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节 书名: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作者:茸兔 文案 [传统宫斗文] 承安五年,举国大选。 沈霁是灵州采选的良家子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 瑰姿玉骨,生得极美。 尤其一双楚楚可怜的美人目,眼尾一颗朱砂痣,美得惊心动魄。 她性子柔媚,惹人怜惜,一得幸便连寝三日,从末等的采女越级晋到了宝林,成了宫中最得宠的妃嫔。 林贵妃装病截宠时,她掩去眼中冰寒,伏在陛下的膝头,用娇柔又莹润的眸看向他,眼中似有泪花:“陛下还会回来吗?” 秦渊心中一软,素来寡言的他喉头轻滚,不觉消了念头:“嗯,朕不走。” 沈霁生于市井,早就见惯形形色色的男人,向来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帝王恩宠,荣华富贵。 她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和出身,从卑贱如泥走到万人之上。 宫中人人都说沈霁宠冠六宫是福大命好,只有沈霁一人知道,从平民之女到皇贵妃,这一路上的如履薄冰。 秦渊是薄情帝王,二十余年间一贯随心所欲,未曾将任何女人放进心里。 一开始宠爱沈霁,也不过因为她知趣乖顺,容色绝艳。 与旁人最大的不同,是沈霁在身边时他总能安寝。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目光总会下意识停留在她身上。 位份表: 皇后 正一品:皇贵妃 从一品:贵妃、贤妃、淑妃、德妃【以贵妃为首】 正二品:妃 从二品: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以昭仪为首】 正三品:贵嫔 从三品:婕妤 正四品:嫔 从四品:婉仪 正五品:顺仪 从五品:贵人 正六品:美人 从六品:才人 正七品:常在 从七品:宝林 正八品:充衣 从八品:更衣 正九品:御女 从九品:采女 无品:选侍 阅读说明:架空宫斗文,皇帝非c,非甜宠爽文。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宫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霁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步步为营,宠冠六宫 立意:在逆境要留有希望 vip强推奖章 承安五年,举国大选,民间出身自小不被人关爱的沈霁毅然入宫,她自知出身低微无人在乎,便决心在后宫走出一条青云路来。然而后宫风波暗涌,稍有不慎就会跌入泥沼。她一路摸爬滚打,在宫里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变成了更好的自己,也站到了曾经自己想要的位置上。 本文文笔简洁明了,节奏张弛有度,主角和配角都性格鲜明,剧情扣人心弦:有温情有争斗,是一部值得一读的宫斗文。 (作品上过vip强推榜将获得此奖章) 第1章 1. 入选 “听闻陛下在百花小径……”…… 承安五年,二月二,龙抬头。 冰雪消融,长安正值初春。 三年一度的殿选这会儿刚结束,嬷嬷们老早便得了信儿,这会儿正派手下的宫女太监们四处查看屋子收拾的可还算干净整洁。 听人说,今年的新选侍由陛下和太后娘娘一共遴选出十八位,个个出众,保不齐将来就有哪位飞黄腾达。 如今这节骨眼,可跟良家子初入宫受训那会儿不一样了。 为首的齐嬷嬷面上带笑,同其他几个嬷嬷一道站在门口迎接。 不出一会儿,从外头急慌慌进来一个脸露喜色的小太监,喊着:“嬷嬷们,新选侍们回来了!” 春日长安,繁花似锦。 回掖庭的新人队伍排成两列,沈霁正在其中。 长安的春景极美,一草一木钟灵华丽,亭楼阁宇奢华大气。 尤其今日她过了殿选,纵目看过去,这红墙金瓦,仿佛连枝头盛放的桃花都比灵州灼艳几分。 灵州地处江南,虽别有风情,可跟长安相比,到底是小地方。 沈霁收回打量的目光,一转眼,正看到身侧年轻的侍卫匆忙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绯色痕迹从脖子一直烧到面上。 倒也不能怪他失礼,今年采选二百人,遴选出十八人,沈霁容色都是艳绝。 她今日特意选了件杏粉宫裙,淡紫色披帛如云似雾,勾出纤纤软腰。 瑰姿玉骨,媚态天成,尤其一双楚楚可怜的美人目,波光流转间,便是风情无数。 这样一位美人,任谁看了都是会心动的。 今日的殿选一共选出十八位选侍,除去了礼聘的四位官家贵女,其余二十四州统共十四位,光她们灵州便占了三个。 灵州多美人,沈霁在这三人中也是首位。 不多时,远远便看见掖庭的嬷嬷们在正门前候着。 送喜嬷嬷将新选侍们送到门口,同掖庭的嬷嬷们接了头,照例说几句吉祥话便离去了。 明媚日光下,十八位风姿各异的美人仪态绰约,整整齐齐站着,等受了嬷嬷们第一礼,从这便算是正经小主了。 为首的齐嬷嬷站出来,挨个在新选侍的面儿上扫一眼。 见入选的十八位跟她预想的有个七八分,满意地点点头,开口道:“各位小主们,从今儿起,你们便算是正经的后宫小主了。” “虽是无品,可但凡侍寝一回,便能封上位份,搬入内宫。若是有造化的,从此飞上枝头亦不在话下。” 听闻此言,美人们脸上顿时浮现喜色,交头接耳起来。 齐嬷嬷看在眼底,清清嗓子,又说道:“但是规矩,奴婢还是得提前说到前头。咱们掖庭,以中庭为界,选侍们所住的是东南西北四苑,受训时统一住南苑,往年没侍寝过的选侍住北苑。今日回来的新选侍们——”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前面四位身上,笑道:“礼聘的四位选侍住东苑,其余选侍住西苑。都已经打扫过了,等会儿便可自行去挑选房间。” 说到这里,她环顾四周,敛去温和的笑容,严厉道:“其中尤其主要的是,七日后,陛下才会开始在新选侍中点寝。这七日内,任何人不得离开掖庭。白日统一由嬷嬷温习规矩,入夜歇息——” 后续的话尚未说完,齐嬷嬷的话却被人厉声打断。 “怎么会七日后才开始点寝?往年可没这个规矩。齐嬷嬷,你可是记错了日子?”这声音尖锐,沈霁不由得掀眸看过去。 说话的人是礼聘四位贵女之一的戚悦婉,正四品上中书侍郎家的嫡幺女。 齐嬷嬷是这资历最老的嬷嬷,深受太后信任,在掖庭教习采选事宜数年,无人不敬。 她说的话,必定是上面传下的旨意,不曾想,却有人如此胆大,敢当众质疑。 戚悦婉是高官之后,气焰一贯嚣张,掖庭受训这两个月来,她一直看不起沈霁她们这些民间采选上来的良家子,数次针锋相对。 良家子无权无势,一直对她十分隐忍。 本以为入选后她会有所顾忌,没想到竟如此蠢笨,上赶着在这个时候顶撞齐嬷嬷。 听闻太后最是不喜张扬之人,齐嬷嬷又是太后手下,如此撞上去,实在不知天高地厚。 果然,齐嬷嬷一听便板起了脸:“掖庭有掖庭的规矩,奴婢也是奉命行事。” “既然说到这儿,那奴婢再奉劝各位小主一句,千万不要生出什么歪心思,若有违者,休怪奴婢不留情面。” 这话虽是警告,可其中的针对性不言而喻。 戚悦婉被当众下了面子,一时挂不住,有些恼怒:“齐嬷嬷这话从何说起,我虽是选侍,可今日起已经是正经小主。主仆有别,你又如何拿我不客气?” “我堂堂中书侍郎家的嫡女,嬷嬷还能如何罚我不成?” 齐嬷嬷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2节 沈霁偏头瞧戚悦婉一眼,似怕她发难一般,双手绞着披帛,娇娇怯怯开了口:“齐嬷嬷奉命教引,这般说必是有她的道理。戚姐姐身份高贵,不论何时承宠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又何必这么着急,对嬷嬷不敬呢。” 她话说的巧妙,话音一落,便有人扬了声嗤笑道:“有的人,才一入选便心心念念要承宠了,知道的是急着侍奉皇恩,不知道的,还以为戚选侍多急不可耐呢,女孩子家家的,倒连羞耻心都没了。” 戚悦婉张扬跋扈早就不得人喜欢,这话一出,不少人低头掩面偷笑。 “你们竟敢这般!”她恼羞成怒,扬手就要打人。 谁知巴掌刚举起来就被齐嬷嬷捏住,一时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齐嬷嬷淡淡地看着戚选侍,开口道:“各位小主在掖庭一日,奴婢就有管教各位的权利。若是行差就错顶撞了主子,别说奴婢脱不了干系,你们一样脱不了。但有一点,戚选侍说的不错。” 她环视四周,缓缓开口:“宫规森严,等级分明。奴婢最后提点各位小主一句,宫中生存,最重要的是审时度势,还请看清自己的身份,莫要沦为他人笑柄。” 到这时候,戚悦婉再不满也不敢继续跟齐嬷嬷顶撞,只得别着身子丢人,一张娇俏的脸气得通红。 说罢,齐嬷嬷松了手,先是看了眼沈霁,这才对着前面站着的四位选侍说着:“还请东苑的四位选侍跟奴婢一同前去。” 东苑都是官家贵女,西苑便没那么多讲究。 嬷嬷让她们四散开自己挑选屋子的时候,沈霁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周遭。 东西南北四苑交汇在中庭,其实离的很近,站在西苑口便能看见东苑的人,总体还是在一处的,只是屋子跟屋子之间有些许区别罢了。 同旁人的欢天喜地相比,沈霁反而平静的多。 这掖庭,她注定是住不久的。 看了几眼,沈霁随意选了处靠近西苑口,阳光充足的屋子便走了进去。 简单雅致的房间,已经比沈霁这十六年来见过的所有房子都要宽敞漂亮。 虽然一想便知肯定不如宫内其他的住所,但比起受训时住的通铺,这儿既合规制又不会寒酸,嬷嬷们也是下了功夫的。 她将门合上,坐在梳妆镜前。 妆奁里已经放上了两支绢花,两朵绒花,一支蝶穿海棠的银钗,旁边摆着两匹异色的布料,是选侍份例里应有的。 沈霁抬手抚过那两匹已经在她眼里十分少见的顺滑布料,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既已顺利入选,那接下来该考虑的,便是承宠了。 她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 今日殿选之时,陛下落在她身上那一瞬惊艳的目光。 有这一眼做基础,她承宠的路不会比其他人难走。 当今陛下二十登基,如今也不过二十五岁。 龙章凤姿,眉目英挺,正值大好年华。 这受训这两个月里,她明里暗里听过不少关于陛下的传闻。 譬如,陛下是个明君,勤于政事,并不过分沉迷美色。 但同样,陛下也十分年轻,在情/事上精力旺盛,每到点寝时,宫妃们的动静总是后半夜才停。 勤勉和纾解并不相悖,她最大的依仗,便是自己这幅过分美丽的容色。 思绪回拢,廊外隐隐约约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其中夹杂着女子的细软哭泣,声音听着有几分耳熟。 像是她的同乡班玉雅。 沈霁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头,站起身朝外面走去,果然在中庭看见了正捂着脸哭泣的班玉雅,和方才丢尽颜面的戚悦婉。 “贱人,你和沈霁一样,都尽是些扮柔弱的狐媚子!不过只是乡村野妇,还真以为自己有资格跟我争!” 班玉雅在地上哭着往后退了好几步,连喊着:“别打了,我不是有意推你的,是因为人多我才不小心撞到你……” “还敢狡辩!分明是你故意的,是你想给我难看!如今还没晋封就敢顶撞我,看我不告诉堂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戚悦婉敢如此跋扈,除了她自己门第颇高以外,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如今正受宠的娆嫔是她的堂姐。 班玉雅和沈霁虽算不上亲昵,只是从前在灵州见过几面。可入宫之后,班玉雅胆小,十分依赖她,这时候若是抛下她不管总是不好。 沈霁正要上前,不知是谁从她身边经过,低声说了句:“听说今晚陛下会在百花小径散心,若是今日能出去,保不齐明日便能晋封了,真是可惜……” 她回头去看,身后的几个人影早已走远,根本分不清是谁。 陛下今日会在百花小径散心,这样重要的消息,怎么会在西苑出现? 沈霁几经斟酌,再抬眼便换了副柔弱可怜的模样,眼角含泪,快步上前说道:“班妹妹,你如今好歹是正经小主了,怎么如此狼狈?” 班玉雅一看是沈霁来了,顿时哭得更惨了:“沈姐姐,我没有推戚选侍,我真的没有!旁边好几位姐妹都瞧见了,可是戚选侍就是不信,沈姐姐……” 她生性谨慎胆小,没有坏心思,又怎么可能做得出主动推人的坏事。何况戚悦婉在掖庭也算声名狼藉,她们良家子出身避之不及,更遑论主动沾染。 不用想也知道,戚悦婉这是在齐嬷嬷那吃了瘪,想要拿软柿子撒气,碰巧选了班玉雅而已。 沈霁长睫一垂,决定将计就计,她将班玉雅扶起来,看着她满身污泥如此可怜,哽咽道:“戚姐姐,七日禁令是上面的意思,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说罢,沈霁掀起带泪的长睫,楚楚可怜地看向戚悦婉:“听人说,陛下今日会在百花小径散心,若是能出去,以戚选侍你的身份容貌,定能拔得头筹。” “我们不过是无依无靠的良家子,能在后宫生存已经十分不易,又怎么会奢望能够侍奉天颜……” 戚悦婉闻言,先是恼怒,而后眸子一亮,眼底渐渐露出笑容来。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依旧是心机美人上位记! 宫斗剧情帝妃7.5:2.5,微群像,女鹅肯定是最牛的那个!新文也希望大家能够看得愉快~兔兔爱你们.3. 第2章 2. 惩戒 “若不能小施惩戒,恐怕不能服众…… 沈霁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便知这话戚悦婉是听进去了。 她不动声色地将班玉雅扶起来,拿出帕子将她身上的泥土擦了擦,这才含着泪,温声细语道:“班妹妹,咱们回去吧,还是莫要再计较了。” 班玉雅红着眼点点头,怯怯地看了眼戚悦婉,本想再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忍了下去,什么都没敢再开口。 得到这个消息,戚悦婉的阴霾一扫而空,心情顿时大好。 她没心情再跟班玉雅这等粗鄙民女纠缠,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确认自己是否仪容得体。 待意识到自己太过喜形于色后,戚悦婉才收了神色,颇为轻蔑地看了沈霁和班玉雅一眼,冷哼道:“我大人大量,今儿就不跟你这民女计较了,若再有下次,休怪我不客气。” 说罢,她又警惕地看了眼沈霁,这才扬长而去。 周围看好戏的人渐渐散了,沈霁扶着班玉雅回了自己的房间,等关上门,班玉雅再绷不住,低声哭起来。 “姐姐,咱们身为良家子,人微言轻是不假,可咱们也是人,如今同是选侍,她怎么可以如此不分青红皂白这样羞辱咱们?” “往后都在宫中生存,她这样仗势欺人,我们可怎么活?” 沈霁清洗着帕子,偏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平心而论,班玉雅性子太胆小柔弱,她本是不愿意和她走的太近的。 可二人是同乡,早先也算有两分交情。她如今这样依赖自己,摆明了是将自己当做她最知心的人。 太亲太疏都会坏事。 她顿了下,温声说道:“戚悦婉不过是表面厉害,后宫厉害的角色多了,你若是不学着成长,日后会更惶惶不可终日。” 闻言,班玉雅嘴唇颤了颤,更加害怕起来:“仅是一个戚悦婉便够让我害怕了,若是宫中的娘娘们不好相与……我……” 光是想想,她便害怕地打了个冷战。 沈霁心内暗叹一声,走过去将帕子递给她,嗓音轻柔:“宫中生存不易,玉雅,你得靠自己。” 夜幕低垂,月上柳梢。 晚膳刚刚用罢,本应是安静歇息的时间,掖庭却灯火通明,气氛凝重。 中庭隐隐传来嬷嬷们谈话的声音,沈霁听着声响,坐在桌前细细地往手上涂抹香膏,神色平静。 这个时间能让嬷嬷们紧张的,必是因为掖庭少人了。 那人不用想也知道是戚悦婉。 她下午故意露出那个消息,就是说给她听的。 以戚悦婉着急承宠的性子来看,这么天赐的大好机会,她是不可能错过的。 毕竟,新人中第一个承宠的,总会沾些新鲜感的光。头筹的那份面子,她也不可能轻易放过。 戚悦婉心思简单,想不到自己这番出去已经惹了太后不喜。可沈霁也拿不准,若是戚悦婉真的见了陛下,究竟会如何。 离宫门下钥还有段时间,沈霁很好奇,戚悦婉此番出去的结局到底会如何。 是一跃成为新选侍中最先晋位搬离掖庭的人,还是两头落空,她很期待。 沈霁将窗推开一条缝隙,站在窗口,能清晰看到中庭的景象。 嬷嬷们面色有些焦急,显然是在等消息。 沈霁也不急,倚在暗处不动声色地观察。没过很久,派出去探听消息的小太监便急匆匆跑了回来。 “嬷嬷们,奴才打听着消息,说陛下今儿已经点了戚选侍侍寝。这会儿,想必已经在建章殿了!” 听闻这个消息,齐嬷嬷的脸色顿时不大好看。 但知道人安然无恙,她到底也松了一口气,只神色稍变了变,指挥着掖庭众人散:“嗯,我知道了,都回去歇着吧。” 沈霁不着痕迹的合上窗,吹熄蜡烛,佯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戚悦婉瞧着头脑简单,倒还有几分门道,也不知是不是小瞧了她。 翌日,长寿宫内。 齐嬷嬷规规矩矩跪在金碧辉煌的殿内,未敢抬头。 主位上,正坐着大秦的当今太后。 太后如今不过四十出头,容貌美丽,保养得宜。仅是往那一坐,不曾开口,周身便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人心生畏惧。 须臾,她抬眼看向齐嬷嬷,淡淡开了口:“你说,昨晚是戚选侍擅自出了掖庭?” 齐嬷嬷深深弓腰,说着:“回太后的话,奴婢不敢欺瞒太后,昨夜戚选侍一夜未归。” 太后凤眼微眯,一侧侍奉的贴身侍女梅英瞧了眼,轻步上前,躬身附耳道:“娘娘,陛下昨儿个的确是点了位新选侍侍寝,您头疼睡得早,奴婢便没跟您说。不过——陛下这会儿恐怕正要去上朝呢。” 闻言,太后不轻不重的嗯了声。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3节 她掀盖抿了口茶,方说道:“皇帝既然喜欢,哀家自然不会为难她。” “只是新选侍才入掖庭,她便擅自出行,藐视宫规。若不小施惩戒,恐怕不能服众。” 话音甫落,太后将手中的杯盏啪嗒搁到了一旁的沉木案几上:“天干物燥,抄几遍宫规静静心吧。” 梅英是知道太后的脾性的,当下便屈了屈膝:“是,奴婢记下了。” 说罢,太后似才想起般,掀眸道:“皇帝事忙,想必还未给戚选侍择个合适的位份。” 她略一沉吟,问着:“哀家记得,她是中书侍郎的嫡幺女?” 梅英:“是。” “倒也算高官门第。” 太后敲了敲扶手,淡声道:“那便封个从七品的宝林,也不算埋没她。” 旨意下出去,齐嬷嬷的心微微一惊。 戚选侍乃正四品上中书侍郎家的嫡女,已算是大官了。往常如此身份礼聘入宫的选侍,最低也是才人。 这戚选侍自以为拔得头筹便能一步登天,实在是糊涂。这宫里除了陛下,太后亦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如今上来就封了个宝林,便是硬生生让她比别的贵女矮了一截,往后再想往上晋,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太后的旨意很快就传遍各宫,掖庭自然也不例外。 殿选当晚就出了这档子事,齐嬷嬷身为掖庭掌事,自是要同各位新人们说清规矩的。 堂堂正四品上家的贵女只封了个从七品的宝林,这是天大的羞辱。 太后娘娘话虽说的堂皇,可任谁都知道,这戚宝林不守规矩惹了太后不满,这是在拿她立威呢!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掖庭的选侍们就算有人羡慕戚宝林一朝得幸,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敢不敢得罪太后才是。 齐嬷嬷在上头冷着脸三令五申,底下的人虽是听着,可到底把戚宝林当个笑话听。 班玉雅在身侧悄悄说着:“沈姐姐,我听闻良家子出身的选侍就算得幸了,也多是九品的御女和采女。戚悦婉已经封了从七品的宝林,嬷嬷怎的如此严肃?” 沈霁垂下长睫,轻声说着:“对咱们来说,初幸得封七品是天大的荣耀。可对戚宝林来说,若非她藐视宫规,应该更高才是。” “这样。”班玉雅小声咂舌,“身份不同,原来初封时差距便是这么大的。” 沈霁没再出声。 这话虽然残酷,但却不假。 良家子和贵女之间隔着的差距犹如天堑,命运使然,她们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从受训开始就处处特殊,后来做了选侍也是如此。 因为身份,就算戚宝林再不讲道理,再飞扬跋扈,可只要不太出格,她们这些良家子都只有忍气吞声的份。 但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一辈子。 入宫,就是沈霁往上爬最好的机会。 待齐嬷嬷训诫完诸位选侍,沈霁正要转身离去。 谁知身后有人叫住她。 “沈妹妹。” 沈霁转过身,等看清叫她的人,顿时有些娇怯,微讶道:“不知陆姐姐唤我何事?” 春光二月里,美人娉婷而立。 她眸中似有一汪清泉,微微低眉的风情足以令百花失色。 沈霁的美貌太过出众,便是在美人如云的后宫,也让人瞩目。 陆青霜微笑着看向面前的沈霁,柔声道:“沈妹妹,左右无事,咱们一道用午膳可好?” 沈霁怔了瞬,随即羞涩地点点头。 从刚一入宫,陆青霜便知道沈霁入选是迟早的事,如今果然不假。 方才齐嬷嬷因为戚宝林之事训诫诸人,她却不放在心上,区区一个没脑子的戚宝林,根本不配被她放在眼里。 新人中,最让她关注的,还是沈霁。 东苑的屋子比西苑精致不少,推开门,桌上已摆好了两菜一汤。 选侍的份例少,但东苑选侍都是贵女,得幸是迟早的事,便是份例内的也是细心烹调的。 沈霁不曾见过这样精致的吃食,一时间多看了几眼。 陆青霜将这一幕纳入眼底,十分亲昵地将她引到位置上,轻柔道:“妹妹,选侍的份例不多,但我一人也吃不下。你若是不嫌弃,就别和我客气了。” “多谢姐姐。” 沈霁出身灵州,江南烟雨里浸润的美人,生得便如水般的柔弱,她清灵的媚眼弯弯,瞧着清润澄澈,不带一丝攻击性。 这两个月来,她观察过沈霁很多次。 温柔,怯弱,从不拔尖出头。 便是被戚悦婉欺负了,也是忍气吞声,从不敢还回去。 这样的美人,怕事,心机也浅,想来防备心不会很重。 陆青霜打量几眼,顺势坐在她身边,刚伸箸夹了一筷子菜,便轻叹道:“戚宝林那般的性子也能第一个搬出掖庭,实在是可惜了。” 她缓缓抬眼看向沈霁:“若是昨儿个遇见陛下的是妹妹,以妹妹你的花容月貌,定是会比戚宝林更得陛下喜欢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3-05 07:05:44~2023-03-06 19:5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旺了个汪儿 3个;大宁宁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只 13瓶;大宁宁、别管我了 10瓶;彤彤26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3. 美人 他记得,她生了一张极美的脸。…… 沈霁夹菜的动作怔了瞬,脸颊上顿时浮上一层红晕。 “我……”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着:“陆姐姐莫要取笑我了,我不过是平民出身,又怎么和姐姐你相比呢。” “真说起来,陆姐姐才貌双全又是官家贵女,也唯有如此出身和才情的女子,才堪得如此殊荣。” 这话说的谦逊,又句句不敢高攀,陆青霜虽知是客套,也听得十分入耳。 她展颜笑起来,也不反驳,仍神色自若的同她笑着说:“妹妹不必这么谦逊,你生得美貌,哪怕身份低些,得宠也是迟早的事。从我刚见你的时候,我便觉得你我面和,很是喜欢你。” “往后咱们姐妹都在宫中侍奉,你若看得上姐姐,多来同我说说话,我便很欢喜了。” 说罢,陆青霜轻叹了声:“只是可惜,我虽是礼聘入宫,家世比之戚宝林还是有所不及。有娆嫔这样的堂姐在,也难怪戚宝林这么快就能知道陛下的行踪,一跃成为新晋妃嫔。” 沈霁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 陆青霜是正五品上御史中丞家的嫡长女,生得端庄婉约,性格随和,从不与人为恶。 不同于戚宝林的嚣张跋扈,看不起人。陆青霜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她模样家世样样都好,一举一动也堪称典范,不少人都同她亲近。 就连班玉雅也偶尔会在沈霁面前夸赞她,艳羡世间女子若都如陆青霜一般就好了。 但沈霁一直对她多有防备。 虽然陆青霜温和的模样伪装的一直很好,可沈霁从她的眼睛里见到过让她十分熟悉的东西。 是野心。 在后宫里,便是个宫女嬷嬷,说话都是个顶个的滴水不露。 深宫重重,若没点能耐,是活不下去的。 何况,沈霁很清楚,戚宝林的消息是她故意透露出去的,怎么到了陆青霜嘴里就变了味道? 是她故意这么说,想让沈霁和戚宝林之间的嫌隙更深,还是有人在陆青霜身边说了这样的话? 那又是谁,故意告诉了沈霁这个消息呢? 掖庭选侍十八位,便是还没承宠,水都要比沈霁当初预想的还要深上许多。 沈霁在人前一向恭谨低微,柔顺温和,便是陆青霜这样说,她也只是低低说了声:“人各有命,兴许是戚宝林命中该有这缘分吧。” 她仰头看着陆青霜,柔声劝慰:“陆姐姐也不必因为戚宝林介怀,齐嬷嬷说了,太后娘娘下了旨意,说是要罚戚宝林,可见太后娘娘不喜欢这样的女子。姐姐你端庄贤淑,定是比戚宝林更得太后娘娘的喜欢。” 闻言,陆青霜眼中升起两分笑容。 早在进宫前,爹爹和娘亲便同她说过后宫局势。 除了要得陛下的欢心,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惹了太后。 太后娘娘是陛下的生母,如今四十出头便坐稳了太后之位,乃是后宫的头把交椅。 她一向不喜欢张扬跋扈的女子,这戚宝林上来就被太后拿去立了规矩,陛下就算对她有那么几分新鲜,也不至于为了她让太后不虞。 有这么个蠢货给太后添堵,后来的新人只要懂规矩,给人的印象都不会太差。 这批新人里,除了戚宝林家世最高,沈霁最貌美,剩下的人中最妥帖的人便是她陆青霜了。 只要能让沈霁暂时出不了头,那她就能想个法子先入为主,站稳脚跟…… 想到这,陆青霜看了一眼沈霁,十分自然地起身去妆奁里取出了一样物什,方走过来笑着说:“今日多亏了妹妹,我的心情才好多了。” “姐姐也没什么值得拿出手的东西,便将这只玉簪送给妹妹吧。” 她手里拿着一支兰花白玉簪,玉质温润,雕刻精美,这样的好东西,还是沈霁第一次近距离看到。 陆青霜轻轻将玉簪别入沈霁的乌发间,连连夸赞道:“妹妹天人之姿,唯有这样的好东西才衬你呢。” 沈霁娇羞地抚上玉簪,半晌才说了句多谢姐姐。 见她没有推辞,陆青霜眼底的打量才渐渐隐去。 果然,沈霁这样的良家子出身平民,家中并不富庶,是不会抗拒这样贵重的首饰的。 若是顺利,等再过几天,离开掖庭的就是她了。 两人又亲亲热热说了好一会儿话,沈霁才戴着那支兰花白玉簪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4节 房门关上的一瞬间,沈霁的眼神便冷了下来。 她抬手将那支玉簪从头拆下,用一方帕子包着,搁到了桌子上。 陆青霜不曾看不起良家子是不假,可她堂堂官家贵女,也绝对没有要讨好她一个平民之女的必要。 无事不登三宝殿。 戚宝林才被太后责罚,陆青霜就来对自己示好,这里头的关系绝不是合眼缘这么简单。 这兰花白玉簪通体玉质,浑然天成,虽有些细小的瑕疵,但也不失为一件不错的首饰。 秀女入宫能带的东西十分有限,且样样需要经过检验,那这支玉簪里头的玄机,又会在哪里? 她送自己这支玉簪的用意又是几何? 桌上的白玉簪在日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沈霁蝶翼般的长睫微垂,陷入了思考。 若她是陆青霜,那她当下最想要的—— 须臾,沈霁淡淡睁开眼。 是恩宠。 掖庭新人十八位,除了已经惹太后不喜的戚宝林,也还剩下足足十七位。 这么多如花似玉的美人,陛下便是再新鲜,再有兴致,临幸几个也会失了兴味。 戚宝林已经不中用了,那谁能在一开始便给陛下留个好印象,侍奉在侧,谁的路就会比其他人更好走。 若是有能耐,成为陛下的新宠也未可知。 陆青霜容色姝丽,性格玲珑,家世也算不错。唯一值得她警惕,也许会因美色而走到她前头的人,就是沈霁。 若是沈霁身子不适,不能侍寝,那不论从各个方面考量,她都会是最好的人选。 陆青霜这算盘打的巧妙,竟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若昨儿个在沈霁耳边透露消息的人也是她,那陆青霜此人心机之深,足以令沈霁刮目相看。 又是一夜过去。 次日一早。 西苑的选侍沈霁便因身子不适向齐嬷嬷告了假。 选侍虽是无品,可到底也是正经的小主,其余人温习规矩的时候,齐嬷嬷特意去看望了一番。 这一批的选侍中,其实齐嬷嬷最喜欢沈霁。 生得一幅惊人的美貌,性子却和顺柔婉,不争不抢。若只是个花瓶美人倒也罢了,她偏偏又是个细心聪慧的孩子,事事体贴,让她不得不高看一眼。 就算她是平民出身,可只要她能学会审时度势,四平八稳的走下去,在这宫里也能站稳一席之地。 本以为等七日禁令结束后,她定能顺顺利利的搬离掖庭,谁知不过两日便这样突兀地病倒了。 齐嬷嬷坐在沈霁床头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 是真的不慎病倒,还是有人不愿意让沈霁得宠,她在深宫这些年,许多事早已看得分明。 可这话她心知肚明,却不便说,也不好说。 齐嬷嬷面色不好看,沈霁看得清楚。她掩唇咳了几声,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却还强撑着笑,哄着人说:“嬷嬷,不用为我担心,不过是风寒罢了,休养几天就会好的。” 沈霁懂事,齐嬷嬷想说的话忍了又忍,最终才说着:“身子是最要紧的本钱,你要事事当心。” “眼看着就能侍寝了,偏生是在这个节骨眼病倒,等过几日,别的选侍陆陆续续搬走,你可还出得去吗?” 这话里头暗含的深意实在太多,沈霁知道,这是嬷嬷在为她不平呢。 可这又有什么要紧。 陆青霜怕自己抢了她的风头,不惜百般算计,既如此,那顺着她的意便是了。 沈霁如今还没承宠,这时候戳穿她,同她撕破脸又有什么好处。 树大招风,沈霁这样的小角色也承不起太多风浪,这些账,她们可以慢慢算。 “嬷嬷。” 月色下,病中的沈霁仿佛比寻常更添了几分娇弱媚态,她认真地看着齐嬷嬷,嗓音轻柔:“我出得去的。” 一定。 此后五天,掖庭总算过了风平浪静的几日。 七日限令已过,虽然各位选侍们并未宣之于口,可心中隐隐都有些期盼。 陛下今日开始就可以从掖庭择选侍寝的新人,所有人都会好奇,究竟会是谁能够如此幸运,便是后宫的主子娘娘们,也不例外。 “沈姐姐,喝药了。” 门扉轻启,班玉雅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汁,从外面轻步走了进来。 沈霁支起身子,靠在背后的枕头上,一连病了五日,她原本就白皙的肤色此时更添了几分苍白,阳光洒在面上,有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美。 班玉雅看着如今尚未痊愈的沈霁,惋惜地叹了口气:“若是姐姐没病倒,以姐姐这般容貌,兴许今晚侍寝的人就是姐姐了。” 选侍无贴身侍婢,这几日里,多亏了班玉雅悉心照顾。 患难见真情,沈霁对班玉雅的疏离也悄无声息散了几分,多了些真心:“从前在书堂门口,总是听人念,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我这一病虽是祸事,兴许也替我挡了灾,是不是?” 她弯眸轻笑,宽慰着班玉雅:“贵女们尚没有侍寝,我若真是今晚就被陛下选中,岂不成了众矢之的吗?” 当晚。 建章殿。 巨大的轱辘钱楠木雕窗敞开着,春夜露浓,月色正好。 窗内明月皎皎,秦渊负手而立,神色淡漠。 宫闱局的人已经端着玉牒候了许久,自幼便侍奉在陛下身侧的掌事大监张浦轻轻摆手,示意他再去请示,这才瞧着陛下的神色,躬身上前说着:“启禀陛下,太后娘娘设下掖庭的七日限令今日已过,陛下可要从中择选?” 秦渊淡淡收了目光,回头觑一眼如获大赦的宫闱局小太监,嗯声道:“端来吧。” 张浦退后一步,宫闱局的小太监忙不迭上前,弯腰跪在了秦渊面前,说道:“掖庭余下十七位选侍的名牒都在这儿了,还请陛下择选。” 十七张玉牒,在红底儿绒面的托盘上码的齐齐整整。 秦渊随意流连在这些陌生的名姓上,七日过去,他早已不记得这些女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刚看到第二行中间,他便已经失了耐心,准备移开目光。 可就在收回目光的一刹那,余光扫到沈霁二字,不由有些意动。 沈霁。 秦渊品了品这个名字,倒对她真有几分印象。 美人如玉,瑰姿媚骨。 他记得,她生了一幅极美的脸,嗓音也清泠好听。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一定会多多给兔兔评论的!【确信】感谢在2023-03-06 19:56:35~2023-03-07 22:4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白色棉花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宁宁、29564668、cha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宁宁 12瓶;咕咕子、别管我了、绿蚁新醅酒 10瓶;小只、我在这 5瓶;彤彤266、发呆不如睡觉 3瓶;是樱桃绿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4. 心计 “她迟早会得宠。” 秦渊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在沈霁的名牒上点了点,几个呼吸后,淡声开了口:“她吧。” 宫闱局的人见定下名单,顿时欣喜地看了眼,准备将名单递到尚寝局去。 谁知这一看倒好,竟发现玉牒名字上出了错。 他记得分明,今儿个掖庭才有人来信,说是一名姓沈的选侍风寒未愈,不能侍寝,约莫是底下人疏忽了,竟忘了将玉牒取下来,陛下偏偏还就相中了这位不能侍寝的选侍。 他自知有错,吓得伏地叩首,颤声道:“陛下饶命,宫闱局办事疏忽,竟忘了沈选侍身子不适不宜侍寝,还望陛下恕罪!” 殿内寂静了一瞬,秦渊收回手,淡嗯了声:“身子不适?” 见陛下没有怪罪的意思,小太监才松了口气,浑身汗津津的:“启禀陛下,听闻是染了风寒尚未痊愈。” 有兴趣的人不凑巧,秦渊的兴致便也不是很高了。 张浦仔细打量陛下的脸色,跟着陛下久了,也敢揣摩几分帝王心思。 这沈选侍不能伴驾,陛下今儿个的兴致,恐怕已经淡了七八分。 可今儿个日子特殊,若真将这十几位新选侍都撂下,自然也是不成的。斟酌半晌,他笑着打了个圆场,提醒道:“陛下,除了戚宝林,掖庭里还有三位礼聘入宫的选侍,您瞧——” 秦渊摆摆手,嗓音微沉:“朕记得,御史中丞家的嫡女也入宫了。” “回陛下的话,”张浦笑着给小太监使眼色,上前说着:“是陆青霜陆选侍。” “嗯,就她吧。” 小太监感激涕零地退下。 入夜时分,掖庭灯火通明。 所有人皆屏息凝神,静待着陛下的旨意。 沈霁轻咳两声,拢着一件绣了绒的披风站到窗前去往外看,遥遥便听见了清脆的银铃声响。 是凤鸾春恩车。 齐嬷嬷几人侯在门前,待传旨意的宫女屈膝上前,面带笑意地同嬷嬷说了几句,嬷嬷方妥帖一笑,吩咐身侧的宫女往东苑了。 沈霁眉目稍凝。 待看到陆青霜面色红润,带着羞涩的笑容走出东苑,又同几位嬷嬷们告别,坐上凤鸾春恩车离去。 她的神色才松弛了下来。 不出所料,陆青霜总归是得偿所愿了。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5节 经此一事,她对沈霁的防备心,应当会大减才是。 翌日清晨,沈霁将将醒来,便听闻了陛下晋封陆青霜的消息。 正五品上御史中丞的嫡女,陛下封了从六品的才人,迁居颐华宫的东偏殿秋梧榭。听闻颐华宫地段不错,离建章殿不远也不近,附近风景十分秀美。 如陆才人的家世位份,便算很相配。 不过,有人欢喜有人愁,戚宝林恐怕就不大舒服了。 戚宝林的位份是太后所封,就连居所也一并分到了离建章殿较远的重华宫。 据说这几日一直在宫内抄写宫规,门都不许出,更别提见到陛下,也不知今儿个知道陆才人也挪出了掖庭,会是怎么个心情。 陆才人伪善,戚宝林跋扈,都不是善茬。 沈霁隔着帕子把玩着手里的兰花白玉簪,眼底凉凉的。 也不知道日后这两个人对上,会是什么光景。 片刻后,门外传来温婉的笑声和众人行礼的声音,并着越行越近的纷杂脚步,最终停在了沈霁的门前。 来人似乎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同身边的人低声说着:“沈妹妹的病还没好,也不知醒了没有。” 嘎吱—— 门被推开,沈霁柔柔弱弱地看向来人。 正是被众人簇拥在中心的陆才人。 她周围跟了好几个选侍,看向陆才人的时候眼底皆露出羡慕的神色。 陆才人羞得双颊绯红,眼底却十分欢喜,尽管表面还维持着端庄的模样,可沈霁看得出,她十分享受这一刻众人的追捧。 现在还不到午时,算算时间,想必陆才人是刚向皇后娘娘和主位请了安便来了掖庭。 瞧她如今看着沈霁热切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之间是多么姊妹情深。 陆才人刚得宠幸,却还惦记着掖庭里自己病中的小姐妹,真是可歌可泣。 沈霁自知她们并没有什么交情,甚至前几日她也不曾这样殷勤的过来看望。可这会儿她径直来瞧自己,还真有些拿不准陆才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了。 陆才人表现的亲昵,沈霁却不能不失礼数,忍着乏力要给她请安。 毕竟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已经是新晋的陆才人,不是那个之前同她平起平坐的陆选侍,她若不懂规矩,旁人只会认为是陆才人宽宏大量,她沈霁不识好歹,一旦流传开了,对风评有损。 沈霁咳了几声,弱不禁风地掀被起身,险些摔倒般下了床,她仰头看向陆才人,眼中似有泪花:“给陆才人请安。陆姐姐,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我病中憔悴,你才承宠,莫要过了病气给你。” 陆才人不动声色打量着沈霁,看她病容苍白,身子虚弱,心中仅存的一点疑虑也消了。 当初给沈霁的白玉簪并不会让人病得这么厉害,仅是让她几天不能见人而已。 因而当初听到她称病不能出门之时,她也曾经怀疑过,是这白玉簪的作用她记错了,还是沈霁发觉了她真实的用意。 好在不论是何效果,沈霁的确那么刚好的病倒了。 目的已经达成,她也就没有再凑上前去寻个究竟,免得平生是非。 如今尘埃落定,她带着心中仅存的怀疑再来确认一番,见沈霁对她一如既往,便猜这事许是误打误撞起了她预想之外的效果。 既然无人察觉,那她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下了。 现在沈霁尚未痊愈,她便是新妃中最有希望的一个,但她也清楚沈霁得宠是迟早的事。 这样一个心思单纯却长相如此貌美的人,只要不碍着她的事,会是她将来很好的助益,也会是她手里很好用的一枚棋子。 眼下,趁沈霁还没病愈暂时笼络住她,是最妥帖的选择。 想到这里,陆才人倏的想起昨夜同陛下在龙床之上的模样,想起陛下精壮的腰身和英俊的长相,下意识羞得烧红了脸,心也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陛下的宠爱她要,权势,她也要拿到手! 春日天凉,陆才人温和地笑一笑,连忙将沈霁扶回了床上。 她坐在床头,细心替她掖好被角,状似感叹地说着:“这几日让妹妹受苦了。今晨一回颐华宫,太后和皇后娘娘都送来了赏赐,还有不少别的主子娘娘的赠礼,足足铺满了一桌子。我千挑万选给你选了几样补身的送过来,妹妹,你便收下吧。” 陆才人受上面器重,又这样细心慷慨,身后跟进来的选侍们连连感叹,羡慕的不行,不住地说沈霁真是命好,能得陆才人这样帮扶。 沈霁自然千恩万谢。 她们又说了好一会子话,陆才人才说宫内事务尚未处理完,要改日再来看望她。 甚至当着众人的面承诺,待沈霁病好了,她定然会向陛下好生举荐一番,不让明珠蒙尘。 这话说的动听极了,连沈霁都险些听信了去。 可惜,她又不傻。 陆才人走出掖庭以后,跟在她身后的贴身侍女松桃才不以为然地开口说道:“小主,您同沈选侍关系平平,怎的给她这么多好东西。奴婢今儿个入库房的时候看了,有好几样,便是从前咱们府上都没有的,给她这么一个良家子,是不是太高看了?” 松桃是陆才人从陆府带来的婢女,打小就跟着她,关系密切。 陆才人并不避讳她,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唇角有极浅的笑意:“她往后对我还有用,区区一些赏赐算什么。只要我能宠眷不衰,这些也就不算什么了。” 见小主如此有主意,松桃也放下心来,好奇道:“那小主真的打算见了陛下以后举荐沈选侍吗?” 她目不斜视,四平八稳地走在宫道上,笃定道:“她迟早会得宠。” “可绝不会是因为我。” 沈霁大病初愈时,已是半个月后。 二月二十四。 桃梨已谢,春雨将歇。 才下了一夜的连绵细雨,掖庭的石子路上湿漉漉的,泛着湿冷的水光。 这半个月,陆才人又侍寝了两回,一时也算小有风头,东苑剩余的两位礼聘秀女也承宠搬离了掖庭,新人里,就只剩下西苑这些平民出身的选侍了。 自从七日禁令过后,选侍们可自由出入。 西苑的选侍们为了偶遇陛下,有不少人日日出去碰运气,以期能够得陛下青眼,飞上枝头。 可皇宫太大,单凭撞运气,实在是难上加难。 沈霁大病初愈,又遇这样冷的天气,其实本应在屋内好好休养,等天暖和一些再出门的。 可是她闷了这么多天,也实在是想出来透口气,便抽了把素色油纸伞,系上披风出门去了。 雨后路滑不好走,宫道上连宫人的踪迹都少见,沈霁正好能悠闲的打量这后宫的景致。 从掖庭往南直走,很快便是六局二十四司所在之处,沈霁不紧不慢地往前走,恰逢几个神色匆忙的宫女从司药司出来。 为首的宫女指挥着后面几个手提药箱的宫女,出声催促着:“快些走!如今雨天,皇后娘娘的头疼病又犯了,快,别耽误了事!” 沈霁脚步一顿。 她从前便听说过,皇后娘娘性情敦厚温和,和陛下相敬如宾,感情和睦。 唯一可惜的是,皇后娘娘身子骨弱,有头疼的老毛病。 凡遇湿冷天气,极易复发,疼痛难忍,也是因此,后宫事务除了由皇后处理,还有林贵妃从旁协助。 这几天春雨连绵,皇后娘娘的老毛病又犯了,可见太医署的太医们也对此束手无策,不能根治。 帝后和睦,相敬如宾。 沈霁遥遥看向司药司宫女远去的背影,忽而有了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阿霁:你猜我到底上当没有:;gt;感谢在2023-03-07 22:49:25~2023-03-09 0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rebecc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湘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别管我了、一只喵 10瓶;彤彤266 3瓶;我在这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5. 见圣 计划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回掖庭以后,沈霁径直去嬷嬷那领了套选侍规制的文房四宝。 采选入宫的良家子们通诗书笔墨的不多,因而并不是人人都有。 她去领取的时候,嬷嬷格外似乎格外高看一眼。 沈霁虽出身灵州小门户,可她新父是教书先生。 自幼跟在母亲身边照顾起居,闲暇无事的时候,也会学读书认字。 这些年,家中没有条件让她研习风雅六艺,可读书学习却是门槛最低的珍宝。 新父时常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幸好沈霁争气,也喜欢读书,练了一手还能入眼的簪花小楷。 如今到了后宫里,美人如云,个个身怀技艺。她虽身无长处,但好歹通文墨,也不至于太被动。 西苑选侍们的屋子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圆桌。 沈霁将圆桌搬到窗前,整扇推开,从外经过的人轻而易举看得到屋内光景。 她点一盏灯搁到桌上,宣纸铺开,墨块研匀,又细致地净了手,方坐下认认真真地誊写经文。 沈霁写得认真,晚膳都不曾去用,班玉雅担心她出了什么事,急匆匆来屋子里查看,就见她正坐在桌前凝神专注地写着什么。 班玉雅松了口气,凑上前说:“今儿晚上姐姐没来,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幸好你在。” “沈姐姐这是写什么呢?” 沈霁收了最后一笔,这才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温声细语地说着:“是《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佛经?”班玉雅不太理解,以为是自己孤陋寡闻落下了什么活没做,羞愧地问,“姐姐怎么开始抄佛经了,可是嬷嬷吩咐下来的?” 她低头去看纸上整整齐齐的娟秀字体,不住地小声夸:“从前不知,原来沈姐姐的字写的这样好看,连如此晦涩难懂的佛经也背的下来。” 沈霁柔柔笑着,避重就轻地说:“皇后娘娘身子不适,我左右闲着,想为娘娘抄经祈福。” 班玉雅心思单纯,并未多想,反而愈发同她亲近了,一张清丽的小脸上满是敬佩:“我就知沈姐姐心地善良,同戚宝林那些人一点儿也不一样。” 说罢,她掩面打了个呵欠,细心叮嘱着:“天黑了,姐姐早些歇息,可莫要熬坏了眼睛。”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6节 沈霁点点头。 这《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是从前还在家中时,母亲让她写的。 继父的母亲身子不好,久居病榻,寻医问药多年也不曾治好,然而家中本就不富裕,每一分钱都得花在刀刃上,这病自然是不能再看下去。 可放任婆婆病着又难免良心不安,未免遭人诟病,母亲便想了个自以为两全其美的主意。 左右沈霁平素无事,除了看书写字,干脆替她抄佛经也好。 每逢七日去庙里焚烧,这面子做的足,邻居街坊都夸母亲贤德。 久而久之,这册佛经她也会背了。 说来实在可笑,如此荒唐无稽的过往,今日竟也派的上用场。 两日后,天色放晴。 一场春雨一场暖,才下过几日阴雨,随着灼灼春桃尽数零落,长安渐渐暖和起来。 凤仪宫内,紧闭了好几日的雕窗被一扇扇推开,明媚的日光穿过沉重的窗柩,将端庄贵重的主殿内照得轻盈温暖。 掌事女官云岚扶着皇后从床榻上起身,坐到梳妆台前,关切地问着:“娘娘,感觉可好些了?” “天晴了,又艾灸了好几日,今日起来松泛多了。”皇后笑意温和,轻拍着云岚的手,让她宽心。 身前的雕窗大敞,正是朝阳面。 阳光斜打在珠翠满匣的妆奁上,少几分冰冷的华丽,多几分华贵光耀,轻轻一嗅,鼻腔满是春风吹来的花草暗香。 闷了这么几日,能见一见阳光,都让皇后心情很好。 身后的云岚领着几个贴身侍奉的宫女为皇后盥漱梳妆,见娘娘精神不错,脸上也添了几分血色,这才踏实了不少。 “娘娘无恙便是奴婢的福气了,”云岚笑着拿一把暖玉梳篦给皇后通发,低眉说着,“陛下今晨差人来消息,说是下午得了闲便来看您,若是陛下见娘娘无碍,想来也会放心的。” 皇后轻轻颔首,微笑着说:“这几日本宫身子不适,宫中事务不甚了解,也不清楚二月入宫的新人都怎么样了。” “自七日禁令过后,东苑的四位选侍陆陆续续都搬了出来,除了戚宝林不守宫规惹了太后娘娘惩处,其中较为突出的是御史中丞家的陆才人,这段日子以来侍寝过三回。”云岚不紧不慢地说着,“西苑的良家子们无人迁出,仍在掖庭住着。” “陆才人?”皇后念了遍,略一沉吟,倒有几分印象,“才貌双全的女子,性子也稳重,是讨人喜欢。” “只是可怜了西苑。” 历来选秀分为三种,礼聘,采选和进献。 进献乃是极少数的情况,暂且不论,其中官家贵女入宫,一向是用礼聘的方式,而采选则是由花鸟使下放各地,从民间女子中择选。 民间女子入宫,旨在为陛下充盈后宫,开枝散叶。 举目无亲,无依无靠,身份比不得礼聘的贵女,想要出头是难之又难的事情。 皇后生性善良,宽宏仁慈,时常体恤下面人的不易,云岚跟在她身边多年,清楚知道娘娘的心意。 “娘娘,说起西苑的选侍,奴婢倒真有件事险些忘了跟您讲,”云岚低眉顺眼,语气十分自然,“昨儿下午,在门前值守的宫女送进来一册佛经,说是掖庭的沈选侍送来的,您那会儿正在歇息,奴婢便让人先收了,如今正放在库房里呢。” “佛经?”皇后有些惊讶。 这些年明里暗里讨好她的妃嫔不在少数,可大多都是亲自拜访来投诚,或是送了礼来诉苦。 刚入宫的选侍送佛经还是第一回 。 民女出身的良家子,认字读书便是稀罕事了,佛经如此晦涩难懂,也难为她抄录。 见皇后感兴趣,云岚向身后人递了个眼色,不出片刻,佛经便送到了皇后的手上。 “《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皇后轻声念了一遍,“这篇佛经多为祈诵之人抄录唱讲,意在祈求所想之人无病无灾,是求平安的经文。” 皇后垂眸翻阅,眼底有些动容:“前几日本宫头疼不适,阖宫皆知,旁的妃嫔送礼有之,问慰有之,可有这份心的,她是独一个。这么厚一本经文,又是如此细致清秀的簪花小楷,足可见她细心。” 云岚低头瞧一眼,为皇后簪上最后一只钗,语气很平静:“西苑的选侍无一人承宠,也不知沈选侍是真的有心,还是投机取巧。” 皇后未曾出声。 在深宫多年,她很清楚云岚在担心什么。 “派人请沈选侍来一趟凤仪宫吧。”皇后温声说着,“本宫想见见她。” 云岚秀眉微拧,迟疑道:“娘娘,算算时间,陛下兴许快来凤仪宫了——” 皇后却摆摆手,语气如常:“本宫知道,去吧。” 不出很久,沈霁被前去请人的宫女带到了凤仪宫。 凤仪宫是离陛下的建章殿最近的宫殿,端庄大气,华贵雍容,哪怕只是区区院内一隅,都精致的令人目眩神迷。 沈霁自入后宫以来,只去过殿选的两仪殿和掖庭,后妃所住的居所她从未见过。 住在西苑的时候,她也曾构想过高位妃子们住的地方会是如何奢华美丽,是不是真如旁人所说那般,可如今真的见到凤仪宫,方知还是自己浅薄。 皇后在上,沈霁不敢失礼,只匆匆扫了几眼便低下头,低眉顺眼,恭谨非常。 “妾身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只消一眼,皇后便立刻想起了她是谁。 当日殿选,千姿百态的美人无数,她是其中翘楚。 没想到,会给自己抄写佛经的新选侍,竟会是她。 皇后眼底有些惊奇,连连打量她几眼,温柔问着:“这本《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可是你给本宫抄写的?” 沈霁娇怯地抬起头,见身侧那本自己送来的佛经,才轻轻颔首,柔声应:“回娘娘的话,是妾身所写。” 她再度起身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妾身自知身份低贱,字迹拙劣,难登大雅之堂,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你既有心,又何罪之有。”皇后抬手虚扶了一把,赞赏道,“你出身平民,识字懂写已经很难得,何况这佛经篇幅不短,却能写的通篇无错,可见你心诚。” 皇后顿了顿,命人奉茶,又问着:“不过,你如今年岁尚小,怎么喜欢佛理?可是家中有人信佛?” 沈霁低头应声,很是感念皇后心胸宽广,诚恳道:“前几日听闻娘娘身子不适,妾身便想起从前在家中时,也时常帮祖母抄写佛经以求平安。寺庙的和尚曾说,此经文若潜心诵读,可病苦皆除,受安隐乐。皇后娘娘仁德之名阖宫皆知,妾身如薄柳,也想尽一份心。” “病苦皆除,受安隐乐。” 皇后缓缓念了一遍,弯唇笑起来:“你的心意,本宫很喜欢。” “陛下驾到——” 门外倏然传来高声唱礼,沈霁的心微微一颤。 计划实施的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作者有话要说:  【端起小破碗】大家多多灌几瓶营养液和评论8! 感觉这个更新时间不是很好,要不要改到晚上9点或者和以前一样晚上0点呢。感谢在2023-03-08 21:01:34~2023-03-10 0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歌与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 32瓶;别管我了 10瓶;三水哒哒哒 6瓶;小只 5瓶;我在这 3瓶;发呆不如睡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6. 点寝 “沈选侍大喜!” 那抹象征最尊贵的明黄色身影正不疾不徐地迈步走近,沈霁连忙从位置上起身,站到了皇后身后一角,同众人一道跪迎陛下。 “妾身给陛下请安。” 殿内诸人低眉颔首跪成一片,看不清眉眼,重重衣香鬓影中,沈霁穿着最低等的水绿色宫装,比之皇后身边的宫女还要不起眼。 “都起来吧,”秦渊淡然开口,先停到了皇后身前伸手虚扶了一把,嗓音温和了些,“皇后身子不适,不必多礼。” “多谢陛下。”皇后温声应下,顺着陛下的姿势起了身,跟在他身后一同登上了主座。 宫女们立即各就其位,各司其职。偌大的殿内便只剩沈霁一人孤零零的站在椅侧。 她双手交叠,微微颔首,姿态恭谨非常,然而与宫女截然不同的宫裙,足以看出她的身份。 秦渊甫一坐定,便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皇后抬眼观察着陛下的脸色,适时为他引荐,嗓音温和:“陛下,这是沈选侍,今年入宫的良家子。” 听闻是新入宫的良家子,秦渊也不曾放在心上,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听到,端起云岚刚刚沏好的新茶抿了一口。 上好的薄瓷剐蹭发出悦耳的脆响,秦渊将杯盏搁下,夸赞着:“还是皇后这儿的茶不浓不淡,最适口。” “陛下喜欢便是最好。”皇后浅浅弯唇轻笑,状似无意般,将沈霁抄的那册佛经从一侧的案几上拿起来,朝着云岚说:“去吧,把沈选侍抄录的佛经好好收起来。” 云岚屈膝,将佛经双手接过。 恰好秦渊抬眸,封面上《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几个字映入眼帘。 墨迹很新,一看便知是才写不久。 端正婉约的簪花小楷,不同于男子的豪放遒劲,也不同于宫中女子常见的大家风范,这字带着女子独有的清灵秀美,一笔一划恰到好处,倒很入眼。 这一手字让秦渊起了两分兴趣,这才正眼看向殿内站着的人。 “你出身平民,倒写得一手好字。” 秦渊:“抬起头来。” 盼望已久的声音终于响起,沈霁闻言,先是长睫微微轻颤,似是娇怯不敢正视于人一般,这才缓缓掀起秋水涟涟的眸子。 这一眼似娇还羞,带着怯软的不安,楚楚又盈盈,眼尾却偏生有一颗朱红的小痣,平添了几分媚态。 如此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称得上是美人目。 也是这一眼,才叫秦渊想起沈霁是谁。 当日殿选,她美色过甚,他也曾被攫住一瞬心神,只是那日点寝未成,时日一久,便也忘了这么回事。 不曾想,今日会在凤仪宫见着她。 容色姝丽,又写得一手好字,倒是不俗。 秦渊的视线落在她面上两眼,收了视线:“赐座。” “妾身谢陛下恩典。” 沈霁嗓音柔媚,如流水泠泠,屈膝后才抚裙落座,不敢再抬头,生怕冲撞了陛下和皇后。 皇后笑了笑,偏头同陛下说着:“陛下和臣妾是想一块儿去了。良家子出身寒微,如沈选侍一般,识字弄墨已是十分难得,更别提写下这么厚一本佛经。”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7节 “臣妾今日翻阅,竟能通篇无错,可见抄得用心。” 秦渊温声说道:“是难得。” “只是朕记得藏书阁,选侍无令不得入内。”他抬眼看过去,“怎么写的?” 沈霁忙起来福下身去,柔声道:“回陛下的话,妾身不敢藐视宫规,这《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是妾身背默出来的。” 皇后更为讶然:“如此长的经文,你竟会背默,本宫原还是小瞧了你。” 秦渊亦多看了她一眼。 “皇后前几日身子不适,你背默经文为皇后祈福,倒是有心了。”他随意敲了几下檀木桌案,“赏。” 沈霁受宠若惊,柔柔拜下:“妾身谢陛下恩赏。” 皇后将这一幕纳入眼底,温声说着:“前几日臣妾身子不适,闭门不出,后宫诸事繁忙,又新进了十几位新人,多亏了林贵妃事事操劳,才能事事妥帖。” “臣妾躲懒几日,今儿才看了看掖庭选侍们的名单和已经迁出掖庭的几位妃嫔。东苑礼聘的四位已经尽数搬出掖庭,林贵妃也分居各宫,不知陛下可有称心的吗?” 秦渊嗓音平平:“都是名门闺秀,只是性情不一,真要挑也挑不出错来。” 这话一听,皇后便猜出陛下是什么意思。 无功无过,既没有惹人生厌,也提不起太多兴趣。 原本以为陆才人应该还算让陛下满意,可眼下看来,总归是中规中矩罢了。 她看了眼沈霁,才又笑着说:“新人入宫意在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左右此番入宫的新人不算少,也不必急于一时。” 和陛下成婚八/九载,虽算不上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可也称得上相敬如宾,互相体恤。 因而,陛下的许多心思,皇后也能猜得一两分。 沈霁生得极美,又不骄矜,有内秀。陛下虽是天子,可也是男子。 美色当前,想来不会无动于衷。 帝后二人又闲谈一二,秦渊拍了拍皇后手背,温声道:“御书房还有政务,朕先回去,改日再来瞧你。” 他看眼云岚,沉声嘱咐:“皇后身子骨弱,仔细照顾着。” “是。” 诸人起身恭送陛下,待人走后,皇后才看着沈霁柔声道:“今儿说了这么会话,本宫也有些乏了。来人,好生送沈选侍回去。” 沈霁万分感激,福身向皇后请辞,跟着凤仪宫的宫女一道离开了。 看着沈霁远去的背影,云岚意有所指道:“娘娘和沈选侍非亲非故,怎么如此帮她?沈选侍倒是聪明,知道来讨好您,可依奴婢看,祈您平安是假,心机深沉才是真。” 皇后静静瞧她一眼,声平:“她如何知道本宫会见她,如何知道陛下何时来凤仪宫,又如何知道本宫会向陛下引荐她?” “甚至于,她如何确信本宫一定看得见这小小选侍的薄礼。” “背默佛经不是易事,不下几日苦功夫,完不成这厚厚一册。真心所致且不论,就算她是故意讨好,那也足以证明一点。” 皇后缓缓说道:“她聪慧、耐心,又心诚,不论真假,本宫都欣赏她。” 云岚轻轻叹一口气,始终有些不忿:“您心善,可奴婢总是不喜欢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您。” “何谈利用?” 皇后轻轻抚上额角,有些疲倦地轻揉:“本宫是皇后,只要陛下喜欢,又有什么不可。” “宫中女子何其不易,为自己争取也是人之常情。她有心,陛下有意,本宫不过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云岚素来知道皇后娘娘的为人,也就不再想着沈选侍一事,伸出手为皇后揉穴位:“是,娘娘仁德大度,林贵妃之流拍马不及。” 夜色渐浓,沈霁站在窗前看向中庭,心中有些不确定。 