠着红线的样子很像一个人。” 屠河耐心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又将掉落的红线慢慢缠回她手腕处。 岛主亲手杀掉一个下属,这对屋内的人而言似乎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立即有人上前拖走尸体。 屠河起身,“带下去,先和其他人关一起。” 牢中关押着不少人,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对着押送花燃过来的人一通乱骂,另一种神情麻木地坐在地上,对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 牢笼很大,一眼望过去里面密密麻麻装着不下百人,旁边还有一个单独的笼子,里面只装着一个人。 或许说人不太准确,绿色的头发和尖长的耳朵都在说明他的身份。 花燃凑过去仔细打量,正好对上一双碧绿的眸子。 牢里的海妖比她先前在海里见过的还要更精致一些,立体的五官无可挑剔,带着雌雄莫辨的美,年纪看不大出来,从外形上看不算太小也不老,体型比海里的瘦得多。 她毫不见外道:“你怎么被抓进来的?” 海妖不理会她。 花燃:“正巧我欠你们海妖一个人情,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欠别人的,如果把你从这里放出去就当是两清,你说怎么样?” 海妖忍不住开口道:“又一个恶毒又愚蠢的人类。” “那就这么说定了。”花燃无视海妖的话。 她在牢中转悠,和牢里的人显得格格不入,既不哭喊也没咒骂,兴致勃勃地看来看去,引来几个人的注意。 一个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人叹气道:“道友也是来岛上寻机缘的?独自一人?” 花燃随意点头,目光从说话的修士身上探过,牢中的人一眼看过去修为参差不齐,手上都戴着和她手腕上一样的金属银环。 说话的修士又重重叹一口气,摇着头向角落走去。 这回轮到花燃提问,“他们把你们关在这里是想干什么?” 修士摇摇头不说话,蹲在角落装蘑菇,气息颓靡,眼神空洞洞地望向天花板,嘴巴张张合合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这里的人精神状态好像都不怎么正常,花燃又试图和其他的人交流,得到的不是沉默就是摇头,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好消息是她在一个角落里找到瑟瑟发抖的刘叔,对方竟然真的在岛上,身体看上去没有外伤,就是好像受到极大的惊吓。 角落里堆着的人实在太多,她挤不进去,直接将抱头缩着的刘叔提溜出来。 “刘叔,刘叔?刘叔!” 刘叔的身体颤抖着,坐在地上膝盖弯起,双手抱头将自己埋起来,死活不肯抬头。 花燃的声音将他惊醒,他惊惶抬头,看到花燃后激动道:“你怎么在这里?快走!” “走不了。”花燃提着刘叔找到一个干净地方坐下。 这里靠近门口,守卫就在不远处坐着,以至于这片地方根本没人,周围一片干干净净。 刘叔不敢坐,花燃摁着他坐下,“说说吧,都发生了什么?” 岛主只扣下进岛寻机缘的人,对于开船的渔民不会动手,既然刘叔在这里说明事情出现意外。 刘叔被花燃镇定的姿态安抚住,慢慢冷静下来,开口道:“我送三个人到这座海岛,本来说是五天后再来接人,结果他们突然扣住我,把我也一起带上岛。” 他语速加快,“这里的人都是疯子,我被抓来的时候看见他们扛着一具尸体往外走,那具尸体已经完全干瘪下去,身上全是刀口,但一点血没流出来。” “他们在收集人血!太可怕了!快跑,你快跑!我一把老骨头跑不动,你回去告诉我家里人,我有私房钱藏在……” “哦?”花燃打断刘叔的话,重点全在第一句话上,“拉你上岛的人呢?” 刘叔停嘴,抬手往人群里点了三下。 花燃起身,绕到最近的第一个人后背,伸出左手绕过脖子一把掐住他的咽喉,手下一用力,对方软软倒地。 她身边瞬间清出一片空白之地,所有人都惊惧地看着她。 被岛上的人割血虽然痛苦,但不至于死亡,至少还有一点求生的希望,但花燃这个疯子一言不合就动手杀人,比岛上的人还要可怕! 花燃甩甩手,走向下一个人。 对方被她吓到,拼命往人群里缩,说话都有点结巴,“你、你干什么?!在这里动手,就不怕他们先杀了你!?” “这就不劳烦你担心,反正我会活得比你久。”花燃笑着向前走,还不忘安抚其他人。 “大家不要紧张,我只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是第二个,还剩最后一个。” 另外一人听了,心下一横,站出来和第二人一起面对花燃,“单凭你一个如何能对付我们二人,现在大家灵力都束缚,鹿死谁手还不好说!” 花燃无所谓道:“那你们一起上吧,我也省点时间。” 没有灵力,她的身体素质同样不弱。 梦蓬莱少有体修,只有一些资质不佳修为难升的人,或像净光寺这样要求修习身体感悟大道的之外,修肉.身力量的人寥寥无几。 不过千杀楼也是个例外,从小灵力身体一起修,吃常人所不能吃的苦,自然也要比常人更强一些。 没了灵力的两个修士在花燃眼中就是两只蚂蚱,虽然目前右手断了不能动,但捻死蚂蚱还不算困难。 花燃的所作所为引起极大恐慌,不过事态还在可控范围内,毕竟说是报仇,没做过亏心事自然不怕。 刘叔战战兢兢,敬畏地看着花燃。 花燃也不在意,以前出任务时她偶尔会伪装成普通修士混迹在人群中,有时候任务时间比较长,也交到过一两个朋友。 他们在知道她的身份或看到她杀人的手段时,都会露出这样警惕畏惧的表情,她早已经习惯。 她这样的人,和他们不一样。 她回头朝刘叔笑道:“我会带你离开这座岛,就当是你送我到深海,助我拿到聚月珠的酬金。” 刘叔呐呐,嘴唇抖动两下,没能说出话来。 先前听说过花燃在集市对断天帮的人大开杀戒,但毕竟只是听闻,今天亲眼见到花燃谈笑间取人性命,还是有些恐惧。 “聚月珠?”这个词引起海妖的注意。 花燃点头,“是啊,一个有点老的海妖给我的,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欠你们人情?” 海妖神色不明,“大祭司怎么会把宝珠随便交给人类?你对我的族人做了什么?” “你应该问问他们对我做了什么?”回想到歌声带来的梦魇,花燃脸色不太好。 她心情不好时,也不想让别人太高兴,“你们海妖不是挺团结吗?怎么你被逮到这里来,都不见有海妖来救你?都说海妖强大,我看也就不过如此。” 海妖脸上阴沉,“我叫水凇,不要叫我海妖。” 花燃:“好吧,海妖水凇。” 水凇咬牙切齿,“你以为你能从这里逃出去吗?我在这里待了那么多天,从没见一个人能活着出去,说不定过几天我就能看到你被抽干血,尸体丢到海里喂鱼。” “鱼吃我的尸体,你们又吃鱼,不觉得恶心吗?”花燃问。 水凇一梗,本来不觉得有什么,这样一说确实有点恶心,他冷着脸不说话。 花燃敲打牢笼的铁柱,铛铛挡的声音令周边的人又往后退几步,不明白她又要做什么。 门外的守卫被引过来,恶狠狠地踹一脚铁柱,恶声恶气道:“干什么!?活腻了不成,要是想死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花燃贴着栏杆站,丝毫没有被吓到,两人的距离很近,她忽然伸出左手往守卫下巴处划过,在他下巴留下一条细小的伤痕。 守卫暴怒,运起灵气要动手。 牢房里的人已经全部挤到角落,已经实在没法继续向里挤,众人还是使劲钻,试图离花燃再远一点。 这个疯子,不仅不把别人的命当命,自己的命也不当命! 第37章 取血 ◎做人,就是要随心所欲◎ 想象中鲜血四溅的场面没有出现, 花燃躲闪不及被第一道攻击打中肩膀,第二次攻击却迟迟未至。 守卫动作变得迟缓,最后停下来呆呆地站在原地, 目光空茫, 脸上细小的伤口微微泛出紫色, 在青色胡茬的遮掩下并不显眼。 花燃揉着右肩, 感叹自己的右手臂真是多灾多难,刚被打断又受一击。 “清理尸体,小心点别被人发现,再去拿一桶海水过来。”花燃命令道。 守卫愣愣打开大门, 把尸体装进乾坤袋, 所有人都看着他,心中对花燃的畏惧更甚。 水凇:“你对他做了什么?” “可能他觉得打伤我很抱歉,所以比较听话吧。”花燃张口就来。 岛上的人能收走她身上的乾坤袋,收不走她藏在指甲里的毒, 十只指甲全是不同种毒,幸好断的是右手而不是左手, 不然还真有点麻烦。 这话一听就是敷衍,还糊弄得如此明显,水凇生闷气, 硬邦邦道:“人类就是阴险, 既然你能控制他, 为什么不直接让他把你放走?” “不行。”花燃摇头。 这种毒还没有强到能让人言听计从的地步, 只能命令守卫做一些简单的小事, 像是开门放人这种违反守卫原则的事情, 只会让他更快清醒。 水凇问:“你能控制他多久?” 花燃诚实回答:“不久, 等他把海水拿回来就差不多了, 而且只能用一次。” 指甲里的毒就那么一点,发挥不了太大作用,只是习惯身上必须带点东西,紧急时刻说不定有用。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35节 “你要海水做什么?”水凇又问。 这个人类实在奇怪,每一步都在他意料之外,这样难得控制守卫的情况下竟然只要一桶海水,一桶海水能做什么? 花燃:“你很快就知道了。” 守卫扛着一桶海水回来,脸上隐隐闪过挣扎,药性已经撑不住多久。 花燃:“把水泼到海妖身上。” 守卫照做。 眼睁睁看着海水泼到自己身上,水凇脸上满是隐藏不住的惊讶,他安静待着不言不语,想看看花燃还有什么后招。 谁知泼完海水之后,守卫迷迷糊糊地向外走,显然是不再受控。 他有些遗憾,还有点幸灾乐祸,“控制时间已过,现在他不再听你的话,你没办法达成目的了吧?” 花燃:“我的目的已经达成啊。” “什么时候达成……”水凇猛然反应过来,“你让他拿海水就是为了用来泼我?” 是不是有病啊?! 花燃点头,要海水泼水凇是其一,其二是为清理尸体。 “你现在应该没那么难受,看来关于海妖的传言也不全是假的。” 传闻中,海妖若是离开海水太久会虚弱,身体出现变化,这种变化对他们而言是折磨且痛苦的,有些人抓到海妖之后会用离水的方式驯化他们。 原先水凇的嘴唇皲裂起皮,头发也干燥枯黄得像地里将死的杂草,被海水一泼,身上的状态有所好转,至少那一头枯草又恢复些许生机。 水凇一时又惊又怒,搞不明白花燃费这些功夫是想验证所谓的传闻真实性,还是真的想让他好受一些。 “你到底想干什么?” 花燃:“怕你熬不过去死掉,给你浇浇水,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没有!”水凇口是心非,抿紧嘴唇转过身去背对花燃。 她怎么能这么随心所欲地行事,怪不得会被抓! 花燃也不在意,坐在地上靠着铁栅栏闭目养神,今夜一直在跑动和说话,加上肩膀的伤还未处理,她此刻有几分疲倦。 上岛时是黑夜,岛中因阵法的缘故看上去是白昼,被抓住关进牢房之后,天恢复成和岛外一样的夜晚。 她闭着眼睛,感受心脏的位置。 湛尘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没移动过,也不知道到底在干什么,眼睛刚刚治好不会又被弄瞎吧,她可没有第二颗聚月珠了。 在胡思乱想中昏昏沉沉睡过去,第二天被叫醒时还有点迷糊,她察觉到自己的状态不对,抬手将手背贴在额头上,感受到额头微微发热。 生病了……多少年没生过病,竟然在这个时候发起低烧来。 她偏头看一眼右手,或许是岛主人存心要磋磨她,根本没给治疗的药物,手臂的伤没能及时医治开始发炎,灵力又被禁锢无法运转,所以才会发烧。 两个守卫走进牢房分发丹药,一些人乖乖吞下,而有些抵死不吃的人也会被强制灌下去。 花燃选择主动吃下丹药,丹药入口即化,根本没有藏在嘴里的可能,甜蜜的味道从舌尖滑入喉咙。 是药,她体内泛起些许温度,感觉整个人都舒服不少。 吃完丹药,她和另外一个人以及水凇就被守卫带出去,这里的屋子有点绕,守卫左右拐弯好几次都没到达目的地,周围的血腥味倒是越来越浓郁。 路过一间温度极高的屋子,她从门中看去,匆匆间只看见屋里面摆着数个丹炉,每个丹炉前都有修士正在炼丹。 灼热的温度透过屋子向外涌出,热浪滚滚,甜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她跟押送的守卫聊天,“你们割血是用来炼丹?” 守卫惊奇地看着她,一笼等死的修士里就没见过这么活泼主动的,他没有回答花燃的问题,冷冰冰地把人推着向前走,很快越过那间丹炉房。 “歪门邪道!丧尽天良!迟早要遭天谴!” 被押送的另外一个人体格还算正常,精神也没有被摧残得太萎靡,此时还能痛骂出声。 同样是被带走水凇则一片漠然,无动于衷地向前走。 他们被带进一间屋子,屋中摆放着一个个洁白的瓷碗,在入口处有一排极其锋利的刀片,从旁边经过能看见刀片上倒映出来的影子。 屋子里出乎意料地干净,也闻不见什么异味,甚至连点灰尘都没有,与想象中恐怖腐败充满难闻气味的刑房相距甚远。 岛主人似乎很爱干净,就连在关押上百人的大牢里也都没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残留污渍和味道,连修士们坐久了的破旧稻草也会及时更换。 第一个放血的人是陌生修士,两个守卫牢牢拷住他,将他的手扯出来在手腕上划一刀,取过瓷碗放在手下接血。 这一幕像极平常人家过年时杀猪的场景,只不过参与的两者不是人和猪,而是人和人,就显得这个场面莫名有些诡异和悚然。 修士痛苦挣扎,只不过挣扎越激烈只会让手腕上的血流得更快,很快他开始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起来。 等装满三碗血后,守卫往他嘴里丢颗丹药,他手上的伤口愈合,被带到一旁去等待,他神色颓靡,再也叫喳喳不起来。 第二个是花燃,还是同样的流程。 花燃没挣扎,任由血液涌出,她注意到前一个修士血液中带着那股奇怪的异香,只不过味道淡很多,需要仔细闻才能闻见一点。 联想到先前牢里守卫要他们吃下去的丹药,岛主人是想把他们变成带着药效的活人血包? 放完两碗血的花燃唇色发白,头本来就有点晕,现在开始隐隐发胀,一阵一阵地疼,心跳变得极快,到难以忽视的地步。 其中一个守卫本来还想接第三碗血,见状停下手中动作,给花燃喂止血丹药,将她赶去和先前修士一块站。 水凇只被收走一碗血,他的待遇比另外两人好一些,除去一颗止血丹药,还有一个补气血的。 取血结束,三人被带回牢房。 刘叔从人群中挤出来,匆匆跑到花燃身边,着急道:“没事吧?” 他今天一睁眼就不见花燃,听其他人说是被守卫带走,心下急得不行,生怕花燃出现意外。 看着小心翼翼的刘叔,花燃摆摆手,“没事,别管我,你找个地方好好待着别乱走动。” 看见人在眼前动,她就发晕,没心情和精力说话。 她看着手腕上的金属圆环,思索用秘术催动灵力强行冲开禁制的必要性,如果只有她一个人,脱身不是问题,但现在还有一个刘叔和一个水凇,事情就变得有点棘手。 她的任务从来只有杀人,哪有救人这样复杂的问题? 在她闭目思索的时候,察觉到一道气息正在靠近,她睁开眼睛猛地站起伸出左手向对方探去,手腕在半路被人轻轻扣住。 瞳孔里完整印出来者的模样,花燃卸力,整个人往前倒,“你怎么才来啊……” 再晚点来,她都要以为他被困死在外面的阵里,想要出去救他了。 净光寺的人跟种在屋檐下的花朵似的,娇娇弱弱,不知人间险恶,真怕哪天死在外面的狂风暴雨中。 湛尘身体僵直,花燃扑进他怀里,一张脸埋在他心口上,温度高得不像话。 他察觉到不对,温度高不是他的错觉,花燃确实在发烫,苍白的脸颊上泛起异样的红晕。 先把花燃手上的禁制解开,他问道:“你怎么了?” 难道是中毒? 他身上没有解药,还得找一找花燃的乾坤袋被放在哪里,得先拿回来才行。 突然恢复的灵力冲击她干涩的经脉,昏沉的感觉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还有加重的趋势,很不舒服,哪哪都不舒服。 花燃脸颊发烫,额头有一小块肌肤贴在湛尘脖颈裸露的肌肤上,感受到额头的凉意后,她把脸贴上去,几乎贪婪地汲取着这点冰凉。 “我有点发烧,不过不要紧,很快就好了,就是有点热。” 湛尘一时不知该不该人把人推开,她身上的热意通过相贴的肌肤传递到他身上。 他后退一步想把人扒拉开,花燃左手一伸把人抱住,“别动!” 她的手绕过湛尘的脖子,把人死死扣住,两人贴得极近。 湛尘的目光落在她仍旧垂着的右手上,问道:“手怎么了?” 第38章 生病 ◎他是个好打手◎ 湛尘周身布下阵法, 将自身隐匿起来,凭劳中这些修士和外面守卫的修为,还看不破他的阵法。 此刻花燃也在阵法范围内, 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异样, 就算瞥见也会下意识忽略。 花燃无所谓道:“手断了。” 湛尘手指微动, 低眸:“他们做的?” “是啊, 不过动手的人被自己人杀了,真是奇怪。”病中的花燃极好说话,问什么答什么,说话声迷迷糊糊。 “你不是在外面吗?我不会病到出现幻觉了吧?” 湛尘:“外面阵法里的只是一个伪装, 让他们误以为我还在阵内。” 这个伪装术法精巧, 可以完美复制出一个空壳。 花燃:“我要学。” “好。”湛尘不假思索。 见花燃萌生困意,他起身要换个姿势,让她能睡得能好一些。 察觉到湛尘的动作,花燃怕人要走, 下意识把他抱得更紧,根本不愿意松手。 湛尘将就半抱着她坐下, 灵力传入她的右手一点点将断裂的骨头修复,这个过程并不好受,但花燃一声不吭。 只是这个姿势并不利于她贴着湛尘, 她伸手把对方胸口处的衣服扒拉开, 侧身躺在他身上, 脸颊贴上锁骨。 湛尘衣衫不整, 介于花燃还在病中, 他忍了。 余光又瞥见花燃右手手腕上的刀疤, 伤口处还有刚凝结的血痂, 和原先红绳缠绕白净光滑的手腕形成鲜明对比, 红绳不知所踪,余留一道伤痕。 只不过分开一个晚上…… 压抑不下的暴躁心绪从心口蔓延,仿佛背后烧着一把火让他坐立不安,陌生的情绪如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他默念清心咒将纷杂的思绪压下,专心给花燃治伤。 等右手修复好后,他作势要起身离开,花燃像个八爪鱼缠在他身上不让他动弹,“你要去哪?”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36节 湛尘:“去找回你的乾坤袋,你需要吃药。” 花燃声音极低,说话又慢又轻,“我不吃,别留我一个人……” 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到湛尘锁骨窝上,湛尘一僵,心脏爬上刺密的酸胀,犹豫再三,他轻拍花燃的后背,“好,我不走。” 花燃陷入混乱的梦魇中,一会儿是阿烟喊她快跑,一会儿是阿娘夹菜让她慢点吃,时而闪过她在千杀楼伤痕累累躺在床上的场景,又穿插着湛尘的脸。 佛光普照的脸一出现,光照陆离的梦境就褪色一些,她似乎能闻到他身上浅淡的檀香,莫名令人心安。 有什么东西贴近她的嘴唇,耳边朦朦胧胧的声音好像是让她张嘴,她听话地张口,一片轻而薄带着花香的东西贴近她的唇齿,她嚼碎下咽。 湛尘拿着百花城里和花燃打赌时赢来的灵花,一瓣瓣地摘下花瓣喂给花燃。 能够汇聚灵力提高修炼速度价值千金的灵花就这样被吞下肚,所能发挥的作用从十不足一。 湛尘看着眉头逐渐舒缓的花燃,伸手撩开她脸上的碎发,观察着她吞咽的速度,继续喂花瓣。 怀中的人很轻,她才高到他下巴处,体型过于清瘦,轻软地躺在怀中,让人无法动弹。 等花燃混混沌沌醒来,已是入夜。 她揉着眼睛从湛尘怀中离开,脸颊上还存留着发热时的嫣红。 温热的身体远离,清凉的风涌来,怀中顿时显得空荡荡,湛尘低头将剩下的花茎与花蕊收回乾坤袋中。 花燃一退开便脱离阵法的范围,在牢中显出身形来。 感受到不再沉重的四肢和逐渐清醒的头脑,她嘴角向上扬起张口正要说点什么,牢门打开打断她未出口的话。 一个壮汉走进来,目光在牢中环顾一圈,最后定格在花燃身上。 花燃手背在身后向湛尘打手势,湛尘将断成两半的金属圆环粘起扣回她手腕上,禁制已经失去作用,但圆环还有点用处。 壮汉的目光在花燃身上流连,眼神贪婪奸邪。 他抓住花燃的衣袖将其扯出牢笼,刘叔冲过来一脚试图踹在他背后,他侧身躲开反击刘叔,刘叔被灵力打中撞在墙上,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刘叔:“放、放开她。” 壮汉嗤笑,无视地上的刘叔,带着花燃走出牢房。 花燃被他扯得踉踉跄跄,看着他绕过她先前见到岛主人的屋子,看来对方的所作所为并不能摆在明面上。 进入一间屋子,花燃被猛推一把,摔坐在床上,她支起身体靠着床架。 壮汉站在床边低头俯视花燃,压迫感极强,“岛上好久不见你这样的好货色,要是你伺候得好,我就把你从里面捞出来怎么样?” 花燃抬头笑问:“那你能把我的乾坤袋拿回来给我吗?” 发热导致的颜色还未完全褪去,她的嘴唇殷红,眼中似有水波流转,波光潋滟,衬得一双本就出彩的脸更加明艳动人。 壮汉把花燃带过来的路上略显匆忙,像是在躲避什么,进到屋子后就放松下来。 他缓慢解开身上的衣服,目不转睛地盯着花燃的脸,“美人想要什么我自然都会给,等过了今夜我就拿给你好不好?” “不好。” 花燃冷脸,下意识想控制手腕的红线,突然反应过来手腕处空空如也,红线已毁。 “敬酒不吃吃罚酒!” 壮汉冷哼一声,停下手中的动作,伸手朝花燃的衣领抓去。 花燃没有动作,等他再靠近一些,她做事喜欢一击毙命。 没等花燃反击,一道阴影笼罩下来,熟悉的檀香味飘过,壮汉身上突兀地闪过数道金光,金色符文印在他身体各个地方。 他一动符文便炸开,右手臂顿时鲜血淋漓。 张嘴说话也不行,喉咙一震动便引得符文压制,他张嘴吐出几块带血的碎肉。 花燃诧异地看向湛尘,“你们寺竟然还有这样折磨人的手段?” 是不是不太正派? “江湖险恶,为求自保也为守护同门,总是需要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湛尘依旧是无喜无悲的一张脸。 花燃:“那你会杀人吗?” “没杀过。”湛尘答。 花燃“哦”一声,不是“不会”而是“没杀过”,看来梦蓬莱的和尚跟风陵渡的还是有些不太一样,不讲究杀戒。 她低头去看矮下身子的壮汉,笑嘻嘻道:“我还是喜欢从这个角度看人,问你的话要老实回答哦,我不是很喜欢折磨人。” 壮汉不敢说话,一双眼睛瞪着花燃。 花燃看一眼湛尘,微微扬起下巴示意,湛尘抬手撤去壮汉喉咙前的金色符文。 花燃:“我的乾坤袋在哪里?” 乾坤袋里装着她半个家当,不能不拿回,至于剩下的一半家当,自然是被她装入另外的乾坤袋藏在梦蓬莱某个隐蔽的地方,只不过里面堆满灵石,没有其他有用的东西。 壮汉冷笑,拒不回答。 下一刻,他的左脚脚趾全部折断,还是一根根地断开,漫长的折磨疼得他脸上冷汗直流。 花燃看向湛尘,有些讶异于这位佛子的狠辣。 不过实话实说,如果湛尘是她的人,还真算得上是一个令人满意的打手,可惜人是净光寺的,抢过来有点难。 壮汉喘着粗气,“我不会说,要是说了岛主不会放过我,你就算把我弄死我也不会开口。” “看来你们岛主折磨人的手段要比和尚厉害啊。” 花燃装作苦恼的样子,目光挑剔地在壮汉身上打量,最终伸出手指甲划过对方眼下的颧骨位置,他脸上也就这点地方看上去干净点。 皮下就是骨头,药性发作得不慢,很快壮汉就痛苦挣扎起来,抬起手捂住脸,双手被炸得皮开肉绽也无法阻止他的动作。 眼看他挣扎的动作逐渐变大,湛尘将金色符文回,怕还没能逼问出点什么,对方先把自己炸死了。 花燃怕他自爆,放出灵力控制住他,笑吟吟道:“现在还是不愿意说吗?” “杀了我!你快杀了我!”壮汉痛苦的声音嘶哑无比。 花燃摇头,“这种毒没有解药,唯一的解药就是死亡,让我想想,我见过撑得最久的人也就不到半个时辰,有时候活着比死痛苦,你说是不是?” 药量不多,也就只能让对方的脸部处于疼痛之中,若是药游走至全身,撑一刻钟可能都已经是极限。 壮汉表情狰狞,“在、在岛主的屋子后面,有个仓库,所有收缴的乾坤袋都在那里,会有人定时过去清理,仓库有阵法,阵修的能力在梦蓬莱数一数二,你拿不到东西的!” 花燃:“这就不用你来操心,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壮汉:“杀……”了我。 “好的。”花燃扭断壮汉的脖子,“我一向喜欢助人为乐。” 没了聒噪的声音,花燃看向湛尘,“去拿我的乾坤袋,没问题吧?” 湛尘想拒绝,深陷险境竟然还想着那些身外之物,钱财对她而言就那么重要,连自身安危都不在乎?还是说她从没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他想了很多,想说的话也不少,但要出口的词在对上花燃眼睛的一瞬间就被全部咽下去。 “没问题。”他这么说。 他的目光落在花燃的衣服袖子上,她的袖子已经皱了,衣领也被往下扯,露出一小截白皙锁骨。 湛尘走向前抬手为花燃整理衣服,手指落在她的衣领上,顺道拍拍她的袖子,等到花燃的着装恢复整齐,这才看着顺眼了点。 花燃病中刚恢复,坐在椅子上不想动,任由湛尘施为。 她看看袖子,不解道:“又不脏,你拍我干什么?” “有灰,脏。”湛尘视线掠过地上的尸体。 第39章 放鱼 ◎欠海妖的人情还清◎ 守卫们进来的时候, 花燃就坐在房间的椅子上,手上的金属圆环好好拷着,地上的尸体一动不动。 声音比人先过来。 “王忠真是昏了头, 玩完也不把人送回去, 幸好今天轮到我们值守, 要是其他人知道他偷偷把人带出来, 上报给岛主,他不得掉层皮!” “平时也不见他忘记这么重要的事,不会是这次的美人太狠,他没下来床吧?” “怎么, 你也想试试?” “还是算了, 我没他那么大胆,在哪都能发.情。” 说话声逐渐靠近,紧闭的房门被拍得砰砰作响。 “王忠!赶紧把人送回去,等一会儿取血的人就要过来了!”外面的人压低声音。 花燃默不作声, 一手托腮等着他们进来。 说话的人敲了半天门才察觉不对,一脚把房门踹开, 入眼第一面就是杏脸桃腮的花燃,二人惊住,而后才看见地上的王忠。 尸体表面的皮肤破破烂烂, 像是被腐蚀过一般, 空中弥漫着刺鼻的酸味, 还未完全散去。 化骨水是花燃从尸体的乾坤袋里找到的, 是个掩盖真实死亡痕迹的好东西。 两人大惊, 花燃赶在对方出手前出声道:“你们要杀我吗?” 她好整以暇, 慢条斯理道:“我留在这岛上本来也只是被囚禁的将死之人, 你们要是提前让我死似乎也不错。” 守卫的目光落在她手腕, 圆环没有任何问题,诉说着王忠如何愚蠢,死在一个灵力被禁锢的女人手上。 两人脸色铁青,压下怒火将花燃带回牢里。 死掉一个守卫似乎算不得什么大事,花燃没遭到任何惩罚,反倒喜提一人间。 位置还是在那个牢房,只不过待遇和水凇一样都有一个独立的房间,她还比水凇多了一副手铐和脚铐。 她的猜测没有错,如果不是大问题,岛主一般不会直接把人处死,毕竟边养边取血才是利益最大化。 一般同一个人会隔一天取血,昨天她已被取过血,今天就不再被带走,不过带着异香的丹药还是要吃。 水凇第一批被带走,这只海妖混得也挺惨,其他海妖在海里自由自在,横行霸道,他就只能待在牢里被吸血。 海妖的体质比人好得多,每天取一碗血也不见他变得有多么虚弱。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37节 花燃在单人牢房闭目养神的时候,湛尘已经破开阵法走入仓库。 诸多凌乱堆在一起的乾坤袋里,一只纯黑色没有任何花纹的乾坤袋十分显眼,他拿起花燃的乾坤袋,看也没看其他的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仓库外的阵法一共三个,一环靠着一环,他闯过遮掩的阵法和迷阵,但还是触发用于警醒的小阵法。 现在布阵人应该察觉到阵法有人动过,外面用于迷惑人的傀儡也撑不住,他必须尽快去解决布阵人。 顺着阵法和布阵人的联系,他在岛上某处阵眼找到对方。 布阵人冷笑道:“我正要去找你,没想到你先主动送上门来了。” 湛尘看一眼脚下的阵法,平静道:“技法拙劣,不堪大用。” 布阵人是个矮个子,头发稀疏,一脸阴鸷,“太久不在梦蓬莱行走,没想到现在英才辈出,就是小辈太过狂妄,需要一点教训!” 如果花燃在这里,她可能会说“什么垃圾东西也想困住我”之类的话,就算她不懂阵法,也会这么说以激怒敌人,湛尘不合时宜地想。 他抬手拨动虚空,灵力散成一根根线条落在不同的位置,形成一个小范围的杀阵。 布阵人冷笑,“就凭这点雕虫小技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今天我就教教你什么是敬重长辈!” 湛尘一步步向前走去,每走一步都是在破阵,轻松悠然。 净光寺中,他在很多个独处的时间里,看累了经书就研究阵法,做这些没有太大的目的,纯粹是因为有时间和精力,还恰好有一点兴趣。 寺中对阵法感兴趣的人少有,他也不常使用阵法,没想到第一次和人切磋阵法的时候会是在此时此地。 一个个阻碍他前进的阵法破碎,而布阵人还困在湛尘的阵法当中。 布阵人终于产生些许慌乱,“你是什么人?” 他在梦蓬莱闯荡过百年,布下的阵法不计其数,能破解到最后的人不过尔尔,从未见过有人能这样一步破一阵。 湛尘不答,他不喜欢和不相干的人说太多话。 布阵人想逃,但是被困在阵中,一咬牙放出信号想喊其他人过来,却见有一个人在远处东张西望又不靠近,像是看不见这里的两个大活人一般。 “你的阵法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你什么时候布下的?!”他目眦欲裂。 “我早就找到你了。”湛尘回答第二个问题。 布阵人心中惊骇,慌忙想逃,却触发杀阵中的一环,阵法本就环环相扣,触及一个地方便引起一连续的反应。 他被彻底杀死在阵中之前,目光死死盯着湛尘,让他死在最引以为傲的阵法中,面前这个人是何等的傲慢! 只是他还不想死,低声哀求道:“我们俩无冤无仇,你若是想报仇就去找岛主,我也只是做事的小喽啰,你今天饶我一命,我保证将来一定会还你这个恩情!” 等他出了阵,一定要把对方摁死在阵法中,让对方也体会一下死在阵中的感觉。 湛尘无动于衷,无论布阵人如何恳求哀嚎或咒骂,他都像是听不见声音一般,漠然看着垂死挣扎的布阵人。 “你的阵法让她受伤被捉,不该再存在于这世上。” 花燃一受伤就生气,一生气就要闹,一闹就会拖慢去飞云宗的进度,湛尘想。 布阵人还想问一句“她是谁”,说不定能道个歉求个饶活下来,但是湛尘没给他这个机会。 湛尘把布阵人的尸体埋在阵中,被完美隐匿在林里,若有人路过完全看不出这里有具尸体。 布阵人那么喜爱阵法,想必死后还能在阵法中永世长存,也会非常高兴。 布阵人已死,岛主很快就会察觉到异常,他已经在岛外的迷阵破开一个口子,不知道黄乐岚带的人什么时候能找过来。 他最后看一眼布阵人的尸体,转身离开。 牢里,水凇已经被送回来,每次取完血之后他的脸色都会变得更加苍白,生活在深海里不见阳光的物种本就够白,现在更白,看上去就跟白纸一样,仿佛下一秒就要魂归西天。 守卫将第二批人带出去,花燃打开牢笼走到水凇面前,“没死吧?” 水凇瞪大眼睛看着来去自如的花燃,嘴硬道:“还死不了!” 花燃看着水凇的头发,有些蠢蠢欲动,不知道海妖的头发摸上去什么感觉,在水中的时候感觉它们茂密蓬松又顺滑,让人忍不住想薅一把试试手感。 她从来不是忍得住的人,即使面前的海妖头发干枯,但还是没能拦得住她的好奇。 手落在水凇头上,顺着头发一路向下滑……跟普通头发一样,手感还不如她的头发,花燃顿时失去兴趣,把手收回。 水凇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没什么。”花燃抓住水凇的手臂,把人带出牢笼。 “你疯了?”水凇一惊,被拖着踉踉跄跄向前,“要是被人发现,你这回可真活不成……” 被风灌满一嘴的水凇没法再说话,看着花燃将他带出牢房,躲避守卫的眼睛,从树林穿梭而过,来到海滩前。 熟悉的大海就在眼前,水凇还愣愣地回不过神来。 花燃再次感叹海妖和人的体质还真是不一样,牢里任何一个人都禁不住她这样的速度,而水凇竟然能好好站着。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走,想回牢里待着?”花燃不耐。 水凇什么话都没说,直接跳进海里,海面水花四溅之后又归于平静,在花燃转身要走的时候,水面上冒出一个脑袋。 水凇:“你就这样放我走了?” 他难以置信,自从被抓上岛之后他一直在找机会逃走,可是从来没有成功过,如今这个希望就这样被人轻而易举地达成,整个过程就像一场梦。 她才来了两天什么都没有做,怎么就冲脱禁制,把他带出来了呢? 海妖有信仰的神明,传说海里的神女博爱仁慈,会给海妖带来好运,他每日在心中祈祷,等来了花燃,花燃就是上天派来救他的神女吧? “要不然我再把你抓回去,你自己逃一次?”花燃反问。 水凇:“你怎么办?” 花燃:“我怎么样跟你没关系,赶紧滚吧,我欠你们海妖的人情已经还清了。” 水凇不动弹,唰的一声从海里跃起,等他站在沙滩上的时候身上的衣物已经全干了,他一把抱住花燃,“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类。” 他耳尖微微发红,“你跟我一起走吧?在水里我很强,不怕他们追杀。” 花燃把人推开,“很强还会被抓,你跟我讲笑话呢?” 水凇语塞,“……那只是一个意外!都是狡猾的人类对我族专门布置的陷阱!” “我不关心,你赶紧走!”花燃烦了,之前还一脸拽样的海妖怎么这么黏黏糊糊,早知道把人打晕扔海里算了。 “再不走我就……” 花燃突然停下,手一挥打出一道灵力,一根黑发缠绕在手上,带着千钧之势朝一颗椰子树上砸去。 椰子树断裂,树后不远处露出一个人影来,对方轻巧化解攻击,润物无声。 断开的椰树溅起些许碎屑落到屠河身上,他拍拍衣角,目光灼灼地盯着花燃,“你想放走我好不容易抓的鱼,要怎么赔偿我才好呢?” 第40章 认识 ◎她到底在哪里见过对方?◎ 花燃背脊绷直, 见水凇还在岸上,她伸出脚把人踹下海去,“赶紧走, 不要在这里碍我的眼。” 水凇猝不及防落水, 从水面探出半截身子, 头发湿漉漉贴在脸上, 警惕地望着屠河,又朝花燃喊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花燃。”花燃简直要被他烦死。 水凇还是没走,“你来岛上不是要救那个老头吗?我可以帮你把他带到岸上去。” 花燃:“不需要,我的事情能自己解决, 你还是担心你走的时候不被人发现吧。” 如果让水凇送刘叔回去, 他有大概率会暴露,海妖本就是偏居深海一隅的物种,没必要让他们出现在人前,不然怕是他们此后再也无法安宁。 水凇看着岸上的两人, 一咬牙扭头扎进水中远去,掀起一片涟漪。 屠河看着水凇离开, 没有出手阻拦,他定定看向花燃,忽而笑开, “花燃……花燃, 好久不见。” 花燃蹙眉:“我们见过?” 一根半透明的丝线扔到花燃手中, 花燃暗中警惕, 一抬眼就见软剑卷起一道风, 剑身反光闪过寒芒。 屠河一言不合就动手, 软剑边缘擦过她的头发, 斩落一缕黑丝, 若不是她动作够快,断的就该是脖子而不是头发。 手中丝线在灵力控制下展开,试图缠住屠河的四肢,又被软剑斩断。 两人距离极近,丝线交错在两人之间,花燃抬手去掐屠河的脖颈,屠河侧身躲过挡住她的手,手臂向下一压要擒住花燃的腰身。 她腰上静静潜伏的丝线锋芒乍现,屠河中指指尖被割掉一小块肉,收手要是再慢一点,整只手掌都会被绞碎。 细线漂浮在她身上,在灵力遮掩下若隐若现,不知何时会出现。 折扇纠缠住丝线,花燃要往后退时丝线忽然不受控制,飘起要将她捆住。 花燃早有防备,身形如风往后撤退,丝线缠住她的右手手掌,而后寸寸尽断。 软剑再次袭上,和花燃手上的一根黑色发丝碰撞,发出金属撞击的铮鸣声,发丝爆开,将软件炸得坑坑洼洼。 屠河后退一步,露出破绽,花燃抓住时机反击,先前斩落的发丝无声缠绕在屠河脖子上,只要她一用力,对方就能人头落地。 “果然是你,一点也没变。”屠河脖颈被勒出血迹,他却不慌不忙,微笑看着花燃。 花燃动作停下,“说话不要只说一半,你是谁?” 屠河右眼处的红宝石像是一团火,让他看上去有些异样的兴奋,他靠近花燃:“我是屠河,你不记得我了吗?” 屠河? 花燃仔细回忆,没从任何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与这两个字有关的内容,看对方这神态和语气又不像是故意说谎,难不成真在哪里见过? 见花燃没想起来,屠河眼色一暗,“你怎么能忘记我……也罢,没有关系,从现在开始,你可以重新认识我。” 他目光灼灼,盯着花燃一眨不眨,还能表达情绪的左眼中是病态的狂热。 花燃不耐烦,收紧力道想要结束他的性命。 灵力荡开,阵法浮现,黑色发丝画为齑粉,屠河颈部鲜血淋漓,他却像是全然不觉。 花燃遭到灵力反噬,指尖掐住掌心,将涌上喉头的血腥压回去。 “你还是这么强大,但是怎么能想杀我呢?” 屠河语气失落,眼神几乎迷恋,他像是想起什么,走过向前来抬手想抓住花燃。 花燃避开,匕首落入手掌向前刺出,屠河举剑格挡,剑身和匕首之间擦出一串火星,两人僵持不下。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38节 “你是在怪我先前害你断手吗?我也不知道那个蠢货会这么做,谁让你不早点认出我,蠢货已经死了,你要是还生气,我还你一只手好了。” 屠河语气带笑,右手抬起毫不犹豫地将左手折断,左臂形成一个极其扭曲的动作。 花燃打量屠河,手中匕首放下,玩味道:“我放走那只海妖,你不生气?” 屠河摇头,眼睛发亮,“只要你高兴怎么做都可以,你要是讨厌那只海妖,下次我就不抓他,免得你看见他就烦,你喜欢哪一只,我抓来送给你。” 花燃绞尽脑汁,也没想起什么时候见过这样一个脑子不正常的人,她没有继续采取武力,而是打算换一个方式。 她抛出一长串的问题:“你想做什么?背后还有人吗?取血炼丹有多久?都供应给什么人?以及,你在哪里见过我?” 屠河叹口气,“你什么都不需要知道,这样干干净净的最好。” 花燃:“说人话。” “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反正牢里那些人的死活都跟你没关系,你就不要再打听好不好,至于我,既然你已经忘记我,那也没必要回忆起来,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屠河讨好道。 清隽的脸上表情不似作伪,从运筹帷幄的岛主到低声下气的屠河,屠河的转换及其自然,仿佛面对花燃时本就该是这副模样。 花燃冷笑,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上一句还是她想怎么做都行,下一秒就是知道太多对她不好。 不过她也没期望能从屠河口中得到答案,只是想试探他对她容忍的底线在哪里。 花燃:“我昨晚杀了一个守卫。” 屠河毫不犹豫道:“那是他该死。” 花燃:“牢里有我一个熟人,我要把他带走。” 屠河摇头:“不行,上过岛的人不能随便离开,会把岛上的秘密泄露出去,若是你强烈要求,我也可以尝试将他的记忆洗去,再放他走。” 花燃轻呵一声,人的记忆哪里是那么容易洗去的,强行搜魂清洗记忆的后果就是把人变成一个傻子,她可不想看见一个只会流口水的痴呆刘叔。 “那就算了,我不带他走,我自己走可以吧,保证不会将岛上的事情泄露出去,既然你认识我,应当了解我的信誉。”花燃另换条件。 “正因为我了解你,才知道你的信誉可有可无。”屠河还是摇头。 “你也不能离开这座岛,除非带上我一起,我第一次和你说这么多话,真的很开心,往后无论如何,我都要跟你待在一起。” 花燃剔除屠河多余的废话,提炼出两点。 第一,这个屠河确实认识她,至少知道她的信誉随心而定。 第二,虽然认识,他看上去也没有敌意,但他多半精神不正常,并且想把她困在这座岛上。 她暂时无法强制将刘叔带走,屠河的修为很奇怪,时强时弱,若是硬拼她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加上岛上还有其他的守卫,她无法保证将刘叔安全带回去。 “好啊。”花燃言笑晏晏,“那就先回去吧。” 她在前面走,如何跟在她身后,不用看也能猜到屠河的目光必定是落在她身上,盯得她背后汗毛立起,还需花费精力将心中杀意压下。 屠河对她带有警惕和防备,由此可见,他并没有那么信任她。 花燃:“我很可能会坏你的事,你不打算杀我吗?” 屠河:“我爱你,自然不会杀你,你做什么我都可以原谅。” 花燃:…… 她就不该问这一句,一个月前的晚饭都要吐出来了。 实在奇怪,她记性没有那么差,更何况屠河这样的人,也并不那么容易将之遗忘得如此彻底才是,他到底是谁? 回去后花燃不再被关入牢笼,而是被带去屠河所住的地方。 房间里装置简单,除了基本的架子桌椅和床之外再无其他,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毛毯,所有东西都摆放得十分整齐,相互对应,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 屠河赤脚踩上去,回头向花燃伸出手,花燃没理会他,自顾自抬脚踩上去。 脚下触感冰凉顺滑,不用猜也知道造价必然昂贵,房间里的木制品用的也是稀有的奇兰木,屋子里灵气浓郁。 屠河看花燃:“想不想吃东西?” 花燃:“要吃鱼。” 屠河笑笑,吩咐下去。 很快花燃便吃上一顿全鱼宴,浓香的白色鱼汤,脆弹的烤鱿鱼,清甜的生鱼片,还有麻辣鲜香的烤鱼……不同鱼身上最好的部位被端上餐桌。 屠河不进食,看着花燃吃,问:“喜欢吗?” 吃得差不多的花燃点头,“好吃,你的厨子不错。” 屠河:“岛上不仅可以吃鱼,其他的菜品和甜点都有,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为你弄来。” 花燃喝着鱼汤,敷衍道:“真是谢谢你啊。” 屠河盯着花燃嘴角沾上的一点碎渣,越靠越近,然后花燃一掌拍开。 他眼神阴郁,喉咙滚动,抬起手想要触碰花燃的唇角,低声道:“这里沾了点东西。” “给我一张帕子。”花燃手中拿着匕首,刀尖抵在在屠河胸口,把他往后推。 屠河拿出帕子,手指攥紧,垂着眼眸失落道:“我喜欢你,想离你近点都不行吗?” “喜欢我的人多了去,要是个个都要贴着我,我恐怕连空气都呼吸不上。”花燃抓住帕子一角往后扯。 屠河不松手,“我帮你。” “不必。”花燃猛地一扯。 帕子裂成两半,花燃用手上的一半帕子擦干净嘴巴,倒茶清口,茶也同样是顶级的,清香悠长,入口先苦后甘。 屠河:“我想抱你。” 花燃:“不行。” 屠河张嘴要说话,被外面过来汇报的人打断,他看向花燃,目光粘稠不舍,“我有事情要做,先去书房,等忙完就回来陪你好不好?” 花燃:“快滚。” 总问她好不好,难道她说不好他就会听吗?真是可笑。 第41章 反目 ◎你不听话,是因为他么◎ 无论花燃是什么态度, 屠河都不生气。 他拿出细线缠在花燃手腕上,“这样你在哪我都能知道,你就在这里等着我, 别乱跑, 晚上我带你去看星星。” 花燃表情不变, 比起看星星, 她更想把屠河送到星星上。 细线一圈一圈缠绕,像是一副镣铐,花燃没挣扎,如果屠河认为这就能束缚住她, 只能说他还真是天真。 他的动作很慢, 像是在享受这个过程,吃饱的花燃昏昏欲睡,抢过细线三两下缠好,“困死了, 我要睡觉。” “好,你先休息。”屠河终于离开房间。 花燃本想着躺下想想事情, 比如现在湛尘在哪、有没有拿到她的乾坤袋、该怎么带着刘叔跑之类的,结果不知不觉间就迷迷糊糊睡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她忽然惊醒, 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旁边的一抹影子, 对方就静静站在那里, 没有任何动作。 这样病态的做法, 估计只有屠河那个脑子有病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 她揉揉眼睛, 手上的丝线划过鼻尖, 她皱眉看着细线, 难道是这个让她毫无防备地睡去? 她琢磨着如何把这细线解开, 随口说道:“你能不能不要站在那里吓人?大晚上那么黑,点个灯会死吗?” “看来你过得很不错。”影子出声。 不是屠河的声音…… 熟悉的声线令花燃一僵,忽然有那么一点点心虚,湛尘为她冒险破阵拿乾坤袋,她却在这里吃好睡好,是不是有点不应该? 她干笑两下,从床上坐起来,摸着鼻子道:“这只是个意外,我可以解释。” 湛尘:“你说。” 花燃刚要开口,又觉得不对,她凭什么向湛尘解释,能坐在这里是因为她运气好加上魅力大,湛尘有什么理由质问她?他不过就是个打手! 她没解释,转换话题道:“我的乾坤袋呢?” 一道抛物线在黑暗中划过,乾坤袋落入花燃手中,湛尘眸色阴沉沉,他就知道她没得解释! 他担心着她的病情,一路以最快的速度解决麻烦赶过来,结果在牢房扑了个空。 还以为她又被带走取血,他找遍每一间屋子都不见人,险些认为她出意外了,心脏剧烈跳动得几乎扑出胸膛,在看到花燃平安的一瞬间才缓缓平静下去。 本应该庆幸她无事,可见她安静躺在这里睡觉,毫无防备的模样,仿佛是对岛主极为放心。 想到他们或许认识,可能亲密……光是想想,就莫名其妙地让人难以呼吸,烦躁之意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温度好似降低,花燃感觉心脏有点异样,抬起头问湛尘:“你受伤了?” 不然情绪起伏怎么这么大,她都能感受到。 “没有。”湛尘语气冰冷。 湛尘从不说谎,花燃相信他,没心没肺地将乾坤袋收起。 她盘腿坐着,分析道:“屠河好像见过我,但是我不记得他,现在的问题是他不想让我走,也不让刘叔走,要不然你先带着刘叔走,我来拦住岛上的人,屠河不会杀我。” 说了一堆也不见湛尘答话,她疑惑地抬眼看去,“怎么不说话?” 湛尘低眸,“你还记得我们要去飞云宗吗?” “记得啊,等把刘叔的事情解决,我们就出发。”花燃暴力扯开手上的丝线。 也不知道这线到底是用什么做的,用起来的感觉竟然还不错,可惜已经认屠河为主,把屠河杀了将丝线据为己有也不是不行。 “我以为你乐不思蜀,已经忘了。”湛尘声音极低。 花燃:“什么?你说话不能大点声吗?” “哪里来的?”湛尘目光落在她手中细线上,这是没拿到乾坤袋前她手上就有的东西,是个上品法器。 花燃摊开掌心,细线安静躺着,“你说这个啊……” “这个是我送给阿燃的。” 细线上浮起淡蓝色光芒,屠河的声音从线中传来。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39节 花燃讶异:“竟然还有监视的功能。” 是个好东西,得想办法变成她的才行! 房间的门被推开,屠河从外面走进来,“阿燃,他是谁?” 花燃还在研究怎么把细线变成自己的东西,随口敷衍道:“我养的男宠。” 两个男人同时一窒。 湛尘无声沉默,不知如何开口。 屠河眼中燃着暗沉沉的怒火,“男宠吗?既然他可以的话,阿燃也养养我吧。” 花燃飞快拒绝:“不了,我很穷,只能养一个。” 屠河:“阿燃,过来,若是要养也只能养我。” 花燃举着丝线,“在我养你之前,你能把这个法器送给我吗?将所有你的痕迹清除,干干净净送给我的那种。” 她不需要一个认主的法器,一般她不会使用二手的武器,但这个丝线实在合她心意。 屠河笑开,右边脸颊出现一个小小的酒窝。 “可以。”他欣然答应,“这本来就是精心准备要送给你的东西,阿燃,到我身边来,离那个不安好心的和尚远一点。” 看见屠河的酒窝,花燃脑中灵光闪过,差点就要想起在哪里见过对方,但还是没抓住那一闪而过的思绪。 安静躺在她手中的丝线无声张开,如同疯魔的菟丝子顺着她的手掌往上缠。 屠河逼近,伸手要去抓住花燃。 在他靠近之际,一个金色梵文挡在他面前,湛尘揽过花燃的腰将其往边上拉,花燃被抱走带起,退到湛尘身侧。 花燃:…… 打手很自觉,她很满意。 屠河难以置信,满眼惊诧,脱口而出:“你怎么能让他碰你,你不是最讨厌别人的触碰吗?是了,我忘了,他是你的男宠来着!” 他压抑着满腔怒火,软剑忽而分成数道剑影朝湛尘扑去,在半道又散成更多虚虚实实的剑光。 佛音浩荡,一个个字句从湛尘口中飞出,阵法也无形中在两人脚下生成,剑影撞击金光,刹那间火光四射。 花燃并没有观战,这又不是什么一比一的比赛现场,湛尘实力被消耗对她而言没有好处。 这个举动又刺激到屠河,他完好的左眼发红,跟右眼的红宝石一般流淌着红色怒火,软剑在他手中攥紧,折射出森白冷光。 “你怎么可以帮他?!” 花燃理直气壮:“因为他是我的男宠啊。” 屠河:“我也可以是!” 花燃:“你不可以。” 三人交战,溢散的灵力将地上名贵的地毯撕裂,屋中各种东西粉碎,房间摇摇欲坠,最终还是支撑不住倒塌下来。 无数守卫涌过来围住花燃与湛尘,屠河看着花燃,执拗道:“只要你现在回到我身边,我还可以原谅你。” “可惜我不会原谅你。” 花燃手上缠着乾坤袋里备用的红线,红线交织在看似苍白瘦弱实则蕴含巨大能量的手上,在灵力控制下微微飘起浮动,像蜿蜒流淌的血滴,美得惊心动魄。 “你不听话,是因为他么?”屠河手握软剑欺身而上,衣袖中飞射出细小的银针,在光下泛出黑紫色光芒。 “那我就杀了他,把你留下来!” 屠河没让守卫围攻,而是单独对付湛尘,黑压压的守卫便向蚂蚁一般朝花燃涌去。 花燃躲过一个守卫的攻击,手一伸,红线缠住对方的咽喉,还没来得及收紧,红线便被另一个守卫斩断。 这就是人多的好处,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蚁多也能咬死象。 她多灾多难的右手再次负伤,这些守卫平均实力并不弱,动手时身上的灵力波动也让她觉得有些熟悉……就像是在百花城外遇见的无名宗据点的那些人一样。 难不成这些见不得光的组织暗中都有私下来往? 但千杀楼作为最大的见不得人的势力之首,身为其中的一员,她怎么没听说过千杀楼有盟友?难道这只是小组织之间特有的相互扶持? 一个守卫她对付起来仍有余力,两个也不在话下,三个有点麻烦,四个开始棘手,五个六个也能支撑得下去,但这里不止个位数的守卫。 十几个人站在不同的位置,像收网一般堵住她所有可能的去路,他们之间相互配合得极好,她一时难以突破。 花燃看一眼湛尘,见他尚有自保之力便不再关注。 她边打边退,找到一个机会便提速往后冲,她的速度并没有拉到最快,而是保持着一个守卫能跟上但又不至于追到她的速度,一路引着守卫们往牢房的方向走。 监牢门口仍旧站着两个守卫,双方人刚打一照面,红线便如最锋利的刀尖穿过他们的心脏,血迹蔓延。 花燃扔出一道符箓将牢房的屋顶炸开,红线缠绕住每个人手腕上的圆环,一把将其割断。 她拿出聚月珠粉混进乾坤袋一个装水的葫芦当中,葫芦里的水在操控下涌出漂浮在半空,从一大团水一分再分,最后变成水珠从空中落下。 修士们禁制解开,灵力重新运转,这从天而降掺杂聚月珠粉的灵水加快他们身体恢复。 聚月珠粉被她分为四份,其中两份用于治疗湛尘的一双眼睛,一份给了疯癫的医修,这是最后一份。 前三份用掉的时候没觉得可惜,最后一份用在这些人身上,她才体会到医修所说的暴殄天物的意思,她已经开始心疼了。 做完这些,身后的守卫也已经追来,花燃被一道灵力击中,她顺势飞入人群当中。 守卫太多,她不想打,让这些愤怒的修士们去对付那群守卫正合适。 转身要回去找湛尘时,她想了想还是把刘叔单拎出来打晕,这一把老骨头就别去打守卫了,死得快,这个任务还是交给其他生龙活虎的年轻人吧。 第42章 离岛 ◎一把大火起◎ 岛上陷入混乱, 并不是所有修士都想抗击守卫,也有一些被取血太久一时无法完全恢复的人要逃出岛去。 而一旦他们出岛,岛中的秘密必定会泄露, 守卫不仅要对付反攻的修士, 还要去逮那些离开的人。 守卫左支右绌, 没办法再盯着花燃, 花燃隐藏在混乱的人群中偷偷溜走。 刚走出没几步,就听见两道熟悉的声音。 “阿燃!阿燃!” “花道友,你们没事吧?我们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个岛,一上岛就匆匆过来找你, 另外一位道友呢?” 第一道话语简洁的人是阿芷, 第二个自然是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要多说点字的程楚渊。 两人并不是单独来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着装各异的修士,闹哄哄一片,跟后方的打架现场差不多。 “刘叔在后面倒下的房子里, 我把他放在门后,你过去把他带走。”花燃对阿芷回应一句, 加快离开的速度。 黄乐岚有些担心,“花道友走得这样急,是不是有什么更危险的事?” 程楚渊远远瞥见尘烟四散的牢笼, “不用担心她, 她有自保的本事, 说不定只是单纯不想看见我们, 我们先过去救人再说。”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 听见花燃话语的阿芷已经一路狂奔, 经过战场时被一个守卫拦住, 她心下着急, 长.枪.刺出,被守卫挡住,一掌打中肩膀。 守卫举刀要杀,被赶来的黄乐岚拦下。 “你先去找你爹,这里交给我们。” 及时把人救下,黄乐岚松一口气,脸上因瞬间抽空强行运转的灵力变得苍白。 阿芷眼闪泪光,点点头,继续向前跑去,身侧杀喊声一片,却总是会有不知从哪里弹来的灵力为她挡去致命攻击。 今天来的人都是在望潮城召集到的义士,不为权利声名,都是在黄乐岚呼吁下为守护望潮城而来。 望潮城是他们共同的家,绝不允许外来的虫子将它破坏。 另一边,花燃回去找到湛尘,路上发现丹炉房的一个丹炉炸膛,而炼丹的人都不在,四溅的火星落在其他丹炉上,爆.炸像传染一样蔓延开来,很快整个丹炉房便陷入火海当中,还有继续往外烧的趋势。 火光有些刺眼,花燃移开目光继续向前走,她没必要灭火,一把火将这里烧成灰烬也挺好。 湛尘还在和屠河缠斗,她敛息靠近两人,想要找个合适的机会给屠河致命一击。 周围土屑纷飞,树木断裂,寸草不留。 花燃第一次见到这样狼狈的湛尘,身上永远纤尘不染的僧袍破开好几个口子,后背像是受了伤,白色僧袍被血染红一大片。 和他对战的屠河也没有占到好处,身上的血印比湛尘还多,绣着竹子的青色长袍破破烂烂。 屠河动手的姿态比她还疯,像疯狗一样缠着湛尘不放,甚至不惜自损一千伤敌八百。 花燃沉默观望,考虑等他们双方两败俱伤,她可以直接将湛尘带回千杀楼,至于屠河,杀掉就是,她对他并没有什么兴趣。 她的目光与湛尘不期而遇,湛尘对上那双无情的眼,像是透过漆黑的眸子看进她心底,忽然明白她眼底的情绪。 花燃无情无义,心狠手黑,一直找机会试图把心换回去,他早就知道的…… 一个对视引出破绽,屠河抓住时机,软剑不留余力地重击湛尘胸口。 他以两手折断为代价,软剑再次袭出,暴烈的灵力在两人之间炸开,给予湛尘致命一击。 屠河双手软软贴在身体两侧,如同一头发疯的野兽双目赤红,又隐忍着一步步靠近湛尘想要补上最后一刀。 他头发散开在风中轻晃,几步路被他刻意放慢脚步,要让对方慢慢体会死亡将至的感觉。 湛尘被迫后退几步半跪在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星星点点的血液溅到他脸上,使得那张无悲无喜的脸看上去带着夺目的惨烈,宛若将枯未枯的花,带着最后的明艳,能闻到即将破碎的冰冷味道。 同一时间,一阵刺骨痛意从花燃胸口爆发,措不及防之下气息散开,展露身形。 她努力压下这阵疼痛,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咬牙切齿道:“老和尚,你真是做了个好交易!” 换心还有她先前未发觉的后遗症,就是湛尘濒死的时候,她就会和湛尘产生共感,疼到极致时疼痛也会共享。 这就意味着她要时刻注意湛尘的安全,要是湛尘被打成重伤对她只有坏处,而且若湛尘死亡她大概率也会跟着死掉,这个交易她亏、大、发! 佛子身娇体弱没吹过风雨,这明明是给湛尘强制绑定了她这个护卫! 屠河回过头来,惊喜道:“阿燃,你是想通了回来找我的吗?” “我找你爹!”花燃戾气横生,红线缠住湛尘就要跑。 现在湛尘受伤,痛感传到她身上,让她的实力大打折扣,这个情况和屠河正面硬刚没有胜算,走为上策。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40节 屠河拦下花燃,眉眼阴郁,“阿燃,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 “滚开!”花燃半抱着湛尘,红线如翅膀张扬飞舞。 受伤的手臂环过她的后颈,染血的僧袍将她大部分身体遮住,湛尘长得高,身体也并不羸弱清瘦,此刻将她整个人都半拢在怀中。 湛尘垂眸看身下纤细的肩膀,这样薄的骨头下,包裹着一颗坚定冷血的心,她的笑和怒都在这颗心里,鲜活又薄凉。 火焰逐渐蔓延过来,点燃花燃的眼眸,她毫不犹豫地出手,红线朝屠河脖颈杀去。 屠河运转灵力把断掉的手臂一点一点接回去,这个过程极为痛苦,手臂犹如万针刺入般掀起细密的疼痛,他却露出一个极大的笑容,病态地望着花燃。 “你哪里也不能去。” 疯子! 花燃心中暗骂,难得遇到一个比她还疯的人,真是讨厌! “阿燃!” 一道悦耳的声音远远传来。 花燃没敢回头,面对屠河时一点心都不能分,屠河是一个优秀的猎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撕咬猎物的机会。 声音逐渐靠近,还夹杂着其他的说话声。 “少主,少主!你慢一点等等我们!” “岸上的人类一个比一个卑鄙无耻,我们还是回海下去吧!” “之前少主是不是就被绑到这里,看我怎么把这里炸开变成大海!” …… “都闭嘴!去把那个头发散开的男人杀了!”水凇大喝一声。 “是!”一众海妖齐齐应声。 水凇冲到花燃身侧,有些不满地看着湛尘,“这个男人是谁?” 一众海妖朝屠河扑去,屠河不得不放开对花燃气息的锁定,先去对付海妖们。 海妖的出现缓解花燃的压力,让她放松下来,她放下湛尘往他嘴里塞一颗疗伤的丹药,也没问水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海妖记仇,带族人回来报复再正常不过。 感觉到心脏的疼痛有所缓解,她说道:“看好他。” 水凇:“你干嘛去?” 花燃:“杀人。” 水凇拦住花燃,“杀人不用你动手,你坐在这里休息,我去把那个人杀了,很快就好。” 一众海妖手拿鱼叉围攻屠河,水凇站在外围开始吟唱,他的歌声穿透力极强,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入侵人的耳朵,迷惑人的心神。 歇斯底里垂死反扑的疯子总会爆发出极强的力量,屠河挣脱水凇的幻境,硬生生从一众海妖之中杀出一个突破口,朝花燃的方向扑去。 水凇手握鱼叉拦住他的去路,恶狠狠盯着这个设陷阱将他捕捉上岸的人,远离族人和取血之痛刻骨铭心,他今天一定要取走这个人的性命! 屠河眼中却全然没有水凇的影子,他只是下意识的防御与攻击,眼睛不离开花燃一秒。 大火靠近,周边的房子全部燃烧起来。 海妖怕热,火焰让他们有些萎靡,其中一只海妖在攻击屠河的时候一时不慎被砍断手臂,数十只海妖都没能阻挡住屠河。 花燃用帕子沾水一点点擦去湛尘脸上的血渍,又整理好他的僧袍,至于僧袍染血的问题她暂时无法解决,就先这样凑合一下。 她知道湛尘是个体面人,估计不愿这样狼狈的模样被人看见。 换心不是湛尘的问题,要怪就怪净光寺的老和尚,湛尘因为佛子的身份不得不加入这场交换当中。 如果不是因为她,他现在或许应该还在寺里看书修炼,而不是躺在这里一身是血。 这样想想,她也就没那么生气了。 “阿燃,你看看我。”嘶哑的声音从屠河口中传出,他浑身是血,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花燃起身,“好啊,我看你。” 红线漂浮,随主进攻,花燃毫不迟疑地将屠河右臂切断,“你打伤他的右手,这个仇我帮他报。” 屠河吃吃笑着,“若是你恨我也不错,要用力地恨,恨一辈子,这样我怎么说也算是在你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花燃一脚将屠河踹在地上,鞋底碾在他心口处,“真可惜,我这个人从不记仇,都是有仇当场就报。” 火焰2将周围全部点燃,浓烟滚滚,周身一片火海,阿芷的声音也远远传来,逐渐靠近。 她转头朝水凇道:“如果不想被人看见就赶紧走。” 水凇:“你跟我一起走,嫁给我好不好?” 花燃:? 她给了水凇一脚,不再管他死活。 屠河竟然还能动弹,从她脚下挣脱扑进火中,周围的火势太大必须撤离,她没再去追。 要转道去扶湛尘之际,一只沾血的手探出轻轻扯住她的裙角,屠河躺在地上低低笑道:“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喜欢你?” “别急着杀我。”似乎料想到花燃心中意图,屠河开口道。 “岛外的阵法不仅仅是迷阵,还是一个大型的爆.破阵法,若我一死,整个海岛都会炸开,谁也活不了。” 像是怕花燃不相信,他勉强施展灵力,手指微动,不远处一阵地动山摇,尘灰漫天。 花燃绝了斩草除根的想法,她不想和屠河同归于尽,反正就他现在这个情况能不能在火海中活下来还不一定。 更何况她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奇心,想知道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屠河。 屠河笑笑,咳出一口血,“你抱抱我,或者、或者摸摸我也行。” 花燃犹豫,摸一下倒是没什么问题,屠河长得不丑,脸也不脏,就是有点血迹。 “咳咳咳……” 湛尘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花燃回头,只见浓烟已经将湛尘包裹,她头也不回地朝湛尘走去,裙角从屠河手中挣开滑落。 第43章 聘礼 ◎海妖海妖,也就是是条鱼◎ 花燃带着湛尘在岛边随便登上一艘船, 程楚渊他们来的时候带了不少船,剩余人挤挤也能坐得下,不差她这一艘, 她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地把船开走。 所有人和事被她抛之脑后, 她此刻累得很, 只想一个人静静待一会儿, 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不对,她此时不是一个人,船上还有一个湛尘。 她用的所有东西都是顶顶好的,连疗伤丹药也不例外, 上船时又给湛尘塞了一把, 此刻湛尘正在打坐修养。 天空很蓝,万里无云,海面风平浪静,身体上的伤随着精神的放松也变得舒缓。 船轻轻向前飘荡, 不知过去多久,她短暂地睡一觉又醒来, 闲着无聊拿出鱼竿开始钓鱼。 思考着钓上来的鱼该如何吃掉,又不自觉想到在岛上吃的全鱼宴,也不得不说岛上厨子的手艺是真好, 可惜走的时候忘了问厨子是谁, 好打晕带走。 鱼竿久久不见动静, 她也不急, 就这样握着鱼竿看海。 湛尘从入定中醒来时, 天上已是满天繁星, 花燃躺在甲板上眼睛闭起, 竟是握着鱼竿睡着了。 他没有叫醒花燃, 安静将身上染血的僧袍换下,脏污破碎的僧袍被他毁去。 风将花燃的头发吹起,衣角也微微摇摆,像一朵沉睡的花。 看一眼无知无觉睡得正香的花燃,他拿出一件崭新的僧袍盖在她身上。 他拿走花燃手中的鱼竿,坐在一旁钓鱼,没过一会儿就有鱼儿上钩,想着可能花燃要吃鱼,他起身去找来一个桶装鱼。 梦里都是檀香的味道,花燃睡得无比香甜,直到听见鱼尾拍打的水面的声音,才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 天地一片漆黑,船里没有点灯,天上也不见月亮,只有数不尽的闪烁繁星。 花燃睡得沉,醒来后也不愿动弹,瞥见湛尘拿着鱼竿,这才反应过来手中空空。 她无意识地伸出食指勾住湛尘手指把玩,“又在用你的佛光感化鱼?” 声音带着初醒时特有的沙哑,听起来带着些许慵懒与撒娇的意味,传到耳朵里仿佛有一根羽毛挠过。 湛尘低低应一声,“没有佛光。” 花燃不与他斗嘴,平躺着看天空,“好多星星啊。” 天上是,水里也是,平静的海面像一块镜子倒映着天空的繁星,他们像是误入仙境的凡夫俗子。 坐船在星河中行驶,水面微微荡漾,繁星也随之波动起伏,真真应了那句“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有一盒月亮送给你。”湛尘道。 “啊?”花燃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你说什么?” 湛尘摊开手心,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打开,里面一颗颗聚月珠静静躺着,散发出淡淡柔和又清冷的白光,好似一个缩小无数倍的月亮。 花燃:“哪来的?” 湛尘:“一只自称水凇的海妖给你送的聘礼。” 花燃:“……他是不是有病?” 最近怎么回事,是不宜出门吗?还是这两天她运道不好,怎么净碰上一些脑子有问题的人? 她拿起盒子随手往海里扔,一座座金灿灿的灵石山就这样坠入海里,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盒子落水,她极快捏住湛尘的下巴,趁他嘴巴微张,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往他嘴里塞一颗偷偷留下的聚月珠。 微凉的指尖从唇上压过,下巴处还留有手指的触感和温度。 聚月珠不像丹药入口即化,湛尘先是一愣,而后嘴巴张开要将聚月珠吐出。 一只温热的手捂住湛尘的嘴巴,花燃命令道:“不许吐,咽下去。” 见湛尘不动,她威胁道:“要是不咽,我就这样一直捂着你的嘴,直到到它融化为止。” 湛尘咽下,“我的伤没必要用聚月珠。”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41节 更何况还是以聘礼为名的聚月珠。 “给你吃就吃,平常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聚月珠,你用了两次,偷着乐吧。”花燃轻哼,夺过鱼竿去钓鱼。 这一次很快就钓上来一条鱼,她奇怪道:“这次怎么钓到了?” 之前一直钓不到,此时钓到还有点让人惊讶。 她又尝试几次,还是同样的结果,仿佛突然被鱼神眷顾,给她送来源源不断的鱼。 花燃觑一眼湛尘,“怎么回事?” 湛尘:“恭喜,你钓到鱼了。” “别给我装傻!”花燃怒,把鱼竿摔到甲板上,鱼钩上还没取下的鱼趁机逃跑。 她站起来低头看海面,繁星映在水面上,让人看不清底下的情况,她开口道:“藏在船底下做什么,上来聊聊啊。” 水面平静无波,没有一点反应。 “难道你还想让我下去热情相邀才愿意出现吗?”花燃冷笑,重重念道,“水、凇!” 水面泛起涟漪,一个身影破水而出,闪着细碎光芒的鱼尾贴近水面,好似穿了一层星空缝制的衣裳,流光溢彩。 水凇咧嘴笑道:“阿燃,你怎么知道我在?” 红线入水掀起巨大风浪,如同一个巨大的锅铲狠狠拍一把水凇这条鱼,水凇被砸得晕头转向,捂着脑袋委屈巴巴,鱼尾没入水中不见踪影,不再招摇地甩来甩去。 “少主!我们回去吧,这个女人太恶毒,她一点也不喜欢你啊!”水下又游上来一只海洋,竟然还是先前和花燃顶嘴的那只。 水凇胸口中箭,抬手敲一下海妖的脑袋,“闭嘴!这还用你说出来!” 他抬眼巴巴望着花燃:“你为什么不愿嫁给我?” “你们海妖一生只有一个配偶,一旦确定便是至死不渝,但我们人不一样,我以后说不定会有七八九十……无数个男宠。”花燃站在甲板上,漫不经心地捏着手指骨节,轻挑地捏住湛尘的下巴。 “看到没,这就是其中一个,你忍受得了吗?”她歪头问道。 水凇沉默,海妖赶紧劝道:“少主,这个女人不值得!人类风流浪荡,不如我们族群忠诚,我们还是回去吧。” 水凇咬着牙挣扎道:“我也可以试试。” “但我不喜欢一条鱼。”花燃给出终极一杀。 水凇坚持道:“……我可以在岸上生活,我在岸上的模样你也见过,和你们人类没有区别。” “那也是鱼。” 花燃从桶里捞出一条鱼扔进海里,鱼儿摇摇尾巴,一眨眼就消失在深海中。 “鱼在我们人眼里就是食物,你这条会说话的鱼顶多稀罕些,但也只是玩物,永远不要对人类存有期望。” 水凇嘴唇紧闭。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帮你是因为顺手并且我这个人心善。”花燃姿态坦然地自夸。 “你是海妖,就该生活在深海里,世人对你们的了解不多,你们尚且能够拥有平静的生活,若是被心怀不轨之人见到你们,海妖群族将再无安宁,劝你们往后不要再过多接触人类,对你们没有好处。” 水凇:“你会帮我。” 花燃笑了,水浪再一次掀起,这一回不再是小打小闹,直接将不躲避的水凇打成重伤,伤口溢出血液,飘飘荡荡浮在海水里。 “小鱼,你知道你会为你的愚蠢付出什么代价吗?”花燃面容冷漠如霜。 红线带着水珠刺向水凇身旁的海妖,像是迎接死亡的艳丽花朵,速度之快让海妖闪躲不及。 水凇拉开海妖,背上浮起一层冷汗,花燃出手一点没留情,若是他速度慢一些,可能拉开的就是一个族人的尸体。 身上隐隐作痛的骨头在提醒他,面前美如谪仙冷如阎罗的花燃,不是海妖的神女。 他深深看一眼花燃,带着族人潜入深海中,再不见踪影。 花燃收回视线,把水凇挂在鱼钩被她钓上来的鱼全部扔回水中。 从湛尘钓的鱼里挑挑拣拣,从桶中抓住一只小臂长的大鱼,干净利落地除鳞开腹去内脏,又在夹板画一个最简单的升温阵法,扔两块灵石进去维持温度,开始烤鱼。 “最近我的魅力增加得有那么明显吗?一个两个都想当我的男宠。”她闲聊道,看向自己的“男宠一号”。 湛尘实在不知道如何作答,清冷的声音停顿许久才响起,“为什么不接受他们?” “他俩一个是疯子,一个是条鱼,我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花燃给鱼翻面,笑嘻嘻道。 “我还是最喜欢你这样的啦,你正宫地位永不动摇,其他人只能给你伏低做小,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很高兴?” 撒谎,湛尘心道。 他默念清心咒,答道:“你什么时候能收敛一下这个喜欢胡说的性子?” “人家这么真心实意的表白心迹,你怎么能说我是在胡说八道?真令人伤心啊。”花燃夸张地捂住胸口,笑眼弯弯。 鱼烤好,外焦里嫩,跟岛上的厨子手艺比不了,但能吃就行。 花燃又从船上找到一把新鲜的生菜,她慢慢吃着鱼配生菜,瞥一眼湛尘后,撕下一片生菜递到他嘴边晃晃,“尝一点?” 生菜水灵鲜嫩,这艘船是货船,应该是被紧急借过来,还没来得及卸完船上的货物。 青翠欲滴的生菜就在他嘴前,一张口就能吃到,清甜的气息弥漫,他一垂眼就看到拿着生菜的细白手指。 在吃鱼之前花燃就仔仔细细洗过手,她的手并不脏,指尖在鲜绿的生菜下泛出晶莹的粉色。 他张开嘴,顺着花燃的手指叼走这块生菜,柔软的唇瓣被指尖挤压出一个凹陷。 花燃:……? 她还以为湛尘不会吃,才故意逗弄他。 她不信邪,又尝试一遍,说不定是湛尘怕她不依不饶才勉强吃下,现在这一片应该会被拒绝吧? 作者有话说: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唐珙《题龙阳县青草湖》 第44章 买牛 ◎其实她更想买匹马◎ 湛尘再次顺从地吃下, 像是怕花燃手心的油光沾到他一般,他没有伸手去拿,而是再次直低头去咬那片菜叶。 漂亮的脖颈下弯, 触碰到花燃指尖的唇瓣仿佛被高温烫到, 冒着酥麻的热意。 花燃瞪大眼睛, 和湛尘面面相觑。 湛尘:“有事?” “没事。”花燃悻悻收回手。 真不知道湛尘一天天的什么毛病, 脾气变换不定,之前不是都不吃吗?这次怎么改性了? 花燃忍不住问道:“好吃吗?” 湛尘:“尚可。” “那吃点鱼?”花燃撕下鱼肉试探道。 净光寺的和尚都不沾油星,先前在寺里无论她怎么威逼利诱广清也不愿吃,不知道湛尘在打破不进食的习惯后, 会不会再打破寺里的规矩。 这一次湛尘摇头, “寺规不可破。” 花燃放心了,对方还是那个死板固执的和尚,没有被不知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夺舍。 她吃着烤好的鱼肉,天上是无数星辰, 脚下是连天星海,在这样静谧而本该独属于一个人的时间里, 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湛尘闲聊。 两人的共同话题不多,毕竟先前生活的环境完全不同,不过花燃还是有很多话说, 她经历过许多事情, 讲起故事来又趣味横生, 早在阿芷家里湛尘就体会过, 她说话时从不会让人感觉到枯燥无聊。 大多时候是花燃在说, 湛尘静静听着。 他与花燃不同, 往前二十六年的人生乏善可陈, 挑不出一点让花燃觉得有趣的地方。 等到天际初明, 两人又一起看了一场日出。 花燃看着望不到尽头的海面,问道:“这是哪里?快到岸上没?” 湛尘:“我以为你在行船。” “我没有控制船,是它自己随便飘,现在也不知道飘到哪里去。”花燃眺望远方。 人总没有全能的,她不是路痴,记路的能力可以说数一数二,见过的路绝对不会忘,但是这项技能在海上就失去作用,让她在海中辨别方向有点困难。 湛尘更没有海上行船的经验,在来到望潮城之前,他甚至没坐过船。 花燃拿出一个指南针,专心研究前进的路线……然后两人就在海上飘了三天才回到岸上。 望潮城里,黄乐岚忙得脚不沾地,既要清除城内的断天帮余孽,做最后的收尾工作,还要忙着父亲的葬礼。 城主在她从海岛归来的当天去世,被病痛折磨多年他早就心存死志,见到威胁女儿的人都死光才放心地离去。 黄乐岚没有沉浸在痛苦状态中太久,死亡何尝不是对父亲的一种解脱。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望潮城除去断天帮和海岛外的威胁,是时候重振旗鼓,好好经营。 深夜,两天没合眼的她被程楚渊劝去休息,她短暂休息了两个时辰便睁开眼,穿戴完毕要继续去工作时,注意到房间的桌子上多了一个小盒。 在她睡着的期间有人进入她的房间?!可城主府内外都有守卫巡逻,谁能无声无息地潜入进来? 她拿起盒子,巴掌大的盒子轻飘飘没什么重量,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颗绿色的丹药,和一颗散着微光的……聚月珠。 天空泛起鱼肚白,暗淡的光线让人看东西时有些模糊不清,她左右张望,没见到任何一点异动。 她冲出房门,匆匆跑去隔壁院子,将还在睡梦中的程楚渊摇醒。 程楚渊半眯着眼睛,有气无力道:“天都还没亮,你让我再睡一个时辰行不行?” “别睡了,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什么!”黄乐岚将聚月珠举到程楚渊面前。 程楚渊睁大眼睛瞪着聚月珠细细观察,“这是什么?特殊品种的珍珠?挺好看,也大颗,成色不错,想必能卖上一个好价钱。” 黄乐岚恨铁不成钢,“这是聚月珠,花燃他们来过!” “花燃?”程楚渊眼睛又睁大一分,随后抬手打了个哈欠。 “我早说花燃一看就命大,怎么可能死海里,你还不信非要出海找,找了两天也没找到,你看人家这不就回来了,说不定他们两个只是跑去哪玩了两天。” 黄乐岚掐住他的耳朵,“重点是聚月珠,这可是聚月珠!”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42节 “聚月珠是什么?”程楚渊目光中透着清澈的愚蠢。 “是能够治好你身上暗伤的东西。”黄乐岚冷静道。 程楚渊一愣,不说话了。 他的身体状态黄乐岚再清楚不过,自从十年前受伤之后经脉破碎,暗疾就一直没有治好过,被无数医修判定无药可解,一旦运转灵力,全身就会刺痛难忍。 可黄乐岚不会随便用他的伤开玩笑,十年了,离君子剑消失在梦蓬莱已过去十年,他竟然还能有再拿起剑的那一天吗? “还有这个。”黄乐岚神色复杂,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绿色丹药。 程楚渊脱口而出:“三清洗髓丹?!” 黄乐岚点头,她见到这颗丹药的时候,心中的惊讶并不比程楚渊少,这是她父母余生都在寻找的东西,她的母亲还因此而丧命。 她生来根骨绝佳却经脉淤堵,身体像一个漏洞的气球无法存储灵气,幼年时不服输经常强行运转灵力,把自己弄得一身伤,父母就开始寻找三清洗髓丹。 在她九岁的时候,父母费劲心思终于拿到一颗,可是她还没来得及服用,有贼人冲进城主府夺走丹药,还杀死她的母亲,重伤她的父亲,望潮城就是在那之后开始被断天帮腐蚀。 这么多年过去,她对三清洗髓丹早就不抱有希望,而今这颗价值不亚于聚月珠,能让人洗髓重生的丹药,就这样突兀又轻易地躺在她手中。 只需一个吞服的动作,困扰她半生的问题将就此解开,从此海阔天空,没什么再能阻碍她。 程楚渊:“他们人呢?” 黄乐岚摇头,“我没见到。” 程楚渊心中已有猜测,此时也不失落,他畅快一笑,面上的落魄与颓唐一扫而空,露出几分剑修的锋芒来。 “乐岚,不要辜负花燃的心意,努力修炼,总有一天我们会再遇到的。” 被讨论的花燃和湛尘这边,两人正挑选代步的马车,花燃不愿步行,强烈要求坐马车。 湛尘:“历练修行是要靠双腿行走。” “难道马走就不是靠腿走吗?反正都是走路,马走和人走有什么区别?要不然你一路背着我走也行,反正我不走。”花燃无赖道。 “我才不守净光寺的破规矩,你走你的路,我骑我的马,不妨碍你修行。” 湛尘头疼,不得不依了她。 两人挑选马的过程中,湛尘问道:“那颗聚月珠哪来的?” “就是水凇送的聘礼盒子里面的啊。”花燃理直气壮,“我想了想,一颗聚月珠换海妖少主的命还是有点亏,怎么说也得两颗。” 湛尘:“就这样送给程楚渊?” 花燃挑着马,随口道:“程楚渊变成半个残废,说起来也有我的一点原因,就当是做个好事,我这个就是如此心善。” 在茶馆见到程楚渊的时候她还没认出来,后面在海岛上,她才从对方惊鸿一现的剑中想起来对方是谁。 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她十三岁的时候,那时她才刚加入千沙楼,跟着组织里的人去做任务,说是做任务,其实也就是让她看看世面,不用她动手。 当时要杀的人不是程楚渊,而是他的一个朋友,两人都是剑修,千杀楼的刺客只有一个半,她算半个,战斗场面不占上风。 嗯。 她原先躲在远处观望,眼看千杀楼的人失误要被杀,她急忙冲出来,程楚渊下意识要转剑刺向她,又在看清她的时候一愣。 当时她黑矮瘦小占了个遍,说是十三岁,看上去也就七八岁大小。 或许是因为太小,让程楚渊起了隐恻之心,本该一招捅死她的长剑偏离方向,没伤到她一分。 而千杀楼的人也趁此机会重伤程楚渊,带着她逃离。 再往后的事她就不知情了,不知程楚渊是死是活,也不知千杀楼是否再派出人去杀他的朋友,任务有没有完成。 这段记忆遥远又深刻,是她对千杀楼、对这个弱肉强食的梦蓬莱的第一印象。 湛尘安静听完花燃的叙述,心中勾勒出当年那个瘦小女孩的模样。 他问:“你与程楚渊有渊源,那三清洗髓丹呢?” 花燃拍拍一匹马膘肥体壮的腰身,“三清洗髓丹是我随手捡来,对我来说没用,世人把它看得太重,它的作用没那么大,若天生资质不佳,吃多少都没用。” 湛尘看着喷出热气的马脸,和掰开马嘴看马牙齿是否健康的花燃,一时困惑,想不明白她是无情还是有情。 他人趋之若鹜的至宝,在花燃这里跟普通的灵石没有区别,随手便将其送人,十年的时间多少世事变化,也没让她忘记那偏离的一剑。 “你看这匹马怎么样?”花燃指着一匹纯白色的马。 她没让人带路讲解马,此刻马圈里只有他们两人。 湛尘目光从马棚扫过,一眼便看见有好几匹都比花燃牵着的这匹马更好,若说这匹马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大概就是那一身没有任何杂色的皮毛。 他想他知道花燃为什么选中这匹马了,她似乎格外喜欢好看的东西。 湛尘:“灵马一日千万里,速度太快,不合要求。” 花燃皱眉,“那其他灵兽?” 湛尘:“速度够慢才可。” 花燃:“那你不早说,又不能买,你跟我过来看马干什么?!” “我提前说,你就不会来吗?”湛尘平静反问。 花燃梗住,还真不一定,要是早点说她估计也会一身反骨非要看马,即使不买也得给湛尘找点不痛快。 两人对视,各不相让。 最终还是花燃后退一步,和尚就是讨厌,固执得跟头牛一样,她气鼓鼓地买了一头肉牛,牛没有特殊之处,就是一头普通的用来吃的肉牛。 卖马的店主惊愕地看着两个客人在马棚转一圈,最后选中店里新买来的做晚饭的牛,他不想卖掉晚饭,但两人把价格抬高,愿意花买灵马的钱买走一头肉牛! 两个人傻钱多的顾客连车棚都不配,直接牵着牛走了。 店主遥遥相送,希望这样的顾客多来两个。 花燃没和任何人告别,骑着牛出城,湛尘就走在前面牵牛,肉牛没有太多灵性,不懂得听从指挥,必须得要人牵着走才行。 在出城之际,花燃先去采购一翻,要将各种东西备好才愿出发。 “十七。”在某家卖糕点的店里,一个风流俊雅的男子喊住花燃,姿态熟稔。 “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身亡,需要我带你回去吗?” 男子含笑的目光落在湛尘身上,店内气氛霎时紧绷。 第45章 秘籍 ◎御男十八招之……◎ “闻惊风?”花燃惊讶, 上前一步挡在湛尘身前。 “叫我零九不好吗?总是叫这么疏远的称呼,好像我们之间好像一点也不熟。”闻惊风轻笑,一双桃花眼灼灼。 花燃木着脸, “你怎么在这里, 出任务?” “恰巧路过, 这家的板栗糕最出名, 是你会喜欢的口味。”闻惊风拿出一包糕点递给花燃。 “在问我问题之前,你难道不想说一下为什么命灯熄灭,你却好好待在这里不回去的原因吗?” 花燃拒绝他的板栗糕,“说来话长, 过段时间我就会回去, 不用担心。” “好吧,钱够花吗?”闻惊风含笑问道。 花燃:“我还不至于落魄到让你接济的地步。” “可惜了,我还想感受一下养你的感觉。”闻惊风调笑一句,话锋一转, 手中折扇点点湛尘。 “他是谁?” “我你养不起,至于他, 只是个不相干的人,不必在意。”花燃轻描淡写。 闻惊风没有细问,一身黑色长袍衬得一张略显妖冶的脸风流肆意, 他指尖变出一朵桃花插到花燃发间, “我还有事要处理, 回头见。” 又竖起食指抵在嘴唇前, 朝花燃眨眨眼睛, “放心, 你的消息, 我会保密。” 他拍拍枝条上的桃花苞, 身形如风,消失在店铺。 花燃松口气,心道晦气,怎么会在这里碰到闻惊风。 先前闻惊风出任务时被净光寺的和尚打伤过,至此恨上净光寺的人,见之则不死不休,要是被他知道湛尘的身份,事情可就麻烦了。 她看着闻惊风离开,不知他要去向何方,闻惊风从来不会无故出现在某个地方闲逛,他既然出现在望潮城,必定事出有因。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望潮城的事自然有黄乐岚去忧心。 湛尘:“人已经走远,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花燃回过神来,心思收敛,莫名看一眼湛尘,这话说得奇怪,无缘无故的,谁又怎么惹到这位佛子了? “看看又不会怎么样。”她顶一句。 湛尘:“他叫你十七?” 花燃敷衍地解释:“千杀楼里的人都会摒弃过去,包括名字,每一批新进去的人会按照顺序来喊,我排十七。” 她在店里买下不少点心,目光落在板栗糕上时微微一顿,没有买下。 去结账时被店小二告知闻惊风已经替她支付过灵石,给出的价钱足以将店里所有的点心买下。 花燃漠然,还是给了她购买的这一份糕点的钱。 闻惊风钱多没出花与她无关,她并不是很想和他扯上关系。 湛尘目光落在花燃发间的桃花枝上,“他是谁?” 花燃答道:“千杀楼里和我同一批进去的,他排第九,后来他给自己起一个在外行走的名字,叫闻惊风,你下次见到他的时候避着点,千万别说来自净光寺。” 察觉到湛尘的视线,她抬手在头发上摸索,将桃花枝摘下。 桃枝在手中散开,化为星星点点的灵力消散。 湛尘冷冰冰道:“为什么?” “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总之躲开就是,他是个疯子,修为不在我之下。”花燃谨慎道。 像湛尘这样娇弱易碎的寺中花,想必没见识过闻惊风这样的疯子,为了湛尘和她自己的性命着想,让湛尘避开才是正解。 千沙楼疯子不少,她也算其中之一,但疯到闻惊风这个地步的还真是仅有他一人。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43节 她杀人只为任务,没事也不爱折磨人,闻惊风与她相反,弑杀成性,高兴杀人不高兴也杀,偏偏还爱笑,有时候上一秒笑着,下一秒就能动手。 出手时也没个针对性,不管敌人还是组织里的人,兴起就发疯斗殴,又因实力过硬,是千杀楼里的一把好刀,楼主不管他,其他人也没能耐让他收敛性子。 闻惊风接的任务比她少得多,外界知道他的人不多,所以在外人口中她是千沙楼第一刺客,若是他们知道闻惊风的为人处事,估计她这个妖女也算不得什么了。 花燃走出店铺,往下一家购买衣服,一路上跟湛尘搭话,湛尘不理不睬。 往常湛尘就算话少,也不会像这样一言不发,她思索半晌,想明白问题所在,估计是之前她让湛尘避着闻惊风走,伤到了佛子脆弱的自尊心。 她尝试弥补道:“我不是说你比闻惊风弱,在我心里你当然是最棒的,只是像你这样心思澄明的人,往往对于小人的阴险行径不了解,容易中招。” 诚恳地目光望向湛尘,这是她绞尽脑汁所能想出来的全部话语,已经用上以前哄闹别扭的阿烟的全部功力。 久不哄人,技能有点生疏,略显笨拙。 湛尘心中憋着的气突然散去,有什么好纠结的呢,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连自己也搞不明白莫名其妙的情绪从何而来。 一旁默默观察的花燃发现他神色变化,试探道:“不生气了?” 湛尘:“我没有生气,一个男宠,不对,刚刚已经降级为不相干的人,有资格生气?” 花燃:…… 很好,看来这位佛子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口是心非,还非常小心眼的爱记仇,以及翻旧账,男宠都是过去多久的事了! 她嘴硬道:“想给我当男宠的人多了去了,再说那只是一个虚假的名头,你这个和尚怎么能在意这些浮云?佛心堪忧啊!” 湛尘身体一僵,花燃一句话点醒他。 他怎么了?为什么会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见湛尘重新沉寂下去,不知佛子在心中经历自我质问与反思的花燃瞪他一眼,哄人哄烦了,爱咋咋地吧,看这个不说话的闷葫芦能不能把自己憋死! 两人心思各异,一人骑牛,一人牵牛,慢慢走出望潮城。 走出城门没多远,就遇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真是阴魂不散,花燃暗骂,蹙起眉头问道:“闻惊风,你又在这里干什么?” 闻惊风叹气,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看谁都是含情脉脉,他强调道:“十七,我叫零九。” “零九。”花燃不明白他对称呼的执着,不过还是从善如流地改口。 闻惊风眉眼带笑,“真巧,又在这里见到,你们要往哪里去,说不定我们会顺路,不如一起走一程?” “不顺路。”花燃一口回绝。 闻惊风轻笑,“你还没说目的地,怎么就知道我们不顺路?” 花燃:“去哪里都不顺路。” “十七还真是绝情。”闻惊风走上前靠近花燃。 “可是我觉得会顺路,先一起走一段,要是不顺路再分开。” “走就走,只是万一你走错了道,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花燃在心中问候闻惊风全家,闻惊风若是想跟着她,还真一时摆脱不掉,与其一直有个尾巴坠在身后,不如把他放到眼前盯着。 闻惊风:“怎么会,跟着十七走,哪里都是正途。” 花燃盯着他打量两眼,蹙起眉头。 两人谈话的时候未过问湛尘的意见,花燃一看湛尘的表情就知道要遭,这个佛子最近脾气是越来越大,都能给她甩脸色了。 她从牛背跳下,怕湛尘不肯走,伸出手牵住他的衣袖把人往前拉。 闻惊风看到她的动作,眼中寒芒闪过,开口笑问:“十七,我还没见过你这么照顾一个人,不再介绍一下这位的身份?” “是我刚养的男宠。”花燃搬出老借口。 “脑子不太好,智商不高,但胜在脸足够好看,是我喜欢的模样。” 闻惊风一梗,停顿片刻才接话道:“你的喜好还真是特别,我从前怎么不知你喜欢和尚?” “就是和尚才刺激,难道我喜欢什么你都清楚?”花燃口出狂言。 闻惊风彻底沉默。 花燃感受到身后僵硬的身躯,红线从她手上无声蔓延,缠住湛尘的手腕,力道有些重,是在警告他不要乱开口说话。 湛尘保持缄默,低头看着手上的红绳,回忆起当初他在黑暗之中也是一根这样的绳子牵着他前行。 三人气氛诡异,只有不知忧愁的黑牛边走边吃草,时不时哞哞叫两句,牛生再惬意不过。 三人一牛行走一整天,在入夜时找到一片空地暂时休息,湛尘已经养成习惯,自觉去采摘树叶并清洗干净,再铺上毯子,给花燃整理出一个能休息的简陋床铺。 花燃没有去捕捉猎物做晚餐,随便吃了颗辟谷丹应付过去,在没有足够的安全保障下,她像一只警惕的兔子,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 盘腿坐在湛尘摘来的树叶上,她一时不知该做什么,不想修炼,也不想和闻惊风聊天,干脆翻翻乾坤袋看有没有什么打发时间的玩意儿,结果就发现之前程楚渊带给她的一堆玉简。 她随便拿起一个翻看,两行夺目的大字占满她所有视线——“秘籍:御男十八招之且看小程教你如何让男人言听计从”。 她表情古怪,继续往后翻,玉简里的内容不多,短小精悍,就是不知是真的有用,还是程楚渊又一坑人巨作。 收起玉简,她拿出一盒糕点,盒子上有低温阵法,糕点被冻得微凉。 拿起一块正要放进嘴里,她忽然停顿,想到《御男十八招》里的内容,起身把湛尘从入定中叫起,糕点递到湛尘嘴边,言简意赅道:“吃。” 湛尘:…… 上次是青菜,这次是糕点,花燃到底为什么执着于给他喂东西? 犹豫片刻后,他抬手想去接,结果糕点直接硬塞进他嘴里。 花燃:“好吃么?还吃不?” 糕点发干,差点被噎到的湛尘:“……好吃,不……”吃了。 还没等他说完,花燃已经又将一块糕点拿起来,“好吃就好,我精心挑选的,味道没有那么甜,多吃点。” 湛尘:…… 第46章 同行 ◎那已经是曾经◎ 喂了两块之后花燃自觉任务完成, 拍拍手重新坐回去。 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在天际,湛尘的脸隐匿于暗淡光线之下,半明半昧, 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闻惊风凑到花燃身前, “十七, 你吃的什么?我也尝尝。” 花燃另拿一盒糕点递给他。 “我手疼, 拿不住,你能喂我吗?那个和尚你都能喂。”闻惊风的脸贴近,语气飘渺散在半空,好似贴着人的耳朵在说话。 见花燃往后拉开距离, 他低头伸手要去咬花燃的手指。 “不能!离我远点, 保持距离,不然我就要认为你有攻击意图。”花燃手中红线齐刷刷竖起,像是被挑衅的猫毛发炸起,满眼警惕。 “我们不熟, 请不要把你和我的男宠相提并论。” “好吧。”闻惊风遗憾后退。 他拿出一张软榻放在树下,又扔出一个刻好的防御阵法阻挡蚊虫, 半侧着身体,一手支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散下, 即使是在荒郊野外, 也是一幅奢靡极了的富贵公子模样。 他笑问:“十七, 要不要来榻上休息?” 没有哪个正常人会在乾坤袋里放一张软塌, 即便这是千年金楠木所制, 这个作风花燃只能想到一个词:骚。 圆月下她有些坐立不安, 最后还是看一眼还在入定的湛尘, 起身往森林深处走去。 “既然要同行, 就拿出同伴该有的样子,照顾好我的男宠。” 花燃的背影刚消失在树后,湛尘睁开眼,对上面前距离不到三尺的眼睛。 两双眼睛对视,一双平静澄明,另一双含笑诡谲,原先本就不算太惬意的氛围变得浓稠起来。 闻惊风:“净光寺的佛子竟然和我们千杀楼的人混在一起,真是稀奇,你们名门正派不是喊着妖道该死吗?十七半年前还在被你们追杀,怎么这时候佛子就成了她的男宠了?” 湛尘:“无可奉告。” 他没有向闻惊风解释的必要,也不意外对方能看出他的身份,既然都能让花燃产生忌惮,想必闻惊风也不是平庸之辈。 “你们做了什么交易?”闻惊风嗤笑。 “总不能是佛子心甘情愿给我家十七当男宠吧,也不知如果净光寺方丈听到后会是个什么反应?” 与千杀楼相关的,只有交易。 我家十七…… 湛尘反问:“阿燃和你似乎并不熟,千杀楼里没有同门,你作为同僚,是不是关心得太过了?” 阿燃…… 闻惊风语气不善,“佛子和十七的关系倒是出乎我意料的亲密。” 他在“佛子”和“十七”两个称呼上加重语气,净光寺和千杀楼处于对立面,唯一可能的交集就是杀与被杀。 两人目光相对,闻惊风率先动手,一枝玉雕的桃花朝湛尘袭去。 湛尘周身掀起风浪,僧袍在狂风吹拂下烈烈作响,佛经从他喉中流淌而出,低沉的嗓音充满慈悲味道,金光在他周边闪动。 另一头的花燃全然不知这些纷争,确认周围无人后停下,她拿出贴身保存的红色珠子,手中施展法诀。 一片模糊朦胧的影子出现在前方空地,她割破手掌放出血,施决将血液炼化。 血雾混着大量灵气注入到影子当中,原先模模糊糊的混沌影子出现较为清晰的轮廓,细细数,过去竟有几十人,高矮胖瘦各有不同。 花燃放出精血又施展秘法,身体消耗过大,冷汗打湿鬓间碎发。 一刻钟时间后,她将影子收回珠子中,原路返回。 原先休息的地方没有什么变化,湛尘还在闭目打坐,闻惊风躺在榻上,双手垫于脑后闭目养神,可她就是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既然看上去无事发生,她也懒得追踪溯源,现在她身体有点虚,需要静养。 湛尘注意到花燃不同以往地脚步声,睁开眼朝花燃走过去,一动弹胸口便泛起阵阵疼痛,他忍着痛维持表情自然。 幸好没有疼到会激起花燃身体里心脏的反应,不然再怎么瞒也瞒不住。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44节 湛尘走近,察觉到花燃的情绪不同以往,浓重的心绪让他的心脏也开始有些不适,沉甸甸的像是被无数潮湿雾气包裹。 不同于愤怒,这种感情缠绵粘稠,宛若一场漫长雨季,天空永远阴沉沉,淅淅沥沥的细密雨珠不断滚落,无端让人手脚沉重。 类似的情绪他在花燃的梦魇中感受过,只是不同于梦里的浓烈,现在的感觉要更深更沉。 他低眸去看花燃的脸,巴掌大的小脸上没有泪珠,她只是空茫茫地向前望。 他不懂如何安慰人,再多的佛偈经文在此刻也失去效用,他在花燃身旁默默坐下,如同一尊守卫的雕塑。 闻惊风盯着湛尘的动作,目光顺着落到花燃脸上,没感觉有什么异常。 她的表情几乎都是这样,谁也看出不她在想什么,和她出任务时常年戴着的面具没有区别。 千杀楼里的人大多都是这幅模样,好似一直被阴云笼罩,又寂默无声。 扫视过来的目光将花燃从异样的情绪中惊醒,她抬眼和闻惊风对视,“有事?” 闻惊风语气懒散,“这里不是只有你们两个人,你不至于要在荒野滚床,还当着我的面吧,我倒没想过你的喜好竟然如此特殊。” “滚床”两字在他口中说出,没有多少暧昧旖旎或嘲讽的意味,简简单单两个字,和“吃饭”“喝酒”一样平常自如。 “你什么意……”花燃刚要发问,注意到湛尘不知何时移动到她身侧,她瞬间明白过来闻惊风的意思,将要说出的话硬生生一转。 “是,我就喜欢这样,你要在这里看下去?” 闻惊风好整以暇,“我不介意,你们请。” 论不要脸的程度,花燃还是略逊一筹,她不再说话,越说越气不如不说,她怕自己忍不住动手。 闻惊风却不依不饶,目光在湛尘身上上下打量,“你们真的睡……” “够了。”湛尘开口,强势打断闻惊风的话。 佛音贯耳,清空人心杂念,攻击却只向闻惊风奔去,一旁的花燃不受波及。 闻惊风一笑,“十七,你看见没,这可是他先动的手。” 花燃:“你嘴里不干不净不就是为了激怒他吗?我们往日并无多少交集,若你对我不满大可直接出手,或是将我的事告知楼主,何必这样戏弄人?” 她猜测闻惊风已经认出湛尘的身份,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直接动手,还非要先说这么一通话把湛尘激怒。 “你这么说我可就伤心了。” 闻惊风挡去湛尘的攻击,佛音并不激烈,不为伤人,只是想让说话的人闭嘴。 “我还记得以前我们关系很好,我受伤你还会给我上药,你说以后想挣够钱就脱离千杀楼去找个好地方住下来,这些我都没忘记。”闻惊风注视着花燃,轻轻叹气。 “但是后来怎么了呢?为什么开始疏远我,是我哪里做的让你不满意,我说会替你保守秘密,你却不相信,十七,你变了。” 花燃衣袖下的手紧握,低头道:“我没有,从前的事本就做不得真。” 就像她现在明白除非死亡,否则无论无何也脱离不开千杀楼,过去她是与闻惊风有过一段交情甚笃的过往,但那已经是曾经。 闻惊风并不在意她的态度,“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还是从前的我,有事情你随时可以来找我,我们在千杀楼里永远是站在一起的。” 他看一眼花燃手上的红线,叹笑:“白玉琴弦做的千丝线没了,你现在的法器也改成红色,看来我准备的礼物估计已经不合你心意。” 他拿出一条白色细线,细线在月色下仿佛流淌的溪水,悠悠月华蜿蜒流转,下一秒这条细线便在他手中变为齑粉,洒落尘土中。 花燃冷漠看着化为齑粉的玄雪蛛丝,这是比白玉琴弦更合适她的法器,当初她找了许久都没在梦蓬莱找到,可此刻看着这个曾梦寐求之的法器被毁,她心中没有任何波动。 她想要的东西,可以和闻惊风谈条件做交易,什么都好,唯独不会接受他白白相赠,闻惊风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 闻惊风:“此行就在这里分别,我还有事,便不与你继续同行,希望下次遇见的时候,十七待我可不要像现在这般冷淡。” 一枝桃花插入花燃发间,和上次那株一模一样。 花燃抬手摘下,尖尖上的几朵桃花苞绽开,整枝桃花忽然破碎,四散的灵力在花燃手中纷飞,将她的手掌割出数道细小的伤痕,两三滴殷红血珠渗出。 * 大半个月后,花燃和湛尘抵达万里镇。 万里城镇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里的酒极为出名,酒味飘香万里,即使不饮酒,闻到空中环绕不散的酒香都能使人醉了。 他们的计划里原先没有万里镇,但之前在百花城耽搁太久,又去到计划之外的望潮城,不得不重新规划路线。 今日正好是立秋,名字带个“秋”字,实际的天气还有些炎热,正午时分阳光刺眼,花燃用灵力支着伞,躺在牛背上慢悠悠前行。 经过一个夏季,湛尘白皙的皮肤已经变成古铜色,一张谪仙般清冷出尘的脸也就打些折扣,好看还是好看,就是不再那么像神仙。 花燃找客栈住下,支付的是两个人的房钱,她对万里镇不感兴趣,决定暂时休息一两天就继续前行。 不过她在这里遇到一个小问题,同样也是湛尘的问题,那就是万里镇的客栈不提供饮用的茶水,只有酒。 两个不饮酒的人面面相觑。 湛尘:“继续赶路,去下一个地方。” “不要,我走累了,要休息。”花燃立即驳回。 “难道这个镇酿酒不用水?我不信点不到茶水!” 第47章 债主 ◎欠我三千万◎ 面对顾客提出的需求, 店小二硬气得很,“来万里镇就是来喝酒的,不喝酒来什么万里镇?” 花燃翻动着手里一枚灵石, “有没有这样一种人, 他们只是路过, 不是特地来喝酒?” “那又有什么关系?”店小二摆摆手, “路过也能喝,我们店的招牌酒味道醇厚,入口生香……” “如果我非要喝茶呢?”花燃打断侃侃而谈的店小二。 店小二眉毛竖起,“没有。” 花燃抛上下动灵石, “有钱也不赚?” “你不懂什么叫尊严, 来到万里镇不喝酒就是对我们的不尊重,看不起我们的酒,你要是偷偷不喝也就罢了,别拿到面上来说, 也别问我要茶水。”店小二大义凛然。 花燃不信邪,又去到其他客栈转一圈, 所得到的结果竟然出奇的一致——没有茶水,只有酒。 至于酿酒或做饭用的水,问就是不提供, 就是突出一个“犟”字, 有灵石也没用, 这是万里城的脸面问题, 没有人能滴酒不沾得离开这里! 没水不是大问题, 她的葫芦法器里就装有清水, 主要是万里镇的态度激起她的反骨。 她就非找到水不可! 在她的多方询问和灵石魅力下, 有人给她指出一条路子。 对方接过灵石, 朝花燃挤挤眼睛,“西街那一片都是醉花荫的范围,你要想找水可以到那里去,只要有钱,不管白水茶水酒水什么都能给你找来。” 花燃问:“那是什么地方?竟然不受万里镇的影响,不会被本地人排斥出去吗?” “别问那么多,去了你就知道,这可是除酒水之外万里镇的另一大特色。”说话的人语气暧昧。 花燃被勾起好奇心,硬拉着湛尘去往西街。 一入西街,万里镇浓郁的酒香便被冲淡,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暖香,不难闻,也无毒,香味自带的效果令人心神放松。 还没见到人,耳边先响起阵阵乐声,混合着清脆的笑声,随暖香缓缓涌来。 一个妆容精致,身着粉白渐变长裙,雪肩半露、明艳丰满的女子走过来,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一圈,眼含秋水的双眸弯起,伸手去牵花燃的手臂。 “仙子是第一次来醉花荫?叫我三娘就行,你喜欢什么样子的男人?霸气、儒雅、风流、清冷还是看上去木讷一逗就脸红型?”三娘亲密地拉着花燃向前走。 被遗落在后的湛尘对上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几个女子穿着不同颜色和款式的纱裙,正凑一起远远看他。 “花燃。”他开口喊住花燃。 被三娘一腔热情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一脸自如向前走的花燃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摆摆手道:“你先回去吧。” 湛尘:“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花燃:“一开始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温柔乡,销金窟,我还没体验过呢,知道你肯定不习惯这里,你先回客栈,不用等我。” 湛尘被花燃的坦然噎住,明知是什么地方还要往里走,果真是个贪图享乐的! 他加重语气:“回去。” 花燃不满,“你又不是我娘,管那么宽干什么?回去的时候给你带一壶最好的茶水行了吧?” 湛尘垂眸,被自己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惊住,他默念清心咒。 她如何做本就与他无关,他们只是同行者的关系,他最近是有些奇怪,或许是每次入定都会被花燃叫醒,没有细心雕琢佛心,清理世俗尘埃,才会导致他的情绪起伏越来越频繁。 他转身离开,白色僧袍在半空掀起一个弧度。 三娘长着一双狐狸眼,笑起来时显得妩媚又勾人,“仙子,那位道友就这样走,真的没关系吗?醉花荫是找快乐的地方,别伤了你们之间的和气。” 花燃:“他三天两头就这样闹一下,也不知道搞的哪一出,不用管他。” “仙子想点哪一款呢?还是把所有人喊出来任君挑选?”三娘顺势转移话题。 手下的裙子布料手感极好,一看就是顶好的料子,身上没戴首饰看不出太多东西,脚下一双鞋倒是说明来者的“钱力”,样貌也不差,这可是个难得的大金主! 花燃兴致勃勃,随手仍一把灵石给三娘,“都叫来瞧瞧!” 梦蓬莱的灵石有品质之分,杂质少、灵气纯净的灵石价值远大于杂质多的低等灵石,而花燃的灵石都是上等品质的灵石。 金主大方,三娘自然高兴,吩咐下去让没待客的男人们都出来。 花燃左看看右看看,对什么都稀奇,醉花荫最大的一栋楼里,底下铺的软毯、大堂摆的桌椅、上楼的扶梯和缠绕的纱帐都价格不菲,来往的人衣着首饰都不差,销金窟之名名不虚传。 她问道:“你们都是合欢宗的人?” 三娘捂嘴笑道:“合欢宗多难听呀,我们现在叫醉花荫。” 花燃:“怪不得现在都听不到合欢宗的消息,原来是改名了,还以为你们死那么多人,都散了个干净。” “仙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三娘眼睛眯起,脚步放缓。 花燃:“我对你们没兴趣,只是恰好听过那么一耳朵,你们宗主还欠我三千万灵石,没还就死了,我这儿还有欠条,本来以为拿不回这个账,没想到你们还在,宗门的账宗门弟子来还,劳驾你先把这个账给我清了。” 她从乾坤袋里翻出一张契约书,契约书是一种法器,可以铭刻约定双方的气息,做不了假。 三娘嘴边的笑挂不住了,仔仔细细盯着那份契约书,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看得再慢也有尽头,上面的气息确实是宗主留下的,她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自宗门覆灭之后,她费劲心思带着弟子们重新开起这家醉花荫,结果钱还没赚到,先把债主等来了。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45节 花燃从三娘手中收回契约书,抱怨道:“本以为你们宗主是个讲信用的,还答应给我百分之二十的利息,结果没过几天就被仇家寻仇灭门,何止利息,我连本金都拿不回来,你们是她的弟子,她的债你们来还,利息我就不要了,把本金还了就行。” 三娘瞳孔微震,一时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被喊过来的男人们走进,注意到三娘的脸色,顿时警惕起来,“大师姐,怎么了?” “没事,你们站好,这是今日贵客,要把人伺候好了。”三娘魂游天外,僵硬地背诵着说过无数遍的台词。 三千万,多么熟悉的数字。 在察觉到强敌来袭,宗门即将覆灭之际,宗主把她喊过去给了三千万灵石,让她带着门中弟子逃走,等安全后把灵石分下去。 宗门无法继续保护弟子,好歹也能给大家最后一点东西。 当时宗门和敌人针锋相对太久,她们已是穷途末路,仓库空空,这三千万不知从何而来,她问宗主也不说,只吩咐她保护好门内弟子。 宗主是她的师父,她是合欢宗的嫡传弟子,肩负着对弟子们性命的责任,她带着人逃出生天,而师父与宗门废墟永世沉眠。 没想到师父的三千万竟然是借的,更令人震惊的是当时那个情况竟然还有冤大头愿意借钱给师父。 想必师父当时定是巧舌如簧,舌灿莲花,可是命运啊,怎么就让这个大债主找到头上来了呢?! 总之如今醉花荫勉强能保持收支平衡,一言以蔽之,就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她心情微妙,看着花燃对男弟子们挑挑拣拣。 花燃看向第一个男弟子:太瘦,看着比她重不了多少,弱不禁风的,不行。 第二个:脸足够出众,但是不够高,不行。 第三个:挤眉弄眼,风流装的也不像,有点油腻,不行。 第四个:看着没有之前那些人成熟,脸嫩得像弟弟,让自己感觉年纪大了,不行。 第五个:长得太凶,不行。 第六个:有点呆,看上去憨憨傻傻的,不行。 …… 花燃一个个看过去,也没感觉哪个令人满意一点,顿时意兴阑珊。 听到花燃碎碎念的三娘脸色一黑,“这可是我们醉花荫最出众的弟子,你要是不喜欢,我给你找一批女弟子来?” 花燃靠在椅背上,“女弟子一路走过来我也见到不少,还不如你呢。” 三娘一梗,冷笑道:“好啊,那就让我来伺候贵客。” “不了,我不好这口,我喜欢干干净净的小姑娘,你妆太浓。”花燃婉拒。 三娘的脸又黑一分。 一众男弟子听见三娘和花燃的对话,顿时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都是在讨论花燃的身份。 这什么人啊?竟然没被大师姐赶出去? 三娘开始赶人,赶的不是花燃而是男弟子们,听花燃点评一番,她现在看这批优秀师弟也感觉不是那么顺眼了。 花燃火上浇油道:“你这的小倌质量不怎么好啊。” 三娘忍气,“太瘦太胖太高太矮都不行,太乖太冷太甜太狠也不要,你这么挑,不如直接对那个和尚下手。” “哪个和尚……”花燃下意识反问,然后反应过来,“你说他啊,是挺好的。” 湛尘的脸、身材、气质都符合她的审美,真是怪哉,她怎么才发现? “你不也说了他是和尚?”她心如止水。 佛子的佛心可不是那么轻易能够动摇的,她在他底线上来回试探这么久,对他的心性再了解不过,现在就想着怎么快点拿回心脏。 至于情爱,多想一分,都是她对自由的不尊重! 天下男人千千万,不行咱就换,哪能吊死在一个和尚身上? 第48章 习舞 ◎今日亥时,他哪也不会去!◎ 被三娘这么一点, 花燃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先前在望潮城时,程楚渊教她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什么。 还有那本《御男十八招》…… 之前先入为主,把湛尘当个敌人看, 而不是当个男人来看, 也就没想过在别人眼中她和湛尘的关系是怎样的。 她还真以为程楚渊给她的东西是什么控制人的不传秘术, 结果是程楚渊一个男人在教她怎么勾.引男人? 比这更可悲的是, 她的勾.引竟然失败了! 如果不是程楚渊远在望潮城,她现在就想过去把人打一顿,他害她丢了个好大的脸啊! 看着花燃脸色来回变换,三娘饶有兴趣道:“佛心再坚固的人, 那也不还是人吗?是人就有七情六欲, 哪有什么拿不下的人,只不过方法不对,或是样貌实在丑陋。” 花燃思索,虽然她对和尚没有兴趣, 但若是真能让湛尘做到听话也未尝不可,换心之事在她心中始终是个坎, 他们的人生本不该有交集。 她拿出那本《御男十八招》,求知若渴地望向三娘,“我尝试过, 但没成功。” 三娘翻看玉简, 露出不屑的神情, “这是谁写的垃圾东西, 浅显又表面, 一看就没有经验。” 花燃:……程楚渊估计确实没有拿下男人的经验。 三娘笑吟吟道:“若论拿捏人心之术, 梦蓬莱有哪有人比得上醉花荫, 我亲自教你, 就不信不能马到成功,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花燃将信将疑。 三娘又道:“那你看我们的债……” 花燃:“还未出成效,我怎么知道要不要交学费,不过我也不是那样小气的人,看你这醉花荫不知要多少年才能还上债务,就先抵去一百万。” “五百万!”三娘讨价还价。 花燃起身,“那我不学了。” 三娘急道:“诶诶诶,要是离开我们醉花荫,你还能从哪儿学到真正的技术?一百万就一百万!” 蚊子再小也是肉,能还一点是一点。 花燃又坐回去,一手支着下巴,“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三娘打量着花燃,揣摩她的脾性,问道:“你先前按这本书里说的去做,效果如何?” “那呆子不解风情,总以为我要作弄他,警惕心还挺强,要不是他总防备着我,我何必出此下策。”花燃说着说着,忍不住骂起来。 三娘:“那就对了,你本不是那样的人,强行装出温柔小意的模样也只会让人觉得别扭,不如展示真正的自己,再玩些小花招。” “展示也有技巧,要做一些符合你性格,他却没见过你这副样子的事情,琴棋书画看的不是人,我们不谈,你可曾在他面前唱过歌跳过舞?” 花燃:“歌算是唱过吧,舞没有。” 一起赶路的时候,她偶尔也会哼些乡间小调,看湛尘的反应……湛尘没有反应。 三娘:“那这样吧,我教你跳一支舞,这可是我压箱底的舞曲,必定能让你在他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这是我们进攻的第一步。” 花燃半信半疑,就这样被忽悠着花一百万灵石学舞。 三娘是个实战派,说干就干,当即清理出一间舞室来,教花燃舞蹈动作。 学什么都快的花燃第一次在一样技能上折戟沉沙,她身体在多年的训练中足够软,对肌肉控制的精准度也足够好,但一做动作就僵硬。 跳舞和训练不一样,不追求快准狠,要的是该快时快,该慢时慢,追求的就是一个行云流水。 耗时一天,也就勉勉强强能把动作顺下来,也就记住动作,要说美感什么,那是没有的。 晚上属于醉花荫最热闹的营业时间,三娘没空理会花燃,花燃打包一壶茶水,拖着疲惫的身躯与心灵回到客栈。 把茶水拿去给湛尘的时候,她脸色不太好,如今她吃的苦都是拜湛尘所赐啊! 顿时看湛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她放下茶水,撒气道:“万里镇的人谁喝不得酒水,偏偏就你喝不得,喝不得就算了,还不懂自己去找,得我拿回来给你,我是你的丫鬟吗?” 湛尘:…… 湛尘:“我从未说过要喝茶水。” 从头到尾闹着要喝的,是面前这个颠倒是非黑白莫名发脾气的女子。 花燃:“我不管!就是你的错!” 她走出去,“砰”一声关上门,连回自己房间时门也是狠狠砸在门框上,也不知门做错了什么,也要忍受她的迁怒。 人已离开,味道却还存留着,花燃待在醉花荫一整天,身上沾了那股暖香,在湛尘房间这么一来回,便将那道暖香留在他房中。 湛尘有些心烦意乱,怎么也无法入定,明明是她抛下他在醉花荫里待着,回来后竟然还要跟他生气。 他闭上眼在心中默念清心咒,想要将那阵烦躁压下去。 第二天一早,花燃早早离开客栈去往醉花荫,湛尘冷眼看着。 第三天也是如此,湛尘在她晚上归来时,忍不住说道:“我们何时离开万里镇?” 花燃腰酸背痛,随口敷衍道:“再过几天。” 她站立的姿态有些不自然,手一直在揉肩,另一只手撑着腰,像是极为不适。 又是“再过几天”,这四个字他先前已经听过许多次,却没有哪一次令他如此烦闷,压得他一整天都没能静心入定。 他不知烦躁的来由,总是就是各种不舒服,让他第一次话中带刺,“沉醉于温柔乡,乐不思蜀所以不想走吗?” 乐不思蜀? 花燃怒了,她每天刻苦习舞,从早练到晚一刻不曾停歇,腰酸背痛也坚持下来,结果这个破和尚说她乐不思蜀? 她牙根发痒,在放弃和继续之间挣扎,想到好不容易练出点成果,又不想让几天的汗水白白浪费。 她压下心头火气,留下一句:“是比和你待在一起要乐不思蜀!” 花燃摔门离开。 湛尘失神,手一颤,手中茶壶落地破碎,茶水泼溅。 隔天,花燃照常去醉花荫,几天的时间已经让她和醉花荫的人熟悉起来,或许是她不以金主的身份过来,醉花荫里的人对待她多了几分随意。 她是三娘贵客的消息传遍整个醉花荫,大家都很好奇她到底是什么人,对她的猜测从未停过,也知道三娘在教她练舞的事。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46节 也许是花燃态度过于自然随和,她练舞时有不少弟子过来观望,叽叽喳喳地指点。 她并不介意自己练舞时没跳好的姿态被人看见,像修炼和刺杀一样,她在做事时总是无比专注,也会吸纳弟子们的建议,一次比一次做得更好。 不得不说三娘是个专业的舞娘,也是个严格的老师,平时说话时还能任由花燃插科打诨,一到练舞就变了个样子,一张脸严肃得能马上去风陵渡当课堂上的夫子,保证授课时无人敢搞小动作。 教导时她最常说的一个词就是“再跳”,练一遍两遍三遍……无数遍,达不到她的要求就要重来,让花燃梦回刚进千杀楼时的样子。 休息期间,有几个女弟子送茶水过来,同她闲聊。 “大师姐教人时那么凶,你竟然忍得下来,而且一点都不怕,厉害!” “上次大师姐教我三天,后面一个月我都没睡好觉,梦里都是大师姐叫我起来修炼的声音。” “我也是!太可怕了!现在想想都还头皮发麻!” 平常的三娘少有严肃的时候,一旦教起人来就化身大魔头,来舞室的弟子都比平时多一份小心谨慎。 醉花荫的人所修习的功法特殊,声音、身段、一颦一笑都能成为她们的武器。 与其说三娘是苛责,倒不如说是她在保护和训练她们,没有一身强大本领,在梦蓬莱可是活不下去的。 花燃喝着特意冰过的茶水,清甜的茶水流过喉咙,扫清练舞带来的热意。 她笑嘻嘻道:“说明你们有福气。” 身着粉色裙子的女弟子不解道:“为什么这么说?” 花燃笑而不语。 醉花荫的修炼顶多是累了点,做得不好也就是一顿骂的事,所以没经历过太大苦难的弟子们还能坐在这里嘻嘻哈哈地玩笑。 她在千杀楼的训练可比这残酷得多,训练完不成被罚,做不好被打,熬不过去的人比比皆是,与她同一批进去的大概上百人,最终活下来的不过二十之数。 十天的苦练,花燃终于在三娘口中得到一个“差强人意”的评价。 她的眼光没有三娘那么高,自觉已经做得非常不错,若是要再练下去她真的要放弃了,为了一个破和尚还不值得她如此费心! 这几日来她和湛尘都没见过面,湛尘天天窝在屋里修炼,她又早出晚归,碰不到一起去。 湛尘盘腿坐在床上,客栈的隔音一般,他能清楚听到隔壁叮叮当当的声音,她夜晚归来后总要先闹腾一番,直到深夜才歇下。 次日花燃出门前,在湛尘门上猛敲,“我进去了啊!” 湛尘:“进。” 花燃把门拉开,探出一个头,一张小脸笑得灿烂,仿佛先前的不愉快都没发生过,一缕阳光正好落在她眼睛上,反射出夺目的光彩来。 湛尘:“何事?” 花燃:“今日亥时,去醉花荫找我。” 湛尘:“你记不住回来的路?” 花燃:“你说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薄?!让你去你就去,我在醉花荫等你。” 说完又是砰的一声关上房门,轻快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人已经离开,房间归于寂静,他再习惯不过的安静在此刻显得有些冷清。 这么长时间没交流,她一点没介意,开口与他说的第一句话内容竟然还是醉花荫,她就那么喜欢那个地方吗? 他没有责任遵从花燃的话,今日亥时,他哪也不去! …… 还有一刻钟便到亥时,湛尘冷着脸站在醉花荫的路口。 第49章 醉酒 ◎起舞翩翩,惊鸿一现◎ 嵌在墙上的明珠光线朦胧, 无数颗珠子错落有致,整个醉花荫像是被轻薄雾气笼罩。 楼里布有阵法,来往的人面容和声音都模模糊糊, 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像是分裂成无数无数个空间, 每个人都是一条不与其他人相交的溪流。 三娘见到湛尘, 告诉他花燃的位置后便离开去招待其他客人。 湛尘一步一步走上楼梯,无数男男女女从他身侧走过,嬉闹声被弱化,并不入耳。 空气里的暖香沉沉浮浮, 引人入醉, 他不自觉想起花燃身上的味道,清透如晨雾,微凉又飘渺,如此独特鲜明, 世上再无其二。 他不明白为什么不知不觉还是走到这里,可能是怕对花燃爽约之后, 她又要借题发挥吵闹不休,不利于他们赶路。 这里的味道太浓郁,让他想立即抽身离开, 不过他一个人离开或许不够, 还要将花燃带走, 晨雾应当干净清澈, 怎能被暖香掩盖。 他克制不住心中所想, 万千杂念纷纷入心, 无缘无故, 不知源头, 这次清心咒也失去效用。 抵达花燃所在的屋子,他抬手敲门,屋内却全无声响。 耐心等待半炷香时间,屋内花燃仍未应答,他提醒一声,然后抬手推开屋门。 