如果顺利的话,陛下今夜就会点寝于她,可若是没能成功,那日后再想得宠便没有这么容易了。 再出众的美貌日子久了都会看腻,唯有惊鸿一瞥才最动人。 背默佛经给皇后祈福,本就是一场以小博大的赌注。 皇后仁善,体恤下人之名远播,深受敬重,必定是位心思纯善,行事公允的主子。 但位高权重,身边蓄意讨好之人也是不少,嘘寒问暖,进献珍宝亦是司空见惯。 如此情况下,若想从中脱颖而出,打动皇后,那必得是从细微之处入手,才能直戳人的心窝子。 沈霁出身微寒,本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唯有一腔诚意可供上表。 佛经便是最好的选择。 无病无灾,身体康健。 如此诚意,想来皇后也会有几分动容,哪怕谈不上喜欢,对她能有一二分好感也是极好的。 她如此用心,招惹皇后不愉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再者,帝后相敬如宾,皇后身子不适,陛下定然会去看望。 沈霁所图不大,甚至她只希冀,能让皇后同陛下闲谈时能提一提她,让陛下想起还有她这么个人便很好。 如此下来,皇后对她这么个人有了几分善意,陛下也能在西苑选侍中点寝时多注意到她一些,已经很是值得。 没成想,事情超乎了她的预想。 今日皇后召见她不久,陛下便来了凤仪宫。 那陛下来凤仪宫是一时兴起,还是皇后早就知道,故意在借机提点她? 点寝的时辰已至,沈霁的心跳得越发快了。 她抬头看向天际,春夜露浓,窗外的银白月光似乎分外旖旎。 不出很久,掖庭外的宫道上。 清脆的马蹄哒哒作响,伴着动听的银铃由远及近,象征着承恩的凤鸾春恩车,最终停在了掖庭门口。 听见凤鸾春恩车的声音,西苑的选侍们大喜过望,纷纷推开窗往外看。 就见值守的嬷嬷笑起来,急忙迎人进来,走进来一个穿着体面的宫闱局小太监。 他不曾停留,径直朝着嬷嬷指的方向走来,对着门微微躬身,声音带喜。 “奴才给沈选侍请安,沈选侍大喜!陛下今儿个点了您侍寝,还请您跟奴才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3-09 21:50:41~2023-03-11 19:2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开心超人小兔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文竹一株、歌与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挽月、小只、大宁宁 10瓶;公子沉剑、奢靡 5瓶;别管我了 4瓶;lynn、发呆不如睡觉 2瓶;彤彤266、窗外的风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7. 承恩 帝心难测 宫闱局的小太监停在沈霁房门前,不少人半是失落半是心酸地合上了窗。 听闻今儿个皇后娘娘召见了她,晚上陛下又点了她的寝。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她得了皇后娘娘的两分青眼,真是羡煞旁人。 若沈霁真是得了皇后举荐,那她在宫中的路可就比旁人好走多了! 前有皇后娘娘的举荐,后又有陆才人同她姊妹情深,她本就生得貌美,还有这份运道,可是其他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福分。 沈霁紧张地捏着帕子推开门,月色照在她身上,更添几分楚楚动人。 “公公,我已经准备好了,走吧。” 来请人的小太监抬起头看一眼沈霁,朦胧月色下,她美得惊心,霎时惊为天人。 然而主仆有别,他不敢逾矩,急忙低下头,说着:“还请小主走吧。” 凤鸾春恩车载着沈霁从掖庭远去,深宫重重,又是一个不眠夜。 宫内侍寝大致有两种方式。 宫闱局的人每日前去建章殿为陛下呈上当日能够侍奉圣驾的嫔妃名牒,陛下从中择选完毕后,再有宫闱局递交给尚寝局,筹备当晚在陛下寝殿侍寝的事宜。 可若陛下不经名牒择选,直接说了要去哪位妃嫔宫中,便可有宫闱局直接遣人去通知,由妃嫔宫中准备侍奉圣驾。 掖庭的选侍在离开掖庭之前都要经过建章殿点寝,从掖庭西苑到陛下的龙床,凤鸾春恩车的脚程不过半个时辰,可这是沈霁的第一次,纵使嬷嬷已经千叮咛万嘱咐教过数次侍寝的规矩,真到了这会儿,忐忑之下,还是格外的漫长。 若在民间,今夜本该是沈霁的新婚之夜,凤冠霞帔,朱唇轻点。 枕侧躺着的,也该是她的夫君。 如今,她却是以低微之身侍奉君主。 若是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女子,想起这些恐怕会黯然神伤,可沈霁却不。 她收回从窗口打量的视线,抬手将窗幔放下,神色平静。 形形色色的男人她自小见惯,薄情寡恩,懦弱无能才是常态。 若男人生来不值得信任,倒不如为自己搏一搏荣华富贵,也不算虚度此生。 不知过了多久,凤鸾春恩车终于停下,马车外传来嬷嬷带笑的声音:“沈小主,到了,奴婢扶您下来吧。” 沈霁弯腰从车里走出,将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搭在嬷嬷腕上,露出了羞涩的笑意。 抬眼看过去,匾额上正写着建章偏殿。 仅是偏殿而已,便已经十分典雅庄严,可见陛下所住的寝殿内又是如何模样。 两个嬷嬷将沈霁扶下马车,边往里走便耐心说着:“咱们到了偏殿,等会儿沐浴更衣后,便能直接从里头走向陛下所在的寝殿了,小主虽是第一回 ,也不必太紧张了。” 沈霁柔柔应声,很是感激:“多谢嬷嬷,我记下了。” 尚寝局的嬷嬷侍奉妃嫔侍寝事宜已经数年,见惯了美人,然而眼前这位沈选侍,还是让人移不开眼。 这样的美貌,恐怕陛下短时间内都会丢不开手了,既是前途无量,她们更得仔细伺候。 “小主生得花容月貌,真是我见犹怜呐。” 殿门合上,嬷嬷们为沈霁褪去宫裙,服侍沐浴,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沈霁的心跳逐渐加快起来。 细致的梳洗过后,嬷嬷为她更换柔软轻透的薄绸寝衣,三千乌发柔顺如瀑,红唇轻抿,不施粉黛钗环,仍然柔媚惑人。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8节 嬷嬷们退出殿外,偌大的宫殿便只剩下沈霁。 她赤足踏在柔软的地毯之上,步步走向陛下的寝殿。 推开相连的殿门,奢华威严的帝王寝宫赫然呈现在眼前,垂地的软烟罗随风飘荡,窗外月光乍泄,一瞬间豁然明朗。 神霄绛阙也不过如此。 然而,寝殿内十分安静,仿佛只有沈霁一人。 烛火只燃了零星几盏,并着银白色月光,殿内并不算很亮堂。 按着规矩,不论陛下在或不在,她都要径直去龙床上等候,以免错了规矩。 沈霁莲步轻移,在略显黑暗的大殿内摸黑行走,可殿内陈设陌生,她看不清路,走得十分艰难。 层层软烟罗如云似雾,在殿内随风轻轻飘动,虽美,却也十分遮挡视线。 拨开身前的一层软烟罗,沈霁正要往前走,却不慎撞上了一堵人墙。 她身子一时不稳险些跌倒,腰间恰逢其时圈来一只大手,将她的身姿稳稳控制住。 陌生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沈霁的呼吸霎时乱了,心跳得飞快。 小心翼翼地仰头望去,就见他高大身姿逆着月光,五官在阴暗中看不分明。 秦渊淡淡开口:“吓傻了?” 掌中女子的纤腰不盈一握,隔着一层顺滑的薄绸寝衣,软的仿佛没有骨头。 她像是受了些惊讶,仰面看过来的时候,一双清媚的美人目波光盈盈,柔弱不能自持,一点朱砂偏又摄人心魄。 秦渊定定地看着她,却丝毫没有放开手的意思。 直到沈霁耐不住羞红了脸,娇娇怯怯唤了声陛下,他才松开禁锢着腰肢的手。 沈霁退后一步,似羞得不敢直视般低眉行礼,嗓音带着江南女子独有的吴侬软糯:“妾身给陛下请安。” 十六年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和男子有这样亲密的接触。 腰窝被他桎梏得直到现在还有些微微发疼,可见陛下方才把得有多紧。 她方才是险些跌倒不假,可陛下若只是想将她扶起来,完全不需要这么大的力气,更无需将她的腰圈在怀里如此久。 唯一的解释是,陛下对她情动了。 思及此,她偷偷掀眸打量一眼,恰好撞入陛下深邃的眼眸。 美人如斯,秦渊极为少见的有些意动。 他朝沈霁伸出手去:“来。” 沈霁的心口微微一窒,轻颤起来。 她将一双细白柔荑轻轻搁在帝王掌心,被他使力一带,稳稳的停在他跟前。 秦渊牵着沈霁走到龙床旁,漆黑的眸子泛着意味不明的暗潮。 她自然是懂的。 微凉的指尖轻轻攀上陛下的腰带,但第一次脱男子繁复的龙袍,沈霁的动作并不熟稔。 游离之处酥酥痒痒,让人心笙微动,猜不到她究竟是不熟练还是故意的。 秦渊喉头轻滚,淡沉的嗓音徐徐传来:“朕记得,你是灵州人。” 沈霁宽衣解带的动作生涩又紧张,熟料此情此景,陛下还有闲情逸致同她闲谈。 她手上的动作一顿,又继续解下去,一双风情万种的美人目却缓缓掀起,羞涩地轻笑:“回陛下的话,妾身是灵州出身,江南烟雨,荷柳娉婷,灵州是极美的地方。” 说罢,她长睫微垂,像是想起了美好的回忆,红唇轻弯:“从前在灵州的时候,妾身最喜欢在春末和邻居家的姊妹一道去踏青,一蓑烟雨,登舟泛湖,等到夏日,满湖的莲子——” 倏地,沈霁惊觉自己的话似乎太多了,在这种关头,恐怕惹了陛下不喜,一时有些懊恼,垂眸道:“妾身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话音落地,秦渊身上的龙袍应声解开。 他径直将沈霁打横抱起,放到龙床之上,她乌发如瀑,在明黄色的锦被上,如同绽开一朵水墨般的娇美花朵,便是脸颊上似有似无的红晕,都分外动人。 沈霁身上有和别的妃嫔都不一样的东西。 名门贵女将端庄自持和矜傲高贵刻在骨子里,从前侍寝的良家子,个个自卑于自己的平民身份,处处小心,处处掩饰,一举一动都学着大家风范。 唯有沈霁,娇怯柔媚有余,却不失灵动鲜活。 “说下去。” 秦渊欺身而上,将她的藕臂双双攥住,放于头顶,嗓音沙哑:“朕喜欢听。” 床幔上的朱红色轻纱解开落下,掩去一室动人旖旎。 翌日寅时,便是陛下晨起盥洗,预备上朝的时辰了。 陛下眠浅,向来是不到寅时便会醒来,从来无需张浦刻意派人去叫。 可今日已经将要到寅时一刻了,陛下却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饶是张浦侍奉在陛下身边多年,也有些纳罕。 眼见快要误了时辰,他才挥了挥拂尘,朝身侧的徒弟使了个眼色,预备叫陛下醒来。 小太监颔首,弓着腰身正要高声请示时,寝殿内正好传来了陛下的声音。 “进来伺候吧。” 张浦舒了口气,示意值守的宫人开门,门前侍奉的八个宫人各自端着盥洗的工具鱼贯而入。 秦渊被宫女侍奉着更衣梳洗,沈霁还藏在明黄色的锦被之下,只露出一双娇怯羞涩的眼睛。 昨儿个晚上折腾的又久又狠,晨起还浑身酸软,不用看也知道她身上多了不少的红痕。 张浦不动声色打量一眼,心里头慢腾腾的打起鼓来。 陛下眠浅已经持续了数年,睡个踏实觉是少之又少。 这沈选侍竟有这样的能耐,让陛下足足延了一刻才醒,着实是不简单。 盥洗更衣罢,秦渊正了正袖口,回眸看了眼床榻上的沈霁,淡沉的嗓音染上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度。 “天色尚早,多睡会儿再起也不迟。” 今日起晚了,上朝的时间不算宽裕。 秦渊抬脚迈出殿门,声平:“晋沈选侍为从九品采女,迁居春澜宫。春澜宫的缈云坞雅致,衬她。” 张浦躬身应下,却又猜不透陛下的心思了。 虽说良家子得幸一般都由从采女和御女封起,可御女还是比采女高一阶,吃穿用度都要好些。 沈采女摆明了颇得陛下满意,怎么就够不上御女的位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男人的心思你别猜0.0感谢在2023-03-11 19:21:03~2023-03-12 20:17: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歌与裴、惊羽挽风能不能一直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朋友、吃葡萄要先种葡萄树 10瓶;浪漫掉落人间、白色棉花糖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8. 拜见 “沈采女,可得好好学着。”…… 晋封的旨意传到沈霁耳朵里的时候,她先是怔了一瞬,才柔柔笑着起身谢恩。 良家子初封一般不会超过九品,历年来,基本都是在御女和采女中选,因此她早就做好了初封低微的准备。 可凭昨夜陛下的反应,她本以为陛下该是喜欢她的。 作为西苑第一位承宠的良家子,陛下又对她还算满意,得封一个御女本该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晋封的旨意上竟是采女。 后宫阶级森严,晋封不易,吃穿用度都是位份说了算,哪怕仅高一级,也是尊卑分明。 是她昨夜哪里惹了陛下不悦,还是陛下有自己的考量和打算? 饶是沈霁熟知男人本色,可帝王之心太深,她了解的还是太浅。 身后为她梳妆的宫女一边熟练地为她盘发髻,簪宫钗,一边妥帖地笑着说:“小主生得这般貌美动人,难怪陛下喜欢。” 沈霁微微偏头,低眉淡笑:“不过只封了从九品的采女,又何苦哄我开心,我到底是不得陛下心意的。” “小主何须妄自菲薄,陛下今晨起来可是足足晚了一刻钟,从前是绝不会有这般情况的——” 话音未落,门口的掌事宫女皱着眉咳了两声,梳头宫女悻悻住了口。 见状,沈霁很有眼力见地不再追问,任由她们为她梳妆打扮,好生送出了建章殿。 但宫里的这些讯息,她一向敏锐,方才那小宫女的话便十分耐人寻味。 说昨夜她侍寝时,陛下破天荒地晚起了一刻钟。 既是极少见的情况,想来不是偶然。 是因为昨夜太过餮足才睡的沉,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建章殿门前候着的太监迎上来跟她行礼,弓着腰客客气气为她引路:“小主,陛下下旨,将您分居至春澜宫的缈云坞,想必这会儿已经收拾好了,等再晚些,各局会将服侍您的宫人和份例里的用度一并送来,还请您跟奴才走吧。” 沈霁将疑问压下,柔柔笑起来:“有劳公公引路了。” 尽管结局不算十分完美,可往好处想,能趁陛下的新鲜劲儿尚在时尽早搬出掖庭,得封位份才是最要紧的。 从建章殿出来后,穿过皇后娘娘的凤仪宫再往北稍走一段,便到了春澜宫。 春澜宫毗邻御花园西侧,再远些是玉夜桥,不仅离陛下的建章殿不远,且沿途春花灿烂,杨柳依依,风景十分秀美。 引路的小太监在途中为沈霁大致介绍了一番,将将要到春澜宫门前时,才说着:“小主,春澜宫目前无主位,只有西偏殿的竹云馆住着一位李美人。” “李美人是承安二年礼聘入宫的,您等收拾好后先去向李美人问安,今儿便能歇息了,奴才再提醒您一句,可千万莫忘了三日后去凤仪宫参加晨昏定省。” 沈霁微微颔首,十分感念:“我记下了,多谢公公悉心叮嘱。” 待人走后,她才转过身打量春澜宫精致华贵的门匾,迈步走了进去。 春澜宫有一主殿,东西两偏殿,四厢房。 缈云坞便是春澜宫的四厢房之一,供才人以下位份的妃嫔居住。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9节 沈霁进到屋内环视四周,便见室内装潢古朴雅致,颇有江南韵味,且用度一应俱全,便猜是陛下用了心思的。 她昨夜被折腾得久了,直到现在还浑身不适,谁知刚坐下歇了片刻,门外便传来行礼问安的声音:“奴才内侍省管事,给沈采女请安,还请沈采女择选宫人。” 采女和御女的位份皆能有两名宫人服侍,照常理是,一太监一宫女。 宫女由掖庭局选好送来,太监则是内侍省。 如她现在的身份,按理说是没有挑选宫人的资格的,怎么会劳烦一掌事过来亲自给她送人。 沈霁不敢怠慢,捻帕起身,走到了院内。 内侍省的掌事太监见沈霁出来,忙笑着说:“沈采女,掖庭局的宫女奴才也一并带来了,两边各四个,您挑挑?” 她掩唇瞧了眼,不敢确定般,温声细语的询问着:“这是——” 那太监躬身笑着:“是陛下的意思。” 沈霁顿时有些讶然,面上浮起一层红晕,温声道:“辛苦公公。” 她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四名宫女四名太监,稍作询问,便得知了他们几人的身份来历,从前侍奉过哪位主子。 宫中的奴才,凡是进宫年久些的都是油头滑脑,尤其侍奉过其他妃嫔出来的,更是底细不清。 在深宫生存,身边没有信得过的手下便如同在刀尖行走,她不得不谨慎一些。 思来想去,她抬起纤纤玉指,点了宫女中入宫时间尚浅,却看起来十分稳重的霜惢,又点了太监里从前做粗使,下颚有疤的周岳,开口道:“就他们吧。” 掌事看一眼,又问:“小主,您可定好了?这丫头入宫时间短,掖庭局的齐嬷嬷说了,这是掖庭才调教出来的宫女,手脚恐怕不利索。” 沈霁偏头看过去,眼底微亮:“齐嬷嬷说的?” 她展颜笑起来:“那便是她吧。” “是。”掌事点点头,朝后面扬手:“霜惢,周岳,还不来见过沈小主。” 说罢,他又开口道:“陛下还交代了,上回在凤仪宫的赏赐跟这回一并送来,还请小主收下。” 身后端着托盘的宫人排成两列送进屋里,沈霁谢了恩,柔声说道:“公公今日也辛苦了,不如喝口茶再走吧。” 掌事太监客气地婉拒了她的美意:“内侍省事务繁杂,奴才还得赶紧去交差,就不叨扰小主歇息了。” 沈霁点点头,示意周岳:“去送送掌事。” 回到屋内时,霜惢正一件件地整理陛下送来的赏赐,准备登记入库。 霜惢虽然年轻尚轻,可沈霁最看重的便是她身上超乎年纪的沉稳,再加上她入宫才刚两年,未曾侍奉过其他妃嫔,更让她多两分放心。 尤其,她还是齐嬷嬷调出来的人。 齐嬷嬷待她一直很好,何况她在宫中多年,眼光老辣,选出来的人十有**不会错。 沈霁坐在位置上,看着霜惢整理赏赐的模样,半晌,温声说着:“我初得宠,人微言轻,你一入宫便跟了我这样的主子,可会觉得不甘?” 霜惢停下整理的动作,走到沈霁身前福下身,坚定道:“奴婢出身寒微,可忠心二字却不敢忘,既已跟了小主便绝无二心,奴婢定会尽心侍奉。” 沈霁将她神色纳入眼底,亲自去扶她起来,语气虽柔和,却不容置喙:“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人人都是为了自己。我不求你对我如何忠心,可我却也要你记住,我们主仆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你在我身边心存歹心,我必不会轻纵了你。” “可同样,若真如你所言,对我忠心不二,我亦可承诺你一生荣华。” “霜惢,听明白了吗?” 霜惢深深看了眼沈霁,伏身下去:“奴婢出身孤苦,入宫后时常被人欺凌,若非齐嬷嬷多加照拂,恐怕奴婢活不到今日。不瞒您说,是嬷嬷亲口指了奴婢来,要奴婢侍奉在您身侧,认您为主,您必然是极好的人。” “能跟明主,是奴婢的福气。” 沈霁面色和缓下来,双手将她搀扶起来:“你能这般想,我很欢喜。” 她定定地看着霜惢,眼底意味不明:“我瞧周岳是个话少稳重的,入宫时间也不算短,想必宫中消息比你灵通,你若有不懂的,记得多问他。” 霜惢福身应下。 她初迁宫,需要整理收拾的东西不算多,将陛下着人的赏赐收入库房后,霜惢又去了趟掖庭收拾包袱,等完全安置好,已经快到午膳时分了。 内侍省送份例的宫人还未来,都这个时间点了,想必是要到下午了。 折腾了一上午,加之昨夜太过消耗精力,沈霁也有些饥肠辘辘。 可西偏殿还有位李美人需要前去请安,她不敢怠慢,趁还未到午膳时间,带着霜惢紧赶慢赶到了西偏殿。 霜惢上前同值守的宫女说着:“还请向李美人通传一声,说新迁至春澜宫的沈采女来给李美人请安。” 宫人福身后应声而去,不多时,折返回禀道:“沈采女请进。” 西偏殿的竹云馆比厢房大了不少,陈设也更尊贵,可对比陛下新赏下来的赏赐,屋子里的样式明显陈旧了不少,应当都是从前的物件,可见这位李美人近年并不得圣宠。 沈霁收回目光,转而抬眸看向主位坐着的李美人,她今日穿了一身绯色宫裙,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正垂眸打量着自己。 妃嫔之间初次相见都要行大礼,她忙走上前,规规矩矩地福身,以免惹了她不快:“妾身采女沈氏,给李美人请安。” 熟料,免礼二字半晌未曾听到。 李美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沈霁向她行礼的模样,轻蔑地抬了抬下巴,眼底尽是倨傲。 春澜宫地势好,又华贵亮堂,是当初她得宠时陛下赐住的,这么多年,一直只住了她一人。 这沈采女出身低贱,又只封了个区区从九品,竟也配跟她同住在春澜宫,简直是笑话。 她阴晴不定地盯着沈霁那张白皙绝艳的容貌,愈发感到不悦。 尤其一想到她已经一年多不曾侍奉过圣驾,而眼前的新人昨夜才刚刚承宠,不由得又怒又酸,滋味难受至极。 不入流的狐媚子,定是从哪个勾栏里学了下作手段! 李美人长舒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火气,冷嗤了声:“沈采女出身平民,就算学了规矩也是一身的土气,难登大雅之堂。” 她冷冷睨了眼身侧宫女:“左右本主今儿个闲着,大发慈悲教教你,沈采女,可得好好学着。” 作者有话要说:  需要很多夸夸给兔兔加油打气qaq 感谢在2023-03-12 20:17:09~2023-03-13 20:4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奢靡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歌与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别管我了 10瓶;小只、我在这 5瓶;软阮、是樱桃绿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9. 伤口 陛下到春澜宫了! 李美人的话音刚落,站在她身侧的宫女柔淑便板着一张脸走了过来,手里的细竹竿一抬,就要落到沈霁的身上。 沈霁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能起身,眼下竟是要直直挨这一下打。 霜惢忙上前张开双臂想要护着自家小主,厉声道:“宫中规矩森严,非主位以上不得惩戒妃嫔,难道李美人是要藐视宫规吗!” “哟,倒是个护主的奴才,”李美人端起桌案上沏好的香茗,不紧不慢地品了一口,斜睨向她,“本主何时要惩戒沈采女?不过是怕沈采女错了规矩,如今教一教她罢了。” 她将杯盏搁下,慢条斯理地抚上发髻上的簪花:“你口口声声宫规,却忘了主子之间说话,奴才不能插嘴吗?” 李美人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快意:“把她拉到院里去,莫要在本主面前碍眼。” 此时,柔淑手中的细竹竿再次朝沈霁劈过去,谁知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那竹竿将要落在她白嫩纤细的肌肤上时收了劲,转而抬起了她有些卸力的手臂,眼底带着玩弄沈霁的得意:“沈采女,看来掖庭的嬷嬷们没教好您,胳膊都要耷拉下来了,这般的仪态,三日后可还怎么去晨昏定省?” 保持行礼的姿势是极为累人的,沈霁原本便又饿又累,此时站得久了,浑身都紧绷着,连额头都沁出了薄汗。 从前在掖庭时,她的规矩学得是最好的,李美人这般哪里是为了教她,分明是因为宫中主位以下不得训诫妃嫔,才借教导之名羞辱她,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她今日不过是才承宠一次,封一个从九品的采女罢了,竟也能惹得李美人不悦,可见宫中不讲道理的妃嫔不在少数,终究还是要拿权势地位说话。 沈霁默不作声地将屈辱都咽下。 眼前人微言轻,图一时嘴上爽快无益,不宜树敌过多。 她嗓音有些发颤,长睫微垂着,细声细气道:“妾身自知出身寒微,比不得您名门世家,您肯教一教妾身,妾身不胜荣幸。” “只是霜惢年岁尚浅,也是第一日拨到妾身宫中,还请您大人大量,莫要同她计较。” 沈霁这样才刚承恩的新人,生得一副花容月貌,面对她的训诫还能姿态如此谦卑,生不出一丝忤逆,极大的满足了她的掌控欲。 李美人面上露出愉悦之色:“嗯——倒是识时务,是个会说话的。” 须臾,她唇畔勾起一丝享受的笑意,看向已经快要坚持不住的沈霁,大发慈悲地开了口:“行了,沈采女今日也杵了半天了,起来吧。” 沈霁松一口气站直了身子,捻帕思衬着,经此一遭,是不是等会儿就能回缈云坞了。 谁知李美人掀起凤眸,凉凉道:“眼见是要用膳的时候了,如今嗓子却有些干了。” 屋内侍奉的宫女见状,即刻准备去为李美人换新茶,谁知刚一动作,李美人便凌厉地刮了她一眼,吓得小宫女立刻停下了动作。 沈霁瞧着李美人的眼神,捻着手帕的指尖掐得更深了。 果不其然,李美人悠悠转眸看过来,葱段似的指头轻轻点在桌案上,“笃笃”两声,说着:“不如就让沈采女给本主斟茶可好?” “本主教你规矩,也该投桃报李。” 沈霁的指尖几乎掐出了血,看向李美人的时候却依旧柔弱恭顺,颔首道:“这是妾身的本分。” 微微颔首走上前,她眸底的寒光在蝶翼般的长睫下被掩饰的极好。 柔淑从耳房提来一壶刚刚烧开的热水,搁到了一侧的圆桌上,十分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沈采女,请吧。” 屋内众人的目光落到沈霁身上,个个都在看好戏,如此情景好似针扎一般,让她脊背发凉,难堪至极。 虽然她嘴上答应得快,丝毫没有不满的意思,可侍奉李美人从来都不是沈霁该做的事。 这宫里正儿八经的主子向来只有三个,陛下、太后和皇后娘娘,其余人再尊贵也是妾室,从来就没有需要低阶妃嫔侍奉高位之说。 从进了竹云馆开始,这重重屈辱,沈霁都会牢牢心里。 她低眉顺眼地上前,伸出一双细白柔荑端起了方才李美人喝过的茶盏,慢腾腾走到了桌案前。 壶中的热水滚烫,尚未启盖都感觉得到扑面的热气,沈霁伸出手提起水壶往杯中添续热水,碧色的茶叶登时在水波里翻滚起来。 放下水壶,沈霁弱弱地抬头看了眼柔淑的脸色。 身为李美人的贴身侍女,李美人看不起她,她也随了自己的主子,一幅看好戏的模样,眼底带着挑衅。 沈霁只好颤巍巍地端起了滚烫的白瓷杯,朝李美人的方向走去,幸而瓷杯下都有杯垫,也不算很烫手,只需小心,不要让茶汤洒出来便是。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0节 “妾身已经泡好了茶,请您品用。” 她微微屈膝,双手端起手中盛着热茶的杯盏举到李美人身前,低下了头。 李美人很满意沈霁的听话顺从,勾唇笑起来,倚在主位上伸出一只手,准备将杯盏接过来。 谁知她刚接触到着杯盏,还没端起来,这瓷杯却一个不稳,径直向左摔落在地。 伴着瓷杯破裂的脆响,滚烫的茶汤四溅,热水溅到李美人身上,烫得她惊呼一声。 沈霁本是双手举着杯盏,杯子摔下来的一瞬间她便佯作李美人已经接稳般垂袖收了手,茶汤飞溅脏的也只是她的衣裙罢了。 李美人被烫伤,顿时怒不可遏,厉声道:“放肆!你竟敢故意烫伤本主!” “妾身不敢!”沈霁泪眼婆娑地退后几步,连连摇头道:“妾身以为您已经接稳了瓷杯才松手的,何况妾身自己也被烫伤了,妾身又何苦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呢。” 她举起被自己趁机掐红的手背给李美人看,眼泪如珍珠般簌簌滚落:“还请美人明鉴,妾身出身低微,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啊。” 李美人怒得胸腔不住起伏,死死盯着沈霁手背上的红痕,眼中带着怀疑。 为表真实,沈霁哭着蹲在地上去捡已经四裂的碎片,边哭边害怕极了的将瓷杯的碎片聚拢在一起,一个不慎,她手指汩汩流出鲜血,红得妖冶的血液染红了白瓷,看得李美人瞳孔一缩:“妾身有罪,不敢祈求美人原谅,但还请美人明鉴,莫要误了妾身清白!” 沈霁出身平民,无依无靠,空有一副美丽容貌,却也性情胆小,谦卑恭谨。方才自己这般羞辱,她也不曾表现出一点不愉,只敢战战兢兢的承受,那便说明她不过就是个胆小怕事的小角色而已。 若真是为了蓄意报复才烫伤自己,那她也大可不必这般害怕,吓得亲自去捡地上的碎片,甚至弄伤了自己。 就算是平民出身,可宫里的女子哪有不爱惜自己容貌的。 李美人心里打鼓半晌,盯着沈霁思来想去,最终收了几份戾色。 这沈霁就是个连茶都端不好的废物罢了,可恨还烫到了自己,也不知起泡了没有。 虽打消了怀疑,可沈霁实在蠢笨,让她看了就烦。 李美人觑向她流血的手指,一时也不敢把事闹大了,皱眉催促着:“行了,去请个太医瞧瞧,别再让旁人觉得是本主欺了你!” 沈霁用帕子包住手指,满脸泪痕地起身向李美人行辞礼后退出了竹云馆。 见沈霁出来,霜惢立刻迎上去,见她包着手指的手帕上染了一片鲜血,又想起方才里头的脆响,顿时猜到小主是被李美人给欺负了。 她语气冷下来,怒道:“李美人竟敢如此欺辱小主,奴婢这就去禀明皇后娘娘,定让她受到严惩!” 沈霁才哭过,眼眶仍红红的,她摇摇头,领着霜惢回到缈云坞,先用清水将伤口清洗干净,才缓缓说着:“不是李美人伤的。” 霜惢呼吸一顿。 “是我刻意为之,”沈霁拍拍她的手背,盯着自己的伤口出神,“李美人为人刻薄,知我势弱,又才得圣宠故意羞辱于我。我人微言轻,不好同她当面起冲突,可这份羞辱,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皇后娘娘处事公允,仁善宽和,素来不喜宫妃们互相倾轧,勾心斗角。三日后晨昏定省,我便要带着手上的伤痕,去叫皇后娘娘瞧,让阖宫妃嫔都看见。” 沈霁不紧不慢地说着,眼底的沉静和寒意让霜惢心惊:“最要紧的是,我做戏做得足,便是真被皇后娘娘点名道姓指出来李美人,她也不会认为我是故意的。” 如李美人之流,就和戚宝林是一样的人,自视甚高,打骨子里觉得沈霁她们这群平民都是登不得台面的废物,就算入宫一道为嫔为妃,可先天的高贵会让她们觉得自己连做对手都是不配的。 因而她示弱,可怜,惶恐至极,如一只抬手便可捏死的蝼蚁,李美人自然戒心大减,放下心来。 既反将一军,又让李美人知道自己是个胆小懦弱的废物,一点小伤,再没这么值得的计划了。 霜惢的心扑通扑通狂跳,终于明白了齐嬷嬷为何一定要她来认沈采女为主。 如此城府和心性,再加上这样的美貌,她注定是要在后宫步步高升的。 “小主,您的伤口又渗血了,奴婢去司药司请个医女为您包扎吧。” 沈霁尚未说好,春澜宫正门却传来高声唱礼声。 “陛下驾到——” 她不动声色地挤着伤口,让血流得更多些,自然地垂下宫袖。 “不必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霁:【硬挤出几滴血,举起手手哭唧唧】陛下你看!感谢在2023-03-13 20:46:29~2023-03-14 20:1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绿蚁新醅酒 17瓶;妤之球球 10瓶;小只 5瓶;迷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10. 撑腰 “陛下待妾身这样好。” 尚在掖庭时便听闻,陛下勤于政事,主动前往后宫的次数算不上多。 东苑的那几个新妃都得幸过,且陆才人也算小有恩宠,可陛下都不曾主动去她的颐华宫瞧过。 原本以为自己被晋为采女许是哪里做得不够好,熟料陛下这会儿竟会主动来春澜宫。 春澜宫一共只住了她和李美人,李美人久居无宠,陛下来寻的只会是她。 沈霁从屋内走出,准备到院内迎人,正看见一身常服的陛下迈步过来。 她先是微怔,而后似不可置信般咬了咬下唇,一双湿漉漉的美人目泛着红,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弱柳扶风地福身向他请安,嗓音带着颤:“妾身给陛下请安。” 说罢,她将手悄悄往里缩了缩,生怕被人发现。 秦渊久居深宫,什么人不曾见过,这点小心思自然逃不过他的眼。 眼前的女子显然是才哭过,眼眶红,连娇嫩的唇都被咬得泛着红印子,她原本就生得柔弱清媚,如今哭过,除却可怜,更添了几分脆弱,尤为楚楚动人。 见他靠近,还不住地将手往袖子里藏,也不知是怕被他发现什么。 秦渊瞧她一眼,朝她伸出一只手:“过来。” 沈霁犹豫了一瞬,却不敢违逆陛下旨意,思衬半晌,将完好无损的右手递了上去。 这只手细白光滑,什么都不曾有,秦渊便知她不愿多事。 可他如今起意的人在跟前受了委屈,她虽懂事,秦渊却不愿让她如此落泪,当下便耐着性子,沉声道:“另一只。” 沈霁仰头看向陛下的眼神,委委屈屈地将流着血的左手伸了过去。 她左手的袖口都被血染红了一片,凝脂般的雪肌上,长长的伤口触目惊心。 这双手昨夜还好端端的,今日再见便伤成这样,秦渊不用想也知道她受了欺凌,当下便淡淡看了张浦一眼。 张浦立刻转过身朝身后的人低声交代:“去太医署请位太医过来。” 沈霁细声细气地小声说:“只是小伤,不碍事的……” “从前在家中也难免磕碰,妾身没有这么娇气。” 秦渊捏了捏她的手,看向她,嗓音淡沉:“朕还心疼错了?” 沈霁心头一跳,脸上顿时泛起一层红晕,摇摇头:“……妾身很欢喜。” 昨夜她在身旁的时候,秦渊睡得格外安稳,晨起后便连精神都比往常还要足了不少。 处理完政务,他本该在建章殿用午膳,可一想起昨夜沈霁的娇软身躯,柔媚眉眼,难免的,多了些食髓知味。 本想来缈云坞陪她用膳,谁知一来就见她受委屈。 已经是用膳的时间,屋内的桌子上干干净净,连一例汤菜也没有。 采女位低是不假,份例内也该有两菜一汤一点心,她昨夜才承宠,底下的人竟敢如此怠慢。 秦渊脸色顿时沉了几分,黑眸幽深,明显动了怒。 他坐着敲了敲桌案,淡声道:“你宫里的人便是这么侍奉主子的?” 陛下脸色阴沉,霜惢心头一跳,立马跪下说:“还请陛下恕罪!不是奴婢不为小主领取饭菜,是实在无暇顾及。陛下明鉴,您来缈云坞时,小主和奴婢才刚刚进到屋子里。” 沈霁初迁缈云坞,是有不少事宜需要打点,可便是再多要紧事,总是顾得上用膳。 她不留在宫内用膳,正午时分能上哪儿去。 秦渊看向跪地不起的霜惢,眼里是询问的意思。 霜惢犹豫地看了眼自家小主,伏地回道:“启禀陛下,缈云坞大致收拾好后,小主不敢耽误,带着奴婢去了同宫的李美人处——” 她顿了顿,语调有些忿忿:“向李美人请安本是情理之中,然李美人却说小主规矩学的不好,要再教一教。”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足够了,沈霁忙柔柔打断了霜惢的话,小声点道:“霜惢,够了,莫要妄议嫔妃。” 秦渊眉头蹙起来:“说下去。” 霜惢伏地的姿势愈发谦卑,调子也因为激愤略高了些:“若仅是教规矩倒也算了,可李美人的贴身宫女还拿出了细竹竿作势要打小主,若非奴婢上前阻拦李美人才改了主意,恐怕小主身上的伤也不止这一点。” 这番话听得秦渊眉头紧皱,越发不悦。 李美人性子猖狂愚蠢,仗势欺人也不是第一回 ,从前便惹出过事端。 本以为冷落了她这么一年多,性子总该收敛收敛,谁知却变本加厉,不知悔改。 手伤尚未说清缘由便已经受了如此屈辱,他倒不知她还有什么本事,新人迁宫第一日便给了这么大的下马威。 到底是不将沈霁放在眼里,还是在怪他这个皇帝冷落了她。 如玉般的纤纤玉手添了惊心的瑕疵,秦渊斜睨了眼,沉声道:“手呢?” 他审视的目光落在沈霁身上,开口是不容置疑:“朕要听你自己说。” 沈霁坐在秦渊身侧,帝王的威压从四面八方袭来,她的气势顿时更弱了一截,只得乖乖的如实回答:“妾身起身后,本以为可以回宫了,谁知李美人说将要用膳反倒有些渴了,要妾身去为她斟茶。” “李美人同妾身同住一宫,又位份比妾身高许多,只是奉茶过去倒也是应当的。”说到这,沈霁微微垂下长睫,“但茶水太热,妾身没端稳,杯子摔碎了,捡碎片的时候不慎划伤的手。” 同为妃嫔却要沈霁端茶,又用滚烫的水,甚至于,还要她亲自将碎片捡起来。 这不仅仅是羞辱,根本是把她当奴才使唤。 秦渊的神色更凌厉了几分。 这时,太医署的太医提着药箱躬身走了进来。 他略一摆手示意其免礼,太医立刻极有眼力见的上前为沈霁清理包扎。 沈霁便这么乖乖地伸着手看太医包扎伤势,眉眼软软怯怯的,不比昨夜风情更甚,反多几分乖软可怜。 娇弱媚态是她,纯善乖软也是她。 这样一个灵动鲜活的美人,怒其不争也叫他不忍苛责。 午膳时间已经过去不短了,秦渊敛眸看着沈霁的神色,语气不知不觉和缓了几分:“饿不饿?”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1节 此话一出,沈霁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尚未用午膳,这会儿早就饥肠辘辘了。 她盯着陛下看了好一会儿,羞赧地点点头:“饿了。” 秦渊轻笑出声。 宫中女子皆爱美,人人都是要面子的。 旁的妃嫔在他跟前,总是浅尝几口便搁下筷子称自己已经吃饱,仿佛多吃两口饭都会显得太过能吃而被他厌弃。 偏她老实的很。 疼了就要哭,饿了就要吃,秦渊下意识伸手捏了下她如凝脂般细滑的脸,也不知是不是自知天生丽质,才恃美行凶。 手下嫩如豆腐般的脸颊逐渐热起来,秦渊淡笑着收了手。 “去尚食局传膳。”他点点桌案,“再去知会李美人一声,既然宫规没学好,那便重新学。” “从今日起,每日去凤仪宫抄宫规五遍,交给皇后过目,连抄一个月,让她好好静静心。” 张浦抬头觑了眼陛下脸色,又看了看沈采女,方领命退下。 这沈采女好生厉害,不过短短两日便能叫陛下对她有两分上心。 后宫妃嫔数十,能让陛下动了念头为她撑腰的主儿少之又少,便是林贵妃,也多半是仗着陛下登基前两人之间的情谊。 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张浦头一次见陛下这般模样,可见沈采女真是独一份儿的存在。 陛下在缈云坞用膳的消息一传到尚食局,流水般的珍馐美味便送了过来。 沈霁从小到大都不曾见过这么多精致可口的饭菜,道道精美,色香味俱全,其中许多菜样,连听都不曾听说过。 采女的份例只比选侍好上一点,若是今日陛下没来,她也只配享用份例里那些吃食。 可尚食局一听陛下也在,那便是将最好的都要一并送过来。 吃食尚且如此,可见帝王恩宠在宫中是多么的重要。 一张梨花木圆桌被放得满满当当,等宫人都退下,张浦方亲自走上前为陛下和沈采女布菜。 午膳用罢,沈霁只觉今日再没这么心满意足了。 陛下专程来看望,又为她撑腰处罚了李美人,沈霁拿帕子擦擦嘴,一双翦水秋瞳偷偷看向陛下,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浅笑。 秦渊垂眸看向她,嗓音很淡:“瞧什么?” 沈霁被当场抓包,娇娇怯怯地缩了下脖子,低眉却笑得很温柔:“陛下待妾身这样好。” “妾身很欢喜。” 美人如斯,秦渊一贯淡漠的面上再次露出了极浅的笑意。 建章殿还有政务要处理,他略一沉吟,起了身:“你好好歇息,入夜再同朕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3-14 20:12:45~2023-03-15 17:2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斛星 2个;歌与裴、欲买桂花同载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发呆不如睡觉、兰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11. 晋位 无妨做一做她的靠山 此后两天,又是沈霁侍寝。 新人入宫竟能连寝三日,得陛下如此恩宠,一时风头无二。 建章殿内。 沈霁用手扯着锦被盖住自己光/裸的肌肤,睡眼惺忪的眼中仍带着昨夜欢/愉后的余/潮。 时辰不早了,秦渊早已起身由宫人侍奉着盥洗更衣,听到身后的动静,黑眸稍暗,偏头看了沈霁一眼。 察觉到目光后,就见她迷迷糊糊的眼神逐渐清澈起来,而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羞得将半张脸都藏进了被面下。 颇有惹人怜惜的可爱。 秦渊不易察觉的笑起来,嗓音却仍然平稳淡然:“今日是去凤仪宫晨昏定省的日子,朕今晚会去看皇后,你就不必等了。” 沈霁怔了一瞬,乖觉地点点头:“是,妾身记得了。” 每个月的月初,月中和月末三日是阖宫选侍以上的妃嫔去凤仪宫晨昏定省的日子。 今日是二月二十八,正值二月的月末,也是沈霁第一次以嫔妃身份正式拜见皇后。 她能有今日多半是皇后有意抬举,虽不敢确定,但她如今人微言轻,却又风头极盛,今日必是众矢之的。 不论是为了给皇后留下好印象还是为了保全自身,表现妥帖总是没错的。 从建章宫出来,往北直走片刻便是凤仪宫的位置。 距离虽近,但沈霁丝毫不敢耽误,生怕去迟了再多个恃宠生娇的罪名。 若能赶在众妃之前先到,起码也算勤勉。 建章殿把守正前方的宫道直通御花园,宫道左侧是凤仪宫,往右是宸佑宫。 若有妃嫔住的稍远些,也有不少人先路过御花园再去凤仪宫。 地势如此,这四岔路口便是许多人晨昏定省的必经之处。 沈霁带着霜惢从建章殿出来时,天色尚早,薄薄的一层墨蓝蒙在天际,路也看得不十分清晰,想来这个节骨眼也是遇不到什么人的。 好巧不巧,刚走到四岔口还没左转,远远便听到御花园里头有人声传出来:“困死了,若不是今日有事要先来见皇后娘娘,是万万起不了这么早的,天天没一件事让本主省心!” 身侧的宫女明显有些畏惧,小声劝着:“小主,您声音还是小些吧,小心隔墙有耳,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可就不妙了。” “啰嗦,本主又没说什么见不得人的,听到又如何?连你也来教训本主是不是!” 说话人的语气又急又燥,动了好大的火气,听着倒是有些耳熟。 沈霁仔细回忆了番,脸色微变,心道不好。 是戚宝林的声音。 戚宝林性子张扬跋扈,又素来不喜欢她,若是在凤仪宫相见倒也罢了,私下见着了绝非善茬。 她今日必须早到凤仪宫,不好跟她在宫道上纠缠。 想到这,沈霁连忙压低了声音:“快些走!” 谁知刚走两步,戚宝林便从御花园的拱门后走了出来。她原本就心情不好,眯眼一瞧,前方走着的女子竟然是沈霁,当下气不打一处来,皱眉呵斥道:“站住!” 二人尊卑分明,未免落人口实,沈霁只得停住了脚步,转身规规矩矩地向戚宝林行了礼:“妾身给戚宝林请安。” 戚宝林冷冷地勾唇看着她,一想到她才从建章殿出来,不禁怒火中烧:“本主正愁怎么找你呢,就主动送上门了,当真是天助我也。” “从前在掖庭的时候就厌恶你那副柔弱可怜的样子,如今还用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勾引了陛下,真是让本主瞧了就想吐!”戚宝林倨傲地抬起下巴朝沈霁走过去,绕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周,嗤声,“你连寝三日,在后宫可谓是出尽了风头,本主还以为你如今多有出息,能得陛下这般喜欢,谁知也不过如此。” 她盯着沈霁躲闪的眼神冷笑,“当个玩物而已,你不会真以为陛下有多喜欢你吧?若真将你放心上,你如今也不会是最末的采女了!” 戚宝林牙尖嘴利地好一通羞辱,看着她软弱可欺一脸畏惧的模样,心中的浊气总算是纾解了不少。 白生一张好脸的软包子,还不是谁想捏就能捏一把,就算得了陛下的喜欢,那也是一辈子都要被她踩在脚下的! 戚宝林解了气,看着沈霁此时怯弱的脸色,忽的想起了当初在掖庭的时候。 分明她才是新人中第一个承宠的妃嫔,可就因未守规矩提前出掖庭惹了太后不喜,直到现在陛下都没有再见过她。 想当初这消息还是从沈霁嘴里流传出来的,要不是她,她又怎么会得罪了太后。 如今想想,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 戚宝林刚压下去几分的火气登时又涌了上来,越看沈霁越觉得就是她刻意为之,当下恨得牙根痒痒,巴不得撕烂她那张装模作样的脸。 越看越怒不可遏,她抬手就要打上去:“当初可是你故意让本主离开掖庭得罪太后的?心机深沉的贱人! 若是言语侮辱便算了,戚宝林竟敢当街动手。 霜惢忙伸出手去护着自家小主,高声道:“还请戚宝林自重!您和小主同为天家嫔御,天子脚下,岂容您如此藐视宫规?” “晨昏定省马上开始,各宫小主都会经由此处,您当真连自己的颜面也不顾了吗!” 戚悦婉性子猖狂跋扈,沈霁在她面前一贯小心谨慎,做小伏低,也是因此,方才戚宝林这般接连羞辱,她也不曾开口辩驳,只是做出一副难以承受的可怜模样听着,直到她抬起手才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 原因无他,戚宝林虽一直猖狂,可今日却猖狂错了地方。 眼下此处不仅仅是凤仪宫周围,更是建章殿前。 陛下手眼通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况是小小后宫。戚宝林在建章殿前口口声声揣测圣意,羞辱沈霁,那又同羞辱陛下有何区别? 沈霁再上不得台面,再出身小门小户,可陛下喜欢,谁又敢当面说她不是。 她相信,这话戚宝林才说完,不出很久就会传到陛下的耳朵里。 然后便是皇后,太后。 戚宝林逞一时之快,却是自寻死路,亲手断了自己眼前的恩宠。 而沈霁如今出的风头也会因在此事上受人欺凌而削减几分,一举两得。 霜惢虽是一个不起眼的婢女,说的话却如同兜头泼了戚宝林一盆冷水,让她后知后觉的清醒了几分。 看看周围,已经有三两行人的身影靠近,而眼前又是建章殿和凤仪宫的交界,神色肃穆的侍卫正直直看过来,她便是再自视甚高也越不过陛下和皇后去。 若真是在这闹出事端,恐怕她再去寻皇后也得不着什么好,更别提得陛下的欢心了。 思来想去,戚宝林咬着牙收了手,甩袖怒道:“今日先放你一马,可本主绝不会轻易放过你,等着瞧!” 秦渊平素寅时起床,卯时上朝,若非遇大事,不到辰时便可结束,而皇后主持晨昏定省则无需过早,辰正开始,巳正结束。 今日下朝不到辰时,时辰尚早,凤仪宫的晨昏定省还未到开始的时间。 文武百官陆陆续续离去,秦渊负手站在宣政殿的栏杆前居高远眺,张浦轻步过来,躬身说了些什么。 秦渊的神色并无波澜,手中的翡翠手捻不轻不重拨了两下,垂眼觑他一眼,撂到了张浦的手心。 半晌,他负手走下九重玉阶,淡淡下了令:“传旨,晋沈氏为宝林。” “不必再专程晓谕各宫,你亲自去凤仪宫宣旨。” 沈霁出身微末,在后宫这勾心斗角的地方,人人都能踩上一脚。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2节 她生来姝艳,容色过甚,加之性子温软,柔弱善良,尤易招致是非。 本以为初封采女能护一护她,不至于树大招风,谁知不过初次侍寝便受李美人欺凌,如今连寝三日,又受戚宝林□□。 可见不论位份高低,得他两分偏宠之人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左右眼下得他心意,既如此,也无妨做一做她的靠山。 张浦躬身颔首道:“陛下宠爱沈宝林,当真是沈宝林的福气。” “只是——”他迟疑了瞬,隐晦地提醒了句,“沈宝林良家子出身,陛下如此盛宠,怕是要走到风口浪尖儿上了。” 后宫女子除了为皇室绵延子嗣、侍奉圣驾,同前朝也是息息相关,他心中揣着国家大事,天下苍生,自不会为了某个女子的安危日夜挂怀。 明刀可挡,暗箭难防,在后宫生存,她总要学会规避风险,游刃有余。 秦渊略一抬手示意,步履未停:“能在朕身边走多远,得看她自己担不担得起这份殊荣。”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忘记定时了!!!!!555我错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大家,以前这本书的设定是结局也不独宠的,但是由于不可抗因素和考量,大结局还是决定让女主独宠,过程不变,处理方式参考宫阙美人那本,介意的宝贝实在是对不起qaq,感谢在2023-03-15 17:21:48~2023-03-16 21:1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海洋季风气候、一斛星、歌与裴、大宁宁、琥珀豆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在这 6瓶;缥缈雪尘;amp;雅莲 5瓶;妤之球球、发呆不如睡觉 2瓶;兰睎、彤彤266、迷心、an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12. 请安 沈宝林,还不谢恩?…… 凤仪宫内。 沈霁低眉顺眼的落后戚宝林一步进殿。 在宫道上纠缠了这么一会儿,她们二人已经不是最先到达的那批,进到殿内的时候,里面零零散散坐了几位眼生的嫔妃。 她错后戚宝林一步向皇后娘娘行礼,十分恭谨:“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端坐在主位之上,目光越过戚宝林看向沈霁,眉眼温和:“你昨夜侍奉陛下辛苦,怎么今日这般早就来了。” “都坐吧。” 沈霁颔首起身,看向皇后的时候目露感激:“今日是向您请安的大日子,妾身不敢贻误。” 虽说现在后宫中人人都知新入宫的沈采女风头极盛,但实际大部分妃嫔都不曾见过她。 所以沈霁刚进殿内时并无人在意,只当是个不起眼的低阶妃嫔。 谁知一听皇后娘娘的话才知道了原这位就是圣眷正浓的沈采女,顿时齐刷刷几道目光投过来,个个带着探究和审视,都想瞧瞧陛下近来究竟喜欢什么模样的女子,又到底有何能耐,能让陛下三日都撒不开手。 落座于末的沈霁今日穿着一身再素气不过的淡青色宫裙,可纵使没有华美的衣裳,她雪肤花貌,媚眼潋滟,仍是一位不可方物的绝色美人。 便是在美色如云的后宫里,也是独一份的出类拔萃。 十六七的大好年华,肌肤像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完美无瑕,便是平民都知摘花采茶要嫩的才好,可见陛下也是一样。 只是容貌不可更改,她们也不再是新人,打量许久,几人神色各异的收了目光。 唯有坐在沈霁左侧几位的戚宝林看着诸人的眼神,极为不屑地冷嗤了声。 凭狐媚子得宠之人能得几时好,这般乡村野妇,要不了多久陛下就会忘记。 到时候没了宠爱,就凭她?给自己提鞋都不配! 不出很久,前来晨昏定省的妃嫔陆陆续续到凤仪宫,皇后掀眸大致扫一眼,似乎今日来的人格外齐,告假的也寥寥无几。 宫里来了这么多新面孔,又有沈采女这样风头盛的新妃,难怪热闹。 云岚附耳提醒辰正已至,皇后点点头,看向殿内几十位已经落座的妃嫔几乎都已经到齐了,唯独左手边上的位置还空着。 林贵妃还没来。 凤仪宫的掌事太监立于皇后身侧一角,身板挺直,微扬起头,嗓音洪亮道:“辰正已到——起——” 众妃纷纷起身站成方阵,齐声向皇后行叩拜大礼:“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金安。” 请安罢,皇后正要开口让诸人免礼,从殿门前不紧不慢走进来一位盛装打扮的女子。 柳腰花貌,娇慵华贵,抬手轻抚雪颈边圆润滢亮的东珠耳铛,红唇轻启:“长乐昨夜睡得不好,臣妾今日起得便晚了些。” 她慢悠悠朝皇后屈了屈膝,眼中却没几分尊重:“皇后娘娘不会怪罪臣妾吧?” 皇后身边的云岚顿时脸色难看起来。 宫中妃嫔虽多,但除了皇后乃是后宫之主以外,宫中位份最高的便是林贵妃。 林贵妃家世煊赫,又同陛下有着幼年相识,青梅竹马的情谊,因此陛下对她十分纵容,在宫里一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地位超然。 虽近日以来陛下临幸的次数少了许多,可去年秋天林贵妃生下长乐公主由妃晋为贵妃,有了皇女,地位更是稳固。 皇后娘娘贵为中宫,十分受人敬爱,人品贵重,但身子骨弱时常病痛,一直未能诞下皇嗣,这些年明里暗里受了林贵妃不少气。 幸好皇后宽仁不计较,明面上未曾闹出太难看的风波。 可反之,也无形中纵了林贵妃作威作福变本加厉。 林贵妃如此嚣张做派也不是第一日了,殿内众人悄悄抬眼看过去,却不敢声张。 可皇后并不放在眼里,反温声道:“长乐公主年幼,正是离不得生母的年纪,晚上闹一闹也是正常的。你照顾长乐亲自亲为是慈母,本宫如何怪你。” “坐吧。” 皇后平稳淡然,并未如想象中一般在新妃面前脸色难看,林贵妃得意的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皇后娘娘说的真是比唱的还好听。” 林贵妃娇俏美丽的容貌透出讥讽,下巴微扬,一身华丽宫裙曳地,被人扶着坐到了贵妃椅上,挑衅地睨向皇后:“臣妾生了长乐才知养育子嗣辛苦,皇后未曾生育,竟也说的头头是道。” 殿内安静得像掉根针都能听见,如此大不敬的话,也不知皇后娘娘会如何反应。 谁知,皇后只是平静地看她一眼,温和的声音分毫未变:“本宫是皇后,宫中所有的子嗣都是本宫的孩子。” 林贵妃脸色微变。 “等长乐长大了,也要唤本宫一声母后。” “既担起这声母后,自然知道孕育子嗣是如何不易。” 伶牙俐齿,强撑面子罢了!林贵妃的脸色越发难看,攥紧了手下的扶手。 她身侧的掌事宫女轻唤了声娘娘:“今日是晨昏定省,娘娘何必同皇后置气。” 说罢,掌事宫女又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身后乌泱泱坐着的妃嫔们:“那新得宠的沈采女也在此处。” 听闻此言,林贵妃铁青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些。 她虽不甘,可陛下却对皇后十分敬重,若是太过,免不了会惹陛下不满。 左右今日还有旁的要紧事,暂且不提也算给她几分颜面。 林贵妃冷着脸转回目光,居高临下地扫了眼后头的嫔妃,冷声道:“本宫听说有位沈采女颇得陛下心意,刚得幸便能连寝三日,究竟是哪位新人这么有能耐?” “站出来,给本宫也瞧瞧。” 皇后和林贵妃两人风波骤起,沈霁本是一直藏在后头不作声的。 一是以她的身份不能插/嘴,二也是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今日的众矢之的。 还以为能躲过去,谁知林贵妃这会儿突然提起自己,想必早就对她有所不满。 沈霁怯怯起身站到座椅旁,福身道:“妾身给林贵妃娘娘请安。” 林贵妃定睛一瞧,见沈霁如此貌美,脸色顿时不大好看。 对面的宜妃捏帕轻笑,看着沈霁说道:“本以为这批新人里,陆才人出身好又才貌双全已是极好的,不成想沈采女还要更胜一筹。出身民间却生得如此貌美,连手都这般细嫩,难怪陛下喜欢,旁人都看不到眼里了。” 沈霁微微一惊,宜妃好生厉害的一张嘴。 轻飘飘一番话,捧她而踩陆才人,挑拨她们的关系,又当众点出她的手保养得太好,不似民女。 表面是夸,实则将矛头全都对准了自己。 沈霁的姿态更谦卑了,忙柔声道:“宜妃娘娘折煞妾身了,妾身出身低微,有幸能侍奉陛下几日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不敢肖想旁的,陆姐姐出身高贵,才情斐然,是妾身万万比不得的。” 宜妃笑一笑不说话,戚宝林却耐不住插了嘴,冷哼道:“宜妃娘娘真是高看了,区区一个民女,入了宫也是最末的采女,陛下定然……又何须将她放到眼里。” “放肆。”戚宝林愚蠢呱噪,林贵妃不耐地皱起眉,“陛下的心意也是你配揣摩的?” “本宫说话,岂有你插话的份。” 她看了眼宜妃,朝着沈霁冷声道:“在陛下身边侍奉,最忌讳心思不纯之人。” “沈采女这般细皮嫩肉,丝毫不像民女出身,本宫倒想问问你,可你早有准备,意图魅惑陛下不成?” “妾身万万不敢!” 沈霁怯怯抬头,眼中啪嗒挤出了几滴眼泪,眼眶泛红,看起来十分卑微:“贵妃娘娘冤枉,妾身入宫时便自知身份粗陋,难登大雅之堂,害怕冲撞了宫中贵人,碍了贵人的眼,因此日日都用掖庭发的香膏涂手,这才看起来好看了两分。” 她将左手举起来,上面包着的纱布异常明显,哭泣道:“还请娘娘明鉴,莫要误会妾身。” 这只手原本藏在袖中还不明显,如今伸出来,上头包着的层层纱布便显得格外惹眼。 林贵妃蹙起眉,好端端的,手竟伤了? 身边的掌事宫女低声说了什么,林贵妃才舒展眉头,嗤了声。 区区一个采女,见着掖庭的破烂当成是宝贝,连李美人和戚宝林这样的蠢货也能随意欺凌得不敢吭声。 不过是凑巧惹了陛下心疼罢了。 牡丹看多了,连根野草都有趣儿,就算貌美,想来陛下也只是图一时新鲜。 还以为是什么值得她关注的主儿,没成想是个这般不中用的,倒省了她费心生气。 林贵妃的脸色转瞬好了几分,举起白玉杯抿了口茶,大发慈悲般说了句:“沈采女如此谦虚恭谨,谨小慎微,原是本宫多想了——” “够了。” 皇后环视殿下妃嫔,沉声道:“身为天家嫔御,应当和睦相处,同心同德服侍陛下,而非争风吃醋,勾心斗角。” “宫中妃嫔数十,良家子占其中大半。便是祖上,亦有平民之女晋位贵妃的例子,可见出身不能决定一切。” 说这些话的时候,皇后温婉的面上罕见的端肃,“本宫执掌后宫,理应为陛下分忧,若是再有人平生事端,惹了陛下不悦,本宫也绝不会轻易放过。” 话音甫落,云岚皱着眉急匆匆地走到皇后耳边说了什么,皇后脸色微变。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3节 华丽庄严的主殿内,端坐的美人如云。 张浦躬身进了殿内,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笑道:“给皇后娘娘请安,给诸位小主请安。” “奴才传陛下口谕,晋沈采女为从七品宝林。陛下说,借皇后娘娘的晨昏定省来宣旨,也省得您再着人晓谕各宫。” 殿内所有目光齐聚于沈霁身上,她怔怔看向张浦,一时又惊又喜,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张浦躬身点了一句:“沈宝林,还不谢恩?” 人群中,数道眼神倏然变冷。 作者有话要说:  人人都眼红我的女鹅!这一章前20评论的发红包! 感谢在2023-03-16 21:13:25~2023-03-17 19:2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在这、别管我了 10瓶;星空糖、彤彤266、筮西、妤之球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13. 贺礼 缈云坞前所未有的热闹 主位以下的嫔妃晋封无需圣旨,仅需要口谕便能登记在册,沈霁忙行礼谢恩,众目睽睽下,还有些不可置信的恍惚。 分明前几日初次侍寝,陛下还只给了采女的位份,这才刚过三日便连越三级晋封,径直到了从七品的宝林,和戚宝林同起同坐。 若是眼神能杀人,这时候的沈霁恐怕早已被万箭穿心了。嫔妃们或羡或妒,只恨这样的好事没摊到自己身上,晨昏定省这样的大日子,陛下竟如此抬爱,当众给了她颜面。 林贵妃的脸色倏然冷了下去,戚宝林也狠狠地瞪着沈霁。 皇后环视四周,适时控制了场面。 为防再出事端针对于她,诸人落座后,开口又训诫了几番便让她们自行散去。 林贵妃寒着一张俏脸走出凤仪宫,宜妃跟在她身后出来,温声道:“娘娘倒不必这么着急生气,陛下再喜欢也只是平民出身,没有家世兜底,谁又知道能得宠几时呢?” “倒不如——试试收为己用。” 宜妃的语气十分平静,说得却不无道理,林贵妃扭头觑了她一眼,面色和缓了两分,冷声吩咐自己的掌事宫女,“去办的漂亮些,让她知道本宫是什么意思。” 凤仪宫殿内。 沈霁唯恐在回宫的路上再招惹风波,故意留到了最后。 等嫔妃们陆陆续续散尽,沈霁方起身走到了皇后跟前,朝她行跪拜大礼,目露感激:“妾身虽不聪慧,却也自知身份低微,是这后宫里顶渺小的存在,有幸侍奉陛下得蒙恩宠,今日种种,都是您抬举。” 她伏地恭恭敬敬叩首下去:“皇后娘娘恩德,妾身没齿难忘。” 皇后端坐在象征着女子至高无上的凤位之上,垂眸看向殿内沈霁,神色从略带复杂,渐渐变为释然平静。 她示意云岚将人扶起,温声道:“本宫帮你,不是为了让你投诚。” “也不是为了陛下的恩宠在后宫结党营私。” 华丽的宫阙作景,皇后白皙的皮肤上似镀了一层光晕,瞧着高贵而和祥。 她看着殿下的沈霁,嗓音温柔,却分外的让人有种被浸染的魅力,沈霁下意识仰头看过去。 “这话本宫从前便总是对云岚说,对后宫的诸位嫔妃说,如今,本宫再同你说一次。” “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家国安稳,陛下舒心,本宫便别无所求。” “陛下如今喜欢你,便是你能让陛下舒心,本宫猜得几分,做一做顺水人情又有何不可。” 沈霁怔了瞬,以为皇后娘娘已经看出自己当初抄录佛经是别有用心,紧紧地攥住手中的袖口。 谁知皇后静静地看着沈霁的眼睛,像是一眼能把她所有的伪装都看透,又像是隔着她在看更辽阔的地方,喃喃自语,若不可闻:“宫中女子,为嫔为妃也好,为奴为婢也罢,是幸,也是不幸。” 只是这话细微的连云岚都不曾听到,落到沈霁耳朵里,也只听到了最后一句“都是为了自己罢了。” 直至今日沈霁才真的懂了,为何皇后会如此受宫内上下,甚至陛下这般敬重。 若这么说的是另一个人,恐怕沈霁只会以为不争不抢是她的伪装,可不知为何,皇后那双沉静的眼睛让她生不起一丝的怀疑。 宽仁公允,又有悲天悯人的胸怀。 沈霁过去十六年,未曾遇到过第二个如皇后这般的人。 出身民间,她见过太多肮脏的人与事,深知人性的贪婪荒唐。 她是污泥中开出的妖艳花朵,是为了目的可以一往无前的利刃,和皇后是后宫中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一个是云端佛陀怜悯众生,一个是妖冶却有毒的彼岸花,她敬重皇后,可沈霁注重成为不了如皇后那般的人。 从小到大,她受人欺凌,卑微如泥的日子实在太久了。 她要往上爬。 拜别皇后回到缈云坞的时候,班玉雅已在门口候着了。 见沈霁回来后,她眼底顿时微亮,又是羞涩又是欢喜地走过来,不好意思地行了礼:“给沈宝林请安。” 沈霁笑一笑,领着她进到缈云坞里头,温声说:“春寒重,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班玉雅咬唇笑,眼睛却亮晶晶的:“一早就听说姐姐今早被陛下晋位宝林了,我心里高兴,着急忙慌就来了。” “可是走到这才想起来,姐姐昨夜侍寝,我这么早过来,恐怕要打扰姐姐休息。” “不碍事,这会儿左右也不会再睡的,你今日多陪我说说话,午膳同我一起用,这几日尚食局分得的吃食都很不错,你也尝尝。” 沈霁摆摆手,霜惢正好笑着端茶过来:“前些日子陛下赏了不少首饰,端出来让班选侍挑选。” 班玉雅吓一跳,连连摆手:“我怎么能要姐姐的东西,姐姐好不容易得宠,又得陛下喜欢,姐姐若是这般,我下次便没法再来了。” 若是从前,其实沈霁也是不舍得把自己刚得的好东西送给她的。 和班玉雅从前交情浅,何况她也不会轻易信任谁。 可上回为了成全陆才人故意染上风寒病倒时,选侍无婢女,只有班玉雅每次来回好几趟,尽心尽力的照顾她,有这份情谊在,就算不知将来和班玉雅会走到哪一步,沈霁也不是知恩不报的人。 她笑一笑,把妆奁推过去:“若是旁人我还不给,还是你我才舍得。” “你若是日后不来了,那我便当是我这缈云坞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班玉雅的脸蹭的红了,小声埋怨沈霁又在挪瑜她。 宫中生存艰难,班玉雅只有在沈霁这里才能有几分安心。 她自小就见过沈霁,虽不算相熟,可她打心底是十分喜欢这个大她几个月的姐姐的。 貌美、又懂得写字念书,虽然瞧着纤瘦柔弱,可她总是那么沉静,仿佛什么事都难不倒她。 现在一起入了宫,能跟在沈姐姐身后,好像这深宫也没那么可怕了。 两个人欢欢喜喜地在妆奁里挑挑选选,班玉雅只小心翼翼地挑了支珠钗出来。 出身民间的女子,生活下去已经很不容易,能拥有这么一两只美丽又珍贵的首饰都能让她们高兴许久。 沈霁亲自为她插入发髻里,对着铜镜左瞧右瞧,笑起来的时候,好似什么阴谋诡计都忘却了。 班玉雅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抬手轻轻摸上发间浑圆明亮的珍珠,害羞道:“真好看。” 说罢,她扭头看向沈霁,眼中带着幸灾乐祸的开心:“沈姐姐,你说从前咱们都在掖庭的时候,那戚宝林总是拿着家世耀武扬威,处处压人,如今你们都是宝林的位份,她在你跟前可是再也嚣张不起来了。” “一想到戚宝林气的鼻子都歪了,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沈霁牵唇浅笑,轻轻拍她的肩头:“戚宝林猖狂,实在算不得多聪明的人,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虽然我们出身不同,可这是后宫,在后宫里,陛下的恩宠和位份高低才是首要的。” “如今我和她平起平坐,她再看不惯,再猖狂,也得接受如今我和她站到了同一处的事实,如你所言,恐怕是要气死了。” 话音甫落,霜惢进来说,内侍省、掖庭局的人已经到了,正在门口。 宝林的位份里可有六个宫人侍奉,沈霁让人都进来,就看这回一并送来三个宫女,一个太监,是挑好的人,同上次陛下的恩旨让她亲自选不一样。 除此之外,还有宝林份例里的一些布料首饰,茶叶银钱等各类杂项,也都送了过来。 沈霁逐个招呼了人,前脚刚把这批送走,后脚各宫的赏赐便到了。 “给沈宝林请安,皇后娘娘让奴婢给您送些东西来,庆贺您晋位宝林……” “奴婢奉林贵妃之命给您送些赏赐……” “宜妃娘娘……” “娆嫔主子——” 一个挨一个,像是商量好的似的。 原本清净无人的缈云坞霎时热闹起来,来来往往送礼的宫人个个忙慌慌的。 竹云馆内,李美人听着外面人来人往贺喜的声音心烦意乱,头都要炸了,在殿内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让人赶紧把门窗都合上。 “不就是晋了个宝林,有什么可神气的,闹出这般大的阵仗给谁看!”李美人不满地冷哼,一想起沈霁就心口堵得慌。 她不过是教一教沈霁规矩,又没罚她,竟刚好遇到陛下为她出头,罚了整整一个月,日日抄宫规抄得手都要断了。 不就出了那么点血,平民出身的女子果然个个小家子气,平白的让人笑话! 李美人越想越不忿,但沈霁风头正盛,陛下摆明了要护着她,思来想去也不敢再为难沈霁,只能把气硬生生吞下。 柔淑为讨主子欢心,端着一盆脏水哗啦一声泼到了缈云坞门前,趾高气扬地合上了门。 李美人总算解了两分气,看向缈云坞的方向恨恨的想,等日后有了机会,定是要她好看! 缈云坞内。 赏赐堆了满满一桌子,沈霁却有些棘手。 这些东西皆是因为她今日晋封了宝林才送的,前几日封采女的时候,可是一点声响也没有,由此可见,这送礼不是真心庆贺,恐怕还有别的深意。 虽是看得起她才送的赏赐,可今日晨昏定省时是什么光景还历历在目,敌我尚且不分,这礼收的实在烫手。 尤其是林贵妃和宜妃,听闻她们是远亲,又关系密切,今早分明对她百般刁难,这会儿却又送贺礼,她不得不格外留神。 表面看是庆贺,实则是在拉拢,这是要让她站队。 宫里风波暗涌,行差就错,稍有不慎便会跌入深渊,林贵妃和宜妃不是善茬,更绝非良主。 而班玉雅显然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如今沈姐姐也算扬眉吐气了,竟有这么多娘娘赏识,可见陛下喜欢的人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宫中有恩宠果然要紧。 这看看那看看,眼底都是喜气。 思量再三,沈霁让霜惢亲自将这些礼品登记在册,不得遗漏,准备同班玉雅坐下喝口茶。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4节 谁知刚坐下,便听门口的小宫女来传,说是陆才人亲自带着贺礼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兔兔的文可以进作者专栏收藏一下兔兔~感谢在2023-03-17 19:20:59~2023-03-18 20:2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歌与裴、海洋季风气候、点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 30瓶;蓝皓雪 20瓶;qing 6瓶;叶湘伦 5瓶;民政局、薄荷精、星空糖、吃葡萄要先种葡萄树、彤彤26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14. 挑拨 有沈霁在,哪儿有咱们什么事呢?…… 无事不登三宝殿,陆才人真是将这句话体现的淋漓尽致。 从前在掖庭的时候便是无事不见人,有事沈妹妹,迁宫后亦是封采女不见人来,晋了宝林才看得入眼。 若是如班玉雅这般心思浅的,一听脸上仍笑呵呵,恐怕还真以为她同自己多么热络亲昵,姊妹情深。 沈霁虽觉得可笑,面上却是丝毫不显的。 毕竟陆才人家世容貌样样得宜,又是个心机深重的女人,她同自己亲近虽是别有用心,可眼下既要装作是好姐妹,沈霁装的只会比她更像。 “快去,将陆姐姐请进来。” 说罢,又吩咐着新分来的宫女筠雪去把才收进库房里的好茶叶拿出来沏茶,忙亲自起身去门口迎接。 陆才人进缈云坞的时候身后跟着四个宫女,面上带笑,身上的装扮已经同在凤仪宫时不一样了。 丁香色的华美宫裙,抹胸上绣的杏花栩栩如生,很是典雅,臂弯搭着一条木槿色披帛,瞧着似纱似锻,十分美丽。 沈霁细细看过去,似乎连妆容都重新细细补过,可见是用了心思的。 然而同为后宫嫔妃,她的位份也不如陆才人,本是不必如此庄重的。 如此精心打扮,描眉画眼,恐怕不是给她瞧,是给陛下瞧。 是了,沈霁这几日得宠,前几日陛下也曾来缈云坞用膳,陆才人若是想在她这撞撞运气,也是情理之中。 可惜,陛下今日不在呢。 沈霁笑意更浓,领着班玉雅迎面上去同陆才人请安,柔柔道:“妾身给陆才人请安。” “怎么劳烦陆姐姐亲自来一趟,妹妹的缈云坞真是蓬荜生辉。” 陆才人看到沈霁和班玉雅一同出来迎接,便知道陛下定然是不在此处,若非如此,得是她自己进去行礼请安才对。 最期待的事落了空,陆才人的面上完美的笑意淡了几分,却仍然端庄温柔:“妹妹得陛下喜爱,如今又越级封了宝林,如此荣宠可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可见你在陛下心中的分量。” 她笑一笑,不着痕迹的为自己开脱:“前几日陛下日日临幸妹妹,姐姐有心也不好过来。今日左右来送贺礼的人多,姐姐来了也不显眼,这才赶在今日来给你庆贺,妹妹不会怪姐姐来得迟吧?” 说罢,陆才人往后看一眼,掩唇轻笑:“今日倒是巧了,班选侍也在,咱们三个今日可有的热闹了。” “松桃,去将贺礼给沈宝林放下。” 沈霁弯眸浅笑,挽着陆才人进到缈云坞里头去:“姐姐一来,可是拿最好的茶招待了,还请姐姐莫要嫌弃。” 陆才人边说怎么会,边抬眼扫视了一番缈云坞里头的装潢。 缈云坞虽是厢房,不比她在颐华宫的偏殿宽敞,但明净雅致,韵味十足,该有的东西是一样不少,一看便知收拾出来是用了心思的。 听说这居所也是陛下金口玉言给了她,初次侍寝次日又来陪她用膳,连寝三日,如此种种,相比自己所得的几分恩宠,简直是云泥之别。 从前人人都说她是新人中最得圣意的,可眼下,沈霁已不知道超出她多少。 若是当初她不曾使计,也许现在她都未能离开掖庭,宫中是不是沈霁一枝独秀也未可知。 桌子上成堆的赏赐还未曾完全收起来,绫罗绸缎,珠翠首饰,陆才人粗粗看一眼,似乎比当初她得封才人时还要丰厚,还要贵重。 眼下沈霁虽小有风头,可无论如何也只是个民女出身的宝林而已,她陆青霜出身官家,自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今却落了沈霁的下乘。 陆才人的眼神微沉,却收敛的很好,转瞬便恢复了原样。 今日热闹,班玉雅倒是很欢喜。 以前在掖庭,她最喜欢的就是沈姐姐,最羡慕的是陆姐姐,都是顶好的人,如今三个人能一同说说话,在她心里再没这么好的事了。 “现在宫里最得宠的就是陆姐姐和沈姐姐了,陆姐姐端庄婉约,沈姐姐貌美柔弱,可见陛下还是有眼光的。” 三人坐在圆桌旁,班玉雅弯眸说:“两位姐姐日后飞黄腾达,妹妹也能跟着享清福啦。” 陆才人:“妹妹清丽可人,陛下自然也会喜欢。” 日光从缈云坞敞开的大门照进屋内,洒下一地碎金,班玉雅发髻上的珠钗格外莹润夺目。 选侍位份里没有这么好的东西,可见是沈霁送的。 她不动声色地笑道:“班妹妹头上的这只珠钗成色这般好,可是你沈姐姐给的?” 班玉雅羞涩的点点头。 陆才人的语气极为自然:“如今沈妹妹得宠,这些首饰定是不缺了,难怪不见我送你的那支。” 沈霁低眉浅笑:“沈姐姐给的,妹妹自然是要妥帖放起来。” 说罢,她像是疑惑般,柔柔掀眸看过去:“姐姐怎么好端端想起问那支白玉簪了?” “可是怕我随手赏了旁人?” 陆才人笑意一僵,立刻摇头道:“那簪子本不是值钱的东西,何况给了妹妹,那自然是妹妹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我不过是看班妹妹头上的珠钗,一时想起来罢了。” 未防沈霁多思,她不着痕迹转了话锋,看着她温声说着:“我今日来缈云坞的路上听到些传闻,说是你今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途中遇上了戚宝林,还跟她起了冲突,她可有为难你吗?” 提起戚宝林,沈霁的神色顿时怯弱了下来,低头绞着帕子点点头,却强撑着笑:“戚宝林的性子姐姐也是知道的,她素来看不上我……我今日还……” 陆才人自然知道沈霁在担心什么。 戚宝林性子猖狂自傲,素来觉得自己是高官之后,不将许多人放在眼里,沈霁是西苑里最美的那个,她就算看不起,可心里始终妒忌,只是不承认罢了。 如今两人在建章殿门前的岔口起了龃龉,陛下转头就晋了沈霁为宝林,就算未曾明说要处罚戚宝林,可也明晃晃的是在打她的脸捧沈霁出头,戚宝林这样的气性,又岂能善罢甘休呢。 沈霁性子本就软弱,在宫里无依无靠的,又摊上戚宝林这么个跋扈的蠢货,定是想想都头疼得睡不了觉。 陆才人垂睫看着沈霁忧愁的模样,心中愉悦了几分,嘴上却温柔劝着:“她性子不好是人尽皆知的,若非如此也不会惹了太后不喜。但你如今得宠,我担心她日后对你不利,能避让就避让些罢。” “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不喜后宫事多,若是再因你们闹出什么事来,恐怕不好收场。” 沈霁红着眼眶点点头,陆才人轻轻拍她的手,起身说着:“时候不早了,马上要用午膳,我也该回颐华宫了。” “姐姐不留下来和妹妹们一同用膳了吗?”姐妹温情难得,班玉雅还有些舍不得。 陆才人打量一眼,笑意未达眼底:“不了,改日再来也不迟。” 说罢,她看向沈霁,笑意却浓了:“姐姐日后若是多来你这缈云坞,妹妹不会嫌烦吧?” “姐姐能来,妹妹高兴还来不及。” 沈霁以帕沾去眼角泪花,叫人去送一送陆才人,待她们一行五人尽数离开了缈云坞,唇角一直带着的笑才淡了下去。 班玉雅站在门口看着陆才人逐渐远去的身影,遗憾地叹了口气:“还以为今日咱们三人能一同用午膳,谁知陆姐姐还是走了。” 沈霁抬眼看过去,嗓音温和:“你很喜欢陆才人?” 班玉雅未曾多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语气有些自卑:“陆姐姐出身高贵,又温柔敦善,一举一动气质非凡,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我喜欢这样的女子,也想成为这样的人,可是我知道,我这辈子也做不到的。” “若后宫中的女子皆如陆才人一般温柔敦厚,端庄自持,你说,陛下会喜欢吗?”沈霁淡淡看向门外,“既然入了宫,便说明在陛下心里你也不差,又何须羡慕她人。” 沈霁轻声说道:“你若信我,日后不要对她太真心交付。” 时至正午,日光明灿耀眼。 御花园内春意正浓,繁花极盛,瞧着十分赏心悦目。 松桃扶着陆才人踏在石子路上不紧不慢地回宫,不远处的花丛前站着一个身穿石榴红宫裙的女子,口中似乎在咒骂什么,脚边上散落了一地绿叶子。 宫人福身在她身侧不敢起来。个个面色惶恐,好大的威风。 “小主,奴婢瞧着衣裳像是戚宝林。” 凤仪宫晨昏定省已经结束了一个多时辰,戚宝林这时候还在御花园拿着花花草草出气,不曾回宫,可见她恼成什么模样。 陆才人停在原地,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发了半晌的疯,这才开了口:“过去瞧瞧。” “小主,您还是别在此处发火了,若是让人知道了如何是好……” 周遭已有不少宫人远远地看笑话,保不齐就有哪位娘娘的眼线,戚宝林的贴身侍女秋斐苦着一张脸低声规劝,大气不敢出。 戚宝林气急败坏地将枝头一朵迎春拽下来,绿叶哗啦啦落了一地,踩得稀巴烂:“不同旁人起龃龉,本主还不能拿着区区一丛花撒气不成!早知入了宫就是这般受气,本主还不如——” 话到嘴边堪堪停下,她咬牙将人一把推开:“滚!” 秋斐眼里含泪不敢出声,只好闭嘴低下头去。 “咳咳。” 松桃撇嘴看了眼戚宝林,不轻不重地清了清嗓子。 戚宝林吓了一跳,猛地转身看过来。 见是陆才人,眼中的警惕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反没好气地皱眉冷笑:“你过来做什么,怎么,看我的笑话不成!?” 两人一个是才人,一个是宝林,按着规矩来说,该是戚宝林给陆才人请安的。 可看她那副样子,恐怕没这个打算了,松桃见戚宝林如此无礼本想出言提醒,可陆才人点点她的手腕,不甚在意的开了口:“我们同是东苑选侍出身,从前也算有几分交情,笑话你做什么。” “只是看着你如今生气的模样,多少有些唇亡齿寒的不值得。” 戚宝林瞪圆眼睛,狐疑地看着陆才人,细眉紧拧:“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才人轻叹一口,伸手捏了一片迎春花的花瓣,指尖掐碎了,汁水洇在白嫩的肌肤上:“如今沈宝林得宠,陛下又亲自给她如此颜面,足可见重视。何况我听闻,她初次见到陛下是在皇后娘娘的凤仪宫,当晚便侍了寝,也不知是不是皇后娘娘举荐了她。” “若帝后都这样偏心她,你因她不得意,处处憋屈,我们其他人便不是了吗?咱们出身高贵,乃是官家贵女,自幼人上人,如今却被硬生生压了一截,你心有不平,我也是如此。” 她抬眼定定看向戚宝林,语气和缓,却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 “沈霁虽低微,却实在貌美。只要有她在,恐怕陛下的眼里也容不下我们这些胭脂俗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下一章写的特别好!记得来看哈哈哈哈 感谢在2023-03-18 20:25:44~2023-03-19 19:2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歌与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点点 1个;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5节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在这 5瓶;泥泥 2瓶;故城旧巷、星空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15. 细腰 “是朕想,还是你想?” 戚宝林足足怔了好一会儿,才不屑地嗤了声:“你说得轻巧,这道理谁不懂,活生生一个人,怎么陛下说不见就不见了?” 陆才人看着戚宝林的神色似乎温和的不带一丝攻击性,轻飘飘说着:“是啊,这么一个大活人,谁又能让她说不见就不见呢。” “只是可惜,若是她一段时间侍不了寝,这天长地久的,说不准陛下也就忘了吧。” 说罢,她将手中的迎春花瓣吹到泥土上,轻笑了声:“瞧我,见着妹妹就发牢骚,倒是我的不是了。” “颐华宫还有事要处理,妹妹也早些回宫吧,”陆才人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一字一句道,“午膳的时间要到了,妹妹可别饿着自己,不值当。” 盯着陆才人越走越远的背影,戚宝林紧拧的眉头逐渐舒展开。 当初陆才人刚得幸时,她可是专程亲自去了掖庭看望沈霁,还以为她们感情是有多要好呢,如今不也是心里泛酸。 天天在人前装什么人淡如菊,温柔婉约,真是好笑。 戚宝林不屑地嗤笑了声,陛下的恩宠面前,什么姊妹情深都是假的。 不过她这话倒是给了自己一点提示。 沈霁现在得宠是不假,可若是不能得宠了,她们的机会不就来了? 当初她好歹是第一个得宠的嫔妃,陛下对她自然也是满意的,不过是碍于太后才冷淡了下来。 若是能让太后消气,再得她老人家的喜爱,吹吹枕头风总是能让沈霁吃一壶。 太后娘娘最重规矩,一个平民之女怎么能霸占陛下这般久,后宫还是要雨露均沾才对。 越想越觉得此计划可行,戚宝林的眼睛逐渐亮起来。 日夜更迭,春花凋谢,一转眼到了三月十五。 近日因着蕲州水患的事,陛下不常来后宫。 这段时间统共只点寝了三次,沈霁一次,林贵妃一次,皇后一次,旁的妃嫔都不曾见过圣颜。 虽说不算多,可一共就三次,沈霁还能从皇后娘娘和林贵妃那分得一份,也足够让人心里不舒坦了。 幸好后天是太后娘娘寿诞,皇后奉命为太后筹备寿宴,林贵妃从旁协助,看样子是要好好筹备的意思。 若是在这时候讨得太后欢心,不仅能在后宫多一份保障,说不定还能得到陛下的宠爱。 为了投其所好,各宫妃嫔近日忙碌的很,倒也过了段平静的日子。 缈云坞内,周岳领着另一个小太监在院子里给沈霁扎了一座秋千,就在墙角大梨树旁边。 霜惢是个很有主意的丫头,这半个月里一点没闲着,带着几个宫女把院内收拾的繁花簇簇,干净雅致。 小巧玲珑的一隅天地里,沈霁推开窗,便能窥得一角春光。 “小主,秋千扎好了,您可要去试试。” 沈霁的掌事太监周岳是个十分沉默寡言的人,沉稳心细,经验丰富,为人可靠,却是第一次在妃嫔手下当差。 倒不是因为沈霁运气好,而是他下颚有一道疤,容貌算不得完整。 后宫中,脸上有疤之人在许多人眼里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所以从前只被打发去做粗使,脏活重活都干过。 当初沈霁初封只得一个采女,兴许是内侍省不大看得上她,这才随意指了几个不中用的过来。 幸好沈霁并不在乎容貌,周岳在缈云坞这段时间,侍奉的尽心尽力,也算是捡了个宝。 她懒懒地从榻上起身,站在屋门口看向院内。 碧蓝的天幕纯净的仿佛一丝云彩也无,金灿灿的日光耀眼而温暖,院子被照得一片明光,自屋檐下折出一片阴影,半明半昧的交界,沈霁就那么斜斜倚在门框边上。 乌发水眸,雪肤花貌,婀娜身段间掐一截纤纤细腰。 她盈盈看过来一眼,眼波流转间,好似院内正盛的芍药也比不上她姝色分毫。 缈云坞的宫人素来知道自家主子是少见的绝色美人,可饶是日日相见,还是会为她的美而惊心。 从前宫里人人都说侍奉平民出身的主子没出路,可如今缈云坞炙手可热,连带着她们做奴才的也颜面有光,处处受人巴结。 几人站在院子里看向沈霁,其中手里拎着花洒的宫女凌翠像是想起了什么,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周遭,赶紧开口笑道:“小主生得这般貌美,连奴婢都要看花眼了,大家说是不是?” 宫人们连连应和,沈霁垂眸看了她一眼,淡淡笑起来:“你们几个惯会哄我开心的。” “什么事这么开心,让朕也听一听?” 人未至,声先到。 也不知陛下是何时来的,一点声响都没有。沈霁心里一惊,忙掀眸看过去,就见明黄色的颀长身影已经绕过空落落的院门,朝她迈步走来。 她忙不迭地起身迎接,楚楚动人的在秦渊身前福下身去:“妾身给陛下请安。” 略带粗粝的大手将细软柔荑裹覆在掌心,沈霁顺势起身,居低望高地仰视陛下,眉眼间分明是欢喜清浅的笑,语气却娇嗔乖软,酥酥痒痒的,勾起他心底的悸动:“陛下来了也不知会一声,春澜宫的宫人好没规矩。” 秦渊极浅的勾唇笑了下,磁性的嗓音淡沉:“朕若有心,他们怎敢违逆。” 站在自己身侧的沈霁风髻雾鬓,似娇花照水,不知怎么,这几日不见,她似乎比初见时更美了几分。 褪一分青涩,添一分韵味。 粗糙指腹捏捏她的手心,漆黑的眸内带着意味不明的潮:“不知是尚食局的饭菜做得好吃,还是长安的风水养人,几日不见,朕瞧你仿佛姿容更甚。” 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烫的让她脸红,一双眼睛却湿漉漉的:“都不是。” 秦渊低头看她,淡沉的尾音微微上扬:“嗯?” 沈霁紧紧贴着他,踮起脚在耳边说悄悄话:“是陛下想妾身了。” 笑意无声无息的在眼底氤氲开来,秦渊抬手圈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嗯,是朕想。” 见人受用,沈霁弯眸浅笑,羞涩地偎在了他怀里。 缈云坞侍奉的宫人见状忙低下头去,心里却是高兴得意的。 宫中生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主子得宠,可是天大的好事! 眼见陛下同小主一道进了屋子,霜惢才赶紧跟底下人都使了个眼色,进去小心伺候着。 今日是三月十五,照理是陛下去皇后娘娘宫里的日子。 距离上次点寝已经过去好几日了,若非是敬重皇后,也不知陛下还要忙上几日才会进后宫一趟。今日难得过来,却是抽空先来了缈云坞看她,这份恩宠旁人求也求不得。 听说蕲州水患事态严峻,连她一个不懂朝政的宫妃都听闻了好几回,可见是极严重的事。 陛下的神色虽淡,好像并不是让他多为难,可眼底极浅的一丝乌色,还是暴露了这段日子有多劳心劳力。 筠雪端着茶本要轻步过来,秦渊抬手示意她们都出去,门扉紧闭,屋子里只剩下他和沈霁二人。 沈霁本以为陛下身子竟这般好,累了半个月还能午间抽空来折腾她,顿时脸蹭得红了。 谁知预想之中的动作并没有到来,陛下只是将她一把拽到了他怀里。 慌张中发髻散落,她后脑的乌发散落在背后,整个身子顺势被抱在了膝上。 柔顺的黑发似乎被他拢在指缝把玩,丝丝缕缕的勾缠着。 沈霁脸颊上的红晕还未褪,躲不过秦渊的眼睛。 他慢条斯理地看着沈霁,方才潮欲暗涌的眸此时坦荡如斯:“脸红什么?” “你以为朕要,”抬手抚上她柔嫩的唇瓣,“还是你想?” 亲昵无间的姿势,沈霁虽在上面,却是任人拿捏的一方。她脸登时更红了,赶忙摇摇头。 秦渊哑声笑起来,身子后仰,握着她的手摁向自己疲累的眉心。 “会不会?” 沈霁微微怔了一瞬,待看到陛下合上的双眼,才柔柔伸出冰凉的手指:“会。” “从前在家中,妾身也常常给母亲这般舒缓。” 提起母亲,她的语气极为温柔眷恋,让人一听便觉得觉得母女情深。 可实际上,沈霁的面上只余淡淡的讽刺,眼底一丝情分也没有。 还记得第一次去凤仪宫的时候,宜妃曾拿她保养得宜不似民女一事做文章,当时她用手伤掩饰过去,规避了一场风波。 可再想来,就算不是宜妃说出来,旁人也会觉得她实在是太精细了。 民间出身的女子,就算不是干活的粗陋之人,一般也比不得官家精心教养出来的贵女。 沈霁却不是。 除却先天因素,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她自小就是被母亲培养出来,将来要讨好达官贵人的玩物。 一个不被自己母亲爱着的孩子,能走到今日这一步,无一不是她的小心筹谋,精心策划。 她现在都还记得,当初母亲听到自己说想进宫时脸上欣喜若狂的表情,好似她已经锦衣华服,珠翠满头了一般。 实在是讽刺。 沈霁轻轻为陛下揉捏穴位,恍然间出了神,倏然手被握住,就听见陛下略带倦色的嗓音,沉沉落入她耳朵里。 “后天是太后诞辰,可想好要送什么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的是不是不错!我自己很满意哈哈哈哈感谢在2023-03-19 19:24:44~2023-03-20 18:5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点点、歌与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矛盾综合体 6瓶;妤之球球、橘色日落 5瓶;星空糖、胡萝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16. 讨好 “朕这不是来了?” 太后诞辰,是朝廷后宫都会上心的大事。 近来宫中风声不少,便是墙角路过的小宫女都会低声讨论主子们备了什么珍贵的礼,沈霁素来对消息敏感,自然也知道这回事。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6节 只是知道归知道,在这件事上她多少有些有心无力,其实多留意留意就会发现,宫中急于此事筹备的往往是出身高贵的官家贵女,或是位份不低的妃嫔。 有家世,有钱财,有门路。 再不济,也有在宫中多年对太后的几分了解。 所以投其所好,知道怎么讨人欢心。 可平民出身,身份低微的妃嫔们都是不作声的。 什么都没有的人,就算装的再热闹也是笑话,沈霁也是陷入这般两难的境地。 她虽前阵子收的赏赐不少,可毕竟是别人送来的,左右不会太越过她的身份。 太后是何许人。 是从前宫中笑到最后的女人,更是比皇后还要尊贵的存在,什么好东西不曾见过。 她手里那些登不上台面,若是送的不对心意或是犯了忌讳,反而是罪过。 这几日她也偷偷打听消息,可事关宫里最尊贵三位主子的消息岂是这般好得到的,一直到今日都毫无进展。 沈霁倒是很意外,陛下怎么会主动提起来。 她动作顿了顿,声音低落起来:“妾身不知道能送什么。” “太后娘娘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了,妾身……妾身拿不出手什么,怕惹了太后不满。” 这话说得老实,倒是可爱。 后宫妃嫔众多,其实能让他在政务繁忙之余还有心思想起的并不多,便是美人如云,能让他食髓知味的也寥寥无几。 大多都是一时兴起,很快就会抛到脑后。 眼前的女子生得绝艳,就好似天生就知道怎么取悦他。 秦渊轻笑一声握住她放在自己眉心上的手指,缓缓睁开眼睛:“知道你想什么,朕这不是来了吗。” 沈霁身子微颤。 陛下会这么问她,竟是猜到她在担心什么,特意来为她解惑? 近来蕲州水患忙的焦头烂额,好不容易进这一回后宫,堂堂天子,居然会担心区区一个低位妃嫔的处境,为她不知送什么贺礼拿主意。 从小到大,便是亲生母亲都不曾为她考虑过分毫,沈霁实在有些意外。 这样的殊荣,若是被旁人知道了,还不知要嫉恨成什么模样。 他眉目近在眼前,沈霁垂下长睫掩去眸中复杂,只一瞬,再掀眸起来,便化为了受宠若惊和感动,一双美人目泫然欲泣,红唇轻咬:“陛下,您怎么会……” 宽厚大手轻拍她脸蛋,秦渊搂着她的腰肢坐起身,温声道:“朕记得你佛经抄的很好,字也入眼。” 沈霁有些懵懂:“陛下的意思是,妾身再写一册佛经给太后娘娘送去吗?” 他极淡的笑一笑:“做个纸鸢吧。” “建章殿还有不少政务,朕就不陪你了。” “妾身恭送陛下。” 沈霁顺从地从陛下膝上下来,柔声恭送他离开春澜宫,心里还惦记着方才的对话。 二月初殿选的时候,在两仪殿,她曾远远地看过太后一眼。 气度雍容,美艳华贵,光是坐在那便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总觉得黄金翡翠才与她相称,陛下竟让她做纸鸢,倒让人摸不着头脑。 可太后和陛下乃是亲生母子,陛下又一贯孝顺太后,既如此说,想必是有他的道理。 沈霁思来想去,开口将周岳唤了过来:“这事交给你我最放心,去内侍省将这些东西取回来,千万记得,都要上好的。” 说罢,她又招招手叫霜惢过来:“你去陆才人那,将我的话带给她。她若是细问,你便好声好气的同她说保密,她应是会同意的。“ 门外的宫人正在院内做活,扬眸看一眼,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又交代着:“等周岳回来,将门窗都关紧,你挑个放心的宫女进来,剩下的不让她们进屋。” 霜惢福身称是,快步走出了缈云坞。 与此同时,长寿宫门前。 戚宝林催促着身后的几个宫人,面上十分得意:“都快些走,千万端好了,这东西可是要送给太后娘娘的,珍贵非凡,若是坏了不够你们掉脑袋!” 艳阳高照的天,阳光暖暖晒着,别提多舒服,尤其一想到哄好了自己兴许能复宠,还能借太后的手收拾沈霁,心里便更是松快。 这个时候还不到用午膳的时间,太后定是醒着,掐得刚刚好。 戚宝林亲自端着一沓墨迹满满的宣纸,规规矩矩走到长寿宫门前,对着宫门值守的宫女笑着说着:“本主是宝林戚氏,前来求见太后娘娘,还请姑姑通禀一声。” 值守的宫女上下扫一眼戚宝林,想起这位是二月份被太后娘娘处罚的那位,再看身后四人合抬,红绸盖着的大件贺礼,说句您稍等,屈膝后转身进到了内殿。 偏殿佛堂内,静谧安详。 太后正静静跪在蒲团上,指间挂一串佛珠,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低声念着什么。 穿素色海青的姑子在一旁不急不缓地敲着木鱼,古朴的檀香味幽幽萦绕在室内,庄严而神圣,仿佛将一身浊气都洗净。 每逢初一十五太后娘娘都会潜心礼佛一个时辰,这段时间不允许任何人打扰,长寿宫的掌事宫女梅英守在门口,底下的人做活清扫,偌大的院内没有一点声音,生怕扰了娘娘清净。 还有一刻钟时间才会结束,梅英小心觑了宫门外,就见今日值守的宫女轻步走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梅英自是知道太后脾性的,不可能为区区一个宝林就耽误了礼佛,便朝门口使个眼色,指头隔空点了两下,打发人去了。 值守的宫女去告知,放轻了声音说着:“戚小主,太后娘娘这会儿不得闲,还请您在门口稍候片刻,待娘娘忙完了,奴婢再去为您通传。” 这一沓宣纸厚厚的,这么端着可不轻,何况这大太阳底下的,让她硬生生端着,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可眼前是太后的地界,戚宝林再猖狂也不敢有一丝放肆,只敢焦急地低声道:“太后娘娘约莫何时能见本主,还请姑姑给个准信。” 值守宫女摇摇头:“太后的心意岂是奴婢等人可以左右的,小主若是有心,又何妨等这一时半刻,您心诚不诚,娘娘都看着呢,可小主若是着急,您也可改日再来。” 戚宝林可不傻,怎么敢真的下次再来,她今日就是掐准了这个点来的,早一天晚一天都不成。 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端着手中沉甸甸的托盘等下去,若是嫌累假手于人,一旦被太后知道可就前功尽弃了。 从前在家中的娇身惯养的贵女,自小什么脏活重活没做过,端着这么沉的东西站着还是头一回,胳膊酸软难受,无数次想把手里的东西扔下去,简直是度日如年。 时辰到后,佛堂的木鱼声渐渐停止,太后缓缓睁开了眼睛,每次礼佛后,她的心情总是格外舒畅。 梅英上前将太后扶起来,恭敬道:“启禀太后,戚宝林在宫门口已经等了约莫一刻钟多了,似乎是带了重礼,您可要见见?” “戚宝林,”太后不紧不慢地拨动捻珠,“一入宫就在掖庭犯禁,被哀家处置的那个?” 梅英颔首应声:“正是。” 太后一手搭在梅英的手腕上,缓缓从佛堂往外走,日光落了满身:“嗯,让她进来吧。” 梅英扶着太后回长寿宫的主殿内,门口侍奉的宫女立刻前去正门通知。 戚宝林一听太后要见自己,顿时高兴得胳膊酸都忘记了,使唤着身后的宫人抬起寿礼就往宫内进。 长寿宫主殿内,端肃华贵,气派非常,便是戚宝林这般见惯市面的人也不敢造次。 太后正坐在主座上悠闲地品茶,连殿内侍奉的宫人都有八人之数。 她急忙上前,双手将托盘举起来,作足了温婉懂事的模样:“妾身宝林戚氏,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金安。” “妾身自知从前有错,深感惶恐。近日来在宫中研习宫规,日日抄写不敢有误,今日写足了九九,特意来给太后请罪。” 太后将杯盏搁下,居高临下的睨她一眼,梅英适时上前将她手中的托盘接过来呈给太后过目。 厚厚的一沓宫规,字迹工整,墨迹有新有旧,倒是没有弄虚作假。 方才在门口端着东西站了有段时间,这会儿也算心诚,太后摆摆手,示意人将这宫规端走,开口道:“起来吧,赐坐。” 见太后松口,戚宝林顿时高兴起来,捏着帕子老老实实坐在了下头。 谁知屁股还没暖热,太后瞧着她淡声说:“当初在掖庭,是你藐视宫规,擅自离开,哀家这才罚你,瞧你今日表现倒也算规矩,可是知道错了?” 戚宝林忙低头说着:“是,妾身初来乍到,又性子莽撞,险些铸成大错,幸好有太后娘娘教导,这才深刻意识到妾身的错处,日后定会严于律己,恪守本分。” 太后的目光轻飘飘落在她身上,却像有千斤重。 “哀家设下七日禁令,便是希望新入宫的选侍们能静静心,研习宫规,莫要为了恩宠争风吃醋。” “可哀家罚了你一个半月,二月底却听闻你在凤仪宫门前欺辱沈宝林,这又是为何?” 戚宝林心里一惊,顿时捏紧了帕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戚宝林:【警觉】 感谢在2023-03-20 18:50:47~2023-03-21 20:28: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点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嬅婳小姐妹 20瓶;鳄鱼挺肚叽、good、three 5瓶;软阮 3瓶;星空糖、蓝皓雪、迷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17. 粉末 有人坐不住了 她不敢耽误,急忙起身跪到了地上,伏身说道:“太后娘娘明鉴,妾身虽性子急躁了些,同沈宝林一向不睦。可妾身万万不敢再做出藐视宫规这般僭越之事。” “那日沈宝林仗着宠爱对妾身出言不敬,妾身气不过才同她吵了几句,绝对没有欺凌于沈宝林。” 戚宝林委委屈屈的说着:“沈宝林一向柔弱示人,反衬的妾身张狂。也不知怎么传的,竟让太后娘娘这般误会妾身。” “你说那日是沈宝林先出言不敬?”太后挑眉看她,神色平静得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戚宝林有一瞬的慌张,却还是强撑着镇定:“启禀太后,妾身自被您处罚以后,一直在宫里潜心反省,不敢有误。沈宝林当时虽只是采女,却十分得陛下喜爱,那日也是从建章殿出来遇到妾身的。” “沈宝林说……说妾身就算贵女出身又有何用,还不是不得陛下喜爱,妾身一时气不过才同她争论了几句,还请太后明鉴。” 日光透过窗柩投射到戚宝林跪地的膝前,殿内安静得恍若掉根针都能听见。 时间一分一厘的过去,戚宝林伏地不起,不知道太后究竟看了她多久,她看不到太后的神色,紧张得心扑通扑通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良久后,太后淡淡地开口:“起来吧。” 戚宝林心口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可出乎意料的,太后并没有提到丝毫关于沈霁的事,叫她一时猜不透自己这话究竟没有起作用。 梅英在太后身边说着:“戚宝林今日来是带了厚礼的,娘娘可要看看?” 有人打圆场,戚宝林忙不迭地笑着说:“姑姑说得正是呢,妾身今日来一是为了求娘娘宽恕,二是为了给您送寿诞的贺礼。这贺礼父亲是专程从东海快马加鞭拉回来的,极为稀罕,与您正相称。”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7节 “哦?”太后扬眉看过去,“你既有心,哀家瞧瞧也无妨。” 戚宝林拍拍手,秋斐领着四个抬着贺礼的太监走进来,稳稳当当地把东西放在了殿内。 上面的红绸盖得严丝合缝,这么神秘,太后也起了两分兴趣。 “太后,还请您亲自掀开红绸。”戚宝林屈膝在贺礼跟前,笑得讨好。 梅英扶着太后从主位上下来,用一柄玉如意将红绸挑开,随着红绸落地,缓缓露出里头一株朱红色的深海珊瑚来。 半人高的朱红色珊瑚,色如朱砂,颜色均匀,姿态遒劲如红梅,光泽极好,果然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太后目露赞赏,绕着这株珊瑚走了两圈:“你和你父亲倒是有心,能寻到这般珍贵的红色珊瑚。” 戚宝林眉梢带笑:“深海珊瑚乃是灵物,这朱砂色的更是佛性深厚,是极为吉祥的好兆头。父亲说这红色珊瑚可驱邪护身,镇在长寿宫里,再适合您不过了。” 太后伸手抚上珊瑚一角,轻轻摩挲:“珊瑚乃是佛教七宝,红色更是被视为如来佛的化身,这么大一株,实在是少有。” 她看向戚宝林,眼底总算多了两分满意:“你这孩子倒是知道怎么讨哀家喜欢。” “梅英,收下吧。” 既然事都说完了,也就没了一直留在这的必要,戚宝林看出太后喜爱,也实在畏惧太后威仪,很有眼力见的请了辞。 待人走后,梅英才轻声说着:“戚宝林心思活泛,娘娘觉得如何?” 太后垂眼瞧一眼珊瑚,淡声:“哀家虽然不理后宫事宜,可也算耳聪目明。” “戚宝林不安分,性子急躁张狂,好在也不曾闹出什么难看的事端。后宫妃嫔数十,性子各异,只要不触犯宫规,最要紧的,还是皇帝的心意。” “当初她失宠是哀家插手,如今她既有心投哀家所好,哀家也不必对她太苛责。” 梅英笑笑,说着:“太后宽仁,是各宫妃嫔的福气。只是奴才方才听戚宝林说沈宝林先出言欺辱,也不知真假,倒有一点,这沈宝林近来风头盛,陛下应是满意。” “左右一个平民出身的女子,又生得貌美,皇帝宠爱一阵又有何妨。她若乖顺识趣,不太过专宠也就罢了。什么风头不风头,再高,也只是个宝林。”太后神色平静,扶着梅英转过身去,“戚宝林的话,哀家还听不到耳朵里去。” 太后浸淫深宫多年,这后宫的弯弯绕绕,她见得比谁都多。后宫妃嫔,谁不想往高处走,谁又不想得宠。 皇室稳固,子嗣昌盛,只要不过分,闹不出太大的事端,太后又何须放在眼里。 后日就是太后的寿诞,陛下的意思是要好好操办,届时后宫妃嫔,天子近臣都会在两仪殿为太后祝贺生辰,谁能入太后的眼,得太后两句提点,还是要各凭本事的。 梅英笑一笑,这戚宝林这回,也算是聪明了些。 入夜后。 沈霁带着霜惢、筠雪和周岳关紧门窗,在屋子里紧赶慢赶的做纸鸢。 后天就是太后寿诞,正午时分在两仪殿举办,她的时间很紧,容不得出一丝错处。 这法子是陛下亲口告诉说的不会有假,如何实施的更好便是她要操心的事了。 近来在宫中受许多人红眼非议,她出身低微,在宫里本就无依无靠,皇后虽好,可为人公允,不会因为曾经举荐过她而偏心。 这次若是能讨得太后欢心,不说从此多一重保障,起码也能少一层阻碍,她务必得做到最好才是。 纸鸢做起来简单,可沈霁需要的不止一个,活计就繁重了起来。 从下午忙活到深夜,堪堪做成了三个。 削木签、打扣、拌浆糊、剪纸、书写,组装,个个都是费功夫的。 缈云坞的其他几个宫人一直听小主屋子里头传来声音,却也不知道她们究竟是在做什么,神秘的很。 春澜宫西偏殿,竹云馆内。 李美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一想起今日陛下来春澜宫看沈霁她就浑身难受。 当初她刚入宫的时候,也曾经得过陛下的喜欢,彼时宫里人人艳羡,下人尊敬,同陛下也有过耳鬓厮磨的时候。 可随着她渐渐失宠,一切都变了,若说恩宠更迭本是常理,后宫中得宠又失宠的人也不止她一个,可她从未见过陛下对一个刚得宠的女人这般偏爱。 偏爱也罢了,偏生还是一个她看不上的卑贱如泥的女子。 短短一个半月,陛下不仅为她撑腰而处罚自己,越级抬爱,更甚者,每每听到陛下驾到,去的永远的缈云坞,而不是竹云馆。 这让她如何甘心,如何不去想,又如何安寝? 夜深人静时,人的思绪好像总是格外悲怆,李美人的眼泪串串滑落,咬牙切齿的将枕头扔到了地上。 门外值守的柔淑听到动静,赶紧起身进屋问:“小主这是怎么了?” 李美人抬起一张泪眼婆娑的脸,恨恨道:“柔淑,本主究竟是哪里不好,陛下为何如今再也不来了?” “这……”揣摩圣意乃是大不敬,柔淑犹豫半晌,忙安慰着:“小主风华正茂,又这般美,陛下定是会回心转意的,定是沈宝林狐媚了陛下去!” 说到这,柔淑担心小主又胡思乱想,赶紧说着:“奴婢今日就一直听到缈云坞那头有动静,神神叨叨的,也不知是在做什么,正常人谁半夜不休息,保不齐就是在做什么违逆宫规的事。” 李美人怔怔看向柔淑,抓住她的手说:“你说缈云坞一直在偷偷弄什么东西不让人知道?” “后天就是太后诞辰,说不定是什么没见过的贺礼……” 她的神色顿时紧张起来,紧紧抓着柔淑,说着:“你现在偷偷去缈云坞看一眼,瞧瞧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小心些,千万别被人发现了!” 夜渐渐深了,月上柳梢,连周岳这般身强体壮的人都开始连连打呵欠。 沈霁疲累地摁摁眉心,有些不好意思:“都是我心急做这些,拘着你们一直在这觉也没睡。剩下的明日再做也来得及,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谁知话音刚落,出去如厕的霜惢急急推开门进来,脸色有些凝重:“小主,奴婢刚刚回来,瞧见一个人影从后院闪过去了。” “人影?” 深更半夜怎么会有人影从缈云坞出没,这个时间宫门早已下钥,宫道上都是值守巡视的侍卫,若说有人这个时候从外面进来,可能性倒不是很大。 可若论谁半夜在春澜宫走动还不易被发现,那便是同宫的竹云馆和她自己的缈云坞了。 “可看清是谁了?” 霜惢声音压的很低:“外头太黑,奴婢提一盏灯,看不大清人脸。但奴婢瞧着那人轻手轻脚的在后院堆杂物的桶里看了半晌,不知是不是知道了咱们闭门不出,想一探究竟。” 沈霁的神色顿时冷了几分。 她才得宠这一个多月,眼下就有人坐不住了? 略一思衬,她端起砚台走到妆奁旁,拿出了陆才人送的那支白玉簪。 身影掩在薄纱后,无人看得清,她皓腕轻抖,白色粉末从簪尖洒落,融入浓稠的墨痕里,执笔在宣纸上写下几行无关紧要的诗句,待晾干后揉成了一团。 沈霁的语气平和,却有些冰冷的残忍。 “扔到窗外去,不论是谁,明日自见分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3-21 20:28:55~2023-03-22 20:02: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歌与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海洋季风气候、大宁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ee1 28瓶;筮西、南苑 5瓶;星空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18. 风疹 李美人可别吓坏人才好 这兰花白玉簪的真正用途,还是那日班玉雅偶然发现的,她浑然不知这簪子是陆才人给的,只从一堆华丽的首饰里眼尖的挑了出来,笑着同她说,姐姐你看,这簪棍口好似有个小眼儿,也不知是不是工匠做的时候没做好。 沈霁定睛一瞧果真如此。 细细的一个小圆口,里头像中空的,隐隐能看到白色的粉末,簪口原本应该是堵着东西的,她这样小心存放还是漏了出来,可见当初陆才人给她的时候,本该是万无一失的打算。 她不动声色的话锋一转,将玉簪收起来,没想到今日正合用。 翌日,沈霁特意起了个大早,盥洗梳妆后坐在窗前的小桌前看书。 霜惢掀开帘子从外头进来,轻声说着:“小主,奴婢挨个查过了,咱们屋里的几个宫人都无恙,想来昨日的人影,应是那头的。” 沈霁垂睫翻一页书,“已经过了一夜,想必这时候也该起了。” 霜惢笑一笑,小声请示着:“可要奴婢去打听打听?” 窗外海棠正艳,春露正浓,“还不急,”沈霁掀眸看向外头,“等太医走后,本主亲自去也不迟。” 竹云馆寝殿内。 李美人此时尚未起身,仍在床榻上睡着,眉头皱起双目紧闭,满头是汗,睡得很不安稳。 身上的被子已经不知何时被尽数踢到了一边去,双手不停地在身上抓挠,寝衣外露出的肌肤上,大片的红疹子,一道道红印子触目惊心。 她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梦到自己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里,浓郁的花香几乎要将她呛死。 入目之处到处都是蜜蜂在追着她跑,她跑不过蜜蜂跌倒地上,身上,脸上,全身都是被蜜蜂叮咬的包。 就这么跑啊跑啊,跑了许久,终于看到了一条小溪,她高兴极了,往溪边一照,谁知自己满脸都是硕大的红色脓包,面容丑陋,形同恶鬼。 李美人吓破了胆,尖叫一声坐起身,满头的汗顺着肌肤往下流,大口大口的喘气,眼中惊骇无比。 “柔淑!柔淑!” 在旁值守的柔淑急忙跑到寝殿内去,谁知一看小主如今的模样,登时尖叫起来,捂住嘴后退了好几步。 她吓得跪到地上,眼睛瞪大了,颤抖着说:“小主……您的脸……您的脸!” “什么?”李美人噩梦初醒,怔忪地看向柔淑,“本主的脸怎么了,那不是梦吗……” “那不是个梦吗?!” 她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狰狞,发疯了般喊道:“拿铜镜来!快!” 柔淑连滚带爬的去梳妆台前捧了铜镜过来,小心翼翼地捧到李美人身边,想起昨晚,又生怕自己也沾染上这怪病,畏首畏脚地往后缩:“小主,要不奴婢还是先去太医署请太医吧,您会不会……会不会是染上了时疫?” 视线下移,柔淑更是害怕了:“小主!您身上也都是!” 李美人彻底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捧着铜镜看过去,待看清镜中景象后,吓得将铜镜踢翻,连连后退,捂着脸声嘶力竭道:“快去请太医!快!快去!” 出了这样的事,竹云馆内顿时躁动起来,李美人的尖叫一声高过一声,便是在缈云坞都听得清清楚楚。 缈云坞的宫人们在院内面面相觑,不知道竹云馆到底是发生了何事,沈霁却端着杯茶慢悠悠的抿,看向窗外说着:“看来确实有效。” 太医署的王太医急匆匆赶到竹云馆,为李美人把脉查看。 此时的李美人又惊又惧,连连哭泣,柔淑等宫女侯在一边,不敢直视。 王太医为李美人细细把脉,又看了看身上红疹子,皱眉问道:“小主这两日可接触过什么从前不常见的物件,或是吃了什么稀罕的东西吗?”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8节 李美人哭着摇头,一看到自己身上的模样就惊惧不已:“左不过就是在宫里行走,吃的也都是尚食局做出来的吃食,能有什么特殊!也就是每日花样变一变罢了!” “你快瞧瞧本主这到底是怎么了,可还能治好?”她边抓着自己的皮肤边哭喊着,“若是一辈子都要这幅模样,本主还不如去死为好!” 李美人的症状起势虽汹涌蹊跷,但问题不算很大。如今正值春季,春之季主风,风为百病之首,这红疹细小,量多,应当是风疹的症状。 唯一让他觉得奇怪的地方在于,风疹虽易得,一般却不会起的这般多,症状这般重。若说是意外沾染,倒更像是什么药物导致的。 可眼下李美人什么也说不出,王太医只好又细细问了一番,收了诊巾:“小主的病症虽来势汹涌,却不是疑难杂症,不必太担心。如今正值春日,风邪入体导致风疹也是常有,春季风疹易得,并非很难治愈,微臣开个方子喝上一阵便能好转。只是要注意,这段时间不要见风,好生将养。” 听闻自己的病情不算严重,李美人的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些。 她抽泣着擦擦自己的眼泪:“既太医说好治,那本主就放心多了,还请王太医多多上心,千万莫要留疤。” 等王太医写好方子离开,李美人总算平静了些,对着铜镜也敢直视自己如今可怖的脸:“幸好太医说不严重,若非如此,本主真是不知以后如何是好了。” 柔淑看着自家小主,小心打量了一眼外面,低声说:“小主,奴婢方才没敢说,但冷静下来想想,您觉不觉得这实在太巧了?” 李美人怔了一瞬,转头看过去,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昨……” 是了,怎么可能这么巧,好端端的睡一觉就染上了风疹?定是有人动了手脚! 她顿时醒悟过来,狠狠拍着桌子,怒道:“本主就知道那个贱人没那么简单,心机深重,还总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给本主瞧,给陛下瞧!” 李美人越想越觉得自己定是中了沈霁的计谋,怎么也坐不住了,怒火中烧道:“去把她给本主叫来!” 柔淑怔了半晌,小声说着:“小主,您还是三思吧。” “这事闹起来,对您一点儿好处也没有。毕竟沈宝林好端端的,是咱们昨夜先去偷偷拿的东西,这东西现在还在咱们竹云馆呢,就算是找太医查验,说上面不干净,可咱们怎么从中择得出?还是两败俱伤的场面。” 柔淑的话说得十分有逻辑,可实际上,柔淑并不是真的为李美人着想这么多。 昨夜去拿东西的人是自己,若是真的闹到上面去,不论结果如何,受苦的总是她这个不起眼的宫女。 李美人性子刻薄,跟在她身边本就没什么好处,若是再为了她害得自己受罚,甚至于掉脑袋,可是万万不划算的。 柔淑思来想去,又说着:“何况沈宝林得陛下的喜爱,皇后娘娘又素来行事公允,说不定到最后沈宝林脱了身,咱们反受其害。” 她说罢,支支吾吾地说:“最要紧的,明儿个就是太后娘娘的寿诞了,您若是这个节骨眼先去闹事,岂不是又惹了太后不满,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这话说的不无道理,李美人显然是听进去了,可听进去是一回事,她平白受此折磨,这又让她怎么甘心。 “那本主就要活活受气吗!明日就是太后寿诞,本主这幅样子定是去不了了,既然横竖都要惹得太后不满,还不如出这一口气!” 柔淑看着李美人,意有所指的说着:“您感染风疹是因病缺席,自然不一样。” “您要是真想收拾她,这同住一个屋檐下,天长地久的,还怕没机会吗?” 李美人狐疑地看着柔淑:“你的意思是——” 话还未曾说完,话就被进屋的宫女急匆匆打断:“小主,沈宝林来了,说一定要进来见一见您。” “好啊,本主不登门算账就算了,她竟然敢主动送上门来!”李美人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也顾不得柔淑都说了什么,怒道:“让她进来!” 主子发火,殿内的宫人们人人自危,霎时安静如斯。 沈霁目露担忧地从门口进来,定睛一瞧,见李美人如今满身痕迹红疹,这般骇人,她也吓了一跳。 本以为这药粉只会不能见人,谁知症状这般严重,简直是瞧一眼就会缓上好几天的程度。 这东西当初若是真用在了沈霁自己身上,她简直不敢去想,陆才人佛口蛇心,比她想象中更甚。 幸好成王败寇,如今受苦受累的不是她。 看着李美人狼狈的模样,沈霁不禁想到她刚入春澜宫来给李美人请安的时候,李美人是那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让她受尽了羞辱。 沈霁装的无辜,掩唇说着:“妾身方才瞧见您请太医过来,便担忧您是出了什么事,谁知——” 她连连叹气,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李美人这幅模样怕是见不得人了,可别吓坏人才好。” “明日就是太后寿诞,您恐怕是去不了了。” 沈霁叹一口气,楚楚可怜地看着李美人,故意加重了语气。 “明日太后寿诞,妾身自会为您好生向太后、陛下和皇后娘娘解释,是您突然身子不适不能前去为太后贺寿。”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评论的前30发红包啦~ 感谢在2023-03-22 20:02:52~2023-03-23 20:28: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歌与裴、是穗岁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4799719 60瓶;我是越野猪 22瓶;忆浅昔南 10瓶;星空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19. 寿诞 撞入他的眼眸 “你准备在太后面前胡说八道什么?!” 李美人猛然抬起头,看向沈霁瞪大了眼睛,恶狠狠道:“你若是敢在太后面前胡言乱语,本主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绣花水缎的被面被用力攥出深深的褶皱,她几乎恨不得下去撕烂沈霁的脸:“你以为本主不知道吗?如今这幅样子还不是拜你所赐!如今跑过来装柔弱,假担心,令人作呕!” 沈霁捏着手里绣着垂丝海棠的手帕掩掩唇,怯生生地退了一步:“您可是病糊涂了?妾身实在不知您在说什么。” “昨日陛下走后,妾身一直在缈云坞未曾出门,春澜宫的人皆是知晓的。您就算不喜妾身,也万万不能让妾身平白承受这般的冤屈……” 她轻叹一口气,悠悠转身:“明日太后寿诞,您因病未能前去,妾身自然是要一五一十的说清楚,免得太后误会您。妾身也不知是哪句话说错了,竟惹的您这般生气。” “既然您身子不适,妾身便不打扰您修养了。” 踏出竹云馆的瞬间,霜惢从一侧迎上来低声说着:“奴婢方才打听到,王太医诊断下的结果说李美人是风邪入体,这才起了一身的风疹,不能见风,好生将养一段时日即可。” 既查不出,也不致命,倒省了沈霁费心后续的麻烦。李美人虽欺软怕硬,性子刻薄,却也不算太蠢笨,不敢将她昨夜派人去缈云坞偷出来的东西给太医瞧。 东西在竹云馆里,这事闹大了沈霁有数种言辞可以脱身,还能反诬她一个心怀不轨,意图谋害的罪名,李美人却未必,所以这份哑巴亏她必须自己吃下去。 不过沈霁倒是从此要多一个心眼才是。 她们同住一宫,深夜下手实在容易,竹云馆的人能偷偷进来一回,就能偷偷进来两回,说不定下次就是陷害栽赃。 缈云坞的宫人,还是得再立立规矩。 次日,三月十七。 太后寿诞。 沈霁一大早便起来梳洗更衣,为正午时分的宴席做准备。 今年太后寿诞操办得隆重,所有选侍以上的妃嫔以及天子近臣都会参加,是极为重要的场合。 尤其沈霁今日为太后筹备的贺礼特殊,稍不留意就可能起到反效果,所以衣着、发饰都要精心挑选,不宜太过浓艳,也不宜太过朴素,不同于其他妃嫔争奇斗艳,艳压群芳,她今日是以讨太后欢心为主。 入宫这段时间以来,太后虽从未找过沈霁的麻烦,可她相信以太后的手腕,后宫诸事定是了如指掌,自己一个平民出身的女子,若是太得盛宠又行事张扬,太后必然不喜。 霜惢和筠雪为她换上一件水绿色绣海棠诃子裙,同色的大袖衫,臂弯搭一条鹅黄披帛。 乌发挽朝云近香髻,插芙蓉花一朵,玉簪一对。 不艳不俗,正衬春色,也合她初入宫怯弱天真的年纪。 宫女凌翠端着盥洗后的水准备倒到屋外去,瞧见沈霁已经更衣完毕走出来,赶忙夸着:“小主生得貌美,随便穿穿都这么好看,若是能穿绯红绛紫这样富贵妍丽的衣裳,那必能艳压群芳呢!” 沈霁看她一眼,淡声说着:“人什么时候穿什么衣服是有讲究的,也未必时时穿红着绿便是好的。”凌翠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讪讪地低下头。 说罢,她偏头瞧了周岳一眼,领着霜惢出了门。 两仪殿在春澜宫的东南方向,经过御花园,穿过颐华宫和永信宫再往东直走,六局二十四司的南方便是两仪殿了。 宫中正五品顺仪以上才有步辇可坐,未免路途过久仪容有失,沈霁脚程不快,提前一个时辰便出了宫。 不是冤家不聚头,刚走到御花园里,就看见打扮得华贵妩媚的戚宝林领着两个宫女从另一侧过来。 她们两人位份相同,原本是不用见礼的,因此沈霁也不打算跟她对上,免得再平白招惹事端。 谁知今日的戚宝林似乎心情甚好,唇角噙着得意的笑,半分也没有找茬的意思,只是居高临下地走过来,嗤笑了声:“太后娘娘寿诞,怎穿的这么朴素,不知道的,还以为宫里委屈你了。” 沈霁沉默着没说话,戚宝林也不恼。 一想到前段日子陆才人在自己面前抱怨,再想想上回太后喜欢自己送的贺礼,一边可笑她们所谓的姐妹情深,一边为自己的大好前途雀跃,心情好极了,实在没工夫跟她这可怜虫再多费口舌。 她大摇大摆地从沈霁身侧经过,领着宫人逐渐走远,沈霁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背影,觉出两分奇怪来。 一般寿诞贺礼都是当日送,戚宝林竟然是空手,再加上她今日着实眉飞色舞,又对她太过“慷慨”,怎么也不符合平时的性子。 难道说,戚宝林提前讨好了太后,得到了太后的指点? 陛下和太后母子情深,若是今日谁能有幸得了太后两句提点,陛下定不会在今日驳了她的面子。 戚宝林没头脑,今日竟也聪明了。 - 两仪殿内金碧辉煌,处处是祥瑞,距离宫宴开始还有不到半个时辰,殿内的妃嫔已经到了七七八八。 沈霁走到殿中,同位份比她高的嫔妃一一行礼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座位按着位份依次排下来,沈霁对面是戚宝林,宫中目前无常在,左手边就是陆才人。 