门内一片漆黑,踏进房间的瞬间,所有的声音全部消失,面前景物不是桌椅房梁,而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草地。 琴声缓缓响起,似流水潺潺,犹如天籁。 一抹红色身影由虚转实,赤脚踩在草地上,脚腕和手腕都系着细碎珠宝,草地像是被惊醒一般,无数萤火虫霎时飞出,盘旋在半空一闪一闪。 这片天地没有光源,只有无数萤火织汇的海洋。 萤火之中,一张轻薄的红色纱巾遮住花燃的脸,黑亮的眼睛朝湛尘一眨,眉间绘着一朵红色莲花。 随着乐声流淌,花燃缓缓舞动,身上红色的纱裙像翻滚的火焰,又似这世间最热烈明艳的花朵,一点点绽放开来。 红莲摇曳于薄雾,轻云吹出山谷,第一缕朝阳坠落,带露的山茶盛放。 身姿体态无一不优,衣袖和裙摆在白皙的肌肤上滑动,面容若隐若现,像是天上仙子在瑶池起舞,美丽得好似一场幻梦。 跳到最高潮部分时,她脸上的纱巾忽然散开,露出一张脸来,眉黛春山,秋水剪瞳,一张唇点上朱红,一颦一笑顾盼生辉。 惊鸿一瞥,再难心安。 如一柄利箭刺来,湛尘僵住,困惑许久的迷雾散去,露出最直白也最难以置信的那个答案。 一曲舞毕,一只小小的萤火虫落在花燃头发上,精心准备过的妆容放大她的明丽,此刻如烈日般耀眼夺目,令人不敢直视。 她施施然走来,无数萤火还盘旋在她身侧,像是夜空坠下的星星,她踏过星海向他走来。 看见湛尘呆愣的状态,花燃十分满意,不枉她多日刻苦练习,特意布下这个阵法,这还不轻轻松松将人拿下? 她走向湛尘,手中幻化出一杯茶水,跳得有点累得先解解渴才能说话,茶水是三娘事先备好的,她没喝过这个茶,味道不苦,带着淡淡的甘甜。 一口饮尽杯中茶水,她伸出手去勾湛尘的衣领,笑意盈盈,开口道:“我……” 湛尘一把将她推开,狼狈后退几步。 花燃脸上的笑停滞,所有表情瞬间收起,“你干什么?” 阵法里事物都停滞,萤火虫也定格在空中,气氛一点点变得冷凝,湛尘欲言又止,此刻他心中太过慌乱,不知如何应对。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情绪,“不是让我来找你吗?现在已经找到,该回客栈了。” 花燃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与往常不同的表情,他是那般冷静,仿佛她先前一切都是在自作多情,像个跳梁小丑。 她的脸冷下,一时不知是不是该骂人。 湛尘的做法她无从指摘,她早知他佛心坚定,是她不信邪非要尝试,现在的结果也只是证明他确实一心向佛。 她不能骂他的道不对,只能自我窝火。 阵法破碎,花燃穿着一身舞裙,相较于刚才热烈又圣洁的红莲模样,现在像是高山之巅冒着冷气的孤梅。 她说:“你滚吧。” 她抬手扶着头,感觉这个火气涌上脑门,让她的脑袋都有点发晕,她拿起桌上的茶水灌入口中想降降火,却越喝越晕。 等她意识过来茶水有问题时,湛尘在她眼中已经变成三个。 口中酒气弥漫,回想起三娘准备茶水时的表情,还有那句“茶也会醉人,少喝为妙,可以适当分享”的含蓄暗示,她头疼不已。 三、娘、害、我! 花燃血气往脸上涌,向前一个踉跄,天地都在旋转。 她有些站不住,湛尘下意识伸手去扶她,却被全然失去身体控制的花燃带着往下倒。 “你怎么了?”湛尘无暇顾及其他。 花燃说话开始不清晰,“喝了点酒……?” 这种感觉很熟悉,跟她第一次喝酒时一样。 也不知道三娘是怎么把酒混入茶水中,她竟然一点味道都没闻出来,而且这酒竟然还是不一般的醉人,她才喝了两杯。 花燃揉揉眼睛,面前的三个湛尘看得她眼花,她顺着湛尘的下巴摸过去,碰到湛尘的嘴唇。 这张嘴不在任何一张脸上,着实诡异,她昏昏沉沉地想着。 想到今晚精心准备的一支舞竟然没能引起湛尘的任何反应,她脑子一热,抱着丢脸不能她一个人丢,至少得把湛尘拉下水的想法,细心用口脂涂抹过的红唇贴上湛尘紧抿的唇线。 湛尘整个人僵住,心脏剧烈收缩,血液流淌的速度加快,若不是花燃现在不清醒,必定能共感到他的情绪。 纤薄的身躯压在他身上,体温透过薄薄的纱裙传过来,他甚至不知该怎么把花燃扶起来。 清心咒彻底失效,此刻神佛都渡不了他。 他僵硬地将花燃抱起,拿出僧袍将她整个人盖住,冷着一张脸抱着她走出醉花荫。 一路速度极快,回到客栈后把花燃放到床上,僧袍揭下,他措不及防地看到两行清泪,她睁着眼睛,泪水从眼角滚落,像是枝条摇摇欲坠的花。 “阿烟……爹娘……我不该跑的,不该独活的……” 细细碎碎的疼痛在湛尘心中蔓延,他抬手擦去花燃脸上的泪珠。 花燃睫毛轻颤,水润的眼睛看着湛尘,她喊出湛尘的名字,然后哭得更狠了。 “你这个破和尚,我辛辛苦苦练那么久的舞,特意跳给你看,你竟然敢不喜欢,要不是我没法杀掉你,我一定要把你扔进海里喂鱼!” “没有不喜欢。” 湛尘低眸,用清水沾湿帕子,一点点为她擦去脸上哭花的妆容,在擦到她眉间的红莲时停住片刻才继续。 不敢喜欢,不该喜欢,不配喜欢。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47节 花燃还在哭,一把推开他的手,指着他的嘴道:“你还吃我的口脂!” 湛尘凝固,半晌才缓缓用帕子在唇上一抹,鲜红的印子出现在帕子上,他喉结滚动,忍耐地闭闭眼睛,继续给花燃擦脸。 “酒量不好就不要喝。”他说道。 明天醒来,要是还记得今晚的事,不知道还要闹出什么事情。 花燃:“我也不想喝,他们都笑我……” 酒量不好,一杯就倒,这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问题是她喝醉后比较奇怪,不吵不闹就爱哭。 第一次喝酒的时候是在千杀楼,一醉就莫名其妙开始哭,她丢脸丢了个大发,被楼里人当做笑柄说了许久,自那之后她就再也没碰过酒。 花燃:“你不许笑我。” “好,我不笑你。”湛尘开始摘她头上的首饰,摘发饰时动作很轻,怕扯疼她。 “他们都没你好看,我不喜欢。”花燃哭够了,开始小声抽噎,话题跳跃。 “三娘说这是她压箱底的舞曲,没有人能抵住,你为什么不喜欢?就那么讨厌我?” 湛尘手中动作顿住,“没有。” 不喜欢他们,那喜欢谁呢…… 花燃声音沙哑,“我要睡觉了,你快滚。” “那你放手。”湛尘目光落在她手上,细白的两手紧抓着他的手掌。 花燃:“我不!” 湛尘:“那我如何走?” 花燃:“你把手砍了放在这。” 湛尘:……果然跟一个喝醉的人是无法讲道理的。 他没有离开,静坐在花燃床边,任由她牵着手。 她个子高骨架却不大,连手也才有他的一半大小,或许是小时候受过苦,没吃好才导致后面没长好。 莫名其妙的,他清晰记得花燃说过的每一句话,那些关于她的过去,让他很想回到那个时候去看一看她。 花燃醒来的时候,天色大亮,她的头因为过量饮酒有些疼,要揉揉头时发现手中有东西,拿起一看,是一只古铜色的手掌。 顺着手掌往上,她对上一双晦暗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她抽出手,扶着头坐起,在看见自己身上的衣服后又迅速躺回去,拉过被子盖住头。 “出去!” 湛尘一夜未眠,默默起身离开。 半盏茶时间后,换好衣服的花燃推门走出来,身上是最平常的黑衣,她的日常衣服就是这样一身黑色,比起花一般的红裙,黑衣的她更像暗藏锋芒的宝剑。 湛尘观察着花燃的神情,斟酌道:“你没生气吧?昨天……” “昨天?”花燃抢话。 “昨天我就是练一下新修习的术法,不过看你没反应,可能醉花荫的术法不太适合我,后来我好像喝醉了,没发生什么吧?” 湛尘沉默片刻,摇头:“没有。” 她不记得醉酒之后的事,也是好事。 “那就好,走吧,找点吃的去。”花燃率先下楼。 她勾起嘴角,三娘有时候说得也挺对,适当的卖惨确实能取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第50章 帮忙 ◎路见不平◎ 花燃点了一碗馄饨, 热气腾腾的馄饨在清凉的清晨很适合用来抚慰五脏六腑。 只有一碗,因为湛尘一般不吃。 她拿勺子舀起一个馄饨,皮薄馅大的馄饨在金黄的汤水中泛着油润的光泽, 牙齿咬碎馄饨, 鲜香迸发, 她眯起眼睛笑道:“好吃。” 店主听见, 笑道:“我家可是开了百年的馄饨店,等我祖爷爷开始,店一直往下传到我手里,要是味道不好可开不了这么久。” 花燃笑呵呵夸赞两句, 又见湛尘直勾勾盯着她, 她眉毛轻挑,又点了一份素的。 素馄饨汤底由各种菌类熬制,内馅也是豆腐和菌的混合,不沾一点荤腥, 味道却并不比荤馅差。 本来是要给湛尘点的,她没忍住吃了半碗。 她舀起素馅馄饨, 举到湛尘眼前摇晃,招猫逗狗似地笑道:“尝一尝?” 勺子没换,馄饨没换, 不想让对方吃的意味极其明显, 笑容恶劣, 像是在玩一个恶作剧。 湛尘定定盯着她不说话, 她又感无趣, 把手收回, “不吃就不吃, 干嘛这样看着我?” 好像她把他怎么了一样, 又没摁头逼着他吃! 湛尘垂眸,心中两个念头激烈交战,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抓住花燃的手将勺子拉回,就这她的手吃掉馄饨。 鲜甜的味道在舌尖炸开,真如花燃所说,味道极为不错。 花燃愣住,还真吃啊?估计是真饿了,这么不忌讳。 她故意提醒道:“勺子是我的。” 他嘴里这颗馄饨也是刚才她吃的那半碗里的。 “嗯。” 湛尘顺势接过她手中的勺子,拉过她面前的素馄饨,又舀起一个慢条斯理送入口中。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花燃“啧”一声,这话的意思就是她心思脏所有才觉得有问题呗? 她看着湛尘吃馄饨,问道:“广清说你不吃东西,是因为吃相太狠不好看,所以才不吃,可你现在不是挺正常吗?” 湛尘:“这么多年的修习,已经有所改善,只是习惯不食。” 花燃追问:“为什么以前是那样?” 湛尘吞下最后一颗馄饨,垂眼看面前的碗,金黄色的汤上飘着几片青葱和紫菜,阳光洒过浓密的眼睫,在他脸上投出一小片阴影,眉间红痣在阳光下鲜亮夺目。 “我出生在风陵渡,是个弃儿,被养父母捡回去,六岁时养父母外出遭遇意外双双身亡,堂叔占据家中财产,待我不太好……” 不能继续受先生启蒙,无法读书写字,搬到最僻静阴暗的角落,每日需要做活才能换来饭食。 他吃饭是与其他家仆们一起,每日供应的饭菜定量,要是不吃就只能饿着,太饿干不了活就会被责骂鞭打,所以必须吃饭。 但吃饭要靠抢,其他都是成年人,他必须抢得更快更狠才有可能填饱肚子,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他十三岁被方丈带回净光寺,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修正过来。 方丈以佛子的名义带他入寺,周边全是陌生打量的眼光,他必须事事做到最好,才不负净光寺佛子的称呼,为避免露怯干脆不吃,反正辟谷丹也顶饿。 花燃趴在桌上,下巴抵着手臂,听湛尘说话,他的声音很平静,情绪也无起伏,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他做得很好,她在寺中见到过其他人对他的态度,都很尊敬。 不过敬重有余,亲密不足,他把自己装在一个“佛子”的框里,隔开人间烟火,喜怒悲欢,日复一日的修习,最终成为她所见到的孤冷模样。 不知清寂,不懂情爱,封闭自己,像一根柱子沉默地矗立在净光寺里,即使并没有人要求他这么做。 花燃没安慰,轻飘飘道:“那你岂不是错过很多美食?” 湛尘:“口腹之欲不重要。” “你就是因为只吃辟谷丹营养不均衡,才会变得这么呆。”花燃三两下将碗里的馄饨吃光。 “走,带你见识见识这世间万千美食!” 见识美食第一步,吃根糖葫芦,糖葫芦这种东西不管在哪里都能看到,是流传最广的街头小吃。 广清爱吃糖葫芦,想必当年忍饥挨饿的男孩也不会讨厌。 万里镇好吃的东西不少,但各种食物都极具万里镇的特色,做什么都要带点酒在里面,着实令人困扰。 路过一个小巷,巷子里传来压抑的哭声和拳头落在肉.体上的声音。 “怎么才这点灵石?是不是藏在哪里没拿出来?你想自己交出来还是让我们搜?”恶声恶气的嗓音飘到巷子外。 一道稚嫩的嗓音颤颤巍巍,“真的没有了。” “回家多拿点钱来,这点够喝什么酒?” “家里也没有钱……” “那我把你打残,看你有没有钱去医馆就知道你家里到底是不是真的没钱!” …… 花燃和湛尘拐过街角,经过巷子口,巷子里的人出现在眼前。 一个穿着打补丁的十来岁瘦弱男孩和三个健壮的青年,小孩被围在墙角处,脸上都是淤痕。 为首的青年抬脚狠狠踹在男孩小腿上,男孩薄薄的背脊剧烈颤抖,捂着小腿重重抽气,却没有大声哭喊,一双眼含满泪水,默默往下流。 两人出现在巷口,引起巷中四人的注意。 男孩满眼乞求,嘴唇嗫嚅,低低地哀求道:“能不能救救我,求求你们……” 青年则是恶狠狠威胁:“别多管闲事!” 花燃将眼前四人各自的动作收进眼底,不用费力去猜,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这是一场劫掠。 “你们继续。”她脚步不停,向前走去,没有插手的意思。 男孩愣住,看着花燃即将走出巷口,他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下,冲出包围圈跑过来,脚步不稳摔在花燃身前,“姐姐,你帮帮我,救救我吧……” 湛尘原先已经放慢脚步,以为花燃会出手,此时跟上来的速度慢了花燃一步。 男孩见花燃不为所动,又转头去求湛尘,“你一定是寺庙里普渡众生的师父,救救我,我快被打死了……” 湛尘犹豫,见花燃还是没有插手的意思,转头朝三个青年道:“停手吧。” 阻止这场单方面的虐待只是一件极微小的事情,男孩实在凄惨,举手之劳的事情,没必要任由事件发生成为惨案。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48节 至于因果线,一路至今,他身上牵连的还算少吗? 青年评估着湛尘和花燃的修为,最后还是没选择动手,丢下几句狠话便离开巷子。 巷子归于平静,一场风波无声消弥,男孩抬头,左边眼角青紫,含着泪哽咽道:“谢谢,谢谢你。” 湛尘摇头,“无事。” 男孩擦去眼泪,平复下心情,小心翼翼道:“我叫崔宸,家住在北街后面,想请师父去我家做客可以吗?谢谢你赶跑他们。” 湛尘去看花燃,花燃双手环胸在走神,察觉到湛尘的视线后,歪头笑道:“送佛送到西,想去就去呗,我也不介意再走这一点路。” 男孩在前面一瘸一拐地带路,花燃凑进湛尘低声笑道:“不是说神佛无情吗?佛子什么时候开始动心,有这种慈悲心怀了?” 湛尘沉默许久才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我无法回应。” 这或许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想法,说完话感觉有些不太自在,可他必须说清楚,那支舞诠释了花燃所抱有的心思,令人心惊,却注定无果。 昨夜他思考到天亮,为自己抱有的不该存在的心思感到羞愧,但他修的是佛,走的是无情道,私情本不该存在,这是渡己悟道的一环,他不该惶恐排斥,而是体验和放下。 花燃:? 她什么心意?她怎么不知道? 湛尘克制地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却又忍不住落在她的衣角。 北街都是一片年代久远的房屋,密密匝匝挤在一起,空中的酒香没有热闹地带那样醇厚清冽,而是变得浑浊起来。 崔宸推开一间屋子,将花燃和湛尘迎进去,“这就是我家,家里只有我和爷爷,爷爷年纪大,耳朵和眼睛都不怎么好。” 他扯开嗓子朝屋内大喊一声:“爷爷!有客人!” 一个佝偻的身影从屋里走出,边走边咳嗽,“小宸,你说什么?” 崔宸:“客人!咱家来客人了!” “哦哦,那快去给客人倒酒。”崔大爷抬起头在屋中摸索好一会儿,才定位到花燃和湛尘的位置,指着一旁的桌椅让客人坐下。 花燃:“不喝酒。” “不喝酒?”崔宸一愣,而后反应过来。 “你们是外地来的吧?只有外来人才有可能不喝酒,正好我家里有一点茶叶,我去给你们泡茶。” 花燃打量屋子,墙角杂乱堆着各种东西,空气里有淡淡的霉味,一看就是疏于打理,不过家里只有一个孩子和一个腿脚不灵便的老人,难以整理好屋子也可以理解。 崔宸忙活好半天才匆匆跑过来,捧着一壶茶倒到茶杯里,“久等了,太久不喝茶都忘了茶叶放在哪,我找好久才找到。” 茶水的品质一般,汤体浑浊,味道也不够香。 花燃:“我不喝这么次等的茶。” 崔宸失落地低下头,解释道:“这是很久之前爹爹从外面带来的,他很爱喝,但是后面他不在了……我记得还有一点另外的茶,我去拿过来!” 这一次的茶味道有极大不同,光是闻着就知不是凡品。 “喝喝看,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感谢你们的。”孩子的眼睛亮晶晶,不似成年人眼里蕴含那么多东西,认真看着人时,让人不忍拒绝。 湛尘不是挑剔的人,喝下原先的茶水。 花燃似笑非笑地看一眼崔宸,一口饮下价格不菲的茶水。 作者有话说: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惠能《菩提偈》 第51章 中蛊 ◎不要随便喝陌生人给的东西◎ 拒绝崔宸留下吃饭的邀请, 花燃和湛尘离开,在万里镇闲逛至日落。 说是镇子,实则万里镇范围极大, 比起百花城还要更大一些, 镇里的酒和醉花荫太过出名, 来往修士络绎不绝, 连带着镇里的产业也蓬勃发展。 湛尘有些不在状态,额头和脸颊都在发热,在床上打坐时怎么也无法入定,睡觉也是越睡越心浮气躁。 眼前不断闪现出花燃的脸, 发脾气的她、笑起来的她, 流泪时的她……最后定格在花燃起舞的瞬间。 好似又回到那个晚上,神女在萤火中翩翩起舞,如月华倾泻,流云浮水, 本是圣洁的场面,却在一次次红裙飞舞中逐渐升温, 变得不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纱裙下的肌肤若隐若现,红裙像是一把火烧起,让整个空间温度越来越高, 花燃也越来越近, 一双眼水光明润, 笑意隐约, 荡人心弦。 湛尘咬住舌尖, 血气在口腔中蔓延, 疼痛也没能让他恢复理智。 无法再自我开脱, 不能对心意视而不见, 多日自省像是笑话……他背叛了佛。 眼睛一睁一闭之间,幻象散去,一身黑衣的花燃出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动,“没事吧?” 理智险些决堤,他运转灵力压下心思,“无事,你进来做什么?” “进来看看你,我敲过门,你一声不吭,我怕你死在里面,当你默认让我进来。”花燃凑近湛尘。 “瞳孔有点放大,还开始冒汗,脸好像也有点红,这不像没事的样子吧?” 湛尘:“出……去……” 红唇吐出的气息拂过他下巴,一片酥麻蔓延,他两个字要分成两句话说,怕连在一起会克制不住露出喘息声。 “额头也有点烫。”花燃手背贴上他的额头,“我刚进来,才不要现在出去,你……” 头上凉意袭来,却只是让他心火更盛。 手掌按住她的脑后将她往下拉,紧抿的唇线贴上柔软的嘴唇,将她未说完的话吞入腹中。 花燃眼睛微微睁大,挣扎着往后推开一些,她本是弯着腰,湛尘又扣住她的脖子,她被迫停下,这个动作实在不好使力后退。 两人鼻尖相贴,呼吸交融,花燃盯着湛尘的眼睛,“你还清醒吗?” 话语又一次被打断,湛尘撬开她的牙关,攻略城池。 室内温度升高,初秋的天气却仿佛让人置身于盛夏,藤蔓勾着树枝纠缠不休。 湛尘手指穿插.进如瀑黑发中,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她牢牢控制在原地,黑发冰凉凉的洒在他颈间,划过因情绪起伏而暴起青筋。 正要深入一步时,花燃抬手将湛尘敲晕,摸摸红肿的嘴唇,摇头轻叹,湛尘警惕心还挺强,这么久才让她找到动手的机会。 幸好湛尘现在处于不清醒的时候,最好是醒来后也把这件事忘得彻底,不然她怕这个洁身自好的佛子把她埋尸荒野。 也不知道茶里加了什么东西,作用这么猛烈。 她看出茶有问题,没真喝下去,一老一小一看就有问题,尤其是那个小的,眼睛里的算计都快溢出来了,也就湛尘这个缺心眼的一点没察觉。 湛尘脸色潮红,眉头紧紧闭起,呼吸粗重,看不太出来喝下的是个什么东西。 他温度越来越高,不过还不算致命,崔宸不至于一见面就想要他们的命,应当是另有所求。 在带着湛尘一起出去和单独行动之间,她最终选择前者,把他独自留在这里,万一有人进来对他下手怎么办,他们的命连为一体,湛尘的命是她的。 湛尘失去意识,她没法把他背起来,交钱让店小二出找一个独轮手推车,把湛尘弄到车上,推着去往北街。 期间碰到不少醉酒的修士,有人十分好心,拿出几个灵石扔到推车上。 花燃一路走一路把意外之财收起,很公平地将一半塞到湛尘手里。 抵达崔宸家,正要将那块门板毁去时,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崔宸站在门口,先是一愣,而后不紧不慢道:“姐姐找我有事?” 他脸上的青紫完全褪去,动作敏捷灵活,看不出一点腿伤的迹象。 花燃:“见苦主找上门来,你都不怕吗?” 这样平淡自若的姿态,若不是看出他真实年龄和外貌一样大,她都要以为是什么装嫩的老妖怪?是什么给他如此理直气壮的底气? 崔宸看见推车上的湛尘,自得道:“你喝下茶水却不像他那样痛苦,想必是已经发现解蛊毒的法子了吧,但治标不治本,要是往后想不再受蛊毒控制,就请拿出灵石继续购买我们的茶水。” 原来是蛊,怪不得她没有发现茶水中的异常,她对毒还有些了解,对蛊则半知半解。 花燃:“交钱就能解蛊毒?” “当然,不过解蛊需要时间,每隔七日吃一副药,一月为一个疗程,每个人体质不同,有人吃上四五个疗程就好,有人则需要十来个疗程。”崔宸面带微笑。 花燃:“不怕我直接杀了你?” 崔宸摊手,“你若杀我,便无人再能给你解毒,就算你能硬抗下来找到人解毒,这蛊毒每日便会发作一次,你确定你能忍下来?” “这蛊叫什么?”花燃低头看湛尘。 古铜色的皮肤涨红,泛出微微粉色,脖子上的汗水打湿衣领,眉头紧皱,像是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崔宸:“美人乡。” 美人乡,英雄冢,联想到先前湛尘的反应,她知道这是什么蛊了。 不至死,就是毒发的时候痛苦些,忍忍倒也不是不能忍过去,但若是每天都来这么一遭,还是挺折磨人的。 花燃:“你手中的蛊都是这样恶心人的玩意儿?” “今日不巧,其他蛊都用完,只剩这美人乡,你们应该高兴才是。”崔宸摇头,语气诚恳。 “比起会痒得让人想把骨头挖出来、疼得像泡在辣椒水中、让人一直哈哈大笑之类的蛊来说,美人乡没有那么痛苦,纾解的方式也简单,还有点香艳,有些中蛊的人甚至还请求我将他们身上的蛊换为美人香。” 他指指湛尘,“他不会昏迷太久,醒来后意识可能会比较模糊,如果你想帮他又不想舍身的话,可以去醉花荫,等你们想清楚要不要解药之后再来找我,其实我的解药真的不贵,一次只卖一百灵石,比醉花荫的人便宜太多,你可以考虑考虑。” 他老神在在,丝毫不担心自己的性命安危。 湛尘闷哼一声,茫然睁开眼睛,目光虚虚落在花燃身上,唇齿间溢出一声轻吟。 “有人来了?怎么站在门口说话?”崔老头听到动静,从屋中探出头来。 他健步如飞,目光炯炯,走到崔宸身侧,张口谴责花燃,“你自己舒舒服服解了毒,怎么能让自己的同伴忍受这种痛苦?你不知道憋多了对男人不好吗?” 花燃掐住湛尘的脸仔细观察,灵力探入湛尘的经脉,感受到熟悉气息的湛尘没有反抗,任由她施为。 如今他看上去就像一盘秀色可餐的菜,皮肤透着粉红,眼睛水光潋滟,红痣鲜明。 花燃丝毫没有被美色所惑,淡定道:“不是母蛊,不算太难解。” 崔老头:“我们又不想要你们的命,下母蛊干什么,那玩意儿贵得很,你想开了,决定亲解放同伴?我这里面有空房和床,也不是不可以借给你,一口价五十灵石!” 湛尘抬手抚摸花燃的脸,掌心滚烫。 花燃面不改色,细线将他紧紧缠绕起来。 割伤指尖挤出一滴血,血珠里凝聚大量灵力和她分出的一缕神魂,细线在湛尘颈侧割开一道口子,她将精血抹上去。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49节 香甜的气息引得湛尘体内的蛊虫蠢蠢欲动,他锁骨处拱起一个小小的包,小包一路上移,挪动到伤口旁边。 皮肉下出现一点粉红的影子,蛊毒实在太细小,花燃低头凑近要将蛊虫抓出。 她抓住蛊虫时,湛尘猛地一抬头,牙齿咬住她的锁骨,湿热的舌尖舔舐,热气喷洒。 花燃:…… 这蛊难道还有其他作用?比如把人变成狗什么的。 锁骨传来痛感,估计是出血了,她是上辈子欠湛尘的吗?一天要放血两回! 蛊不像毒那样常见,平常人碰见蛊可能会束手无措,但刚巧一些简易的蛊毒解法在千杀楼的课程中讲解过。 更何况这是一只劣质蛊虫,其实有不费力的办法,但是她不会。 蛊毒吸□□血,尤其是充满灵气的精血,而神魂是让蛊虫感知到外面是个活人,从而从湛尘体内转移到血珠中。 崔宸和崔老头早在她凝聚精血的时候,见状不妙溜之大吉。 花燃掐住湛尘的脖子将他推开,却被更紧地搂住,锁骨下微微刺痛。 她费力挣开,凝出一面镜子看伤口,锁骨上是两排整齐的牙印,渗出来的血珠被舔舐干净,伤口处还留下一点水渍和一抹红痕。 很好,就算湛尘醒来后忘记发生过的事,她也会让他不得不想起,最好能让他羞愧到无地自容,答应她把心换回的要求。 崔宸和崔老头被细线绑着脚一路拖回来,小的脸色阴沉沉,老的则一把鼻涕一把泪。 崔老头:“仙子,你大人有大量放了我们吧!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我们没做过什么大恶,顶多就是敲诈勒索,从今往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上有老下有小家中还有百岁老母等着我回去侍奉啊!” “闭嘴,吵死了。”花燃踹一脚崔老头,“说说吧,蛊从哪来的?” 崔宸:“我自己练的。” 花燃:“你们在哪里养蛊?” 崔宸:“就在家里。” 花燃嗤笑:“说假话可是活不了的。” 她不是没见过蛊的生活环境,养蛊人都对蛊虫十分宝贝,宁可自己住得差,不可让蛊过得糟,况且蛊虫对环境十分挑剔,崔宸家里顶多能养出大蟑螂。 第52章 剖白 ◎我接受你的心意◎ 花燃一脚踩住崔老头的手掌, 屋檐下灯笼散发的光芒打下来,她的脸被光线分割,一半在亮处, 另一半在阴影下, 像个凶煞阎罗。 崔老头哭喊:“我说实话!说实话还不行吗, 姑奶奶别踩了, 手要断了!” 细线像是蜘蛛网,把崔宸和崔老头两只猎物紧紧粘住,挣扎不得。 崔宸咬牙道:“蛊是从鬼市买来的。” 花燃:“你们装惨骗人,给人下蛊, 为的就是钱?” “是, 我们很缺钱。”崔老头哇呜乱叫。 “我一把老骨头带着一个小娃娃,什么也干不了,修为又不高,每天都在饿死边缘, 后面做起这个买卖才勉强糊口。” 花燃:“我不相信你们的解药会彻底解除蛊毒,一旦蛊毒消失, 你们只会被撕成碎片,所以相当于你们有源源不断的收入,一次解药一百灵石抵七天, 一人一年便是五千二百, 若多几个人, 灵石便是成倍增长, 你管这叫勉强糊口?” 崔老头咳嗽两声, 按压着心口, “我们并不是见谁都下手, 专挑那些穿得好又出手阔绰的有钱人, 这蛊毒也是前不久才出现在鬼市,一只蛊花费要不少,我们全部身家也就买了三只,你是第三个人。” “我只是想攒点钱买丹药提升小宸的资质,让他能够提高修为,至少在这个世上能多一点保命的本事,原先的打算攒够一万灵石就收手,换个地方生活。” 结果创业未半而中道崩途,在一开始就惹上不该惹的人。 崔老头苦兮兮地恳求道:“你要消气就对着我这把老骨头吧,小宸什么也不懂,只是听我的安排做事,你饶他一命,让我做什么都行。” “闭嘴,求她干什么?你觉得她会放过我们吗?”崔宸抬头,恶狠狠盯着花燃。 “我既然敢做自然想过后果,今日运道不好被你抓住是我活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狼崽子一样的目光在夜色中亮得发光,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锐气与不甘,说起死字也是这般无所畏惧。 花燃:“我对你们的命没有兴趣。” 若是真想做点什么,两人早就没办法好端端站在这里说话,她也不会任由湛尘喝下那杯茶。 在知道湛尘所中的蛊后,她的思路逐渐清晰。 花燃:“带我去鬼市。” 她要挖出幕后之人。 崔老头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鬼市不是每天都开,只有在固定的日子才会开启,花燃不再理会崔家两人,又用推车推着湛尘回去。 像崔家爷孙这样的人在这世间遍地都是,她并不厌恶他们的所作所为,也不会同情他们,人生在世所做的事情都是由自己选择,所得到的后果应当也由自己来承担。 有人在困境中坚守己心,也有人为利益不择手段,说到底不过人心而已。 这些都与她无关,不相关的事她从来不在乎。 回到客栈,湛尘彻底清醒过来,先前一幕幕混沌而破碎,他躲避花燃的视线,踉踉跄跄推开房门走进去。 花燃岂能让他蒙混过关,紧跟其后走入房间,她绕到湛尘面前,捏住他的下巴喂了颗丹药。 “清醒了吗?” 蛊毒刚解,湛尘身体忽冷忽热,花燃说话的声音像是离得极远,他胡乱点点头。 “那就好,聊聊你咬我的这件事。”花燃拉扯衣领,露出锁骨的牙印。 湛尘目光只在她锁骨处停留一秒,便像是被烫到一般狼狈移开,雪色肌肤上的痕迹如此显眼,无比清楚明白地告诉他先前的荒唐。 “我……” “你得负责。”花燃打断他的话,点点唇瓣,“你还亲我了。” 回忆在脑中炸开,中蛊毒时的幻象重现于眼前,湛尘整个人都是木的,耳边一片空白,只看得见花燃的嘴唇张张合合,却一个字都没有入耳。 花燃伸出手在他眼前摇晃,“你不会是不想认吧?” 湛尘身上突然爆出猛烈的灵力,无数金光在他身侧围绕,他微微弯腰,嘴唇泛白,一双眼失去焦点。 花燃:“你这是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 碰一声,窗户被推开,湛尘已经不见踪影,徒留被灵力席卷过的一地狼藉。 花燃气笑了,有本事他这辈子都躲着她! 荒野,草木寂静。 一个个金光璀璨的字体缠绕在湛尘周身,他的修为开始晃动,练的是无情道,修习的是玲珑心,他可以爱天下苍生,花草树木,却独独不能爱上一个人。 暴烈的灵力将周围一切粉碎,在体内逆流冲撞,他半跪在地上,冷汗浸湿僧袍,他封闭五识,在心口画上阵法,不让花燃察觉到他的异样。 他克制过了…… 试图让一切回归正途,然而今日之事证明,他根本无法放下。 二十几年的短暂人生里,他在大道上踽踽独行,看不见途中的日升月落,听不见鸟语蝉鸣,他孤独地来到这个世界,原先的轨道也应当是这样继续走下去。 忽然有一天,沙漠涌出甘泉,荒原开出花树,月亮洒下清辉,朝阳涌入他怀。 原来他见山是山,见海是海,见花便是花,可是现在,云海翻滚,江潮澎湃,空茫的灵海冒出一朵朵花来。 天平两端是佛与人,当花燃出现在天平上时,结局就已经明了。 原先花燃玩笑般地在他灵海中扔下一把种子,如今寸草不生的灵海里,种子生根发芽。 破碎而凌乱的灵力被压下,暗沉沉的深夜里,湛尘脱下染血的僧袍,清理好身上的伤口,一步步往回走。 花燃被惊醒的瞬间细线已经飞出,在看清来人后停手,刚要抱怨一句,忽然话锋一转,横眉冷对道:“怎么不跑了?半夜三更在这里干什么?想刺杀我?” 湛尘从阴影处走出,眼中晦涩挣扎消失,又变成初见时的清澈澄明。 他向前走,将花燃揽入怀,下巴抵在花燃肩上,“等从飞云宗归来,我便向方丈提出辞呈,离开净光寺。” 花燃:“啊?” 来真的啊?出去一趟回来,怎么就大变样了? “为什么非得去飞云宗,就不能现在回寺吗?先把心换回来。”花燃任由他抱着,语气起伏像是撒娇。 她伸手按在湛尘心口处,心脏在手掌下跳动,她的血是冷的,心应当也是,不知道老和尚会不会后悔让她和湛尘换心这个荒唐事。 她提醒过老和尚的,可惜他不听。 湛尘:“等飞云宗之行结束后,可以吗?” “好吧,也没什么所谓。”花燃让步,在湛尘脸上蜻蜓点水地亲一下。 揽住她腰身的双手力气突然加重,下一刻又猛然松开,湛尘后退一步,说话卡壳,“你、你先休息。” 说完转身离去,颇有落荒而逃的味道,出门前还不忘关上花燃的屋门。 人离开后,满室寂静,花燃看向禁闭的窗户,那里还有一只灵纸鹤传完消息燃烧留下的碎屑。 一个时辰前,花燃收到闻惊风的消息,上面只有三个字:杀湛尘。 她无从分辨这是千杀楼的任务,还是闻惊风的个人私怨,但是湛尘不能死,至少目前不能死。 换心的事情世上只有三人知道,老和尚、她和湛尘,不管是对她还是湛尘来说,一旦被人知道这件事,无疑是危险的。 她揉揉眉心,今夜无论如何都没法再睡,干脆去醉花荫找一下三娘。 反正醉花荫的人昼夜颠倒,三娘估计还没睡,至于会不会打扰到对方,这不在债主的考虑范围内,债主催债就是无时无刻。 刚推开房门走出去,隔壁的门随之打开。 湛尘:“你去哪?” 花燃嘴比脑子快:“醉花荫。” 湛尘脸色沉沉:“你还要去?” “我去醉花荫都是正经事好吗?要去问问三娘知不知道鬼市卖蛊的事。” 花燃原先还有点心虚,有种出去花天酒地被家中妻子逮住的感觉,转念一想,她又没做过什么事,去醉花荫都有正当理由,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50节 湛尘:“这个点去?” 花燃点头:“她们晚上活动,白天休息。” 湛尘:“我同你一起。” “算……”看见湛尘的脸色,花燃嘴边的话一转,“好啊,一起。” 带不带湛尘都没关系,她只是习惯性地独自行动,本想着湛尘出去折腾一晚,还是早点睡觉休息,又联想到先前字条,又感觉还是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较好。 湛尘牵住花燃的手往外走,将手上一直带着的佛珠系到花燃手腕上,宣誓主权的意思十分明显。 花燃:“没必要吧?”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黏糊,怪不习惯的,有点吓人。 湛尘坚持,“有必要。” “佛珠就算了,但是你一个和尚拉着我走在路上是不是不大好?有损你们佛修的形象。”花燃晃晃手。 湛尘:“你可知在南山岛外有许多邪修?” 花燃点头,“我知道啊,苍蝇的孵化地,时不时跑出来一两个做恶,不都被你们名门正派的人杀干净了吗?” 她开了头便止不住话,“我去过南山岛外,那里的人没一个干净的,比崔宸那个小孩狠的遍地都是,天真的孩子在那可活不下去,你可千万别去,不然指不定被骗还帮人家输钱。” 崔宸那点小伎俩都能骗过他,要真去到南山岛外,不得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湛尘:“你去那做什么?” “有个任务跑进去,我去杀他。”花燃一句话概括,“等等,话题是不是扯远了?这跟邪修有什么关系?” 湛尘轻描淡写道:“没人知道我是谁,梦蓬莱的邪僧也不稀奇。” 花燃:…… 要把这锅推邪僧头上的意思是吧? 第53章 鬼市 ◎穷买家认识的也是穷卖家◎ 深夜的街道已经没有行人, 进入到醉花荫,喧闹袭来,好似去到另一个空间。 嬉笑打闹声隐隐约约, 客人的脸在阵法遮掩下有些模糊不清, 而醉花荫弟子们不收影响, 一张张精心打扮的脸把各人特质放到最大, 如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 轻纱晃动,有人注意到花燃走进,看清她是谁后走过来打招呼。 鹿一样灵动的女弟子风一样扑来,飘摇的裙角像一只蝴蝶, 掀起一阵甜香, “阿燃可是来看我的?” 她嗓音清清脆脆,干净如鹿鸣。 花燃食指点在她额头,禁止她贴上来,“我找三娘。” “我跟三娘比差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人家在这里等你好久。”女弟子捂住额头,收起故意卖弄的娇憨, 低垂的眉眼显得可怜兮兮。 感受到手指上加重的力气,花燃头大,扔一把灵石给女弟子, “自己玩去, 不要烦我。” 女弟子脸上的表情瞬间收得一干二净, 捧着灵石欢天喜地地离开。 继续往前走, 有一个女弟子伸手要揽花燃的手臂, “仙子姐姐……” 手掌中途接住扔来的灵石后, 话也不说完便离开。 下一个是男弟子, 一句“仙子”还卡在喉咙未出口, 便对上一双死亡视线,湛尘目光如炬。 男弟子瞬间闭嘴,长叹道:“原来仙子看不上我等,竟是身边有如此明月,我如萤火,自然比不上明月之光,幸好我在楼中苦等,终于仙子等来,不枉……” 灵石入手,他咏叹一般的声调消失,快速道:“仙子人美心善,郎君英武非凡,实在天造地设,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花燃被一群莺莺燕燕惹烦了,灵石全部扔给靠近的一个女弟子,“分给大家。” 这下终于没人再贴过来要赏钱,她也能顺利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上楼去。 在她身后,一群弟子窃窃私语。 “出手真大方,我手里就有快一万灵石了。” “凑一凑,明天一起给三娘吧,醉花荫欠了这么多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完,你们说如果我们一起到花燃面前哭,她能不能给我们免债?” “你们也真是胆大,就这样明目张胆地过去要赏钱?” “你刚闭关出来,之前没怎么跟花燃接触吧,其实她不可怕,要是她凶你,你就哭得好看点,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那个和尚才可怕,你们没看见刚才他看我的眼神,我都是硬着头皮才把词说完。” “人家名花有主,你这棵草还过去贴,花主不得把你铲了。” …… 三娘目光呆滞,自从遇见花燃之后,她身上的工作量突然翻倍。 之前是白天教舞,晚上开店,好不容易糊弄完花燃,又处理好手头的事情,还以为能好好睡上一觉,结果刚睡着就被两个恶人从睡梦中喊醒。 她目光幽幽,疲惫的身躯犹如幽魂,目光瞥过两个恶人交握的手,“如愿以偿了?” 恶人之一的花燃摆摆手,不想再提,她跳完舞湛尘全无反应,说出来实在丢人。 三娘打了个哈欠,“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花燃:“不是钱的事。” 三娘:“那债一笔勾销?” 花燃面无表情,“你把我当傻子吗?” “好吧。”三娘遗憾道,喝一口提神醒脑的烈酒,托着下巴问,“半夜三更你们俩不躺床上,跑我这来干什么? 花燃牙痒痒,三娘是越来越不怕她这个债主了,这般无赖模样跟合欢宗宗主一模一样。 那个空会画饼信誓旦旦保证能还上钱骗子,嬉皮笑脸从她这拿走钱后,就再也没和她联系过。 她见到对方的最后一面是在河边,骗子只剩下一口气,说:“要钱没有,要命一堆,我有很多弟子,你可以利用他们来赚钱。” 诡计多端的骗子,还想骗她护住那些弟子,弟子们早就溜之大吉,只有这个宗主蠢,一直守着合欢宗到死。 骗子说:“我活这一生就是为了报仇,现在仇敌已死,我也没什么遗憾。” 花燃:“你还欠我三千万。” 骗子嘿嘿笑:“对不起,我还不上了,不过我还有一堆弟子……” 花燃:“谁要你的弟子?我要我的钱。” 骗子:“那……那真可惜……” 后来骗子死了,拿来抵债的弟子也跑了个干净,找都到找不到。 她认真反省过,当初自己怎么就一头脑热借出一笔收不回的钱,一定是骗子施展法术蒙蔽她,绝不是在她被戚树两兄妹逼落山崖倒在荒野时,骗子把她捡起送了她一颗丹药。 花燃看着面前的三娘,忽然又感觉骗子没死透,鹿眼弟子的故作娇柔像她,男弟子的强装镇定像她,三娘的坚韧也像她。 骗子喜欢在路边捡弟子,大多数乞儿资质一般,她便开始研究双修的法子,比起所谓的脸面,活着才是在梦蓬莱最大的事。 她是个天才,也是个执拗的蠢人。 眼看她起高楼,又眼看她楼塌了,合欢宗出现在梦蓬莱的时间不过短短几年,就归于寂灭,而鼎盛时期声名传遍梦蓬莱。 她的传承不会断,这些弟子会一代一代地继续修炼下去。 花燃是见过三娘的,在很久之前,她戴着面具出入合欢宗,那时她叫无面。 三娘刚被捡来,浑身是血,从要杀妻证道的丈夫手中逃出,她收到委托,十万灵石,杀掉了要证道的男人。 思绪从回忆中抽出,对手湛尘担忧的目光,她捏捏他的手指。 三娘不满道:“你们眉来眼去能不能换个地方?醉花荫空房间有的是,没必要赖在我这儿,实在不行我走,房间让给你们。” 花燃:“来找你是有正事,不要东拉西扯。” 三娘在心中默默开骂,半夜到她房间来,把她喊醒又一直不说正题的人到底是谁啊?! 她张口:“我一定认真听,就是听的时候感觉手痒痒,需要抓点什么东西,比如灵石之类的。” 花燃:“债务再少一百万。” “您请说!”三娘瞬间精神抖擞。 花燃:“你知不知道鬼市在卖一种会让人上瘾的酒?” 还真是正事,三娘正色道:“这件事我听说过,酒出现有一段时间,我劝你们不要插手为好,现在这种酒流传很广,一旦断供必定会引起动乱,而且没人知道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只知道手段深不可测。” 花燃:“你没查过?” “没有。”三娘摇头,无奈笑道,“我守好醉花荫这一亩三分一已是不易,只保证这酒不会流入醉花荫,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查。” 花燃:“酒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售价几何?” “大概半年前才有的,之前我从没听过有这种酒,里面肯定添了东西,但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人喝,现在鬼市的价钱估计炒到上万灵石一壶。” 三娘详细回答,背脊挺直,陈而稳地叙述。 这种下意识汇报的姿态,让她有些恍惚,仿佛回到还在合欢宗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向宗主说明情况。 “他们不讨厌这种酒,主动去喝?” 花燃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三娘:“是,据说这酒味道极好,是世间难得佳酿,喝下时感觉身处仙境飘飘欲仙,长时间不喝就会心痒难耐。” 花燃思索,看来崔家爷孙说的缺钱不是假话,买的是最低等的蛊毒,蛊毒发作时人极为难受,加入茶水里也没让茶有什么更香更甜的变化。 今夜得到的线索有限,三娘所知也不多,幕后之人太过神秘,要想深入追查还是得亲自去鬼市一趟。 又一夜,花燃和湛尘如约来到崔宸家,崔宸准备两件宽大的黑袍和面具递给他们。 崔宸:“进出鬼市一般都不会显露真容。” 花燃拿起一个劣质的狸猫面具,这是在市井最常见的款式,薄薄一层壳一用力就能捏碎,比起她作为无面时戴的面具要差得多,她的面具不用特殊手段很难摘下来。 戴上面具,视野顿时缩小许多,这个面具不够贴合脸,戴起来不太舒适,现在也没有给她另买面具的时间,就先这样将就一下。 她套上黑袍,控制身形,让自己变得更矮更胖一些,改变外观这项技能她早已信手拈来。 眨眼间,高挑的女子变得又矮又壮,看得崔宸一愣,又转眼去看湛尘。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51节 湛尘倒是正常许多,没有那些偏僻古怪的技能,老老实实穿上黑袍戴上面具,黑色长袍将白色僧服掩盖。 鬼市和平时的集市差不多,来往的人装扮皆是稀奇古怪,花燃和一个头上插满彩色羽毛的修士擦肩而过,被对方身上的酒气呛得打了个喷嚏。 他们的装扮是最不起眼的,路上有近一半的修士都是戴各种面具,身披黑袍。 这里卖的东西倒是较为特别,各种沾血的法器遍地都是,一张张“□□”的牌匾迎风而立。 平日里见不到的稀奇东西在这里基本都能买到,就连洗髓丹和聚月珠也不是没有,其价格不是天文数字,就是兑换的要求及其严苛。 不过对于常年混迹鬼市的人来说,不怕价格给不起,只怕东西找不到。 鬼市也卖酒,不过和白日里的酒馆不同,这里的酒卖的都是在平常酒馆买不到的酒,或是价值连城,要不就是现在极为火热的笑春风。 笑春风就是三娘口中能让人上瘾的世间独有的佳酿。 鬼市的房屋也有华丽与破旧之分,两人被崔宸带着,路过一个出售笑春风的奢华店铺,去到破旧角落,崔宸和摊主交流起蛊虫的价格。 花燃:…… 她就不应该对崔宸抱有太大期待,低等蛊虫的买家,怎么会接触到卖高等蛊虫的卖家呢? 第54章 卖家 ◎月黑风高,出镇打探◎ 与崔宸交流的卖家同样用面具和黑袍遮眼, 声音枯哑难听,应当也是经过伪装。 崔宸:“我要三只蛊。” 卖家:“这么快就再次进货,看来成效不错, 我这里有几个新品种, 要不要试试?” 崔宸问:“价格?” 卖家伸出手掌, 竖起张开五指, “比之前的贵五百灵石,不过你要是一次买够五只,我就送你一只,一只一千五, 你赚大了!” “我是老客户, 每只再减一百灵石可以吧?” 听到价格的崔宸眼睛一亮,自动忽视站在后方不远处的湛尘和花燃,开始和卖家讲起价来。 卖家摇头,“你才买第二次, 算什么老客户,我这是今天刚开张才多你送一只, 你要是来晚了,连这送的都没有。” 崔宸:“送的能是什么好蛊虫,指不定是快死了才当成人情送出去, 每只少一百, 我就买五只。” “想跟我买蛊虫的人多了去了, 你也不想想一只蛊虫能为你带来多少无穷尽的收益, 眼皮子这么浅还做什么生意?”卖家语气不屑。 崔宸坚持, “你要是不同意, 我就不买了, 这鬼市又不是只有你一家开门做生意。” 卖家语气软化, “价钱可以再商量,但是少太多我亏本,最多少你五十。” 这最低等的蛊虫也就只能卖给这个小傻子,本来就是淘汰的东西被他捡回来,能赚一点是一点。 崔宸继续拉扯:“八十!” 花燃看着两人为一点灵石讨价还价,唇枪舌战,听得津津有味。 她还从没有跟谁讲过价,想要的东西不是一口价拿下,就是一口气把人拿下,原来听人砍价这么有意思。 听了好一会儿,两人还是没有定下最终的价格,她开始烦了。 来鬼市是为追查蛊虫背后的人,不是来听崔宸跟摊主啰里八嗦,为几十灵石争得唾沫横飞的。 她走上前去,正好听见两人正在为蛊虫的短期价值和长期价值而争论。 她伸手拍拍崔宸的脑袋,看向卖家,“这样低等的蛊虫,一看就是劣质的残次品,在人体内活不过一个月,有没有别的东西?” 崔宸惊愕抬头,“活不过一个月?” 卖家怒道:“你胡说什么呢?我卖的蛊虫活个七八百年不成问题,休要在此血口喷人!” 红线悄无声息缠绕住卖家的脖子,死亡的气息近在眼前,卖家浑身僵硬,不敢动弹,“你、你敢在鬼市动手?” 鬼市龙蛇混杂,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是不能随意动手伤人,但规则约束的是弱者,大能瞬息间便可取人性命,只要闹不出大动静,谁管是不是没有遵守规矩。 卖家见花燃无动于衷,强装的镇定溃散,张开口想大喊一声,红线却比他动作更快,切开肌肤向里深入。 “别、别杀我,有话好好说……” 卖家犹如被掐住喉咙的公鸡,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颤颤巍巍地求饶。 在花燃开口之前,崔宸恶狠狠瞪着卖家,抢先问道:“她说蛊虫活不过一个月,是不是真的?” 卖家小心瞥一眼花燃,纠结再三还是没撒谎,“是真的……” 他本想卖完一波就跑,谁知道今日运道不好,竟让他碰上一座杀神,真是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条小命不会就要栽在这了吧? 瞪得太狠,崔宸眼眶发红,蛊虫命太短,就算他没遇到花燃,也会在一个月后被体内蛊毒死亡的修士杀死泄愤。 卖家怕花燃,可不怕崔宸,出口讽刺道:“何必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你从我这里买走蛊虫,用尽手段把蛊虫放到修士体内以此来讹钱,又比我光明磊落多少?” 都不是什么好人,比的就是谁技高一筹。 崔宸在心中计算时间,第一个中蛊毒的人还差两天就到一个月,这两天他必须带着爷爷逃走,不然等对方意识过来,他连跑都跑不了。 他朝花燃急促道:“你要我带你来找卖家,现在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是不是可以放我走了?” 花燃指向湛尘,“受罪的苦主在那,你问他能不能放你走?” 崔宸砰一声朝湛尘跪下,开始磕头,“请您大人有大量,饶我一命,就算要杀也请让我先安置好爷爷,一切所为皆由我而起,也由我来承担。” 湛尘垂眼,“你走吧。” 即使被算计中招,但这对他来说意外地不是坏事,至少让他看清自己的心,世间之人熙熙攘攘,他并不习惯生杀予夺。 崔宸又磕一个头,起身扭头就走。 卖家眼睛滴溜溜转着,讨好道:“两位道友真是菩萨心肠,那坏小子给你们下蛊毒了吧,这样你们都能原谅他真是太慈悲了,想想我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就随便卖点东西,都是愿打愿挨的买卖事,不算罪大恶极吧?” 花燃:“你的蛊虫拿来的?” 卖家:“捡来的。” 红线往里收,因为太过锋利甚至让人感觉不到疼,鲜血涌出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流,吓得他话不敢停。 卖家语速飞快:“我真没说谎,这就是我在外头捡来的!先前我路过一座山,在岩石沟里发现这些被扔掉的蛊虫,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唯一值得说道的一点就是还算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这是蛊虫,而且还命不久矣,这才想着拿来做生意,反正蛊虫进入人体内不过一个月就会死,我这也不算是害人吧?” 花燃没对他的行为作出评价,冷声道:“带我去那座山看看。” “这半夜三更的,要不然天亮再去?”卖家小心翼翼道。 他是真怕这位活阎王把他拐骗出去杀了,避开鬼市不能动手的规矩,也省去埋尸的功夫。 花燃:“那你这辈子都不用等天亮了。” 卖家:“现在去!马上去!月黑风高最好办事!” 走出鬼市去到山下,明月高悬,不用点灯也能看清脚下的路,周边田野蛙声一片,此起彼伏,一路上都是草叶沾着露水的味道。 卖家脖子系上一条白色帕子止血,不敢吃丹药,怕活阎王看他伤好会不高兴。 他试探道:“两位是想找养蛊的人?” 花燃没有否认,“听说过笑春风吧?在鬼市卖蛊,你的消息应当比我灵通。” 听到笑春风,卖家神色紧张,左右张望一下,压低声音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养蛊人一定不是一般人物,谁也不知道那笑春风里加了什么玩意儿,能离多远离多远。” 花燃:“你看见过什么?” 卖家:“我住的地方隔壁有一户人家,家中富裕,笑春风一坛坛往家里送,有次傍晚我出门正好碰上他回家,我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理,痴痴傻傻的,身上还有血迹,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可是第二天我和他说起这个事的时候,他却全然没有印象。” 花燃:“三更半夜,荒郊野岭,是个说鬼故事的好地方。” “我说真的,你怎么就不信呢!”卖家急了。 “这事儿我谁也没说过,不是怕人家说我出现癔症,而是怕说出口会被养蛊人盯上,我话就放在这儿,你们要查自己去查,我顶多把你们带到这座山,威胁我也没用,你就是把我杀了,我也不去招惹那养蛊人,这比死还让我慎得慌。” 花燃不置可否,催促卖家好好带路。 入秋天气转凉,叶子掉落在地上铺出厚厚一层,她一路走一路看,这座山并无稀奇之处,没有布下阵法,也没有蛊虫活动的痕迹。 来到卖家捡蛊虫的沟壑,这里还躺着不少垂死挣扎的蛊虫。 卖家解释道:“我没敢捡太多,怕被养蛊人发现,要我说这养蛊人的住所估计就在附近,看完咱们就赶紧走吧。” 花燃:“胆子这么小,还敢捡蛊虫去卖?” “我那时候不是想着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回,要惊动对方早就惊动了,这里少几只蛊估计也不会发现。”卖家东张西望,生怕养蛊人突然从草丛里蹦出。 花燃指着沟壑,“你之前看的时候,蛊虫的数量也是这么多吗?” “我看看。”卖家凑过去仔细观察,摸着下巴道,“还真不是这个数,那时候我看比现在多多了,起码再多两倍。” 花燃点头,“你该庆幸自己还算聪明,没有拿走太多蛊虫,这些废掉的蛊虫是成功蛊虫的粮食。” 卖家心下一惊,明白过来花燃的意思。 这里不是养蛊人丢垃圾的地方,而是给蛊虫放食物的粮仓,一旦饲料减少过多,养蛊人必定会发现。 花燃:“你没有尝试过卖笑春风吗?这可比废蛊有赚头。” “我不是没想过,但是打探不到笑春风背后的供货人,我那个邻居现在也开始卖笑春风,我曾把他灌醉后跟他打听,但是他也没见过供货人,只说每天晚上睡去,第二天睁开眼院子里就会出现笑春风,你说邪不邪门。”卖家压低声音。 他说道:“只有喝过笑春风的人才有机会成为卖家,但是我可不敢喝那玩意。” 或许是憋得太久,没碰到能说这些话的人,不用花燃细问,卖家就噼里啪啦地把所知道的事情说出。 小人物往往会有意料之外的消息,花燃没质疑卖家的话,看着沟壑陷入沉思。 “谁!?”卖家突然大喝一声。 花燃转头看去,只看见一片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草叶,昆虫们被卖家惊到,齐齐停止发出声响,周边静得可怕。 卖家神经紧绷,“是不是养蛊人发现我们了?” 花燃随意道:“别太大惊小怪,回去好好睡一觉,今晚就这样吧。” 她要和卖家分道扬镳,但卖家不敢独自行动,跟着两人一路走到人多的镇里,这才溜之大吉。 第55章 刺杀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52节 ◎这到底是谁的任务◎ 傍晚进入鬼市, 又出镇去山下一遭,两人回来时已是深夜,酒馆陆陆续续打烊, 街道上都是醉醺醺的人。 回到客栈, 花燃正要推门进房间, 手被拉住。 回头看见湛尘抓着她的手, 她眨眨眼睛,转身轻抱住湛尘又快速松开,“晚安。” 湛尘注视着她的眼睛,“为什么要追查?” 没有相识的人受害, 在万里城也未遇见容易激起她保护欲的年少女子, 深入追查这件事不符合她的性子,一定是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他不喜欢这种被花燃排斥在外一无所知的感觉。 花燃答:“想看看幕后之人是不是我猜测的那个人,先让我证实一下, 具体缘由晚点再告诉你。” “好。”湛尘信她。 两人在行廊分别,各自回到房间。 花燃敛下眼睫, 脱下外衣和鞋子躺在床上闭目,清风拂过床头纱帐,她睁开双眼, 冷冷注视来者。 她身形一动, 却不是奔着不请自来的闻惊风, 而是从窗户穿过想要去到湛尘的房间。 闻惊风出手阻拦, 微笑道:“就那么在乎那个和尚?” 花燃:“关你屁事!” “这是千杀楼的任务, 你身为千杀楼的人不但不执行命令, 还想跟楼里对着干?”闻惊风笑容不变。 “十七, 你应该清楚楼主的手段, 背叛是什么下场你不会不知道。” 花燃反击,红线散在房间角落,轻飘飘落下时将桌子分割成两半,“到底是千杀楼的任务还是你闻惊风的任务?” “我出了钱,自然就是千杀楼的事。” 扇子拂走红线,如刀枪争鸣,原地掀起一阵风浪,没关紧的窗户砸在窗框上咚咚作响。 “净光寺佛子的性命,你还真出得起价钱。”花燃冷脸,“他现在是我的人,我可以付双倍悬赏撤下你的追杀。” 闻惊风忍不住发笑,“你还有钱?” 花燃:“这就不用你操心。” “那你可要尽快回千杀楼一趟,找够双倍的的任务赏钱撤下追杀令,不然千杀楼不死不休,我怕你护不住他。”闻惊风睨笑。 “此后你更是每日都要将他看好,他的命,我会亲自取走。” 大风刮过,闻惊风不见踪影,徒留一地狼藉。 花燃推开湛尘的门,没看见料想中的场面,湛尘静坐在床上,听到动静后睁开双眼,目露疑惑,下床走到花燃面前,“怎么了?” 花燃眸色深深,“没什么,睡不着过来看看你。” 什么千杀楼的任务,都是假的! 闻惊风竟敢骗她,布下阵法阻隔她对隔壁的探查,利用千杀楼来试探她对湛尘的态度,往后若是闻惊风要动手,一定会更加小心谨慎。 湛尘见她绷紧脸,像是极为不高兴,不知道她是在什么气。 他顺从本心,伸出手在她脸颊上捏捏,入手绵软温热,是一种别样的鲜活。 花燃拍开他的手,“回去睡觉。” 躺在床上,脑中纷乱的思绪沉淀下去,对于湛尘的担忧暂时干扰不到她的思路,她思考着闻惊风来到万里镇的目的。 他绝对不是刻意为湛尘而来,若是真想动手,一路过来有无数机会,没必要在这个时间点杀人,还是说这个时段或这个地点有什么特殊之处? 想到山里的废蛊,她心思沉了沉,他也是为养蛊人而来吗? 她没有再睡,而是专心观察隔壁湛尘的动静,先前在山里,离开沟壑时她察觉到暗处的眼睛,他们大概率已经被发现,临走前她带走一只半死不活的废蛊。 和湛尘在门口分别时她在湛尘肩上放上那只蛊虫,作为吸引养蛊人的诱饵。 一夜过去,风平浪静。 整整一天,花燃都没有出客栈,期间和湛尘一起吃了两顿饭,静静等待可能会到来的危机,时间紧迫,她必须比闻惊风更快找到人。 而湛尘一无所觉,只当花燃还在为没有找到线索而烦闷。 天色初入夜,花燃待在湛尘的房间里,坐在窗边向下望,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去处,带着人世独有的热闹喧嚣。 一盏盏灯笼亮起,灯笼里装的不是蜡烛而是一颗颗光珠,微风吹拂,灯笼轻晃,不知哪家人的酒刚开窖,酒味散出,香气醉人。 敲门声响起,店小二的声音传来,“客人,您点的酒水到了。” 花燃:“我们没点过酒水,你送错地方了。” 店小二:“是有一位道友相赠,指明要送到这个房间,还留了张字条。” 花燃起身走过去开门,店小二低头,端着一壶酒走进,径直把酒壶放在桌上后,拿出一张字条朝床上打坐的湛尘走去。 “客人,这是要交予你的字条。” 花燃伸手过去截下那张纸条,摊开一看,上面空空如也。 店小二已经抽出一把匕首刺向湛尘,匕首上反射出黑紫色的寒光,显然是淬过毒,湛尘反应不慢,一把扣住店小二的手腕将其往下压。 匕首翻转再次攻击,店小二的手臂有如钢铁,湛尘没能将其弯折,躲避攻击踹开店小二。 佛音渐起,音攻却对店小二影响甚微,梵音会扰乱人的精神思维,让人动作迟缓陷入僵直,而他像是听不见一般继续追逐湛尘,灵力凝成的金色梵文贴在他身上,也没让他彻底停下脚步。 花燃没动手,趁着店小二专心对付湛尘的时候,朝对方扔出一个龟壳。 龟壳是一个防御法器,作用有些鸡肋,在阻隔敌人攻击的时候也将自己束缚在壳中,不到万不得已花燃不会使用在自己身上,不过现在给店小二用倒是挺合适。 店小二被困住,花燃靠近正要观察,一瞬间汗毛直立,下意识将湛尘扑倒。 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她发出动作的瞬间从窗户飞入,险险擦过湛尘的头皮,若是再晚一点,刺中的位置就是眉心。 她抬手掀起一阵暴风,将无数银针挡在风暴外,一个黑衣女子从窗户中翻进来,手持长鞭袭向她。 一切发生得极快,就在眨眼之间,湛尘要出手帮忙,灵力运转的一瞬间却经脉逆转,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他修的是无情道,如今仍是有情人,他心绪不平,无情道不再接纳他。 强行压下经脉的剧痛,他加入战斗协助花燃,他们已经共同对敌过多次,彼此配合十分默契。 又一个女子进入房间,抬手便是一片天女散花般的银针,这些银针过于细小,令人防不胜防,数量又极多,充斥在整个房间让人无处可躲。 红线第一次展现出如此暴戾和凶狠来,花燃仿佛变了一个人,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摧毁对方。 若不是店小二此时被关在龟壳里,说不定已经在她毫无收敛地攻击下殃及池鱼,死无全尸。 两个黑衣女子皆有不同程度的负伤,第一个进来的女子停下,抬起手朝花燃打了个招呼,俏皮道:“十七,下手不必这么绝吧?” 花燃:“零九让你们来的?他出多少价?” “这个任务没什么赚头,但谁让他能往上爬当个护法,护法之命不得不从啊。”玉茜翎笑嘻嘻,见搭档还想动手,急忙把人拉住。 这话是在暗示花燃此时不是因为钱的事儿,花燃自然也无法用钱让她们停手。 陆瑛冷冷看一眼玉茜翎,收手道:“十七,你在做什么?” 花燃:“这个和尚现在是我的人,如果不想死就滚。” “十七,你不会要背叛千杀楼吧?”玉茜翎目光流转,这才第一次正眼去看站在花燃旁边的男人,语气娇嗔。 “这个和尚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能把你迷得神魂颠倒,连千杀楼也不回了,护法跟我说要小心你的时候我还不信,你说你名牌碎裂,死都死了,还活过来干什么?这样一来我又不是最高价的刺客了。” 陆瑛皱眉:“说这么多干什么?叛徒只有死。” “哎呀,别这么绝情嘛,好歹也算是同门一场。”玉茜翎手指梳着垂到肩前的一缕头发,笑脸莹莹。 “十七,你真的要站在千杀楼的对立面吗?” 花燃沉默,良久后说道:“我自会和楼主解释。” 玉茜翎悠悠叹气,“好嘛,那我们今天就此回去了,有你在我们也取不了他性命,我在楼里等你回来哟!” 花燃忽然道:“你们为何来到万里镇?” 玉茜翎眨一下眼睛,“你猜。” 清风拂过,两人离开得迅速,就像来时那般突兀,窗外明月照进屋内,花燃低垂着眼,看向地上逐渐融化的细针。 “千杀楼盯上我,是因为闻惊风吗?”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花燃:“是,不过这也不是你的问题,闻惊风不会放过他遇到的任何一个净光寺的人,他跟你们寺有仇,而且很会迁怒。” 湛尘低头看向花燃的侧脸,半张脸沐浴在月华之下,眼睫轻颤,细密如蝴蝶。 净光寺弟子少而精,每个弟子都很重要,方丈又是出了名的护短,若是寺中弟子出现意外,方丈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伤害任何一个弟子都等于惹怒净光寺。 他至今未曾听说过哪一个弟子死在千杀楼手中,闻惊风不是蠢人,动手之前自然会权衡利弊。 被闻惊风盯上不只是花燃所说原因,至于花燃不知道的另一部分,或许他了解。 花燃抓抓头发,吐出一口气,走到龟壳前,“事情太多,一件一件解决,先看看这又是怎么回事?” 店小二双眼紧闭,被酒泼醒,惊恐地看着面前的两人,千言万语凝聚成一句话。 “掌柜的,救命啊!” 第56章 浑水 ◎把水搅浑,才好摸鱼◎ 鼻青脸肿的店小二瘫坐在地, 一张脸皱成苦瓜,“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刺杀,我就是打了个盹儿, 醒来就看见你们把我抓住。” 他是真的冤啊!什么都没干, 莫名其妙就被打了一顿, 天理何在?! 花燃反复试探, 确定店小二真的没有刚才的记忆。 湛尘收起心中纷乱的思绪,说道:“和卖家的邻居症状一样,都是对自己所为毫不知情。” “你喝没喝过笑春风?”花燃问店小二。 店小二老实回答:“机缘巧合下喝过一次这种酒,平时我哪里消费得起?” 花燃:“笑春风不算贵。” 酒有问题, 太贵不利于传播, 平时市场里卖的笑春风的价格相较于其他更顶尖的酒来说确实不算贵,只是产量没有那么高,且需求太大,才会被黑市炒高价格。 “不贵?!”店小二嚎叫的声音比刚才发现自己被抓住时还要高, 话密集而迅猛,满腹怨言。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53节 “我辛辛苦苦一个月也才挣三千灵石, 累死累活工作还要被无良掌柜克扣薪水,什么活儿都交给我做,还美名其曰锻炼我的能力, 可是薪水一分不涨!” 花燃揉揉耳朵, 相信店小二是真觉得笑春风贵了, 但是就凭笑春风那令人惊讶的上瘾程度, 店小二是怎么忍得住的? 她打断店小二无止境的抱怨, 问道:“你什么时候喝的?” 店小二:“就刚才, 有个客人喝多了, 剩小半杯笑春风没喝完, 我就偷偷尝一口。” 花燃故技重施,割破自己的指尖挤出血,抹在店小二受伤的手臂上,没过一会儿就看见一个鼓包顺着他的心口移动到手臂。 这只蛊虫比先前湛尘体内的更谨慎狡猾,刚到伤口处便察觉不对又挪回去,蛊虫无法强行取出,一旦它察觉到威胁便会往心脏更深入的地方钻进去,到时候真就回天乏术。 “这什么东西?”店小二看见鼓包,吓得脸色发白。 花燃:“一只蛊虫。” 店小二嘴唇哆嗦,张嘴吐出一句:“道友救命啊!” 花燃表情一言难尽,抬手把人打晕,又关回龟壳里去,避免他再次被体内的蛊虫控制。 取出蛊虫不是不行,只不过她不想费大力气取出店小二体内的蛊虫,喝过笑春风的人不知多少,就算解决一个店小二,外面还有无数人等着她。 花燃:“我们被人发现了。” 湛尘:“你想怎么做?” 花燃反复斟酌,“你把这里的情况报给老和尚,再让他传出去,让名门正派的大宗门派人过来,就说这里邪修养蛊作恶,危害极大,死了几千个人,让他们快点来。” 既然闻惊风想把水搅浑,将养蛊人和湛尘两件事混在一起扰乱她,那她不介意这水更混一些,拉来一群自虞正道的修士,大家一起在浑水中各凭本事捞鱼。 至于为什么要说已经死掉几千人,这不是怕没死人或死的人太少,不能引起重视吗? 湛尘:“好。” 花燃托腮,“其实你也可以拒绝的,我发消息给老和尚也没什么不行,你不是不喜说谎吗?” 她本意是想小小为难一下湛尘,看他纠结,然后她就能理直气壮地发脾气,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干脆地答应。 湛尘摇头:“没关系。” 从小生活在苛刻的环境当中,他骨子里本就没有底线可言。 先前他的原则是净光寺,所以他遵守寺规,努力符合大家对佛子的想象,而现在他的原则是花燃,所有一切都为花燃让步。 花燃想到之前湛尘说的话,“净光寺养你那么多年,你就这样离开,没有一点不舍或愧疚?” 湛尘:“我会离寺,但不会断绝来往,净光寺始终是我的恩人,若他们有需要,我不会袖手旁观。” “其实你不欠他们什么,已经做得很好了。”花燃评价。 她没有故意安慰,说的都是实话。 老和尚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带他回到净光寺精心栽培,这是恩。 湛尘不负老和尚所望,撑起净光寺的门面,在入寺第三年参加各宗门合作举办的赛事,一举夺冠,声名鹤起,让逐渐势弱的净光寺坐稳正道第一的位置,这是报恩。 那时她就听说过他,当时她初入千杀楼,听到这个天才成名的故事后,就对这个正道第一人产生好奇。 只是岁月悠悠,后来她沉浸在各种训练和任务之中,将他的事抛之脑后。 从被净光寺方丈带回去的无名小卒,到惊才艳绝的正道第一人,听起来是个令人热血沸腾的励志故事,可又有谁人知晓那些修炼到深夜时被咽下去的苦与泪。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为了保护好这条阿烟用性命换来的命,不在千杀楼的训练中被淘汰,她出付过太多,手指断了接,接了断。 和湛尘不同的是,她不够聪明,只有一股劲儿,花了好多年才变成千杀楼最贵最狠的刺客。 花燃眼睛弯弯,“我觉得你要是说出我们之间的事,不仅老和尚要跳脚,你那帮同门也会难受,广清说不定还会哭鼻子。” 湛尘:“我佛心不诚,他们会找到更好的佛子。” “不是佛子这个身份,而是湛尘这个人,不要妄自菲薄,你比自己想象的更招人喜欢。”花燃抬手,食指点在湛尘眉间的红痣上。 “虽然你跟他们保持着距离,但是他们好像并没有感受到,更何况他们的问题你都会解答,他们的困境你会帮忙,还心如止水,没人能惹你生气,又不像主管戒律的必刚遭人嫌弃。” 花燃指尖移动,描摹着他的眉眼,“你被人喜欢很正常吧?” 他的眼睛干净澄澈,眸里拢着一弯明晃晃的星河,做人坦荡,是活在盛夏骄阳下的向日葵,和她截然相反。 湛尘心跳如鼓,指尖轻轻捏住花燃的下巴,给自己一个支点,然后附身吻上去。 * 花燃没时间再慢慢找下去,离湛尘送信回寺已经过去一天,正道修士很快就会赶来。 在这一天的时间里,花燃又跑去醉花荫一趟,让三娘收拾东西赶紧带着弟子们跑路。 三娘双手叉腰,“你说走就走,怎么也得给我个理由,这条街可是我花了一半身家盘下来的,本金都还没挣回来,你让我走去哪?我宁可跟我的楼死在一起!” 花燃:“万里镇很快就会乱起来,你还有今天一天的时间可以离开,若是不想走,未来几天就躲在醉花荫不要出门,也别开门迎客。” “你要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三娘眉头皱起,“好端端的,怎么就要乱了?” 花燃喝一口茶水,茶杯里的水表面平静,茶叶下落时却带起小小的漩涡。 她说:“你的敏锐度还不够,从半年前笑春风出现就应该提高警惕,这样令人上瘾的东西迟早会出现问题,现在只不过是时间到了。” 三娘咬住下唇,“我现在就去告诉大家,那你呢?” “我要把幕后之人逼出来,还等着浑水好摸鱼。”花燃轻描淡写地吐出一个惊雷。 三娘:…… 合着翻出乱子的源头是你啊?! 三娘:“要是你死了,剩下的钱我们也不用还了。” 花燃淡定喝茶,“放心,通常只有欠债的人先死,我这个债主会活到最后,记得准备好欠我的钱,我会去收的。” “你自己小心。”三娘走出房门,要去通知醉花荫里的弟子们,要消失在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回头对花燃说这么一句。 花燃没答话,她也没等待,匆匆迈步离开。 从醉花荫走出,花燃没回客栈,带着湛尘去到镇里比较荒芜的地方,拿着刚买的朱砂弯腰在地上画阵法。 边画边说:“这是我为数不多能画出来的复杂阵法,它的作用只有一个,就是找到一个人。” 一个曾经也是千杀楼的刺客,却在半年前叛变的人。 也不知道如今的姚珂卉会不会后悔多年前给她那一笔钱,并钻研半年设计出这个子母阵法,还将子阵刻在身上,让自己无论天涯海角也无法躲避她的追踪。 她不紧不慢地画着阵法,随口跟湛尘说起那段遥远却清晰如昨的回忆。 第一次做任务是双人任务,她的搭档序号在她后一位,是十八,十八嫌这个序号不好听,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叫姚珂卉。 名字起得很随意,没有什么特殊含义,纯粹是在一堆纸条里抓阄抓出的三个字,跟她的人一样潇洒自由。 两个新手慌乱地完成任务,姚珂卉差点身亡,是她帮忙挡去致命一招。 从昏迷中清醒的姚珂卉抱着她痛哭,死活要将第一次做任务的所有报酬支付给她,交易的条件是若往后姚珂卉有生命危险,她要竭尽所能地帮忙。 当时两人甚至不清楚自己能否在千杀楼的苛刻训练中活下去,就这样达成交易,甚至没立个契约,两个小指头勾起就是约定。 姚珂卉身上的子阵融入她的一抹神魂,一旦对方陷入极大危险,她就能感知到。 因为约定,两人极为亲密,但在做好阵法后的半年,两人闹气矛盾一拍两散,然而刻在身上的阵法除非剔骨切肉不能除,反正除了她俩之外也没人知道这个阵法,又是小儿玩闹一般的幼稚成果,除不除都无所谓。 半年之前,姚珂卉不知为何突然叛变,成为千杀楼名单上的必杀之人,叛徒的待遇就是被追杀,不死则不休。 花燃画好阵法,以神魂为引,往里注入灵力,寻找姚珂卉的踪影。 千杀楼的人技能各有不同,而姚珂卉以一群神出鬼没的蛊虫而出名。 作者有话说: 必刚:我只是你们play的一环? 第57章 警告 ◎他的目的◎ 万千景物如浮光月掠影从花燃眼前闪过, 她耐心一幕幕看过去,在漆黑的洞窟中和一双漂亮上挑的眼睛对个正着。 阵法破碎前,花燃眼睛弯弯, 无声道:“找到你了。” 虚无的目光找到焦点, 花燃将脚下的阵法破坏得更彻底些, 朝湛尘道:“她就在万里镇外面的山里, 在山中间挖个洞藏身,也亏她想得出来。” 见花燃语气不似生气,湛尘问道:“你们没有真的闹翻?” 花燃:“她连命都能交给我,怎么会真的和我生气, 这点我之前很确定, 不过现在倒是不好说了。” 假意闹掰是因为她们发现楼里有一个隐藏的规则,就是不允许刺客之间的关系太过要好,抱团的人不是死掉其中一个,就是关系被挑拨从此变成仇人。 楼里只需要无情的刺客, 任何情感都是软肋,这是她们第一天到达千杀楼的时候就被教导过的话。 与其被动地等千杀楼出手, 不如她们主动出击,明面上闹翻,暗地里也可以偷偷来往, 反正出去做任务时又没有人随时随刻盯着她们。 不过后来或许是千杀楼有所察觉, 她们没再能分配到同一个任务, 每次出去也是错开时间, 久而久之, 关系也就淡下来。 她甚至回想不起最后一次跟姚珂卉说话时是在三年前还是四年前, 她对姚珂卉的叛变以及叛变缘由也毫不知情。 闻惊风带着玉茜翎和陆瑛来到万里镇的目的大概率是清理叛徒, 只能说千杀楼还算看得起姚珂卉, 竟然让这么多人出手。 想想黑市流传的笑春风和店小二的言行,又感觉确实该多派点人手,不然还真搞不定。 她比闻惊风等人有优势,在他们追查的时候,她已经定位到姚珂卉的位置。 下一步计划当然是立刻去找人,她发动阵法的事瞒不过姚珂卉,要是姚珂卉跑掉再藏起来,她还真没那么多时间去逮人。 刚走到街道,黑压压一群人便向她扑来。 有路边喝醉倒地睡觉的醉汉、有酒铺的掌柜、有落魄的修士……各种各样的人向她涌来,他们目无焦距,却一致地看向花燃。 真是个呆子! 花燃暗骂,搞出这么大动静,是真怕闻惊风找不到她吗? 而且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一言不合就向她出手,亏她还始终记得拉钩的小指,想从闻惊风手中暗度陈仓一把。 姚珂卉估计是受伤了,还伤得不轻,她想起山洞里的对视,对方的眼睛满是红血丝。 阻拦的人数量极多,仿佛整个万里镇的人都出动,杀这些人没有意义还耗费力气,花燃拿出飞行法器,捞起湛尘一路向前飞去。 她又不傻,老老实实从人群钻过干什么,只有湛尘这个又穷又傻的挡在她面前想硬生生地走出一条路。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54节 见她飞起,被蛊虫控制的人们也纷纷拿出各式飞行法器,有剑御剑,有舟乘舟,实在没有的就拿条长绳套圈往上扔。 其场面之盛大,追逐之热情,令花燃发出没见识的感叹,“我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 果然人活久了什么都能看见。 这些人里不乏有些修为深厚的,若被击中也不是件小事。 湛尘抵挡攻击,花燃专心控制飞舟,这样的合作模式不是第一次,两人十分默契,在无数围攻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净光寺修炼的术法攻击性不强,主要是防御和干扰,金色佛光一出,能挡去大部分攻击。 走出万里镇,身后的人群还是紧追不舍,若不是有湛尘的配合,光靠她一个人还真有点棘手。 或许姚珂卉也没有想到她如今不是独自一人,带着一个堪比龟壳法器的人形防御工具,还能自由移动非常方便。 一路冲到山上,花燃扎进茂密的丛林里寻找入口。 阵法只能定位姚珂卉的大概位置,她所能看见的东西不多,无法看清楚这座山的入口在哪里。 在她搜寻的时候,被蛊毒控制的修士们还在不知疲倦地攻击,闻惊风三人也如同鬣狗一般闻着味追寻过来。 修士们会辨别出身边同样中蛊毒的人,而其他体内没有蛊虫的人都是他们的攻击对象,闻惊风三人一来就受到与花燃和湛尘的同等待遇。 在一波接一波的猛烈攻击下,闻惊风仍游刃有余,“十七,每次见你,你都会给我一个惊喜,我真是越来越喜欢和你见面了。” 花燃:“与你相反,我可是一点都不想见到你。” 闻惊风:“不愧是你,能闹出这么大动静,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脚长在我身上,我想来就来,反倒是你们,我刚到你们就跟过来,意欲何为?”花燃反问。 受控制的修士们动作越发急躁,闻惊风侧身躲开大刀的攻击,“十七,我们都知道你不是傻子,我猜你知道我的来意。” 他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折扇扇动,轻描淡写捏断一个修士的喉骨,扇面无字无图,星星点点的血滴沾上去好似一株红梅,又缓缓滑落在地。 一脚将尸体踢开,他说:“早知你有这个寻人的法子,我也不必大费周章地查,不过我很好奇,你找十八做什么?难不成还是好心清理楼里的叛徒,这可不像你。” 已经被闻惊风盯上,花燃不好继续找人,明面上她俩还是闹掰的状态,而且她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帮一个叛徒。 花燃:“我既是组织的人,自然应当为组织分忧,况且杀叛徒的奖励不少,不过现在你们来了,估计我也没有动手的机会,找人的功劳我要分,其他请你们自便。” 她拉着湛尘离开,身后三人追上来。 花燃一路拐弯,扎进混乱的人群当中,将三人甩开。 湛尘手中停着一只灵纸鹤,传达完消息的灵纸鹤化为飞灰,从他手缝中散落。 “他们快到了。” 一个地方死几千人,还是很能引起正道人士的注意,部分距离近脚程快的修士已经赶来。 花燃回头远远看一眼山间的三人,只见玉茜翎和陆瑛满山翻找姚珂卉的踪迹,而闻惊风抬头望着她的方向。 找,慢慢找,最好找个一天半天的,反正他们也找不到。 她又不傻,明知道闻惊风也在万里镇,不至于带着一群“尾巴”去到姚珂卉真正藏身的地方。 闻惊风的出现是一种警告,警告她不要和姚珂卉混在一起,一旦被撞见她帮姚珂卉的场景,她也会被定性为叛徒,叛徒杀无赦。 某种意义上来说闻惊风在帮她,帮她和姚珂卉撇开关系,暗示她可能发生的后果,还阻止她与姚珂卉见面。 他知道姚珂卉不在这一处,就是为明晃晃地威胁她而来,用最直白的方式告诉她,继续查姚珂卉就是与千杀楼为敌。 可惜从小到大她被威胁的次数数不胜数,对她而言这是最没用的东西,只是她确实不能与千杀楼闹翻,不得不暂时避开来。 她在等,等正道修士们过来,人多才好做些小动作,在此之前她可以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飞舟速度快,又有闻惊风三人吸引火力,中蛊毒的修士们没有追上来。 花燃姿势随意地躺在飞舟上,注意到湛尘异常苍白的脸色,皱眉道:“你怎么了?” 湛尘压□□内逆转奔涌的灵力,摇头道:“无事。” “你现在可不像没事的样子。”花燃停下飞舟,找个地方落下,“你不会是晕飞舟吧?” 难道净光寺定下让人行走历练规矩的人是个晕飞行法器的,不想被人发现这个弱点,所以干脆让寺中所有人都不得乘坐飞行法器? 湛尘脸色暂缓,伸出牵住花燃的手,仿佛这样能从中汲取到力量。 花燃:“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她记得湛尘的体温比她更高,而现在他手掌冰凉,没有一丝温度,晕飞舟还有这样的副作用? 反将湛尘的手握住,她抬头望向天空,等待混乱的到来。 没有让花燃等太久,第一批正道修士在日落时分赶来,没有错过疯狂的人们。 他们开始着手解决修士中蛊的事,闻惊风也安静下来,不知道隐藏在哪个角落。 花燃还在等,第一批只有十几人,要等来的人再多一些,她不缺耐心,像是静静潜伏的猎豹,要对猎物一击必杀。 又到深夜,修士陆陆续续赶来,现在差不多有上百人。 每逢深夜就很容易出现事情,或许月黑风高时,很多东西都会被遮掩,是个很适合搞事的时间。 花燃借用三娘还没来得及带走各种上妆用品,在脸上涂涂画画,将所有比较突出的地方都弱化,一张脸顿时变得平平无奇。 湛尘也没能逃出她的毒手,他骨相太优越,五官锋利,在皮相上做伪装效果不大,她干脆把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部涂黑,黑不溜秋的,保证方丈看了都认不出是谁。 两人混入正道修士之中,他们聚集在一家客栈休息,正琢磨着如何解蛊。 他们很谨慎,只吃不离身的食物和水,用阵法遮盖气息不让中蛊人发现,凑在一起聊天。 “真是没想到万里镇会变成这样。” “都是喝酒喝的,早就说让你戒酒你不听!” “我的同门竟然也在万里镇中蛊毒,不知道医修们什么时候能想出解蛊的法子。” “幕后的养蛊人作恶多端,要是被我抓住,定让其不得好死!” …… “我看见有人从阵法面前跑过去,只有一个,不是中蛊的人,一定是幕后黑手出现了!”客栈中不知谁大吼一声。 一个身影忽然站起往外跑去,接着是第二个,其他修士逐渐被带动也跟着跑出去。 花燃和湛尘跑在最前面,深藏功与名。 第58章 寻人 ◎找到她了◎ 有花燃在前面带路, 一众修士并没有跑偏,朝着花燃带领的方向跑去。 人群中有人疑惑:“这是要跑去哪?” 有人解答:“听说是发现养蛊人的踪迹,正要杀过去。” 有人嘲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着跑出来, 万一是坏事儿呢?” 有人郁闷:“客栈里的人忽然全部站起来往外跑, 这场面谁看到了不跟着一起跑啊?” 乌泱泱一群人, 一半是听到花燃的喊声所以跟出来, 另一半是下意识随大流一脸懵地跑出来。 从客栈跑到万里镇,有人发现不对劲,大喊道:“道友,你确定你真的没看错吗?我们都跑出万里镇了, 怎么还不见人?” 花燃回头, 露出一张经过精心伪装,方方正正一看就正气凛然的大侠脸,目光刚正不阿,“道友, 信我!” 身后离得近的几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乖乖, 背影怎么看都是窈窕淑女的道友,回头竟然是这样一张可以镇住妖魔的正派脸,很割裂, 也很有安全感! 问话的修士信了, 高声道:“道友, 你盯紧一点, 可别让对方跑了!” 花燃点头, “放心, 跑不了。” 就在山中间待着, 哪也跑不了。 姚珂卉似乎是察觉到他们的目的, 中蛊修士马上出现阻拦他们,动作越发急躁。 “一定是找对地方他们才会这样疯狂,大家加把劲把这里的事情解决,到时候都能在宗门里收到嘉奖!”有人打鸡血。 “各位下手的时候注意点,要是碰见和我长相相似的人千万不要下狠手,那是我外出历练的亲哥,可别把人打死了!”有人哀嚎。 “养虫子的就是恶心,这些都是我们自己人打起来束手束脚,一点都不痛快。”有人咒骂。 花燃在五花八门的攻击中靠近第一个跟着她跑出来,被她容貌震撼,且给予她极大信任的修士,压低声音说话。 “道友,别动,听过我说,在你左前方有一个拿着扇子穿白衣服的男人,还有他旁边那两个黑衣服的女人,我保证之前在客栈时我没见过他们,你说他们是不是混入其中的奸细?” 见对方要抬头看去,她一把按住他的头,“别看,容易打草惊蛇,三人的修为一看就很高,你别冲动。” 修士止住动作,不疑有他,“那现在怎么办?我们不应该马上抓住他们吗?” 花燃:“我们两个人的力量有限,你找找那些和你相熟的人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大家齐心协力,众志成城,一起把他拿下!” 修士坚定点头,“好!” 修士们之间一传十十传百,大家发现还真是谁都不认识拿着折扇的人和那两个黑衣服女人,他们一定就是奸细! 众人悄无声息地拉开一张网,将闻惊风等三人包入其中,等他意识过来周边异样时,他身旁已经没有任何一个正道修士,所有人都盯着他。 闻惊风环顾一周,没看见花燃和湛尘的身影。 他轻笑一声,千杀楼的刺客,正道人士人人得而诛之,看这些人如此统一的态度,十七这是把他的身份告诉他们了吗? 真是疯狂而不计后果,就不怕他拉她下水,将她和湛尘的身份也公开? 这样鱼死网破的作风,十七还真是一点没变。 他轻敲折扇正要说话,人群中突然大喝一声:“养蛊人,快快束手就擒,还能死个全尸!” 闻惊风:……? 养蛊人……十七这个手段倒是他没想到的,这个锅甩得十分精准,他难以辩驳,这里又没个他认识的人,倒是比说出他来自千杀楼更有效果。 混战一触即发,千杀楼、中蛊修士、正道修士全部在这条河中,一起把水搅浑。 此时的花燃已经悄无声息地脱离众人,来到一座小山坡前,湛尘混在修士中拖住闻惊风等人的脚步。 万里镇外有无数大山,此起彼伏,峰峦叠嶂,姚珂卉就藏身在其中一座山里。 还挺难找,花燃一边骂骂咧咧,一遍画阵法。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55节 只要两人距离够近,子阵和母阵就会产生联系,她脚下的阵法亮起,一条只有她能看见的红色光线虚虚浮在半空,连接着另一端的子阵。 花燃往前走,找到一个被树藤枯枝遮挡的山洞,各色瓢虫趴在叶子上,颜色与叶子一致,几乎融为一体,不注意看还真看不出来。 灵力卷起狂风,红线将洞口一堆破烂粉碎,她拿出驱虫的药粉一路走一路撒,蛊虫在她身旁窸窸窣窣地来回转,看上去有些焦躁,却没有发动攻击。 山洞里没有一丝光亮,泥土的腥味充斥在整个鼻腔,潮湿的气息在呼吸时顺着气管进入肺部,一片冰凉,混合着地下独有的腐朽味道,令人不适。 她的速度很快,腰间系着一颗光珠,照亮前方的路,她每走一步光珠都会随着摇晃,地上的影子来回收缩。 转过拐角,光珠侧不及防地照出面前的身影,花燃和姚珂卉面对面站着,两人的距离不到半米。 一条食指粗细的翠绿小蛇趴在姚珂卉肩头,朝花燃吐出红色信子 ,突然张口喷出一口毒液,花燃站着没动,毒液从她耳侧飞过落在她身后的土墙上,顿时将土墙腐蚀出一个大洞来。 红线探出,交错在一起织出一条红色小蛇的模样,张开大口朝绿蛇扑去,两条“蛇”纠在一起。 花燃拿出一颗小珠子,珠子表面坑坑洼洼,内里晶莹剔透,可以将中间装着的一滴血珠看得清清楚楚。 “没忘记这个吧?你的蛊伤不了我,还要继续吗?” 这是她们立下约定后姚珂卉专门做的一个法器,能保证她不受姚珂卉所养蛊的伤害,这也是为什么她一路进来畅通无阻。 姚珂卉神色憔悴,比起上次碰面时她印象中的受了一大圈,面容枯骨,又亮又圆的杏眼在脸上格外突兀,气息浑浊而凌乱。 “你是来杀我的?” 姚珂卉盯着花燃看了许久,呆滞的目光才缓缓转动,嗓音干哑得像是许久没说过话。 她忽然变得狂躁起来,周边的蛊虫如流水涌向花燃,确困于花燃手中由主人血滴所炼制的法器限制,聚集在花燃脚下盘旋,没有钻入其血肉当中。 红线变换的小蛇将青蛇缠住,花燃伸手去抓姚珂卉的肩膀,失去蛊虫的协助,姚珂卉比一般的修士更弱,被她轻易扣住。 花燃按住姚珂卉,直视她的双眼,“为什么叛变?千杀楼的人已经追过来,你躲在这迟早会被发现。”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做出笑春风控制修士们?她到底想做什么!? “千杀楼的走狗!杀了你!” 也不知被哪个词刺激到,姚珂卉的情绪越发并不稳定,伸出手胡乱抓挠,像条垂死挣扎的鱼。 事态紧急,花燃不能在这里拖太久,一掌打晕姚珂卉后将人扛起带走。 她一路疾行,时不时回头抹除行踪,还换了几条线路,确保不会被人跟踪之后才绕路去到万里镇外的一棵百年老树下。 古树下,三娘焦灼等待,时不时抬头张望,眼前终于出现花燃的身影。 看见花燃背上的人,她惊讶道:“这就是你要我带走的人?” 先前花燃让她先带走其他弟子,又约好在这个时间回到古树下帮忙带走一个人。 花燃点头,没有过多解释,将姚珂卉炼制的血珠塞到三娘手中,“你拿着这个,不要离身,也别放进乾坤袋,多注意她的动静,要是她醒来精神不稳定就把她弄晕。” 三娘蹙眉,接过血珠。 灵力凝聚成细细一根针扎在姚珂卉穴道上,花燃按着她的脸,又给她喂一颗从百花城据点顺来的丹药,直视那双情绪破碎的双眼。 “姚珂卉,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无所知的情况太被动,她必须要知道事情的缘由。 姚珂卉张开眼,药物的作用让她思维迟缓,懵懵懂懂,“十七……” 她捂着头,表情痛苦,“阿燃,阿燃,我好疼啊……” 手指穿插进黑发中,露出脑壳上的一个凹陷,伤口不知是何时造成,发黑的血垢让头发结块。 三娘讶异,“人的头部最为精妙,她头上受了这样重的伤,竟然还能活下来。” 花燃心思一沉,抓起姚珂卉的手掌一划,姚珂卉的手背顿时出现一道伤口,从伤口涌出来的不是殷红的血液,这血是粉色,透着淡淡的青。 姚珂卉在叛变时就遭遇过千杀楼的围杀,她突出重围却也重伤濒死,而让她活下来的是蛊虫。 花燃记得她说过的话,成功的养蛊人有一条半的命,一条是本身的命,半条是蛊虫给的命,因为蛊虫能给养蛊人续命,她一直在研究,没想到最后还真给她弄出这样一条同生共死的蛊王来。 只剩半条命的模样,当然不能和健康完整的时候相比,姚珂卉现在状态十分糟糕。 时间不多,花燃不得不刺激她,“十八,告诉我,你为什么背叛千杀楼?” “我不是十八!不要叫我十八!”姚珂卉眼中滚出泪珠,“我要为爹娘报仇,杀死伏冷霖!毁掉千杀楼!” 花燃:“什么意思?你爹娘和千杀楼有什么关系?” 伏冷霖就是楼主的名字。 “我不是孤儿,我有爹娘的,是他杀了我全家。”姚珂卉又哭又笑,丹药的药性也压不住她的疯狂。 眼看安静盘绕在姚珂卉肩膀的青蛇又有暴走的迹象,花燃眼疾手快把人打晕。 她看向三娘:“看好她,你们欠我的债,从此一笔勾销。” 第59章 一路 ◎不是一路人◎ 等到三娘带着人彻底消失在视线内, 花燃才重新回到万里镇。 现在这个时机以及姚珂卉的状态让她无法细问下去,只能暂时先将这里的事情解决,等日后找个时间去详查。 她对姚珂卉叛变的情况所知不多, 只隐约听说过姚珂卉想刺杀楼主, 但结果显而易见, 杀人不成反倒让自己丧命。 仔细想想, 姚珂卉动手得太突兀,好像没有一点时间潜伏和准备就急匆匆动了手,不然以她的能力虽不至于说全身而退,但保命至少没有问题, 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现在想这些也是无用, 花燃收敛好心思,加快速度赶回去。 没了姚珂卉的控制,蛊虫们安静下来,街道上躺满一地的修士, 一动不动像是尸体,闻惊风三人已经不见踪影, 正道人士们在热火朝天地包扎伤口和救治伤员。 花燃往前走,忽然被人拉住手臂,正是一开始花燃传话的那个修士。 修士身上全是各种各样的伤, 衣服破破烂烂满是血迹, 就连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 说话时疼得龇牙咧嘴。 他说道:“道友真有远见, 那三人竟然真的别有心思, 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中蛊的人一倒下, 他们马上就跑了, 肯定是见我们太强知道怕了。” 他穿着不知哪个宗门的宗门,带着名门正派弟子独有的傻气,笑容灿烂。 花燃后退一步,冷声道:“滚开,别挡道。” 修士愣愣:“……啊?” 花燃绕过他继续向前,走在人群中寻找湛尘的身影。 湛尘的任务是阻拦闻惊风等人,反正他俩是仇人,姚珂卉和湛尘都是他的目标,两者闻惊风总要拿下其中之一。 中蛊修士脱离控制的时候,他一定会发现是姚珂卉的原因,估计不难猜到姚珂卉已经转移,再追也不一定追上,他只会将怒火转移到湛尘身上。 虽然感受得到湛尘目前暂时性命无忧,但这种看不见人在哪里的感觉依旧令她暴躁。 一个身影忽然凑到她面前,讨好道:“道友,你是不是找那个和尚,啊不,找那位道友?我刚才看见他往后面那条巷子去了。” 说话的人是先前在黑市卖低等蛊毒的卖家,混乱发生时他躲在在家中,看着自己的邻居出门时察觉到不好,悄悄摸摸跟出门,到的时候就发现花燃正好离开万里镇,然后没过不久中蛊的人就不疯了。 混迹梦蓬莱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一定是个大佬,还是能搞定恐怖养蛊人的巨佬,所以才冒着被暴躁大佬锤一顿的风险过来卖个好。 花燃瞥他一眼,“你能认出他,还能认出我?” 她和湛尘都做了伪装,整体而言变化挺大,若是闻惊风能认出来她不意外,这个卖家也竟然能看出来? 卖家搓搓手,“混了这么多年,攒出一点识人小技巧罢了。” 花燃上下打量卖家,说道:“带路。” 卖家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您往这边走,小心脚下的挡路的修士。” 走过宽敞的街道,花燃突然停下,卖家走出好一段路后才发现她没跟上,又匆匆返回来。 “怎么不走了?我亲眼所见,他跟另外一个男的就是进到这个巷子里面,边打边走,我当时就在那个角落躲着,看得一清二楚。”卖家努力说清状况,就差抬手发誓自己说的是实话。 花燃摇头:“安静。” 她知道卖家没有说谎,巷子深处确实有两个人,可她现在不能出现,闻惊风一见到她必定会联想到姚珂卉的事,她不能让闻惊风追上三娘。 巷子里,两人相峙而立。 闻惊风笑问:“十七就在巷子外面,你说她会不会进来?” “我不做无意义的揣测。” 湛尘脸上的仍涂着黑色的药水,药水固色性极强,一点没化,黑皮在阳光下泛出光泽,经过花燃修饰后的五官少去几分佛性,多了一点妖冶的艳丽。 一看就知是出自花燃之手的伪装手笔,令闻惊风脸上的笑越发薄凉,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花燃的手在对方脸上涂抹的画面。 他笑一声,语言越发尖锐,“我知道她在做什么,也知道在我离开之前她不会进来,她不会让我抓到她的把柄,所以选择牺牲你。” “净光寺修无情道的佛子竟然动了佛心,多么可惜,让我猜猜,你的无情道已经开始不稳了吧,灵力逆转经脉破碎,根本不可能打过得过我,你说她知不知道这件事?” 湛尘:“我与她之间的事情不劳你费心,不如设想一下,若今日我们两败俱伤,她的刀会对准谁?” “你难道不知她性子薄凉冷漠,还真当以为她会对你心动?不过逢场作戏一遭,她永远不会离开千杀楼。” 折扇啪一声折起,闻惊风手掌紧紧捏着折扇,皮肉被挤压得发白。 湛尘眸色淡淡,“你未曾和她相处过,又怎知她没有心?” “那你看她是否会进来?”闻惊风眉目冷厉。 湛尘表情不变,“她不觉得你能伤到我,又何必横插一手让事态恶化。” 湛尘比闻惊风高上半个头,身上穿着花燃临时买了的黑衣,他常年身着白色僧袍,换上一身黑后,显得凌厉沉郁,如同一把收进鞘中的重剑。 他微微低头,阳光洒落眼睫,点滴细碎光芒坠入浓黑的眸子,让他看上去无端多了些高傲。 折扇边缘锋锐如刀,如一把旋转飞舞的落叶袭向湛尘,表面银色的金属光芒反射阳光,刺人双目。 金色梵文凭空而立,与迅疾的折扇相撞,爆开的灵力将周边房屋震裂。 湛尘静立,灵力收放自如。 天空出现一道光影,闻惊风仰头看去,顺势咽下口中的腥甜,玉茜翎和陆瑛没找到人,他该离开了。 他目光落在湛尘脸上,讽刺道:“看来是我评估失误,佛子无情道依旧稳固,难道只是在利用十七渡劫而已吗?真是有趣,十七这个人允许她骗别人却不允许别人骗她,我等着你死在她手里的那天。” 巷子重归平静,湛尘再维持不住,扶着墙壁撑住身体。 花燃察觉闻惊风离开,这才进入巷子,一眼便看见墙边的湛尘。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56节 他眼睛极亮,像是含着水,血液顺着他的嘴唇向外涌出,他按压在心口处的手掌已经将衣服拧成皱巴巴的一团,仍克制着不让口中鲜血喷涌。 花燃向前走去,途中湛尘抬头看她一眼。 花燃顿时止步,该如何去形容这个眼神,里面有太多她读不懂的情绪,被水浸润过的眼睛黑得像是要吸尽所有光芒,令她一时生怯。 “哎呀,道友你怎么伤得这样重?”卖家哇哇乱叫。 声音将花燃惊醒,她重新迈步向湛尘奔去,刚在湛尘面前停下脚步,想问的话还没说出口,湛尘双手一揽将她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融入怀里。 她抬手在湛尘背上轻拍,感受到对方灵力混乱,经脉受损,她在心里怒骂杀千刀的闻惊风,又后悔自己不该在巷子外停留。 闻惊风实力的提升速度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惊人,竟然能把湛尘伤得这样重,近段时间或许是过得太安逸,她对于修炼确实有些懈怠,闻惊风的出现给她敲响警钟。 湛尘精神逐渐放松,体内四处破坏的灵力让他无时无刻不处在疼痛之中,他双眼紧闭,昏迷过去。 花燃把站在一边假装自己是野草的卖家喊过来,“把他背走。” 卖家小跑走近,费力背起湛尘,“道友,咱们现在去哪?” 花燃:“回客栈。” 回到客栈,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孤月影已经全然变了个模样,褪去圆滑和干瘦的外表,换上剑宗的青衣,整个人看上去挺拔且精神。 一见到花燃,孤月影脸上故作的冷静便消失无踪,如一只归巢的燕子飞奔到花燃身侧,“阿燃姐姐!你也在这里,真是太巧了!湛尘哥哥怎么了?受伤了吗?” 花燃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掠过她身后的同门弟子,疏离道:“好久不见。” “你怎么这个语气啊?”孤月影语气放轻,“是不是因为湛尘哥哥受伤,所以心情不好?” “月影,这是谁呀?”一个持剑的剑修朝几人走来。 孤月影介绍道:“阿燃姐姐,这是我的师兄简容舟,我现在已经加入十方宗啦,小师兄,这是我在百花城遇到的花燃姐姐和湛尘哥哥,还有这位……这位是……” “我叫麦青。”卖家主动介绍道,“是花道友的朋友。” 简容舟拿出一个瓷瓶递给花燃,客气道:“见过几位道友,我看这位湛尘道友身上负伤,这里有一瓶治疗丹药,可以快速恢复元气。” 花燃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丢下一句:“不必。” 十方宗,梦蓬莱一流的剑宗,孤月影已经不再是孤苦无依的孤女,她如今已经成为十方宗弟子,不该与她这个千杀楼的人有牵连。 她想过会和孤月影在碰面,但没想到会是在这个时候,但无论是何种场景,离开百花城之后,她们就应当不再有交集。 她不需要孤月影的感激,所做一切不过顺手为之。 “多谢道友好意,她这个人就是脾气倔,现在又心情不好,道友别放在心上。”麦青朝简容舟笑笑,抬脚追上去。 简容舟看着三人离开,眉头微微皱起,“月影,以后你和那位女子适当保持些距离。” 孤月影懵懂问道:“为什么?” “她的眼神太邪,给我的感觉不太好,不像一路人。”简容舟斟酌道。 孤月影没答话,在心中暗暗反驳,如果阿燃姐姐和她不是一路人,那全天下就没有和她是一路人的了。 第60章 解药 ◎即使是梦,也要做得长一点◎ 残阳如血, 白日里难以直视的太阳西斜,看过去不再刺眼,金色光芒穿过窗户, 给地面镀上一层暖色。 中蛊的修士们昏迷还未醒来, 赶来的正道们闹喳喳一片, 花燃没关窗户, 放置一个装着隔音阵法的灵玉,让麦青把湛尘搬到床上,又把麦青打发走。 她坐在床边,刚抓住湛尘的手就被他牢牢反握住。 灵力顺着两人相贴的掌心传递, 她一遍遍为湛尘梳理体内暴动的灵力, 从黄昏至月升。 等湛尘因疼痛而不自觉颤抖的身体平静下来,她开始擦拭他脸上的药水,被关在龟壳锁在房间里的店小二同样陷入昏迷,现在她无人可以使唤, 只好亲自下楼打水。 黑色一点点抹除,露出古铜色肌肤来, 从眼至鼻,再到嘴唇和下巴,沾水的帕子仔细擦过一遍。 狭长且眼尾上挑的眼睛闭起, 高挺的鼻梁有一道擦伤, 左边两颊沾染上些许血迹, 让他看上去无端多了几分易碎感。 做完这些, 她无事可做, 百无聊赖地临摹湛尘的眉眼。 她撤去阵法想听听外面的动静, 谁知客栈内外也已经安静下来, 躺在街上的修士们也被搬运到她所在的这家客栈——谁让这家客栈最大最好。 连点热闹也听不着, 她开始把玩湛尘的手,他的手指细长,骨肉均匀,指节并不像有些常年拿武器的修士那样粗大,五指骨节分明。 右手中指第一个指节处有一小块皮肤比其他地方厚一些,像是常年拿笔写字所致,她可以想象在净光寺里,檀香飘渺,钟声古朴,风吹树叶时,湛尘在禅房写字的模样。 她见过湛尘的字,落笔有力、收尾干脆,字若游龙却不露锋芒,圆润内敛,不像她的字,曾被称赞杀气很足。 花燃忽的笑一下,摊开湛尘的手掌,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地写下杀气十足的“花燃”二字。 她把湛尘往里推,挤到他旁边躺下,幸好这张床够大,她今天实在是太累,现在一点都不想动,懒得走回自己的房间。 几乎是眼睛一闭一睁间就到了第二天天明,湛尘还是没醒来,花燃下楼去看看其他人的情况。 客栈大堂躺满一地的修士,他们排列得整整齐齐,装不下的放到客栈外面去,沿着街道排放,场面十分壮观。 被花燃骗过来的正道修士们有一半在讨论养蛊人的去向,另一半则商量着该如何解除蛊毒。 万里镇几乎所有人都身中蛊毒,大约有几千之数,这么多条性命总不能放着不管。 没人注意到下楼的花燃,大家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说到激动处还会脸红脖子粗地站起来争论。 “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将这些人治好,那什么养蛊人说不定见咱们人多早就溜之大吉了!” “此话不妥,万一养蛊人没走,而是潜伏在我们当中,趁机给我们下蛊怎么办?” “现在你又没法子抓出养蛊人,还是救人要紧!” “那你就有救人的方法吗?” …… 争论完毕,双方齐齐沉默,他们既没办法抓到养蛊人,也没办法解开蛊毒。 先来到的一批人至少还跟疑是养蛊人走狗的两女一男斗过法,来得晚些的就只能对着一地躺尸的人干瞪眼。 说这个事情不大吧,偏偏几千人都中蛊,而且还无法唤醒,说这个事情大吧,好像也没死几个人,他们匆匆赶过来结果还帮不上忙,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麦青眼尖,瞥见下楼的花燃,急忙凑过去,“道友,我们今天要干什么?” 花燃看他一眼,递给他一把灵石,“你可以走了。” “你给我灵石干嘛?”麦青纳闷。 花燃比他更纳闷,“你跟着我跑前跑后,为的不就是钱吗?” 麦青语塞,他是为钱,但不是为眼前短期的灵石,而是为将来更长远的利益,他有预感,这位花燃道友一定是他的贵人! 才不是因为察觉到她不会乱杀人,并且又十分有钱,所以才殷勤地瞻前马后! 麦青转移话题,“该抓的人抓不到,该救的人救不了,现在还能做什么,万里镇不会从此以后就废了吧?这里的酒味道不错,真废了我还有点舍不得。” 花燃朝客栈外望去,在这个位置能隐约看见一点醉花荫的顶楼,醉花荫所在的地方风水不太好,有一半的街道都经历过打砸,要是三娘回来,指不定还要怎么哭穷呢。 她拿出一个瓶子递给麦青,“加入一点剧毒,随便什么都行,然后掺进水里给中蛊的人喝下。” 瓶子是琉璃所制,晶莹剔透,里面流淌着粉红色的液体,闻不出味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麦青接过瓶子,顺口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花燃瞪他一眼,眼神里明晃晃的写着“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几个大字? 麦青抬手在嘴前一划,做出闭嘴的动作,然后安静如鸡,一言不发。 “解蛊的药。”花燃不耐烦道。 麦青瞪大眼睛,险些拿不稳手中的瓶子,他战战兢兢捧着不到半个巴掌大的小瓶子,努力用眼神向花燃示意。 “说人话。”花燃一巴掌砸他脑袋上。 麦青左顾右望,压低声音道:“小点声,这东西你要怎么用?” 花燃:“怎么用不是刚跟你说过?找随便一种剧毒混入其中……” “不是这个。”麦青打断她的话,目光灼灼,“我的意思是,你要以什么名义和什么身份拿出这瓶药?” 花燃随意道:“东西送你,随便你怎么弄。” 麦青兴奋道:“那你给我个参考方向,是想挣名还是挣利,挣利有点困难,这些修士和万里镇的人没那么熟,估计很难为他们出钱,不如挣名?” 花燃直视麦青,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就以麦青的名字拿出药,我不想听见关于我任何一点参与其中的风声,明白吗?” “啊?”麦青发愣。 花燃又问一遍,语气危险,“明白吗?” “明白明白,我一定铭记于心!”麦青点头如捣蒜,“还有其他吩咐吗?” 花燃:“我饿了,去煮碗面来,加个鸡蛋。” 现在无论听到花燃嘴里吐出什么话,麦青都已经不会惊讶,他立即执行花燃的命令,小心将药瓶揣入乾坤袋后,往厨房飞奔而去。 才小小一碗面,他怎么可能会不满足贵人的要求呢,做面!马上做面!不仅要加蛋,还要加番茄、豆芽、牛肉! 别说是一碗面,现在花燃想吃天上飞过的龙,他都得逮一条来抽筋扒皮下锅煮了。 小心翼翼活这么多年,他麦青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能狠狠过一把救世主的瘾了! 麦青的手艺还不错,花燃端着碗回房间去吃面,将最后一口汤喝掉,看向床上的湛尘。 “你又要错过这世间的一样美食了,不同的人做出来的面各有不同,这面虽然不比我娘的手艺好,但是也还不错。” 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湛尘,没有作出回应。 吃饱喝足后,花燃继续给湛尘梳理他体内的灵力,至于麦青要怎么处理那瓶解药她不是很在意,料他也不敢阴奉阳违。 又是一日过去,花燃照例躺在湛尘身旁。 天气已经展露出明显的秋天气息,白天温度温热,一入夜就开始转凉,湛尘体温恢复到热乎乎的状态,很适合暖手暖脚。 她毫不客气将脚贴在湛尘小腿上,手搭在他的腹部,能感受到呼吸时腹部的起伏。 一夜无梦。 天刚微微亮,湛尘准时醒来,一睁开眼就感受到身体不同以往的沉重,耳畔是轻微的呼吸声,长发散在他脖子上有些发痒,透着熟悉的冷冽香气。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57节 花燃侧躺着,一只手臂折起压在他胸前,他稍稍转动头部,侧着头去看身旁的人。 她睡得很熟,露出的半张脸肌肤细腻,鼻子小而挺拔,嘴角天生就有些往上翘起,耳朵小巧精致,耳垂微微泛红。 因为从未如此靠近的观察过,这一瞬间竟然显得有些陌生。 或许是被盯得太久,花燃模模糊糊睁开眼,闭起眼睛撤下手往旁边挪开一点,嗓音含含糊糊,“要起自己起,我要再睡一会儿。” 湛尘转身抱住花燃,这种肌肤相贴的触感才能让他感觉到真实。 鼻尖满是她的气味,梦境里的画面逐渐远去,他开口轻声问道:“你知道修无情道的人动情会怎么样吗?” “会怎么样?”还没到花燃正常的起床时间,也没有事情等着她去办,她十分放松,脑子也不够清醒。 “中途换道的人不多的是,领悟到自身道后修为还能长一大截,你要是修不了无情道就换个道,天下大道千千万……”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彻底无声,再次睡过去。 湛尘轻轻抬手,指尖在她脸上停留,最后还是不想把她惊醒,轻轻缕一下散在她耳边的碎发便收回手。 那天闻惊风的的话在他心中留下一颗种子,不是他不相信花燃,而是因为太了解才更患得患失。 她的心很小,只装得下一些碎片式的温情,看似多情,也最无情。 他信花燃不知无情道动心的后果,愿意去赌一个结局。 他不懂如何去爱人,是被动的、慌乱的、无措的,唯一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的一颗心坦坦诚诚地展示出来。 不过他刚刚学会了隐瞒,他不想把真实的结果告诉花燃,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一种直觉般的惶恐,似乎只要说出来,这一切就会像泡沫一样破碎。 即使是梦,他也要做得更长一点。 作者有话说: 码字好累,数据好差,有种八十岁留守老人挑了六十担水,顶着大太阳去村头浇水,浇完发现浇的是别人家地的无力感 第61章 功劳 ◎道友洪福齐天◎ 有医术大能研究出解蛊药方的消息不胫而走, 传遍万里镇,今日花燃所在的客栈被修士挤满。 麦青并没有直接拿出解药,而是先散播自己可能有能够解毒的法子, 等到全部调动起大家的好奇心, 他又把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一天, 才把“辛苦研制也不知行不行”的解药拿出来。 他选定今天, 要在客栈让大家一起见证解药是否可行。 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大家便蜂拥而至。 柳白从人群中硬挤过去,衣衫凌乱地抵达人群中间。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麦青,激动道:“道友是如何研制出来的?可否将解蛊药物分我一点用来研究, 我自谓有些天赋, 却钻研多日都未能找到头绪,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道友大才!” “大才不敢当,只是机缘巧合下得知这种傀儡蛊的解法, 幸运而已。” 麦青丝毫不慌,拿出琉璃瓶却没有递给柳留白, “解药珍贵,恕我不能将整瓶给你,现在我正要给大家服用解药, 你拿一碗去便是。” 客栈中央摆放着一个装满水的巨大水桶, 麦青打开琉璃瓶, 手腕翻转, 将瓶中液体倒入水中。 琉璃瓶不过半个巴掌大, 里面装着的粉色液体不多, 流入水中之后清水的颜色并没有发生改变, 仍是一桶清澈透明的白水。 一众修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一幕, 尤其是柳白,一双眼睛瞪大,恨不得将眼珠子粘在那粉色液体上,研究一下看这到底有哪些成分。 琉璃瓶清空,麦青笑道:“现在还要劳烦各位道友,将这些水灌入到中蛊道友口中。” 一众修士应和,立即有人拿来酒勺舀起水桶里的水倒入碗中,找个离得最近的中蛊人将解药灌下去。 所有人都围着喝下解药的修士,半炷香时间后,对方悠悠转醒。 他一睁眼就看到无数双眼睛,混沌的脑子瞬间吓得无比清醒,在看清大家身上各种属于大宗门的衣服标志后,剧烈跳动的心脏回归平静。 他忍不住道:“你们盯着我干什么?” 有人问:“你都忘记之前发生过的事了?” 周边环境尽收眼底,他谨慎回答:“什么事?我只记得我刚喝完酒回去休息,结果一睁眼就看到你们。” 没有人回答他对于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的疑惑,众人见解药有效,齐齐欢呼起来,开始给其他人灌药。 柳白捧着一碗解药,其目光炙热得仿佛在看什么稀世珍宝,他简单做了一点尝试,没能看出来这到底是哪些药物组合而成,转身要找个清静地方继续研究。 这一回头就看见站在楼梯转角处的花燃,他眼睛登时一亮,匆匆跑过去。 他举起解药,热情道:“道友,真是太巧了,你也是为解蛊毒来的吗?你看看这碗解药,能看出什么名堂来吗?你说这到底是什么药呢?” 花燃低头看向他手中,水面因他的晃动而微微泛起涟漪,她淡漠道:“我不知。” “好吧。”柳白神情遗憾,又像是想到什么,贴近花燃压低声音说话。 “聚月珠粉的研究已经初见成效,我在尝试用它解决一些疑难杂症,可惜这次蛊虫没法解,道友若有时间可到药谷寻我,我研究出来的东西里有你的一份!” 他十分义气地拍拍胸脯,目光诚恳炙热。 花燃懒得搭理他,低头看着人们忙忙碌碌给中蛊人灌下解药,醒来的人也在众人的七嘴八舌中拼凑出真相,投入到灌解药的事情中去。 她当然知道这解药是什么东西,估计柳白再怎么研究也不一定能想明白,因为这是姚珂卉的血,还是和蛊王融合、相生相伴后的血液,已经和正常人的血不同。 蛊虫需要用养蛊人的血液定时喂养,它们不会拒绝任何有主人血味的东西,中蛊人把稀释过后的血饮下,水进入胃部,蛊虫也会随之钻进胃里喝水。 水里混着毒药,经过大量清水的稀释后不会对修士产生太大影响,但是足以毒死小小的蛊虫。 醒来的人有一部分修为较低的,身体开始出现异常,从头昏眼花到腿软腹泻等,症状各不相同。 麦青悻悻道:“看来解药没做好,还是有些许小小的副作用。” 这些副作用明显就是他往里混入的剧毒引起,剂量多一些时会致人死亡,少量食用顶多难受一阵,死不了人。 比起身中蛊毒昏迷不醒来说,这些后遗症算不了什么,因而也没有人去责备他。 “多谢道友大恩,救我一命,道友一看就是洪福齐天之人,定能运道当头,早日飞升。”有人来感谢。 “能解开这样刁钻蛊毒的解药一定十分珍贵,道友不计较身外之物,慷慨救人,着实令我心生钦佩。” “不知道道友姓甚名谁,若往后路过无为宗,一定要来找我喝两杯。” “你还敢喝啊,我估计要有段时间不敢饮酒,谁知道如此美妙的笑春风竟然藏着这样可怕的蛊虫。” “不知养蛊人逃到哪里去,若让我知道是谁,定要将其大卸八块!” …… 各种吹捧声围绕着麦青,他控制着表情不让脸上的笑意太明显,谦逊道:“一切皆是缘法,我也只是偶然得知解毒方法,又碰巧备有药物,若是其他毒,估计我也束手无策。” 柳白再一次挤到麦青前面,“道友,你的解药要如此成功,能否告诉我到底是有哪些成分吗?” 麦青摇头,“不可说。” “好吧。”柳白抓抓头发。 有些东西是机密,不能随便告知外人,他可以理解,不知道他研究明白这解药又要掉多少根头发。 孤月影出现在花燃身后,“是你的手笔吗?” 花燃:“何出此言。” 孤月影:“感觉那个麦青像笨蛋,尾巴都要翘上天了,一看就不是能拿出解药的人,其他人想这么久的办法也没想出东西来,排除掉所有人后,剩下的选择只有一个。” 她没有再贴近花燃,对方的态度清楚明了,就是不想和她有太多接触,她隐约能明白为什么。 低头往下看,她正好对上小师兄担忧的视线,如今的她还不够强大,在小师兄眼里是无知的小孩,虽会保护和教导,却不会给予太多自由。 这不是她想要的,可她现在还没有实力作为支撑的底气,就像她在阿燃姐姐眼中也是小孩子一样,没有强大的修为,就无法拥有绝对的选择权。 她今年十四,一个人在百花城带着几个弟弟妹妹,早就不再天真懵懂,所以她知道现在她最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剑宗说她有学剑的天赋,那她就学剑,无论风雨或烈阳,她日复一日站在断崖上练剑,总有一日她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到阿燃姐姐旁边,说她们是朋友。 “蛊毒已解,你又要走了吗?”孤月影问道。 花燃:“已经拖得太久,本来这个时候我们都应该快到达目的地了。” 孤月影坚定道:“我一定会成长起来,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你永远是我的阿燃姐姐。” 花燃被逗笑,看着这张与阿烟相似的脸,她们连骨子里的坚韧都那么相同,可她再清楚不过,她们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是阿烟,大概会向她放狠话,说什么“等我成为一剑宗第一人,你可别哭着来求我”之类的词,阿烟的嘴向来又硬又毒。 “我是说真的,我一定会努力,成为剑道强者。” 见花燃只是笑却不说话,孤月影又郑重强调一遍,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执拗。 花燃点头,“我信。” 在客栈这两天,她已经听到不少关于孤月影的消息,也看见向孤月影套近乎的修士络绎不绝。 传言十方宗新进一位女弟子,天生剑骨剑心,在半年时间内凭着一把点星剑杀遍宗门同级修士,甚至开始向高一级修士挑战。 若是同门之间平常的切磋就罢了,但她总在战斗之后悟道,修为突飞猛进,第一天还旗鼓相当的对手,第三天就被她甩在身后,这如何让人不酸成柠檬。 这位小师妹拜入冷秋剑尊门下,成为冷秋剑尊的唯一弟子,有望继承剑尊衣钵,是十方宗升起的冉冉新星。 这样年纪还小的天才,当然是要抓住一切时机向她示好,混个脸熟。 这场热闹持续好几天,麦青被众人拉着聚了一场又一场,等到他想再去找花燃时,已经人去楼空。 花燃重新躺到牛背上,牛还是先前那头牛,命大得很,没在混乱中丧生,也没被人偷掉杀吃。 因为计划再次打乱,时间已经不允许他们慢慢顺着原有路线前进,湛尘又不想乘坐飞行法器赶过去,两人最终选择从风陵渡穿过。 梦蓬莱和风陵渡的位置,就像一个大盘子里装着一个小馒头,看得见瓷盘的地方都是梦蓬莱来的地界,而风陵渡就被围在中间。 两者一般来说互不干涉,不过拦不住有些修士好奇心重,想去风陵渡溜达溜达,也有些凡人身负机缘,偶然窥见天机进入梦蓬莱,得以追求长生和大道。 修士和凡人在力量上天然不对等,因而有天道制约,修士在风陵渡能使出的修为十不足一,若杀害凡人,修士此生修为将再无寸进,甚至还会逐渐倒退,最终和凡人无二。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修士和凡人在天道眼中都是同样渺小的生物,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穿过分隔的界限,透明的屏障泛起波纹,花燃看向眼前灵气稀薄的大地。 风陵渡,别来无恙。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58节 第62章 故人 ◎再遇故人◎ 大雨滂沱, 天空仿佛裂开一个口子,雨水毫不留情地冲刷下来,洗清天地间的浑浊, 眼前所见皆是朦朦胧胧, 雨雾漫天。 湛尘一手牵牛, 另一只手里撑着一把竹伞, 大半的伞面向花燃倾斜,自己湿了半边身子。 花燃将手伸出伞外,感受雨滴落在手上,她好久没有淋过雨, 都快忘了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梦蓬莱的雨不等落在身上就已经被灵力挡住, 上一次淋雨的时候好像也是在风陵渡。 这是一个装载她最狼狈三年的地方,也是她最后遇到一丝温情之地,此后山高海阔,她不再是流浪的孤女, 也没想过会有再回风陵渡的一天。 雨势没有变小的迹象,雨雾朦胧中, 前方隐隐出现几个人影,说话声穿过雨滴,令人听得不太真切。 “小姐, 这么大的雨, 还是先躲躲雨吧!” “我今天一定要去洛水寺, 给我一把伞, 你们在这里等雨停之后再去接我。” “使不得啊!小姐, 你还是先等雨停再走, 要是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办?” …… 在说话声中, 两人一牛逐渐走近, 老牛甩甩尾巴,水滴混着泥点甩到一个小厮打扮的中年男人身上。 男人前方是一座精致华丽的马车,车厢外面的装饰被雨水打湿,沉甸甸地耷拉着往下流水,左前方的车轮陷在泥坑里。 他擦去脸上的雨水,努力推着车厢,还边朝车厢前头的马大喊示意,一人一马一起使劲你是不是?也没能让车轮从泥坑里脱离,反倒溅起无数泥点子落在衣服上。 有几滴泥点朝花燃飞去,还未落在她的衣角就被一只手拂去。 男人有所察觉,抬起头看去,雨滴往下砸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看清来人后朝车厢里喊道:“小姐,来了两个人,是一位姑娘和一位僧人。” “僧人?洛水寺来的吗?”穿成浅绿色衣裙的女子猛地拉开帘子,露出一张清丽脸庞。 