恰好此时陆才人也到了,看沈霁今日穿着雅清,莞尔轻笑:“妹妹生得美貌,今日怎么不穿的惹眼一些,也好叫陛下瞧。” 沈霁低眉浅笑:“娘娘们风华绝代,妹妹怎好献丑,倒惹人笑话了。” 说话的功夫里,殿门前传来不小的动静。 她掀眸看过去,就见是林贵妃和宜妃一道过来了,林贵妃目不斜视地走在正中间,美艳绝伦,明眸皓齿,一身正紫色宫裙华美无双,她莲步轻移,满头珠翠熠熠生辉,足可见其地位。 宜妃落在林贵妃身后一侧,旁边的乳娘抱着宜妃所生的二皇子,正往殿内走来。 沈霁跟着诸人一道行礼问安,林贵妃下巴微抬,并不将众人放在眼里,华丽的裙摆逶迤,淡淡开口道:“都起来吧。” 她落座在陛下左手边第一个位置,宜妃紧跟着坐在她身侧,二皇子忽而哭闹起来,宜妃赶忙将他抱在怀里,小心觑了眼林贵妃的神色。 林贵妃微微蹙眉看了眼:“怎么好端端的这会儿哭起来了,若是等会儿让太后听到像什么样子。早知如此还不如像长乐一般,让奶娘带着在宫里玩,也免得麻烦。” 宜妃轻叹口气:“娘娘莫急,许是今日人多,他有些不习惯,臣妾哄一会儿就是了。” 低头哄着怀中岁多的婴孩,有些为难:“子戎已经两岁多了,总要出门习惯,娘娘……” 林贵妃淡淡睨了一眼二皇子:“行了,总是做出一副可怜样子做什么,本宫又没说什么。” 宜妃柔柔低下头去。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9节 陛下登基第五年,宫中子嗣不算多,一共有三个皇子,两个公主。 二皇子是宜妃所生,今年刚两岁多,已经是会说话能走路的年纪了,而林贵妃所生的长乐公主刚几个月,今日就没有带来。 宴席开始的时间渐渐逼近,两仪殿的后妃席已经陆陆续续坐满,除了掖庭未曾承宠的选侍们,席内也有二十余人,个个妆容精致,悉心打扮,环肥燕瘦风姿绰约,皆是风情不一的美人。 沈霁抿抿唇,神色淡淡的。 许是因为自小到大无人真心对自己好过,这两日为太后做纸鸢的时候,她总是反反复复的想起前天陛下对她说的话。 总是会想,如陛下一般日理万机,心怀天下的人,为何会在意她一个小小宫妃的处境。 可今日看着满室春色,忽然就释然了。 这些人从前也多多少少得过陛下的宠爱,后宫美人这样多,她也不过只是其中一个。 就算自己现在的恩宠比旁人多,焉知旁人没有过这样的时刻。 如今是得陛下两分喜爱不假,可雷霆雨露均是天恩,有没有恩宠,得宠久不久,又能得到几分特别,全看陛下的兴致罢了。 只是一张比旁人更出众的容貌,到底不算多特别。 倏然,殿前传来唱礼声,道太后、陛下和皇后携百官已至。她起身看过去,就见陛下一身明黄,高大的身姿颀长挺拔,眉目英挺,正神色从容的走过来,身后跟着数不清的百官侍从,将他簇拥在最前。 而她只能站在后宫莺燕之中看着他,渺小,又不起眼。 殿内行过大礼,陛下免礼赐座,方落于原位,偌大的两仪殿聚满了大秦最尊贵的皇室和王公贵族。 太后寿诞,久不承圣恩的嫔妃们也得以重见天颜,数道热切的目光齐齐落在陛下身上,妄图引起陛下一丝一毫的注意。 司宾司的宫人高声宣读陛下亲笔所书的寿文,而两仪殿门口的宫人则将送给太后的寿礼一一宣读,登记入库,以示尊荣。 身边的嫔妃们借此机会抚步摇,掩鬓发,秋波盈盈,沈霁淡淡瞧一眼,却发现有道视线,似乎似有若无的,穿过重重人影,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掀眸看过去,恰好撞入秦渊的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前30依旧有红包~感谢在2023-03-23 20:28:39~2023-03-24 20:10: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是穗岁阿 4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点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眼到老、king 10瓶;good 5瓶;吃葡萄要先种葡萄树、星空糖、30071237、鳄鱼挺肚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20. 纸鸢 “皇帝陪哀家一道看看?”…… 然而只一瞬,陛下就收回了目光看向别处,时间短暂得几乎让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但众目睽睽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一直盯着陛下,哪怕是在同一个人身上多流连几个呼吸都是危险的。 这样的特殊只会遭到祸患,沈霁也并不纠结。 宣读完毕,殿内所有人起身齐声祝贺太后长寿万安,太后端庄威仪的面上露出笑意,笑吟吟地说几句客套话。陛下淡沉醇厚的嗓音开口让诸位自便,宫乐奏起,水袖红裙的舞姬从殿外入场,殿内气氛渐渐热络了起来。 宜妃亲自抱着二皇子上前给太后和陛下请安,温柔恬静的面上带着笑意:“臣妾和二皇子给皇祖母请安,给父皇请安。” “二皇子祝太后寿与天齐。” 二皇子这时候已经不哭了,一双葡萄似的水灵灵的眼睛直直看着太后,嫩声嫩气地喊:“皇——祖——母——” 脆生生的奶音乖巧又机灵,才两岁就会喊皇祖母,惹得太后十分欢心,她招招手笑着说:“来,给哀家抱抱。” 宜妃笑笑,顺从地抱着二皇子上前,小心地将二皇子送到太后怀里,说着:“二皇子最近胃口好,可沉了不少呢。” 太后特意取下护甲,轻轻拍着二皇子的背:“皇帝,瞧瞧,二皇子的眼睛多像你。” 秦渊低眸看着太后怀里的小小婴孩,温声道:“宜妃将二皇子抚育的很好,你辛苦了。” 手指伸出去一根,二皇子两只稚嫩的白皙小手立刻紧紧捧着,秦渊眉头舒展,露出淡淡的笑来。 皇后偏头看着太后陛下与宜妃逗弄二皇子的场面,心头微微有些酸涩。 她的身子不好,调养了这么多年也不容易有孕,其实心里早就放弃能有孩子的念头,可每每看着别人和孩子在一起其乐融融,心里头总是有些难过。 她笑一笑,温和地说:“二皇子聪慧可爱,宜妃心细,功不可没。” 说罢,她转头对太后说道:“今日宫中有两位嫔妃不适未能亲自到场为您祝寿,贺礼已经交给臣妾送来了。” 太后哄着二皇子玩,头也不抬地笑着说:“祝寿本是心意,来不成也无妨。” “既是病了便好好将养着,也免得过了病气过来。” 虽没抬头,话却是对着皇后说的:“名牒记得撤下来,何时养好身子何时再挂上去,也省得皇帝沾染上。” 皇后微微一凛,低头应下:“是,臣妾明白。” 另一头的林贵妃此时嗤笑了声:“臣妾记得前两日宫里还没人身子不适呢,怎么偏偏今儿个不适,也不知是真还是假,倒为难皇后还得为她们陈情,再惹了太后不虞。” 太后将二皇子递回宜妃手里,淡淡觑了她一眼:“人食五谷杂粮难免有病痛,难不成哀家生辰便普天同庆了不成。皇后之下便是贵妃,你既是众妃之首,应当胸怀宽广,为底下的人做表率,怎的还是如此小性子。” 林贵妃顿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低头说着:“臣妾言语有失,太后教训的是。” “你出身林国公府,自小性子便是这般,可如今不比从前,你也是为娘的人了,日后要学着稳重些,”太后语气缓和了几分,“如宜妃一般温和妥帖,进退得宜,才能更好的帮衬皇后打理后宫。” 虽太后的声音不大,并不能传到外人的耳朵里,可再怎么样也是大庭广众之下,太后这样教训林贵妃,实在是让她颜面无光。 但太后就是太后,林贵妃再委屈也只能压下去,再次说着:“是,臣妾明白了。” 太后从前就算对林贵妃不满也不会选这样的时机,今日这是做给林家看呢。 听闻前两日父亲为不争气的三房庶子向陛下求情,似是惹了陛下不快,也不知怎么的,还惊动了祖父。 林贵妃委委屈屈地看向陛下,娇艳的面上带几分求助的意思,秦渊瞧她一眼,屈指敲了敲桌面:“生了长乐还性子这般急躁,当心日后长乐也同你一般性子张扬。” “陛下……”林贵妃红唇微微撅起,半是撒娇半是委屈,秦渊才松了口,说着:“林贵妃自小性子娇蛮,虽嘴快些,倒也不算坏事。” 太后嗯一声,拨着指缝里的翡翠手捻,看不出是什么态度:“安分守己,懂得审时度势便是最好。” 太后教训林贵妃,还拿宜妃比较,林贵妃自然心里不满。宜妃自知林贵妃定然心里不虞,抱着二皇子不作声地回了座位,将头低下去不说话。 林贵妃冷冷斜眼睨了她一眼,但总算陛下为她说话,心里的气儿也消了些。 太后不喜性子张扬之人,自府上时就不喜欢她这个侧妃,她说多错多,总是挨训,就算百般讨好,对她和颜悦色的时候也是甚少。 可不管怎么说毕竟是陛下的生母,身份如此尊贵,她也只能将气受下去,幸好陛下还算疼她,十次有八次会向着她。 但最让她生气的不是太后,是太后居然拿宜妃来跟她比较。 宜妃是她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小门小户的庶女出身,不过是看她还算听话才让她跟在自己身边,陛下仍是太子时也就是个良娣罢了。 入宫以后生下二皇子才封的妃位,不论出身,门第,相貌,她样样都比不得自己,这才做小伏低性子稳重,竟成了稀罕的。 歌舞唱罢一轮,今日才赶回宫的蕲州刺史举杯站起来笑道:“蕲州水患有所缓解多亏了圣上裁决,恰逢今日大喜,太后、陛下,臣——敬您一杯!” 张浦忙过来将酒满上,秦渊举起酒杯,低醇的嗓音朗声回响在殿内:“蕲州水患事关百姓民生大计,非一日之功,这回运河决堤,爱卿决策及时,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此乃大功,若人人都如慕卿一般,心系百姓,实乃朕股肱之臣。” “蕲州一事慕卿功不可没,朕重重有赏!” 蕲州刺史声如洪钟,胡须随着口型上下抖动,可见其情绪激昂:“多谢陛下恩典,臣定不辱命!” 秦渊欣慰一笑,示意蕲州刺史坐落。 下座中的娆嫔见状,眼底顿显几分得意之色。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母族在前朝效力,自然会惠及后宫的亲眷,以示恩赏重视。 相对的,妃嫔得宠,前朝的家族也会受陛下几分宽待。 自从新人入宫后,娆嫔就不再受宠,一直到近日为了蕲州水患的事,陛下都不怎么进后宫。 一个多月,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可陛下身边若有了更可心的人,说忘也就把旧人忘记了。 父亲这回在蕲州立了功,那陛下定然不会冷落了她去,重新得宠也就是早晚的事。 太后看着蕲州刺史和娆嫔,徐徐说着:“蕲州刺史在前朝效力,娆嫔在后宫侍奉皇帝,哀家记得,你也有段日子不曾去瞧娆嫔了。” 秦渊不动声色喝下杯酒,温声道:“慕卿是国之栋梁,也生了个好女儿,儿臣的确打算封赏娆嫔,近日事忙,是疏忽了。” 太后点点头,华贵雍容的面上难得出现一丝温情:“你年少登基,国事繁重,男女之间的事也算纾解,哀家本不想多过问。” “但因一时喜欢太过偏爱,于人于己,往往是危险的。” “平民出身的女子温柔小意宠便宠了,但总归不要越过官家出身的才好。” 后宫女子众多,一人得宠,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集宠爱于一身亦是集怨于一身。 何况专宠太过,总会惹人不满,若宫中妃嫔不满,宫外的母族自然也会不满。 若当真喜欢,还是要细水长流来得好。 秦渊微微颔首,嗓音淡沉:“母后提点的是。” 太后和皇帝的对话声音不大,在恢弘宫乐的背景下,只有离得最近的皇后和贴身宫人听得见。 太后在提醒什么,皇后再清楚不过了。 若单是沈宝林得宠,太后还不至于特意为了她目前的宠爱而同陛下说这些,可眼下娆嫔家立了大功,恰好借此事提醒。 平民之女,就算得陛下喜欢,也会因为没有与之相配的家世而能够被人随意搁置,若有个一子半女尚且能够母凭子贵,可若孑然一身,那便是还不如宫女二十五能外放出宫自由,是最最可怜的人了。 皇后遥遥看向两仪殿的角落,沈霁和一众低阶嫔妃正规规矩矩坐在那里,一颦一笑皆谨慎妥帖,不敢有丝毫的放肆,悲悯油然而生。 尚食局的珍馐按着位份流水一般送上来,赏着宫廷乐舞闲谈,又有嫔妃为太后表演贺寿,接连庆贺,酒也过了三巡。 这场寿宴终于到了尾声。 沈霁悄悄同身侧的陆才人说了什么,借故离开了两仪殿。 约莫两刻钟后,殿内舞乐停止,陆才人站起身,盈盈向太后和陛下行礼,柔声道:“妾身才人陆氏,恭贺太后寿辰,愿太后福寿绵延。” “沈宝林为您备下的贺礼就在两仪殿外,妾身私心想着,倒是有些新鲜,若太后不嫌,还请您凭栏一观。” 太后扬眉看过去,面上倒起了两分兴趣:“哦?沈宝林备下的?” 沈宝林乃是平民出身,除了皇帝会赏些好东西,拿不出什么稀罕物什,民女出身的妃嫔,她一向只要求老实本分即可,今日有新花样,倒是稀罕了。 既然是皇帝抬举过的人,是也该瞧瞧。 梅英扶着太后从凤椅上起身,一身华贵丽服,威仪万千,她看向皇帝,笑意熨帖:“既是新鲜的,皇帝陪哀家一道看看?” 秦渊看向殿外,遥遥一眼,温声道:“儿臣自不辜负。”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20节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前30发红包~感谢在2023-03-24 20:10:57~2023-03-25 20:3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歌与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海洋季风气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0246421 85瓶;小只 8瓶;good、缥缈雪尘;amp;雅莲、小宋同学爱喝奶茶、小鲤鱼、大宁宁 5瓶;吃葡萄要先种葡萄树、立夏、兰睎、浅笑、民政局、星空糖、薄荷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21. 罚跪 水往低处流 太后和陛下一同踏上两仪殿的华美地毯,在诸人的注视下,走向了高大辉煌的正门。 殿内,妃嫔和朝臣们面面相觑,均有些好奇,坐在座位上不住地往外头瞧。 戚宝林皱着眉头看着沈霁空空如也的座位,嘀咕了句:“每天瞧着闷不吭的,心思倒是多!” 陆才人长睫掀起看向殿外,面上沉静温婉,抓紧帕子的手却暴露几分紧张。 那日沈宝林的掌事宫女霜惢来送信的时候,只说这是一件能讨太后欢心的好事,让她只管替她说两句话便是,旁的不用担心。 她也问了霜惢到底是要做什么,霜惢却神神秘秘的说小主不用多问,得留些新鲜感才好。 沈霁近来得宠,也不是行事莽撞之人,她这才同意了,若是真能得太后关心,那必然有她一份,若是实在倒霉惹了太后不悦,那她也只是说两句话,并非始作俑者。 孰轻孰重,值得赌上一把。 只是不知为何,近日她心里总隐隐有些感觉,沈霁似乎并非如她想象中那般胆小好拿捏,事态总是朝她预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两仪殿地势高,南北两门都有九九八十一层白玉阶,皇帝扶着太后一直手,二人并肩走到殿外,白玉栏杆前站,偌大的皇宫尽收眼底。 碧蓝天幕下,正午时分的日光金灿得铺满大地,金瓦红墙,仙宫琼宇,气势何等磅礴。 太后同陛下一起抬起头,重重宫阙里,依次高升了八个巨大的纸鸢,上面朱底金字,赫然写着。 “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数条长短一致的飘带下是整整齐齐的佛经,太后定睛辨认,是《地藏菩萨本愿经》和《长寿经》,讲孝道和祝长寿。 她记得,当初皇后似乎就是因为一本佛经向皇帝举荐了沈宝林。 今日看来,沈宝林虽是平民出身,胆量倒好,敢在今日这般多人跟前送这样的贺礼。 剑走偏锋,颇通佛理,倒是个古怪的女子,有点意思。 太后偏头瞧了皇帝一眼,再次仰头望向空中的纸鸢,徐徐春风里,恍然想起皇帝幼时,她是如何在春天带着他放纸鸢的。 皇宫森严,不得自由,小小婴孩能有的玩乐极其有限。皇帝自小便闲不住,爱缠着人问东问西,对什么都好奇。 小小的后宫困不住翱翔的鹰,皇帝自小志向在天地之间,纸鸢就是他看世界的眼。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皇帝登基,也再不是当初那个爱放纸鸢的孩童了。 回忆涌上心头,太后那双总是明晰得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涌上几分暖意和感慨,温声道:“许多年不见有人为哀家放纸鸢了,倒是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 秦渊低眸淡笑:“已经十年有余了,从前和母后放纸鸢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一般。” 沈霁的身影从宫道口出来,迎着明媚的春光拾级而上,八十一道白玉阶,她纤瘦姣好的身影步步靠近,走到了太后和陛下面前。 “妾身给陛下、太后请安,贺太后长寿安康,福祚绵长。妾身出身微末,只想出如此拙计来哄太后欢心,还请太后莫要怪罪妾身自作主张。”少女鹂音曼曼,恭谨之余带着小小的羞赧,她一身水绿,白皙肤色衬的玉软花柔,一双好看的眸水灵灵的,好像在等着夸。 宫中人人都传沈宝林容貌绝艳,十分得皇帝喜欢,她今日一见才算知晓了几分。 这般容色,性子又乖顺聪慧,难怪。 太后上下打量着沈霁,又淡淡掀眸瞧一眼皇帝,轻笑了声:“出身微末却孝心可表,无妨什么形式,哀家很喜欢。” “不必拘着礼了,起来吧。” 沈霁袅袅起身,微微颔首低眉,规矩很好。 太后的神色有些意味深长:“你如今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怎么喜欢佛经?” 她福身柔声说着:“回太后的话,从前在家中时祖母身子不适,母亲便总是要妾身抄写佛经去寺庙中焚烧祈福,久而久之背下不少,让您见笑了。” “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太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梅英。 梅英即刻会意,朝沈霁笑着说:“小主有所不知,太后娘娘最是潜心礼佛之人,长寿宫的偏殿便设了佛堂呢。” 沈霁柔柔抬眸,太后看着她说:“既然是个有心的孩子,从明日起,你无事便来长寿宫陪哀家坐坐,你可愿意?” 她怔了一瞬,忙屈膝下去:“多谢太后恩典,妾身荣幸之至。” 三人一同回到两仪殿内,众人的视线落在了错后一步的沈霁身上。 能跟在陛下和太后身边一起回来,可见是没有惹太后生气,反而讨了欢心了。 宜妃掀眸看过去,轻叹道:“沈宝林当真是命好,平民出身,先是得了陛下宠爱,这时候又得了太后欢心,往后若是再有人想肆意欺辱沈宝林,也得掂量掂量太后的意思,当真是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区区一个民女,也能在宫里平步青云了不成! 太后素来不喜人专宠跋扈,沈宝林这样的人竟也能看到眼里去。 林贵妃死死盯着沈霁走来的身影,气得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太后不喜欢争风吃醋专宠太过之人是假,不喜欢她才是真! 心此时冰冷到了极点,林贵妃从沈霁身上收回视线,一双寒意森严的眸幽幽看向了宜妃:“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宜妃的心猛然一颤,立刻敛眸噤声,不再言语。 林贵妃深呼吸一口气,华丽的护甲在桌上刮出深深的痕迹。 陛下的心只能是她林璇玑的,谁都别想抢,不论背后是谁,家世如何,她林氏一族还看不到眼里去! 沈霁在殿内福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中尚有些不能平静。 她没想到,太后竟真的会因她的贺礼而高看两分,让她无事多去长寿宫坐坐。 要知道,若是她从今往后真的能得了太后的欢心,在宫中无疑是多了层保障,素来只有为了陛下的宠爱争破头的,还没有为了表孝心勾心斗角的。 就算日后陛下不再宠爱她,可只要有太后这座靠山在,后宫那些见风使舵的宫人和看不起她的人,都会因为有了太后在她身后而再三思量。 纵使未知花期多久,可那一刻,陛下是想护着她的。 沈宝林真的讨得了太后欢心,陆才人心中紧绷的弦倏然松弛开,顿时放松了下去。 她们这些人在殿内,不大看得清外头的景象,只隐约看见几只纸鸢,不知道里头究竟有什么弯弯绕绕。陆才人以帕掩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霁,对她的忌惮愈发深了一层。 “沈妹妹,”陆才人莞尔一笑,说着“你前天叫人去找我原是为的这件事,瞒姐姐瞒得好苦,今日你得了太后欢心,姐姐也沾你几分光。” 沈霁低眉浅笑:“姐姐说的哪里话,咱们亲如姐妹,原是不必分这些的,只是我有主意的时候也拿不准太后到底什么态度,怕说多了反而连累姐姐。” 陆才人点头笑,凑过去低声说:“我瞧太后娘娘今日心情不错,你又讨了她欢心,想必今晚陛下又要去缈云坞了吧?” 沈霁不好意思地垂睫笑着,摇摇头:“陛下的心意,我怎么好猜测呢,今日出彩者众多,我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入夜后。 沈霁坐在桌前看一本棋谱,霜惢端着杯安神的花茶走过来,眼角眉梢具是笑意,轻声道:“小主今日出了这么大的风头,说不定今晚陛下又要点您的寝呢,真真是双喜临门了。” “只是奴婢没想到,您怎么没在太后跟前告李美人一状,也好叫她吃一壶。” 沈霁不抬头,仍垂睫看着棋谱:“我跟太后说李美人做什么,这事自有皇后去说。昨日在竹云馆里,我是故意气她的。” “至于今日点寝,应不会是我。” 霜惢不解地看过去:“为何?您今日显然最得太后欢心,还要您无事便去长寿宫呢,旁人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再说了,陛下一贯疼您,一进后宫先来的就是咱们缈云坞,奴婢实在想不通。” 沈霁没同她解释太多,只是翻书的动作顿住,神色有些心不在焉。 陛下和太后都是心思深沉,难以琢磨之人,行事不会凭一时兴起,更不会凭一人喜好。 所以—— 陛下会同她说那些,是为她考虑不假。 可除了为她留寻个更妥帖的靠山,也是因为陛下当时便知道,日后,他的心思会放到旁人身上,她注定是要受冷落的。 沈霁淡淡看向宫门的方向,合上棋谱:“也许……是娆嫔吧。” 半个时辰后,凤鸾春恩车的声儿悠悠落到了娆嫔所住的颐华宫西偏殿,又是一夜。 不出她所料,往后这一个月,沈霁再也没有见过陛下一面。 这一个月里,娆嫔最得宠,从娆嫔晋为了娆贵嫔,升为了颐华宫的主位,其次便是戚宝林,身为娆嫔的堂妹,她时不时便去颐华宫跑,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倒真得了陛下两份青眼,晋为了常在。 再往后便是林贵妃、陆才人等人,各侍寝过一次,最出挑的还是娆贵嫔和戚常在,风头一时无两。 曾经炙手可热的缈云坞渐渐冷下去,便是陆才人也不再来缈云坞跟她姐妹相称,反而同戚常在关系走得越发近了,也就只有班玉雅还是常常来沈霁这里跟她作伴。 好在她每日都去长寿宫为太后抄经礼佛,侍奉在侧,也不曾有过宫人为难过她,不知是因为太后的缘故还是因为沈霁失了宠,连竹云馆的李美人也未曾再找过她的麻烦。 四月十七,天渐渐热起来,正午时分若是出门,肌肤上都要出一层薄薄的汗。 太后留她在长寿宫用午膳,她侍奉着太后歇下,准备从长寿宫穿过梨林回春澜宫。 从长寿宫出来,先踏上南四宫最宽的那条宫道,往东一点,就是凤仪宫。 沈霁撑一把八骨油纸伞,正准备越过宫门,往梨林方向走,身侧的霜惢小声说着:“小主,您瞧,好像是戚常在前头跪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阿霁:你也有今天【短效护身符+1】 感谢在2023-03-25 20:33:38~2023-03-26 20:0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歌与裴、点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v 2瓶;民政局、小鲤鱼、星空糖、一亿万o(≧v≦)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22. 截胡 “去缈云云坞。” 沈霁定睛一看,还真是戚常在在前头跪着,估摸着距离,应是御花园门前的四岔口。 说来好笑,从前她就是在这个四岔口欺辱沈霁被陛下他们知道了,如今自己也要跪在这。 御花园门前的四岔口来来往往的宫人是最多的,又在建章殿把守前,简直丢人丢到了极点。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21节 近日戚常在颇得恩宠,也不知是她得罪了哪位高位妃嫔,竟让她跪在这样的地方。 沈霁撑着伞停下脚步:“去打听打听。” 霜惢福身应下,将伞递给沈霁,低着头往御花园的反向去了。 不出片刻,她回来颔首说着:“小主,奴婢向御花园里头修剪花圃的宫女打听过了,说是戚常在在御花园言辞不当,惹恼了林贵妃,林贵妃让她在此处罚跪一个时辰。” 这正午时分,日头正晒的时候,林贵妃让她在四岔口罚跪一个时辰,迎来过去的宫人不知几何,可真够狠的。 林贵妃位高权重,从前又一直得宠,性子极为跋扈娇横,戚常在猖狂愚蠢,从前是不得宠,这回一得宠小尾巴恐怕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样两个人碰在一起,自然是势强者盛,这一个月来戚常在得宠,林贵妃恐怕早就不满于她,今日说不准便是借题发挥。 长长的宫道上,两侧朱红宫墙在日光下红得极艳,沈霁遥遥看着戚常在,温声:“走,咱们过去瞧瞧。” 霜惢有些迟疑,低声问:“小主,戚常正在罚跪心情不佳,咱们这时候过去怕是不好。” “有何不好,”沈霁抬步过去,“今时不同往日,她跪我站,自然是要去取笑她的。”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戚常在只觉得自己膝盖都要碎掉了,大太阳晒得她浑身是汗,半点仪态也无。 可恨林贵妃仗势欺人,竟让她跪在这样多人的地方丢脸。 说什么以下犯上,言辞不敬,她只是言语间炫耀了番陛下的宠爱,林贵妃便恼羞成怒,硬是找了个借口让她跪下,不过就是个年老色衰已经失宠的妃嫔罢了! 不知陛下何时知道她在这罚跪的消息,若是知道了,能再心疼心疼她也是值得了。 戚常在盯着地板忿忿不平,不知不觉间,身前出现一道阴影。 “陛——!”她仰起头欣喜地唤 着,谁知刚说出一个字便戛然而止,脸色顿时冷了下去,“你来做什么?” 沈霁捏着帕子行礼,笑意淡淡的:“妾身给戚常在请安。方才在长寿宫用过膳,出来便瞧见您在这,特意来看看。” “这么晒的天儿,戚常在怎么跪在这,可是又犯什么错了?” 什么叫又? 戚常在冷哼了一声:“猫哭耗子假慈悲,本主用你在这惺惺作态。别以为如今得了太后欢心就有资格本主面前叫嚣,得太后喜欢又如何,还不是失宠了!” 沈霁并不将她的话放在眼里,反垂眸看着跪地不起的戚常在轻笑了声:“戚常在这张嘴如此坏事,都跪着了还是不知悔改,可见罚得还是轻了些。” 说罢,她抬手抚上发簪,云淡风轻道:“咱们回去吧,午睡片刻,还得去长寿宫陪太后听曲儿。” 回缈云坞的路上,霜惢忍不住问:“小主,如今戚常在正得宠,娆贵嫔又是她的堂姐,林贵妃罚便算了,咱们何苦淌这趟浑水呢,您平时也不是喜欢图一时口舌之快的人,若是戚常在向陛下告一状,那咱们……” “戚常在跋扈愚昧,宫中尽人皆知,”她目不斜视,稳稳当当地走在梨花小径上,“难道陛下就不知吗?” “她若是想告状尽可能去告,我求之不得。” 入夜后,重华宫醉云馆。 戚常在坐在床上,正皱眉使唤着手下的宫女给她热敷换药:“轻点轻点!疼!” 秋斐小心翼翼地将热巾子揭下来,换一张新的在热水中浸透拧干,再次覆了上去:“小主,您忍一忍,一碰上总是会疼的。” “要不是那个贱人,本主怎么会受这样大的罪过!” “轻点轻点轻点!” 御辇落在重华宫门口,秦渊一摆手示意宫人不必通传,独自迈步走了进去。 谁知刚到门口就听见醉云馆里嚷嚷,是戚常在在说话。 “说什么呢,给朕也听听?” 秦渊冷不丁地从门口进来,吓得戚常在猛地一机灵,她下身只穿着亵裤,裤管挽到了膝盖上头,仪容不整,实在不好看。 她赶紧扒拉下来,要翻身下床去接驾,秦渊走到床边坐下,摁住她的身子,嗓音没什么情绪:“歇着吧,不必多礼了。” 陛下入夜造访,戚常在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一时又是狼狈又是欣喜,低着头扭捏着:“多谢陛下。” 他垂眸看着戚常在膝盖上的伤,淡声道:“朕听说林贵妃今儿个罚你了,可还疼么。” 戚常在抬眸看着陛下,顿时委屈起来,可声音却娇滴滴的,装作一副可怜又懂事的样子:“林贵妃乃是贵妃,妾身受罚也是应当的。” 秦渊眉头微蹙:“朕问你疼不疼。” 戚常在怔了一瞬,忙说着:“跪了一个时辰,如今还火辣辣的,疼……” 说罢,她忽然想起正午时沈霁来落井下石的模样,心内冷笑一声,故意委屈地说:“今日妾身遇到林贵妃,一时说错了话被罚跪,妾身反省,也知道哪儿错了。但妾身实在不明白,妾身有错已经在受罚了,沈宝林却还要来落井下石一番……” 戚常在哽咽道:“妾身虽只位份比她高上一级,可宫规分明,也由不得她这样践踏。” 被林贵妃罚跪的地方就在建章殿门前,发生什么,谁来过,秦渊自然清楚。 他已经一个月不曾见过沈宝林了,再听到这个名字,好似连她的容貌都模糊了两分。 蕲州水患的事才好转,林氏一族又出变故,区区一件小事竟牵扯到长安几家勋贵,有些棘手。若非如此,他也懒得看戚宝林这些浮于表面的小伎俩。 女子之美如百花有千姿百态,本是风情不一,可曲意逢迎,佯作娇羞实在无趣。 后宫妃嫔诸多,难免争斗纷扰,但不是谁装柔弱吹耳旁风他都乐意听。 一眼看透的讨好,不得精髓。 他随口应了声,嘱咐身边的宫女继续为她处理伤口。 门外的张浦扣响屋门,恭谨道:“陛下,林贵妃那边派人过来,说林贵妃身子不适,长乐公主啼哭不止,想请您去看看。” 陛下夜间要宿在醉云馆,戚宝林别提多得意,可一听张浦在外面的话,美滋滋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 她白天才被林贵妃责罚过,晚上陛下又来了她这,林贵妃定是恼怒至极,这才想法子说自己不适要请陛下去看她,明眼人一看就知是争宠的手段,陛下总不会相信吧? 可戚常在也不能直说不让陛下去,只能期期艾艾地扮可怜:“陛下……” 秦渊微不可查的蹙眉看她一眼,嗓音淡沉:“林贵妃和长乐身子不适,朕去瞧一眼,若是晚上没回来,你自己歇下便是。” 戚常在一听急了,忙唤着:“陛下——” 秦渊不曾心软,反而起身沉声道:“身为后宫嫔御,应善解人意,而非只顾小我。” 陛下的身影消失在醉云馆门口,戚常在恼怒地砸了一下床榻。 御驾到林贵妃的永信宫时,林贵妃正候在主殿的门口翘首以盼。 偌大的永信宫灯火通明,见陛下来了,她眼角含泪,咬着唇迎上去行礼,娇软的身子似没有骨头一般,险些软在人怀里:“臣妾给陛下请安。” 秦渊将她扶起来,温声道:“不是说身子不适,怎么这会儿还出来迎朕。” 他看眼身后:“长乐呢?” 陛下能来,林贵妃欢喜极了,起身后顺势挽住他的手臂不肯松,娇声道:“长乐哄了好久刚刚才睡下,臣妾身子不适,心口一直疼,这会儿见到陛下就好多了。” 秦渊低眸瞧她,声音听不出喜怒:“又使小性子骗朕来的?” 林贵妃心口一凛,将头靠在陛下肩头,不依道:“臣妾和长乐想您想出心病了,怎么算骗呢。” 秦渊周身的气息顿时冷淡了下来,嗓音带上几分凉意:“从前使小性子便罢了,如今竟用长乐作借口。” “你身为长乐生母,便是这般拿孩子争宠吗。” 见陛下生气,林贵妃也有些急了,她紧紧抱住陛下的胳膊不丢,话里带上哭腔,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臣妾从前便是如此,可陛下一贯是纵着宠着。” “如今生下长乐本该更加亲密,可陛下来永信宫的次数来越来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臣妾同陛下自幼相识,青梅竹马,难不成是新妃比臣妾更合心意,所以陛下的心里才没有臣妾的位置了吗!陛下若真心疼长乐,多来看看她不是更好?” 耳边的哭啼十分哀怨,秦渊并未听进去,只觉得心头越发烦躁。 朝中政务已经足够让人心烦,何况这回还是林氏一族的祸患,千头万绪,本就难理。 设下后宫意在让他舒心松缓,可一个林贵妃一个戚常在,硬是闹得鸡犬不宁,让他一晚都不得安生。 秦渊终于失了耐心,抬手将林贵妃拂开,蹙眉道:“璇玑,你僭越了。” 手中顿时空落起来,林贵妃失神地看着陛下,喃喃道:“为什么?陛下,您以前从来都不会这样……” 秦渊看着林贵妃失魂落魄的模样,想起相识多年的情分,终究心软了几分,语气和缓下来:“你莫要胡思乱想,照顾好长乐最要紧。” “扶林贵妃进去,仔细身子。” 他转身走出永信宫门,坐上御辇,昏暗的宫道安安静静,终于清净了几分。 秦渊靠在身后的软垫上,疲累地摁了摁眉心,一抬眼,夜幕上一轮皎月正圆。 张浦在御辇旁请示着:“陛下,咱们这会儿是回建章殿,还是——?” 银白月光流泻了满地,清冷又温柔,秦渊搭在扶手上的手轻点几下,恍然间想起沈霁初得幸那日,也是这样的月色。 她一截细腰柔弱无骨,眉眼风情如画,落入掌中的模样让他难忍。 “去缈云坞。” 作者有话要说:  兔兔来啦~在这里感谢大家对这本文的喜爱,特此通知,下一章就要入v啦! 会有你们期待看到的情节!啵啵啵! v后暂定还是零点更新,今、明、后三天的前30评论都有红包~。3。 感谢在2023-03-26 20:05:06~2023-03-27 20:1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鲤鱼 10瓶;妆迟 8瓶;漫雪梅香 7瓶;good、万叶宝贝啵啵、易铭司 5瓶;星空糖、吃葡萄要先种葡萄树、立夏、蓝皓雪、61085538、八宝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23.0 023 封号 秦渊的御驾到缈云坞的时候, 早就过了寻常在建章殿点寝的时间。 陛下去醉云馆的消息一传到各宫,其余妃嫔便不必再等,只管自己歇下就行,所以沈霁也早早盥洗净面, 钗环尽卸, 一头乌发柔顺的落在背后, 坐在软塌上看书。 屋子里剩下筠雪在屋内值守, 桌案上点了两盏宫灯,只照亮桌面一角,其余地方昏昏暗暗, 烛火簌簌,投出她绰绰倩影。 僻静夜间,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声, 沈霁不知出了何事,放下书卷起身过去看。 谁知刚拉开门, 恰好撞入一个微凉的怀抱,清冽又华贵的龙涎香,陌生而熟悉。 陛下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她的心砰砰跳得飞快, 耳边陛下的心跳却平稳有力, 沈霁身子不稳, 双手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角,怯声:“陛下……”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22节 女子的头微微仰起,月光落在她干净无暇的面孔上,一张白皙的脸未施粉黛, 樱唇不点而红,称得上冰肌玉骨,仙姿佚貌。 秦渊伸手将她的腰肢紧紧圈住, 径直打消了沈霁想要退开一步行礼请安的动作。 屋子里的筠雪吓了一跳,赶忙行了礼将地上的铺盖卷起来带走,头也不敢回。 房间空下来的瞬间,沈霁的腰肢被陛下牵引着动起来,天旋地转间,她只穿着寝衣的背贴到冰冷的墙上,门应声而合。 她的脸倏然红了,下意识推着陛下的胸膛,小声道:“陛下……您怎么……” 其实她想问的是,您怎么这会儿来了缈云坞,不是在醉云馆吗? 孰料陛下却紧紧压着她的身子吻下来,昏暗室内,两人肌肤相贴:“在这也无妨。” “从前都规矩,朕便不规矩一回。”他热气落在沈霁耳边:“爱妃不喜欢?” 沈霁怔了一瞬,突然意识到陛下说的在这指的是在墙边,脸烧得更厉害,咬着下唇嘤咛一声,实在有些为难。说喜欢好似有些放/荡,说不喜欢又拂了陛下兴致,只得伸出手圈住他的脖子,红着脸往他唇上凑。 美人出乎意料的主动点燃了秦渊,他眸中欲色更浓,将她拦腰抱起。 更深露重,屋内却烈火干柴。 张浦等人候在缈云坞门口,屋子里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出来,让人脸红。 筠雪红着脸站在旁边候着,大气不敢出。 张浦早就司空见惯,垂眸打量筠雪小丫头一眼,约莫十五六岁,害羞也是常见,他轻笑了声:“你家小主是个有福气的,这样的日子恐怕多着呢,你多见识几回便也适应了。” 筠雪哪儿见过这架势,一时又是害怕又是害羞,心里不住庆幸自己跑得快没耽误陛下的功夫,小鸡啄米似得点点头:“奴婢来缈云坞不久,还是第一回 ……还好没坏事,奴婢这心也就放下来了。” 御前的人在缈云坞把守到后半夜,屋子里的声音才堪堪停息。 两人这时已经躺到了床上,不知是因为她许久未曾侍寝,还是陛下今日本就有些反常,沈霁只觉得陛下今日好似精力格外充沛,也格外动情。 她依偎在陛下怀里,一头柔顺的乌发带着香汗,微微有些潮。 秦渊抬手搂住她的细腰,腰间的长发丝丝缕缕地溜进他指缝里。 发梢从指尖穿过的时候十分顺滑,又麻麻痒痒,不知怎么,心尖好像也被这绒毛般顺滑的发丝撩拨了几下,酥酥软软的,手感也很好。 他便这么抱沈霁,骨节分明的大手把玩着她的头发,她也不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静谧无声,暗香浮动。 秦渊沉郁烦躁的心不知不觉间好似被她安抚,一点一滴静了下来。 算一算,沈霁已经有一个月多不曾侍寝过了,近来事忙,前朝后宫都要平衡,他本已将她的乖顺绝艳忘了个七八分。 可今日再见,她还是如从前中一样,总能让他舒心。 后宫妃嫔众多,可不论容色性格,还是沈霁最得他的心意。 自古形容美人多称冰肌玉骨,不论从品性还是容色,她都衬得上。 秦渊的手游移在细腰间,淡沉低醇的嗓音回响在沈霁的耳边:“朕有意给你赐个封号。” 沈霁弯眸浅笑,微凉的指尖攀上他精壮有力的腰腹:“陛下要给妾身什么字?” 秦渊沉沉一笑,握住她使坏的手:“明日便知道了。” 翌日一早,陛下的旨意下达各宫,赐沈宝林封号为“玉”,自此以后便是玉宝林。 宫中有封号的妃嫔本就不多,新人中这是第一个。 小主重获圣恩,缈云坞的宫人们别提多高兴了,齐声向沈霁恭贺:“奴婢/奴才恭贺小主。” 沈霁浑身还酸软着,眉眼间却是高兴的,温声吩咐霜惢人人有赏。 筠雪一边给她梳头一边不好意思地笑:“昨日正给小主值夜呢,谁知陛下突然就进来了,吓得奴婢赶紧往外跑,还好不曾坏事。” “说来也怪,奴婢分明记得陛下昨晚去了戚常在的醉云馆的,也不知是不是戚常在惹恼了陛下。” 同样年岁不大,筠雪性子更小女孩一些,恬静爱脸红,而霜惢便稳重的多,她轻笑着说:“谁又能想得到陛下会那时候突然造访呢。” “不过这件事奴婢今天一早就去打听了,说陛下昨夜是去了戚常在处不假,但刚进去没多久就被长信宫的人请走了,说是林贵妃身子不适,长乐公主啼哭不止。但奇怪的是,陛下去长信宫也没多久就出来了。听人说林贵妃使性子请陛下去的,陛下十分不虞呢。” 昨日正午,林贵妃才处罚了戚常在,可是晚上陛下便去了戚常在处,这是当众打林贵妃的脸。 林贵妃气不过去请人,陛下虽去了,但又闹得不愉快出来,最终才来的缈云坞。 甚至于,今天一早,陛下又赐为她下封号。 有了昨晚的事,恐怕林贵妃从此要更加厌恶戚常在和自己了。 沈霁神色凝重了几分,没说话,身后的筠雪点点头,慢吞吞地说:“奴婢虽然入宫才两年,可是之前就听说林贵妃和陛下自幼相识,算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而且林贵妃的祖父那是当今太傅,从前也是陛下的老师,家世极为煊赫,林贵妃当初还是太子侧妃的时候便是盛宠,时常有夜间截胡的事,可陛下几乎次次都会纵着。” “但自从去年生下长乐公主后,陛下对林贵妃便渐渐淡了下来,虽不像从前那般风头极盛,但还是十分宠爱,所以林贵妃在宫里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都不放在眼里。” “可截胡这件事上,陛下还真的从来没有去了又出来的时候,真真是奇怪了。” 沈霁静静听着,挑选着妆奁里的耳铛,温声问:“你说陛下是第一次去了林贵妃宫里又出来,之前没有过?从去年到现在,林贵妃可曾犯过什么错吗?” 筠雪点点头,又摇摇头:“在奴婢的印象里,林贵妃并未犯过什么大错,这才让人想不通呢。” 她小声说:“奴婢之前以为林贵妃失宠是因为生育长乐公主,又要抚养,可眼下长乐公主都半岁多了,陛下也未见再热络起来,听说因为陛下对林贵妃不及从前,林贵妃的脾气愈发不好,连带着长信宫的人日子都不好过。” 同样在后宫,霜惢却从来不曾过分留意过这些细节,她惊讶地瞧了筠雪一眼,语气很是敬服:“你平素话少胆子又小,宫里这些是非怎么记得这般清楚。” 筠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宫中日子枯燥无趣,奴婢便养成了爱听八卦的毛病……” 说罢,她急急忙忙补充:“但是这些话奴婢从来不会在外面乱说,也就是小主心善,奴婢不知不觉间就多说了几句……” 沈霁笑一笑,将一对白玉耳铛戴上:“只要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 “宫中行差就错,你们自己也要千万小心,私下说给我听就是,若是在外面一句不对惹了谁,恐怕我也保不下你们。” 筠雪和霜惢忙福身称是。 “今日还得去长寿宫,时候差不多了,走吧。” 到长寿宫的时候,梅英姑姑正在门口候着,瞧见沈霁便笑起来:“奴婢给玉宝林请安,太后正在里头等您呢。” 侍奉太后这一个月,太后对她的态度从不冷不热到逐渐转暖,身边的人也是时时刻刻看着的,梅英侍奉太后二十多年,是最最贴心的心腹,宫中妃嫔任谁都要礼敬分,她一句话,几乎就代表着太后的心意,因此沈霁每每瞧见她也很是恭谨。 原本身为小主是不必向姑姑行礼的,可四下没什么人的时候,沈霁总是向姑姑福身问好,弯眸浅笑,一来二去,梅英也十分喜欢这个知礼数的小主。 “梅英姑姑,今日太后的胃口可好些吗?” 梅英跟在沈霁身后笑道:“原本每到换季,太后总是胃口缺缺,但您最近侍奉得细心,总是换着花样哄太后吃饭,今早您不在也用了不少。” 沈霁柔柔一笑:“那便是最好了。” 进到主殿的时候,太后正坐在主位上品茶,她福身向太后请安,眉眼笑意浅浅。 谁知太后瞧她一眼,不紧不慢地问:“昨夜皇帝歇到缈云坞去了?” 沈霁怔了一瞬。 陛下昨夜歇在缈云坞,又赐下封号的消息今日一早便是传遍了各宫的,太后耳聪目明,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她如今这么问,那便是故意想让沈霁自己回答。 可她不明白,太后希望听到什么答案,是不希望她争宠博陛下的欢心,还是担心她心机深重,在试探? 念头电光火石般在心里过了一遭,最终她没选择隐瞒,福身颔首说着:“启禀太后,昨夜陛下的确是来了缈云坞,那时妾身已经准备睡下了,也未曾预料到。” 她怯怯仰头,问着:“是妾身做错什么了吗?还请太后明示。” 太后懒懒一抬眸,笑了声:“未曾预料?” 她将手中的杯盏搁下,拿起桌案上的翡翠手捻:“昨儿个建章殿门前,林贵妃罚戚常在跪地一个时辰,哀家是知道的。” 话音一顿,太后看着沈霁,缓缓说着:“可是你从长寿宫出去后,本该走梨林回春澜宫,却又特意去找了趟戚常在,哀家说的可对?” 沈霁不敢欺瞒,低头应道:“是,妾身的确去寻了趟戚常在。” “为何?”太后定定瞧着她,神色辨不出喜怒,一双如炬的慧眼好似能把她从内到外看透,“哀家知道,你不是喜欢没头没尾凑热闹的人。” “妾身和戚常在同为今年入宫的新人,但从前到现在,戚常在对妾身多次欺凌,妾身一直隐忍,昨日看到林贵妃处罚戚常在,妾身一时忍不住,想要去解气……” 沈霁柔柔说着,语气低落,像是十分后悔:“其余的事,妾身便再不清楚了。” “撒谎。” 她心口猛地一窒。 耳边拨弄手捻的玉石相撞之声骤然停下来,太后让殿内除了梅英之外的宫人都退出去,嗓音沉了些许:“你猜不到皇帝昨日会一时兴起去去缈云坞是不假,但你也知道,你故意去戚常在处落井下石,以她睚眦必报的性子,定是会在皇帝旁边给你吹耳旁风。” “你初入宫便十分得宠,如今失宠了一个月,自然着急,若戚常在能让皇帝重新记起你,不论早晚都是值得,玉宝林,哀家说的对不对?” 沈霁沉默了几个呼吸,身子也微微颤起来。 这一个月里,她一直尽心侍奉在太后身边,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她温顺,和煦,细心,对太后比对自己都要更加上心,这段日子下来,太后对她的态度越来越软化,从不冷不热到对她有几分满意,她以为她应当做的是不错的。 但不知为何,自从她失宠,太后丝毫不提向陛下再次提拔她一事,更是对她的失宠无动于衷。 这让她的心里越发得坐不住。 宫中妃嫔数十,几乎人人都是卯足了劲儿要争宠,要上位,她唯一仰仗的就是自己的新鲜和这张脸,本以为一切顺遂,又得了太后欢心,她往后的路该更好走才是,谁知竟一路沉寂了下去。 一个月说长不长,可在这美人如云的后宫里,一个月便足以让陛下忘记她这个承宠时间不长又没有子嗣的地位妃嫔。 她虽面上不显,可心里的急迫感是越来越强。 也是因此,那日看到戚常在被罚跪的时候,她灵机一动起了这个主意。 只是说几句话而已,又没做什么,是再起眼不过的法子了,谁知这一切都在太后的掌握之下。 当初戚常在惹了太后不虞,陛下便再没宠幸过她,如今她用了小心思,又被太后揪了出来,往后会怎么走,她实在是不敢想。 沈霁伏地不起,颤声说着:“太后□□。” 不知道殿内到底安静了多久,太后最终沉沉叹了口气,说道:“起来吧,不必拘着了。” 沈霁这才小心翼翼地起来,坐在旁边的圆凳上去。 翡翠手捻再次缓缓拨动起来,太后微微阖眸,问她:“自二月新人入宫,你便是这批新人里头最得皇帝喜欢的,你就不好奇,为何你什么都没有做错,皇帝却冷落了你吗。” 她犹豫了瞬,老老实实答道:“您寿诞那日,妾身猜到几分。” “许是因为——娆贵嫔。” “嗯,倒不算太愚笨,”太后睁开眼,明锐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可就算娆贵嫔父亲得用,娆贵嫔沾了母族的光,皇帝也不至于完完全全冷下来,更深一层的,你可想过?” 沈霁摇摇头:“妾身不知。” “价值。” 太后缓缓道:“后宫祖制,每年一选秀,分别从官家礼聘、民间采选,为皇帝充盈后宫。”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23节 “礼聘都是官家贵女,身份贵重,除了开枝散叶,自然还有更深的用处,而你们采选的良家子不一样。” “良家子选尽家底干净,容貌姣好,身子康健之女,是为了侍奉皇帝,为皇室绵延子孙。若生下一子半女,便能母凭子贵,身份更上一层楼,可若是未曾生养,那你们的价值便仅仅是让皇帝愉悦身心。” “朝廷后宫本是一体,一个人的价值亦是有轻有重,仅凭一时的微薄喜爱,如何在后宫站得住脚。” 朝中不太平,正是用人之际,区区美貌的民女出身,之前宠爱太过已招许多人不满,自然不该在这个时候继续占着陛下出风头。 这话虽不好听,可确实实实在在的事实,沈霁的心口如遭撞击,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出身民间,见识浅薄,从一开始知道以后要入宫侍奉陛下的时候,一心以为只要争宠讨得陛下欢心就能平步青云,一心以为自己只要足够得宠,位份足够高,哪怕平民出身也能和戚常在这样的愚蠢之徒一较高下。 可谁知,出身低微远不止让她落后了一层。 沈霁的喉咙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开了口却晦涩无比:“太后娘娘教导,妾身不胜感激。” 太后不曾言语,垂眸打量着她。 半晌,她掀眸对上太后带着深意的眼神,恍然间悟了什么,心绪登时透彻起来。 沈霁急忙跪地伏身,恳切道:“妾身该如何才能在宫中站稳脚跟,还请太后娘娘赐教。” 她险些忘了,太后是何许人物,缘何要对区区一个平民出身的妃嫔大费口舌,原不是兴师问罪,是在提点。 她跪地伏身的姿态恭谨谦卑,无丝毫骄矜不满,太后考量片刻,眼底总算出现几分满意。 “你若想走到人前去,自然是要让自己同旁人都不一样。” 太后缓声道:“要么在皇帝心里胜过她人,要么子嗣昌盛,母凭子贵,再或者,便是占一席不可或缺的位置。” 这话点到为止,太后不着痕迹转了话锋,温声说着:“但有一点,哀家得把丑话说到前头。” “后宫那些恩怨小事哀家并不在乎,也无需插手,可后宫子嗣皆是皇帝的孩子,更是国本,不可动摇。再有百花争春,皇帝也可偏爱其中一种,但一支独放终究算不得春,春色满园才是最好,莫要贪心。” 一不可动后宫子嗣,二不可独占皇恩,这是太后的底线。 沈霁听得分明,再度叩首下去:“是,妾身谨记太后教诲。” 太后点点头,嗓音终于暖了些许:“好孩子,起来吧。” 梅英亲自上前将她扶起来,面上带着熨帖的笑意,是让她安心的意思,沈霁心口的紧张稍稍松懈了几分。 “说了这么会儿话,哀家也乏了,你退下歇息吧。” “是。” 沈霁退出去殿门之际,只闻太后又淡淡落下一句:“皇后乃是中宫,平素要多劝陛下去中宫看望皇后,正妻始终是正妻。” 她柔柔应下,梅英亲自送她离开长寿宫。 路上轻声安抚着她:“太后娘娘今日同您说了些这话,听着唬人,其实您大可安心,娘娘这是将您当成自己人呢,往后再来长寿宫,也不必向从前那般拘束,太后其实是喜欢您的。” “多谢梅英姑姑,”她长舒一口气,捂着心口软声说,“我还以为惹了太后不快,娘娘日后再不要我了。” 梅英笑一笑,拍拍她的手,“丑话能说到前头才是好事,只要小主谨记娘娘的教导,再想想娘娘的意思,那日后在后宫里,还不是平步青云吗?” “太后那边离不得人,奴婢就不送您了。” 送走沈霁以后,梅英回到殿内笑道:“娘娘今儿个说这些,玉宝林出去的时候可吓坏了。” 太后拨着手捻眼皮子也不抬,淡声道:“那丫头胆子大得很,怎么会真的吓着。” “哀家今日虽严苛,却也注定要走这一遭。这些日子她日日来长寿宫在哀家眼皮子底下侍奉,脾性也摸了个七八分。” “聪慧、懂事、细心、不骄矜,一点就透,最要紧的是她侍奉得宜,也得皇帝的宠爱,哀家虽面上不显,心里对她也是有喜欢的。” “宫中不少风言风语,说玉宝林是福气大命数好,可后宫里哪儿有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她一个平民之女走到现在,若没点心机手腕,根本站不到哀家跟前听训。” “除了这些,哀家抬举她还有个最要紧的原因,其实你也知道。” “如今宫里看着太平,实则风波暗涌。林贵妃家世显赫,却性子跋扈,不敬皇后,屡屡犯禁。皇后贵为中宫,虽贤良淑德,人品贵重,却性子软了些,又身子不好,始终不曾生育。” “哀家想抬举娆贵嫔,一是因为她父亲得用,二也是想利用她牵制林贵妃,可娆贵嫔不够稳重,人也喜欢奢靡争宠。宜妃没主见,日日跟在林贵妃身后仰人鼻息,庄妃更是不中用,闭门不出,只管图清净。” “数来数去,宫中这般多妃嫔,竟没一个中用的,没一个堪当大任,哀家看重玉宝林,除了方才说的以外,还有一点便是她没有家世,有时候,没家世的人反而用起来更放心,宠起来也更放心。” 梅英笑着说:“奴婢明白娘娘的意思,这后宫里啊,有家世有价值固然是好,可没家世也不见得没一星半点的好处。林贵妃家世如此显赫,是好也是坏,总要时时提防着。” “正是因此,哀家才想提一提玉宝林,看她有了哀家这个靠山能走多远,若她能成长起来,再生下一子半女辅佐皇后,这后宫也算镇得住。中宫势弱宠妃当头,不是好兆头,何况皇帝和哀家想的怕是一样,若非如此,当初才把她推到哀家跟前。” 梅英问道:“当初您寿诞之日,那主意不是玉宝林自己出的?” 提起这个,太后合上的眼眸缓缓睁开:“新人第一年入宫哪儿来的胆子,又如何知道哀家从前和皇帝喜欢放纸鸢,还不是皇帝自己对她说的。” “倒难为他肯为那丫头费心,知道自己要冷落她一阵,这才为她想了个出路,可见玉宝林是有能耐的。皇帝自小到大肯用心思的人不多,她算其中一个。” 说罢,太后沉吟片刻,缓声嘱咐着:“既是要抬举她,双喜临门也不为过。” “传哀家的懿旨,晋玉宝林为常在,也不算压了戚氏。” 沈霁回宫以后,长寿宫的懿旨和贺礼紧接着便到了缈云坞。 云锦绸缎,珠翠头面,样样都是最好的,可见太后对玉常在的喜爱。 一日之内双喜临门,缈云坞的宫人欢天喜地,连出门都扬眉吐气了许多。 时间一晃到了五月底,天一日比一日热起来。 这小半个月里,玉常在重得皇恩,又得太后看重,一时门庭若市,平素来往春澜宫的人都多了起来。 同为春澜宫的人,沈霁这边春风得意,竹云馆自然乌云密布,一连几日都阴沉沉的。 五月二十九,午膳刚过,宫内四处安谧祥和,宫道上只能看到两宫人稀稀拉拉的路过,正是午间小憩的时候。 沈霁才从长寿宫出来,经由梨林回春澜宫,刚踏进宫门口,就见周岳神色焦急地迎上来躬身行礼,说道:“小主可算回来了,奴才有要事禀告!” “这么忙慌慌的,出什么事了?”眼下还在春澜宫正门,不是说话的地方,她眉头微微一皱,准备让人进去说。 谁知周岳紧接着说着:“方才午憩的时候,咱们缈云坞的宫人无事都去歇息了,就剩奴才一人在门口值守,谁知坐廊下打个盹儿的功夫,正瞧见有人鬼鬼祟祟的想往院子里跑,奴才不敢耽搁,立马去抓了人来一看,是竹云馆的宫女。” “奴才当即便警惕起来,问她来是做什么的,她死活不肯说,奴才说拉她去见皇后娘娘,她疯了似地挣脱开跑了回去。”周岳额上沁出了一头的冷汗,一向稳重的他神色懊悔,躬身请示着,“奴才本想去追,可方才四下无人,没有人证,奴才也不好强去竹云馆,那可是擅闯宫闱的大罪。” “但那宫女行迹鬼祟,定是不安好心,小主,您看这下如何是好?” 青天白日的,李美人是越发放肆了。 沈霁眉眼一凛,声音冷下来:“竟还有这样青天白日偷闯宫之人,你可看清了,确定是竹云馆的宫女?” 周岳颔首:“奴才看得分明,是竹云馆李美人的贴身宫女曼儿,自从上次夜间有人来过缈云坞后,您便下令严守,不得让任何人有溜进来的机会,奴才一直谨记于心,夜间也时刻防备着。约莫是夜间寻不到机会,发觉正午这会儿最松懈,这才冒险过来。” 身侧的霜惢眉头紧紧皱着:“本以为这阵子也算相安无事,无非是互相看不顺眼罢了,谁知道还暗暗存着坏心,想坑害咱们!” 沈霁冷冷看向竹云馆的方向:“我和李美人早就势同水火,她失宠已久,我步步高升,恐怕早就想除了我以图后快。” “咱们去竹云馆亲自问问她,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小主您不能进!玉小主!” 沈霁带着霜惢和周岳径直去到竹云馆,无视门口值守的宫女强闯了进去。 竹云馆的宫人吓了一跳,头一次见玉常在有这般强硬的时候,强闯宫闱本是不该,可一想起如今玉常在宠眷优渥,又有太后做靠山,几人都拎着扫把低下头,半点不愿意往前走。 进主屋的路上,沈霁看也不看周围的宫人,抬手点了周岳,嗓音冰冷:“去,将宫女曼儿抓住,亲自带到李美人跟前。” 屋门被人猛地打开,正坐在屋子里神色紧张的李美人吓了一跳,怒道:“谁这么不识规矩!” 她皱着眉头抬头一看,竟是沈霁带着人来了,因着曼儿做贼不成还被人抓住,她神色倏然慌张起来。 但人已经到了跟前,又是没把柄的事,对峙气势绝不能输,不然便坐实了这罪名。 她强作镇定,梗着脖子质问:“玉常在难道恃宠生娇了不成,本主的竹云馆也是你不曾通传便能进来的?” 今时不同往日,沈霁懒得跟她废话那么多,冷笑一声从周岳身后把那个哭哭啼啼的宫女抓出来,往李美人身边一推:“李美人可认识她?” 李美人匆匆看了眼曼儿,迅速转移了视线:“本主的宫女曼儿,她又如何你了?” “如何我?难道李美人自己不清楚吗?” 沈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宫女曼儿,擅自闯入嫔妃住所,意图不轨,乃是可处死的罪名,你身为她的主子,难辞其咎。” “怎么,是不是要我抓了人去皇后娘娘那里,将你的和曼儿的罪名一一算清,再一并发落才好。” 李美人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慌张,旁边的曼儿吓得花容失色,求助似地看向自己的主子,瞪大了眼睛不敢说话。 情急之下,她眼珠滴溜一转,脱口而出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曼儿今日一直在本主身边侍奉,根本不曾出过竹云馆的门,又何时擅闯过缈云坞?你问问春澜宫的宫人,谁瞧见了?” “难道仅凭一人空口白牙就能定下这样的大罪不成,若你胡搅蛮缠,本主也不怕你告到皇后娘娘那里去,反而还要反告你一个诬赖宫妃的罪名!” 不成想李美人反应如此快,直接咬死不认,仅凭周岳一人的确证明不了什么,看来,她是不会承认了。 沈霁寒霜般的视线盯着李美人看了许久,最终冷笑了声:“好啊,既然李美人抵赖,我无话可说。” “不过我奉劝李美人一句,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迟早一日,必将百倍奉还。” 事情摆平,李美人终于松了口气,她紧紧攥着袖里的帕子,面上强作心安理得:“本主问心无愧,自然不怕你百般狡辩。倒是你玉常在,今日可终于是露出你的本来面目了,不敬本主,擅长竹云馆是跑不了的。待这几日晨昏定省,本主定要好好告你的状。” 沈霁并不将她的威胁放在眼里,拂袖离去,一张沉鱼落雁的容颜如结了层霜般,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李美人气焰嚣张,霜惢也十分不满,她低声问:“小主,咱们就这么算了吗?” “她既想对付我,一次不成定然有第二次。” 待走出竹云馆的门,她方沉声道:“近日缈云坞不必看得这么死,让她找个机会溜进来,当面擒获。” 翌日清晨,御前的人来缈云坞请人,说陛下请玉常在一同去太液池赏花。 临出门前,她特意瞧了眼周岳,眼底的深意不言而喻。 如今已经是五月十,宫中的芍药和月季正盛。 听说花匠在太液池边的百花小径栽了一片重瓣芍药,说是新改良出来的品种,今年才开第一茬,如云似霞般的美。 沈霁这些天侍奉太后十分勤勉,最少也是一日一趟的来回,身子乏累,没什么出去看景的心情。 这回陛下相邀,她正好也能松泛松泛。 沈霁到太液池旁的时候,陛下已经到了。 明媚晚春里,翠色杨柳依依,风吹出金色的粼粼波光,他就那么负手而立,站在柳堤岸上。 张浦带着御前的人侯在不远处,见沈霁来了,低声向她行礼,躬身道:“奴才给玉常在请安,陛下特意交代不让人凑近跟着,您这便上前吧。” 沈霁道一声多谢公公,迎着微风朝陛下走过去,一身云锦杏粉宫裙如纱似雾,披帛轻摇,乍一看清丽出尘,眼尾的小痣却带着柔媚的风情,似比花朵更为娇艳。 察觉到身后有人走来,秦渊回眸看过去,沈霁肤色赛雪,在光下透亮无暇,正看着他低眉浅笑。 他凝眸看着她,虽站定不动,却伸出一只手过去:“到朕这来。”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24节 沈霁快走两步,将手搁在陛下的掌心,柔柔向他行礼:“妾身给陛下请安。” 秦渊牵住她柔荑,低醇动听的嗓音响起:“仿佛是第一次见你穿这样娇嫩的颜色。” 她垂眸轻笑,似羞怯又似亲昵地同陛下撒娇:“好看吗?” 可还未听到陛下的回答,耳边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张浦急忙赶了过来。 这个时候,若非是极大的事绝不会轻易叨扰,好好的时间被打断,沈霁的神色微变。 张浦一路小跑过来,额上出了一层的汗,忙躬身道:“启禀陛下,出事了!重华宫的戚常在方才被发现死在宫里了!” 第24章 24. 024窒息 什么, 戚常在死了? 沈霁瞳孔微缩,捏着锦帕的手倏然攥紧, 她怎么也想不到, 张浦在这时候过来说的消息会是这样。 分明前几日的时候还好好的,她实在有些不敢相信,那个每每见面是同她呛, 张扬舞爪的戚常在,竟然无声无息的死了。 进宫这几个月时间, 虽早就知道宫中争斗得厉害,尔虞我诈, 勾心斗角, 可一直都未曾见识到, 只存在于旁人口中。纵使再不合,沈霁从未想过要杀了戚常在,没想过身边熟悉的人会突然不在, 更没想过从前日日同她针锋相对的人真的会成为一具尸体躺在那, 再也睁不开眼睛。 