另一张圆圆的脸蛋而后探出,拿着一把伞慌慌张张打开,“小姐,当心被雨淋到。” 雨幕中看不清人脸,夏瑾柠目光落在身着白色像是僧袍样式的身影道:“请问可是洛水寺的师父?” 湛尘:“不是。” “不是啊。”夏瑾柠失落道,又快速整理好心情,邀请两人上马车。 “这场雨这么大,你们上来躲躲雨吧,马车里面空间宽敞能挤得下,魏叔你也上来吧,都说别推了,雨大路滑推不出来的。” 魏叔:“要是不把马车弄出来,小姐又要冒着雨去洛水寺,万一被雨淋生病就不好了。” “我淋雨会生病,难道你就不会吗?”夏瑾柠大声反驳,猛地跺一下脚。 “行行行,我答应你们不淋雨去洛水寺了还不行吗?你快上来。” 魏叔:“那你能答应我今天不去洛水寺吗?” 夏瑾柠脸颊鼓起,气道:“你怎么还得寸进尺,行!今天不宜出门,我不去了!” 花燃看着他们交流,见魏叔站好要离开车尾,她出声道:“我们可以帮忙把马车推出来。” “小娘子,这轮子滑得很,有力气也推不出来,还是别浪费力气了,当心被雨淋湿,等到雨停我就能把马车推出来。”魏叔劝道,怕花燃像自家小姐一样听不进劝,又压低声音小声说话。 “刚才我是故意做戏给小姐看,这个马车真的推不出来,你和这位师父还是先上车躲会雨吧。” “魏、叔!你真当我是聋子听不见你说话吗?”夏瑾柠黑脸。 魏叔憨笑,挠头不语。 花燃看得好笑,这一对主仆甚为是有趣。 她向湛尘示意,两人去到马车尾部,稍稍避开魏叔的是视线,手压在车厢上稍一用力将其抬起一推,车轮脱离泥坑。 车厢上下三人目瞪口呆,他们看不见是谁推的车厢,以为是湛尘,魏叔夸赞道:“师父真是天生神力啊!” 湛尘无奈笑道:“一点小技巧,见笑了。” 圆脸丫鬟眨眼道:“车能走了,那我们现在是去哪?” “回府!”魏叔斩钉截铁道。 夏瑾柠撇撇嘴,“那么紧张做什么?秋意,你告诉魏叔,我是那种会出尔反尔的人吗?” 秋意点头,嘴上答:“不是。” 夏瑾柠:…… 主仆三人极力邀请花燃和湛尘一起上马车同行,得知两人是路过暂时没有住处后,夏瑾柠十分热情地邀请他们到家中做客。 花燃推脱两句,夏瑾柠再三邀请,最后两人达成一致,花燃和湛尘到夏宅借住两日。 从风陵渡穿过去到飞云宗,路程极大缩短,在这里多待几天也不会耽误行程,两人一路闲庭信步,不慌不忙。 帮夏瑾柠的忙,到夏家中借住是花燃一开始的打算。 即使被雨浇得湿淋淋也掩盖不了马车的贵气,还是低调奢华,一看就是长期富贵有底蕴的人家,而不是单纯有钱。 这样的人家招待客人的客房和饮食都不会太差,好的客栈不常有,这一路所住的客栈实在一般,花一点小心思就能住一个好地方,何乐而不为。 还没回到夏宅,大雨渐小,云雾初霁欲晚霞,一抹彩虹挂在天际。 魏叔收起伞,加快赶路的速度。 夏宅正如花燃所猜测的那样,亭台楼阁、曲水流觞,不是财大气粗的堆砌,而是处处透着精心养护的精致和舒适,她很满意。 一进入夏宅,便有家仆去禀报有客来和夏瑾柠回来的消息,一对两鬓微白的夫妇走出来迎客。 夏瑾柠介绍道:“爹娘,这是我在路上遇到的朋友花燃和湛尘师父,我的马车卡在坑里,是他们帮我推出来的。” 花燃一见到妇人的脸,整个人顿时僵住,往事一幕幕重现,将她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察觉到花燃的异样,湛尘不动声色地捏一下花燃的手心。 花燃回过神来,却仍有些心不在焉,勉强笑着打招呼道:“夏老爷,夏夫人。” 夏老爷捋着保养得极好的黑色胡子,笑呵呵道:“多谢小友相助,家中已备好饭菜,只是不知有客来,都是家常便饭,还望小友不要嫌弃。” “说那么文绉绉的话干什么。”夏夫人轻推一下夏老爷,亲热地拉过花燃的手。 “我看娘子总觉得有些面熟,不自觉就亲切得很,走走走,我们吃饭去,王婶子,你去让厨房多做两道素菜招待湛尘师父。” 王婶子领命而去,花燃被夏夫人拉着往前走。 身后夏瑾柠松口气,幸好有花燃在,不然她今晚免不了一顿骂。 见夏老爷看她,她吐吐舌头,故意抱怨道:“花燃比我还好吗?怎么娘一见到她就忘了我?” 夏老爷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转身跟上夏夫人,脚步一上一下,是个跛足。 “那我去跟你娘说道说道。” “别别别,当我什么都没说!”夏瑾柠一把揽过秋意的手加快速度向前走。 她恨不得这几天娘都不要想起她,希望花燃使点劲把她娘迷住眼,没时间注意她! 家常小菜经过精心烹制,味道极好,花燃笑着,吃下夏夫人夹到她碗里的菜。 饭桌上气氛不算沉寂,夏瑾柠埋头吃饭,夏老爷和夏夫人时不时和花燃交谈两句。 暖黄的烛火透出些许味道,即使已经是最好的灯油,也难以完全除去气味,处处显示着这独属于风陵渡的人间烟火。 吃完饭,花燃和湛尘的客房也已经收拾出来,安置在临近的两个小院,夏夫人亲自带着两人过去。 路上,花燃问道:“夫人可是有心事?” 夏夫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摇头,“没什么。” 花燃:“就是有心事也不要紧,我观夫人面相,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会逢凶化吉。” “借你吉言。” 夏夫人眉宇间的愁苦散去一些,却也并没有真的将花燃的话放在心上。 花燃没再开口,她不是特意安慰夏夫人,修士能简单看出凡人身上的气运,夏家三口人都是福泽深厚之人,各自会有坎坷,但都有贵人相助。 抵达院子,夏夫人离开,花燃泡了个热水澡,散着一头湿发做到窗边吹风。 窗户未关,深秋的凉风吹过,寒意乍现,屋内点着熏香,说不上什么味道,就是莫名的很好闻。 风陵渡的灵气稀薄,物产也没有那么丰饶,一些物品的精致程度却不逊于梦蓬莱。 一条棉布落在花燃头发上,还滴着水的头发被棉布拢起轻轻擦拭,修长的手指穿梭在黑色的发丝中。 花燃享受地眯起眼睛,微微抬头看向天空,今夜无月,繁星漫天,偶尔一朵云飘过笼罩住小片星河。 “你见过夏夫人?”湛尘的声音打破沉寂。 花燃慢吞吞道:“是啊。” 好像还没过去多久,天真无助青葱少女就变成温婉成熟的妇人了。 第一次见到苏夏,也是这样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她刚经历村庄的逝去,怕还会有其他黑袍人追来,又不知躲到何处去,胡乱奔逃间无意中进入风陵渡。 她修为低微,风陵渡里的灵气又太过稀薄,她无法修炼,饿了一天便后晕倒在路边,醒来时一睁开眼,看见的就是一双古灵精怪的眼睛。 苏夏是苏家唯一的女儿,还是父母老来得女,家里人宠得不行,因为一点小情绪闹离家出走。 走到一半捡到灰头土脸破破烂烂的小乞丐花燃,她见花燃长得好,就十分随性地把人带回去闹着要将其收做妹妹。 花燃就这样莫名其妙变成苏家的义女。 因为年纪小身体也还没养好,没有反抗的权利,或许也没想过反抗,当时她浑浑噩噩,对很多事情都不在乎,只想着活下去,她这条被救回来的命不能死。 忆起当年,其实有过一段很美好的时间。 第63章 当年 ◎当乞丐的那些年◎ 因为挨过饿, 有一段时间花燃特别喜欢吃,给她的食物不论味道如何全部吃得干干净净,所以苏夏特别喜欢带她去找东西吃。 从大酒楼里一盘千金的菜肴, 到路边街头卖的小零嘴, 天上飞的、山里跑的、地上游的, 半年时间里统统吃了个遍。 甚至有一次苏夏硬要带她上山采青摘菌子, 结果两人吃菌子差点被毒死。 苏夏被骂了个半死,哭唧唧地来找她求安慰,她说了一句“好吃”,苏夏就不哭了。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59节 苏夏说“民以食为天, 吃饭就是头等大事”, 所以她餐餐不落,苏夏还说“人活着就要让自己高兴,谁管别人怎么想”。 所以她不再战战兢兢地看人脸色,苏夏也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有事别太往心里搁,人活着就是要爽一点”, 所以她从沉重阴霾中走出,梳理过去规划未来。 说着说着,花燃笑了一下, “夏瑾柠是不是很像她?都是不听父母的话, 还喜欢偷跑出门。” 看夏瑾柠见到夏夫人时如同老鼠见了猫的表情, 加上先前魏叔对夏瑾柠去洛水寺的劝阻, 发生什么事情并不难猜。 湛尘捧着如瀑的长发, 问道:“后来呢?” 故事的后来, 花燃不再是风陵渡的夏家义女, 而是梦蓬莱的千杀楼刺客。 “后来啊……” 后来时间飞逝, 半年时光如流水。 苏夏早已过及笄之年,订下结亲日子一拖再拖,一年又一年,终于在花燃成为夏家义女的半年后,苏夏同意完婚。 她将路边乞儿随手捡来,何尝不是能让家中二老有人陪伴,当初吵架出门也是因为不想早早嫁人。 男方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才俊,对方父母是苏家二老年轻时的朋友,在另一个地方做生意,两家经常来往,彼此都知根知底。 唯一不妥的地方就是距离太远,对于修士来说不过一小段路的距离,对于凡人而言就是需要走上几个月的遥远。 成亲当日,张灯结彩,喜酒举办了三天,红妆十里,两家都把最珍贵的东西拿出来祝福这对新人。 成亲过后,苏夏和夏明铮没有立即去往夏家,而是停留一个月后才启程。 出发前一天,花燃向苏夏提出她来苏家这么久的第一个请求,她要和苏夏一起走。 苏夏讶异,只当花燃是舍不得,一时心软点头同意。 一对新人和一众护卫以及花燃就这样离开苏家,向夏家走去。 途中发生意外,她们遇到一群土匪,满身凶煞杀气,护卫被杀了个七七八八。 花燃按住惊慌失措的苏夏,“不要怕,你会度过这一劫,而后幸福安康半生,再无困厄。” 苏夏只当她在说胡话,紧紧抱着她,“等一会儿我拖住他们,你就抓住机会跑!” “娘子,你们快走。” 夏明铮挡在她们前面,小腿被土匪砍了一刀,伤口深可见骨。 土匪握刀猖狂笑着向他们走来,下一秒拇指滚落在地,大刀断成两截。 花燃没有刀剑,手里只有一条琴弦,是顺手从苏夏嫁妆里一把名贵古琴上扯下来的,琴弦割伤她的手,血液滴答下落,她冷冷盯着下一个扑过来的土匪。 她不敢杀人,控制着力度,怕一不小心就把人弄死了,伤人也有限度。 梦蓬莱的修士在风陵渡会受到限制,一旦杀人就会受到天道反噬,修为不仅无法更进一步,还会慢慢消散,最后比普通人更虚弱。 眼前一切都变成血红色,比起看似伤口多实际都不怎么重的盗匪们,她逐渐力竭。 她擦去滴到眼睛里的血,脚步逐渐踉跄,强撑着带着两人向前跑,她修为本就不高,风陵渡灵气稀薄难以修炼,杀掉两个土匪已经是极限。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瀑布断绝去路,后面几十个穷凶极恶的土匪包抄过来,他们陷入死局。 花燃一咬牙,用最后的灵力建起一层脆如纸糊的防护罩包裹住苏夏和夏明铮,“你们两个相互抓紧,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放开手。” 一旦两人分开,防护罩就会破碎。 不等两人回答,她一把将人推下瀑布,而后纵身一跃也跟着下去,最后的印象就是耳边瀑布的轰鸣声和冰凉的水流。 等她再醒来,她被水流冲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这一次没有人捡到她,她独自在河边醒来,爬起来去找苏夏,这一去就是两年多。 经脉受损,她无法再从风陵渡稀薄的灵气里榨出一点灵力来,变成如同这个年纪的风陵渡本土人一般孱弱。 十一岁的小女孩能有多大能力呢,无法跨越漫长的距离,会渴会饿,她再一次变成流浪的乞儿,但世间没有第二个苏夏。 十三岁的时候,千杀楼楼主路过,看中她的资质,将她从破庙中带走。 往后的时光里,她为生存而拼命修炼,风陵渡里的一切被她封存。 梦蓬莱的时速和风陵渡不一样,她的十年,是苏夏的三十年,从分别的十岁到如今,她已变化太大,苏夏却仍是那个模样,只多染上几分岁月的悠然。 漫长的故事讲完,头发也已经干了,她看一眼湛尘,抬手捏住他下巴晃了晃。 “干嘛这个表情,我可没有故意卖惨,他们离开我之后活得还挺不错,我也过得挺好,更何况要是我一直在风陵渡,老和尚要是来找我我一定觉得他是骗子,然后让苏夏把他赶出去。” 湛尘揉揉她的头发,“夜里凉,别吹了,去睡吧。” 花燃应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感觉故事没多长,怎么才说几句话夜就这么深了。 她刚躺下闭起眼睛,感觉到身边一沉,又睁开眼睛,“你就不能回自己屋去睡吗?现在不用你为我省钱。” 一路上住客栈,湛尘都要以省钱为由和她睡一个房间,每次都会收到客栈掌柜惊讶的眼神。 后来他脱去僧服,换成一件平常的白色衣服,但干净的头皮和戒疤没遮掩,还是暴露出他的身份。 湛尘不回答,伸手抱住花燃。 “你怎么这么黏人。”花燃无奈。 每次都这样,就好像怕她半夜跑了一样,也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堂堂清冷出尘无情道第一人的佛子晚上睡觉要抱着人,说出去都没人信。 湛尘的回应是把人抱得更紧,花燃心安理得地把手贴在湛尘脖子上,汲取他的温度。 次日一早,湛尘在花燃的院子里打坐修炼,将过来找花燃的夏瑾柠惊住,“你起这么早来找花燃啊?” 她为了避开秋意和爹娘特意起个大早,没想到竟然有人比她更早,她顿时自愧不如,应该再早一些的。 心里想着事情,她也不注意湛尘的回答,脚一抬就要往里走,被湛尘拦下。 湛尘:“她还在睡。” 夏瑾柠:“你过来找她,没把她叫醒?” 那为什么一大早过来坐院子里等,真是奇怪。 湛尘:“我刚从她房间里出来,她在睡觉,不要吵醒她。” 夏瑾柠:“啊?!你们……?” 湛尘平静注视着她。 “你刚还俗啊?”夏瑾柠只惊讶一会儿,便接受了这个事情。 “行吧,我不打扰她,本来还想叫她和我一起去洛水寺把我未婚夫抓回来呢,看来只能我自己去了。” 她遗憾地摇摇头,左右张望一眼,见无人经过,便如一只兔子般快速离开。 等花燃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湛尘告知先前夏夫人派人来找他们吃早食,因为她还在睡,他便回绝了。 花燃不吝考赞,“做得对,有你在真好。” 湛尘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他还是不太习惯花燃直白的表达方式。 花燃:“走走走,出去逛逛,找点吃的。” 夏家所在的这片城镇十分繁华,人数众多,和梦蓬莱较为分散的居住不同,风陵渡大多住得比较密集,其热闹程度是梦蓬莱所不能比。 今日第一顿吃的是米粉,爽滑鲜香,汤汁浓郁,清脆的小菜锦上添花。 两人没有目的地,逛到哪是哪,看中什么买什……买是不行了,风陵渡的货币是金银铜币和银票,这些两人身上都没有。 时隔多年,花燃再次感受到当穷光蛋是什么感觉,刚才吃米粉的钱还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乾坤袋里的一点点金粉抵的。 花燃看着面前的东西,“没想到们净光寺的人过得这么苦,穷成那样,看到想要的东西都没钱买,广清之前吃一根糖葫芦都想哭。” 湛尘摇头,“不苦。” 没有欲.望,就不会因为得不到满足而痛苦,他们修的就是消除自身欲.望的无情道。 他垂眸看着对伞挑挑拣拣的花燃,只不过他现在开始感受到苦与甜,他的欲.望就在面前。 卖伞摊主问道:“你们在这挑了老半天,到底买不买,要是不买别挡道,耽误我做生意。” 花燃:“你这伞样子是好看,工艺也不错,可惜……” 卖伞摊主:“可惜什么?” 花燃遗憾道:“可惜我没钱。” 摊主:……没钱你还那么理直气壮! 街上人多东西也多,一路走走逛逛,即使不买东西也别有乐趣,花燃叽叽喳喳同湛尘说着些没什么用的废话,湛尘眼神含笑,为她挡开挤过来的路人。 看见两人进入一个小巷,钱千文急忙跟上去,走过拐角后却看见巷子里空无一人,他左看右看,把周边几条岔路都走一遍,还是不见人影。 奇怪,他亲眼所进刚才他们两个人走进来,怎么就不见了? “你在找我们吗?” 清脆如仙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钱千文急忙转头,目光忽略一旁的男人,死死黏在美貌女子身上。 湛尘表情不虞,挡在花燃面前。 钱千文这才把视线移到湛尘身上,脱口而出:“致远!真的是你!” 第64章 堂哥 ◎命运的齿轮◎ 巷子里, 一身白衣没有头发的钱千文神色激动,却不是喜悦,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姿态, 目光上下打量着湛尘。 “你怎么不在寺里, 身为和尚和女子一起逛街游玩, 成何体统?” 他走上前, 狠狠推一下湛尘,湛尘后退几步,呼吸变得急促。 花燃惊愕,这样一个手脚虚浮的凡人怎么能推动湛尘? 她下意识抬腿踹在钱千文腹部, 将人踹倒在地, 冷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他堂哥!”钱千文捂住肚子,恶狠狠盯着湛尘。 “钱致远,你现在有能耐了,还敢让你的女人打我, 你不过一个捡来的杂种,受我家恩惠长大, 一点都不懂得感恩,白眼狼!克爹克娘的扫把星!当初怎么没冻死你!” 湛尘眼睛闭紧,脸色发白。 “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花燃又是一脚, 踩在钱千文心口, 疼得钱千文连连大叫。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60节 她没心情再逛街, 湛尘现在灵力极不稳定, 她回到夏宅给湛尘梳理经脉里乱窜的灵力。 湛尘抓着她的手腕, 力道之大像是要把骨头捏碎, 动心之后他的情绪一旦发生起伏就十分强烈, 本以为早已不在意的东西原来只是深埋心底,一旦遇到激发的引子便如同泄洪之水源源不绝。 那些阴暗的、痛苦的、难以忘怀的始终没有从身体里离开,十三年的念经送佛,日日夜夜的静心明悟,似乎都是自欺欺人。 “我十三岁的时候进入净光寺……在此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在风陵渡……”湛尘断断续续开口。 花燃皱眉,“别说了,我不想听。” 越说灵力越乱,还是闭嘴得好。 湛尘抬眼看她,目光虚虚地找不到焦点,一双干净的眼睛混乱而压抑,暗沉沉地仿佛溺毙了无数过往,本该埋葬的回忆又爬出许多阴魂,围绕不散,不得解脱。 花燃心软了一瞬,注视湛尘的双眼,灵力从手掌流淌直湛尘体内,“算了,你说吧,我听着。” 湛尘是被钱老爷捡回家的,据说当时他才巴掌大,赤身裸.体地躺在雪地中只最后一口气,钱老爷和夫人年事已高,原先有过一子,独子意外身亡后就只剩两人相依为命。 钱老爷要给捡来的婴儿取名,大字不识几个的钱老爷花重金请秀才起名,最终起了个名字叫“致远”,取自“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钱夫人亲手给致远绣了许多衣裳鞋子,从婴儿年纪绣到五岁,若不是身体太劳累,她还想绣到十岁、二十岁。 钱家不允许有人提起钱致远的身世,但钱老爷的二弟有个孩子钱千文向来淘气,常用“捡来的”称呼钱致远。 钱致远也不生气,就算他是捡来的,但爹娘爱他,他也爱爹娘,是不是亲生又有什么关系呢? 平静的生活截止于钱致远五岁那年,钱老爷出远门去处理生意上的事,结果意外身亡,消息传到钱家,钱夫人顿时病倒,不到一个月也跟着去了。 钱老爷的二弟以钱致远是捡来为由,强行霸占钱家财产,钱致远开始过上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钱二叔爱喝酒,一喝醉就喜欢打人,以前打的人是丫鬟小厮,后来就变成钱致远,他身上常年带着青紫,旧伤还没好又添新伤。 原先的家仆被钱二叔遣散大半,买来一批新的貌美婢子和健壮能打的小厮,见主人家对钱致远的态度如此,下人自然也会跟着针对,享受这种打压“主子”的感觉。 挨的所有打中,钱千文动的手是最多的,因为钱老爷在世时经常训斥他,现在钱老爷不在,他没法报复回去,就拿钱老爷捧在手心的养子出气。 这样的日子过了八年,八年的时光将钱致远养成一个吃饭会抢、吃相难看、习惯被打骂的阴郁少年。 直到净光寺方丈算出命定佛子的方位,从梦蓬莱来到风陵渡,才结束钱致远无尽的痛苦折磨。 去到净光寺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钱致远都还不适应,但他要假装适应,要做的好,要让人看得起,要成为一个合格的佛子,所以他拼命修炼,不食三餐,用佛里的自渡来说服自己忘记苦难向前看。 装的时间久了,他似乎真的变成那个样子,成为别人口中惊才绝艳的佛子。 直到看见钱千文的那一刻,始终无法释怀的怨和恨经过十三年沉淀喷涌而出,像是一把火要把他燃烧殆尽。 他知道,他知道的…… 知道钱二叔始终不满钱老爷继承家业,知道钱老爷因为身体不好每天都要吃药调养,知道钱老爷出发前吃的药是钱二叔拿来的,他的死是钱二叔的手笔! 可他知道得太迟,他的年纪又太小,常年的挨饿受冻让他连活命都需要挣扎,他什么也做不了。 暴动的灵力险些将花燃反噬,湛尘死死咬着牙,眼睛里透着浓墨般的情绪,一条条自责无能为力的线将他束缚,十三年的刻意淡忘让他始终无法从过去中走出。 “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的原因……”花燃抱住湛尘,轻拍他的背脊,一遍遍地重复。 阴郁而挣扎的气息几乎喷薄而出,他受的伤还没完全好,如今又受到刺激,竟有走火入魔之兆。 花燃有些无措,她不像湛尘一样念经安抚,只能不停呼喊湛尘的名字。 湛尘紧紧搂住她,在她耳边问道:“你不会骗我对不对?你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花燃心脏收缩一瞬,“……我不会的。”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湛尘提醒了她,她可以趁机把人打晕带走,只要回到千杀楼就能让楼主帮忙把心换回来,反正她说的话从来不算数。 可是…… 现在湛尘这个情况,说不定会拼死反扑,或者因走火入魔而导致换心失败,总是当下不是一个好时机,她可以再等等…… 湛尘渐渐平静下来,眼尾殷红,眉间红痣不见圣洁意味,反而像堕落的神佛,拉着人要一同奔向幽冥。 他看着一句话把自己从堕魔边缘拉回来的“解药”,问道:“我和闻惊风,你更喜欢谁?” “你。”花燃立刻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湛尘:“他喜欢你。” “怎么可能,你说他想杀我还有点可信度。”花燃否认,不想跟闻惊风扯上关系。 为了防止湛尘问出更多奇怪的问题,花燃转移话题道:“我十岁的时候,在风陵渡见过你。” 话题转折十分生硬,但内容还是成功吸引到湛尘。 湛尘:“什么时候?” 花燃:“不记得具体时间,是我跳入瀑布之后要回去找苏夏,路过一个挺繁华的镇子,我在路边乞讨的时候你分给我半个饼,然后被钱千文打了,他说你浪费粮食。” 这件事情太小,时间又过去太久,要不是今天看见钱千文,她一时还想不起来。 钱千文年纪比湛尘大得多,外貌虽有变化,但仔细看看还是能认出来。 “那是你?!”湛尘惊讶,想起当初因为半个饼而遭受的毒打。 那半个饼他印象深刻,他一顿只有一个饼,还吃不饱,当时花燃的眼睛太亮太渴望,他不自觉就将一半口粮分出去,结果被钱千文看见,剩下半个饼也没吃上。 花燃不满:“你这是什么眼神?当时你脸上都是灰,又瘦巴巴的,我也不敢相信他就是你好吗?” 她忽然感觉有些好笑,当时的她和湛尘就是两个乞丐,一个是流浪在外的乞丐,一个是困在家中的乞丐,两人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谁。 半个饼,湛尘的一半晚饭,又硬又难下咽,是快饿死的她的救命稻草。 他们只匆匆见过这一面,花燃被钱千文赶走,叼着半个饼继续赶路,她有回头看一眼,只看见一双阴沉的眼,得到一句“你走吧”的话。 没想到兜兜转转,她在风陵渡遇到过的人,一个两个的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湛尘平静下来,“我想知道钱二叔后来怎么样了,钱千文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花燃:“找人查一查就知道了。” 找人的自然是夏夫人,夏夫人也没推脱,爽快答应,没过多久就把人打听得清清楚楚,不是打听的人效率高,而是钱千文还算有名。 钱千文是三个月前来到这里,现在是洛水寺的弟子,平时跟着寺里做善事,处理一些例如开法会的准备和收尾、帮忙宣传佛学、采购蜡烛香烟之类的俗事,看着是个正经人。 不过有人从钱千文的一个老乡那里打听到不一样的地方。 老乡说钱千文这个人吃喝嫖赌样样都沾,败光家产气死自己老子之后被人追债,不得不离开家乡外出避难。 花燃凉凉道:“家里人都死了啊,还真是克爹克娘的扫把星,这样的人能混进洛水寺,这个寺也是会挑人的。” 夏夫人分发银钱给打听的人,忍不住道:“恕我多嘴,你们打听的这个人,是有什么问题吗?” “一点小事。”花燃看向湛尘。 钱二叔已死,岁月埋葬掉仇人,所留下的伤痕却不会消失。 湛尘摇头,“我没事。” 至少他所有的卑劣和过往都有一个人知晓,而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这样的人。 先前一直不知钱家后事如何,才一直耿耿于怀,而今宣泄一场过后心境通透,前方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他不至于再跟一个黄泉之下的人计较。 花燃确认湛尘真的没事,又转头看向夏夫人,“说吧,那个洛水寺怎么了?” 夏夫人一怔。 第65章 绑走 ◎简单粗暴却有效◎ 洛水寺这个名字曾在夏瑾柠口中出现过, 是她不顾冒大雨也想去的地方,如今又和钱千文扯上关系,花燃没有错过提到洛水寺时夏夫人脸上异样的表情。 夏夫人叹气, 苦笑道:“瑾柠原有一个未婚夫, 已定下婚约, 可谁知几天前男方忽然说要出家, 不管不顾地进到洛水寺,瑾柠闹着要向他讨个说法。” 原先情投意合的未婚夫突然之间性情大变,自言看破红尘要出家为僧,这件事实在太难接受, 夏瑾柠始终不相信他是自愿做出这个选择。 男方父母同样不理解和阻拦, 但没拦下自家孩子。 被退婚怎么说也不是一件光彩事,夏夫人不想再让夏瑾柠受到羞辱,才不让她去洛水寺。 花燃:“堵不如疏,与其这样让她耿耿于怀, 不如让她看清真相早点死心,她现在在哪?” 夏夫人:“昨天她淋了些雨, 今日不舒服在房间休息,闹着脾气谁也不见。” “她今日清晨时到院子中找过花燃。”湛尘出声道,看夏瑾柠的样子可不像是不舒服。 夏夫人惊讶, 匆匆赶到夏瑾柠的院子, 让站在院外的秋意推开房门。 秋意苦着脸, 把刚熬煮好的汤药放下, 小声道:“夫人, 小姐有些咳嗽, 还命我去煎药, 现在不宜见风, 万一把病气过给夫人也不好,不如等晚些小姐感觉身体好了,再去给夫人请安。” 夏夫人双手叉腰,“还配合她糊弄我呢?我今早来的时候你就是这么说的,把门给我打开,我倒要看看她病成什么样子,连我也不见。” 房门打开,屋内空荡荡。 夏夫人一身的精气神瘪下去,整个人都苍老几分。 “罢了,由她去吧。”夏夫人长叹一口气。 “备些软糯的点心,她回来后怕是吃不下饭,尽量让她别饿着。” 她无法阻止夏堇柠的行为,也抚慰不了女儿遭遇背叛而苦痛的心,所能做的就是尽力给女儿兜底,让她饿了有饭吃,渴了有水喝。 这一劫,只能夏瑾柠自己熬过去。 花燃和湛尘出门,时间还早,可以去一趟洛水寺,看看这个顶着寺庙名字却怎么都透着一股邪性的洛水寺究竟是什么情况。 洛水寺在郊外,平常人走路过去差不多要两个时辰,以两人的速度,大约小半个时辰就能抵达。 路上的人数量不少,看方向竟然都是去洛水寺。 这条通往洛水寺的路整理得十分平整,去寺中的行人上至乘坐豪华马车的达官贵人,下至衣衫褴褛的穷困乞儿,明显的不同阶级走在同一条道上,莫名有一种众生平等的意味。 不过有的人显然不这么想,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从马车里探出头向外看。 “让路上的人都往旁边挪挪,这么大条道非得走中间,挡马车的路,能不能让这些人都走另一条道啊,这不是专门让马车过的路吗?” 另一道女子的声音响起,“你不懂,这是寺里师父说的人和人都一样,两只眼睛一个嘴,路也是一样的,谁都走得,这条道这么大,让他们走呗。” “可这是我们几家人自己出钱修的马车专道,本来就直供我们的马车走,原先不是还有另一条道吗?现在人全部挤到这边来,马车动都动不了。” “一看你就佛性不够,何必太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另一条道不好走,他们走这里又怎么了?” “你怎么净帮外人说话,早知道我就不陪你去什么洛水寺,这条路也是平时从外运货进来的路,你知道因为这些人挡路,我们一些需要保持新鲜的货物都焉了,东西卖不出去,这些损失谁赔?你当你吃的喝的都是大风刮来的?”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61节 “……总之、总之洛水寺说得也没错!” “我看你是中邪了,开口闭口洛水寺,我怀疑这就不是正经寺!” “你不要胡说,洛水寺很灵的!” 马车里的争执声淡下,男声像是再懒得吵,冷冷哼一声就没了动静。 走路的人数量比马车更多,零零散散的人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大多都往路中间走,马车的速度被迫放慢下来。 花燃两人很快就超过发生争执的马车,风吹起马车的帘子,花燃往里一瞥,看见两个模样相像的男女。 “洛水寺”三个大字刻在石头做的牌匾上,整个大门浑然一体,仿佛是直接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直接雕刻而成,低头往上看时极高极广的大门给人一种震撼感。 寺的范围很大,在风陵渡可以算得上一个大寺,不过花燃和湛尘都是见过净光寺的人,相比这下这个洛水寺实在不够看,也感觉不出有多震撼。 旁边几个人还没进入寺中,就已经在寺门口拜起来,感叹洛水寺大门的鬼斧神工,字里行间都是崇敬。 进入寺里,最先看到的是一块标示牌,上面指着几个方向,若需僧人引路,就向左走到一个小禅房,敲钟示意,若无需引路,则可以自主向前走。 往前走没走多远,又有一块牌子,洛水寺里有不少这样的牌子,各自写着烧香、点长命灯、住宿、净房等地方的方向。 寺中来烧香的客人比僧人还多,洛水寺内有青竹绿树,流水假山,就算不是来上香,也是个看景的好去处。 花燃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和湛尘在寺中闲逛,寺中似有若无地飘着檀香味,却像混入什么其他东西一般,闻起来并不纯粹。 她凑近湛尘,嗅到湛尘身上冷淡悠远的檀香,这才感觉对味。 “周谷礼!当初是你说喜欢我,想娶我,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就算不是为了我,你爹你娘呢?他们就你一个孩子,你躲在寺里不出去是想让他们感受丧子一般的滋味吗?!” 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夏瑾柠眼眶通红,倔强地瞪着面前的僧人。 周谷礼双手合十,表情平静无波,“施主,我已经说过,如今我已经明悟,过往俗事皆是前尘,还请施主不要继续纠缠。” “我不信!你之前明明还好好的,第一次来这个破寺之后你就开始变了,我要把这个破寺的佛像全砸了!”夏瑾柠转身向上香的正殿走去。 周谷礼拉住她,“施主……” “施你的大头主,我告诉你,不把你变回来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夏瑾柠甩开他的手。 两人拉拉扯扯,不知是夏瑾柠没站稳还是周谷礼没抓紧,夏瑾柠身体晃荡一下,脚往后倒退两步摔倒在地。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周谷礼,眼泪刷一下往下流,“你推我,你竟然推我……” “我没有……”周谷礼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他捂住头,表情痛苦。 夏瑾柠一直注意着他,见有点效果,不枉她作戏一场把自己摔到地上,她又是一阵声泪俱下的控诉,“你从来没有这样凶过我,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寺中响起阵阵钟声,周谷礼表情瞬间变得平静,“施主,不要再闹事了。” 表情的变化十分割裂,仿佛戏园里的变脸,说变就变。 夏瑾柠从地上站起,擦去眼泪,“就算不是为了我,你的家人呢?你的抱负呢?考上状元,刚担任潮州通判,你现在说要出家,你说会不会因为戏弄君王导致全家被拉出去砍了?” 这才是她阻拦他出家的最重要原因,两家人都因为他突然出家这件事闹得鸡飞狗跳。 周家父母劝、夏家人劝、亲朋好友都在劝,可还是劝不住,现在他出家的事朝廷还不得知,要是朝廷知道,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来。 周谷礼眼角抽搐,断断续续道:“往后余生,我心中只有佛,即使为此而死,又何尝不是悟道的一程。” 夏瑾柠怒骂:“周谷礼!你真是疯了!” 说好要为百姓谋出路,要让潮州百姓安居乐业,让两家父母安享晚年,让她可以幸福自由地过活,为什么他会变成现在这样? 周谷礼转身离去,不再与夏瑾柠纠缠,夏瑾柠站在原地呆呆望着。 “这寺怕不是个邪寺吧?”花燃走过去,这出闹剧哪哪都觉得别扭。 夏瑾柠哽咽道:“你们怎么来了?我是不是很丢脸,爹娘都劝我放弃,可是我不甘心,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从来不会这么冷漠,大家都夸他温良恭俭。” 花燃抬头看向正殿,以她的眼力能看得见坐在堂前的佛像,佛像微笑着低眼俯瞰众人,金色佛身无端透出些许阴冷。 “走。”花燃说道。 夏瑾柠还有些愣神,见湛尘已经跟上花燃,也匆匆抬脚追过去,“去哪里?” 这个方向是刚才周谷礼所走的,岔路口的牌子提示往前是僧侣的宿舍,请香客止步。 花燃没回答夏瑾柠的问题,又加快速度。 洛水寺的路很长,他们追上周谷礼时他还没抵达僧侣宿舍。 这条路上无人经过,已是深秋,周边树木仍郁郁葱葱,这也是洛水寺被人津津乐道的一点,都说佛光普照花木,花草不凋,树木不谢。 周谷礼听到动静回头看去,“施主,宿舍不接待外人,还请离开。” 目光落在三人末尾的夏瑾柠身上,皱眉道:“又是你,我最后说一次……” 最后说一次的话没能说出口,花燃抬手干脆利落地把人打晕,又掏出一个麻袋把人套进去,正要抗上肩时湛尘拦下。 湛尘:“我来。” “也行。”花燃把麻袋递过去。 夏瑾柠目瞪口呆,连听到周谷礼说“又是你”时的感伤都来不及体会,错愕道:“你们这是?” 花燃拍拍手上的灰,“不是要他离寺吗?既然他不愿意走,那我只好帮他一把。” 夏瑾柠:…… 好简单粗暴,她喜欢! * 夜深,花燃从睡梦中醒来,她刚有动作,湛尘便将她抱紧几分。 “我去喝个水。”花燃低声道。 湛尘微微将手松开,花燃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回头看一眼湛尘,在床角燃起能让人沉睡的熏香。 她顺着声音走出夏宅,在一条僻静小巷上,一个身影摇着折扇笑道:“十七,你的速度变慢了。” 花燃:“有事?” “放心,我不会再对你的小男宠下手,楼主已经知道你的事,往后你就不必再忧心。”闻惊风从墙下的阴影处走出,慢慢靠近花燃。 馥郁的桃花香袭来,花燃后退几步,不想和他离得太近,“楼主出关了?” 闻惊风:“三天前出关,一出来就询问你的消息,若不是有另外的急事绊住手脚,说不定他不是让我传话而是自己过来,有时候我真好奇你会不会是他的女儿,怎么都是一起进入千杀楼的,他总是格外重视你。” 他像是话里有话,说话总是说一半藏一半,花燃懒得去猜。 她嘲讽道:“我活到今日,难道靠的是他的重视吗?” 多少次的死里逃生,她靠的是自己的直觉和实力,任务失败同样会遭受惩罚,从没有得过任何优待,闻惊风的话简直可笑。 闻惊风:“你做了那么多损害千杀楼利益的事,可你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我做过什么?”花燃反问。 她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做的哪一件事损害过千杀楼的利益? 闻惊风却不答,换了个话题,“你不会真喜欢那个和尚吧?劝你还是尽快收心,楼主要出手,他活不长了。” “逢场作戏,为博得信任罢了。”花燃否定道,“楼主打算何时动手?或许暂时不能动他。” 闻惊风:“为何?” 见花燃不答,他又说道:“我只是个传话人,你说什么,我便传达给楼主什么。” 花燃看着闻惊风,当初同一批进入千杀楼的人死的死,叛的叛,现在数闻惊风地位最高,上一任护法死后楼主选他继任,称得上楼主的心腹。 她开口道:“净光寺的老和尚给我和湛尘换心,湛尘一死,我也活不了,我在想办法,给我一点时间。” 摇晃的折扇止住,闻惊风缓缓收起笑容,“我会如实禀报楼主,找一个合适的动手时机,你们此行是要去往何处?” 花燃:“飞云宗,宗主之子要和道侣结契,我们拿回净光寺借给飞云宗的舍利,顺道祝贺,老和尚跟我设下三年约定,这是第一年,从飞云宗回去之后的两年我会被困在净光寺不得外出。” 所有的情况都详尽说出,以楼主的能力,说要杀湛尘不是放狠话,她可不想哪一天无缘无故就死了。 闻惊风轻笑,“这下我才真的放心,确认你没有喜欢上那个和尚,事情我已经知道,相信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对了,再提醒一句,不要随意插手风陵渡的事。” “什么意思?”花燃问道。 闻惊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消失在阴影中。 他为什么专门说一句不要插手风陵渡的事,指的又是什么事? 问题得不到答案,她转身回去,速度比来时更快一些,心中思绪还有些混乱,需要理一理,刚回到院子,就看见湛尘站在院落中央。 他静静伫立在桂花树下,桂花树上的最后一茬花已经开败,余留一点浅淡的甜香,风一吹,干枯的桂花便纷纷下落。 今夜的月躲藏在云层后,光线模模糊糊,他的脸有一半被桂花树的阴影遮挡,另外一半也不甚明晰,和初见时相比,他瘦了些许,宽松的白衣被风吹拂,显得有些清瘦。 他肩上有不少落花,也不知站在那里多久,表情无喜无悲,白衣沾满只剩一半光亮的夜华,如静谧无声的深潭,无端透着冷和凉。 花燃放慢脚步走去过,替他拂去肩上的桂花,“晚上这么冷,回去吧。” 她没问湛尘为什么大半夜站在院子里,就像湛尘没问她去了哪里。 湛尘牵着她的手,将她的整个手掌都禁锢住,重新回到变凉的被子里,湛尘伸手箍住她的腰,以圈禁的姿态将她搂在怀里。 沉沉如墨的气息散开,气氛压抑得花燃有些心惊,宁可湛尘质问一番,也好过这样无声地放过。 她忍不住开口道:“我刚刚是去……” 湛尘将她的脸转过来,堵住她接下去的话,唇齿交缠间只听得见重重喘息声。 湛尘:“不用解释。” 什么都不用说。 第二天湛尘难得没有早起,等花燃睁开眼时正好对上他的目光,睡意顿时散了个干净。 她正要开口,湛尘已经移开视线,将她从床上抱起,拿来衣服和鞋子,又去打来洗漱的水。 花燃:…… 一夜过去无事发生,就是湛尘好像更黏人了。 今日还有事要做,就是查一查洛水寺究竟是什么情况。 他们再次去到洛水寺,这一次没有进去,在门口看到钱千文抱着一堆东西骑马往外走,他们暗中跟上去。 钱千文的目的地是一个村子,到达的时候村子已经有许多人,都是衣着朴实的农户,大家围在一个高台下面,见到他来时纷纷热情打招呼。 他表情严肃,朝众人点点头,端起高人的架子来,走路的姿态也不像先前那样随意摇摆,脚步放稳手臂也不再乱晃,一步步走上高台,若是不知他实际底细的人,确实容易被这幅模样迷惑。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62节 有个扎着头巾的壮年男子高喊道:“今日洛水寺的圣使到我村来讲佛施圣水,真是让我们感到十分荣幸,蓬荜生辉!” 大约是没读过太多书,头巾男说起文绉绉的成语时有些卡壳,词序混乱,不过台下的看客们却十分给面子,大声欢呼鼓掌。 钱千文抬手示意,众人立即安静下来。 “众生皆苦,我今日来是来讲讲经,帮助大家度过苦厄,其余的话就不多说了,上次说过佛是什么,这次就说说如何成佛……” 第66章 圣水 ◎狂热的信徒◎ 寒风刮过, 整个村落除了钱千文的说话声外没有其他声响,偶有小孩哭啼也会被家里人迅速止住,狗吠也会遭遇主人家的制止。 坐在这里听讲经的人很多, 或许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 开始讲经没多久, 大部分人都已经开始昏昏欲睡。 花燃和湛尘坐在最末尾, 她跟旁边一位打瞌睡的大娘搭话,“大娘,你听得懂这佛经吗?给我讲讲呗,我坐这听了半天什么都听不懂啊, 是不是我悟性太低?” 一有聊天的人, 大娘就精神起来,环顾一周见没人注意,这才压低声音道:“我也听不懂,不只是我, 我跟其他姐妹们聊过,她们也说听不懂, 你不要太紧张。” 花燃:“听不懂怎么还来啊?我看这里人真多,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不管听没听懂都要来, 说不定运气好就能得一碗圣水呢?那可是顶顶好的的大好事!”大娘语气激动。 花燃:“圣水是什么?” “圣水就是经过佛祖赐福的水, 有病治病, 没病也能延年益寿, 听过都是达官贵人才能喝的东西, 是洛水寺慈悲, 隔一段时间就下来讲经送圣水, 我们才能尝尝这圣水的滋味。” 大娘眉飞凤舞, 滔滔不绝地说着圣水的好处。 不等花燃追问,大娘接着说下去,“圣水你就别想了,那么一点圣水我们村的人都不够分,不可能分给你为什么这个外人。” 原来这就是大娘热情相告的原因……没有争夺圣水的利益冲突,还能炫耀一下村里有圣水,说话也打发时间,真是一举多得,大娘不愧是大娘。 花燃笑呵呵:“没事,我们也不需要。” 大娘自得道:“那你是不知道圣水的好,等你喝过一次圣水你就知道了。” 花燃:“圣水真有这么好?” “她又没喝过圣水,哪知道好不好。”旁边的男人见她们嘀嘀咕咕,也忍不住凑过来加入其中。 “上次我表弟运气好得到一碗圣水,那个时候他被蛇咬到,大夫都说没救了,结果圣水一喝就好了!” 花燃捧场:“哇,那还真是厉害。” 后面不用花燃再开口,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内容从圣水聊到洛水寺,连句不好听的话都没有,全是赞美之词,听得花燃耳酸。 讲经的时间并不长,估计钱千文也知道没有几个人真听得进去他一通胡说八道的经文。 是的,他全程都是在胡扯,花燃再不懂佛经,也是在净光寺听过老和尚讲经的人,钱千文前言不搭后语,逻辑不通,纯粹是瞎编。 湛尘早已封闭听觉,免得被胡说八道的话污了耳朵,也辱了他的道……他曾经的道。 振奋人心的发放圣水环节终于开始,钱千文拿出一个瓷瓶,将透明的液体倒入一大盆水中,那盆水就变成清透的金黄色。 花燃安静看着一众狂热信徒欢呼,眉头微微蹙起,这些人对净光寺也太盲从了些。 圣水的发放很随机,钱千文在人群中伸手一点,被点中的人一脸狂喜地走到高台下,千恩万谢地接过圣水。 圣水只有二十份,得到圣水的人自然是欢天喜地,没得到的遗憾离开,却也同样感恩洛水寺。 头巾男像是村子的村长,他也得到一碗圣水,拿着几块银锭塞给钱千文。 头巾男:“这是我们村给寺里的香火钱,劳烦圣使帮忙拿回去,圣使下次多来一下我们村,我们村有佛性的人很多。” “嗯。”钱千文极为冷淡地拿走银锭,头巾男像是早已习惯他的态度,谄笑着送钱千文离开。 离开村子的钱千文又去往下一个地点,再次说起狗屁不通的佛经,若仔细去听,能听到他在胡说八道之余也向村里人灌输着“人生而平等,穷人和达官贵族都是人”的理念。 比起不知所谓的讲佛,这些话显然更容易获得村民的认可和簇拥。 钱千文还会在气氛最热烈的时候,对洛水寺进行宣讲,邀请大家剃发修行,能够让此生安宁,也是积攒阴德下辈子投胎到富贵人家中去。 一边说着穷人富人都一样,一边说着积德投胎到有钱人家,实在是前后矛盾。 风陵渡的僧人都是男子,而对于芸芸众生的另外一半组成,女子们则被他推荐去另一个尼姑庵。 有不少人意动,在家中需要大量劳作才能勉强维持温饱,而进洛水寺有吃有喝,一定不会像现在活得这么辛劳。 许多女子也在纠结,她们每天不仅要煮饭做家务,也要下地去耕种,累了一天回来还要遭受婆婆和丈夫的刁难,不如直接出家做尼姑。 反正洛水寺名声在外,大家都以进入净水寺或尼姑庵剃度出家为荣,不会有人对她们指指点点。 走过一个又一个村子,钱千文说着同样的话,做着同样的事。 花燃懒得再跟下去,该知道的信息都已经打听明白,她直接在钱千文赶往下一个村子的路上将他拦截。 钱千文被打过一次,看到花燃还有些怵,余光瞥见自己身上的僧服,顿时又生出一些底气。 他拿捏着腔调道:“你们想干什么?我可是洛水寺的弟子,要是想对我动手最好先搞清楚后果。” “什么后果?”花燃不屑道。 “难不成你们洛水寺不是礼佛的地方,而是流氓混混聚集地,我打你一顿,你们还想组团打回来?这可不合佛经之意。” 钱千文没有被激怒,冷笑道:“洛水寺的名声岂能容你玷污?若是再出言不逊,当心神佛惩罚!” 他看向湛尘,“致远,这么多年不见,怎么见到我这个哥哥也不知道打声招呼,当年你不声不响就跟一个老和尚离开,怎么现在跟女人厮混在一起,是被驱逐出寺了?我倒是可以把你引进到洛水寺。” 他说话的咬字很轻,带着轻蔑,姿态高高在上。 若是他的身板挺直些,脸再好看点,说不定还真能看出点睥睨的神态,可惜他又老又丑,做出这幅姿态实在荒诞可笑。 花燃懒得废话,一脚把人踹倒,鞋底压在对方心口上,“圣水拿出来。” 钱千文挣扎道:“你会遭报应的!我可是洛水寺的弟子,你这样做一定会遭到佛祖的惩罚!” 一句话来来回回就是“报应”两字,也不知是他词汇量太过稀少,还是真的十分相信世上有报应这种东西。 花燃加重力道,“圣水。” 胸口传来钻心般的疼痛,钱千文的咒骂声顿时变成求饶,“轻点轻点……别打我!圣水、圣水就在我口袋里,我给您拿!” 他拿出圣水,目光怨毒地盯着湛尘,他不敢对花燃怎么样,连骂也不敢骂,生怕被打。 花燃是个陌生人,还是个极其凶悍的陌生人,怎么比得过他最熟悉的出气筒。 “致远,还不快扶我起来!” 湛尘对这样的眼神再熟悉不过,每次钱千文在毒打他之前,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然后找个借口打他一顿。 可能是他扶人的动作不够轻柔,也可能是听到话后反应太慢,也可能是扶的姿势不对,无论怎么做都是钱千文有理。 他平静看着钱千文,不像对方那样故意摆出更高一位的俯视姿态,却无形之中高下立显。 他忽然发觉这个曾经最深的梦魇是如此不堪一击,甚至躲不开花燃的一脚。 如此卑微的求饶、故作傲慢的命令,丝滑的转换甚至显得有些可笑。 他怎么会怕这样的人呢? 在进入净光寺修习后,他曾偷偷去过一次幽冥,钱家父母已去投胎,下一世仍是夫妻,家庭幸福美满,不会再出现任何意外。 如今钱二叔也已经死去,钱千文与他而言就是个陌路人,根植于他内心深处的梦魇,也该散了。 见湛尘没反应,钱千文更是火大,开口正要骂人,湛尘忽然动了。 湛尘一脚踩在钱千文的手掌上,“这是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事,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他的表情依旧风轻云淡,仿佛做的不过是清扫落叶那样激不起人心中情绪的平常小事,透着刻骨的薄凉。 钱千文眦目欲裂,手掌骨头被踩碎,心中怒意翻滚。 花燃笑眯眯地威胁道:“老实点,见到我们记得绕路走,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湛尘移开目光,“走吧,垃圾而已,不值得在意。” 看着湛尘离开的背影,钱千文满脸怨毒,不过是钱家捡来的一个杂种,凭什么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他从地上爬起,也不去往下一个村子,匆匆往洛水寺的方向跑去。 花燃和湛尘研究这所谓的圣水,发现只不过是修元丹融水而得。 修元丹是梦蓬莱最为常见的丹药,作用也是简单的补灵气,再混入一些治疗的灵药,便成了这令人趋之若鹜的圣水。 梦蓬莱的东西怎么会如此高调地出现在风陵渡,发放圣水是为提高洛水寺的名声,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背后又是谁在操纵这一切? 疑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越滚越大。 他们去往周府,周老爷在潮州担任一个小官,位置在夏家的东面,家中装置摆设都比夏家更朴实。 敲响周府大门,周家家仆急忙过来开门,一见到两人便伸手请人入内,“两位里面请。” 昨天花燃和湛尘以及夏瑾柠扛着麻袋来到周府,露出里面的周谷礼时,周家人全部吓一跳,家仆对两人印象深刻。 周夫人匆匆赶来迎客,妆容也掩盖不住她脸上的疲惫,“花燃姑娘,湛尘郎君,你们来了,今天一整日谷礼都闹着要回洛水寺,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连我这个娘都不认了。” 周夫人微微哽咽,“这事还不敢让太多人知道,老爷呵呵。去衙门当值了,我一个人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花燃:“带我们去看看。” 周谷礼被关在房间里,身上被绳子绑住平躺在床,如果不这么做,他就会疯狂打砸,还会攻击靠近的丫鬟小厮,想尽一切办法要逃出去。 避免他将自己的舌头咬伤,他嘴里被塞进一个布团,一见到人过来他就瞪大眼睛挣扎,双眼充斥着红血丝,乍一看有些骇人。 花燃问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洛水寺?” “洛水寺在我嫁过来之前就有了,在谷礼小时候我也会偶尔带着他去上香,但他从来没有过要出家的想法。”周夫人抹着眼泪。 花燃:“你知道洛水寺在村子里施圣水的事吗?” 周夫人摇头,“我没有听说过什么圣水,但是隐约听一个朋友说起,洛水寺在赠一些被赐福的香灰,香灰放在枕头底下能让人睡得更好,有不少人都买了。” 她本来也打算买一点试试,可是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她对洛水寺的观感就有些复杂。 花燃追问:“价格如何?” “有些贵,但能用得比较久,还算值当,听闻洛水寺还有一些其他安神的东西,我没有太留意过。”周夫人详细解释。 又担忧问道:“是不是洛水寺有问题?我就跟老爷这样说,他还不信我,要不然我们把这件事说出去,让官府来查?” 花燃:“先别惊动官府。”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63节 这其中有梦蓬莱的参与,在事情未明前盲目报到官府容易打草惊蛇,一个洛水寺随时可以抛弃,重要的事背后的人,人一离开,在哪里都能建起另外的洛水寺。 床上的周谷礼还在扭动身体,床板被晃得咯吱作响,也不知是累了还是见无人理会,他的动作逐渐慢下。 湛尘:“他身上的气运恢复一些,死气也少了。” 花燃看去,她不比专门修佛的湛尘,对人的气运没那么敏感,仔细观察一会儿才得出相同结论。 “看来他不是必死之相,只是留在洛水寺会死。” 她不是专业算命的,不能一眼看出一个人的生死命数,只不过在洛水寺时周谷礼额头的黑气实在太重,是会横死的命相,现在倒是减轻不少。 走上前去正要掰开周谷礼的嘴,湛尘先一步动手。 花燃看他一眼,捏碎辟谷丹,把其中一小半扔进周谷礼口中,怕周谷礼呛到还用灵力将丹药化开。 她拍拍手,朝周夫人道:“就留着他这个样子,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让他不再接触洛水寺的人或东西,他会慢慢好起来。” 周谷礼刚考上状元,正是人生最春风得意的时刻,身上的气运十分浓郁,并有逐渐加深的架势,身负这样的气运本就不该横死。 不知隐藏在洛水寺背后的梦蓬莱组织到底是什么人,胆子有点大,竟敢动有大气运的凡人,随意干涉气运之人的生死命数,就不怕天道反噬吗? 周夫人点头,坚定道:“就算把他的腿打折,我也不会让他出这个门。” 花燃打量面前的妇人,没想到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周夫人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为母则刚这句话果然具有一定道理。 有了主心骨的周夫人振作起来,“多谢两位将我儿从那邪寺中带回,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绝不会推辞。” 花燃:“那就劳烦夫人查一查洛水寺都在卖些什么东西,还有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频繁外出讲经和赠予圣水的,以及近半年来新入寺剃度为僧的人数。” 她不确定周夫人能不能将这些东西查清楚,但是周夫人现在需要有事情做,才不会整日担忧周谷礼,忧思过度。 从周家走出,花燃的心情并没有变得轻松,反倒更沉重几分,只希望事情不要是她猜测的那样。 第67章 探寺 ◎加入洛水寺◎ 花燃和湛尘回到夏家时天色已经暗下。 因为周谷礼的事, 夏瑾柠神色还是有些郁郁。 夏夫人看在眼里,虽心疼自家女儿,却也做不了什么, 只能劝着让她多吃两口饭, 一顿饭吃得有些沉闷。 饭后, 花燃问道:“洛水寺有没有卖些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夏夫人答不上来, 她的注意力都在女儿身上,没注意过洛水寺的情况,夏家一家人都不信佛,逢年过节连上香都不怎么去。 反倒是夏老爷答道:“洛水寺和其他寺差不多, 会在寺中售卖一些经书、装草药的香囊之类的东西, 大多时候都是放在寺中供上香的香客购买,也有一些是专门送到富贵人家中去。” 停下思考一会儿,他接着说:“仔细想想倒是有点不一样的地方,洛水寺有不少俗家弟子, 这些人会去到平民较多的地方讲佛赐圣水,反响热烈。” 在夫人安慰陪伴女儿的时候, 夏老爷插不上手,便去调查了洛水寺的底细,想知道周谷礼突然出家是不是另有隐情, 不过没能得到什么信息, 所有人口中的洛水寺都是完美无缺。 有时候没有一丝漏洞的完美就是最大的破绽, 可惜他没发现异常, 只当周谷礼是受了什么刺激才想着出家。 花燃:“你喝过圣水吗?” 夏老爷摇头:“没有, 我看那只不过是一些草药泡的茶, 被人们捧得太过了而已。” 想到村民的狂热和推崇, 花燃拿出还剩一半的圣水放在桌上, “这是从洛水寺拿的圣水,现在需要有人尝一下,看它到底有何稀奇。” 她尝过一口圣水,对她而言没有任何作用,里面的丹药药效已经被稀释得十分稀薄,对于修士的身体来说不论里面是什么都无法再起效用。 “我来。”夏瑾柠快速拿起圣水一口饮尽,动作太急被呛了一口,咳得脸颊发红。 “我也想知道到底是周谷礼变心,还是他被邪寺蒙骗。” 圣水从喉咙流过,微凉的液体进入胃部,夏瑾柠细细体会一番,没感觉到发生什么变化。 她愤愤道:“果然是骗人的东西,还说什么包治百病,延年益寿,也就只能用来骗骗那些不知真相的人,可恨的是被骗的人还对他们极为推崇。” 夏夫人一直注意着夏瑾柠,见她真的没有出现异常,先是松口气,而后又担忧起来,“洛水寺真的有问题吗?那谷礼在里面当弟子会不会有危险?” 怎么说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又差点成为自家人,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夏家和周家的关系一直都不错,尤其是夏夫人和周夫人是闺中密友,两个孩子青梅竹马,才会有撮合他们的心思。 两个孩子也情投意合,实在是一桩极好的姻缘,在出了周谷礼的事后,两家人现在也变得有些尴尬。 若是周谷礼自愿出家也就罢了,可现在事情还有蹊跷的地方,自然要想办法把人拉回正轨,也好让周家父母不至于太过伤神。 夏瑾柠忽然落泪,“洛水寺一看就不是正经寺,明天我就带人去把它砸了!还有周谷礼那个大傻子,我非得揍他一顿不可!” 夏夫人慌神,手忙脚乱地擦去夏瑾柠的眼泪,心疼道:“好好的怎么就哭了,唉,哭一场也好,怕你憋在心里闷得慌。” 夏老爷眉头皱出一个“川”字,褶皱深得能够夹死蚊子,向来笑呵呵的脸上一片沉寂。 “或许不是洛水寺的原因呢?”花燃忽然开口。 夏槿柠红着眼,“不是洛水寺还能是谁,它就是个妖言惑众的邪寺!” “槿柠……”夏夫人下意识喊道。 或许是受了刺激,夏槿柠神色激动,似乎打心里认定洛水寺不是好东西,手指紧抓着桌子边缘,用力得按压着的指尖发白。 花燃看着义愤填膺的夏槿柠,心中有了个猜测,没喝过圣水的大娘都那般推崇洛水寺,那么那些喝过圣水的呢,是否更狂热更奋不顾身,就像抛下一切选择出家的周谷礼一样。 “圣水里含有激发情绪的东西。”湛尘开口道。 目光落在花燃如玉的手指上,她思考的时候会习惯性用指甲掐食指,手指第二个指节上都是一个个月牙般的印子。 他伸手牵住花燃手掌,轻抚她手上被指甲按压出来印子,继续道:“药效并不强,只是加深人的印象,使之爱之欲爱,欲之欲恨,加深偏见。” 对洛水寺初印象是好方面的人,只会越来越对它充满好感,像夏瑾柠这样一开始就不喜欢的,就会增大她的厌恶,令她听不进任何洛水寺的好话。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洛水寺给这些人灌输观念博取好感,接收狂热信徒入寺为僧,究竟有什么目的? 这个问题只有继续往下查才能知道答案,圣水里的药量不大,过一段时间夏瑾柠就会恢复正常,大家怀着心思各自散去。 今夜又是月圆,如水流淌的月光铺在地面,晃动的树影在水中游荡。 花燃把动作放到最轻,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往外挪,用上最熟练的刺杀功夫,想要无声无息地下床。 她的动作很慢,慢到几乎看不出是在移动,一点点脱离湛尘的怀抱。 就在即将成功之际,一只手准确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捞回去,被子被掀开一角,凉风灌入,冻得花燃一个激灵。 花燃轻声道:“我出去一会儿。” 湛尘眼睛清亮,在夜色中也透着光,眼中的光太亮,令人看不明白眼里的情绪。 他掀开被子起身,拿起外袍披在花燃肩上,声音平静,“我陪你去。” 花燃:“……不用。” “一起去。”湛尘握住她的手,五指强势插.入她的指缝,十指紧扣。 花燃无奈:“你以前不这样的。” 先前无论她做什么湛尘都不会过问,给予她足够的自由与空间,也不知怎么的,变得越来越黏人起来。 “我不想你有事情瞒着我。”湛尘低眸,不去看花燃的眼睛。 她就站在他面前,手指交叉,可这一刻两人的距离又好似很远,关于她的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即使是有所了解的事情,也不知真假,他太想太想融进她的生命里。 他安静站着,长睫挡住眼睛,白袍边缘轻轻晃动,像深谷里不见天日的幽兰,冷风吹过带走温度,暖意从掌心传递过来。 花燃妥协:“行吧。” 今夜出门,不是见闻惊风,也不是解手,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湛尘这样没有缝隙地盯着她,要避开他的视线确实不容易。 一起就一起吧,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花燃去到一个较为空旷的地方,月光散落地面,霜白泼了一地,夜色已深,天地一片静谧。 她拿出一块血玉,双手掐诀,一片黑蒙蒙的影子便出现在月光下。 花燃:“这是我所在村子的家人和村民残魂。” 红线割过手腕,鲜血蔓延,在灵力控制下散开成为血雾流入影子当中,影子隐隐绰绰,没有五官,只有大概的轮廓。 湛尘扶住施过秘法站立不稳的花燃,先前他便发现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独自离开片刻,原来是施法凝聚魂魄。 人有三魂七魄,都是极为神秘的存在,要修补起来谈何容易,怪不得她每次消失又出现后脸色都会那样难看。 但花燃出生在梦蓬莱,和风陵渡的凡人死去还能轮回转世不同,修士一死便是魂飞魄散,一切回归于天地,可以说死得干干净净。 湛尘落在影子上的目光有些疑惑,“修士怎么会有残魂?” 花燃伸手想抓住面前有些矮的影子,手却从那一团黑雾中毫无阻碍地穿过,如同触摸到冰凉的风,没有任何实感。 她注视着这些残魂,当初刚见到他们的时候,影子淡得几乎透明,险些彻底消散,这么多年来她用自己血液喂养,才一点一点让他们变得凝实。 “当初村里被屠后我误入风凌渡,他们跟着我闯进来,稀薄的魂魄得以存留,我想替他们补全魂魄,让他们在风陵渡得以步入轮回。” 残魂是楼主召来,也是他教会她这个秘法。 湛尘单手掐决,随着他口中默念心经,一条条浅金色的虚线连接在花燃和影子们之间,这条虚线比太阳将升时的云雾还要淡,在湛尘停下的时候也随之断裂。 但有一条金色光线不知连向何处,看上去也是透明的,参杂着微微的红色,这条线摇摇晃晃,最后也同样断开。 “这是什么意思?”花燃猜测到什么,声音紧张变得难以受控,轻到险些被风吹散。 湛尘心有不忍,单手扶着花燃,低声道:“这是你们之间的亲缘线,你用血滋补残魂,你们之间就会出现这样的虚线,但断裂表示并不是真正的亲人。” 他指向单独方向的线,“这条同样也是,只不过你们之间的纠葛更深,又没有血液的牵绊,所以透出红色。” 花燃整个人都在发冷,第一次感到如此无措,她所坚持的一切难道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吗? 湛尘还在说:“若是你真正的亲人已经离世,会出现黑色线条,若他们还活着则是凝实的金线。” 花燃听明白他的未尽之语,两种线都没在她身上出现,阿烟说的是对的,她不是爹娘亲生的孩子,她到底是从哪里来? 十年坚持就像个笑话,如果她不曾抱有希望,此刻也不会被巨大的绝望包裹。 楼主为什么要骗她? 他当年是那样成竹在胸,说这些是她从梦蓬莱带到风凌渡的家人残魂,那样强大的人,为什么故意编织这个谎言? 她脸色更白几分,没有去质疑湛尘的话,或许多年来她也有过动摇的瞬间,只是不敢去相信。 湛尘握住她的手,她整个人冷得像这阵晚风,又如被风刮过的残叶,籁籁作响。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64节 “等这里的事情结束后,我们去幽冥。”湛尘说道。 花燃愣愣重复,“幽冥?” 幽冥只能从风陵渡进去,是凡人死后魂魄的去处,他们会在幽冥进行轮回转世,也是凡人口中的阴曹地府。 湛尘:“幽冥不管蓬莱事,但你生于天地却并无亲缘线,另一条虚线是某个和你和你有过亲属牵绊的人,至于为何魂魄未散,这一些都要去幽冥一探。” 花燃用力闭上眼睛,掐紧手掌,“好,等夏家事了,便去幽冥。” 事情要一件一件做,她已经守了十年,也不在乎再多等几天,她还需要时间调整好自己的心绪和状态。 无数次的经验告诉她,冲动永远只会坏事。 次日,花燃和湛尘出门时遇到周家派来的人,请两位去一趟周府。 周家人始终无法坦然面对夏家人,毕竟是自家儿子有错在先,不声不响地跑到寺里出家,实在对不住夏家女儿。 对于昨天需要打听的事周家连夜派人去查,一得到消息便急匆匆告诉花燃。 若是告诉他们拆掉洛水寺能让周谷礼恢复正常,说不定他们能带上工具马上动手。 洛水寺的存在已有二十来年,但外出讲佛、送圣水是在半年前才开始,他们的佛经讲座十分受欢迎,不少人被他们所感化进入寺中剃度为僧。 这些人进入洛水寺没过多久便会外出讲学,并不是像俗家弟子那样在周边宣传,而是离开潮州去到更远的地方,这半年也没见他们回来过。 出家的人不只有男子,女子的数量也不少,甚至还要更多一些,尤其是一些在家中地位低下,不想被遮着眼睛嫁人的女子或是已嫁为人妇却受丈夫、婆婆欺压的妇人。 尼姑庵不像洛水寺大张旗鼓地外出讲佛,基本上只是在女子们之间口口相传,看似知名度不大,实则其知晓和推崇的人数不亚于洛水寺。 除去平民,有不少达官贵人也会选择出家,只不过数量没有那么多。 新入寺的僧人很多,全部是受洛水寺感召,也有一些人家家中儿女闹着要出家,被父母绑回去关在家里。 这些被困住的人会想方设法逃离,若是实在难以逃脱便会用不吃不喝的方式来抵抗,最终都是父母先撑不住心疼孩子,任由他们出家。 从周家离开后,花燃和湛尘去往洛水寺的方向。 介于钱千文在洛水寺,两人简单做了些伪装,花燃佝偻着腰,脸色蜡黄,两条眉毛向下撇,一脸苦相。 她找了一顶假发套在湛尘头上,没头发时湛尘是雌雄莫辨的佛,一旦多了头发,眉间红痣就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邪。 红痣太显眼,标志性极强,她捏出一张像皮的东西将红痣遮盖住。 进入洛水寺,两人顺着标示牌找到引路的僧侣,表明自己要入寺的想法。 引路僧人目光在花燃身上来回打量,最后定格在她脸上,脸上的笑容淡去几分,至于湛尘,他简单瞥过一眼就不再看。 他语气淡淡:“两位随我来。” 路上,引路僧人问道:“你们知道落水寺是什么样子的吧?可别什么都不清楚就一头扎进来,到时候后悔想出去可就难了,寺庙可不是能够让你们随便来来回回的地方。” 花燃连连点头,胆怯的目光因狂热变得大胆不少,“我、我知道!洛水寺是个好地方,会发圣水,在这里不会受欺负,可好可好了!” 引路僧人轻哼一声,“知道就好,那你呢?怎么不说话?” 湛尘:“……洛水寺,好。” 要他违心地夸,他夸不出口,一个“好”字已经是极限。 老实木讷也是一种性格,引路僧人没太放在心上,不管什么样的人,来到洛水寺之后都会变得忠诚。 花燃观察着引路僧人,对方并不是修士,只是个会点功夫比较强壮的普通人,满身匪气连僧袍也遮不住。 这样的僧人竟然是引路的,就不担心被对洛水寺不了解的人看见从而产生不好印象吗? 一路从门口走进去,遇到的香客纷纷朝引路僧人行礼,引路僧人冷漠点头,其他人也不在意,姿态依旧虔诚。 真是稀奇,进入洛水寺的香客都跟被人下降头似的,觉得洛水寺哪哪都好,就算寺里出现一具尸体,估计也会想尽办法将其合理化,反正千错万错都不会是洛水寺的错。 两人被带到一个偏殿内,殿内摆着一尊佛像,佛像前是一个小箱子和一瓶水。 偏殿里没有其他人,引路僧人拿起那瓶水,倒入两个杯子中,“这就是圣水,你们把它喝了。” 花燃接过圣水饮下,这和从钱千文手中拿到的圣水是一样的,只不过药量稍稍加大些,若是平常人,现在应该感觉精神饱满,浑身是劲。 她适当露出激动的神色,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愧是圣水,我原先还有些不舒服,现在什么感觉都没了,多谢大师,大师真是慈悲为怀,普渡众生!” 引路僧人对吹捧很是受用,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拍拍身旁放在桌上的箱子。 “我见你们两人悟性尚可,与佛有缘,想要入寺只差最后一个条件,就是为佛祖镀金身,只要每个人都献出一点多余的钱财,就可以一起为佛祖再塑金身。” 巴拉巴拉一大堆废话,重点就两个字:给钱。 花燃差点就笑出声来,第一次听说剃度出家竟然还要先交钱,若每个寺都是如此行事,净光寺也不会穷成那个鬼样。 无语归无语,寺还是要进的,但摆在面前的有一个难题——他们没钱。 金银对修士来说跟石头没有区别,就算是首饰也都是用各种灵石和灵玉雕琢而成,在风陵渡顶多算个漂亮石头做的工艺品。 花燃:“请问大师,我们需要捐多少香油钱才能助佛祖镀金身?若是太低,实在愧于洛水寺,我们出门出得急,身上没带够香油钱,要是价格超出些,我们还得回去筹一筹钱。” 引路僧人满意地看着花燃,举起手张开,露出五根手指头,“你能想到这点,说明确实有心入寺,我便提点你一句,怎么也得这个数才够诚意。” “五十两?”花燃惊讶出声,苦着一张脸。 “我们平常人家实在凑不出这么多钱,全部家当加起来也不过二十来两。” 五十两对于风陵渡的平常百姓而言,就算忙碌一整年也挣不到,再减去日常开支,能攒下的钱寥寥无几。 引路僧人脸上不见太多意外,他叹口气,“佛祖体谅众生,实在筹不到也不要紧,二十两也可,我们看重的是诚意。” 花燃了然,看来这香油钱不是洛水寺背后的人立下的关卡,只不过是底下人阴奉阳违,想捞些油水才弄出来的招数。 想入寺的人基本上都已经盲目信任洛水寺,别说全部身家,说不定让他们去偷去抢来筹钱入寺,他们也不会拒绝。 看来二十两还是说多了,对方竟然这么爽快地答应,早知道就再往低里说。 第68章 差错 ◎被绑回夏家◎ 不过现在花燃身上别说二十两, 就连一两也没有,她跟引路僧人说回去筹钱,然后在寺中绕一圈, 悄悄跟在他身后。 引路僧人不会一直是同一个, 到时间后也会换人值守。 两人跟在引路僧人后面去到一座小院中, 小院面积不大,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假山流水、稀奇花草竟然都有,一看就是需要不少花费才能养出来的好景致。 周边还有不少类似的小院,每个都独立隔开。 这里并不是标志牌上所写的僧侣宿舍所在, 花燃和湛尘到过僧侣宿舍, 那里的屋子密密扎扎紧挨在一起,和这里截然不同。 两人直接进入引路僧人的院子,在对方发现之前就将他一拳打晕,扔到旁边草丛里。 花燃拍拍手向里走去, 她看这个假和尚真是怎么看怎么不爽快。 在屋中,她不出所料的翻出许多金银、银票和珠宝首饰、工艺品, 都是值钱的东西。 也不知道到底贪了多少才能攒够这一屋子的钱,更何况这只是他一个人的屋子,还有其他院子估计也不干净。 花燃拿着一百两银锭往外走, 她不需要太多银钱, 拿得比入寺需要的钱多一点也只是为避免引起对方的怀疑。 两人找到新的僧人, 用二十两银子换取入寺的机会。 入寺后第一件事就是剃度, 这对两人而言没有什么难度。 花燃不想为这点小事牺牲自己的头发, 在脸上施了个幻阵, 让人看上去以为她是个没头发的, 至于湛尘, 小小施法再将假发一摘,就是活生生的和尚。 之后两人被分开,这里是和尚庙,花燃无法待在这里,被一个尼姑接走去另外的地方。 花燃进入尼姑庵,尼姑带她去到住处。 小小的一间房里挤着四个床位,连走路都显得有些逼仄,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尼姑庵范围很大,却将宿舍建得这么小。 太狭窄的地方总给人压抑的沉闷感,花燃的三个室友都十分沉默寡言,就算她开口搭话也无人理会,嘴里无时无刻不在默诵着佛经。 这些佛经并不是完整的经文,而是不知从哪儿东拼西凑来的,被他们当做至宝时时念诵。 第一天晚上,花燃安然睡去,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还没亮,屋外的钟声响起第一下的时候,花燃就已经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清明,在陌生的地方她永远保持警惕,无法深眠。 其他人陆陆续续醒来,下床穿衣洗漱,大家身上的衣服都是统一的,花燃昨日也分得两套。 因为是成衣,她又太过高挑,尺寸不太合,衣服又偏宽大,穿在身上有点短还松松垮垮。 顶着一身不伦不类的衣裳,花燃随大流跟着众人向前走。 周围还是一片漆黑,月亮仍挂在天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过上太久按时睡觉和醒来的安逸日子,都要忘了昼伏夜出日夜颠倒的作息是什么样。 来到正殿里,每个人都找到属于自己的蒲团,安静坐下,花燃坐在最末尾,看着台上的一脸严肃老尼姑。 老尼姑:“今日早课开始……” 难道天不亮就起床上早课是每个寺都有的传统?还不如千杀楼自在,花燃百无聊赖地想。 不知道现在湛尘是不是也在上早课,他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佛经说不定又要生气。 “作为女人,我们的不幸来源于个人自身的愚昧,只有遵循佛的旨意,我们才会获得幸福和安宁,接下来请一些有所顿悟的弟子来说一下自己是如何想明白的……” 老尼姑在前方高台上抑扬顿挫地高喊着。 “我今年已经二十五,成亲十年,早年生母早逝,父亲娶了续弦,后娘对我非打即骂,我还没及笄就为一两银子把我卖出去嫁人,一定是我没拜过佛祖才会得到这样的惩罚……” “我家老爷在我嫁过来后没几年就开始纳妾,不愿与我同房,公公婆婆还责怪我没能为家里生下孙子,为此我常常痛苦不已,自从剃度出家之后才感觉心中一片安宁……” 一个又一个凄惨的故事在相信佛祖之后得到救赎,在座的尼姑们纷纷泪洒当场,相互诉说着进入尼姑庵后得到的平静生活。 她们感恩佛祖带来的这一切,结束她们的苦难。 花燃对她们的信仰嗤之以鼻,什么佛渡世人,难道这些人不明白她们之所以感觉现在的生活更好,是因为脱离了那些苦难的源头。 被父母磋磨、被丈夫苛责、被公婆刁难……她们自认为是自己的错,想要向佛寻求解脱。 若说她们勇敢,她们不敢反抗家人,若说她们懦弱,她们却又有勇气进入尼姑庵。 花燃旁边一个年轻女子呜呜哭着,其经历似乎也和这里的其他人一样,十分凄惨,她听得断断续续不太详尽。 对方大概的意思是在她还未出嫁时,定亲的男方就出事去世,她此后就被人指指点点说是克夫,甚至连家里人的态度都冷淡下来,幸好家中人信佛,她便提出要进入尼姑庵,这才不用过上被人嚼舌根的生活。 花燃心中的不屑慢慢淡下,尼姑庵在她眼中是缠着毒蛇的蛇窝,在这些人心中却是让她们可以合理从痛苦生活中解脱的圣地。 洛水寺太懂人心,也不怪乎进入尼姑庵的女子比洛水寺的男子多,因为她们在这世道遇到的不公平待遇更多。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65节 人过得苦,就忍不住寻找寄托。 对穷苦农户说人人平等,对饱受磋磨的女子给予平静生活,对达官贵人出售调养身体的小物件,针对不同的人做出不同的应对,攻心之举实在巧妙。 不过周谷礼似乎有些不同,他身体康健,刚考上状元当上官,父母尚在家庭和睦,又即将迎娶美娇娘,如此意气风发的时刻,还有什么所求呢? 从周谷礼来看,洛水寺的人动作似乎有些着急,不符合他们一贯作风,是周谷礼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花燃之间一下一下敲着地面,凝神思索。 上完早课就是早饭时间,一碗白粥一碟咸菜开启一天初始。 吃完早饭又是相同的忏悔和念诵佛经环节,花燃也胡编乱造一个故事糊弄过去,一直持续到中午才有短暂的休息时间。 正当她思考要如何更进一步获取尼姑们的信任时,夏瑾柠带着一众家丁忽然出现。 夏瑾柠眼睛通红,下令道:“绑起来。” 家丁们齐刷刷动手,将花燃五花大绑,路过的尼姑只是看着,露出怜悯的神色。 花燃:“你这是干什么?” 夏瑾柠哽咽道:“你一定也是被迷惑住了,我要把你带回去,不能让你继续待在这龙潭虎穴中。” “你认得出我?”花燃开始怀疑自己的伪装水准是否有所下降。 身体佝偻,脸色蜡黄,在所有人眼中还是个光头,就这样夏瑾柠还能将她认出来? “才一天没见,你就被折磨成这个样子。”夏瑾柠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掉。 “除了没头发之外,哪里都一样,为什么会认不出来,你为什么要把头发剃掉,丑得要死,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花燃:…… 没头发的是她,夏瑾柠哭什么? 花燃:“我感觉我变了挺多的。” 虽然因为是在风凌渡,她只是粗糙地伪装一下,但样貌故意老化,肤色涂黑,不至于第一眼就被夏瑾柠认出来吧? 夏瑾柠抹泪,“其实我脸盲,认人不靠脸,都是凭味道和直觉,你一定受了很多苦,连声音都变了。” 花燃:……她这是故意改变嗓音。 场面略显荒诞,花燃发笑,夏瑾柠学习能力挺强,看到把周谷礼强制带回去有效,现在竟然还到尼姑庵里来要将她绑回去。 她正要说点什么,余光一瞥看见尼姑庵庵主在不远处看着她,刚又说出口的话咽回去。 口中话语转换:“我已看透红尘,决定后半辈子青灯伴古佛……” “你果然也中招了,都已经开始胡言乱语!”夏瑾柠神色激愤打断她的话,吩咐家丁把人围住,以免花燃中途逃走。 夏瑾柠一边抹泪一边走在最前头,身后跟着被迫移动的花燃,家丁走在最后呈半圆形散开,一旦花燃逃跑就能快速把人拦下。 周围尼姑无人阻挡,夏瑾柠狠狠瞪着这些人,这些都是害人精,先是害周谷礼,现在还想害花燃,她绝不允许! 一行人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夏瑾柠没有直接回夏家,而是又气势汹汹杀到洛水寺,在洛水寺翻来覆去地找人。 双方碰面时,湛尘正坐在一棵树下打坐。 夏瑾柠又是一声哽咽,“绑走!” 湛尘和花燃对视:? 花燃耸耸肩。 两人全部绑上,夏瑾柠这才带着人回去,一路上她顾及花燃和湛尘的脸面,没有大张旗鼓地走过大街,专门避开人多的地方挑些偏僻小巷走。 回到夏家,夏夫人和夏老爷一脸惊诧,夏瑾柠匆匆解释两句,便把两人都关到湛尘的院子里。 门窗被锁住,人全部离开,花燃这才挣开绳子放松发僵的肌肉。 她走到床上躺下,双手垫在脑后,“第一次被人绑,感觉还挺稀奇。” “什么时候再回去?”湛尘身上的绳子松开落地,他将绳子收起放到一旁。 花燃:“都被绑回家了,怎么也得被关上一两天才合理,哪能这么快逃回去?” 湛尘不语,总觉得花燃在刻意放缓速度,或许是不敢相信他曾说过的话,又不愿太快去到幽冥看到真相。 躺在床上的花燃没一会儿便陷入沉睡,早上起得太早,此刻实在是困。 湛尘慢慢拉开被子盖在她身上,默默看着那张刻意画老涂黄的脸,如果时间能够在风陵渡停止,平凡地度过一生也不错。 两人没能等过一天再顺理成章地逃走,下午夏家起了乱子,花燃直接推开门走出去。 夏夫人一见到花燃,眼泪便籁籁下落,“瑾柠下午偷偷带人去打砸洛水寺,半路回来时被人掳走,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就应该让她多带点人。” 花燃一时无言,不知先该惊叹夏瑾柠的胆子,还是先感慨夏夫人的最后一句话。 她脸色微沉,“你们在家里等着,我出去找人。” 花燃和湛尘除去脸上的伪装,一路往洛水寺的方向赶去,夏瑾柠失踪的地方在城外,荒郊野岭很容易出现意外。 现场的痕迹还很清晰,从车轴上看像是什么东西惊到拉车的马,马受到惊吓慌不择路,往树林深处跑去。 两人顺着痕迹向前走没多远,便看到被遗弃的车厢和马。 树林地面杂草丛生,又有横生的枝桠,车厢太容易被卡住,估计是夏瑾柠弃车逃跑。 她在逃跑时也很谨慎,没有留下太多脚印,但是折断的草叶和地面凹陷下去的落叶无法彻底隐藏。 脚步很凌乱,不止她一个人的,她当时被追逐着,大概有五六个男人跟在她身后。 花燃运起灵力一路疾奔,顺着痕迹向前找。 最先碰见的是夏瑾柠带出门的护卫的尸体,零零散散横七竖八躺在地上。 花燃向前走,在一片茂密的草丛里听到前方传来的声音,她整个人几乎化作一阵风,向前狂卷而过。 细密的疼痛从脚上蔓延,一道红肿的勒痕的白皙的脚上格外显眼,夏瑾柠冷冷看着面前这群人。 若不是刚才跑得太快,没注意看脚下,她也不会被树藤绊倒,崴了脚落入这群人手中! 面前的六个光头已经不能称得上是僧人,他们言语粗俗,此刻的目光令她十分不适。 一双双眼睛在她身上移动,即使她再镇定此刻也忍不住有些慌神。 荒郊野岭,就算她死在这里爹娘都不一定能找到她的尸体,或许她死后连尸体都会被野兽叼走。 其中一个光头啐声道:“小娘们还挺能跑,跑啊!怎么不继续跑了?” 另一个人接话,“刚才不是叫的挺大声吗?等一会儿也要接着叫才好,越大声越好。” 污言秽语入耳,夏瑾柠脸色苍白,厉声质问道:“我是夏家人,潮州新上任的通判是我未婚夫,你们敢对我下手难道就不怕后果吗?” “通判?你是说周谷礼那个小白脸。”其中一人不屑道,“估计他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他不是一心向佛吗?我们都等着他回寺呢。” 夏瑾柠:“你们、你们是洛水寺的人?!” 她知道洛水寺里的除了那些被迷惑的人之外,其他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肆无忌惮! 几人缓缓逼近,其中一人说道:“别害怕,等你名声坏了之后大概也要入寺,此后都是一家人。” 夏瑾柠:“我呸!谁跟你们这些恶心的臭虫是一家人!啊——” 她面对着几人,步步向后退,不小心踩到腐烂的树叶,脚下一滑,控制不住身体向后倒去。 树影从眼前划过,这一刻她想了很多。 最多的还是不甘心,后悔只是简单砸了寺庙外面一点,还不如干脆放一把火将那肮脏的地方烧个干净! 此地荒无人烟,难不成她真要葬身于此,以后家中父母谁来供养,花燃和湛尘还被关着,要是不盯紧一点他们又跑回洛水寺怎么办? 她还没等到周谷礼恢复正常,婚礼也没有举办,太多太多的不甘心凝成一滴泪珠从眼角滑下。 料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只细瘦而有力手臂撑住她的背部。 第69章 转移 ◎被圈养的“猪”◎ 花燃一只手撑着夏瑾柠, 挑眉看向六人里的其中一个和尚。 “钱千文,你还真是不知悔改,看来先前我的手段太过轻柔, 竟然还能由着你活蹦乱跳。” 几人被忽然出现的花燃吓到, 先是一惊, 而后看清只是一个女子时, 警惕的神色又散去。 钱千文站在正中间,神色挑衅,“说起来这位小娘子的遭遇都是拜你们所赐,谁让你们招惹我, 又住在夏家被我看见, 我找不到你们,只能找其他人泄泄火气。” “泄火气还不容易,我来帮你。”花燃捡起地上的一截枯枝。 湛尘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 六人全部倒地哀嚎,不是断了手就是断了脚。 花燃用枯枝点点最近的一个人, 问道:“现在还有火气吗?” “没有了没有了!” “姑奶奶,这一切都钱千文怂恿的,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被他骗来!” “我也是, 我和你们无冤无仇, 本就没必要动手!” “钱千文这个杀千刀的, 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姑奶奶要是想报仇就去找他!” “我也只是混口饭吃, 求姑奶奶放我一马!” 若说这群人还有什么值得说道的特点, 大概就是这死皮赖脸的模样, 恶心人有一套功夫。 花燃扔掉枯枝, 她没敢用红线和灵力,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这些人弄死了。 这几人背靠洛水寺以为躺上金靠山,没多少真本事,狐假虎威、仗势欺人倒是学得不错。 夏瑾柠流泪发泄一通后恢复镇定,上前去挨个踹几脚,边踹边骂。 “这几人要如何处理?”湛尘问道。 花燃:“带回去关起来,等此事终了,他们自有去处。” 她和湛尘不会动手,为几个残渣的性命遭天道反噬太亏,也不能让夏瑾柠来,风陵渡有官府和法律,人不能随便杀。 湛尘:“留下一个,有用处。” 他向钱千文走去,刚站定还没有什么动作,钱千文已经嚎开。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66节 钱千文:“钱致远!你想干什么?我可是你哥,是钱家最后的血脉,我们全家都是你的恩人,你敢对我动手就不怕九泉之下的大伯死不瞑目吗?” “早在你爹往他药中动手脚害他身亡后,他就已经无法瞑目。” 湛尘伸出手,钱千文在灵力控制下不受控地坐起。 修长的五指张开悬在钱千文脑袋上方,湛尘手下溢出薄如蝉翼的灵力丝线,连接到他的头部。 钱千文惊慌大骂:“你在胡说什么!还敢污蔑我爹,当初就不该让你这个狗杂种进钱家的门,我们全家都是被你克死的,当年我就应该把你打死!” 湛尘不语,低头俯视曾经这个大山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堂哥。 记得有一年冬天,也是现在这个天气,家里池塘水面已经结起薄冰,钱千文故意折磨他,将他扔到池塘中。 薄冰碎裂的声响他此生难忘,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太过寒冷,原以为要就葬身于池底,最后求生欲还是让他挣扎着游上岸,此后便是反反复复一个月的发烧。 忆起往昔,之前还会掀起波澜的心再无其他情绪,承载他最多爱恨的爹娘和钱二叔已经死去,钱千文只不过一个苟且残喘的垃圾,怎么配他费心憎恨? 灵力入侵四肢百骸,钱千文疼得惨叫出声,撕心裂肺地叫喊惊起林中一片飞鸟。 倒地的另外五个和尚身子一抖,钱千文的嚎叫过于惊悚,仿佛在忍受着什么非人的折磨,表情极其痛苦,身体却没有任何反应。 夏瑾柠也被钱千文的声音吓到,略显畏惧地看一眼湛尘。 湛尘察觉到夏瑾柠的动作,抬眼看过去,正好对上花燃的视线。 平淡的目光里夹杂着一丝疑惑,像是不明白她这个眼神里的含义,朝她温和地勾勾嘴角。 花燃双手环胸站在一棵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缝落在她发梢上。 湛尘回过头去勾动手指,钱千文同时抬起两只手,左手狠狠打在脸上,右手给了旁边人一个巴掌,动作丝毫不见滞涩。 旁边的光头和钱千文同时愣住,所有人都惊骇地看着湛尘,有反应快者再次磕头求饶。 花燃漠然旁观,湛尘这平淡无奇的姿态,动起手来干净利落,看上去也没比她仁慈到哪里去。 佛子的手段比她想象的要狠啊,杀人还要诛心。 “你对我做了什么?”钱千文四肢全然不受自己控制,惊恐地往向湛尘,努力放缓声调。 “致远,其实我这个人没什么坏心,只是有时说话不太好听,也没想过要你的命,这不是还好吃好喝养到你十三岁,要不是那老和尚硬要把你带走,你还能安安稳稳当个公子哥。” 见湛尘不理会,他的语速加快,“真的,你要相信我,我可是你哥,怎么会害你?你是不是过得不太好?那就应该找老和尚报仇去,我们钱家人养你这么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后面的话逐渐卡壳,像是舌头不太灵活一般,到最后再动嘴已经吐不出一个字来。 湛尘:“我不欠你和你爹任何东西。” 他唯一亏欠的人已经入了黄泉转世投胎,这世上再没有另外一对钱家父母。 在爹娘死后,他不是没想过逃出钱家,只不过每一次都会被抓回去,他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钱千文无聊时用来大骂出气的工具。 当初方丈将他从钱二叔手中带走时花了一千两,这是钱千文开出的条件。 钱千文彻底被控制,目光变得呆滞。 灵力逐渐散去,两人之间的联系依旧保持着,只是常人看不见。 湛尘收回手,隐藏在宽大的衣袖下的五指攥紧拳头,压制住喉咙里涌上的腥甜。 使用秘术本就不易,更何况他如今修为不稳,更是吃力,他保持平常模样,不让花燃看出端倪。 花燃好奇道:“你竟然还会这一手?” 这个术法怎么看怎么邪性,净光寺还会教这种东西? 还真是寺不可貌相,外表看着光鲜亮丽,实地背地里也有点见不得人的东西。 湛尘一眼便知花燃在想什么,解释道:“这是寺中禁术,我刚入寺那年偷学的,后面被方丈发现,他将我狠狠训斥一番。” “你还有这样反叛的时候?”花燃稀奇。 她对湛尘的印象只有三个:木鱼脑袋、黏人精、小可怜,没想到他还有更多她不曾了解的一面。 湛尘轻咳一声,不想细谈自己的黑历史,转移话题道:“我们若是按正常流程,在洛水寺内至少要经过半个月才能转移到其他地方,我观察过他们的运作模式,只要有钱千文,我们就能加快速度。” “你在洛水寺看到的东西倒是比我多,尼姑庵的老尼姑只会把人弄哭。”花燃拿出绳子把剩下五个光头串成一串。 她在尼姑庵一上午,满耳朵悲惨故事和赞颂佛祖,其他什么发现都没有。 三人带着一串光头回到夏家,路上花燃用术法遮蔽五人的身影,光明正大走过大街,任凭他们如何呼喊示意都得不到路人的一个眼神。 匆匆跟跑来的夏家父母解释两句,花燃便把五个光头交给他们,吩咐他们把人关起看好,便和湛尘回到落水寺。 这一次不只是他们两人,还有一个傀儡化的钱千文。 湛尘和钱千文留在洛水寺,她要走得更远一些去尼姑庵,庵主和其他人看到她也不意外,似乎早知她会回来。 次日一早,湛尘和钱千文出现在尼姑庵。 庵主看到钱千文,说道:“现在还没到时间,三天后才是提人的日子。” “提人又不是只有一个去处,我来你这拿两个人怎么了?” 钱千文姿态轻慢,神情和语气都十分符合他本人,丝毫看不出被控制的迹象。 庵主脸上显过一丝厌恶,把所有人喊过来集中,冷冷道:“若是出现意外,你自己负责。” 钱千文:“不用你说,我知道规矩。” 他在一众尼姑中挑挑拣拣,最后选中花燃,花燃迎着众人艳羡的目光跟着湛尘和钱千文离去。 花燃不解:“她们为什么那样看我?庵主说的提人又是什么意思?” “回答问题。”湛尘手指微动。 灵力闪过,钱千文的嘴巴张开,想要骂人的话在出口后就变成问题的答案,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不能撒谎的那种。 钱千文:“每隔一段时间,我们都会把成熟期的人带到另一个地方去,这就叫提人,尼姑庵是洛水寺的专属窑子,每个被祭献给佛的人都会感恩戴德。”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花燃眼中杀气凛然。 这些人最恶心的地方就是在于无论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都要拉一个“佛”字出来当借口,也不知道到底拜的哪路邪佛。 她想错了,尼姑庵并不是那些女子短暂的庇护所,而是另一个更深更寒的地狱,比死更可怕的是她们被压榨掉所有价值还满心欢喜,期盼一个美好的未来。 在吃人的尼姑庵,哪里还有未来? 花燃:“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做什么?” 钱千文:“我不知道,另一个地方的人级别更高,里面的东西不是我这样级别的人可以接触到。” 看来洛水寺的人只是最外面的一层壳,更深层次的东西他们也不知道。 在钱千文的运送下,花燃和湛尘去到一个更隐秘的山林据点中。 据点里有很多人,男女数量基本对半分,都穿着同样的灰色衣服,头发被剃光,正在围着空地小跑,眼中泛着异样的神采。 阿然和湛尘一出现,便有人走过来,是个穿着黑衣的修士。 黑衣修士修为不够高,只要他们想隐藏实力,他察觉不到他们身上的灵力波动。 修士和钱千文之间没有交流,直接将花燃和湛尘带到一间屋子,屋子比在尼姑庵的房间大一些,环境看上去也更好。 花燃:“我们两人住一起?” 修士:“人人生而相同,没有什么男女之分,我们修佛之人不可着相。” 花燃:“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修士:“出去和大家一起跑步,只有锻炼好身体才能更好地侍奉佛祖和研读佛经,早日从红尘困苦中解脱。” 花燃:……事情的走向还真是让人料想不到啊。 两人跟着修士走出去,加入到跑圈当中。 跑步这种没有任何难度和技术含量的事情对花燃而言实在枯燥无味,而一旦她停下,就会有监督的修士过来训她。 监督修士:“修佛本不易,应当学会吃苦耐劳锻炼自身悟性,不至于被痛苦缠绕,飞升极乐。” 花燃:…… 她听着这些邪佛歪理,心中实在无语,也不知道湛尘这个真佛修是怎么忍得住不动手的。 总有一天她要打爆这所谓的邪佛的头,送这些修士去西天见真佛! 来到据点第一天在跑步中度过,这里的三餐提供的不是饭食,而是圣水。 这里的圣水又与先前花燃接触过的有所不同,不知道由什么成分组成,倒是没了可以放大情绪的功效。 据点里的人比尼姑庵里的状态更差一些,她们不再讲述自己的苦难,变得格外沉默。 她们很听那些黑衣修士的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丝毫的停顿和犹豫,好似失去自己的思想。 圣水对于凡人来说似乎药量过重,每一个喝下圣水的人脸上都会露出痛苦的神色,身体颤抖抽搐,然而下一顿还会继续喝。 修士让众人每日定时运动,锻炼他们的身体。 估计圣水里有一部分辟谷丹,即使不吃饭也不会感觉到饥饿,相较于洛水寺和尼姑庵里瘦弱的狂热信徒,这里的凡人精神状态堪忧,但身体健壮得多。 这个场景让花燃想到猪圈里的猪,健康有活力,等待主人宰割。 圣水喝得多了神色也会变得萎靡,花燃靠近一个看着像是待了有一段时间的女子,在对方手上悄悄割出一道伤口。 血液渗出,比起正常人的血,她的血要淡一些,散发着奇妙的异香。 手掌从对方肩膀拂过,灵力闪现,手下的身体骨骼和肌肉纹理清晰浮现。 体内干干净净,没有太多杂质,若是在梦蓬莱算是个修炼的好苗子,在没有灵气的风陵渡,要是习武怎么也能练成一个武林高手。 圣水中含有洗髓的药物……药量非常稀少,对她和湛尘没有任何作用,但是对这里的普通人而言好处极大。 入夜,花燃和湛尘躺在各自的床上,讨论一日的收获。 花燃:“这里的凡人不正常,他们体内的血液被改造过,身体也都没有杂质。” “在我们身后大约千里的地方有一间炼丹炉,我今日跟着一个人过去,看见修士将凡人的血放尽,用桶装着往外运,尸体用化骨水化掉。”湛尘描述今日所见。 果然,这些凡人被培养为药人,真如待宰的羔羊一般被肆意吸血。 花燃有点反胃,这种事就算见得再多,也还是觉得恶心。 用血液连接的另外一端估计不在风陵渡,而是在梦蓬莱,想起闻惊风对她的警告,她的眼神暗下来。 她问道:“他们对凡人动手,就不怕天道惩罚?” “并不是修士动手,而是凡人自刎。”湛尘语调平静,说出的话却血淋淋。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67节 花燃一时语塞,或许这就是修士给凡人灌输邪佛概念的原因。 就算推出一个修士专门杀人,太多凡人横死后凝聚的怨念同样会引起天道注意。 他们要凡人去死,而且还要是心甘情愿地赴死。 何其狠辣,何其残忍。 在花燃在追查到底和炸掉这里之间来回犹豫的时候,一夜过去,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今日又有新的人被送到据点来,还是一个预料之外的熟人。 第70章 传话 ◎好一个满是心眼的状元郎◎ 花燃看着被绳子绑住的周谷礼, 放大听觉听着黑衣修士和送人过来的光头对话。 黑衣修士:“他还没有成熟,怎么这么快就把人送过来?” 光头:“他是上面要求特别关照过的,不能放走, 留在寺里总有个凶悍女人带人冲进寺里去找他, 不安全, 只能先送到这里来。” “这就是周谷礼?这么浓的气运, 要是再晚一点送过来,说不定人都要清醒了。” “您说的是,这个人就劳烦您多费心。” 短暂交谈过几句后,光头离开, 黑衣修士拿出一颗丹药碾碎, 将一点碎屑塞进周谷礼口中。 周谷礼看上去呆呆愣愣,眼睛眨动的频率比正常人略快一些,眼神中时不时闪过一丝挣扎,又很快被黑色的沉寂淹没。 这里的凡人除去每日三次定时喝圣水之外, 其余时间基本上都在跑步,还有人时刻盯着, 等到中午休息时花燃才找到机会接近周谷礼。 中午睡觉时间,据点里有人巡逻,花燃和湛尘避开黑衣修士们, 潜入周谷礼的房间, 布下隔音的阵法, 然后对着并不清醒的周谷礼犯难。 花燃:“你说我给他一拳, 他会疼到清醒吗?” “……不会。”湛尘无奈, “我来吧。” 纯正的梵音响起, 平静的念经声让人心神宁静下来, 所有繁杂的念头被清空, 唯见山水远阔,浪涛翻涌。 听湛尘念经是一种享受,不像洛水寺里信奉邪神的假和尚,念经时像是在做法。 周谷礼从混沌中恍然惊醒,见到湛尘的第一眼,眼神透出憎恶,随着念经声入耳,他渐渐镇定下来。 “你和他们不一样。” 他并没有完全清醒,整个人恍恍惚惚,表情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像极了疯子。 “正经和尚当然跟信邪佛的光头不一样。” 花燃伸手在周谷礼头上敲一下,细如牛毛的银针刺入周谷礼头顶的穴位,强制让他镇定下来。 花燃纳闷:“你不是好端端待在家里吗?怎么又被抓到这来?” 难道是周家父母不忍心儿子被捆着受苦,所以把人放出来?他们也不是这么拎不清的人啊。 周谷礼五官抽搐,苦笑道:“我有一个好友,他每天都会来看我,是他给我灌下圣水,我想提醒爹娘,但是每次喝下圣水之后就变得浑浑噩噩,后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他解开我的束缚,我就不知怎么又跑回洛水寺去。” 花燃:“看来你的好友也是个被污染的人。” 她将这场信仰称之为污染,污染人们的思想,剥夺他们的性命。 周谷礼语速加快,“我知道你们,是你们带着瑾柠将我绑回去的,我估计清醒不了多久,既然你们能在此地来去自如,请一定要记住我接下去说的话,救救潮州百姓。” 花燃:“什么意思?” 周谷礼:“我担任潮州通判是圣上有意为之,洛水寺这样的邪寺不仅出在潮州,我国境内好几个地方都有类似的邪寺出现,邪寺所在的地方都会发生大范围人员失踪。” “我一直在暗中调查洛水寺,可是一不小心中了招,那位好友竟然也信仰洛水寺,暗中给我喂圣水,此事瑾柠和我父母都不知情,也不清楚好友已经沦陷,请你们将洛水寺的事情告知圣上,越快越好!” 说到后面,他的表情开始扭曲,挣扎着说出最后几句话后就再无反应。 念经和银针也无法拉回他的理智,他再一次陷入混沌当中。 周谷礼确实和其他人不一样,如果现在她和湛尘出去随便找一个人,再怎么念经也无法唤醒对方的神智。 应该说这里的其他凡人都保存着神智,只不过他们心甘情愿的相信邪寺,清醒地沉沦才最棘手。 她先前就隐隐感觉洛水寺对周谷礼的下手有些仓促,现在才明白过来为什么。 或许是周谷礼异于常人的气运引起洛水寺的注意,想看看他变成药人之后会不会有特殊作用,甚至不惜对身为朝廷命官的周谷礼下手。 梦蓬莱和风陵渡自古井水不犯河水,一旦有修士在风陵渡引起动乱,必定会遭受整个梦蓬莱的围剿。 一些小的私人恩怨,天道只会惩罚单个动手的修士,而一旦伤亡范围过大,将会变成风陵渡和梦蓬莱两个界的事情,反噬会落在整个梦蓬莱上面,没有哪一个修士想看到这个场面。 现在事情已经引起当朝天子的注意,已经不再是小范围的小打小闹。 估计洛水寺背后的人也没有想到天子会如此敏锐,竟然会专门派人过来调查,他们只当周谷礼身负气运,是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 修士当久了总有一种凡人是蝼蚁的错觉,洛水寺的人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连对待周谷礼的态度都很随意,任由他被绑回家中,静静等待他主动回来,丝毫不担心这段时间可能会发生意外。 心念翻转,花燃的姿态变得松懈,看向湛尘,“喊那些一天到晚闲得没事干的名门正派们过来收拾残局吧。” 既然事态已经发展成这样,也没必要让他们两个人去调查,她还没有拯救天下人的这种高尚情怀和英雄主义。 从周谷礼房间出来后,她立即回到周家。 周家父母正因周谷礼的逃离慌忙不已,召集一众家丁去寺中寻人也寻不到,一天之内憔悴了许多。 花燃到周家时,周夫人正在抹泪,怪自己没有看好周谷礼,周老爷坐着发呆,一向注重形象的他头发散乱,衣领歪向一旁没有整理。 夏瑾柠也在周家,焦躁地走来走去,“洛水寺就那么大,我们把它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人影,周谷礼会去哪里呢?要不然我再去找一次!” “不用去了,他现在很安全,或者说暂时很安全。”花燃出声。 在周谷礼还没有喝下足够多的药变成药人之前,黑衣修士不会动他,也不会让人动他,顶多就是喝药时疼了点,死不了人。 “阿燃。”夏瑾柠一见到花燃便扑过来,“你知道谷礼在哪里?” 花燃:“他的性命无忧,不用担心,有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你们去办。” 她把周谷礼说的话传达一遍,周老爷也在官府里工作,自然会想法子把消息传递给天子。 谁知周老爷听完后,脸色焦躁更重,“奏折一级一级传递上去,等到圣上那里估计也要小半个月,会不会来不及了?” 花燃:“……小半个月?” 风陵渡的效率是不是太低了些? 周谷礼也没告诉她有什么其他快速传消息的法子,只求她把消息告诉天子,不会是想让她亲自去找天子吧? 好一个满是心眼的状元郎! 花燃亲自去给当朝天子传递消息,京城里潮州不远,以花燃的速度两个时辰便能抵达。 她没走正常的流程觐见天子,而是简单直接地闯入皇宫之中,宫中有不少侍卫,都是会一些拳脚功夫的凡人,发现不了她。 风陵渡的人一向睡得早,太阳升起时起,太阳落下时休息。 天刚入夜不久,整个皇宫已陷入沉睡,她锁定紫气最浓的地方,找到天子的寝室。 偌大的寝宫里只有天子一人,伺候的人都守在外面,花燃悄无声息地走进去,影子映在地面上。 她没有叫醒天子,而是施法进入对方梦中,要是把他叫醒还要解释先解释一番她的存在取信于他,想想就麻烦。 梦中是一片远阔的山水,天子站在最高处的山峰俯瞰大地。 他没有穿龙袍,而是一身平常素衣,年纪并不大,估计和周谷礼差不多,五官锋锐,眉宇间满是意气风发。 山峰上有一个亭子,他就坐在亭中喝茶,还真是一个舒适闲散的美梦。 花燃突兀出现在天子对面,幻化出一个茶杯,自顾自倒出茶水品尝起来,“周谷礼已经在潮州查到线索,现在他遇到一点麻烦,你尽快派人去帮他。” 茶的味道很香,是在梦蓬莱没有喝过的口味,虽无灵气,却甘香回甜。 天子:“你是?” 他默默盯着面前突兀出现的人,脸上不见惊慌。 “我是来帮你的,记住我说的话。”花燃打了个响指,身后景色逐渐朦胧,变成混沌的水墨色。 云雾开始缭绕,笼罩到亭子之上,花燃的脸在雾中若隐若现。 天子猛然惊醒,从床上坐起,眼前是熟悉的寝宫,窗外一轮弯月斜斜挂在天空。 他坐在床上望着虚空不知在想什么,一动不动像块石头,不久后又缓缓躺下,闭上眼睛,呼吸均匀好似再次沉睡。 花燃站在床前,伸出手刚要拍在天子脸上,对方忽然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花燃似笑非笑,“试探我啊?” “你是何人?不请自来有何目的?”天子坐起,眼神一片清明,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花燃:“你再和我说下去,就只能看到周谷礼的尸体了,他在做什么你再清楚不过,没必要问我,我只是帮他传个信儿。” 天子:“你既然有如此神异之能,为什么不直接救他?千里迢迢从潮州到京城只是为了传话?” “我可不是你的属下,收起你的姿态。”花燃眼睛眯起。 人她是杀不了,打一顿还是可以的。 天子察觉到危险,顿时放缓语气,“你和周爱卿相熟?他如今怎样了?” 花燃:“我跟他不熟,至于他怎样我已经说得足够清楚,收收心,你的八百个心眼算计不到我身上,想知道真相的话自己到潮州去看。” 懒得再废话下去,她伸手推一把天子,对方不受控地向下倒去。 失重感传来,天子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寝宫外的人听到动静,一个公公快速上前,弯腰道:“圣上有事吩咐?” 天子看着面前的场景,和梦中一模一样的夜色和月亮,让人险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只是不见美如仙的女子。 低头看向弯腰的公公,他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公公:“回圣上,亥时刚过。” “亥时。”天子喃喃道,“朕好像梦见了神女,来给朕传消息。” 还是个脾气不太好,耐心也不怎么有,但格外鲜活灵动的神女,真是奇妙,梦中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去,把宣乙叫来,朕有要事找他谈。”他眼中闪过锋芒。 公公低声应答,匆匆走出寝宫去传人。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68节 花燃站在窗边,确定天子有所行动之后,这才放心地离去。 梦蓬莱已经得到消息在赶来的路上,天子也不能落后才行,最好双方能在潮州碰上面,人多才热闹。 冬日昼长夜短,花燃回到潮州时天还未亮。 她没有回夏家,而是去到黑衣修士所在的据点中,不知天子和梦蓬莱的人什么时候赶到,还是得看着一点周谷礼,万一黑衣修士哪根筋搭不对要对他下手,在夏家可赶不及去救人。 房间里两张床,一张宽敞但冰凉,另一张有人却温暖,她毫不犹豫地选择掀开湛尘的被子钻进去。 修士不会冻死,但不代表感觉不到寒冷,刺骨的冷意还是有些难受。 刚一躺下,腰就被温热的手臂搂住,温暖的气息将她包裹。 下一刻被子再次被掀开,刚感觉到暖甚至手脚还没被捂热的花燃一把抓住被子,“你干嘛?” 湛尘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清清冷冷,“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有吗?”花燃嗅嗅衣服,没闻到。 湛尘:“龙涎香。” 花燃随口道:“大概是在皇帝寝宫里沾上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熏得那么浓,连我衣服都沾上味道。” 她对有威胁的香很敏感,至于这种无害的东西,无意中沾染也不在意。 湛尘:“脱掉衣服,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花燃无语,“我已经把外衣脱掉,再脱我还穿什么,你要不喜欢就去另一个床上睡。” 她只想睡暖和的地方,有没有湛尘都无所谓。 湛尘抿唇,在花燃身上施了几个清洁术,又拿出一件外袍将花燃裹住,确定花燃身上只留下檀香后才重新躺下。 “你什么毛病?” 花燃把头从僧袍下探出,呼吸间满是檀香味,不明白这又是闹的哪出。 湛尘把人抱紧,轻轻嗅着她的头发,头发仍旧是属于花燃本身冷淡的林间松雾味道,没有沾染什么奇怪的香气。 “我不喜欢你身上有别人的气味。” 花燃据理力争:“那又不是人独有的味道,是熏香!你身上不也是檀香,你们净光寺所有人身上都是这个味儿!” 檀香熏进衣服里,闻起来都一样。 “不一样。”湛尘简短地答了三个字。 花燃顺着他的话往下想,感觉好像是有些不一样。 衣服是檀香味,却也混入独属于湛尘的气味,像是雪山之巅的狂风,闻起来冷得惊人,分不清到底是味道还是感知。 又两日,一个戴着面具的修士出现,据点里的人开始转移。 面具修士身上穿着洛水寺的同款僧服,被其他人称为寺主,修为明显比据点里的人更高。 据点里的人员在修士的命令下启程,开始一段不知道终点在哪的旅途,花燃混在人群当中,感受到与以往不同的氛围。 这似乎不是一次普通的转移,潮州的天空变得沉重,有风雨欲来之感。 湛尘脱离人群去看有哪一路人马已经抵达,不管是哪一方,都要想办法将其引到正在转移的人群中。 寺主有些匆忙,催促众人加快速度,然而人数量太多,又只是普通人,即使是再怎么快也只是稍稍提上一点速度,走不了多远便疲累不堪。 这些信众无法快速转移,寺主下令:“取血带走。” 第一个人被带离人群,夺命的长刀就架在他脖颈上,他脸上挂着微笑,并不为即将到来的死亡感到惶恐。 他双手合十,而后主动握紧长刀,向众人告别,“我将先一步去往极乐世界,在那里等候诸位。” 其余人看着他被带走,脸上露出艳羡的表情,恨不得被挑出去的人是自己。 长刀没能割下去,两只手指捏住薄薄的刀身,稍稍用力便将那把长刀折断,刀刃落地,砍断几根杂草。 花燃没有多话,跟这些人对话没有意义,她干脆利落地抬起手将男人打晕,又侧身一躲,避开寺主的攻击。 蜿蜒的红线从她衣袖中落下,散开缠在手腕上。 寺主的武器是一把长刀,招式大开大合,他的速度极快,在没有灵气可以吸收的风陵渡仍旧如鱼得水。 长刀斩断红线,延伸向前往上一挑刺向花燃面部,花燃后仰,下腰翻身躲过,耳侧的碎发斩落几根,耳垂上出现一道小小的伤口。 体内的灵气枯竭,她拿出一把补灵气的丹药吞下。 寺主的灵力同样无以为继,与花燃的嗑丹药不同,他手速极快,抓住一旁的凡人在对方颈部一咬,利齿咬破肌肤,血管里的血液喷溅而出。 浓郁又污浊的灵力在他身上爆开,他没来得及将对方身上的血吸干,就被花燃打断。 红线没有血液那般红得刺目,像数根钢铁般朝寺主扑去。 一个凡人忽然出现在寺主身前,红线一滞,猝然停下。 另一个人伸手抓住花燃的左手,她侧头看去,是个扎着妇人髻的年轻女子,一双眼里满是凶狠的憎恶。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们从苦海里解脱?” 荒诞可笑是花燃产生的第一个想法,她费心想要救下他们,然而在他们眼中死才是正途。 像钱千文那样的恶人,不信神佛反倒过得逍遥快活,被蒙蔽的这些可怜人都是善良又软弱,让人怜悯他们的遭遇,却又恨其不争。 很快她就来不及多想,长刀刺入她的右肩,如果不是她躲得快,长刀此刻已贯穿她的心口。 统一的灰色麻衣被血液染成深色,在肩膀上洇出一大片,湿哒哒地贴在身上。 其他修士不再观望,像是看出她的弱点一般,各自抓着一个凡人吸血。 这些被吸血的人没有死,看来这些修士也有所顾及,没有真的无所谓到不惧天道反噬。 失血过多让花燃动作有些迟缓,她被灵力突然暴涨的一众修士围攻,逐渐左支右绌。 “十七。”熟悉的声音从侧前方传来,花燃抬头看去,闻惊风一身青衣,漫步而来。 “你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一众修士立即停手,齐齐转身向闻惊风行礼。 “主上!” 第71章 终了 ◎千杀楼的冰山一角◎ 静谧的树林里再无其他声音, 暴.动的凡人捡起地上断裂的刀刃想通往极乐,被花燃通通打晕。 血液打湿红线一角,花燃身板挺直, 如同一把插.入地下的凛然长剑, 漂亮夺目, 气势凌冽如长虹。 闻惊风无视一众修士, 走到花燃面前,轻笑道:“不要紧张,我从来没有害过你不是吗?你这样防备,倒叫我有点伤心了。” “这是你私自培养, 还是千杀楼麾下?”花燃问道。 闻惊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遵从楼主指令,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理所应当。” 花燃沉默,心中的猜测成真。 先前在闻惊风出现并留下一句暧昧不明的提示后,她就有所揣测, 没想到这件事竟然真的与千杀楼有关。 她问道:“望潮城外的海岛,那个屠河是谁?” “你不记得了?”闻惊风眼中笑意更深, 像是想到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 “一百零一与我们同一批进去,他的眼睛还是在和你的竞争中被你打伤,他仍活着倒是在我意料之外, 更没想到他竟然对你抱有这种心思, 真是该杀。” 不过花燃连屠河的样貌和名字都没记住, 忘记得干净彻底, 让他心中舒坦几分。 试探得出结果, 果然望潮城的事也是千杀楼的手笔。 花燃的思路很快被闻惊风带偏, 思考起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屠河, 十分费力地在记忆一角中翻出这段过往。 当时还在第一年的新人训练营, 营中经常会有淘汰式的比斗,输家都被直接拉出去当初废品处理。 她打过的人不计其数,赢下一场又一场,同一批的人数量不少,她哪能各个都认识。 对屠河的印象勉强有一点,主要的记忆点在于他脸上的酒窝,怪不得偶尔有些瞬间会感觉他有些眼熟。 花燃把不重要的东西抛之脑后,继续问道:“百花城的据点?” “终于猜到了?”闻惊风把玩着折扇,“还有万里镇的十八,加上这一次,你说你砸了千杀楼的多少事?” 花燃:“我又不知这是千杀楼布的局。” 除去万里镇姚珂卉的事情之外,其他事都是纯粹的意外,并不是她有意为之。 仔细想想难免心惊,她才经过没几个地方,就三番四次地与千杀楼撞上,在她所不知道的角落,千杀楼还做了多少事? 原以为千杀楼只是一个普通的刺客组织,是她想得太过天真,没接触到千杀楼更深一层的面目。 “楼主可不会因为谁知情或不知情而选择放过。”闻惊风说完,又话锋一转。 “还记得吗?我说过,你和其他人不一样,楼主非但没有怪罪于你,还说会亲自把你带走。” 花燃:“楼主亲自来接我?” 之前在巷子听闻惊风这样说,她只当是一个玩笑,什么时候她的地位竟然重要到需要楼主亲自来接? 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她心中泛出的情绪竟然不是喜悦,如果楼主到来,是不是闻惊风所说的要对湛尘动手也不是假话? 闻惊风:“你不高兴?” “高兴得都快害怕了。”花燃敷衍道,“为什么楼主亲自来?” 闻惊风:“这你问我可得不到答案,我又不是楼主,怎知他心中如何想。” “那做这些又是为什么?”花燃又问,指向躺倒在地的人。 闻惊风笑着摇头,“十七,你的问题太多了,有些东西你既然没有接触到,那必定是有其原因,何必追问到底。” 花燃垂下眼眸,“正道的人已经来了。” “我知道,每次与你见面总是这样匆忙。”闻惊风叹口气,走上前。 折扇边缘划过寺主的脖颈,在花燃惊讶的目光下,寺主人头落地,死得不能再死,其余修士皆是静默,一动不动。 闻惊风:“他伤了你,该杀。”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69节 花燃神情漠然,“不必拿我当借口,你无非是想利用我去试探楼主的底线,又何必摆出这副模样?” 闻惊风做出伤神姿态,“十七,我是真心喜欢你。” “你会为了我离开千杀楼吗?”花燃忽然问道。 闻惊风:“进入千杀楼后永远无法脱离,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花燃:“你不会,因为你永远更爱你自己。” “十七,是那个和尚哄你说会离开净光寺?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天真,开始相信甜言蜜语了?”闻惊风嗤笑。 花燃:“与他无关,只是不想再看见你摆出这样的姿态。” “总有一天你会站到我身边的。” 闻惊风不以为意,抬头向花燃身后看去,抬脚走向前离她近些,保持在一个亲近又处于花燃忍受范围内不会为惹怒他而后退的距离。 拇指长度的桃花枝在他手中凝聚,带着浓郁的桃花香。 “十七,你身上的檀香真难闻,这枝桃花送你,别轻易摘下来,我会伤心的。” 闻惊风把桃枝别在花燃肩膀的衣服上,向后挑衅地看一眼,在花燃即将后退之前先一步退开。 黑衣修士们跟着闻惊风离开,原地只留下昏迷不醒的信众。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花燃立即摘下肩上的桃花枝将其捏碎,馥郁的桃花香爆开,呛得花燃打了个喷嚏,桃枝化作细碎的尖刺在她掌心席卷,将她的手割得鲜血淋漓。 她卷起手掌,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去,“你来得有点晚,人已经跑了。” 灵力卷起狂风呼啸而过,桃花香被吹得一干二净。 她身上质量低劣的麻布衣裳在打斗中被撕裂,左边锁骨到肩头的位置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肌肤。 湛尘注意到她身上的伤,眉头瞬间拧紧,拿出止血的丹药碾碎,洒在她的伤口上,又将僧袍套在她身上。 而后牵起她被桃枝割伤的手,沉默着摊开她的手掌清理血迹和伤口。 花燃不自然的移开目光:“闻惊风……” 话未说完,湛尘打断她,“什么闻惊风?” 花燃改口转移话题,“我有衣服。” 乾坤袋里大把没穿过的黑衣,件件都是法器,水火不侵,冬暖夏凉,造价昂贵。 湛尘:“就这样穿。” 花燃:……行,你说了算。 僧袍极宽极长,将她整个人套在里面,像是穿了件白色斗篷。 “闻惊风怎么了?”沉默良久的湛尘突然开口,把话题拉回去。 花燃快速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正道的人快来了,我们先走吧。” 她已经意识到刚才闻惊风的动作就是故意做给湛尘看,此刻越解释越乱,只好胡乱糊弄过去。 湛尘看着面前一脸无所谓的花燃,想问的问题在舌尖翻滚,最终还是咽回去。 花燃小心观察着湛尘的脸色,从那张一成不变的表情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她先前猜测洛水寺与千杀楼有关,故意支走湛尘,就是不想让他和闻惊风碰上面。 谁知闻惊风磨磨蹭蹭,硬是拖到湛尘回来。 一地的信众留给其他人来解决,花燃和湛尘离开时避开正道修士的队伍,却迎面撞上骑着马带着军队而来的当朝天子。 “前方何人?” 蓄着络腮胡,身上穿着厚重铠甲的男人举起长.枪,一双眼瞪得如牛眼般大。 花燃指指信众昏迷的方向,“现在才来,黄花菜都凉了,你们要找的人在那边,现在过去走快点说不定还能碰上另一拨人,你们想要的答案都在那里。” 当朝天子坐在马背上,比花燃和湛尘高出一大截,双方目光相对,位置更矮的人气势却不减半分。 “神女!”天子下马,向花燃走去。 花燃心中一梗,这个称呼让她回想起不那么美妙的经历,例如被一条鱼死缠烂打什么的。 “你还真亲自过来,就不怕潮州有陷阱让你有来无回?”她态度轻慢,姿态懒散。 她对于皇帝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年前,听说上一个皇帝极为怕死,身体有一点小毛病就大动干戈,又是吃补药又是祭祀上天,最终还不是早早死去。 天子:“朕不怕死,更好奇梦中仙是否真有其人。” “梦中仙?”湛尘忽然插话。 花燃:“……一点小小手段。” 天子笑得明朗,“那夜过后,朕日日魂牵梦绕,立即来到潮州寻仙子,还不知仙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花燃张口刚要说话,便被湛尘强硬打断,“无可奉告。” 