要知道戚常在家世不低,可是这一批里家世最高的贵女, 连她都会在宫中突然殒命, 遑论是自己这样的蝼蚁。 寒意渐渐攀升到脊背,又蔓延到全身, 沈霁定定地看着张浦失神,被陛下牵着的那只手都好似失了血色和暖气, 变得冰凉无比。 宫中残酷争斗是何等血腥, 远比她想象中更加残忍,仿佛从这一刻,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 戚常在好端端死在重华宫里, 实在有些蹊跷,秦渊的面色沉下来,正欲说话,却察觉到掌中女子的柔荑这时候格外的凉。 他偏头看向沈霁的神色,和缓了两分:“害怕了?” 沈霁惶惶地点点头,更抓紧了陛下的手。 秦渊没说话,牵着沈霁的手紧了些,引着她往帝王的御辇那处去,淡声道:“朕在你身边,放心。” 他不由分说地带着沈霁一同坐上御辇,张浦忙催促着宫人起脚动身:“快,去重华宫。” 太液池离重华宫不近,宫人紧赶慢赶到重华宫的时候,里头已经站了乌泱泱一片人。 出了这种大事,宫中有位份的妃嫔几乎都到了,床榻上已经盖了一层白布,底下便是死了的戚宝林。 人人脸色都不好看,皇后正站在正中央,神色凝重。 沈霁跟着陛下一同进到醉云馆内,一眼就看到了被白布掩盖的戚常在的尸首。 昨儿还活生生的人这会儿躺在这里动也不动,她心里说不清是兔死狐悲还是唇亡齿寒,来重华宫之前那种不真实又心惊肉跳的感觉更重了。 她深深看一眼,捏紧帕子敛下了眸。 诸人转身向陛下行李问安,在看到紧跟身侧的玉常在时,不少人脸色微变。 但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因此,也无人在这个时候寻她不快。 人群中,皇后轻叹一声,开口道:“臣妾已经派人去叫太医和仵作了,这时候应该也快到了。” 秦渊淡淡扫一眼众人,沉声道:“醉云馆的宫人可都审问了?” 皇后点点头:“臣妾刚来便让人封锁了醉云馆,已经全部审问了一遍,但无人知晓到底是怎么回事。所有宫人都说是戚常在睡前还好好的,晨起便死在了自己的床榻上,实在是蹊跷。” 默了几个呼吸,秦渊抬步坐到了主位上,抬眼看过去:“既然昨夜无碍,那夜间在屋内值守的宫女总该知道点什么。” 这时,醉云馆昨夜在屋内值守的宫女红萤从外面被人押进来,一看屋内这阵仗,顿时吓得腿都软了。 她急忙跪地叩首,喊着:“启禀陛下,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奴婢昨夜是值守不假,可夜里并无什么异常,也不曾听到什么声音。小主贪睡,入寝时也不喜奴婢们发出响声打扰,所以奴婢不敢过去打扰小主安寝,还请陛下明鉴!” 宫中嫔妃入夜就寝,都会有宫女轮流在屏风外打地铺值守,门外还有太监守门上值,为的就是保证安全。 红萤离戚常在这般近,怎么可能什么都听不见,难道一个活生生的人还能将自己睡死不成。 秦渊不曾理会他,抬手让人将昨夜上值的太监拉进来审问:“昨夜是你在门口上值,可曾听到什么响声?” 那太监圆头圆脑,见着陛下吓得大气不敢吭,他偷瞥一眼红萤,见红萤泣涕涟涟,说自己绝不曾听到半点声音,分明是要将自己值守不利的罪名脱掉。 戚常在为人跋扈,他们做奴才的敢怒不敢言,可唯一好的,便是她贪睡,半夜几乎不会起来如厕,也甚少会醒来,所以在外面上值的太监多多少少也会偷睡懒觉。 他昨夜瞌睡,几乎睡过去大半宿,哪儿能知道有没有声音,可既然红萤说没有,那他也一口咬定没有,想来也不会责怪到他头上。 若是他说自己不知情,那上值不利的罪名却是坐实了,无论如何也没有好果子吃。 主意打定,这太监也跪地伏身,哀声道:“陛下明鉴,奴才昨夜什么都不曾听到啊!” 靠得最近的两个奴才都说什么都没听到,这事倒真奇了怪了。 娆贵嫔冷嗤了声:“一个两个都说自己什么都听不到,难道还真是戚常在自己睡过去了不成?戚常在平素性子是张扬了些,可若说是你们这些奴才起了歹心,联合起来要害戚常在也未可知。” 皇后见状蹙起了眉头:“奴才陷害主子是祸及全家的大罪,何况戚常在虽性子急躁,却也不至让宫人愤恨至此,他们还不敢。” “戚常在是娆贵嫔你的堂妹,事发突然,你一时心急也是情有可原。” 她温声说着:“来人,去搬张椅子给娆贵嫔。” 皇后开口,娆贵嫔面上的厉色和缓了几分,福身说着:“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这时候,太医和仵作一前一后赶到,拥挤在前面的人忙退后,腾出一大片空地来。 太医细细查看戚常在最近所用和所接触的物品可有异常,仵作则掀开了白布,露出了嘴唇有些青紫的尸体。 死人脸暴露在外,娇滴滴的宫妃们何时见过这样的腌臜场面,或偏头或掩面,皱紧了眉头,更有甚者吓得跑出去,呕吐不止。 霜惢知道沈霁心口不舒服,扶着她站在不起眼的一角,轻拍着她的肩。 仵作细细查看了尸体的情况,上前向陛下汇报:“启禀陛下,奴才初步查验,戚常在应是窒息死亡,并无中毒的迹象,身上也无勒痕。” 这时候,太医也查验完毕,同时上前说:“启禀陛下,戚常在的吃穿用度均是正常的,并无异常。” 连太医和仵作都这么说,难道戚常在真是自己睡死过去了吗? 皇后微微蹙眉问太医:“人在睡梦中,可有自己窒息死亡的可能性?” 太医垂首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若是正常人,睡梦中窒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也不绝对。若说睡梦中窒息可能性较大的,那便是寻常呼吸就不顺畅之人,敢问娘娘,戚常在生前可曾有过呼吸不畅的习惯?” 娆贵嫔颦眉开了口:“戚常在身子一向康健,从未有过什么呼吸上的旧疾。” “若是如此一来,戚常在睡梦中窒息而死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太医再度深深拜下去。 秦渊看了眼跪地不起的红萤和上值的太监,冷声道:“将他们拉出去严刑拷打,打到说实话为止。” 他不动声色转着指间的玉扳指:“这世间何来如此碰巧的事,能恰好让戚常在遇见身亡,定是底下的人不老实。” 红萤吓坏了,立刻喊着:“陛下饶命,奴婢真的不知!” 然而秦渊看都懒得看她一眼,门口迅速上来四个高大神武的侍卫,一左一右将两个奴才押到了院中,两条板凳,四根腕粗的棍杖,将人一压便左右开弓,狠狠地抡打了起来。 脊杖打的是腰背上最要紧的那根脊柱,这么粗的杖子,每挨一下都是钻心之痛。 红萤和太监哭着喊着不住地高呼陛下饶命,凄厉地惨叫声让屋内一众嫔妃不忍直视。 屋外棍棒一声声打在肉上的声音听得人心口直跳,无一人敢说话。 这时,陆才人看了眼沈霁,又瞧瞧屋外,状似无意般柔声说着:“这宫女离戚常在这般近,定是洗不清干系的,可换个思路想想,若戚常在是被人害死,这宫里又有谁会想要除了戚常在呢?” “戚常在虽然平素性子张扬跋扈了些,得罪过的人也不少,可总是不至于下了死手……” 林贵妃一直不曾说话,听得陆才人这般说,抬眸冷冷地刮了她一眼,眼中的警告不言而喻。 陆才人低下头去不敢多说,声音却越来越小:“妾身记得前几日玉常在和戚常在起过龃龉,从前在掖庭时,戚常在也时常侮辱良家子们,玉常在也在其中,会不会……”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但明摆着是要把嫌疑都拉在沈霁头上。 从前陆才人和沈霁明面上也装一装姐妹情深,可自从戚常在重新得宠,她去亲近戚常在和娆贵嫔,和沈霁两个人就渐渐疏远了。 沈霁不知道陆才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可既然陆才人不打算再演下去,明摆着是要站到对立面,那也不必再跟她顾念什么表面的情分了。 她抬眸看向陆才人,清婉的嗓音带上些哭腔:“戚常在是性子急躁不假,从前也时常对良家子们有所欺辱,可到底只是嘴上说说,从未真的有过什么实质的举措。再有,妾身这一个月来日日都去长寿宫侍奉太后,和戚常在的口角也只两句,当时的宫人们都是知道的。” “妾身出身低微是不假,可万万没能耐,也做不出谋害人命的祸事。陆才人从前和妾身也算交好,妾身实在不知哪里得罪了姐姐,今日这样的大事也要往妾身的头上引。” “若说不喜欢戚常在的,”娆贵嫔幽幽看了眼林贵妃,淡声道,“林贵妃前几日不是才处罚了戚常在吗?” 林贵妃闻言即刻厉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本宫身为贵妃,协理后宫之事,戚常在以下犯上,本宫处罚她是理所应当。” 旁边一直不曾说话的宜妃也轻声说:“林贵妃身为贵妃之位,若是不喜戚常在跋扈大可直接管教于她,何须冒险去谋害一个低位的宫嫔,若说能直接动了杀心的,定是不喜戚常在,报复无门又饱受欺凌之人才是。” 事情还未有定论,你一言我一语像什么话,皇后蹙眉让众人收敛:“事情还未了结,仅凭猜测就揣测宫妃成何体统。” 外面行刑的声音渐渐停歇,原是这脊杖不出十几下,两人已经筋骨具断,血肉模糊,那太监更是直接昏了过去。 红萤还剩下一口气,嗓子都叫得嘶哑了,面色涨红,口吐鲜血,气如游丝的嗫嚅道:“奴婢招,奴婢都招……” 行刑的侍卫听到声音,立刻上前去请示。 秦渊漆黑的眸色晦暗了几分,对太医一摆手,侍卫立刻将她从凳子上拖了下来,红萤脸上被泼了一瓢冷水免得晕过去,又撒了些金疮药暂时止血,唯恐血迹污了贵人耳目,张浦亲自过去,听红萤说了什么。 祸水引到沈霁的身上,她看着外面的场景,心里不由得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坏事要发生。 主位上,秦渊探究的视线似有若无的落在沈霁身上,又淡淡看向林贵妃。 扫过屋内一众莺燕,并未开口。 只听红萤喘气都已经十分费力,哆哆嗦嗦地说:“是有人指使奴婢……要捂死……小主……” “是……玉常在……” 第25章 冷宫 听到这个名号, 张浦的的脸色顿时变了几分。 他耐着性子等红萤缓缓说完,即刻上前躬身,向陛下一字不落的汇报:“启禀陛下, 那宫女红萤已经全都招了,说——” 张浦小心瞧了眼玉常在,又继续说着:“红萤说,是有人指使她捂死了戚常在。”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到张浦的身上, 秦渊面色更沉,冷声问:“是谁,竟有这么大的胆子谋杀嫔妃。” 面对陛下的问题,张浦不敢抬头, 深深的埋下身去:“红萤说, 是玉常在。” 屋内嫔妃的神色立刻精彩纷呈起来, 有人幸灾乐祸, 也有人神色平静, 但更多人, 是在隔岸观火。 不好的预感真的应验了, 谋害妃嫔的罪名倏然扣在自己的头上,沈霁瞳孔猛缩, 开口辩驳道:“怎么可能, 妾身绝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25节 “这宫女妾身根本不认识,更遑论收买或者指使, 仅凭她一人攀诬如何证明得了?” 她一双美人目泛红,柔柔跪倒在陛下身前,恳请道:“还往陛下明查此事, 还妾身一个清白。” 林贵妃抬手抚了抚发间步摇, 娇笑着看向了陛下:“红萤只是区区一个宫女, 若是为了攀诬你,何须快死的时候才说出来,一开始便承认岂非更痛快些。” 沈霁看向林贵妃,只见她站在陛下身侧,高高在上的模样格外刺眼,周围的嫔妃们或看戏或沉默不语,竟无一人为她说话。 须臾,皇后看向陛下,开口道:“仅凭红萤一人之言不足为信,她可有证据?若无证据便轻信于她,日后岂非人人都可凭一面之词攀诬嫔妃,可是要后宫大乱了。” 她感激地看了一眼皇后,又朝着陛下说:“若有人动手脚存心陷害妾身,自然可以指使红萤最后才说出是妾身所为,如此不是更可信吗?还请陛下明查,妾身没做过的事,绝不替恶人承担。” 秦渊不紧不慢敲着座下扶手,嗓音淡沉:“那宫女如何说的?” 张浦不敢有瞒,续说道:“那宫女说,当初玉常在收买她的时候,正是夜间,又刮起了风,两人的帕子在匆忙中捡错了。因为颜色相仿,宫女也有几条可更换的,因此她也是昨日才发觉,她还说,嫔妃的手帕更多,想必玉常在不会细看,若是此刻去搜宫,说不定还能找出自己的那方手帕。” 说罢,他上前将一方略旧的手帕递上去,交给陛下过目。 这话说的十分清晰,有理有据,连细节都这般真实,仿佛是确有其事。一时屋内所有人都看向了梨花带雨的沈霁,屏息凝神等着陛下的旨意。 林贵妃懒懒睨了她一眼,娇声道:“陛下,这宫女说的这般透彻,臣妾都不得不怀疑是否就是玉常在所为了,好在口说无凭不作数,只有搜宫才能证明红萤所说可真。” 秦渊黑眸微沉,看着屋内哭得梨花带雨的沈霁,开口道:“既然红萤说的如此详尽,那便去搜宫,看看是否真有其事。” 沈霁看着陛下的神色,知道事已至此,不搜宫是不可能的了。 红萤背后之人早就将一切都算好了,先是收买红萤,捂死戚常在,杖刑最后再让红萤说出是自己指使,然后早在戚常在死前便安排了手帕来栽赃陷害,环环相扣,是要至她于死地。 可笑她刚刚还在为戚常在的死而唇亡齿寒,背后发凉,下一瞬便到了自己身上。 早就听人说深宫幽怨,是一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今日才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自从给太后做纸鸢那日有人深夜潜入缈云坞起,她一直对缈云坞多加防范,周岳是个很稳重可靠的人,对她的命令素来言听计从,何况他也进不到自己的卧榻旁边去。 除非是霜惢和筠雪这两个贴身侍奉的宫女被收买,否则绝不可能有人能把这帕子塞到缈云坞。 所以这方会陷害她的帕子,究竟会在何处? 情急之下,沈霁含泪开口道:“妾身对搜宫一事并无异议,可妾身有疑,恳请陛下一同将整个春澜宫彻底搜查一番。” 秦渊定定地看着她,却并未多问,只手指微抬,平静的嗓音中好似酝酿了风暴:“去,将整个春澜宫搜个底朝天。朕倒要看看,这出戏到底要唱到什么时候。” 搜宫一事,不论是冤枉还是事实,几乎人人都是不愿意的。 若自己是被冤枉的,那对嫔妃而言更是一种极大的耻辱,自己的居所被人事无巨细的翻出来,无异于将人剥光了露给众人看,更意味着自己不得陛下的信任,背后难免被人嚼舌根子。 本以为玉常在定然会不愿意,谁知她倒舍得下面子,还让陛下一并把同宫的李美人也搜了,难道是生怕搜不出东西来吗? 娆贵嫔看了陆才人一眼,眼底皆有些迷惑。 搜宫的侍卫离开后,屋内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沈霁红着眼眶,一一把众人的神色都纳入眼底,在看到宜妃和林贵妃的时候,停下了目光。 听到说要搜春澜宫整个宫的时候,林贵妃的神色显然慌张了一瞬,但随即便轻松了下来,好似并不担心,而宜妃从头到尾都是淡淡的神色,像什么都和她无关,可每次开口时,话里话外却又是在针对她。 既厌恶戚常在,又想同时除了沈霁的,除了前几日得罪过的林贵妃她想不出第二人。 可林贵妃娇纵张扬,能想出这样的好点子吗,又或是,宜妃出的主意?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沈霁的内心愈发焦灼。 皇后看着那方手帕,不紧不慢的开了口:“虽说搜宫的结果还没出来,可臣妾方才细细观察了一番,这方手帕未必就是玉常在的。” “这手帕的材质用的是淡青色素锦,上头绣了白梅花,看着磨损程度,应当是已经用了一段时间了。按着规制,也的确是宝林及以下可用,但未必便是玉常在的。” 这话将死水掀起阵阵涟漪,陆才人投目过去,嗓音清婉:“妾身从前和玉常在也算熟稔,曾经见过玉常在的确有这样一方素锦白梅手帕。” 她柔柔说着:“手帕虽是小东西,可人人喜欢的颜色,材质和花样都是不同的,难道还真有人用一样的吗?“ 皇后看了陆才人一眼,并不作答,只是将这方手帕展开给陛下瞧:“陛下看看。” “臣妾记得,今年殿选后尚服局曾做过一批这样的帕子给西苑的选侍用,颜色不一,绣花不一。可同一批布料上裁下来的却是差不多的,这条不是孤品。” 秦渊垂眸看着,淡声道:“既不是孤品,便是有人刻意拿了差不多的东西来栽赃陷害了。” 林贵妃冷眼瞧着皇后,嗤声道:“从前就听人说皇后娘娘喜欢玉常在,时常提点着,臣妾原先还不信,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搜宫的结果尚未出来,皇后娘娘便先想着法子替玉常在开脱了,再说,这帕子用过的人毕竟是极少数,又如何证明不是玉常在的呢?” 皇后让身侧的云岚将帕子收起来,嗓音十分平静:“本宫乃是中宫之主,正因为了公允,才不愿冤了任何一个人。” 林贵妃一向不喜欢皇后这幅惺惺作态的仁德模样,还想再说些什么,可陛下在此,她也不好太过放肆,只得不情不愿地住了口。 两刻钟后,前去春澜宫搜宫的侍卫们匆匆回来。 为首的侍卫手中正抓着一方素帕,进屋行礼:“启禀陛下,微臣等搜遍了春澜宫,最终找到了宫女红萤所说的这方帕子。” 张浦快步上前将帕子拿过来,双手捧起来,递到陛下跟前。 听到这话,林贵妃的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秦渊淡淡扫了一眼,耐着性子问:“哪儿找到的。” 那侍卫低下头:“启禀陛下,在春澜宫的竹云馆,从李美人的袖中掉下来的。” “李美人已经被微臣等人带来了,正在屋外。” 话音甫落,屋内嫔妃的脸色皆变了变。 这事态的走向愈发出人意料,竟还把李美人牵扯了进来。 李美人虽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亦失宠已久,可也不曾听说过她和戚常在有什么过节,这又闹得是哪出。 听到李美人的名字,秦渊眉头蹙起,声沉:“将她带进来。” 这时,松了一口气的沈霁适时落下泪来,豆大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颗颗滚落,端的是我见犹怜,动听的嗓音也哽咽了:“陛下,妾身方才之所以恳请一同搜宫,便是因为同宫的李美人心思不纯,昨日便派人鬼鬼祟祟要进缈云坞,结果被妾身的首领太监周岳揽了下来。” “但当时正是正午,无人可以证明,所以李美人咬死不认,妾身无法去向皇后娘娘陈情只能忍气吞声,结果今日便出了这样的事。妾身不得不怀疑,昨日李美人派人去妾身的宫里,是否就是要将赃物放入缈云坞来陷害妾身,可谁知不成,被周岳当场擒获,一直到今日都不曾找到机再次动手,这帕子才憋在了自己的手里。” “李美人自妾身搬入春澜宫以来就处处刁难,还请陛下明查,还妾身一个清白。” 看着沈霁潸然泪下楚楚可怜的模样,秦渊的语气缓和了两分:“朕自会明查。” 李美人神色惶惶的被侍卫压到醉云馆,一看到陛下沉厉的眼神,立刻膝盖便吓软了。 今日一早听说戚常在死在宫里的时候,她就心中十分不安,不敢前来。 她不清楚戚常在的死跟自己到底有没有关联,但娘娘交代的事情没做完,不敢将东西处理掉,这毕竟是祸害人的东西,放到哪儿她都不放心,便日夜塞在自己的袖子里,半点也不敢再经由她手,一直在宫中等消息。 谁知等着等着,来的不是好消息,竟然是搜宫的侍卫,还同时搜了整个春澜宫,连竹云馆都不放过。 她慌张之中不慎掉落了袖中的手帕,恰好被人抓了个正着。 难道这手帕和戚常在的死有关系,她要当这个替罪羊了吗! 醉云馆内的一双双眼睛盯着自己,陛下的神色更是阴沉到了极点。 李美人简直不敢去想,若是自己被认为是凶手,会是什么凄惨的下场。 她凄凄艾艾地被人推到地上,那方手帕也轻飘飘落到了跟前。 只听陛下冷声开口:“这手帕是从何得来,朕给你机会如实招来。” 眼看事情反转,林贵妃有些急了,她生怕李美人不知情说错什么话,急忙开口提醒说着:“这手帕……” 谁知话没说完,陛下便冷声打断了她:“任何人不得出言打断,负责以同罪论处。” 林贵妃身子猛地一颤,不敢再出一星半点的声音。 难道……是陛下猜到了什么? 李美人跪到陛下跟前,支支吾吾了好半晌。 娘娘当初跟她说,只要能把这帕子放进玉常在的宫里,别的什么都不必做,既能出了沈霁陷害她出疹子的恶气,还能保自己重获圣宠,便是这么好的打算,她才百口应下了。 谁知这帕子牵连了戚常在之死,眼下又仿佛是证物,她平素欺负沈霁再胆大,此时也是不敢胡说的。 若承认指不定便是谋杀戚常在的大嘴,不承认也是欺君之罪,若是说实话…… 她下意识看向林贵妃,眼中带着哀求。 可林贵妃却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眼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林氏一族家大业大,极为煊赫,若是她说出是林贵妃指使,那自己的家族也算是完了! 况且就算说出是林贵妃指使,她也可死不承认,证物还在自己这里,陛下看在她家世和长乐公主的份上,不会真把林贵妃怎么样,也一样不会放过自己。 所有路都被堵死,李美人越想越绝望,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不过是想报复报复玉常在,竟然会落到如此田地。 李美人惶然地看着陛下,浑身抖如筛糠,害怕到了极点。 她是想活,可她更想家中人也都能活,宫中嫔妃关系着母族荣耀,她不能因为自己,让家中受陛下冷遇,同时还被林家针对。 方才林贵妃那一眼,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分明是一箭双雕的计划,自己只是其中一环罢了。 亲口承认自己没有做过的罪名的滋味,无异于用刀子一片片刮自己的肉,生生把自己送到万劫不复之地,李美人颤抖着身子,一字一句艰难道:“妾身……妾身看不惯戚常在狐假虎威,亦不喜玉常在得宠,同她不睦已久,这才一时鬼迷心窍……” 沈霁睁大了眼睛,不曾想她如此都不肯说出幕后的指使,转头质问她:“你我二人虽不和睦,可你同戚常在无冤无仇,根本没有下死手的理由,你的幕后指使究竟是谁?” 秦渊探究的目光扫视在李美人的身上,然而她只是浑身瘫软地跪倒在地上,凄婉地哭着:“没有幕后主使,都是妾身自己做的。” 屋外的宫女红萤已经断了气,线索就断在这里,此事就算还有疑惑,也是应该盖棺定论的时候了。 秦渊幽深的眸探究的落在林贵妃等人身上,但他最终什么都不曾说,只是淡淡收了目光,起身说着:“涉事的宫女太监乱棍打死,丢去乱葬岗。李美人谋害宫妃是大罪,将她贬为庶人发配冷宫,永世不得出。” “抚慰戚常在的家人,追封其为贵人,以贵人之礼下葬。” 李美人哭喊着被人拖下去,御驾也渐渐消失在醉云馆门口,皇后轻叹一口气,让屋内众人都散了。 林贵妃回眸瞧一眼戚常在的尸首,又觑了眼沈霁,同宜妃对了眼神后匆忙离开了醉云馆。 人群三三两两散去,霜惢扶着已经在地上跪了许久的沈霁起身,她的神色依旧怔怔的,未曾回神。 几个呼吸前还拥挤不堪的主屋此时冷清如斯,一阵冷的风刮进来席卷了沈霁,将她一身薄汗吹得冰凉。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除了沈霁和霜惢,似乎只剩床榻上被一张白布盖着的戚常在。 倏然,她背后传来极淡的嗓音:“事已至此,没想到你还能将自己摘出来,你果然没那么简单。” 沈霁沉默片刻,转过身看向说话之人,神色漠然:“陆才人,你也比我想象中敏锐的多,心狠的多。” 陆才人看着沈霁,忽而轻笑了一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况是人呢。” “玉常在,你是聪明人,所以从一开始就不断示弱,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性子软弱可欺,连我险些都被你骗了去。可你从不曾真的相信我,我也不曾真的相信你,不过是互相利用,表面亲昵罢了。” 沈霁扬起下巴同她对视,眼中只有冰冷的寒意:“既然你都知道,就不该在今日选择与我为敌。”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26节 “你若继续装下去,我兴许还有心思跟你演一演姐妹情深,看看你究竟想做什么。” “可如今是不能回头了,陆才人。” 她扶着霜惢,脊背挺直,头也不回地离开醉云馆。 “既然你要斗,那咱们就等着瞧,看最后是鹿死谁手。” 第26章 26. 026 巧遇 重华宫外无人一角, 林贵妃一身华服脚步匆匆,娇颜上眉头紧皱,宜妃不紧不慢地跟着身后, 神色温婉从容。 林贵妃抬手屏退身后的随侍, 同宜妃两个人走到前方无人的地上,捏着帕子说着:“本宫千算万算竟没想到李氏是这么蠢笨的东西,让她区区放个帕子这样的小事都办不成!险些害得本宫也搅和进去。” “幸好她还算识趣, 没将本宫爆出来,只是可惜,没能一箭双雕除了玉常在。” 相比林贵妃的疾言厉色, 宜妃脸色则从容的多, 她知林贵妃后怕, 温声劝着:“其实娘娘何须这么冒险行事。” “戚贵人不恭不敬, 您有的是法子收拾她。玉常在就算眼下得陛下一时喜欢, 可无子无女,就算讨了太后关心也无妨, 总是不成器的。” “您身为贵妃之位,家世显赫, 又生下长乐公主,荣宠之极, 冒险行事只会引起陛下的猜忌,反而得不偿失。” 林贵妃偏头看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可她娇艳的容貌只默了一瞬, 语气却冰冷依旧:“本宫就是不喜欢陛下对别的女人宠爱,更不允许任何人越过本宫去。” “戚贵人区区微末之流,竟也敢仗着陛下的一丝宠爱在本宫面前炫耀, 玉常在又算是什么东西。本宫生下长乐以后恩宠不如从前,难道就要看着她们一个个的把陛下拉走吗?” “还有那个娆贵嫔,不过是父亲得用一次罢了,现在成了主位,都敢和本宫当面顶撞,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不顺意的事!” 宜妃掀眸打量她一眼,柔声说:“娆贵嫔本不该越级晋封,是陛下想抬举她,这才给了她底气。身在后宫,若是和低下的人较量,那是永远也较量不完的,不是这一批,年后也会是下一批,美人层出不穷,娘娘何不想开些。” 说罢,她顺其自然换了话题:“如皇后娘娘一般,虽然无子无女,家世中庸,可身为皇后,只要不犯什么大罪便永远是皇后,是母仪天下的正妻,底下的人再怎么闹,终究也得听皇后的。” “少在本宫面前提皇后!”林贵妃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皇后又无子无女,不能为陛下诞育皇嗣,如何配得这个位置。身在后宫,不争不抢难道陛下就会喜欢了不成?” 宜妃看着林贵妃的眼睛,随即低下头顺从道:“娘娘说的是。可娘娘总要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不是吗?” “是得到自己想要的位置,还是同一批又一批的年轻面孔争夺宠爱。” 她语气顿了顿:“轻重缓急,娘娘定是比臣妾还要明白。” “若是娘娘当真看不惯底下那些蹦跶得高的,”宜妃自然地说着,“手下收拢几个可用的人,敲打一番,让她们去做,岂不是更好?” 林贵妃狐疑地看着宜妃,半晌,才神色倨傲的向前走去:“你说的不无道理。” “本宫生下长乐后恩宠渐薄,又进宫了这么多新人,的确是操之过急了。” “索性李美人担下所有罪责已经进了冷宫,派人将她处理干净,别让她再开口说话。” 戚贵人死后,尸体会葬入妃园陵,生前所住的醉云馆也会被里里外外收拾一遍,做场规模合规制的法事。 先前还热闹的醉云馆一下子冷清下来,因为死过人,活人恐怕沾上晦气,连一点人气儿也没有了。 先前在醉云馆侍奉的宫女太监,除了被处理的红萤和上值的太监,剩下不相干的都会重新回到掖庭和内侍省,戚贵人从前的贴身侍女秋斐也不例外。 宫女们都要被掖庭来的嬷嬷带走,秋斐站在末尾沉默地抿唇,看向被封起来的醉云馆,最终什么也没说,敛下眸跟着嬷嬷走了。 - 缈云坞内。 霜惢扶着沈霁回到如今只住了她自己的春澜宫,偌大的缈云坞静悄悄的,好似人人都知道自家主子出了什么事,她坐在圆桌前攥紧了拳,心口仍然砰砰跳得急促,仿佛要从喉咙里出来。 竹云馆那头隐隐约约传来内侍省和掖庭遣来领宫人的声音,又有专门的人来清理收拾李氏的东西,虽说李氏是咎由自取,可这种人去楼空的荒寂还是不算好受。 何况她很清楚,李氏再毒也只是个欺软怕硬的小角色,她纵然不喜欢自己,平素时常给她脸色看,可到底不敢下死手,更没这个胆子。 想要她命的人,是林贵妃。 入宫前,她总是自负自己见识足够多,足够心狠,也足够了解男人,进宫便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要踏着尸身血海享受荣华富贵的。 可她高估了自己,也小瞧了后宫的险恶。 今日在醉云馆,屋内嫔妃来了八/九成,可人人都只是在看好戏罢了,想看看她这个颇得圣宠的人到底能不能脱身,会不会就此陨落。 更有甚者,恨不得把她再往深渊推几步。 除了皇后娘娘为人公允,竟无一人帮她说话,无一人在乎她的死活。 幸好李美人未曾得手,皇后娘娘在中帮她周旋,若非如此,她百口莫辩。 可见宫中无人帮自己说话是多么的劣势。 陆才人摆明是投奔了娆贵嫔,林贵妃又有宜妃等人,她出身微末,太后又轻易不管事,若没有信得过的嫔妃携手,孑然一身,腹背受敌。 这时候,筠雪来报,说张浦亲自来了一趟,说是给她带陛下的赏赐。 沈霁起身出去迎接,张浦躬身行了礼,温声道:“陛下叫奴才跑一趟,给您送些安神丸过来,说今日小主您受惊了,又遭遇这样的事,特赏下来给您安神用。” 张浦亲自来送,便说明陛下心里是知晓她今日受了委屈的,以示安抚用。她屈膝谢恩,让筠雪将安神丸接下来,清婉的嗓音有些低落:“多谢大监亲自跑一趟,这陛下恩典,这安神丸正合用。” 看玉常在满脸哀容,张浦也猜到是因为戚贵人和李美人一事,才入宫个月的新人,一下子没了两个嫔妃,自己也险些被人陷害,哪儿有不怕的呢。 好在陛下到底是信了小主的,这不,还让他巴巴的来送东西,他垂着眼皮开了口:“宫里头人多,隔差五的,难免出点矛盾,小主还是宽宽心,毕竟这日子还是得过下去,您说可是?” 沈霁以帕掩唇,柔柔颔首:“大监说的极是。” “大监跑一趟缈云坞辛苦了,一点心意还请莫要嫌弃,拿去喝茶。” 霜惢将一个锦囊悄悄塞进张浦手心,他笑一笑,领着御前的人离开了缈云坞。 待人走后,霜惢才笑着说:“陛下果真心里是惦记小主的,这安神丸名字不显,却实打实是稀罕玩意,制作起来十分不易,陛下定是知道您今日受了委屈,怕您害怕呢。” 沈霁垂眸看着这安神丸,却不曾多说,只若有所思的淡声道:“收起来吧。” - 宫中经历了戚贵人和李氏的事以后,安生了好一段日子。 一转眼到了六月底,再过几日,便是要去行宫避暑的日子了。 这一个月内,陛下国事繁忙,一个月统共来了后宫次,称得上寥寥无几。 皇后、安才人和玉常在各一回,旁人再没有了。 上次在百花小径因为戚贵人身死的事没能和陛下一同赏成芍药,沈霁此后日日都留意着陛下的行迹。 花开花落,芍药已经快要过了花期,再也不复当初的美景,可太液池湖边的荷花已经露了花苞,早开的一些,正是含羞待绽的模样。 今日是一月一次的大朝会时间,陛下下朝的时间也会比平时晚上不少。 政事千头万绪,她觉得今日应该赌一赌,是不是能在太液池见到陛下。 沈霁站在缈云坞门前看向外头,淡声吩咐道:“去将班选侍请来一聚。” 院内的宫女立刻前去掖庭请人,霜惢站在沈霁身边,低声叹气:“其实小主也有许多天不曾见过陛下了,今日这般好的机会,真的要让给班选侍吗?” “谈何让不让,”沈霁垂睫看向圆缸内的荷花,正在沐浴阳光舒展着娇嫩的花瓣,“我需要帮手和我互相扶持,她也需要。” “何况今日去太液池,陛下自会见到我。” 班玉雅被缈云坞的宫人请来的时候,还有些不知所然,不知道这大清早沈姐姐叫自己来是做什么。 她先是给人行了礼,怯生生地问:“沈姐姐怎么这么早唤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沈霁柔柔一笑,牵着她走到里屋,让她坐在了梳妆台前。 桌面上摆了套样式颜色不一的宫裙,件件华丽别致,用料上乘。桌面的妆奁内珠钗满盒,绢花绒花数支,单拿出去一个便是价值极为高昂的。 如此富贵迷人眼,比上次看到还要丰富,班玉雅一时有些瞠目结舌。 沈霁轻笑了声:“这些都是这几个月陛下、太后和皇后娘娘的赏赐,还有些是别的嫔妃从前送来的,攒一攒便这么多了。” “在宫里,只要得宠,衣食住行都是人上人,是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富贵,”她轻轻摸弄班玉雅的秀发,露出她一截莹白纤细的脖颈,“妹妹,你想不想得宠?” 班玉雅怔了一瞬,随即低下了头,怯生生道:“姐姐,我和你不一样。你是天人之资,又如此聪明,这才能在陛下跟前如此受宠,可我是样样也比不得你的。” “我入宫已经几个月了,陛下都不曾招幸过,可见陛下并不喜欢我。” “我怕……我怕拖累了姐姐,也怕受宠招致祸患。姐姐得宠,人人都知道咱们关系好,掖庭虽生活艰苦些,日子也算过得去,可一旦我惹了麻烦,那……” 沈霁扶着她的肩头,语气和缓而坚定:“西苑的选侍除了我,陛下不曾见过其余所有人,可这不代表陛下就不喜欢你。” “与其在掖庭处处受委屈,倒不如放手搏一搏,出头的机会是要自己争取的。你若一直平庸,说不定哪句话惹了不对就会命丧黄泉,想活命,命数就得握在自己的手里。” 她温声说着:“上个月因为戚贵人的死,我卷入后宫纷争,那时候我才发觉,原来宫里没有信得过的人并肩而行是这般腹背受敌的事。玉雅,这宫里嫔妃这么多,可我只信你。” 说罢,她转过班玉雅的身子静静地看着她:“你若真的不想,我绝不勉强你,可若是你也有心争一争,咱们姐妹便携手走下去。” 班玉雅看着沈霁的神色,内心也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 如她这样胆小怯弱的人,真的能够得宠,和沈姐姐一起在后宫生存下去吗?眼下因为沈姐姐的面子,西苑选侍虽都过得不好,但她也算安稳,可沈姐姐若失势,她不仅帮不上忙,自己也会坠入谷底。 若是能够得宠,不仅日子会好过起来,兴许还能有说上话的余地。她出身民间,对锦衣玉食,宫婢簇拥的日子也偷偷向往。 命数要握在自己的手中…… 好似想来想去,争总比坐以待毙要强。 班玉雅迟疑许久,终于点点头,抓紧了沈霁的手:“沈姐姐,我愿意试试,我也愿意听你的话。” “宫中的许多事情我都不懂,还请姐姐别嫌弃我,多教教我,好不好?” 沈霁清浅地笑起来,温声道:“自然好。” 班玉雅肤色很白,生得十分清丽柔弱。 若说沈霁是江南烟雨中清媚动人的芙蓉,那班玉雅就是雨中荷花,亭亭玉立。 她相貌不算惹眼,却很耐看,每每害羞胆小的时候十分惹人怜惜。 沈霁为她选出一件水绿色滚雪细纱的诃子裙,上头绣了极精美的荷花,藕荷色的大袖衫,臂弯搭一条荷茎绿的披帛。 乌发挽流云髻,粉色大绢花一簪,再配一支流苏钗,便活脱脱是个荷花仙子了。 人靠衣装,筠雪和霜惢也被惊艳了一把,不住地夸着。 班玉雅羞涩的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小声问:“沈姐姐,我这般真的可以吗?” 沈霁笑一笑不说话。 太液池的初晨不算炎热,碧柳微风,湖水粼粼,走在阴凉处十分惬意宜人。 浑圆的荷叶上滚着晶莹的露珠,钓鱼台旁边的荷花已经开了十之有,端的是风景如画。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27节 沈霁今日穿了一件绯色宫裙,艳如芍药,在夏日却瞧着有些燥热,不如湖蓝水绿清新,更衬得班玉雅清新脱俗。 今日天色不错,不远处也有嫔妃在赏景,沈霁特意选在钓鱼台靠近百花小径的位置,这里是一个月前和陛下要赏重瓣芍药的地方。 陛下若是下了大朝会想来太液池,习惯所致,应当会直接来这里。 太液池风景绝佳,班玉雅和沈霁并肩而站,看向了太液池波光潋滟的湖水。 班玉雅的声音很小,一开口,就被迎面吹来的凉风淹没了**分,可沈霁还是清晰地听到她说:“沈姐姐,咱们一定能在后宫好好的活下去。” - 大朝会后,秦渊褪下明黄色的朝服,更换了一件轻便的常服,疲累地摁了摁眉心。 每逢一月的大朝会,事情总是千头万绪,格外的多。幸好蕲州水患已经控制住,各地事宜也都处理罢,总算能消停一阵。 张浦端着杯清茶过来,低声道:“陛下,喝杯清茶缓缓神吧。眼下还有一段时间才用午膳,您可要午憩片刻?” 建章殿的门大敞着,穿堂风灌进来,带着微微的凉意,倒是舒服些许。 殿内的花早就换了一批,不知哪个伶俐的宫女有一双巧手,用几支半开的荷花花苞配圆荷叶插了瓶,鼓鼓囊囊的粉白花苞微绽,十分赏心悦目。 近来忙了一个月,也许久不曾出去透透气了,秦渊略一摆手,淡声道:“今日天好,去太液池转转。” 第27章 27. 027 侍疾 帝王御驾到太液池后, 秦渊一眼就看见了在湖边并肩而立的两人。 绯色妩媚,水绿清新,莹白如玉的肌肤在粼粼波光下明透得耀眼。 两个女子背对着他站在湖边看风景, 好似婀娜多姿的一幅画,秦渊不知究竟是谁, 却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敲了敲扶手。 张浦是御前当之无愧最有眼色的人, 当下便躬身问:“陛下, 可要奴才去请两位小主过来?” 秦渊淡声道:“不必了。” 既是巧遇,还是要她们亲自发现的来的更有趣味。 沈霁同班玉雅站在湖边静静地等候时机, 恍然间才发觉,好似身后已经安静了许久。 霜惢率先回眸看过去,一瞧身后十数人的御驾, 再看到陛下看过来的眼神, 顿时惊了一瞬。她咳咳两声, 忙转过身屈膝行礼:“奴婢给陛下请安。” 班玉雅被吓了一跳,不成想真的能在此见到陛下,尚未转身脸便红了一片,嘴唇嗫嚅了几下,险些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同沈霁对视一眼,这才鼓起勇气,一同转身行礼道:“妾身给陛下请安。” 美人的容貌清晰可见,秦渊有些意外, 那绯色宫裙的人会是他的玉常在。 他依稀记得,芍药花开的时候也曾在此处见过沈霁穿艳色。 可那日杏粉正合芍药花色,娇艳动人, 今日虽美,却过分秾丽了些。 倒不如身侧的眼生女子,一身水绿藕粉,倒像是太液池中的绿叶粉花的仙子,清新可人。 “都起来吧。” 秦渊从御辇上不疾不徐地下来,负手走向太液池边上,淡淡看向沈霁:“玉常在难得这般艳丽,别有一番风情。” “近来天热,你们倒会躲闲,知道后宫里哪处风景正好。” 沈霁柔柔一笑,温声说着:“太液池荷花开的正好,妾身和班妹妹是和陛下想到一处去了。” 说罢,她不着痕迹看了班玉雅一眼。 班玉雅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的看到陛下,没想到陛下比她想象中好看这般多,面如冠玉,眉目英挺,这便是她日后要侍奉的人吗?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声说:“掖庭离太液池不远,妾身和玉姐姐从前便交好,今日才一道出来赏景,谁知会遇到陛下,还望……” “还望没有扰了陛下的心情。” 秦渊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两眼,淡声问:“从前便相识?” 沈霁一笑清浅:“妾身和班妹妹都是灵州出身的良家子,从前算是街坊。” “素来听闻灵州多美人,此言倒是不虚。”他抬手示意张浦带着御驾离远些,不必跟在自己身后,偏过头说:“既来了,便跟朕一道走走。” 班玉雅羞羞怯怯,求助似地看向沈霁,可沈霁却眼神示意她放心,温声说着:“妾身突然想起来,缈云坞还有宫务要处理,恐怕是不能陪陛下一同赏景了。” 秦渊嗯一声,嗓音温和:“既如此,你便先回去,朕改日再去看你。” 今日一事本就是为了促成班玉雅得宠,若是一直跟在陛下身边,便显得她不知趣了。 再一个,班玉雅性子胆小,若事事依赖她总是不好,还得让她历练历练,知道怎么在宫中生存才是最要紧的。 霜惢跟在沈霁身后一路回了缈云坞,低声说着:“旁人都恨不得将恩宠尽数揽在自己身上,可小主这般心智,却要把这样大好的机会拱手让人,也不知班选侍能不能把握住。” 沈霁以指抵唇,轻嘘了声:“一时恩宠算不得本事,我图的是长久,更是以后。” 当晚,陛下果真在建章殿点了班玉雅的名牒,次日又封了御女的位份,迁去了柔福宫的玉荷堂,可见对她还算喜欢。 不出几日便是去行宫避暑的日子,太后自不用说,班御女是陛下新宠,自然也跟着同去,除此以外还有皇后和林贵妃、宜妃这样有孩子的,新妃中便是陆才人、玉常在和班御女了。 此后一个多月,便是玉常在最得宠,班御女次之,但行宫内其余嫔妃均有恩宠,也算均衡。 时间渐渐到八月上旬,夏末雷雨多,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雨。 皇后身子骨弱,夏日炎热,殿内时常供着冰,可一经风雨便受不住病倒。 为了给皇后养病,陛下特意下旨让御驾提前回宫,今年的避暑之行就算是过去了。 皇后生病,嫔妃们应轮流侍疾,但恰逢大雨,出行实在不便,更是因为侍疾之人是不能侍寝的,名牒一但摘下来,那便一点得宠的机会都没了,不少人面露难色。 而林贵妃更是当众推辞,称担心自己病倒会过了病气给长乐公主。 沈霁自请侍奉皇后,免了其余嫔妃奔波之苦。 八月十五,凤仪宫内。 沈霁站在窗前看外面小雨淅淅,哗哗的雨声洗刷尘埃,让她格外的平静。身后的凤仪宫掌事宫女云岚亲自端着碗漆黑的药汁过来,温声道:“玉常在,娘娘该喝药了。” 思绪回拢,她转过身从云岚手中将药端过来,嗓音放的很轻:“本主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来凤仪宫为皇后侍疾已经有□□日了,为了方便,她吃住都在凤仪宫的偏殿,平素醒来就在主殿里贴身侍奉,许是因为照顾皇后十分细心,从前一直疏离的云岚也对自己温和了许多。 这几日照顾的仔细,皇后明显好转有,估摸着再过几日,应当就能好全了。 绕过一幅水墨山鸟画的屏风,沈霁端着药汁轻步走到床榻边上,轻手轻脚将托盘放下,这才温声唤着:“娘娘,该喝药的时间了。” 皇后缓缓睁开眼,见是沈霁来了,虚倦的牵起笑意:“你来了。” 沈霁扶着皇后起身,伸手捞出一方软枕垫在腰下,轻声笑道:“娘娘如今瞧见妾身可是要命了。” “日日都喝这么苦的药,不喝药的时候嘴里也苦涩,到现在,一瞧见你嘴里就苦,”皇后虚虚笑一笑,语气却是亲昵的,靠在软枕上看向沈霁,语气轻柔绵和,“本宫病了这么多天,你便一直陪了本宫这么多天,你恩宠正浓,本不必这样牺牲自己,苦了你了。” 沈霁低眉顺眼不说话,将一碗药汁端过去,亲眼看着皇后把药都喝下去,又递给她一块香甜的桂花糖,这才说着:“侍奉陛下是妾身的本分,侍奉皇后也是应当的。左右陛下身边不缺人,多的是嫔妃巴巴往前凑,多一个少一个妾身实在不打眼。” 她边说着话边把药碗放回托盘上,又细心给皇后擦擦嘴:“可娘娘这,妾身亲自来才放心些。” 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的情谊要深厚的多,人人都视病中的凤仪宫为洪水猛兽,人人不愿来,不愿受罪,更生怕误了自己的前途。 可沈霁宠眷优渥,却愿意自请侍疾,将自己圈在凤仪宫里不出去,这份心意,是任何东西都比不了的。 皇后静静打量着沈霁,轻声说:“你是知恩图报的人,可当初帮你,本宫从未求过这些。” “是知恩图报,也是因为妾身喜欢娘娘。”沈霁坐在一旁的圆凳上给皇后削苹果,垂眼轻笑,“您帮了妾身不止一回,是极好的人,妾身一直记在心里。” “这后宫美人众多,可在妾身心里,皇后娘娘才最风华绝代。” 这话说的摆明是哄人开心的,皇后怔一瞬,心照不宣地笑起来,温柔的眉眼弯弯,苍白虚弱的面色也添了几分红润,比之前看起来好上太多了。 这话是哄人的,可也是真心。 说来可笑,沈霁长大这十六年,从未享受过一日温情,屈指可数的几次,均来自于她从前认为最无情的皇宫里。 太后和陛下待她好若说是还有别的原因,可皇后娘娘真真是极温柔,也极温暖的人。 沈霁自小心冷,从未遇到过这般好的人,很难不喜欢这样的温暖。 何况患难见真情,戚贵人之死一事仍历历在目,她沈霁也不是忘恩负义之徒。 皇后轻轻拍上沈霁的手背,温柔的嗓音有些干哑:“今日是不是十五了?” 沈霁点点头,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又扎一块苹果递过去:“是,今日便是中秋了,但因为连日大雨,您又病着,陛下已经下令将今年的中秋取消,等重阳节再办。” “原是这样。”皇后点点头,慢吞吞将苹果咽下去,怔怔看向了灰蒙蒙的窗外。 “中秋……多好的日子,可惜因为本宫不能再办宫宴了。” 外面的雨仍连绵不断的下着,好似每逢雨天,人的心情总是格外的低落些。 沈霁并不在意,反问着:“娘娘仿佛很喜欢中秋,为何?” “阖家团聚——圆圆满满。” 她笑一笑,又问:“阖家是哪家,圆满又是谁圆满?” “入宫以来,妾身和您的家人早就不能见了,既不能和家人团聚,中秋过不过,似乎也并无意义。” 皇后张了张嘴,最终又合上,倦倦地合了眸:“你说的也是,终究不能圆满。” 察觉到娘娘的情绪不好,沈霁也不愿她惆怅哀思,便柔声问:“从前在家中时,听闻夜间赏月,总有人对月祈祷。” “若今晚有月亮,娘娘想许什么愿?” 许什么愿? 皇后看着窗外的雨出了神,眉眼恹恹:“本宫的愿,注定是不会成真的。” 这时候,从殿外掀帘进来个身上挂着雨珠儿的宫女,轻步进来向沈霁福了身,神色急匆匆的。 “玉小主快出去看看吧,班御女正哭着在外面等您呢。” 第28章 28. 028 欺辱 外头的雨一直未停, 班玉雅不在宫中休息,怎么会哭着跑到凤仪宫来寻她? 她人虽然胆小娇怯,可做事还算有分寸, 从前万不会在这样的时候轻易打扰。 沈霁心头升起一阵担忧, 从殿门口的雕花木篓里抽出一把稍宽的油纸伞,将殿门推开一条缝隙轻步走了出去。 一到殿外,暴雨声哗啦啦的格外震耳,下得正大, 她立刻将殿门合上, 眉头微蹙起来:“雨又下大了,你现在去将娘娘床前的窗子合上,备上热水, 别让娘娘再着了风。”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28节 凤仪宫的宫女急忙领命去了, 沈霁从廊下绕到凤仪宫的侧门,高大的梧桐树叶子被洗得发翠, 噼里啪啦的响。 她快步推开湿透的朱红色侧门, 班玉雅正打着伞在外面红着眼睛哭,发髻凌乱,浑身泥泞,满身几乎湿了个六七分。 看到沈霁的时候,班玉雅原本绷着的情绪瞬间绷不住了, 外头暴雨如注, 她丢了伞就往沈霁怀里扑, 眼眶和鼻尖都是通红,瞧着不知多可怜,像极了淋了雨没人要的小花狗:“玉姐姐……” 幸好此时宫道上无人,沈霁瞧一眼周遭, 一手撑着伞拍拍她的背,温声道:“先不急着哭,你跟我进来。” 要知道班玉雅现在是陛下的新宠,圣意正浓,再如何也得顾几分颜面,好端端的怎么会弄成这样子,浑身湿透,身为嫔妃这样失了仪态,若是传出去些难听的风言风语,恐怕会惹得上面不满,更可能会从此失宠。 沈霁将她带进凤仪宫自己住的偏殿关上门,取出一件毯子为她擦头发擦身子,问她:“来的时候可被凤仪宫之外的人瞧见了?” 班玉雅身上裹着毯子,神色木木怔怔的。她手里捧着杯热茶,眼眶里含着泪,嗓音又轻又低:“再没有了……我走梨林过来的,这么大的雨,连宫人都不在外面,除了凤仪宫的人和姐姐,应是没人瞧见我这幅丢人的样子……” 既无人看见,那便免了受人非议的可能,沈霁从衣柜里取出一身自己的干净宫裙,拿过来温声说着:“今日究竟受了什么委屈,你身边的宫女怎么也不见跟着你?” 班玉雅鼻尖骤然一酸,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来,哀婉道:“我……” 她深深低下头去:“姐姐,从前咱们出身低微被人欺负,我还觉得是我人微言轻难免如此,可如今我们得了陛下的宠爱,风头无两,却还是要受人欺负。难不成如我们出身不好的人,命里便是轻贱,就天生不如她们出身高贵的人吗?” “今日一早起来的时候,雨本是很小的……宁露问我要不要去御花园收晨露,说取了泡茶格外清冽,我想着左右无事去也无妨,反正外面下着雨,也遇不到什么什么人,谁知刚去没多久便碰见了安才人和刘常在。” 沈霁轻轻搂住班玉雅的肩头,垂眼听着她说。 “我本不想凑近,可安才人和刘常在主动往我身边走过来,”班玉雅泪水簌簌落下,回忆着方才的事,越发悲愤,“我分明好好的行了礼,却硬要鸡蛋里挑骨头,非要说我不恭不敬。若是说我便罢了,还说我同姐姐一样,都是登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我实在不甘心,便小声反驳了一句,结果刘常在同安才人说,说我以下犯上,言语中不敬安才人,定是恃宠生娇。安才人冷笑一声,厉声辱骂了我好几句,便径直打掉我的伞,将我推到了御花园的花丛里。还命人摁住宁露,不许她去找人。” “她们做完怕事情败露,命宫人抓着宁露便离开了御花园,只剩我自己一个人……” 班玉雅抱着沈霁哭得不能自已:“玉姐姐,我从来没有惹过安才人和刘常在,她们为何要这样羞辱于我?我们如今同样是陛下的妃嫔,难道就因为我出身低贱,在她们眼里就不值得尊重,活该被轻贱吗?” 安才人—— 沈霁垂眼轻拍着班玉雅,让她的情绪平静下来,温声道:“玉雅。” “咱们那条街,住了一位猎户,总是隔三差五去一趟深林里,那里头豺狼虎豹,狐狸兔子都有,天生就是不一样的,你知道它们都是怎么生存的吗?” 班玉雅怔怔地仰头,红着眼摇摇头。 “弱肉强食,”沈霁缓缓说着,“强的动物会捕杀弱小的动物作自己的养分,而非因为它是兔子还是山鸡。” “宫中也是如此。” “我们出身低微,在她们眼里便是弱势,可以肆意拿捏,”沈霁顿了顿,“但是玉雅,你甘心做一只只能被强者捕杀的兔子吗?” 班玉雅定定地看着沈霁,发丝的水珠儿颗颗滚落到地里,她摇摇头,哽咽道:“不愿意。” “宫中争斗从不停歇,不是今日,也是明日,”沈霁的嗓音温和而坚定,“让自己强大起来,适应这个环境,做强者,不做弱者。” 雨声哗啦啦的响着,偏殿内却安谧幽静,带着檀木的暗香,沈霁平和地嗓音好似有种魔力,班玉雅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她抓着沈霁的衣角,颤声道:“可是姐姐,我不知道该如何变强,不知道该怎么做。” 沈霁柔柔一笑,为她擦着湿漉漉的发丝:“谁欺我辱我,我百倍奉还,谁尊我敬我,我涌泉相报,再简单不过了。” “这宫里人心复杂,玉雅,你生性单纯怯弱,日后要多留心眼。” “至于安才人——”她语气柔柔的,“玉姐姐给你出气。” “你好好学着。” - 霜惢从屋外端着热水进来,和沈霁一起为班玉雅擦干头发,换上新衣裳,又重新梳上发髻,班玉雅的情绪才算彻底平静了下来。 她垂下眸,十分惭愧地低声说:“今日我这样狼狈的跑过来,又闹了这么大的笑话,还好有玉姐姐,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霁摸摸她仍然有些湿润的头,轻声道:“下回遇事千万要冷静,你要记得,凡事给自己留后路,不能给自己带来祸患,留得青山在才能复仇,不然岂非仇者快亲者痛,是不是?” 班玉雅点点头:“姐姐教的,我定会时刻记在心里。” 沈霁欣慰地看着她,又提点了句:“你如今正得圣宠,这几日少不了侍奉御驾,但要记得,不要向陛下提及你被安才人欺辱一事。” “现在,还不是时候。” 折腾许久,外面的天色已经不早了,沈霁让霜惢亲自撑伞送班玉雅回柔福宫,再问问贴身宫女宁露的情况,回来汇报给她听。 这么长时间过去,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如何了,沈霁没有耽误时间,整理了自己的宫裙便回了主殿,云岚正在门口候着。 “娘娘如何了?” 云岚轻轻颔首:“您出去的时候娘娘睡着,这会儿刚醒,您若不放心进去陪娘娘说话也好。” 沈霁点点头,绕过屏风到了床头。 皇后听见脚步声,掀眸看向她,柔声问:“去了这般久,可是出什么事了?” 沈霁语气轻松又自然,将方才的事压下不提:“不是什么大事,是班御女来了一趟。” “下这么大的雨,班御女无事何必来凤仪宫,”皇后语气温和,却一语戳破了她的心思,“班御女性子怯弱,每每来凤仪宫请安都会紧张,不是不知礼数的人。” “能让她这时候来凤仪宫,想来是要紧的大事。” 看着沈霁的眉眼,皇后的语气格外轻柔:“本宫虽病中,许多事都交给了林贵妃处理,可皇后就是皇后,后宫的大权终究在本宫手里。” “若真有冤屈,本宫会秉公处置。” 沈霁怔了一瞬,随即摇摇头,笑意清浅:“若真有冤屈,妾身自会求娘娘秉公处理。可今日不过是区区小事来让妾身拿个主意罢了,难道娘娘也想听听,是芙蓉的露水好喝,还是莲花更甚不成?” 她为皇后掩好被角:“娘娘只管安心养病,旁的什么都不必操心。” - 柔福宫在后宫的西北角,虽景色不错,周围多是湖泊楼阁,但其实离陛下的建章殿稍稍有些偏远,好在离太医署不算远,去抓些驱寒的药也方便。 霜惢送班御女回到玉荷堂,她的贴身宫女宁露也已经回到了宫里,正焦急地站在檐下打转。 看见霜惢护送着班御女回来,这才放下心,急忙哭着迎上来:“小主,您可算回来了!奴婢以为您出了意外,还求了庄妃娘娘去寻您,您无事真是太好了。” 班御女记得很清楚,宁露是被安才人底下的人抓走的,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连身上的衣衫已经都更换过,瞧着仪容姿态,甚至不必她从凤仪宫整理过的差。 她抿唇看了宁露一眼,摇摇头:“不必让庄妃娘娘担心,我等等亲自去向主殿请安。” 说罢,班御女轻声问:“你何时回的玉荷堂?怎么不派人先出去寻我,反而要先找庄妃娘娘?” 宁露登时怔住,没想过自家小主会问这个问题,当下愣了好一会儿,才说着:“奴婢被安才人和刘常在手下的宫女抓到了千鲤池那头,不让奴婢去找您,待奴婢回去御花园的时候,您已经不见了踪影。” “当时外面雨下得太大,奴婢也不知您去哪儿了,便想着先回宫看看……”她满脸的委屈,福下身低声说着,“可一回宫不见您的身影,奴婢这才想着先换身衣裳,再禀了庄妃娘娘一道派人去寻,玉荷堂人少,奴婢只是怕您出事,这才做的不当,还请小主责罚。” 班玉雅默了一会儿,放缓了声音:“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起来吧。” 霜惢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这才笑着说:“既然小主安然回宫,那奴婢便回去复命了,还请小主千万仔细身子,莫要进了凉气。” 班玉雅的脸色和缓了些许,温声道:“麻烦你了,还请你回去和姐姐说一声,也让她仔细身子,别侍奉皇后娘娘伤了自己。” “那是自然。”霜惢行礼后福身离开玉荷堂,宁露跟在旁边小声说着:“玉常在待小主真好,这么大的雨,还让缈云坞的掌事宫女亲自送您回来。” 班玉雅站在门前凝视着霜惢离开的方向,似是在回忆什么,半晌才收了视线:“玉姐姐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第29章 29. 029 拒宠 中秋是举国上下都会庆贺的大节, 更是宫中每年仅两次的正式宫宴之一。 往年中秋的时候,除了王公贵族和嫔妃们会跟陛下、太后和皇后一起相聚在两仪殿共同欢度,便是宫中的宫女太监们, 也会在这一日分上半个月的月例当赏钱,喷香的五仁月饼也是人人有份。 长安好似从未在这时候经历过这样连绵的大雨, 仿佛连偌大的皇宫都在这样冰凉的雨水中冷清了下来,不见什么人影。 夜晚的中秋不见圆月, 乌云密布的天儿昏昏暗暗, 电闪雷鸣。 用罢晚膳后, 沈霁将一个新的汤婆子放进皇后娘娘的被窝里, 温声说:“眼下还不到晚睡的时候, 娘娘躺会儿再歇息吧。” 其实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本该是陛下来陪皇后娘娘的日子, 可这样的大的雨, 皇后又病着, 眼下已经这个时候,想必陛下也是不会来了。 沈霁半点没提陛下的事, 生怕娘娘想起来再次伤怀,皇后终究是皇后,是陛下的正妻,就算有千般借口,万般理由, 自己的夫君不能来看自己,心中还是会不舒服的。 她正准备去吹熄一盏灯,皇后却柔声开了口:“不必吹熄,本宫担心陛下来的时候屋子里太暗,万一磕碰, 便是本宫罪过了。” 已经这个时间了,陛下还会来吗? 沈霁惊讶地回头看了娘娘一眼,犹豫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许是看出她的心事,皇后撑着身子靠起来,虽是笑着,嗓音却平和而沉静:“本宫和陛下之间虽称不上伉俪情深,可也算尊敬体面。” “陛下是很尊重本宫的。” 话音刚落,便听见哗啦啦的雨幕里,传来值守宫人唱礼的声音。 厚帘子被掀开,雨声哗然变大,又随着落下的动作被隔绝在殿外,殿内萦绕着淡淡的苦涩药味和瓜果香,平白的让人宁静。 秦渊一身常服迈步进来,眉眼淡然,站在凤仪宫寝殿门后,由宫人为自己清理身上的雨水。 屏风后的动静似乎不止一人,待身侧宫人尽数退到门口等候,他才绕过屏风,走到皇后了跟前。 玉常在正站在床榻一边,低眉顺眼地同他请安。 他瞧她一眼,温声说句起来吧,这才坐到皇后的床前,说着:“方才在建章殿紧急见了几位大臣,这才迟了些。” “长安大雨不断,皇后这几日身子可好些了?” “陛下国事要紧,臣妾无碍,”其实陛下本不必同她解释这么多,皇后摇摇头,柔声道:“玉常在日日陪在臣妾身边,照顾的十分仔细,已经好转了不少。” “约摸再过几日便能好全了。” 秦渊:“玉常在心细,有她照顾你朕也放心。” 皇后敛眸轻笑:“玉常在是个可心人,温顺知礼,进退得宜,难怪太后和陛下都喜欢,这几日接触下来,臣妾也喜欢的紧。只是臣妾这一病不打紧,太后身边就少了个知心人,连带着陛下也不能——” 这话说了半句没说完,皇后掩唇轻咳一声,脸色涨红了几分:“臣妾身子抱恙不能侍奉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皇后这是说的什么话,”秦渊抬手轻拍皇后的背为她顺气,沉声道,“你身子有碍,朕还会责怪你不成。” 眼前帝后和谐,温声细语,看起来般配到了极致。沈霁深深看一眼,不愿自己的存在误了娘娘,轻步退了出去。 皇后察觉到沈霁离开,温声塌眸劝道:“陛下体恤臣妾,臣妾却不能不体恤陛下。” “臣妾病中不宜侍寝,陛下何不珍惜眼前人。” 秦渊默了一瞬,并不直接回答皇后,反轻拍拍她的手,温声:“皇后早些康复,朕和母后才能安心。” “林贵妃性子急躁,终究难当大任。” - 从寝殿离开后,秦渊一眼就看到沈霁正孤身一人站在偏殿的廊下看落雨。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29节 漆黑的天穹,好似落下的大雨也变得灰蒙蒙,她背对着自己,只偏过一点点侧颜,神色专注而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前方是雨中夜色,身后是朦胧烛火,她就站在明暗的交界,细腰玉颈,华服月貌,仰头看向被隐没于雨色中月亮的模样,好似清冷的仙子。 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印象中的玉常在,总是乖顺绝艳的模样。 柔弱娇媚,楚楚可怜,似不堪一握,却又风情无限,一口软嗓泠泠如水,总是让人心醉。 后宫这般多嫔妃,她最可心。 但美则美矣,看久了也觉得平常。 入宫半年,再多的新鲜感都会随着时间淡去,这段时间以来,渐渐的,其实他已不在如刚开始宠爱她那般爱不释手,食髓知味。 只是相较旁人,她仍然最出众,最懂得如何体察他的心意,在她身侧睡得也最塌心。 可大半个月不见,今日这一幕,好似又将他拉回了初幸沈霁的那一夜,美人软腰娇颜,让他喉头发紧。 空荡荡的腰间突然攀上一只温热的大手,沈霁倏然回了神。 能在宫中对她如此放肆行事的,除了陛下不会有旁人,她正欲福身请罪,腰却被紧紧把住,动弹不得。 “陛下……” 秦渊并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大手揽着她的腰肢,略显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在凤仪宫住的可还习惯?” “近日照顾皇后不易,朕会好好赏你。” 二人的姿势亲密无间,沈霁自知无法挣脱,便低眉侧首,轻声说:“凤仪宫这般宽敞华丽,妾身住的很习惯,娘娘也待妾身很好。” “身为后宫嫔御侍奉皇后是理所应当的事,妾身不敢居功,更不敢邀功。” 温热指尖流连在她的脸颊,沈霁长睫微垂,被人抬起下巴,“怎么不看朕?” “皇后有恙不能侍寝,朕今晚歇在凤仪宫。” 这话说的隐晦,可其中的暗示不言而喻。 沈霁的眸泠泠掀起,语气温柔,可神色却带着几分疏离:“皇后娘娘病中,妾身理应侍奉皇后娘娘,让娘娘舒心。” 她看着陛下的眼睛:“若陛下当真有心,不如等娘娘病愈,妾身再给您讲灵州的风土人情,讲民间的话本子,可好?” 雨声淅沥,夜色动人。 秦渊垂眸凝视着沈霁,抬起手,欲满又克制的在她额上轻点一下,松了圈着她腰肢的手:“你既有心,朕依你。” 不多时,陛下的御驾从凤仪宫正门离开。 霜惢看见陛下离开的身影,拿出件披风走过来:“小主怎么让陛下走了,可是因为皇后娘娘的缘故?” 