天子:“为何……” 清风翩然而至,卷起空中的落叶,地面似乎开始轻微颤动,只不过一两个呼吸间,天子和一众队伍已然消失。 湛尘:“磨磨蹭蹭,送他们一程。” 花燃没心没肺道:“这个天子话确实有点话多,我还以为皇帝都是不苟言笑,喜怒不形于色,小贩们偷偷卖的话本里都这么写。” 湛尘转头看向花燃,她似乎并未察觉到有什么异常。 如此灿烂动人的花,本就会吸引无数的狂蜂浪蝶。 花燃向来这样,对谁都是忽冷忽热,高兴就笑,不高兴就闹,从不见她对谁有过多的关注。 他从一开始就不确定花燃对他的喜欢,甚至不敢提及这个问题,仿佛这是一场他一个人的沉沦,独自生根发芽,独自开花,引不来她的注视。 本不该奢求,可抵不过野心疯长。 他很少执着过什么,儿时希冀父母安康,可父母逝去,后来祈愿不受钱千文打骂,却忍受了一整个童年,在寺中想完成方丈期盼证道成佛,然而此生无望。 太多太多的求而不得,以至于他开始恐惧,每当手上有一点什么,便想牢牢把握住。 他牵住花燃的手,花燃也任由他握着。 触碰到带着温度的掌心,才像是真实感受到花燃的存在,而不是像一阵飘渺的云雾,不知何时会散去。 花燃问道:“你怎么了?” 湛尘身上的气息不太对劲,灵力起伏过大,连修为也隐隐有崩裂的迹象。 “无事。”湛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万般思绪。 花燃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看得出来湛尘的状态并不好,飞云宗即将抵达,楼主隐藏在暗处不知何时出手…… 乱糟糟地思绪堆在脑中,沉甸甸的情绪让人烦躁。 沉重的氛围莫名其妙的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两人回到夏家,夏老爷已得到天子抵达潮州的消息,家中几人皆是不安,再迟钝此时也能隐隐猜到天子不是。为何而来。 花燃一出现在门口,一个身影便急促跑来。 夏夫人长舒一口气,“洛水寺的事已经闹大,听说圣上都来了,我见你们一直不回来,可担心死我了。” 她握着花燃的手,温暖的体温传到被冷风吹得冰凉的手掌上。 花燃抬眼,纷杂的思绪在此刻忽然定下。 想那么多做什么,她从来不是会为未来而忧虑的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心而行。 就像当初她拼着自己粉身碎骨的可能救下夏夫人和夏老爷那样,想做就做了,未来如何谁也说不准,不如过好当下。 花燃眉眼弯弯,“事情快结束了。” “你身上是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快去叫大夫来!”夏夫人完全没注意到花燃说了什么,满心满眼都是她肩上鲜血淋漓的伤口。 花燃:“不用……” “你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把人背回来,给盖件衣服顶什么用,受伤不能走路你不知道吗?万一伤口更严重怎么办?一点不懂得心疼人!”夏夫人扭头数落湛尘。 自从从自家女儿口中得知花燃与湛尘的关系后,她对湛尘就没有初见面时的尊重,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湛尘肩宽腰窄,长得又高,大多数时候都给人一种压迫感,此刻被矮了一大截的瘦弱妇人责骂,气势骤然下降,反倒是夏夫人雄赳赳气昂昂。 他被说得一愣,下意识看向花燃,没有辩驳,“是我的失责。” 花燃解释:“是我想自己走路的。” 这点伤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一路心情又不太美妙,不如走走路整理一下思绪。 “不用你替他说话,这就胳膊肘往外拐,以后还有得你受的。”夏夫人点点花燃的脑袋,风风火火地继续安排。 “让厨房煮个姜汤驱驱寒,最好的木炭也拿出来,一路过来也不知道吹了多少风,可别染上风寒。” 花燃:“我不会……”得风寒。 看着夏夫人微微红肿的眼眶,干燥起皮的嘴唇,她要说的话停在舌尖。 “还愣着干什么,在屋外吹风很凉快?花燃不像你完好无损,身上有伤可吹不得风。”夏夫人又斜一眼湛尘。 湛尘会意,第一次看懂人的脸色,将花燃横抱起来向屋内走去。 花燃猝不及防,天旋地转后视线从夏夫人的脸变成湛尘清晰流畅的下颌线,顿时哭笑不得,扯扯湛尘胸口的衣领,“我自己走。” “夏夫人会不高兴。”湛尘道。 花燃:“她不高兴就不高兴呗,你什么时候开始顾及旁人的感受了?” 湛尘:“她是你的家人。” 虽然花燃不曾说过什么,也没有与夏家人相认,看他看得出来,花燃仍把当夏夫人当做姐姐看待,不然又何必去理会周谷礼的事情,只不过是不想见夏瑾柠痛苦,夏家人难受。 既然是她的家人,他总要做点什么,至少要在夏夫人心中有个好印象。 夏瑾柠今日心情极好,圣上来是为洛水寺的事情,而周谷礼又是新晋状元,想必圣上一定会想办法让他恢复正常! 她站在夏夫人身旁,看着两人前行的背影,花燃的脸和脖子从湛尘臂弯处探出,白皙的肌肤和湛尘古铜色的手臂形成鲜明对比。 湛尘手臂上微微鼓起的肌肉说明着蕴含的能量,整个人像座山巍峨耸立,又冷然如山顶呼啸而过的风,不像僧人,倒像个天天练武的将军。 她抱住夏夫人的手臂,为湛尘打抱不平,“娘,你怎么那么凶?我看他们挺配的,他看上去也不是能压住阿燃的样子。” 夏夫人敲一下她的额头,“你懂什么?现在不给她撑腰,难不成要真等以后他们成亲了再说,哪还来得及?” 夏瑾柠揉揉额头,“那你之前怎么不这样对周古礼?”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70节 “谷礼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什么样我比你清楚,你不欺压他就不错了。”夏夫人抬脚向前走去。 夏瑾柠在她身后哇哇乱叫,“我从来没有欺压他,是不是他又跟你告状,看我怎么收拾他!” 第72章 做戏 ◎想让所有人知道◎ 冬日的第一场雪落下, 纷纷扬扬。 一个晚上过去,地上铺着一层高至脚踝的积雪。 听说周谷礼已经被带回来,夏瑾柠一大早就跑去周家, 夏夫人也没拦她, 坐在烤得暖烘烘的房间里绣东西。 花燃坐在床上, 生无可恋地喝药。 她再三与夏夫人强调过身上的伤无碍, 可抵不过大夫的一句喝药调养,实在不行喝点药也没什么,只是这药湛尘非要一口一口喂。 第一次在受伤后受到如此照顾,她不适应, 非常不适应。 看着剩下的半碗药, 她忍无可忍,“要不然你还是让我一口喝了吧,这样快点。” 药不算太苦,但是这样一口一口喝, 要喝到什么时候?难道湛尘是在报复她之前往他治失明的药里加黄连? 湛尘不说话,静静望着花燃, 眼中情绪难言。 花燃败下阵来,“你继续喂,我喝还不行吗?” 真是受不了他这个眼神, 搞得她好像把他怎么了一样, 明明遭罪的人是她, 怎么感觉委屈的人是他? 湛尘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支也支不走, 去拿药也是运起灵力, 眨眼间便是一个来回。 花燃知道这是因为上次故意支开他, 让他去引来正道的人, 她私下与闻惊风见面商谈这件事让他不高兴,她能拿这个小醋坛子怎么办呢,只能由他去了。 天地被雪掩盖,入目皆是一片白茫茫。 花燃身上穿着一件毛茸茸的斗篷,是洁白天地间唯一的一抹红。 斗篷是夏夫人送的,衣领处连着一条淡粉色毛领,将她的脸挡住小半,更显得一双眼大而明亮。 两人在一座山峰上,此地已远离潮州,山上是万年不化的积雪。 花燃问:“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湛尘拿出一块木板和一双鞋子,木板两端微微翘起,鞋子也比平常鞋子更厚一些,他让花燃抬起脚,为她换好鞋子,又将其固定在木板上。 两人站定的地方是山峰边缘,向下看是一片白色积雪,从峰顶连绵而下。 湛尘:“跳下去往下滑。” 花燃:“啊?” 推力从腰上传来,力道不大,但花燃站在木板上,脚下是松软的积雪,她被推动向前滑去,吹拂而过的风撩起她的头发。 她稳住身形,很快就明白过来玩法,控制着方向一路向下,身后斗篷与黑发齐飞。 这是与乘坐飞舟全然不同的感觉,脚下接触着地面,能感觉到它们一寸寸快速后移,前方可能会有弯起的钩子,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又快速下落。 花燃玩疯了,划到山底又跑回山顶,整座山里回荡着她的笑声。 偌大天地间没有其他人,湛尘站在山顶上,看着银白天地中快速穿梭的一抹红影,泉水般清透温和的双眸透出一丝笑意。 日暮西斜,花燃玩累了,坐到湛尘身边,“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湛尘整理她纷乱的头发和斗篷,“向夏夫人打听过,她说这里有这种玩法,木板和鞋子是在山下商铺订购。” 冬日积雪厚时也会有人上山滑雪,只不过不会抵达如此高的地方,此处只有他们两人。 花燃:“怪不得这两天你偷偷摸摸的,都不见人。” 还以为是湛尘终于缓过劲儿来,不再那么黏她。 湛尘抱着花燃,“喜欢吗?” 花燃侧身笑嘻嘻地揽住湛尘的脖子,在他唇角蜻蜓点水般地吻一下,“更喜欢你。” 湛尘心中一动,捧着她的脖颈正要深入时,花燃后退打了个响指,地上积雪飞起浮在半空又唰唰下落,湛尘被埋在雪中。 她哈哈大笑着向后,身后的积雪忽然空了一块,她一脚踩空,倒在蓬松的白雪上。 “好啊你个臭和尚,竟然敢阴我!” 她爬起,手里团着一把雪向湛尘砸去,湛尘的动作比她更快,先一步按住她的手腕,她弯起膝盖进攻,被湛尘挡下。 两人动静太大,又是站在边缘,脚下踩着的积雪不稳,齐刷刷向下倒去。 湛尘搂着花燃头部,两人一路向下翻滚,天旋地转间,花燃只听得到湛尘胸膛里那颗心砰砰的跳动声。 翻滚到一块比较平的地方,两人才停下,花燃躺在地上看天空,忽然笑出声来。 “和尚,我好开心啊。” 不用去想任何事情,就这样自由自在地玩闹,玩到精疲力尽就躺下休息,任何忧愁都散了个干净。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山顶上,山巅由白变成红,直至变成金色,山峰在发光,雪反射出光芒,使得金色光线雾蒙蒙一片,像是一场金光缭绕的梦境。 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花燃在金光里,看着前方另一座山峰的壮丽景色愣愣出神。 金光映在她瞳孔中,她的眼睛也变成璀璨如烈阳的颜色。 湛尘偏头看向花燃,伸出手与她十指相扣。 金光散去,夜幕降临,两人这才回到夏家,一进门就被热闹的景象惊到,夏家人数翻了几倍,几个经常凑热闹而导致眼熟的修士从花燃面前经过。 花燃骤然将手从湛尘掌心中收回,湛尘手中一空,直接抬手揽住花燃的腰将她拉近,身体紧贴,手掌紧扣不让她挣脱。 花燃:“这里都是人,你就不怕坠了净光寺佛子的名声?” 湛尘:“很快就不是了。” 花燃:“只要你还在净光寺一天,就是净光寺的弟子,不要给老和尚抹黑,等到你正式离开净光寺后,想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 湛尘不动。 花燃:“松、开。” 湛尘默默收回手。 两人一路向前,看到拿着糕点的秋意,花燃问道:“今日家里怎么这么多人?” 秋意答:“这些人一大早就来了,还有圣上和周老爷一起,说是要找你们,结果你们都不在,他们就一直等到现在,老爷说干脆在院中举办个宴会,从就中午就开始忙活起来。” “瑾柠呢?”花燃又问。 秋意:“她在陪着周家郎君,我带你们过去吧。” 一路上都点着灯,走过一个小径的拐弯处,假山上不知被谁放了一颗光珠。 秋意叽叽喳喳道:“这是今天有个客人随手放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又大又亮的夜明珠,客人说送给老爷当照明,今日圣上见到之后还夸一句,后面估计老爷会转赠给圣上,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 花燃听得好笑,古灵精怪的小姐配着一个话唠丫鬟,主仆两人都有趣。 她故意问道:“你难道不觉得送给皇帝是一种荣耀?” “不觉得。”话唠丫鬟老实摇头。 “圣上地位那么高,一定有好多好东西,也不差这一颗夜明珠,留在这里还能给小姐多添个嫁妆,她最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 夏家人口才三个,宅子不大,平日也不是讲排场的人,因而家仆并不多,连厨房也只是一个厨子和两个学徒,三人负责起所有人的饭食。 今日宴席来得突然,还不得不去到外面的酒楼借来几个厨子帮忙。 人少,反而心更凝聚,夏家人没把家仆当下人,尊重不打骂,每个家仆也都真心把夏家当作家。 或许是家中太久没有这样热闹,每一个家仆都在忙碌,来去匆匆,脸上却带着笑,繁忙却不失条理,不见慌乱抱怨。 这是花燃当初就在苏夏家体会过的人间,在她最惊慌无措恐惧愤懑时,苏家每个人都友好地包容着她。 苏家父母年老过世,是喜丧,如今苏夏还存活于世,生下夏瑾柠,而夏瑾柠也会继续将苏家的血脉传下去,一代又一代。 花燃:“夏老爷把这颗夜明珠送给圣上只会得到更多的好处,要是你实在不舍,我送你们一颗更大更好的如何?” “不用不用,这是别人送的东西,不一样。”秋意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张包子脸写满拒绝。 陌生人和自己人送的东西,怎么能一样呢? 秋意头上扎着两个圆滚滚的发包,花燃扯扯左边发包,无奈摇头,“你啊!” 来到宴席上,不少修士看见湛尘,急忙走过来打招呼。 “幸好佛子发现及时,才没有让贼人酿成大祸。” “第一次出寺历练,就能碰见如此恶事并将其破解,不愧是受天道眷顾的佛子。” “佛子少年英才,真是我辈之光,志儿,还快来拜见一下佛子。” “净光寺极少外出历练,一定是感知到风陵渡有所灾祸,才会特意下山一趟吧?” “我们追逐贼人,与他们打上一场,可惜还是让其头目逃走,如今事情惊动风陵渡的天子,不知佛子对这件事的处理有什么想法?” …… 先前花燃见人群围过来,已经先一步和秋意离开。 各种话语围绕在耳边,湛尘神情冷淡,比平时还要不高兴些,只觉得这群人太聒噪,抬头看向花燃的位置,正好看见天子站在花燃身侧。 他冷冷道:“此事事关重大,自然要联系梦蓬莱中各大宗门长辈共同商讨。” 佛子修无情道,冷心冷情很正常,没人发现湛尘情绪不对,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洛水寺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但还远远没有结束,还要继续追查风陵渡中还有没有其他类似于洛水寺的组织,以及与当朝天子解释他们的存在——谁让他们被迎面撞上,事情不说清楚,后续同样麻烦。 他们不能干涉太多风陵渡的因果,后续的追查也需要天子参与其中。 不过这些又与湛尘有什么关系呢? 他已经提醒梦蓬莱的人,最重要的一环已经被花燃解开,其余小事自然是让这些守护正义的修士去做。 最先来到风陵渡的修士都是些小辈,真正有实力和资历说话的长辈还未到来。 另一头,天子在向花燃敬酒,“事情来龙去脉朕已知晓,原来仙子竟真是天外之仙。” 花燃拿起茶杯,“不是仙,我们这些人和你一样会受伤会流血,也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争的东西也都是钱财权势,仍是俗人。”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71节 天子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俊朗面孔展颜一笑,好奇道:“依仙子之见,我的资质如何?” “若你入梦蓬莱,便是最小的蝼蚁,不再是人人敬之的九五至尊,修为低微人人都可以踩你一脚,权力地位从头再来,这样也无所谓?”花燃挑眉。 天子:“那又如何?既然要追求心中之道,小人物又如何做不得?便是蝼蚁,也能一步步向上爬。” 花燃饮尽杯中茶水,“有魄力,但很可惜,你已经坐在这样的位置上,拥有这样冲天气运与泼天富贵,注定与修道无缘。” 天子叹气,又眨眨眼睛道:“那我与仙子有缘否?” “你见到一个好看的女子就会这么问?”花燃反问。 天子摇头,“你与其他人不同。” 不同于凡间女子被困囿于家中的洒脱,也不同于其他修士看凡人时那种不自觉的俯视姿态,看似平等,实在高高在上。 花燃不一样,看人时不因对方地位高而惶恐,不为对方地位低而轻视,她那样平平淡淡的眼神,就足以像是繁星群中的皓月一般出彩夺目。 从不受宠的皇子到如今的天子,他见过太多人,无论什么样的眼神他都不陌生,独独花燃看人的样子,太干净,也太稀有。 “放弃你脑子里的想法,好好做你的皇帝,让百姓少受点苦。”花燃扔给天子一块玉牌,抬脚向前走去。 天子手捧玉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怅然若失。 玉牌方方正正,约两指大小,入手温润,上面刻着看不懂的花纹,他将其收入口袋。 湛尘终于摆脱喋喋不休的修士们,找到坐在桌边吃糕点的花燃,坐到她身旁,顺手擦去她嘴角的碎屑,问道:“你给了他什么?” “一块玉牌,看他眉宇有些发黑,命中仍有一劫,希望他能平安度过。”花燃答道。 湛尘:“为什么送他?” “我想他命长一点。”花燃拍拍手上的碎渣,“如果他死了,谁知道下一个皇帝是好是坏,我喜欢好皇帝。” 能察觉到潮州异常,派出周谷礼调查,说明天子有魄力,对于各地有所了解,不是一无所知昏庸无道的皇帝。 明君对于天下百姓而言是一件重要事,皇帝太懒太蠢太贪都不是好事,当朝天子不论私人品德如何,只要对百姓而言是明君,花燃就不想他死得太早。 湛尘:“你没送过我任何东西。” 道理他都明白,可是他从没得到过花燃的礼物。 花燃:…… 绕那么一大圈,原来在这等着她。 她将手腕上的红线拆下,红线在手指间灵活穿梭,编成一条绳子,又拿出灵石雕琢成一块平安扣,绳子系在平安扣上,绕过湛尘脖颈,在他后颈打上一个结。 “我亲手做的平安扣,独一无二,意义非凡!”花燃拍拍挂在湛尘胸口的平安扣。 湛尘低头看向平安扣坑坑洼洼的边缘,如此惨不忍睹的做工,确实世上独一无二。 他的手腕处有一串佛珠,颗颗珠子柔润光滑,一看就是戴了很多年,他握住花燃的手,直接将佛珠顺着手掌顺到花燃手腕上,还仔细将佛珠摘下两颗,调节成适合她手腕的大小。 花燃动动手腕,一个不值钱的平安扣换一串佛子随身携带的佛珠,怎么看好像都是她赚大了。 她问道:“就这样给我了?会不会有点贵重?” 湛尘:“不贵重。” 只不过是入寺时方丈赠予他,他戴了十三年罢了。 宴席已正式开启,周谷礼脸色依旧不太好,被夏瑾柠扶着坐在离天子最近的地方,离天子越近,天子身上的气运也能协助周谷礼尽快恢复。 周夏两家人和好如初,周夫人握着夏夫人的手,激动得泪眼汪汪。 天子坐在花燃的隔壁一桌,桌上只有他和周夏两家人,他坐的位置正好和花燃相对。 他举起酒杯,像花燃示意。 花燃刚要倒茶,湛尘先她一步,茶水流入杯中,混入几滴清澈的液体。 一杯茶喝下,花燃脸颊开始发热,看人看物都像是蒙上一层轻纱,有点晕晕乎乎,但还在忍受范围之内。 湛尘低声道:“去外面的假山等我。” “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花燃白他一眼,也想出去透透气,这里实在闷得很,起身向外走去。 花燃离开后没一会儿,天子便跟着动了。 湛尘冷眼看着他动作,将瓷瓶收回乾坤袋,身子一晃便出现在假山旁。 离开热闹的人群,连吹拂而过的风都更冷几分。 “你有什么事非得出来说……” 湛尘轻轻捏住花燃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低头吻上去,另一只手强势扣住她的腰,紧贴着不留一丝缝隙。 唇齿交缠间,些许酒味从花燃舌尖逸散,唇上还带着茶香,湛尘品尝着刚才她喝过茶,连同那酒气一并吞下。 假山不远处传来些许声响,先是安静一会儿,而后又逐渐远去。 湛尘停下,短暂分离后又贴过去缠绵,在她唇上流连。 花燃自然也听得见周边的动静,晕乎乎地抵在湛尘胸口处,问出的话也变得软绵绵,“有意思么?” 明知道只是天子一时兴起,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却还是要做这一场戏故意给他看,真是闲得慌。 湛尘嗓音低哑,“有意思。” 他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她是他的。 花燃:“东西哪来的?” 湛尘:“先前在万里镇三娘给我的,说是一种特别的灵植汁液,喝之前闻不到酒味,只有喝下后酒味才会散出来。” 原话是送给他当助兴的好东西,他本不想收下,但鬼使神差最终还是接过。 知道花燃一杯倒,他只在花燃的杯中放了一点点,把握在一个让花燃微醺,却不会过度的范围。 花燃连气都生不起来,怪不得这酒没一点味儿,还隐隐约约透着一种熟悉感,先前在醉花荫的时候,她就因为这汁液栽过一次。 好一个三娘,这种暗算人的好东西不给她就算了,竟然还给湛尘,早知道还是让三娘欠着她那三千万吧! 第73章 幽冥 ◎我不是那种人◎ 是夜, 参与晚宴的人陆陆续续散去,今日之后,这些修士将去到风陵渡各地, 继续追查洛水寺的相关事件。 梦蓬莱也会有人代表出面与天子协商, 大概率会在风陵渡建立一个据点, 全面负责与风陵渡的沟通事宜。 花燃的那点醉意早已散去, 与湛尘漫步在庭院之中。 回到所住的院子时,门口有人等待,夏夫人独自一人提着一盏灯站在门口,脸上微微带着倦色。 花燃走过去, 闻到夏夫人身上的酒味, “喝不了就别喝,半夜三更乱跑,生病又要闹着不肯吃药。” 苏夏的酒量并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偏偏喜欢摆出一幅海量的模样, 在酒里掺着大量的水,在她面前表演千杯不醉。 曾经她还真以为苏夏酒量了得, 直到有一次她脑中灵光一闪心生怀疑,硬是尝一口苏夏酒坛里的酒,至此看破苏夏的小把戏。 夏夫人痴痴笑着, 眼中含泪, “阿烟, 我老了, 你还是这样年轻, 你和那些人一样是神仙吧, 要不然当初我们三个人从那样高的地方跳下去, 我和周郎怎么会毫发无损。” 花燃:“你喝醉了。” “不对, 你现在叫阿燃了,当初你总不肯告诉我你姓什么,现在说自己姓花,是心中已没有过去的芥蒂了吗?”夏夫人自顾自说着。 “你变了许多,为什么连我也不认了?其实我也不太敢认,可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阿烟。” 十三年前,十岁的花燃误入风陵渡,陷在家人死去的痛苦中,自称无姓,名为阿烟,花烟的烟。 花燃扶住夏夫人的手臂,“我送你回去。” 眼泪从夏夫人眼中滚落,滴到花燃手背上,带着惊人的滚烫。 夏夫人:“你知道我这个人最讨厌说肉麻的话,如果不是今天喝了酒,我也不敢过来。” “我怕你和今天宴席上的那些人一样,来去匆匆,我也不知该到何处去寻你,或许直到我入土之后,你依旧年少。” 她哽咽着,拿出一样东西塞给花燃,那是一团红色的布,还带着她的体温。 夏夫人:“这是我给你绣的盖头,我没法看到你嫁出去的模样,只能给你绣一张红盖头,盼你往后余生能有知心人作伴,不要再孤单一人,若是你不想嫁人也好,就把它改做香囊,当是我一直陪着你。” 凡人的命何其短暂,短短几十载,弹指一挥间。 对花燃来说,十三年不过是生命中的一小截,却是苏夏的整个青春,从少女至妇人。 “我曾发誓好好照顾我的妹妹,到头来却是她几次三番在帮我救我。”夏夫人眼泪不断。 “烟烟,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花燃手指轻颤,想起夏瑾柠偶然说过的一句话,说是苏夏在找一个人,当时听得模糊,也没太注意。 她以为那半年时光在苏夏眼中算不得什么,最多就是被土匪追逐时留下些许恐惧的阴影。 她的到来本就是个意外,与苏夏相处的时间不过半年而已,苏夏本就是大大咧咧啥事不忘心里搁的性子,或许在时间流淌中早已将她忘却。 失散后的半年,她往苏家的方向走,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寻找她的消息,所以在楼主带她走时,她没有选择回去看一眼苏夏。 直至今时今刻,她才恍然发觉,半年的流浪不是她一个人的单向追寻,只不过风陵渡对于凡人太大,消息闭塞,苏夏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她,即使已经过去十几年。 “阿燃,你健康长大了,真好,感谢上天!”夏夫人笑着,脸上仍有泪痕。 感谢上天,没有让她遗憾一生,没有让她看见阿燃的尸首,阿燃活生生地出现在这里。 夏老爷匆匆找过来,一见到夏夫人就把抱在怀中的汤婆子塞到夏夫人手中,朝花燃歉意道:“今日她喝得有些多,我先把她送回去。” 花燃沉默点头,目送夏老爷扶着夏夫人离去。 洛水寺的后续还有许多事情,例如那些狂热的信众不像周谷礼一样是被“催熟”,而是循序渐进由心而发地信任洛水寺。 在洛水寺的主事者人去楼空之后,他们便如无头苍蝇找不到方向,甚至开始自焚,只为去往所谓的极乐世界。 无奈之下,朝廷只能继续找人假扮僧人,哄骗他们重新活下去,再潜移默化地将他们带回正途。 洛水寺和尼姑庵成为正常却又不那么正常的寺庙,不过总归是稳住这些人。 在清理洛水寺的时候,在寺院一处花坛中发现数具尸骨,经过潮州仵作的验证,确定这些尸首的死亡时间都在半年左右。 根据时间倒推,大概就是洛水寺的人开始大量收招弟子,并且发放圣水讲佛经的时候。 洛水寺的僧人换过一批,原先真正的僧侣已经化作白骨,半年来出现在人们面前的不过是一些仗势欺人见钱眼开的泼皮无赖。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72节 关在夏家里的钱千文和五个光头,连同洛水寺、尼姑庵里的主动哄骗他人的僧人尼姑一起被拉到监牢受刑。 他们都将前因后果招来,各个罪恶滔天。 这些人几乎全部有朝廷通缉在身,没有被通缉的也是像钱千文这样的地痞无赖,千杀楼招这些人,就是看中他们要钱不要命,够豁得出去,杀人放火没有什么不敢的。 他们的结局自然是被拉到刑场斩首,扔下“斩”令的人是当朝天子,行刑当天刑场人满为患。 判官大声诵读着这些人的恶行,下方百姓却有些惶惶。 “洛水寺是邪寺,那个圣水呢,咱们喝过的圣水是什么?” “我就知道圣水不是好东西,喝完人都跟疯了一样,我都不敢说,先前有个人就是说圣水不好结果被人砸破脑袋。” “胡说!我喝过圣水,那就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说不定是这些官错了呢?” “你瞎说什么,你敢说天子不对?当心你的脑袋!” “说说怎么了,有种就砍我脑袋,洛水寺就是渡人的神使,你们真是不知好歹,当心老天爷责罚!” 话音刚落,天空忽然传来轰隆声,惊得无数人抬头张望。 人群寂静下来,天子这才开口道:“让民为邪寺所扰,是朝廷的失职,今日斩下贼人,用血清浊气,还天地一片清平!” 砍刀向下,人头落地,血液喷溅。 天空突然像是破开一个大口子,瓢泼大雨落下。 稀奇的是这大雨只落在行刑场里面,场外的百姓仍是沐浴在阳光下,古怪的场面引得刚安静下去的人群又热闹起来。 大雨将血迹冲刷得干干净净,雨停之后,天清气朗,令人感觉莫名舒爽,整个人都像是轻了不少。 判官朝天子下跪,“圣上英明,惩奸除恶,上天赐道,天下之幸!” 众人纷纷下跪,拜着当朝天子,口中学着判官高声呼叫:“圣上英明,惩奸除恶,上天赐道,天下之幸!” 天子面带笑意,“朕是受梦中神女所托,特赶来潮州救百姓于水火,如今事情尚未酿成大错,朕心甚慰之,潮州百姓明智,也是朕之幸事。” 在君民其乐融融的场面中,花燃和湛尘悄然离开。 湛尘看着钱千文人头落地,他最后一丝与钱家的羁绊已经断开,至此,万千过往真真正正地化为云烟。 花燃的离开就像先前的每一次离别一样悄无声息。 她不习惯分别,走之前留给夏家人留下一点东西,夏夫人和夏老爷每人一粒延年益寿的丹药,又给夏瑾柠添一笔嫁妆,其中有一颗比先前秋意心心念念被赠给天子的更好的光珠。 至于秋意这丫鬟最喜欢金子,她便送了十个金锭,其他家仆她不太了解,便都留了人人都爱的金银。 钱是从洛水寺搜刮来的,在天子带人清缴洛水寺之前,她已经先一步动手,拿得也不多,都是送给夏家人的数。 除去这些之外,还留了一张写着“后会有期,祝百年好合”的字条。 她两手空空地来,也空空地走,不带走一片落叶云彩。 在去飞云宗之前,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湛尘看出她心绪不平,提议道:“不如先去飞云宗,再入幽冥。” 花燃摇头,“就现在去。” 飞云宗……抵达飞云宗之后会发生什么,她心中大致有数,楼主在那里等她,这场荒唐的换心将会结束,她做回千杀楼的刺客,湛尘仍是他的佛子。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他们没有以后了。 幽冥入口在风陵渡和梦蓬莱的交界处,一个只有凡人亡魂才能去到的地方。 湛尘在入口处点起三根香烛,诵读着花燃听不懂的经文,青烟生起围在两人身侧,一张大门缓缓出现。 门自动打开,里面是投不进一丝光的黑暗,花燃摸摸血玉,抬脚穿过那扇门。 进入幽冥,入眼是一条小道,不过三米左右的宽度,上面稀稀拉拉走着一些人,有老有少,不算拥挤。 小道旁边是一望无尽的花海,红色花朵像是一片连绵火焰,根根分明的花瓣静立不动。 湛尘:“黄泉路,彼岸花。” 花燃问道:“你怎么对幽冥这么熟悉?难不成来过?” 她本是随口打趣,没想到湛尘竟然点头。 “来过。”湛尘答。 花燃:“你什么时候来的?在风陵渡的时候濒死过,惊鸿一瞥看见的?” 修士不能进入幽冥,湛尘在净光寺修习,更是向来恪守规矩,唯一的可能就是在风陵渡的时候无意中来过。 “不是。”湛尘摇头。 “我在进入寺中修习后,专门研究过关于轮回和幽冥的事,这些在寺中属于禁书,我被方丈发现后罚扫和抄经书一年。” 光是看书就被责罚,如果被抓住偷入幽冥,后果可想而知,但他还是义无反顾闯入幽冥,想知道爹娘的转世。 花燃:“他们如何了?” 湛尘:“转世投胎再次成人,只是不再有姻缘,各自有了新的家庭,幸福美满,安康一生。” 投胎转世之后就相当于另一个人,过往一切都不再重要,即使他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也只是陌路人。 花燃:“那钱千文不会也转世投胎吧?说不定下一世又是个恶人。” 湛尘失笑:“万事有因果,他做了恶事自然会受到惩罚,幽冥的判官会让他去该去的地方,等赎完罪再投胎,也是畜生道。” 花燃不满,“当畜生也是便宜他,一辈子无忧无虑,被杀也是一瞬间的事,还不如魂飞魄散得好。” 早知道就先把他变成修士,再一线杀之。 “何必被那种人所烦扰,一切都已经过去,过往如尘烟。”湛尘牵着花燃往前走。 花燃放下钱千文的事,一步步向前走去,道路两旁长满灿烂却毫无生机的花。 这是就幽冥吗? 在幽冥修士无法使用灵力,花燃和一个普通阴魂没什么区别,甚至还要更危险一些,一旦被发现是生魂,她可能会被这里的阴魂生撕活剥。 湛尘拿出两张可以掩去生魂气息的符箓,走在花燃前面。 他是佛修,功法特殊,勉强还有施展的余地。 天空挂着淡红色的圆月,周边看似光线暗淡,可若仔细去看,周围一切事物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与白日并无区别。 走过黄泉路,便来到酆都城,城内的景象与人间没有太大不同,同样是热闹的街道与集市,卖力吆喝的小贩,琳琅满目的商铺,飘出饭菜香味的酒楼。 只不过来往的人变成鬼魂,不似人间充斥着人气。 入城没几步,一个茶摊摊主便朝刚进城的新魂招呼道:“你们都先在这等一等,鬼差大人刚送一批人过去,等会儿就回来了。” 这些魂魄都是新魂,刚死不久还有些浑浑噩噩,听见摊主的话后便默默蹲在原地不动。 湛尘和花燃脚步不停,店主盯着两人的背影,小声嘟囔,“新魂意识还这么清晰,倒是个未来鬼差的料子……” 花燃左看右看,置身于繁华的街道中总有种不真实感,这些阴魂无论死时是什么模样,当下都是普通人的样子,不像人们口中常说的那般惊悚吓人。 花燃:“这些人不去往生吗?” 湛尘解释道:“有些是觉得当人也没什么好,不愿去往生,也有些心中执念太重,过不了往生桥,日积月累,酆都里便留下不少阴魂。” 两人去到一个衙门似的地方,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和一个穿着官服打瞌睡的鬼差。 听到动静的鬼差勉强睁开一只眼睛,“轮回时间未到还是不想轮回?打算开店还是随便蹲着等?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先回去想清楚再来。” 湛尘拿出三支带着香火的蜡烛放在桌上,鬼差一下子支楞起来。 他搓搓手,伸出食指往上方指了指,“看你面生,是新来的阴魂吧?竟然还有这种好东西,这是……上面有人?” 酆都里流通的货币都是纸钱,纸钱香火淡,是简单用来购买东西的媒介,而面前的蜡烛香火旺盛,阴魂食之可以增进修为,是实实在在的硬通货。 鬼差态度瞬间变得殷勤许多,“你是想办理什么样的文书?或者是什么缘由需要停留在酆都?如果你是新任鬼差的话不需要到我这里,要去阴司办手续。” 湛尘:“我想打听一些事。” 鬼差猛拍胸脯,“什么事尽管问,这酆都里就没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人人都称我包打听!” 湛尘:“是关于修士的轮回……” “什么修士!”鬼差急急打断湛尘的话,脸色瞬间变化,一张脸板起,变得清正严肃。 “别胡说,梦蓬莱跟我幽冥有什么关系,轮回也不是你能打听的,快走快走!” 湛尘又拿出一把带着香火的香烛,鬼差的眼睛都要黏在香烛上,却还是闭上眼睛狠心驱逐两人。 鬼差:“行贿在我这里是走不通的,我不是那种人,你们再不走我就喊人来赶了啊!” “你们幽冥何时如此两袖清风了?”湛尘继续往外拿香烛,“若是数量不够可以再加,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够了!够了!别再拿了!”鬼差大喊,心痛不已。 这些香烛都是一座座金灿灿的金山,只能看不能吃的感觉实在痛苦,他东张西望一番,低声告诫。 “也就是我才会跟你说这种事,要是换个人你早就被抓起来审讯了,酆都城主在整个幽冥都下了死令,不许泄露任何轮回相关的事,关于修士更是不能提及,你可别害我!” 花燃好奇道:“为什么?” 鬼差大倒苦水:“还不是因为一个从梦蓬莱来的修士,当时我还不在这里当值,听前辈们说那个修士闯入酆都问询关于轮回的事,被发现身份后大打出手,整个酆都损失惨重,大门砸毁大半,气得城主半年吃不下饭。” 花燃看向湛尘,眉毛挑起,眼中打趣意味丝毫不遮掩。 湛尘辩驳道:“谣言。” “那你动手没?”花燃问。 湛尘低声道:“是酆都城主先动的手,门也没坏大半,就破了一点。” 那不还是动手了,过去的湛尘,和现在真的很不一样,有点新奇,花燃忍俊不禁。 两人离开办理文书的地方,湛尘点评道:“酆都城主小肚鸡肠,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花燃:“你把酆都大门砸了一半,还不让人家生气?” 湛尘辩解:“没坏大半。” “好好好,我知道,就坏了一点点是吧?”花燃敷衍道,“后来你是怎么离开幽冥的?” 当时的湛尘也刚进入净光寺修习不久,肯定没有与酆都城城主抗衡的能力。 湛尘沉默一段时间,才开口道:“方丈带着一众师兄闯入幽冥,与酆都城主谈判,我才得以回到净光寺,并约定净光寺的人永不入幽冥。” 花燃:……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73节 酆都城主气到发疯也不是没有缘由的,刚打了个小的,又有一个老的带着一堆大的打进自己家门,酆都城主没有和净光寺开战已经是非常理智的决定。 花燃:“现在怎么办?要不然还是先算了,等想到办法再说。” 她赖以生存的修为无法使用,要不然大可以威逼利诱一番,现在鬼差的路子也走不通,事情确实有些麻烦。 湛尘:“我们再回去找刚才那个鬼差,手段隐蔽些,威胁一番未必不可。” “这可不像是你会说出的话,怎么感觉我把你带坏了?”花燃进行自我反思。 先是行贿,后有威逼,不染红尘分毫的佛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一个熟练阴损事的模样,脸还是那张脸,说这话时就好像只是在说要去朋友家串串门。 花燃抹一把脸,“是我太着急了,我们先回去吧。” 她初见湛尘时,他像一张白纸,在这将近一年的相处时间里,她发现这张白纸不是一直都这样,而是经过无数污染后被洗净带着褶皱的白。 曾经想要将白纸染黑的想法,在亲眼看见黑色染上其一角之后,骤然消散。 不该是这样的,清清白白的佛子不应染上世间的尘埃,她此生无法得道飞升,湛尘却是要成为佛的人。 湛尘:“为什么?我们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就先将你家人的事情解决。” 花燃摇头,“不用,我后面会再想办法。” 湛尘语气难得强硬,“你不信任我?” “我没有不信你,这不是信任的问题。”花燃难以解释她的所思所想,只是固执地想要离开幽冥。 湛尘站定,往回走,“我去找鬼差,事情一定能解决。” “等等!” 花燃喊不住湛尘,抬脚跟上去想拉住他。 “前面的人通通闪开!” 两人拉扯之际,一道巨大的声响突然传来。 第74章 天赋 ◎要不要留在幽冥当鬼王◎ 后方一个浑身冒着浓郁黑气的阴魂飞速向前跑, 身后跟着一个手拿锁链穿着官服的鬼差,声音就是从鬼差口中喊出。 周边阴魂瞬间散开。 “地狱的厉鬼怎么跑出来了?都躲开点,担心别被撞散了魂。” “身上的黑气浓成这样, 这得是做了多少恶?” “前面那两人是怎么回事?还不赶紧让开, 当心被厉鬼吃下炼化, 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完了, 这么近的距离,现在躲也没用了。” 路中间只剩下两个人,花燃一心想着将湛尘拉回,没注意身后的动静, 等到厉鬼靠近再想躲开已经来不及。 厉鬼盯紧花燃, 伸出手想将她吞噬。 双方撞上的一瞬间,花燃身上突然爆开一阵金光,刺目的光线刺得厉鬼身形一滞。 隐匿身形的符箓破碎,生魂的气息暴露出来。 厉鬼脸上满是喜色, 本以为只是个普通小鬼,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大礼, 不仅是生魂还身带功德,只要吞下这个生魂,他就能和鬼差有一战之力, 逃出幽冥! 周边其他阴魂也被生魂的气息迷得神魂颠倒, 口水直流。 “什么东西这么香?” “我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香的味道, 比酆都里最好的酒楼招牌菜还要香。” “这是生魂的味道, 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闻到第二次。” “竟然有生魂敢进入幽冥, 真不要命了, 我魂力微弱, 先让我咬一口, 把身体长凝实点!” “她还身带功德金光,吃上一口能长十年修为!” 嘴上说着要抢吃花燃的阴魂们没敢靠太近,主要是一个活生生的厉鬼和鬼差就在面前,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跟这两个抢。 跟前者抢容易被吃,跟后者抢容易被打,都不太划算。 湛尘立即返身,花燃已经和厉鬼打起来,没有灵力她也能打,只不过无法支撑太久。 耀眼的金光包裹着花燃,不过对于花燃而言,这个金光除了让厉鬼感到刺眼,方便她防御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作用。 眼看厉鬼张开獠牙要咬在她手臂上,她没有躲开,决定用手上的伤换取一个拉开距离的机会。 獠牙没有落在她手上,湛尘穿过一众阻挡的阴魂抵达她身侧,獠牙落在湛尘手掌上。 鲜血滴落,比身带功德的生魂更浓郁的香气散开,这次的味道连花燃都闻得到。 花燃:“你好香。” 湛尘:“你想吃吗?” 花燃:……她该说是想还是不想? 这不是能闲聊的时刻,被香味一激,原先还在观望的阴魂立即涌过来。 厉鬼身上黑气大涨,转移目标,盯住湛尘还想扑上来再咬一口,被湛尘一脚踢开,口中吐出的梵语变成金色的手掌砸向厉鬼。 厉鬼不依不饶,继续爬起,周边阴魂也围绕过来,鬼差早就被挤到角落去。 “做好你的事。” 湛尘挤压手掌上的伤口,将几滴血甩到鬼差口中,将他踹向厉鬼的方向,在鬼差惊愣时,拉起花燃向前跑。 风声呼啸,万般景物被甩在身后,花燃回头看一眼,那个傻不愣登的鬼差还在发愣。 她翻了个白眼,骂道:“你是傻子吗?” 鬼差终于回神,擦去嘴角被香出的口水,甩出手中铁链锁住厉鬼,两人扭打在一起,砸坏周边不少商铺。 前方的去路也被闻味赶来的阴魂堵住,湛尘抬手,灵力喷薄杀出一条路来,他手臂微微颤抖着,体内灵力横冲直撞破坏经脉,他抿进嘴唇极力忍耐。 源源不断的阴魂涌过来,撕开的口子被一次次堵上,无法挣脱。 花燃捧住湛尘的脸,贴过去咬在他下唇上,洁白的牙齿咬破柔软的肌理,舔舐渗出来的血液。 生魂也是魂,从进到幽冥开始就不算是一个完整的人,既然湛尘的血对于厉鬼和鬼差有作用,说不定对她也一样能行。 血液染红双唇,被压制的灵力未能松解,反倒是另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力量在体内蓬勃生出,灰雾似的阴力围绕在她身侧。 周边阴魂皆被震开,靠近不得,远处的厉鬼再次找到机会,挣脱鬼差纠缠扑向湛尘。 一只白皙的手轻易捏住他的脖颈,指甲并没有涂上丹蔻,粉色指尖泛着自然健康的光泽,看着极为无害。 花燃微微偏头,舌头舔过嘴唇上残余的鲜血,一双唇红得刺目,头发在先前的跑动中已经散开,此刻无声漂浮在她身后,阴气围绕,一双眼睛在灰雾中没有任何情感。 厉鬼不自觉地发颤,哆嗦着张口想说话,被花燃直接撕扒撕扒变成碎片,然后吞噬殆尽。 周边一时上头的阴魂顿时退避三舍,如退潮般疯狂向后移动。 笑话,现在不赶紧跑,等着给大恶鬼当点心吗? 鬼差见花燃抓住厉鬼,心中刚松一口气,又见她吞噬厉鬼变化为更恐怖的存在,他的情绪在短短一瞬间跌宕起伏。 要不是已经死过一回,他现在能活活梗死。 他也顾不得什么生不生魂、这两个又是什么东西,跑到湛尘旁边急促道:“谁让你给她喝那么多血,快点想办法!不然这一片都要成她的点心了!” 真是倒了大霉,偏偏在他今天当值时出现这样的事,要是再不控制住场面,他也要去某层地狱走一圈。 花燃如今的状态就像吃一次性吃太多大补丸,修为直接从普通魂魄升级为厉害鬼修,太快的速度使得她神智混沌,只剩下最基本的吞噬本能。 周边已经空了,没有那个阴魂敢靠近,鬼差焦头烂额,又不敢对花燃出手。 唇上的伤已经止住血,湛尘再次将其撕裂开,血味散开立即引来花燃的注意。 花燃抱住湛尘,撕咬啃噬那道小小的伤口,眼中红光闪过,身上的黑衣逐渐蜕变成殷红的长袍。 鬼差目光呆滞,欲哭无泪,“别亲了,再亲下去幽冥又要多一个鬼王。” 还是一个发疯的鬼王,城主到底什么时候赶到,再不来他的小命难保,这个活儿他是一天都干不下去了! 湛尘手指点在花燃眉心,画下一道阵法,以灵力催动强行将花燃唤醒。 “明!” “啊——” 花燃痛呼出声,从一种极为玄妙的舒适状态中脱离,眉心传来细密的疼痛。 她脚下猛然生长出大片的彼岸花,它们凭空而生,落在地上、墙上、阴气凝聚的树上,将街道铺成一片红色海洋。 鬼差目瞪口呆,颤颤巍巍,开始思考后事。 他攒下的那些家底只能忍痛送给隔壁家瞎眼的老太太了。 “何人敢在我酆都撒野?” 一道浑厚沉重的声音如雷鸣震耳欲聋,听在鬼差耳中犹如天籁,他不由得大喊一声:“城主,救命啊!” 酆都城主身长九尺,豹头环眼,一脸张扬络腮胡,气势汹汹而来,威压荡开。 他第一眼看见的人不是阴气冲天的花燃,而是旁边那张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脸,他勃然大怒。 “湛尘,又是你!今日你闯入幽冥,即是打破幽冥与净光寺的契约,我今日便将你斩首于此,净光寺也没理可说!” 他手持一把巨斧,当即便砍向湛尘。 湛尘想躲却身形微滞,从入幽冥以来,他所使用的都是阴力,刚才为唤醒花燃强行使用灵力,此时两种力量在他体内交织,破坏着他的五脏六腑。 或许是吸入太多阴气的缘故,他的双眼一片墨黑,像是沉沉不见底的深海,不见一丝光亮。 即将砍在湛尘脖颈的斧头一偏,从他的肩膀擦过,皮肉割开鲜血喷涌。 酆都城主把斧头狠狠往下砸,眉毛竖起,怒火几乎喷涌而出,“为什么不躲开?你想寻死,别来我幽冥脏地方!” 他可以把湛尘打个半死,但不能真把人弄死,湛尘对于梦蓬莱的修士来说意义非凡。 梦蓬莱千年来已经没有人飞升过,湛尘作为千年来最有潜力的弟子,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是否能够飞升,看是否此界出了问题,还是只是他们能力不足无法飞升。 正是知道这一点,酆都城主动手时就不得不掂量一下。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74节 见湛尘受伤,迷糊中的花燃乍然清醒,手腕上的红线骤然飞出袭向酆都城主,盛开的彼岸花花瓣纷飞,杀机暗藏。 酆都城主怒目而视,斧头斩向红线,几欲喷血,“你这个生魂怎么回事,为什么可以吸收阴力?” 湛尘这样可以化阴力为己用的怪物,有一个就足够让人惊奇,如今再来一个,简直是颠覆他的认知。 如今梦蓬莱的修士因为苦于无法飞升,已经开始剑走偏锋,决定使用阴气来修炼了吗? 灵气和阴气是两种截然相反的东西,爆体而亡才是正常结局。 红线翻飞,花燃悬空而立,红衣张扬,彼岸花瓣纷纷扬扬像是一场雨,雨滴落在酆都城主身上变化为锋锐刀片,将他的头发割得乱七八糟。 “他是我的人,谁让你动他?” 酆都城主冷冷一笑,“这里是幽冥,不是你们可以随便来去的地方,湛尘我不杀,至于你,我还是杀得了的。” 两道身影在空中厮杀,下方鬼差因酆都城主出现而底气十足,凑到湛尘身边闲聊。 “你怎么看上去一点不急,那可是酆都城主,你就不怕你朋友被杀了?” 湛尘:“她需要发泄。” 短时间内暴增的修为不能积压在体内,需要宣泄出去,在战斗中她也能更快适应阴力,若是她不敌,他再帮忙也不迟。 鬼差咂舌,“拿酆都城主当陪练,你可真厉害。” 花燃和酆都城主打了个天昏地暗,重现当初湛尘的战绩——酆都大门又塌了一半。 酆都城主是实力深厚,一把斧头不知斩下过多少恶魂,而花燃也不弱,她的学习能力极强,通过各种试探学着对手的招式一步步反哺己身,更不用说她那鬼见愁般的刺客技巧。 三番几次都没法重伤敌手,反倒看对方在眼皮底子下一点点变得成熟,酆都城主的火气达到顶峰后再而衰,三而竭,最后干脆停手。 他看着花燃,眼中不见先前的愤怒,反倒带着一丝欣赏,“你这个女娃娃资质不错,天生就是鬼修的料,不如留在酆都为我做事怎么样?” 花燃:“不怎么样。” 酆都城主哼一声,“你当修士有什么好,如此适合当鬼修的根骨,做修士注定是个籍籍无名小人物,还不如来酆都当鬼王逍遥自在。” “不需要。”花燃无视酆都城主的招揽,走过去处理湛尘的伤口。 酆都城主顿时看湛尘更加不爽,“你执意当修士,难道是因为这个小子?想要男人,我们酆都里到处都是,各式各样随便你挑,你看他身上连点功德都没有,一点配不上你。” 花燃动作止住,看着自己的手掌,先前的金光已经不见。 她问道:“为什么我身上会有功德?” 酆都城主:“做好事自然会有功德,你救的人越多,功德越深厚修炼起来也更容易,你看你天生就有当鬼修的好根骨,还有如此功德,修炼起来简直事半功倍,真的不考虑一下?” “我杀过很多人,身上罪孽滔天。”花燃不为所动,包扎好湛尘的伤口。 先不说她做任务时杀过的那些人,当初她被正派联手追杀,其罪名就是屠了一个宗门,一共八十七人,她记得清清楚楚。 酆都城主嘿嘿笑:“你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你身上的因果虽重,但杀的大多都是恶人,也算是惩奸除恶,再说梦蓬莱又不是风陵渡,谁手上没条人命?” 湛尘抬眼看向酆都城主,问道:“一年前,丹心宗被灭,他们做过的恶是什么?” 丹心宗,即被花燃屠戮的宗门,全宗上下没有一个活口。 他也曾想过问花燃为何动手,但想想这也已经不再重要,但酆都城主的话似乎说明丹心宗的灭亡另有隐情。 “无可奉告。”酆都城主没好气,好态度只针对个别人。 花燃拿出血玉,放出里面的残魂,问道:“酆都城主,今日冒昧打扰是有事相求。” 酆都城主一听便来了精神,目光从残魂身上扫过,不解道:“你拿这些孤魂野鬼的魂魄来做什么?” “它们是来自梦蓬莱吗?”花燃声音轻颤。 酆都城主摇头,“修士一死亡就是魂飞魄散,就算有特殊际遇魂魄得以保存,也无法来到幽冥,不在幽冥的魂魄不出半日便会消散。” 心中最后一丝希望打破,花燃捏碎了手中的血玉。 湛尘想起连接着花燃的一根不知归处的断裂因果线,另一头极有可能是花燃过去的亲人。 “可在梦蓬莱,我们遇到一个本该消散的魂魄仍存在于世间。” 酆都城主皱眉,“不可能!你说的魂魄在哪?” 第75章 忘记 ◎这个汤比她的命都苦◎ 花燃拿出巴掌大的小盒子, 打开后里面是一张符箓,黄色的符箓已经破损,边缘泛起毛边, 还沾了一大块血渍。 这是当初阿烟贴在她背后的隐匿符, 她一直保存着, 村庄毁得突然, 什么都没留下,一切过往只剩下这张符箓。 先前湛尘说这世间可能还有与她有过亲缘联系的人,她立即想到孤月影,那张与阿烟九分相似的脸实在让人难以不多想。 花燃:“可以用符箓上面的血查一查此人的魂魄吗?” 酆都城主接过符箓, “血液干涸太久, 不确定能否找到。” “再试试这个,看有无联系。”花燃又拿出一根头发,头发是在百花城见到孤月影时就暗中留下的。 当时见她们容貌如此相像,猜测或许会有什么关联, 便先收好孤月影的头发,想着若将来有机会再去探查。 酆都城主手中掐决, 符箓和头发同时飞起,相互纠缠,半空浮现出一道虚影, 孤月影的模样一闪而过。 “怪哉, 符箓上的血与头发不是同一人, 但有一魂一魄却是相同。”酆都城主皱眉思索。 花燃想到什么, 低眸问道:“我的体质是不是有些特殊?” “自然。”酆都城主点头, “生魂却能修习阴气, 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人, 第一个就是你旁边那个净光寺的。” 花燃:“如果有人死前沾上我的血, 死后魂魄能否保持暂时不散?” “不清楚,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酆都城主没给出确定答案,被这稀奇景象勾起好奇心。 “东西我先拿着研究研究,等出结果再告知于你。” 两人共享一魂一魄,此事着实奇怪,而且还不是发生在魂魄容易离体的风陵渡人身上,就更稀奇了。 难得遇到一点乐子,他得好好琢磨一下。 花燃谢过酆都城主。 酆都城主:“你就先住在我府中,平时没事可以在酆都逛逛,感受幽冥的风土人情,说不定你会喜欢这里。” 见花燃扶着湛尘前行,他又忍不住阴阳怪气道:“你还是考虑在酆都另找一人吧,这般孱弱的模样,跟新亡的病死鬼似的。” 湛尘看一眼酆都城主,浓郁阴气漫天,他的修为肉眼可见地升高,竟是硬生生涨到鬼王级别,即使是酆都城主也不能在轻描淡写间抹杀他。 他一抬手,酆都剩下的另一半城门也倒塌,溅起漫天尘土。 酆都城主:…… 鬼差:…… 远远探出头看戏的众阴魂:…… 酆都城主皮笑肉不笑,咬牙道:“好得很,看来净光寺一定会很高兴看见佛子有如此天赋,谈笑间阴力大涨,简直是天生的鬼修苗子,我现在马上告诉净明这个好消息。” 净明是老和尚的法号。 湛尘:“无需惊动净光寺,我只是一个病死鬼罢了,不劳城主费心。” 他的皮肤在阴气疯涨的时候就寸寸变为死白,下唇仍带着伤口,脸颊上沾染的几滴血液让他看上去妖冶阴邪。 眉间痣红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出血来,五官还是一样的五官,却不再见嫡仙般的清正漠然,如层层染上欲望的白纸,狰狞鲜活。 酆都城主眉头紧皱,突然出手,动作快如闪电,封住湛尘的一个穴位。 湛尘反应极快,在酆都城主想继续动作时快速阻拦,口中说出的梵音依旧带着金光,和灰蒙的阴气交织在一起,诡谲异常。 “干什么?”花燃制止两人。 酆都城主:“阴气带有人的七情六欲,他修佛太久,克制本心,短时间内接受如此多的情绪冲击,心智不稳。” 简单来说就是激发了湛尘的阴暗面,人心像一个太极图,黑白善恶共存。 如今湛尘的状态就是黑压过白,虽不至于将他变成一个恶人,但仍会产生影响,万一等离开幽冥后湛尘无法恢复,一颗佛心算是废了。 酆都城主头痛不已,要是佛子来幽冥一趟导致佛心不稳,臭和尚不得来找他拼命,那老和尚固执又护短,着实烦人! 湛尘像是听不见酆都城主的话,直接将花燃橫抱起来。 花燃挣扎,直接被他用她手腕上的红线绑住,她无奈之下只好放弃,不是太重要的事就由他去吧。 她扭头问酆都城主:“那怎么办?” 湛尘总不能一直是这个样子。 酆都城主烦躁地抓一把头发,一次两次,见到这个佛子就没好事! “你将他体内的阴力抽出来,净化后再塞回去,只要他体内的阴力饱和,就不会吸收外界的阴气,时间一长等他调节好,自然就恢复正常了。” 花燃:“怎么抽出来?怎么塞回去?” 人又不是玩偶,阴力也不是棉花,不能像过家家一样把棉花抽出来洗干净后再塞回人偶体内。 阴力和灵力一样,都是在体内运转的一种自然之力,已经属于人体内的一部分,要想抽出来谈何容易? 酆都城主看向花燃,表情严肃,“这都不会,梦蓬莱怎么教的你?” 花燃目露迟疑,“这难道是常识?” “所以说梦蓬莱根本教不好你,还不如来我们酆都。”酆都城主见缝插针地推销一番,才给出答案。 “慢慢来就用嘴对嘴吸出阴力,想快点就身体双修,都是在你体内运转干净后再还回去。” 答案过于出乎意料,花燃一噎,一时无言。 回到城主府,酆都城主急匆匆地研究一魂一魄去了,走之前还不忘交代花燃快点把湛尘体内的阴力净化干净,免得他忽然发疯,又做出什么对酆都城不利的事情来。 花燃糊弄地点点头,催他赶紧干活别想太多。 幽冥里似乎永远是夜晚,天上的一轮红月始终没变换过位置。 没有日月之分,人便也失去时间的概念。 花燃坐在屋顶,叹息地咬下湛尘手里的一块糕点,这段时间湛尘没跑出去破坏酆都,而是时时刻刻黏着她,还非常喜欢喂她吃东西。 没将湛尘体内的阴力全部净化干净之前,她也不敢带湛尘出去乱走,谁知道会不会碰上什么可能刺激到他的东西。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75节 她忧愁地望着天上的月亮,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没有时间,便自己定下时间的概念,时辰一到湛尘便把她抱回房间,洗漱之后上床睡觉。 要不是她强烈拒绝,湛尘甚至想帮她洗澡。 宽大的床榻上,花燃专心为湛尘净化阴力,她不像湛尘十几年如一日的在寺中修心,在红尘中打滚多年,喜怒哀惧爱恶欲看了个遍,阴气里的爱憎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正专心净化的时候,她身子一僵,按住湛尘的手,唇齿分离,微微喘息道:“别动!” 湛尘:“我想……” 花燃打断他,“不!你不想!” 两人贴得极尽,呼吸交缠,红色月光从窗缝透进来,湛尘的眼睛在月光下透着些许红色,一双眼像是将开未开的花苞,格外勾人。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音调低沉如同蛊惑,“为什么不可以?” 花燃移开视线,“现在不可以。” 他破的戒已经够多了,这一个绝对不可以,等他回到净光寺之后,要是老和尚发现自家佛子竟然破过精阳,不知道会不会联手其他正道再追杀她一回。 湛尘:“什么时候可以?” 花燃敷衍道:“你现在不清醒,等你恢复正常之后再说。” 他的体温比平时更低,此刻比她还要低,像是一条蛇缠在她身上,冰冰凉凉的温度说明着他此刻的状态十分不正常。 湛尘:“你怎么知道我平时不想呢?你穿黑衣的时候很美,红衣更勾人,我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要如何扯下遮挡,把你压……” “别说了!”花燃一把捂住湛尘的嘴。 她心中恨不得把先前撞到她害得她生魂身份被撞破,以至于后来发生一系列事情的罪魁祸首——那只厉鬼,吐出来再打一遍。 现在的湛尘不正常得令人心慌,她尝试复刻先前湛尘在她眉间画的阵法,却发现完全没作用。 他们两人的情况不一样,她只是阴力暴涨而暂时失去理智,把多余阴力发泄出去就好,湛尘就算发泄阴力,也会再将混着七情六欲的阴气引入体内。 湛尘看着花燃,巴掌大的小脸上散发着热气,一抹粉红爬上脸颊,像是涂抹了一层胭脂,眼睛仿佛含着水,眼波流转,又怒又羞。 身上晨雾的味道变得更深,像是太阳初升时林间向阳而开的花,带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是这世界上最诱人的东西。 他贴得更紧,一遍遍呼唤着花燃的名字,“阿燃,阿燃……我好喜欢你,给我好不好?” 花燃把人推开,一把掀开被子,风灌了进来,她脸上的热意退去,清醒几分。 冷笑着看着边上的男人,她一脚将其踹下床,“今天晚上你自己睡!” 湛尘站起,走回床边伸手抱住花燃,头埋在她颈间,闻到的都是她头发的香气,“别赶我走。” “撒娇也没用!”短短的发茬扎得花燃皮肤发痒,她想把人推开却被抱得更紧。 湛尘来来回回只有一句话:“别赶我走。” 花燃气笑了,委屈的人到底是谁,是谁死皮赖脸赖着不走,听这语气好像是她欺负他一样! 温柔细密的吻落在锁骨上,花燃一个激灵,急忙叫停,“你今晚可以在这睡,但是必须听我的,不然就滚出去!” 湛尘蹭着那根细细的锁骨,“好。” 再次躺下,花燃把湛尘手脚绑得结结实实,这才安心盖过被子躺下,又净化一会儿阴力后困得睁不开眼睛,背对着湛尘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她醒来时,湛尘手上的红绳已经松开,正搂着她的腰。 湛尘眼神清明,四目相对间,花燃察觉不妙要逃,被一把拉回,“净化阴力。” 花燃:…… 这日子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如此这般两天后,湛尘体内的阴力终于全部净化干净,黏人程度却没有丝毫减少。 在等待酆都城主的时间里,花燃与湛尘就在酆都里闲逛,看着这些阴魂如同常人一般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喜乐同载。 在阴气入体成为鬼修后,他们身上的生魂气息彻底消散,与平常阴魂别无二致。 湛尘没能悠闲太久,便被酆都城主逮去干活。 最近一段时间风陵渡的死人格外多,大部分新魂都需要鬼差指引才能进入幽冥,现在鬼差已经忙不过来。 坍塌成废墟的城门还在抢修,湛尘作为当着酆都城主的面砸掉一半城门的“法外狂徒”,必须要用工作来抵债,否则酆都城主就只能通知老和尚来交赔偿。 湛尘不想惊动净光寺,只好每日早出晚归,如同一个真正的鬼差一般忙碌于给新魂引路。 如此一来,与花燃见面的时间只有工作回来的夜晚,因而每晚都要折腾一番才肯休息。 花燃去催酆都城主的进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弄清楚?” “这不是一两天的事,你行你来啊。”酆都城主多日未眠,专心研究花燃给他找来的事。 花燃不行,所以她不说话了。 没了湛尘时刻跟着,她也能腾出时间与新认识的人聊天。 奈何桥边,一锅浓汤静静炖着,白汽从锅上冒出,飘着极为勾人的香味,零散几个阴魂在锅前排队,接过浓汤一口喝下,迷迷糊糊走上奈何桥。 桥下是忘川水,平静无波如一滩死水,清澈的水面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底,一搜纸叠的小船从河岸飘过,还没走多远就沉入水中。 花燃又放上一片落叶,叶子同样快速沉没,忘川水会吞噬一切从水上经过的东西。 她拿个小板凳,坐在煮汤的摊子边上,看着打汤的女子,问道:“你日日夜夜在此煮汤,周边也没一个说话的人,难道不无聊吗?” 奈何桥远离集市,听不到那边的一点热闹,每日接触的只有要入轮回的阴魂,实在枯燥。 孟婆笑道:“习惯了。” 花燃:“你也是鬼差吗?快跟酆都城主申请给你分个伙伴,然后你们轮流煮汤,这样就有休息的时间。” “不必。”孟婆失笑。 给最后一个阴魂打完汤,她擦干净手坐下,默默看着对方走过奈何桥,温和道:“孟婆不是鬼差,也不是随便一个阴魂就能当上孟婆。” 花燃点点头,托着脸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很特殊?” “我绝没有夸自己的意思。”孟婆噗一声笑出声来。 “看你有些面生,你是新来的鬼差?我见前两天你从这里走过,那个日日黏着你的小郎君今日怎么没和你一起?” “我不是鬼差,来自梦蓬莱,找酆都城主有点事,湛尘抓走去干鬼差的活了,黏人得紧真是受不了。”花燃随口道。 火灶里熊熊燃烧,却不见任何的柴火。 听到“梦蓬莱”三个字,孟婆手一抖,又很快将这点异常遮掩过去,笑着说道:“看得出来这位小郎君真心喜欢你,要珍惜啊。” 孟婆长相温婉,说话也轻轻柔柔,像一阵清风拂过,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去倾听。 花燃摆摆手,没把孟婆的话放心上,好奇问道:“你这汤我能喝吗?” 孟婆一愣,犹豫道:“阴魂喝了这汤,便会忘却所有前尘往事,至于修士喝下这汤会变成什么样,我也不知晓。” 毕竟她成为孟婆以后,从未见过喝孟婆汤的修士。 花燃拿起一个碗,“你打点我尝尝。” 孟婆哭笑不得,“还是别喝了,万一你也忘记所有的事情可怎么办,孟婆汤不是普通的汤,若你想喝汤就去酆都街上,那里什么汤都有,任你挑选。” “可是街上没有孟婆汤,你打一点让我尝尝,一点点就可以。”花燃好奇心极强。 孟婆语气软和,说出来的话却和态度相反,“小姑娘要听劝,乖,咱不喝这汤,我煮的汤苦得要命,让鬼差带你去喝好喝的汤好不好?” 花燃眨眨眼睛,摇头道:“不好。” 她趁孟婆不注意,拿勺子捞起一点汤倒入碗中,然后退开几步,趁孟婆没反应过来时将汤一口喝下。 难言的苦顺着舌根蔓延至心口,她只吞下一点孟婆汤,剩下的全被她吐出来。 这汤实在是苦得让人难以下咽,可以列为她这辈子吃过最苦的东西。 花燃皱着一张脸:“怎么这么苦啊?” 比她的命都苦。 这种苦味并不只是舌尖上的一种味觉,种种过往如走马灯般浮现,让人回忆起此生最痛苦的时刻,苦涩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一遍遍冲刷着记忆。 孟婆急忙打来清水让花燃漱口,“都说了很苦的,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不想上奈何桥?” 每一个喝过孟婆汤的阴魂都会自觉走上奈何桥,万一花燃也是如此,她得想想要如何阻拦。 口中苦味逐渐散去,花燃眼中充斥着茫然,“奈何桥是什么?你是谁?” 孟婆:“……你,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花燃:“我是谁?”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孟婆欲哭无泪,安抚好花燃让她乖乖待在这里别动,等待常跟随她的小郎君过来接她。 第76章 烟花 ◎好看吗?拿命换的◎ 孟婆无法离开这个地方, 她的活动范围被禁锢在此,就算想去找酆都城主也无法,连通知也不知该怎么做, 这里只有去往生的阴魂, 根本无法传话。 幸好失去记忆的花燃还算是听话, 乖乖坐在原地不动。 湛尘找来时,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懵懵懂懂的花燃,听到她问出那句:“你是谁?” 他沉默片刻,答道:“你是我的道侣。” 花燃:“道侣又是什么?” “晚点再解释给你听。”湛尘牵起花燃的手。 孟婆无奈苦笑:“我说让她别喝孟婆汤,她不听非要喝, 刚尝一口就变成这样了, 我也不知怎么办。” 湛尘:“我带她去找酆都城主。” 有事就找酆都城主,谁让他是这里的最大的管事。 酆都城主匆匆放下手头的事情,一个头两个大,恶狠狠盯着花燃:“你可真会给我找事做, 想一出是一出,那孟婆汤是能随便喝的吗?” 失去记忆的花燃仍保留着本性, 见酆都城主态度不好,她便也是混不吝的姿态,“你又是谁啊?” 酆都城主:……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76节 很好, 就算失忆, 还是这副欠打的样子。 他正要开骂, 脑子一转, 嘴边的话硬生生咽回去, 转怒为笑, “这里是幽冥, 我是酆都城主, 你是我的下属,酆都的一个鬼王。” “不要听他的话。”湛尘插话,“你是梦蓬莱的人,是我的道侣。” 酆都城主:“别听他的,我才是对的!” 花燃左看看右看看,双手环胸姿态散漫,“你们两个的话我谁都不信,我只相信我自己,说说吧,现在要怎么才能让我恢复记忆。” 酆都城主目光欣赏,不愧是他看中的人,就算失去记忆也没变成傻子,就是性子一点没变。 他思索道:“我也未曾碰见过这样的事,你喝下的孟婆汤不多,加上有修为在身,估计过个几天就好了。” 治是没得治,只能靠花燃自己消化完孟婆汤,自然而然地恢复过来。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比如趁花燃现在没有对幽冥的初始印象,赶紧哄骗她留在幽冥。 湛尘直接拜别酆都城主,堵住对方未出口的话,牵着花燃离开。 花燃暂时失去记忆也有不好的地方,例如不愿让他睡在同一张床上,他语气沉沉,“我们是道侣,自然该睡在一起。” “在我想起一切之前,谁都不可信。”花燃把门砰一声关起,将湛尘锁在外面。 湛尘守在门外,听着屋内的声响逐渐静下,他离开一会儿,回来后在门前闭眼打坐,一直等到花燃醒来。 次日罢工,湛尘不再出幽冥去引魂,用花燃手腕上的红线将两人的手缠住,带着她在酆都里闲逛。 去到先前办理文书的地方,鬼差依旧趴着桌子打瞌睡,看见两人后登时心神巨震。 “你们两个做了什么?修为怎么长得这么快?” 湛尘无视他的问题,“有事要你做。” 鬼差狗腿道:“您说您说!” 湛尘:“幽冥的婚契如何定?” “啊?”这个问题触及到鬼差的知识盲区。 留在幽冥不入轮回者,不是身怀执念之人就是鬼差,情爱这种东西在这两类人之间基本上不存在,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起幽冥的婚契。 鬼差答:“幽冥没有婚契。” 湛尘:“给我做一张。” 鬼差:“……先做可能也没有天道约束,不过红纸一张。” 湛尘:“做。” 鬼差:“……好的。”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前有新魂一举突破成为鬼王,后有酆都立婚契,怪哉怪哉。 鬼差拿出一张红纸,他生前是风陵渡人,不知梦蓬莱的婚契是什么样子,便照着以前见过的婚书写了一份。 湛尘接过婚契,看向啃着烧饼的花燃,“给我一滴血。” “不给。”花燃主打一个叛逆。 湛尘垂下眼帘,“求你,给我。” 没有头发的遮挡,可以清晰看见他扇子一般长密的眼睫,一双眼睛极黑,蕴含着无数翻滚的情绪,声音放低,莫名显得有些可怜。 他的姿态极低,低到尘埃。 鬼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立即退避三舍,他年纪大了,听不得这种肉麻的话。 花燃盯着湛尘的眼睛,嘴里还咀嚼着带着面香的烧饼,神情冷漠。 良久,她朝湛尘伸出一只手,像一只高贵的猫儿探出爪子。 湛尘眼中逐渐染上神采,光芒一寸寸亮起,他珍而重之地划破花燃的手指,取走一滴血,与他血液混合落在婚书上。 誓成,道立,往后余生,谁也无法摆脱谁。 * 月下,湛尘抚琴,潺潺如流水的乐声倾泻而出,昆山玉碎凤凰叫。 花燃靠在躺椅上,左手五指伸到面前,看着小指上一圈细细的痕迹,如果阴力聚集在小指上,便能看见一根系在上面的虚虚红线。 她动动小指头,问道:“婚契是什么?” “是道侣的见证,经过天道赐福。”湛尘指尖点在琴弦上。 花燃:“那岂不是说明之前我们并不是道侣,你说的都是在哄骗我?” 湛尘:“现在是了。” “趁我什么都不知道故意骗我,小人行径,非君子所为!”花燃不满,搓搓小指上的红线。 湛尘:“那你为什么要把血给我?” 花燃冷哼一声,反问道:“你现在还怪起我来了是吧?” 说不上来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只是感觉当时的湛尘像是街头流浪的小狗,可怜兮兮的,又没什么威胁,就好像不带走他,他就会饿死街头似的,所以鬼使神差地就将这只小狗牵走。 冲动是魔鬼,她莫名其妙就结了个婚契,还是和一个和尚。 琴声流动间,花燃又问:“你在怕什么?” 宁静祥和的曲子,硬是让她听出隐含其间的愁与燥,这样浓烈的情感,她想忽视都难。 湛尘:“没有。” 花燃翻白眼,“说谎。” 湛尘改口,“我怕你想起一切之后会生气。” “生气这个?”花燃伸出小指,思考一会儿,“估计不会生气,我现在没什么感觉,再绑十个也不要紧。” 铮—— 琴弦断开,刺耳的回音盘旋,湛尘盯着花燃,“婚契只能有一张,道侣也一样。” 花燃:“……我就随口说说。” 琴再弹不下去,湛尘走过来抱起花燃,花燃挣扎两下,“我自己会走。” 湛尘:“你记起来如何使用阴力了?” 花燃:“……没有。” 是的,她失去的记忆不仅包括“我是谁”、“你是谁”,甚至连阴力的运转也都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最基础的本性。 湛尘:“你想爬上去?” 花燃抬头看一眼高耸入云的大楼,默默摇头,伸手环住湛尘的脖子,这么高的楼,爬到腿断都走不到顶。 站在高楼的看台往上看,天上一片漆黑,幽冥无月也无星。 冷风呼啸,飞舞的长发缠住在湛尘脖子上,花燃看着他的脸色,问道:“生气啦?” 湛尘不答。 “你别生气,我最最最喜欢你了。”花燃无师自通地夹着嗓音,贴着湛尘的脖子软软道。 脖颈一片酥麻,湛尘身影僵硬,“别闹。” 花燃拉住他的耳朵,把他的脸往下拽,轻轻亲在他唇上,“别气啦。” “你对每个人都这样吗?”湛尘眸色沉沉,“不记得我是谁,甜言蜜语张口就来,任由我结婚契?” 她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更显得他卑劣。 可她如此无所谓的态度,还是激起他的怒火,如果抱着她的人不是他呢?她也能这样温言软语吗? 花燃莫名其妙,“因为是你啊,要是别人,我早就把人踹开了。” 湛尘不信,紧紧扣着她的手。 她总是很会骗人,心中的不安如烈火升腾,被他努力压下。 从高台处往下看,能将整个酆都收进眼底,街道亮着红色的灯笼,连在一起像是这座城的血管。 风吹得衣袍烈烈作响,像是吹碎一层屏障,花燃低头看一眼小指上的痕迹。 湛尘从背后抱住花燃,将她整个人禁锢在怀中,望着下方的景色,微微弯腰贴在她脸侧,呼吸轻缓。 “我希望时间就此停住,我们永远生活在酆都,没有任何人来打扰。” 地上摇摇晃晃地飘起一盏孔明灯,而后是第二盏、第三盏…… 一盏盏孔明灯飞上漆黑的夜空,在看不到星星的幽冥,这些灯比任何地方的星子都还要闪亮。 有一盏被风吹着,摇摇摆摆朝花燃而来,她轻轻伸手抓住,一张纸条系在孔明灯底部,被风吹得来回摇荡。 愿阿燃此生平安喜乐,一生无忧。 字迹笔走龙蛇,不似在寺中所见的刚正方直,收笔时笔锋锐利,力透纸背,带着重重心绪。 一盏又一盏孔明灯缓缓飘过,每一盏上面都写着不同的字,却都是同一人的笔迹。 【愿阿燃春生夏明朗,秋祺冬瑞康】 【愿阿燃辞暮尔尔,烟火年年,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愿阿燃一岁一礼,一寸欢喜】 …… 无数孔明灯飘起,胜过最璀璨的星空,花燃偏头,看见湛尘眼中映出的灯火,向来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盛满这一句句祝福。 湛尘低头,刹那间所有灯火消散,漆黑的瞳孔里只装下花燃一人。 风的味道有点凉,盖不住他身上的檀香,高台之上安静极了,风吹过的声音消散无踪。 湛尘说:“往前看。” 花燃把头转回去,一道流光冲上天际,又轰然炸开,四散的烟火带着鲜艳色彩缓缓坠落,还未彻底散去,又一朵烟花盛放。 一朵朵天上的花束开放,转瞬即逝的美更有一种震撼。 漆黑的夜色中,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掩盖这夺目的烟火,一颗颗烟花升起盛放,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然。 湛尘:“喜欢吗?”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77节 “……喜欢。”花燃手指扣紧栏杆,心绪不平。 远在高台之下,街上的所有阴魂也都举头向天望,在家中的也要探出窗户去看,欣赏这幽冥从所未有的盛景。 酆都城主抓一把浓密毛躁的头发,抬头看一眼外面的动静,嗤笑一声,“小和尚花招还挺多。” 他找来一颗留影珠将这个画面录下,决定以后闲得无聊就拿去给老和尚瞧瞧,让老和尚看看这个弟子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 奈何桥边,即将喝下孟婆汤的阴魂顿住,愣愣抬头看着天上的烟火,孟婆也忘了催促,同样看向天空,捞着汤的手逐渐慢下。 酆都城某个角落,十几个阴魂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其中一个小胖听到外面阴魂的讨论,瘪嘴道:“能不好看吗?拿命换的。” 旁边矮瘦的阴魂催促道:“下一个到谁了赶紧上,等会儿烟火都熄了,再上去就不好看了。” 一切悠然和美丽都是有人在背后负重前行,幽冥没有烟花这种东西,湛尘又说得突然,根本没时间准备。 为了做下这笔生意,卖杂货的店主呼朋引伴,喊来十几个老友拼上老命一起做出这场烟花秀。 每一朵炸开的烟花背后都有一个骂骂咧咧的阴魂,盛放的不是烟花,而是他们的身体和阴力。 牺牲小我,成就他人。 没办法,谁让湛尘给得实在太多了? 店主目光呆滞,拿着纸笔做统计,“我还需要炸三百二十一次,老张还有两百九十次,老韦一百零六十次……” 高台上,烟花逐渐落下帷幕。 花燃幽幽叹口气,“你做得这么隆重哄我开心,我要怎样才能对你生起气?” 湛尘抱得更紧,“想起来了?” “有时候听人劝也不是件坏事,起码不会发生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突然多了个道侣。”花燃语气平静。 湛尘:“你要解开吗?” 婚契能结也能解,跟风陵渡的结亲一样,不想接着在一起就和离,毕竟人心易变,结契的时候说着一生一世永不离弃,时间一长就相看两厌。 花燃:“能解吗?” 湛尘:“不能,我不愿。” 花燃:“合着你就随口问问是吗?” 湛尘:“别解,求你。” 花燃头皮一麻,实在受不了湛尘如此语气,更不用说“求你”两字,他说得自然,听在她耳中却犹如万蚁挠心。 她气笑了,“之前我失去记忆,答应结契的时候是不是让你误会了什么?” 比如说一句“求你”就能让她心软什么,绝不可能! 湛尘又是一句:“求你。” 花燃:…… 这个气是怎么也生不起来了,她还能说什么,打不得骂不得,除了忍受还能怎么办呢? 于是今天晚上,湛尘得以回到床上睡——他自己单独的床不算床,仿佛找到拿捏花燃的诀窍一般,各种不符合他气质模样的词张口就来。 当然,这也仅限于在花燃面前,出门在外仍是冷着一张脸的漠然模样。 花燃第不知道几次叹气,觉得先前湛尘爱搭不理的样子简直太好了,如今黏人得真的就像是一只大狗。 带着热意的手掌从腰部向上摸索,花燃困意全无,捏住湛尘的手腕。 “阴气的七情六欲已经影响不到你,别给我继续发疯,再乱动就滚出去!” 湛尘:“你……” “求我也没用!”花燃强势打断他的话。 湛尘:“我……” “道侣又如何?你趁我不清醒骗我欠下婚契,我说不作数就不作数。”花燃再次抢答。 清心咒怎么念来着?先前在净光寺听过一次,可惜她实在没记住,现在这个情况湛尘非常需要听上它个百八十遍的! 湛尘沉默片刻,起身掀开被子走出去。 花燃狐疑:“你干嘛去?” 现在的湛尘依旧受到些许阴气的影响,他体内融于筋骨的阴力实在无法抽出净化,幽冥里又全是阴气,正常呼吸吐纳也会将其新的阴气吸入。 她怕湛尘一个不清醒,又跑出去搞出什么事来……虽然好像也没闹出过事情。 “我去外面守着。”湛尘的声音清清冷冷。 脑中一旦产生过欲念,就无论如何都无法根除,佛此刻也渡不了他,他无法再平静与花燃待在同一张床上。 花燃不知他的想法,只当他不高兴了,打了个哈欠翻身躺下,“守吧守吧。” 不跑出去发疯就行,爱守多久守多久。 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个事,酆都城主都研究多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明天必须逼他加快进度! 作者有话说: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李凭箜篌引》李贺 春生夏明朗,秋祺冬瑞康——司马迁《史记太史公自序》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朝朝暮暮,岁岁平安——宋玉《高唐赋》 一岁一礼,一寸欢喜——《四库全书》 第77章 拜师 ◎一碗孟婆汤换一条性命◎ 在花燃每隔一个时辰就催促一次的频率下, 酆都城主无法再拖延时间让花燃多感受一点酆都风情。 花燃又一次站在酆都城主厨房外敲门,身侧是时刻跟随的湛尘,酆都城主看着花燃一日千里的修为颇为眼热。 净光寺那老和尚总跟他炫耀说有一个多么出类拔萃的弟子, 他实在很想把花燃收为徒弟, 也好出了忍气吞声多年的这口恶气。 他拿捏腔调, 慢条斯理道:“事情已经有些眉目, 但是我还缺一个弟子,你帮我找个弟子,这个交易才能成。” 花燃立即接口:“师父。” 酆都城主:…… 不是,没一点拉扯, 就这样轻易地喊出口了? 他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花燃要是不答应他肯定要接着软磨硬泡,可如今花燃答应,又干脆得他郁闷。 这样随口一句的“师父”,一点尊师重道的意思都没有, 跟在大街上买东西喊的一句“店家来给我两个包子”有什么区别!? 酆都城主皮笑肉不笑:“拜师可不能这样随意,叩首敬茶一样不能少。” 花燃也笑:“不知城主可知, 梦蓬莱弑师叛师门的人可不少,契约只是束缚名门正派,要是入了魔可就什么都管不着了。” 酆都城主:“这点无需你忧心, 我既然敢收, 自然做足准备。” 今日他非收这个弟子不可! “可她不愿。”湛尘上前一步。 漆黑眸色中阴气翻滚, 他静立在一旁, 偶尔有风吹过, 他的衣袖也是不动如山, 浓厚得如同一团看不穿的沉沉雾霭。 酆都城主眉头骤然拧紧, 厉喝一声:“静心!” 这一句是梵语, 佛光涌现盘旋在湛尘上方,湛尘眉眼间阴气缭绕,一颗红痣鲜红刺目。 花燃来不及惊讶酆都城主怎么会佛修的招数,看见湛尘因抵挡而微微暴起的青筋,便觉那金光碍眼起来。 她问道:“你干什么?” 酆都城主:“他体内的阴力根本没净化完全,现在就跟随时会炸的丹炉似的,他这样多久了?” 花燃:“从一开始就这样……” 哪有人能完全摒除七情六欲,混在阴气里的情绪被花燃清除,可被勾起的属于湛尘本身的爱欲,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够净化。 金光下的湛尘闷哼一声,半跪在地,眼角殷红,看上去颓靡又脆弱。 花燃语速极快,“他没什么问题,都这样多久了也没见闹出什么事来,你别乱扣帽子,快收手,当心伤到他。” “哼,倒也是个鬼修的苗子。”酆都城主盯着湛尘,良久才从鼻孔冷冷哼出一句。 又转头看向花燃,“你就宠着他吧,迟早败在男人手上!” 花燃:……? 金光散去,酆都城主摆摆手,“快点拜师,然后带着他滚出幽冥,本座一眼都不想再看见他!” 花燃:…… 这个情况下还不忘拜师,酆都城主对于收弟子这件事到底有多深的执念啊? 她敷衍道:“行行行,拜就拜。” 在此之前还得安抚好湛尘,她扶起湛尘,擦去他额头上的汗珠,低声道:“拜师也没什么,只不过一个名头而已,别担心。” 倒茶下跪敬茶,酆都城主接过茶水饮下,这拜师礼就算完成,一整个流程走得极快。 酆都城主美滋滋看着自己新收的弟子,手中掐诀,半空便映出一面镜子。 “想知道过往,自己看吧。” 结局花燃已经知晓,如今看的只不过是一个过程,她心平静气,轻拍着湛尘的手背,不知是在安抚自己还是在安抚湛尘。 镜面中出现一抹残魂,正是阿烟,如她所猜测的那样,阿烟没有直接消散是因为她的血。 血无意中涂抹到阿烟死去的树下,以至于阿烟死后残魂没有直接消散,而是附在那棵树上。 镜中是过去的回放,她看见自己离开村落,走后不久便又有一批黑袍人出现,他们在村中停留不久,便四散着往各个方向而去。 花燃陷入沉思,她一直想不明白村子会遭遇这场屠杀是因为什么,后来把原因归为是有人得罪仇家引来报复。 可现在看到镜子里的画面,似乎事情不是如此,这些黑袍人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78节 镜中画面加快,在黑袍人离去后又过两天,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化成废墟的村子里。 花燃惊讶,竟然是老和尚? 方丈看见阿烟的魂魄,阿烟被困在树上仍有意识,求他把她放出去,她不想做一棵树,宁愿魂飞魄散。 方丈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问道:“我在来时的路上碰到一对夫妇,女子正在生育中,她腹中胎儿三魂七魄不全,生下来会是个死胎,你愿意补全胎儿的魂魄吗?” 阿烟的魂魄也并不齐全,像个满是破洞的衣服,缝缝补补倒是也能用,补全胎儿魂魄与轮回转世差不多。 “就算转世,我也已经忘记过去,不再是我,那又有什么意义呢?”阿烟说着,又忽然话锋一转。 “不过我愿意,希望这个孩子的眼睛能替我去看一看阿燃。” 这就样,一人一魂达成共识。 阿烟不能离开树,方丈便把树连根拔起扛走,带回去找生育中的女子。 女子处于难产之中,产房外的男子急得来回转,方丈说明来意,夫妻两人都同意,于是两道不全的魂魄融合,成为一个全新的人。 夫妻两喜极而泣,方丈悄然离去。 后面的事情也已经明了,这个婴孩就是孤月影,夫妻俩对她很好,她本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但一切截止于百花城,花燃也与她在此相遇。 默默看完全过程,花燃脸上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她早已猜到孤月影与阿烟有联系,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的波折,兜兜转转,孤月影的眼睛还是看见了她。 只是世上已经没有阿烟,孤月影是独立的人,她不是阿烟。 镜子散去,酆都城主沉默不语,这就是净空老和尚不再测天机的原因? 那女子肚中的胎儿命中本是死胎,净空干涉了因果轮回,本该死去的人没死成。 干涉轮回的代价是再也无法测算天机,净空早早算出变数,却没和他说过这变数到底是什么,难道就是这个被逆转命运的婴孩吗? 在离开幽冥之前,花燃去找孟婆,本不想带上湛尘,奈何实在摆脱不掉他。 她跟孟婆要一碗汤。 孟婆拒绝,“孟婆汤不是一般的东西,不能带出幽冥,你听话,不要闹。” 花燃开出条件,“你给我一碗汤,我帮你完成一件事。” 在奈何桥边独自一人打着一碗碗汤,送走一个个转世阴魂,孟婆又不是鬼差,执念只会比酆都里任何一个阴魂都要浓烈。 这个条件让孟婆陷入犹豫,花燃继续劝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我下次来幽冥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你还难道还遇得到第二个像我这样要和你做交易的人吗?” 孟婆挣扎着,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她无法否认花燃的话,这样一个机会她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孟婆回想过去,温软的目光忽然变得怨毒,几乎要淬出血来。 她说:“帮我杀一个人。” 她做孟婆已经有好多好多年,久到她已经忘记自己原先的名字叫什么,人人都叫她孟婆,她变成了孟婆。 在孟婆还不是孟婆的时候,只是一个生活在风陵渡的普通凡人,家境平凡,生活在还算繁华的镇子中,成年后经媒人介绍认识丈夫。 丈夫家中做些小生意,虽说不上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家中公婆为人敦厚,婚后生活也平淡温馨。 两个琴瑟和鸣,婚后第二年生了个女儿,她取小名为昭昭。 昭昭三岁的时候,丈夫出一趟远差,归家时带回来一个深受重伤的男人,他的心地一直都很好,见不得他人苦难,能帮则帮。 丈夫请来大夫,又命人照顾男人,男人醒来后说自己是去探亲的路上被山贼所劫,九死一生才得以保命。 男人性格爽朗,见多识广,和丈夫很快成为相谈甚欢的知己。 孟婆却不怎么喜欢男人,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她就是很讨厌男人看她时的眼神。 这件事她隐晦地提醒过几句丈夫,得到的却只是宽慰,说世上哪有那么多坏人,时间一长她也就不再说了。 意外发生在某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丈夫去庄子里查账没有回来,她哄好昭昭,回到房间正要宽衣休息。 男人闯了进来,一身酒气,嘴里胡言乱语着孟浪之词,意图不轨。 她拼命反抗,绝望之际看到丈夫冒雨归来,丈夫和男人厮打在一起,却完全不是男人的对手。 丈夫头部磕在桌角,大片大片的鲜血涌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男人也像是慌了神,匆忙探着男人的鼻息,神色惊慌。 昭昭不知何时惊醒,此刻站到门口惊慌大叫,男人冲去一把掐住昭昭的脖子,凶恶地威胁她,要她杀死丈夫。 她不肯,便眼睁睁看着昭昭的手指被一根根折断,昭昭痛得大哭,上气不接下气,手指软软垂下。 丈夫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男人动作越发凶狠。 绝望挣扎之下,她最终还是选择昭昭,用剪刀扎进丈夫的胸口。 天上轰隆隆的雷声掩盖不住地面的动静,公婆和几个负责扫洒的家仆也被引来,他们通通被男人打伤。 在昭昭的哭号下,她麻木地杀死一个又一个人,这些昔日关心她的长辈、敬重她的家仆,一个个变成她的手下亡魂。 最后男人跑了,只留下哭晕过去的昭昭和一地尸体。 次日家中惨案便惊动整个镇子,人们不觉得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杀死这么多人,只当是有劫匪入户,可她一个寡妇带着孩子独自生存,还是有许多流言蜚语。 她咬牙顶住一切,为了昭昭,她必须坚强。 但昭昭的生命永远停在六岁,因为一场风寒,而她忙于生计没有及时察觉,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她给昭昭立了个碑,葬在丈夫旁边。 孟婆身上的白衣一点点染上红色,红不均匀地点缀在白布上,像一件血迹斑斑的衣服。 原先只是清丽的脸庞褪去一层浮在表面的晦暗,露出原先的真正属于她的脸,一张风华绝代却满脸鲜血的脸,手掌像是被泼了一盆血,血珠滴滴滴嗒嗒往下落。 这是那场雨夜在她身上留下的东西,直到死去都无法忘却。 孟婆开口,声音依旧甜软,她咯咯笑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那把插进每一个人心口的剪刀已经生锈,直接刺入胸口扎不进去,我只好把它立在地上,然后用力往下倒,真的好疼啊,当时他们也都这么疼吗?”不等花燃回答,她便自顾自接着说下去。 “我死的时候穿着一件红色衣服,他们说这样死后就会变成厉鬼,我就是要变成厉鬼,去找那个男人报仇!” 花燃:“他是梦蓬莱的人?” 孟婆大笑着,“是啊,我变成厉鬼后找遍天下都寻不到他的踪影,后来我才知道,天底下还有另一个神仙住的地方叫梦蓬莱。” 梦蓬莱的修士杀人会受天道反噬,修为退步变成凡人,所以那个人在发现林郎将死时才会那般惶恐,逼着她亲手杀掉她的爱人,又怕东窗事发,要她将一家所有人全部杀死。 她活下去的意义只有昭昭,可是后来连昭昭也没了。 因执念太重太深,她没有成为寻常阴魂,而是被困在这里当孟婆。 厉鬼的下场只有被强行打散魂魄投入畜生道,她成为厉鬼却没有害人,酆都城主怜惜她的遭遇,正巧孟婆之位空缺,她便成了孟婆。 酆都城主说昭昭已经投胎转世,再世为人,这一世将是幸福美满的一生。 他劝她放下执念也入轮回,因为要杀死一个梦蓬莱的修士实在太难,普通阴魂根本无法离开幽冥。 可是如此血海深仇,她怎么可能放得下,日复一日的修炼让她成为一个强大的鬼修,可她始终寻不到报仇的机会。 白衣上的红色血迹缓缓流动,孟婆盯着花燃,“你帮我报仇,无论那个人是弱是强,你都要杀了他!” 厉鬼状态下的孟婆气势极强,仿佛只要花燃说一个不字,她便会动手,阴力之重吓得几个要去投胎的阴魂站在一旁瑟瑟发抖。 花燃姿态平和,既不为故事主人公的悲惨而怜悯,也不因孟婆的强势而惶恐。 她平静问道:“如果他死了呢?梦蓬莱每天都在死人,你怎么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我感受得到,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孟婆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 阴气涌动间,平静的忘川河波浪翻滚。 花燃伸出手,“一碗孟婆汤,我替你杀一个人,交易达成。” “多谢。”笼罩在孟婆身侧的浓郁怨气散去,她重新变回温柔模样,缓缓打起一碗汤。 花燃问:“孟婆汤只有孟婆才能煮出来吗?” “不是,只是我煮起来更容易。”重归理智的孟婆温和地看着花燃,将手中的汤递过去。 花燃:“你喝过自己煮的汤吗?” 孟婆笑了一下,“对我来说它没有任何效用,我也尝不出它的味道,从没有谁跟我说过汤苦,或许是喝过的都走入轮回,忘记它的滋味。” 孟婆汤没有什么奇特,说是汤,不如说是清水,干净透明的锅中看不出其他任何东西。 “其实这就是一锅忘川水,或许是喝起来的味道和水不同,就传成了汤。”孟婆说道。 让忘川水变成孟婆汤的东西是灶里的柴火,灶中熊熊燃烧却不曾少过的燃料不是普通木柴,而是来自于孟婆身上源源不绝的怨气。 刻骨之恨,化为业火时刻焚烧。 花燃把汤倒进瓶子,放入乾坤袋,“他长什么样子?” 孟婆伸出食指轻点在花燃眉心,一个男人的身形面容从花燃眼中浮现。 一朵浓烈盛放的彼岸花从掌心孟婆生出,她把花向前递,“这朵花送你,盼你一切顺利。” 花朵无香,根根纤长的花瓣通体鲜红,连枝茎也是红色,在孟婆手中轻轻摇晃,莫名带着孤冷死寂之感。 花燃没拒绝,拿着彼岸花在手中把玩,“那就……后会有期。” 离开幽冥时,酆都城主出来相送,做足了为人师的姿态,“乖徒啊,记得常回来看看为师。” 花燃表情麻木,并不是很想认这个便宜师父。 酆都城主:“若有一天幽冥逢难,你可得千万帮衬着点,毕竟这里可是你的娘家。” 越说越离谱起来……花燃忍无可忍,扔了一句“再见”便离开幽冥。 在她身后,酆都城主长久注视着她离开的方向,像是在看花燃,目光又仿佛落在湛尘身上,眼中情绪复杂难言。 第78章 找到 ◎卫叔叔,我是昭昭啊◎ 客栈里热闹非凡, 各个宗门的弟子来来往往,也有不少凑热闹的散修。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79节 飞云宗之子成亲之事早已传遍梦蓬莱,除了各大门派之外, 飞云宗还邀请散修们做客, 没有一点大宗门的架子。 “听过少宗主的夫人就是散修, 所以飞云宗才会邀请散修参加婚宴。” “飞云宗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宗门, 竟然会允许宗主之子娶散修,一般大宗门的弟子不都看不起散修吗?” “你是从哪冒出来的人,消息这么滞后,飞云宗从来不歧视散修, 在梦蓬莱风评极好。” …… 热热闹闹的声音传到二楼, 花燃懒散地倚靠在椅背上,指尖灵力运转,玩闹地吹起湛尘脸上的帷帽。 从幽冥出来之后,阴力倒转, 湛尘恢复先前冷冷清清的模样,一旦对视都会躲开她的目光。 又因花燃总是作弄地盯着他, 加上靠近飞云宗后见到的人越来越多,先前在风陵渡见过的修士也有不少来飞云宗观礼,他的身份被传开, 到哪都有人问候, 他干脆戴个帷帽把脸遮起来。 花燃:“我还以为人人都喜欢被追捧, 你倒是反其道而行之。” “他们实在扰人。”湛尘答。 他剥好一颗核桃放到花燃面前的小碟子上, 又拿起另外一颗继续剥, 花燃捡起核桃仁扔进嘴里, 又津津有味听着其他人的讨论。 “感觉最近不太平啊, 你们听说风陵渡的事情没有?” “听说了, 不是说有梦蓬莱的势力参与其中吗?就是没查出到底是哪家。” “这是要拉整个梦蓬莱下水啊,真是可恨,还有百花城和望潮城的事,事情真是一件又一件。” “或许事情早就有了,只不过一直没被人捅出来,这种事情本就少不了。” “从无面的死开始,这些事就断断续续爆发出来,这算怎么个事啊?” “这跟无面有什么关系,话说无面到底是丑是美,真的没人见过她的真实面容吗?” “我猜肯定是又老又丑,不然何必整天戴个面具,而且她都出现了百来年,说不定是个老妖怪。” 话题不知因何越拐越歪,后面的讨论几乎全部是围绕着无面,混着各种“传言”“听说”“我有个朋友”为开头的句式,竟是越聊越火热。 花燃翻了个白眼,这些人怎么能因为她“死”了,就如此肆无忌惮地给她背黑锅,很多不是她做的事情都扣在她头上。 下方的声音入耳,湛尘问道:“你活了上百年?” “怎么?怕我比你老,开始嫌弃我了?”花燃瞥他一眼。 “你要实在这样想我也没办法,不如我两早日好聚好散,各回各家……唔唔唔……” 口中被塞进一颗核桃仁,花燃瞪一眼湛尘。 湛尘:“无面不是一个人?” 花燃咽下核桃,“无面一直只有一个人,不过不是同一个人,我是五年前成为的无面。” 至于先前的无面,死在一场大雨中,连具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 她继承了一个面具,也成为一个新的无面。 花燃:“你什么时候去拿舍利?拿完就走吗?” 湛尘:“不急,我们可以等观完礼再回去。” 他的视线落在花燃的左手小指上,在幽冥的时候那里有一道因果线留下痕迹,回到梦蓬莱之后印记消失无踪,幽冥的契约在梦蓬莱不受天道制约。 花燃没察觉湛尘的目光,想着飞云宗的婚礼,她还没参加过任何一对新人的成亲仪式,还有点好奇。 此地离飞云宗不远,两人在天黑之前赶到飞云宗,在湛尘说明身份后,飞云宗弟子将他们带到一座小院。 弟子为难道:“佛子,宗门里的住处全都安排完,无法再空出一个独立的院子,不知花道友介不介意在散修的院落中同住?” 花燃还没说话,湛尘先道:“她与我同住。” 弟子愣住,“啊?” 湛尘:“还有其他问题?” 弟子傻傻摇头,“没了。” 两人一起来的飞云宗,一起住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佛子是佛修啊,男佛修不近女色,女佛修不近男色,这不是共识吗? 难道这位花道友也是佛修,只不过没剃头发? 梦蓬莱奇葩遍地,怪异的人多了去,既然是湛尘开口留下花燃,弟子也没多想,简单说了几句注意事项后便离开。 离婚礼正式开始还有半个月,飞云宗已经挤满各宗门的弟子,连带着飞云宗周围的城镇都变得热闹起来。 湛尘代表着净光寺,而净光寺又是出名的不问世事,偏居一隅平静度日,偏偏实力强悍,让人无法不忽视。 当天晚上飞云宗宗主便亲自将舍利送来,盯着湛尘的冷脸感叹一番净光寺的大方慷慨才离去。 花燃把玩这珠子一样的舍利,忽然笑开,“就是为这样一个东西,我们跋山涉水一路过来,经历了这么多事情。” 湛尘看着花燃,眼中冰雪消融,“该感谢它。” 如果不是这颗舍利,就不会有这趟旅程,体会这世间的爱与欲,愁与苦。 飞云宗建在山峰之上,正逢冬日,流岚雾霭,霜染千山,山尖被雪覆盖,露出星星点点的绿色,如一副山水丹青画。 花燃和湛尘走进山水画,路过湖中嬉戏的仙鹤,扔一颗石子进阵温养的鱼池,数条各色小鱼甩尾而逃。 不同于净光寺简单到极致的清冷,也不像千杀楼所有景象都是杀机,飞云宗就是平平常常又令人舒适的景色,行走于其中令人不自觉放松心神。 湛尘问道:“灭门之仇,报了吗?” 先前在客栈听到众修士对无面的议论,与他认识的动手时不顾性命的花燃先比,先前的她显然要跟谨慎一些。 如今就好像没有什么再值得她留下,所以才毫不在乎性命,如开至最盛的花,即将衰败。 花燃脸上带笑,笑容不达眼底,“你猜当初我为什么会被正道联手追杀?” 因为她屠了一个宗门,八十七个人。 调查十年,她终于找到当初的仇家,为保证不杀错人,她仔仔细细盯着他们一整年,最终找到确定证据,当夜丹心宗血流成河。 至今她仍未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屠戮村子,但这已经不重要,他们手上并不干净,全宗门蛇鼠一窝,正好让她不用顾忌谁该杀谁不该杀,他们都该死。 湛尘停下,看着她的眼睛,“这个世上还有你留恋的东西吗?” “有啊,不就在我面前吗?”花燃眼睛弯弯。 如果不是走这一趟,看尽人间百态,她还真不知道自己会在何方,或许执念已了,然后悄无声息死在一次任务中。 当初就算老和尚不出手,她也不会有事,楼主给了她一个保命的东西……闻惊风的话好像没错,楼主对她确实不太一般。 她的思路飘远,又被湛尘拉回来。 湛尘心中一动,将花燃脸侧的头发勾至耳后,“你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问题把花燃问愣了,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千杀楼不会允许刺客脱离,她是千杀楼的人,便一世不得解脱。 “我没想过,你想过什么样的,我们就过什么样。”她不太自然地移开目光,落在湛尘干净无尘的僧袍上。 千杀楼的每个人都很会说谎,真假参杂,就不容易被人揭穿。 湛尘:“换心之期达到后,我们可以游历梦蓬莱,也可以去到风陵渡,你不是喜欢夏夫人吗,我们可以去看看她……” 一字一句,勾勒出未来的模样。 花燃心脏忽然抽动一下,隐隐约约冒出些许酸意来。 湛尘察觉她的失神,问道:“怎么了?” 花燃语气故作轻快,“不太舒服,可能是饿了,走走走,我们吃饭去。” 飞云宗有提供饭食的地方,花燃没在宗门里吃,而是带着湛尘去到外面的城镇,飞云宗的东西都太仙太精致,她更喜欢凡间烟火气。 某家名声极大的饭馆里,花燃点了几个招牌菜,拿着茶杯打转,问湛尘:“你都破了净光寺好几个规矩,吃荤食也没无所谓吧?” 湛尘看着花燃,“我只破过一个规矩。” “两个。”花燃竖起两根手指头。 湛尘:“除了你,还有哪一个?” “还有酒啊,我醉过两次,哪一次你没尝到?”花燃反驳。 她也就栽过两次,一次是三娘的酒,另一次是三娘给湛尘的酒。 湛尘耳根缓慢泛红,他是尝过酒的味道,在花燃的唇瓣上,“你喂我,我就吃。” 花燃被直勾勾的眼神盯着,浑身开始不自在,本意是想逗弄一下湛尘,没想到把自己玩进去了。 她移开目光,正要转移话题时,余光忽然瞥见角落里新来的一桌人,她眸光定定,望着其中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男修士。 男子长相平平,是容易看过即忘的类型,同行的还有两个女子和两个男子,身影的衣服标志一致,因当是同一个宗门的弟子。 “好多人啊,我好久没有一次看见这么多人,飞云宗这回可真是热闹。” “少宗主成亲,其他大宗门肯定给面子派人过来,其他宗门和散修想凑热闹顺带认识点人,人能多不吗?” “好大的场面,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呢!” “以后师姐和师妹要是找到道侣结契,我一定也给你们办得热热闹闹的!” “我才不需要道侣!一个人难道不爽吗?” …… 笑闹的声音传来,花燃一直注意着那个被其他人称为大师兄的男人,他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笑着看其他同门打闹斗嘴。 她直接走上前去问道:“可否请问道友姓名?” 谈话中的众人停下,皆是抬头看花燃,青衣男子先是一愣,而后起身平视花燃,浅笑道:“在下卫康。” 花燃忽的笑了,拿出一张帕子递过去,“卫康,我记住了,送你一张帕子,要收好啊。” 卫康接过帕子,清香拂面,他正要说话,花燃已经转身返回去。 一桌人压低声音议论纷纷。 “好漂亮的道友,竟然送大师兄帕子诶,你们说她是不是对大师兄有意思?” “我一直觉得大师兄气质不一般,出这趟门果然没有错。” “你们冷静一点,那位道友给我的感觉不太好。” “你不会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别整天疑神疑鬼,你以后说不定也会遇到道友送帕子的。”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80节 …… 花燃回到位置上,桌上菜肴已经上全,香气扑鼻勾人食欲,湛尘挑掉鱼刺把鱼肉放进她碗里。 湛尘:“他是谁?” 花燃:“孟婆的单子。” 湛尘并不意外,“何时动手?” 花燃:“就今晚吧,杀这种人不需要费太多功夫。” 她认不出他们身上的衣服属于哪个宗门,说明只是没有存在感不值得在意的小宗门,来飞云宗也是凑热闹,面对这样实力不对等的目标,激不起她一点战意。 吃完饭散步消食,每个城镇的街道都大差不差,又在相似中带着独特的风情,雪花无声飘落,融化在花燃的斗篷上。 夏夫人格外喜欢送她红色的衣服,在她小的时候就这样,红裙子红帽子红鞋子红斗篷,直到现在这个习惯还是没改变,她乾坤袋有各种不同款式的红斗篷。 湛尘撑起伞,挡住下落的雪花,又设下阵法让路人忽视他们,两只手相握,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慢慢走着。 夜色加深,风雪不停,路上行人渐少,街市逐渐安静下去,已到了夜深休息的时候。 花燃放出追踪的虫子,虫子闻过与手帕的同样味道,震动翅膀在雪花下晃晃悠悠向前飞去。 一路跟着飞虫向前,和一个行人擦肩而过,往前没走几步,后背就传来喊声。 “花菩萨!救苦救难的大菩萨,差点都没看见你,你也来参加飞云宗的婚礼吗?”一个人影追上花燃。 阵法简单,拦得住陌生人,拦不住认识的人。 花燃回头,“麦青?” 麦青惊喜道:“你还记得我啊?真是太荣幸了哈哈哈,上次在万里镇一别之后还以为以后都碰不上了,真是巧啊!” 花燃:“有事?” 麦青:“没事没事,就是看见你太激动,你不知道啊,自从我得到解药给大家解毒之后,药谷嫡传弟子就跟有病一样非要跟我研究解药成分,我废了好大功夫都没溜走,现在不得不留在药谷成为弟子。” 看似抱怨,实则美滋滋。 花燃:“没事别挡道。” “等等,别那么着急啊。”麦青跟上花燃。 “我就是想说,我这一番造化离不开你的大恩大德啊,要是有事尽管来药谷找我,我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义气还是有的。” 花燃:“我现在就有事,需要你滚开点。” 麦青:“你这是上哪去啊?” 花燃:“杀人。” 麦青脚步顿住,在花燃身后挥手,“那你小心点,我住飞云宗安排的药谷院子里,有事尽管找我啊!” 摆脱叽叽喳喳的麦青,花燃随口道:“第一次有人叫我菩萨,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湛尘:“你救了很多人。” 不仅是麦青这个落魄到走投无路的末路人,还有万里镇那些中蛊毒的民众。 功德金光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纯粹的就更为难得,在幽冥时花燃身上那般纯粹的功德不是光做善事就能拥有。 更重要的是做事不为目的,随性为之,不是为达到做善事的目的而去做。 不知为善,方为纯善。 花燃嗤笑,“那我还杀过很多人呢,真是不活到最后,都不知人怎么评价我。” 骂她有之,夸她有之,左右不过他人闲言碎语,从不会动摇她的意志。 抵达卫康所住的客栈,花燃收回飞虫,转头同湛尘道:“你在外面等我,若有情况及时告知。” “去吧。” 湛尘抬手整理她的衣领,又顺手捏捏她的脸颊,温热的软肉手感极好。 花燃翻身潜入客栈,忽而感叹自己也挺有本事,竟然能在杀人时让净光寺佛子替她放风。 找到卫康所在的房间,弄开门锁破掉阵法,她悄无声息地站在卫康窗前,直接动手让他无知无觉地在睡梦中死去真是太便宜他,得让他感受一下临死的恐惧才行。 人睡觉时,被人注视着也会产生感觉,卫康从梦中惊醒,一睁眼就看见面前的黑影,心脏骤停。 房间里很黑,今夜无月,他看不清面前的人是何种模样,那种濒死的压力如潮水涌来,让人几欲窒息。 他颤抖着问道:“你、你是谁?求财的话,所有东西我都能给你……” 花燃轻笑,声音脆如银铃。 “卫叔叔,我是昭昭啊,你还记得我吗?” 第79章 争端 ◎怀疑你和幽冥有勾结◎ 窗户被风吹开, 冷风涌入屋内,温度骤降。 寒意爬上卫康后背,他冷汗直流, 一时想不起与对方的仇怨, “昭昭?” 花燃语气幽幽:“你怎么能忘了我呢?风陵渡陈家惨案不就是你导致的吗?全家上下十口人不是你杀的吗?怎么当上大师兄就忘了我呢?” 卫康:“风陵渡……是你!怎么可能,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然是来找你报仇的, 当初你作恶的时候,可想过今朝的结局?”花燃手指一抬,红线无声散开。 在她即将动手之际,腰间的乾坤袋忽然猛烈跳动起来, 一株彼岸花飞出盘旋在半空, 孟婆的身影浮现。 孟婆是恶鬼的模样,血滴从她身上坠落,落地后蒸发变为阵阵阴气,她眼中流出血泪, 朝卫康扑去。 “卫康,一百年了, 你还记得我吗?” “你、你怎么可能还活着?不对,你已经死了,你是鬼修!是从幽冥逃出来厉鬼!”卫康肝胆俱裂。 他慌忙躲避, 执剑刺向孟婆, 灵力与阴力厮杀。 孟婆修为节节攀高, 她本是依靠怨气而活, 恨越浓烈, 爆发出来力量就越强。 卫康似乎是明白逃不出两人的围猎, 拿出一个珠子模样的法器砸在地上, 珠子炸开爆发出剧烈的光芒, 花燃设下的隔音阵法被破,孟婆的气息扩散,引起客栈里其他人的动静。 他逃命速度极快,在光芒暴起时已经窜进隔壁房间,尖利的叫喊刺破天际,“幽冥有人逃出来作恶啊!” 一起都发生在转瞬之间,最好的刺杀时机已过,花燃拽住孟婆的手,“快走。” 孟婆不动,“我要杀了他!我现在就要杀了他!” “现在你不能杀他,难道你要当着无数修士的面对他动手,引起幽冥和梦蓬莱的对立吗?”花燃语速极快。 幽冥和梦蓬莱虽然对彼此都有不满,但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 梦蓬莱怨幽冥不接收修士的魂魄,修士一死便是死得彻底,而幽冥的阴魂死前都是凡人,不满修士漫长的寿命和强大的手段。 曾有修士暗度陈仓,在寿命耗尽前用手段混入幽冥,保持记忆再次轮回,然后从头开始成为修为强大的修士,做出过不少恶事。 幽冥认为这是梦蓬莱的人不要脸,梦蓬莱认为是幽冥没有把好关使得修士轮回后祸害人,两者的的关系至此变得更加紧张。 “这里修士很多,你杀不了他,若你仍执意动手,我们之前的交易作废,你会死在这里,而我也不再帮你报仇。”花燃冷淡道。 修士杀修士和幽冥阴魂杀修士是两回事,前者众人见怪不怪,梦蓬莱的人谁还没有几个仇家,后者则是两个界的事情,不能轻易了结。 孟婆心怀不甘,却也知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她回到彼岸花中,阴气散去,花朵下坠。 花燃接住彼岸花收入乾坤袋,趁乱逃出客栈,身后已经有人追来,各种声音中参杂着卫康的嘶吼。 “梦蓬莱有个叛徒,就是她带着幽冥阴魂要对我动手,他们一定另有目的,快追抓住她!” 花燃极速逃离,不忘对着彼岸花里的孟婆冷笑道:“看到你惹出的事情了吗?这下满意了?” “对不起,我只是想手刃仇人,那么多年,我太想亲手杀了他。”孟婆的声音虚虚飘浮。 只有亲手杀死卫康,她才能从无尽痛苦中解脱。 她没想过害花燃,只是错估卫康的怕死程度,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逃脱。 孟婆不能离开幽冥,也无法2直接告诉花燃她的计划,只能偷偷藏在彼岸花中偷跑出来,至少将来花燃被酆都城主问责时,还能以一句不知情是被陷害来脱罪。 客栈的动静扩大,这一片街道都逐渐亮起灯来,前方也传来声响,有人在前面拦道。 花燃正思索如何脱身时,一只手将她拉入巷子。 熟悉的气息传来,她停下手中动作,问道:“你怎么跑这来了?” 事出突然,她直接从窗口逃离,没有通知湛尘,不过湛尘站在客栈门口,又是净光寺佛子,就算他被人发现也没有什么。 “为什么不向我求助?”湛尘带着她在巷子中穿行,语气暗含薄怒。 明明他们是一起的,她却想把他摘出去,即使是为他着想,但他更希望花燃能意识到他们是一体的。 花燃察觉到小狗炸毛,急忙顺毛哄道:“这不是相信你一定能够察觉到异常吗?我要是去找你,我们就是一起被追,我从另一个方向跑,才好给你做遮掩的时间。” 湛尘被抚顺,再次强调,“我是一起的。” 花燃立刻接话:“我一直都记得这一点!” 她转移话题,“往这个方向是要去哪?” 话音刚落,湛尘已将她带出昏暗的巷子,前面是隐藏在宽阔街道外的小巷,暖黄的灯光下,一个熟悉的人影在冒着热气的锅炉前烤火取暖。嗯。 五张小桌子,十几把椅子,飘着香味的食物,在夜色下不过最常见的宵夜铺子。 这里不止这一家馄饨店开着门,还有另外一家卖粉面的和一家酒铺,其中就数酒铺的人最多,几个客人喝得醉醺醺,不知在聊什么。 湛尘牵着花燃坐下,面前桌上已经摆了两碗馄饨,碗中馄饨不多,像是已经被吃掉一半,也没那么热气腾腾了。 花燃看向灶火旁的麦青,“你怎么在这里?” “我要是不在这里你们怎么解困,看吧,这么快就需要我出场了。”麦青嘿嘿一笑。 湛尘一语总结,“我见他在路上闲逛,不如让他做点事情。” 行吧,能用温和的手段解决问题也不错,大晚上她也不想跑太多,有一碗鲜香的馄饨填填肚子正好。 花燃:“这馄饨能吃吗?原先的老板呢?” “能吃,东西都是店主备好的,我就负责煮熟,至于店主嘛,肚子不舒服在茅厕里呢。”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81节 麦青拉长声调,最后一句话显得意味深长。 花燃点评:“药谷收你为弟子真是三生有幸。” 药谷的医修是出了名的医术高超,其弟子因痴迷医术以至于在人情世故上缺了根筋的事也是流程甚广,用人话来说,就是有名的傻子聚集地,如今倒是收了个心眼多还圆滑的麦青,像是把老鼠放进米缸里。 “谬赞谬赞。” 麦青羞涩一笑,仿佛没听懂花燃的反话,双手交叉放进袖子里,窝在灶前烤火。 客栈里的一大帮修士追到巷子,为首的人是卫康,他不见在客栈时惊惧惶恐的狼狈模样,带领着一众人,气势颇足。 从巷子出来最先经过的是卖粉面的铺子,店主不知跑哪去,并没有在铺子里,第二家则是小酒馆,卫康上前去问,得到的只是酒气十足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在证实醉鬼真的全部是真醉之后,一行人往馄饨店走来。 卫康的目光最先落在花燃身上,还未出声,旁边和他同一宗门的女子先出声:“这不是今天送大师兄帕子的人吗?” 众人的目光集中到花燃身上,也有少部分人打量着湛尘,这些人不是出自小宗门就是散修,没认出最近除飞云宗之外人们聊到最多的净光寺佛子。 卫康拿出帕子,上面的香气依旧,不过他的脸色却不再像百日里那样故作矜持的得意。 他问道:“敢问道友今日送我帕子意欲何为?” 花燃慢条斯理地喝口汤,擦擦嘴角,“想送就送,难道送帕子还需要理由?要是你不喜欢,丢了便是。” 卫康盯着花燃的脸,“敢问道友可认识昭昭?” “昭昭是谁?”花燃表情不变,仿佛真心疑惑。 “你们这一行人看着我是要做什么?难道我送一张帕子出去是犯了哪条禁令,你们来问责不成?” 她的一张脸着实漂亮,在灯光下更显得明艳动人。 有些人移开目光,低声道:“卫道友,我看这位道友不像是你口中和幽冥有联系的人,我们再去地方找找吧?” “是啊,我也觉得不像,可别误会了好人。” “大师兄,要不然我们再找找?” 卫康脸色阴沉,“我觉得她嫌疑最大,就这么点时间人还能跑到哪里去?” “幽冥?这和幽冥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幽冥要对梦蓬莱动手?”花燃神色略微惊慌。 和卫康同门的女弟子安慰道:“道友不用太过惊慌,目前只是我们的一个猜测,大师兄遇袭,怀疑和幽冥有关,或许是幽冥的阴谋,我们现在正在调查。” 花燃感激道:“原来是这样啊,那为什么幽冥不针对别人,偏偏针对这位道友呢?他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吗?” 女弟子卡壳,回答不上来。 卫康:“我只是运气不好被盯上,换上任何一个人都一样,你不要转移话题,我现在怀疑你就是和幽冥有勾结的人。” 花燃目光无助,泫然欲泣,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你怎么可以空口白牙污蔑我?我只是半夜饿了睡不着,出来吃碗馄饨,摊主和这位净光寺的师父可以为我作证,我一直在这里吃馄饨,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美人垂泪,看得人心生不忍。 麦青看着花燃的表演,手臂上一阵一阵地冒鸡皮疙瘩,实在忍不下去了。 “我作证,这位道友在这磨磨蹭蹭吃馄饨吃半天了,哪也没去过,你们要是不吃馄饨就别在这挡着我做生意。” 一道稍显青涩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麦青师、师弟……你怎么在这卖起馄饨来了?” 人群安静下来,看向说话的少年,少年脸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白白软软像个包子。 麦青朝软包子看去,“鱼冬小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我外出历练,刚收到消息就赶过来,路上有些耽搁,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太晚,没好意思打扰飞云宗的弟子,就先在外面的客栈住着。”鱼冬老老实实回答。 麦青仍是两手交叉在袖子中,老神在在道:“晚上别出来乱跑,不睡觉容易长不高,还容易被人骗。” “哦。”鱼冬老实点头。 “那师弟你要和我一起住客栈吗?现在这客栈都满了,我好不容易才订到一间,你可以和我一起住。” 麦青指指铺子,“我有地方住,你赶紧回去吧,没事别出来乱晃。” 师兄弟两聊完,才有人问道:“鱼冬道友,这位也是药谷弟子?怎么在这卖馄饨呢?” “我不也知道。”鱼冬摇头,有问必答。 麦青翻了个白眼,“我乐意卖馄饨就卖馄饨,你管这么宽,这地是你家的?” 那人噤声,显然是没想到麦青脾气这么不好,嘀咕道:“他看上去年纪比你大得多,竟然是你师弟,说话怎么这个态度,我可是你朋友。” 鱼冬不好意思道:“师弟就是这个性……” “我就是这个性子,怎么了?看不惯你可以不看,真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敢称是药谷弟子的朋友。”麦冬强势插话。 “鱼冬,别回你那客栈了,过来我这,等会我带你进飞云宗,还有以后别跟乱七八糟的人待一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鱼冬愣愣点头,走到麦青身旁,“行。” 那人瞪一眼麦青,不说话了。 卖馄饨的竟然是药谷弟子,这个开展谁也没想到,不过又没规定药谷弟子不能卖馄饨,一众气势汹汹的人姿态稍微软化一些,毕竟谁也不想得罪药谷。 卫康:“麦道友,我并不是怀疑你,或许你也只是被人蒙蔽,幽冥之事非同寻常,必须查个清楚才是。” 麦青:“蒙你爹的蒙,我什么样我比你清楚,刚才我就想说你了,带这么一大波人过来逼一个女子你想干什么?莫不是喜欢人家爱而不得怒而生恨所以要把人毁掉?心眼小得跟针尖一样,还多比莲藕,修为没有一点,唧唧歪歪的屁事倒不少!” 一连串夹枪带棒的话把卫康骂愣了,其他修士脸色也不怎么好,一般人吵架的时候怎么说也会保持一点体面,像麦青这样不顾斯文的骂战,他们还真还不了嘴。 卫康脸色铁青,“我只是在查案子,现在怀疑她暗中与幽冥勾结,就算你是药谷的弟子,也不能包庇罪人。” 就算花燃是冤枉的,他今日也必须把她拉下水,谁让她害得他在这么多人面前落面子! “就是,我们这么多人都感觉都幽冥的气息,做不了假!” “道友,你不要因一时义气而冲动,我们好好谈。” “我觉得其实也不一定是这位道友,说不定另有其人,拉道友出来做烟雾弹。” “这位道友,你出来说说,之前都在干什么,我们这里有女弟子,你可否让她们搜搜身,还有乾坤袋,这样才好证明你的清白。” …… 各种吵嚷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矛头直指花燃。 “药谷弟子无法作保,净光寺如何?”在花燃津津有味看着面前的戏时,湛尘忍不下去,出声终止这场闹剧。 “贫僧湛尘,可以为这位道友证明她的清白。” “湛尘”两个字一出,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佛子湛尘出寺,来飞云宗拿舍利的事情早就传得沸沸扬扬,跟这位佛子向来神秘,极少出寺,见过他的人也不多,只听闻他惊才艳绝的名声,才更加好奇。 谁也没想到在这个僻静的小巷里,会突兀地遇见到传闻中的佛子。 他就静静站在那里,身穿一件再平凡不过的白色僧袍,表情平静无波,唯独红痣醒目。 没有太多特殊,却无端让人产生距离感,仿佛他不在凡尘中,和他们之间隔着不可逾越的天堑。 花燃看着挡在面前的湛尘,恍惚间回忆起在净光寺的那段时光,湛尘说她说谎是违反寺规,那样恪守清规的人,现在说起谎来却如此自然。 有人开始打圆场,“既然佛子作证,那自然是可信,我们再去其他地方找找。” 同门弟子扯扯卫康的袖子,卫康露出一个笑脸,仿佛先前的不愉快没发生过。 “可能真是我看错了人,大概只是个与道友身形相似的人,我向道友道歉,真是对不住。” 花燃兴致缺缺,懒得再演,“知道找错人就滚吧。” 一行人没注意花燃态度的变化,仍沉浸在见到佛子的意外中。 人群离开,花燃碗中的馄饨彻底变凉。 湛尘低眸,眼中漠然散去,“要不要再吃一点?” “不了。”花燃摇头,秉着不浪费浪费粮食的原则,两三口把剩下的馄饨吃完。 湛尘坐下,蹙眉道:“他们吵到你了?” 花燃额头抵在湛尘肩上,摇头,“没有,就是……有点困。” 湛尘放低声音:“回去睡觉?” “先把事情做完,我好累,你去画一个隔绝气息的阵法。”花燃不想动。 湛尘点头,“好。” 一旁的鱼冬看着两人的互动,目瞪口呆,无助的目光看向自己小师弟,“师弟,他们这是……” 是不是不太合规矩,净光寺的佛修不是都不近女色吗? 麦青:“少见多怪,今日不管看到什么,都烂在肚子里不要说出去,谁问都不能说,问就是不知道,记住了吗?” 鱼冬点头,在心中默念这是正常的,默默修补自己的三观,师父说得没错,还是要多出来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不然什么都不知道容易被人骗。 两人拉过椅子,坐到花燃旁边。 阵法画好,湛尘也落座,花燃拿出彼岸花,一抹身影缓缓浮现,坐在最后一个椅子上。 鱼冬瞠目结舌,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看向自家师弟,而是在心中努力消化…… 这是正常的,梦蓬莱出现幽冥阴魂很正常,佛子和师弟一起说谎骗人也正常,他莫名其妙卷入其中坐在这里……也是正常的吧? 或许他刚才应该回去睡觉的。 鱼冬以为对一切了然于胸的麦青此刻也有些愣神,这是个厉鬼吧?还是怨气极重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厉鬼吧? 花菩萨这是弄来个什么杀神啊?这厉鬼修为高成这样,阴气浓得他汗毛一阵一阵起,把刚才那群人全灭都不是件难事。 他是不是一不小心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果然大晚上不应该在外面闲逛,他就该回去睡觉的! 花燃:“沽名钓誉之辈,与其让他痛快地死,不如先扒下他那层皮。” 若无今夜之事 ,卫康杀便杀了,可惜如今卫康恶心到她,她也不能让他是。太好过。 孟婆:“你想怎么做?” 花燃笑笑,看向麦青,“你不是说有事可以找你吗?现在就是有事的时候。”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82节 第80章 报仇 ◎孟婆是个极其特殊的存在◎ 第二天, 卫康做了恶事引来幽冥阴魂报复的事情传开,此时正是人多热闹的时候,一传十十传百, 卫康瞬间从无名小卒变成人人口中热议的人物。 卫康怒而反驳, 特意在人多的酒楼自证清白, 不过谣言不是两三句就可以制止, 比起孟婆全家人死后她带着昭昭独自生活时遭受的多年非议,卫康这点闲言碎语算得了什么? 他无法制止别人口中的话,又不得不担心自己的性命,见过花燃和孟婆的实力, 他只短暂在清晨出现于人多热闹的客栈, 下午就回到客栈,在房间里布下重重防护。 一朵彼岸花别在花燃胸口处,孟婆的声音幽幽响起,“他真是胆小懦弱得可笑。” 只敢对弱者下手, 无论是面对孟婆还是流言,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花燃和湛尘坐在一家茶馆的顶楼, 正好可以看见卫康所住的房间。 卫康是个垃圾,其同门却十分天真,即使流言四起也坚定相信卫康无辜, 怕再有人害卫康, 甚至主动在房间外守着。 茶馆里, 麦青正说着孟婆和卫康之间的恩怨情仇, 不需要多过着墨, 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足就以引起每个人的怒火。 同样的话他已经说过许多遍, 流言基本上全靠他一个人传出, 另一小半则是靠听完事情经过后义愤填膺誓要揭穿卫康真面目的鱼冬。 卫康的同门男弟子路过, 听到声音后愤怒地冲进茶馆打断麦青的话。 “不要以为你是药谷弟子就可以空口白牙污蔑人,药谷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不过是得罪你一点,你就如此泼人脏水!” 麦青冷笑:“你说我污蔑人,好啊,那你怎么解释为何幽冥谁也不找,偏偏找你的好师兄,他是特别出彩还是地位超然,一个无名小卒,为什么唯独是他呢?” 男弟子哑然,努力反驳道:“师兄只是运气不好才被盯上,他真的是个好人。” “是好人还是坏人很快就会见分晓,你不用着急。”麦青平心静气。 孟婆无法在梦蓬莱待太久,幽冥察觉她出逃一定会派人来追捕,她的时间不多。 整整一个白日,卫康惊慌地房间内来回打转,夕阳下落时,花燃动手了。 房间外守着的弟子和各种防护在她眼中如同虚设,她轻而易举地进入到卫康的房间,放出孟婆,将房间里的气息遮掩得严严实实,保证不泄露一分。 孟婆声声泣血,“卫康,一百年了,我来找你索命了!” 阴气化为绳索勒住卫康的脖子,将他吊在半空。 卫康拼命挣扎,脸色发青,脖子上的血管暴起,眼中满是恐慌。 “别杀我,你要什么都可以,人死不能复生,不如换点实惠的,更何况你要是杀了我,要如何向幽冥和梦蓬莱交代?!” 孟婆眼中恨意喷薄,“我无需向任何人交代,你这样的残渣死有余辜!” 卫康的脸色越来越青,眼睛已经控制不住地往上翻,双腿无力挣着,手逐渐放下没有反抗的余力。 “比起让他不清不楚地死去,不如交给我,我还你一个公道。”湛尘出声道。 “什么意思?” 孟婆手中动作缓下,没有直接把人弄死,卫康晕过去,漂浮在半空如同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湛尘:“要他就这样死去,无人再在意你的冤屈,人们只当是幽冥在故意闹事,或许还会同情他的不幸,缅怀他的过去。” “凭什么?像他这样的人就该魂飞魄散,人人唾弃!”孟婆猛地把人甩到地上。 湛尘走到卫康旁,抬起手释放灵力,一根根灰色线条从掌心连接到卫康身上,卫康从痛苦中醒来,捂着头痛苦大叫。 随着时间推移,卫康目光逐渐变得呆滞,衣衫凌乱,头发也散开,整个人不复当大师兄时的风雅得体。 “你叫什么名字?” 湛尘背对着花燃问道,克制住体内隐隐溃散的灵力,发颤的手隐藏在宽大长袖之下。 卫康愣愣答:“卫康。” 湛尘:“你对陈氏做过什么?” “我……”卫康脸上闪过挣扎,最终还是老老实实道,“我用她女儿的性命威胁,让陈氏杀了她夫家所有人。” 湛尘控制着卫康站起,“现在走出去,将你做过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 卫康走出客栈,像一具被束缚的空壳,即使藏在内里的灵魂拼命叫嚣着停下,也始终无法控制自己的脚和嘴。 他最先见到的人是同门的两个弟子,嘴巴自动讲述起他所做过的一切。 两个弟子惊呆,“大师兄,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被人下蛊了?” 卫康想要点头求救,口中说出的话却是:“两个蠢货,当初就是看你们太傻才会加入你们这个破宗门,全宗上下没几个人,一点油水都捞不着,一个个弟子还蠢得要死,要不是暂时进不了大宗门,我才不会委身于此。” 两个弟子齐齐愣住,“……大师兄,你说的是真的吗?” 不是!当然不是!不要再问我了!两个蠢货! 卫康表情狰狞,“真相就摆在你们面前,你们没有一点辨别力,资质下乘,就是活该耗死在小宗门的命。” 两个弟子浑身僵硬,怎么也想象不到如此刻薄的话竟然会从大师声口中说出。 卫康走下楼去,每见到一个人,便如学舌的鹦鹉一遍又一遍说着他的恶事,以及对天地的愤恨,自己的壮志未酬,其他人的愚蠢不堪,犹如一条四处喷洒毒.药的毒蛇。 他走过街道,走过茶馆,走过酒楼……说得口干舌燥,喉咙里都带了血腥味,却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 麦青仍坐在茶馆里,看着不死心仍上去追问卫康的弟子,见对方被一句句刺伤心,他满脸幸灾乐祸。 “要我说你们宗门是真的不行,天真成这样也不怪乎会引来卫康这样的人。” 就像一窝小鸡里混入一只毒蛇,小鸡以为是母亲,毒蛇却只将小鸡当做储备食材。 卫康招摇过市吐露恶行的热度压过飞云宗,人人热议着这件事,没人注意到走过街道的卫康最后去了哪里,或许有人想找,但已经找不到了。 “幽冥动作还挺快。”花燃拎着卫康往前跑。 自孟婆气息泄露之后,幽冥就有所动作,今日追捕的人中竟然还有她眼熟的鬼差,就是当初当街追厉鬼的鬼差。 鬼差在她身后大叫,“我就知道是你!姑奶奶你,别玩了行吗?快让我们把孟婆带回幽冥,没有孟婆煮汤,现在奈何桥都乱套了!” “不急不急,办完事就回去。”花燃回头笑嘻嘻道。 鬼差哭丧着脸,“孟婆不能杀人,你可不能知法犯法啊。” “知道知道。”花燃脚步不停。 幽冥的法管关她一个梦蓬莱修士什么事呢? 找到湛尘和孟婆所在的地方,她把手中已经不剩多少人气的卫康扔过去。 倒不是她故意折磨,而是卫康说了太多话,被义愤填膺的修士们扔臭鸡蛋再暗戳戳踹两脚,你一下我一下,卫康就成这样了。 湛尘拦住追来的鬼差们,花燃抓住孟婆的手,两人手臂交叠,五指成爪扣住卫康的咽喉,直接将其掐断。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卫康再无声息。 魂魄从卫康尸体上飞出,愤恨地看着孟婆,眦目欲裂,“当着鬼差的面杀梦蓬莱修士,我活不成,你也别想好过!” 花燃含笑道:“是吗?可是刚才明明是我杀的你,只不过不小心碰到她的手罢了。” 手臂交叠时两人的动作一致,确实是一起掐住卫康的喉咙,可要论谁使的劲,这可就不好说了。 “卑鄙无耻!”卫康飘到鬼差身侧,阴气让他即将散去的魂魄又得以苟延残喘一会。 “你是鬼差,亲眼看到她杀我,我要报仇!我要入幽冥成为鬼修!” 鬼差看他一眼,凉凉道:“修士魂灵不入幽冥,你还是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他手一挥将卫康推远,没了阴气滋养,卫康魂魄逐渐透明,他不甘地吼叫,最终在天道法则下消散,归于虚无。 鬼差眼神复杂,叹道:“孟婆,既然已经找到能帮你报仇的人,你又何必亲自动手?这一次,你真要在地狱里遭受千年万载的苦了。” 大仇得报,孟婆不复厉鬼模样,一身死前穿着的鲜红衣裙衬得她像天上仙,而不是地下鬼。 她笑得开怀,“哪还有千万年,从昭昭死之后,我一切意识皆为报仇而活,今天手刃仇人,我实在畅快得很!” 执念消除,孟婆的魂魄逐渐黯淡。 花燃拍拍孟婆的肩膀,“等会儿你跑快点,我送你入轮回。” “不必了,做人太苦,我不想继续做人了。”孟婆拉住花燃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两下。 “我要放过我自己,等我消散后,或许会成为天上的云,地上的风,无知无觉,想去哪就去哪,平时没事就听听人们的故事,高兴就晴天,不高兴就下雨。” 花燃一愣,“你……” 孟婆:“即使我去轮回,这个我已经死了,轮回而生的人不再是我,又和死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活人的一个慰藉,现在也没有哪个人需要这个安慰了。” 没有人能阻止一个孟婆的消散,孟婆是个极其特殊的存在,属于幽冥,却又游离在幽冥之外,无论是自我消亡或是投胎转世都只在她们一念之间,不受幽冥管制。 湛尘:“你没有遵守最初的承诺,但她还是帮了你,甚至完成得比一开始说的还要好,报酬是不是也应当增加?” “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究利益了?”花燃扭头看他。 孟婆却是笑了,“小郎君有心,你说得对,是该补偿一些东西。” 她伸出手,食指点在花燃眉间,金色的光线从指尖散开,在花燃眉心勾勒出一株彼岸花的模样。 她说:“花燃,谢谢你。” 孟婆的手很冷,像是深埋地底的石头,带着捂不化的寒意,温度从指尖落在花燃眉心,不经意地把她冻一下,只觉凉意入心,细细去寻,又没什么发现。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么恭喜你。”花燃认真道。 她抚摸眉心,什么都没有摸到,“这是什么?” “一个孟婆的祝福,愿你平安一生,得偿所愿。”孟婆笑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露出俏皮的笑容。 花燃:“报酬就是一个祝福啊,感觉不是很实在,有点虚无。” 孟婆又笑,笑中带着解脱,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鬼差目睹一切经过,五官皱成一个苦瓜脸,“孟婆没了,要干的活更多了。” 每次遇到花燃都没好事,不是被问责就是要加班,幸好花燃不长住幽冥,不然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花燃好奇道:“孟婆说她之所以当上孟婆,是因为酆都城主选中她,既然这个孟婆不在了,再选任一个不就行了?” “哪有那么容易?”鬼差叹息。 “成为孟婆,需要多世积攒下大量功德,还要死得无比冤屈怨气冲天,像刚才的孟婆,她的命数本是幸福一生,是卫康扰乱她的因果线,不是酆都城主选中她,而是她本身就该是孟婆。” 花燃:“那怎么办?” 鬼差又是长长一叹,“还能怎么办,等呗,虽然孟婆不常有,但等个千来年还是会有一个,煮孟婆汤的业火每个阴魂凑凑怨气也能烧起来,就先凑合着过呗。”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83节 看来问题不难,花燃放心了,又道:“事先声明,孟婆是偷偷溜出来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鬼差瞥她一眼,心道就算有关系他也拿她没办法,谁让她是酆都城主的弟子。 卫康事件不了了之,因为他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不知所踪,同门弟子也在婚礼开始前失魂落魄地离开。 有不少人在鬼差出现时感受到幽冥的气息,怀疑卫康的失踪与幽冥有关,不过介于卫康做过的事情,倒没有几个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后有传言,酆都城主来到梦蓬莱,针对于沸沸扬扬的传闻做了解释,证实卫康确有其事,并且已经身亡。 不过杀人的不是幽冥阴魂,而是卫康在梦蓬莱的仇家,幽冥阴魂已经被捕回去,没有造成任何危害。 梦蓬莱一众大宗门也出面作证,表示此事不再追究幽冥,一切都是卫康咎由自取。 卫康事件就此落幕,虽然还有不少讨论声,但在有心人的引导下,谈起的人逐渐少了,加上婚礼即将开始,热议话题转移,大家都逐渐将这件事情淡忘。 一个孟婆的消亡也没有引起什么太大的乱子,就是鬼差变得更忙一些。 拼凑起来的业火不像孟婆自带的怨气那样效果强大,还消耗极快,他们忙着暂时安置要去轮回的阴魂、收集怨气、还要轮班打孟婆汤,忙得头脑发胀,暗戳戳痛骂花燃。 不知自己成为鬼差们迁怒对象的花燃倒是十分乐呵,忽然发现有个酆都城主当师父也不错,烂摊子不用自己收拾,天塌下来有师父兜着。 为此她还给酆都城主寄去一些好吃的好玩的,以表自己作为徒弟的孝心。 酆都城主很是受用,师徒二人其乐融融。 第81章 无面 ◎本该死去的人◎ 距婚宴还有三天, 花燃走过街道,手中被一个人塞进一张字条。 她避开湛尘,打开字条, 上面只有八个字:元宵灯会, 西楼门下。 字迹苍劲, 冷厉扑面而来, 在花燃看过之后自动飞起焚烧,化为一堆灰烬,这是楼主传的消息。 一直轻松惬意的神色散去,似冷水涌来将她浸泡在其中, 梦再美好终究也只是梦, 一场长达一年的美梦即将结束,她依旧要醒来。 元宵在婚礼之后,她还能先观礼,像是担忧已久的事情终于落地, 她提不起一点精神来,还要强行装作无事发生, 以免被湛尘察觉到异常。 湛尘无知无觉,每天都在为他们的未来勾勒更清晰的一笔,他没有那么黏人, 偶尔会和花燃分开, 去与飞云宗的弟子打听关于婚礼的步骤和细节。 他以为花燃不知道, 其实她都清楚。 她看着湛尘所做的一切, 不知如何阻拦, 总不能说这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更何况他越沉浸其中, 对她来说越有利。 该到的客人都到得差不多, 花燃不出意外地再次见到孤月影,以及孤月影的一众同门。 孤月影比上次见面更锋芒毕露,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状态松弛,看来在十方宗里生活得很好,才让她彻底放下警惕。 见到花燃的孤月影很惊喜,激动跑过来,“阿燃姐!你真的在这里,我猜到你可能出现,所以特意跟师兄师姐申请一起过来!” 花燃笑着,“你长高了不少。” 孤月影比划着身高,“长高好多,湛尘哥哥也在啊,另外两位是你的朋友?你们好,我是十方宗的孤月影。” 另外两位自然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回药谷的队伍,非要跟着花燃和湛尘,为此湛尘颇有不满的麦青和鱼冬。 麦青习惯花燃和湛尘的怪脾气,乍一接触到和花燃相熟脾气还正常的人,感觉万分新奇,“在下麦青,这是我师兄鱼冬。” 鱼冬也腼腆地打照顾,花燃整个过程都没说话,三人已经聊得火热。 出去闲逛的队伍再加一人,两人队伍扩充为三人。 十方宗小师兄简容舟看不下去,在某天晚上孤月影归来时将她拦下,“月影,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我记得,但我也知道如果没有阿燃姐,就不会有现在的我。”孤月影手掌轻轻抚摸着腰间的长剑。 简容舟在十方宗里很出名,可以凭着对危险的敏感度在秘境里来去自如,相当于人形探测法器,宗门招新时都要把他放在门口,可以避免心怀不轨之人混进剑宗的那种。 简容舟:“师妹啊,听我一句劝,你和她走得太近不是好事。” 孤月影态度强硬,“师兄,我不是一无所知的孩子,没有人可以左右我的决定,即使是为我好也不行,我承担得起自己所做一切选择所带来的后果。” 简容舟愣住,他没见过这样的孤月影,初见时的小心翼翼,后来的阳光开朗,她一直是乖巧顺从的,直到这一刻才暴露出她骨子里的反骨。 这才更像一个剑宗人,剑修哪有柔顺的,一身逆骨才更好与人斗、与天争。 他叹口气,知道无法再劝,“也罢,无论无何,你有你的自由,旁人不得干涉,我永远是你师兄,有事别自己扛。” 孤月影笑开,“谢谢师兄。” 为了近距离防范花燃,简容舟也跟着孤月影一起行动,成为花燃大队中的一员,每日觅食又增一人。 花燃看着因吃饭而如流水般花出去的灵石,怀疑这些人跟着她纯粹是为蹭饭。 几天时光一闪而过,婚礼当日,飞云宗上上下下全部开满红色花朵,红绸铺了一路,到处是红色的纱帐结成的喜结。 新人要黄昏才结契,整个白日都是客人吃饭的时间,来来往往的人相互打着招呼。 花燃坐在最角落的一桌,饭桌前设了阵法隐匿起来,要是赶不走这群埋头吃饭的人,她也不必出此下策。 “你们能不能回你们宗门的队伍去?”花燃敲桌。 两个剑宗弟子,两个药谷弟子,不回自己家偏偏挤在这里,还都是在梦蓬莱有点名姓的新兴弟子,没设下阵法之前来打招呼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麦青:“我不想和他们说话,累得慌。” 鱼冬:“师父让我跟着师弟,要我多学学。” 简容舟:“我要保护小师妹!” 孤月影:“湛尘哥能和你在一起,我为什么不能?” “他在此地没有同门,你能和他比吗?”花燃反驳。 孤月影:“可以!我现在就退出十方宗!” 正在吃糕点的简容舟被呛得连连咳嗽,看向花燃的目光极为不善,苦口婆心道:“小师妹,你不要被她蛊惑,好好待在宗门里学剑,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花燃翻了个白眼。 一个个的就没有能让人省心的,尤其是简容舟这个护妹狂魔,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她,好像她能把孤月影吃了似的。 一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阵法,坐在麦青旁边,大力拍着麦青的肩膀,“小师弟,你可让我好找啊,你怎么能自己偷偷躲起来不带我呢?” 柳白抬头,一眼看见对面的花燃,神色更是激动,站起来扑过去,“花道友,你也在此,真是太巧了!你给我的聚月珠粉我已经……” 孤月影和湛尘一同出手拦下柳白。 柳白摸着鼻子悻悻道:“哈哈哈……花道友的朋友们也很有个性呢。” 花燃头疼扶额,怎么莫名其妙的,她就认识了这么多人呢? 众人所在的地方是一个极为宽敞的院子,院中人来人来,觥筹交错声不绝于耳,令人不得不感叹一声,好多人啊。 无人注意到角落的一桌,饿了一早上没能吃上一口饭的柳白埋头苦吃,吃得差不多之后才抬起头道了杯酒敬花燃,语气诚恳。 “花燃,既然你把我当朋友,我也不说那些虚话,敬你一杯,谢谢你给我的聚月珠粉!” 花燃:“……我什么时候把你当朋友了?” 怎么就那么大脸呢? 柳白摆摆手,给花燃倒一杯酒,豪气冲天,“当初你给我一块灵石,不就是要和我交朋友的意思吗?我同意了!” 花燃:…… 当初就应该再使点劲,直接把人砸死而不是把人砸傻。 “她不饮酒。”湛尘把酒倒掉,用茶水冲洗一遍杯子,倒入茶水。 柳白:“以茶代酒,别有风趣!” 一杯酒下肚,柳白眼神打飘,随手拉着旁边人的袖子开始哭诉这些年的不易,因为一张娃娃脸而受到的歧视,痛斥这个医修不看能力看资历的行业。 被扯过袖子的简容舟:…… 鱼冬不好意思地为自己师兄找补,“他酒量不太好,不过大家放心,柳白师兄酒品很好,不像其他师兄师姐那样喝醉就乱扎针。” 众人:…… 桌上的酒壶逐渐空了,孤月影要喝酒,被简容舟阻拦,柳白左手扯着麦青,右手拉着简容舟,鱼冬忙着照顾发酒疯的柳白,桌上闹喳喳一片。 花燃揉揉额头,一群脑子有病的! 湛尘剖着桌上的一碟坚果,将果仁喂给花燃,花燃自然地张嘴叼住,把玩着红线将其交织成各种形状。 正在和孤月影争执能不能喝酒的简容舟看到这一幕,一时愣住,孤月影立即夺过酒杯一口饮下,得意地看着他。 他指着湛尘,呆呆道:“他不是佛子吗?” 怎么能……一定是他看错………是的……他可能是喝多了。 孤月影:“有什么奇怪吗?” 麦青:“年轻人就是喜欢一惊一乍。” 柳白:“简兄,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跟你说啊,就说、就说……我要说什么来着?” 鱼冬:“这难道不正常吗?” 简容舟晕晕乎乎,三观重塑,大家都这么淡定,看来或许是他有问题。 黄昏将至,人数越来越多,院子里的众人全部涌入正殿,花燃被孤月影拉着,挤到人群的最前头,湛尘跟在她身后,为她撑开一小片地方以免她被人挤到。 最先走入正殿的是花童,粉色花瓣铺满一路,从半空纷纷扬扬落下,脖子上挂红结的仙鹤拉着大红车厢落地,新郎上前掀开车帘,扶着新娘子走下,两人踩着红色毯子一路向前。 新娘子头上带着许多复杂头饰,面容在层层叠叠的薄纱和流苏遮掩下若隐若现。 司仪一路唱礼,众人都好奇地看向新娘子,压低声音议论纷纷。 飞云宗少宗主大家都见过,勾不起好奇心,倒是散修出身的新娘着实令人好奇,可惜她的脸被人遮住看不着,如此一来更是让人忍不住想知道面纱下的样貌。 花燃从新娘子下车厢的那一刻便死死盯着对方,身体紧绷,一直注意她的湛尘异样,低声询问:“怎么了?” 花燃没有回答,掌心灵力翻滚。 正殿里忽然掀起一阵风,轻薄的红纱被吹起,露出一张清水芙蓉的绝美容颜,红妆轻点,美目流光溢彩,红唇带笑。 花燃牙关紧咬,那道身影映入眼中,恍惚间仿佛又回到分别的那天,鲜血染红白衣,坠落悬崖时像一只艳丽展翅的蝴蝶。 她手握成拳,极力克制自己不冲上去,忍耐住嘴边的那句冷笑。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84节 这一瞬间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无法是拿她做筏子假死脱身,真是把她骗得好苦啊! 命运真是奇妙,她在一个平时她绝对不会出现的地方,遇见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她嘴唇轻颤,没有发出声音。 “好久不见,无面。” 第82章 假死 ◎只是一场骗局◎ 花燃刚进入千杀楼时, 是个黑不溜秋瘦得跟个猴子一样的小孩,像她这样的人还有百来个,苗子们被统一管理, 管理的人就是无面。 无面总是带着一副面具, 偶尔摘下来也是一张张不同的脸, 她从不让人看见真实面容。 千杀楼的训练很苦, 第一天练的就是御空,为期三天,不合格者淘汰。 花燃摔的鼻青脸肿,比起其他早就学会御空或者一天能学会的来人说, 她的天资实在不怎么好, 在第三天才堪堪学会摇摇晃晃地控制木剑飞起。 无面实行的是打压式教育,最毒到让人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作为每次踩点过淘汰线的醒目分子,花燃受到的关注最多。 有时候怕完不成训练任务, 花燃半夜也会偷偷练习,在一次深夜照例加练的时候, 她撞见饮酒的无面,这次也是一张没见过的脸,但格外惊艳。 她刚想打招呼, 就被一把拽住衣领。 无面:“你看见我的脸了啊, 要怎么办才好呢?” 酒气铺面而来, 花燃吓傻, “你要是不说, 我也不知道这是你真的脸啊。” 无面:“所以你是在怪我咯?” 手指掐在花燃脖颈上, 花燃拼命挣扎, “你、你不能随便杀我, 我是一棵好苗子!” “就你?还好苗子,你知道谁才是好苗子吗?是像零九那样学什么都快的,不是你这种次次吊车尾的焉苗。”无面大笑,松开手,笑得全身都在颤抖。 花燃挺起胸膛,“我没有被淘汰,就是好苗子!” 无面:“我估计你离淘汰也不远了,我见多这么多人,还真没见过你这样傻的苗子。” 十三岁的花燃,经历过灭门、流浪,依旧对这个世界懵懂无知,真真像一棵无知无觉卯足劲想要破土而生的幼苗。 “你长得太慢了。”无面喝一口酒,“为什么来千杀楼,这里可不是个好地方。” 花燃:“我要报仇,楼主说我可以在这里学到如何杀人。” 无面“啧”一声,“你怎么这么蠢,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就不知道撒谎吗?” “你不是我们的师父吗?我为什么要撒谎?”花燃小声道。 一口酒把无面呛到,“别给我扣帽子,我可不是你们的师父,要不是我现在在养伤没办法出任务,谁愿意搭理你们这群小傻子。” 花燃抬头,真诚道:“养伤的时候不能喝酒。” 无面觑她一眼,摇摇手中的酒壶,“你帮我喝两口?” 那是花燃第一次喝酒,没能喝两口,因为第一口就醉了,无面的酒是烈酒,入喉如火烧,一路烧到胃里,把她的脑子都烧得不清楚。 后来据无面所言,她喝醉之后开始载歌载舞,拦都拦不住,惊醒一群睡梦中的其他苗子,大家还以为有敌袭,纷纷带着武器冲出来,见证了她的舞姿和歌喉。 这件事被众人笑了好长一段时间,花燃脸皮薄,为了不被人看出窘态,她无师自通地开始锻炼脸皮,力争做到笑脸冷脸无缝切换,要的就是一个阴晴不定。 她还是会在深夜出来练习,碰上无面的次数也莫名其妙多了起来,无论无面无何哄骗,她都没有再碰一口酒。 饮酒害人! 时间一长,她也习惯无面给她开小灶,她终于不是擦线留下来,而是开始进步。 一旦开窍,她的进步飞速,排名一次比一次高。 苗子们的武器由自己学选择,花燃选了和无面一样的细线,很难说其中有没有无面的影响,作为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苗子训练营中,无面算是她亲近孺慕的对象。 苗子还剩一半时,训练进入下一个阶段,那就是相互厮杀,千杀楼只会留下最后活下来的人。 第一场拼杀,花燃输了,不过对方力竭,她侥幸没死,没死就能继续打,千杀楼没有把她淘汰,而是把她投入下一场战斗。 夜晚,花燃一边抹泪一边跟无面哭诉,“我不想杀人,我跟他们又没有仇,把他们打输不就行了。” 她本来已经赢了,只是没有把人弄死,所以被偷袭差点把自己的性命葬送。 无面的脸隐藏在阴影中,只有薄凉如水的声音响起,“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不杀人就会有人来杀你,千杀楼更是如此,不杀够千人,你怎么活得下去?” 花燃呜呜哭着,“可是我打不过所有人。” 笨鸟先飞,飞的程度也有限制,她还只是中下流。 “哭哭哭,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所有人里就你最矫情,笨就算了还爱哭,这半年来你是一点东西没学会!”无面敲她脑袋。 细线交织,无面动手,花燃下意识反击,然后被无面痛殴一顿。 夜夜被揍得鼻青脸肿,花燃也在这样白天被打晚上接着被打的日子中进步神速,在一场场拼杀中活下来。 其他人在生死一线中或是死前才能学会东西,花燃一点点从无面身上学到,她真如一棵幼苗,被无面浇着水慢慢长大,依旧活得比其他人天真。 苗子训练营为期一年,花燃以第一的成绩毕业,此后经历无数任务,逐渐成为千杀楼有名的刺客。 她接手无面这个代号是在十八岁那年,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强大如无面竟然也会死。 她们一起去刺杀一个修士,对方很强,偏偏无面当天状态不好,被对方拖着坠入深渊,什么话也没留下。 无面的死没有在千杀楼掀起任何波澜,刺客死去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每个人的生活依旧继续,只是失去无面的花燃突如其来地遭受了世界的恶意。 排挤、猜忌、抢夺功劳、暗中使绊子……各种事情她经历了一遍,然后被快速催熟,在日复一日的天空下,成长为被正道追杀的妖女。 两个无面皆死去,又在这里相遇。 一个是身着喜服的新人,一个是来贺礼的宾客,怎能让人不叹一句命运弄人。 夕阳完全落下,婚礼仪式结束,新人离开正殿,院中的宴席继续,原先的酒菜撤下,换上热腾腾的新菜,飞云宗宗主喜气洋洋,正接受着众人的祝贺 新人换下繁复的喜服,穿着更简洁但不失大气精致的礼服来敬酒,并不是每一桌都敬,只有在中心地段和飞云宗有来往的大宗门才能得到这个待遇。 敬完一圈,少宗主抬头张望,低声同新婚妻子道:“怎么没看见净光寺的佛子呢?” 新娘子抬头,目光落在角落的一桌,扭头轻声和少宗主说这什么,两人便朝角落的一桌走去。 花燃设下的阵法很简单,只是让人看见这桌后下意识忽略过去,避不开有心人的寻找,她撤去阵法,看着迎面而来的两人。 四面相对,一人含笑晏晏,一人冰冷如霜。 少宗主看到这一桌拼拼凑凑的人,先是一愣,而后笑着倒了杯酒。 “人人都爱热闹,倒是几位在这里躲热闹,让我一番好找,感谢各位来参礼,大家想喝茶喝茶,想喝酒喝酒,我先干为敬。” 大家都很给面子,纷纷举杯回应,湛尘把一杯茶递给花燃。 少宗主看着两人的互动,笑问:“佛子,这位道友是?” 花燃没看他,目光落在他旁边含笑的女子,嘴角也跟着勾起,“恭喜少宗主大婚,我叫花燃,不知新娘子叫什么名字?” “岑南双。”新娘子笑眼微弯。 花燃举起手中茶水一饮而尽,“好名字。” 岑南双:“阿燃不喝酒?” 一句“阿燃”,让花燃手中动作顿住,她垂下眼睫,“曾经喝过一次,闹了个大笑话,后面就不喝了。” 岑南双:“是吗,这酒是上好的问春酒,不喝真是可惜。” 回忆重叠——“这可是顶顶好的雪藏酒,你不尝尝真太可惜了。” 气氛依旧,一对新人离开,留下沉默的花燃。 她喝茶喝得太急,有一点顺着唇角流下,湛尘擦去她唇边的茶水,“你认识她?” 花燃抬眼,目光描摹出湛尘的轮廓,她被命运一次次抛下,阿烟、苏夏、无面……她始终孤家寡人,连湛尘也是,终究会离开她。 湛尘握住花燃的手,温热的气息传递,他力道很大,像是只有死死拽着才能感受到花燃真实存在。 “你干嘛?”花燃被掐疼,怒瞪湛尘。 湛尘:“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就好像他们之间隔着很远,她身上那层玩世不恭的疏离壳子始终没有打开,他一直被拒绝在外,这实在太不公平,他献出了一切,却得不到垂怜。 “好好好,我就是突然想起点不高兴的事,不闹了行不行,坐下吃点心。”花燃糊弄地哄着。 一顿丰盛的晚饭,花燃味如嚼蜡。 夜深,宴席散去,黑影潜行在夜色中,朝装扮得最红最华丽的院落跑去。 房间里没有点灯,红线渗入黑暗中,又在一瞬间短暂地失去控制,而后是轻微的碰撞声响起,风掀起“囍”字的一角。 灯亮起,岑南双身上缠着红线,坐在床边不慌不忙,“时间过得真快,十七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花燃冷笑,“你日子过得这么好,我还以为你已经不记得十七了,岑南双少夫人。” 高兴时叫她阿燃,不高兴时叫她十七,可惜她已经不是听到无面喊“十七”时会下意识警惕的十七了。 “你脾气怎么变这么差,一点都不可爱,多年不见,一见面就是要杀我。”岑南双长叹一口气。 “不过还是一如既往的蠢,记得我说过的吗,动手之前要先弄明白敌人的实力,不然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送死?” 红线断裂,方向翻转。 房间里点着最原始的大红蜡烛,火光在灵力波动下摇摆不定,两个人却只有一样武器,争夺着红线的控制权。 岑南双挑眉笑着,潇洒肆意,“五年不见,小十七修为见长啊。” 红线擦过岑南双耳垂,留下一道细细的红痕,花燃眉眼冷厉,“你背叛千杀楼,要是没有点长进,又怎么能在遇到你的时候把你拿下?” “那你要告发我吗?”岑南双表情不变。 “我听说过许多关于无面的事情,你做得很好,没人怀疑你不是曾经的无面,当初听到你死去的消息,我还挺遗憾,早跟你说过做事不能太冲动,你还是这么不理智。” 花燃音量加大,“你什么身份,以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为什么一副如此熟稔的语气,就好像这五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她凭什么可以这样平静?! “好好说着话,干嘛一副要哭了的模样?”岑南双语气含笑。 “我才不会哭,该哭的人是你!”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85节 花燃牙根发痒,岑南双总是这样,性子恶劣,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把人弄哭,乐此不疲,偏偏还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指甲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指捏着红线,岑南双笑意不减,“怎么越混越回去了,传出身死的消息就罢了,现在用的还是这样一根低劣的红绳,亏我教了你那么久,真丢我的脸。” 花燃:“要你管!” 红线在手中分裂,细得难以察觉,飘落在半空消失不见,忽而又将花燃双脚束缚住,花燃挣开,手中匕首刺向岑南双。 岑南双不动,任由刀尖刺向眉心。 在离细腻肌肤还有不到一寸的距离时,刀尖止住,花燃火气更盛,“怎么又不躲了?” 岑南双抬眼,食指轻轻推开匕首,笑眯眯道:“当初你也算是完成任务,应当没有被罚,怎么见到我就是一副这样怒气冲冲的样子?就这么生气我假死的事情?” 她幽幽叹口气,伸手捂在胸口上,“看到我活着,你竟然是如此态度,真叫人伤神。” 花燃冷笑:“你的演技倒是越发拙劣。” “那也没有比你以前更拙劣,谁在训练时装疼喊累说要休息?那时候可比现在可爱多了,还会掉眼泪……”岑南双反唇相讥。 “闭嘴!”花燃恼怒,“我不是来跟你叙旧的!” 岑南双好整以暇,“又不杀我,又不叙旧,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花燃哽住,心中压着一团火,想质问岑南双当初假死时为什么选的见证人是她,却说不出口,岑南双这样无所谓的态度,好像她的问题一旦问出来就落了下乘。 岑南双的死让她后悔了许久,她认定是自己修为太差,没有帮上岑南双的忙,甚至还需要对方拼死保护她。 所以她拼命地修炼,不像岑南双还在时那样偶尔还偷懒,她逼自己努力,因为此后没有人会在深夜指点她。 在这个世上,从家人到苏夏再到岑南双,她得到的温暖依次减少,到最后连这一点稀薄的温度都无法留下。 她恨自己为什么在修炼时不够努力,倘若她再强一点,岑南双是不是就不会被拉下悬崖? 她到山崖底下找过,只找到一堆破碎的衣衫,周边有猛兽的痕迹和大片干涸的血液,她最终竟是连岑南双的尸骨都无法收殓。 带血的白衣被她带回去,立了个衣冠冢。 现在想想真是讽刺,或许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岑南双为脱离千杀楼所设下的假死局。 花燃目光落在床上昏死过去的少宗主身上,讽刺道:“我是想来问问少宗主,是否知道他枕边人的真实身份。” 岑南双摸摸少宗主的头发,神色温和,“他不需要知道。” 花燃质问:“你是因为他才想离开千杀楼?” “不只是因为他,在楼里待了太久,我开始想要自由,只是他当时碰巧出现,加速了这个过程。”岑南双笑笑。 “你这话怎么好像是在质问出轨的丈夫?” 花燃:“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明知道只要你说,我一定会配合,不会告诉千杀楼。”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楼主一直盯着你,我不能冒险告诉你,如果你因我而动摇楼主一定会发现,更何况我们之间无亲无故,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岑南双语气中带了些许薄凉。 花燃沉默。 “很伤心吗?”岑南双看着花燃:“你到现在依旧不是一个合格的刺客,千杀楼第一课说的什么还记得吗?” 花燃低眸,她记得,清清楚楚地记得,刺客不可动情,任何情感都是软肋…… 岑南双:“你的问题问完了,现在轮到我,一年前的死亡传闻怎么回事?现在怎么又和净光寺的和尚混在一起?” 花燃:“既然选择脱离千杀楼,你已经不是我的上级,我的事也不用你来管。” 她离开这间装扮得喜气洋洋的屋子,踩着月色回到院落。 院子门口,湛尘提着一盏灯在等候,她的脚步慢下,“都这么晚了,下次不用等我。” “知道有人等着,你才会早点回来。”湛尘臂弯上搭着一件厚重大氅,他拿下披到花燃身上,将她整个人裹起。 两人并排向里走去,到达一片较为空旷的地方,一个身影在月下练剑,安静得只有长剑破空声。 他们避开练剑的孤月影,绕路沿着小径向前,房间在最深处,还需经过好几个屋子。 院子里有一间房亮着,时不时的传来几句自言自语,是昼夜作息颠倒痴迷医术的柳白。 这些人一个个的都不回各自宗门所在的地方,全跑来湛尘这里窝着,还美名其曰是为安静。 在他们到来之前,院子是挺安静的。 灯笼将人的影子照映在地上,两道影子重叠,原想将此事就此略过不提的花燃忽然起了一点倾诉的欲望。 花燃:“我去见无面,她没死,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过又好像有点不同……” 不知这点不同是岑南双真实发生的改变,还是只是与她记忆中的样子不一致,或许她先前脑子里的岑南双只是她想象出来的,经过时间的美化,所以她才一时无法接受真实的岑南双。 湛尘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她原本不想说太多,却又不自觉说了一路,直到抵达房间才恍然惊觉。 花燃:“我是不是说的有点多?” “不多,想说多久都可以。”湛尘推开房门,房中有一个小火炉正在温着什么,姜的味道扑面而来。 湛尘倒出姜汤,又参进去一些红糖,才将碗递给花燃,“润润喉暖暖身子,说到天亮都没关系。” 花燃接过姜汤抿一口,甜度和辣度刚刚好,不会太腻,也不会辛辣得无法入口。 暖意自胃部蔓延至四肢百骸,手脚都暖和起来,一身寒意消散。 “其实也就这么回事,该说的都已经说完,我只是有点生气,那么多人她非要选我做这个筏子。”花燃依旧愤愤不平,深吸一口气。 “算了,此后我们就是陌路人,我替她保守这个秘密,就当偿还她半夜不睡觉对我的教导。” 她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也不需要湛尘出声安慰,这五年来她快速成长,学会摒弃多余的情绪,逐渐成为岑南双口中合格的刺客。 花燃伸了个懒腰,“都这么晚了,睡觉睡觉。” “我不会离开你、欺骗你,不要难过。”湛尘抱住她的腰,将她搂入怀中。 花燃鼻子一酸,她已经尽力克制,让自己看上去不要太矫情,但是人的心从来不受控制。 “岑南双这个大骗子!” 等她回到千杀楼就把无面这个代号换掉,既然无面已经死了两次,那便永久的消失吧。 第二天,花燃和湛尘以及长长一串尾巴出门时,十分不巧地碰上岑南双和少宗主席子烨,花燃和岑南双四目相对,又各自移开。 席子烨五官清俊,一身书卷气,笑起来时脸颊还会出现一对浅浅的酒窝。 他热情道:“几位也是要出宗门去吗?南双第一次来到飞云宗,宗门里现在人多,我正打算带着她出去走走,不如一起吧。” 花燃:“不了。” 岑南双:“一起吧。” 两人异口同声,目光再一次对上。 岑南双笑意盈盈,“我看阿燃道友感觉格外亲切,就忍不住想亲近些,可惜我又是一个散修,无门无派的,阿燃道友不会看不上我吧?” “怎么会呢?能得到南双道友的认可,我应该高兴才是。”花燃也笑,表情如出一辙。 孤月影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扯扯简容舟的袖子,跟在后面低声道:“师兄,她们是不是有点奇怪?” “不奇怪啊,他们俩给我的感觉挺像,说明都是同道中人,你记得也要与岑南双保持距离。”简容舟语气郑重,又话锋一转。 “花燃这样的人都交得到朋友,你也应该多交交朋友,刻苦练剑虽好,也要适当放松……” 孤月影:…… 后面老妈子一样的碎碎念被她自动忽略过去,她又问了另外几个人,没人察觉到什么异常,使得她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倒是麦青见多识广,心眼也多,拍拍孤月影的肩膀,“花燃自有分寸,你还担心她?有时候女人之间的感情很复杂,说不透的。” 孤月影没听懂后半句,前半句倒是明白了,把心放下继续观察。 下山第一件事,吃饭。 岑南双笑着将一块南瓜夹到花燃碗里,“这家酒楼的南瓜做得最好,你尝尝。” 花燃捏紧手中筷子,她此生最恨的食物就是南瓜! 第83章 道破 ◎元宵灯会,佛子湛尘,玲珑心碎,无情道破◎ 在风陵渡流浪的时间里, 花燃吃过各种各样的南瓜,有时候一天三顿顿顿吃,以至于后来见到南瓜都觉得反胃。 这个忌口除了她自己, 估计就只有岑南双知道了。 岑南双极爱南瓜, 她不想回忆起曾经岑南双拿着南瓜汤、南瓜糕、南瓜粥……和她对练的场景, 输了就要逼她吃一口。 今日的南瓜菜肴是一盘金黄的蒸南瓜片, 光从外表就能想象出它软糯甜腻的口感。 她不动声色,夹了一块芹菜放入岑南双碗中,“芹菜也好吃,你尝尝。” 没岑南双开口, 席子烨已经自觉将她碗中的芹菜夹走, 呵呵道:“花道友有所不知,南双不喜芹菜的味道,这番好意我替她谢过。” 岑南双眉尾轻挑,似笑非笑地看着花燃。 花燃面无表情, 将南瓜夹起准备放入口中,一双筷子忽然横插过来, 南瓜被带走。 湛尘一口将南瓜咽下,平静地将一块茄子夹进花燃的碗里,他的动作十分自然, 仿佛是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跟着花燃蹭饭的几人埋头苦吃, 完全不关注另外一头的怪异氛围。 席子烨愣住, 开口想说点什么, 桌下的袖角被岑南双拽一下, 口中的话便咽回去, 环顾一周发现其他人都没露出什么异样神色。 他把蒸南瓜的位置放得离湛尘近些, “原来佛子喜食南瓜, 我看其他人都对荤食更感兴趣,佛子可以多吃一些。” 湛尘应声答谢。 一顿饭吃得还算顺利,席子烨极为善谈,什么话题都能接上一句,饭桌上的气氛并不沉闷。 吃到尾声时,酒楼里走进一个乞丐,想要去拿近门桌上前一桌客人吃剩的饭菜。 酒楼里的店小二立即冲过去把人赶走,“走走走,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万一冲撞到客人怎么办?” “给我点吃的吧,求求你了,我饿了好久。”乞丐连连恳求。 乞丐看上去年岁已高,头发花白,修为略等于无,一看就是资质极差的底层人。 店小二推搡着乞丐,乞丐踉踉跄跄后退,看上去极为凄惨,“给我吃一口吧,我就吃点你们不要的。” 酒楼里还有其他人,皆漠视以对。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86节 席子烨起身离席,走到乞丐旁边递给他几个灵石,“道友,这些灵石你拿着,去吃顿饱饭吧。” 乞丐弯腰,“谢谢,实在是谢谢你!” 短暂的插曲过去,乞丐离开酒楼,席子烨回到位置上,感慨道:“人生在世,各有各的难处。” 花燃往外看去,乞丐已不见踪影,她的目光从席子烨腰间瞥过,对席子烨突然起了兴趣,“你就不担心他是个骗子?” 席子烨:“无非就是几块灵石,是骗子也没关系,万一真是有需要的人,说不定能帮他一把。” “你还真是有善心。”花燃被逗笑。 席子烨:“力所能及,能帮则帮罢了。” 花燃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朝岑南双使眼色:你哪里捡的这样天真的傻子? 岑南双指尖轻扣几下茶杯:你以前比他也聪明不了多少。 两人眉目间的官司席子烨全然无知,花燃直白问道:“就这样放任不管?你什么时候这么菩萨心肠了?” 烂心烂肺的岑南双竟然嫁给一个赤子之心的席子烨,若不是亲眼见到,她这辈子也想象不出来这个场景。 最近飞云宗周边热闹,也多了不少骗子盗贼,席子烨乾坤袋不知道有多少好东西,那个乞丐真是赚大发,也不知道飞云宗少宗主怎么会养成这样一个傻白甜的性格? 正在说话的席子烨一愣,“啊?” 岑南双站起,“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席子烨下意识接话:“好。” 没等太久,岑南双就返回来,手从席子烨腰间的乾坤袋抚过,连气息都没乱一分。 花燃:“死了?” 岑南双:“死了。”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席子烨不解。 花燃轻描淡写道:“我们在说之前路边看到的一只赖皮狗。” 席子烨感叹:“我很少见南双和谁如此聊得来,她跟谁都冷冷清清的,但是我感觉对花道友就不一般,我想劳烦花道友在宗内多住一段时间。” “阿燃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必为难她。”岑南双淡淡开口,目光落在为花燃剖橘子的湛尘身上。 “走吧,饭吃完了。” 飞云宗内,岑南双独自找到池塘边喂鱼的花燃和湛尘,语气莫名,“你们俩这么分不开吗?” “他有点粘人。” 花燃毫不忌讳,抓一把鱼料扔进池塘,引得一只只圆滚滚的鱼儿争相抢食。 湛尘看一眼岑南双,自觉起身,“你们谈。” 等湛尘走远,岑南双毫不客气道:“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如此能耐,能拿下净光寺的佛子。” 花燃:“彼此彼此,我也没想到你会嫁给一个小傻子。” 岑南双看着水中自由游动的鱼,“你打算怎么做?我感觉得到,千杀楼的气息很近了,你和我不一样,即使是死,楼主也会找回你的尸体。” 抓着鱼料的手一顿,花燃想起那张暗藏杀机的字条。 类似的话她在闻惊风口中听过,却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是特殊的? 她抬起头,半是玩笑地问道:“为什么我不一样?难不成我还是楼主的私生女,他想锻炼我,所以才不告诉我我的真实身份?” 岑南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道:“你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他会注意到我。” “放心,不会太久。”花燃垂眼。 “那便好。”岑南双离开,走之前还扔下一句话,“别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花燃看着水中游动的鱼,忽然失去喂鱼的性质。 现在过的每一天都是在倒数,数着她回归正轨的日子。 离婚礼已经过去一段时间,有些宗门的弟子还没有离去,而是留在飞云宗进行切磋学习,药谷的三人离开,孤月影因为花燃的缘故也留在飞云宗,简容舟依旧跟着她盯紧花燃。 元宵节,飞云宗下的城镇举办灯会。 街道的摊铺上卖着各色彩灯和面具,屋檐上方用绳子连起,挂上一盏盏小灯,一眼看去五光十色。 路上的人都戴着面具提着花灯,大约是这里的习俗,节日气氛浓厚,张灯结彩。 花燃和湛尘并排走着,脸上都戴着面具,是在一个摊子上随手买的。 花燃脸上是一张狐狸面具,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的嘴和圆润的下巴,眼睛部分用红色颜料在外壳勾勒,细长上挑,中间部分是她黑亮的眼睛。 她给湛尘挑了一个兔子面具,湛尘没有异议,任由她将面具戴在他脸上。 两人手中没有提灯,街上花灯琳琅满目,花燃看了许久都没有挑选到比较满意的花灯,便一直空着手往下逛。 两人并排走着,暖色的灯光落在湛尘脸上,明暗交错。 鸦睫翩跹,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花燃身上,周边万般色彩皆不入眼。 路边还有猜灯谜的逗趣游戏,猜一次一个灵石,一次性猜出十个谜底就任选一盏花灯,中间有答错则算输了。 输了也不要紧,根据答对个数的不同,都有小礼品相赠。 湛尘停下脚步,询问花燃:“有想要的花灯吗?” 语气温柔缱绻,各色灯光晃动,从他漆黑的眸中掠过,眼中的人影始终不变,他就站在那里,周边千千万的景色好像都成了陪衬。 花燃移开目光,“不好看,还是算了。” 湛尘:“我去猜几个。” “你还对猜字谜有兴趣?”花燃纳闷,“那就去呗,要是没灵石我可以给你。” 湛尘摇头,交了钱,走进猜字谜的范围中,对着贴在绳子上的字谜一张张看过去,神情认真。 花燃见他一直没摘下字谜,周围又人多嘈杂,她干脆也交钱进入场中,走到湛尘身旁。 目光随意掠过一张字条,她伸手将谜语摘下,谜面是:有言在先寸土不让。 “这谜底不就是‘诗’吗?”她又看向其他字条,这些谜面都不算困难,也不知湛尘在挑什么。 “你不会是不擅长猜谜吧?你看中哪一盏灯,要不我来?” 湛尘仍是摇头,“等一等。” 花燃不满,神神秘秘的,这两天都这样,也没有之前那般黏人,也不知道背着她在偷偷干什么。 她看着他在字谜和人群中穿梭,背脊挺直,衣衫千尘不染,在人群之中莫名醒目,她一眼便能看见。 骨节分明的手指翻过一张张字谜,神情认真又虔诚,置身于闹事之中,却又好似独立在外,不染红尘。 湛尘忽而抬头,朝她展颜一笑,笑容不算灿烂,只是微微上扬嘴角。 可能是他没怎么笑过的缘故,这一笑冲淡他身上的清寂,如清辉映夜,雪山仰止,明月皎洁。 湛尘挑挑拣拣,在数千张字谜中摘下三张,递给摊主。 花燃站在原地等待,周边的嘈杂声盖过湛尘和摊主的声音,她听不见他们的对话,没过一会儿湛尘便带着那三张字谜和一条手链走来。 手链串着一个精致小巧的花灯,湛尘牵起花燃的左手,为她系上手链。 她的手腕上还有他先前送的佛珠,一颗颗木质的珠子染上她的体温,还有垂坠下去的红线,是最普通的细线,她至今还未找到合适的细线法器。 花燃任由湛尘系上手链,右手抽出他指缝间的字谜,她倒要看看选了这么久,他选出个什么字谜来。 第一张字谜:节前倾心约人聚。 谜底:花 第三张字谜:十载相思庭中会。 谜底:喜。 第二张字谜:依然点点雁阵归。 谜底:燃 花燃的手顿住。 手链上的小花灯晶莹剔透,折射出各色光彩。 湛尘系好手链,看向花燃手中的三张谜语,“要不要去放河灯?” “好啊。”花燃将谜语塞回湛尘手中。 湛尘将其折叠成一朵小小的花,与手链上的花灯相似,握在手中一路不曾丢弃。 城镇里有一条横穿而过的河流,河岸两边有不少人在放花灯,一盏盏写着寄语的花灯顺着平静的水流往下走,不知最终要去向何方。 两人站在卖河灯摊子前,花燃拿起一个最平常的河灯,捏着笔不知如何下手。 “平安”“顺遂”之类的祝愿词感觉遥远又荒诞,她注定不可能与这些词搭上关系,便也失去书写的兴趣。 至于写关于未来的想法,也不是很想动笔,未来如何又不是由一盏花灯而定。 “你写什么?”想不出词的花燃凑近湛尘,低头去看他手中的花灯。 他手中的灯也是一片空白,未曾写上字,灯的中心放上刚才用三个谜语折出的袖珍小花灯。 湛尘:“想不出可以不写。” 最终两人的花灯都没有写字,拿着空白的灯走到岸边,将花灯轻缓放入水面,看着两盏灯一路并行,静静飘远。 干净无字的灯在一众被写得密密麻麻的灯中显得有些突兀,以至于混入一堆花灯中时也能清楚分辨出哪两盏是他们放的灯。 可惜看得太明白也不是好事,这家摊铺的河灯品质并不好,泡在水中久了底部有散架的趋势,被其他又大又重的河灯一撞顿时侧翻,被水淹没。 湛尘:“此后人间哀思,便永远留在这条河中。” 花燃笑开,原先因劣质花灯而不满的情绪消散,“你还挺会说。” “这里有多少盏灯?”湛尘问道。 花燃:“估计差不多有上百盏,灯全都挤在一起,这条河又不宽,不知道之前沉过多少。” 湛尘:“十七盏。” 花燃:“怎么可能这么少?” 湛尘:“你放过十七盏灯。”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87节 吵杂的街市与静谧的黑暗融合,在许久之前,于无尽的海上,花燃为他放过十七盏花灯,那是在他心中永远飘荡永不会沉没的灯。 灵海中风雪已停,一盏盏花灯被存放在其中,它们稀奇古怪,保存完好。 花燃:“你还记得啊?怎么感觉你今天怪怪的。” 兔子面具下的眼睛清亮澄澈,笑意温和,牵起花燃的手向前走,走过被装点得色彩明亮的桥梁,走过热闹的街道,好像要这样一直走下去,永远走不到尽头。 花燃看着周边的环境,脸上的笑一寸寸散去,“去哪?” 湛尘:“西楼。” 花燃:“我想要个花灯,去西楼之前玩个游戏好不好,我们各自给对方买一盏灯,一炷香时间后在西楼会合。” “好。”湛尘点头同意。 两人分散,花燃没有去挑选花灯,而是一步步走近西楼。 西楼的东面热闹嘈杂,这里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地方,旁边是一棵巨大的古树,古树上挂满写着字的红色布条。 与之相对的是西面,西面往后便是城中居民所住的地方,一条条巷子交错,没怎么亮灯,一眼看去便是一片沉默的黑暗。 花燃走入西面的巷子口,整个人隐入黑暗中。 与东面一墙之隔,墙外是鲜艳活跃的人间,墙内是阴暗无光的囚牢……或许她不该这么想,毕竟她之前从未这样认为过。 “你快满二十四了吧?”熟悉的声音从阴暗处传来。 花燃点头,“还有半年。”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你都长这么大了。”说话的人走出阴影,露出一张稳重的脸来。 千杀楼楼主并不蓄胡,两边额角各有一缕发白的头发,和其他黑发一起被束在脑后,长相稳重,一双眼锋利如鹰。 花燃:“是啊,我一直记得刚来到千杀楼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这么久。” 伏冷霖:“在外面游荡一年,也该收收心,回楼中好好待着。” “是。”花燃低声应答。 街市的喧嚣声时不时飘过来几句,无法打破两人之间沉寂的氛围,西楼的东面好似变成一块沼泽地,将所有踏进来的声响都吞入腹中。 伏冷霖缓声道:“你家人的魂魄如何了?” 花燃低着头,手掌不自觉紧攥成拳,她压下心中万般情绪,平静道:“我一直在用秘法蕴养他们的魂魄,已经比之前凝实不少。” “如今你大仇已报,想必他们也会感到欣慰。”伏冷霖点头。 花燃:“楼主知道我仇已报?” “丹心宗上下八十七人皆是罪有应得,可你还是太过冲动,把自己沦落到正道追杀的地步,实在难看。”伏冷霖语气淡淡。 “十年苦寻,终于找到真凶,一时没忍住。” 大仇得报之后,她就没怎么想继续活,挣扎也不过是不想死在所谓正道的手中,她的命只能由她来终结。 她抬起头,“楼主,你没想过救我吗?” 或许她对于楼主来说,确实相较于其他人有所不同,只有她是楼主亲自带回来,同一批进入千杀楼的其他人都是被刺客们随便捡回去。 若没发生这一系列事情,楼主在她心中依旧是一个恩人般的存在,即使在千杀楼也求生艰难,稍有不慎就会无声无息死去。 但千杀楼给了她一个生存的土壤,她奋力扎根,努力修炼,从拥有自保能力到为家人报仇,她是千杀楼的工具,却也感谢千杀楼的存在。 可残魂的事在她心中留下一颗怀疑的小小种子,这颗种子一旦遇到其他可疑的地方,便会生根发芽。 闻惊风和岑南双都说楼主待她有些特殊,既然楼主知道丹心宗的事情,那当她被正道联手追杀的时候,楼主是否知晓呢? 伏冷霖依旧冷淡,“我知道你不会出事,你的命不会断绝于此,反倒是现在才开始生出波折。” 花燃低声道:“我明白了。” 她对于楼主没有太多感情,自风陵渡被带回千杀楼后,她见到楼主的次数屈指可数,也极少说过话。 她本没有询问楼主这个问题的资格,这次询问只不过是一次小小的试探。 气氛再次陷入安静,清风拂过,伏冷霖的身影消失无踪,不知去向何方,完全隐入黑暗中。 一盏灯在巷子口亮起,然后是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声,湛尘提着一盏兔子灯走来,手中的兔子灯做得灵活灵现,随着他的行走上下跳跃。 湛尘:“怎么站在这里?” 花燃不看他,低头看灯,“这是要送给我的花灯?是兔子啊,可惜我还没有为你挑选一盏……” “没有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挑,时间还很长。”湛尘将手中的兔子灯递过去。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目光清亮得让人难以直视。 湛尘拿出一个盒子,“阿燃,先前我在幽冥说过的话或许过于轻浮孟浪,但句句是由心之语,我想再郑重问一次,你愿意和我结契吗?” 手中的盒子打开,是一小捆红色细线,光泽明亮,寒气逼人。 他像是怕花燃拒绝,又快速道:“可能有些突兀,你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考虑,我会一直等下去,这个线我炼了很久,不比白玉琴弦差,你试一试。” 红线入手,通透冰凉的质感不像是线,反倒像是把灵石一点点雕刻拉长,这样的精巧玩意儿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功夫才能做出来。 “还记得先前在百花城夺花中魁首时说过的承诺吗?我想现在提出要求。”湛尘又从乾坤袋里翻出一株还剩花蕊的灵花。 花瓣在望潮城海岛上时就喂给受伤的花燃,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子和花蕊。 花燃抬眼,“什么要求?” 湛尘:“我要你答应。” 势弱的语气说着强势的话,花燃乎地一笑,摘下他脸上的面具。 那双眼里期待有之,忐忑有之,还参杂着万般紧张。 她抬手捂嘴轻咳一声,而后上前一步,拽着湛尘的衣领往下拉,吻上他因紧张而轻抿的唇线。 世上最苦涩的东西从她口中渡过去,湛尘移开头,被呛得咳嗽一声,花燃要后退时被他死死拽住,唇齿交缠。 一把匕首从湛尘心口刺入,湛尘后退,眼中的神采寸寸消散。 伏冷霖出现,对湛尘不甚在意,五指成爪将他抓过来,指缝染上湛尘胸口鲜红血液。 “开始吧。” 换心术法并不是只有老和尚一个人会,伏冷霖的动作比老和尚更快也更粗暴一些。 这次花燃没有昏迷过去,看着湛尘胸口的心脏如何被剖出,又是如何被放入她心口。 换心之术必须完成整个流程才能成功,伏冷霖将湛尘的心脏放回他体内,慢条斯理擦去手上的血迹。 将花燃和湛尘束缚在一起一年之久的换心,就在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内解开,至此各是陌路人。 伏冷霖:“斩草除根。” 花燃摇摇晃晃站起,走到湛尘身边再次举起匕首,四目相对间,湛尘眼中一片死寂。 手中的匕首抖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向下刺。 湛尘:“你骗我?” 花燃漫不经心,勾起嘴角,“一场戏罢了,佛子不会当真了吧?” 兔子灯落地,灯里的蜡烛烧到灯壁,将纸糊的灯燃烧殆尽,只留下些许炭黑的竹子骨架。 湛尘口中溢出血来,目光死死盯着花燃离开的背影。 他笑了一下,早该猜到的…… 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情动也只是他一个人的事,口中苦涩的味道还存留着,不知她知不知道,对于执念极深的阴魂来说,孟婆汤无效,只会加倍的苦,加倍的涩。 体内冲撞的灵气找到宣泄口,修为节节骤降,他闭上眼睛,鲜血染红僧袍。 元宵灯会,佛子湛尘,玲珑心碎,无情道破。 第84章 动心 ◎动心的一百种体现[绝密]◎ 暖阳融融, 不同于雪花纷飞的飞云宗,千杀楼位置靠南,冬天总是湿冷无比。 今日难得出个太阳, 照在身上也没有多少温度, 勉强驱散连日来的潮湿阴冷, 让人呼吸畅快些。 院中有两颗高大的树木, 一棵是桃花,另一棵是梅花,此时桃花树光秃秃一片,梅花倒是暗香阵阵。 两棵树中间连着一根麻绳, 花燃就躺在这根麻绳上摇摇晃晃。 阳光略微刺目, 她眯着眼睛。 院子门口传来动静,她眼睛也不睁,开口道:“进人屋子之前怎么也得先打个招呼吧?” 闻惊风走进:“我不敲门,你也知道我来了, 敲不敲门又有什么所谓呢?” “无事不登三宝殿,闻大护法有何贵干?”花燃睁眼。 闻惊风手里拿着一碟糕点, 将其放在院落的石桌上,含笑道:“我来给你送点吃的,顺道告诉你个消息。” 糕点似乎是刚从蒸笼里拿出来, 还微微冒着热气, 院子里满是板栗糕的味道, 十分勾人。 花燃神色不变, “什么消息?” 闻惊风:“佛子湛尘未死, 不过无情道毁, 他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天才, 变成一个废人了。” 这一刻枝头摇晃的梅花似乎都静止下来, 寒风透过衣衫渗入骨髓,仿佛无数根绳索将人捆住,寒意入体。 “哦,我知道了,你特意跑过来就是要说这个?”花燃表情平静,没有一丝波动。 “你看上去并不惊讶,难道早知结果如此,才故意放他一条生路?”闻惊风盯着她的脸,折扇摇晃。 “还是我印象中的十七,一点都没变,演技之好,先前连我都差点被骗过去。” 花燃忽然觉得阳光太过刺眼,抬手遮在脸上挡住阳光,手腕间还系着明晃晃的一串佛珠和花灯手链。 刻意被淡忘的记忆浮现,她清楚记得湛尘为她戴上这两样东西时的神情和动作,以及一句句轻缓的言语。 “你怎么还戴着这些东西?”闻惊风折扇停下。 花燃漫不经心地将佛珠和花灯手链摘下,捏在手中将其粉碎,“戴太久有点习惯,忘了摘下。” 闻惊风扔过来一串白色细线,“特意为你寻的,试试手感。”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88节 细线躺在手中有些沉,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不过闻惊风给的东西,怎么说也不会是劣质品。 她有些走神,莫名想起元宵灯会那天湛尘要送给她的红线,比这要夺目得多。 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月,湛尘喝下孟婆汤已经将她忘却,不知道又干了什么,竟然连无情道都碎了。 真是奇怪,她干什么又想到他,好像不管做什么总有他的身影穿插而过,他们之间有过如此多的点滴可以回忆吗? 脑中思绪纷杂,闻惊风喊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闻惊风:“在想什么?” “在想无功不受禄。”花燃把白线抛回去。 闻惊风语气低沉,“我记得从前,你不曾对我这般生分,难不成真对那和尚起了别的心思不成?” 花燃正视闻惊风的眼睛,“零九,你总说喜欢,喜欢到底是什么?” 闻惊风默然,良久才答,“喜欢就是喜欢。” 花燃移开目光,回忆起在很久之前,一个昏暗的破木屋中,湛尘问过她类似的问题。 当时她答的是什么…… 是明月照我,即使月亮不一定是我的,但有一个时刻月光真真切切地照在我身上。 有一朵梅花缓缓从枝头飘落,她看着那朵梅花,回忆起某一个冬天,那是一个比今年更冷一些的寒冬。 在为期一年的训练结束,一群苗子们刚接触任务的时候,闻惊风疯子的名号还没有出现,时常含笑温文尔雅的他在一众沉默寡言的苗子中十分出众。 千杀楼的训练太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给众人留下长久的阴影,而他像是阴沉沉天色下的一抹光亮。 加上出色的容貌和幽默的言语,他很快俘获一群女弟子的芳心,其中就包括花燃。 那时他与花燃的关系确实算是要好,会带着她一起做任务,说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故事。 某日他调笑着说要吃花燃亲手做的糕点,为此絮絮叨叨闹了一晚上,磨到花燃同意。 花燃红着脸答应,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没做过任何食物的她琢磨了一整天,做出一碟味道和模样都还算过得去的板栗糕。 傍晚将糕点送去闻惊风的院子时却扑了个空,在寒风中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能等到他,她带着板栗糕回去,一口口吃掉。 后来偶然得知,闻惊风那天早已有约,一整日都在外和其他人一起。 他之后也未再提过糕点的事情,仿佛那一日只是随口一说,花燃的心便同那碟板栗糕一样一点点凉下。 少女之心初萌动,才刚发出芽便被腰斩,她也没有难过多久,把精力重新放回任务上。 只是此后对于情之一字就多了一份怀疑,那些表象的随口即来的甜言蜜语,相处时暧昧的氛围,都有可能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笑罢了。 以至于后来听到闻惊风口中的喜欢,她只觉荒诞得可笑。 这么多年以来,她做任务时听到过“喜欢”两字的次数不下百次,有时候是她伪装成青春活泼的正道女修士,有时候是楚楚可怜的小白花。 听了太多次喜欢,也就明白这两字实在轻而薄,甚至比不上一颗灵石有实感。 风吹过,茂密的梅花纷纷扬扬落下。 闻惊风没有待太久,说了几句后便离开,走前还留下最后一句,“我不会放弃的,十七,到最后你会明白,我才是你最合适的人选。” 花燃没做回应,看着桌上已经放凉的板栗糕,将其拿起带走去喂厨房里养的一条专吃剩饭的狗。 看狗都比看闻惊风顺眼一些。 夜深,花燃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干脆坐起来将乾坤袋里的东西整理一遍,静静心。 治疗的丹药放一边,毒.药放另一边,法器所剩无几,她还没有来得及补存货,灵石纷乱地散落一地,收起来堆在同一处。 将主要的东西整理完,还剩下一些鸡零狗碎的玩意儿,比如放了不知多少年的符箓、刻在灵石上破了一角无法使用的阵法、一个只要能喘气就能吹出十分动人音乐的乐器…… 挑挑拣拣,她把一些没用的玩意儿都扔了。 指尖碰上一串沾灰的佛珠和花灯手链,她动作顿住,白日里终究还是没有将这两样东西毁掉,而是用一支机关木簪代替,作戏给闻惊风看。 她头发没有扎起,散乱地披在肩上,想到木簪,又下意识朝床头看去。 枕头边上放着一根玉簪,在百花城时湛尘送她的,她一直戴着,后来就习惯了这只玉簪的存在。 也不知道他如今无情道毁,将来应该怎么办。 他可是佛子啊,还是她一直捧在手上怕被风雨打折的花,就这样断了…… 她捂住脸呼出一口气,愤愤砸一下被子,湛尘的事关她屁事!怎么哪哪都是他!他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心情不好就懒得再慢慢整理杂物,正要一次性将所有不知道干什么用的东西都丢掉时,余光瞥见其中的一本书。 书本是最原始的纸张,竟然不是刻在玉简中,她拿起书来翻看。 封面没有字,翻开第一页,上面“动心的一百种体现[绝密]”几个大字,占满一整页。 花燃:…… 这不就是当初在望潮城时,程楚渊那个废物剑修兼说书人硬塞给她的秘籍吗? 当时她嫌烦,懒得和他拉扯,直接把这些书和玉简当成垃圾收入乾坤袋,想着后面再扔掉,结果一直拖到现在。 她随手翻开几页。 第一种:看见心上人时会克制不住地高兴,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感觉开心。 第十二种:有一段时间见不到面,就会特别想念,忍不住思考对方在做什么。 第二十一种:讨厌其他人触碰,却不排斥心上人的肌肤相亲。 第三十种:在人群之中,无论路人有多少,都能一眼看见对方。 第四十九种:听到关于对方的消息就忍不住关注,将对方视为所有物,看到对方受伤就会感到愤怒。 …… 花燃没翻完,一把将手中的书扔出去,什么误人子弟的垃圾书,都是诱人走火入魔的邪书! 她现在急需喝口孟婆汤冷静一下,可是跟孟婆做交易的孟婆汤只有那一点,她之前怕剂量不够,全喂给湛尘,现在一点不剩。 纷乱的心绪灌入心脏,真是要疯了,她抓着头发,又捶打几下被子。 湛尘是蒲公英吗?碰了一下便散得哪里都是。 “波若波罗密……” 清心咒到底怎么念来着?在净光寺的时候她怎么就不认真学呢?! 胸口的心脏真的换回去了吗?确定没有失败吗?为什么她还会感觉到难受?被骗的人又不是她! 她从床上爬起,去到一个荒凉的后山,这里也是在千杀楼的范围内,只不过极少有人来往。 在后山一个隐蔽的地方,立着一座衣冠冢,坟墓前的字碑是一块木板,上面写着一行字:无面之墓。 她踢翻木板,拿着一把铲子开始往下铲,今晚就要撅了岑南的墓,把里面的衣服拿出来烧了,她不高兴也得给别人找点不痛快。 远在飞云宗的岑南双打了个喷嚏,席子烨紧张道:“生病了?” 岑南双揉揉鼻子,往南看去,“说不定是有人念着我呢。” 席子烨嘟囔,“谁啊?” 岑南双笑笑,这世上念着她的人,除了面前的小傻子,也就只有另一个大傻子了。 第85章 软禁 ◎他的近况如何◎ 净光寺内, 积雪铺满一地,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几个僧侣正在清理屋檐下的冰凌。 广清小跑着进入湛尘的房间, 平静下呼吸朝屋内几人问好。 房间里的人不少, 大多都是他不认识的其他宗门的弟子, 熟悉的人只有方丈和一脸严肃的必刚师兄,以及躺在床上毫无血色的湛尘。 他们离开去到外面,讨论声入耳,说着他听不懂的陌生词汇。 床上的人眼睫微动, 他急忙凑过去, 看着湛尘睁眼醒来,急忙问道:“湛尘师兄,要喝水吗?” 湛尘的目光虚虚落在半空,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似乎有一种什么东西从湛尘身上剥离下来,虽乱七八糟地被缝补回去, 却也已经不再是原先的样子。 广清担忧道:“湛尘师兄,阿燃姐姐呢?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湛尘师兄都伤成这样,阿燃姐姐说不定也同样严重, 怎么没回净光寺养伤呢?她不是已经成为净光寺的挂名弟子了吗? 听到“阿燃”两字, 湛尘眸光颤动, 他闭上眼睛, 声音沙哑, “她不会再回来了。” 小骗子已达成目的,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可以制约她的东西, 下次见面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次他没死, 再来刺杀他一遍。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勾勒的未来里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人。 湛尘闷哼一声,唇角溢出鲜血,惊得广清手忙脚乱地擦拭,“我去喊方丈!” 床上湛尘已然听不见他的话,再次陷入昏迷。 日子一天天过去,等到湛尘修为全失时,他的身体状态才稳定下来,一朝从天之骄子跌落凡尘。 是孤月影将湛尘送回净光寺,在西楼下发现湛尘时,他就是满身淌血,气若游丝。 她惊慌失措地想找花燃,却发现已经全然失去花燃的踪迹,无奈之下,只好先将湛尘送回净光寺。 佛子湛尘无情道毁的事情不知怎么地传播开来,外面皆是一片风言风语,出去一趟,十个人里有八个在讨论这件事。 简容舟催着孤夜影回宗门,孤月影临走之前,还是忍不住去问湛尘,元宵当天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湛尘灵力散尽,无法抵御风寒,身上穿着一件厚厚的黑色氅衣。 他瘦了许多,眼周泛着淡淡的红色,听到问题后平静道:“她只是回到她原来的地方。” 以那样决绝的方式同他告别,他心口上还有一寸刀疤,永生无法愈合。 湛尘变了,寺中所有人都察觉到他的变化,他还是像先前那样,定时定点做着应该做的事情,可就是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仿佛暮气沉沉的黄昏,没有一点生气。 方丈在一个清晨,找到院中观雪的湛尘,长叹一口气。 湛尘:“元宵灯会那天晚……” “我不是来询问事情的经过。”方丈难得打断人说话,“但我也没想好该说什么。” 湛尘目光空茫,手掌按在心口上,“师父,这颗心已经换回去了,可是为什么这场雪还是这样冷,这样白?”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89节 曾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如今为何又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了? 方丈眼神里透着些许神伤,他多年前预测天机,算到花燃是湛尘的机遇,也是劫难,他们的心卦象最合,他没有其他选择。 湛尘不开窍,他总将自己包裹在壳子中,所以无法看透天地万象。 在找到花燃之前,他想过后果,但无论如何也没有猜到竟会是这样惨烈的结局,这是他亲手促成的结果。 方丈:“你动心了。” 湛尘:“是。” 风吹幡动,无法遏止。 方丈又是一叹,“等你什么时候学会放下,离佛就不远了。” 苦难是必经之路,未经历过世间百态的人生太过顺遂,唯有从苦难中挣扎开出菩提树,才算明悟,抵达大道。 湛尘有一颗佛心,他终将会渡过这一关,飞升成佛。 “我放不下。” 湛尘闭上眼睛,他回不到先前的模样,太多阴暗的想法在他心中滋生,他克制不住这些恶念。 要怎能不怨恨,日日夜夜,每一点回忆都是刺向心脏的刀刃,他的心淌出血来,将他泡在粘稠的过去中,不得解脱。 湛尘:“我要去闯问佛阵。” 平地起惊雷,方丈错愕,立即拒绝,“不可,问佛阵已封。” 湛尘:“封了也能再开,我意已决。” 方丈闭闭眼,问佛阵是净光寺初建时第一代方丈留下的上古阵法,据说只要能够走过问佛阵,就能立即得道成佛。 只不过阵法无法控制,千万年来尝试的人不计其数,却无一人成功,进入阵法后就无法再退出来,只能被困死在阵中。 后来问佛阵慢慢地就荒废下来,为避免弟子误入,还将其入口封住。 他看着最引以为傲的弟子,当初是他牵着湛尘的手走进净光寺,当时湛尘还那么小那么瘦,不知不觉间已经长成如今的模样。 像一棵笋,缓慢生长成为傲然挺立的新竹,已经能够独自面对风雨,不需要老竹子的庇护。 * 花燃在千杀楼待腻了,接了个刺杀的任务,目标人物所在地点离净光寺很近。 她看着地图上的两个紧贴的坐标,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她才不是特意选择离净光寺近的任务,一切都是巧合,她还可以顺道去看看湛尘的惨状。 还未走出千杀楼的范围,一只灵纸鹤飞来挡住她的去路,化为一张纸悬浮于半空,接过打开一看,是楼主的传来的信。 信中并没有要交代她其他任务,而是说她最近将有一劫,这一年都不可外出。 花燃捏着这张纸,神色不明。 纸张自燃,化为灰烬落地,花燃一脚踩在灰上向前走去,笑话,她是那种说不让干就不干的人吗? 走过浓雾笼罩的山谷,再往前一些就走出千杀楼的范围,进入到无尽的茂密树林中。 一个身影靠在树下,朝花燃露出大大的笑脸,“十七。” 屠河挡住她的去路,右眼眼眶里的红宝石光彩异常,跑来伸手要抱住她,被她侧身躲避。 花燃:“命还真大。” 海岛上这么大的火都没把他烧死,右边袖子空荡荡,被她斩断的那条右手没能接回去。 屠河:“你还活着,我不敢死。” 花燃漠然道:“真可惜,我还是没想起和你有过什么交集。” 屠河不以为意,目光灼灼,“最后一轮的淘汰,你没有杀死我,后来楼主就给我安排其他的活,我离开这里,为和你相逢等了好多年。” 他还记得差点要了他的命的那根白线,以及花燃塞进他手中让他吸收的那颗灵石,还有低声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 “你自己装死,等他们把你扔去乱葬岗,你再偷偷跑掉。” 灵气从灵石转移至他体内,抚慰他疼痛的五脏六腑。 可惜花燃不知道的是,在千杀楼死去的人不会扔到乱葬岗,而是送到更为可怕的地方,要榨干他们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他侥幸没死,被楼主带走去做更脏的活。 千杀楼里比刺杀更脏的活多得是,这才是千杀楼建立的初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楼主并没有让花燃知道这些,所以比起其他人来说,她手上实在是干净无比。 花燃:“你要拦我?” 屠河:“楼主说,你不能离开千杀楼。” 花燃冷笑,“你还真是楼主忠心耿耿的一条好狗。” 自上次在海岛见到屠河之后,她对这个脑子有病的人就没什么好印象,原以为她已经够疯了,没曾想千杀楼里疯子辈出。 海岛上血腥的场景她此生难忘,连带看着屠河都感觉他身上蒙着一层血雾,即使他看上去再文弱,也遮掩不住身上浓稠的血腥味。 屠河走上前,“十七,回去吧,还是你有什么非离开不可的理由,我看过你接下的任务,若他和你有仇,我替你去杀了他。” 花燃:“好啊,你去完成这个任务。” 屠河:“那你在楼里等我。” 花燃打量着屠河,这么多年在千杀楼里,楼中的人她或多或少有些印象,屠河却是在训练营分别至望潮城的这段时间里,她从未在千杀楼遇见过对方。 是望潮城据点被毁,所以他才回到千杀楼,还是另有什么原因?楼主为什么又要把她软禁在这里? 她才不信什么所谓的劫数,也不相信将她带回千杀楼后,除了她的性命之外什么都不管的楼主。 花燃答:“我就在楼里,哪也不去,可以了吧?” 屠河:“我们一起回去。” 花燃嗤笑,不置可否,转身往回走。 她身后莫名其妙就多了个怎么也甩不掉的屠河,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楼主特意派来监视她的人。 楼主的手法有些激进,不符合一贯作风,他开始着急了,为什么?他到底要做什么? 这些问题她想不明白,又无法甩脱屠河,每天的日常就是看闻惊风定时送饭过来,搞得她越来越像一个被困在笼中的金丝雀。 花燃:“我又不是出不了这个院子,你每天送饭过来干什么?” 闻惊风笑答:“我想和你一起吃,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待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我想好好弥补。” 软剑抵住即将打开的食盒,屠河左眼的红石闪着光,“她的饭食我会准备,不需要你,不要再接近这间院子。” 闻惊风笑容变淡,“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屠河:“我是楼主派来贴身保护她的。” “一个会发疯的走狗得到一点主人的另眼相看,就把自己当个人物了。”闻惊风语气轻蔑。 落梅翻飞,冷风将淡香吹开,折扇碰上软剑,为院子添了几分杀气。 花燃安坐一旁,漠然看着他们两个狗咬狗。 这场争斗持续半个时辰,最终以屠河断左腿,闻惊风断右手而告终。 闻惊风再维持不住一张好脸色,透出阴郁刻薄来,“一条没有脑子只会打架的疯狗。” 被称为疯狗的屠河脸上挂着笑,半边牙齿被血染红,笑得疯狂畅意,“阿燃是我的,谁也别想和我抢。” 他拖着断腿靠近花燃,跪坐在她脚边,“阿燃,我好疼啊。” 花燃看一眼闻惊风,拿出一瓶丹药扔给屠河,屠河满心欢喜地接过。 “十七,你喜欢这样的?”闻惊风盯着花燃的动作。 花燃:“不好说。” 不过有一点她可以确定,那就是屠河的心眼没有闻惊风那么多,闻惊风就是个藕,浑身上下全是心眼,宁可和屠河待一起,都比看见闻惊风来得舒服。 闻惊风轻嗤,“发疯的狗活不了多久,等主人有一天发现疯狗会反噬自身时,定然会清理门户,你还是收收心吧。” 软剑再次欺身而上,屠河仿佛感受不到腿上的疼痛,像是叼着鲜肉的恶鬼般死死缠着闻惊风不放。 两道声音接响起,一道清脆,是折扇某一片扇骨断裂,另一道是沉闷,屠河的肋骨折断。 屠河不依不饶,半张脸都被血沾染,犹如幽冥厉鬼。 闻惊风退后,蹙起眉头,屠河可以不管不顾地打下去,他却不能不顾及楼主的脸面。 “多去西边树林走走,说不定会有意外发现。”闻惊风留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一掌打飞屠河后离开院子。 屠河犹如守住地盘的猛兽,喜气洋洋地跟花燃邀功。 看着气息不稳的屠河,花燃直白问道:“如果有一天我跟楼主起冲突,你会帮谁?” 屠河皱眉思考,答:“你。” 花燃:“那现在我要离开,你为什么不帮我?” 屠河:“楼主说你没有心,不会真心待我,我必须将你牢牢看住,只有在千杀楼你才能属于我,一旦你离开我就再也抓不住你了。” 张口楼主说闭口楼主说,楼主是你爹吗?花燃在心中怒骂。 “你想吃什么?我去让人给你做。”屠河一把将闻惊风带来的食盒扔到一边,饭菜撒了满地。 花燃:“我不吃!” 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吃? 她被软禁在千杀楼内,楼主似乎真的只是为她着想,并没有限制她的其他行动,千杀楼范围极广,囊括无数山川,随她来去。 她以前不做任务的时候都是待在千杀楼里,这样的日子与过去似乎并无不同。 但是她就是不爽,越不让她出去,她就越想出去。 她每日在千杀楼内闲逛,屠河就像一个兢兢业业的丫鬟寸步不离,渴了给她倒茶,饿了给她觅食。 看似无比安逸的日子,让她再次不合时宜地想起湛尘,想到他们在一起时,湛尘也是这般对待她。 可又有些不一样,说不上来哪里不同,可能因为人不是同一个,所以心情也截然不同。 此刻她心中只有无限烦闷,看这山这水这落叶和蓝天,没一个像湛尘,却处处让她想起湛尘。 天地万物无一是他,又无一不是他。 她忍不住说道:“你去了解一下,净光寺的湛尘现在如何了?”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90节 屠河语气瞬间低沉下去,“你的那个男宠。” 花燃:“……对。” 当初在望潮城时,屠河询问他们的关系,她随口提了一句“男宠”,没想到屠河竟然还记得这个事儿,她都已经忘了这一茬。 屠河捏碎手中茶壶,“你还想着他?” “没有。”花燃否认。 “先前与他同行是迫不得已,现在我们已无关系,但怎么说也有那么一点仇怨在,想知道他现在过得有多惨,好让我开心开心。” 屠河平静开口:“他要闯问佛阵,过不了多久就会死。” “你怎么能这么快回答上来?编瞎话骗我都不需要思考吗?”花燃开始对屠河说过的不会欺骗她的话存疑。 屠河:“我命人盯着他很长一段时间,本想亲手杀了他,可惜他躲在净光寺中一直不出来,等他死后将他化为的舍利夺来碾碎,扔进海里喂鱼也是一样的。” 喂鱼…… 花燃想到海妖水凇,又问道:“你原先的任务不用做了吗?为什么回到千杀楼?后续还继续抓捕海妖吗?” “海妖没有用,不需要了。”屠河回答。 但涉及任务的另外两个问题他都没有回答,只要一提到与任务相关的内容,他就变成一个锯嘴葫芦。 花燃把话题拉回去,“什么是问佛阵?” 像是为弥补未能回答上的两个问题,屠河知无不言。 “净光寺建寺以来就有的上古阵法,若有人能走过问佛阵就能得道成佛,不过从未有人成功过,失败的都化成舍利子被放在净光寺高塔。” 花燃手心下意识攥紧,又故作风轻云淡,“这样啊,那倒是可惜了,我也想亲自动手来着。” 那个破和尚脑子是不是被驴踢傻了,无情道毁修为尽失,还去去闯什么问佛阵,是嫌命太长吗? 也不知她喂给他的孟婆汤生效没有,她希望湛尘能成佛,但绝不是以如此决绝的方式。 屠河:“据说他是为情所困,才会使得无情道毁,等佛子一死,往后对付那些所谓正道的人就又多了几分筹码。” 花燃身体一僵,“他为情所困?为谁?” 是孟婆汤失去效用,还是他如此短时间内又爱上另外一个人? “不知。”屠河摇头,盯着花燃的眼睛,“你很关心这件事情吗?” 花燃:“只是好奇谁这么有能耐罢了。” 屠河:“那与我们无关。” 花燃垂眼,“对,与我无关。” 第86章 屠河 ◎死咬不放的疯狗◎ 回院子的路上, 花燃心不在焉,走路时险些被一块积雪覆盖的石头绊倒,往前踉跄一步, 抬头时余光瞥见树林里的人影。 背景很熟悉, 是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一瞬间所有想法都被抛之脑后, 她抬脚就要跟上去。 身后屠河问道:“你去哪?” 花燃:“我有点事情,跟你保证绝不会离开千杀楼的范围,你先回去等我行不行?” 屠河:“我不会离开你半步。” 花燃恼了,想追上去又顾及着屠河, 耐着性子劝道:“你可以在我身上留下追踪的东西, 一旦离开千杀楼你就会察觉,这样可以了吗?” 屠河的回答还是那句话,这已经不是固执,而是一块不开化的顽石。 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林中, 花燃再想追上去也没了办法,心中的暴躁节节攀升。 她仿佛是活在一个巨大的笼子里, 一举一动都在屠河的监视下,无形的大网层层包裹,让人难以呼吸。 先前的想法大错特错, 她就不该拿湛尘和屠河相比较, 这简直是对湛尘的一种侮辱, 这种紧密的盯梢只会让她很想扭断他的脖子。 之后的一路, 她脑子里都是惊鸿一瞥的那道身影, 脑中复盘了一遍又一遍, 要甩脱屠河的想法再次加深。 可惜她如今孤立无援, 又不能采取太过强硬的措施以免被楼主察觉, 于是只好与虎谋皮,去找闻惊风。 从闻惊风对屠河的态度来看,他对待楼主的态度也似乎有些暧昧,并没有她所想象的那般忠心耿耿,她决定赌一把。 夜半三更,花燃出门去找闻惊风,屠河紧跟,两人一起走进闻惊风的院子。 时隔多年再次进入闻惊风的院子,花燃心中已没有任何波动。 闻惊风没睡,坐在院中饮酒赏月,见到花燃也不意外,倒一杯酒往前推,“你来了?” 花燃坐到他对面,“我有事找你。” “进屋聊?”闻惊风看一眼她身后的屠河,“这根尾巴还真是阴魂不散,要不然我向楼主提议换个人。” 花燃:“没必要。” 先不说闻惊风能不能将屠河换走,就算真能成功,来的另一个人也不过是重复这种监视的过程。 闻惊风起身往里走,停在房门前,伸手打开邀请花燃进入。 花燃抬脚走进去,她身后的屠河被拦下。 “我要跟着她。”屠河恶狠狠地瞪着闻惊风。 门口阵法亮起,一根根不知从哪飞出毒针如天女散花洒向屠河,屠河反应极快翻身躲避,却还是被一根银针刺中肩膀,半边身子瞬间麻痹。 “这里是我的地方,还容不得你来撒野。” 闻惊风晃动着折扇,风刃带着寒意,几乎要将人的皮肉割下。 “春风一度的场面,你就没必要看了,做狗也要有点自知之明,不要妄想能干涉主人的行为。” 灵力打在屠河所站的地方,阵法被激活,形成一个透明结界,所有声音都被屏蔽在外。 屠河焦躁地捶打阵法,想喊住花燃,然而声音无法传出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花燃走进去,而后是闻惊风缓慢地关起门。 拳头落在结界上,手指溢出的鲜血星星点点滴下,他嘶吼着,犹如一只困兽。 屋内,闻惊风拿出一颗光柱放入灯笼里,看着站在窗口往外瞧的花燃,玩笑道:“心疼了?” 花燃:“比起心疼他,我更心疼我自己。” 闻惊风笑笑,“这回轮到你无事不登三宝殿。” 花燃:“帮我甩开他一段时间。” “好说。”闻惊风点头,指向身后,“你可以从这个窗口离开,他不会看见。” 花燃:“你不问我要去做什么?” 闻惊风摇头,“如果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不然听你编的借口也没有意义,我说过的,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帮你,我也会帮你。” 花燃沉默片刻,起身起开,“谢了。” 风从窗户吹来,闻惊风玩味地看一眼门口的结界,拿出纸张撕成两个小人。 结界外的声音传来,屠河狂喜,大声呼喊着花燃的名字,却发现结界内的声音还是传不出去。 一声声暧昧的动静从房间中飘出,屠河眼眶通红,切齿拊心。 月色笼罩在云层之后,地面一切物体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花燃快速移动,不发出一点声音,草木轻微晃动间她已经抵达下一个位置。 去到黄昏时见过人影消失的树林,她踏入这片小树林的范围,茂密的树木将周围本就昏暗的光线遮挡得更加彻底。 她融入夜色中,没有点灯,寻找着人经过的痕迹。 林子再往后便是一座陡峭的悬崖,因而这片树林少有人来往,以至于一旦有人经过,折断的草叶和地面微微破碎的落叶都在指明来者的方向。 对方足够小心,痕迹大部分都被清除干净,花燃十分仔细,一寸一寸地搜索,还是找到些许线索。 沿着断断续续的痕迹向前摸索,最终去到一面石墙前。 石墙上布满攀爬的藤蔓,凹凸不平处生长着一簇簇青苔,独属于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看上去就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大石。 她伸手贴在石墙上,触感冰冷潮湿,和一块真正的石头没有区别。 收回手,她打量着面前的石墙,这样的石墙她似乎在哪里见过……是在百花城时,她被戚树带去的地方。 她抬起脚试探地往前伸,这一次没有触碰到任何遮挡物,而是直接穿过石墙,有如平地。 很巧妙的阵法,阵眼设置在腿部以下,正常人看到石墙绝不会抬脚继续往前走,而是伸手摸索,触碰到的是真正的石墙。 只有先激发阵眼,才能让整个石墙变为阵法。 花燃走进去,石墙内是一个漆黑的甬道,脚下是滑腻厚重的青苔,阴冷又潮湿的甬道带着地底泥土的腥气。 一路向前,她在脑中印出此时移动的方向,这个位置……好像是楼主所住的院子。 她的动作变得更加谨慎,一边行走,一边清扫留下的痕迹。 甬道内伸手不见五指,黑暗让人失去对时间的感觉,她一路数着心跳,大概计算一下,差不多是走了有一刻钟时间。 前方已无去路,显然又是一个阵法。 她将隐匿功法运转到极致,小心翼翼地贴过去,先把脸探入阵法当中。 眼前是明亮的光线,她看见点缀满光珠的院落,亭台楼阁,曲水流觞,处处精致,这是一个极其宽阔的院落。 她的心沉下去,果然是楼主的院子。 她此时置身于院落的假山里面,见周围无人,她小心从假山中走出,尽量贴着阴暗的地方走,避免被光珠照出影子。 一间屋子断断续续传出说话声,她收敛气息慢慢靠过去,没敢离太近。 “……试验进展不错,已经成功练出仙丹,这个方法可行,只不过还略有瑕疵,可能是血液不够纯净,我们还在想办法,这是最新一批的丹药。” 这个声音花燃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很好,时间就要到了,我们的计划不容有失,再赶一赶进度,等这半年过去之后,世上便再无可以阻挡我的人。” 这是楼主在说话,音色花燃再熟悉不过,只不过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张狂的语气,看上去两人的关系十分熟稔。 时间就要到了……什么时间?这半年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重要事情吗?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91节 身在千山楼十载,她所了解到的东西原来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楼主大业,千秋万载,定能练成仙丹,成为梦蓬莱得道飞升第一人。”那人吹捧道。 楼主:“我可不想得道成仙,那都是骗傻子的话,我要成为梦蓬莱的主人,要所有人俯首称臣。” 楼主似乎是吃了所谓的仙丹,身上气息不稳,连语气中都带着平时不会暴露的蓬勃野心。 他的灵气忽而澎湃上涨,又下降散尽,这样极端的波动花燃不是第一次见,他先前无意中破坏千杀楼背后的据点时,黑衣人身上的气息就是如此。 黑衣人……黑袍人…… 她的仇家根本没死,就在这里与楼主谈笑风生,言语中都是奉楼主为主,她的仇人到底是谁?一年前的那场屠杀,又是不是一场刻意安排? 心中思绪纷乱,她立即离开此地,原路返回,避免被楼主察觉。 回到闻惊风房中时,已是天将破晓。 闻惊风坐在椅子上翻书,看上去悠然自得,见她回来,还给她倒了一碗茶,“渴了吗?” 花燃没喝,直接问道:“对于楼主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比你多一些。”闻惊风放下书,“越干净的人,知道的事情自然越少。” 花燃:“丹心宗的人怎么回事?” 闻惊风:“如你所见,一个哄你开心的局罢了,发现真相的代价是痛苦,若是你没有戳破真相,还能轻轻松松活下去。” 一个局…… 花燃捏着手指骨节,她以为的大仇得报,不过是一场精心哄骗的局。 花燃:“你知道我的仇怨?” 闻惊风似笑非笑,“毕竟这场局我也参与其中。” “那你还真是得楼主欢心。”花燃讽刺。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楼主安排,闻惊风只是听令行事,说不定对楼主也是面和心不合,但是乍然得知被欺骗的消息,她还是控制不住心中怒意。 “喝喝茶,冷静点。”闻惊风并不在意她的态度。 花燃:“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杀人取血做试验,炼制所谓的仙丹,想将整个梦蓬莱踩在脚下,这些她都能理解,只是为什么她也是这个计划中的一环?她特殊在哪里? 闻惊风:“如今我还不知原因,不过总有一天会知道。” “你故意引我发现真相?”花燃追问,“还有姚珂卉的背叛,其中有没有你的参与?” 闻惊风笑笑:“我只是不忍你们被蒙骗。” 花燃心下了然,她和姚珂卉一样,一切发现都有闻惊风的引导,怪不得姚珂卉先前背叛得如此突然,就连她这一次,也是闻惊风知道有一场谈话,暗示她路过那条小道。 她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十三年前,花家村的惨案,也是楼主所为吗?” “是与否,你心中不是已有答案了吗?”闻惊风没有正面回答。 花燃胸膛剧烈起伏,她是有所猜测,但仍不敢相信,即使这些年来她对楼主并无任何感情,却始终感激他将她带到千杀楼来,让她得以修炼。 可突然一个晴天霹雳落下,告诉她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欺骗,甚至所有人死亡的源头皆是这个她视为恩人的人所做。 她陷入沉默,唇齿间溢散血腥味,竟是不知不觉间把舌头咬破了。 吐出一口气,花燃强行冷静下来,“你为什么帮我?” 按理而言,闻惊风和楼主利益一致,他做过那么多事,足以证明楼主对他的看重,今夜他显然知道丹心宗宗主会来找楼主。 明知她是去做什么,又为何帮她? 闻惊风:“想做就做了,没有那么多理由,十七,虽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是我是真心喜欢你,有些时候做一些事情只是不得以而为之。” 花燃不答,闻惊风的话,十个字里又八个不能相信,或许喜欢是真,但绝不会超过他喜欢自己的程度。 无论他有何目的,但目前为止对她而言都是有利的,这就是好事。 “我要逃出千杀楼,这个忙你还能帮吗?”花燃试探闻惊风的底线。 “我很高兴,你终于学会求助于我。”闻惊风嘴角勾起,“能帮上你的忙,我甘之如殆。” 花燃沉思,她在试探闻惊风同时,闻惊风又何尝不是利用她在揣摩楼主的意图,这样也好,利益分明,比拉拉扯扯的人情更干脆。 天空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到来,天色依旧是阴沉沉一片,多日来不曾放晴。 花燃起身:“我该走了。” 即将走出去前,闻惊风喊住她,“稍等。” 他走上前来伸手想拨动花燃的头发,被花燃避开,他无所谓地收回手,“若不想引起屠河的注意,建议你把衣服和头发弄乱一点。” 花燃皱眉,没问为什么,现在这个时候闻惊风总不至于坑她。 她抬手把头发和衣领弄乱,至于脸色,熬夜一晚未睡,脸色估计也不会好看到哪去。 拉开门走出去,门外的屠河神色可怖,右眼的红石掉在地面星星点点的血迹上,左眼布满红血丝。 花燃皱眉,只是把屠河困在外面一晚上,他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不知会不会他的异样引起楼主的疑心。 闻惊风倚在门上,折扇轻挑地勾起花燃身后一缕黑发,看向屠河,姿态懒散,“你也不想昨晚的事被其他人知道吧?” 屠河嗓音嘶哑:“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呵,那就让我拭目以待吧。”闻惊风抬手撤去阵法。 在阵法收起的一瞬间,屠河猛扑过来,闻惊风早有准备,闪身躲到花燃后面。 红线交缠,似凭空出现,在花燃面前织成一张网。 屠河止步,愣愣看着花燃。 花燃短暂失神,抬手将红线收到手腕上,刚才还寒气逼人的红线乖巧落下,触碰到皮肤时却是温热的。 “天佛蛛丝,怎么是红色?你哪来的?”闻惊风打量红线。 花燃垂眸,“骗来的。” 天佛蛛是生活在传闻里的东西,据说是日夜聆听佛经而产生悟性的天佛蛛临死前所吐出来的丝,听着就很虚无缥缈,怎么会有蜘蛛产生佛性。 湛尘每日雷打不动的念经似乎有了一个解释,也不知道他养了这只天佛珠多久。 这根红线她本不想收下,但是它似乎已经产生一些护主意识,她扔也扔不掉,像刚才那样还会自动飞出来抵挡攻击。 她看一眼不甘的屠河,说道:“别闹了,走吧。” 回到她的院子,清晨雾气笼罩,她盘算着如何逃离千杀楼,一抬眼就看见屠河站在她面前脱衣服。 黑色外袍落地,细软贴身的衣服包裹着劲瘦的身体。 花燃莫名其妙道:“你干什么?” 屠河:“闻惊风能当你的男宠,我也可以。” 花燃:…… 第87章 逃出 ◎离开千杀楼◎ 屠河被痛打一顿, 终于老实了。 花燃去厨房拿吃的,屠河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书卷气极强的脸上满是幽怨。 拿两盒点心回去, 花燃手指微动, 背对着屠河在点心上加点东西, 等回到院子, 她把点心放在桌上,看向屠河。 “坐下,吃吧。” 屠河目光惊诧,小心翼翼道:“真是给我吃的?” 花燃:“不吃就算了。” 屠河立即道:“我吃!” 浓郁的桂花香掩盖住其他气味, 花燃拿起一块桂花糕慢慢咀嚼, 千杀楼的厨子是个爱做饭的刺客,平时没有任务就待在伙房里研究新菜式,若是想吃饭可以提前告知他,他什么都能做出来。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他喜食人肉,要跟他点荤菜需要小心一些, 他会根据心情好坏盛上不同的肉,还让人吃不出差别,若是糕点之类则没有这个顾忌。 屠河吃完所有点心, 花燃支着头打量他, “好吃么?” “好吃。”屠河点头。 花燃:“我一直想不明白, 你说喜欢我, 原因是什么呢?我甚至还害你废掉一只眼睛。” 屠河说出在训练营时最后分别的场面, 指指右眼的红石, “这颗红石是你赠我的那颗灵石。” 那颗灵石是最低等的, 里面充满各种杂质, 当他将灵气吸尽后,灵石就变成一块普通的红色石头。 经过他不断提纯和炼制,最终将其雕琢成眼珠子模样,将其将其镶嵌在眼眶中。 花燃惊讶:“就因为这个?” 屠河反问:“难道还不够吗?” 在他被当成垃圾一样丢弃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把生机塞给他,此后无数面临折磨,每一次濒临死亡时,他都会想起那张脸。 努力做事,在一场场更黑暗的地方存活下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回来见花燃。 花燃心中毫无波动,或许她应该感动,亦或是同情屠河的遭遇,但如今的屠河不像一个完整的人,而是一个怪物,像把石头嵌进眼睛里一样想把她圈定禁锢。 可她是人,不是石头,她不需要无尽扭曲的爱意,要是的自由。 看过扭曲的、挣扎的、固执的种种,她才发觉湛尘的爱难得可贵,他从不束缚她,强求她改变,而是如海一般平静包容,又广阔无边。 她好像……辜负了一份这世间最珍贵的情义。 往后几日,花燃按时吃着三餐,当然也会邀请屠河一起,不知是闻惊风的药药效不行,还是屠河身体抗药性太强,竟然拖到第三天才昏迷。 桌上的饭菜吃到一半,屠河一下一下点着头,最终倒在桌上。 花燃刺破掌心,指尖沾着渗出的血液画下一道符箓,被无声无息禁锢地的灵力释放,她身上骤然一轻。 屠河还是喜欢用这样的手段,上一次是送细线,这次东西都不送了,直接偷偷在她身上布下阵法,缓慢封锁她的灵力,让她逐渐变得终日困顿。 解阵的法子是闻惊风所说,闻惊风在作为敌对关系的时候令人头疼,当成为盟友后却意外的好用。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92节 正午不见阳光,暗沉沉的天色像是要下雨,到黄昏时分,太阳已经不见踪影,阴云笼罩在上空,狂风骤起,掀起满地落花。 花燃没什么需要整理的东西,踏出院落如风一般向外移动。 走过千山楼的范围,她钻入茂盛丛林当中,来回的路她早已了熟于心,闭着眼都能走出去。 为避免碰上其他人,她特意挑选荒凉偏僻的方向走,没走多远便察觉身后的风声。 树林里很安静,没有其他声音,但多年来生死一线中养出的直觉还是让她精神紧绷,加快往前的速度。 带着湿气的凉风拂面,林中黑得看不见前方的路。 楼主果然不只是派出一个屠河看管她,屠河只是明面上的,在暗中还有更多她没看见的人。 他们平时不敢靠她太近,如今察觉到她的意图,便如同捅了蜂窝的马蜂一般纷纷涌现。 “无面,你要判出千杀楼吗?” 娇媚的声音如附骨之疽,悄然出现,甩脱不掉。 花燃看着挡在面前的玉茜翎,手上红线缓缓游动,“你在这里等我?” “我只是在这里等着,没想到来的人会是你,我想和你比试很久了,让我看看你这所谓的第一刺客,是否只是浪得虚名!” 红衣留下残影,长鞭破空而出,与第一滴雨一同落下。 瓢泼大雨说下就下,长鞭在雨幕中划出一道弧线,如同地面的闪电稍纵即逝。 红线飞升,如数把利刃刺破雨幕,花燃形如鬼魅,盯住玉茜翎的身影,一根红线弹射而出如同飞箭。 深沉的天色让世界一片灰白,雨林中的红影犹如一朵红花极为醒目,红线浸着雨水,冰冷触感化暖,又逐渐升温,让这场雨都变得雾气朦胧。 又是一道破空声从左前方传来,花燃忽的转身,踩在旁边的树根上翻腾而起,一个兔起鹘落之后将长鞭踩在脚下。 玉茜翎措不及防,长鞭从手中脱落,红线刺穿她的右手手掌。 灵气暴涨,花燃脚下长鞭尖端断裂,一把上品法器就此损毁,她脚步不停,红线根根散开朝玉茜翎杀去。 黑暗中传来极其微弱的声响,像是某种动物拍翅飞起,在大雨砸落地面的滴答声响中并不起眼。 花燃就地翻滚,身上的黑衣沾上泥泞,细微的寒光从她脸色擦过去,钉在一棵树上。 玉茜翎得以喘息,骂道:“你可以再来晚一点,正好给我收尸!” 又是数根银针腾空飞起,雨幕中根本看不见它们的存在,花燃只能凭借灵力的波动判断银针飞来的位置。 她神色绷紧,连千杀楼里最擅长暗器的陆瑛都被叫过来追捕,楼主真是铁了心要将她留下。 银针扑面而来,这一次她却不躲避,任由银针直直刺向眉心。 若是这一波银针没躲过去,大概率是命丧当场。 在即将刺破她的肌肤时,银针忽然转向,飞往旁边的树木,花燃等的就是这个时候,赌陆瑛不敢真的下死手,她趁这个机会立即后退。 即将刺中目标又突然收手,反噬让陆瑛咳出一口血来。 玉茜翎怒骂:“你还怕她寻死?!她既然有胆子跑,又怎么会不惜命,你就算扎她满身窟窿,她也能想尽办法保命。” “呵,你还真是了解我。”花燃笑一声。 双方打了一个照面,没能从花燃手上讨到半点好处。 玉茜翎拿出另外一条鞭子,这一次是带着细密倒刺的红色长鞭,这一鞭若是落在人身上定能扒下一片皮肉,不死也要落个残废。 “你太过傲慢,我盯了你很久,就是等着有一日将你拉下来!” 长鞭袭来,混着四面八方的毒针,掀起的灵力搅碎地面杂草。 花燃往左闪避,一道黑影突然袭来,她来不及避开,被扑了个正着,伸手拧住黑影的手臂往后翻,又借力躲开一阵落叶。 落叶飞花皆可杀人,看着平平无奇,却是能割断手臂的利刃。 可惜她躲过一连串的袭击,最终还是不小心被长鞭抽中背部,躲得够快没有受太重的伤,却还是被勾破皮肉,衣服撕裂破碎。 火辣辣的疼痛至后背传来,她抿紧嘴唇一声不吭,又是借势在地上一滚,和另外几人拉开距离。 伤口沾上细碎的草屑和泥土,疼痛加倍,让她更加清醒。 千钧一发之际挡住她去路的人是屠河,没想到闻惊风的药那么不经用,屠河这就醒了。 屠河愤怒的表情在看见花燃背后的伤时消失无踪,脱口而出:“你的伤……” 花燃微微勾起嘴角,讽刺道:“拜你所赐。” 屠河:“我不是故意的……” “你跟她啰嗦什么!还不快点趁她病要她命!”玉茜翎不满地怒喝,抓着鞭把的右手微微颤抖,掌心不停往外渗血。 花燃招数最狠辣的地方在于细线伤人后会炸开,变成肉眼难以看到的细小尖刺停留在伤口上,让伤口难以愈合,又疼痛不堪。 陆瑛也受了伤,大腿上只有一条极细的伤口,却疼得难以直立。 “十七,跟我回去!”屠河飞扑向前,伸手抓向花燃。 花燃又岂会随他的意,红线翻飞如蝶,交织成一张网,等待飞扑过来的猎物。 另外两人也不干看着,在屠河行动的一瞬间就同时出手,三方夹击,花燃动作慢了一瞬间,从陆瑛掌心飞出的梅花瓣擦过她的手臂,皮肤被刺破渗出血来,伤口迅速发黑。 花燃动作果断,毫不犹豫地削掉这一小片皮肉,脸颊溅上几滴血液,又被大雨冲刷。 雨幕中,花燃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地冷冷注视着众人,动作又轻又快,犹如鬼魅般穿梭在三人之间,身上伤口逐渐增多,却也只让她的红线越发冷厉。 长鞭又一次打中花燃,她好似折翅的蝶从半空坠落。 屠河徒手接住下一道长鞭攻击,手掌被倒刺勾破,血液混着雨水下落,粉色血水在脚下晕染开来。 “你发什么疯?”玉茜翎怒斥。 她此刻的状态不比花燃好到哪去,浑身是伤,血止不住地往下流。 屠河:“谁让你伤她?” 玉茜翎:“我伤她怎么了?难道我们没受伤吗?楼主要她活着,又没说要她完好地活,你要是看不得就滚远点,废物!” 屠河软剑转向,对着玉茜翎刺去。 长鞭扬起,玉茜翎怒斥,“既然你执意要与我作对,那我就先杀了你这条疯狗!” 两人的争吵给花燃一点喘息的时间,她的左手已经发麻,无法动弹。 本该袭向屠河的长鞭突然转向,拐弯朝花燃而去,纷乱的枯枝落叶在陆瑛控制下如流光坠落,挡住屠河的攻击。 一招暗度陈仓,花燃闪躲不及。 这一鞭直直而来,玉茜翎竟是不顾楼主的命令,要取她的性命! 第88章 问佛 ◎因她生,因她死◎ 头上的玉簪爆出金光, 替花燃挡去这一道鞭子。 然而陆瑛攻击紧跟其后,一只袖箭从她袖口飞出,一切就在转瞬之间, 花燃还在运转灵力冲散手臂的毒性。 她抬手掐诀, 手速快出残影, 正要硬刚这道攻击, 甚至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 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屠河挡在她身前,泛着紫光的袖箭直接刺穿他的腹部,他一张口, 血液就控制不住地从唇角溢出。 临死前爆发出来的灵力将玉茜翎和陆瑛震得纷纷后退, 伤势加重,一时动弹不得。 大雨冲刷掉屠河嘴角的血,却一直冲不干净,他伸手摘下右眼眶中的红石, 红石沾了手上的血,他又将其在衣服上擦了擦, 才放入花燃手心。 “还没有和你说过谢谢……” 花燃表情复杂,说不上来此刻的感受,她想杀了屠河, 而今屠河将死, 她又只觉悲哀。 楼主机关算尽, 或许也没有算透这人心, 不知玉茜翎恨她至此, 也算不到屠河会以命相救, 为她争来一线生机。 她梳理着屠河脸上散乱的碎发, “你为什么会来千杀楼?” 是被楼主强迫, 还是像她身负血海深仇,想学到本领为家人报仇? 屠河眼睛慢慢失去神采,“我以前是个乞丐,捡我的人说这里能吃饱饭,我就来了……” 花燃捏紧手中的红石,造成一切错误的源头不是屠河,他不过也只是和她一样的受害者,他们被楼主带到千杀楼来,被训练成为听令行事的傀儡。 屠河:“你走吧,去找,你要的,自由……” 我已经保护不了你了,所以你走吧。 雨越下越大,也不知天空为何悲痛至此,非要嚎啕大哭一场。 花燃轻轻抱一下屠河,起身看向挣扎着想要继续攻击的两人,十载光阴,在其他宗门是可交之生死的同门,在千杀楼就只是你死我活的竞争者。 陆瑛躲避着花燃的攻击,匆忙间失去一条手臂,她永远保持着一张冷脸,语气如这夜色一般冷淡,“你先杀她,我不想让她看见我死在她眼前。” 玉茜翎呸一声,“要死你先死!” 陆瑛抬眸,看向玉茜翎,“妹妹,对不起,弄丢了你。” 花燃注视着陆瑛,最终同意先杀玉茜翎,反正谁先死对她来说都没差。 红光乍现,细线染血,玉茜翎无声倒下,死前目光死死盯着花燃,看着像是仍旧放不下对花燃的执念。 “谢谢。”陆瑛轻声答。 花燃缓一口气,“你们是姐妹?” 陆瑛点头,“我们是乞儿,有一天她走丢,我找了她许久,才在千杀楼找到她,她的名字是陆瑾。” 瑾,即美玉,本该被捧在手心里,平安度过一生。 她在千杀楼找到陆瑾的时候,陆瑾就已经是偏执疯狂的模样,执着名利,嫉恨挡在前方的一切,她倾尽所能,最终还是没能让陆瑾平安活到老。 林子重归寂静,大雨将一切痕迹抹去。 花燃心中没有半分轻松,心情就像这沉重的雨水,她很想建个墓将三人埋葬,但可惜她的时间不多,身后还有其他追兵。 她没有捡走他们的乾坤袋,转身继续向前跑去,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雨势渐小,狂风吹拂过树林,树叶晃荡,积水下落哗啦作响,像是谁的呜咽。 净光寺外,花燃已经换上新的衣服,背后的伤来不及处理,与衣料摩擦时隐隐作痛,清晰地提醒着她现在在做什么。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93节 或许她该找地方养伤,又或许她该小心隐藏避免被千杀楼的人找到,甚至她也可以去被烧成废墟的丹心宗看一看。 那么多的选择,她全部抛弃,然后站在这里。 她抬脚走进寺中,在熟悉而又陌生的寺里穿行,寺中僧侣不知在做什么,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人,一个少年匆匆跑过来。 一年不见,广清变化极大,身高抽条,脸上的婴儿肥也消下去一些。 “阿燃姐,是你啊!”广清眼睛亮起,又像是想起什么,乎地又暗淡下去。 他低着头,“你还来做什么?” 花燃嘴角挂着笑,“我回来看看你们,你不是一直等我回来吗?” 广清后退一步,目光从花燃脸上瞥过又极快地避开,“你走吧,我们寺没有什么你需要的东西。” “你怕我?”花燃敛了笑,眸光沉沉。 广清:“你如今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你了,我无法分辨你的真心与假意,也开始恐惧于你带来的未知。” 寺内又走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寺中掌管戒律的必刚。 必刚诵了一声佛号,“挂名弟子花燃,多次破坏寺规,屡教不改,重伤同门,如今被驱逐出寺,花施主,请回吧。” 重伤同门、驱逐出寺…… 花燃握紧拳头,指甲掐入掌心的肉里,问道:“湛尘……怎么样了?” 当时那一刀,她把握好分寸,不会刺穿他的心脏,但又不能在楼主面前做得太明显,匕首真真切切穿过皮肉刺入心口,想着让他养个一两个月的伤。 她后来翻过资料,原来无情道动心不是改道再修那么简单,而是像一座建立多年的高塔底层被蛀空,若是不及时封补修缮,唯有坍塌这一路可走。 看啊,湛尘不也是骗了她吗? 为什么说谎……是怕她察觉到他的弱势,然后强行逃离吗? 必刚:“佛子之事,不劳道友关心。” 花燃看着面前的广清和必刚,难以言说的思绪从心底攀爬生起,像是一场经年不绝的阴雨,粘稠的、无孔不入的湿气将人包裹在其中,又冷又黏,无法摆脱。 如今她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孑然一生,视为最终归宿的千杀楼在追杀她,净光寺也不再欢迎她。 天广地阔,不知何处可去。 花燃:“走不出问佛阵会死吗?” “会,我拦不住他。” 广清哽咽一声,眼泪汪汪,是花燃熟悉的模样。 花燃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我要进阵。” 她曾和湛尘说过,这是真心待她好的人不多,能不少一个就不少。 “非我寺弟子,不得入阵,你非佛修,更是无法进阵。”必刚双手合十,拦在门前。 红线经过一场厮杀,风吹雨浸,光彩不变,花燃抚摸着手腕上的红线,抬头看向净光寺的大门,拿出一块玉牌。 这是一年前她刚被老和尚带到净光寺时,被强硬收为寺中弟子后所分配到的弟子牌。 花燃:“你们净光寺未免太过霸道,收我成为弟子时一声不吭,将我逐出寺也没问过我的意见,我的回答是,不同意!” 红线翻飞,花燃强闯入寺,正她以为又要面临一场艰难斗争时,寺中响起一道古朴的钟声。 方丈出现,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悲悯,不因花燃的到来愤怒或喜悦,也没有严厉的斥责,平淡得与他们第一次相遇并无区别。 湛尘有时候很像方丈的复刻,像是以此为标准塑造自己,又比方丈多了几分青涩和尖锐,偶尔会将方丈的宽广演绎得暮气沉沉。 花燃表情不变,这老和尚还真会踩点,每次都出现在她狼狈的时候。 她说:“老和尚,让我进去。” 方丈问道:“你进去无法改变任何东西,无非也是同样的结局,还不如湛尘能烧出一颗舍利永久存在。” 花燃一梗,没想到老和尚还有如此嘴毒的一面,厉声道:“你为什么任由他进去?是笃定他能得道成佛?” 方丈叹道:“如今我也不确定结局,发生的变数太多,可是唯一确定的是,他必须成佛。” “凭什么?”花燃质问。 “就算他要成佛,也可以慢慢修炼,为什么要用如此激进的方式,是他想当这个佛子吗?无非是你们安在他身上的名头和责任,凭什么是他?” 方丈:“一切皆为命数。” 从他无意中算到天机开始,他就在寻找这命定之人,将其带回寺中培养成佛,可如今时间不够了,所以他才会找来花燃,提出一个荒唐的换心交易。 花燃:“如果他未能得道怎么办?你明知道他的无情道已毁,一颗佛心估计也是破破烂烂,怎么能让他以这样的状态去闯阵?!” 先前听屠河说问佛阵如何凶险,她还保持怀疑态度,认为老和尚不可能真由湛尘去送死,如今看来他确实不在乎湛尘生死,还真是冷心冷肺的佛修。 方丈:“命数如此,别无选择。” 花燃:“如今我说我也要入阵,这也是你算到的命吗?” 方丈:“你不该冒险。” 花燃:“我不信命,不信自己的命,也不信他人的命,我要入阵,生死由我抉择,不由这天来定。” 方丈长叹一声,“也罢。” 他早就看不清这天机,变数出现,未来如何,或许一切都不再是既定的结局。 “方丈!”必刚和广清同时出声。 必刚:“非我寺弟子不得入阵,这是千百年来定下的规矩。” 广清:“已经进去一个湛尘师兄,为什么还要进去一个阿燃姐,若是他们都出不来,这世上便又少了两个人。” 湛尘师兄他拦不住,他想拦下花燃。 方丈:“规矩限制的从来不是非我寺弟子,而是非佛修,只要她入佛道,自然可以走这问佛阵。” 必刚:“她绝无可能通过问佛阵,无非是又添一具尸骨,何必如此呢?” 方丈目光和蔼,“必刚,这世上有一样东西最让人琢磨不透,那就是人心,若我们阻止她进入,你觉得她会就此放弃吗?” 比起可能有的无止境地骚扰和拼杀,不如直接放她进入,且看看这最大的变数会带来什么。 第89章 佛道 ◎若悟不了道,便自己创道◎ 入佛道成佛修, 不是简单一句话就能改道成功。 即使是佛道,也有更细化的大道,例如方丈和湛尘所修的无情道, 最冷最厉, 也有必刚的苦修道和广清的自然道, 大道万千, 唯心坚尔。 