她一边系上披风,一边低声说着:“其实小主不必如此有负担,祖上也有不少主子不能侍寝推自己宫里宫女侍奉陛下的事,别的宫也有同居一宫却是旁人侍寝的时候,皇后娘娘有疾,您住在凤仪宫,侍寝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沈霁缄声不语,末了才说着:“我大半个月不曾侍寝,一直在凤仪宫照顾皇后娘娘本是美名,可若我今日在凤仪宫侍寝,这美名就会变成风言风语,传到后宫每个人的耳朵里。” “人人都知我住在凤仪宫却在中秋夜替了皇后娘娘的恩宠,心中会如何作想,私下会如何议论,若这些不中听的话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又会如何?” “我拒了此次陛下的恩宠,除了不愿让自己和娘娘沾染非议,不愿娘娘今夜病中伤怀,还有一层。” 她转身说着:“久别胜新欢,不那么轻易得到的才是最好的。” 从前幼时,她不知见过多少回母亲同她身边的男人嬉笑怒骂,欲拒还迎,深知许多男人都是下贱的东西,对垂手可得的珍宝并不珍惜。 喜欢又得不到的才会念想,念想的多了才会更想要,如此推拉,得到的时候才尤为满足。 她不能对陛下如此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小小一点手段总该使得。若非如此,如后宫那群女人一般,他今日如此轻易的尽了兴,那便一点得不到的趣味都没有了,自然也不会念想。 入宫已经半年了,想固宠,还是得想些手段才行。 五日后,长安终于放晴,趁皇后娘娘睡着的功夫,沈霁回了趟缈云坞。 她离开前,嘱咐周岳和筠雪务必料理好宫务,如今再回来,仿佛比离开前还要雅致整洁些。 筠雪见小主回来,欢欢喜喜的上前迎接,紧跟着进了屋。沈霁环视一圈,就见屋子里一尘不染,案几上的鹅颈瓶插着几支半开的金丝菊,韵味十足。 她夸了筠雪两句,偏头问着:“上回让你打听安才人的事,可有什么眉目?” 筠雪喜滋滋的点点头,附耳小声说着:“安才人同宫住着一位三年入宫的常贵人,久居无宠,原本和安才人也算相安无事,但安才人从六月份起陆陆续续有了两三次恩宠,又有林贵妃在身后撑腰后,胃口渐渐大了起来,不论是份例还是用度,时常从常贵人克扣,尤其是皇后娘娘身子未愈这几日,尤为变本加厉。” “常贵人不得宠,皇后娘娘又闭门养病,宫中就是林贵妃说了算,常贵人不满也只好一直忍着。” 沈霁敛眸思索半晌:“常贵人——” 从前去凤仪宫晨昏定省时,她也记得常贵人,是个性子十分爽利的人,若非是因为她自己无宠而皇后娘娘又在病中,恐怕以她的性子,是不会容忍安才人这样小人得志之人骑在自己头上的。 既然如此,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常贵人,也是该见见了。 第30章 30. 030 出丑 大雨停后, 八月下旬的天,再次燥热起来。 但幸好暑伏已过,虽还是酷热难当, 总不至于太煎熬。太阳落山后,后宫嫔妃中渐渐有人出来散心纳凉,风景宜人的几个地儿陆陆续续都有人影。 天气转晴后, 皇后娘娘的身子好得比从前快了不少, 不再反反复复,平日里也精神好上许多,凤仪宫的事务少了, 沈霁也得闲, 在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去千鲤池走走。 千鲤池全名叫千鲤荷花池,是宫中除了太液池、月影湖以外最大的池塘,池水里引了极乐寺后山数尾半臂那么长的锦鲤,又栽满了荷花荷叶, 每每有人喂食的时候,锦鲤群聚成环,似佛莲盛开,十分喜人。 霜惢从御花园一侧悄悄过来跟在了沈霁身侧,轻声说:“小主, 常贵人已经出门了。” 沈霁淡淡嗯了一声, 抬手让身后凤仪宫的宫女回去:“本主这有霜惢便成了,你们俩回凤仪宫侍奉, 不必跟着了。” 待人走后, 霜惢才继续说着:“前两日陛下又去了回安才人那,今日常贵人出来的时候脸色果然不大好。” 四座宫殿环绕着千鲤池,分别是颐华宫、碧霄宫、昭纯宫和棠梨宫, 千鲤池连着九曲长廊一直到玉夜桥上,占地不小,风景也宜人,是嫔妃们夏日最爱去的纳凉去处。 安才人和常贵人同住在昭纯宫,正在千鲤池东边。 沈霁让收拾千鲤池的小太监拿来一盒鱼食,斜斜倚在池边的亭子里往里抛饵,锦鲤抢食发出扑腾扑腾的水声,左手边一条阴凉人少的石子路上,由远及近传来脚步。 “小主,您还是消消气吧,安才人这两日不知怎么得了陛下的喜欢,气焰难免高些,等皇后娘娘病愈了,您再去回禀,定会给您一个公道的。” 为首走着的青衣女子恨恨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小石子划一道弧线,噗通一声落入池水中:“皇后娘娘就算醒了我又能怎么说,难不成让我说安氏抢了我的吃食,抢了我的银子,还是骂我是个空有美色的木头,不得陛下喜欢?” “就算皇后娘娘管事,我还嫌丢人呢,”常贵人越想越气不过,眼看两边没人,又大喇喇飞踢出去一颗石子,“入宫这两年,还是头一回这么憋屈! 堂堂一个妃嫔,行为举止一言一行都是被人看在眼里的,常贵人的贴身侍女瑾珠一看常贵人的脾气上来,忙拉着她劝:“好了好了,小主您还是莫要再踢了,若是被人知道了,岂不坐实了安才人的话?” 常贵人满不在乎的嗤了一声:“这儿又没人瞧见,我生气,踢个石子都不行了?” 沈霁同霜惢对视一眼,霜惢才轻轻咳了两声。 骤然传来声音,常贵人吓了一跳,好似见了鬼。她忙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沈霁,浑身僵直。 沈霁轻笑一声,上前向她行礼:“妾身给常贵人请安。” 方才待的亭子在水中所建,有立柱撑着,比之地面稍高些。加之旁边有大树相傍,若不刻意抬头,还真不大容易发觉里头有人。 常贵人没想到自己方才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还是圣眷优渥,又受太后喜欢的玉常在,她和宠妃向来没什么话说,也不清楚玉常在是什么性子的人,一时进退两难,不知道说什么圆场,直愣愣的站在那,气氛一度很是焦灼。 瑾珠轻轻提醒:“小主,玉常在给您请安了。” 常贵人这才回过神,不自然地偏过头去:“玉常在免礼。” 入宫半年来,沈霁和常贵人所有的接触都仅限于在晨昏定省时打个照面,所以其实她对常贵人并不了解,只觉得她是个眉眼很干净利落,说话也不拖泥带水的一个人。 但常贵人久居无宠,话不多,也没人会寻她的麻烦,所以在人群中往往很不起眼,沈霁也没什么和她说话的余地。 可今日一看,好似常贵人比她想象中还有意思些。 筠雪打听过,说常贵人是武将家出身,家世虽在官家里算中规中矩,但长相在去年那批妃嫔里,其实是很出众的。 不同于大部分嫔妃的婉约柔媚,她长相英气偏冷艳些,在美人堆里也很有辨识度。 这样一个女子,竟然能失宠两年无人问津,也算是奇怪了。 但沈霁一向是个很敏锐又很有分寸感的人,自然地不曾提起方才她仪态粗鲁一事,反而柔柔问着:“妾身方才听常姐姐似乎提起了安氏,可是近日小有恩宠的安才人吗?” 听见安才人的名号,常贵人又警惕起来。 宫中斗争不断,常贵人一向是能避则避,不愿意让自己掺和到宠妃们的斗争里去。 一是因为麻烦,二是因为她自问没那个心劲儿和脑子,更不愿意说错话被人当枪使。 当初封贵人那段日子不知道过得多艰难,还倒不如在宫里混混日子过去。 因此一听沈霁提起安氏,她并未立刻搭话,反而说着:“我记得玉常在和安才人似乎并无什么龃龉,怎么这时候问起来。” 沈霁瞧她一眼,也不避讳:“前几日大雨,安才人欺辱了班御女。想来常贵人也知道,妾身和班御女一向要好,如此一听安才人的名号,这才直接问了姐姐。” 常贵人一听班御女竟也受了安氏的气,方才的警惕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立刻接话道:“那安氏无非是仗着林贵妃在她身后撑腰,近日又得了几回恩宠,想当初她刚入宫的时候,还不是巴巴地来请安,半点气焰也没有!” “妾身在民间时,常听人说狗仗人势,”沈霁牵唇轻笑起来,“安才人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常贵人深表赞同,又撇撇嘴,眼里十分嫌弃:“可不正是属狗的,偏爱从人家嘴里抢来吃。” 沈霁意味不明地瞧她一眼:“其实姐姐何须跟安才人置气,她既然喜欢抢人东西,那就让她抢去。” “只是若抢来的东西吃下去哪里不合适,再在陛下跟前失了仪态,那不关姐姐的事了。” 她捏着帕子掩掩唇,眼里的暗示不言而喻:“姐姐觉得呢?” 常贵人愣愣地看向沈霁,半晌才如梦初醒,喜笑颜开起来:“这法子果真不错,难怪太后、陛下和皇后都喜欢你。” “姐姐哪里的话,咱们难得投缘,在此巧遇闲谈两句罢了。”沈霁向常贵人福身行礼,“时候不早了,妾身也要回去服侍皇后娘娘了。” - 几日后,皇后的病终于好全,沈霁也从凤仪宫搬回了缈云坞。 晌午时分,太医来给沈霁请了平安脉后,霜惢便去回禀皇后娘娘,将沈霁的名牒重新挂了上去。 时至傍晚,太阳变为明艳的橘红色,余晖将皇宫笼罩在一片金橘色的柔光里,沙漏不停,薄夜朦胧的天幕上,似粉似红的晚霞渐渐没入夜色里。 宫闱局的小太监端着名牒让陛下点寝,秦渊并未在意,随口说了句安才人,御前的小太监便即可前往昭纯宫宣旨去了。 张浦本想提醒陛下玉常在的名牒已经重新挂了上去,可转念一想,圣意本就反复无常,陛下的心思又岂是他能揣测的,便将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秦渊将奏折搁下,淡声道:“朕今日去昭纯宫用膳,叫尚食局不必送来了。” “是。” 昭纯宫内。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30节 安才人送走御前来传旨的人,又得知陛下要来同她一起用晚膳,面上的喜气藏也藏不住。 她勾唇瞥了一眼常贵人宫里,扶了扶簪上流苏,喜滋滋道:“陛下果真还是心疼本主的。不像有的人,平白生一幅好相貌,却像个木头似的,难怪不得陛下喜爱。” “不过也是,这世上貌美的人多了,也不是人人都能得陛下喜欢的。” 安才人站在昭纯宫门前展着自己新换上的胭脂色宫裙,怡然自得地摇着团扇问:“今儿个陛下要来,想来尚食局那边也会丰富些,去尚食局取膳食的宫人去多久了?” “小主不必心急,陛下今夜要来,那必定是最好的东西呢。” 安才人得意的笑笑,轻叹着说:“只是可惜,陛下要来,有的人鸡犬升天,也连带着吃些好的。” 说这话的时候,前去尚食局取菜的宫人回来了,好巧不巧,常贵人和安才人的宫人是一道回来的。 常贵人的贴身宫女瑾珠小心翼翼地抬眼打量着门口站着的安才人,福身说着:“安才人。” 安才人慢吞吞看着瑾珠,忽而想起什么,招招手说着:“来,让本宫看看你们都取了什么。” 瑾珠不情不愿,不肯上前,可安才人一瞪,她也无可奈何,只好上前去,打开了食盒。 贵人的份例按理是四荤四素二汤二点心,但常贵人久居无宠,往常也会克扣一半,不给那么多那么好,今日陛下要来,尚食局唯恐出意外生事,给她足足分得了份例里的吃食,样样是色香味俱全的。 安才人哟一声:“尚食局惯会办差事的,今儿个常贵人也算是有口福了。” 瑾珠怯生生地后退了一步。 见瑾珠这样子,好似她是什么豺狼虎豹一般,这么不招人待见,安才人也不悦起来。 下巴一抬,指挥着身侧的宫女:“去食盒里取两样看的过眼的荤菜来,常贵人一个人怎吃得了这么多饭菜,岂不糟蹋了,正好陛下今夜也在本主这里用晚膳,能让陛下尝两口,也是你家主子的福气。” 瑾珠紧紧抓着食盒,不肯丢:“安才人……”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取?!” 瑾珠手里的食盒被人夺过来,上层装着的几道荤菜被硬生生端走了道,只剩下一道不起眼的留给了常贵人。 瑾珠眼里含着泪,不敢反抗,只能急匆匆带着身后的宫人回了西偏殿。 昭纯宫东偏殿里,琳琅满目的膳食摆了满满一桌。 安才人满意地看着桌子笑起来,恰好听到外头有太监唱礼,说陛下来了。 她急急忙忙迎出去行礼,一口嗓音掐得温柔极了:“妾身给陛下请安。” 秦渊随手转了转玉扳指,迈步走进屋内,淡声:“起来吧,不必多礼。” 安才人紧跟着陛下进了里屋,甜甜笑着:“今日知道陛下要来,尚食局送来了不少好的吃食呢,连带着妾身也跟着沾光。” 秦渊没搭腔,随意扫了眼桌面上琳琅满目的菜肴,一眼就看见了里头有一道水晶肘子。 张浦也立刻瞧见了,他正要开口说话,秦渊却微微蹙眉摆了手,示意不用麻烦了,他这才没说出口。 陛下的饮食忌口轻易不会轻易透露给宫中之人,但尚食局的人和同陛下一道用过几次膳的嫔妃,大多都知道陛下不喜欢猪肉。 来昭纯宫用膳的一时起意,许是尚食局的人疏忽了也未可知,陛下不愿计较,张浦也没必要提醒安才人。 安才人第一次和陛下一道用膳,眼角眉梢都是欢喜的,不住地娇笑搭话,好博得陛下的欢心。 秦渊虽不曾因为桌上的水晶肘子责难于底下的人,可到底被恶心到了,原本还算可以的心情也淡了六七分,安才人话太多,听得他心烦意乱,沉声道:“古人云食不言寝不语,你一直聒噪,朕是要同你说话,还是好好用膳?” 安才人被吓了一跳,也不敢再多嘴,委委屈屈的安静用起了膳。 可不管怎么说,陛下今日来陪她用膳,她都十分欢喜,一想到今日还从常贵人那克扣了荤菜,心底更是愉悦。 她伸出筷子夹向那道水晶肘子,小尝了一口,软烂入味,十分可口,一时没忍住便多用了几筷。 谁知刚用下去没多久,腹中却突然不适起来,剧烈的在里头活动着,仿佛小腹里蓄了一团气,急着要跑出来。 陛下还在跟前,她岂能—— 安才人的脸色都涨红了,死死的憋住不敢动,生怕一个动作便忍不住了。 可她越是装做若无其事,腹中就越是不适,脑子里满是跟自己的肠胃对峙,连陛下说话都不曾听到。 旁边的张浦出声提醒着:“安才人。” 她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可身下憋着的劲儿也没忍住泄了一瞬,随着难以言喻的声音,恶臭散了满室。 秦渊的心情瞬间差到了极点,脸色都黑了,起身后一句话都不愿再说,拂袖而去。 “陛下!” 屋内的宫人被熏的眉头紧皱,却又偷偷想看安才人的好戏,心里只想着,恐怕安才人在陛下跟前出丑的事即刻就要传遍阖宫,真是丢死人了。 眼看陛下要走,安才人急急忙忙地想挽回,可刚一动又放出一股气来。 在陛下跟前丢了这么大的人,她又羞又恼,一张脸红到了脖子根,羞愤欲死。 昭纯宫外,秦渊皱着眉头深深舒出一口气,漆黑的眸子深沉如夜。 张浦不敢妄议,看着御辇上的陛下,斟酌着说:“陛下是去旁的嫔妃那,还是回建章殿?” “玉常在可回宫了吗?” 张浦躬身道:“回陛下的话,玉常在的名牒今日晌午已经挂回去了。” “去缈云坞。” 第31章 31. 031 笑话 缈云坞内, 筠雪正带着另外两个宫女提着食盒回来,将常在份例里的几样饭菜都摆在桌子上。 沈霁坐在软塌上,纤纤素手拿着把银剪子修桌上的一盆菊花,她知道今日陛下去了安才人处, 也十分好奇常贵人会不会出手。 若是出手, 究竟会怎么做, 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所以一盆菊花还没修剪完就听到春澜宫门口唱礼陛下驾到的时候, 沈霁相当的惊讶。 算算时间, 陛下去昭纯宫满打满算也就两刻钟的时间,常贵人究竟做了什么, 能让陛下这么快就从昭纯宫出来, 反来了缈云坞。 她放下手中的剪子,起身去缈云坞门前迎人,一抬头就看到陛下黑着脸疾步过来,周身的低气压,好似谁惹他发了极大的火。 “妾身给陛下请安。”沈霁柔柔向陛下请安, 猜到应是因为常贵人动了手脚缘故,她很识时务的不曾问刚刚发生了什么烦心事, 只是起身后轻轻去牵他的手, 引着他往屋子里走,仿佛寻常人家夫妻一道用膳般自然:“陛下来得晚, 妾身宫里也没太好的饭菜, 若是陛下不嫌弃, 就和妾身一起用吧。” 沈霁的嗓音清清泠泠,如山间悦耳的流水,让人闻之舒心:“今日有一道蒸鲈鱼,是妾身最喜欢的, 陛下尝尝。” 她牵着秦渊的手,于他并肩往屋里进,隔着一层珠帘,能轻易看到后头圆桌上摆着几道可口的饭食。 华灯初上,春澜宫只住了沈霁一人,安安静静的。 夏末的蛐蛐儿在院子里低鸣,巨大的梨树翠叶浓密,将秋千罩在枝叶里,微风徐徐,小院里的鲜花随风摇曳。 此情此景,不像皇宫,倒像是民间夫妻,丈夫傍晚归家,等候他一起用膳的妻子语笑盈盈,挽手而行。 心弦被悄无声息拨动一瞬,这滋味陌生,却并不抵触,秦渊驻足在原地顿了一瞬。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他突然有种冲动,若沈霁能为他生下一个孩子,才算得十分圆满,真应了夫妻的感觉。 沈霁察觉到动作,转身回眸笑着看他,一笑清浅:“陛下怎么不走了?” 恰逢此时,一阵晚风吹来,扬起她鬓旁碎发,柔和灯光下,美得不可方物。 秦渊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并未言语。 说来也怪,他一身的不悦和嫌恶从进到缈云坞开始,每走一步,便如云烟般丝丝缕缕的散去一丝,不知怎么,玉常在的身上似乎总有一种能让人安心下来的能力,一瞧见她,总能让人舒心。 自从行宫避暑回来,已经有一个月不曾来过她这,上次在凤仪宫也未能亲近。 常人说小别胜新欢,果真如此。 沈霁和陛下落座在桌前,常在份例里的饭菜一样没少,都在此处。 虽比不上秦渊每日用度那般应有尽有,简单了些,却也是荤素搭配,汤点俱全,如此一桌略显简谱的菜样,反而更让他有种难言的塌心。 帝王之位高处不胜寒,他自小出身皇家,不知人间烟火究竟是和模样,二十余年间,只能旁人口中和书中窥探一二。 后宫女人数十,连皇后都不能给他这样的感觉,方知烟火温情于他而言是多么难能可贵。 掌中柔弱无骨的玉手如同稀世的珍宝,秦渊头一次升起一丝不舍得松开的念头。 但他一向将情绪藏的很好,喜怒哀乐不轻易流露于外,便自然的松开手,让她坐到了另一侧。 御前试菜的太监进来一一验过,张浦方进来为两人布菜。 沈霁乖乖地坐在对面,笑着轻声问:“陛下今日想听什么故事?” 从她第一次在建章殿侍寝讲从前在灵州的故事时,此后每次睡前,沈霁总会给陛下讲一点民间的趣闻。 或生活习性,或饮食茶点,再或是书馆里偶尔听来的话本子,更有甚者,邻里街坊的八卦,沈霁也会润色后讲一讲。 也许自小出身帝王之家,民间生活也觉得稀奇,虽然每次听着听着都会睡着,可陛下喜欢,时常让她说些有趣的来。 上次在凤仪宫她亲口答应的,帝王跟前,可不能抵赖。 孰料陛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动起筷:“今日不听故事。” “那陛下要做——” 什么两个字尚未问出口,沈霁懵懂抬起眸。 陛下淡淡接了句:“你。” 张浦将头深深低下去,装作什么都不曾听到。 沈霁后知后觉的悟到里头是什么意思,羞得脸颊绯红。 天下男人都是这般,□□上头时不管不顾,堂堂天子,私下对她如此孟浪。 其实秦渊甚少说这样直白的话,许是因为今日他格外喜欢沈霁,又或是因为她方才的眼神太过纯粹无暇,他不知怎么脱口而出,偏想逗一逗她。 一顿饭用得平静而温馨,晚膳刚过不久,秦渊便拦腰抱着她进了内室,绯色纱帘被玉足轻轻勾落,合上雕花木门,掩去了一室旖旎。 翌日一早,安才人在陛下跟前出丑的糗事传遍了整个后宫,上至嫔妃,下至奴才都在笑话她。 虽说人食五谷杂粮难免有需求,可再怎么样,也不能在陛下跟前憋不住。 宫中妃嫔这般多,几乎个个貌美如花,精心打扮,生怕有一点仪容不当被陛下厌弃,从此失了宠去。 这安才人可好,陛下好不容易去一趟,不去厕房解决,还熏着陛下,听说陛下当场拂袖而去。 出了这档子事,安才人的恩宠,恐怕从此是要断了。 用罢早膳后,筠雪绘声绘色的将外面的传言说给沈霁听,惹得缈云坞一众奴才哄笑。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31节 便是平时最稳重的周岳都没禁住,低头笑出了声。 筠雪之前是打听过安才人的,清楚她是什么性子,撅唇腹诽:“小主有所不知,宫里好多人都说安才人是活该呢。” “她仗着这段日子小有恩宠,不仅时常以下犯上给常贵人脸色瞧,克扣昭纯宫的用度,对下人也是颐气指使。” “她骤然失宠,又在陛下跟前失了仪态,今日的日子定是不好过,恐怕安才人难受坏了呢!” 沈霁耐不住掩唇轻笑,嘴上却故作严肃:“你们收敛些,不得妄议嫔妃。” 筠雪笑嘻嘻地说是,霜惢站在小主身旁轻轻摇扇,轻声道:“这常贵人久居无宠,又一直忍气吞声,没成想您稍稍一点拨,做事便如此干脆利索,奴婢还真是不曾意料到。” “人人都说争宠上位才是本事,可要我说,后宫女人,又有哪个能天真依旧。”沈霁取过一杯清火的菊花茶抿了两口,温声道,“不过常贵人的性子倒是有趣,可见她平素也是藏拙,只是心思不在陛下身上罢了。” 说曹操曹操到,沈霁刚喝完一盏茶的功夫,宫门前值守的宫女便来报,说常贵人身边的瑾珠来了,还带着东西呢。 沈霁同霜惢相视一笑,让瑾珠进屋子里说话。 瑾珠亲自端着一个托盘,福身说道:“奴婢是常贵人身边的瑾珠,给玉常在请安了。” 她抬手示意人起身,温声笑着:“你家小主怎么今日让你走这么远来缈云坞,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瑾珠羞涩地低头笑着,柔声答:“其实玉常在也知道的,前几日千鲤池旁,小主与您一见如故,十分投缘,这才让奴婢今日过来一趟,略表心意。” 霜惢将托盘接过来,掀开红绸,里头安安静静躺着两把绣工极好的团扇。 一把绣着蝶穿牡丹,一把绣着雪落红梅,色泽明亮,栩栩如生,如此工艺,比宫中最好的绣娘也不遑多让。 “这是——” 瑾珠颔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启禀小主,我家贵人没什么好东西,唯有女工尚可,便将才绣好的两把团扇送来了,还望小主喜欢。” 沈霁命筠雪收下,转而说着:“十分喜欢,你家小主有心了。” “小主的心意,奴婢会转达给我家贵人的。”瑾珠再次福身说着,“昭纯宫今日事忙,小主那边离不得人,奴婢便先回了。” 瑾珠前脚离开缈云坞,班玉雅后脚便迎面走了过来,弯眸笑着:“玉姐姐!” 沈霁本正要让人去请她,谁知倒是巧,她自行先来了。 缈云坞的宫女将茶水奉上来,班玉雅看着桌上的两把团扇,惊叹道:“好精致的团扇,可是陛下赏赐给空姐姐的?” 沈霁垂睫浅笑:“你若喜欢,就挑一把走。” “这是常贵人送的。” “常贵人?”班玉雅略一思索,突然想起安才人昨夜御前失仪的事。 玉姐姐从前和常贵人并不熟稔,可常贵人却和安才人是一宫的,难不成—— 她刚想说话,余光却瞧见跟着自己进屋的宁露正低眉顺眼在身边站着,模样十分恭谨。 班玉雅没刻意支开她,伸手拿起一把团扇欣赏,柔柔开口,却并不是在说玉姐姐送自己团扇一事:“我知道,姐姐对我是最好的。” 一旁的宁露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玉常在和班御女,眼中露出狐疑。 好好的怎么会和常贵人扯上关系,难道安才人失宠,并非意外? 第32章 32. 032 暗示 九月初一, 是阖宫嫔妃照例去凤仪宫向皇后娘娘请安的日子。 初秋已至,晨起的天带着薄薄的冷意,透过开着细细缝隙的窗户钻进内室里。 每逢春秋季节, 人总是格外容易贪睡些, 沈霁依依不舍的掀开被子, 开口唤道:“筠雪。” 主厅躺着的筠雪立刻翻身起来,开门让屋外候着的宫人进来收拾, 搓搓手笑道:“这天儿真是怪了,昨天还热烘烘的,起来便这么凉, 好像已经深秋了似的。” 沈霁微微阖眸让她们给自己净面,懒懒道:“一到入秋便是这般,今日热明日冷,反反复复, 下几场雨就入冬了。” 说起下雪,筠雪笑着说:“宫里的冬天可美了, 小主出身灵州,可见过雪吗?” 沈霁淡淡睁开眼,对筠雪所说的升起一丝向往,温声道:“只在书里见过。” “很好看吗?” 一旁洗着面巾的霜惢笑着说:“长安位置极好,春夏秋冬都分明。每到冬天的时候呀,就会下好几场大雪, 像漫天的鹅毛飞舞, 到处都像雪屋子似的,地上也积着厚厚一层。若是红梅开了,红梅白雪,不少人往那看景呢。” “等下上几场雪后就是年关, 爆竹一响,碎花一般的红铺在雪地上,便是热热闹闹的新年了。” 霜惢和筠雪如此描绘,这样好的画面,沈霁也有些期待,那该是怎样的一幅美景。 从前在家里,她很少会期待什么事情发生,一睁开眼便是冷冷清清,便是有什么好事,也是跟她没有关系的。 母亲本就对她足够薄情,和新父生下弟弟后,全家人关心的便只有弟弟。她这个姐姐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让她们一家过上好日子存在的,没有人真心实意的关心她,更没有过爱护,仅是遇到对她美色垂涎之人时,才能体会到一丝丝温情,可那也仅是为了守住她的处子之身,好寻个好人家。 后来采选时间将至,她唯一期待过的就是入选。 如今心愿达成,她真的成了受宠的宫妃。 这半年过去,荣耀加身有过,命悬一线有过,一入宫门深似海的地儿,心里的冷反而渐渐暖了几分。 人情冷暖,后宫也不尽是冷的。 她垂睫轻笑:“等今年过年的时候,我让人去内侍省取些金纸,给咱们缈云坞人人都封个大赏钱,算是犒劳你们照顾我劳苦功高,可好?” 筠雪的眼睛顿时亮起来:“咱们小主深受皇恩,六局二十四司和内侍省的人不敢苛待咱们,那必是将最好的东西都巴巴的送来。到时候屋子里银丝炭一燃,暖和和的,咱们也从尚食局领些面粉和肉来,亲自给小主包饺子。” 霜惢也难得的笑起来,跟着筠雪一道期待着:“等包饺子的时候,给里头再塞文钱让小主吃,那来年便是顺顺利利,荣宠无双了。” 待更衣梳洗后,筠雪拿着常贵人送的那柄团扇过来,说:“今日天冷,小主可还要拿常贵人昨日送的团扇吗?” 沈霁偏头瞧一眼,温声道:“收起来吧,不必招摇。” “常贵人虽性子有趣,可我和她还不算熟稔,那日也不过是随口给她出个主意。她出了气来感谢我,也算两清,今日晨昏定省是大日子,稳妥些好。” 凤仪宫内,因着天气冷,来参加晨昏定省的人有几个未到的,林贵妃和庄妃娘娘的位置上空着。 沈霁向皇后行礼后坐在位置上,旁边的班玉雅轻声喊着:“姐姐你瞧,安才人今日还出门呢。” 她抬眸看过去,就见安才人面色不佳,不愿见人般,低着头坐在了她左边的位置,谁也不搭理。 沈霁轻笑一声,却没在这讨论安才人,只问着:“庄妃娘娘素来敦厚勤勉,怎么今日没来呢?” 班玉雅小声说:“今日降温降得突然,大皇子晨起病倒了,庄妃娘娘请了太医来照顾,这会儿还在柔福宫呢。” 说会子话的功夫,嫔妃们陆陆续续到了。 凤仪宫的掌事宫女云岚从外面进来说着:“娘娘,方才柔福宫和永信宫都差人来告假,大皇子和长乐公主身子不适,林贵妃和庄妃娘娘今日不能来请安了。” “天气突然转阴,小孩子身娇体弱有所不适应也是常有,让太医署的人好仔细照顾着。”皇后颔首,转头示意身边的太监开始唱礼。 众人起身向皇后行问安大礼,众人落座后,皇后方说着:“今年的中秋因为连日的大雨和本宫身子不适未能举办,陛下的意思是,等重阳节时再设小家宴,让咱们一大家子也能聚一聚。” “重阳节将至,时间有些紧迫,就不再大操大办,全当是自家宴会,赏金菊歌舞,对月闲谈,你们也不必太过拘束。” 说罢,皇后又温声道:“本宫知道宫中姐妹里也有不少人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样样具通。既然没有外人,你们也好回去准备准备,在家宴上献艺,若能得了太后和陛下的喜欢,定然有赏。” 娆贵嫔坐在主位上扶着自己发髻上的新步摇悠悠笑道:“姐妹们献艺是好,只是可别像有的人,好不容易见一次陛下,却巴巴上去献丑,气的陛下扭头就走,这才是丢人丢到家了。” 今日晨昏定省,不少人都是来看安才人笑话的,这娆贵嫔摆明了是在取笑安才人,她顿时又气又恼,又碍于身份不能反抗,紧紧捏着帕子坐在位置上不敢吭声。 常贵人缩在人群中间不吭声,眼底却是得意笑着的,偷偷瞥向安才人的时候,满脸写着活该。 嫔妃们禁不住哄笑起来,安才人羞愤欲死,脸红得像能滴血一般。 底下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安才人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呐,怎么瞧着好像是要哭似的。” “其实要嫔妾说啊,这做人呢,人在做天在看,有的人仗着几分宠爱趾高气扬,那定然是要遭报应的,安才人,你说是不是?” “好了,”皇后适时开口让诸人不要再继续提了,微微蹙眉道:“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身子不适,何必拿这些捏人痛楚。” 皇后娘娘为自己说话,安才人禁不住落下两滴眼泪来,偷偷拿帕子沾了沾。 既然皇后发话,她们自然也不好一直取笑安才人,齐齐起身说着:“谨遵皇后娘娘教导。” 皇后又交代了几句重阳家宴的时间和地点,叮嘱诸人天冷加衣,莫要着凉,这才诸人都散了。 安才人红着眼急匆匆要离开凤仪宫,谁知刚出门不多时就在御花园里被宜妃娘娘叫住了。 宜妃今日穿着一件杏色宫裙,在晨起的冷风里,看起来格外温婉:“方才在凤仪宫里委屈你了,那娆贵嫔无非是看着林贵妃不在,这才故意取笑你,你不必太放在心里。” 安才人一听这话落下泪来,委屈哭诉着:“宜妃娘娘,妾身在陛下跟前出了这样的丑,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得宠了,是不是这辈子就算完了?” 宜妃温柔地看着她,轻声细语好似有魔力,抚慰着安才人的心:“你得贵妃的福泽庇佑,怎么会从此失宠呢?” “娘娘从前不是跟你说过吗,若是遇到什么事,首先要怎么做?” 安才人边擦着眼泪边怔怔抬头:“遇事,要先去和贵妃禀告。” “正是呢,”宜妃柔柔一笑,“这会儿长乐公主想必也服了药歇下了,你去吧。” 安才人落寞的身影朝着永信宫的方向渐渐远去,宜妃身边的文纾才轻声说:“娘娘何必和安才人说这些?她在陛下面前失仪,恐怕三年五载都不会再得宠了,一个不中用的嫔妃,何苦将她再往林贵妃身边推呢。” 宜妃淡淡道:“安才人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就在陛下跟前忍不住了呢?” “本宫都觉得奇怪,你说林贵妃能不能察觉?” 文纾顿了一下,不甘地低下头去:“但您何苦为她考虑这么多。” “林贵妃待您向来颐气指使,十分苛刻,从来没有真的将您当成过是自己人,无非是利用罢了……” 宜妃并不在意般,温声说:“左右无事,不过随口提点她两句罢了。” “今日天冷,午膳让尚食局送些好的补汤来,戎儿喜欢喝。” 长信宫内。 长乐公主已经服了药歇下,林贵妃正坐在梳妆台前,让身边几个贴身的宫女为自己挽发上妆。 安才人低着头,委委屈屈地向林贵妃请了安,说着:“娘娘……” “你的事本宫也听说了,”林贵妃边看着铜镜内的自己,边对着安才人说着,“这事还这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她懒懒瞥过去一眼:“难道你从前肠胃便这么不好不成?” 安才人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睁大了眼睛说着:“娘娘的意思难道是——” 林贵妃被她的模样蠢到,蹙眉说着:“自然是有人在饭菜里动了手脚。” “你不过得了两三分恩宠,便猖狂做样子给常贵人看,时时抢人东西。泥人还有三分血性,你位份不比常贵人便敢这么欺凌于人,她自然忍无可忍。” “只是常贵人一贯循规蹈矩,自不会好端端的突然寻你不快,还想出这样阴毒的手段,定是旁人提点的。”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32节 林贵妃涂上口脂,悠悠道:“你前段时间是不是还欺负了班御女?” 安才人一听,林贵妃竟然什么都知道,顿时心虚起来,支支吾吾说着:“娘娘——” “妾身行事不检点,妾身知错了。” 林贵妃扭头看向安才人,娇艳雍容的面上带着几分惋惜:“其实本宫也不是怪你的意思。” “只是你好不容易有了几分恩宠,本宫也着实为你可惜。” 她看着安才人的眼睛,眼中带着深意:“常贵人老实,班御女胆小,说到底还不是她那个玉姐姐在后头生事。” “你今日凄惨下场,都是玉常在一手促成的。” 林贵妃拍拍安才人的肩,转回去继续梳妆,装腔作势的安抚着她:“你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做,待陛下忘了这件事,本宫自会向陛下重新举荐你的。” 第33章 33. 033 丽人 于此同时, 柔福宫内。 班玉雅领着宁露一路回到宫门口,还未进去,就察觉到里头的低气压。 门前值守的宫女眼圈儿红红的, 像是才哭过, 她上前柔声问了句:“好端端怎么哭了,可是受欺负了?” 那宫女见是班御女回来, 福了福身,低声说着:“方才长信宫的人来过一趟, 耍了好大一通威风, 将来给大皇子诊治的苏太医请走了。奴婢们受气是小, 可庄妃娘娘也受了好大的气, 这会儿还在主殿呢。” 庄妃是柔福宫的主位,是从前陛下还是太子时便抚育了大皇子的旧人, 虽然恩宠单薄,但母凭子贵,有大皇子之母这样的身份在这,陛下也会隔一段时间来看看大皇子,问问他近日可学了什么新东西。 大皇子今年六岁, 是个很乖巧安静的孩子, 和庄妃娘娘一般,性子和顺, 不露锋芒。 能让庄妃娘娘受气, 定是林贵妃派人做了十分不好的事情,庄妃对班玉雅也算照顾,她思来想去,说着:“我去看看娘娘。” 说罢,她转身看了眼宁露:“里头事多, 你就在外头候着吧。” 宁露闻言停在了主殿门口,班玉雅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主殿内,太医署的郭太医正在寝殿内为大皇子请脉,庄妃娘娘一言不发地站在床前,眼中担忧而哀伤。 班御女向庄妃请了安,柔声道:“娘娘,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庄妃身边的贴身宫女也红了眼睛,实在耐不住说:“班小主有所不知,今日早上一起来大皇子便起了高热,奴婢们不敢耽误,立刻便去太医署将最擅长治幼儿疾病的苏太医请了过来。谁知苏太医尚未把完脉,长信宫的掌事宫女亲自带着宫人过来,气势汹汹的说长乐公主病了,要苏太医去请脉。” “可大皇子眼下也病着,苏太医正在瞧,若长乐公主真是身子不适,太医署也不止一个太医,何苦硬要来柔福宫要人呢。” “谁知她说,长乐公主身子尊贵,又病的厉害,非苏太医不得治。大皇子已经六岁,身子自然比公主健壮,另请一位就是了。甚至还威胁苏太医,若不现在就去长信宫,当心他的脑袋,苏太医不得已,只得跟着人去了长信宫。” “奴婢们再去太医署请人过来,硬是又拖到晨昏定省结束,刚刚才开始诊治,可怜大皇子高热不醒,堂堂陛下长子,竟然要受这样的委屈!” 她说着说着再次落下泪来,连带着殿内的其余人也低声哭泣:“无非是仗着林贵妃得宠,家世又好,咱们娘娘好性子从来不与她争罢了!” 林贵妃竟然能嚣张至此,连大皇子也不顾忌,班玉雅一时也怔住了。 之前就听说过林贵妃家世极好,性子娇纵跋扈,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可她一直谨小慎微,这段日子也不曾和林贵妃有过太多接触,尚未亲身体会。 可今日回来,连自己的主位庄妃都不敢触其锋芒,足可见在后宫里,林贵妃究竟是什么地位。 班玉雅看不过眼了,紧紧捏着帕子,小声问:“林贵妃怎可如此仗势欺人,可否告诉皇后娘娘,让皇后秉公处置呢?” 庄妃终于缓缓看过来,摇摇头:“林贵妃家世显赫,又和陛下自幼相识,情谊非凡,加之今日长乐公主身子不适,就算她行事猖狂,也陛下和皇后娘娘也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 “那……就任由她在宫中为非作歹吗?”一想到日后可能会和这样的人对上,班玉雅的心里也有些惴惴。 庄妃看着床榻上仍未醒来的大皇子,素来温和平静的她也有些难以平静:“由不得也由了这么多年了。” “只要林贵妃不曾犯下大错,林氏屹立不倒,她都会是陛下身边最得意的人。” 寻常之力对付林贵妃如同蜉蝣撼大树,不可能动摇根基分毫,班玉雅深深感受到了在宫中生存是如何不易,她自己又是如何渺小。 权势跟前,根本无半分公平可言。 庄妃以帕蘸泪,牵着班玉雅的柔声说:“我只想大皇子能够平安长大,将来做个闲散王爷,快活一生,所以能忍则忍。” “你入宫不久,这样的事见得太少,可你今后要好好记得,不要和林贵妃硬碰硬,保全性命最要紧。” 班玉雅失魂落魄的离开柔福宫,转身去了缈云坞。 沈霁原本正在软塌上看书,见是班玉雅来了,让身边的人出去,只剩下霜惢在身边侍奉着:“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班玉雅惶惶地坐到她身边,将柔福宫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喃喃道:“姐姐,连妃位的庄妃娘娘都不能把林贵妃怎么样,像我们这般没有子嗣傍身,又出身低微的人,该怎么活下去呢?” “原本我以为安才人这样比我身份高出许多的人,已经是很可怕的存在,可如今看到庄妃那副样子,再想想林贵妃,只觉得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恐怕惶惶不可终日。” 打量她一眼,沈霁温声说着:“玉雅,还记得你被安才人欺辱那日,我是怎么教你的吗?” “宫里不需要弱者,你还需要成长。” 她轻轻拍着班玉雅的肩头:“安才人之流有法子对付,林贵妃**凡胎,自然也不是无懈可击。” “宫里的日子这么长,咱们还年轻,难道还怕没有出头之日?” 沈霁的嗓音温和又从容,班玉雅听着她的话,紧张不安的心也缓缓平静下来,怔怔点头,说着:“幸好有玉姐姐,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我自幼胆小没主意,也不知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 她低下头去,有些失落:“若是我也能像姐姐一样聪慧稳重,在宫里何愁不能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还能给姐姐做个好帮手。” “可如今我自顾不暇,一遇到事情就乱了阵脚。” 说到这,班玉雅转身看了眼屋外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可思来想去许久,还是没提起,认真说着:“姐姐这样待我,我一定会尽快成长起来,不让姐姐总为我操心。” 班玉雅能这样想自然是最好,也不枉沈霁对她一番提点,她笑一笑,柔声道:“咱们在宫里,可不是要互相扶持吗。” “等会儿你走的时候,我让霜惢将库房的野山参取出来,你去带给庄妃娘娘,也算是我一点小小心意。” 班玉雅走后,霜惢打量着她离去的背影,轻声说:“不知是不是错觉,奴婢总觉得班御女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从前班御女还是选侍的时候,也常常来缈云坞陪您说话,可那时候的班御女虽人微言轻,还未出掖庭,性子也如现在一般胆小,可总是眉眼弯弯带着笑,眼里头水灵灵的,很没心事的模样。” “如今承宠不过短短两个月,班小主的笑就少了好多,脸上也是心事重重的。” 闻言,沈霁怔了一瞬。 她掀眸看向班玉雅离开的方向,良久,才轻声道:“你不说,我还不曾发觉。 “玉雅生性胆小,是个没心事的姑娘,从前在掖庭便整日跟在我身后,姐姐长姐姐短,我病中时,也是她不遗余力的照顾我。” “那时候的她不受欺负时还是很活泼爱笑的,今日你说了我才发现,好似看到她笑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每天都谨小慎微的活着,生怕做错一件事便万劫不复。” “让她周旋在水深火热的斗争之中,的确太为难她,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推她去承宠。” 沈霁喃喃道:“霜惢,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霜惢为她沏上一杯茶,温声说:“就算小主不曾推她承宠,可班小主就能一辈子不被陛下看上,一辈子在掖庭平安顺遂了吗?” “后宫里,人命如草芥,是最最不值钱的。” “若能姐妹联手,那自然是比单打独斗强上百倍,小主不必太过自责了。如今只愿班小主能尽快成长起来,如此,也不枉您苦心栽培。” - 重阳家宴之前,因着长乐公主和大皇子身子不适,陛下这几日凡进后宫,都是在柔福宫和长信宫。 尤其是林贵妃的长信宫,不过八/九日的功夫,陛下足足在她那歇了三晚,好在长乐公主的病情并不严重,重阳节这日,终于好全了。 重阳节放纸鸢,插茱萸,赏菊花,宫中为了补中秋未过的遗憾,重阳节也过得和中秋一样的热闹非凡。 宫中处处都换上了新菊,白日起便听得许多欢声笑语,听缈云坞的宫人说,今日连中秋节的赏钱一并补发了出来,晚上家宴的时候,连他们也要加顿肉餐。 更难得的是,今日天气升温,日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便更让人心情舒畅了。 天色渐渐晚了,马上便到晚宴的时间,沈霁今日穿了件丁香色玉锦绣芙蓉宫裙,不过分惹眼的样式,料子却很讲究,极为温婉得宜。 筠雪一边为她梳着发髻一边说着:“小主的头发又乌又密,还这样柔顺,挽起发髻真好看,不像奴婢,还得偷偷往里头垫些假的才显得好看呢。” “只是可惜,小主的发式挽的这么好,却不能簪步摇,”她在头上比划着,连连叹气,“这里,若是能簪上一支金步摇,哗啦啦的流苏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小主又穿这样温婉大气的丁香色,那才是美得贵气。” 霜惢笑了笑,最后为沈霁簪上一支玉钗:“咱们小主是极有福气之人,何愁簪不了步摇呢?” “如今才入宫半年多便跳级晋封,还赐下封号,已经是荣宠无双了。等来日有孕,诞下一子半女,陛下定然会再次晋封小主的。” 沈霁弯唇笑笑,搭着霜惢的手起身:“借你吉言了,走吧。” 华灯初上,她特意选了经由御花园的一条路。 重阳佳节,御花园被布置的极好看,有巧点子的宫女把蜡烛放在宫灯的罩子里装点在花丛里头。 暮色初初降临的时候,天际是墨蓝色,路还不是十分昏暗,可繁星薄月已经露了头,漫天都是星星点点。 微风徐徐,花丛间烛火幽微,别有一番情致。 左右去两仪殿的时间还早,沈霁干脆也不急,在御花园里稍稍逛了一圈。 谁知刚经过拱门,就看见一道明黄色身影,身侧还有一位淡蓝色宫裙的丽人。 第34章 34. 034 扎伤 天色昏暗, 沈霁手中提着一盏宫灯,出现在拱门前。 陛下和丽人听到有人过来的声音齐齐转过身来,她这才看清陛下身侧女子的容貌。 这一看不打紧, 竟然是季语芙。 今年二月, 采选的良家子中光灵州便有三位,其中便是沈霁、班玉雅和眼前的季语芙。 她们三人入宫前便互相见过面,也是街坊, 只是季语芙性子清冷,少言寡语,从不主动和任何人接触。 沈霁和班玉雅和她也只是说过两次话而已。 这批新人里, 沈霁容貌最甚, 其次便是季语芙。入宫半年多以来,若是季语芙有心得宠,恐怕早就已经和沈霁平起平坐了, 谁知今日会看见她和陛下在一处。 她今日穿着一身掖庭选侍常见的淡蓝色宫裙, 发饰也十分简单,可清冷如水的容颜, 在这样如梦似幻的繁花暮色里, 别有一番出尘的美丽。 连沈霁都被季语芙所吸引,陛下会为她驻足,实在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沈霁提着宫灯柔柔上前:“妾身给陛下请安。”季语芙也淡淡地向她行礼。 见是玉常在来了,秦渊抬手示意她免礼, 淡声说:“倒巧,你们都是灵州出身。” 沈霁起身,和季语芙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两侧,秦渊垂眸打量二人几眼, 黑眸幽深。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33节 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灵州出身的女子,都有些相似的特性。 沈霁生得清媚,性子娇怯不失风情,却又如玉般温顺,季语芙清清冷冷,不远不近,像月宫仙子,而班玉雅则胆怯娇羞,天真无邪,如水中芙蕖。 灵州三姝,都如玉如水一般,骨子里浸润着江南烟雨的韵味。 沈霁看向陛下,柔声问说:“是很巧,妾身从前跟季选侍和班御女都是街坊,也见过几次。” 虽不知季语芙这时候和陛下遇见是偶然还是刻意为之,但沈霁和她并不相熟,也无心在陛下跟前装什么姐妹情,只是马上就是夜宴的时间了,她拿不准陛下对季语芙的态度,若此时陛下带着季语芙去了重阳家宴,恐怕从此又要多一位受宠的新妃,更要引起轩然大波了。 眼下她和玉雅虽然得宠,但地位还不够稳固,季语芙若是这时候再来分一杯羹,那可就不妙了。 “陛下怎么也御花园出现了,可是和妾身一样被宫人们的悉心安排勾了神?”沈霁起身后自然而然地走向陛下身侧,身在外不能放肆,指尖却悄无声息的,轻轻勾住了陛下的袖口,“时间不早了,陛下可要和妾身一起去?” 玉常在今日穿着一身极为温婉得宜的丁香色,乌发紫衣,端庄而华丽。可她一手提灯,一手似含蓄似放肆地勾他的袖口,长睫掀合下,媚眼如丝。 秦渊顺势捏住她的柔荑,神色不言而喻:“你既想,朕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说罢,他牵着沈霁径直往前走,淡淡丢下句:“送季选侍回棠梨宫逐月阁,再拨几个人伺候着。” 陛下一时兴起是常有的事,只是不成想,陛下是牵着玉常在走的,没让季选侍也去重阳夜宴。 但圣意岂是他能揣测的,张浦愣了一下,忙指点着身边的人赶紧去办,亲自走到季选侍跟前说着:“季选侍,还请您跟奴才走吧。” 季语芙福身示意,神色仍然冷冷清清,不怎么笑:“多谢公公。” 秦渊带着沈霁一同到两仪殿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两仪殿的八十一层重玉阶两边全摆着最珍贵的金丝菊,宫灯照下来,金丝菊在夜里好似闪着金光一般,将原本就金碧辉煌的两仪殿映衬的更加夺目。 殿内,嫔妃中除了庄妃娘娘都已经到了,正在位置上说说笑笑,门口唱礼的声音传来,众妃纷纷起身行礼,一眼就看到了陛下身侧站着的沈霁。 太后亦看到了沈霁是跟着皇帝一起进来的,但只是一道进来也不能说明什么,便不曾多说,只看着皇帝迈步过来朝她行礼:“儿子给母后请安。” 她淡淡笑着说:“起来吧,满宫的嫔妃都等着你主持重阳宴,你倒是会躲闲。” 秦渊温声说:“御花园的宫女太监们有巧思,今晚的风景独绝,儿臣一时贪看,来的迟了些。” “宫里可不止儿臣一人这么觉得,这不,玉常在和儿子想到一道去了。” 太后笑着点点头,说:“方才皇后说庄妃今日告假不来,为的是大皇子还未痊愈的事。大皇子也病了好几日了,一直不见好,庄妃心里头很是担忧,哀家已经交代了底下人务必照顾好大皇子,你得空也要多去瞧瞧,也好宽慰庄妃。” “儿子明白。” 沈霁向殿内诸人行礼后,展裙落座在了陆才人身侧。 刚一坐下,椅子稍稍摇晃了一下,但很快便重新平衡了起来,沈霁就没在意。 嫔妃坐在位置上向来是不怎么动的,仪态端庄,一丝不苟才合礼仪,许是坐下的一瞬间没有坐稳。 她转头看过去,身侧的陆才人也是精心打扮过后才来的,可她宫裙穿的优雅素净,妆容却稍稍艳了一些,乍一看不明显,仔细辨认却能看出不和谐之感。 但陆才人如今和自己已经站到了对立面,沈霁当然也不会提醒她。 倏地,她像是知道沈霁在看自己,转头淡淡的看过来,眼神既平静又沉稳,胜券在握一般,似乎根本不为陛下和她一起进两仪殿而有任何的不快。 陆才人虽然不是急躁的人,可今日这反应,倒是有些沉稳的过头了。 宫宴即将开始,沈霁同样淡淡瞧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颇有一种无形之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今日除了大皇子和庄妃娘娘没有来,便是林贵妃和宜妃,以及其他有子嗣的妃嫔都将公主和皇子带了过来,几个孩子轮番到陛下和太后身边请安。 重阳节本就是为了弥补中秋的家宴,自然是齐聚一堂才热热闹闹,太后看着几个公主和皇子笑得十分慈爱满意,连连点头:“每逢家宴,就是要大一家子热热闹闹的才好。” 看着几个孩子,皇后笑意温婉,也跟着说:“是啊,孩子多,宫中才热闹,陛下的子嗣才昌盛,只是今年新入宫的新人现在还都没有消息,也不知谁能最先有孕,给陛下再诞下一个皇嗣。” 太后抱着长乐公主看向底下一众嫔妃,尤其是扫到沈霁时刻意顿了一瞬,别有深意的笑道:“新人入侍时间也不短了,想必好消息也快了,若谁能最先诞下皇嗣,哀家重重有赏。” 林贵妃近来恩宠优渥,今日格外容光焕发,她抱着长乐不依了:“太后就只顾着新妹妹们的肚子,咱们长乐才病愈,听了可要不高兴了。” 太后的笑意淡了几分,看向林贵妃,却仍是笑着:“皇帝陪了长乐这么多天,长乐的病好了哀家自然高兴,只是大皇子仍在病中,皇帝和哀家难免惦念。” 林贵妃娇滴滴的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 太后手眼通天,想必也知道了初一那日她派人去柔福宫抢苏太医的事,这是故意在点她呢! 可长乐年幼,苏太医又一向是照顾长乐身子,最清楚她的病情。 当时情况紧急,自然是皇嗣为重,那大皇子已经六岁了,哪儿就这么娇弱了,这么多天都不好。 恐怕是心中有怨气,故意告病让太后和陛下惦念,好斥责她跋扈无房! 她压下心里的火气,牵强笑起来,柔声说:“大皇子身子不适,臣妾心中也挂念的很,臣妾明日就让底下的人去送些补身的补品,也会劝陛下多去瞧瞧大皇子的。” 太后点点头,说着:“你能这么想那便再好不过了。” 此时秦渊举酒邀阖宫共饮,宫乐奏起,舞姬入殿内起舞,重阳宫宴才算是开始了。 皇后举杯敬陛下,柔声笑道:“今日不少嫔妃们都备了节目,臣妾和陛下要大饱眼福了。” 秦渊挑眉看向殿内,干下一杯酒:“玉常在也备下了?” “那倒没有,”皇后笑着放下酒杯,“她说自己不通六艺,就不上台献丑了,倒是很可惜。” 这时候,殿内的舞姬一曲毕,如流水般退下去,恢弘庄严的宫乐霎时变了调子,柔婉轻快起来。 新的一波舞姬穿着红色水缎轻快地舞进殿内,一个个腰肢细软,妆容艳丽,将一名雪肌花貌,身着绿色绸缎的华衣女子簇拥在中间,刚到殿内正中便如花朵般绽开,水袖翻飞,如梦似幻。 那女子脸上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很美的眼睛,瞧着隐约有些眼熟。可她在殿中起舞,柔软的腰肢轻摆,水袖如游龙,倒看不真切是谁。 不知哪个眼尖的嫔妃连连惊叹:“快瞧,那水袖里头好像银河倒挂般,星星点点的,如此闪耀,我还从未见过呢!” 秦渊垂眸地看着殿中起舞的女子,眼中露出几分淡淡的玩味。 他并未转头,问着皇后:“皇后可知道起舞的是谁?” 皇后摇摇头,温婉的笑着:“臣妾只知道哪位妃嫔准备献艺,却不清楚她们究竟准备了什么,许是舞姬,又或是嫔妃所备,当真精彩纷呈,让人惊喜。” 一舞罢,舞姬们退出殿外,独留绿衣女子一人在殿中,她柔柔向陛下请礼,嗓音柔婉:“妾身才人陆氏,给陛下请安。” 陆才人? 秦渊颇有些意外。 陆才人他是记得的,家世不错,才情俱全,人也长的端庄秀美,是个温柔妥帖的人,可正也是因为太过大家闺秀,少了几分情致,所以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算不上热切。 可今日一舞颇为大胆,衣着也勾人,他定定看过去,陆才人面纱之下一双眼似带着魅惑,与平素的模样大相径庭,反差极大。 “摘下面纱。” 陆才人低眉顺眼,顺从地将面纱摘下,露出一张比平素媚艳几分的漂亮脸蛋。 沈霁淡淡掀眸看过去,不动声色举杯轻抿,这陆才人为了恩宠,也真是豁得出去。 她从前一直自负才女,言行举止都是大家风范,一直走的是温婉可人的路子,可半年来恩宠平平,并不得陛下喜爱,如今竟也肯放下身段做妩媚模样来讨陛下欢心。 为了帝王恩宠,实在是豁出去了。 若是此举能够一举得到陛下的欢心,从此飞上枝头还好说,可若是不能如愿,今日此举便等于是自降身段,从此落了其余嫔妃的下乘,被人茶余饭后拿来说嘴了。 听闻从前娆贵嫔得宠便是因为媚骨天成,十分得陛下喜欢,看来陆才人会有此转变,也脱不开娆贵嫔的干系。 秦渊看着陆才人露出的面容,眼中的玩味更深了。 “爱妃今日,倒是大不相同。” 陆才人盈盈一拜,娇羞道:“妾身自幼擅书也擅舞,只是从未在人前跳过,今日水袖舞实在雕虫小技,还望陛下不嫌弃。” 皇后柔柔笑着说:“素来听闻陆才人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今一见便知所言不虚。” 秦渊淡淡笑起来:“这一舞甚美,给陆才人赐酒。” “多谢陛下。”陆才人娇羞无限,福身说着,“还望陛下恩准妾身先行下去更衣。” 陆才人退下后,沈霁起身娇怯一笑,羞赧道:“妾身不通六艺,实在比不得陆姐姐才华出众,亦不能让诸位姐妹们一饱眼福。可妾身斗胆,想敬陛下一杯,不知陛下可否赏脸?” 沈霁在人多的时候一向乖顺话少,从不拔尖出头,她主动敬酒,倒是十分少见。 灼灼灯光下,沈霁如玉般的肌肤浮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像是喝多了酒,那双波光潋滟的美人目更是水盈盈的,好像会说话一般,在同他娇嗔。 陆才人虽让他惊喜,可数来数去,玉常在总能让他多看两眼。 秦渊莞尔轻笑,同她遥遥共饮一杯。 沈霁放下酒杯准备展裙落座,谁知刚准备触及椅面,身下的交椅却一个不稳,“咔嚓”一声散架了,重重摔倒了地上。 “嘶——!” 摔下来的瞬间,尖锐的木刺扎入了沈霁的小腿,顿时血流如注,她痛的惊呼一声,紧紧皱起了好看的眉头,眼角也忍不住落下一滴眼泪。 “小主!” 班玉雅见到沈霁摔倒,鲜血沁透了她小腿处的宫裙,顿时急得跑过来:“玉姐姐!” 张浦赶紧过去向秦渊汇报,忙说着:“启禀陛下,玉常在摔倒扎伤了腿,流了一地的血呢!” 第35章 35. 035 降位 听到玉常在受伤血流满地, 秦渊立刻紧紧地皱起眉头:“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找太医!” 好好的重阳家宴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岔子,还见了血, 太后和皇后的眉头也蹙起来。 见陛下起身前往,皇后忙跟着站起来, 出声安排着:“来人, 将玉常在扶到殿后的床榻上歇息, 让太医脚程快些,莫要耽误了诊治。” 沈霁被宫人一路抬着送进殿后的床榻上,小腿渗出来的血滴滴答答的掉在殿内华贵的地毯上。 班玉雅紧紧跟在她身边,身边的宁露也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扭头看一眼,宁露正探头探脑的往玉姐姐腿上看, 她心中不悦, 罕见的冷了脸:“这儿人多, 你不必跟着本主了, 出去候着。” 被木刺扎入肌肤, 又流了这样多的血,沈霁痛得脸色发白, 眼眶里泪花浮动。 去后殿的路本就不宽,抬着她走的宫人你推我搡, 上下颠簸,秦渊疾步上来, 看着沈霁痛楚落泪的模样心疼不已,躬身将她抱在了怀里:“不相干的人都滚出去。” 霜惢扭头看了一眼主殿的方向,忙出声说着:“陛下,小主好端端的摔倒必不是这么简单, 并非是小主没坐稳,还请陛下将小主方才坐的那把椅子也带过来,免得被人找借口扔出去!” 怀中美人依偎在胸前无言泪流,温热的血甚至透过缎子濡湿了他的手,秦渊又何时见过沈霁这样脆弱不堪的模样,甫一听她侍女所言心中更加不悦,沉声道:“准。” 皇后看着陛下怀中的沈霁,担忧地叹了口气:“都是臣妾不好,未能细心周全,这才让玉常在受伤。” 听到皇后自责,沈霁勉力抬起头,颤声道:“有人存心要害妾身,怎么能怪娘娘……” 陛下的臂膀结实有力,将她紧紧包裹在怀里,格外怜惜。 她纤纤玉手揪着陛下的衣领,抽噎地愈发可怜:“妾身刚坐下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可一心以为是妾身没坐稳所致,谁知竟……竟会……” 沈霁没说完,将头再次埋入陛下胸膛,闷声哭着:“陛下待妾身这样好,是不是妾身本就不配,才要受这样多的明枪暗箭……”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34节 秦渊将她纤瘦的身子稳稳放在床上,拉下床榻上的帷幔:“朕既宠你,便是因为你堪得,又岂是那些心思歹毒之人可以比拟的。” 帷幔挡住外面人的视线,秦渊抬手要把她的鞋袜褪下,沈霁含着泪摇头:“陛下万金之躯,怎么能为妾身做这样的事。” “让妾身的宫女霜惢来做便是了。” 玉常在素来柔弱懂事,得他喜欢,他不过是多宠着些,就让有些人看不过去了。 秦渊此时对沈霁的怜爱攀升到了极致,不由分说地轻轻摁住沈霁受伤的小腿,嗓音淡沉:“忍着点,会痛。” 他将沈霁的鞋袜褪下,撕开被血浸湿的裤管布料,露出里头血肉模糊的一道伤口来。 雪白的肌肤,猩红的鲜血,秦渊盯着伤势处黑眸晦暗,明显是动了怒。 张浦在不远处和人细细检查了交椅,拿着断裂处走过来,躬身说着:“陛下,这椅子确实被人动过手脚。若是寻常椅子坏了,多是从榫卯开始松动,甚少有相对两角完好无损,另外两角一碰便松的。您瞧,还有这横木,锯齿清晰尖锐,不像自然断裂,倒像是提前被人动过手脚的。” “何况两仪殿里头的桌案椅子,每逢宴席都会有人专程检修,如今日这般程度,是必然要拿下去重新加固的,万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恰逢此时,太医和医女一道过来,秦渊沉着面色从床榻上起身,坐到了主位上:“去将负责两仪殿检修的宫人都叫来,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重阳夜宴上陷害玉常在。” 皇后坐在沈霁床边守着,看着她小腿鲜血淋漓,想想便知多疼,温声说着:“你放心,本宫和陛下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不多时,自殿外传来纷杂的走路声。隔着一层帷幔,沈霁能隐约看见几人被押送着进来,跪在了陛下跟前。 其中为首的一位哭丧着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底下的人便默不作声,一度陷入僵局。 直到陛下开口说全部杖责五十,直到说出来为止,才有一个小太监出声说,曾见过另一人和宫女有往来。 涉事的小太监年岁不大,被人推出来到陛下跟前,又是犯了事的,吓的连连叩首:“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若是冤屈,第一句该说冤枉,必不会是饶命,这恰恰印证了他的确知道些什么。 秦渊垂眸淡淡的看着他,无形的威压将小太监震得喘不上气,他哆哆嗦嗦地说着:“陛下饶命,奴才……奴才……” “谁指使你做的?若你说出幕后主使,朕可饶你一命。” 那小太监犹豫了一会儿,秦渊手指微动,示意将他拖出去打,左右两侧的侍卫立刻上前,将人拖起来,他害怕受皮肉之苦,用力挤着眼睛不敢看,喊着:“陛下饶命,是安才人身边的贴身宫女拿了一大笔银子给奴才!” 秦渊掀眸看过去,侍卫立刻松开手,退到了两边去。 那小太监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哭喊着:“那宫女只是让奴才给椅子稍微动一下手脚,让玉常在人前摔一跤出个丑便是了,不曾想会伤了常在,还请陛下恕罪啊!” “安才人身边的宫女?”秦渊不动声色转着扳指,“把安才人和她身边的贴身宫女都带来。” 夜宴因为玉常在受伤的插曲中止,殿内嫔妃们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有太后镇场子,也不曾出什么岔子,一听陛下要带安才人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安才人身上。 她颤巍巍站起来,紧紧抠着手中的锦帕,眼里头尽是惊慌。 “这安才人自己在陛下跟前出丑,竟失心疯了还要害玉常在跌跤,真是笑话。”底下人偷偷交头接耳,起了一片哄笑声。 安才人心里头五味陈杂,惊恐不安和委屈羞愤交织在一起,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 身后的宫女也怕得不行,小声说:“小主……” 进入后殿,安才人携宫女跪在陛下跟前,颤着声装傻:“不知陛下唤妾身来是有何要事。” 事到临头还要嘴硬,秦渊对安才人半点耐心也无了:“抬起头瞧瞧,可是这个宫女拿银子收买你?” 那小太监看一眼,咚咚咚将头叩得闷响:“启禀陛下,正是这个宫女给奴才的银子。” 安才人跪着的膝头一软。 