时间太短,花燃悟不出什么佛道,她琢磨一刻钟,决定另辟一个无为佛道, 她说是佛道, 那就是佛道! 一众僧侣散去,只剩广清为花燃带路。 花燃见他脸色沉重,忍不住打趣道:“又不是为我出殡,怎么一副这样的表情, 一年没见,个子长高不少, 爱哭的毛病一点没变。” 广清的脑袋和眼睛依旧圆润,眼中水汪汪,“他们都说进入问佛阵的人都出不来, 要是你死在里面, 连一颗证明存在过的舍利都烧不出来, 无法放入塔中供奉, 灰飞烟灭了无痕迹。” 花燃:“……真谢谢你如此为我着想。” 广清:“方丈说生死轮回, 有生就有死, 该看得开一些, 或许是我修炼还不够到位, 总是放不下。” “人活着自然该随心所欲,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东西烫手自然会懂得放下,为什么要强求呢?”花燃摸摸广清的头。 “你放心,我会把他带出来的。” 她还有仇没报,不能死在阵中,往事难以追忆,湛尘这个还活着的人,她也不能任由他就此身陨。 肩上背负的担子太重,她无法再承受这样一条性命。 所谓问佛阵,其实是一座褐色高塔,塔中另有乾坤,踏入阵中,眼前不再是阴凉昏暗的塔底,所有画面破碎,回忆倒退。 阳光刺眼,花燃抬手挡出阳光,肉嘟嘟的小手干净光滑,手上没有任何茧子。 “阿燃!走走走,我们一起去玩水啊!” 大名阿雅小名二丫的小姑娘从一栋房子里跑出来,热得鼻尖冒出亮晶晶的汗珠。 花燃想起来,她出门是要和阿烟去后山摘果子来着,阿烟有一只袜子不知道放在哪里,现在还在磨蹭地找袜子换鞋。 她摇头拒绝二丫,“我娘说不能随便到河里玩,河里有水鬼。” 二丫嘟起嘴巴,“我才不信河里有水鬼呢,我新学了一个阵法,要是真有东西,我就把它活抓了!” 换好鞋的阿烟终于匆匆走出屋子,看到二丫后打招呼道:“你要去哪里玩?要不要和我们去摘果子?” 二丫:“我跟其他人约好今天要下水抓鱼,喊阿燃一起,她不愿意去。” “抓鱼?好啊好啊,我要去!”阿烟抓住花燃的手左右摇晃,“阿燃,我们去抓鱼吧,这么热的天摘果子一点都不好玩。” 花燃犹豫:“可是娘说不能随便下水。” 阿烟:“你不说我不说,她怎么会知道我们有没有下水,好阿燃,带我去吧。” 在阿烟的软磨硬泡下,花燃勉强点头同意,三人还找来一个小笼子准备抓点小鱼小虾小螃蟹,收拾好东西往河边走去。 村子里同龄孩子很多,有男有女,在炎热的盛夏偷偷背着父母下水游玩。 阿烟和其他人比赛抓小鱼,花燃就坐在边上泡着脚,两手支着头看着她们玩,她不会游泳,不敢去太深的地方。 阿烟拿一根枯枝系上一根细细的白线和钩子,让花燃钓小鱼玩。 花燃坐在树荫下,握着枯枝一端在水里晃来晃去,没想着能钓上什么鱼,光是在树下这样坐着,就感觉十分舒适。 她百无聊赖地望着一群猴子般上蹿上蹿下跳的孩子们,莫名感觉心口有些难受,像是堵得慌。 她弯下腰缓慢地呼吸,想将那种沉重感吐出去。 手中的枯枝忽然有了动静,她往上一拉,钩子上连着一条半根小指长的小鱼,鱼儿甩着尾巴挣扎,溅起两三滴水珠。 她运气什么时候这样好了,如此随便的一根枯枝都能钓上鱼来,又不像某人圣光普照,有鱼自投罗网。 等等…… 好奇怪,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钓不上来鱼呢?脑中一闪而过的身影,又是谁? “哇!阿燃好厉害。”阿烟游过来,在水中像条鱼儿一样灵活。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94节 其他小伙伴也纷纷游过来,围着花燃欢呼,快乐就是如此简单纯粹,一条小鱼足够高兴好久。 不知是谁先泼起水,一群小孩们你泼我,我泼你,在水中就像一锅翻腾的饺子。 几滴冰凉的水珠溅到花燃脸上,她伸手擦去。 阿烟靠近,把头靠在她膝盖上,“阿燃,你不高兴吗?那我不玩儿了,我们一起去摘果子吧。” 花燃摇头,“没有,我很高兴很高兴的。” 阿烟眼睛弯得像月牙,“那就好,我希望阿燃永远这样高兴下去,每天都开开心心!” 花燃伸出手摸摸她的头,“阿烟,你为什么不叫我姐姐?” 阿烟:“因为我比你大呀,我才是姐姐哦。” 花燃看着这张与自己没有一处相似的脸,娘亲曾说她与阿烟是双胞胎,世上就是有这样长相完全不同的亲姐妹。 她以前信了,现在开始不确定,或许真如分别那天阿烟所说的那样,她只是个捡来的孩子。 她的身世也许就是楼主盯上她的原因,可惜了解过往的人都已经化为尘埃,她也无处去寻。 花燃低头,“我该走了。” 阿烟拉住她的手,神色急切,“等一会儿就该吃晚饭了,你要去哪里?当心又被阿娘骂。” 花燃:“对不起,我还有事情要做,不能继续陪你了。” 如果没有湛尘和未报的血仇,她可能会选择永远停留在这个美梦当中,可惜世上没有如果,这些都是假象。 大滴大滴的泪珠从阿烟眼中滚落,她哭得仓惶无措,“阿燃……我叫你姐姐,你别走好不好?不要留我一个人待在这里,我好怕啊。” “别哭,阿烟从来不哭,每次哭的人都是我。”花燃摸着阿烟的脸。 “你看,即使是从我脑中描摹绘制出来的阿烟,也不是真正拥有灵魂和思想的阿烟,假象又如何能够蒙蔽真心呢?” 一切画面缓缓散去,花燃站在原地,心中那股劲儿还没有缓过去。 这不像任何她经历过的幻境,五感都太过真实,她所看见的、闻到的、触摸的就是一个鲜活的世界,她被自己困在过去。 在千杀楼的每一个难熬黑夜中,她都是凭着一股劲儿支撑,为自己、为阿烟、为父母,也为无辜死去的村民们,就像一个锁链将她牢牢桎梏。 而今,她不得不将自己与过去撕裂,她必须要向前走,前方还有人等着她。 眼前的空白化作熟悉的林子,她站在树下,看着阿烟忽然出现,冲过去扯着“自己”向前跑。 “姐,你傻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花燃”愣愣道:“这是怎么了?爹娘呢?” 这一幕在眼前重现,说话的“花燃”还不到现在花燃的腰高,不远处的村子开始飘起浓烟,空气中隐隐飘过来血腥味。 花燃忽然想笑,怪不得以前阿烟总说她傻,看她曾经呆呆愣愣的模样,确实不怎么聪明。 “快跑啊,别停下。” 她张口说话,面前的两个小人儿却全然不觉。 她是这段记忆的看客,最惨痛的记忆再一次重现,“花燃”和阿烟奔跑又停下,两人在树下争执。 视线被固定,她看不见黑袍人在哪,也无法移动,就像这林中再普通不过的一棵树,冷眼旁观着命运转动齿轮。 “花燃”抹着眼泪跑了,却没发觉背后的阿烟悄然停下。 花燃跟着过去自己的视角,甚至无法回头看一眼阿烟脸上的表情。 在这个最后的时刻,阿烟在想什么,是否有那么一瞬间是恨她的,恨她将灾厄带到这个与世无争的平静村庄? “花燃”跑啊跑,跑到筋疲力尽,泪水糊了满脸,看上去无比狼狈。 花燃被动跟着,又从树林深处返回村庄,翻出尸骨将其掩埋,整个村庄寂静无声,落日是一张盖过人脸的黄布。 黑袍人忽然出现,一掌打在她背上,疼痛突如其来,花燃眉眼戾气顿生。 红线飞射而出,刺入黑袍人的心口,一个黑袍人倒下,又有无数个黑袍人出现。 花燃不停地杀,想要将心中的愤怒与悲切全部发泄出去,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背后被长鞭撕裂的伤再次渗出血来。 黑袍人永远杀不尽,她闭上眼睛,一滴晶莹水珠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她背过身去,无视攻击的黑袍人,踏出村庄的大门。 向前跑,别回头。 她咽下所有血泪,挣扎着走出梦魇。 之后又是遇见苏夏,坠下悬崖,三年流浪,被捡回千杀楼,以及无数个咬着牙拼命修炼的深夜,还有和湛尘度过的时间。 二十几载的光阴,所有最痛和最美好的回忆被浓缩呈现,势要停下她的脚步。 她不能停,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在这世间,她仍留有牵挂。 面前忽然出现一个陌生的老太太,她头发花白,面容慈善,坐在一个茶摊上朝花燃招手,“年轻人,喝杯茶歇歇吧。” 花燃四顾,不少人坐在茶摊里喝茶聊天,树下绑着的几匹马正在吃草,一切都是最平常的画面。 身体极为沉重,喉咙也变得干渴,心中的声音在提示她坐下休息。 她坐到老太太对面,老太太笑着倒一杯茶递给她,她没喝,就那样静静坐着。 老太太不以为意,自顾自喝一口茶,指向茶摊里一个大声说话的男人。 “这个人叫张三,王家的男人和他娘起争执,误把他娘推下河淹死,他去讨说法时,王家女人带着孩子出来,两人一起撒泼抵赖,王家二老也骂他娘是活该,他气不过,直接打死王家五口人。” “你说这个人有没有罪,该不该杀?” 第90章 梦醒 ◎被自己困住◎ 这似乎是一个全员恶人的故事, 王家一家五口,男人杀人,女人不认为有错, 孩子也是非不分, 公婆二人更是阴损嘴毒。 而张三同样不是善茬, 直接杀光王家所有人, 即使王家其他人未做过大恶,也死在他手中。 有没有罪,该不该杀……很难评说。 花燃:“我不是判官,不评他人善恶对错。” 老太太笑笑, 伸手一挥, 男人像是被无形的绳索勒住脖子,一路被拖拽过来。 老太太:“如今他的命就在你手中,如果你说他该死,他就该死, 你说他无罪,他便无罪。” 周围一切声音都消失无踪, 只有男人剧烈的喘息声。 花燃:“他以前做过坏事吗?” 老太太问:“什么是坏事?劫富济贫是坏事吗?对于踏实做事的富人来说是飞来横祸,而对于穷途末路的困苦人家来说是天降好事。” 花燃沉默片刻,“我不做这种题, 他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没有资格决定他的命运, 你想杀便杀, 想放就放。” 她站起来, 往前走。 老太太喊住她, “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想成佛, 难道你不是吗?” 花燃:“我这个人心太小, 只装得下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当不成救苦救难的佛。”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走过处处是陷阱的沼泽,途中又遇到许多诱惑,天材地宝应有尽有,大仇得报,所有人畏惧臣服,真是一场美梦,可惜都不是她想要的。 阵法中失去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她一直走,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的土地变成冰雪。 没有雪山和冰凌,天地间一片白茫茫,不见任何生物,这样的空寂她曾经见过的,就在湛尘的灵海里。 她继续走,周边景致一模一样,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方向,只是跟着自己的心走,一天找不到,她就找两天,两天找不到,就找三天…… 反正楼主不会死那么快,等她出去之后依旧可以报仇。 在白雪茫茫中,她终于找到了湛尘。 他就坐在空地上,白雪铺满周身,像一座雕塑,没有一丝生气。 花燃走累了,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又疼又麻,她连话都不想说,趴在湛尘腿上歇歇。 原想着休息一下就想办法出阵,谁知这一闭眼就睡着了,等她再次醒来,湛尘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 要不是她身上多了一件白色僧袍,她真要怀疑湛尘是不是被冻成没有反应的冰雕。 她呵出一口白汽,“和尚,我好疼啊。” 走了好久好远的路,像一辈子那么长,才走到这里。 湛尘眼眸微动,抬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手指比这漫天飞雪还要冰冷,冻得她马上就清醒了。 她注意到湛尘眉间的变化,突然起身,拇指抚上那颗痣,“红痣怎么变黑了?” 原先鲜红夺目的红痣变成黑色,是比墨水更浓郁锋锐的黑。 湛尘抓住她的手,轻轻摩擦。 花燃察觉到不对,“你怎么不说话?见到我就这个态度?” 她仔细打量面前的湛尘,甚至凑过去在他颈间闻一下,是熟悉的温暖檀香,这就是湛尘,不是幻象。 “你不是傻了吧?”她该早点过来的。 “走,我带你出去。” 湛尘乖乖被她牵起,顺从地跟在她身侧,两人并排而行。 走了许久,这片冰天雪地依旧不见尽头,花燃忽然停下,转头看向湛尘,“你根本没醒是不是?” 这是束缚湛尘的地方,如果他没有看穿这里是幻境,依旧沉溺在其中,那么他们将永远无法走出这片雪地。 困住她的是无数回忆,那些极端的情绪像是毒挑拨着她的神经,要她迷失在极致的喜和怒中,而湛尘的枷锁寂静空荡,她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 花燃盯着湛尘的眼睛,“这里是幻境。” “我知道。”湛尘开口,说了重逢以来的第一句话。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花燃有些惊愕,语气带着不满,“知道你还不醒过来,我有很多事情要做,别耽误我的时间,我们快点出去吧。” 湛尘:“如果不是幻境,你怎么会出现?” 花燃僵住,“你说什么?” 湛尘:“现在你又要走了吗?下一次什么时候再出现?”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95节 “我来过多少次?”花燃抓紧他,试图捂暖这双冰雪一般冷的手。 湛尘:“这是第一千一百一十七次,每一次你走到一半,就会把我丢下,不过这样也好,总好过连你的面也见不到。” “我是真的,我带你出去……”花燃抓着湛尘的衣服,此刻语言如此无力。 孟婆汤怎么不管用呢?是不是放错了位置,全部存在她心里,才让她心口如此苦涩。 湛尘捧着花燃的脸,“我不出去,外面没有你,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哪也不去。” 灵力为笔,花燃在半空描绘,一个个字迹停留在半空,落笔似铁坚决,收笔如剑锋锐,一篇契书成行。 她沾点身上的血,指印落在契书上,又拉过湛尘的手,割开他手指挤出一滴血来,按在她指印的旁边。 天道见证,契书约成。 契书落下化为一张纸,字体变成金色,花燃伸手接住。 “看到了吗?天道制约,我是真是的,不然我们怎么能成契呢?” 湛尘目光呆愣,眸光定定落在花燃身上,轻轻揉搓着她的小指,上面牵着一条看不见红线。 花燃:“走吧。” 湛尘点头:“好。” 出去的路意外地顺利,花燃没再遭遇什么陷阱和攻击,只要看破幻境就能轻易离开,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被困死在里面。 高塔外,方丈带着一众弟子在等候,见到两人安然出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或许比起成佛,他们更想看见湛尘平安。 广清跑过来,拿出一瓶丹药递给花燃,“你们累不累,有没有受伤?问佛阵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很恐怖?” 丹药是最上等的益气丹,止血补气,花燃吃下一颗,又拿出一颗喂给湛尘。 净光寺的穷是弟子们口袋里的灵石穷,上等的疗伤丹药不少,甚至所使用的各种器具都是法器,比如她见过的厨房菜刀,真是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句别出心裁。 叽叽喳喳的十万个为什么吵得人脑仁疼,花燃弹一下他的额头,“我现在又饿又累,能不能先让我歇会?” 广清捂着额头,“我们去吃饭吧!今天煮了很好吃的蘑菇,大师兄之前不吃东西,错过了好多年。” 花燃摆摆手,“你怎么就知道吃,我要去睡觉。” 一觉醒来,还是感觉莫名有些不舒服,或许是在问佛阵里受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还需要静养一阵。 寺中的生活很平静,甚至有些枯燥,花燃能给自己找乐子,一边给花花草草浇水,一边思忖下一步该怎么做。 她不可能永远待在净光寺中,楼主的恩怨她还没有算清,他正在谋划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楼主口中的半年时间一定是个重要的期限,她现在暂无追查的头绪,倒不如先什么都不做,安静蛰伏,等待楼主主动来找她。 “你再浇下去,它就要死了。”湛尘从院外走进,手里捧着一个托盘。 花燃回神,面前的一棵栀子花浸泡在水中,水量已经多到溢出来。 她倾倒花盆将多余的水倒出,“今天吃什么?” 湛尘将托盘上的饭菜端上桌,“豆腐和蒜薹。” 净光寺的菜虽然素,但是做饭的和尚手艺够好,素菜也能做得鲜香味美,豆腐嫩滑,没有豆子的腥味,反倒清香扑鼻。 黄豆和蒜薹都是净光寺僧人自己种的,半山腰上开垦有一大片土地,专门用来种植。 花燃去看过一次,青翠水灵的各种青菜在田里排排直立,白胖萝卜也规规矩矩站好,豆角爬着特意支起的木杆开花结果,鲜嫩的黄瓜直接摘下来啃味道最好。 “等以后的所有事情都结束,我们在一个山好水好的地方定居,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要是腻了就出去走走看看……” 她想象着未来的平静生活,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勾勒未来。 过去不可更替,现在已经改变,未来不再是被安排的道路,充满不确定性,也铺满期待。 光是这么一说,便已经感觉那种平静的美好从心底生出,当初湛尘在描述未来时,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今日风大,两人去放风筝。 风筝在天上高高飞起,地上花燃牵着绳子跑着,地上的花草抽芽,不知名的小花在风中摇曳,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湛尘编了个花环戴在花燃头上,两人在风中奔跑,没有什么能绊住脚步。 风吹起风筝和裙摆,吹不散热烈的欢笑。 他们下水捉鱼,大鱼凶悍,在水里一摆尾便是一阵水花四溅,抓鱼不得,反被鱼戏弄一番。 花燃拿着鱼叉乱扎,没扎中猖狂的大鱼,倒是有一只小虾替大鱼背了锅,被送上火堆变成香喷喷的烤虾。 这样的生活太过平静安逸,美好到甚至有些不真实,在村庄未灭之前,以她贫瘠的想象力,所能想到最美好的未来就是如此。 原先信誓旦旦说未来生活就是琐碎平静的阿烟已经不在,她也经历过太多,未来曾被人捏在手中。 谁知兜兜转转,她又回到原点,阿烟说的对,人的命还是要自己挣。 夜晚的星空下,花燃按压着心脏,无法再忽视心底的异样。 梦再美终究是梦,终要醒来面对鲜血淋漓的现实。 她轻轻抱住湛尘,头抵在他心口处,长长叹息一声,“和尚,做了这么久的梦,你该醒了。” 第91章 出阵 ◎业火连天◎ 说不上来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 就好像是做噩梦般,在一瞬间猛然惊醒,此后便清晰知道这不是真实。 花燃低声道:“我已经知道你想要的未来是什么样子, 在我们出去之后也会拥有。” 湛尘麻痹的不只是他自己, 还有她, 将他们一同困在这个美丽虚幻的梦境中, 正因为他欺骗的是自己,所以她一开始根本没有察觉世界是虚像。 很多时候她也以为这就是真实,在虚假的幻象中变得懒怠,不愿思考。 湛尘用力抱住花燃, “这里不好吗?你还要走?” 花燃愣住, 忽而发笑,原来从始至终被蒙蔽的只有她吗? 他清楚的知道这只是假象,然后沉溺其中,和一个以为虚假的“花燃”过了一日又一日。 她要怎样才能将一个清醒着沉沦的人叫醒? 泪珠从眼眶中滚落, 她哽咽道:“你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吗?屠河死了,玉茜翎和陆瑛也死了, 我不想杀人,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 这次不动手斩草除根,下一次死掉的人可能就是她, 面对敌人不能心慈手软, 岑南双教过她的, 可是她一直没记住, 是后来独自淌着血泪, 在一次次艰难求生中悟出来的。 她讨厌杀人, 就像她有过去, 屠河、玉茜翎和陆瑛也有自己的故事, 没有谁是空白地活在世上,好人坏人,她分不清。 “我那么累,走好远的路来找你,你为什么不愿意醒?” 就那么不相信她会回来找他吗? 积压的情绪骤然爆发,花燃哭得不能自已,话语琐碎,颠三倒四,“我已经无处可去,本来可以不进这个破阵,你为什么要入阵……” 湛尘慌了神,擦不干净她脸上的泪,“别哭,别哭。” 花燃:“我想哭就哭,凭什么我不能哭?在千杀楼不能哭,在你这里也不行吗?” 湛尘漂亮的眸子闭起,一只手撑着头,表情痛苦。 “这个破阵,我就不信走不出去。” 花燃擦去眼泪,眼眶还有些红肿,灵力从她身上爆发出来,红线刺入像是要将土地分裂成两半。 大地震颤,面前出现无数的人影,看上去都有些熟悉。 “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要杀我!” 不同声调的质问或嘶吼响起,天地间被他们的声音所填满,似万鬼哭嚎。 这些似乎都是死在花燃手下的人,有些她记得清楚,有些她已经忘记,数量繁多,她脸上却毫无动容。 她手上不知不觉间漫上红色,正往下滴答流血。 她是恶人,手上染血,但死在她手中的人又有哪一个是干净的。 千杀楼喜爱黑吃黑,定下的刺杀对象位高权重一个比一个黑,其余的小喽啰更是不知害过多少人。 在梦蓬莱活着本就是一场争夺,若他们不死,死的就是她。 唯一令她有些许愧疚的,或许只有初入千杀楼时,训练营中的最后一场生存厮杀,可她并不后悔,因为她必须活着,哪怕是丑恶地肮脏地活着。 无数人向花燃涌来,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 熟悉的、不熟悉的,一张张脸狰狞扭曲,花燃拉着湛尘往后跑。 红线收回,如条长鞭甩向众人,他们身体被打中,如烟散开,又再次凝聚。 这些本不是真人,根本无法彻底打死,只会不断消耗她的灵力,把她耗死在这里。 有人抓住红线,力道之重就好似一个重锤砸下,红线受到灵力震荡,反噬回花燃身上,她张口喷出一口血,身子一软就要往下倒。 一只手将她搂住抱起,像幻象中一员不曾言语的湛尘眉宇间戾气横生,他眼瞳极黑,像是两个看不见底的漩涡。 他站在原地,脚下忽而升起一片黑色的火,火焰以他为中心散开,连绵不绝,将所有试图靠近的虚影烧得灰飞烟灭。 花燃双手环住湛尘的脖颈,把头埋在他颈窝处,低声道:“和尚,我好疼啊。” 大火更旺,整个阵法被连天火焰覆盖,所有幻象破碎消失,地面浮起金光勾勒的阵法线条。 湛尘:“我带你出去。” 花燃低低笑着,“这回相信我是真的了?” 湛尘:“为什么回来?” 花燃反问:“孟婆汤为什么不起作用?” 湛尘:“若孟婆汤对任何人都有效,酆都城里就不会有那么多聚而不散的阴魂。” “和尚,我后悔了。”花燃叹道。 湛尘抱紧她,走在阵法中,“后悔什么?” “后悔遇到你,把你变成这个样子。”花燃看着金光交错的阵法,“你该好好成佛的,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96节 她像只小兽蜷缩在湛尘怀中,那么轻薄,仿佛没有任何重量。 湛尘:“我成不了佛。” 以前他不懂人间之情,后来他被情爱所困,而现在是因为他脚下燃烧的无边业火,从头至尾,他都无法成佛。 花燃:“你是不是修为全失,为什么不告诉我无情道动心是这个结果?” 湛尘:“如果我一开始就说,你还会留下吗?” 花燃:…… 她一定更早就跑路了。 她转移话题,“你刚才弄出来的火是怎么回事?” 湛尘:“这是业火。” 花燃:“业火?煮孟婆汤的那个业火?为什么你会有?” 业火那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的东西吗?百年难遇的一个孟婆所能烧的业火也就一个灶那么大,像刚才那片无尽的火海嘛,其中的怨与恨得有多深沉? 她挣扎着想站起,却被湛尘牢牢禁锢住,她扯着湛尘衣领,“不就骗了你一下吗?不至于这么恨我吧?” 湛尘垂眸,“我不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 活人不会产生无故生出业火,但他现在并不是魂魄状态,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花燃安慰他,“你是湛尘,不管什么样,我都喜欢你。” 湛尘抱着花燃的手力道更重几分,她总是这样直白不加掩饰,或许唯一演过的戏就是假装喜欢他。 花燃觑着他的神色,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好气道:“你以为我会为了骗人而委屈自己?先前在幽冥,如果不是你,换个人我早就把他拍死了。” 正如屠河曾说过的那样,她极度厌恶生人的触碰,更不用说搂抱这种亲密的行为。 湛尘不置可否,问道:“千杀楼怎么了?” 一说到这个花燃就来气,噼里啪啦将一切事情和盘托出,怒骂伏冷霖这个人前伪君子,人后真小人。 湛尘:“你想让我帮你杀他?” 花燃:“我没有这个意思,你能不能认真听我说?” 湛尘:“我帮你杀他,我还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别再丢下我。” 花燃沉默,看着努力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湛尘,又想笑又想生气,心中一片酸麻。 他不相信她的情感,宁可将其变为泾渭分明的利益,做一个被她驱使的工具,还真像她以前设想过的,把净光寺佛子拐来当打手。 她抬起左手小指,施下法决,“你看这是什么?” 小指最后一个指节上出现一条虚色红线,而另一端则是连在湛尘的小指上,这是意味着婚契的红线。 湛尘:“契约对你来说无用。” 花燃:…… 好吧,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以前她常在湛尘面前展示出不讲信用的一面,以至于湛尘对她的信誉度为零。 花燃尝试解释:“其实我现在也是个佛修了,老和尚非说除佛修外的人不能进阵,我也没办法,以后若是我背弃契约,就无法得到飞升了。” 湛尘:“你想过飞升?” 花燃一梗,继而恼怒,湛尘怎么回事,说话变得这么刻薄! “我可以信你。”湛尘忽而说道。 花燃:? 地面幻化出一张柔软的厚毯,湛尘把她放到毯子上,又覆身上去衔住她的唇角,辗转碾磨,十指紧扣,衣领散开。 花燃:! 她挣扎,“你干什么?” 湛尘目光沉沉,“你看,你不愿。” 花燃想破口大骂,又强忍下来,“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至少……至少先出去吧!” 业火凝聚成一条黑色绳索,系在花燃手腕上,另一头绑着湛尘的手,他重新把花燃抱起,向前走去。 湛尘:“我送你的佛珠是扔了吗?扔了也好……” “没扔!” 花燃真是怕了他,从乾坤袋翻出佛珠和花灯手链,重新带回手腕上。 幸好当时没有真的把这两样东西毁掉,不然这个小醋坛子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 两只手腕,左手是佛珠和花灯手链,右手是红色细线和黑色绳索,真是满满当当啊,花燃叹息。 要不怎么说问佛阵是上古大阵,这样大的业火都没有将它烧毁,湛尘一步步破阵向前走,业火铺成一张黑色毯子。 前方隐隐绰绰站着无数人影,在扭曲的光线下看得并不真切。 湛尘抱着花燃,姿态亲昵,一脚踏出阵法,业火还在他周身燃烧。 面前是很多个和尚,好像这寺里的僧侣全部站在这里,数量之多让花燃一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两人身上,这瞬间时间仿佛静止,双方相对,他们目光陌生,明明是最亲密的同门却仿佛隔着一道天堑。 没有人出声,连广清也只是抬头呆呆看着。 花燃推推湛尘,“把我放下。” 虽然她脸皮挺厚,但是被这样盯着还是有点尴尬。 湛尘不动,径直将花燃抱走去往禅房。 花燃还想着刚才众人的表情,有些疑惑:“他们看到你怎么是这个表情?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能活着出走出问佛阵,虽然没闯阵成功而是退出来,但是也是独一份的厉害了! 湛尘:“身带业火,便不再是净光寺弟子。” 在他们身后,方丈目光诧异又悲切。 第92章 请教 ◎又入幽冥◎ 虽然湛尘说自己不再是净光寺弟子, 但两人还是在净光寺住下养伤。 花燃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数不胜数,一路逃出千杀楼就已经不容易,问佛阵里又遭到各种攻击。 她一路强撑着, 直到安全后才放松下来, 然后整个人好似瘫痪, 在床上躺了两天。 在这两天里, 除了去拿饭的时间,湛尘几乎是寸步不离跟着她。 这里怎么说也是寺庙,他还算克制,晚上花燃睡觉的时候他就守在旁边外边打坐, 花燃手上的黑色绳索也一直没有解下。 其实花燃可以将黑绳解开, 但是她怕湛尘看见后又发疯。 湛尘有点不一样了,说不上来哪里不同,比最开始的时候情绪更丰富,但也没有疯到在幽冥时那样无所顾忌。 净光寺的和尚她都不熟, 唯三熟的人就是方丈、必刚和广清。 必刚就不用说了,每次看见她都恨不得用眼神打死她, 所以她先去找了广清。 树林里,花燃拿出一袋板栗,在板栗上切开一道小口后扔进火堆, 问旁边的广清:“香不香?” 广清点头, “香!” 花燃压低声音, “你有没有觉得湛尘有点奇怪?” 湛尘就坐在离她几步之遥的树下, 她甩不掉他, 只能当他不存在。 广清犹豫着, 点点头又摇摇头, “大师兄只是和过去的样子有点不同, 以前就是山顶的雪,只有白色,现在下了山,有了和常人一样的其他颜色,这也不算奇怪吧?” 花燃一愣,像是被点醒,或许是离湛尘太近,她看得甚至没有广清清楚。 如果说佛子湛尘是白色,鬼王湛尘是黑色,那么如今的他处于中间色彩,和这世间的任何一人都没有区别,顶多就是在占有欲这一点上比其他人重一点。 这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好像是她骗了他,还差点把他弄死,他安全感太低也不奇怪。 火堆很旺,板栗很快爆发出响声,香气喷发。 花燃捞出栗子,分一半给广清,拍拍他的头夸赞道:“不愧是能和我交朋友的小和尚,就是有悟性。” 广清摸摸头,嘿嘿傻笑,捡起烤栗子剖开。 花燃挑了一个又大又好的栗子,剖出澄黄的果肉,站起走到湛尘身旁,晃晃手中的栗子,“吃不吃?” 湛尘抓住她,就着她的手咬下那颗板栗,甘甜绵软的味道在口中散开。 “乖啊。” 花燃俯身在他脸上亲一下,然后将手上沾着的碳灰抹上他脸颊,又大笑着跑开。 一旁的广清看着这一幕,摇摇头,继续低头剖栗子。 在离开问佛阵后,湛尘身上的业火散去,业火并不完全受他控制,像个新生儿般难以琢磨,摇摆不定。 花燃去找方丈,询问关于业火的事情。 方丈面容憔悴,像是忽然老了不少,身上的气息不稳,仿佛经受过极大伤害。 传闻方丈有一双可窥视天机的眼,这也是为什么他修为不比同期其他弟子高,却能当上方丈的原因。 花燃皱眉,直白道:“你又测算天机了?你的身体承受不起太大负荷,算不了几次你就会死。” 方丈摇着头:“错了,错了。” 在看见湛尘一身业火后,他折损寿命强行窥探天机,这一次突破蒙蔽,窥到冰山一角的真相。 花燃:“什么错了?能不能不打哑谜,说点能让我听懂的人话?” 方丈看一眼跟在花燃身后的湛尘,长长叹息一声,“这件事大概要从百年前说起……” 在某一日观星象察觉不对后,他开始测算天机,然而天机不是人的气运好坏,牵连着无数因果,他用数十年的时间才算出天地将有一场浩劫。 自然万象,有死必有生,生死相伴,再大的浩劫也必然会留下一线生机。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97节 为阻止这场灾难的发生,他不顾已然受损的身体,继续测算寻求这缕生机,在此过程中,他也隐隐注意到这世间还有另一股力量在与他作对。 以此生无法再卜算和修为永远停滞为代价,又花费数年才算到生机所在。 生机出现在风陵渡,他去往风陵渡的路上正巧路过一个刚化为废墟的村庄,以及在村庄探寻的黑袍人。 黑袍人身上血气浓重,不知在寻找什么,见到他后便动手想灭口。 他将他们清理干净,继续前行,然后在一棵树上碰到一个女孩的残魂。 女孩向他求死,他于心不忍,将其送到一个难产的女子肚中,等女子生下婴孩,他才恍然发觉这是一个变数。 去到风陵渡找到名为钱致远的孩子,他来得还是有些迟,对方已经在风陵渡度过十三载时光,性子偏激阴郁。 他把孩子带回寺中,取法号为湛尘,愿他佛心清澈透明,不染尘埃。 离浩劫出现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他才会冒险给湛尘换心,加快他开悟的过程,甚至在湛尘提出要闯问佛阵时,他也没有阻拦。 可是……可是湛尘佛心尽碎,一身业火,显然不是救世佛子。 他算错了。 故事说完,前因后果明晰,方丈叹气,“你们走吧,净光寺佛子已死在阵中。” 方丈的眼睛略有浑浊,像是蒙上一层灰雾,与初见时明亮锐利的眼睛全然相反。 花燃还没有从故事中回过神来,百年浩劫,这一听就庞大无比事情离她这种小人物太过遥远。 她不知说什么来安慰这个已经站在光阴前头俯瞰世界,为此世间争夺生机却失败的老人。 她转头过去看湛尘,他是故事里的主人公,也是被命运推着走到如今的不知情者,更是被方丈认错所以受到无数善待的死去的佛子。 湛尘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花燃推推他的手肘,他抬眼看向方丈,轻声说道:“无论如何,我永远感激您。” 方丈笑笑,“你开始有心了。” 大多数时候,湛尘比口头上总是挂着利益的花燃更冷漠,他将一切当成一场交易。 方丈将他带回给他吃住,教导他成人,所以他将净光寺看作是自己的责任,刻苦修炼努力成佛,一切都是公平交易。 冷心冷情,莫过如此。 深冬天气寒凉,花燃和湛尘背起行囊,这一次离别或许不会再见。 来送别的人依旧只有广清,就像上一次下山时一样,还是比花燃矮很多的小小少年依依不舍,说出同样的话,“等我以后有出寺的资格,就下山去找你们。” 花燃扔给他一袋灵石,“好好修炼,别总想着玩儿。” 离开净光寺,两人没有目的,不知该去往何处。 花燃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要转修佛道,可是方丈没和我说佛道怎么修啊?要不然你教我?” 她如今有了自己的道,倒是想试一试这条路能走多远。 湛尘点头,从教佛经练心决开始。 一开始花燃还听得格外认真,到后面实在受不了,一听到经书就好像被催眠,各种犯困打哈欠。 她问道:“你现在无情毁了,总得重新练起来吧?” “练这个。”湛尘抬起手,掌心是一簇摇摆不定的业火。 花燃:“你会练?” 湛尘停顿,然后摇头。 这世间没有比幽冥更了解业火的地方,两人进入幽冥直奔酆都,花燃打算先去投靠一下自己的便宜师父。 还没走进酆都,远远就看见一个身影奔来,花燃抬手打招呼道:“师父!你知道我要来,特意来接我的吗?” 酆都城主没有回话,一甩手,一条长长的足有手臂粗细的铁链,落在花燃旁边的湛尘身上,将他绑了个严严实实。 花燃:? 酆都城主:“何方妖孽,竟有如此重的冤孽之气?” 苍劲浑厚的声音听在花燃耳中略显陌生,毕竟先前酆都城主说话时都十分和蔼可亲,她都快忘了初见面时对方的凶悍模样,酆都城主的威压扑面而来。 湛尘周身业火燃起,眉间黑痣化为火焰模样,十分妖异。 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花燃挡在湛尘面前,阴气撑着红线狂涌。 他们站在黄泉路上,周边是无际的彼岸花海,阴魂仓皇涌入花海中躲起,花瓣漫天飞舞。 酆都城主落地,在看清花燃的一瞬间,凶恶表情顿住,无缝切换成亲切笑脸,“乖徒儿,你来看我啦?” “是我们来看你了。”花燃强调“我们”二字。 “我们?”酆都城主看向被铁链锁住的人,“竟然是你?!” 浓郁的眉毛皱成“川”字,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酆都城主盯着湛尘上看下看,语气严厉,“你做了什么?” 花燃:“他什么都没做,还是被害者呢,这情况不是跟孟婆一样吗?” 酆都城主恨铁不成钢,“这能一样吗?你也不看看孟婆身上的火多大多浓,他身上的火又多大多浓?这已经不是怨恨所能凝聚出来的业火,他必定是作恶多端,手染鲜血,心灵扭曲!” 一连的四字批判,足以看出酆都城主的怒意。 这回连湛尘也愣住,身上燃烧的业火并不炙热,反倒还带着冷意。 他摇头,“我没做过。” 酆都城主冷静下来,虽然看见这业火他就生理性厌恶,但湛尘作为净光寺佛子,人品不至于低劣到这个地步,那老和尚眼睛应该没瞎。 他没好气道:“你带他过来干什么?他不是佛子吗?让净光寺的老和尚处理去,我幽冥不管梦蓬莱的事。” “他已经不是佛子了。”花燃抬头,露出一个小小的小脸。 “净光寺的能耐怎么能比得上师父您呐?这不是知道只有您最厉害,所以千里迢迢过来投靠嘛。” 酆都城主对徒弟的吹捧很受用,“你又惹事儿了?” 花燃指指湛尘,“您教教他怎么控制业火,做个顶顶厉害的活着的鬼修!” 酆都城主:…… 就知道这丫头来找他没啥好事儿! * 酆都热闹依旧,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时间在幽冥变得格外漫长,不曾改变过这里分毫。 花燃手上的黑色绳索早早融进湛尘送她的红线中,不然他俩这样绑着走一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捉拿罪犯。 融进业火之后红线光彩依旧,只不过温度又有所下降,贴着皮肤冰冰凉凉。 酆都城主捏着鼻子勉为其难地教湛尘控制业火,按照城主府中鬼差的话说,那就是花燃给酆都城主下了蛊,才让酆都城主对她有求必应。 花燃问过酆都城主这个问题,明明他们并不相熟,为什么不是认她当弟子,待她如此好? 酆都城主拍拍花燃的肩膀,“还记得你身上的功德吗?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必成大器,一定能给我长脸!” 功德……花燃垂眸,像她这样的人,也能有这样的功德吗? 酆都城主一番话似真似假,像是在开玩笑,但是他的心太过真诚,好到让花燃甚至有些恐惧。 这两日湛尘被酆都城主逮着练习如何控制业火,也不知道凶残的训练方式是酆都城主的个人风格,还是他带了私人的情绪,总之湛尘被折腾得死去活来。 花燃看他们训练过一次,酆都城主拿着一块拳头大小的金属让湛尘融化,再塑造成各种形状。 到后面拿出来的金属块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坚硬,极难控制,湛尘每天都在和金属块斗争。 她也有自己的事情做,因为不再是净光寺弟子,寺中术法她不能私自修炼,湛尘给了她一本最基础的佛道入门书。 她白天看晚上看,学得天昏地暗,头脑发胀,也只学会最基础的内容。 今日她实在学不下去,出门溜达两圈,不知不觉就走到奈何桥边。 新的孟婆还没有出现,相熟的鬼差往灶里添怨气,火灶中的业火确实不如湛尘的浓郁。 花燃曾提议用湛尘的业火熬孟婆汤,但被酆都城主拒绝,湛尘的业火怨气比孟婆浓太多,容易熬过头,把阴魂喝成傻子。 从阴魂们身上收集到的怨气比孟婆还要更薄一些,不太经烧,鬼差一边忙着添加怨气保持业火不灭,一边又忙着打孟婆汤递给转世阴魂。 鬼差像是感应到什么,忙碌中抬头瞥一眼,见到花燃后表情扭曲,“怎么又是你?” 他现在看见花燃就害怕,生怕对方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花燃走到鬼差旁边,“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这回真没发生什么事,我就是随便走走,要不要帮你打个汤?” 鬼差半信半疑,但还是把汤勺过去,坐在小马扎上松口气,专心看火。 他骂骂咧咧:“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死的人越来越多,我们都忙不过来了,上边也不知道多招几个人干活,啥事都让我做,等会还得去引新魂!” 花燃:“最近死了很多人?” 鬼差:“今年是灾年,左边旱灾右边洪灾,风陵渡不像你们梦蓬莱,百姓一受灾,那可是一批批的死人。” 排队投胎的人确实不少,花燃问道:“既然都是灾年,这些投胎的人这么多,有足够的即将生育的女子可以投胎吗?” “没有。”鬼差摇头,“这批是攒了一个月的,之前实在没空,还得忙着给酆都开荒安置一批暂时无法投胎的阴魂。” 花燃搅动着锅里的孟婆汤,轻叹一声,民生多艰。 她闲聊道:“我在黄泉道上看到不少新魂都站在那里,没有鬼差去把他们引走吗?” 鬼差:“他们想蹲就蹲着,他们等到想等的人自然会走。” 花燃:“等人?” 鬼差解释:“有个饿死的五岁小女孩,她在等她奶奶,都是难民,她生了病,死在迁移路上,她奶奶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她暂时投不了胎,两人在幽冥为伴也挺好。” 有人在等配偶,有人在等朋友,在黄泉路口,倒是能见到更多真挚的情谊。 奈何桥边有三生石,可照尘世过往,花燃打着汤,看遍形形色色的人的一生。 有女子凶悍声名在外,无人敢娶,拖了好几年遇到如意郎君,此后甜蜜幸福,却因一场洪水双双命丧黄泉。 有书生寒窗苦读数十载,做了个不大不小的父母官,两袖清风正气浩然,被百姓赞颂,寿终正寝。 有孩子在爱中长大,嫁人后被丈夫频繁殴打,暗中毒害丈夫嫁祸窃贼,后半生享受着丈夫的家产,子女孝顺,平安顺遂。 …… 各种各样的人生像一场场戏剧,诉说着这世间最平常的喜怒哀乐,构成“人间”二字。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98节 花燃好奇地问鬼差,“你生前是什么样子?” 鬼差挺起胸膛,“我以前是县令,抓过不少窃贼,也打过土匪强盗,不强行征税,县内生活安宁,县里谁见了我都得夸一句。” 花燃:“那你怎么死的?” 鬼差嗐一声,“打土匪打多了,遭报复呗,家中起火,我和我娘被烧死。” 花燃:“你不怨?” 鬼差:“一开始是恨,不过那些土匪死后都被送去地狱受罚了,也就没那么恨,我娘也早早去投胎,这回是个平安到寿终正寝的好命,我挺高兴。” 芸芸众生,所求不过“平安”二字。 花燃回到院子,见到湛尘站在院落门口等待,心中忽而生起一阵暖意。 她扑过去抱住湛尘,“干嘛傻站在这里等我?” 湛尘摸摸她的头,“想着如果你知道我在这里等候,说不定就会早点回家。” “家”这个字,陌生而遥远,是盔甲也是软肋,是人的一生牵挂所在。 花燃:“我好累,你背我。” 湛尘:“好。” 他将一个雕塑递给花燃,而后将她背起一路向前。 院子里种着一种幽冥独有的月树,会发出淡淡紫光,香气浅淡,闻起来有点暖,带着安静的味道。 花燃把玩着手里巴掌大小的雕塑,这不知是什么材料,是银子一般的银白色,雕塑俨然是一个缩小版的花燃,衣服被涂成黑色,顾盼神飞,栩栩如生。 花燃夸赞:“不错啊,雕得还挺精致,你对业火的控制越来越熟练了。” 湛尘:“你的佛道修得如何?” 花燃:…… 会不会聊天啊?说这话,要人怎么接! 如同一个没做作业被夫子抓住的学生,她心虚道:“还行还行。” 湛尘:“其实你可以不修佛道,以前一样也没有关系。” 花燃摇头,“可是我以前从无目标,只为报仇和听令而活,现在我有了其他的路可以走,我想试着走走,更何况我还要报仇。” 她先前所学的都是千杀楼的东西,楼主对这一套再熟悉不过,她要另寻出路,出其不意。 未来半年里,她需要先躲着楼主,虽然不知道他要抓她做什么,但只要是楼主要做的事,她就不能让他如意。 隔日,湛尘不再融化金属,被酆都城主叫到十八层地狱,花燃好奇跟上。 每一层地狱对应着不同的惩罚,哀嚎、求饶、咒骂、诅咒……各种嘈杂的声响构成地狱的底色。 酆都城主走到地狱最深处,指着一个阴魂朝湛尘道:“烧他,注意分寸,别烧死了。” 湛尘放出业火,黑色火焰爬上阴魂的身体,第一次没控制好,一下子将阴魂烧成半透明。 酆都城主摆摆手,“下一个。” 有鬼差上前将阴魂拖走,又绑过来新的一个给湛尘练手。 花燃汗毛竖起,阴魂被火烧的场面勾起她心底一些并不美好的回忆。 酆都城主看出她的不适,解释道:“这里被火烧的阴魂都是生前做过关于火的恶事,上一个阴魂杀过十个人,每一个人都是被活活烧死,这个嫉妒隔壁孩子考上秀才,放火把秀才一家人烧死。” 花燃将哀嚎的阴魂当作是仇人的死法,心里顿时舒服多了,她决定也要给楼主来一个烈火烤炙。 想到楼主,她看向酆都城主,问道:“你能看穿我身上的因果吗?” 她想知道她的来处,是谁生下了她又抛弃了她,楼主又为什么非她不可? 酆都城主摇头,指指湛尘,“看不透,有很多特殊的修士我都无法看穿,毕竟不是风陵渡的凡人,修士或多或少有天道荫蔽,你和他就是其中两个荫蔽多的。” 花燃:“净光寺方丈说的浩劫,你知道吗?” “知道啊,尽人事听天命。”酆都城主目光冷肃,“他找到一个假佛子,真佛子不知隐藏在人间何处。” 也不排除真佛子在数十年光阴中被长成一个碌碌无为的普通人,这一线生机终究还是太虚无缥缈,天道像是与他们开了个玩笑。 酆都城主拍拍花燃的肩膀,“小小年纪别想太多,天塌下来还有我们这群老家伙挡着。” 既然是天下浩劫,无论是梦蓬莱、风陵渡或是幽冥,谁也无法置身度外。 在湛尘学习掌控业火的时候,花燃也加强修炼,佛道杀道一起修,修成哪样算哪样,可惜的是她在佛心一途上进步甚微。 在这一方面,酆都城主也无能为力,他毕竟不是佛修,而转道又不同于从头修起,湛尘也找不出问题所在。 多重困难之下,她决定去找岑南双问问,在她的印象里,岑南双就是个无所不知的“师父”。 匆匆到来,又匆匆离去,酆都城主看着花燃这个小树经历风雨,心中感慨万千。 他目光和蔼,“若是无事也可以常回来,大家都很喜欢你。” 鬼差刚引新魂回来,听到这句话后顿时左脚绊右脚,差点平地摔个跟头。 他一点都不想看见这位姑奶奶,身后这个阴魂就是因为姑奶奶漏打了一碗孟婆汤,害得他又匆匆赶往风陵渡,把魂魄抓回来灌汤。 求求了,千万别让他再碰上这位姑奶奶! 花燃笑笑,拿出一摞经过供奉的香烛递给酆都城主,虽然以酆都城主的实力与地位已经不需要这些东西,但偶尔当零嘴吃吃也是很不错的。 余光瞥见旁边的鬼差,她抽出两支香烛递给对方。 小气巴拉的,鬼差不屑地冷哼,然后板着脸伸手接过。 花燃问鬼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鬼差:“吕向阳。” 花燃笑着挥挥手,“师父,吕大人,改日再见啦。” 两人离开幽冥,直奔飞云宗而去。 途至一半,花燃和湛尘被十几个人拦下,都是花燃或多或少有些熟悉的面孔,千杀楼找来了。 业火燃起,阻隔追兵,两人奔逃。 湛尘对于业火的掌控虽然纯熟,但这毕竟不是他自己的怨与恨,伤人的程度有限,甚至比不上他之前的修为。 红线翻飞,与身后追兵拉开距离。 第93章 师父 ◎真是个冤家◎ 飞云宗下的城镇比先前席子烨和岑南双成亲时更加热闹, 这段时间正好是梦蓬莱举办宗门大比的时候,各个宗门派出弟子比试切磋,地点就在飞云宗。 每年大比都精彩纷呈, 散修们也会前来观看, 人数来往众多, 因而飞云宗门口并没有弟子看守。 花燃和湛尘双双负伤, 一路逃至飞云宗。 如今飞云宗正派集结,千杀楼的追兵们没有靠太近。 两人没有直接进到飞云宗,而是先找了个客栈短暂休息,等到身体恢复一些, 才进入飞云宗内, 顺着最热闹的地方走去。 飞云宗内摆着十个擂台,每个擂台上面都有人在比试。 一号擂台上的人正巧是孤月影,她的剑术进步飞快,已经隐隐有剑意的雏形, 似滔滔江水带着一往无前的孤勇。 最高处的位置上坐着各大宗门的长辈,可惜净光寺今年因为湛尘的事情没有参与大比, 若不然广清能来,一定会很喜欢这里的热闹。 岑南双坐在席子烨旁边,撑着头百无聊赖地往下看, “梦蓬莱的苗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席子烨:“他们自然无法与夫人相比, 我看十方宗新收的弟子还不错, 估计会在这次大比中进入前十, 不知能否夺得头魁。” “那个叫孤月影的小姑娘?矮个子里拔高个, 勉勉强强……”岑南双的目光落到一号擂台上, 忽而瞥见人群中一抹黑色身影, 话语一顿。 擂台上的孤月影被无数视线包围, 她的对手是一个用刀的壮汉,必须万分谨慎。 擂台下,花燃摇摇头,“还是太谨慎,她的剑就该是畅快的大开大合,若是直接正面攻击速战速决,说不定更有利于她的剑意形成。” 湛尘:“她经历得还不够多,心境未炼成之前,剑法太锋利也不是件好事。” 花燃:“不知道还有没有足够的时间让她慢慢成长。” 百年浩劫的事始终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上,即使酆都城主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撑着,可她从来不习惯将自己的生死押在别人身上。 她看向高处的岑南双,正好和对方的目光撞个正着,她咧嘴笑笑。 高台上的岑南双扶额一笑,一旁的席子烨疑惑道:“夫人笑什么,难不成是谁出了个昏招?” 岑南双摇头,“我只是在反思上辈子是不是做过什么错事,这辈子捡了只猫逗弄两下,结果就被猫黏上甩都甩不掉。” 席子烨:“猫啊,那一定很可爱,夫人要是想要猫,我们等会去买一只。” 岑南双:“不用,猫会自己找过来。” 擂台上,孤月影把对手的灵力消耗大半,才出剑将其打下擂台,她往下走时看见人群中的花燃和湛尘,立即飞奔而来。 脸上的表情是遮掩不住的喜悦,“阿燃姐姐!湛……湛尘哥哥!你们来啦,没事了吗?” 湛尘:“你认得出我?” 脸上的阵法加上花燃的伪装技术,一路走来没人能认出他,孤月影还是第一个。 “乍一看差点没认出来,但是直觉告诉我就是你,这张脸没之前好看。”孤月影歪头打量湛尘。 更何况能与阿燃姐姐这样相处的,恐怕也就只有湛尘一人了。 花燃笑着:“恭喜。” 孤月影摆摆手,有点不好意思,“这才刚开始呢,后面才难打。” 她至今不知元宵节当夜发生何事,只见花燃消失,湛尘重伤,如今见两人平安归来,自然是异常高兴,围着两人叽叽喳喳。 “你之前去哪里了?我担心了好久,还有湛尘哥哥,前段时间传出消息说佛子死了,我就知道是假消息!” 花燃:“不是假消息。” 孤月影:“……啊?” 孤月影的心思都写在脸上,看得花燃失笑,伸出手掐掐她纠结的小脸,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净光寺佛子已死,如今在你面前的只是湛尘而已。”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99节 孤月影:“啊……” 她一时间没把这个消息消化过来。 十方宗的人已经靠近,其中简容舟速度最快,直接挤进三人之间,目光上下打量湛尘,又谴责地看一眼花燃。 他问道:“这位道友是花道友的新朋友?不知净光寺佛子现在如何了?” 语气在“新朋友”三个字上加重。 花燃面不改色,点点头:“他叫……叫石头,至于佛子,你们没有收到消息吗?” 简容舟一怔,眉头皱起,“佛子真的……” 花燃:“净光寺方丈都亲口宣布,你有疑虑不如去问他。” “还以为花道友与佛子熟识,怎么说也会伤心一阵,现在看来倒是我多想,看来花道友只是对僧侣会另眼相看。”简容舟心口憋着一股气,语气讽刺。 花燃仿佛听不出他意有所指,点头道:“是有一点。” 都说爱屋及乌,她现在看见净光寺的和尚确实没有之前那么反感。 孤月影扯扯简容舟的袖子,示意他少说两句。 简容舟瞪她一眼,“你可不能学她!” 孤月影:…… 她在心中默默叹气,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这个石头就是死去的佛子啊,在自家师兄的怒目下,她无奈点头。 十方宗的人围过来。 “我就说小师妹一定能赢,你们真是瞎操心!” “你懂什么?这可是小师妹的第一场比试,当然要重视!” “小师妹你累不累,来喝点水!” “小师妹刚比完肯定累,来,我背你回去!” …… 平时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的剑修们围在孤月影周身,像是一群围着小鸡的老母鸡。 十方宗在梦蓬莱名气足,只不过全宗上下也就六七十人,其中有九成都是宗主的徒弟,十方宗宗主脾气古怪,收的徒弟也是性格特异。 他收徒主要讲究一个心情,不管资质好坏,也不论是富贵泼天还是穷得叮当响,只要他觉得顺眼就会收。 没人能强迫他收徒,毕竟十方宗的名声就是靠他手中一把剑,说砍人,那可是真砍人。 他和冷秋剑尊是过命的交情,十方宗也是他们两人一手扶持起来。 作为五十年来新入门的弟子,孤月影自然很受宠爱。 花燃不是第一次和十方宗的剑修打交道,先前所见都是他们拔剑的凶悍模样,没想到他们还有这样的一面。 她朝孤月影眨眨眼睛,在十方宗其他人注意到她之前,带着湛尘退出人群。 没有在此待太久,平安的热闹终究不是他们所能拥有的。 月明星稀,花燃坐在房顶上,旁边放着一坛酒。 一阵清风拂过,岑南双如一片落叶无声息地出现,拿起酒坛打开喝一口,摇摇头,“求人办事,就拿这个敷衍?” 花燃:“这是酒馆里最贵的酒,店家说这可是从万里镇运来的好酒。” 岑南双:“着实一般,你的钱还真好赚,店家说什么你都信,不知道自己打开喝一口吗?” 花燃:“我又不喝酒,怎知是不是好酒?” 岑南双:“你不会把刀架在店家脖子上,让他把最好的酒拿出来给你吗?” 花燃:…… 明月又圆又亮,像是一个玉盘子挂在天上,夜色已深,街道已经安静下去,时不时传来几声狗吠和婴儿啼哭。 酒香飘散,岑南双独自饮酒,对着月亮轻哼不知名的小曲儿。 花燃忽然开口:“我要修佛。” 一口酒还未入喉就被喷出,岑南双目光惊异,像是从未见过花燃一般将她从头打量到尾。 “虽然你喜欢一个和尚,但也不至于把自己也变成佛修吧,还是说他守着净光寺的规矩,必须要和佛修在一起?要我说何必那么麻烦,你把这坛酒给他喝了,将他灌醉然后霸王硬上弓……” “停停停。”花燃打断岑南双越来越不着调的话,忍不住怼她。 “难不成你就是这样拿下席子烨的?” 岑南双:“是啊。” 花燃一梗,恼怒道:“我跟你说正经的!别老扯东扯西。” “难道我说的不是正经事吗?”岑南双转头过来看花燃,一双眼雾蒙蒙,极为无辜。 花燃果断移开话题,“你知道楼主要杀我吗?” 岑南双:“杀你?这我倒是不清楚,他疑心病极重,我知他另有所图,图的是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家里人是怎么死的?” 花燃沉默良久,才将在舌尖翻滚了几遍的话问出口,语气晦涩,生怕听见不想听见的答案。 岑南双:“伏冷霖杀的呗,他这个人做事喜欢斩草除根,管你无不无辜,全杀了个干净。” “那你……” “不过这事儿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反正只要是关于你的事情,他都防着我,不让我知道。”岑南双喝一口酒,目光虚虚地望向前方。 花燃:“你也是他捡回千杀楼的?” “他还不配。”岑南双嗤笑。 “说起来也是我年少太轻狂,差点把自己玩死,曾经伏冷霖帮了我个忙,我答应在千杀楼帮他干十年活,主要就是杀杀人养养孩子,结果我要走的时候他还想弄死我,真是一点不讲江湖道义。” 花燃:“所以你才选择假死?” “是啊,要不是因为席子烨这个傻子说要娶我,我非把伏冷霖弄死不可。”岑南双骂一声。 花燃:“你打得过他?” “打不过。”岑南双摇头。 “不过那又怎样?只要我不死,他就别想好过,但是后来想想,又怕千杀楼追踪到飞云宗,席子烨那么傻,怎么可能玩得过伏冷霖那个人精?” 花燃把话题拉回来,“我要修佛道。” 岑南双无所谓道:“你想干嘛就干嘛,问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你娘。” 花燃:“但是我不会,你教教我。” 岑南双斜眼看她,“你为什么会认为我知道佛道怎么修?你枕边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和尚?” “他教不了,我一听经书就好困,你在我眼里什么都会,教教我呗。”花燃又拿出一坛酒,语气放软。 “师父……” 岑南双:…… 手中酒坛捏碎,一定是她上辈子作恶多端,这辈子才会遇见花燃这个小冤家。 第94章 再遇 ◎一起去万里镇◎ 月色下, 岑南双的眼睛如水沉静,问道:“你认为什么是佛?” “佛……普度众生?”花燃思索。 岑南双:“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颗佛心种子,经历过的事情有可能会使它生根发芽, 也可能让它腐烂, 佛修心决你可以随便学, 但佛心难得。” 花燃一只手架在膝盖上托着下巴, 想到老和尚让湛尘外出历练的事情,就是为了让他悟世。 她问道:“你觉得我有机会吗?” “人的性格在十岁之前基本上就定型,行或不行,现在谈论没有意义, 你还是想想怎么提高实力吧。”岑南双斜看她一眼。 “千杀楼的人一旦盯上目标, 就跟闻着味飞过来的苍蝇,甩也甩不掉,恶心死人。” 花椒:“……就不能换一个形容吗?” 如果千杀楼是苍蝇,那被千杀楼追着的她又是什么? 不能细想…… “你可以多攒点功德, 说不定哪天天道看你顺眼,就让你顿悟了。”岑南双起身, 姿态轻巧,像久躺后伸懒腰的猫。 “时候不早了,太晚睡觉会变成傻子, 你已经不能再傻下去了。” 她来时如风, 离去时也悄无声息。 空中还弥漫着酒香, 在半空沉沉浮浮, 静谧的夜晚, 好似还在千杀楼训练的时候, 她们也会这样坐在房顶上闲谈。 今夜的谈话中, 花燃悟出两件事。 第一件事情是要多做好事, 第二件事情是她的修为好久没突破了,必须尽快把实力提升上去。 修炼的方式除了训练招式、吸收天地灵气之外,还有一个速成的方法,那就是对战。 她依旧住在飞云宗山下的小客栈里,拒绝孤月影带她住进十方宗院子的邀请。 每天日常除了修炼修炼还是修炼,为了与更多的人对战,激发自己潜力,她干脆加入宗门大比。 宗门大比有年龄限制,只有十六岁至三十岁之间的修士能够参与,她正好处于这个期间。 此时大比已经进行好几天,中途可以加入,但是必须挑战一位获胜的弟子,具体挑谁可以自由选择,赢了对方才能正式参与大比。 负责登记宗门和弟子的飞云宗弟子问道:“道友来自哪个宗门?” 花燃:“散修不行吗?” 飞云宗弟子反问:“你猜为什么这场大赛名为宗门大比?” “一个宗,这是我的宗门。”花燃现编出一个名字。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00节 飞云宗弟子一愣,“啊?” “一个宗。”花燃重复,“一个宗门的一个宗,会写吗?” 飞云宗弟子嘴角抽搐,没听说过这么奇怪的宗门名字,他保持着基本素养,继续问道:“宗门内几个人?” 花燃:“一个。” 飞云宗弟子:“一个人的宗门那还叫宗门?” 花燃:“我处在开宗立派的初始阶段,不行吗?” 飞云宗弟子:“比赛规则是掌门不得参与大比,你是一个宗的宗主,不合规矩。” 花燃:“那就两个,一个我,另一个叫石头,宗主是石头。” 飞云宗弟子刚要开口,被她打断,她指指湛尘,“确有其人,不是真石头,还有其他问题吗?” 飞云宗弟子:“……没有,登记完毕,这是你们的序号牌。” 看来对方已经掌握钻漏洞的方法,每年都会有那么一群想要参赛的散修暂时联结成宗门来参赛,不过如此敷衍的名字他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宗门大比按照积分制,打赢一场积一份,若输家有积分,则赢家可获得输家的一半积分。 宗门大比的擂台分为两种,一种是双方老老实实比拼,一对一,输的人淘汰,只能一级一级匹配对手打上去。 还有一种是自由挑战的擂台,要被挑战的人同意,双方就能进行比拼。 前者适合正经宗门出来的弟子,稳扎稳打一步步锻炼,后者则是为散修们专门设置。 花燃没有急着上台,而是先在台下观察一番,挑选对手。 湛尘就站在她旁边,为她参考合适的对手,因为他的业火太过于特殊,不适合在这个场合使用出来,因而“一个宗”只有一人参赛。 挑人也是有偏向性,花燃专挑一些在某个方向比较突出的对手,例如速度快、力气大、招式毒…… 一天打下来,即使是她也有所负伤。 先前在千杀楼干得最顺的活就是刺杀,最高要求是悄无声息地将猎物杀死,至于猎物死后引出的追兵不需要动手,跑得够快就行,正面对敌的机会比较少。 若论速度,在场的人还真没有比得过她的。 连打几场下来,也积攒一点小小的名气,开始有人挑战她,积分高的人不能拒绝积分低的人,这是规矩。 所以对于不是她挑中的对手,她都是直接认输然后下擂台,跟这样平庸的人对战只会浪费她的时间。 期间她也有输过,让她找到自己薄弱的方向所在,每天一边对战一边修佛,从早至晚,学习任务安排得满满当当。 三天时间,花燃把能打的人都挑了个遍,这些人里积分有高有低,高的特别高低的特别低,以至于让人完全琢磨不透她的想法。 奇怪的打法也让她热度直线上升,看热闹的群众最喜欢这种不走平常路的话题人物,都在讨论她到底想干什么。 每日比赛的次数没有上限,花燃疯狂压榨自己的极限。 又是一天结束,她累得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让湛尘把她背回去。 孤月影跑来,眼中放光,“阿燃姐真是太厉害啦!一定能拿到今年魁首!” 简容舟跟在孤月影后面,目光落在花燃身上,眼中警惕不减,“花道友若是想夺魁,稳扎稳打才是正途。” 花燃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从鼻腔里压出一声沉沉的“嗯”来回应。 “她并不想夺魁,明日我们就会离开。”湛尘替她回答。 孤月影脸上的兴奋一下子散去,“又要走啊?不再打打吗?是不是他们太弱了都提不起你的兴趣?” 简容舟:…… 他真是满心愁绪,自家小师妹怎么这么偏袒花燃呢? 湛尘:“本不是为魁首而来,现在目的已经达到,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可是我舍不得你,每次相逢都是急匆匆的。”孤月影叹口气。 湛尘:“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孤月影:“你们要去哪里呀?等大比结束,我就申请出宗门历练,到时候去找你们。” 湛尘:“万里镇。” * 清晨,天蒙蒙亮,清晨的雾气湿漉漉地落在草叶上,呼吸中都带着清凉水汽。 昨夜下了一场春雨,一夜之间地上冒出许多鲜嫩的新芽,生机盎然。 两道白色身影穿过雾气走来,岑南双和席子烨的面容逐渐清晰,雾气缓缓流动。 席子烨爽朗笑道:“若不是南双和我说,我都没意识到你们来到飞云宗,可惜刚知道又面临分别,你们下次来一定要同我说一声才行,好茶管够!” 花燃看着席子烨,有点明白为什么岑南双愿意停留下来,她很少看见这样没有阴霾的眼睛,真诚地像一面干净湖泊。 于是她笑答:“好啊。” 岑南双:“吃顿早饭再走吧,免得你来一趟什么招待都没有,背后说我小气。” 花燃:“你小气这件事还需要背后说吗?嗷——” 岑南双快速出手,在花燃头上砸一下,花燃揉着头抱怨道:“你就不能换个地方吗?” 这么多年次次都是砸的同一个位置,她的脑壳都快有个坑了! 弯弯绕绕的小巷里有一家包子铺,时间尚早,还没什么客人,热腾腾的白汽从蒸笼上冒出,一对夫妻正在忙活。 小笼□□薄馅大,吃之前先咬破一点皮,将滚烫的汤汁慢慢吸走,再一口将整个包子吞下,包子皮带着面香,内馅筋道弹牙。 大包子有各种的味道,即使是没有馅的馒头也香气十足,一顿简单的早餐,吃的是人间烟火。 告别无声息,没有依依不舍。 太阳逐渐升起,花燃和湛尘走出很长一段路,回头是葳蕤草木,往前是旭日东升。 临近万里镇时,两人遇到三个药谷的熟人。 最先热情冲过来的是柳白,“真是巧啊!又遇到花道友了!我对聚月珠又有新的研究成果,已经成功仿造并救治一人,不知花道友哪天有时间到药谷去看看?” 其次是麦青,“花菩萨,是不是又有什么事儿了?” 最后才是鱼冬,“我们去万里镇,你们也是吗?如果是的话可以一起走!” 花燃无视前两个人,问道:“你们去万里镇做什么?” 麦青抢答:“据说万里镇出了个神医,很是不走寻常路,医道和我们截然不同但同样有效,我们想去拜访一下。” “相互交流切磋才能更进一步,闭门造车只会越来越保守和落后,梦蓬莱医道一途,早就不是药谷一家独大。”鱼冬嘿嘿笑着。 花燃微微讶异,药谷弟子有这样的思想,至少几十年内都不会走下坡路。 也不怪乎药谷是梦蓬莱最强大的医修宗门,他们一直在进步,比起一些同期逐渐败落如同日暮的宗门,他们却像一个向上攀爬的明日。 她笑着点头道:“我们也是去万里镇,正好顺路。” 麦青憋不住话,“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你之前不是与佛子极为熟悉吗?他……他真的死了?” 花燃和旁边的湛尘对视一眼,点头道:“是啊,人生无常,忘了给你们介绍,这位是石头,佛修,只不过不属于任何宗门,是散修。” “幸会。”麦青打了声招呼,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受。 要说他和佛子有什么交情吧,好像也没有,他没这个资格和人家搭上关系,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点难以接受,毕竟怎么说也相识一场。 柳白的反应则强烈得多,哀嚎出声,“那可是用聚月珠粉治过眼睛的人,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多么好的一个研究题材啊!” 鱼冬在湛尘身上打量片刻,没出声。 花燃揶揄地看一眼湛尘,湛尘无奈,“活着”的时候听到的声音都是各种吹捧,“死了”之后倒是能真实看见各人反应。 孰亲孰疏,一目了然。 行驶的飞舟上,防御阵法挡去大部分的风,漏进来的风呼啸而过,卷起发尾与衣袍。 先前花燃和湛尘历练时在地上走得太多,她都要忘了自己是个拥有飞舟的有钱人。 麦青在飞舟上转来转去,感叹道:“你真有钱,还缺道侣吗?会吃软饭也会哄人的那种,我最近胃不太好。” 飞行法器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费钱,飞舟上刻着无数阵法,无论是自己制作飞舟还是购买都很花钱,更不用说飞行时必须用大量灵石催动,一旦灵石耗尽必须马上补充,这种烧钱做法穷人玩不来。 花燃看向前方,听到麦青的话后白他一眼,“缺个孙子。” 麦青立即接话:“奶奶!” 花燃:…… 她不该低估麦青的脸皮厚度。 飞舟上并不宁静,柳白的嘴就没停下来过。 在所有听闻湛尘死亡消息的人里,柳白对湛尘的感情最为深厚,听上去就很匪夷所思,但却是事实。 柳白从一开始的“什么我不听我不相信”到不得不接受,然后落下两滴真诚的泪水,不知道的还以为湛尘是药谷弟子。 他情绪低落,拉着唯一理会他的鱼冬絮絮叨叨,诉说着遇到湛尘的第一面,再将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翻来覆去地讲,悔不当初。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瞎子,看上去很不好说话,但是怎么说也是佛修,心地坏不到哪里去……” 花燃听得背后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知道的人懂他对医道的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觊觎湛尘已久。 只是他痴归痴,看人是一点不准啊,还心地不坏,若是现在让湛尘把他杀了,湛尘都不会犹豫一下。 以前认为湛尘的冷漠是不知世事未经红尘,佛心无私,视人与草木无二,现在想想,他就是单纯地无所谓。 幸好将他带回去的人是净光寺老和尚,要是其他什么不三不四的宗门,说不定现在梦蓬莱的杀神传说又要多一个。 “我当时还没研究到这一步,谁知道聚月珠粉在人体内的药效残留竟然能那么久,就没过要他一点血,结果现在想拿也拿不到了……”柳白还在唠唠叨叨。 花燃实在烦了,一脚将他踹下飞舟。 “啊——” 天地间只剩这一句哀嚎,十分安静通透。 鱼冬往下看一眼,拿出一条绳子法器往下抛,绳子快速旋转着将人捆住,结果他被这股力拽得一个踉跄,也跟着摔下去。 一条腰带极快勒住鱼冬,麦青黑着脸,也不把人拉上来,任由他们挂在半空。 “师弟,拉我上去啊!”鱼冬的声音摇摇晃晃。 麦青嫌弃地往下看,“风太大……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01节 他轻哼一声,“最好让风吹吹你们的脑袋瓜清醒清醒,一个比一个呆。” 等又前行一段距离,麦青才慢慢把人拉上来。 柳白和鱼冬被风吹得凌乱无比,两人头发都炸开,柳白眼睛红红,更像是遭受了一场凌虐,这回他学乖了,闭嘴不语。 飞舟上安静下来,驶过苍茫树林,在太阳升起时抵达万里镇。 不知是不是酒喝得比较多的原因,万里镇的人都格外心大,即使之前闹出蛊毒之乱,也不减众人饮酒的热情,万里镇的街道和酒馆依旧热闹。 第95章 神医 ◎那个神医性格古怪◎ 万里镇因灵酒闻名, 比普通城镇范围更大,或许是药谷弟子口中那位神医的缘故,街上多了不少受伤或重病的人。 五人向前走去, 路过一个客栈。 麦青问道:“我看这家客栈挺好, 不如今晚住这里?” 花燃:“我们有地方住。” 柳白:“那我们呢?” “你们关我什么事儿?”花燃莫名其妙地看一眼柳白, “要是想和我们一起也行, 你们的房费自己出。” 麦青:“房费不是问题。” 作为药谷弟子,灵石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就算他没有,柳白这个嫡传弟子也能抵点钱。 然后, 他们就到了醉花荫。 柳白:“一夜两千, 你们莫不是在抢钱?!” 梦蓬莱的客栈住宿费,差一点勉强过夜的几十,好一些的也就几百,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两千一晚的客栈。 三娘笑脸不变, “若是几位道友只要一个过夜的地方,外面客栈多的是, 也没必要非到我们醉花荫来。” “你们这……咳咳,就是那个……可以双修?”麦青的关注点和柳白不同。 万万没想到啊,花燃看上去那么正经的一个人, 私底下竟然是这样的, 真是……更合他心意啦! 三娘捂嘴一笑, “有是有, 只不过这要看姑娘们的心意, 若是她们看得上一切都好说。” “那算了。”麦青兴趣索然, 他对于自己招姑娘喜欢的程度很有自知之明。 三娘示意他往上看, “如果道友能接受, 也不是没有办法。” 麦青往上看去,正好对上一双含羞带怯的双眸,如果忽视对方的喉结,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他收回视线,目光清明,言辞恳切,“修士应当坚守己道,双修之法或许不太适合我。” 三娘也不恼,“所以几位住还是不住啊?” 柳白指指花燃,“我们是花燃的朋友,就不能便宜点吗?” “他的朋友吧,那就收你们……两千五百一晚上好了。”三娘美目流转。 柳白:“好……啊?!” 怎么与花燃搭上关系之后,价格还更贵了? 三娘:“道友还住吗?” 柳白看向花燃,花燃面不改色,无视他不可思议的目光,拿出四千灵石交给三娘,带着湛尘往前走去。 他拿出灵石拍在桌上,“住!” 平时他也没有什么经常花钱的地方,行医多年灵石还是攒得一些。 他看向两个师弟,“你们若是没钱,就先住外面的客栈,我盯着花燃!” 钱还要留着买药材,只能委屈自家师弟。 麦青随手拿出灵石,姿态轻松,“我混了那么久,不至于连两千一晚的地方都住不起。” “我也有钱。”鱼冬在乾坤袋里翻找。 麦青:“你哪来的钱?” 这位小师兄可不像他先前到处混饭吃攒下不少家底,也不像柳白在外行医赚钱,鱼冬还在药谷中学习,平时买药材都是一笔大开支。 鱼冬:“我娘给的,太多了,我都花不完。” 麦青:……人比人,气死人。 至此,一行人全部住进醉花荫。 本以为花燃有什么别的事情,住醉花荫是有理由的,谁知她一来就点了一位醉花荫弟子弹琴听曲,实在惬意。 弹曲的人是修士,乐曲流淌,使人平心静气,还有疗伤功效,不过其价格就没法让人保持心情平静。 药谷三人另有任务,柳白和鱼冬又是两个愣头青,拉着麦青出门去寻找神医。 麦青羡慕地看向花燃,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啊!为什么没人告诉他药谷里的人都是傻憨憨,一天到晚就是研究各种灵药和医术,一点娱乐都没有! 在麦青羡慕的眼神中,花燃坐在软榻上,张口吞下湛尘剥好的葡萄。 三娘走进房间是看的就是这样一幕,目光隐晦地在湛尘身上打量,“这是换新人了?” 从一窍不通到换男人如衣服,花燃开悟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快? 花燃:“老话说得好,衣不如旧,人不如新……咳咳咳咳……” 一瓣橘子略显粗暴地塞进她嘴里,她被噎了一下,后面的话自觉咽回去。 三娘:“什么风把你给吹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花燃:“我的三千万如何了?” 三娘:“吃好喝好睡好,日子比我都过得潇洒,就是长得那个好哟,让我好几个师弟都魂牵梦绕,容易被客人纠缠,闹出点几个不大不小的事,要不然你给我点赔偿?” “闹出什么事?她没事吧?”花燃对赔偿的事避而不谈。 三娘白她一眼,阴阳怪气,“你的冤家能出什么事,有事的是我醉花荫,因为打伤客人名声都坏了不少,你没看见客人都少了?” “没看出来。”花燃老实摇头,“她现在人呢?” 三娘:“外边玩着,晚上回来。” 花燃:“玩?” 很难想象这个字会和姚珂卉扯上关系。 三娘:“有事你自己找她说,我还得做生意。” 她说罢就要转身离开,花燃急忙喊住她,“等等,我这里有首词,你找人练练唱给我听呗。” 三娘看见花燃手里书,封面没有字,看上去有些老旧了,她接过来随意翻看。 “这可是另外的价钱,你这什么东西还是纸做的书,这么脆我都怕翻破……”她的话在看清里面的内容后戛然而止。 “这什么东西?” 花燃眨眨眼睛,无辜道:“佛经啊,不是梵文版本,应该看得懂吧?” 三娘不可置信,“你让我们唱佛经?” 这是醉花荫,平时唱的都是正经曲子,淫词艳曲偶尔也唱唱,但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变态的要求。 花燃点头:“钱不是问题,还有什么问题?” 这是她来到醉花荫后新想到的法子,她一个人背太枯燥,不如编成曲子,反正她们也是音修,说不定两者相结合会有不一样的效果。 三娘:“没问题。” 只要钱到位,一切都好说,人的喜好各有不同,独特一点也没什么,花燃都能喜欢一个又一个和尚了,喜欢听经书也不奇怪…… 不行,还是很怪,不能细想。 三娘离开后,醉花荫其他弟子们闻讯赶来,将不大不小的房间挤满。 “阿燃你来啦?幸好当初你走得快,你都不知道之前万里镇发生了多可怕的事情!” “阿燃,我新编一支舞,感觉很适合你,你要不要学学?” “这是我刚做的点心,还冒着热气,你尝尝。” “我有一首曲子弹得特别好,弹给你听听如何?” …… 若问花燃为什么如此受欢迎,无他,唯有钱尔,当然还有大方这一点,以及一点点过人的样貌、恰到好处的有趣。 一群莺莺燕燕、有男有女的弟子们将花燃包围,湛尘背挤出人群外,黑着脸将一众弟子一个一个扒拉开。 有个女弟子不满道:“懂不懂规矩?我们认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有人附和:“就是,你都不知道是第几个了,心态放宽点,说不定哪天阿燃又换人,你还不得要死要活?” 湛尘:…… 花燃:“……我不是,你别胡说。” 当着她的面,造她的谣不太好吧?她真不是那种人啊! 女弟子给她一个了然的眼神,“这有什么说不得的,阿燃这么好,多找几个怎么了,是吧阿燃?” 迎着湛尘的视线,花燃试图辩驳,“我最喜欢湛尘!心里只有他一个,你们别乱说话啊!” 女弟子点头:“原来阿燃竟是如此深情吗?那找个相像的替身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没想到话本里说的都是真的。” 花燃:…… 姐姐,多看点正经书吧! 女弟子投给花燃一个“我懂”的眼神,朝湛尘道:“做男人不能太善妒,这样才讨女人喜欢,你长得像她的意中人是你的福气。” “打住打住。”花燃及时制止对方的话,生怕再听见她说出什么其他虎狼之词。 湛尘却出声问道:“若她是真心喜欢,又怎么会找模样相似的人去爱?” 女弟子:“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也是一种思念故人的方式,看到你就会想起先前的人,难道不是另一种情根深种吗?”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02节 湛尘:“那就更不该找相似的人,这只是自我欺骗,活着的人沉溺虚假喜乐却称情深,是对故人的羞辱。” “好吧,既然你执意这样想,我也只能承认,阿燃确实是个薄情郎。”女弟子悠悠叹口气。 “我想了她那么久,她一回来竟然不先来看我,实在让人心寒。” 花燃:…… 湛尘:…… 花燃拿出灵石,木然道:“滚吧。” “祝两位情投意合白头偕老早生贵子永结同心!”女弟子接过灵石,塞给花燃一块玉简,麻溜滚了。 花燃看着手中玉简,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正要将玉简扔回去时,手中力道大了些,玉简直接打开。 上方“双修秘法[不外传]”七个大字闪着金光,满屏不可描述的东西扑面而来,不仅有具体的文字描述,像是怕人看不懂字一般,甚至还有图画,画面之丰富详尽令人咋舌。 花燃小脸一黄,把玉简捏碎,文字直接放大悬浮在半空,暗香涌动,还伴随着压低的乐声。 花燃:…… 这还是她第一次碰到这么高级的玉简,捏碎之后竟然会自动将内容放出来,这是一种多么无私的精神啊,它的存在真的合理吗?! 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尴尬的时刻,她决定等一会儿找到那个女弟子,把她的灵石要回来! 房间内所有弟子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脸上,她强装镇定,正想开口解释一下,众人哗啦一下散去,房间内瞬间空了。 “你忙你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若是需要助兴的东西,架子下方一个黑箱子里面有。” “都怪我们停留太久,打扰你们,快走快走!” “哎呀别挤,让我看看花燃的表情!” …… 众人如鸟兽散去,只剩下花燃和湛尘面面相觑,花燃脚趾扣地。 花燃:“一定是她蓄意谋害我!” 湛尘:“嗯。” 玉简破碎后发出的一系列东西还停留在屋中,香味越来越浓,花燃耳朵开始发热,不用想也知道现在耳朵一定红了一大片。 她站起身:“醉花荫可能克我,我出去待一会儿。” 湛尘:“一起。” 走出房门,花燃第一次感觉到原来空气可以如此清新,她依靠在栏杆上往下看,白日的醉花荫比夜晚冷清。 她忽然开口:“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姚珂卉的事?” 湛尘:“是先前下蛊毒的人?” 花燃点点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她排十八,一开始我比较笨,大家都不爱搭理我,她这个人性子特别冷,也被众人排斥,一来二去我们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玩到一起去。” 姚珂卉的冷,不同于湛尘月光俯瞰大地的清冷,而是冷漠如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和她说十句话,她不仅不理还会动手打人的那种。 这种冷漠在她开始养蛊之后更加严重,基本上没人能让她开口,一开始花燃还可以,后面两人疏远,也没再说过话。 花燃回忆往昔,湛尘默默倾听,手指勾着花燃的一缕头发。 药谷三人出去一趟回来,各个灰头土脸,身上染着煤灰,纯白衣袍东一块西一块沾着泥。 花燃毫不客气地嘲笑道:“又一个扯着一个掉泥坑里去?” 麦青苦着脸:“可别提了。” 他知道医修个个有脾气,脾气还大多不相同,各种怪癖一堆,可也没想到他们拜访的会是这样一个脾气古怪到极致的医修,他们连对方的门都没能进去。 花燃好奇道:“怎么了?” 柳白叹口气:“我们本想着去看看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说明我们交流学习的目的,没成想一进门对方就让我们滚,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身衣服。”麦青翻了个白眼,“人家不待见药谷弟子。” 他们身上所穿的白衣都绣有药谷的标志,对方只看一眼,连问都不问就将他们赶走,只能是因为他们药谷弟子的身份。 说来也是稀奇,药谷这两个字不管走在哪里都是受人欢迎的香馍馍,即使是不同宗门的医修也会客气友好,怎么在这个医修面前却行不通,难不成对方与药谷有仇? 花燃起了兴致,反正现在天色尚早,姚珂卉还未回来,她想去看看这个所谓的神医究竟有多神。 药谷三人执意与她同去,不过得先把衣服换下来,再穿个没有标志的普通衣服。 柳白抱怨道:“我们只是去友好地打个招呼,谁知她态度粗暴,还没进门就把我们赶出来。” 花燃:“你们这身衣服又是怎么回事?大家一起平地摔倒?” “这也是拜对方所赐,一开始我们不愿意走,毕竟千里迢迢过来一趟怎么说也得搭上两句话,谁知道她直接把医馆关了,宣布今日不开门。”麦青现在想想还是气得咬牙切齿。 “然后我们就被看病的人用泥巴和煤灰扔……” 动手的都是着急看病的人,要不重疾难医,要不身受重伤,他们也不好穿着药谷的衣服还手,给药谷丢脸,就这样灰溜溜走人。 不得不说这神医还真是任性得很,说不开门就不开门,真没有做戏的成分。 麦青等人离开后对方也没有重新把医馆的门打开,医馆大门紧闭,门口排着一条极长的队伍,有带小板凳的,有直接坐地上的,甚至还有带着席子或被褥的。 花燃走过去问道:“医馆不开门也排队啊?” 她搭话的是个脸色发黑,眼下一片浓厚青紫的女子,一看就是中毒已久。 “不从现在排队,明天就不是这么多人了,说不定神医还会回来,她一天看得人数量有限,人越多,轮到我看的概率就越小。”女子咳嗽两声,看似弱不禁风却脾气火爆。 “先等一等吧,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害神医不高兴关了门,我非得把他切成两半不可。” 她的武器是两把一看就十分伤锋利的砍刀,可见“切成两半”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 药谷三人齐齐后退一步,生怕被人认出来,看来之前只是被扔泥巴,已经是看在药谷的面子上高抬贵手。 花燃:“这里这么难等到神医的话,为什么不去药谷试试?” 女子摆摆手,“那群嫩得不行的小崽救不了我,那些资历更深的大人物,我们这些三教九流也接触不到,还不如来这里碰碰运气。” 一听这话,柳白顿时不乐意,探出头来朝女子说道:“我也略懂一些医术,不然我替你看看?” “可以,随便看,反正我也没几天可活。”女子爽快道,把手伸出。 柳白走上前,手指搭上女子脉搏,灵力一点点往皮肤下渗透,望闻问切一套流程下来,他脸色凝重。 “你身上中的毒不止一种,而且前后时间不一致,毒性混杂,牵一发而动全身,用药需十分小心谨慎,更重要的是现在毒入肺腑,就算治疗也没有足够的时间。” “不错啊,跟药谷的人说得一样,他们让我治,我没治。”女子并不在意自己被宣判死刑,还有心情夸赞道。 “我赶着去杀仇人报仇,报完仇打算去药谷再试试,路过这里听说神医的名声,就先过来看看。” 柳白狂热地看着女子,“你找我治吧,我还没见过这样环环相扣的毒,若你只身中一种毒,现在大概率已经死了,但你现在身上不同的毒毒性相互压制,竟然能让你撑这么久,实在罕见。” 每次见到一个复杂病症,都是行医路上的难题,他喜欢这种攻克困难的感觉。 女子:“若我见过神医还是无法救治的话,倒是可以让你瞧瞧。” 柳白连连点头,“一言为定!” 倒不是他看轻神医,只是这样复杂的病症没个一两年根本无法彻底治好,到时候要是神医和他提出一样的方案,他就想办法把病人拉到他这边来。 久等也等不到医馆开门,五人直接打道回府,决定明日再来。 日暮,金色光芒倾泻,天边的云朵被点燃,烧红了一大片,花燃看着天上云卷云舒,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佛是救世济人,难道不是医修更符合这个理念吗?佛道究竟是一条怎么样的道? 问湛尘,湛尘也说不明白,毕竟他要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也不会一直被自己困住,迟迟修不出一颗真正的佛心。 夕阳一寸寸下坠,醉花荫也热闹起来,乐声与笑声散开。 “是你!”柳白的声音传开。 花燃低头往下看去,正好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柳白还在说话:“你实在不讲仁义道德,我们今日只是正常拜访,同好之间相互交流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们……” 花燃落地,麦青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道:“这个就是那个神医。” “噗——”花燃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笑意越来越浓。 柳白被她的笑声惊住,回过头来先是打量一遍自己,才茫然道:“你笑什么?” “不关你的事。”花燃笑得花枝乱颤,目光落在神医身上没离开过,眼中笑意不减。 “姚珂卉,你怎么成神医了?” 第96章 聊聊 ◎这也能成神医◎ 听到姚珂卉走火入魔, 或者成为杀人狂魔的概率都要比她成为神医更让人能够接受。 花燃实在无法想象对方一张冷淡脸,一言不合就想下蛊控制人的人,是如何给人看病开药的, 真的不会和病人打起来吗? 听到花燃问话的柳白愣住, “你们认识?” 花燃点头, “认识, 我就是为她而来。” 姚珂卉穿着一件最平常不过的青色麻布,身上带着浅淡的清苦药香,若不是一如既往地板着一张死人脸,五官生来就不会动似的, 她都要以为这是不是长着同一张脸的另一个人。 “故人重逢, 怎么也得给点反应吧?”花燃语气不满,“你现在是不疯了,还是更疯了?” “她要是再疯下去,我这醉花荫可就要塌了。”三娘出现, 白一眼众人。 “都站在门口干什么?挡着客人进来,要聊天自己找地儿聊去, 别耽误我做生意。” 几人找张桌子落座点菜,姚珂卉跟着坐下,双手交叉在胸前像是十分无奈, 三娘找人替她去门口招呼客人, 也跟着坐下。 花燃拿起一杯茶润喉, 看向三娘, “你还真是有本事, 是怎么让她恢复正常的?我看她之前可疯得不轻。” 三娘轻描淡写道:“我把蛊虫全杀了, 废掉她的修为, 她就冷静了。” 咳咳咳……花燃被茶水呛到, 湛尘拿出帕子轻擦花燃下巴,姚珂卉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眉头微动。 花燃惊异地打量三娘,“你竟然没死?”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03节 姚珂卉对她宝贝蛊虫有多重视,她可是再清楚不过,敢对蛊虫下手的人,上一个坟头的草已经两米高。 “我是她亲姐,她还想对我动手?”三娘轻描淡写地扔出一个重磅消息。 花燃:“啊?” 消息有点炸裂,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求证的目光看向姚珂卉,姚珂卉说出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你真是越来越痴傻,能活下来真是不容易。” “这你倒是不用担心,我一定活得比你长。”花燃下意识回怼,抬手揉揉额头。 “你们谁能把事情说清楚点,不要说一半留一半。” 三娘:“没什么可说的,事就是这么个事,当年我们全村人被伏冷霖屠杀,我和妹妹逃出来,可惜后来还是走散,一眨眼就是这么多年过去。” 花燃:“全村人被杀?” 这样想想,好像楼主的特殊对待并不只针对她一个人,楼中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子都挺受楼主重视,可惜重视也没有用,还是死了一个又一个。 不知是闻惊风没想到姚珂卉逃出后还会回到万里镇,还是现在顾不得姚珂卉,一直没继续追查。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一声不吭就叛出千杀楼,要不是我这个人心地好,你现在已经被困在地牢里生不如死。”花燃把一杯茶抛过去。 对于叛徒,千杀楼能抓就抓,实在不能抓才会选择杀死,对于逃叛的人来说死是比活着更简单的一件事,千杀楼的地牢可不是那么好呆的。 千杀楼厨子的肉类来源之一就是地牢,还是吃一次割一次,绝不让“食材”死去。 姚珂卉接住茶杯,茶水稳稳当当,没有漏出一滴。 从头开始修炼并不算太难,毕竟三娘真不可能把她整个人都废掉,如今虽然修为低微,但总还是有的,不至于连杯茶也接不住。 花燃想起另外一件事,“既然你们是亲姐妹,那么我救了她,相当于对你们都有恩,那三千万你们还得还。” 三娘柔柔一笑,“契书呢?” 花燃手一顿,契书早就在先前让三娘带走姚珂卉的时候就已经撕毁,世间哪还有第二份。 她“啧”一声,自然地移开话题,“就你话多,吃饭吃饭。” 姚珂卉冷不丁吐出一句:“千杀楼在追杀你?” “是啊,谁能想到呢,我竟然也有背离千杀楼的一天。”花燃夹起一块黄瓜,在嘴中咬得脆响。 姚珂卉环顾一周,语气冷漠,“发生真多事情,你怎么跟这些人混在一起,旁边的和尚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的药谷三人:…… 花燃点头:“是发生了好多事,说来话长,这三位药谷的是我孙子们,这位漂亮和尚是我男宠……道侣。” 差点一顺口就说出之前的词,她继续道:“谁让你连这点事都经不住,精神混乱跑到这里来发疯。” “我在练蛊王,心神起伏,不小心走火入魔。”姚珂卉审视的眼神落在湛尘身上,仔仔细细地打量他。 “看来你过得不错,比千杀楼滋润。” 花燃:“过奖过奖。” 见几人聊完,一直憋着话的柳白才开口,“道友,我们从药谷而来,听闻你医术奇诡,想来交流学习一番。” 一段话说完,桌面上寂静无声,无人回应。 柳白不会看人眼色,继续道:“我们没有要针对你的意思,只是现在药谷的医术陷入瓶颈,急需一个突破,才想过来请教,如果你有需要也尽管提出。” 姚珂卉不说话,木这脸喝茶。 柳白:“我该如何向你证明我们的诚意?如果你需要药材或者丹药现成品,我们都可以给……” “闭嘴,啰嗦,滚。”姚珂卉终于说话,吐出三个词。 药谷三人:…… 鱼冬:“道友,你是对药谷有什么意见吗?随便说出来,我们可以改正。” 姚珂卉又不说话,夹起一根贡菜咬得嘎吱作响,完全将他当成空气。 如果不是先前看到她与花燃的交流,三人都要以为她根本无法正常说话,怎么会有这么冷漠到油盐不进的人啊?! 求助的目光看向花燃,花燃接收到信息,问出一开始的问题:“神医又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先前她笑得停不下来的原因,实在无法想象姚珂卉会成为一个医修,板着一张死人脸给人看病的样子。 姚珂卉:“蛊还在养,顺道看看医书学学毒,找人试验一下医和蛊如何融合。” 花燃:“……所以你看病救人只是拿来练手?万一把人治死了怎么办?” 姚珂卉:“来找我看病的都是将死之人最后一搏,能治好的也不会来我这里,早死晚死都是死,怪不了我。” 花燃哑然,姚珂卉确实能够救人,但神医之名有些夸大其词,可能是她“起死回生”的能力比较瞩目,谣言传着传着就成了真的。 “你来找我做什么?”姚珂卉问道。 花燃:“没什么,顺道过来看看你过得如何,还有救没救,要是没得救也好挖个坑把你埋了,免得你变成傻子被人欺负。” 她的确是为了来看看姚珂卉近况,如果可以恢复,就能与她联手一起想办法对付伏冷霖,现在看来姚珂卉过得不错,也就没有必要把对方拉进这泥沼当中。 平静的生活对千杀楼的人来说是最难得可贵的东西,既然姚珂卉已经拥有,她没必要将其打破,仇她会报,连同姚珂卉的那一份。 姚珂卉不以为意,“你从来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发生了什么?” 花燃否认:“无事。” 姚珂卉:“伏冷霖也杀了你全家。” 说话用的是陈述语句,花燃惊讶,“你怎么知道?” 姚珂卉:“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花燃:“你能不能在说不同的话时用不同的语气?这样诈我好玩吗?” “我们可以合作。”姚珂卉说道,“血债血偿,伏冷霖必须死,我会想办法尽快提升实力。” 花燃突然问道:“你真的在学医救人?” 姚珂卉沉默片刻,答:“是,前半生做太多的恶,我感激能与姐姐重逢,想做点好事,就当我来着世间一遭,不止留下恶名。” “你变化很大。”花燃笑着,举起茶杯,“敬你的新生。” 姚珂卉拿起茶杯,目光有意无意地瞥过湛尘,意有所指道:“你还没有说清楚怎么会和这些人混在一起?” 花燃指指湛尘,“我道侣,认真的。” 姚珂卉:“但愿这一次不是芳心错付。” 花燃感受到湛尘的目光,轻咳一声,附在他耳边低声将当年对闻惊风的那点少女情愫抖出来,再三保证自己与闻惊风之间绝对清白,湛尘现在很缺对她的信任和安全感。 她心中感慨姚珂卉还是那个姚珂卉,看着冷漠一根筋,其实焉坏焉坏的,眼睛还毒得很,一眼就能看出人心的薄弱点。 一桌人心思各异,有玲珑心思的三娘从中调和气氛,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下楼时,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突然从门前闯进来,冲到姚珂卉面前,一脸凶煞,伸手想拽住她的头发,速度迅猛,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 花燃反应最快,红线缠住对方伸出的左手,在灵力的催动下无限延长,将他凭空拽起又狠狠拍下。 昂贵山龙石做的光滑地面如蛛丝一般裂开,三娘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肉疼不已。 门前的动静引来其他人的注意,男人见状当时在地上打滚哀嚎起来,口中骂骂咧咧。 “你这个婊.子!什么狗屁神医,把我的右手治废了!现在还带人打我,我只是看个病而已,就莫名遭受这样的飞来横祸!” 柳白作为医修的本能动了,最先开口道:“你先冷静一下,把事情说清楚,我们医修绝不会做出伤害病人的事,你一定是有所误会。” 男人打量着柳白,不屑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不会是这里的嫖客,才为这女人说话吧?还自称什么医修,不都是随便安个名字招摇撞骗!” 柳白被骂懵,作为药谷弟子,所接触到的病人哪一个不是客客气气,他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无赖不讲理的人。 第97章 医闹 ◎药谷的人脑子都不怎么正常◎ 醉花荫的阵法并不能完全屏蔽个人的动静, 不断有人围过来看热闹。 三娘向周边使了个眼色,醉花荫弟子们走过来拉着客人离开,眼看围观的人要散去, 男人顿时扯开嗓门, 骂得更加难听。 麦青问道:“你想如何?” 男人无赖道:“我的右手废了, 以后还怎么修炼, 你们必须得赔偿我一百万灵石。” 麦青拍拍自家的师兄和师弟,“看到了吗?以后出门在外,救人时要多注意点,随身带点防御和攻击的法器, 要是碰上这种医闹情况能打就打, 不能打就跑。” 他挽起袖子准备动手,在没进入药谷之前他也是混在三教九流中,什么人没见过,既然对方说他的右手废了, 那就真的废掉好了。 正要说话时,姚珂卉先开口道:“我确实没治好你的手。” 众人愣住, 柳白即将出口的话也卡在喉咙,本以为对方是故意找茬,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男人气焰更甚, “我可不是睁眼说瞎话, 只要一百万已经是我仁慈, 像你这样的庸医就该消失在梦蓬莱!” 姚珂卉脸色万年不变, “在治疗开始前我就将情况与你说明, 你说已经清楚治疗可能失败, 能承受结果, 但现在看来你显然不能。” 男人:“说那么多干什么?总之是你治坏我的手, 现在要给我赔偿,不然我就天天到你的医馆去闹,看谁还敢去找你治病!” 柳白气得浑身发抖,“你怎么能这样?医修又不是神仙,治好治坏都有可能,既然你已经明白后果怎么还好意思来要钱?” 男人一脸无赖,“治坏我的手就要赔钱!” “这种情况你一般怎么解决?就凭你现在的医术怕是能碰上不少吧?”花燃好整以暇,幸灾乐祸地看戏。 姚珂卉木然道:“我一般不解决问题,而是解决产生问题的人。” 一只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红色飞虫从她衣袖下飞出,落在男人脸上,男人惊慌扑打,大吼着试图引起店内其他客人的注意。 然而店内阵法已悄悄启动,三娘站在阵眼上,将这一块地方从客人眼中屏蔽掉。 鱼冬好奇看着对方脸上的飞虫,学习之心非常旺盛,问道:“这是什么?” “蛊。”麦青拉着鱼冬后退一点,与姚珂卉拉开距离。 蛊不是一般人能练成,需以自身血肉喂养,蛊越强就越会大量稀释养蛊人的血液和精气,时间一长,养蛊人身上便带有和蛊一般的气味,同样会影响人的心神。 养蛊养得好的人必定不简单,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眼瞎,把她当成一个普通医修,这明明是一个大魔王啊! 飞虫钻进男人的耳朵,男人痛得满地打滚,这回不是做戏,而是疼痛到控制不住自己的四肢,手指抓着地板,五指指甲鲜血淋漓。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04节 场面不太好看,姚珂卉眉毛也没动一下,控制着对方走出门去,“去找个荒郊野外把自己埋了。” 男人表情惊恐,想要说些什么,嘴边肌肉抽搐,嘴巴张得极大却也只能呵出几道气声,双腿不受控制地朝外走去。 花燃想起姚珂卉身上不同与正常人的血液颜色,问道:“你现在还是人吗?” 三娘立即道:“什么意思?” “她死过一遭,侥幸没死透,身上的蛊王与她融合救了她一命,不知道现在算不算是个人。”花燃解释。 她看见姚珂卉木头雕刻一般从无变化的脸上,眉毛稍稍动了一下,她看一眼三娘,而后朝姚珂卉新奇道:“没想到除了你的虫子,你还有在意的东西啊。” 姚珂卉:“闭嘴,我能活得比你长。” 花燃笑了,“那可说不准,只不过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修炼?” 姚珂卉低眸,“不能,不过还可以继续养蛊,比之前更快更好,救救人也没什么问题。” 花燃拍拍姚珂卉的肩膀,诚恳夸赞道:“你就是这梦蓬莱最大的蛊王。” 姚珂卉拍开她的手,“地板碎了,赔钱。” 花燃:“……你不是从不在意身外之物吗?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市侩?” “钱。”姚珂卉惜字如金。 花燃冷笑,“我是为了谁才把地板搞成这样?要是刚才我没出手,你现在头发都说不定被薅掉一块,有什么资格伸手跟我要钱?!还有,差点忘了,你欠我拿去买蛊苗的两百万灵石什么时候还?” 她拿出一张契约书,上面确确实实是姚珂卉亲手留下的字迹与指印。 姚珂卉沉默,半晌憋出一句:“没事了,回去睡觉。” 她转身上楼,身后花燃紧跟不舍,“什么没事,欠我的钱赶紧还,你们两姐妹怎么回事,各个欠我钱还不乐意还,合着欠钱的人是大爷是吧……” * 次日一早,姚珂卉背着一个药箱去医馆,身后跟着花燃五人。 花燃看见路边一个乞丐,脚步停下,蹲在对方面前递过去十个灵石和一袋热腾腾的包子,以及一瓶丹药。 乞丐连连道谢,起身要给花燃磕头,而花燃已经起身离开。 麦青概括,“花菩萨,你还真心善得跟个菩萨似的,可惜对方命不久矣。” 梦蓬莱很少有乞丐,毕竟大家都是修士,虽然饿久了也会死,但很少出现这样的情况,梦蓬莱地大物博,树林草地可以吃的东西多了去。 路边的乞丐一般不是真乞丐,要不就是年纪已到却无法突破,寿命终了,不想被熟人看见自己一点点衰老下去,便找个陌生的地方等死。 要不就是因为各种原因活不长就瞎糊弄着等死,这种情况在医修宗门外最为常见。 这种乞丐不像风陵渡的真乞丐,一点东西救不了他们,但花燃只是想让他们好受一些,就像她曾经在风陵渡流浪时接受过的那些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将这种温暖继续传递下去。 姚珂卉回头看一眼花燃,“你或许比我更适合学医。” 花燃:“学医救不了天下人,我要修佛心走佛道。” 既然老和尚当初带走湛尘是因为他有一颗佛心,能够得道成佛,应对即将到来的浩劫,如果她也有一颗佛心,是否能够让她来承受这一切? 岑南双说得对,她这个人有时候脑子确实有一点毛病,看不得太美好的东西,否则很容易心软,脑子一热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姚珂卉只当她在开玩笑,对花燃的冷幽默早已习以为常,故而只当做没听见。 反倒是鱼冬敬佩道:“花道友好志向!” 口出狂言时,最忌讳遇到认真的一根筋,花燃轻咳一声,难得有些羞赧,“……没有没有,我随口说的。” 抵达医馆,门外已经排起一道长长的队伍。 梦蓬莱的医修一般都不怎么强,毕竟若是一心研究医术,专精此项修为都不怎么高,例如早早入药谷修习的柳白和鱼冬,医术精湛修为低下。 若不是背靠着一个宗门,与其他宗门建立联系互利互惠,医修很容易死,尤其是被病人找茬砍死的那种,因而各道皆有散修,唯独医修少有,除非医术极强,才能靠本事独自活下来。 医修价格也很贵,特别是像药谷这样的大宗门,有时候有钱也排不上队。 梦蓬莱对于医修的需求量很大,在这样动不动就打架受伤死人毒.药遍地的危险地方,个人生命安全很难得到保障。 所以有点名气的医修都很受欢迎,谁管你是不是治死过人,大家都坚信自己会是被治好而不是被治废的一个。 在花燃的面子下,这一回药谷三人终于能够安全进入医馆,只不过姚珂卉看三人的眼神依旧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 趁着姚珂卉收拾东西的时间里,柳白再次问道:“姚道友,药谷究竟哪里得罪过你吗?” 姚珂卉终于回答他一句:“正邪不两立。” 柳白愣住,怎么还有人说自己是邪道的? “什么正邪?我们都是一样的,天下医修是一家,虽然你的手段可能偏激一些,但是我们不歧视剑走偏锋的天才。” 姚珂卉冷冷注视着他,“我出自千杀楼。” 柳白和麦青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千杀楼,那可是全是杀人疯子的地方。 但对于医道的执着,柳白顽强开口道:“那又有什么关系?你现在不是已经开始修习医术吗?我们的道是一致的……” 一只小指粗细的青蛇从姚珂卉衣领处爬出,朝两人吐着红色信子,麦青一把捂住柳白的嘴将他往外拖。 “他这个人就是有点话多,别见怪。” 什么医修,谁见过一言不合就杀人的医修,昨天蛊虫控制男人找地方把自己挖坑埋了的事他本来都要忘了,现在看到这条蛇,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姚珂卉是个玩蛊的这件事! 花燃:“你吓唬他们做什么?” 姚珂卉:“烦。” “这条蛇本是无毒的品种,是你找到的有毒种类,还是你把它培育出毒液?”鱼冬眼睛放光,没有丝毫恐惧。 麦青摁住柳白,没有多余的手腾出来拉住鱼冬,只能拼命向他使眼色。 青蛇像一柄飞箭弹射而出,鱼冬躲闪不急被缠住脖颈,洁白利齿刺破肌肤。 鱼冬仔细感受一下,“无毒?” 青蛇抬起头嘶嘶两下,又换了个地方下嘴,这一回刚下口,鱼冬便感觉一阵酸麻从脖子上开始蔓延,他浑身发热,然后咚一声倒地。 柳白冲过去,将手搭在他的脉搏上,翻动他的眼皮查看他的舌头,激动道:“这是一种新毒性,竟然还有麻痹的功效,我从未见过!” 他拿出纸笔开始记录,地上的鱼冬已经开始抽搐,两眼翻白。 将一切过程看在眼中的花燃:…… 怎么药谷一个两个脑子也不是很正常的样子,真的不需要先抢救一下人吗? 第98章 治病 ◎就这么简单?◎ 柳白和麦青把鱼冬抬走研究如何解毒, 医馆终于暂时安静下来。 大门打开,第一个病人蹒跚着走进来,坐在姚珂卉对面的椅子上, 左脚小腿处溃烂, 散发出难闻的恶臭。 姚珂卉:“叫什么?从哪来?平生做过最好和最坏的事是什么?” 来的人是个矮小的男人, 听到问话后怒气冲冲, “我是来看病的,你问这些干什么?” 姚珂卉抬手,椅子突然弹射而出,阵法启动将男人丢出去, 也把她的声音放大, “下一个。” “啊——庸医害我——”被扔出去的男人火冒三丈。 他被扔得极远,超过医馆所在的街道,声音很快消散不见,医馆前排队的人面面相觑, 但并没有人离去。 一套过程行云流水,像是经历过无数遍。 花燃:“你就这样给人看病?” “我不想让垃圾浪费我的时间, 我不高兴,不想救人。”姚珂卉难得话多。 花燃:“你还有高兴的时候?” 天天板着一张脸,从小就这样, 知道的懂她生性不爱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脸上出问题患上面瘫。 姚珂卉不理会花燃, 等待下一个病人进来。 花燃找个地方坐下, 磕着瓜子看姚珂卉给人治病……或是把人赶出去, 湛尘剖开瓜子壳, 将瓜子仁喂给花燃。 外面排着队的不仅是单个人, 也有亲朋好友陪同的两三个人或一家几口人。 医馆面前最常见的就是死亡,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获救的可能,被宣判死亡的人不少,悲痛、焦虑、哀伤、恐惧……这些情绪交织成医馆外的阴霾。 花燃突然理解医修为什么多多少少都有点不正常,每日都见证死亡,而自己无能为力的感觉,确实不好受。 有能治好的人感恩戴德离开,也有无法救治的人骂骂咧咧出医馆。 无论对方能不能救,是感激还是咒骂,姚珂卉从始至终都是同一副表情。 又一个病人进来,正在想办法给自家傻师弟解毒的柳白无意中抬起眼,余光瞥见进来的病人,立即丢下鱼冬走过去。 这个病人就是昨天他们遇见过的女子,身上毒性多样十分难解,基本上可以说是没得治,他十分好奇姚珂卉的诊断,以及她会怎么做。 还是同一个问题,姚珂卉将三个问题问出口。 女子回答:“梅淑青,来自关宁州,做过最好的事是救人,最坏的事是杀人。” 姚珂卉:“手。” 梅淑青把手搭在脉枕上,神色坦然,并不像其他人那般忐忑不安。 姚珂卉:“中毒。” 梅淑青:“能治吗?” 青蛇爬到姚珂卉手腕处,她摸摸蛇的头,开口道:“可以,十万灵石。” 梅淑青爽快地拿出十万灵石,好奇道:“你要怎么做?我见过很多医修,他们都说救不了。” 姚珂卉收下灵石,起身向里走去,“跟我来。” 医馆里面还有一个小单间,里面的东西很简单,只有一张木床以及各种不知装着什么的瓶瓶罐罐,有的罐子里甚至有东西在蠕动。 医馆里其他人也好奇地跟过去,连麦青也忍不住想过去看一眼,扛着不再翻白眼但还是动弹不得的鱼冬进到里间。 姚珂卉:“躺好。” 她在满满一架子的瓶瓶罐罐上看过一圈,抬手拿出一个瓶子闻一下,将瓶子里的东西倒出,掌心是一颗颗小小红色的药丸。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05节 她只留下一颗,剩下的放回瓶中,把丹药递给梅淑青,“吃。” “这是什么?”梅淑青捏着袖珍小丹药,一口将其塞进口中,还嚼了嚼品一下味道。 “好难吃的苦东西,下次可以做得甜一点吗?我吃不太惯苦的食物。” 姚珂卉:“没有下次。” “什么意思?治我的毒不是要经过很多流程,花很多时间……吗……”梅淑青一愣,说着说着嘴巴逐渐停下,目光呆滞。 柳白问道:“这个麻药见效的速度比药谷的更快一些,你在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姚珂卉:“莽草。” “可是莽草有毒,岂不是又要找药来压制它的毒性?这样不会多此一举吗?丹药的材料变得更复杂了。”柳白不解。 姚珂卉:“加僵蚕、岩金沙、白蒡柳。” 柳白错愕,“这……这都有毒啊!” 所以人不是麻药逐渐麻晕的,而是又下了个环环相扣药性稳定不会和其他药或毒融合的毒,直接把人毒晕。 真是简单粗暴……但见效快,正经麻药怎么也得一刻钟。 姚珂卉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干脆利落地在梅淑青手臂和腿上各划出一道血痕,血液涌出,不似正常人的鲜红色,混着一点诡异的暗绿在其中。 她往伤口上涂抹不知名粉末,鲜血顿时变成黑色,又拿出一个小罐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伤口上。 细细密密的黑点移动,从梅淑青的伤口处钻进去,也有不少停留在伤口表面,看上去就像一道黑色的巨大疤痕。 无数蛊虫拥着梅淑青,这些蛊虫小的时候看还行,就是一个看看不清样子的黑芝麻粒,但是他们吸血长大后便露出狰狞的真面目,不再是平滑的芝麻粒模样。 这个场面有点恶心,看得人鸡皮疙瘩不停往外冒。 蛊虫逐渐变大,有些被毒死,活着的蛊虫便会吞噬死去同伴的尸体,然后继续吸血变强大。 梅淑青皮肤表面时不时有一个鼓包突出,不同的鼓包在她身体里游走,若是细想一下,这些鼓包都是一只只蛊虫,汗毛都不自觉立起。 姚珂卉依旧没什么表情,时不时在梅淑青身上割出一道新的伤口,观察流出来的血液。 就在花燃忍不住怀疑梅淑青的血不是被蛊虫吸干,就是被姚珂卉放干的时候,姚珂卉举刀在指尖割一下,挤出一滴血液顺手抹在梅淑青衣服上干净的地方。 梅淑青体内的蛊虫被吸引,蜂拥而至涌向那道血痕,血珠被吸干净之后,蛊虫们就开始相互吞噬。 这场面有点诡异,一群蛊虫在梅淑青的腹部上相互撕咬,身下的梅淑青血迹斑斑面色惨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杀人养蛊的邪恶现场……虽然也差不多了。 柳白若有所思,“以毒攻毒,虽然有些偏激,但在这种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的时候倒是挺有效果,你平常也是这么治病的?” 姚珂卉:“是。” 柳白:“……恐怕你治死的人比治好的人多得多吧?” 姚珂卉:“我只救将死之人。” 反其道而行之,救活的人就多了。 医馆外立着一块极大的牌匾,上书“不死不救”四字,也不知道为什么梦蓬莱有那么多不认字的人,非要找她治病。 蛊虫的厮杀已有结果,满罐子蛊虫最终只剩下这一只,姚珂卉拿出罐子放到蛊虫旁边,蛊虫乖乖爬回去。 她放好罐子,掐开梅淑青的嘴,将一颗解毒丹药扔进去,说是解毒丹,其实也是毒,正好可以分解先前梅淑青吃的那颗毒丹,两两相抵。 麦青连连点头,姚珂卉的这手毒术玩得出神入化,毒医不分家,她救人的能力也不差。 被毒晕毒醒、体内种入蛊虫吸收毒血,在阎王殿前走一圈的梅淑青吐出一口血悠悠醒来。 她挣扎着想坐起,但全身都像被掏空一般软弱无力,隐约闻见血腥味,五感缓慢回归,剧痛刺激脑子。 “我咳咳咳咳……我怎么了?是不是没救过来?” 乍一睁开眼睛,几个人直勾勾盯着她,这场面还是有些惊悚。 反正她命不久矣,也不担心她们贪图她身上什么东西,只当是自己命不好,神医都救不了。 姚珂卉观察着梅淑青的脸色,又给她喂了颗补血的丹药,“半个时辰后你就可以走了,别赖在这里。” 梅淑青一愣,“我活了?” “死不了。”姚珂卉去到另一头清理小刀,把手洗干净。 梅淑青:“哈哈哈咳咳咳咳……看来还是我命大,老天也不想绝我的路!是不是需要好几个流程,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她挣扎着支起身子想坐起来,又无力地倒回去,干脆安安稳稳躺在床上。 姚珂卉:“不需要,已经结束。” 梅淑青惊讶,“我跑了那么多地方都没有治好的毒,就这样解决了?” 姚珂卉:“并不难解。” 这话乍一听,颇有一种不经意炫耀的感觉,不过药谷三个弟子都无话可说,毕竟整个治疗过程都明明白白,这种治疗方式他们还真做不来。 鱼冬的头和脖子恢复知觉,可以转动,他和柳白对视一眼,明白对方的意思。 蛊虫在梦蓬莱基本上是一种邪术,因为练蛊人很少有正常的,经常失控杀人,而他们一旦动手,就是大片大片的死人,危害极大。 不过药谷陷入瓶颈急需突破,练蛊也未尝不可,只要结局是好的,过程也没那么重要。 经过一番眼神交流,柳白直白地说道:“姚道友,我们想学你的练蛊之术,不需要太深入,一点皮毛即可,此后你便是我们药谷的座上宾。” “不稀罕,滚。”姚珂卉没有丝毫意动。 鱼冬:“唔唔唔……” 他想说话,奈何喉咙还没好全,只能发出几个含糊的字音。 一眼就明白同门想干什么的麦青摁住激动的柳白,开口道:“你可是想学医术?虽然我们走的是不同的路子,但正统医道说不定会对你有些启发,我们可以相互学习借鉴。” 这一次姚珂卉没有直接拒绝,沉默着把小刀放回架子上,擦干净手上的水珠。 做完一系列的事情后,才点头同意道,“可。” 第99章 灾祸 ◎去风陵渡,看众生相◎ 像梅淑青这样活不长的人并不多, 对于一些不致死的小毛病,姚珂卉是不治的。 药谷三人在旁边另搬过来一套桌椅过来坐诊,治疗那些姚珂卉不治的病患, 边看病边把病患当成例子, 教姚珂卉一些入门的医术。 他们也会观察姚珂卉会如何治病救人, 翻着一本姚珂卉提供的蛊术初级知识书。 姚珂卉不全是靠蛊救人, 大部分时候是使用毒,各种各样的毒,有的药谷还不一定能解出来,针对不同的问题使用不同的毒, 可谓是将毒玩出花来。 先前救治的梅淑青没有离开, 按她的话说,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各种身后事都安排好,如今虽然活过来, 倒也想试一试另一种生活,与过去割裂。 她所谓的另一种生活就是跟着姚珂卉, 美名其曰报恩,会帮忙打打下手,晚上也跟着回到醉花荫, 被奢华环境镇住。 姚珂卉赶不走她, 便由着她留下, 反正她说话姚珂卉也不搭理。 三娘则是默许梅淑青的存在, 如今姚珂卉失去自保能力, 只有一点蛊虫可以使用, 每日行医遇到找茬的人不少, 梅淑青正好可以帮忙清理一些在医馆胡搅蛮缠的人。 夜晚, 明月高悬,修炼一整天的花燃走出房间歇口气,飞身到屋檐上抬头看月亮。 身旁湛尘坐下,月华好似一条细腻光滑的绸缎,丝滑地从天上过渡到地下,铺在这寂静的大地,温凉柔软。 这样的夜,让花燃想起幽冥。 花燃:“你说功德多一点,是不是更容易修成佛道?” 要半路从双手染血的杀途转成慈悲为怀的佛道,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做,话本里总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是她如今把屠刀放下,怎么连佛道都不知怎么入呢? 湛尘也想到幽冥,初入幽冥时花燃身上的功德金光可谓是亮得耀眼。 他摇头,坦然承认:“我不知。” 他之前翻阅过许多古籍,没看到任何有关于如何转道入佛的相关记载,一般身负功德金光的都是风陵渡的凡人,因为修士极少入幽冥,硬闯进去的也都没有功德。 花燃托着下巴,下了决心,“我们去一趟风陵渡吧。” 根据鬼差所说,如今风陵渡瘟疫蔓延,流民满地跑,饿殍遍地,正是混乱的时候,她想去看一看夏家人如何了。 要走自然不能两个人走,吃完晚饭,她把这个消息说出来。 花燃理直气壮道:“你们跟我一起去。” 麦青不解:“我们去做什么,风陵渡没什么危险吧?还是你想随身带一个医修,那一个人也够了。” “你没听清楚我说的话,现在风陵渡瘟疫四起,正是需要你们的时候。”花燃喝一口茶。 麦青:“你怕瘟疫?” 花燃抬眼,“我不怕,可千千万万的普通人怕。” 麦青愣住,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你想让我们去救人?可是风陵渡与梦蓬莱向来隔绝,我们不该插手风陵渡的事情。”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花燃目光如炬。 “我不会强逼你们,只需要你们的一个回答,是还是不去?” 姚珂卉:“我去。” 三娘看向姚珂卉,语气温柔:“你安心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你的医馆我也先帮你照顾着。” 药谷三人中,麦青还想和自己的师兄弟商量一下,柳白已经抢先道:“去!风陵渡竟然有瘟疫,我倒是想去瞧瞧!” 鱼冬:“我听大师兄的。” 得,现在只剩自己一个,麦青无可奈何,他还能怎么办,一起去呗。 众人说去就去,第二天便踏上征程。 梅淑青留在醉花荫,和三娘一起守着医馆等待他们回来。 这一次不是像之前花燃与湛尘同行时靠走路,而是靠飞舟一路向前行驶,周边景色像固定图画一般飞速后退。 飞舟细长狭窄,最适合一人乘坐,本是花燃用作跑路时的代步工具,装两个人勉勉强强,现在飞舟上坐下七个人。 刚经过扩宽处理的飞舟倒是不挤,就是极大拖慢飞舟的行驶速度,灵石催动已经不太顶用,需要人为释放灵力控制飞舟。 花燃站在最前头控制飞舟的速度与方向,湛尘坐在她身旁剥核桃。 天空变得阴沉,雷电若隐若现,忽然雾气让前方白茫茫一片,他们在浓雾中穿梭,下方露出山林的尖尖角。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06节 狂风骤起,一滴水珠落下,而后是连片大雨倾盆而下,天空像是裂开一道口子,往地下倾倒雨水。 湛尘撑起防御,雨滴砸在金光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天空极暗,黄昏如同黑夜,让人看不清前路方向,她们像是海浪中一抹孤零零的船只。 防御将整艘飞舟都包裹在其中,任凭外面风吹雨打、电闪雷鸣,都不涉及到这小小一方天地的宁静。 花燃掌控飞舟,飞舟一路平稳行驶,和一臂之隔的狂风暴雨形成鲜明对比。 麦青看着这个防护罩,越看越不对劲,目光转到湛尘脸上,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佛子你没死?!” 净光寺佛子湛尘身死的消息在梦蓬莱引起极大影响,一个天之骄子的陨落总是会令人感到唏嘘,而他现在看见了什么? 与克己复礼紧密关联的佛子传出假死消息,而现在更是在这搜小飞舟上撑起防护遮挡雨水,这简直有点难以想象。 因为他的死亡消息,外面乱成什么样了?各大宗门虎视眈眈想夺走净光寺正道第一的位置,结果他就在这里悠哉悠哉? 想到近日来发生的事情,麦青看向花燃,由衷感叹:“花菩萨,你真牛啊!” 佛子说拐就拐,还是骗身骗心的那种。 花燃:?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湛尘身上,反正这里也没有旁人,湛尘便撤下脸上的伪装,露出一张令人惊艳的脸来。 他眉间的痣依旧是黑色,不过不再是一个圆点,而是变成一簇火苗的模样。 湛尘未死,最惊喜的莫过于柳白,他飞扑过去要抱住湛尘,被灵力抚开后仍不死心,目光炙热。 “湛尘道友,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再给我收集一滴血,一滴就好!” 湛尘:…… 面对医道上的事情时,柳白向来不达目的不死心,湛尘被他烦得没办法,给了他一滴血,任由柳白盯着他的眼珠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看。 柳白问道:“你有没有感觉到眼睛有什么变化?或者在使用聚月珠后导致心情有巨大波动,情绪不稳定?” 湛尘:“并无。” “这样啊,看来聚月珠只能治疗身体上的伤,并不能使得情绪舒缓。”柳白碎碎念,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看起病来。 “我看你郁结于心,肝火过旺,情绪略有焦躁,可是有心事不得纾解?还有点压着的意思,反正都死过一遭,早就无所谓破不破戒,没必要压制生理上的需求,这会影响心理,你看你红痣都变了。” 湛尘:…… 湛尘:“说够了吗?” 红痣转变与心情没有任何关系,柳白怎么像个庸医似的张口就来,在正经与不正经之间反复。 柳白拍拍湛尘的肩膀,“你这样的人我见过不少,之前越是压抑得很,后期的反应就越强烈和难受,你要是不行,我给你开副药调养一下。” 湛尘忍无可忍,金光闪过,柳白掉下飞舟。 “啊——” 鱼冬眼疾手快抛出绳索套住柳白,然后被连带着往下拽,这一幕极为熟悉,麦青扶额,出手把人拉住。 得罪湛尘的结果比得罪花燃还有惨一些,金光将人拦在外面,飞舟载着摇摇晃晃的两人,雨水兜头而下,两人像被打湿的两根青菜在雨中飘荡。 花燃看过去,近段时间她确实感觉到湛尘的情绪越发不稳定,却不知来由,不知道与他身上越来越旺的业火是否有关。 次日清晨,雨势停歇,众人抵达风陵渡,花燃控制飞舟一路急奔,往潮州赶去。 潮州阴云密布,天色暗沉沉地往下压,像一个锅盖要往下盖住这片大地,天空下着细密雨珠,地面漫起积水。 飞舟停在偏僻的位置,几人走下,顺着道路向前走,路边田野的种着大片麦子,这场雨不知道下了多久,麦粒竟然都在麦穗上发芽,没发芽的也已经发霉发黑。 麦青扯下一根麦穗,手指轻碾,雨水从麦穗中渗出,沾湿手掌。 梅淑青:“麦子无收成,百姓要遭殃了。” 众人往前走,途中遇到不少骨瘦如柴的行人,脸颊深深凹陷进去,显得两只眼睛格外突出。 其中老人和小孩数量极少,偶尔有几个也是奄奄一息的模样,有几个孩子衣衫褴褛,肚子囊鼓鼓的,像是装满东西。 柳白走上前去,一个女孩直愣愣看着他,他扬起笑脸,温和道:“把手给我,我把一下脉行不行?” 女孩看上去十岁左右,好奇地打量着柳白,伸出细瘦到只有骨头的手臂,手上沾满泥土,指甲缝里都是黑色。 柳白正要探手过去,旁边突然冲出来一个头发凌乱的妇人。 妇人嘴唇干裂起皮,面色惨白,带着和路上其他人一眼的木然死气,在接触到女孩时才显示出几分活气,她的腹部也是高高鼓起,像是怀胎几月。 她紧紧抱住女孩,警惕地看向柳白,嘶哑的声音呵斥道:“你想干什么?” 柳白稍稍后退,解释道:“她好像是病了,我是医……大夫,想给她看一看。” 妇人摸摸女孩的额头,感受到手下的热意,又盯着柳白上看下看,注意到他与这里人截然不同的整洁衣着和红润脸庞,脸上的警惕放松不少。 “本来就是要死的,不是病死就是饿死,你看又有什么用?” 嘴上是这样说,妇人却还是放开对女孩的牵制,轻轻将她的手抬起。 柳白指尖搭上女孩的脉搏,皱起眉头。 看面容就能知道对方长期缺食,可这肠腹堵塞又是为什么? 第100章 神仙 ◎潮州出现疫病◎ 柳白伸手轻轻按压女孩的腹部, 感受到手下坚硬的触感,皱眉道:“你吃了什么?” 女孩没有回答,妇人一怔, 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紧紧捏着女孩的手, “观音土, 是观音土。” 柳白:“观音土是什么?” 妇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并不答话。 花燃解释道:“如名字所见,就是一种土,白色粘土矿物, 在饥荒时常被人拿来充饥, 少食无所谓,吃多了就会死。” 她在风陵渡生活过,自然知道观音土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流浪的那段时间天下太平安康, 物产丰饶,即使她一路行乞也饿不死, 关于观音土的事情也是从他人口中听说过。 而这一幕此刻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她的心情难以言说,潮州有苏夏在, 是她的第二个家, 而今这个家千疮百孔。 柳白板起脸, “人怎么能吃土呢?” 花燃嗤笑, “你体会一下饿疯了的感觉, 别说土, 石头都能啃下来。” 柳白神色复杂, 他拿出几颗丹药碾碎, 又混合在一起,分出一小撮放在纸上递到女孩面前,“吃下去。” 丹药特有的香味引得女孩目不转睛,几乎是柳白刚说完话的瞬间就迫不及待地舔舐着不到柳白半个巴掌大的纸片。 丹药分量极少,只有一口的量,可能是带着甜味,女孩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很快她的笑容便消失,弯腰张口将胃里的东西吐出,吐的过程很困难,胃里的观音土已经结块,柳白轻柔按着她的腹部,引导她吐出来。 妇人坐在地上木木地看着这一幕,“吐出来有什么用,还是要吃回去的,不想饿死就得吃。” 柳白怒道:“要是不吐出来,她活不过今天,外面那些长苗的麦子不能吃吗?!” “不能动,被发现会被打死,那都是大人们的东西。”妇人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吃土撑死,不吃土饿死,这老天不给人留活路啊!” 麦青:“人都要饿死了,那些麦子为什么不能吃?” “现在流民众多,一旦有人开了抢麦子的先例,那些麦子顶不过一天。”花燃比其他人更了解一些其中曲折,也相信周谷礼的为人。 “麦子若是统一收集管理,煮成稀粥分发下去,才能将利益最大化,保证更多人的性命。” 现在外面的麦子甚至还没到灌浆期,一起较为成熟可食用的麦子已经被收割完,剩下些只有发霉的麦壳,吃下去不知道会对身体产生什么影响,或许中毒死得更快。 鱼冬看着女孩和妇人,心中不是滋味,“可是她们都要饿死了。” “饿死她们的不是麦子,而是人。”湛尘开口。 花燃点头,“一路过来,大部分流民身上都带着碗,说明朝廷确实会施粥,这对母女要不是从别的地方新过来,要不就是受了欺负被抢走食物。” 鱼冬:“朝廷不管?” “管不过来。”花燃回答,“这里不是梦蓬莱,没有以一敌百的大能坐阵监督,流民会□□,朝廷安抚流民就已经忙不过来,这类事情一天不知道有多少。” 事态如此,并不是不为,只是难为,做事永远不是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 在几人对话的时间里,女孩已经将肚中的东西吐了个干净,柳白看向妇人的腹部,此时也明白过来对方肚中并不是怀胎几月,而是和女孩一样吃了观音土。 他想让妇人也吐出来,但对方死活不愿意,妇人推拒绝着躲开他的手。 柳白劝道:“我保证吐出来之后给你吃的,你不会饿死。” 妇人不从,死死捂着嘴。 柳白找遍乾坤袋,也没找出一个能吃的东西,最后拿出一颗辟谷丹捏成粉状,一整颗丹药对风陵渡的人来说负担太大无法消化。 他将一部分辟谷丹粉末喂给女孩,女孩的精神肉眼可见的好转起来,拉着妇人的衣角,“娘,娘!好甜,你也吃!” 妇人只是摇头,流着泪,深深看一眼女孩后猛地站起来朝一块大石扑去。 姚珂卉离石头最近,反应及时一把拽住妇人的衣领,阻止她自寻短见,又因对方不停挣扎,随手一甩将其扔回女孩旁边。 本就虚弱的妇人经过一番折腾,顿时气息奄奄。 众人被这变故惊住,只见妇人刚从鬼门关拉回来,姚珂卉转手就把人又送进去。 姚珂卉:“没想到她这么虚。” 她真一点没用力,见妇人犹如一条死鱼般瘫着,她走过去往对方口中扔了一条蛊。 妇人的脸瞬间红润起来,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弯腰狂吐,吐的速度比女孩快多了,吐到最后开始咳血,姚珂卉将蛊虫收回,看一眼蛊虫之后将其踩死。 花燃可惜道:“踩死干嘛?还能反复用用。” 姚珂卉:“从胃里出来,沾着胃液和血,被泡得黏黏糊糊,你还想要吗?” 花燃:……还是算了。 姚珂卉的手段一如既往地简单粗暴,女孩吐完还有力气站着,妇人已经完全躺下,气若游丝,死是死不了,估计也不咋想活了。 眼看柳白走过去,她硬是挣扎着别过脸去,不吃那所谓的食物。 柳白气道:“你刚刚也看见,你女儿吃这个一点问题都没有,我又不想害你,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吃?就这么想死?” “她不会吃的,你可以硬灌下去,这个时候倒也不必太尊重病人的意愿。”花燃平静道。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07节 鱼冬问:“为什么?难道她想寻死吗?” 明明先前还没有这个意思,不然也不会吃观音土硬要活下去。 花燃:“她看到柳白的手段,知道我们不是一般人,也明白柳白心软,她想把女儿甩给我们,怕我们不答应,所以想寻死,她一死,女儿就成了孤儿,我们大概率会带女孩走,好好安置她。” 鱼冬惊呆,“还能这样?”世界果然充满阴谋。 被点破心思的妇人呜呜哭着,“求求你们带橙儿走吧,跟着我她活不下去的……” 妇人涕零如雨,柳白眼疾手快将辟谷丹粉喂进她嘴里,被糊一嘴的妇人噎住,想把嘴里泛着清甜的粉末吐出去,又舍不得,最后还是慢慢咽下去。 这一打岔,就哭不下去了,她祈求道:“求求你们救救她。” 满嘴皆是女儿,只字不提己身。 花燃把人拉起,“她不会死,你也不会,再撑一段时间,事情会过去的。” 妇人只是摇头,眼泪不停。 女孩脸颊嫣红,像是病热风寒的征兆,柳白又拿出丹药捏碎混合,拼拼凑凑出一副药喂给女孩,但对方吃下之后没有任何反应。 一般而言丹药见效极快,又是梦蓬莱的灵药制成,对于风陵渡的人来说应该更有效果才是。 他再一次为女孩诊脉,终于摸到虚弱脉搏下不同于正常风寒的一丝异常,更重要的是他竟然看不出来这是什么问题。 女孩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信赖,忽而弯腰咳嗽起来,剧烈得像是要把整个肺咳出,就此咳死一般。 没等柳白采取些措施,她忽然又突兀地停下,整个过程没有一丝过渡,乍然开始又乍然停止。 他细细观察着女孩的脉象,实在琢磨不透这是什么问题,世间脉象各有不同,但类似病症的脉象总归有些相似之处,可女孩的脉象他从未见过。 有世上天生脉象怪异之人,可看女孩的样子显然不是生来脉象如此。 他皱着眉头思索,又喊两个师弟过来看,三个医修把完脉,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姚珂卉也走过去,她的把脉技术不高,另有一种探知的法子。 妇人自女孩开始咳嗽之后便停下哀求,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像是浑身被抽走力气一般,原先还是跪着的,此刻瘫坐在地。 花燃问道:“她怎么了?” 柳白:“我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脉象,还需要研究研究。” “不是问你。”花燃看向妇人,“你知道她的情况。” 妇人轻轻抚摸着女孩的脸,神色惨淡,“你们走吧,我知道你们不是一般人,可是没人能从疫病中活下来,这个病一旦患上就是个死。” 花燃:“潮州也有疫病?” “这就是疫病?”柳白惊讶,比他想象中的更麻烦一些。 或许是在生活在梦蓬莱,习惯于修士的强大,无意中就会对风陵渡有些轻视,认为凡人和修士不一样,凡人苦恼的病症对于梦蓬莱的医道来说不值一提。 如今事实证明,他还是过于自大,天外有天,风陵渡的疫病他暂时没有头绪,他自我审视,为自己不自知的傲慢愧疚。 他郑重道:“我们就是为治疗疫病而来,你放心,你们一定都能活下来。” “这种话我听过好多遍,死的人还不是像割草一样一片又一片,像我们这种人不配活着,老天要我们死我们就得死。”妇人自嘲。 饿死、病死、被打死……结局无非这几种。 柳白看向众人:“我要把这个女孩带走,有实例我才能研制药方。” 花燃没意见,“既然已经出现疫病,城中一定有统一安置病人的地方,你可以到那里去看看,暂时把她安置在那。” 疫病有极大的传染性,她们这些人无所谓,但是不能带着女孩在街道招摇过市,这是对其他人性命的威胁。 麦青半蹲,目光平视妇人,“我们要带你的女儿走,会治好她的病,到时候再把她送回来找你。” “走吧走吧,都是要死的。”妇人呆呆的,仿佛已经认定女孩会死,没有阻止他们把女孩带走。 麦青在妇人身上留下一道灵力气息,方便往后寻找她,又将辟谷丹捏碎,用纸装好放到她手中,“一次吃一点,可以用水冲服。” 妇人红肿的眼睛里泪水再次落下,等他们走远,才像是猛然惊醒,捏着纸袋对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磕头。 “神仙!一定是神仙!老天开眼,潮州有救了!” 第101章 蛀虫 ◎被克扣的粮食◎ 潮州城内, 花燃打听到患病病人集中的地方在城东,一行人直奔城东而去。 城东圈起一片区域,新建一批茅草房, 外围有官兵把守, 他们抵达时正好看见几个官兵用车拉着尸体往外走。 一行人靠近茅草房, 被值守的官兵拦下, “此地不得入内。” 柳白背着女孩,女孩趴在他肩上已经睡着,他压低声音朝官兵道:“我是大夫,让我进去看看。” 官兵的目光落到女孩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上, 脸色一变, “她是不是患上疫病了?” 柳白:“可能是……” 官兵:“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你们都站好,未来几天先好好待着观察看看,要是无事再放你们离开。” 他喊来两个守卫将花燃等人带走, 她们被带到单独的茅草屋隔离开来,至于已经开始发热的女孩守卫要抱走。 柳白:“你带她去哪?” 守卫:“带去给大夫看是不是疫病, 如果是就不能待在这里,会传染其他人,如果不是我会把她送回来。” 鱼冬:“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守卫:“五天。” 麦青:“我们也是大夫, 就是为疫病而来, 说不定能帮上点忙, 劳驾带我们过去看看。” “不怕死就来。”守卫木着脸, 眼中是深深的疲惫。 于是一行人又跟着出门, 守卫环顾一圈, 沧桑的双眼第一次正脸打量他们, 看清这群样貌尚且年轻的脸庞, 他脸色一厉。 “你们是哪家的公子小姐?还想冒充大夫,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这里不是你们胡闹的地方,一不小心真会丢了命!” 守卫字字铿锵,表情凶厉得像是过年大门上贴的门神。 若他们真是一群年少无知的年轻人说不定会被唬住,可惜他们不是。 风陵渡的大夫自然不包括女人以及和尚,他们这只队伍的组成确实有些奇怪,加上他们明显与凄苦百姓不同的衣着气质与一看就是康健饱腹的身材,也不怪守卫将他们认为是胡闹的权贵人家。 花燃解释道:“我们真的是大夫。” 守卫怀中的女孩醒来,揉着眼睛看众人,守卫感觉到怀中的动静,看向他们的眼神微微软化,语气却还是格外严肃。 “不管你们是不是大夫,都在这里老实待着,乱跑者当扰乱治安罪名抓捕,时逢特殊时期,杀无赦。” 严厉警告一番后,守卫抱着女孩离开。 柳白摸摸脸,“不管哪里的人,看大夫都是先看脸,我要不要重新把自己化成一个老头子,这样更有说服力一点。” 花燃:“有这个功夫,不如研究一下这个疫病怎么治,等你真能治好,谁还管你年少年老。” 一行人不需要商量,不约而同地离开这片茅草屋,跟着守卫的方向走去。 隔离的茅草屋人不少,大家都安静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因而这一片格外安静,等走出隔离点,进入到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路上时不时躺着一两个人,有人从身边经过也得不到他们的一个眼神,他们似乎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等死。 这里应该是确诊后统一安置病人的地方,他们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面色潮红,在这里也能看见疫病的一整个从发病到死亡的周期。 初期是咳嗽和发热,中期嘴唇发紫身体发冷,末期整张脸浮肿起来,泛着黑紫色,十分骇人。 药谷三人和姚珂卉都是一路走一路看,忙活不已,这些病人随便他们看,问话也不搭理,沉默死寂。 安置区并不安静,空中隐隐约约传来压抑的哭声,不知来源,或许处处都是来源,偶尔也会有爆发的哭号和尖叫,不过很快就会消下去。 光是在路上行走,那种无处不在的沉闷与痛苦如同阴沉的天空压在人心上。 天已经下着毛毛细雨,从他们落地到现在一直没停过,有不少茅草屋都发黑腐烂,处处透着阴湿的臭气。 湛尘眼前一片眩晕,隐约间看见天地都弥漫着黑气,闭上眼睛再睁开,一起都消失无踪,刚才所见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心中莫名生出厌烦的情绪,不知来由,总觉得看什么东西都刺眼无比,令人烦躁。 花燃察觉到湛尘的异样,轻轻扯一下他的袖子,问道:“怎么了?” “来到风陵渡后就感觉有点不舒服,在这里更觉得难受。”湛尘看着花燃,心中戾气消退,他抓住花燃的手,微微蹙眉。 花燃:“是不是像在幽冥一样,这里氛围太沉重你受不住?要不然你先去离开这里去夏家,反正守卫也拦不住我们,我晚点去找你。” 湛尘摇头拒绝:“不严重,没关系。” 他执意留下,花燃也劝不动,只好催促另外几人加快进度。 空中忽然传来击鼓的声音,原先周边不动弹的病患纷纷爬起来向前走去,花燃一行人好奇跟上。 前方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新来的病患自觉排好队。 花燃问一个正在排队的人,“这是在干什么?” “排队喝药,好再苟延残喘一阵。”对方估计是刚患病进来,比其他人都有活力一些,还能自嘲。 “终究是要死的,还不如一了百了,但还是舍不得这条烂命,非要苟活着,不过这样的日字子也过不了多久,我很快也会被拉出去烧掉。” 或许是久不与人说过话,对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 花燃耐心听着,剔除掉一些废话之后也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发放药汤的人是一个大夫,整个潮州大夫数不胜数,不过很多大夫都不敢进到疫病安置区来,只有这一家传承百年的仁心堂挺身而出,店主更是亲自住进安置区来,每日定点煮药汤免费分发。 药汤无法完全治好疫病,只能勉强减轻患者的痛苦,尽量延长疫病的周期,让病患撑的时间更长。 花燃一行人走到队伍最前端,看见一个用布包住头发,长得凶神恶煞,脸上一条长疤的中年女子,疤痕从左脸颊连至右下颌,一身粗布短打,看不出一点大夫的模样。 麦青好奇道:“怎么是个女子,不是说风陵渡的大夫都是男人吗?” 花燃:“只是大多数是男子,女大夫的地位比男大夫低,并不代表没有女大夫。” 麦青:“风陵渡真是奇怪,世间从没有男强女弱的说法,但是风陵渡的男子总是处处压女子一头,若是疫病一事得以解决,想必女大夫的地位会有所提高。” 偌大一座城,那么多大夫,但安置区里就仅此一个,对方的存在不仅是一个研制治病药汤那么简单,同时也是对病人的一种无形安抚。 他们并没有被抛弃,还有人想要救他们,药材是朝廷所出,大夫坐阵煮药,各方都在共同出力,想办法度过难关。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08节 柳白看看对方的形象,终于放下换脸的想法,这样凶悍的长相都能获得病人信任,他长得嫩点又有什么关系? 分发药汤的人只有一个,对方背后同样是一所茅草屋,歪歪斜斜挂着一块写着“仁心堂”的木板。 大夫的名字叫吕凌春,这个低配版仁心堂里只有她一个人忙活,手脚利索地取碗打药给病人,拿到药的人安静找个地方喝,喝完把碗放回竹篓中。 吕凌春忙着打药,看见花燃一行人也没搭理,她身前装药的木桶足足有半人高,直径大约一米。 直到药汤见底,也不再有排队病的人,吕凌春这才有时间和他们搭话。 吕凌春目光上下扫视,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道:“你们身体康健,是嫌活得太安逸才跑到这里寻死吗?” “我能尝尝吗?”柳白盯着木桶里的药,完全不在意吕凌春的讥讽。 吕凌春指向一旁的装着干净碗的竹篓,又把勺子一甩,像是累极直接一屁股坐在阶梯上,大大咧咧道:“这些剩下的也是要倒掉,想喝就喝,自己拿。” 木桶里的药汤分量控制得极好,每个病人都有份,到最后只剩下一点点,完全不会浪费。 柳白自己动手,将最后一点药汤倒出,只有小半碗,又把着小半碗分成四分递给两个师弟和姚珂卉。 “嘶……这也太苦了。”麦青舌头都被苦麻了。 他在医道天赋有限,沾花燃的光进到药谷当个混子,一点没尝出来这个药的成分,苦倒是真苦,看那些人喝的时候一口闷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还以为没味道。 吕凌春嗤笑,“这点苦都吃不得,还有胆子跑来这里来?” 一旁的柳白和鱼冬在思考药中的成分,姚珂卉则是把一只蛊虫扔进药里,看着蛊虫在碗中翻滚。 花燃问道:“你住在这里,就不怕传染上疫病吗?” 吕凌春:“我就没怕过什么,算命的说我这辈子是老死的命,不会提前死在这里,至于你们就不好说了。” “你认识吕向阳吗?”花燃又问。 “这名字有点耳熟啊,好像是我哪个曾曾曾曾祖母的弟弟,据说是个小官,遭报复一家人都死得挺惨的,家里人总说这事,提醒小辈做好事时也要记得提防小人。” 吕凌春依靠在柱子上,伸了个懒腰。 “幸好那时候我祖宗早嫁出去咯,不然现在都没有我了,这都是不知道哪辈子的事情,你问这个干什么?” 花燃笑了,“没什么,就是感觉和你挺有缘分。” 不得不感叹世界处处是巧合,她竟然在这里遇到鬼差吕向阳的后辈。 和不畏困难危险的吕向阳一样,吕凌春同样心怀大善,如果吕向阳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后辈,估计会很高兴。 药谷三人和姚珂卉留在仁心堂,花燃和湛尘离开安置区,进入城中去夏家。 城中乞丐比起之前翻了好几番,个个神情惨淡,地面上的积水淹过脚踝,几个穿官府衣服的人在疏通排水。 正直中午,路上的人居无定所的人都在拿碗喝粥,粥都是糙米和其他东西混在一起煮,米汤泛着黄色,隐隐带着姜的味道。 有几人喝完粥,直接就着天上飘下的雨水洗碗,将碗珍而重之地收起。 施粥已经步如尾声,排队的人还剩零丁几个,花燃和湛尘向前走,看见前头收拾东西的人。 对方正好抬起头,脸上先是一愣,而后扬起大大的笑容,放下手中东西跑过来,“阿燃!你怎么来了?” 话说到一半表情又沉下去,“你怎么这个时候来,现在潮州情况不太好,你还是先去别的地方避一避吧。” 对花燃而言,她们分别才不过半年,对夏瑾柠来说则是更为漫长的时间。 已嫁做人妇的夏瑾柠还是那般神采飞扬,头发盘起,姿态却仍带着小女儿的娇憨,看来过得还不错。 快接近花燃时,夏瑾柠脚下一划差点摔倒,花燃伸手将她扶住,身后秋意急急跑过来,“夫人,你倒是慢点啊!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花燃目光落在夏瑾柠微微鼓起的肚子上,“孩子?” 夏瑾柠眉开眼笑,“是啊,你摸摸,让宝宝见见姨姨,以后你再来宝宝就认识你了。” 她十分自然地抓着花燃的手掌往肚子上放。 花燃右臂僵硬,略显局促,轻轻将手掌贴上去,感受到手下微微硬的触感,“宝宝怎么不动?” 夏瑾柠哈哈大笑,“才三个多月怎么会动,你来得正好,帮我起两个名字,我想了好多个都不满意。” 她笑着,不提上一次的不辞而别,不说这一场连绵阴雨,脸上的笑仿佛能冲散一切阴霾,连带着花燃都放松下来。 花燃:“怀着肚子应该多休息,外面路滑,出来走动太危险。” 夏瑾柠摆摆手,“我想这么做,待家里闷着也不舒服,不如出来做点事情,不说这个了,走走走,先回家去看看爹娘。” 东西整理得差不多,夏瑾柠让其他人把锅碗洗干净收好,没继续亲自盯着,带着花燃和湛尘一起去往夏家。 “看到你来,爹娘一定很高兴,可惜现在食物珍贵,没什么好东西可以招待你……”她一路上都在唠唠叨叨。 花燃:“你现在怎么话这么多?” 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人啊,她连句嘴都插不上。 “自从上次花小姐离开之后,夫人伤心了好久,怕以后你再突然消失,这不得赶紧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吗?”秋意笑嘻嘻地戳穿自家小姐的心思。 夏瑾柠掐一把秋意,“就你话多。” 秋意嗷嗷叫着求饶,主仆俩打打闹闹。 花燃看着她们打闹,“下次不会了。” 夏瑾柠:“啊?” “下次不会不辞而别了。”花燃眉眼弯弯。 之前这样做,是不习惯离别,恐惧于与任何人扯上联系,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反正也不知道当能活多久,杞人忧天是最傻的行为,不如珍惜当下。 “其实上次你走之后,娘还哭了一场,说是自己把你吓走。”夏瑾柠抖出自己娘亲的秘密。 “她说了什么?你们怎么可以背着我偷偷有秘密?!” 花燃叹气:“她点破我神仙的身份,我不能暴露,所以不得不飞走。” 夏瑾柠:“……你觉得我信吗?” “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花燃用同样的语气质问回去。 夏瑾柠噎住,花燃嘻嘻一笑,也不闹了,问出最关心的问题:“二老身体如何?” 夏瑾柠:“他们身体比我还康健,能跑能蹦的,每天到庙里去施粥,来来回回跑,要不是没饭吃,他们都能多吃两碗饭。” “那就好。”花燃放心了。 夏瑾柠脸上的神色也正经起来,“现在潮州缺药缺粮,你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来。” 花燃轻描淡写道:“没事,我都说我是神仙,不用吃饭,潮州缺粮,难道朝廷不管?” “那请问这位大神仙,为什么现在又可以暴露身份呢?”对于花燃插科打诨的前半句,夏瑾柠很无奈。 花燃:“因为现在风云突变,天规将改。” 夏瑾柠胡扯不过她,说回正事:“朝廷刚拨粮下来,可是数量远远不够,其中……其中还有不少发霉的陈粮和糟糠。”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低下去,一向天真阳光的脸上出现沉重的表情。 秋意义愤填膺道:“那群中饱私囊的畜生,不知道拿多少东西添自家腰包,一个个肥肥鼓鼓!” 花燃:“我记得周谷礼和皇帝关系还行吧?竟然还有人敢克扣潮州的的粮食?” 如果潮州都已经这样,那其他天高皇帝远的受灾地区只会更加困难。 “关系再好,也不是天下脚下的京城,管不了这么远的事,更何况……送粮的人是圣上的亲舅家,当年扶天子上位花了不少力气,天子自然宠着。”夏瑾柠苦笑。 花燃停下脚步,“送粮的人还在潮州吗?” 夏瑾柠:“你要干什么?” 花燃微微一笑,“你猜。” 潮州最好的客栈里,地面铺着干燥柔顺的毯子,高台上有女子歌舞,乐声袅袅如仙境,高台下各种精致点心和佳酿源源不断往桌上传。 有人吹捧道:“我们真是沾国舅爷的光,就是这潮州歌舞感觉还不如京城啊。” 有人应和:“那可不,也不看看这是什么穷乡僻壤,什么都比不上京城,潮州潮州,名字真没起错,天天下雨的再好的衣服都得起霉。” 也有人和稀泥,“虽然环境一般,但也别有一番风情,大家好好享受,仔细欣赏。” 有人试探道:“国舅爷喜欢潮州吗?” 国舅爷喝着酒,眯眼看高台,随意道:“还行。” 这帮人急着回京城,他可不想回去,在京城天天缩着脖子看外甥脸色行事,哪比潮州自由舒服,好不容易讨到的的差事,怎么也得在潮州待久一点。 花燃推门进客栈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盛世安好”的场景,外面的凄风苦雨丝毫吹不进客栈中。 客栈掌柜脸色一变,急急过来赶人,“这个月客栈都不待客,麻烦各位另寻他处。” 花燃指指里面的一群人,似笑非笑道:“这不是开门做着生意么?那么多人在里面,怎么偏偏我们就住不得?” 这么来回两句拉扯耽误的时间里,有不少人转头看过来,掌柜急得脑门冒汗,也不顾什么劝说,直接把门关起。 一只手抵在门上,大门关不起来,湛尘撑着门,冷冷看着掌柜。 掌柜被看得后背发凉,哆嗦一下,压低声音快速道:“里面住的人是贵客,你们得罪不起的,还是快走吧,万一被盯上说不定连命都没有!” 花燃拍拍掌柜的手臂,“这不巧了吗?我就是来找贵客的。” 轻飘飘的手掌落在掌柜手臂上,不知为何他手臂一麻,莫名其妙地被推开,大门就此打开。 门口的争执还是引起国舅爷的注意,他转头看过来,神色不耐,“我这个人最讨厌吵杂音,是谁在吵闹不休?” 立即有几人站起去驱赶花燃等人,为首的人肥头大耳,怒斥道:“你们干什么?大胆刁民,不知道这里住的是什么人吗?” 花燃已经走进客栈,身后跟着湛尘、夏瑾柠、秋意、家丁脚下、家丁乙、家丁丙丁戊…… 满满当当的人挤进客栈,说话的人从愤怒惊讶到愕然,“你、你们……” 国舅爷站起,“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花燃好整以暇,打量着人群中间这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问道:“救灾的粮食从京城拨下来的有二十万石,为何抵达潮州的不足十万指数?” 白胖的国舅爷不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这样同我说话,我看看,这不是潮州通判夫人吗?怎么与这等刁民混在一起,实在有失身份。” “这世间比身份重要的东西有很多,比如外面食不果腹的百姓。”夏瑾柠不卑不亢道。 国舅爷笑道:“倒是个油嘴滑舌的,不知你们从哪里得到的假消息说有二十万石粮食,我说过,粮食只有这么多,还望周夫人不要被有心人所骗挑拨才是。” 花燃懒得与他虚与委蛇,抬手打了个响指,身后的门自动关起。 “还敢拿一些小花招吓唬我,你们确实是胆大,今日我在潮州遇袭,你们还不快将刺客拿下!”国舅爷脸色不变,厉喝道。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09节 客栈内顿时涌出一众身穿盔甲手拿长刀的士兵,将客栈大堂所剩不多的空间挤压得更加稀少。 花燃拿起旁边插在瓶中做装饰的一支荷花,没有使用灵力,以荷花枝为武器,穿行在一众士兵之中,所经过之处人数倒下大片。 眉间隐隐闪过红莲标志,与她手中的荷花相互呼应,看上去圣洁无比,她动手的时候毫不留情,人是不能杀的,不过把人打伤一两天不能动弹什么的倒不是问题。 她冲着国舅爷而去,故意放慢动作,展露出不同常人的实力以此来威慑对方。 客栈里惊慌一片,众人想要逃离客栈,可是怎么也打不开大门,一个杀神一般的女人就足够令人恐惧,更不用说还有一个眼神阴森仿佛地狱阎罗一般的和尚。 花燃手里有十几包鸡血,一路打一路偷偷往外抛,看上去就像是士兵身上飙出来的血,加上痛苦的哀嚎,整个场景看上去就像是人间炼狱。 红色血液四溅,她要的就是一种肆无忌惮杀人狂魔的感觉,毯子都被鸡血染红,踩一脚上去都能溢出血水来。 她来到国舅爷面前,笑道:“粮食呢?” 第102章 软禁 ◎皮脆的国舅爷◎ 鞋底沾了血, 一路留下一串红色脚印,花燃站在国舅爷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粮食呢?” 国舅爷喘着粗气, 冷笑道:“你要是敢碰我一下, 我就诛你九族!整个潮州都别想再拿到一点粮草!” “除了你, 其他应该也有人知道你把粮食藏在哪里, 这么说你就没用了。”花燃环顾一周,犹如宣判死刑般说道。 她上下打量着国舅爷,思索从哪里下手比较好。 指尖捏着一把薄如蝉翼的刀片,割在皮肉上时感觉不到一丝阻力, 刀片轻飘飘从国舅爷脸侧擦过, 带走他的左耳。 这个位置很好,没了耳朵还是能够勉强听见,又不至于造成重大伤害,疼痛感也不会减少。 若是天道惩罚, 那便惩罚罢! 天道不见民生多艰难,饿殍遍野, 这些百姓无人能救,那她出手又如何? 心脏跳动,她与百姓共情, 在这一刻她仿佛只是这些人里的普通一员, 哀他们之哀, 痛他们之痛。 她的手很稳, 快准狠地割下国舅爷的耳朵, 并没有刻意放慢折磨他。 温热的血液喷溅, 国舅爷发出杀猪般的吼声, 捂着脸在地上打滚, 哪还有什么贵人的体面,在生死病痛面前,人人都一样。 看着对方身上拥挤的皮肉一颤一颤,躺在地上哀嚎有气出没气进的模样,花燃犯难,这国舅爷实在皮脆,感觉再踹一脚就会魂归西天。 作威作福时霸气得如同天王老子,面对一点疼痛灾厄嚎叫得如同翻滚的蛆虫,没有丝毫反抗能力。 两者反差之大,令人发笑。 正当花燃犹豫要不要上去再踹一脚的时候,旁边的夏瑾柠已经率先动手,上去就是一脚。 “给你脸你不要,这里是潮州,是我的地盘,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称王称霸,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里!” 向来以温婉大气形象出现在人前的夏瑾柠这一脚惊呆国舅爷,他颤颤巍巍指着她道:“你、你想干什么?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夏瑾柠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我对自己的身份清楚得很,也想为国舅爷挣个好名声,现在潮州城内疫病肆虐,为民着想的国舅爷为救百姓染上疫病,算不算一段民间佳话?” 国舅爷惊骇,从夏瑾柠脸上看不出一丝玩笑的意思,又看一眼犹如杀神的花燃。 他咬牙切齿道:“……粮食在梧镇。” 看这客栈里夏瑾柠带来的家丁,她一定是有备而来,说不定疯起来真会要了他的命,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这潮州他就不该来!等他回到京城,他要这些人的命! 夏瑾柠怒火中烧,“你还真是胆大,刚出京城就把粮食吞下,就不怕遭报应吗?!” 国舅爷冷笑不语,等他回到京城,还不知道要遭报应的人是谁。 梧镇是京城和潮州之间必经的一个城镇,离京城很近,从京城出发所经过的第一个大镇就是梧镇。 国舅爷不再说话,缩着脖子安静当鹌鹑,这个时候不能意气用事,万一把对方惹急了对他没有好处,他只需要等待一个回京城的时机,以后有的是报仇的机会。 花燃看一眼客栈,指挥家丁道:“他们的武器全部收缴带走,把门窗关好,你们在这里盯着。” 国舅爷:“你要干什么!你敢软禁我?” 花燃:“我看这里风雨不侵舒舒服服的,怎么也不像是软禁,你要是喜欢,要不然把你装到牢里?” 国舅爷闭嘴,这么多人里他最近忌惮这个女人! 看得出来她不是随便放狠话,而是真的会把他关进牢里,他不能被困在此地,得想办法尽快脱身。 一众家丁将门关起,将国舅爷等人围在客栈中间,高台上的歌女也被驱散,一群围在国舅爷身边的官员战战兢兢。 国舅爷站起走上楼去,被一个身彪体壮的家丁拦住,他脸色阴沉,“我要回房。” 花燃:“委屈一下国舅爷,往后就在这大堂内活动,桌上这些东西就撤了吧,拿碗白粥来,比起外面无家可归、无食果腹的人来说,这个生活可真是太舒适了。” 她踢一脚椅子,椅子在地面上划拉出刺耳的声音响,目光看向一旁躲在角落降低存在的客栈掌柜。 掌柜讨好地笑笑,目光从一言不发别过头去的国舅爷身上瞥过,知道花燃这是在杀鸡儆猴。 他一咬牙,喊人把桌上的东西收走,又快速派店小二来送上一碗粥,自己溜之大吉。 白粥里的米粒粒分明被炖得绽开,泛着淡黄色光泽,喷香扑鼻,不仅是白米的香气,还夹杂这肉的鲜香味,却看不见一丝肉末。 还真是圆滑,花燃看着这碗用各种肉熬制出来的粥,掌柜不敢得罪她,又怕惹到国舅爷,竟然拿出这么一碗粥。 她没再对这碗粥多做纠缠,就当是给对方最后的一顿好饭。 夏瑾柠立即回到周府告知周谷礼此事,周谷礼迅速召集人马去往梧镇。 至于后果,夫妻两人都没想过这么做的后果,越早拿到粮食,潮州就能少死一个人。 周谷礼出发,夏瑾柠留在潮州,折腾一番后天色将暗,城中又冒出白粥热腾腾的白汽,夏瑾柠没法继续送花燃回夏家,她要去施粥。 先前周谷礼出潮州的画面被很多百姓看到,虽然已经告知百姓是去拿粮食,但他们还是会有所担忧。 若是有那么几个有心人挑拨,事情后果将不堪设想,她要出现在众人面前做个一根定神针,证明周谷礼并不是假用借口逃离潮州。 花燃没回夏家,而是站在一旁看夏瑾柠施粥,捏碎一颗丹药化入水中倒进粥里。 众人安安静静排着队伍,有侍卫在人群中穿梭,观察是否有人出现疫病症状,一旦发现就将人带到隔离安置区去。 “不!不要把云娘带走!她没有生病!” “你们带我一起走吧!” “云娘!云娘……” 人群之中发生些许骚乱,一个男子吼叫着,被两个侍卫拉开,一位面色发红的女子跟着另外的侍卫离开队伍,满脸忧愁。 她勉强笑笑,“康郎,我去治病,你在外面等我。” 男子摇头,泪流满面,“你一旦去了,就不会再回来,我和你一起去。”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侍卫和女子身后,侍卫劝道:“除了大夫,未得疫病的人不能进入隔离区,你跟着去也是无用功。” 男子:“那我便守在隔离外,我要和我娘子在一起。” 侍卫没有再说什么,默许他的跟随。 这样的插曲在队伍中并不常见,疫病传染性太强,一经发现必须把人隔离起来,低低的哀鸣在队伍之中出现,众人神色更加萎靡。 夏瑾柠大声喊道:“大家放心,我们已经召集大夫讨论,一直在想办法解决疫病,还请大家剑坚持坚持,我们一定能共同度过难关!” 人群中有人说道:“说得轻巧,你又没去过隔离区,不知道那里的人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夏瑾柠正色道:“你说得对,我确实没走进去过,但这并不是因为我害怕,而是外面有更多的事情需要我去做,如今外面逐渐稳定,正好他们的粮食需要补充,今日我便亲自送粮食和药物进去。” “夫人!” “夫人您冷静,那地方进不得啊!” “您也是潮州的支柱,万一病倒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不要听那些人胡说八道,夫人在这里镇守就已经是我们之福,潮州之外的好多地方,大片大片的死人都没人管。” …… 大片的劝告声没能动摇夏瑾柠,她坚定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想让隔离区的大家知道,官府并没有放弃他们。” 眼看劝不了夏瑾柠,众人的矛头顿时转向一开始出口嘲讽的人。 “你可真是不懂感恩,这些天吃官府饭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吱一声!” “真是小人,夫人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万一她病了,这潮州谁替通判大人撑下去?” “除了说风凉话你还会什么,真是见不得别人一点好!” …… 你一眼我一语的谴责让说话的人气白脸,“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她大可以舒舒服服地享受她的好日子,非要去隔离区管我什么事?” 不知是谁“呸”一声,一口唾沫落在说话者的头上。 众人像是找到什么新奇玩意一般,纷纷喷口水在说话者的头上,说话者怒气冲冲,伸手推一把旁边的人。 推推搡搡间,有人摔倒在地,被侍卫扶起。 说话者寡不敌众,朝侍卫怒骂道:“还愣着干什么?没看到我在被这群人针对吗?还不快把他们拉开!” 侍卫站在原地,极为敷衍地劝道:“大家不要打架,当心受伤。” 说话者气得鼻子一歪,最终还是待不下去,粥也不喝了,灰溜溜挤出人群,骂骂咧咧地离开。 后面有人作势要追赶,惊得他抬脚快速离去。 见众人出气过后神情没有先前那般紧绷,夏瑾柠适时安抚道:“好了,不管他,大家排好队,粥都要凉了。” 一直默默旁观花燃问道:“你这又是何必?” 如果说是要收拢民心,夏瑾柠现在已经做到,没必要以身犯险,夏瑾柠不像她一样是修士不惧疫病,若是真染上疫病,后果极有可能就是一个“死”字。 夏瑾柠笑着,“我的丈夫是百姓的父母官,我自然也算是他们半个父母,更何况有你在,我很心安。” 她朝花燃眨眨眼睛,眼中满是信任。 花燃:“我没有把握。” 夏瑾柠目光从湛尘身上掠过,“都说佛渡众生,可现在没有佛帮我们度过难关,我唯一能做的假装成佛,渡一渡他们的心。”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10节 她说到做到,风风火火地开始整理东西准备送到隔离区去。 花燃心中不知该说是怅然还是欣慰,夏瑾柠变了许多,或许该说她成长了。 苦难永远是最好的催熟剂,原先天真不谙世事做事随心所欲的姑娘已经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变得稳重又成熟。 在这一刻,她恍惚地从夏瑾柠身上看出一点佛性来,潮州城里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布衣百姓,在夏瑾柠眼中都是一样的。 这种一样不同于梦蓬莱看风陵渡的众人一致,而是作为一个上级阶层的人,对任何阶级的平等看待。 先前面对天子不卑不亢,现在面对百姓谦和有礼,更不用说夏瑾柠身上确实存在的舍己为人的精神,这样的人在风陵渡实在太过难得。 她在夏瑾柠身上看到了大爱,比各种虚幻的口号更加真实。 第103章 被抓 ◎他亲自出手◎ 再次回到隔离区内, 同仁堂依旧忙碌。 夏瑾柠把东西都送到同仁堂处,还随身背了一个包裹,说要长住在隔离区中, 什么时候疫病消失, 她什么时候离开。 她的做法惊呆一众侍卫, 其中一人劝道:“夫人, 外面还等着您主持大局,您还是回去吧。” 夏瑾柠摇头:“等谷礼回来他会接管外面的事情,现在也有秋意在外面撑着,她跟了我那么久, 该做的事情都清楚, 有我没我都一样。” 听闻动静的吕凌春走近,一听见这话就顿时拧紧眉头,毫不客气道:“你腹中还怀着胎儿,我这里还不需要一个什么也不会做的孕妇来帮忙。” 夏瑾柠抚摸着微微凸起的腹部, “我会煮粥,我可以帮你施粥, 比起你一个人忙活,多一个人帮忙总是好的。” “我这里有人,用不上你。”吕凌春指指屋内蹲在地上握着一张白纸碎碎念的两人。 柳白和鱼冬眼睛布满红血丝, 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 时不时讨论两句, 头发乱糟糟一片。 一旁的椅子上绑着一个人, 姚珂卉无视对方的惊恐, 把对方的手臂割出一道小伤口, 放一只虫子到伤口上去。 麦青拿着几张纸走进, 低头整理纸张, 边走边说:“这一次的药还算充裕,一些稀有的药材也有,我们可以继续试验……花菩萨,你回来啦?” 夏瑾柠讶异地看这同仁堂里忙碌的人,视线努力避开绑在椅子上的人和虫子。 “这些人……都是阿燃带来的?” 因为各种原因,潮州的大夫她基本上都见过面,但是她对同仁堂里的人一点印象都没有,看对方喊花燃的熟稔姿态,大概率是花燃带来的人。 吕凌春:“所以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夏瑾柠眼带笑意,“你们研究治疫病的法子是治疗他们身体上的伤害,我在这里也有我的用处,可以安他们的心。” 夏瑾柠真要犟起来,没谁可以说服她,花燃也劝不住,便只能由着她。 她并不只是说说而已或是做做样子,而是身体力行地烧火煮粥,动作十分熟练,像是重复过无数次。 麦青和夏瑾柠每日负责稳定民心,夏瑾柠的存在加上麦青的三寸不烂之舌,隔离区内的气氛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 药谷另外两个弟子柳白和鱼冬没日没夜地研制治病药物,姚珂卉也不眠不休地尝试用蛊虫治疗,剩下花燃和湛尘两个无事可做的闲人在城中维护治安。 在这样人人自危的时刻,城中常有混乱发生,有些自认为命不久矣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烧杀掳掠,想要在死前最后快活一把。 这样的人不少,爆发得又十分突然,城中巡逻的侍卫病倒大半,如今人手不足根本管不过来。 月明星稀,花燃和湛尘坐在城墙上往下看,往日潮州万家烟火如天上繁星的景象不再,一片沉闷的寂静黑色像阴云沉甸甸压在人心上。 花燃抬头,心中莫名怅然,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很久没有在她心中出现过。 昏暗光线笼罩在湛尘身上,眉间的黑色火焰图案在流动的光下像是缓缓燃烧,莫名带着几分戾气,目光落到虚空处,眼底没有半分情绪。 他如今没有半分佛的模样,此刻看上去更像是魔,冷冰冰犹如旁观世间喜怒的石雕,只有牵着花燃的手还有一丝温度。 风陵渡灾厄就在眼前,他却无动于衷,好似世间一切与他无关,情绪被隔绝在外,与众人之间竖起一道墙。 “你最近的状态很不好。”花燃心中生起些许不安。 湛尘眉头微动,调整表情,安抚道:“或许是受到潮州影响。” 自从无情道毁之后,他的情绪起伏就非常大,周边环境的氛围也会影响到他,从进入风陵渡之后,他的心一直没静下来过,心中翻滚着一阵阵情绪。 花燃没说让他先回梦蓬莱之类的话,因为她知道他不会走。 她默默抓紧湛尘的手,希望这一次的灾难尽快度过,她要带湛尘回净光寺看一看。 百年浩劫似乎已经在风陵渡上体现,变化莫测的自然朝可怜的人们张开獠牙,人们的痛苦呻.吟在这片大地奏出一场哀歌。 夏季中旬,本该炎热的天阴雨绵绵,外出还要穿件棉袄,吹来的风带着冰凉味道,诉说这不同寻常的天。 像是星子位移,命运转动,风陵渡和梦蓬莱不可制止地走向终章。 绵绵细雨落在地上,没有声音。 花燃开口,轻颂佛经。 如今她已经能够流畅背出许多经文,带着灵力的梵音流淌,安抚着湛尘躁动的灵海,声音逐渐飘远,回荡在整个潮州之上。 这一夜,病痛和恐惧暂时抹去,无数人梦中只有一片连绵梵音。 又一日夜深,众人聚在同仁堂,吃着早已凉掉的晚饭。 柳白食不知味,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还不停翻动着医书,另外几个人也没好到哪儿去,吕凌春夹起的土豆半路掉落也没察觉,将一团空气喂进嘴里,机械地上下咀嚼。 夏瑾柠猛拍一下桌子,“好好吃饭!吃个饭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桌上的碗碟震动一下,丝瓜汤溅出几滴汤汁,众人齐齐转头看向夏瑾柠。 夏瑾柠瞪眼,“看什么看?吃饱饭才好干活,我忙活了半个时辰做的饭,你们磨磨蹭蹭等到菜凉就算了,你们现在连看都不舍得看一眼。” “吃饭吃饭,先吃完。”麦青夺走柳白手中的医书。 柳白一把将医书夺回来,“快了快了,我已经琢磨出一点头绪。” “什么头绪?”吕凌春问道。 “我见过的疑难杂症也算不少,可第一次碰见如此奇怪的病症,不管什么药吃下去都没用,就算是可以续命的千年人参也没办法让病人多喘几口气。” 柳白:“我昨天往你熬的药汤里面掺了点试验的丹药,效果比之前好一些。” 吕凌春:“怪不得我说怎么昨天效果那么好,我还以为是新配方的作用。” “也有你搭配的药方的功劳,你走的这种路子我也是第一次接触到,受教了!”柳白真诚道。 他是个医痴,任何对医术有见解或贡献的人都值得他尊敬,不管对方是梦蓬莱的医修还是风陵渡的普通大夫。 吕凌春点头:“这段时间与你们交流,我也有所收获,父亲常说我有天赋,如今见到各位我才知道我并不算什么,医术之大仍需刻苦钻研。” “相信再研究一段时间一定能找到对症的药物,目前感觉病人体内的病症不完全来自身,或许有外物的干预。”柳白握着筷子沉思,看向姚珂卉。 “我有一个想法,能不能试着你之前的做法以毒攻毒,将我们两种不同的医道融合在一起。” 姚珂卉脸上没有表情,握着筷子的手顿一下,眼中透着跃跃欲试,“可以试试。” 柳白又把目光转向花燃,“不过话说回来,这也得谢谢花燃。” 正在认真吃饭的花燃抬头,“我?” “对。”柳白点头。 “我新研制的药物是依照聚月珠粉做出来,虽然不如聚月珠那般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但总归也是有点用处,如果没有你给我的聚月珠粉,我也没办法那么快找到方法。” 花燃一愣,那么久之前的顺手为之,像一颗随手抛出的石子,而今时光流转,石子落到湖面,掀开了涟漪。 桌上几人热火朝天讨论着要如何改良药方,桌上的饭菜彻底凉透。 夏瑾柠无奈看着,没有再催。 她摸摸凸起的腹部,这个孩子,注定要生在经过挫折摧残后重新建起的家园里。 一切都在好转,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晚饭过后,告别湛尘,花燃推开房间的门,冷厉刀光迎面而来。 花燃侧身躲开,对方像是能够预判她的动作,一只脚反勾住她的小腿窝往下压,灵力朝她面容汹涌而至。 红线张开,绞碎一片黑色衣角,刀背落下砸在她肩上,一阵轻响从肩膀发出,手臂脱臼。 大刀不停,顺势向下滑,在她手臂上割出一条极长的伤口,喷涌而出的血液被衣服吸收,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我说过,受到攻击后不要总是下意识向左躲避,一旦熟悉你的人知道你这个习惯,这个弱点会要了你的命。” 伏冷霖声音沉稳,没有任何波动,就好像花燃还是千杀楼的一员,他只是如往常一般心血来潮地教导手下。 花燃咬牙,“你过来不会只是想纠正我的错误吧?” 伏冷霖:“下手重一点才能让你印象深刻,怎么离开千杀楼后修为上涨得如此缓慢?” 花燃讽刺道:“这对你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 伏冷霖:“你现在都已经会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我还记得当初你刚进千杀楼的时候才高到我腰部,小小一只,说话恭恭敬敬,会问许多傻问题,时间过得真快,你都快二十四岁了。” 房间里很黑,一切光芒都被阻挡在外,伏冷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十分舒缓,像是读着故事的说书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花燃问出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十三年前屠我村庄,又捡我回去养在眼皮子底下,如今知道我背叛却又不直接杀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伏冷霖:“我并不想让你知道十三年前的真相,这样你死的时候至少还能安心点,真是可惜。” 花燃厉喝:“回答我的问题!” 伏冷霖:“你没有提要求的资格。” 他拿出一个光珠,对着花燃仔仔细细地打量,拿出一个瓶子在花燃面前往下倒。 一股浓黑雾气般的东西飘出,围绕在花燃周围,又慢慢淡去。 花燃心中莫名烦躁,“你到底想干什么?打哑谜很好玩吗?” 伏冷霖目光探究,“你就没有想杀人的冲动?” “有。”花燃盯着伏冷霖,冷笑道。 伏冷霖从来没有将她真正看成是一个人,他的目光像是在评估一个货物,多年来偶尔的关心更像是观察鸡棚里的鸡有没有养肥。 亏她真心相待,曾把他当成恩人来看,并因对方的强大产生敬佩和孺慕。 进入千杀楼后,她恨过许多人,唯独没有讨厌过伏冷霖这个楼主。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11节 如今知道家人身死的真相,要她如何不愤怒! 深夜的潮州无比寂静,逼仄的房间里气氛紧绷。 房间里没有点灯,光珠柔和的光线在地上打出两站一坐三道影子,阴影稳定晦暗。 伏冷霖:“你的反应怎么如此平常,倒是有些出乎我意料。” 花燃闭口不言,懒得与他再搭话。 “看来我们还要在这里待上些许时日。”伏冷霖抬起手,手指微弯向下压,朝身后的人下达指令。 “去,替代她。” 伏冷霖身后藏身在阴影下的人朝他弯腰示意,夺走花燃腰间的乾坤袋翻出一套衣物来。 他的身量比花燃矮瘦得多,穿上花燃的衣服并不合身,而后一阵咔咔的声响,衣服肉眼可见的充盈起来,他的脸也渐渐幻化为花燃的模样。 他不断变换着表情,开口说话调试声音,一颦一笑、动作神态都越来越接近真实的花燃。 花燃:“影?” 千杀楼里有这样一个影子般的人存在,没有名字,最擅长模仿。 她没见过对方,一直很好奇影的模仿能力到底有多强,没想到第一次见面会是在这样的场景。 影微微挑眉,弯腰贴近花燃,“初次见面,你和我想象中的一样。” 花燃嗤笑,“你是套着太多次别人的皮囊,已经不会做自己了是吗?” 影:“你猜你的朋友们能否认出我来?” 花燃不答,影说的话并不是他的本心,全是仿照着她的性格语气来进行对话,她说的越多,也只是给影提供更多的案例学习。 一整夜,花燃就看着影不断改变走路的姿势和说话的语调,有些方面若不是影的模仿,她甚至意识不到原来自己在别人眼中是这个样子。 伏冷霖没有将她带走,因为她情绪平稳这个莫名其妙的理由,伏冷霖决定在风陵渡多停留几天。 次日清晨,从房间里走出去的“花燃”已经换了个芯子,真正的花燃就和伏冷霖待在房间里看着影自如地和各人打招呼。 没有人发现“花燃”的异常,影的伪装天衣无缝,几乎就是花燃本人。 湛尘出现在窗户的可见范围内,引起伏冷霖的兴趣。 伏冷霖:“净光寺放出消息说佛子已死,没想到他还能死而复生,那群和尚常说出家人不打诳语,现在却主动破戒,看来所谓佛道也不过一纸空谈。” 花燃第一次在伏冷霖口中听到关于道的内容,虽然是对佛道的不屑,但也可看出伏冷霖与先前没有道的她不同。 她问道:“你要追求的大道是什么?” 伏冷霖:“自然是统一天下、唯我独尊的道。” 花燃:“你不想飞升?” 梦蓬莱人人都想飞升,并以此作为大道的最终追求,没想到伏冷霖不走寻常路,野心如此朴实,和风陵渡的皇帝一样想的都是统治天下。 伏冷霖:“你知道飞升之后是什么吗?” 花燃摇头:“不知。” 几千年前,飞升的人离开此界后再无消息,不过修士们对于飞升后到底去哪里这个问题似乎并不纠结,只要飞升就是好事。 伏冷霖:“可能去到另一个世界从头再来,可能变成风雨再无个人意志,如果能够在这里过上最随心所欲的生活,飞升就没有意义,追求飞升之人无非是过得不如意,才需要一根萝卜在前面吊着。” 这个思路花燃倒是没想过。 伏冷霖继续道:“更何况如今灵气稀薄,飞升途径关闭,就连净光寺所谓的成佛也不是成为真正的神,只不过是能力更强悍些,在梦蓬莱,拳头大的就是神。” 花燃冷不丁地问道:“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的试探被伏冷霖看穿,伏冷霖没有回答,转移话题道:“你看这民生多灾,苦怨漫天,心中有何感触?” 花燃垂下眼眸:“没有。” 和伏冷霖交谈时,似乎话题的主动权都在对方,不允许她对话中有任何主导话题的苗头,对方的控制欲可见一斑。 伏冷霖:“凡人的七情六欲像是毒,当它们汇聚在一起时比梦蓬莱的任何东西毒性都更强,你要慢慢体会凡人的绝望。” 花燃:“为什么?” 伏冷霖不做声。 花燃脑中灵光一闪,“这场疫病难道这是你做出来的?” 伏冷霖:“凡人实在是脆弱,只要一场多月不停的阴雨就会引起饥荒,人们易子而食,尸体堆在一起就会产生疫病,要他们灭亡十分简单。” “可是天道不会允许一场雨多月不停,就算有也不会覆盖整个风陵渡。”花燃冰冷冷道。 “你以为你是天道吗?如此做法,难道你不担心天道反噬,成为你口中所谓凡人都还要不如的人?” 伏冷霖并不生气,无所谓地笑笑,“十七,你认为我强不强?” “很强,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强。”花燃回答。 她不能沉默,只有不断提问和回应,才能从伏冷霖口中获得零星的消息,她如今有太多不知道的东西。 伏冷霖:“可是不够,一旦所有正道所有人合起来对付我,我敌不过。” “你要想凭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梦蓬莱的正道,是不是太异想天开?”花燃忍不住说道。 伏冷霖:“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事情,正常修炼无法满足我的需求,我可以剑走偏锋,如今我的目的即将达成,天道也压不住我。” 花燃:“这跟风陵渡的人有什么关系?你要毁掉整个风陵渡?” 伏冷霖:“风陵渡如今这幅模样,都是因为你啊,我只是往尸体堆中扔了一颗催化的丹药。” 花燃:“你什么意思?” 前言不搭后语,栽赃她的话术实在拙劣。 伏冷霖不再开口,静静看着窗外。 话说一半藏一半,这种眼前迷雾遮挡的感觉实在令人憋屈,花燃愤愤咬牙。 一个问题找到答案,然而却浮现出更多的疑惑,伏冷霖想统治天下人,他口中的剑走偏锋到底是什么意思?制造出这场灾难有什么好处? 至于他所说的风陵渡灾难源头在她,她是半个字也不信,更不会因为他的话怀疑自己。 伏冷霖善于攻心,他的话有些只能随便听听,一旦相信就是落入他的圈套。 她的房间位置极好,前后两扇窗,可以将同仁堂内外都看得清楚。 房间早已设下阵法,即使她呼救也没用。 第104章 真假 ◎虚假的花燃◎ 屋内的动静传不出去, 外面的声音却可以传进来,又到领汤药和吃粥的时间,同仁堂外十分热闹。 讨论声传入耳朵, 柳白说这是连夜新研制的药, 效果比昨天好, 姚珂卉打一碗药喂给蛊虫, 夏瑾柠在安抚病人说疫病很快就能过去。 “花燃”帮忙打粥,周边无一人发现她的异常。 湛尘的状态依旧不太好,眉头一直皱着,站在同仁堂门口看着“花燃”忙活。 “今天不出去?”夏瑾柠问道。 “花燃”答:“打完粥再走。” 夏瑾柠:“也不知道夫君回来没有, 数数时间也差不多了, 这段日子还真是辛苦你维护秩序,外面天天都在发生乱子。” “花燃”:“治疫病的药已经有眉目,事情很快就会过去。” “多亏有你们,不然潮州根本无法撑过去。”夏瑾柠苦笑。 “就算这疫病结束灾荒也暂时无法解决, 这雨不停,我们还能控制老天不成。” “花燃”:“有何不可?” 夏瑾柠失笑:“是了是了, 忘记你是神仙这回事儿,希望你告诉雨神别再下雨了。” 排队的队伍逐渐减短,锅里的粥已经打完, “花燃”将最后一碗粥端去递给湛尘, “吃点东西。” 湛尘毫无防备地借过白粥, 房间里的花燃捏紧拳头。 伏冷霖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目光落在同仁堂门口两人的互动上, “十七, 你有了软肋, 情之一字是弱点。” “比起孤家寡人周边全是算计相比, 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当然如果你能永远消失就更好了。”花燃语气嘲讽。 “一年前我被正道联手追杀的事你应当知晓,为什么不帮我?” 被屠戮的丹心宗是伏冷霖给她做的局,故意引导她让她以为报仇完成,丹心宗明面上是正道炼丹宗门,所以才会引起不知真相的正道追杀。 伏冷霖:“我去得晚了一些,被净光寺的人抢先,不过只要你活着,在谁手里我并不在意。” 花燃:“我二十四岁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先前伏冷霖就提到过半年后这个时间,也无意提及到她的年龄,如今她即将满二十四岁,这一次伏冷霖不再派人来找她,而是亲自出手。 伏冷霖:“你不用知道。” 他换了个话题,“你说他们什么时候能研制出对症的药物?” 花燃:“你又想做什么?” 伏冷霖:“不做什么,只是等到他们研制出药物的时候,就是我们离开的时间,我怕你舍不得。” 他像是想起什么,手一勾,花燃怀中的血玉飞入他手中。 “你的家人残魂还在里面吧?” 不等花燃回答,他便将血玉捏碎。 花燃瞳孔猛地睁大,戾喝出声:“你干什么!?” 伏冷霖察觉不对,灵力控制血玉,看见里面空荡荡一片,残魂不知所踪。 他可惜道:“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让你发现了血玉为假呢?”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12节 花燃冷眼看着他,牙关紧咬。 血玉里的残魂不是她的家人,她也已经早把这些不知是谁却无辜被她困了十年的残魂交给幽冥去处理。 她在发现残魂为假的时候已经痛苦过一次,现在不想在伏冷霖面前露出任何软弱。 花燃没有问伏冷霖这么做原因,即使是问也最多能得到模棱两可的回答,他最喜欢用真真假假的消息控制人的情绪,逗乐一般冷眼打量他人悲喜。 她努力忽视伏冷霖,脑中思绪飞转,寻找脱身的办法。 离柳白配出对症的药物时间不会太久,她如今希望他们药物研究得快点,能救许多人的性命,又希望他们研究得慢点,让她有足够的时间脱身。 伏冷霖:“有琢磨一些无用把戏的时间,不如再多看两眼你的小情郎,可惜他看上去并不能分辨出你的真假,不知是他识人的眼力不好,还是说并未太过真心。” 同仁堂门口,大家都在收拾东西,柳白又喂了颗丹药给姚珂卉的蛊虫,一旁的“花燃”和湛尘离得极近,几乎是贴着身子在说话。 花燃努力克制怒火,伏冷霖在故意激怒她,她不能让他如愿。 但还是抵不过心头火起,在心中给湛尘狠狠记上一笔! 花燃被困在房间里,看着众人在同仁堂内忙碌,她尝试摆脱伏冷霖的控制但没能成功。 十年前伏冷霖的修为已经十分深厚,这十年来她实力飞涨,但依旧打不过伏冷霖,他像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横越在她面前。 同仁堂里,众人埋头研制治疗的药物,姚珂卉的蛊虫在吃下大量柳白做出的丹药后,从纯黑的模样一点点蜕变成晶莹剔透的白色。 这只蛊虫是一只半截拇指长的千足虫,密密麻麻的双脚连在肢体两边。 柳白小心割下它的一只脚,将这个几乎难以用肉眼看见的虫足碾成粉末混入一杯水中。 同仁堂里躺着不少病患,这些人已经病重到无法行走,基本上每过一两天就要将尸体搬出去火化。 这些人大多已经被亲属放弃,这也方便柳白等人在他们身上进行新药尝试。 若顺其自然他们活不过三天,要是药物试验成功,说不定还可以捡回一条命。 柳白将混着虫足粉末的清水喂给一个病患,对方脸颊像是初升的太阳红艳艳一片,温度高得吓人,脸颊表面的皮肤浮肿,若是用力一些都能将他脸上表层的皮撕下一片。 对方已经陷入昏迷,但求生的意志还在,艰难吞咽着清水,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仿佛不是在喝水而是在遭受什么酷刑。 众人将病患围住,观察着他身上的变化,眼睛一眨不眨。 一杯水下肚,患者归于平静,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改变,还是一副在阎王门前游荡的模样。 麦青:“怎么没反应?” 柳白:“药水刚下肚,又不是仙丹,哪有这么快见效,再等等看吧。” 众人也无心再去做其他事情,所有能尝试的方式都试过一遍,最终成败在此一举,若是还不能成功,他们只能先回药谷搬救兵。 梦蓬莱和风陵渡的规矩是两者互不干预,也不知药谷会不会出手涉及到这样多的凡人的因果中。 时间一点点流逝,夏瑾柠最先顶不住,她怀着身孕,无法太过操劳,先去休息。 第二个忍不住的人是麦青,他又不是真医修,就是个半吊子水货,看也看不明白。 被柳白这个医痴带回药谷后,药谷谷主还是看在他比药谷其他人聪明点,能做些杂事才把他留下收为弟子。 药谷都是不通俗世的呆子,除了治病什么都不会,麦青接了个烂摊子,也没想过真走医道,他的道是活一天算一天。 此时站在这看半天,实在无聊,他遭不住提前离开,留下四个痴心医道的人。 下午麦青睡得正香时,被破门而入的鱼冬扣住肩膀使劲摇晃。 鱼冬:“小师弟!小师弟你快醒醒!我们的药成功了,病人已经好转,我们真的能治好这个疫病,大家有救了!” 麦青被晃得头晕,脑浆都快摇匀,还没清醒过来便被鱼冬薅下床,拉着他往安置病人的房间走去。 “你能不能冷静一点?!”麦青整理被扯乱的衣衫。 鱼冬眼睛发红,声音哽咽,“五天了,这五天里死了多少人,现在终于看见希望。” 麦青沉默,即使他见过无数死人,也不曾见过风陵渡这样惨烈的场面,大家像是被困在一个巨大的牢笼里,每天都有人在不停死去。 是谁的丈夫妻儿、是谁的兄弟姐妹、又是谁的父亲母亲……啜泣终日不散,泪水与阴雨融合,泡在坑坑洼洼的土坑上。 麦青:“我这几日和湛尘钻研阵法,或许今日就可以尝试在潮州布下,挡去天上的阴雨,再用灵石布下一个阵中阵,让灵力滋润土地,田里的庄稼可以重新长起来。” 鱼冬:“湛尘道友还做这个事?他不是与花燃白日都出门去吗?” “白天出门,晚上有空啊。”麦青翻了个白眼。 “我阵法造诣一般,要不是我们之中我懂一点阵法,他也不至于每日逮着我薅。” 鱼冬:“我看他态度一直很冷淡,还以为他对风陵渡的事都漠不关心,看来是我误会他了。” 麦青摇头,“你可没有误会他,他可不就是个冷心冷肺的,在乎的估计也只有花燃的人和事,若不是看花燃为此担忧,估计风陵渡的人死光他也能冷眼看着,他这两天还莫名其妙地越来越暴躁,不知道是不是待烦了。” 鱼冬:“这就是佛道吗?是不是有点太不近人情?” “佛道?你可别逗我了。”麦青嗤笑,言语辛辣。 “佛可不是这个样子,更何况他不是已经净光寺的佛子,净光寺的人最是护短,被净光寺除名,可见他到底做了多大的错事,且与佛无缘。” 两人的交流没有避讳,声音传到花燃的房间。 伏冷霖坐在椅子上喝茶,摇摇头道:“净明老眼昏花,连人也识不清,佛子都能挑错,多年心血付之一炬也是活该。” 净明正是净光寺方丈的法号。 花燃脑中还回荡着方才麦青和鱼东的对话,原来在其他人眼中的湛尘是这个样子吗? 与她眼中的截然不同,他在研制阵法的事情她也不知情。 同仁堂后院里,从昏迷中醒来的病患一脸茫然地看着围在他周边的几人。 一个男的神情激动哇哇大叫原地蹦跳,一个女的表情极冷嘴角像是上扬又抽搐两下,眼中透着诡异的光,连他最熟悉的吕凌春大夫也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仿佛他是什么香馍馍。 他吞咽口水,目光惊恐,小心翼翼朝这里他唯一认识的人说道:“吕大夫,你们这是……” 吕凌春严肃凶悍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语气温和道:“你感觉如何?” 这种语气仿佛是对绝症患者的临终关怀,患者身体颤抖一下,“吕大夫,你实话跟我说,我是不是活不久了?” 吕凌春顿时横眉冷对,“胡说什么?!你活得好好的,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你从鬼门关拉出来!” 患者立即呸呸呸三下,“是我说错话,可我不是得了疫病……” 对啊! 感觉睡了好久,乍一清醒脑子都有点混乱,他明明是染上疫病命不久矣,到后面连话都说不出来,现在怎么又能说话了? 他想到什么,惊讶地左看右看观察自己的身体,迟钝的四肢终于将感觉慢慢传至头脑。 他说:“我感觉浑身酸痛,像是在睡觉的时候被谁打过一顿,也没有多少力气,喉咙也痛得很,吕大夫,你说我现在能说话是不是因为回光返照?” 吕凌春没好气道:“回什么光返什么照?嘴里没一句吉利话,大病初愈,好好养着吧。” “哦哦好的。”患者愣愣点头,又问,“那我娘呢?” 吕凌春不说话,别过头去不看他。 患者眼中的光彩慢慢暗淡,低声道:“她年纪大了,身体本来就弱,若是得病的时间短,能走得痛快些也是好的。” 潮州死去不知多少人,他也只是沧海中微不足道的一栗。 麦青走进房间,被屋内沉重的氛围弄得一愣,“怎么都这个表情?难道是药物又出问题了?” 柳白摇头,“药没问题。” “药没问题就是最大的好事,都高兴点,打起精神来,外面还有很多人等着我们去救。”麦青字字铿锵。 短暂的阴云散去,几人整理好心情投入到药物的量产之中。 暮色笼罩,傍晚阴雨短暂退去,露出夕阳一角。 “花燃”和湛尘回到同仁堂,没等进门,麦青便兴高采烈冲过来宣布今日的好消息。 “我们的药已经琢磨出来,试验有效,很快就能将潮州的疫情通通扫除!” “花燃”惊喜道:“那真是太好了!” 麦青:“今晚他们连夜弄出更多的药物,明天我们就发下去,两块心头大石终于有一块可以落地。” 夏瑾柠走出来,“你们的衣服都淋湿了,快去换身衣裳,准备吃晚饭,今晚我要做得丰盛一些犒劳大家。” “花燃”:“那我可要多吃一些。” 几人往前走去,同仁堂门口往里是一个小院,院子里的土地并不平整,因为连日的阴雨,地面被水泡出许多坑洼,坑中还有积水。 夏瑾柠跨过一个小水坑,“花燃”跟在她身后。 旁边的湛尘看一眼“花燃”,“花燃”捕捉到他的目光,问道:“怎么了?” 湛尘:“无事。” “花燃”语气不满,“你今天好奇怪,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问你你又不说,到底是哪里惹你不高兴?” 湛尘低头看向“花燃”的手腕,他送的佛珠和花灯手链安安稳稳地系在她手上。 湛尘:“风陵渡给我的感觉不太好,既然药物已经研究出来,我们能否明日就离开?” “花燃”顿住,而后若无其事道:“好啊,只要你想,我们明日就走。” 今日的晚饭与昨日气氛全然不同,人人脸上都是松一口气的神色。 湛尘突然开口:“你们是否想过为什么只有类似聚月珠粉的东西能够治疗疫病,这场疫病到底如何产生?” 柳白:“或许还有其他药物也能够治疗疫病,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聚月珠粉只是最快的方式。” “这场疫病并不像是风陵渡能够自主产生,若是没有我们,潮州长期这样发展下去,这片地方所有人都会死绝。”一向话少的姚珂卉开口。 “天道自有平衡,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此事一定是人为,在治病的过程中,你们没有发现这个病不同寻常吗?正常的病怎么可能会含有毒?” 柳白和鱼冬两人面面相觑,他们每日认真研制药物,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鱼冬惊讶:“什么样的人如此丧心病狂,制造出这样恐怖的疫病?” 业火闪现,白袍飞舞。 “那就问问‘花燃’好了。” 第105章 事了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13节 ◎风陵渡事毕,花燃被带走◎ 攻击落下的前一刻, “花燃”已提前抽身退后,身下的椅子四分五裂。 一只青色小蛇从姚珂卉袖口处弹射而出,一口毒液在半空喷溅, 从“花燃”的衣袖穿过。 袖子被腐蚀出一个洞, 手臂接触到毒液的一小块皮肉迅速腐烂。 “花燃”手起刀落, 将手臂上的肉直接割下, 神情惊讶,“你们这是做什么?” 湛尘:“花燃呢?” 影反问道:“你问的什么奇怪的问题?我不就在这里吗?” “继续装下去没有任何意义。”青蛇回到姚珂卉的肩膀,她周身蛊虫蠢蠢欲动。 “千杀楼的影子还是太名过其实,模仿技术实在拙劣。” 事故发生在转瞬之间, 所有人都被他们三人的动作惊到。 柳白嘴里还含着刚咬下的半块黄瓜没有咀嚼, 看着面前的场景一时不知是该吐该咽。 其中夏瑾柠反应最大,“什么意思?难道她不是阿燃?那阿燃在哪里?” “花菩萨在哪?”麦青放下筷子,恶狠狠盯着影。 几人没有任何思考和停顿,直接相信了湛尘和姚珂卉的话, 接受速度之快打了影一个措手不及。 影挣尝试辩驳道:“你们在说什么啊?” 他的伪装不说天衣无缝,但也算十分到位, 其他人都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怎么就让湛尘和姚珂卉看破他的身份了呢! 湛尘:“你的眼神不像她。” 姚珂卉:“今早你路过我身边,我说了一句饿, 你就端一碗粥给我, 或许你对花燃有误解, 她从不是细心照顾人的那个。” 正常的花燃应当只是疑惑地反问一句“饿了就去吃东西, 跟我说有什么用”。 夏瑾柠:“怪不得你今天如此冷淡, 走过水坑的时候都没有提醒我绕道, 我还以为你只是在为潮州的事担忧。” 影:…… 三个破绽, 每一个他都难以接受。 什么叫眼神不像花燃, 既然其他人没有从他眼睛里看出区别,就不是他的问题。 他伪装过道侣中的一人次数千千万,被看破的次数十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只能说湛尘眼睛太毒。 第二个破绽,他先前明明看见花燃给夏瑾柠打粥,难道是花燃搞区别对待?! 至于第三个理由,他回想起走过同仁堂小院时湛尘看他的那一眼,走水坑不提醒竟然也能成为破绽,他根本没注意到地上的水坑,更何况那么大个人,难道走路也需要提醒吗?! 这些人实在荒谬! 既然身份已经被点破,影也懒得再装,遗憾道:“真是可惜,我的模仿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快看穿。” 他依旧顶着花燃的一张脸,消去对表情的刻意伪装之后,属于他本身的仿佛对世间万物抱有怨恨的悲苦表情显现出来。 这种绝不会出现在花燃脸上的表情,让着张脸看上去格外陌生和刺眼。 湛尘再次进攻,黑色业火无声蔓延,空气的温度都随之降低,“不要用她的脸说话,你不配。” 影的一头长发被点燃,他迅速把头发全部割断,目露警惕。 “你就不想知道花燃现在在哪?” “除了千杀楼还能在哪?”姚珂卉冷冷盯着影,“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伪装成花燃?” 她了解千杀楼,对叛徒千杀楼向来是直接清理,既然影出现在这里,说明花燃性命暂时无忧。 影耸耸肩,“我只是听令行事,不该说的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说。” 湛尘忽然冲出大门往花燃房间的方向跑去,身后一群人哗啦起身急忙跟上。 房间里的花燃松一口气,他们终于分辨出影不是真的她,反应勉勉强强,她就不与他们生气了。 黑色业火铺面而来,伏冷霖提溜着花燃的后领将其挡在身前,业火在即将碰到花燃之际生生刹住,乍然收手的反噬让湛尘脚步踉跄两下。 简单的茅屋在灵力波及下坍塌大半,伏冷霖抓着花燃走出房间出现在人前。 影趁乱跑到伏冷霖身后,“楼主,我任务失败,甘愿领罚。” 伏冷霖没理会他,目光落在湛尘身上,“业火?怪不得净明要将你逐出净光寺,能控制业火的人心思可不纯。” 湛尘没说话,继续动手攻击,伏冷霖一把掐住花燃的脖子,湛尘骤然收手。 “唔唔唔……” 花燃灵力受到禁锢,又被掐住脖子,挣扎不开就算了,连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用眼神暗示湛尘冷静一点。 “现在的年轻人都太过急躁,连话都不先听完。”伏冷霖移开视线,看向姚珂卉。 “十八,你怎的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姚珂卉目光凶厉,恨不得扑上去食其肉、啖其血,“终有一日,我会杀了你!” 伏冷霖:“我将你养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说出这样的话,真是让我寒心啊。” “别这么假惺惺的说话,实在恶心,你杀我全族,我要你血债血偿!” 无数蛊虫朝伏冷霖扑去,密密麻麻像一小片阴云遮天蔽日,各色虫子混杂在一起,天上飞的地上爬的都有,一眼看去能让人掉一地的鸡皮疙瘩。 伏冷霖最喜欢将人玩弄于手心,千杀楼里有一小撮人都是他的仇家之子。 他将仇家灭门之后,若是对方家中还有年纪尚小不知事的婴孩,便会将其带走培养,以恩人的姿态出现在这些孩子面前。 这何尝不是一种傲慢,带着高高在上的戏弄,他不怕被这些人发现他们认贼作父,或许他们发现后的反抗在他眼中也只是小儿做戏,用来逗闷。 伏冷霖挥拂衣袖,灵力狂卷,蛊虫被吹走小半,剩下大半也在刀光下所剩无几。 迎着众人的目光,他大笑一声,留下一句:“年轻人,后会有期。” 伏冷霖带着花燃和影离开,湛尘立即追上去。 半道上,一阵密密麻麻的刀光袭来,搅碎业火,落到湛尘身上,细密刀光交织留在下一道道伤口,衣衫破碎一身狼狈。 他执着地想要继续追上去,但伏冷霖的速度实在太快,他很快失去方向,半跪在地唇角溢出鲜血。 匆匆追上来的姚珂卉一行人抵达时,湛尘已经昏迷过去,整个人散发着冷气,像一个巨大的人形冰雕。 柳白伸出手去,刚碰到湛尘的衣服,一窜黑色业火冒出差点烧到他的手。 麦青低头打量湛尘,“他这是怎么了?被打成这样,真惨啊。” 湛尘面色惨白,像是终日不见阳光,鲜血星星点点落在脸上,双眼紧闭,眉间火焰形状的图案滚动。 周边温度迅速下降,明明是炎炎夏日,却让人感觉置身于寒冬腊月。 柳白:“打什么架能伤成这样,这一看就不正常,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把人带回去,总不能把他丢在这里吧?” 这样一个浑身冒业火能将人冻伤的湛尘,还真不好搬回去。 麦青:“把人丢这也没关系,反正他死不了。” 他对湛尘没什么特别的好感,也不是很在意他的死活。 柳白:“怎么说我们也是同伴,不能把他留在这里,你不是还要和他一起布阵法吗?” “你看他现在还像是能布阵法的样子吗?”麦青翻了个白眼,拿出一条绳子把湛尘绑起来。 绳子表面很快结出一层白色薄霜,温度顺着绳子蔓延至柳白手掌,他猝不及防地被冻了一下,龇着牙用灵力护住手。 鱼冬:“这是要干什么?” 柳白:“不这样做根本没法把人带走,你试试挪动他一下。” 鱼冬尝试用灵力将湛尘浮空,冰霜沿着灵力进入人的经脉,被冻得透心凉的鱼冬快速收手。 目前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靠最原始粗糙的方式。 麦青又砍下一棵树,分割成几块木板后把它们绑在一起,将湛尘拖到木板上,用绳子拖着木板走,尽量减少与湛尘的接触。 湛尘如今的状态实在特殊,看不出是什么问题,不像是普通的生病,众人也束手无策,只好把他放到同仁堂的床上让他自己熬过去。 至于花燃,他们连她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姚珂卉说她暂时没有危险,其他人也只好把这个事情放下,先处理完风陵渡的事情。 潮州患疫病的人极多,研制出来的药物还不够,有些药材也已经用尽。 鱼冬回梦蓬莱一趟去补充灵药,顺便把风陵渡的事情告诉药谷,如此重大的疫病不是天意而是人为,还是梦蓬莱的修士,事情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控制的了。 麦青揣着众人众筹的灵石在潮州周围溜达,尝试布下阵法建立起防护罩,阵法画到一半,感觉落在脸上的雨滴有所变化。 他抬头看去,终日不散的阴云消退,细密的雨缓缓减少到最后完全停下。 他在原地停留许久,天上的云层消失,灿烂阳光铺下一层明亮光彩,等到确定这雨不像是会再下的样子,他松口气。 阵中阵他实在搞不明白,现在可以撤掉最外面的防护阵法,留下滋养土地的里镇就行,真是轻松太多。 画好阵法,在各个位置放下灵石,灵石中的灵气被抽出滋润大地,种子破土而出,因阴雨浸泡太久长满蘑菇的土地像是重重呼吸一声,重新焕发出生机。 他从街道经过,百姓们纷纷走出屋子站在街上,大街小巷铺满受潮的被褥,热烈的阳光让人们脱下厚重的衣物。 众人面朝太阳出来的方向半跪在地,各种嘶吼将压抑已久的阴霾撕开,哭声奏成乐章,为这最常见却在这半年最难得见到光芒流泪。 这些哭声并不刺耳,充斥着喜悦和新生,如同幼鸟出壳的第一声稚啼。 第106章 新生 ◎灾难终于过去◎ 千杀楼里阳光明媚, 花燃被锁进地牢。 铁链扣住她的四肢,把她吊在一根铁柱上,她所站的地方非常狭窄, 在一个圆环形的阶梯的中间。 膝盖往下是水, 动动腿还能掀起一层浪花, 水面泛着蓝光, 不知掺了什么东西。 她倚着身后的铁柱,笑道:“我竟不知千杀楼还有这样的地牢。” 影双手环胸站在阶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是楼主特意为你打造。” “那我还真是谢谢他。”花燃嗤笑,抬腿拨动蓝水, “这是什么东西?拿来给我泡澡?” 影:“好东西。”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14节 话音刚落下, 阶梯上出现几个洞口,同样的蓝水从洞口中流淌而下,一点点将花燃淹没,缓缓盖过她的头顶。 水面泛起几个气泡, 水位又慢慢下降,停在花燃等下巴处后静止不动。 影:“真巧, 正好到放水的时间,就是不知道你原来这么矮,一不小心没控制好水量。” 头发湿哒哒贴在脸侧, 还不停往下滴水, 花燃张嘴想说什么, 喉间的痒意让她剧烈咳嗽起来。 刚才被淹太久, 蓝水呛入口中, 此时从舌头到喉咙都是火辣辣一片。 影嗤笑一声, 没有停留太久, 随着他的离开, 地牢里唯一的光线被他关在门外。 花燃挣挣手腕,手上的镣铐忽然传出一道电流,她的半边身子都被电麻了。 大约泡了一刻钟,蓝水才慢慢退回到她的膝盖位置。 地牢阴凉,加上水汽充裕,即使是在炎热夏季也透着一股冰凉,灵力遭受禁锢,无法烘干泡湿的衣物。 浸湿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又重又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不知道现在湛尘在做什么,潮州情况如何,既然伏冷霖已经离开风陵渡,风陵渡应该会好转起来。 伏冷霖就跟个瘟神一样,走到哪里哪里遭殃。 整个地牢空荡荡,将所有声音挡在外面,寂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左右无事可做,她闭目专心背诵起佛经来。 梦蓬莱一日,风陵渡已过三天。 潮州疫病已除,又有周谷礼从梧镇运来的粮食做支撑,大家不至于饿死,还有干劲下地种粮。 也不知是不是否极泰来,新种下的庄稼都长得特别快,且长势极好,绿油油的一片让人见之生喜。 同仁堂和吕凌春的名头彻底打响,在隔离区撤掉之后,吕凌春回到原先潮州城内的同仁堂中,医馆日日爆满,全是前来感谢的百姓。 吕凌春站在医馆门口,把人驱逐出去,“研制出药物的人不是我,我没什么功劳,你们就别在这凑热闹。” “那研制出药物的大夫呢?”有人问。 吕凌春双手环胸,看向天空,“他们啊,他们是神仙,现在回天上去了。” 这本是麦青等人不想暴露身份,随口编出来糊弄的借口,谁知谣言越传越离谱,潮州人都知道老天开眼,降下神仙来救命。 百姓们堵医馆、堵官府,要问出神仙的模样,打造一个香火供奉的娘娘庙。 周谷礼抵不过百姓的热情,特意去找麦青询问他的意愿,麦青毫不迟疑地给出花燃画像。 给菩萨配个庙,受香火供奉,很合理的嘛! 来到风陵渡治病救人一开始也是花燃的主意,如果不是她,他们也不会关注风陵渡的情况,更不要说药物来源最初的想法是花燃给的聚月珠粉。 这种药不仅治好潮州的疫病,对于其他地方的瘟疫同样有效,可以说救了数万人的性命——而且花燃说过,购买药材所花的灵石可以找她报账。 一个免费练手治病的机会,对药谷的人来说简直稳赚不赔。 外界一片喜气洋洋的时候,周府里气氛沉重。 沉重的源头主要是周谷礼和夏瑾柠,他们既担心花燃的安危,还得想想客栈里的烫手山芋要如何处理。 国舅爷关在客栈里都快小半个月,人不能杀也不能放,着实棘手。 夏瑾柠提议道:“在把人放出去之前,你先写个奏折表明潮州的近况,如今潮州欣欣向荣,圣上一定会高兴,你再趁机告状参他一本!” 周谷礼:“我怕送奏折的时间来不及,这两天国舅爷就闹着要回京,已经开始绝食。” 事情还没有确切定论,国舅爷不能现在出事。 路过的麦青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一耳朵,了解过前因后果后,拍着胸口道:“饿不死还不简单,事情交给我。” 当夜,潮州最好的客栈出现刺客,听闻国舅爷受到惊吓,但什么事都没有。 当温饱得到解决,百姓便有精力来八卦。 国舅爷私吞救命粮的事早就传遍整个潮州,要不是神仙娘娘出手相救,潮州的人还要饿死一半。 脸路上的五岁稚儿听到“国舅爷”三个字,都会呸一声骂一句“坏人”。 一颗辟谷丹将国舅爷撑得半死,半个月的软禁生活让他白胖的身材瘪下来,一双阴森三白吊角眼更加明显。 在国舅爷的痛骂和百姓的吹捧中,柳白一行人在周府接待了一批客人。 来者有老有少,都是先前洛水寺事件后梦蓬莱派驻风陵渡的人。 药谷已将伏冷霖插手风陵渡掀起灾难致使无数人死亡的事情传开,派驻的人主动找上门来讨论关于后续事宜的解决办法。 柳白没什么好脸色,“风陵渡苦于疫病已久,在我们来之前,你们为什么不出手?” 对方的领头者是个年轻男子,比起日夜研究药物蓬头垢面的柳白等人,他面如冠玉,衣衫整洁,白衣不染纤尘,很符合风陵渡人对神仙的想象。 白衣男子开口道:“一开始我们以为只是自然天灾,梦蓬莱不得随意插手风陵渡的运行规则,我们就没有太过在意。” 鱼冬:“可是后来死了那么人,你们就眼睁睁看着吗?” 白衣男子还是那句话,“随意干涉风陵渡的事情,纠缠太多因果不是好事。” “这个说法是谁说的?”麦青问。 白衣男子一愣,“这不是自古如此吗?” 麦青:“向来如此,便对吗?” 他曾经也是拥有这样想法的一员,但是来到风陵渡后,他便不再这样想。 梦蓬莱的范围比风陵渡大数倍,人数却不到风陵渡的三分之一,享受无数资源、拥有强大能力,难道不该多做点什么吗? 无数人染病死去,他们什么都没做过,风陵渡反抗天灾的能力几乎为零,不提这一次伏冷霖的故意为之,就算没有千杀楼的手笔,凡人就该在修士俯视下挣扎生存吗? 白衣男子哑然,苦笑道:“我们从小接受的规则就是如此,倒是道友的一番话别具一格。” 后续的事情琐碎繁杂,当朝天子已知晓事情的前因后果,如何解释和补偿就交给派驻的人去头疼。 幸好百姓不知灾难来源是他们想象中神仙居住的“蓬莱”,不然风陵渡的人对梦蓬莱产生怨恨,后果不堪设想。 两界之间的事是大事,风陵渡内部的事也不是小事。 被关了将近一个月的国舅爷终于重见光明,第一件事就是备马回京,他要狠狠掺周谷礼一本! 他脸上蒙着白布,生怕染上遍地疫病,贱民死就死了,他的命却宝贵着。 早知当初就不该来潮州,遍地流民和死人就罢了,周谷礼还是个不知死活的。 马车还没走出潮州,便被闻讯赶来的百姓堵住道路。 他们舍不得扔粮食,握着一坨坨发臭的黄泥砸向国舅爷华丽的马车,数量密集地仿佛一场瓢泼大雨,砸得车厢咚咚响。 国舅爷从车厢里探出头,一个泥团从他脸上擦过,他一摸头发,手掌满是黄泥。 他气急败坏地躲回车厢中,推出另一个官员。 这一次的泥团更准一些,正正击中官员张开的嘴里,他立即弯腰趴在马车边缘吐起来。 吐到只剩苦水,还要强撑着站起来左右躲避泥团,努力安抚百姓的情绪。 嘴里的腥味还在,他却顾不得太多,高声道:“大家冷静一些,有什么话好好说,有什么委屈我都会为大家做主的!” “呸!你一张大嘴除了会吃民脂民膏还会什么?” “吞了我们的粮食,还想离开我们潮州?!” “两个肥头大耳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想逼死我们啊!” “我儿就是饿死的,要是有一口饭他都不至于饿死,都是你们害的!” …… 群情激奋,难以平息。 官员头冒冷汗,强撑着说道:“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我们朝廷上下一向爱民如子,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解释无比苍白,百姓们根本听不见话,或许也不想再听,如果不是神仙娘娘指点周大人拉来粮食,又赐下救命仙丹,潮州早就亡了。 谁好谁坏,百姓心中自有分辨。 “好话谁不会说,说不定这次天灾就是看不下去你们这些人上人的所作所为,才故意降下灾难惩罚!” 这话里所包含的意思可就有些严重,官员脸上的冷汗滚落,要是被圣上听见这番言论,定然大发雷霆。 潮州人数如此之多,法不责众,最后背锅的还是不是他们这些下属,乌纱帽能不能保住已经不要紧,重要的是先把命留住。 他高喊道:“新的一批粮食就是我们千里迢迢从京城运过来,京城先前也自顾不暇,但还是硬挤出粮食分给大家,这一点大家都有目共睹!” “呸!你怎么不说把粮私藏的事!粮食都进了你的肚子,指缝里漏的那点我们连一顿都吃不饱!” 车厢里的国舅爷暗骂不已,朝廷里送粮的人谁不是这么做的,在这场天灾之前,他也给不少地方用这种方式送过粮,哪一次不是顺风顺水? 谁知道这一次竟然在潮州阴沟里翻船,他得赶紧回京城和其他人商量一下对策! 第107章 行刑 ◎行刑场上,人头落地◎ 马车夫艰难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 占满黄泥的马车狼狈离开。 百姓们并没有做得太过分,扔泥骂人和真正伤及朝廷命官是两回事,他们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就这样放他们走, 真是不解气!” “周大人说会想办法把国舅爷送进牢里, 我们不能真伤人, 不然有理也变没理了。” “我知道, 但就是气不过,圣上真的会处置他亲舅舅吗?万一包庇怎么办?” “你说这种话不要命啦?圣上是你能质疑的?” “若圣上不公,有什么不能质疑的?这次救我命的是神仙娘娘,不是什么京城里的大皇帝!” 与之对话的人沉默下来, 周边听到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的人也不像天灾之前那般惶恐, 经此一事,皇帝的威信在他们心中早就不如当初。 若判决不公,他们便反抗,这条被神仙娘娘救回来的命, 可不是用来给国舅爷这样的人剥削的! 京城,一张百家被摆在天子桌前。 正常的百家被是家中有婴孩的父母向多家多户讨要一块布, 放在一起缝制而成,意味着美好祝福。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15节 然而天子面前的这张百家被,上面每一块布上都写了红色的一个“苦”字, 字迹各有不同, 角落还用黑色墨水写上名字。 密密麻麻的“苦”字和名姓触目惊心, 代表着祝愿的福物如今全是刻骨铭心的哀怨和憎恨。 百家被微微湿润, 摸起来带着凉意, 背面是一封信, 墨迹在布上晕染开。 信的内容简洁明了, 主要描述国舅爷私吞潮州救命粮的事件, 字字珠玑,字里行间都是百姓的苦,对于国舅爷的行为没有任何主观评价,十分克制地客观陈述事情经过。 百家被旁边是一张奏折和一封信,奏折是周谷礼呈上,总结潮州近段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包括从疫病出现到治好疫病的整个过程、潮州如今的情况,还有国舅爷把粮留在梧镇,他带人去搬到潮州等等。 公事公办,口吻十分客观。 信里的内容就更私人化,竟然周谷礼的请罪文,说自己不该私自将国舅爷软禁,国舅爷或许留粮另有用处,他不该自作主张去梧镇把粮食拉到潮州去。 三样东西同时呈上来,天子看过一遍,右手扶着头,只觉脑袋突突疼。 周谷礼这哪是请罪,明明就是绵里藏针地针对国舅爷,坐实吞粮一事。 目光落在“疫病”两字上,他又想起今日找来的梦蓬莱一行人,补偿没还有谈好,这也是件头疼的事,梦蓬莱的一点风吹草动,对他们凡人而言就是一场大灾难。 大门轻轻敲响,天子捏着鼻梁,“什么事?” 门外大太监喊道:“圣上,国舅爷求见。” 天子猛地拍一下桌子,“他竟然还有脸来见朕,让他进来!” 国舅爷一进门,还没看看清天子的表情,立即跪在地上哭喊。 “圣上,你要为我做主啊!潮州那些刁民,他们不仅软禁我不给我饭吃,还朝我扔泥,你说这事要是传出去,朝廷的脸往哪搁?” 天子的头被嚎得更疼,他问道:“梧镇的粮是怎么回事?” “下雨天路不好走,我这不是想着把粮食分成两批好赶路快一点,先送第一批过去救急吗?”国舅爷立即道。 “是不是周谷礼说了什么?他那是故意污蔑我,圣上,我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可不能任由别人泼我脏水!” 天子怒极反笑,“污蔑?那百姓说你的不对,也都是污蔑?” 国舅爷语速极快,不带一点停顿,“百姓大多愚昧,他们可能是被人蒙骗不知真相,潮州都快成周谷礼的天下了,他说什么百姓信什么,威信都快压过京城,这怎么能行呢?!” 国舅爷一张嘴舌灿莲花,咬死一切都是周谷礼的栽赃陷害,无论说什么他都有理由反驳。 天子看着面前这张与过世母亲六分相似的脸,就是因为这样脸,他纵容舅舅一次又一次。 他知道舅舅手不干净,平时做点小动作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对方竟然胆大如此,这般严重的天灾之下还敢藏粮食。 朝中梁家势力加重,或许就是看出他的纵容,他们胆子越来越大,现在都已经把他当成小儿来糊弄。 天子:“梁辉!” 国舅爷一个激灵,“唉哟,叫那么大声干什么,这次就当我错了行不行?我下一次一定好好按照你说的做。” 天子移开目光,“来人,把梁辉打入天牢,待审!” 国舅爷惊呆,这才真正慌张起来,“好外甥,你不是来真的吧?关个禁闭就行了,怎么还去天牢?” 大门推开,走进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两人一左一右扣住国舅爷的手臂,将人直接拖走。 天子揉揉额头,站起去往梦蓬莱修士所居住的地方。 半个月之后,经过多方博弈,国舅爷和一众官员被判死刑,还特意从京城把人运到潮州去行刑。 行刑当日,万人空巷,上至八十老者,下至八岁稚童全部出门看恶人被砍头,行刑场的阶梯都快被人挤人的百姓踏平。 每一个人头落下,人群便会响起一阵欢呼,热闹地犹如过年一般。 柳白等人最开始遇到的小女孩橙儿命大,撑到最后活下来,柳白把她送回妇人身边,让她们母女团聚。 关于国舅爷的后续他们并不知晓,他们已经早早告别周谷礼和夏瑾柠,离开风陵渡,回到梦蓬莱。 湛尘醒在国舅爷回京的那天清晨,醒来的一句话就是问姚珂卉:“千杀楼在哪?” 一旁的柳白习惯性用丝线缠住他的手腕,想看看他的脉象如何,湛尘手指微动,业火将丝线烧尽。 柳白一愣,眉头紧皱,感觉湛尘好像有点不一样,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好像是面相有点变化,改变非常细微,但就是这微小的变动让他看上去比先前更锋利。 若说先前的湛尘是远离凡尘的淡漠,如今还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但从精神上的渡人变为生理上的“渡人”,一身杀戮气,双眼似被黑雾笼罩。 “你怎么……”柳白话问到一半,话题突然转向,“你的修为怎么变得这么高? 嗑药都没这么快,仿佛一个婴孩直接变成成年人。 湛尘看都没看柳白一眼,从始至终都盯着姚珂卉一人。 姚珂卉:“你要去救人?别冲动,伏冷霖没那么好对付。” 空气中的压力突然增大,厚重威压压在柳白和姚珂卉身上,两人同时变了脸色。 两道身影急匆匆从门外冲进来,麦青大声道:“好强大的威压,有敌袭……” 声调骤然下降,然后他以更大的嗓门吼道:“湛尘你脑子是被冻坏了还是进水了,大早上干什么呢?!” 业火无声燃起,然而麦青可不怕,他手里捏着湛尘的命脉。 “你敢动我试试,这里谁不是花燃的朋友,但凡我们在你手下受伤,你看花燃会不会和你翻脸?” 简单直白一席话,湛尘停下手,又问一遍,“我的耐心有限,千杀楼在哪?” 姚珂卉眼神复杂,运转灵力在半空绘制出梦蓬莱的简易地图,指尖点在地图的右上角一处。 “千杀楼外布有杀阵和重兵把守,阵法每日一变,我也不知道都有哪些阵型。” 闯过层层防护之后还要面对千杀楼的无数刺客,从千杀楼建成以来,也有零星几个不怕死的修士想硬闯千杀楼,结局是变成千杀楼厨子的盘中餐,无一例外。 得到答案的湛尘站起就走,如一阵风吹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麦青看着湛尘离开的方向,心中升起不太好的预感,“他这是什么情况?吃火药了?” “我也不知道。”柳白摇头,附在身上的寒意随着湛尘离开而消散。 他们之间原先怎么说也有那么一丢丢道友情谊,睡一觉起来,湛尘似乎变得格外冷漠,他怀疑若是他们死在湛尘面前,湛尘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如今风陵渡只剩下他们四个人,疫病的事情已经了结,阴雨也彻底停下,沟通的事情有派驻的人处理,他们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 四人回到梦蓬莱,热衷于往药谷捡人的柳白问姚珂卉:“既然你也想学医,不如加入我们药谷吧?” 姚珂卉拒绝:“我不会加入任何门派。” 她说完便潇洒离开,毫不拖泥带水,也没有任何告别的话语。 药谷三人自然是回师门复命,至于花燃怎么办……他们现在还没有头绪,又不能像湛尘一样直接硬闯,三个医修过去就是给人送人头。 风陵渡风云变化的时候,花燃在地牢里无聊得要长蘑菇。 手腕处有一条细细的疤痕,是这段时间放血时反反复复割的,此时的情况有点像在望潮城的时候,也是这样定时被放血。 不同的是现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海妖,她也不能离开地牢,取血的人到点会自动来地牢。 联系一连串的事情,她对伏冷霖的行为有所猜测。 每日来取血的人气息混乱,这样的气息她接触过不少,都是之前遇到的在各个千杀楼据点做事的人身上。 他们通过各种方式和手段,最终所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炼丹,每一个据点都少不了炼丹炉。 这些人血练出来的丹药可以增强修为,只是不太好控制,吃下丹药之后气息混乱灵力不稳,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联想到之前伏冷霖统治天下的目的,以及把她困在这里的做法,难道伏冷霖想拿她来到炼丹? 世间修士千千万,她三番两次和伏冷霖做对,他竟然不杀她,不像对待其他人那样一刀了结性命。 她还活着是因为伏冷霖要取她的血,是她的血更特殊还是伏冷霖单纯不想浪费资源顺道拿点血? 第108章 真相 ◎所有一切揭开迷雾◎ 地牢寂静幽暗, 打开门时从缝隙里钻入的阳光有些刺眼,花燃眯起眼睛。 体内失去大量血液让她感觉疲倦,此时看到来人也懒得花费力气去打招呼, 依靠在背后的铁柱上一动不动。 闻惊风走近, 细致地为她整理凌乱的头发, “喝水吗?” 花燃点头。 清冽的水流过干燥起皮的嘴唇, 滋润喉舌,泡着她的蓝色药水苦得要死,根本无法入口,虽说不喝水也不会死, 但格外难受。 花燃像棵干枯的杂草, 慢慢晃动长发,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喝过水,她微微精神了些,抬眼打量闻惊风, 招呼道:“好久不见,看来你过得挺好, 竟然还能来看我。” 她被完全禁锢在地牢中,没吃没喝只有一粒让她饿不死的辟谷丹,除了取血的影之外她没见过第二个人, 她的对头不少, 竟然没人来冷嘲热讽, 想来应该是伏冷霖故意不让人靠近。 既然闻惊风是这个例外, 说明他对伏冷霖来说是一把很好用的刀, 接触到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东西。 闻惊风:“我为了来见你可是想尽办法, 看到我不高兴吗?” “高兴啊。”花燃勾起嘴角。 伏冷霖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却不知最大的威胁就在身边, 闻惊风这把刀可是会弑主的。 花燃咳嗽几下,喘着气,缓缓开口:“人和人真是不能比,我们同一批进来的人,死的死,逃叛的逃叛,我沦为阶下囚,只有你步步高升,恭喜啊。” 闻惊风:“千杀楼很多刺客分两种,一种是楼里专门召集的孤儿,一种是楼主灭敌满门后留下的孩子,等孩子流浪一段时间,受尽苦楚后楼主再把人捡回来。” “我知道啊,我和姚珂卉就是第二种,伏冷霖狂妄自大,喜爱玩弄人心,这种游戏简直太对他胃口。”花燃嘴角溢出冷笑。 闻惊风摇头:“你是第三种。” 花燃:“第三种?” 地牢寂静,闻惊风背着光站立,脸上表情被阴影笼罩,声音像是来自冰冷遥远的天外,“你是楼主创造出来的存在。” 花燃安静思考几秒,才消化掉闻惊风的这句话。 她面无表情道:“你的意思是伏冷霖是我爹?那他的冷酷真是出乎我的想象,把我生下来就为了拿我炼丹给他铺路。” “大差不差吧。”闻惊风故作的深沉散去,恢复嬉闹的模样。 “我知道这听起来像假的,但是你仔细想想,你在千杀楼里是不是很特殊?唯一一个拥有楼主亲手布下的护身阵,要不是这个阵法,你十九岁那年早就死了。” 花燃下意识想摸摸额头,手刚一抬起,缩着手腕的铁链便铛铛作响。 她身上确实有伏冷霖布下的阵法,在被关进地牢之前就已经被他消除,原来这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吗?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16节 闻惊风继续道:“你和我们最大的不同,就是你心软。” 花燃动作一顿,张口就要反驳。 “别急着否认,我知道你执行起任务的时候杀人不眨眼,但你杀不了养了一年的兔子,十三岁的时候不行,现在同样不行。”闻惊风抢话道。 初入千杀楼第一天,他们每人都得到一只兔子,任务是必须养好这只兔子,兔死人亡。 兔子娇贵,必须投入极大心血照顾,花燃的兔子十分健壮,安安稳稳活到最后。 新人训练结束第一天,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杀掉兔子,并将其做成一道菜,花燃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照做,反正她没有。 她用手臂上的一块肉和千杀楼的厨子做交易,她养的兔子被放走,厨子给了她另一只用来做晚饭的肉兔。 她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全被有心人看在眼里,既然闻惊风都知道这件事,一定也瞒不过伏冷霖。 闻惊风:“另外还有两个人也想放走兔子,结局是变成厨子盘里的‘兔肉’,你说楼主为什么独独纵容你无用的善心?” “为什么?”花燃反问。 对于闻惊风的话,她无法反驳,和其他人相比,她或许确实过于软弱。 闻惊风微微一笑,“你越善良越干净,看到一些的事情的时候就会越痛苦和愤怒。” 就像知道自己的恩人变仇人、看见无数人被练成丹药、经历风陵渡凡人面对修士时毫无反抗能力只能任人宰割…… “为什么?”花燃又问。 为什么要如此对待她? 闻惊风:“这就涉及到你的身世了,你知道净光寺算出来的百年浩劫吗?” 花燃点头:“知道。” 闻惊风轻叹,“百年浩劫的源头就是你啊。” 花燃:“你什么意思?” “百年前,楼主就萌生统治所有人的想法,他需要最高的力量,但是单靠修炼永远也无法达到。”闻惊风声音薄凉。 “他想出一个办法,把天地恶念收集起来装入一个躯壳中,他再将其吞噬掉,将无穷的力量化为己用,所以他花费数十年时间在二十三年前创造出你,因为一些波折,你遗落在外,他又花十年时间找到你。” 信息量极大的一段话一股脑塞进花燃耳朵里,失血过多的身体无法支持大脑思考,她沉默了许久。 闻惊风不给她更多的反应时间,继续说道:“他想让你痛苦是为激发你体内的恶念,更好的成为一颗‘丹药’,你们俩厮杀,谁活下来也说不准,他坚信是他,而从目前的状况来说确实如此。” 花燃:“为什么是今年,他在我没成长起来之前杀我易如反掌,何必等到现在?” 闻惊风:“最好的入药世间是十二之数,以十二为周期,你十二岁的时候,若不是他当时受重伤无法强行吞噬你,估计你已经被生吞入腹。” 他语气淡淡,娓娓道来的语调带着彻骨寒凉,“后来他决定把你练成丹药,你所见到的所有丹药试验,都是为了把你的功效发挥到最大的铺垫。” “记得你看见过的许多炼丹炉吗?百花城、望潮城、万里镇,还有风陵渡的潮州,修士也好凡人也罢,还有那条人鱼,都是炼人丹的试验品,只为把你练成一颗最完美的丹药。” 恶心感从胸口蔓延,花燃反胃,所见一幕幕在眼前重现,伏冷霖比她想象中的更冷血和变态。 她忍着反感,继续问道:“那他何必把我培养成刺客,留一个软弱无力的我不是更好吗?” 闻惊风:“一棵不经风雨的家养灵药药效,怎能跟一棵野外顽强生长的灵药相比,你知道的,他事事追求尽善尽美。” 好一个尽善尽美,花燃想笑,扯扯嘴角,干燥的嘴唇因拉扯而裂开,微微刺痛,鲜血腥甜。 门缝透进来的光线缓缓黯淡,她想起在同仁堂的房间里,伏冷霖问她为什么对灾难没反应的时候,昏暗光线如同此刻一般。 她该有什么反应,应当被勾起心中凶厉,满心愤慨吗? 怪不得他编造一个装在血玉里的残魂假象,骗她说残魂是家人,又亲手在她面前毁去血玉,若她没去过幽冥,不知道真相,此刻心理防线或许已经崩溃。 她和伏冷霖,若她死,伏冷霖对于天下而言就是一场巨大灾难,若她活,她也极有可能已经失去理智变成一个弑杀的实力极强的恐怖疯子,并没有比伏冷霖好到哪去。 百年浩劫,原来如此。 她又不合时宜地想起湛尘,净光寺老和尚说过,天无绝人之路,浩劫出现时也会有一个救世之人。 原先以为是佛子湛尘,而今……而今救世之人在哪呢? 先前听到浩劫,总觉得离自己很远,后来在风陵渡,知道浩劫就在身边,但还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个浩劫离她竟然能如此之近。 她问道:“你和我说这些是为什么,总不能只是让我当一个明白鬼。” “那当然是我舍不得你死,想要你活。”闻惊风将一支桃花插.入花燃发隙。 花燃:“你要放了我?” 闻惊风:“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 花燃盯着闻惊风的眼睛,“你帮过我不少忙,谢谢。” 闻惊风:“你不用对我说谢。” 最后一丝光线消失,闻惊风从地牢离开。 花燃心中没有一丝对闻惊风的感激,只庆幸他别有所图,让她能够在夹缝中偷得一线生机。 对前前后后的事了解得那么清楚,说闻惊风没有点别的意思她打死也不信,他的这番话确实解开她许多疑惑。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看闻惊风有什么办法能在伏冷霖眼皮底子下把她放出去,还不惹人怀疑引火上身。 和闻惊风谈话一场,她现在看影都顺眼许多。 这些可怜人啊,自我意志被摧毁,完全成为伏冷霖手里的刀,和他们相比,她至少能够清醒地活了十年。 影捧着一个瓷碗,对上花燃的眼神,莫名其妙道:“你今天怎么回事?失心疯犯了?” 花燃:“可怜的影啊,世界的真相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真希望你快点清醒过来,不要再助纣为虐。” 影狠狠瞪一眼花燃,刀片用力在她手腕上划过,鲜血涌出流到碗里。 碗是琉璃所制,晶莹剔透,温热的血液流淌,和冰冷的空气相撞,在碗边凝出一层薄薄白汽。 花燃不吭声,含笑看着影,目光怜悯,“你是刺客里的第一种还是第二种呢?若是第一种还好,第二种未免太可怜,你若是有时间记得查查你的身世,看家里人的死是意外还是人为?” 影一把掐住花燃的手腕,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花燃笑着,任由手腕被掐出青紫的痕迹。 如果影出去后真的查身世,能引起伏冷霖的注意最好,伏冷霖会意识到今天闻惊风来看过他,或许就会对闻惊风再进行评估。 这两个人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闻惊风的计划进行得太过顺利对她来说没好处,比起伏冷霖已经清清楚楚的阴谋,谁知道闻惊风在偷摸着计划什么。 任何一方太过强大都不是好事,最好是两人相互制衡,她才好浑水摸鱼。 要是影什么也不做,那也没关系,反正就是一两句话的力气,她又没什么损失。 她笑容灿烂道:“你身上有没有血海深仇?还是普通的孤儿?你太神秘啦,我之前都没见过你,听说炼骨需要天赋,我看你天赋挺好,是不是有家庭传承……” 影被吵得烦了,“你废话真多!” 碗中血满,他给花燃的伤口止好血,一言不发转身离去,将地牢的门砸的砰砰响。 花燃摇摇头,现在的人啊,脾气真是越来越不好了。 第109章 接应 ◎又一条性命因她而死◎ 千杀楼外, 湛尘闯过一个又一个阵法,他必须足够小心,不能引起太大动静。 这些阵法对他而言算不上阻碍, 但为了避开人所在的哨岗, 他不得不绕路而行, 不惜以受伤为代价。 血液的味道只会刺激他, 使他更加兴奋,后背的衣服被血浸湿,粘稠地贴在背上。 这是一片极深的山谷,草木茂盛, 稍不注意就会迷失方向, 树林中布满瘴气,在不知不觉间冒出雾气,前方白茫茫一片。 业火将环绕过来的瘴气烧尽,湛尘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 千杀楼的地牢中, 花燃只能依靠影来取血的时间数日子,一天一次, 离她的二十四岁生辰只剩下一个月。 闻惊风没有再来看过她,仿佛那天的交谈只是她的臆想,一切没有任何变化。 影又一次来取血, 这次多了个动作, 往她嘴里塞了颗恢复灵气的药, 甚至将自己身上的大半灵力输给花燃, 帮她冲破体内的灵力禁锢。 花燃被取血太多, 身体还有些虚弱, 看见他的动作后懒散问道:“怎么?难不成伏冷霖也杀了你全家?” 影冷冷道:“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花燃转动手腕, 感受体内灵力重新运转。 她手腕上空荡荡, 红线、佛珠和花灯手链统统被摘下毁掉,这三样都是湛尘送她的东西。 影咬牙道:“拜你所赐,希望你和闻惊风信守承诺。” “我连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怎么信守承诺?”花燃无语。 影:“我有个弟弟,这件事连楼主都不知道,闻惊风把我弟抓走,以他的性命威胁我放你走,等你离开之后记得放了他。” 花燃:“你还有个弟弟啊?” 她目露同情,闻惊风那张嘴一旦咬住东西就不会轻易松口,放走他这件事只是开始,往后影还有得折磨要受。 眼看花燃要解开铁链,影忍不住讽刺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能逃出去多远?” 花燃:“那我要怎样逃?” 难不成还打包个行李吗? 影:“后天寅时,碧清池有人接应。” 流程还挺周全,在伏冷霖眼皮底下还敢这么搞,花燃在心里给闻惊风竖起大拇指,这魄力和指令能力,怪不能明明长了个叛徒心,还能坐到护法的位置。 她问道:“接应的人是谁?” 影语气冷冰冰:“不知道。” 既然都安排好了,花燃也没有其他意见。 这一天影带了三个碗,取的血液是过去的三倍,差点把花燃的血放干,取完血用秘法保持血液的新鲜度,这才慢吞吞给花燃喂补血的丹药。 影凉凉道:“这是为了不引起楼主的怀疑,你的血每天的重量都一样,不能减少增多也无法做假。” 像是怕花燃受气后会把气撒到自家弟弟身上,影难得解释一句。 被抽干血的花燃连抬头这个动作都觉得吃力,若不是双手被铁链吊着,现在已经瘫倒在地。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17节 影没有停留太久,又给花燃喂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丹药之后,捧着新鲜热乎的血离开。 一次性吃下各种药,药效在体内冲撞,花燃晕晕乎乎,感觉身体时冷时热,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不知何时昏迷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还是被影叫醒的。 身体状态并没有变好,甚至还浑身酸痛,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嘶哑,“伏冷霖还在用修士来炼丹吗?” 影嗤笑,“你还不如先关心一下自己的命。” 花燃:“我想知道,回答我。” 昏昏沉沉中,脑子里走马观花地回顾去她这短暂的一生,遥远的童年变得模糊,风陵渡的苏夏和流浪以及千杀楼都飞逝而过,她记得最清楚竟然是和湛尘去往飞云宗的日子。 或许是太久没有这样肆意放松过,所以记忆格外清晰。 还有许许多多见过但记不住名字的人,无数成为千杀楼手下亡魂的人,或许闻惊风说得对,她确实心软,明明无能为力,却还是见不得人间苦难。 影回答:“该抓的抓,该炼丹的炼丹,他们的命算什么,能练成丹药提升修为才是最重要的。” 花燃叹气,果然还在继续……她所见到的就不少,藏在其他地方的只会更多。 这一天花燃也吃下许多丹药,久违地感受到饱腹感,辟谷丹只是让人感觉不到饿,并不会觉得饱,还是吃东西更舒服,要是吃的不是丹药而是烧鸡就更好了。 第三天,约定的时间到了。 夜色深沉,天空无月也无星,是个偷摸做事的好天气。 影在每日例行取血的时间来到地牢给花燃喂丹药之后就再未出现,花燃自行挣脱铁链,无声地在千杀楼内穿行。 抵达碧清池,她看见一个眼熟但想不起来名字的人,对方也是千杀楼的刺客。 闻惊风到底暗中挖了多少人? 对方朝她点头,两人一同往外走去,一路并行,她想不明白闻惊风安排这么一个人的意义是什么,这不跟她自己跑一样吗? 还未走出千杀楼的地界,前方传来一阵响动,两道熟悉的身影一前一后地走出,正是许久不见的孤月影和刚刚分别的湛尘。 双方会面,花燃惊愕道:“你们也是闻惊风计划的一环吗?” 湛尘反问:“闻惊风?” “是他协助我逃出来的。”花燃皱起眉头。 孤月影压抑着兴奋,“阿燃姐你没事真的太好了,我一收到消息马上就往这里赶。” 现在不是详谈的时候,花燃没有深问,几人一同往外潜行。 移动过程中,花燃压低声音问道:“你哪来的消息?” 孤月影:“我也不知道是谁给我传的,来的路上我和药谷的人证实,确认你真的被千杀楼带走,我立即一路赶过来。” 花燃打量孤月影,发现她身上虽有一些受伤的痕迹,但是伤得并不重。 千杀楼的防御没有那么弱,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特意给孤月影传递消息,还故意放她进来,这个人选除了闻惊风不会再有其他人。 “那你呢?”花燃看向湛尘。 湛尘:“我得知千杀楼的大概位置,一路找过来。” 花燃伸手过去,无意中触碰到湛尘身上的血,却没有闻到一丝血腥味,她曾在湛尘面前用过这样可以立即止血还能掩盖味道的药物,后来湛尘问她要过这个药,没想他还真有用上的一天。 这个药效果强大,副作用也非常明显,那就是疼,非常非常疼,受伤的面积越大,痛感就是翻倍地增加。 花燃:“即使你不来,我也能逃出去。” 孤月影:“就是,还有我呢,我一路过来都没触发大陷阱,也没被发现,还是很有用的!” 花燃无奈,闻惊风引来孤月影的目的不单单是帮助她逃跑那么简单,若是被伏冷霖发现,在危急时刻孤月影就会变成为她逃出千杀楼的踏脚石,甚至有可能付出性命的代价。 自己跑来的湛尘在闻惊风的计划之外,倒是为她逃出去多一份保障。 四人的动作还是引起千杀楼的注意,哨岗发出警示,立即有无数的刺客将他们团团围住。 花燃正要拔下几根头发作为武器,湛尘拦下她的动作,将一根丝线放入她手中。 夜色太黑,看不清具体是什么材质,但从手感来看不是凡品。 她拿好细如发丝的长线,线段融入黑夜。 也真难为湛尘,一路找过来还不忘提前给她备好新的武器,她进地牢一遭,除了一身衣物之外,身上所有东西都被扒得干干净净,连指甲缝里的毒都被细细洗去。 双方都没有过多言语,漆黑的夜晚将刀光剑影掩盖,只有不时响起的轻噗声和浓郁血腥味诉说着这里在开展一场战斗。 大批的刺客死在湛尘的业火下,他静静站在那里,甚至没移动一步,手指控制着业火将一个个蹦跶的刺客烧成灰烬。 他的灵力仿佛用之不竭,像大海一般磅礴,从始至终不见消耗半分。 刺客们见不敌湛尘,立即转换战术,一批人牵制湛尘,更大部分的人去对付花燃。 这些人气息驳杂又庞大,不怕疼痛一般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姿态强势进攻,即使断手断脚也能强撑着站起来继续打。 花燃喘着气打量这些人,或许她这一批刺客是碰上伏冷霖最仁慈的时候,大家或多或少都保留有自己的性格,而面前的刺客们已经完全沦为工具。 