她还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冰冷的眼神,好像自己此时已经是个死人了一般,吓的语无伦次起来:“陛下饶命,妾身只是想让玉常在出丑,御前失仪而已,妾身从没想过要害玉常在,还请陛下明鉴,妾身真的……!” “够了!” “你陷害嫔妃,已是犯了宫规,朕还要如何宽宥你?”秦渊本就已经厌烦了安才人,她竟还不知检点,买通两仪殿的宫人陷害玉常在,他懒得再看她一眼,冷声道,“安才人陷害嫔妃,无贤无德,自今日起降为正八品充衣,闭门思过一个月,迁到朕看不见的地方去。” “涉事宫女太监发配去服苦役,不得上用。” 待人都被打发出去,秦渊才起身走到沈霁身边,向太医问她的情况。 治疗外伤最好的孙太医稽首躬身:“启禀陛下,玉常在的伤势只是外伤,不曾伤筋动骨,微臣已经将里头的木屑都清干净,上过药包扎好了,只要每日由医女换药,约莫半个月也就好全了。” 听到伤势不重,秦渊和皇后也放下些心。 安才人被处置,陛下又让她迁宫禁足,想来也不成气候了,沈霁自然没什么不满的。 她半靠在床榻上,眼中含泪,仰头柔声说:“多谢陛下为妾身主持公道。” 沈霁受伤,秦渊破例赐下步辇,载着她回缈云坞休息。 而宴会刚开始,便伤了一个,降位带走了一个,重阳夜宴也因着这不好的插曲草草收场。 陛下径直去了缈云坞陪沈霁过夜,余下的嫔妃便有再多的戏也唱不下去了,陆陆续续散了。 半个时辰前还热闹非凡的两仪殿霎时冷了下来,一个接一个的嫔妃离开,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寥寥几个人影还未走。 宫人们从里到外一盏盏熄灭宫灯,大大敞开的殿门口猛地刮进来一阵风,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格外的萧索。 陆才人站在玉阶上遥遥看着陛下离开,身后的原本金碧辉煌的两仪殿失去光源,变得昏昏暗暗,远远看去如风中残烛一般,颓败而华丽。 她嫣红的指甲死死抠进肉里,渗出鲜血也不曾发觉,耳边的寒风呼啸,她只觉得浑身都是冷的,连带着心也好冷,这一片片后宫殿宇奢华美丽,灯火通明,都不能暖热她的一颗心,直到陛下的御辇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因为高傲而始终抬着的下巴,才颓然松弛下来。 两仪殿的人基本上已经走空了,只剩下扫尾的宫人在里面默不作声的忙碌着,陆才人站在栏杆前独身远眺,身边空无一人,唯有风声。 忽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天台风大,姐姐可别着凉了才好。” 陆才人的神色顿时冷淡下来,眼角的泪已经被寒风吹干,她的神色平静的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转过身去。 “班御女,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宫去。” 班玉雅垂眸抿抿唇,温声说:“心里头藏着事,这才迟了会儿。” “心里头有事?”陆才人上下打量着班御女,无声地嗤笑,“今日的月亮这样好,如此良辰美景,陛下却只看着玉常在一个人,你的心里头也不好受吧。” 班玉雅看着她,却转过头去,看向下面的灯火灿烂,轻声说:“玉姐姐得陛下喜欢是好事。” 看着她的脸色,陆才人的嗓音平静而冰冷,和从前温柔婉约的模样毫不相同:“班玉雅,你和她这样交好,可陛下却只有一个,宠爱更是有限,她有了,你就没了,你心里便一点也不醋,不怨吗?” 闻言,班玉雅并不转身,反问着:“陆姐姐从前和玉姐姐这样要好,我也曾以为咱们个能一直这样好下去,可如今得了宠才明悟几分,不是人人都如表面一样好,所以陆姐姐这么久不见人影,我也能释怀。” 陆才人定定地看着班御女,淡淡的冷笑了声:“释怀?” “你的玉姐姐没告诉过你,早在你得幸之前,我和她便已经在戚贵人的尸体前分道扬镳了吗?” “你们如此要好,她也未必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陆才人挺直脊背,神色高傲依旧的从八十一层玉阶上步步走下去,“可见她也不是全然信任你,只是跟你表面交好罢了。” 陆才人的身影在黑暗中越来越小,不知怎么,从前人在缈云坞说笑的场面却仿佛还在耳边一样,班玉雅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冰凉的手默默拢紧了披风。 长安的风好冷,好像要冷进骨头里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宁露轻声说着:“小主,咱们也回宫去吧,可别得了风寒就不好了。” “陆才人说的虽有道理,却未必是实话,不管怎么说,玉常在对您还是好的。” 班玉雅掀眸看过去,好像要从宁露的眼睛里看透什么似的:“宁露,你入宫几年了?” 宁露不明就以,怔了一瞬:“已经有,六七年了……” “小主,可是哪里不对吗?” 班玉雅没多说,转眸思量着什么,说着:“本主只是问问,走吧。” 第36章 36. 036 有孕 重阳夜宴次日, 陛下从缈云坞离开上朝,沈霁才掩面打了个呵欠,被霜惢服侍着起身。 她小腿昨夜才受伤, 虽包扎好了,可现在还隐隐疼着,行动十分不便, 也不知会不会留疤, 沈霁轻叹一声:“这猛然伤了, 又要为难你们了。” 霜惢尽心地将她扶着坐下,笑道:“奴婢们侍奉小主都是应当的,哪儿有什么为难不为难,能在宫里跟着您,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虽说您伤了,可幸好陛下疼爱您一如往昔,还这样陪您, 奴婢心里的大石头也放了下去。”霜惢一边为她洁面一边回忆着昨日的事,“安充衣自己御前失仪, 却嫉恨上您, 想如法炮制让您在陛下跟前也失宠,总归是没能得逞, 自己也受了应有的责罚。” 沈霁敛眸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淡声道:“可安充衣是怎么知道是我在背后动了手脚呢?常贵人不会蠢到这个份上。” 霜惢的眉头蹙起来,心里头咯噔一下:“这件事知道的只有常贵人,您和班御女, 再就是各自贴身的宫女,难道是——”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长睫:“玉雅厌恶极了安充衣,不会恩将仇报, 除了身边人出现问题,许是那日我和常贵人见面一事被人看到了也未可知。” “总之多留个心眼,改日再见到玉雅,我也会让她多多小心身边的人。” “除却这个,我担心的另有其事,”沈霁思索着昨晚之事,缓缓说着,“我昨夜虽在帐中,不曾见到具体情形,可却清晰听见动手脚的小太监和安充衣都提及只是想让我御前失仪,失宠于陛下,并不想让我受伤,我起初没多心,只以为是免于责罚的推辞,可今日细细品来,总觉得不对。” “若真是托词,那小太监怎么会如此清晰的说出安充衣的命令,两人口径如此一致。除非安充衣心思缜密到早有预料,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安充衣的确是这样安排的,并不想真的让我受什么严重的伤。” 沈霁轻声道:“安充衣虽得势张扬,可并非是心机深沉之人。” 霜惢听罢,颔首说着:“昨夜小主摔倒的时候及时往左扑了一下,这才只扎了小腿,若非如此,极有可能会刺入尾椎骨,若是尾椎骨被刺入,恐怕后果就严重的多了。” “小主是怀疑,有人知道了安充衣的安排,故意在其中动了别的手脚,想要害死您?” 她点点头,声音放的很轻:“我记得昨夜是有人站出来指认涉事太监的,你让周岳派人去打听打听,千万记得行事隐晦些,别打草惊蛇。” 霜惢点点头应下,继续为她挽发,沈霁掩面打个呵欠,没太睡够:“算了,左右我伤了也无事出门,扶我继续睡吧,就不必起身梳妆了。” “是。” - 自沈霁腿伤以后,连着好几日都不曾出门,老老实实在缈云坞里养伤。 除了陛下经常看望,中途班玉雅来看过两次,皇后看望一次,太后身边的梅英姑姑来过一次,其余人并未踏足,也算落得清净。 这几日里,沈霁的腿伤逐渐好转,伤口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也不再出血了,但许是春困秋乏夏打盹,她闲着没事,愈发的爱睡觉起来。 将至正午,前去尚食局取饭食的宫人都快要回来了,沈霁才堪堪睁开眼睛。 霜惢和筠雪侍奉着她起身,笑着说:“小主这一伤愈发爱睡懒觉了,这几天日日都要日上三竿才起。御前的人可是早早来报了,说陛下等会儿要来缈云坞用午膳,小主可不能再贪睡了。” 沈霁打个呵欠,掩面懒懒的笑:“一没心事就睡得格外沉格外香些,也是我存心想偷懒。” “不必太费心思,挽个温婉简单的发式就好。” 门外去取膳食的宫女回来,将餐桌摆的满满当当,霜惢扶着沈霁起身一瘸一拐地坐到软塌上,一身杏粉绣水仙锦缎宫裙,款式简单却光泽很好,看起来格外多几分温润宜家。 今日外头阳光很好,虽是初秋的天气,正午时分却也不算冷,雕花窗子支起半扇,日光暖暖的晒进来,清凉而惬意。 没坐一会儿,外面唱礼道陛下来了,沈霁不曾让人扶她,自己撑着身子从软塌上起来,颤巍巍地站到门前去迎人。 门前走出佳人身影,秦渊一见她走出来迎接自己,当下便皱了眉头,径直将她打横抱起:“朕说了准你不起身行礼,再伤着腿如何是好。” 沈霁顺势勾住陛下脖子,偎在他耳边轻声咬:“就是要陛下心疼才好。”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35节 “胡闹。” 秦渊将她放在圆凳上,声线冷冽,动作却亲昵,抬手作势要刮她鼻梁,可落劲却轻,只轻轻点了她小巧鼻尖:“偏你会撒娇。” 沈霁垂眸娇羞的浅笑,同陛下两人一起坐在圆桌前:“今日陛下要来,尚食局可是废了心思呢,瞧瞧,这样多的大菜。” 她出身江南灵州,从小吃食就偏清淡,尚食局的人知道她得宠,所以饮食上也格外注意,每日多送来的都是清淡可口的精致小食,甚少送来色泽鲜亮,味道咸鲜的菜肴。 唯有陛下每次来缈云坞用膳时,桌面上的膳食会格外的注重搭配和色香味,一应都是根据陛下的口味来换。 沈霁饭量本就不大,从前和陛下一道用膳不论是否合胃口也总是用的很香,可今日也不知是睡久了还是没胃口,一瞧见桌面上的荤菜便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似的不适,一口也吃不下。 她拿出锦帕掩住口鼻,不愿意让自己的异样被陛下发觉,可陛下一贯眼尖,当即就发现了她不对劲:“今日是怎么了?” 他瞧一眼缈云坞的宫女:“你家小主今日是吃错东西还是着了凉,可看过太医了?” 霜惢和筠雪闻言一惊,立刻低头跪下说:“陛下恕罪,奴婢们只以为是小主贪睡,未曾多心,不曾想小主会食不下咽,奴婢们照顾小主不利,还请陛下惩罚!” 沈霁忙柔声说:“陛下息怒,妾身并无不适,只是今日格外贪睡些,胃口不好罢了,不干她们的事。” “筠雪和霜惢侍奉妾身十分尽心,并非是怠慢。” 既有沈霁求情,秦渊也不会为难她的婢女,他摆摆手,霜惢和筠雪如释重负的颔首起身,急忙退到一边侍奉。 他缓声道:“秋来天气变化无常,有所不适也是常见,总要让太医来瞧瞧才是。” “张浦,去太医署叫太医来。” 沈霁柔柔说声多谢陛下关心后,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出什么。 她近日着实是贪睡了些,又闻不得荤腥,实在是很像从前母亲怀弟弟时的孕象。 难道她不是贪睡,是……有孕了吗? 一想到自己的腹中极有可能已经孕育了新生命,沈霁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肚子,心中又是欣喜又是复杂,仍有些不敢置信。 从前总觉得自己孑然一身,她不敢想,自己竟然可能要为人母亲了。 张浦带着太医进到缈云坞,躬身向陛下和沈霁行礼,掏出了药箱里的诊巾。 细细探过脉象后,太医的面色由沉稳到欣喜,忙收了诊巾笑道:“恭喜陛下,恭喜小主!小主这是喜脉,已经有将近两个月了!” 他躬身说着:“只是小主前几日在重阳夜宴受惊,稍稍动了几分胎气,待微臣开个方子稳固胎气,也就无虞了。” 沈霁忐忑不安的心顿时尘埃落地,一双眸也渐渐地亮起来,抚着腹部的动作越发小心,生怕一碰,眼前的一切都会像梦境一般碎掉。 “你说玉常在有了身孕,可是千真万确?” 秦渊不曾想到今日会听到她有孕的消息,不可置信地盯着太医的眼睛再次确认了一番。 待听到肯定的答复,他眼中顿时温柔了几分,但转瞬又皱起眉头:“就你平素爱撒娇装嗔,总哄着朕说身子无恙,如今连自己有孕了也懵然不知。” “今日若非朕有心多事,你还要几时才知道肚子里怀了朕的孩子?” 说罢,他又不放心,细心吩咐着:“去给你家小主换把舒服的椅子,垫上软枕,不许她有一丝一毫的不适。” 张浦将陛下的反应收入眼底,一时十分唏嘘。 陛下也不是第一次身为人父了,可还从未见过陛下因为哪个嫔妃有孕而如此情绪外露。 宫里嫔妃这般多,陛下的心思时有更迭,也不少人有过多多少少的雨露,可能让陛下真的用心思的,玉常在却算得上长青了。 自承宠起便宠着护着,如今有了孕,陛下虽面上还算克制,可他看得出,陛下还从未这般欣喜过。 玉常在实在是不简单啊。 秦渊握住沈霁微凉的手,柔弱无骨的柔荑在他掌中,细滑的仿佛温热玉质。 他定定地看着她,乌发娇颜,柔媚可人,一颦一笑都惹人怜惜,而如今她又怀了他的孩子。 秦渊摩挲着她的手,语气不容置疑:“擢升玉常在为从五品贵人,迁居东偏殿渡玉轩。” 越过才人和美人的位份再次越级晋为贵人,沈霁也有些惊讶,柔柔仰头看了过去。 第37章 37. 037 分量[加更] 秦渊捏捏她的掌心:“你入侍半年就有了身孕, 又是新人中第一个,朕自然要给你衬得上的位份,再者, 你侍奉太后细心入微,给皇后侍疾时也尽心尽力,朕本就该嘉奖你。” 他轻抚沈霁柔顺的发丝,温声:“待你生下孩子,朕会再晋你的位份, 你可好好安心养胎。” 沈霁柔声道:“陛下待妾身这样好, 又如此爱惜肚子里的孩子,他若是知道了,定是感念父皇恩德。” 秦渊淡淡一笑,抬手示意:“玉贵人有孕,让尚食局撤下这些菜式,重新换一批孕中可吃的来。” 初初有孕就这样张扬怕是不好,沈霁忙说着:“陛下, 让太医瞧瞧里头有无需要忌口的便好,妾身本就胃口小, 也实在无需这样铺张。” 秦渊示意太医上前:“去瞧瞧, 可有没有孕中不宜食用的菜肴。” 太医细细查验过,方退下来说着:“微臣已经查验过,今日送上来的菜肴都是孕中可食用的。只是小主反应大,闻见荤腥油腻恶心,也不必强迫自己,用些清淡落胃的便是,微臣再去给小主拟几个药膳的法子,既有安胎之效, 也能滋养母体。” 沈霁牵唇笑起来:“多谢太医。” 秦渊握着她的手,嗓音和缓:“你孕中,已是比任何人都要娇贵,又何须委屈自己。朕会让内侍省和掖庭给你多拨来几个人侍奉,待你伤好便迁到东偏殿去住,渡玉轩更宽敞,配了小厨房,日常起居都方便些。” 自己初有孕,陛下便这样用心,可见宫中常说母凭子贵半点也不假。可有孕虽好,沈霁却始终觉得不真切,这一切来的太快,太措手不及,总觉得自己还不曾准备好,从不曾想过自己为人母的样子。 从前在家中,尝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满心满腹都是争权夺势,荣华富贵,便是昨日,她依偎在陛下怀中时,想的也是借受伤一事博怜惜来争宠,让自己的伤发挥最大的作用,还从未想过,那个时候的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小生命。 她自小不被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一个母亲,更是担心这个时候的自己,能不能护得住自己的骨肉。 眼下宫中局势不好,自己也入宫不过半年多,羽翼未丰,未能有自保的能力,除了短暂的惊喜,心中更多的是惶惶不安。 她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柔声道:“陛下思虑周全,自然是最好的,可妾身却不敢让自己太招摇,妾身大胆,……怕盛极必衰。” 秦渊定定地看着她,眉头微微皱起,他何尝不知道沈霁在担心什么,可她初次有孕,他本不愿委屈了她半分,看着她诚挚眼神,终是松了口:“那朕陪你用了膳后多陪你一阵,晚上再来缈云坞看你。” 沈霁笑笑,掀起清亮亮的眸看向陛下,说着:“陛下已经来缈云坞这样久了,不妨带着妾身有孕的喜气去看看大皇子和庄妃娘娘,有陛下的龙气和妾身的喜气,大皇子定能快些好起来,您说是不是?” 她抬手捧住陛下的大手,轻轻摩挲他突起的骨节,语气又柔又媚:“有心不论早晚,陛下在乎妾身和孩子,妾身都知道。” 宫中嫔妃有孕的哪个不是揣着肚子里的孩子让他别走,偏沈霁和别人不一样,还要把他推到别人宫里去,若换个人说这话,他必是早就耐心尽失,可偏偏沈霁在他心里,也和别人不一样。 从前宠她只觉得她容色绝艳,又性子乖顺,能让他舒心,同旁人不同的地方便是在她这里总能睡得塌心,可时日渐长,又见了她不同的动人模样,有了不同的感觉,一时兴起的兴致也会随着时间滋长为不轻的份量。 如今她有了身孕,这小小的缈云坞有了她浅浅笑着坐在这里,时常会有个瞬间,让他忘却自己是高处不胜寒的薄情帝王,而是人间烟火家的丈夫。 欲念横流,勾心斗角之地,越简单越难得,越塌心越动人。 秦渊最喜欢的便是沈霁身上的纯净温媚。 识情趣懂进退,进能风情万种,退能宜室宜家,她是他身边最合心意的人,也最完美。 秦渊淡笑着应下沈霁所言,陪她用过午膳后便去了柔福宫看望大皇子,短短一个下午,玉常在有孕被晋为贵人的消息传遍了各宫。 宫人们都在传,说玉贵人是新人中最得圣宠的人,如今短短半年又第一个有孕,位份已然越过同批的贵女了,实在是福泽深厚,可见出身卑微又如何,只要能得了陛下喜爱,再生下皇嗣,一样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呢。 单是公主便已经母凭子贵了,若是能诞下一个皇子,还愁没有一生的荣华富贵吗? 御花园内,林贵妃抱着长乐公主在庭内看花,不远处的宜妃正领着二皇子在放风筝,墙根后的两个宫女浑然不知园子里头有两位娘娘,边走边津津乐道,讨论着玉贵人有孕一事,听得林贵妃脸色越发阴沉。 “谁在后面,过来!” 长信宫的管事太监忙过去抓人,两个宫女吓了一跳,害怕地端着东西过来噗通一声跪下,林贵妃有多厉害是人尽皆知的,惹了她岂有好日子过,连连求饶:“娘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怀中的原本笑吟吟的长乐公主突然听到母妃突然呵斥,吓了一大跳,小小婴孩顿时张嘴大哭起来。 林贵妃见公主哭了,顿时皱起了眉头,低声哄着:“长乐不哭不哭,母妃吓着你了,是不是?不哭。” 哄了好一会儿,她才冷冷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宫女:“玉贵人有孕自然是大喜,可背后议论主子是何罪名,难道你们都不清楚?” 背后议论小主,轻则掌嘴,重责杖刑,小宫女吓坏了,忙低头叩首:“娘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听到这边的声音,宜妃让嬷嬷领着二皇子离得远一些玩,自己则带着文纾走到了林贵妃身边,温声说:“娘娘何须对下人这样疾言厉色,反而吓着长乐公主。” “这话能流传到您耳朵里,必然是宫中已经传遍了,娘娘能罚两个,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林贵妃冷冷转眸看向宜妃,但碍于长乐刚刚哄好,不好再让她吓着,极力压着火气,冷声道:“从前是你让本宫不必盯着底下的小人物,如今小人物得宠得势,风头这样盛,难保日后不会威胁到本宫。” 她将长乐递到乳母怀里,示意带回宫去,视若蝼蚁般睨了宫女一眼,下巴微抬:“掌嘴五十,日后不许再在御花园胡说。” 掌嘴五十,那必是要把一口牙都要打碎几颗,脸也肿的不能见人的,两个宫女惨叫着被拖下去,宜妃也不好再说什么,执帕掩唇,轻声说着:“娘娘别太动肝火了,如今秋日天干物燥,仔细上了火气。” “如今玉贵人有孕,本宫就算想不上火都难了!”林贵妃紧咬牙根,厉声道:“区区一个平民出身,哄得陛下几次给她越级晋封,如今才侍奉陛下半年又怀了孩子,若是生下来,岂不是还要为嫔为妃不成!” 宜妃柔声安抚着:“玉贵人入宫时便得宠,侍奉陛下的次数多了,有孕也在情理之中,若是娘娘当真担心她威胁到您,能不能让她生下来,还不是您说了算吗?” “她初入宫闱便得宠有孕,早是无数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前几日重阳夜宴,陆才人那般放下颜面献舞于陛下,若非是玉贵人伤了腿,恐怕早就得宠了,千般算计落了空,娘娘觉得,她恨不恨?”宜妃不紧不慢的说,“臣妾还听闻那日陛下抬举了掖庭的一位选侍,住到了棠梨宫里,玉贵人有孕不能侍寝,剩下的人必然铆足了劲儿要争宠。那玉贵人身边,不是还有一个得宠的好妹妹,班御女吗?” 宜妃柔柔笑着:“底下的人若是斗起来,还需要娘娘动手吗?” 林贵妃狐疑地转眸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娘娘可知道,若想让人跌入到尘埃中,首先便是要将她捧入云端里。让她足够得意,足够惹人妒忌,碍了旁人的路,自然会有人动手想要铲除。” “娘娘无需自己的手上沾血,只需要推波助澜,足以。” 林贵妃定定看着宜妃,唇角缓缓勾起笑意:“你说的的确有道理。” “去,将本宫库房里的送子观音和玉如意都挑最好的给玉贵人送去,”她转身带着长信宫宫女离开,“若能让本宫舒心,本宫自然会让祖父多多提携你哥哥的。” - 缈云坞内。 沈霁本想静静靠在软垫上看书,可外面送贺礼的人一拨拨面带笑意的前来祝贺,堆的屋子里满是奇珍异宝,此情此景,想静心也静不得了。 霜惢笑盈盈的端来刚刚熬好的安胎药:“小主,刚熬好的,您趁热喝了吧。” 沈霁轻轻一笑,将漆黑的药汁端在手里,现在还有些恍惚。 她实在不能这样快的接受自己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孩子,短短半年,旁人求也求不得的事,偏偏落在了她这个想也不曾想过的人身上。 恩宠富贵仿佛在一夕之间统统捧到了她跟前,既欣喜又彷徨。 她捧着药汁许久,才将一碗安胎药尽数喝下去,谁知光顾着想事情,却忘了这药苦涩无比,险些都呕了出来。 霜惢看着自家小主这幅模样笑出了声:“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小主这样不知所措的样子,可见是高兴坏了。” 她看着沈霁的肚子,不知不觉有些感慨:“小主真是有福气之人,入宫便得宠,如今又有了皇嗣,等您生下孩子,地位便算是彻底稳了,再也不会像水中浮萍一般了。” 沈霁将药碗搁下,温声说着:“陛下的宠爱如指间流沙一般把握不住,也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而永远驻足,可孩子却不会。” 说罢,她掀眸说着:“今日送礼来的任何东西都收起来,不要放到我身边。”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36节 “是。” 话音甫落,筠雪从外面进来笑着说:“小主,班小主来看您了!” 第38章 38. 038 疑窦 闻言, 沈霁坐直了身子,招呼着筠雪快把玉雅请进来,面上也浮起笑意:“屋子里都是药味,可熏人了, 左右这会儿暖和, 赶紧将窗子打开通通风, 省得呛到玉雅。” “陛下前几日赏下来的六安瓜片味道不错,让人沏来给玉雅尝尝。” 霜惢笑着一一应下:“谁来都不见您这样热络,还得是玉雅小主。” 话音一落, 玉雅打了帘子从外面进来, 顺手解开了身上的披风, 娇羞笑道:“玉姐姐。” 她小碎步走到沈霁身边去, 笑着福身给她行了大礼:“给玉贵人请安,贵人万安。” 沈霁嗔怪她:“怎么和我行这样的大礼,快起来。” 班玉雅乖巧地做到软塌上的另一侧,眼底却是实实在在的欢喜:“前几日晚宴的时候姐姐腿伤了, 我一直担心,谁知今日便由阴转晴呢,姐姐今日越级晋贵人,又怀了身孕,就算姐姐心疼我,我也得知礼数不是?” 身旁的宁露端着几匹布料低头站在旁边, 她才又说着:“姐姐有孕,我总要拿些什么恭贺才是,我想着入口的东西总是不好,便亲手从库房挑了这几匹水缎过来,都是陛下赏的, 丝滑贴身,拿来给姐姐做贴身的里衣最合适。” 宁露将料子放在桌面上,笑着说:“我们家小主一知道玉贵人有孕了,欢喜的午膳都没好好用,赶忙就去库房将这几匹料子都拿了出来送给您,您和小主之间的姐妹情谊,真是让奴婢都感动呢。” 沈霁瞧了一眼那几匹水缎,惊讶道:“那水缎十分难得,我记得,你也只有这么几匹,你都给了我,岂不是浪费了陛下对你的一片心意吗?” 班玉雅淡淡看了眼宁露,眉头微微蹙起:“你怎么这么多话,还让玉姐姐为我操心。” “出去候着,这儿自有霜惢和筠雪侍候就是了。” 宁露面色僵了一瞬,讪讪退下了。 她转头过来,方才的一瞬戾色收得极好,垂着眸子说着:“水缎再难得也只是外用之物,怎么能和姐姐有孕相较,姐姐给我的一切,远胜这些千万倍。” 此时,霜惢端着刚刚才沏好的六安瓜片过来,轻轻搁在了桌案上,煮沸的山泉水澄澈透明,杯底儿里躺着几片翠绿的茶叶,只消鼻尖轻嗅,便能闻见怡人的清香。 沈霁温声说:“特意给你沏的,尝尝喜欢不喜欢,我让霜惢给你包了一半,你等会儿走的时候带回去喝。” 班玉雅羞赧地笑笑,举杯轻抿:“好清香的茶,陛下果然对姐姐用心,多谢姐姐记挂。” 时至傍晚,晚霞渐至,缈云坞的房檐都渐渐被镀上了一层橘色的霞光,薄暮余晖落在敞开的雕花窗台,将放着书卷瓷杯的梨木案几都照出一片橘色暖光。 晚霞绚丽,茶叶幽香,身边又有姐妹作伴,一切都美好的不真实。 从前总觉得事事都能如她所料,尽在掌握,可前有戚贵人之死,如今又有了这个孩子,都让她深感恍惚,她才入侍半年便有了身孕,本就是树大招风,如今恐怕又要起风浪了。 院中,缈云坞的宫人正在打扫落叶,班玉雅的贴身宫女宁露正站在主屋门口左顾右盼,沈霁忽然想起重阳夜宴那日,转眸过来说着:“玉雅,你可还记得安充衣御前失仪一事?” 班玉雅怔了一瞬,随即笑起来:“我自然记得,当初安充衣雨天欺辱于我,是姐姐说替我报复回去,如今安充衣失宠又降位,实在是让人心里痛快。” 沈霁瞧一眼外面,压低了声音:“这件事我本不想告诉你来龙去脉,以免再生事端,可我近日生疑,不得不小心些。” “那日我是故意接近了常贵人,给她出了主意才致使安充衣御前失仪,具体常贵人是怎么做的我不得而知,但这件事确实和我脱不开干系。” “可这件事除了你我和常贵人再无任何人知晓,安充衣又怎么会不先报复常贵人,反而在重阳那日针对于我呢?” 班玉雅杏眼瞪圆了些,神色凝重的点点头:“姐姐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安才人?” 沈霁摇摇头:“此人将消息直接给安才人不大可能。安才人虽是贵女出身,可她家世中规中矩,不算很有权势。何况安充衣虽然前段日子得势张扬,但自己却不是心机深重之人,否则也不会这样轻易上了常贵人的钩。安充衣和我们一样,也是初入后宫,人脉不会广到咱们身边去,唯一说得通的,便是有上位者将消息告诉了她。” 班玉雅紧紧攥住锦帕,有些惶然:“安充衣本不得圣意,都是林贵妃在背后举荐,这才有了几分薄宠,她背后之人是林贵妃。” “姐姐,是林贵妃知道了咱们和常贵人坑害安充衣一事,故意告诉了安充衣,而林贵妃忌惮姐姐得宠,所以专程指点安充衣来报复姐姐,不必将常贵人放在眼里,对吗?” 沈霁颔首,好看的眉轻轻拧起,轻叹道:“林贵妃在宫中多年,早在陛下尚未登基时就是侧妃,且家世显赫,宫中不知有多少她的眼线,可单是林贵妃想要除了我是我早就知道的事,还不是那么紧迫,我担心的是咱们身边出了心怀异心的奴才。” “这件事知道的人除了咱们三个,便是我们各自贴身的宫女,常贵人和我们不熟暂且不论,我身边的霜惢和筠雪是我亲自挑出来培养着的,暂且算她们忠心,可你身边那个宁露,我却瞧着她不大老实。” “你看看她,”沈霁眼神示意班玉雅往外面看,“你方才让她出去候着,她在门口左顾右盼,不知在瞧什么,虽说仅是看看不打紧,可宫里的奴才,哪个不是低眉顺眼的,生怕冲撞了主子,我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班玉雅看向宁露,轻声说:“宁露是我搬入柔福宫那日掖庭送来的人,不比姐姐的亲自挑选的尽心,可掌事宫女的地位是定好的,我也无可奈何。” “她侍奉我倒还算尽心,可我也觉得她不算很老实。”她低下头,小声说,“宁露这件事其实我之前就想和姐姐说的,可我记得姐姐说要我学会成长,我便想着,有些事情总要我自己学着发现,学着处理才好,总不能一直依靠姐姐,所以便想着先不声张,稳住她,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班玉雅的身子微微颤起来:“林贵妃从我刚侍寝便让人安插在了我身边,实在是让人防不胜防。” 沈霁看着她的模样,柔声安抚着:“你既然有主意,姐姐自然信你,可你也要记住,养虎为患,她跟在你身边定然是存了坏心的,你要时刻小心,待证据确凿再有行动。” 班玉雅点点头:“姐姐如今有孕,我一定小心,不然姐姐再为我操心。” 说罢,她忽而又想起什么,起身说:“夜宴那日我最后才走,和陆才人说了几句话,她的神色极冷,句句不离挑拨,姐姐要千万小心陆才人。” “陆才人?”沈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记下了。” “那姐姐好生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沈霁笑着点点头,让筠雪送班玉雅出去,琢磨起她刚才所说的话来。 重阳晚宴那日,陆才人是丢了自己贵女的颜面在陛下跟前邀宠献舞的,无异于破釜沉舟来为自己博一条荣华路,是势在必得。 那日她也的确做的很成功,陛下确实眼前一亮,颇为欣赏,若无自己摔倒受伤一事,她入夜承幸几乎是板上钉钉一事,可陛下因为自己小腿受伤心生怜惜,夜间直接歇在了缈云坞,陆才人不可能不恨。 陆才人和她势同水火,她背后又是娆贵嫔,而林贵妃也想要除了自己,眼下四面楚歌,不可谓不危险。 陆才人和娆贵嫔虎视眈眈,但当中最要紧的,其实还是林贵妃。她协理后宫,大权在握,既有权势在手,太多机会能让她不好过。 若是能想个法子,削了林贵妃的协理后宫之权,她和孩子就能安全几分。 林贵妃本就厌她入骨,就算被发觉是自己所为也没什么要紧,只要能达到目的便好。 沈霁垂眸思索着,渐渐有了主意。 - 九月底,连着下了几场秋雨,天也一日比一日冷了下来,沈霁这段日子一直在缈云坞养伤,陛下也常常来看望,还赏下许多愈合伤口恢复疤痕的香膏。 所幸宫人照顾的好,这膏子也很得用,沈霁的腿伤好得很快,结的痂脱落后,肌肤光洁如新。 她奉旨搬入春澜宫的东偏殿渡玉轩,名字雅致,里头的装潢也比从前李氏的西偏殿华丽好看许多,还配了小厨房,十分方便。 贵人的位份宫里可有十二位宫人服侍,除了原本的六个,又添了好几个新面孔,一时更加热闹起来,只是沈霁吩咐了不许这些新人近身,只能做粗活,也算防着心思歹毒之人。 经过两日阴天,终于拨云见日,迎来了一日好天气。 沈霁乘着陛下特赐下的步辇前往太液池边上散心,刚到便看见了庄妃带着病愈的大皇子和带着二皇子的宜妃在一处说话,两个孩子正在一起闹着玩。 庄妃和林贵妃并不和睦,宜妃又是林贵妃的人,这二人怎么会在一处? 第39章 39. 039 暗涌 步辇载着沈霁稳稳当当地停在庄妃跟前, 霜惢扶着她走下来,笑着上前说着:“妾身给庄妃娘娘请安。” 说罢, 她又转过身来, 很妥帖的说:“给宜妃娘娘请安。” “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快些起来,不必多礼, ”庄妃柔声说着,“今儿个天好,想着带大皇子出来放放风,先是遇见了宜妃, 又遇见了你,倒是都想到一出去了。” 庄妃本是个性子恬静与世无争的人,但对眼前的玉贵人难免多亲近一些。 大皇子生病那日, 她便让班御女给自己带了野山参,前几日又时常劝陛下去看大皇子。陛下常来, 底下人自然不敢怠慢,用药诊治都是最用心的,大皇子这才痊愈了。 孩子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庄妃对权势宠爱都不在乎,可唯独大皇子是她最珍爱的。她虽抚育大皇子, 但也久居无宠, 底下人多少怠慢一些,不如林贵妃门庭若市,多少人上赶着侍奉。 锦上添花易, 雪中送炭难,玉贵人知道自己有孕那日还能让陛下去看望大皇子,换作任何一个宠妃恐怕都不舍得, 仅这份心意都实在难得。 沈霁盈盈起身,轻笑着说:“今日出来看见娘娘和大皇子身子康健,妾身也放心了些。” 庄妃温柔浅笑,关切道:“你初次有孕,现在应该是两个月多点了,还能承受吗? “多谢娘娘关心,平素就是嗜睡一些,胃口也小,闻不得荤腥,除此以外也还算能忍受。” 宜妃笑着走过来,打趣道:“玉贵人如今可是宫里最有福气的人了,自打侍寝后便一直得宠,现在又怀了孩子,妹妹真是前途无量。” 她葱白的指尖点点身后的四人合抬的步辇,说着:“宫中本是正五品顺仪才可乘步辇出行,玉贵人腿伤时便得此殊荣,如今有孕,陛下更是直接赐下了这份恩典,免了妹妹徒步之苦,除此以外,赏赐更是一拨拨的往渡玉轩送呢。” “这宫里有孕过的嫔妃不少,可玉贵人却是独一份的恩典,妹妹花容月貌,又是福大之人,日后为嫔为妃指日可待了。” 庄妃转眸看了宜妃一眼,面色恬静依旧,眼底不算亲近:“宜妃何须拿这些出来说,陛下喜欢谁,宠爱谁,自有陛下的道理,事事拿出来比较,反而让人觉得是妹妹心有不平。” 宜妃并不介意庄妃的话,反而轻声笑了笑:“庄妃姐姐何须这样揣度妹妹,妹妹不过是打趣玉贵人,又怎么会觉得不公呢?你我二人都是抚育了皇子的人,自然知道有孕的欣喜和辛苦,最能感同身受。” 庄妃不曾理会宜妃太多,转而温声交代着沈霁:“你入宫不久,又才有身孕,正是要紧关头,想必太医也交代过你孕中的注意事项,你要牢牢记住,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子,柔福宫虽不是福泽深厚之地,倒也算清净,妹妹若闲来无事,随时来柔福宫坐坐。” 这话说的温和有力,虽是叮嘱,可沈霁却听出她话里有话。 宫中女人这般多,为了恩宠争破了头,不想她产子之人大有人在。可这话她本不必要在这说,宜妃在旁,庄妃这是在为自己提醒。 沈霁了然一笑,福身说着:“多谢娘娘,妾身都明白。” 不远处的大皇子和二皇子正在一处闹着玩,各自的乳母跟在身边,也算平安喜乐的画面。 宫中时日如此寂寞,其实若是人人都不存坏心思,也能其乐融融。 这样的念头一出,连沈霁自己都觉得天真的可笑,不知是她自己如今有孕的缘故,还是皇后等人给了她关心,连她这样算得上理智漠然的人都心软了些,也开始做些不切实际的美梦。 沈霁收了目光,不动声色地看向宜妃:“从前便总是听说宜妃娘娘性子和婉,善解人意,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和娘娘单独聊聊,今日好运气,能和两位姐姐一起说说话,妾身实在高兴。” “妾身看着二皇子活泼机灵,大皇子稳重沉静,便知两位姐姐都是极会教养孩子的,日后必能为陛下解忧。” 这样抬举的话听听便罢了,宜妃自然不会真的听到心里去,她客气地笑笑:“别看二皇子年岁尚小,可性子顽劣,我每日管教都觉得头疼,日后不惹事我便谢天谢地了,倒是玉贵人福泽深厚,若能生下皇子,更是母凭子贵了,何况你如此年轻,可要赶紧给戎儿多添几个弟弟妹妹。” 沈霁柔柔一笑:“妾身年轻不懂事,得蒙陛下福泽才初次有孕,又怎么能和两位姐姐相较呢?宫中时日久,日后还要仰仗姐姐们多多提点。” 宜妃笑笑:“那是自然。” 庄妃看着沈霁,本想再说些什么,可宜妃在此,她还是将想说的都咽了下去,轻声道:“大皇子病才痊愈,不宜久在外头吹风,你早些回宫,也莫要闲逛太久了。” 说罢,她转身欲走,谁知宜妃失落的开口道:“庄妃姐姐何须走的这样快?你也知道,我是身不由己,大皇子生病那几日我也十分焦急,可我无可奈何……我知姐姐生气,可姐姐难道也要迁怒于我吗,甚至不愿和我说上几句话。” 事态变得突然,沈霁不明就以,掀眸看向了宜妃和庄妃。 庄妃未曾回头,嗓音仍然温和而疏离:“宜妃,你如今又何须跟我说这些,你有你的路,我也有我的,早就不是当初的你我了。” “仰人鼻息的日子不好过,可这却是你自己选的,你扪心自问,你便真的那么无辜吗?” “不必再说了。” 庄妃招呼着大皇子坐上步辇离开太液池,从走百花小径回柔福宫,仪仗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宜妃眼圈微红,看着庄妃离开的方向轻声道:“姐姐只知道我是她手下的人,又可曾知道我的无奈和心酸?”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37节 “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生活难熬,可我却不得不熬。” 察觉到沈霁还在身边,宜妃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十分歉意地说:“我一时失态,还请妹妹不要介意。” 沈霁若有所思,面上却是很自然的,温声道:“妾身虽不知发生何事,可妾身只知道一件事,那便是不论出身,命数总归是握在自己手里的,只要娘娘觉得自己走的路是对的,又何须伤心落泪呢?” 宜妃怔了一瞬,放下手帕苦笑:“身为女子,人的命数何时轮得到自己做主,身不由己才是真。” 是故步自封还是身不由己,沈霁不清楚,可于她而言,她做的一切事情都得是她想要的,谁也不能捆住她分毫。 固然孑然一身无人疼爱,可她无牵无挂,痛快敞亮,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若她是宜妃,当真不愿意如此煎熬,那便杀了林贵妃取而代之,又何须对她听之任之,无非是还另有盘算罢了。 她笑一笑,不再与宜妃争辩此事,微微欠身说着:“妾身出来时间也不短了,便先行告退,娘娘也不要过分伤心了。” 宜妃红着双目颔首,待沈霁刚走出一步,又追上来一步说:“玉贵人!” 沈霁转身看过去,她才温柔又克制地轻声说:“妹妹有孕不易,一定一定要珍重自己的身子。” “千万要仔细身边人。” 春光明灿,沈霁在霜惢的搀扶下坐上了步辇,她乌发如墨,雪肤花貌,闻言回眸淡淡一笑,说着:“多谢娘娘提醒。” 从太液池离开的路上,她淡声问霜惢:“我方才瞧宜妃和庄妃似乎有些什么,你可知道她们之间的事吗?” 霜惢回忆着过去,摇摇头:“奴婢在宫中侍奉的时间不算很长,从前的事大多都不清楚,只知道宜妃和庄妃都是从前太子府上的老人,如今并不算很亲密。等回宫后,小主可以问问筠雪,她人小鬼大,最喜欢听宫里的八卦,说不定会知道。” 沈霁颔首应下,轻轻点了点步辇的扶手,眉眼从容而淡定:“我记得,明日便可以领十月的月例了,是不是?” 霜惢点点头:“咱们渡玉轩现在人多,开销也大起来,平素打点底下的人用了不少的银子,但陛下赏赐的多,银钱算够用,小主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她看向内侍省的方向,淡笑着说:“今日难得出来一趟,提前去支取了想必也不要紧,顺便再取些彩纸,咱们没事剪纸玩。” “小主,您如今在孕中,去那么远的地方怕是不好,”霜惢犹豫地说,“何况今日是月底,内侍省正忙着,每逢月底林贵妃都会去内侍省亲自对账目,奴婢担心……” 沈霁蝶翼般的长睫微压,水光潋滟的眸子淡淡看向霜惢,面上是别有深意的轻笑:“大庭广众之下,林贵妃再不喜欢我,还能把我怎么样不成?” “我如今怀着龙胎,且不说陛下会不会动怒,便是太后,也不会纵容林贵妃胡来。” 林贵妃纵然家世显赫又如何,和她的账,且要慢慢清算才好。 第40章 40. 040 愠怒[二章合一] 每逢月初月末, 便是皇后和林贵妃最忙碌的时候,偌大的后宫各处人员调动,物品流通, 银钱往来, 用度分配, 样样都是大数目,一应要上交核对。 这些东西本是底下的人直接送到宫里即可, 但林贵妃协理后宫极为上心,尤其银钱一类,多亲力亲为。 内侍省作为陛下的近侍管理处, 统领宫中内部的事务,林贵妃每月月底从凤仪宫出来便会专程去一趟, 一是核对账目, 二是训诫内侍省中人, 以免心生怠慢。 沈霁坐着步辇慢悠悠的晃到了内侍省门前,门前的小太监一看便知是玉贵人来了。 他躬身上去小心翼翼地赔笑:“奴才给玉贵人请安,贵人万安。” “您这会儿怎么过来了?里头来来往往的人多, 万一冲撞了贵人如何是好?您若是有什么需要的, 派人来知会一声,咱们还是不是巴巴地给您送去,何苦亲自跑一趟呢。” 沈霁笑一笑,柔声说:“原是从外头溜达来的,不成想没赶上好时候,你们这会儿正忙呢。既然里头人多, 那本主就不进去了,只是本主想着明日便能领月例了,今日恰好过来, 提前支取,总是可行?” 那小太监面露难色,说着:“不瞒小主,若不是今天,提前个三五日给您支取月例也不打紧,可越是今日恐怕越不成呢。” “哦?那是为何?” 他轻步走到步辇跟前,低声说:“小主入宫时间短,可能不知道,每逢月底这一天林贵妃都在内侍省对账,内侍省人心惶惶,便是几个监和少监都在里头侍奉着不敢多言呢。小主这时候进去,奴才怕您也连带着吃冷脸,那对您的身子也是无益的。” “林贵妃在里头?那倒是有些难办。”沈霁瞧一眼里面,却没改主意,反说着,“可今日就算林贵妃在,我想提前支取月例银子也不打紧,林贵妃协理六宫,便是这点气量也没有吗?” 霜惢吩咐着辇夫落下,扶着沈霁走下来,欠着身微微一笑:“多谢公公提醒,但咱们小主如今怀着身子,乃是千金之躯,只是取月例这一点小事,想来林贵妃也能体谅。” 沈霁弯眸一笑,容色令人惊心:“你们难办的事,本主自己进去便好,也省得贵妃娘娘迁怒于你们。” 纤纤素手搭在霜惢的腕上,她走的四平八稳,内侍省诸人因为林贵妃在,个个低眉顺眼,神色匆匆,见玉贵人竟敢今日在来内侍省,不由得暗暗咂舌。 周围人个挨个的向她行礼问安,这样大的阵势,也惊动了在屋子里头和几个管事的对账目的林贵妃。 每次对账目,一本本厚厚的账本看得人眼睛疼,林贵妃最是心烦意乱的时候,一听外面噪杂吵闹,更是怒容满面:“谁在外面!” 跟在林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柊梅低声:“娘娘别急,奴婢去看一眼。” 她提裙出来走到院子里,正迎面看见玉贵人面上噙着笑过来,柊梅面上笑意熨帖,却恰好堵在了玉贵人前行的路上,福身道:“奴婢给玉贵人请安,秋来天气寒冷,贵人不在渡玉轩养胎,亲自跑到内侍省做什么?这儿人多眼杂,若是冲撞了皇嗣可就不妙了。” 沈霁淡笑:“人多眼杂,可内侍省里头总归是受过训的宫人,总不会毛毛躁躁故意往本主身上撞,是不是?明日便是十月了,本主恰逢此地,想提前来支取月例银子来补这月的开销,想来和娘娘说一声也无妨。” 柊梅一动不动,笑意不减:“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月例何时取自然也有固定的时候,若人人都如贵人一般提前支取,这账目还如何做?若是对不上账,出了问题,贵人就算怀着身子辛苦,恐怕也担不起这责任呢。” “能不能,做不做,那也得是贵妃娘娘说了算,难道柊梅你,还能当家做主,代表了贵妃的意思?” 柊梅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几分:“从前只知道玉贵人温顺可人,谦卑柔逊,不曾想还有如此伶俐的口齿,既然小主执意要扰了娘娘看账簿,那奴婢去向娘娘通传便是。” 沈霁并不理会她,直直抬步上前撞了柊梅的肩膀,淡声道:“不必麻烦了,本主自会向贵妃如实禀告。” “只是你也该记住,奴才就是奴才,主子就是主子,身为宫女,站在本主前面的路不走还不知退避,实在是不该。” 柊梅跟在林贵妃身边向来尊贵,人前人后无人不敬她二分,尊称一句柊梅姑姑,便是许多嫔妃见了她都要客客气气的,可玉贵人如今仗着自己有孕气焰竟如此嚣张,不仅是不把放在眼里,更是不必贵妃放在眼里! 趁着沈霁没走到门口,柊梅恨恨地从她身边跑开,急匆匆的说:“娘娘!” 林贵妃不曾抬头,蹙眉说着:“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柊梅不敢惹娘娘生气,忙双手交叠站到了她身后,快速说着:“娘娘,是玉贵人来了,说要提前支取十月的月例。奴婢怎敢让她来叨扰娘娘,便拒绝了她!谁知玉贵人现在甚是伶牙俐齿,仗着怀着身孕竟然目中无人,气势汹汹的,马上就要进来了!” 对账目本就让人心烦意乱,这贱人竟敢仗着自己有孕不将她放在眼里,林贵妃顿时怒火中烧,拔高了声音:“她竟敢如此放肆!” “娘娘,她来了。” 林贵妃搁下账簿,正看见玉贵人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将要走到门前的时候,沈霁偏头交代着霜惢:“算着时间,三炷香后去请皇后娘娘过来,然后是太后。” 霜惢微微皱眉低声说:“小主,只留您一人在这是不是太冒险了,奴婢担心林贵妃对您不利。” “无妨,我心里有数,快去吧,别忘了我怎么交代你的。” 霜惢行礼后离开内侍省,沈霁则孤身一人走了进去,像林贵妃欠身行礼:“妾身给贵妃娘娘请安。” 当今最得宠的玉贵人和林贵妃在内侍省对上,屋内人面面相觑,不敢吱声,低眉顺眼地靠墙站着,大气不敢喘。 林贵妃勾唇冷嗤了声:“玉贵人如今是怀着身子的人,这样的大礼,本宫可受不起。” “内侍省人多事忙,玉贵人这千金之躯来此做什么?” 沈霁柔柔一笑,温声说着:“前段日子陛下封了妾身为贵人,位份跳的多,宫里的人也一下子多了起来,这么多人等着吃饭打点,仅凭从前常在位份的月例实在有些紧巴。好在明日便是十月份了,妾身途径此处,便想着提前提取十月的月例,也好赶紧补上亏空,左右就是这一日的时间,想来也不打紧,娘娘觉得呢?” 林贵妃娇艳的面上冷冰冰的,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柊梅方才没跟你说吗?宫里的规矩就是规矩,不会因为一人就更改,更不容许藐视规矩,若人人都仗着宠爱和皇嗣徇私,那内侍省可还能运转吗?岂非是由玉贵人一人驱使了?” “原来娘娘所说是这个意思,”沈霁笑意从容,缓缓道,“方才柊梅的确说了与娘娘差不多的话,可妾身以为,柊梅虽身为娘娘的贴身婢女,但毕竟不能代表娘娘,若宫中人人见了柊梅都要视为是贵妃您本人,那岂非天下大乱了。” “柊梅跟着娘娘久了难免飘飘然些,身为奴婢不懂规矩,竟想指使妾身,妾身为了皇室颜面,当然不能听她所言,娘娘娘说可是?” 说罢,她笑一笑:“至于妾身想要的支取银子一事,说白了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毕竟谁宫里还没个银钱短缺的时候,其实娘娘本不该陌生,不是吗?” 这话说的意有所指,林贵妃一听,顿时心里微惊,慌张之下咬牙切齿道:“从前初见时只觉得玉贵人谦逊柔弱,如今再见方知你口齿如此伶俐,从前种种,竟都是装出来给本宫看的。” “宫中有过身孕之人不知你一个,你少用身孕拿乔!今日仗着自己有孕,不把宫规放在眼里,也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她怒声呵斥道,“玉贵人,你放肆!” 沈霁欠身哎呀一声,柔声道:“妾身不过是想提前一日支取月例银子,并未多花宫里一分钱,怎么到娘娘这里便成了放肆,成了藐视宫规?” “这每笔支出都会在账目上走清楚,娘娘又怕什么呢?”她移步走到那账目跟前,单手拿住举了起来,在林贵妃跟前晃晃,“这账本,不是娘娘每个月都会核对清楚的,还会有假不成?” 林贵妃劈手将账簿夺下来,被她一句接一句的不敬和忤逆激得满心怒火,更是警惕,她为何句句不离账本。 实在是不知好歹的贱人! 区区卑贱之身侍奉陛下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如今侥幸怀了身孕,竟也生了熊心豹子胆跟她叫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有几斤几两! 眼下人多,她不能侮辱泄愤,更不能动手伤了她。可以下犯上,藐视宫规的罪名她总能吃得,便是太后和陛下来了,她也能用沈霁想强行支取银子不合规制一事为自己脱罪。 要是宫里人人都因着有孕而不受惩戒,那要宫规又有何用?再金贵的身子,小惩大诫也是无错的。 思及此,林贵妃深吸一口气,冷笑道:“玉贵人好巧一张嘴,句句挑衅,你对本宫可有一丝尊敬之意?你今日强行要违反宫规,以下犯上,就算你怀着龙嗣,本宫也该惩处于你,免得阖宫效仿。” “来人,让玉贵人跪到内侍省门口去!本宫也是生过长乐的人,跪上一个时辰,对胎儿不会有损。” 一个是林贵妃,一个是怀着身子正得盛宠的玉贵人,若是在外面还好,可在内侍省处罚玉贵人,若是陛下知道了发怒,保不齐会迁怒于内侍省,这可如何是好啊。 底下的人瑟缩不愿上前,更激发了林贵妃的怒火:“现在是本宫都使唤不动你们了不成?玉贵人刚有孕便罚不得了,那若是将来生下个皇子,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协理后宫的贵妃?”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沈霁清凌凌的眼珠一转,贝齿紧咬,撑着桌子不肯就范:“贵妃处罚妾身是何道理,妾身不过是想提前一日而已,何至于娘娘这样大动干戈的处罚妾身?” 林贵妃懒得跟她争辩,拂袖冷声:“还不把玉贵人带到内侍省门前跪着,好让宫里人都知道,规矩就是规矩,谁都做不得这个例外!” 沈霁被带到内侍省正门前跪下,来来往往的宫人看着如今本该春风得意的玉贵人跪在奴仆所在之地,一个个低着头脚步飞快,不敢停留。 林贵妃果然被她激怒,出手处罚了她,那么接下来,只需要霜惢将皇后和太后都叫来,再引得陛下知晓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愁将来削不下来她的协理后宫之权。 她早已打听过了,林氏一族是出身显赫不假,家中更是不少人都在朝为官,可仰仗的,都是林贵妃的祖父,林太傅。 林太傅虽已年老,不再理会朝政,可曾经是陛下的老师,也是先帝在时的股肱重臣,门下学生无数。 林国公一家何等高高在上,是从前沈霁想都不敢想的门第,便是在长安,那也是一等一的勋贵之家。 可林太傅虽年迈不管事,家业大了,却难免会有蛀虫。林氏屡屡生事,近日更是因林氏嫡系贪污受贿被联名弹劾一事遭了陛下的不满,所以陛下对林氏冷淡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般宠爱林贵妃,想来也有迁怒于她的原因。 她若是不犯错还好,若是犯了错,惹了陛下不满,削她的权,亦是敲山震虎。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外因,沈霁才有把握试一试做这个导火索,若非如此,仅凭她一人受些处罚,便是怀了身子,再受宠爱,陛下也不会真把林贵妃怎么样。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自入宫以来,她还从未跪过这么久。 内侍省门前高大的梧桐树漏下斑驳的光影,秋风吹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一阵一阵的凉意。 路过的宫女太监们神色各异,或嘲弄或可怜,人间百态,也不过如此。 又过了半刻钟后,霜惢从墙角急匆匆的走出来,一看自己竟跪在地上,顿时焦急地小跑着迎向她:“小主!” 沈霁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越过霜惢往后看去,皇后坐在凤辇上,仪容端庄,仪仗缓缓从墙后走出。 凤辇稳稳停留在她跟前,皇后被云岚扶着走下来,看到沈霁竟然跪在内侍省门前,一瞧屋内林贵妃的身影,登时愠怒起来:“扶玉贵人起来,莫让她伤了身子。” 皇后大驾光临,林贵妃看着沈霁跪地得意的笑意淡了几分,她搭着柊梅的腕走得摇曳生姿,趾高气扬,待走到皇后面前,才草草行礼,皮笑肉不笑:“区区小事,怎么劳烦皇后娘娘亲自来了。” “小事?”皇后温柔沉静的面上罕见地出现几分薄怒,“玉贵人如今怀着陛下的孩子尚不足三个月,正是不得有丝毫大意的时候,她犯了什么错,你要在内侍省罚她跪下?”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38节 “你行事跋扈乖张,本宫一直对你多有纵容,以为你只是使小性子,总不会不识大体,可你如今在做什么?”她看着林贵妃,嗓音柔和却有,“你是不将皇嗣放在眼里,还是不将皇室的颜面放在眼里?” 林贵妃上下打量一眼皇后,怒极反笑:“臣妾会罚玉贵人自然是因为玉贵人犯了错,皇后娘娘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先来质问臣妾呢?知道的说皇后母仪天下,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娘娘偏心玉贵人,反而忘了宫规呢。” 她冷冷睨了眼沈霁:“玉贵人以下犯上,言语冒犯臣妾,更是执意藐视宫规,臣妾这才略施薄惩,难道在皇后娘娘眼里,怀着身子之人便能肆意妄为,不将宫规放在眼里不成?” “若当真如此,臣妾倒是可惜,怀着长乐的时候实在太安分守己了些,竟然没能让全宫都将臣妾捧成个金疙瘩!” 皇后秀眉蹙起,张口正欲反驳,谁知身后及时传来凌厉又不失威仪的声音,“你怀着长乐的时候,还不够折腾人吗?” 众人心里一惊,抬眸过去一看,惊是太后来了。 林贵妃可以不将皇后放在眼里,她也素来跋扈惯了,可太后是陛下的亲生母亲,尊贵非凡,她不能也不敢放肆。 宫里有过身子的人不少,区区一个平民之女的沈霁罚跪却能惊动太后,这贱蹄子究竟使了什么招数,连太后这般挑剔不问后宫事的人都为她撑腰! 林贵妃不甘地跟着众人一起向太后行礼问安:“臣妾给太后请安。” 太后坐在凤辇上,一手搭在扶手之上,华丽的护甲冰冷又雍容,她淡淡环视四周,保养得宜的面上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众人安安静静的,无一人敢出声。 她视线落到沈霁身上,淡声道:“哀家本在佛堂礼佛,却听说有人借机生事,要和哀家的皇孙过不去。” 太后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到林贵妃身上时,问的却是皇后:“皇后,可有此事?” 皇后福下身恭谨道:“启禀母后,臣妾听闻林贵妃在内侍省门前处罚玉贵人,玉贵人腿伤才好,又有孕不足三个月,臣妾实在担心皇嗣有恙,便赶忙过来查看,谁知林贵妃竟然让有孕的嫔妃跪在内侍省门前,这实在是太过。” “不论玉贵人犯了何错,可她总归是怀着身子的人,现在天气这样冷,内侍省又是什么地方?于情于理,都不该如此。” 听到这话,太后才淡淡看向了林贵妃:“此话可真?” 林贵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日之事会惊动太后出马,当下也有些慌了,颔首道:“太后明鉴,臣妾本在内侍省中核对账目,是玉贵人出言不逊在先,又提出无理要求在后,臣妾实在无奈,这才决定小施惩戒以正宫闱,何况臣妾只是罚跪一个时辰,不会对胎儿有损……” 太后当即皱紧了眉头,冷声道:“玉贵人素来最是温顺谦逊,怎么可能对你出言不逊,她又能有什么无理要求,值得你这样大动肝火,不惜伤了龙胎,不惜损了你贵妃的颜面!” 沈霁以帕掩面,簌簌落下泪来:“太后明鉴,妾身对娘娘一直温声细语,从未有过任何一句僭越,今日来内侍省也只是想提前一日支取明日的月例而已。” “妾身初封贵人,众人新来的宫人足足多了一倍,上下打点都是不小的数目。妾身孕中,多亏了宫人们悉心照顾,实在不愿苛待了她们,便厚着脸皮来讨,想着应当不打紧,谁知贵妃娘娘不肯,口口声声说妾身违逆,要跪在内侍省门口以正宫规。” 她哭得伤心,眼圈通红,称得上梨花带雨,用手紧紧捂着肚子:“可内侍省的这般多宫人都瞧见了,妾身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惹得贵妃娘娘不满,太后仅可随便找人去问,妾身绝无虚言。” 太后将她的话听进耳中,冷冷扫视了周遭内侍省的宫人,“玉贵人所言可真?” 若无太后,内侍省的人兴许会碍于林贵妃的威名不敢出声,可太后在此,林贵妃又算得了什么,更不敢有一句假话,即刻便跪下,齐声道:“启禀太后,玉贵人的确言语温和,不曾过激,一直以来的诉求也是想要提前一日支取银子,反而……” 其中一位内侍省少监深深低下头去,说着:“反而是林贵妃身边的宫女先对玉贵人不敬,此后贵妃娘娘也疾言厉色,勃然大怒。” 太后冷笑一声:“林贵妃这后宫刑罚,用得倒是愈发纯熟了。” 林贵妃平素耀武扬威惯了,又一向看不上宫里的太监宫女,内侍省每个月都被林贵妃折磨,呼来喝去,形同猪狗,不知道多少人对她不满。眼下她出事,有的是人想在太后跟前告她一状,最好能削了她的协理后宫之权,那才痛快! 内侍省哗啦啦跪了一片,竟然都是一个口径,林贵妃自知他们不敢在太后跟前说谎,一时哑口无言,张着嘴半晌,不知怎么辩驳。 可恨那玉贵人分明句句都对她不敬,只因绵里藏针,便让她落了下乘! 她刚想开口分辨,谁知从红墙外又走来一道她此刻最不愿见到的明黄色身影,坐在尊贵的龙辇上,正缓缓而来,嗓音冷冽,显然是动了怒。 “朕的后宫,竟没有一日安生。” 第41章 41. 041 旨意 御驾亲临, 内侍省门前数十人齐齐跪下,沈霁眼尾泛红,湿漉漉的泪珠挂在眼眶, 说不出的委屈可怜, 她一手小心捂着肚子,柔柔颔首行礼:“妾身给陛下请安。” “起来吧。” 御辇稳稳当当地停在众人跟前, 秦渊沉着脸从御辇上走下来, 冷声道:“朕才从宣政殿议事出来,甚至不得一刻清闲,就有人来传说玉贵人跪在内侍省门前。” 他冷冷看向林贵妃:“又是你做的好事?” “玉贵人有孕在身, 朕一再交代宫中人仔细照顾, 小心照料, 切不可伤了龙嗣,林贵妃, 你是把朕的话当耳旁风吗?还是你们林氏都是如此, 恃宠生娇,忘了本分。” 如此严厉漠然的质问, 林贵妃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摇了摇头。 大庭广众之下,她还从未见过陛下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尤其是对她。 这么多年,陛下向来对她纵容宽宥,宠爱有加, 从太子府到皇宫, 一向她喜欢什么就给什么,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们自幼相识,她在陛下心里从来都和那些没有感情的女人不一样, 陛下宠她,疼她,敬她,满宫嫔妃,她最得宠,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就算她不喜欢皇后,对皇后多有不敬,陛下也只是会微微皱眉劝诫,从不会呵斥。 更别提是在这么多人面前驳了她的颜面,可自从怀了长乐开始,一切都慢慢不一样了。 林氏在长安是极为显赫的门第,因为祖父被先帝特赐太傅的缘故,在朝中威望极高,门客子弟无数,偌大的朝廷里,林氏的势力就犹如大树下深埋于土的粗壮根系,渗透到了每一个角落。 从前祖父是林氏族长时,虽也声名极盛,门庭若市,可祖父御下极严,林氏一直循规蹈矩,是天子身边最得力的近臣。 自从祖父不再过问林氏族中事务,隐居在长安郊区,父亲上位管事,林氏风头日益壮大,可野心也日益膨胀。 这两年,更是屡屡生出事端,只是大多都被父亲压了下来,直到去年开始,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越闹越大,终于闹到了陛下跟前。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陛下便不再像从前一样宠她。 可纵使林氏如此,陛下虽不像从前那样盛宠于她,心里始终却有她的位置,待她如论如何也有从前七分好。 时间流逝,直到新人入宫,她的落差感才犹如从云端坠落。 若不是沈霁,仅凭其他女人,如何分的走陛下这般多的注意力,又怎么会让她林璇玑一次次吃了亏! 林贵妃的眼泪缓缓落下,无法相信般,抬眸看过去:“陛下,您甚至不问问发生了何事,就只认定是臣妾错了吗?” “臣妾是性子娇纵跋扈了些,可从来也不会无缘无故便惩处谁,玉贵人是有孕在身,妾身也不曾想要伤她的孩子,是玉贵人出言不逊在先,也是玉贵人提出不合理的要求!” “臣妾只是为了维护宫纪,以防有人如玉贵人一般再借着有孕之身借机生事,难道有孕的嫔妃,就能目中无人了吗?” 她语气极为凄婉,说得声泪俱下,可陛下却只是蹙了眉头,冷声道:“朕倒是想听听,玉贵人究竟提了什么要求,能让你大动肝火。” 