他们吃下人血练成的丹药,成为伏冷霖手中一批又一批的消耗品。 想要从这些人手中突出重围还真不是一件简单事,花燃脑中飞速思考着突出重围的办法,接应她的人忽然一把抓着她的手。 对方是个女子,脸型是流畅的鹅蛋脸,但是面容布满火焰烧过的疤痕,两只眼睛像是把眼珠子直接镶嵌在脸上。 她声音嘶哑如乌鸦一般粗劣嘶哑,语速极快道:“在拖下去就跑不了了,我数到三,你躲远点,找到机会向南跑,那里有一片布满瘴气的沼泽之地,是千杀楼未涉及过的地方,往那里走活命的机率更大。” 花燃反扣住对方的手,“你要做什么?” 对方嘴角艰难地向上弯起,“今晚我就没想过能活下去,十七,你一定要杀了伏冷霖,替我全家报仇!” 话音刚落,她猛地将花燃推开,开口道:“一……” 花燃下意识想要扑回去抓住她,身旁一个刺客拦住她的去路,她了结拦路的刺客,接应人已经数到“二”。 她要上去阻止对方,被湛尘抓住护在怀里抱紧,带着她往旁边扑倒。 就这一瞬间,仿佛无数炸.药一同爆.炸,地动山摇,震耳欲聋,掀起的热浪把人往外推。 花燃滚落在地,眼角滑出一滴泪。 她终于想起对方是谁,一个排号为八十八,数字十分吉利的腼腆的女孩,初见时和人说话都会脸红,还很怕疼,训练的时候经常哭。 谁也没想到八十八会坚持到最后,成为活下来的一员,只不过说话的时候不再会脸红,腼腆变为沉默寡言,与这藏在深山之中的千杀楼一样寂静无声。 她在未能独立执行任务之前,和八十八一起合作过几次,对八十八的印象不好不坏,也不深刻,与同其他人合作时没区别,后来能够自主出任务之后,她们就再也没碰过面。 就这样一个甚至没和她交谈过几次的女孩,为她的逃跑付出生命。 这样义无反顾、这样决绝,犹如飞蛾扑火,没有一丝迟疑。 闻惊风真是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又一个人因她而死。 这样一条沉重的性命,她怎能承担得起? 第110章 通缉 ◎这世道不容他们◎ 自.爆掀起的灵力将大半的刺客炸死, 湛尘抱着花燃也受到波及,两人在地上翻滚几圈。 湛尘背部伤口加大,溢出的鲜血将压制味道的药物冲散, 他身上浓郁的血腥气散开, 血低滴落在地后化为一团业火, 所在之处杂草枯萎。 花燃扶起湛尘, 红线缠住同样被气浪掀飞到另一头的孤月影,她咬牙向前走去,没有回头看一眼。 这份用活生生的人命争取而来的时间,她不能浪费。 爆.炸伤及的不仅是敌人, 自己人也有所波及, 花燃胸口灵力翻滚,抓着湛尘手臂的手掌用力得指节泛白。 湛尘反握住她的手,半扶着她向前走,明明伤得比她还重, 此刻却还像个没事人一般。 花燃干咳几声,将喉头的腥甜咽回去。 一路向南, 在身后追兵不依不饶地纠缠下,他们闯入沼泽地。 沼泽地并不是一大片沼泽,而在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沼泽, 中间有正常的路可以走, 只不过极难分辨, 所有的土地看上去都一样。 漆黑的环境下, 肉眼能看见的东西实在稀少, 腐烂臭气在空气里上下沉浮, 倒是将血腥气完全压制下去。 身后传来响动, 是鬣狗一样的追兵。 细线缠住一截树枝, 又分出两缕各种绑紧湛尘和孤月影,花燃抓稳细线一荡,如同鸟儿一般飞跃而过。 她重复同样的动作,在树林中不停穿梭,时不时改变方向绕个圈子,终于甩脱追兵,她不敢落地,选择停在一颗巨木上。 不知道运气算好还是不好,她们落在一个巨大的鸟巢中,鸟巢又有三个双人床这么大,装下他们绰绰有余。 巢中有两个破碎的蛋壳和两只刚刚长出一点毛的幼鸟,幼鸟一听到动静就张开嘴巴叽叽大叫,那张血盆大口恐怕塞进一个人都没问题。 孤月影和左边幼鸟的大嘴擦肩而过,心有余悸地拍拍肩膀,忍不住道:“这什么灵兽啊?嘴这么大。” 花燃:“没有攻击意图,可以休息。” 幼年体积不小,足有半人高,不过还没发育完全,走路还会打滚,构不成威胁。 陌生的气味刺激着幼鸟不停叫唤,在安静的夜中格外明显。 花燃走到幼鸟面前盯着它们,幼鸟们顿时警惕起来,两只光秃秃的翅膀扬起,仅有的几根羽毛迎风摇晃,场面着实有些滑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希望你们两只笨鸟早日成佛。”花燃毫不客气地将它们身上的羽毛薅走。 先长出来的都是坚固大羽,花燃拔不下来,幼鸟疼得嗷嗷叫唤,声音攻击着花燃的耳膜。 她揉揉耳朵,各自捶一把幼鸟的头,“吵死了,你们要把敌人引来吗?” 她放弃硬拔的方式,拿出匕首将羽毛割断,将所有羽毛全部薅走,分成三份,一人一份各自拿好。 “不知道大鸟什么时候回来,黑灯瞎火还外出觅食,让我们一起祈祷它是一只眼睛不好而不是眼睛太好的灵兽吧。” 她和湛尘身上都没有丹药,全靠孤月影提供,三人都有受伤,必须及时休整。 夜晚在这样陌生的地方行走太过危险,如果能在鸟巢中休息一晚最好。 也不知是被一拳打老实,还是鸟毛的味道盖过人气,两只幼鸟总算没有再叫唤。 花燃向孤月影要走一颗光珠,捏在手心只露出一点点微弱的光芒,她小心清理着湛尘背后的伤口。 夜深,林中刮起大风,明明酷暑的季节,鸟巢里却仿佛置于寒冬,两者幼鸟相互依靠,冻得瑟瑟发抖。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18节 花燃打了个喷嚏,现在她知道为什么千杀楼没有往这边扩张。 这里像是另一个地方,充满无数危险,灵力也抵不住这刺骨的寒意。 人和鸟原先是泾渭分明地坐在两个方向,温度一下降,花燃又打起幼鸟的主意。 她带着湛尘和孤月影挤入幼鸟中间,幼鸟冻得发抖,没有推开他们,三人两鸟就窝在一起抵御这突如其来的降温。 花燃不知不觉间睡过去,还没完全沉睡,迷迷糊糊间感觉腰部被一个坚硬的东西顶着,一下又一下地戳着她,感觉腰都要被戳断了。 她睁开眼睛,和面前贴得极近的幼鸟大眼瞪小眼。 见她没反应,幼鸟鸟喙又啄她一下。 好啊!她把鸟当成同甘共苦的兄弟,鸟把她当食物?! 正当她决定明天的早饭做烤鸟的时候,幼鸟像是十分着急,鸟喙一拱差点把她推翻。 这一晃动间,她就看见树梢上一个探着头的大蛇,信子长得能荡秋千。 她这才明白幼鸟的意思,转头过去看那只啄她的幼鸟,对方清澈又愚蠢的眼睛里写着四个字:左眼“救命”,右眼“你上”。 花燃:…… 树林寂静无声,鸟巢就像一盘菜,而蛇已经准备好饱餐一顿。 她喊醒湛尘和孤月影,朝他们打着手势。 大蛇缓缓爬进鸟巢,朝啄花燃的幼鸟张开大嘴,孤月影趁机往蛇嘴里扔进一张爆.破符箓。 符箓爆开,大蛇猛地合起嘴巴,它被激怒,目标从幼鸟转移到孤月影身上。 孤月影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吧,这都炸不开?” 她已经用上威力最强的爆.破符箓,这蛇的嘴是用铁做的吗? 她在先前的战斗中负伤,此刻没有太多心力再去对付大蛇,忍着肉疼掏玉往大蛇身上砸,这些都是师兄师姐封起的一道剑气,威力不比他们亲自在此施展弱,可惜现在就剩这最后几个。 细线悄然张开,大蛇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孤月影上面,花燃趁机缠住大蛇的头,灵力爆气绞紧蛇头。 蛇皮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坚韧,业火顺着细线向上焚烧,将黑蛇的皮肉烫伤,帮助细线勒入蛇身。 大蛇痛苦翻滚,力道之大将花燃甩出鸟巢外,一只幼鸟动作极快,一把叼住她的衣服,把她倒吊着拉回鸟巢中。 孤月影握着剑,剑气涌动间将大蛇的左眼弄碎,业火再次加大,看上去已经不像是火焰,而是一团浓墨在翻滚。 两只幼鸟缩着角落一声不吭,花燃气笑了,“刚见到我的时候叫得欢,见到蛇怎么就不吭声了?” 一只幼鸟张张嘴,口中吐出一团火星,还没有打火石打出来的火星大。 花燃冷漠脸,现在她知道这种鸟会吐火,但是屁用没有。 她强撑着再次出手,用尽全部力气,与孤月影配合,打在大蛇七寸将它头身分离。 战斗结束,花燃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停留在鸟巢是想好好休息一晚,谁知道又被迫和条蛇打架,刚养好的一点精神又没了。 两只幼鸟叽叽喳喳,连滚带爬地跑到大蛇旁边,啄着蛇皮想吃肉,但啄了半天蛇皮还是原样。 花燃实在看不下去,一脚把幼鸟踹到蛇身断开的伤口处,两只幼鸟终于能够美滋滋地开始吃饭。 也不知道母鸟是死了还是出去觅食没回来,晚上这么冷,还有不少敌人,两只幼鸟根本无法靠自己活下去。 刚这么一想,树林里便响起一声尖利的啼鸣,随着一阵剧烈大风,一只巨大的鸟落到巢穴中。 原先空旷的鸟巢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两只幼鸟叫声十分明快,母鸟也激烈回应着。 不多时,母鸟的目光落在三个格格不入的人身上,鸟头凑过去嗅了嗅,又狐疑地转动鸟头。 花燃三人头上都插着从幼鸟身上薅来的绒毛,安静地坐在一旁不动,花燃思考片刻,仿照着幼鸟的叫声喊了几句,声音惟妙惟肖。 母鸟最终转过头去,撕下大蛇的一大块肉喂给幼鸟,这可比幼鸟们自己啄有效率得多,吃一块就饱了。 它又撕下一块蛇肉,喂给不会张大嘴叽叽叫的“花燃”。 花燃:…… 这块蛇肉比她头还大一点。 她礼貌道:“谢谢,我不吃。” 母鸟把蛇肉往她头上推推,大有不主动就逼着她吃下的架势。 眼看蛇肉就要蹭上她的头发,腥气扑面而来,她急忙接过蛇肉,布下一个障眼法将蛇肉隐藏起来,做出吃下的假象。 母鸟终于放过她,又如法炮制地撕下另外两块肉给湛尘和孤月影,确定幼崽们都吃饱之后,它才对着剩下的蛇肉大快朵颐。 花燃闻到母鸟身上的血腥味,它的腿部有伤,血液使得绒毛结块,身上还带着人血的味道。 看来真是不巧,他们的追兵或许遇上了这只觅食的母鸟,两者起了冲突,母鸟没能及时回巢,也没带回食物。 有母鸟在,不必再担心有其他威胁,总算能够安心休息一次。 母鸟将所有幼崽纳入羽翼之下,厚厚的绒毛带着暖意,抵御外界的风寒。 花燃睡得很沉,第二天是被树林里喧闹的鸟叫声吵醒。 一睁开眼,就看见湛尘浑身绿色,被一大团草药糊住,脑袋瞬间清醒。 她坐起来,看见母鸟腿上的伤口处也有同样的绿色,“这是母鸟拿来的草药?” 湛尘点头:“天刚亮它就飞出去,啄碎了带回来,效果很好。” 就是母鸟可能错估他的伤口面积,带来的草药能把人淹没。 母鸟还在呼呼大睡,花燃将幼鸟扒拉出来,拍拍它的脸把它喊醒,拿出昨天母鸟给她蛇肉在幼鸟面前晃悠,“吃不吃?” 幼鸟盯了她片刻,缓缓张开大嘴,花燃把蛇肉扔进去,另一只幼鸟吃掉湛尘那份,至于孤月影的那块,幼鸟已经吃不下,只能放在鸟巢里留着给母鸟。 他们还有事情要做,不能久留。 孤月影拿出两把剑,不好意思道:“我没有飞舟,只能让你们自己御剑。” 剑修的贫穷人尽皆知,花燃拍拍孤月影的肩膀,拿走一把剑。 在沼泽地吃尽苦头,花燃三人终于走出去,浑身是伤,身上的衣物也破破烂烂,仿佛流浪几年。 她们一路为躲避灵兽滚泥潭、涂抹味道刺鼻的草汁、频繁装死,还陷入沼泽中差点亡命,一路狼狈不已。 林中树木遮天蔽日,光线昏暗,此时乍一走出,重见天光,颇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们日夜赶路,累了就歇,时间彻底颠倒,不知离逃跑的时候过去多久。 沼泽地中有屏蔽灵力的磁场,孤月影刚出来,飞舞的灵纸鹤几乎将她淹没,全是十方宗的弟子的来信,其中又数简容舟的信最多。 孤月影全部拆开匆匆看过一眼,信中的内容大致相同,按照时间的顺序,一开始是问询她去到何处,后面是各种质问和骂骂咧咧,最后是关心她的安危,最后一封是一个时辰之前。 这一次她外出潜入千杀楼找花燃的事没告诉任何人,只留下一封信说自己要去找花燃,师门着急也难免。 她立即回了一封信告平安,又转头问花燃,“回十方宗吗?” 花燃摇头,“你该回去了,但我们不该去。” 简容舟本就对她有敌意,去十方宗也是自讨没趣,更何况仅凭一个十方宗,也护不住她们。 孤月影立即改口:“我跟你们一起走。” “你的道在剑宗,不要忘了你的初心,你好好学剑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你看,如果这次不是你变得强大,我们怎么能活着从沼泽中走出来呢?”花燃耐心道。 孤月影被说服,“我会更加努力,总有一天能够护住想保护的人,有时间的话记得来十方宗看看我,弟弟妹妹现在都去到不同的宗门,他们也很想你。” 花燃点头:“好。” 只是可惜啊,没有时间了。 十方宗的人找孤月影找得这般急,应该不只是担心她的安危。 她目送孤月影离开,又转头看向湛尘,这时候才有时间和精力询问湛尘身上的异常,“你怎么了?” 她早就发现湛尘身上的不对劲,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询问,如今的湛尘就像一个暂时沉默的活火山,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突然爆发。 湛尘抬起手,手心是一簇燃烧的业火,它随意变化着形状,随意所欲不受束缚。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体内好像有什么桎梏被解开,业火仿佛从我身上生出,源源不断用之不竭。” 他还在克制,不敢完全使用体内的力量,在那般庞大如星海的力量衬托下,他的躯壳太过渺小,一旦所有力量被激发,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花燃沉默良久,闭闭眼睛,深吸一口气,看着湛尘的眼睛,缓缓将地牢中闻惊风所说的关于她的身世复述一遍。 清凉如山间溪涧的声音,说出的话语却比雪山巅峰的大风还要刺骨。 湛尘安静听着,等到花燃讲完,空气中只有无尽的虫鸣。 他说:“伏冷霖找错了人,你不是浩劫。” 花燃抿紧唇,犹如一个木桩一动不动。 她心中早已有此猜测,先前在幽冥,湛尘身上的血引起无数阴魂痴迷,也是因为湛尘身上的恶念对于情绪化的阴魂来说是香甜的点心。 “我才是恶念化身。”湛尘低头,将后半句话补充完整,业火如同一个宠物,乖乖环绕在他身侧。 “我见到苦难不会心生波动,原以为是修成一颗无喜无悲的佛心,原来只是天生如此,伏冷霖有一点想错了,恶念化身没有心,更不知何为善恶。” 一切都只是规则,条条框框写明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 在风陵渡,养父钱老爷说杀人放火是恶,不能做,所以即使后来他对钱千文父子恨之入骨,起过杀人的念头,但还是没有动手。 在净光寺,方丈说可以杀人,但是必须是真的在性命威胁之下的不得已,所以他从不主动攻击,一旦确定对方可以杀,就不会留有余地。 后来遇到花燃,花燃就是他的全部守则。 按理说他不会动心,可是偏偏他们交换过心脏,在胸膛装着另一颗心脏的一年里,他不可抑制地动心,至此过往终结,新的规则出现。 “风陵渡死的人太多,他们死前的情绪负面又浓郁,激发构成我本身的恶念……” 这回轮到湛尘说着,花燃听着。 伏冷霖对于恶念化身具体的情况并不清楚,不然也不会一直没有怀疑过花燃的真假,风陵渡的灾难确实可以刺激恶念化身,只不过不是花燃,而是湛尘。 昏迷的时间里,他险些被情绪淹没,是一条名为“花燃”的绳子将他死死勒在悬崖边上。 湛尘:“伏冷霖太自大,人间恶念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受他的控制,一旦我失去理智,这世间没人能阻止。” 他体内时时刻刻有一道念头怂恿着他,要他掌控力量,毁掉所有不顺眼的东西,正是直面过恶念的力量,他知道就算伏冷霖的计划顺利进行,伏冷霖最终也不会如愿。 阴差阳错,伏冷霖找错了人,才让这岌岌可危的人间没有直接爆发浩劫。 从救世之人到灭世浩劫,真是一个极大的笑话。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19节 脑中的声音又开始说话,湛尘捂着头,喃喃道:“我是怪物……” 花燃抢话道:“你不是!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们去找老和尚,这天下又不是只有我们的天下,所有人参与其中,谁也不能袖手旁观!” 此地是一个陌生地界,两人走了一天一夜才遇到人,打听到这个是什么地方,离净光寺远之又远。 出发前的第一件事,花燃要先去拿回藏起来的另一个乾坤袋,她和湛尘口袋空空,光靠御剑,怕是累死都飞不到净光寺。 乾坤袋藏在一个小镇的杏树下,镇子没什么特殊的地方,环境倒是不错,她一时兴起把东西埋在这里。 杏树硕果满满,沉甸甸挂在枝头,花燃从土下挖出一个盒子,拿出乾坤袋,里面除了灵石之外什么都没有,满满当当全是钱。 两人顺着净光寺的方向,御剑一日抵达一个大城镇,去到城里卖飞行法器的店铺,要买一架速度最快的飞舟。 掌柜看着花燃和湛尘,一开始目光有些狐疑,到后来变得有些闪躲。 花燃一把按住掌柜搞小动作的手腕,“你要干什么?” 掌柜表情惊惧,“没、没干什么……” 花燃加重力气,“我不想问第二遍。” “道友,道友你饶了我吧,你喜欢哪架飞舟尽可全部拿去,我的命真的不值钱,别累了你宝贵的手!”掌柜哭丧着脸,泪撒当场。 “什么意思?”花燃皱起眉头,察觉到不对,“你认识我?” 掌柜见花燃像是确实不知道的样子,小心翼翼道:“你和佛……前任佛子湛尘被通缉,现在大街小巷都是通缉令。” “通缉?”这一路都没经过人多的地方,这件事花燃还真不知道。 “你刚才是想联系人来抓我?” 掌柜身体哆嗦一下,“我就是、就是害怕,你杀人不眨眼……” 后面的话花燃懒得再听,直接打断他,“把你们店速度最快的飞舟拿出来。” 掌柜:“速度太快的飞舟会牺牲一定的防御能力……” 花燃:“废什么话,快去拿。” “好的好的。”掌柜立即闭嘴拿去飞舟。 这不是怕这位大魔头到时候嫌他的飞舟防御不行,回来找他的麻烦吗?! 飞舟为了便于携带,都可以缩小成巴掌大小,花燃简单测试一下飞舟的速度,差强人意,但现在没有太多的时间给她慢慢挑。 她问道:“多少钱?” 掌柜擦着冷汗,“不要钱,这是我孝敬您的!” 花燃懒得再纠缠,估摸着扔下五百万,又让掌柜找来两个帷帽和两套衣服,和湛尘各自戴上遮住脸。 按照掌柜的这个反应程度对她的熟悉度,刚才他们一路走过来的时候或许也已经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还是需要做些遮掩。 两人去到茶楼,一般茶楼里的说书人都会说着时下最兴的热点,想知道什么去茶楼打听是最快的。 台上说书人果然在说“妖女花燃”的事,从屠杀丹心宗后诈死,到诱骗佛子湛尘,害得湛尘无情道毁堕魔,再到判出千杀楼,事事说得详尽无比,仿佛亲眼所言。 花燃耐着性子听了半天胡编乱造的废话,终于听到重点。 说书人:“可能在座有些人刚出关,还不知道千杀楼追捕花燃,不惜花大价钱悬赏花燃的命吧?” 他喝口茶,继续道:“去年宗门大比所在的飞云宗,在某天早上的大比擂台上发现一座小灵脉,灵脉上还有一封信,说是千杀楼追捕叛徒花燃以及湛尘,谁能提供信息就有一大笔钱,要是抓到叛徒,整条灵脉都是酬金!” 不知情况的人顿时哗然,议论纷纷。 “这花燃真是做下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唯一能护她的千杀楼说叛就叛,这不是找死吗?” “你们消息知道得太晚了,好多人都已经出动四处追寻花燃的踪迹。” “现在全梦蓬莱都在追捕他们,他们一定逃不了。” “况且我们可不是在为千杀楼做事,想想她屠杀我们多少正道,真是该死!” “还有那个湛尘,什么佛子,简直就是个笑话,这么容易就被妖女引诱,简直不堪一击!” …… 喧嚣入耳,花燃神情平静,握紧湛尘的手,轻拍他的手背,让他平静下来。 她不会失控,反倒是湛尘更加危险。 这次出逃估计是真刺激到伏冷霖,不惜任何代价要将她抓回去,通缉令里还带上湛尘,把她的软肋捏得死死的。 门口走进来一群人,他们左顾右盼,像在寻找什么,仔细盯着每一个人的脸看。 花燃垂下头,牵起湛尘的手要往外走。 堵在门口的人厉喝道:“你们两个站住,带着帷帽干什么?给我摘下来!” 第111章 追杀 ◎或许敌人没有那么强大◎ 茶馆里的人被这阵动静吸引, 纷纷看过来。 花燃回嘴道:“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听你的,难道这天下人都要依照你的意愿行事不成?” 对方一脸强横,“我刚才收到消息, 说有疑似花燃和湛尘的一男一女从街上路过, 你们两个遮遮掩掩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一定有问题!” 一番话让茶馆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花燃和湛尘身上, 眼中是掩盖不住的火热,那可是一条灵脉啊,拥有灵脉就有这辈子都用不完的资源和钱! 花燃干脆利落地掀开帷帽,露出一张格外张扬丑陋的脸。 “你们这地方的人真是让我印象深刻, 粗鲁野蛮不讲道理, 我回去就同掌门师叔说,此后不接受来自信浦的任何一个人进入飞云宗!” 她理直气壮,经过精心布置的丑脸上左边写着“刁蛮”、右边写着“任性”。 先前在卖飞舟的店铺里,她就借用一些东西在脸上做了伪装, 既然知道自己有可能已经暴露,她怎么可能不做一点遮掩? 人的潜意识认为伪装必定是将自己存在感降低, 但她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过于引人注目的样貌,有时候比平平无奇的模样更好使。 花燃:“我戴帷帽,防的就是像你这样的小人, 万一你觊觎我的美貌缠着我不放怎么办?像你这样找借口接近我的人我见得多了!” 铿锵有力的语气唬得众人一愣一愣, 不敢评价这副“尊容”是否吸引人, 谁知道她是不是就是因为丑所以才遮住脸 他们直接略过怀疑步骤, 相信她是来自于飞云宗。 茶馆内有人朝说话的男人骂道:“我看你是魔怔了, 见谁都说像花燃, 我家孩子后年想加入飞云宗, 要是为你的缘故无法报名, 我绕不了你!” “就是,你天天在这街上游荡,我也没见你找出个什么东西来,得罪别人还想让整个信浦一起遭难吗?”有人附和。 有人讽刺:“你一天天就想着发横财,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修炼,大白天做什么春秋大梦?” 有人讨好地向花燃解释:“道友莫怪,他这个人我们也瞧不起,个人行为与信浦无关,还请道友不要迁怒。” “就是就是,信浦有这样的人我们也觉得丢脸。” “张强,还快给道友道歉!” “道友人美心善,还请不要与他见怪。” 花燃一脸傲慢,看向逼她摘下帷帽的张强,“好吧,看在你们真心赔罪的份上,我就不与你们计较太多,但是这个人要给我道歉。” 在众人目光逼视下,张强青着一张脸道歉,“对不住,我认错人了。” 花燃轻哼一声,从他身旁走过。 张强忽然小声骂一句:“丑八怪!” 他的话音刚落,刚走到茶馆门口的湛尘指尖划动,黑色业火化作长鞭勒住张强的脖子,冰冷的气息顿时充斥整间茶馆。 花燃反应极快,一手捏住长鞭,才让张强免于人头落地的结局。 她手指所触及的地方业火熄灭,但是张强已经沾上业火,扑不灭的火焰在他身上燃烧,火光冲天。 这一变故发生得突然,别说茶馆其他人,连张强本人都没反应过来。 被焚烧的张强痛苦大叫,不停在地上滚动,面容扭曲,“业火!业火!是他们!就是花燃和湛尘!” 一瞬间,所有人将两人团团围住。 花燃不惊不恼,扯着长鞭温声道:“收回业火,不要再增杀孽。” 湛尘乖乖收回业火,动作温顺,一双眼睛里却充斥着暴怒,“他骂你,该死。” 花燃松开长鞭,牵起他的手,无视地上哭号的人,“打一顿出出气就行了,打死就有点过。” “那我把他打一顿。”湛尘收回业火,目光森然。 花燃看一眼浑身烧伤,身上不见一块好皮肉的张强,摇头道:“你再打他一下,他就要命丧黄泉了,我们走吧。” 将他们围住的人没人敢第一个动手,缓缓地跟着他们走出茶馆。 这一幕颇为滑稽,大街上花燃和湛尘走在中间,前后都有人将他们远远围在中间,他们像是圆圈的重心,走到哪圆形移动到哪。 没有人动手,就这样围着他们,想出手又害怕当第一个出头鸟。 就凭湛尘那神出鬼没无法抵御的业火就让人难以招架,更不用说又说在无数正道追杀下还能逃出生天,让千杀楼花大价钱追杀的花燃。 钱帛动人心,但性命更可贵。 花燃无视一群虎视眈眈的修士,拿出飞舟带着湛尘离开。 这些人构不成威胁,但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不能再在此停留,一旦伏冷霖收到消息赶过来,想跑就难了。 见他们离地,许多修士也纷纷拿出飞行法器,没有的就御剑浮空,像极一群盯着肉阴魂不散的鬣狗。 忽然有人大喊一声:“大家一起上!受伤大不了就往后躲,要是侥幸抓住他们,后半辈子可就衣食无忧!” “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们两个?” “一起上,谁抓到算谁的,哪怕是重伤其中之一也有得赚!” “杀!” 犹如蝗虫过境,仿佛信浦的所有修士都聚集过来,密密麻麻一大片。 花燃看他们一眼,全力催动飞舟向前。 这架飞舟速度快防御弱,防御这一块就交给湛尘,她控制飞舟,犹如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20节 业火遮天蔽日,宛如一朵盛开在半空黑色花朵,带着不祥的气息,却又极致灿烂,绝美得犹如一场哀歌。 无数人像下饺子一样往下落,湛尘回头看一眼惨烈的修士们,有些修为较为强大的已经知道用灵力扑灭业火,看来不用他再去操心他们的死活。 这些修士像白布上的一个个黑点,他很想将这些人全部抹杀个干净,但是想到花燃会不高兴,他又收住手。 飞舟防御太弱的后果之一是挡不住风,猛烈的风穿过飞舟上的阵法落到两人身上,花燃的头发在空中飞舞,衣袍猎猎作响。 在这样的情况下,对话都有点艰难。 花燃:“你开始逐渐失控,如此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她如今也想不到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连将恶念提炼化人的伏冷霖都没有足够了解恶念化身,天底下还有谁知道该怎么做呢? 这一刻她得以共情湛尘,了解他的孤独与患得患失,她握紧湛尘的手,坚定道:“会有办法的,别担心。” 他们去往净光寺,或许测算过天机的方丈会给他们一些答案。 湛尘坐在花燃身后,双手揽过她的腰,脸贴着她的耳朵,倾听着她的呼吸,这是唯一能让他心安的方式。 “我会杀了伏冷霖。”他轻声说道。 而后,若是他的存在依然会对花燃带来困扰,他可以选择消散于天地,只是可惜身上空无一物,没什么可以留给她的东西,或许她也不缺。 花燃与他不同,她拥有家人和朋友,命与这片土地关联,不是独属于他一人。 他孤家寡人,唯一拥有的就是怀中这点温度。 赶路期间,他们偶尔也会做好伪装,去到过路的城镇中打听一些消息。 最重大的消息莫过于伏冷霖开始全面攻打正派,他手下的人不怕疼也不怕死,战场上死去的尸体无论哪一方都会被他的秘术控制,变成行尸走肉。 此事在梦蓬莱引起无数恐慌,千杀楼的真正模样露出冰山一角,朝世人张开獠牙。 花燃这个名字在这般的气氛下被提起的次数更加频繁,因为悬赏无果,伏冷霖用如此手段逼着正道去寻人,也逼着花燃主动出现。 她一天不出现,便有人因她而死去。 这个光明正大的阳谋比悬赏更有效果,无数修士尝试过反抗,但对付不了伏冷霖,又无法眼睁睁看着亲友死。 于是将怒火迁移到花燃身上,都对她恨之入骨,誓要将她抓出来。 花燃这个妖女,如果不是她,千杀楼怎么会突然大肆杀人? 都是花燃的错,不仅自己屠杀正道宗门,还害得更多的人死在千杀楼手中! 花燃真该死,自己躲起来,让无数人因她丧命! 抓到花燃,一定要把她千刀万剐! …… 如此言论,一路上比比皆是,所有的恨与怨气全部集中在花燃身上。 伏冷霖做到了,他太懂如何诛心,成功让花燃感受到愤怒和痛苦。 只是花燃不是恶念化身,注定不会如伏冷霖所愿爆发出无尽怨恨,她能做的只是不断念诵佛经安抚湛尘,让他不要失控。 这一路上万分波折,有的灵兽嗅觉灵敏,可以追踪千里之外的味道。 他们在中途被人追上,此后便一直无法甩脱,也不敢在有人的地方停留,休整时都是停在深山老林中。 这一次比上一次她被正道联手追杀更加惊险,上一次至少只是一些大门派出手,而这一次可以说是梦蓬莱的所有人。 她甚至不确定去净光寺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如果那里也是陷阱该怎么办? 如今他们无处可去,身后追兵紧跟不舍,无法停下,只能不停地逃。 湛尘伸手抚过花燃疲惫的脸,她眼下青黑,像是许久都没休息过,花燃轻轻蹭着湛尘的手掌,“我们就快到达目的了。” 湛尘:“把真相告诉伏冷霖,让所有矛头都指向我。” 因为伏冷霖的目标始终是花燃,一路上修士们都追着花燃打,反倒忽视了湛尘。 这一路躲躲藏藏,让花燃忧心的不是这些修士,而是藏在他们身后不知何时就会突然出现给人致命一击的伏冷霖。 所以他们不停变换方向,在同一个地方不敢停留太久,以免被猜到目的地,遭受中途伏击。 花燃摇头,“伏冷霖刚愎自用,只相信自己所看见的,更何况不论是我还是你又有什么区别?” 湛尘:“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生辰?” 花燃摇头,而后猛地瞪圆眼睛,“伏冷霖不是说十二之数的时候恶念力量最强吗?” 湛尘如今二十七,二十四岁的时候还在寺里安安稳稳待着。 湛尘:“所以伏冷霖不一定是对的,他没有强大到任何事情都算无遗策,不必害怕。” 花燃一怔,在面对伏冷霖的时候,她确实紧张得有些过度。 或许是他一手策划了她的半生,也可能是她在千杀楼长大,潜移默化地对他带有恐惧和敬畏。 她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抱住湛尘,“谢谢你。” 或许伏冷霖没有她想象中的无所不能,毕竟他想要统一天下都还要靠吞噬恶念化身,是她把他想象得太过恐怖。 第112章 不准 ◎六颗灵石,灼烧人心◎ 净光寺外, 花燃满身狼狈,抬眼看着面前古朴的大门。 还是分别时的模样,没有一丝变化, 这僻静一隅仿佛没遭到任何尘世打扰, 不见刀光剑影, 不闻歇斯底里。 她看着自己的手掌心, 目露迷茫,“你说,我算是佛修了吗?” 湛尘:“邪佛也称佛,这只是一种修炼的途径, 真正的佛在心中。” 他心中已无佛, 但站在净光寺门前,往日方丈所说的话又在耳边重现。 花燃不满,“神神叨叨的,你说如果老和尚知道你的真实来历, 会不会直接对你下手?” 湛尘摇头:“不知。” 他不懂人心。 花燃此番前来,是想闯一闯问佛阵, 如今劫难已经开始,然而她未曾听闻任何关于救世之人的消息,与其等待一个不确定的人和未来, 她不如自己主动出击。 若是老老实实修炼, 过个百八十年或许能有与伏冷霖抗衡的能力, 但现在她没有时间了。 只能孤注一掷, 将所有筹码压在这问佛阵上, 要么满盘皆输, 要么赢下一线生机。 伏冷霖迟早会发现她是个假货, 他又见过湛尘身上的业火, 不难猜到真正的恶念化身是谁。 到那时他必定会想方设法对湛尘下手,要不然就是大肆屠杀再将世界各人恶念逼出,这两样都不是她希望看见的。 花燃走向前去敲响净光寺的门,一个僧侣打开门,双手合十打招呼道:“阿弥陀佛,施主……” 剩下的话在看见两人的面容后卡在嗓子眼,他死死盯着湛尘的脸,目光复杂。 花燃:“我找方丈。” 僧侣把视线转移到花燃脸上,眼神中夹杂着惊惧与厌恶,“杀孽缠身者,恕不接待。” 花燃了然,看来净光寺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外面的动静已经传到这里来。 她记得这个僧侣,对方的法号叫广圆。 看着广圆敌视的神情,她问道:“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害过你吗?” 广圆:“我不为己,只是不想有更多的人因为你而死去。” “人被千杀楼所杀,你不去恨千杀楼,反倒觉得是我的错,难道不觉得这种行为很可笑吗?”花燃冷淡道。 广圆无言,花燃继续说:“还是你觉得我杀过丹心宗上下,手染鲜血,所以该死?” “是,你手段太过狠辣,若放任你不管,谁知还会不会有下一个丹心宗?”广圆直白道。 花燃咄咄逼人:“你了解过真相吗?还是仅凭流言的一面之词?你依靠什么认定我的所作所为?你又是否知道丹心宗只是千杀楼手下一个披壳的宗门?” 一连串的质问让广圆僵在当场,无法反驳。 良久,他才开口道:“可你将我们的佛子诱骗离寺,这是事实。” 花燃:…… 合着广圆针对她,是因为她将湛尘拐出净光寺? 湛尘:“我的离开是必然,你却迁怒到无辜之人身上,佛道有瑕。” 广圆不再镇定,“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你现在已经不是佛子!你看你身上哪还有半点佛修的模样?都是这个妖女害的!” 业火燃起,湛尘漠然道:“注意口戒。” 面对昔日同门,他看上去没有半分情分,在被恶念充斥的躯壳里,他仅能抓住的情感所剩无几。 广圆瞳孔震荡,不明白为什么最熟悉的大师兄像变了个人。 花燃揉揉额头,面对仿佛被抛弃一般露出天崩地裂表情的广圆,实在不知如何安慰。 比起先前封闭自我的故作清冷,如今湛尘是真对一切毫不在意。 “阿燃姐!大师兄!你们怎么来了?我好想你们啊!”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内跑来。 广清如同一只归巢的燕子扑过来,完全无视场上剑拔弩张的氛围,脸上是真真切切的喜悦。 还没等他继续靠近花燃,便被广圆一把抓住后领,“别过去!” 广清挣扎:“为什么?” 广圆紧紧抓着广清,冷着脸道:“两位请回,净光寺不欢迎你们,我不会将你们的行踪透露出去,这是最后的让步。” “谁说不欢迎?我就很欢迎!”广清叫喳喳。 “广圆师弟,你今日是怎么了,为什么说话怪怪的?” 广圆怒喝:“你忘了他俩是什么身份吗?难道你想把灾祸引到净光寺来?” 广清大声反驳:“我才不信那些谣言,阿燃姐不是那样的人!还有大师兄,他做的事情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看你也是被迷惑了!”广圆恼怒。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21节 广清:“我看你才是着相了!你的心静得下来吗?为什么听风就是雨,你心中的偏见已经蒙蔽住双眼,像你现在这样就应该扫一年的地冷静冷静!” 雷霆一般的话语入耳,广圆恍惚间手一松,广清趁机挣脱他的束缚,两手分别抓住花燃和湛尘往前跑去。 业火在广清抓着花燃的手上掠过,惊得广清立即松开手。 湛尘拿出一张帕子,擦拭广清牵着花燃的那只手。 花燃:…… 她很想说没必要这样,但不敢开口。 广清完全没在意这点,兴奋道:“大师兄,你好厉害!比之前还强,这个黑色的火真是太特别啦!” 大师兄刚离寺的时候,一身修为尽散,人也变得消沉,幸好最后还是撑过来了。 花燃看着广清,心中忽而有些感慨,即使世事变迁,有的人有的事好像怎么也不会改变。 广清带花燃和湛尘去找方丈,路上兴致勃勃道:“阿燃姐,现在我已经变得很厉害,方丈说再有一年就让我下山……” 像是太久没说过话一样,广清一路上连花花草草都恨不得详细介绍一遍。 靠近方丈的禅房,广清变得缄默,整理好表情向前走,抬手敲门。 “进。”门内的嗓音嘶哑苍老。 禅房的门打开,方丈盘腿坐在蒲团上背对着他们,听到动静后缓缓转身过来,露出一张干枯的面容,双眼紧紧闭起,不见那双沧桑有神的眼珠。 花燃:“老和尚,你眼睛怎么了?” 方丈平静道:“妄图窥探天机的一点小惩戒。” 花燃原先要出口的话卡在喉咙里,老和尚为浩劫一事鞠躬尽瘁,现在连双眼睛也保不住,她要怎么将湛尘的身份说出口? 养育多年的孩子非但不是救世之人,反而还是恶念化身,这对于老和尚来说是不是太过残忍。 湛尘:“从天机里看到什么?” 方丈:“救世之人的下落被另一股力量蒙蔽,之前我不知道对方是谁在刻意针对,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伏冷霖。” 太极有黑白两面,万事万物也是如此,既然有灭世者,就有救世人。 方丈接着说道:“十几年前我就与他相互压制,他不想让我看见救世人,我不想让他看见灭世者,我们两人都做到了。” 气氛一时沉寂,湛尘先开口:“所以你知道我的身份?” 方丈缓缓点头:“你们本该同日生,但我中途失误导致出现些许差错,救世主晚了三年出世。” 简单几句话,抛出一个极大的惊雷。 花燃瞳孔微微放大,她与湛尘的生辰是同一天,且正好隔着三年。 老和尚已经知道湛尘的身世,而这不知所踪的救世之人……竟然是她? 何其荒诞,老和尚和伏冷霖都找错了人,她和湛尘本该是死敌,却阴差阳错走到现在,变成如今场面。 方丈:“当初换心之举,是我算到你与花燃命中注定有纠葛,以为这是你佛道突破的契机,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只能叹一句天意弄人,无论是谁,都没能算到这无常的命数。 方丈看向花燃,语气轻缓:“我一直在等你来。” 花燃:“我要进问佛阵。” 坚定而有力的语调,带着莫名的悲悯,结局如何并不确定,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手一搏。 此时伏冷霖尚未吞噬恶念化身,都已经在梦蓬莱掀起如此大的风浪,他掀开千杀楼的真正面目,向梦蓬莱张开獠牙。 三人连同一直守在门外的广清走向问佛阵,净光寺里空荡荡,广清说寺里大半的人都出去抵御千杀楼的屠杀。 广清:“大师兄,你又要进问佛阵吗?” “不是他,是我。”花燃接话。 广清:“就非进不可吗?我不是在怀疑你的能力,只是能走过问佛阵的概率实在太小。” 花燃:“即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去试试。” 不仅是伏冷霖的威胁,更多还是对湛尘的担忧,一旦湛尘失控,或许后果不比伏冷霖的危害小。 她需要足够强悍的修为,做一条能锁住他的链子。 还没走到问佛阵所在地,忽而一阵阴影覆盖下来,一道熟悉的嗓音随之响起。 “净明,你现在也学会抢东西了。” 伏冷霖落在四人面前,一道灵力朝广清打去,广清猝不及防之下闪躲不及。 花燃离广清最近,下意识抵挡在前,袭来的攻击却化为一条绳子灵活绕过她,缠住广清的脖子将他拉开吊在半空。 业火汹涌,伏冷霖抬手一挥,两股力量相撞,僵持不下。 脑中的声音又在蛊惑,接纳全部的力量吧,只需轻轻动一下手指头就能把对方捏死,此后天底下不会再有谁可以阻挡他,不要再抗衡了……接受吧…… 湛尘眼眸露出挣扎,被伏冷霖击倒在地。 业火猛然加大,仿佛不受控制般将湛尘包裹在其中,火焰冰冷入骨,眉间图案火热,双重感受反复交替,让他不得不咬住舌尖来保持清醒。 伏冷霖捏着广清的命,“十七,我很不想这么做,但你实在太不听话。” 锁着广清喉咙的绳子逐渐收紧,他不直接将人杀死,而是用一种缓慢的、残忍的方式折磨着。 炎炎夏日,这一隅却同冰窖,磅礴业火不断散发冷意,伏冷霖的做法更令人寒意入骨。 指甲掐入掌心,刺破肌肤渗出血来也感觉不到疼痛,花燃克制着愤怒而发颤的身体。 “这里离问佛阵不远,你想不想赌一下看我能不能逃进阵里。” 伏冷霖要的是她活着的命,一旦她进入问佛阵就是个生死未卜的状态,无论是死还是活着出来,都不会是伏冷霖想要看见的,他也不可能为她冒着巨大风险进入问佛阵。 绳子松开,广清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咳得停不下来。 伏冷霖:“你不听话,这让我很不高兴。” 花燃低头,控制灵力在体内冲撞,经脉寸寸碎裂,一身修为尽散。 “阿燃!” 湛尘抬脚要往前走,业火忽而涌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他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冰冷阴邪,又在眨眼间转换为原样。 灵力的波及让方丈枯朽的身体摇摇欲坠,他的修为早在测算天机的时候耗尽,此刻真如一个平凡老人般慢慢朝广清走过去。 他蹲下轻拍着广清的背部,喂给广清一颗丹药。 “方丈,阿燃姐……”广清吞吞口水,声音无比沙哑,像是从嗓子眼儿硬挤出来。 方丈长叹一口气,“我看不清命数。” 如今他老弱,其他人病残,要如何抵抗伏冷霖? 他缓慢站起,捏碎手中一粒珠子,珠子散成无数金光落入花燃体内,伏冷霖阻止不及。 温暖的金光落入灵海,温和地拂过破碎的经脉,让疼痛不再明显。 花燃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冷汗打湿头发,眼前都因为疼痛而一片模糊。 方丈被击倒在地,伏冷霖逼问道:“那是什么?” 方丈咳嗽几下,呼吸困难,“让她好受一点,硬生生散尽修为,会把人疼死。”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心软,不用我动手你也活不了多久,你最好是努力活着,看着我如何成为这世上唯一的神。”伏冷霖冷笑一声。 方丈:“伏冷霖,你真是一点也没变,还是这么喜欢异想天开。” “异想天开?”伏冷霖掐住方丈的脖子。 “如果不是你故意和我作对,我早就成功了,我说过在我成神之后可以帮你突破成佛,可惜你蠢得太固执,身体老朽的感觉如何?你还能撑到几时?” 方丈看不见伏冷霖的脸,但可以想象出对方偏执的神情。 他喉咙胀痛,想说句话也已经说不来出。 伏冷霖将方丈扔下,转头看向花燃,她的表情确实没有一开始扭曲。 灵力强势探入花燃的皮肉骨骼,反复冲刷探视,伏冷霖确定方丈没有留下其他东西后,开始修复花燃的经脉。 他要的就是花燃痛苦,清楚知道背叛他的下场。 经脉并不是完全修复,而是最简单粗暴地粘贴在一起,痛感比起毁掉来更胜一筹。 反复的毁坏和修复中,花燃逐渐变得虚弱,嘴唇发白,头发湿哒哒贴在脸上。 在花燃即将撑不住时,伏冷霖捏开她的嘴塞进一颗丹药,“给你两天时间,把实力恢复如初。” 他不需要一个废人,恶念化身仅此一个,炼人丹的材料必须够好。 有市无价的丹药落入口中,经脉一点点的恢复,这种缓慢的过程比刚才还要折磨,刺密的疼痛犹如万针穿刺。 方丈站在原地,忽的喷出一口血来。 天上星盘混乱,看不出结局,他半生修为化成种子种入花燃体内,只希望在这一场博弈里,花燃能赢。 方丈倒地,缓缓闭上眼睛,广清扑过来,嘶哑的嗓音吼叫道:“方丈,方丈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广清茫然抬头,将求救的目光放在唯一剩下的人身上,呜咽道:“大师兄,我们该怎么办啊?” 眼看花燃被带走,愤怒险些将湛尘吞噬,此时被广清一喊,理智回归体内。 方丈……方丈…… 过往如烟,他痛苦地扶住额头,各种情绪在脑中拉扯,如箭穿心。 湛尘半跪在地,身体向前倾,一颗平安扣从衣领出划出。 这是一个做工粗劣的平安扣,边缘粗糙,做得不够圆,薄厚不一,像是初学者练手的残次品。 他伸手紧紧握住平安扣,掌心被勒得发疼,业火一点点淡下,脑中的声音不甘地折服下去。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力量的重要!这副软弱的躯壳就应当被抛弃!我等着我们融为一体的一天…… 湛尘重重喘息着,所踩着的地面上凝出一层灰白色的薄霜,被破碎的指甲扣出几道血痕。 他眼中的黑又浓重几分,眉间火焰不停跳动。 伸出去想触碰广清的手犹豫一刻又收回,目光落在已无呼吸的方丈身上,时光在这一刻仿佛停滞。 他收回目光,“方丈圆寂,广圆爱钻牛角尖担不起重任,寺中剩下的人寥寥无几,你需要撑到净光寺,别倒下。”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22节 广清哇一声哭出来,“大师兄,方丈……方丈……” 湛尘垂眸,方丈早是强弩之末,撑到如今已经是不易,半生都在为天地众生测算生机,直至死亡也不停歇,真的值得吗? 他从来不懂情,不明白佛的慈悲。 从生来至今,未遇见花燃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模仿,钱家父母对他好,他学着反馈爱,钱二伯对他不好,他知道什么叫厌恶。 净光寺里,方丈给予他尊重,教导他修习,可他始终不明白什么是爱众生,又为什么可以为此牺牲所有? 能给予他答案的人已经永远沉眠,他也无法得知方丈明白他的身份之后是如何的心情,方丈说神佛有情也最无情。 既然无情,为什么在发现他是恶念化身之后不杀了他?或是爆出他的身份,让梦蓬莱无数正道替天行道? 他想不明白,人间的情绪清楚又模糊,近在咫尺又远如天涯。 他越来越不像一个人了。 广清哭够了,抬起头擦去眼泪,“大师兄,你放心去做你的事情,我会把寺守好等你们回来,一定要带回阿燃姐,她是唯一的生机。” 湛尘:“如果我死了,浩劫也会结束。” “不会。”广清摇头,“你是装着恶念的躯壳,若你身亡,恶念会逸散,到时候同样是一场灾难。” 说这话的广清忽然像是褪去稚嫩的外壳,恍然间与方丈的脸重合在一起。 湛尘了然,“这是你们不杀我的原因。” 广清吸吸鼻子,“你是我的大师兄,我绝对不会杀你,要是有人想杀你,我就把他们都打跑,我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湛尘漠然注视着广清,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广清还只是一个襁褓里的婴孩,被人抛弃在一个水盆中,顺着河流往下飘。 他披着温和与仁爱的壳,将广清捡回净光寺,岁月匆匆,十年已过,只会哇哇大哭的婴孩已经长成少年模样,朝气蓬勃,有着最纯粹的眼神。 广清脸上泪痕未干,站起来匆匆从衣服口袋掏出六个灵石塞到湛尘手里。 “我已经开始干活,这是这个月的月例,你快拿去,要是灵力不够还能补充,我真没用,要是能早一点干活,还能多攒一点。” 六颗灵石躺在掌心,滚烫无比,灼烧人心。 第113章 生辰 ◎时间已经到了◎ 千杀楼的地牢中, 两只弯钩穿过花燃的琵琶骨,将其吊在半空,血在身下聚成一汪。 这一次伏冷霖像是终于意识到笼子里的鸟雀会飞走, 派人时刻看守花燃。 离花燃二十四岁生辰还剩下五天。 花燃看着面前躺在躺椅上假寐的闻惊风, 问道:“影呢?是升职还是降职了?怎么不是他来盯着我, 你不是很忙吗?” 闻惊风眼睛没睁开, 接话道:“拜你所赐,这两天难得清闲,至于影,血液修炼成丹不知进入哪个人的嘴, 尸体估计已经被山里野兽分食干净。” “从帮我开始, 你就知道他活不下来?”花燃垂着头。 她头发干枯,衣袍凌乱,一双眼睛却无比明亮,像是黑暗中的两簇火苗。 闻惊风睁开眼睛, 正好对上她的目光,他从躺椅上站起, 走到花燃面前,坦然道:“是。” 花燃:“他的弟弟呢?” “我并不知道他将弟弟安置在何处,只是用了点小手段, 让他误以为他弟在我手中。”闻惊风伸手替花燃整理头发, 擦去她脸上凝固的血迹。 花燃偏头, 避开他的手。 闻惊风扯一把锁链, 弯钩撕扯皮肉骨头, 花燃痛得皱眉, 脸色更苍白几分。 见她无法躲避, 闻惊风继续为她整理头发, 手中的木梳散发出桃枝的香气,梳理着打结的长发。 “楼主知道你在哪里,一路上鼓动修士追杀你只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在即将成功的时候,期盼却全然落空的感觉如何?”闻惊风对如何刺激花燃再清楚不过。 花燃低头,闭眼不语。 闻惊风:“正道厌恶排斥你,所有人都是楼主的眼线,天下之大,你毫无去路。”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五日之后我就会成为伏冷霖的腹中丹,正道如何待我有什么意义?”花燃语气淡然。 闻惊风拿出一颗丹药放在花燃嘴边,“吃下去。” 花燃懒得挣扎,现在也没有说不的资格,就算她不想吃也会被闻惊风硬喂下去,干脆直截了当地一口将丹药吞下。 丹药入肚,没有任何感觉,“这是什么?” 闻惊风:“等你变成丹药之后,可能会给楼主带去一些小麻烦。” 花燃了然,原来是要将她这一味药材变成一个有毒的原料,等伏冷霖吃下她这颗丹药,可能会暴毙而亡,也可能日夜被痛苦折磨,谁知道呢? 她如今在闻惊风眼里大概是再无作用,唯一的价值就是将伏冷霖毒倒。 像是看出花燃在想什么,闻惊风抚摸着花燃被梳柔顺的头发,“放心,你不会死。” 他在花燃手腕上割一刀,流出的血液装入一个小炼丹炉中,他在花燃面前直接炼起丹药来。 行云流水的动作像是重复过千万次,血液和其他药材融合,最终变成一颗血红色的丹药。 闻惊风捏着尚且温热的丹药,“在彻底吞噬你之前,他需要先慢慢适应药性,避免在最后关头被恶念反噬,你泡着的蓝水就是为使你的‘药性’变得更温和。” 花燃接话:“你对我的血动手脚,目的是让他提前遭受反噬?” 直接在炼药过程中加入其他东西太容易被发现,而经由她体内融入血液的毒,才能悄无声息地达到目的。 花燃勾起嘴角,语气不知是讽刺还是夸赞,“他还真是信任你。” 闻惊风:“前期获得他的信任很困难,他无比笃定自己的眼光,一旦得到,只要不做得太过分,他不会察觉异常。” “你这么了解他,看来还是双向奔赴。”花燃嗤笑。 闻惊风不以为意,把花燃的头发扎好,目光停留她五官上,有如实质,粘稠缠绵。 她在千杀楼太特别,爱憎永远直白体现在脸上,感情纯粹,时而天真得令人发笑,犹如盛放在风雪中的腊梅,以为自己是雪,香而不自知。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花燃生辰的前一天,伏冷霖将她带到去到像是祭坛的地方,高台之上是一个大得能将整个人装下的丹炉。 黄昏刚落下不久,群星黯淡。 花燃被铁链锁着,走起路来还能听到铁链晃动的响声,她脸色漠然,一步步向前走。 伏冷霖手里拿着一壶酒,酒壶倾斜,酒水从壶口流出倒入地下,浓郁的酒香散开。 “净明圆寂,真是可惜没能让他亲眼看到我所创下的奇迹。”他缓缓开口。 天地一片寂静,说话声在空旷的谷底荡起回音,闻惊风带领着其他人远远围在一旁没有靠近。 伏冷霖像是突然起了谈性,也不管花燃是什么反应,自顾自说下去。 “我年轻的时候是个散修,四处闯荡,认识净明和戈奕,成为极好的朋友,戈奕隐瞒身份,直到要离开时我们才知道他来自幽冥,是幽冥之主的孩子,要回去继承家业。”伏冷霖陷入回忆。 “当时净明还不是像现在这样的老固执,他是那一代净光寺里最有天赋的弟子,我们一起在梦蓬莱历练,经历过许多生死危机,有时候是我救他们,有时候是他们救我。” 伏冷霖话锋一转,“可惜他们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不明白像我这样底层人的挣扎,甚至不认同我的理念,不愿和我一起成神,我们不得不分道扬镳。” 他看向花燃,语气忽然变得冷厉,“你说我当初是不是不该告诉他们我的计划,要不然净明也不会到死都在跟我作对,如果不是他,我早就可以成功,他为什么要阻止我?!” 花燃:“你把我喊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她神色淡淡,对于伏冷霖的话没有产生任何触动,甚至有点烦躁,如果死她也想安安静静的死,而不是被如此聒噪的说话声环绕着。 伏冷霖冷静下来,“时间一到,你将不复存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花燃仰起头,露出一张惨白面容,“你孤家寡人,我却不一样,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难道你还指望有人来救你?你忘了吗?你如今被所有人背弃,人人恨你入骨。”伏冷霖双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花燃。 花燃笑了,“你的生命真可悲。” 漫长的一生里最后只剩下无尽的偏执,亲朋好友什么都没有,连自以为忠诚的下属都藏有二心,他才是被所有人抛弃的一个。 月亮逐渐升高,林中忽然传来兵刃交锋的声音。 茂密的树林挡去花燃的视线,不知林中发生何事,伏冷霖站在原地未动,数着距离凌晨的时间。 树木间隐隐有亮光闪动,数量竟然还不少,刺客在夜中并没有用光照明的习惯,每一个光点都是另一方的人。 第一个光点突出重围,面容在昏暗天色下有些模糊不清,不过也足够花燃看出他是谁。 湛尘的身上的白衣被业火笼罩,比夜色更黑,仿佛能将光线燃尽,明明是黑色,此时此刻却无比夺目。 第二个是孤月影,一把点星剑如流星划过,剑意初显。 这两个尚且合理,后面出来的人就逐渐让花燃睁大眼睛。 第三人,是在望潮城给她塞“秘籍”的程楚渊,消失已久的君子剑再度出现。 第四人,姚珂卉冷着脸,身后跟着一个被蛊虫吞噬意识变成傀儡的刺客,替她挡去杀招。 第五人,三娘骂骂咧咧地走出,依旧穿得花枝招展,如同一支春日盛放的牡丹。 第六人,金群芸手持长剑杀出。 第七人,徐君平追在金群芸后面,大喊“夫人等等我”。 …… 还有一些她忘记名字或甚至不知名字的人,在百花城的西街里,在望潮城的海岛上,在万里镇的客栈中…… 甚至还有几个十分眼熟但不知姓名的修士,眼熟的原因不是他们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因为他们实在太爱凑热闹,在每一个事情发生的地点都能看到他们的踪影。 花燃疑惑不解,如今她是人人喊打的邪道妖女,湛尘和孤月影先不说,其他人怎么会过来救她呢? 这个问题当下注定无法得到答案,她看着他们靠近,心头一片酸软。 巨大丹炉下火焰燃起,时间已经到了,伏冷霖将花燃扯到丹炉前,按着她的脖颈就要割下去。 一只手将花燃拉开,伏冷霖没有防备,手下忽然空空如也。 他看着这个最信任的手下,暴怒道:“闻惊风,你在干什么?” 闻惊风笑得谦逊,“想和你要一个人罢了。” 他割开花燃手指,指尖沾过那滴渗出的血珠在半空滑动,一张符箓快速成型,带着血光朝伏冷霖扑去。 伏冷霖身形微滞,体内有另外一股力量拉扯,导致一时间避不开飞来的符箓。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23节 符箓贴在他心口,爆发出剧烈的光芒。 他额头爆出青筋,伸手在身上几处画下阵法,像是在与自己的手抗衡一般,动作缓慢僵硬。 阵法完成,他喷出一口血,符箓也爆开将他狠狠往后推,他撞击在一棵大树上,一双眼满是阴鸷。 他抬手一拽,灵力在他手心形成一条无形的长鞭甩向闻惊风。 折扇防御不住暴戾的灵力,闻惊风往后踉跄两步,半跪在地,殷红鲜血从七窍流出。 他看向伏冷霖,咳嗽不止,“为什么……” 伏冷霖已经再次袭来,这一次的目标是花燃,他已经没有先前的耐心,迫切地抓住花燃,一口咬在她手腕的动脉上。 温热的鲜血入喉,灵力虽有恢复但远远不够。 他捏着花燃的手腕,力道之大像是要将其捏碎,“事到如今,你体内的恶念为什么还没有激发?!” 花燃疼得冒冷汗,脸上却仍是一片平静,“这场战,我会赢。” “你不是!”伏冷霖终于反应过来。 他恼怒地掐住花燃的脖子,另一只手撕裂花燃手腕上的伤口,让那血流得更多。 “你已经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花燃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你自己弄错十几年,怎么还怪起我来,你的计划注定无法实现。” 伏冷霖:“是不是净明的圈套?!他总是这样喜欢与我作对!” 他状态癫狂,临门一脚才发现货不对板,让他如何不愤怒! 在花燃收到袭击的一刻,远处的湛尘身上猛然爆发出一阵剧烈业火,刺客实在太多,他无法立即突出重围。 脑中的声音再次出现,蛊惑着要他接受力量,遥遥看着花燃手腕上的血,心中翻滚的怒火无论如何也平息不下来。 他接受来自恶念的力量,控制自己不要使用太多,留有一丝神智。 周边一众刺客被焚烧殆尽,湛尘走到高台上,伏冷霖立即回头,松开花燃,目光死死盯着湛尘。 他恍然道:“是你!你没有佛心,还能控制业火!” 他眼中猛然爆发出光彩,五指成爪朝湛尘扑去,业火落在他身上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伏冷霖周身也冒出淡淡的业火,只是这火比湛尘小得多,他满脸兴奋,“你现在已经成熟了,只要我将你吞噬就一定能成神!” 业火将两人笼罩,黑色火焰遮住两人身影,他们在火光中穿梭,令人看不太真切。 花燃倒地,强撑着给伤口止血,身体虚弱到做这样一个小动作都疲惫不已。 冷眼旁观的闻惊风靠近,伸手轻轻拂过花燃的脸,“你早知道真相?” 花燃笑出一口白牙,“是啊,我早知道我不是恶念化身,你很生气吗?不会要杀了我吧?” “如果你不做出任何反抗,我才会惊讶。”闻惊风表情平静。 “可惜你没有提早告诉我,我们错过了一个最好的机会,如今我已经暴露,再想对伏冷霖动手就难了。” 花燃:“别说的我好像辜负了你一样,如果真的让你赢,伏冷霖死在你手中,那我的下场也不会太好。” 别以为她不知道闻惊风也在用她的血进行另外的试验,就算伏冷霖死了,闻惊风也不会放过她。 顶多是不像在伏冷霖手中那样被整个人炼成丹药,直接死翘翘,大概率会被闻惊风囚禁起来,慢慢取血炼丹,套以“爱”的名义。 闻惊风也不恼,叹口气,“十七,我从未想过伤害你。” 花燃:“我也没想过杀你,就像你吸我的血一样,我只是不想让你赢。” 闻惊风忽然笑了,“现在像不像刚进千山楼的时候,我们相互防备,有时候又不得不合作才能赢,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们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要是不把伏冷霖解决,我们死得更快。”花燃没有和他一起伤春悲秋的心情。 一个假货,一个叛徒,在伏冷霖眼中已经两个死人。 花燃:“你还要看戏到什么时候?” “十七,你真狠心。”闻惊风叹口气。 闻惊风起身一步步向伏冷霖走去,气势肉眼可见的增长,他之前竟然还隐藏了实力。 折扇如一把剑刺向伏冷霖,被挡住后折扇打开,无数银针四散,可以轻易穿过人的皮肉和骨头。 湛尘和闻惊风对视,火花闪现。 业火融掉向湛尘飞来的银针,而后火焰扩大,温度寸寸下降,脚下地面结霜,白霜向外蔓延。 闻惊风避开冰霜所在,再次出手向伏冷霖袭去,有意无意地扩大攻击范围。 看似双方的战斗,实际是三人的战场。 天际初亮,血腥味铺满整个山谷,风一吹,并没有将味道吹散,反倒使其变得更加浓郁。 赶来的修士逐渐增多,与千杀楼的刺客厮杀在一起。 伏冷霖面对湛尘和闻惊风,没有多余的精力控制死尸炼成的傀儡,与一众修士对战的都是活人,死了不会再爬起来,极大减轻他们的压力。 净光寺的人也赶来,必刚走在最前面,没来得及心痛湛尘怎么变成如今模样,便不得不先投身于战斗之中。 杀喊声漫天,这注定是要载入历史的一战。 伏冷霖的手拂过湛尘流血的肩膀,舌尖舔舐手指上沾染的血迹,身上薄弱的业火顿时更凝实几分。 他神色癫狂,“是了,这就是我要的力量!” 他不顾闻惊风的攻击,固执地扑向湛尘,顶着业火的焚烧,使用最原始的方式手脚并用食指缠住湛尘,像是野兽般撕咬着湛尘的伤口,咀嚼血肉。 湛尘眉心一皱,遭受到伏冷霖业火的刺激后,脑中的声音就逐渐加大,越发激动。 “什么伪劣的东西!又薄又淡,没有一点力量!杀了他!杀了他!” 暴戾的业火翻滚,湛尘险些控制不止,双眸在一瞬间只剩下黑色,闻惊风被击飞,伏冷霖被踩在地上。 他脸上挣扎闪现,在没有解决他身上的业火问题之前,伏冷霖不能死。 一旦伏冷霖现在死去,体内的业火就会散成恶念,不受控制地融入他体内的业火之中,一旦业火的力量压过他,他就再难保持理智。 伏冷霖吐出一口血,目光死死盯着湛尘,眼中不是恨意,而是无尽的渴望。 “我要……成神……” 湛尘低头冷冷注视他,没有说话。 伏冷霖口中不停涌出鲜血,驳杂的灵力像是不受控制一般撕扯着他的身体,他满脸不甘,“怎么可能……你凭什么比我强?我才是创造你的人!” “你是不是以为天下尽在掌控之中,所有人都愚昧无知?”湛尘漠然道。 “你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区区凡人之身,竟敢肖想天地的力量,你的结局注定只有一个。” 伏冷霖挣扎道:“我不信!我一定会赢!” 他咬着牙快速拿出一把丹药塞进嘴里,灵力暴涨,这些用人血练出来的丹药虽然会使人灵气驳杂,但效果明显。 湛尘被震后两步,伏冷霖爬起朝他扑去,结局是再次被打倒在地。 闻惊风先一步把伏冷霖拉开,折扇刺入他的心脏,鲜血蔓延,染红祭坛,这个为花燃而作的祭坛,最终成了他自己的坟墓。 “你……”伏冷霖一张口,鲜血就止不住溢出,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闻惊风神色妖异,折扇一点点变得血红,伏冷霖的灵力逐渐转移到他身上,风浪掀起,将湛尘隔绝在两步之外。 第114章 埋骨 ◎事情还没有结束◎ 风卷不休, 山谷回荡着怒号,响彻天地。 伏冷霖的面容一点点变得苍老,脸颊凹陷, 只剩一层皮贴在骨头上, 一双眼睛在某个瞬间与闻惊风格外相似。 “惊风……” 他大口呼吸着, 喉咙发出咔咔声, 强撑着说道,“我是、你爹……” 闻惊风嘴角噙着一抹笑,“我知道,爹, 你安心去吧, 把修为全部传给我,你的抱负我会替你实现。” 伏冷霖瞪大眼睛,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什么时候, 知道……” “在见到你第一面的时候就知道。”闻惊风近乎享受地欣赏着伏冷霖垂死的模样。 这个男人为了所谓成神大道杀妻弃子,若不是他被舅舅救走, 也早已成为伏冷霖的手下亡魂,可惜后来连舅舅也死在伏冷霖手中。 闻惊风注视着伏冷霖的眼睛,“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母亲的家族有一种家传秘法, 可以将人的修为和记忆自愿传给另一个人, 伏冷霖当初就是知道有这个秘法, 才故意接近母亲。 伏冷霖改造秘法, 把人练成丹药后可以强制吸收人的修为, 但副作用是灵力驳杂无法长久, 容易爆体而亡。 所以伏冷霖想起他, 想要在吞噬恶念化身之后抛弃被驳杂灵力腐蚀得千疮百孔的身体, 夺舍他的肉身。 正因为他是伏冷霖的亲生儿子,所以夺舍起来更容易也更贴合。 伏冷霖在此时此刻想跟他拉进关系好吧。,听起来真是荒谬得可笑。 母亲死前将记忆和修为传给舅舅,舅舅死前又传给一无所知的他,尚且稚嫩的他承受着不住两个人的修为和恨意,日日夜夜遭受着折磨,对伏冷霖的恨意早就深入骨髓。 “这么多年没认我,冷眼看着我一步步往上爬,是不是很享受这种拿捏着我性命的感觉?”闻惊风低头。 两人的眼睛极为相似,有着同样的疯狂和野心。 闻惊风:“你做不到直接吸收人的修为,我却可以,只不过只能吸收有血亲关系的人,死在我手下,是你既定的命数。” 伏冷霖眦目欲裂,多年经营毁于一个他从未重视过的儿子身上,凭什么!他才是主导者! 所有忠诚都是假象,他以为的狗皮下却是匹狼,闻惊风和他软弱的妻子模样太像,才让他下意识轻视,如今这个结局,他怎能甘心?! 温热的鲜血和力量慢慢流失,再多的不甘无法挽回,他狠狠一笑,“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灵力逆转,干枯的身体最后一搏,狂暴的灵力将满天落叶卷起,树叶被吹得哗啦作响。 湛尘转向抱住花燃,业火将闻惊风和伏冷霖两人围在其中。 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山谷都在震荡。 自爆带起的气浪有一半被业火挡住,剩下一半往外涌去,所有刺客和修士都被巨浪推起,纷纷砸在石头或树木上。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24节 湛尘死死护住花燃,侧身喷出一口血,他离伏冷霖不远,气浪袭来,整个后背衣服破碎,皮开肉绽。 而离得最近的闻惊风被震开时又遭业火阻挡,承受了最多自爆的灵力,到底地上难以动弹,大片大片的血迹从胸口晕开。 伏冷霖的尸体炸开碎成粉末,死前半生的修为都落入闻惊风体内,他体内的恶念蒸腾而出,黑气弥漫山谷。 第一缕黑气飘荡进湛尘体内,接着是第二缕、第三缕……无数黑气涌入湛尘体内,他背上的皮肉逐渐修复。 “力量!这就是力量的味道!你感觉到了吗?”脑中的声音嗡嗡作响。 “闭……嘴……” 湛尘感受不到背后的疼痛,仿佛置身于水面之上,沉沉浮浮没有重量,一切苦痛远离,连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模模糊糊。 “和尚!和尚!”花燃撑着湛尘的身体,将他平躺放在地上。 地面开始摇晃,无数落石从山顶滚落。 伏冷霖已死,剩下的刺客群龙无首,造不成威胁,孤月影最先冲过来,拉起花燃的手臂,“快走,这里要塌了!” 山谷是一个四面环山的谷底,一旦石头落下来,整个山谷都会被彻底掩埋,想挖都难。 花燃看向跑过来的程楚渊,快速道:“背着他走。” 程楚渊老老实实当苦力,刚一伸手碰到湛尘,业火撩起,他的手指立即蒙上一层冰霜,刺痛袭来,惊得他立即松开手。 “你这道侣有点狠啊,碰都碰不得,怎么背?” 花燃触碰湛尘,手上同样附上白霜,像是冬日落入结冰的水中,疼痛刺骨。 “给我一把刀。”她伸出手。 孤月影递给她一把匕首,她直接将匕首刺入心口。 “你干什么?”孤月影和程楚渊同时惊呼。 “转换有点麻烦,时间紧迫,只能出此下策。” 花燃眉间逐渐浮出一朵彼岸花,皮肤一如既往地苍白,生生从一个人转变为一个生魂。 感谢她幽冥的便宜师父,给她布下这个保命的阵法,一旦濒死就会转变为生魂,作为幽冥的鬼王级别的人,死起来没有那么容易。 她伸手扶住湛尘,这一次没有冰霜,业火爬上她的手指,又和她隔着一层,没有将她烧伤。 正当她要扶起湛尘时,湛尘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眼中漆黑一片,映不出一点光芒。 他猛地坐起,双眼直勾勾盯着花燃,下一刻张开嘴咬在花燃脖颈上。 生魂没有鲜血,她身上的功德金光若隐若现,而湛尘就是在吞噬这些功德。 花燃感受到身体逐渐变得虚弱,立即推开湛尘,湛尘眼里只有她,再一次出手袭击,花燃抬手阻挡,一脚踹在湛尘胸口。 湛尘纹丝不动,两人缠斗在一起。 孤月影和程楚渊被这变故惊到,想拦又不敢出手,程楚渊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要打能不能回家打?” 地面震荡加剧,滚石落地,眼看一颗落石从湛尘后背落下,花燃身后拉开他,却被他击中,眉间彼岸花颜色减淡。 “走……”湛尘神色挣扎,半跪在地。 花燃充耳不闻,无视周边一切向他走去,朝他伸出手。 湛尘甩开花燃的手,捡起花燃刚才落到地上的匕首在手臂狠狠割一刀,疼痛让大脑暂时清醒,他注视着花燃,一向冷漠淡然的脸变得狰狞扭曲。 “杀了我。” 花燃平静道:“我做不到。” 湛尘看向程楚渊和孤月影,“你们来。” 呆滞的两人纷纷摇头,后退一步,左看看又看看,又心急又不敢说话。 程楚渊避开一颗大石头,忍无可忍,咆哮道:“再不走就一起死在这里!” 他这个脾气好到以君子剑闻名的剑修,在多年的生活中被磋磨得更没脾气,但是现在他知道为什么其他剑修的脾气都格外暴躁,主要是遇见的人太奇葩,他恨不得当场给他俩一人一剑! 湛尘深深看一眼花燃,起身化为一道流光,花燃紧跟在他身后。 山谷里的人早就跑远,见花燃和湛尘终于离开,孤月影和程楚渊也随着逃离山谷,倒在地上的闻惊风生死不知,无人理会。 轰隆隆的巨响连接不断,山谷被彻底掩埋,伏冷霖成神的祭坛成为他的埋骨之地。 孤月影找到花燃的时候,花燃已经从生魂状态恢复,倒在一座山峰上。 狂风猎猎,吹起她的衣裳,像一朵将败未败的花。 花燃双眼紧闭,无法唤醒,周边不见湛尘踪影,地上有打斗痕迹,好在花燃身上并没有伤口,倒像是被打晕过去。 她背起花燃,回到十方宗去。 十方宗里,孤月影刚走进大门,简容舟就匆匆跑过来,“你又跑到哪里去?也不回个信,你背着谁?放下我来……怎么又是她?” 孤月影反问:“她怎么了?” 简容舟皱眉道:“你自己数数,因为她你受过多少伤?上次的伤还没好,这一次又是一身血回来!” “我的事不需要你管!”孤月影走过大门。 简容舟站在她面前,“我是你师兄,我不管你谁管你?你什么时候能顾及一下自己的安危?” 孤月影:“我好得很,别挡道。” 简容舟:“你把她带回十方宗,想过后果吗?如今梦蓬莱都在找她,你知道她会给宗门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伏冷霖已经死了。”孤月影冷声道。 简容舟:“就算他死了,花燃没死,那些死掉亲朋好友的修士无处宣泄怒火,最终还是会针对她,就连死了弟弟的吴师姐这一关你都过不了,你希望十方宗夹在你和其他人之间为难吗?” 孤月影沉默,十方宗对她有恩,这是一个家一样的地方,就连面前的简容舟也都是在为她着想。 “放我下来吧。”花燃开口。 在两人争执的时候,她就迷迷糊糊醒来,只是实在没力气就一直不说话,事到如今,再说不了话也得强撑着开口。 孤月影:“阿燃姐……” 花燃挣扎着落地,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她对上简容舟不善的眼神,朝他笑笑,“你说得对。” 她看向孤月影,“月影,你很对我来说很特别,也帮了我很多很多,这已经足够了。” 曾经野草一般挣扎求生的女孩,如今顽强生长,成为一棵茁壮的树苗。 她轻轻抱一下孤月影,低声道:“谢谢。” 日落西山,花燃的影子被光拉得很长,拖在地上,像迟迟未落的夕阳,染着金红的光辉,要将生命燃尽。 她要去净光寺,走那未走完的问佛阵。 “阿燃姐姐!”孤月影义无反顾跑向花燃,又解下腰间的长剑和弟子牌扔给简容舟。 “小师兄,对不起,从今日起我退出十方宗,宗门恩情无以回报,来日我亲自向师父请罪。” 简容舟急道:“你不要胡闹。” 孤月影目光清明,“你总把我当初不成熟的小孩子,可是小师兄,我们不一样,你有父母家人,一帆风顺地长大,在我为怎么活下去而发愁的时候,你愁的是修炼太苦剑招没有练好,你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也就无法站在我的角度看阿燃姐。” 花燃是光,在最漆黑最阴暗,在她即将堕落下去的时候,拉住她的一束光,如此耀眼的光芒,她不容许见其黯淡下去。 花燃无奈,“你跟着我又能干什么呢?我又不是剑修,没办法交你修炼,更何况……”更何况她连她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确定。 “可是跟你在一起我就会安心,我们把小宗喊来,他在飞云宗,一定很高兴见到你。”孤月影说干就干,立即传信给亲弟弟,以及其他几个弟弟妹妹。 她抬头看向花燃,“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爹娘说让我带着小宗留在客栈里等他们回来,我就老老实实等着,没有跟上去。” 就是这普普通通的一次分别,成为永久。 如今她已经不再是没有自保能力的小女孩,她也可以成为阿燃姐的帮手,在这到处都是敌对和偏见的地方,阿燃姐孤身一人,该有多冷清啊。 花燃说不过孤月影,勉强点头同意,让孤月影先去净光寺冷静冷静也不是太大问题。 眼看孤月影真的要走,简容舟慌了,脑中已经想到师兄师姐知道他气走孤月影之后会如何“提点”他。 他连忙道:“月影,我错了,我这张嘴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别退出宗门,想去哪去哪,我不拦你。” 他无非是想让孤月影离花燃远点,谁知道孤月影如此决绝,说走就走,坚决站在花燃一方,他恨不得回到前一刻给自己一巴掌,这张破嘴! 孤月影摇头,“你说的对,是我考虑不周全,不能拖累你们,让吴师姐和其他人为难。” 简容舟:“吴师姐你也了解,她这个人最公私分明,不会迁怒到花燃身上。” 孤月影还是不松口,跪下朝简容舟磕一个头,“简师兄,对不起,谢谢你对我的照顾,日后若师兄有需要,我义不容辞,只是现在我必须走。” 她的心很小,只能装得下几个人。 如今一颗心已经被占满,十方宗以及其他人都得往后靠,她见过太多人情冷暖,所以才知花燃可贵。 若是当初她偷的那个乾坤袋不是花燃的,而是十方宗或是随便谁的,可能也会被轻轻放过,但是绝不会有那么多的后续。 或许花燃只是心血来潮,或者当时另有目的,谁知道花燃怎么想呢……但是这确确实实改变了她的一生。 她最先遇见的人是花燃,不是简容舟,不是冷秋剑尊,不是这个人间的任何一个人。 简容舟彻底愣住,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他只当孤月影是一个普普通通上山求学的弟子,运气好有着过人的天赋,又开朗又乖巧。 他从不曾深入了解孤月影的过去,也就不知花燃在她心中的地位竟然如此重,或许是他错了。 孤月影跟着花燃离开,简容舟远远看着她们的背影,直到她们消失在天际,才垂头丧气地回头,准备去问宗主该怎么办。 一回头就看见宗主在身后不远处,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开口道:“宗主……” 十方宗宗主:“容舟,你知道为什么你天赋不差,却比不过后面入门的月影吗?” 简容舟:“她比我刻苦?” 十方宗宗主在心口处轻轻点两下,“因为心,你没有像她这般狠烈决然的心,等过段时间,你就出门历练去吧,只有经历过风雨才能成长。” 简容舟老实点头,“好。” * 风卷云舒,微风吹过脸颊,飞舟慢慢前向行驶,绿水青山从眼前略过,花燃已经许久不曾体验到这般悠闲。 孤月影站在飞舟最前端练剑,飞舟防御收起,猛烈的风被她斩在剑下,她的剑速度极快,一直不曾停歇,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落。 花燃拿出两颗佛珠,这是当初湛尘送她那串佛珠调整长度的时候拿下来,系在手腕上的佛珠已经损毁,只剩下这最后两颗。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25节 黑褐色的佛珠带着淡淡檀木香,她手指拨动佛珠,目光淡淡,像是透过佛珠在看什么。 抵达净光寺,寺中一片缟素,方丈尸首经过焚烧化作舍利,放入高塔之中。 寺中僧人对花燃的态度不像广圆那般偏激,必刚带着花燃去到她最开始在净光寺的的那间房。 净光寺还没有选出新的方丈,按照方丈死前留下的话语,广清成为下一任净光寺方丈,必刚代为管理寺中事物。 抵达净光寺的第一个晚上,花燃以为自己会无眠,结果睡得格外沉,梦中梦魇不断,醒来又散了个干净。 第二天,方丈和伏冷霖死亡的消息传出去,这两个人不知谁的死更令人震惊,连带着关于花燃的讨论度都被压下去。 花燃没有直接进到问佛阵,她还在等,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孤月宗和一众兄弟姐妹各自从不同地方赶来,汇聚在净光寺,比起花燃印象中又小又脏的模样,他们变化大到让人险些认不出来。 当初随手种下的一颗种子,竟然真的生根发芽。 第三日,无数修士来到净光寺哀悼,人一多就难免嘴杂,不知怎么的又聊到花燃身上。 “伏冷霖已死,不知道那妖女花燃如今在何处?” “不是说方丈算出百年浩劫吗?我猜那妖女就是祸害源头!”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两天周边人走火入魔的频率特别高,还有大家脾气都特别暴躁,我今天看见两个人因为一点小事竟然打得你死我活。” …… 正常修士虽然会经常打架,但是都有分寸,打个半死差不多就行了,毕竟谁都惜命,不会真拿性命开玩笑。 净光寺的修士太多,花燃大多数时间都安静待在房间里养伤,只有在深夜人少的时候才出去走走透透气,免得碰到认识她的人,造起不必要的混乱。 夜晚,月亮和星星都隐藏在浓厚云层后面,小道上的光珠发出淡淡荧光,照亮脚下的路。 花燃听到前面的动静,顿时停下脚步。 “你死了,冷霖也没了,这也是你算好的结局吗?我从来看不透你在想什么,都说伏冷霖心思沉,我看你比他更沉……” 熟悉的声音传来,是酆都城主的身影。 他口中碎碎念着,手中杯子倾斜,倒出杯中透明液体,酒香逸散。 “你活着的时候没尝过一口酒,如今你不会说话,再也不能奈我何,明天我就把你的舍利偷出来扔进酒里泡着。” 黯淡光线下,酆都城主的身影有一半隐没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那种满脸胡茬的脸是什么表情。 “傻愣着做什么,喂蚊子吗?”酆都城主头也不回。 花燃走出小径,喊道:“师父……” 在村庄未灭之前,她曾看过许许多多废柴修炼飞升的话本子,这些主角都有一个统一的特点,那就是拥有一个脾气古怪的师父,所以她一直憧憬着这样一个师父。 以前她以为是伏冷霖,后来以为是岑南双,但他们都不是,无论如何她都想不到,最后她的师父竟然是幽冥里的酆都城主。 酆都城主转过身来,花燃讶异看着面前胡子剃干净、头发梳整齐的人,后半截话卡在喉咙里。 “怎么不说话?”酆都城主摸摸下巴,触碰到光滑的皮肤后才反应过来,嘚瑟道:“是不是比老和尚和老固执长得好看?” 花燃:“老固执是谁?” 酆都城主:“还能有谁,就是死的另一个人呗,我是不是比他两好看,他们一个只会念经,另一个做事永远规规矩矩追求完美跟有病一样。” 花燃无话,沉默点头。 面前的酆都城主没胡子之后看上去比伏冷霖还年轻许多,更不用说和苍苍老朽的方丈相比,一张异域风情的脸上生机勃勃,爽朗明亮。 她不知道年轻的方丈是何模样,对他的印象是温和无锋芒,偶尔有着一点无伤大雅的小心思,大是大非面前永远公正无私。 而伏冷霖确实如酆都城主所说,衣服穿得规规矩矩,千杀楼里所有东西的布局都要整整齐齐,再懒散不羁的刺客在他面前都要紧绷起来。 真难以想象,这样性格迥异的三个人在年轻的时候竟然是朋友。 酆都城主拿出两坛酒,将其中一坛递给花燃,“想当初我们三人一起历练,喜欢我的女孩子比他们两个人加起来都多。” 花燃拒绝道:“我不喝酒,也不想听故事。” “怎么能不喝酒,一醉解千愁懂不懂?”酆都城主把酒坛硬塞到花燃手中,自动忽视她的第二句话。 “说起来也是缘分,我们三人当初是为争夺一株灵药而相遇,算是不打不相识,净明看着傻,实际上焉坏,伏冷霖性子冷得哟,聊半天不见他说一句话……” 低沉浑厚的声音将岁月里的故事娓娓道来,三个年轻人鲜活起来,在时间长河中一起闯荡,从志同道合走向分道扬镳。 酆都城主灌下一大口酒,“伏冷霖太固执,可能是小时候过得惨,家中兄弟姐妹齐全,他夹在中间爹不疼娘不爱,动不动挨打挨骂,后来进入宗门拜了个师父,以为遇到贵人,结果替师父背锅被赶出宗门,还差点被师父斩草除根,谈了个姑娘又被骗,一路连滚带爬吃过无数亏,性子就养坏了。” 三人的矛盾并不是一天激发便天崩地裂,而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他爹娘相约投胎,把偌大幽冥丢给他,他回去继承家业,之后净明如何与伏冷霖分开,具体细节已经不得而知。 花燃看看手中的酒,低头轻抿一口,辛辣的液体入喉,一路直至心肺。 “师父,这酒真难喝。” 酆都城主瞪她一眼,“不懂品味,这可是我珍藏的好酒,给你喝简直跟喂牛一样。” 花燃仰头喝酒,酒气让本就不甚明晰的思路变得更加混沌,天地间仿佛都变得恍恍惚惚,星星在夜空打转,两行清泪悄无声息落下。 “你哭什么?”酆都城主愕然。 花燃伸手摸摸眼泪,手指一片濡湿,“我一喝酒就会哭。” 从无声落泪到逐渐抽噎,最后克制不住的嚎啕大哭,那些清醒时无法宣泄的情绪,在醉意引诱下宣泄出来,像是要将所有难言顺着眼泪流走。 天上星辰稍稍出现后又隐匿在云层下,风声在寂静深夜回荡。 第115章 阵灵 ◎在二选一之间,走出第三条路◎ 修士走火入魔的情况逐渐变得频繁, 引起众人恐慌。 先前众人所讨论的人脾气越来越暴躁也频频被证实,在方丈的灵堂前,有几人竟然因为谁先为方丈上香而争吵, 若不是被周边人阻拦, 当场就能动起手来。 有前辈呵斥自家弟子, “胡闹!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弟子满脸羞愧, 向其他人道歉,“对不住,我也不知怎么就鬼迷心窍,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道友请先上香, 我排在后面没关系。” 另一人也道:“我不是小气的人, 也有错,也不知怎么的这两天心浮气躁,哪哪都不爽快,不是道友的问题。” 一场小风波消弭, 然而这样的冲突出现在梦蓬莱的每一个角落。 净光寺中来吊唁的人渐渐散去,花燃坐在屋顶上听着他们的讨论, 目光空茫地落在白色云朵上。 湛尘失控,恶念弥散,后果已经初见端倪。 在她眼中, 整片天空飘着淡淡的黑色恶念, 这些恶念会附着在人身上, 轻微些的影响是导致人情绪失控, 暴躁易怒, 严重些的就会导致修士在修炼时走火入魔。 这只是对梦蓬莱的影响, 等恶念继续扩散, 就会传到风陵渡, 若是恶念影响到天子的情绪,各国或许会开战,死的人更是以千万记。 湛尘一直没有消息,上次分别时他将她打晕,让她成佛后杀掉他,她一直逃避着,找各种借口不进问佛阵。 如今这些修士提醒着她,已经不能再假装一切没发生,继续躲下去。 孤月影跑到花燃身边,“阿燃姐,你陪我练剑吧!” 花燃站起,“好啊。” 她也会剑,各种武器或多或少都会一些,她拿着一柄普通长剑,和孤月影相对而立。 与过去相比,她的剑意可以说是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从锋芒毕露至敌人于死地,到如今似水磅礴包容。 孤月影剑一挑,在半空留下一条闪光,她的剑凶且快,走的是以前花燃的路子,又比花燃多一分轻灵和松弛,没有命悬一线的紧迫感。 咣当—— 花燃手中剑落地,点星剑朝她刺来,在她手臂上割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两人同时一怔。 “阿燃姐!”孤月影惊呼,最先反应过来,点星剑掉落在地,朝花燃跑过去,满脸懊恼。 “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最后一剑我明明可以收手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控制住。” 花燃手臂因疼痛而痉挛一下,把手臂背在身后,她安慰道:“切磋时受伤是常有的事,不要自责,我又没事。” “下次练剑别让着我了。”孤月影认真道。 花燃点头,“好。” 她指指孤月影身后,“小宗来找你了,去吧。” 孤月影离开,广清从拐角处走出,拿出一瓶丹药递给花燃。 花燃见他脸色不好,故意逗趣道:“你现在成为小方丈,手头倒是宽裕不少。” “寺内一直都有丹药提供,只不过要锻炼肉身,大家便很少使用。”广清认真解释。 “她也受到恶念的影响了吗?那一剑,若是以前她一定能停下,她对你的感知变得迟钝。” 先把花燃当成敌人,而后才意识过来花燃不是,再收剑就晚了一些,这件事发生在任何人身上或许都不稀奇,但绝不该出现在孤月影和花燃之间。 花燃沉默点头。 广清担忧道:“不告诉她你身体的情况,是不想让她担心吗?可是你还能瞒多久?” 若是孤月影知道花燃经脉受损,绝不会提出要花燃陪她练剑。 花燃吞下丹药,“不需要瞒太久,我要入阵了。” 广清站在楼梯上,个子才到花燃的肩膀高,一张稚嫩的小脸上挂着重重忧虑。 “干什么?不相信我能成佛?”花燃捏捏广清的脸。 她看不得广清这样的表情,原先天真的小脸整日苦大仇深的,他应当是无忧无虑长大,方丈也真是强人所难,为什么要将如此沉重的担子交给广清。 她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得到广清的答案。 “每一任方丈圆寂前都会得到指引,选中最合适的人,如果这个人不在寺中,还要到寺外去找。” 不是方丈选中他,而是这座寺选中他。 花燃笑笑,“如果你再长大些或许会比较合适,其他人确实各有各的性格缺点,相比之下还是你最好,不愧是我一眼看中的人。” 广清知道花燃在故意放松气氛,他认真注视着她的眼睛,“阿燃姐,我有点害怕。” 花燃揉揉广清的头,“其实我也怕。”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26节 广清一愣,“你也会害怕吗?” “我又不是神仙,当然也会怕。”花燃失笑。 怕从问佛阵里走不出来,怕自己死了湛尘还活着,更怕湛尘死了自己活着。 她原以为自己孑然一身,但却不知不觉间在这世间里拥有许多东西,美好到她不希望这个世界遭受破坏。 恶念化身和救世之人的一战,终将无法避免。 在进入问佛阵之前,花燃将所有真相说出,只偷偷隐瞒恶念化身是湛尘以及她是所谓的救世之人,其他的细节毫无保留,作为此世间的一份子,其他人有权利知道事情真相。 在她的一番言论掀起惊涛骇浪之时,她已经走入问佛阵中。 这一次她没有悄然分别,而是在众人的迎送下走进去,孤月影和一众兄弟姐妹红了眼,净光寺所有僧侣也抵达,沉默地目送。 当初湛尘进入问佛阵时,也是这样的画面吗? 花燃回首一望,古老寂静的佛塔化成这一眼的背景,她义无反顾地抬脚踏入问佛阵。 问佛阵里的东西还是老一套,花燃走过童年的幻境,走过湛尘的假象,一路向前。 这里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她也不知该走向何方。 头隐隐作痛,花燃咬着牙继续向前,面前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小径,在荒郊野岭之中,前方看不见终点,像是永远也无法抵达。 她穿行在小径之中,一步又一步,不曾停歇,宛如苦修的苦行僧。 头痛越发剧烈,她终于穿过小径,来到一处刀山前,身上所有衣物消失不见,此处除了面前的刀山和赤身裸.体的她之外,再无其他东西。 她抓住一把刀,脚下踩着一把刀,就这样一点点向上攀爬。 锋利的刀片割破她的手脚,鲜血顺着刀往下流,她仿佛不知疼痛一般,越过一把又一把沾血的刀。 不知攀爬多久,手脚开始发麻,小腿因重复太多向上攀爬的动作开始发酸,脚下的刀忽然松动,她站立不稳,摔回起点处。 浑身像是要散架一般,更不用说突突发胀的脑袋,她深吸一口气,站起来重新开始爬。 这一次更小心谨慎,爬到最后整个人都变得僵硬麻木,终于抵达这座刀山的最高处。 鲜血被她蹭在身体各个位置,刀山消失,衣物恢复,一身僧袍残破不堪,星星点点的血迹就像一株株盛放的彼岸花。 走过刀山,便是火海。 火焰蒸腾而上,比人还高,灼热的温度还未靠近就能感觉得到,火浪一层高过一层。 她没有任何停顿,直接踏入火海之中,翻滚的火焰没有将她烧死,灼热的温度烫得头发卷曲。 焦糊味弥漫,喉咙被火焰烤得发干,豆大的汗珠接连从下巴滑落,眼睛被烤红,汗水从额头下滑路过眼睛,像是哭了一场,可她不会哭。 火海没有尽头,她走了许久,疲惫的身躯撑不住太多念头,走到最后所有纷乱的思绪全部消失,只剩下唯一的想法。 我要成佛。 为什么? 救苍生。 人的变化真是最奇怪的东西,没有任何预兆,若是一年前有人跟她说她是救世主,以后有一天会为天下人而去赌上自己的命,她一定会觉得对方是疯了。 而如今疯的人却变成了她,她不能看着湛尘被恶念吞噬意识,只余一副躯壳,不能无视孤月影、广清、苏夏等等一众人。 某种意义上来说,伏冷霖没有将彻底她培养成无情无爱的刺客,是致使他失败的最大原因。 火海走到终点,周边环境乍然变幻。 她变成一个小兵,跟着将军上战场,在胜利的号角响起时,死在敌人的刀下。 别人将有灿烂未来,而你即将化为枯骨,怨恨吗? 不,天下太平,便是心愿。 她变成一个老妇人,在河边洗尽全家衣裳后抱盆回家,家中儿子游手好闲刚回来,骂骂咧咧说饿了,儿媳指着鼻子骂她动作怎么那么慢,还不快去做饭。 她变成一个年轻男人,刚考试完,出来等待金榜题名,然而名落孙山,有人暗中告诉他,他的名字被某家公子替代。 她变成一个刚及笄的庶女,生母已死,嫡母厌恶,亲爹不管,她被迫嫁给一个又胖又丑的老男人当小妾。 她变成一个毫无天赋的小修士,从小被人骂废柴长大,好不容易辛苦修炼,有了一点成绩,结果殒命在两个强大修士的争斗中。 …… 这世间并不干净,纳污藏垢,即使如此也可以为苍生放弃性命吗? 天地间不只有这些糟糕的事,还有更多美好的地方,百姓愚昧则需要开智,梦蓬莱不公则应受到约束。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茅草棚,茶水摊,上一次在阵中见到过的老婆婆再一次出现,她脸上仍旧是挂着笑容,问出同样的问题。 张三母亲和王家的男人争执,误把张三母亲推下河淹死,张三去讨说法时,王家女人带着孩子出来,两人一起撒泼抵赖,王家二老也骂他娘是活该,张三气不过,直接打死王家五口人。 张三有没有罪,该不该杀? 花燃低眸,“该杀。” “哦?”老婆婆目光祥和,像个包容后辈的祖母。 “为什么?难道你不觉得张三母亲十分可怜吗?无缘无故遭受无妄之灾,张三原先也是个讲理的,却被王家人逼得发狂,难道错的人是他吗?” 花燃:“他有错,错在不够理智,动手时被人发现,错在不知冤有头债有主,杀太多人,便会缠上无数因果。” 她信奉的理念是以血还血,这一点不会发生改变。 她不是神佛,无法客观评判他人得失,这只是随意给出一个答案,若是她说的是不该杀,也能编出不该杀的理由。 如果她和张三相识,她会觉得张三无错,如果她和王家人交好,则感觉张三冷血恐怖,一切都是按照个人立场来,这就是人心。 老婆婆笑眯眯道:“你为成佛而来,难道不应当怀揣一颗平等之心吗?这个答案会不会有失偏颇?” “那我这个答案可以过关吗?”花燃神色淡淡。 老婆婆摇头,叹息道:“不够,你太青涩,自我意识过重,还达不到成佛的要求,不过你有天赋,或许你可以在阵中修炼无情道,成则生,败则亡。” 正因万物无情似有情,无情道是最接近佛的大道,要公正客观,真正做到抛弃七情六欲。 花燃:“可命中注定,我生来是救世之人,若不成佛,如何救世?” 老婆婆摇头道:“阴阳正邪,世间人的命数并不只有既定的一条,太多的东西会牵连因果,若你就此圆寂,也是果。” “我果然还是不太适合佛修,从来听不懂各种绕来绕去说不明白的古怪话。”花燃抬头,目光直视老婆婆。 “如果佛的终点是变成无情天道那般,那我宁可不成佛,我走我自己的道。” 老婆婆讶然,“你自己的道?” “你是问佛阵的阵灵吧?”花燃笑笑,“其实我没把握成佛。” 在成佛和任由湛尘失控之间,她选择第三条路,同样是生死之博,她不会把所有筹码压在通过问佛阵上。 阵法灵力狂卷,涌入花燃体内,她以自身为容器吸纳无尽灵力,硬生生将自己的修为堆上去。 谁说问佛阵只有破阵一个选择,她要将这个上古阵法纳入体内,借此作为经脉的替代品,不用成佛,她只需要比湛尘强就足够。 老婆婆发愣,脱口而出:“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声音稚嫩,苍老外皮逐渐褪去,露出一张年轻脸庞来,阵灵骂骂咧咧,委屈不已,“你竟然想吃我?!” 她遵守主人的命令,在此伫立上万年,想要挑选出一个真正能够成佛的人,这么多年难得遇到的一个天生佛骨佛心的人。 她只想打磨一下对方的性子,再放放水让对方成佛,她也算是完成任务,没想到对方竟然一言不合就要吞了她! 这是人吗?这是牲口! 感受到阵法中的灵气被疯狂吸纳进花燃体内,阵灵慌忙道:“算了算了,我让你通过便是,你这样强行吸纳阵法灵力,稍不注意就会爆体而亡。” 花燃悬浮在半空,衣袍猎猎作响,黑发飘扬遮去她大半张脸,一双极其明亮犹如火焰燃烧的双眸格外夺目。 “我不成佛,既然命数不是天注定,那我走我的道,逆这天,又如何?” 阵灵都快哭了,“刚才的话是我骗你的,你一定能成佛,这是命中注定啊!” 她此刻抽自己两嘴巴的心思都有了,让她话多! 疼痛遍布全身,整个人都像是被猛烈拉扯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撕裂开来,花燃身上逐渐出现星星点点的血迹,皮肤皲裂,血色漫天。 阵灵:“你停下吧!” 花燃:“我、不……” 狂风漫天,天崩地裂,无数阴云压在花燃身上,她仿佛扛起一整片天空,背脊直直挺立着,仿佛一根坚韧青竹,绝不弯曲。 阵灵看得发愣,半空中的女子已经看不清面容,这一幕如此震撼,天上的斜阳幻象都成为花燃身后背景,天地扯开裂口,一切都变得模糊,只有花燃无比清晰。 恍惚间有谁在耳边说过,当命定之人出现时,必定光彩夺目,让人一眼就知道是她(他),对方当有无尽的勇气,一身傲骨,如一把利剑斩尽世间阴霾。 主人,我好像找到你说的命定之人了。 第116章 种子 ◎众生祈愿,万物载托◎ 问佛阵外, 梦蓬莱因花燃一番话掀起巨大风浪,浩劫竟然是伏冷霖一手策划,而伏冷霖已死, 浩劫却没有结束。 怪事越来越多, 像是在证实花燃所说的话。 无数人汇聚到净光寺来, 想要详细打听事情细节, 然而知道一切的方丈已经不在,如今净光寺主事者是尚且青涩懵懂的广清。 各路散修对于花燃的议论自然也没有停歇过。 “我们大可不信那妖女的话,谁知道她是不是憋着什么坏招?” “都什么时候了,自欺欺人有意思吗?如今梦蓬莱妖兽频频发狂, 灵气也明显减少, 是个瞎子都能看出异常。” “要我说还是先把花燃找到问个清楚,我们听到的都是她说的,或许她故意隐瞒一部分内情,我们也不得而知。” “去哪找?谁知道她在哪里, 从一开始就都在找她,过了这么久连点消息也没有, 之前千杀楼内讧大战,要不是伏冷霖身死,我们连花燃曾经回到过千杀楼都不知道, 她要是想躲起来, 谁能找得到。” “我不信这妖女的话, 说不定只是一点正常的天地异象, 是她危言耸听, 故意恐吓我们!” …… 各种言论纷纷扬扬如雪花飘下, 对于花燃的看法众说纷坛, 不过持怀疑和否定态度的人占大多数, 毕竟花燃先前的名声确实不太好。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27节 在众人揣测花燃意图,商量要不要派一部分人先去探查所谓恶念化身是否存在时,广清站出来,填补花燃未说尽的细节。 惊才艳绝的前任佛子湛尘是恶念化身,种人唾骂厌恶的妖女花燃是救世之人。 如此反差的言论,比花燃先前的话更加令人震荡。 各大宗门都坐不住,纷纷谴责净光寺竟然瞒着如此大的事,净光寺一句“如果我们说你们会相信吗”的反问让他们哑口无言。 无论如何他们也不会相信花燃是救世之人,即使事到如今,也还是保持将信将疑的态度。 当即便有人反驳道:“小方丈是不是被妖女蒙骗,花燃怎么可能是救世之人?” “没错,她杀了那么多人,丹心宗被她屠戮的事你们都忘了吗?”有人附和。 广清不惊不恼,“敢问诸位,你们之中谁和丹心宗的人真正接触过,而不是道听途说?” 众人一时答不上,他们确实只是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关于丹心宗的事。 广清的声音坚定有力,“丹心宗并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宗门,只不过是一个套着壳子坏事做绝的千杀楼门下傀儡,你们可以去丹心宗废弃的旧址探查,不会发现任何一具尸骨。” 丹心宗的一切都是伏冷霖故意做戏给花燃看,为的就是让花燃以为大仇得报,失去拼命活下来只为报仇的那口气。 把丹心宗塑造成名门正派的样子,加深花燃对正道都是伪君子的印象,在丹心宗功成身退后再引导正道追杀花燃,伏冷霖再适时出面,加固花燃对千杀楼的忠心。 前面都很顺利,只不过在最后出了一点小岔子,净光寺突然出现横插一脚,带走花燃。 丹心宗本就是个空壳,广清特意去废墟上看过,翻遍土地也不见任何尸骨,所谓被花燃杀死的人,都还活得好好的。 气氛慢慢沉寂下去,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的消息太过震撼,需要稍稍消化一下。 “我相信花燃是救世之人。”孤月影站出来,大声说道。 “我们也相信。”孤月宗和其他兄弟姐妹也站出来为花燃撑腰。 众人惊愕着望着他们,净光寺僧人默默静立在一旁,先前让花燃留在净光寺都已经摆明他们的态度。 有人问道:“花燃人呢?她为什么不亲自出来说清楚?” 广清低头,轻诵一声阿弥陀佛,开口道:“花燃已入问佛阵。” 问话的人哑然,上古阵法问佛阵,进去之后只有两种可能,不是活着成佛就是化成舍利。 “谁在说花燃道友的不是,背后论人是非,可不是君子所为。” 一道剑气落下,震得周边风浪起,剑直直朝地下插去,并没有刺穿地面,而是精准的悬浮在一片干枯落叶之上,任凭周边尘土飞扬,落叶纹丝不动。 “君子剑程楚渊!”有人惊呼。 程楚渊把手搭在剑柄上,“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记得我,真是荣幸之至。” 众人议论声起,几十年前,谁不知君子剑天赋异禀,年纪轻轻便靠一把剑闻名梦蓬莱,为人又讲道义,曾是梦蓬莱最热议的剑修。 可惜后来不知为何他突然淡出众人视线,有传闻说他身负重伤,修为再无寸进,甚至再拿不起自己的剑。 没想到今朝君子剑再次面世,修为更进一步,出现的目的竟然还是为花燃发声。 在他之后,飞云宗少宗主席子烨和夫人岑南双也赶到,席子烨依旧一副温和谦逊的模样,“我的半个徒儿去哪了?” 有人迟疑问道:“敢问少宗主的弟子是?” 席子烨:“忘了和你们介绍,花燃是南双的徒弟,也就算我是半个弟子。” 岑南双目光从众人身上瞥过,神色淡淡,姿态冷傲。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飞云宗少宗主,即使是“半个弟子”,也不是他们能够随意质疑的,什么时候花燃竟然扯上这样的关系? 姚珂卉也随之赶来,神医之名在梦蓬莱已经慢慢传开,她同样是来寻花燃,原先还有些愤愤的人彻底不吱声。 岑南双朝姚珂卉挑眉,姚珂卉轻点一下头,并不说话。 都是假死逃叛的人,竟然意外地这在里相遇。 往后几日,来到净光寺的人越来越多,药谷、万里镇、望潮城、百花城,麦青、柳白、鱼冬、金群芸、徐君平、阿芷……甚至还有海妖,都是为花燃而来。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深海之中也遭到恶念污染,海中鱼类不是身体腐烂就是发疯寻死,海妖也不得不上岸寻求生机。 随着梦蓬莱所受污染加深,因伏冷霖死去而彻底沉寂的行尸走肉再次复苏,它们本就是依靠恶念而生。 没有人控制的行尸越加疯狂,见到活人就撕咬,体内的恶气和毒素还会传递到活人身上。 众人不能继续在净光寺待下去,所有宗门联合分配人手和资源,一同抵御行尸。 然而会累会饿的人无法与不知疼痛的行尸抗衡,妖兽灵兽也在恶念影响下攻击人类、自相残杀,死去的活物越多,恐怖的敌人就越多。 孤月影擦去脸上的污渍和腐肉,地上的行尸已经被分成几块,无法爬起来再攻击人。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希望阿燃姐快点出来。” 旁边有个同样气喘吁吁的修士,一边喝水一边说:“你就那么相信她,万一她成不了佛怎么办?” 孤月影瞪他一眼,“她要是无法成佛,你就等着被这些行尸咬死吧!” 修士看一眼行尸,疯狂摇头,“不了不了,花燃一定能成佛!” 这场争斗,一打就是半个月,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结束,没有人再有余力去怀疑花燃,就像没有人能够解决这场灾殃。 也曾有人尝试进入问佛阵,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只接纳佛修的问佛阵竟然不再设有限制,但进去的人不到半天魂灯便熄灭,无一例外。 若是佛修还能留下一颗舍利出现在高塔里,其他人便是消失得彻彻底底。 除了相信花燃,等待花燃,他们别无选择。 休息间隙里,广圆会来到问佛阵外,看着阵中一片茫茫白雾,无数次想进去,但又怕只是做无用功。 在外面至少还能多抵御几次行尸,若是进阵极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知道自己心性不坚,不然当初也不会阻止花燃入寺。 当做信仰的佛子是恶念,所厌恶的人却是天生佛心,听起来实在讽刺。 他在外面站了许久,念诵一篇又一篇的经文,语气虔诚,为花燃祈福,为苍生祈福。 酆都城主也不再悠闲,沉入到幽冥的恶念并不少,还有不断来自风陵渡的阴魂,业火到处烧着,一不注意就有阴魂被烧死。 他将业火吸入体内,勉强压制着,也不知何时会爆发,如今他的指望也只有那不着调的徒弟。 忙疯了的鬼差也在心中暗暗祈祷风波尽快度过,一旦业火不受控制,整个幽灵都将不复存在。 全然不知天下即将发生何种浩劫的风陵渡同样遭受到恶念的影响,风陵渡的抵御能力比梦蓬莱弱上太多。 田里收成不好,家中畜牧病死,又开始断断续续闹起饥荒。 经过上一次的事件之后,人们不再将全部指望压在朝廷身上,也不进庙供奉什么神佛菩萨,而是纷纷到花燃的娘娘庙烧香祈愿。 这一次朝廷的米粮送得十分及时,没有拖欠克扣的现象,但抵不过人心惶惶。 风凌渡最高权力中心里,天子听驻扎在此的修士大致说明如今状况,问道:“如今朕能做什么呢?” 修士摇摇头,“我也不知,等吧。” 等花燃创造一个奇迹。 天子没有坐着等待,他吩咐下去开启祭坛,要向上天祭祀,祈祷众生平安。 表面是祭祀天地,实际上是对着花燃,只是祭祀的对象可以是像上天这样虚无的存在,却不能是真实指定的一个人,皇权在百姓心中不容侵犯。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每一次祈愿,天空便出现一根金线。 金线穿过风陵渡,历经千山万水抵达净光寺,进入问佛阵,丝丝缕缕注入花燃体内。 众生祈愿,万物载托。 方丈留在花燃体内的种子破碎,佛光万丈,金芒震天。 第117章 终章 ◎愿世间太平清明◎ 金光渗入四肢百骸, 重塑着花燃破破烂烂的经脉,与修补不同,她的经脉仿佛从未受损过。 痛苦到近乎麻痹的身体得以喘息, 皮肉骨骼吸纳大量阵法的灵气, 她浑身透着被灵力扭曲过的金光, 好似一副被揉皱的画。 她神情痛苦, 不像神佛,不像妖魔,她只是她自己,未曾变过。 充裕的灵力像是要把身体挤爆, 阵灵说什么她已经听不见, 如同一个机器般只记得执行命令,不停地吸纳、吸纳。 灵海中的种子破碎,梵音震天,她双目清明, 要体内的力量为她臣服,而不是她被它操纵。 金光从心口出蔓延, 攀爬至身体各处,双眸金光乍现,双眉之间浮现一朵金色莲花。 阵灵目瞪口呆, 看着还在疯狂吸纳灵气的花燃。 阵中灵力渐渐稀少, 花燃竟是真凭一身血肉之躯, 以自身为容器把上古大阵装入体内。 作为阵灵, 阵不毁她就不死, 如果花燃装着阵法到外面随便乱跑的话, 她岂不是也可以跟着看看外面的世界? 作为阵灵, 她无法离开阵法范围之外, 现在这个结局好像也还不错? 选定的成佛者没能成佛,也不知道变成一个什么东西。 但是管他呢,她只是一个小小的阵灵罢了。 天崩地裂,飞沙走石,阵法内所有东西都摇摇晃晃,一点点化为虚无,最终只剩下一片空茫的白。 问佛阵外,无论是在净光寺,还是在梦蓬莱其他地方,每个人都感觉到脚下的震动。 刺目金光亮起,花燃踩着金色莲花的虚影,落在每一个人眼中久久不散。 花燃五指握拳,体内力量全然不同。 她的思路依旧清晰,对任何人的看法都没有改变,并没有站在更高一层俯瞰世间众生,她始终是她。 这一幕映在众人眼中,正在说话的人忘记要说什么,正在睡觉的人被惊醒感觉自己仍在梦中,在对抗行尸的人呆呆望着,停下手中动作。 花燃手一挥,漫天的金色光线从她手中散开,纯粹的力量直接让众人头疼不已的行尸毁去七七八八。 修士们仿若置身于明媚春天,微风清爽,暖意融融,吸一口清澈灵气,整个人都得到洗涤。 阵灵探头探脑,万年时光,净光寺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这么多年没有看见这么多人,感觉真是无比新奇,她看着发愣的众人,忍不住问道:“你们都傻了吗?” 一颗水珠砸落在地,不知是谁先落下泪来。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28节 接着是第二人、第三人……不是为痛苦悲伤而哭,也不是为这近乎奇迹的存在,而是为终于等到一个希望的梦蓬莱。 花燃看着自己的手,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告诉大家她其实根本没成佛,如今这样只是将问佛阵装入体内。 或许是修为足够高,也许是她真的成一半的佛,她能够感应到湛尘所在的位置,就好像他们先前换心的时候,总能知道对方在哪里。 她飞身而去,脚下是朵朵绽放的金莲。 在某个偏僻的荒郊野岭中,方圆千万里荒无人烟,湛尘倒在一片草丛里,双眼紧闭。 花燃的到来强制激活湛尘,他瞬间睁开眼睛,第一眼是茫然,第二眼是了然,第三眼是挣扎。 湛尘为了自己不让出去杀人,特意将意识和肉身都封存,然而身上依旧源源不断往外冒黑气,这是他也无法控制的恶念。 他目光平和,甚至称得上温柔,“你来杀我了。” 恶念化身与救世之人,他们依旧走到这一天。 花燃停在湛尘面前,伸手轻轻抱住他,抬头吻在他唇上,像是在幽冥净化阴力一般,将他体内的恶念抽出。 阵灵从花燃体内退出,连连干呕,半边身体都变成黑色,又慢慢淡下,她不满道:“不要把这么恶心的东西塞到阵里来行不行?” 问佛阵可以净化世间最污浊的东西,只留下最纯粹的本源,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人进阵后都无法活着走出。 他们或心有执念,或心怀功利,不是问佛阵杀死他们,而是他们死在自己设下的困境中。 恶气没有意识,只是一团团黑气,问佛阵不得不亲自出手把它们转换。 湛尘加深这个吻,索取着这一点点温度。 旁边的阵灵黑了又白,白了又黑,欲哭无泪地望天。 湛尘体内的恶念被稍稍压制下去,他轻轻抚摸着花燃的脸,目光缱绻,“剩下的两颗佛珠还在吗?” 花燃拿出佛珠,这是湛尘送的一串里仅剩的两颗。 湛尘捏碎佛珠,木质的褐色粉末在他手中被涂染成白色,又将这白色小心擦在金线上。 短短一段时间过后,恶念卷入重来。 恶念来自于人心,世人不死,恶念便不消,源源不绝,无法根除。 湛尘脸色瞬间变换,一把推开花燃,“你在做什么?快杀了她!你们之间只能活一个!” 业火焚烧,形成一个困阵将花燃围在其中,花燃暴力破解,金线四散将湛尘缠住。 两个此世间最强的人争斗,动静引起无数人的注意,众人纷纷往此赶来,远远看着不敢靠近。 湛尘的容貌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只是气质变得阴郁深沉,不像是一个人,倒像是一个冰冷冷的玉石,看人时眼底没有半分情绪。 业火围绕在他身侧,恶念凝成的黑气蒸腾,咆哮着飞向天空。 天色阴沉,呼地下起雨来。 大雨磅礴,冲刷大地,树叶被砸得晕头转向,雨滴弥漫的黑气中落入地面,又将这污染浸入土地。 雨幕中,两人动作迅猛,围观的人甚至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你们说花燃能赢吗?怎么看好像都是湛尘更强?”有人神色紧张。 有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姿态放松,“要是花燃赢不了,我们也没办法活下去,放宽心态,我们已经无路可走。” “打行尸这么久,我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一次,这一次我得先睡一觉,看我会不会再醒来。”有人返身回去睡觉。 “说的也是,还不知道能活多少天,没做的事儿得赶紧做了。”有人匆匆离开。 人群骚动,有人离去,也有人赶来。 孤月影站在站在人群最前方,始终没有挪过脚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花燃和湛尘。 这个程度的打斗已经不是她能够参与得了的,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等待花燃顺利归来。 她叹口气,若花燃归来则意味着湛尘身陨,花燃该如何接受这个结局? 花燃终究还不是佛,身上鲜血淋漓的伤口和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打不过恶念。 被湛尘扼住咽喉,她陷入濒死。 湛尘表情挣扎,在漠然和痛苦之间来回变幻,大雨模糊掉他的脸,只剩一双眼格外清晰。 趁他分神,花燃趁机站起,金光将湛尘捆起狠狠摔在一颗大石上。 雨滴晕开鲜血,地面的积水泛着淡淡粉色,气味被冲刷干净,两人像困兽一般彼此厮杀,又自我挣扎。 天空盘旋的黑气涌入湛尘体内,让他挣扎的神色变得坚定。 他再一次站起,业火形成无数锁链穿插交错,雨滴触碰到锁链之后凝成黑色珠子落地,地面布满黑色雨珠。 两人再次交手,花燃落地,吐出一口鲜血。 阵灵猛地站起,瞪大眼睛,“你的魂魄为什么不全?” 缺了一魄,影响不是太明显,所以她也未曾发现。 花燃偏头看她,眼中同样茫然。 阵灵骂骂咧咧,“如果不是你非要把我装入体内,我至少还能活上千年,现在要是你一死,我也跟着完蛋。” 她指尖沾起花燃的血快速施决,手速快出残影,额头渗出汗珠。 围观人群最前头的孤月影忽然发出一声惨叫,她抱住头,一道虚影从她身上浮现。 孤月宗急忙道:“姐!姐你怎么了!?” 阵灵移动到孤月影身侧,伸手将虚影拽出,面对孤月宗凶恶的眼神,她翻了个白眼,“要是花燃活不了,大家都别想活。” 虚影脱离身体后的孤月影变得虚弱,依靠在孤月宗身上,问道:“这是什么?” 阵灵:“花燃的一魄,从她体内跑到花烟身上,又去到你身体里,还真是曲折,这一魄被他人气息污染太久,不知道还能不能融合。” 二十四年前,花燃诞生在梦蓬莱,从伏冷霖手上遗失,落在花家村。 花家村有一个刚诞生的死婴,刚生下来就死亡,死婴怨念极大,花燃又是刚刚成型,一魄便无意中受到怨念影响进入死婴体内。 天生佛心佛骨之人的一魄让死婴起死回生,此后这一魄便一直待在死婴体内。 阵灵如风一般回到战场中,她不是人,跟来去无踪的风差不多,湛尘伤不到她。 自成型后一直离体的一魄回归体内,花燃冰凉的手指逐渐回温,感受到磅礴的灵力在体内流动,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这个世界。 她击退湛尘,佛光更胜。 天边忽地响起一声鸟鸣,一只浑身漆黑的大鸟飞来,身侧火光艳艳,头顶上还有两个长满绒毛的小黑鸟。 “唳——”大鸟鸣叫。 “叽叽叽——”小鸟跟着叫。 阵灵讶然,“世上竟然还有金乌存在?” 金乌,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上古神鸟,通身漆黑,鸟喙金黄,可口吐火焰,传闻中是开天辟地之古神的坐骑。 金色火焰如流光落到花燃身上,与漆黑的业火形成鲜明对比,两种颜色交织在一起,互不相容。 被这火焰一撩,沾着白色物质的金线燃起,化作灿烂金光,犹如夏日正午的晴朗阳光,无比刺目。 业火被压制,湛尘深深看一眼花燃,张开手做出拥抱的姿势,将她拥入怀中。 金光穿透他的心口,恶念乍然停滞。 你为什么要自寻死路!差一点我们就要赢了!这天下将是你我二人共享,想要什么不都是唾手可得?! 脑中的声音不甘地怒吼着,而湛尘只是抱紧花燃。 心中最纯正的善念被他封存进佛珠里送给花燃,恶念源于己身,永远无法被外物杀死,只有他自己能消灭自己。 如同一株盛开到极致的花朵,他慢慢枯萎下去。 花燃将天地间的恶念吸入体内,又硬生生将问佛阵剥离出去,她死死扣住湛尘,眼底平静又疯狂。 阵灵崩溃大叫:“你又在干什么?当问佛阵是食物吗?想吃就吃,想吐就吐,反复折腾你会死的知不知道?!” 花燃无视叫嚣的阵灵,眉间的佛莲花瓣一片片脱落,反复折腾的躯壳再承受不住力量的反复拉扯,生机从体力逐渐流失。 湛尘慌了神,将最后一点生气渡给花燃。 花燃眉眼弯弯,磅礴大雨打湿她的面容,雨雾让她的脸变得模糊不清。 “我不想活着看你死,更不想让我死你却独活,既然我们无法共存,那便一同奔赴灭亡好了。” 因为湛尘,她才开始爱这个世界,万般色彩,是山是水,皆由一人尔。 金光与黑气融合,雨大到看不见两人的身影,雷声轰隆,闪电落下,地面颤动。 不知过了多久,雨过天晴。 天清气爽,原先花燃和湛尘所在的地方生长出茂密草木,而两人已然不见踪影。 * 梦蓬莱热闹依旧,即使已经过去一年多,花燃和湛尘依旧是茶馆里说书人讲不腻的话题。 “花燃大义凛然,义无反顾进入问佛阵中,大家都猜测她是生是死,能否成佛,结果她硬生生将阵法吞噬,再说那湛尘,谁能想到惊才艳绝的佛子竟然是恶念化身,实在是命运弄人,有情人终成死敌,实在唏嘘……” 孤月影饮尽杯中茶水,拿起点星剑,“走吧。” 简容舟跟在她身后,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高台上的说书人,心中感慨万千,为曾经对花燃的偏见而惭愧。 他的直觉没有错,孤月影确实因为花燃而受到极大伤害,一魄离体后她大病一场,是冷秋剑尊花费极大精力寻来各种宝物,花费一年时间才将她的身体调养好。 可他不能说这是花燃的错,为苍生付出性命的人,怎么能在死后还要遭受非议? 他奉宗主之命下山历练,孤月影不想在宗门里闷着,便也跟出来走走。 一路走来,他逐渐意识到世界之大,很多事情不是凭直觉就可以判定,这时他才发现曾经提醒孤月影远离花燃的自己是何等傲慢。 孤月影一直未成形的剑意,在大病一场后忽然凝出,她的剑意是不竭江水,清风浩荡,扫除一切世间不平。 这是她看见花燃和湛尘身死时悟出来的剑,为天下之剑。 曾上岸的海妖一族出现在人们眼前,在天地恶气肃清后,他们重回深海,这一次不再避世不出,而是跟修士做起聚月珠的生意来。 有人说曾看到海妖少主在花燃死后大哭一场,不过未得证实,但也流传甚广,成为修士和海妖交好的基础。 药谷里的鱼冬和柳白在努力钻研医道,花燃赠予的聚月珠粉终于被他们研究透彻,搞出一个平替产品,此后海妖也不用担心有修士觊觎聚月珠而对他们动手。 麦青则是担起宗门内大大小小的事物,努力成为一个处处精唯独医术不精的药谷谷主继承人。 与佛子换心之后 第129节 醉花荫里的歌舞不曾停歇,姚珂卉重开医馆,偶尔会和药谷的人交流医道。 一年时间不长不短,花燃和湛尘的故事却好像都已经成为过去,时间一直向前走,没有谁永远停留在原地。 原先正道还想联合一起围剿剩下的千杀楼刺客,这些人可不像可以自我控制的花燃,失去领导和掌控的他们就像是梦蓬莱的一颗毒瘤。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寻找,都不再见刺客们的踪影,原先千杀楼的旧址也已经人去楼空,刺客不知去向。 梦蓬莱新出现一个神秘组织,名为闻七阁,不参与任何纷争,专门买卖消息,生意做得十分火热,据说没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 至于组织背后的人是谁无人知晓,只知他实力极强,常年带着一副面具。 千万里外的风陵渡下着磅礴大雨,天子被噩梦惊醒,一睁眼就看见面前的刺客,他来不及呼叫,刺客的剑已经袭来。 他身上猛然爆发出一阵白光,刺客被击倒在地,宫殿外的侍卫瞬间涌入,把刺客拿下。 烛光亮起,刺客竟然还是个熟人,他以此为线索顺藤摸瓜,拔除一支叛军余孽。 等一切尘埃落定,他再次回寝宫休息时,发现花燃送的玉牌已经碎裂。 他怔怔望着玉牌碎片,又想起曾经神女入梦的那个夜晚。 京城千里之外的潮州,夏瑾柠哄着女儿入睡,三岁的年纪能跑能跳,最是活力四射的年纪,每到晚上总闹着不愿睡觉。 周谷礼整理完政务,从书房走出去,正好遇到从女儿房里出来的夏瑾柠,两人相伴而行,走在月光下。 夏瑾柠忽而感慨,“不知道阿燃在做什么?” 她从母亲口中得知花燃的过去,知道花燃不是一般人,她们之间隔着一个世界,相遇总是匆匆。 周谷礼想起那个十分能搞事的女子,摇头叹笑,“她命大着呢,还那么凶悍,不会有事。” 夏瑾柠叉腰瞪眼,“你敢说阿燃凶?当初要不是她,你现在还在那个破寺里当着你的和尚呢!” “我的错我的错,我说错了,花燃能力强,又胆大心细,一定富贵安康!”周谷礼举起手做讨饶状。 夏瑾柠轻哼一声,“富不富贵无所谓,只盼她安康。” 在风陵渡的大地上,无数娘娘庙香火鼎盛,人们在此祈愿,一句句愿力形成金光,穿过风陵渡,去到幽冥之中。 忘川河边多了一棵奇怪的树,树皮灰白,嫩枝有星状绒毛,叶片为卵圆形,边缘带着整齐锯齿。 广清平时没事时就会来到这里,对着树上的一颗果子诵经念佛。 酆都城主翻着白眼道:“你比净明还要呆,怎么就选了你当方丈?” 广清双手合十,“一切皆是命数。” 酆都城主踹一脚菩提树,“所以他变成一棵树,重生在此也是命数?怎么不长到你们净光寺去,在这里真是碍我的眼。” 这个问题广清答不上来,心中记着必刚师兄的话,在外行走要装得高深莫测一些才能唬人,于是又重复刚才的话,“一切皆是命数。” 听得酆都城主又翻了一个白眼,他不理会念经的小和尚,转身离开。 他回到城主府,偷偷摸摸走到花园里,给院中唯一的一株彼岸花浇水。 “乖徒儿,净光寺的和尚脑子都有病,你可千万别再惦记那个什么湛尘,他现在变成一棵光秃秃的树,叶子都没几片,根本没有你好看,你千万可别看上他。” 先前这株彼岸花生长在菩提树旁,他发现后便移栽到城主府里,每天灵液浇灌,希望她早日生出灵性。 至于那棵破树,天天遭受广清的念经洗礼,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得让花燃先变成人,看她对一棵树怎能生出情愫! 净光寺的小垃圾,配不上他的好徒儿! 这株彼岸花与先前孟婆赠予花燃的一模一样,孟婆死前用尽毕生修为为花燃的魂魄留下一个防护,就算她肉身消弭,魂魄也会归到幽冥——这就是孟婆的祝福。 而花燃消散前带着湛尘一起,所以两人的魂魄都来到幽冥,孟婆修为不足以护住两道阴魂,所以他俩一个变花一个变树,是为养魂。 在酆都城主絮絮叨叨说湛尘坏话,给花燃上眼药水的时候,面前忽然笼罩下一道阴影。 他抬头看去,湛尘双目清明,目光落在彼岸花上。 酆都城主大惊,“你怎么这么快就恢复了?” 难道是天天听那小和尚唠叨,烦都快烦死,所以才尽快变成人形借此摆脱? 广清的身影从湛尘身后冒出,“大师兄虽无佛心佛骨,但佛性极强,相较之下,阿燃姐的佛缘不深,听经也没用,只能靠愿力慢慢蕴养。” 天道真是奇妙,就像太极图里黑白两面中的异色圆点一样,他们各自都不是非黑即白的纯粹存在。 湛尘摸摸彼岸花的花瓣,花瓣忽地卷起,又探出一片蹭着湛尘手指。 清风拂过,明月皎洁,这就是最好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