林贵妃的身子僵了一瞬。 没想到她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陛下非但不曾心软,不曾为她说话一丝一毫,反而刨根问题,问沈霁究竟说了什么…… 今日一场闹剧实在荒唐,前因后果听了个遍,太后已然没了耐心,她觑一眼林贵妃,搭着梅英的腕坐上步辇,缓声说着:“玉贵人想提前一日取了月例,便为林贵妃不喜。” “身为后宫嫔御,更是辅佐皇后协理后宫之人,却刻薄善妒,无容人之量,于皇嗣有损,更是无视皇家颜面。” “既无贤无德,又如何做众妃表率。” 太后虽不曾明说,可其中的含义已经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场,在场的人都是人精,自然听得出太后的意思。 人群之中,沈霁楚楚可怜地看向陛下,未曾说话。 林贵妃跋扈,惹宫中众人不满,更是为太后所不喜,可尽管如此,陛下看向她的时候,还是有一瞬的犹豫,仍在斟酌。 她不知道陛下是在权衡林氏,还是在思考和林贵妃之间的情分,亦或是长乐公主的面上,可沈霁不能让陛下犹豫下去。 眼下是削了林贵妃大权最好的时机,众望所归,她不能失去这个机会。 秋风萧瑟,刮在人身上格外冷些。 她先是跪了半个时辰,又站了这么一会儿,身子已经虚虚软软,没什么力气了,沈霁垂眸掩下自己的盘算,身子晃了晃,无力地倒在霜惢身上。 四下寂静之时,一点点动静都能引起诸人的注意。 皇后发现沈霁的异样,忙转头看向她,柔声劝着:“陛下,母后,玉贵人身子虚弱,又跪了这么久,恐怕身子不适,此处离臣妾的凤仪宫不远,不如扶她去凤仪宫休息片刻,也好让太医来把把脉,看看有无异样。” 说罢,她扫视四周:“再者,今日是月底,内侍省正是忙碌之际,此处人多眼杂,一直把他们拘在这也是不好,左右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清楚,至于如何处理,便看陛下的心意了。” 秦渊斟酌半晌,淡淡嗯了一声,敛眸睨向林贵妃:“回宫自省,朕今日不想再见到你。” 林贵妃身子一软,险些倒在柊梅身上。 秦渊坐上御辇,淡淡摆手示意,八人合抬的龙头步辇率先抬起,太后和皇后才陆陆续续坐上步辇准备离开。 沈霁被霜惢扶着坐上步辇之前,一双美人目楚楚可怜地看了眼陛下,这才被霜惢安置在位置上。 太后看一眼皇帝,淡声说道:“今日这么一闹哀家也累了,如何赏罚处置,皇帝自己看着来吧,只是别委屈了哀家的皇孙。” 话音甫落,载着太后的步辇便从另一条路离开,回了长寿宫。 沈霁被安顿在凤仪宫她曾经住过的那间偏殿里,由着几个凤仪宫的宫女侍奉着躺到了床榻上去。 太医正在来的路上,云岚亲自给她斟了杯热茶,温声说:“小主快喝些暖暖身子吧。” 秦渊坐到床沿上,牵着她的手温声道:“身子怎么样,可有不适?” 沈霁波光潋滟的眸定定看着陛下,楚楚可怜:“身子无力,肚子又凉又不适,膝盖也好疼……” “区区一点银钱,你若有难处尽管告诉朕便是,何须冒险去内侍省和林贵妃交涉,若是伤了你和孩子,不是得不偿失。”看着她柔弱的模样,秦渊也有些心疼,关心则乱,语气也带上一丝责怪,“日后不许再拿自己的身子犯险。” 他语气稍微凶一点,沈霁的眼泪便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了下来,哽咽道:“陛下,妾身不曾想要以身涉险。内侍省乃是后宫之地,林贵妃亦是后宫姐妹,妾身只是想提前一日取了月例,仅此而已,陛下为何会觉得妾身去见了豺狼虎豹一般呢?” 这样的话他还从未听过,秦渊极短的默了一瞬。 是了,内侍省亦是后宫之地,天子嫔妃,这后宫又有何处去不得?他素来知道林璇玑张扬跋扈,日久天长,心中居然下意识为她开脱,默许她性子如此。 可玉贵人又做错了何事? 她纵使有违宫规,终究只是小事,林贵妃小题大做,分明是私心所致,这才让她怀胎受罚。 沈霁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陛下的神色,仍然委屈落泪着:“妾身从前虽听闻林贵妃性子急躁不好惹,可始终不认为陛下信任之人会如此跋扈不讲理,便是前些日子林贵妃从庄妃娘娘宫里将苏太医抢走,妾身也想着是不是情有可原,可今日一见……” 她扑进陛下怀里,啜泣道:“陛下,妾身实在害怕。” 苏太医被长信宫强行请走一事隐瞒的极好,除了部分人知道,这消息不曾往上传出去,秦渊一直以为大皇子此次风寒难愈是因为天气寒冷,孩子年幼体弱的缘故,谁知今日才知道,太医竟在行医过程中被人硬是带走了,难保不是因为其余的太医不如苏太医医术精湛的缘故。 他神色骤然沉了下去。 好啊,很好。 林贵妃自己也有长乐,也是为人母之人,却心思如此歹毒,不将其余皇嗣放在眼里,屡屡生事! 不仅借故处罚他宠爱之人,更是目中无人,不把皇嗣放在眼里。若非今日来的及时,是不是还要玉贵人跪到小产,这才如了她的意。 从前她屡次犯错,他总是顾念着二人的情谊和林氏的功劳多有纵容,谁知今日纵出个不知好歹,纵出个恃宠而骄。 林璇玑如此,林氏一族又何尝不是如此! 秦渊面色极沉,转头看向了张浦:“来人,传旨。” “贵妃林氏,身处高位却善妒不贤,无容人之量,难堪为众妃表率,自今日起,削协理后宫之权,闭门思过十日。” “告诉她,若学不会贤德宽容,日后也不必再见朕了。”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39节 第42章 42. 042 看重 有陛下在此陪伴玉贵人, 皇后也放心许多。 她复杂地看向床榻之上的沈霁,眼中情绪纷杂难名,林贵妃多年来张扬跋扈, 恣意妄为, 便是对她也并无尊敬,还从未有过如今日一般受挫的时候。 今日让她吃瘪,被陛下削了协理后宫之权不知解了许多人多年之恨, 可皇后却担心,以林贵妃的性子绝不会轻易放过沈霁。 怀胎有孕便足够惹她不满,如今大权被撤, 她更是不平。 皇后思来想去, 福身对陛下说着:“既然陛下在此处, 臣妾就不打扰了,今日一事母后也气得不轻, 臣妾去长寿宫看望太后, 先行退下。” 秦渊语气温和了几分:“皇后思虑周全,去吧。” 待屋内无人,沈霁才柔柔靠在陛下肩头, 轻声说:“如今因为妾身之故让贵妃娘娘没了协理后宫之权, 娘娘恐怕会怨恨妾身。” 她轻柔地摸上自己的腹部,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秦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朕削她协理后宫之权是她行事不检, 不堪当大任,她又有何颜面怪罪于你?” “再者,朕也会护着你和孩子,不让别有用心之人有可乘之机。” 沈霁弯眸浅笑,顺势抱住了陛下的手臂:“多谢陛下体谅。” “陛下这样疼妾身和孩子, 恐怕要生出个贴身的小公主呢。” 秦渊的面色终于和缓起来,淡笑着说:“有何说法?” “民间常说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最是知冷知热,会心疼人。陛下这样用心待她,若生出来的是个调皮捣蛋的皇子,岂不是辜负了陛下?” 说这话的时候,沈霁的眉眼间尽是温柔恬淡的笑意,秦渊握着她的手,温声:“皇子和公主都好,朕一样欢喜。” - 长寿宫内。 皇后落座于侧,恭谨地看向太后,温声道:“母后,方才一事陛下已经有了决断,说是削林贵妃协理后宫之权,禁足十日。” 太后举杯掀盖,轻抿一口热腾腾的红茶,不紧不慢道:“哀家猜到了。” 皇后掀眸看过去:“母后怎么知道?可是林家又犯了什么大错吗?” 太后摆摆手,示意殿内只剩梅英一人侍奉就行,宫人尽数离开,她才缓缓道:“林氏这两年一直放肆,隔三差五就出乱子,皇帝不是不知道。”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迁怒于林氏,对她不如以前热络。” 她看向皇后,眼里含着深意:“林氏放肆,早就该打压不假,但今日之事,虽有哀家推波助澜,但最要紧的还是玉贵人。” “玉贵人?” “不错,”太后将杯盏搁下,慢腾腾拭去嘴边一丝水渍,看向皇后,“哀家知道你身子有恙的时候是玉贵人日夜侍奉在侧,也知道你很喜欢她。” “但你可能看得透她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吗?” 太后刻意顿了一瞬,才又续道:“那丫头是个极聪明伶俐的,绝不会没事去寻林贵妃的霉头来摆谱,她怀着身孕,好端端的去内侍省做什么?难不成真的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吗?若真缺这点银子,皇帝赏她那么多,总是够用的。” 皇后迟疑了:“母后是说,玉贵人故意如此,引得林贵妃处罚于她,好削了她的协理后宫之权吗?” “臣妾不是不曾想过这点,可玉贵人又如何确信陛下一定会因为她而处罚林贵妃?” 太后淡声道:“这便是她的聪明之处了。” “林氏不安分,皇帝冷落她是宫里人人都知道的事,亦知道哀家不喜林贵妃。她怀着龙嗣,又这样得宠,此时不赌,更待何时?” “真让林贵妃拿着大权在她衣食住行各处上使小动作,她这胎怀的恐怕日夜难安了。” 皇后闻言,点点头:“臣妾之前就知道她聪明,不料也如此有魄力。方才在凤仪宫之时,陛下原本尚在犹豫,她适时说出林贵妃从庄妃处强行请走太医,致使大皇子病情反复,久久难愈,这才让陛下终于下定了决心削了她的权。” 太后觑向皇后:“你身为中宫久无子嗣,加之林氏势大,本就独木难支,哀家虽不喜林贵妃,可到底也并非为了一丝喜好来做事,而是为了平衡后宫。” “宫里中用的人不多,哀家看着玉贵人堪当大任,这才想让她成长起来辅佐于你,可她出身低微,若无子嗣傍身如何服众,所以这一胎无论如何也得保下来,你明白哀家的意思吗?” 皇后起身跪在太后面前,颔首道:“是臣妾无用,让母后费心了。” 看她如此,太后的语气终于缓和了几分:“皇后始终是皇后,林氏绝不能越过你去。” 她垂眸看向皇后的肚子,轻声说:“你虽说身子不好不能有孕,可毕竟还年轻,总能调养。只是皇帝一个月只有初一十五才去你那,就算你身子无碍,又何年何月才能有孕?哀家知道你端庄稳重,不善献媚,可心思总要多放在皇帝身上。” “过几日哀家会暗中从宫外请一个神医进来为你调理身子,还是早日诞下中宫嫡子才是。” 皇后再度福身,柔逊道:“是,臣妾明白。” 一番提点,太后也有些乏了:“只要林氏一日不倒,林璇玑就会重掌大权,庄妃宜妃都不适宜接管,后宫如今是你一人说了算,你要把握机会。” “哀家累了,你也回去吧。” - 傍晚,渡玉轩内。 沈霁坐着步辇四平八稳地停在了春澜宫门口时,筠雪正在门口候着,一见是自家小主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心口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玉贵人被林贵妃罚跪在内侍省门前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甚至还惊动了陛下和太后,渡玉轩里一众人十分担心,见她好好的回来了,赶紧过来迎接:“小主!” 她淡淡一笑,被霜惢扶着走下来:“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 筠雪眼眶红红的,紧紧跟在沈霁身边,小声说:“那林贵妃可不好惹了,幸亏您平安,可吓坏奴婢了。” 沈霁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温声道:“快擦擦。” 不远处,一位年迈白发的太医和嬷嬷走上前,行礼道:“微臣/奴婢给小主请安。” 筠雪忙向她介绍:“小主,这位是孙太医,是太医署从前退下来的老太医,医术精湛,尤擅妇婴一目,是太后娘娘亲自将人请来为您安胎的。” “这位是长寿宫的吴嬷嬷,从前是侍奉过太后和太妃的人,十分稳重妥帖,也是太后娘娘拨来的。” 沈霁受宠若惊,忙福身笑着说:“承蒙太后娘娘厚爱,竟还请了您二老过来照顾我,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孙太医头发花白,已经年过古稀,但精神仍然很好,和蔼地笑着说:“小主不必多礼,微臣会每三日来为小主把脉一次,以保小主龙胎安康。” 吴嬷嬷也福身说着:“奴婢奉太后之命侍奉小主,待小主生下孩子满月之后,奴婢便会离开。” “民间常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身边一下得了您两位,是我之幸,”沈霁笑得熨帖,看向筠雪,“可给吴嬷嬷备好住处了吗?” 筠雪欢快地笑着说:“回小主的话,都备好了,是单独一间干净利落的屋子,专程给嬷嬷一人住。” “那便好,”她浅浅笑着,率先一步往前走,招手示意,“外头风冷,咱们去屋子里说,还劳烦孙太医再给我把一次脉。” 沈霁有孕后,春澜宫多了不少侍奉的下人,虽是多了人侍奉,日子轻松舒坦了许多,但外来的终究不可信,宫里眼红她的人可不在少数。 她怀着身子,一饮一食都要格外注意,如今太后恩典,太医和嬷嬷都拨来了可靠之人,对她实在是大有裨益,也能稍稍心安。 进到屋内后,孙太医先是为沈霁细细把脉,确认无碍后,又将她的衣衫被褥,胭脂水粉,乃至平素所用之物一一查验了番,目前的确是无碍,这才松了口气。 天色已晚,她让霜惢好好送太医到宫门前,又给了不少的好处,方回到宫里。 吴嬷嬷从前是太后宫里的人,又是仅次于梅英的心腹,有她在,许多人情世故和不对之处都能及时提醒,她也心安许多。 “霜惢,”沈霁瞧一眼窗外,渡玉轩内的宫人正领着膳食从宫门口进来,“如今宫里多了许多人,但我都不信。你、筠雪和周岳是我在宫里的心腹,在这渡玉轩里,要凡事为我留意。若有心性可用之人便加以收拢,心思不纯之人就找个由头打发出去,万事都要做到细致,明白吗?” 她抹着肚子柔声道:“我从前就说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我能平安生下皇嗣,何愁没有一生的富贵,届时你们想求的,我也都会为你们争取,可好?” 霜惢郑重地点点头:“奴婢都明白。” 正要去用膳之时,周岳从屋外进来通传。 “小主,陛下来看望您了,还带了好些赏赐呢!” 第43章 43. 043 小字 沈霁莞尔轻笑, 颔首道:“知道了。” 她没往外走,只站在门沿边上往外瞧,正看见陛下迈步过来, 身后跟着六七个端着赏赐的青衣宫女。 暮色西沉,太阳已经沉入夜幕大半, 几多夜色里, 只剩下短短一弧,为墨蓝天际染一层薄薄的橘光。 每每在昼夜交际之时见沈霁,半明半昧中,身后灯火如昼, 迎着漫天星辰,她容色格外温婉动人。 “妾身给陛下请安。” 秦渊充耳不闻, 径直牵住她的手往屋子里带:“朕听说母后拨了孙太医和吴嬷嬷来照顾你, 他们都是从前宫里的旧人,做事很妥帖, 朕也放心些。” 说罢,他垂眸看向沈霁, 温和了几分:“日后私下见朕准你不用行礼,有孕的人了, 这些繁文缛节都可往后放放。” 沈霁笑意娇羞:“多谢陛下。” “陛下来的巧, 晚膳才刚刚取回来, 陛下瞧瞧可合胃口?” 秦渊牵着她一同落座,方说着:“尚食局的菜式自然都好,有你陪朕用,不是更秀色可餐。” 沈霁嗔怪一眼,圆桌之下,用脚尖轻轻踢他的脚背, 嗓音酥酥软软的:“陛下坏嘴。” 这一动作既自然又挑逗,既亲昵又娇羞,勾得秦渊眸色渐深。 天子乃九五至尊,人人见了都要顶礼膜拜,畏之不及,无人敢在他身边放肆,便是后宫的嫔妃,在他跟前也至多是撒娇装乖,佯作温婉可人,善解人意的模样,便是从前的林贵妃,也只是小女孩般爱□□闹些,不会放肆,还从未有人敢做这样大胆的动作。 周围侍奉的宫女羞得不行,自觉地低下头去,他慢条斯理地举起银箸:“哪儿坏?” 沈霁以手托腮,娇娇地凑到他耳边去:“哪儿都很坏。” 一触即离,她笑盈盈的拿起银箸:“饭菜都要凉了,陛下还不快用,怕是要糟蹋了尚食局一番辛苦呢。” 秦渊唇边绽出个笑,垂眸看向沈霁用饭的模样,眼底有几分玩味。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从善如流地跟沈霁一起用起膳来,仿佛默许了她刚刚说的话。 帝妃和鸣,满室馨然,不远处新拨来侍奉玉贵人的宫女秋露,怔怔看着陛下年轻英俊的容貌,一想起方才和玉贵人相处时的模样,红着脸偷偷低下了头。 一顿饭用罢,沈霁和陛下又兴致高昂地下了几局围棋,结果不善对弈,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夜色渐浓,她柔柔撒着娇说孩子困了,要睡觉,秦渊只得顺着她的意思更衣就寝。 嫔妃孕中,前三个月和后三个月都是不能侍寝的,胎气稳定后才能酌情考虑,沈霁如今怀胎还不足三月,陛下就算来了也只能伴驾不能承恩,所以她毫无心里负担地更衣入寝。 谁知帷幔刚刚拉下,秦渊大手便从贴身的里衣向里游移,挑眉道:“方才用膳时可是说朕哪儿都坏?” 沈霁不曾想自己今日也不安全,心虚地怔了半晌,才支支吾吾道:“此事已经过去这般久,陛下怎么还记着,妾身……妾身不认。” 骨节分明的大手因为长期提笔的缘故,指腹不比女子细滑,带着几分粗粝,不轻不重的力度,让她心慌:“不认?” 沈霁转过身看他,摸着肚子小声哼唧:“妾身今日跪了这般久,险些动了胎气,这会儿身子还沉沉的呢,陛下怎么还要与妾身小女子计较?” 搬出孩子来,秦渊的动作倏然一停,他喉头轻滚,默了半晌才深深舒出一口气,语气有些无可奈何的难忍:“有孕是好,也不好。”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40节 他抽了手在床榻上躺好,紧紧皱眉:“朕今日就不该来看你。” “陛下这样说妾身可是要伤心了,”沈霁不依不饶地攀上他的腰身,轻笑道,“也不是全无办法。” 寝殿的门扉紧闭,秋露和周岳一起在门外上值,听着里头的闷哼声脸红不已。 秋露红着脸小声说着:“周公公,陛下平素和小主……便是如此吗?” 周岳脸色平静,偏头看她一眼:“陛下年轻力壮,自然是常理,你初次上值,记得谨言慎行。” “……是。” 许久后,秦渊随手拿出一方锦帕擦了擦,扔到了地上:“你可有小字?” 沈霁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细声细气:“妾身没有小字,从前在家,母亲唤妾身阿霁。” 话音甫落,她半张脸藏进被子里,闷闷的:“拗口,也不好听。” 看她反应,秦渊笑起来:“想要小字吗?” “朕给你取一个。” 沈霁这才从被子里钻出来:“灵州话吴侬软语,娇养的女儿多有好听的小字以示宠爱。妾身从小就没有小字,可见在家时就不是宠大的孩子。” 她眼睛湿漉漉的,带着希冀:“陛下要给妾身取一个吗?” “嗯,朕给你取。”秦渊哑然失笑,搂着她的腰肢沉吟片刻,温声,“雪落漫天,簌簌声响,取纯洁无瑕美好之意。” “美人如玉,酥软可人,正衬你,簌同酥音。” 他嗓音低醇好听:“就叫簌簌如何?” 沈霁默念了几遍:“簌簌——” “好听。” 她抱住陛下的腰身,柔柔浅笑:“既然给妾身取了小字,那陛下可就要一辈子宠着簌簌了。” 秦渊淡淡一笑,温声:“夜深了,睡吧。” - 林贵妃因为惩处玉贵人被陛下削了协理后宫之权,太后又赐人专程在渡玉轩侍奉,足可见其是多么得宠,这一胎是多么宝贝。林贵妃在宫里得意了多少年,谁又能撼动她分毫了?这玉贵人还是头一回! 宫里的风向来都是品着陛下的意思吹的,如今林贵妃失势,又被禁足,渡玉轩的门庭便是热闹非凡,门庭若市了。 如今玉贵人最得圣意,一应吃喝用度最好的都要先往那儿送,主子得意,连着底下的下人都跟着颜面有光,走哪儿都趾高气扬的。 自从玉贵人晋为贵人,宫里的宫女太监足足添了一倍后,因着新来的不可靠,都被打发先去做粗使和不能近身的活,从前在缈云坞侍奉的粗使宫女便被提拔成了近侍宫女。 小主身边的宫女若是粗略划分,大致可分为粗使宫女,近侍宫女和贴身宫女。 像筠雪和霜惢这般就是贴身宫女,可直接服侍小主看,整理小主的床褥首饰,为小主梳头等,近侍则是能进屋打扫,可接触小主的衣服膳食和药物等,而粗使宫女便是只能做洒扫取物这样的粗活。 宫中等级森严,每升一级便可驱使底下的人,也能得到更多的好处,所以宫人们也是卯足了劲儿给自己挣前途。 一大清早,凌翠起了身便开始指点宫里的粗使宫女们打扫活计,面上笑盈盈的,满是得意之色。 跟在宫里最有前途的主子身边,如今又成了近侍宫女,日子怎么过都是舒坦的,她入宫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别人有求于她的滋味,自然每天都是喜气盈盈。 “你们几个,务必一早就把院子打扫干净,咱们渡玉轩可是香饽饽,保不齐等会儿有没有哪个主子娘娘过来,若是没扫干净丢了颜面,我定要告诉周公公罚你们!” “是。” 话音一落,霜惢站在廊下看着她,招手道:“凌翠,陛下前几天赏下来的珍珠和珊瑚在司珍司给小主做首饰,想必今日已经做好了,你现在去取回来,别在外面耽搁久了。” 凌翠忙笑说着:“诶,我这就去。” 跑腿的活是她最喜欢的,油水多,受人尊敬,见的人也多,且那也是粗使宫女去不得的。 她扭头捏着帕子准备去司珍司,途径门口便看见秋露拎着扫把红着脸,在门前发呆,皱眉呵斥着:“想什么呢,赶紧干活!” 走至司珍司的路上,刚经过一个墙角,便听得有人轻声唤:“姐姐,凌翠姐姐。” 她赶忙转头,就看见从墙后面走出来一个笑得怯怯的宫女:“是我,我是芸儿。” 芸儿是凌翠从前在掖庭时认识的宫女,两人那时就交好,不过自从她被调去缈云坞后,两人便再也没见过了。 她激动地上前寒暄:“芸儿,你如今在哪个娘娘手下?我怎么这么久都没见过你。” 芸儿失落地叹一口气:“我能在哪儿,还在掖庭就是了。” “在掖庭做的都是粗活,又累,你还是要想个法子离开才是。” 芸儿握住她的手,紧张地说:“我今日来就是想跟你说,玉贵人那可还缺人吗?我实在不想再过这样任人欺凌的日子了,我听说你在贵人跟前得脸,能不能替我说说好话,把我也指过去,若我们在一起,彼此也有个照应,是不是?我到时候便将第一年的俸禄都给你,可好,凌翠?” 这一番话说的凌翠心里舒坦极了,可小主现在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霜惢和周公公也经常教导,一定凡事小心,不可给小主生事。 她犹豫半晌,芸儿不住地哀求,最终实在禁不住,松了口说:“成,若是有机会,我再向小主举荐你,你别急。” “如今我要去趟司珍司,咱们改日见面再说。” - 渡玉轩内。 大皇子刚去国子监读书,庄妃闲来无事便去看望沈霁,渡玉轩门口,几个面容清丽的宫女正在洒扫。 渡玉轩诸人向她请安,其中一个却怔住出了神,一直心不在焉。 她格外多注意了一眼,进去温柔笑说着:“本宫今日闲来无事来瞧瞧你,不打扰吧?” 第44章 44. 044 异心 庄妃娘娘头回来渡玉轩, 沈霁自然是要人好好接待的。 在这宫里头,单打独斗总是不成,陛下跟前说得上话的人, 越多才越好。 她将手中的杯盏放下,亲自起身去门前迎人,柔柔笑着说:“娘娘大驾光临,渡玉轩蓬荜生辉呢。” 庄妃熨帖地笑着:“你怀着身子, 怎么还亲自来迎, 若是磕了碰了倒是姐姐的不是了。” 两人亲亲热热地坐到软塌上, 霜惢笑着奉茶过来:“庄妃娘娘能来, 我家小主欢喜得很呢, 自从上次在内侍省那事过后,陛下就不准小主总往外去, 让她安心养胎,这才过去几日就觉得没意思,可闷坏小主了。” 庄妃温柔一笑, 轻拍她的手背:“陛下心疼你也是对的, 怀着身子的人总是金贵些。本宫听闻太后极看重你,将从太医署退下去的孙太医和长寿宫的吴嬷嬷都拨来为你安胎, 在自己宫里总比出去走动安全。” “大皇子每十日才休一日,平素都要去国子监上学, 所以其实本宫平素都是很闲的, 只是图清净, 不怎么爱出门罢了, 你若是真的想要人陪着说说话,本宫无事来寻你,咱们聊聊天, 也可打发着漫长辰光。” “姐姐这样为妾身考虑,自然是极好的。” 沈霁柔柔应下,看庄妃似乎有话要说的模样,笑意更深了,摆摆手说着:“我和庄妃娘娘说些体己话,你们都下去伺候吧。” 待人退下,庄妃轻叹一口气,犹豫半晌,方说着:“本宫听说了你和林贵妃在内侍省一事,虽人人都说林贵妃张扬跋扈是罪有应得,但本宫却觉得不是。” “大皇子病中那段日子,宫里这么多人,只有皇后,你和班御女关心过,本宫知道你聪慧,也有仁心,不会轻易去碰林贵妃的霉头。” “可你有没有想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林贵妃就算没了协理后宫之权,可她出身林氏,在宫中经营多年,若是想害你,办法多的是。” 沈霁默了片刻:“娘娘担心的不无道理,可这些,妾身一早便考虑过了。” “当初戚贵人身死宫中一事,娘娘可知道?”沈霁轻声说着,“最后查出来是李氏所为,但其实不是的。” “是林贵妃。她一早就厌恶妾身,欲除之而后快,如今妾身怀了身孕,她只会更恨,不论妾身做不做当日一事,她都不会放过妾身,那妾身为何不做呢?” 她柔柔说着:“哪怕能让妾身腹中的孩子多安全一丁点儿,都是值得的。” 庄妃看着她良久,轻叹一声:“你比本宫有魄力。近日听说林贵妃因为陛下削权一事大发雷霆,在宫里摔砸物件,打骂宫人,恨之欲死,这才有些担心你的处境,如今看来,倒是本宫多虑了。” 沈霁笑一笑:“娘娘担心妾身,妾身心中感念。” 说到这,庄妃才想起方才在门口见着小宫女一事,说道:“你晋位贵人后,宫里多了不少新来侍奉你的人,都是掖庭和内侍省拨来的吧?” “本宫方才进来的时候,见你院中有好几位面容稚嫩,颜色清丽的宫女,瞧着倒是赏心悦目,可却不是人人都用心在做活的。” “宫里如娆贵嫔,如林贵妃,宫里上用的宫女都不会选容貌太出众的,你可知为何?” 沈霁怔了一瞬,掀起一双美目:“是为了防止宫女生了旁的心思来爬龙床吗?” 庄妃郑重颔首:“正是。” “咱们宫里,从前也不是没有宫女出身的嫔妃,还是出自林贵妃宫里。林贵妃如此善妒之人,自己手下的宫女生了异心勾引陛下,对她而言是极大的耻辱,那宫女不过承幸了一两次,便被林贵妃悄悄处置了。” 她轻声细语的缓缓说着:“这宫女初次承幸,也是林贵妃刚怀长乐不久的时候,此事过后,宫里不少嫔妃都将自己宫里貌美的宫女寻由头打发了出去,为的就是不再步林贵妃的前路。主仆争宠,且不说多有反目,又像什么样子?” “最要紧的是,宫里待久的奴才们人精一般,人人都知道主子的忌讳,你这渡玉轩的宫女个个如花似玉,虽远不及你,可你有孕不能承宠,陛下又时常来看望,难保不会出事。他们又怎么敢,把这样的人塞到如今炙手可热的渡玉轩呢?” 庄妃恬静的面容上透露出淡淡的怅然:“宫中纷杂不断,你初入宫闱,虽然得宠,又有太后和陛下的庇护,可这重重深宫里,许多事都要呆久了才知道。这些入宫不久的小丫头,哪个不是自恃美貌,哪个不是少女怀春?陛下乃是天子,身居高位,又年轻俊美,会生了心思再容易不过了。这背后之人的心思着实缜密,若安排一位貌美的宫女,便打发出去就是了,可偏偏都是如此,若是都打发出去,恐怕要说你嫉妒不能容人,可若是留着,又像一颗雷石埋在宫里一般。” “你对本宫的好,本宫都记在心里,也正因如此,才想多提醒你几句,万事小心。” 宫中嫔妃甚多,沈霁只是奴仆可能会背叛,还从未想过宫女也会成为争宠的阻碍,下意识攥紧了手帕。 隔着紧闭的门扉,她仿佛要透过雕花的殿门看清外面宫人的嘴脸,一想到她在明敌在暗,内忧外患,心里难免生出些疲惫感。 可不管怎么样,进了宫就是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事,她既然想达成所想,势必要付出些代价。 敌人固然可恨,但叛徒更加不可原谅。 人的嫉妒心不可小觑,若渡玉轩真有宫女生出了异心,日后为了争宠陷害实在是再合理不过,她绝不会轻易纵了去。 至于背后使小动作的人实在让人防不胜防,是林贵妃,陆才人,亦或是谁? 她垂睫压下纷杂的思绪,温声笑着说:“娘娘说的这些妾身定会好好思量,也多谢娘娘信任,肯来同妾身说这些。” “人心难测,宫里真心更是可贵,娘娘的好意,妾身也定不会辜负。” 庄妃轻叹一声,缓缓浅笑起来:“你能明白便是最好。宫里真心之人难寻,投桃报李的道理本宫也明白,更不愿看到你在宫里凋零。” “算算时间,大皇子也要下学回来用午膳,本宫就不叨扰你养胎了。” 沈霁忙站起身,让霜惢亲自送人出去,忽而想起前几日在太液池附近瞧见庄妃和宜妃一事,唤了筠雪一人进来。 筠雪见屋子里只有自己,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小主,奴婢哪儿做错啦?” 沈霁笑着点点她鼻尖:“你好得很,我有事想问你。” “过来,小声些。” 筠雪立马眉开眼笑地凑过去:“小主,什么事呀?” “我前几日去太液池的时候,曾经瞧见宜妃和庄妃似乎从前有些交情,相处起来有些奇怪,我问了霜惢,但她进宫晚,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想着你素来喜欢收集宫里的消息,兴许知道些什么。” “小主问奴婢那可是问对人了,”人人都说的八卦之术居然能派上用场,筠雪显然有些兴奋,“奴婢听说啊,宜妃娘娘和庄妃娘娘从前在闺中可是好友呢,庄妃和宜妃虽然都门第不算高,但庄妃是嫡女出身,宜妃却是庶女,家中仰仗林氏生存。”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41节 “听宫里的老人说,庄妃和宜妃都被选做太子良娣,并列在当初还是太子妃的皇后和从前是侧妃的林贵妃之下,第一年也算要好,可渐渐的二人便离了心,宜妃跟随了林贵妃,庄妃娘娘喜欢清净,独善其身。” 沈霁若有所思地说着:“从太子府上时第二年便不再来往了?” “那如今入宫之后,相处的如何呢?” 筠雪努力回忆着脑中的信息:“庄妃和宜妃自进宫后一直冷冷淡淡的,二人也并不热络,虽不至于冷脸相对,剑拔弩张,可也跟亲近是沾不上边的。” “小主,可是庄妃娘娘和宜妃娘娘有什么问题吗? 沈霁淡淡一笑,摇摇头:“我也只是觉得奇怪,有些好奇罢了。” “你这收集信息的爱好倒是很有用,日后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多多打探,我重重有赏。” “多谢小主!” 筠雪欢欢喜喜地退下,沈霁才微微蹙起眉头,回忆着当初看到宜妃的情景。 那时候她看着宜妃和庄妃之间像是从前起过什么龃龉,庄妃还算淡然冷漠,符合筠雪所说的状态,可宜妃却表现的太过伤心后悔了些,甚至在她跟前落泪,临走前又提醒她事事小心。 她当时便觉得有些奇怪,如今一听,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宜妃是真的重情义,那日和庄妃的对话惹了她的伤心事,还是……她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 可沈霁就算再得宠,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贵人,宜妃乃是生育二皇子的妃位,又有什么意义作戏给自己看呢? 思来想去,沈霁还是不敢确定,难不成宜妃是觉得自己和林贵妃不和,想要向自己示好,日后一起扳倒林贵妃吗。 宜妃性子温柔如水,不争不抢,却让她看不透,也猜不透。 沈霁缓缓推开身前的雕窗,院内宫女忙碌的情形映入眼帘。 宜妃的事暂且不提,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她身边的人。 她轻轻摆手唤了霜惢和筠雪过来,耳语了几句,这才略略扬了声音朝着院内宫女温柔笑道:“院中的几个,都到本主跟前来。” 第45章 45. 045 宫女 自从小主搬到渡玉轩以来, 这些新来的宫女们一直都做的是粗活,还从未近过小主的身,更别提是进到主屋伺候了。 今日庄妃娘娘前脚才走,小主竟笑着让她们都过去, 可见是和庄妃娘娘相谈甚欢, 心情不错了, 不会是有赏吧? 院子里几个宫女对视一眼,赶紧放下扫把水壶,用帕子擦擦手,眉开眼笑的, “你们都快些!” 秋露原本就一直在发呆, 低头想自己的事情, 听见小主的声音也只怔了一下, 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身后同屋住的绿榕瞧见她今日一直魂不守舍的,走过来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肩膀,低声提醒:“你愣着做什么, 还不快些走!小主叫咱们呢。” 小主为什么会叫她们?可是她一直走神被发觉了,小主要罚她了吗? 秋露茫然地上前, 落在了几个宫女身后, 跟着人一起福身:“小主,何事呀?” 沈霁站在窗前,打量起院内的几个宫女。新拨来的这几个都很年轻,长相虽不比嫔妃那般出挑, 可细细看过去, 也都小家碧玉,各有姿色。 虽说宫女遴选必须品相端正,家世清白, 不会有相貌丑陋之人,但能从掖庭里挑出这么多年轻可人的宫女送到渡玉轩,想来也不是件容易事。 她在这些人面上一一扫过,绽出个温柔无害的笑来:“你们拨来渡玉轩时本主就怀了身孕,宫中事忙,加之陛下常来,也就忽视了你们。” “本主让你们新来的人都做粗使,为的是小心谨慎,想必你们也能明白。但其实本主知道,你们中不少人手脚很麻利的,做活也细致,又有忠心,做贴身宫女也堪得,不过是因为在本主身边短才不得上用。” “但常言道,日久见人心,你们只管做好自己的活便是,不用担心旁的,至于你们为人是否可靠,做事是不是细致,本主心里自然会有一杆秤,必不会埋没了你们。” 宫女在宫中服侍嫔妃,虽说是义务,可人人都想为自己的前途做打算。许多宫女十二三岁便入宫,在宫里呆到二十五才能外放回家,无人不想趁这时间多赚些银钱,好为自己出宫后的日子谋出路。 主子得脸,一高兴便会打赏底下的人,每月也有月例银子,所以跟在的得宠的嫔妃身边,越得用好处就越多。 本以为自家小主这般谨慎是不打算重用她们这些新来的宫女了,谁知小主心里都有数,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呢! 几个宫女面露喜色,忙跪下说:“奴婢定尽心侍奉小主,绝不会有丝毫怠慢。” 沈霁嫣然一笑,温声说:“宫中人多,纷争也多,但本主相信,所有人都希望自己手下的人忠心不二,安分守己,这也是最要紧的事,你们明白吗?” “奴婢明白。” “很好。” 宽严相济一番敲打,沈霁探究的神色落在她们身上,自然地笑道:“你们乖觉,本主也不会亏待你们。今日正好有一件顶要紧的事,要交给你们其中一人去办,若是办好了,本主有赏。” “小厨房正文火炖着一盅竹荪老鸭汤,现在端下来火候正好,是要——”她美目微转,盯着她们几人的神色,“送去建章殿的。” “原本给陛下送的东西,本主应该亲自去,可陛下说了要本主安心养胎,无事不要乱走,又念着这一口,只得让咱们宫里人去送了。霜惢和筠雪马上要侍奉本主用午膳,脱不开身子。本主想着你们既然来了,又年岁尚浅,去建章殿历练一次也是好的,就当是练练胆子。” 她笑意更浓了:“去建章殿送膳食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若是不慎惹了陛下不虞,那是要掉脑袋的,但若是不出错回来,也就相安无事。怎么,谁想试试?” 这样好的一件美差,又有赏,本是人人都想去的,可建章殿是陛下所在,不知多少重兵把守。她们这些小小奴婢还是来了渡玉轩才能远远得见圣颜一面,谁又敢在陛下跟前说话呢? 若是不小心犯了错……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犹豫着不敢抬头,既想试试,又担心会惹祸上身,一时踌躇不前。 落在众人身后的秋露却抬起了头。 去了建章殿,是不是就能见到陛下了——? 她瞳孔微睁,眼中流露出一丝挣扎的渴望。 这几日她每天都会想起陛下和小主调笑时的模样,每每都会脸红心跳,幻想坐在陛下跟前的人是她。 一想起陛下的模样便食不下咽,魂不守舍,心也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她从未见过陛下这般好看的男子,也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思不对,可她就是忍不住。 总想……和陛下也能发生些什么便好了。 宫里的良家子出身这样低微,不一样能侍奉陛下为嫔为妃,她虽是宫女,可也是正儿八经的清白人家,和小主,和掖庭西苑那些人又有何不用同? 话虽如此,可自己毕竟是宫女,若心思一但被小主发现了,她定是没好果子吃的! 秋露这般想着,心里挣扎犹豫了半晌,欲/望还是战胜了畏惧,主动站出来说着:“小主,奴婢秋露,愿意去建章殿送膳食。” 沈霁的视线落在秋露的面上,只见她皮肤白皙,生得是有几分姿色,可面上微红,眼神有些飘忽,不敢直视于她,的确是很可疑。 这么多宫女都担心自己无法胜任,担心自己的性命,可她怎么不怕? 庄妃虽说有意提醒于她,但想来总不会是空穴来风,恐怕是瞧出了什么端倪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沈霁淡淡笑着:“哦?” “你就不怕一句话不对惹了陛下,误了自己的性命吗?新入宫不久的宫女不比资历久的宫女嬷嬷稳重,不仅是见陛下,便是见太后、皇后和林贵妃都是会怕的,你不怕?” 秋露急忙福身低下头:“奴婢为小主办事,不怕辛苦。” 沈霁收了视线,落下句:“既如此,那本主就信你能办好此事。” “小厨房,去吧。” “是。”秋露忙低下头,唇角难掩喜悦,可她不敢被人发觉自己的小心思,只能深深地低下头,福身后急匆匆去了小厨房。 待人走后,沈霁让剩下的宫女都散了,又合上窗子,霜惢才从一侧出来,低声说:“小主,是秋露吗?” “我看这几个宫女的反应只有她不太对劲,与旁人相比是殷勤了些,但仅凭一次也不能妄下定论。等她回来找人盯着她,一举一动都要告诉我。”沈霁神色平静,淡淡说着,“过几日我会向张浦打探一下消息,必不会冤了任何一个人。” - 建章殿外。 秋露提着食盒走到值守门前,轻声说:“我是渡玉轩的宫女秋露,奉玉贵人之命来给陛下送才炖好的汤,还请侍卫大哥通传一声。” 门前值守的侍卫自然知道玉贵人和身边贴身的宫女是何模样,眼前的宫女的确是眼生了。 他上下扫她一眼:“你稍等,我这就去通传。” 消息传到建章殿的时候,秦渊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闻言,头都不曾抬,只说让拿进来放下便是。 张浦应声正准备下去,秦渊却突然想起什么,将人叫住了。 “等等,让她进来。” 宫中妃嫔,非正五品以上不得来建章殿求见于他,更不可来送膳食。虽说他曾特赐下这个权利给沈霁,可她不仅从未来求见过,更不曾往御前送过任何东西。 她有孕不便经常出门,让宫女来送膳食,难道是担心自己有孕在身不便侍寝,会失了宠爱? 思及此,秦渊停笔搁置,恰好渡玉轩的宫女提着食盒颔首走进来。 秋露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如此近距离的见到陛下,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她担心自己僭越,急忙低下头,脸却害羞得烧红了,柔柔福下身,说着:“奴婢秋露,给陛下请安。” 秦渊淡淡觑她一眼:“玉贵人让你来的?” “回陛下的话,是小主让奴婢来给您送才熬好的竹荪老鸭汤,说滋补败火又清淡好喝,正适宜秋天。” 秋露起身后再次偷看一眼,起身将食盒放在陛下身侧的桌面上,从中小心地取出了汤盅。 盖子一掀开,浓香四溢,秋露从渡玉轩拿的餐具,透亮明净的青玉碗,还是陛下特意赏给小主的,如今拿来盛汤最好。 她小心翼翼地舀出来一勺,送到陛下身边:“陛下,奴婢盛好了,您尝尝吧。” 秦渊点点桌面,让她放在桌子上:“你家小主让你来的时候可有什么话要你带?” 秋露怔了一瞬,摇摇头:“小主只说要奴婢给您送膳食,并未说什么……” 她低下头,两手捧着青玉碗,搁在陛下手边的时候,谨慎而大胆的,佯作不经意碰了碰陛下的手指,然后才缩回袖中:“汤还是要趁热才好喝,陛下处理政务辛苦忙碌,也要仔细身子才是。” 秦渊慢条斯理地举起汤碗,却并未入口,反而探究似地看向秋露,漆黑的眸子,让人有些憷。 “你话太多了。” 第46章 46. 046 污秽 帝王威压突如其来的笼罩在周身, 吓得秋露忙抽开手跪下:“奴婢关心则乱,一时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她从未没想过陛下竟会如此冷淡, 不由得惊了一瞬, 浑然的冷汗止不住的冒。 前几次见到陛下的时候, 都是在渡玉轩里, 陛下对小主从来都是宠之又宠,纵了又纵,从不会计较小主的大胆和稍稍僭越的放肆。 小主每每和陛下在一处的时候, 她在一侧候着,也悄悄会观察,小主的手脚总是不甚安分, 时常主动撩拨陛下,她还以为…… 还以为玉贵人如此得宠, 除了生得貌美的缘故, 还有举止主动, 不比贵女矜持, 所以比旁的妃嫔更陛下喜欢。 谁知根本就不是她想的那般!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42节 秦渊垂眸看着秋露贪婪又畏惧的模样, 有些厌烦,他神色冷淡,拿起一侧的帕子擦拭手指:“朕见过的女人多了,有意也好,无意也罢,终究是你心怀不轨,惹朕不快。” “玉贵人有孕在身,身边侍奉的人得心思纯净,忠心不二。太有心思的人, 留在玉贵人身边也是无用。” “发配去做苦役,不必再回渡玉轩了。” 张浦怜悯地看了秋露一眼:“是。” 一听说陛下要发配自己去做苦役,秋露吓坏了,宫女一旦被发配去做苦役,那就是一辈子的事,除非有主子的赏识赐下恩旨要了人去,否则是绝对不会再上用的,一旦去了,那就再也没指望,不说为嫔为妃做人上人,便是连做玉贵人的宫女都是痴心妄想了! 秋露吓得泪水涟涟,慌张道:“陛下恕罪!奴婢真的不是有心的,奴婢自知低微,只想做好分内之事,不敢心生妄念,奴婢日后定会谨慎行事,还请陛下饶恕奴婢吧!” 居心叵测,巧言令色,秦渊懒得再看她一眼:“拖下去。” 宫里女人多如牛毛,他也的确可以随心宠幸宫女,若有喜欢的,册封一个位份搁置在后宫里。 可宫女就是宫女,不是嫔妃,嫔妃可以使些小聪明讨好他,这是情理之中,但宫女的本分是忠心侍主。 秦渊一贯喜欢顺应自己的兴致,他若是真对哪个宫女起意,自然不会刻意忍耐,但他平素最不喜欢的就是自己不感兴趣的女人失了本分,献媚讨好,让他觉得恶心。 御前侍卫颔首上前将秋露带走,张浦才打量一眼,试探地提醒道:“陛下,秋露是玉贵人宫里的宫女,您今日将秋露打发去服苦役,虽是她罪有应得,但宫里恐怕会有流言,将矛头引到玉贵人身上,猜测是玉贵人惹了您不快。” “猜测?”秦渊这才端起那碗汤不紧不慢地尝了一口,“怎么,宫里的人时常揣度朕的心意吗?” 张浦低下头,却不明着回答:“玉贵人有孕是大喜事,宫中人人都瞧着呢。” “朕打发了她一个宫女,自然不会让她白白吃了亏。” 秦渊放下喝了半碗的汤:“晚上去渡玉轩,想来旁人也没话可讲。” 父皇在位时,后宫嫔妃有孕时多半不能侍寝,但为了固宠,亦有不少嫔妃会推出自己手下的宫女承宠,好维系宠爱。 但此类分宠一事,其实大部分人都是不愿意做的,他曾经临幸过林贵妃身边的宫女,也为她不喜。 沈霁入宫不足一年,虽然如今有孕却宠眷不衰,没有推出一个秋露来承宠的道理,她无端让自己身边的宫女来为自己送汤,想来不是为了固宠,是在试探。 试探秋露的心意,也试探自己的心意。 秦渊品了半晌,忽而牵唇淡笑起来。 沈霁自入宫以来一直乖顺懂事,这还是头一回使小性子。 都说女人孕中多思,想来她也是怕自己怀着身子会有一日失了宠,这才拿一个心思不纯的宫女来试探他的心意。 他从腰间取出一枚玉佩,搁在桌上:“你亲自跑一趟,将这枚玉佩给玉贵人送去,再告诉她朕晚上去她那用膳。” 张浦打眼一瞧,笑道:“这玉佩可是自小跟着您的,玉贵人真是福泽深厚。” “多嘴。” - 午膳用罢后,沈霁没等到秋露回来,反等到了张浦。 她有些惊讶,命人请张浦进来,笑着说:“这会儿怎么劳烦公公亲自过来一趟?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吗?” 张浦向人行礼,将锦盒双手送上去,笑道:“陛下特赐下贴身玉佩一块,让奴才亲自给您送来。” 霜惢接过锦盒,递到沈霁手中,她小心取出这枚玉佩,却发觉这是陛下日日戴在身上的那块。 “这是……” 张浦猜到她要说什么,弓腰颔首:“正是陛下日日配在身上的那枚。” 沈霁爱惜地捧在手心里,柔柔看过去:“好端端的,陛下怎么会将这枚玉佩赏了我呢?” “这便是奴才现在要说的事了,”张浦续道,“渡玉轩的宫女秋露方才去建章殿给陛下送煲汤,却行为不检,惹了陛下不悦,陛下说此等宫女居心叵测,不适宜在小主身边伺候,便打发去做苦役了。” “为了解您忧思,陛下特赐下这枚玉佩,还让奴才亲自跑一趟,跟您说晚上来渡玉轩用晚膳,还请小主宽宽心,好生准备着吧。” 沈霁好好收下这枚玉佩,笑着说:“陛下的心意我明白了,辛苦公公特意走一趟。” 霜惢上前塞一个荷包过去,笑着屈膝:“公公在御前侍奉辛苦,就当是喝茶了。” “多谢小主美意,奴才这便回建章殿去了。” 张浦躬身行礼,退出了渡玉轩。 沈霁摩挲着手里的玉佩,回想起方才张浦说的话。 她让秋露去御前本就是为了试探,一想看看秋露是不是已经生了异心,二也是想看看她有孕之后,陛下的心意如何。 可她还真猜不到,秋露究竟在御前做了什么事,能让陛下直接打发她去做苦役。 虽不清楚过程,却也坐实了两点,那便是秋露的确心思不纯,陛下也对秋露无意。 她宫里的人去御前被陛下打发了,宫里难免/流言纷纷,然而陛下赐下玉佩,又要来用晚膳,想来也是为了让她宽心的意思,有了陛下的态度,便说明秋露一事未曾波及到她,自然就无人敢传什么闲话了。 如秋露这般心比天高的宫女不止一个,她能揪出来一个,难保没有第二个,但今日之事一出,渡玉轩便是再有不安分的,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前途,想不想做第二个秋露。 孰轻孰重,她们应当还是懂的。 如此一个心怀异心的下人,陛下为她处置了,也省得再让她想办法。 沈霁将这枚玉佩好好收起来,交代着身边的霜惢:“秋露一事你好好斟酌着告诉底下的人,不必说得太直白,让她们自己懂就是。” “她身边儿用过的东西都搜罗出来烧了,去去晦气,也好警醒底下的人。” 霜惢福身正要退下,沈霁又添了句,“这个月宫人的银钱都添两成,算是恩威并施,去吧。” “是。” 霜惢前脚刚走,筠雪便走进来说班小主来了。 挡风的棉帘子被掀开,沈霁掀眸就看见班玉雅从外头走了进来。 “玉姐姐,”班玉雅笑着走进来搓搓手,“一入秋,外面出着太阳也还是这么凉呢,姐姐的屋子里倒是暖和,快让我也暖暖。” 沈霁弯眸招呼她过来坐:“秋日易招病,今日出太阳,可外面还是有风的,你老是这么过来寻我,若是冻坏自己怎么好。” 班玉雅娇羞笑起来:“姐姐这是不欢迎我了?我可不听。” 沈霁笑着说:“我今日给陛下熬竹荪老鸭汤,小厨房里还剩下不少,里头放了好些补料,你也喝一碗吧。” 不过一会儿,筠雪过来将一碗热乎乎的汤放在班玉雅跟前,弯弯的眉眼笑盈盈的:“渡玉轩的小厨房第一次开火,班小主可是好福气啦。” 给陛下的汤自然是软烂入味,清香四溢,班玉雅连连点头,一边喝汤一边说:“我进来的时候瞧霜惢似乎在宫女房那边忙活什么,可是出什么事了吗?” 沈霁笑一笑:“渡玉轩有宫女心思不干净,被陛下处置了,我让霜惢盯着人去收拾东西了。” “姐姐宫里的人竟也敢这么放肆?可她们才来不久啊,”班玉雅有些惊讶,喝下一口汤,余光却瞧见宁露还在身侧,她放下勺子支开宁露,这才说着,“我记得姐姐宫里有一半奴才都是晋贵人时拨来的,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在背后捣鬼?” 沈霁捏捏她的脸:“你算是说对了,可见近日进步不小。” 两人正说话之际,霜惢撩了帘子进来,神情十分凝重,面露难色:“小主。” 沈霁眉眼稍凝,抬手示意剩下不相干的人出去,这才问:“出什么事了?” 霜惢这才将手里手帕包着的东西展开,离得远远的,说着:“小主,这是在秋露的被褥里发现的。看见此物的几人奴婢已经勒令禁止她们声张,但奴婢心想,还是得让您知道。” 什么东西这样谨慎,霜惢虽年轻,却是她身边最稳重的宫女,能让她如此忌讳,是秋露还做了什么不容于世的事? 沈霁微微蹙了眉头,往她双手捧着的手帕上看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待发觉那是什么后,眉头立刻紧皱起来,几欲干呕起来。 班玉雅不知到底是何物,往前看过去,就见是上面的东西是一方淡粉的手帕,角落还绣着一株精美的兰花。 可上面却有不少白色的斑痕,已经干透了,将原本柔顺的手帕凝成一块一块。 这是…… 班玉雅像是想到了什么,险些惊呼出来,急忙拿帕子掩住了唇,她压低了声音,询问着:“这……这是……” 沈霁紧皱着眉点点头:“正是你想的此物。” 这秋露竟敢在自己的被褥里私藏陛下用过的帕子,实在是污秽大胆。 陛下为自己取小字那日,恰好是秋露在门口上值,次日晨起时上水清理,宫人不少,谁也猜不到她会吃了熊心豹子胆藏这样的东西。 便是宫女也是要脸面的,一个清白的女孩子,竟然背地里做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想来陛下也是看出她贪欲过重,这才处罚了她,真是令人作呕。 不成想渡玉轩的宫女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班玉雅也想不到,顿时嫌恶不已:“快拿去烧了,别留在姐姐宫里。” 沈霁觑一眼那物什:“霜惢,你亲自去烧,别再因此物迁出什么是非来。” “幸好陛下已经处置了她,不然这样的人留在姐姐身边,真是让人日夜难安。” 霜惢将东西包起来退出屋外,班玉雅才抚了抚心口,轻声说着。 沈霁拿茶水压了压胃里的翻江倒海,低声道:“人心隔肚皮,谁又能知道自己身边人想的究竟是什么?咱们出身民间尚能服侍陛下,宫女也有贪心不足想要上位的,今日一事便是教训了。” “若是此人继续留在我宫里,难保日后不会坑害了我,这也足以说明,身边的下人忠心干净多么要紧。” 班玉雅怔怔颔首,轻声说:“姐姐说的是,只是以咱们的能力,想要在这偌大的后宫里寻出一批只效忠于咱们的奴才实在是难如登天,也只好自己事事小心了。” 日渐西斜,两人又说了些话。 可出了这样的事,沈霁心里头不安定,班玉雅也心事重重,霜惢处理干净那秽物,净了手过来说:“小主,再有半个时辰就是用晚膳的时候了,今晚陛下要来,东西恐怕不少,奴婢这便要带着底下的人过去了。” 沈霁点点头,可想起陛下今晚要来,她看着眼前的班玉雅思量片刻,温声说:“玉雅,今晚陛下要在渡玉轩用晚膳,不如你也留下,想来陛下也是愿意的。” 班玉雅怔了一瞬,连忙起身说着:“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陛下要来看姐姐是好事,我留下算什么?岂不是耽误陛下和姐姐相处。” “我怀了身孕,就算宠眷优渥,可不能侍寝,陛下来一次便少一次,怀胎几个月,能改变的事太多了,总要有人得宠。”沈霁柔声说,“比起旁人,我更希望是你。” 班玉雅站起来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虽是如此道理,可我还是不愿这般。等姐姐真的不能侍寝的时候,那到时候我再想法子,总不能老是要姐姐事事为我周全。” 说罢,她生怕沈霁反悔,提裙急匆匆离开了渡玉轩,宁露紧跟在身后走了出去。 回玉荷堂的路上,班玉雅一直心事重重,不曾开口说话,身侧的宁露观察了半晌,噘噘嘴说:“奴婢听说陛下今晚要留在渡玉轩用膳,小主何不留下一起呢,您和玉贵人这样要好,她有孕不能得宠,将陛下往您这推才最合适,怎么您反而回宫了?” 她不知道两人在屋内的对话,跟在身后继续说着:“其实玉贵人若是不愿意也是合理,陛下的恩宠,就算是好姐妹也不甘心拱手让人的……” 话未说完,宁露的声音却被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得住了口,“啪!”的一声,她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出现一个五指清晰的红印子。 宁露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家小主,还从未想过班御女这样胆小怯弱的一个人,居然也会打她的巴掌。 班玉雅冷冷地看着宁露:“说够了吗?” 第47章 47. 047 初雪 宁露足足愣了大半晌, 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福身说着:“奴婢多嘴,还请小主宽恕!” 班玉雅出身低微, 宁露虽然是她的贴身宫女, 但从一开始心里对她就并无什么尊敬,在宁露看来, 班玉雅如今能得宠无非是仰仗玉贵人那一星半点的施舍罢了。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43节 她性子胆小, 自己也没什么主意, 更无甚心机,要不是玉贵人抬举, 恐怕现在还在掖庭寂寂无闻呢! 她心中暗暗腹诽,十分不满,可主子就是主子, 宁露就算心中不满也不敢表露出来,生怕班御女去禀了皇后, 将她调走,那才真的是会丢性命的大事。 班玉雅冷淡地看着她, 语气从未如此冰冷过:“是不是我平时对你太宽容也太好了,才让你生出这样的胆子在背后议论玉姐姐。” 宁露跟在班御女身边几个月以来, 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漠然的神情, 好似变了人一般, 看着她的眼神不带丝毫的情分和信任,只有探究。 她担心小主会从此对自己失了信任,忙跪下说着:“小主明鉴,奴婢并非有意议论玉贵人,只是奴婢实在不解,您和玉贵人亲如姐妹, 她怎么会不为您打算,奴婢跟在您身边这么久,对您如何,小主您是最清楚的,奴婢真心实意地希望小主能好,并非是刻意挑拨离间,还请小主饶恕奴婢吧!” 班玉雅冷冷垂眸看向宁露:“为我好?” “正是如此,宫中小主的恩宠都和陛下的宠爱分不开干系,奴婢也只是为了小主的前途做打算,才这般说的。” “这么说来,你倒是对我忠心不二了,连我在后宫的前途都这般操心。”宁露巧舌如簧,班玉雅早就知道她不对劲,自然不可能信她说的话。 但就算她知道宁露心思不纯,是别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可这背后之人没揪出来,她留着宁露就还有用。若是表现的太忌惮了,宁露动手就会更谨慎,更加让人防不胜防,说不定哪日就会反咬自己一口。 她要表现的自己昏懦,无防备,没有心机,反向博取宁露的信任,这样宁露才会更加大胆的听从背后之人的命令,让自己抓到把柄。 宁露哭哭啼啼道:“奴婢跟在小主身边一直恪尽职守,从不敢有半分轻怠,还请小主饶了奴婢一时嘴快,奴婢日后定会更加小心的。” 班玉雅轻叹一声,将她扶起来:“行了,你也别哭了,是本主心急,这才打了你。” “其实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道,但恩宠是玉姐姐的,我又能怎么样呢?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旁人我不信,你我总该信的。” 宁露怔了一瞬,呆呆地被班玉雅扶起来,见她松了口,想来也是信了自己的话,便可可怜怜地抹眼泪:“小主信奴婢,奴婢便安心多了。” “你是我的贴身宫女,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我的意思,我虽然信你,但你也要记得谨言慎行,不要被外人挑出错处来,知道吗?”班玉雅柔柔地捻帕点上宁露红肿的脸颊,“你的脸都肿起来了,回去后我给你一些活血化瘀的药膏,今夜就好好歇息,不用贴身侍奉我了。” 宁露这才笑起来,点点头说:“多谢小主。” - 日子一直平静到十一月中旬,冬季已至。 第一缕晨光划破黑夜时,长安正下着初雪。 鹅毛般的大雪落满皇宫,入眼四处都被一层厚厚的银白色的雪光笼罩着,朱墙金瓦映着落雪纷纷,乍一出门却不觉得十分冷,抬脚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的响。 渡玉轩的院子里前些日子奉陛下的命移植来几株红梅,如今正迎雪盛开,黑褐虬枝被簌簌雪花覆盖,在日光下明艳夺目,晶莹剔透,十分好看。 今儿是冬月十五,正是要去凤仪宫请安的日子,渡玉轩的宫人们都穿上厚厚的棉衣,个个喜笑颜开地扫着院子里的积雪,时不时有宫女银铃般的笑声,偷偷攥个雪团子砸人玩。 渡玉轩内的银丝炭日夜不断,一下雪外头的温度反而高了些,屋内供着炭火,热得人微微冒汗。 沈霁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吴嬷嬷和霜惢为她梳头,身前的雕窗推开了半扇透透气。 院子里白雪红梅,入目是一片洁白,雅致小院,簌簌落雪,是从前在灵州从未见过的盛景。 筠雪原本看着几个小太监在屋檐下砸冰柱,一看小主在往外瞧,笑眯眯地从窗子里冒出头来:“小主,下雪是不是很好看?奴婢当初没骗您吧?” 沈霁柔柔笑一笑:“是很美,你说的不错。” 院内的宫女原本在扫雪,扫着扫着玩性大起,你追我赶打起了雪仗,笑声一阵阵的,飘得老远。 过会儿便是离开春澜宫前去晨昏定省的时间了,她们不好好扫雪,误了时辰如何是好,霜惢担心误事,低声说:“小主,奴婢前去训斥她们。” 沈霁调子微微上扬,诶了一声制止她,偏头笑道:“难得下一场雪,她们都高兴,我也高兴,让她们玩吧。” “小主真是好性子,难怪陛下和太后都喜欢您,”吴嬷嬷和蔼地笑着,手脚很利索地为她挽上一个流云髻,熨帖齐整,连一丝都不乱,“宫里头啊,就是缺些鲜活气儿,奴婢跟着太后身边久了,已经许多年不曾听到这样好的笑声了。” “太后威仪,长寿宫的人都妥帖,不比我宫中的人都年岁轻,也就爱玩一些。”沈霁扶上自己的青丝,柔声笑道,“我本以为霜惢梳头已经是极好,可自从嬷嬷来了,我也越发挑剔了,总觉得嬷嬷梳的才称心,您年岁已高,原本是不该这样照顾我的,嬷嬷实在辛苦。” 吴嬷嬷笑道:“能侍奉您这样的小主,才是奴婢的福气呢。眼下年关将至,今日又下了初雪,奴婢记得前阵子陛下赏下的料子您让司珍司打了一支雪落红梅簪,今日正合戴。” “都听嬷嬷的。” 精致华丽的簪子往乌发里一戴,原本就貌美的沈霁更是添了几分明艳,她如今已经有孕四个月了,一开始那般难受的劲儿过去后,身子渐渐丰腴起来,较之从前的清媚动人多了几分柔婉的风韵,反而更为吸睛了。 这段日子以来,虽说她有孕已过三个月,但陛下十分小心,生怕影响腹中胎儿,所以尽管时常探望,却一直不许她侍寝。 还让人将名牒撤下来,说是生产之后再重新放回。 这一个多月里,重阳夜宴那日被陛下破例迁出掖庭的季选侍也承了幸,封了从八品更衣的位份,从八品虽不起眼,可季更衣却是唯一一个初封超过采女和御女的良家子,足可见陛下对她喜欢。 其余便是陆才人和班御女侍寝最多,其余个别嫔妃也略有薄宠,但值得注意的是,陛下再也没有去过林贵妃的长信宫。 自从林贵妃的协理后宫之权被陛下削去,虽说十日禁足早就过了,但她一直不曾离开宫门,晨昏定省也借故不去,她爱慕陛下,如此举动,恐怕是对陛下心生怨怼,不愿见人。 虽说平静是好,但沈霁却感觉的出,林贵妃只是在韬光养晦罢了,大权被削,她怎么能善罢甘休,无非是因为渡玉轩如今铜墙铁壁,她又才受过罚,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罢了。 年关将至,也不知还会不会生出别的事端。 - 步辇载着沈霁稳稳当当停在凤仪宫门口,霜惢搀扶着她走进殿内,一抬眸就看到了林贵妃今日竟来了,正坐在凤位之下第一位。 林贵妃听到宫人向沈霁行礼的声音,冷冷转头睨了她一眼,眼底的温度似比雪花还冰。 沈霁神情未改,松了霜惢的手走上前,福身行礼道:“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给林贵妃请安,给各位姐姐请安。” 她看着皇后柔柔浅笑:“妾身今日瞧皇后娘娘的气色似乎好了许多,不知娘娘近日睡得可还好吗?” 皇后看着殿内的沈霁,一眼便注意到了她发髻间的红梅簪,温柔笑道:“本宫近日身子是好多了,睡得也深了些,难为你还记得。” “你发间的红梅簪倒是别致,可是陛下赏下来的?很衬你的肤色。你怀着身子,快坐下吧。” 沈霁低眉颔首:“多谢皇后娘娘。” 她刚一落座,身侧便有嫔妃扬声说:“如今宫里啊,真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了,玉贵人怀着身子这样得宠,可真是我们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玉贵人怀着身子得宠那也是应当的,可最近若论最得宠的,那还得是季更衣呢。” 沈霁向右偏头看过去,就见季语芙面色淡淡的,坐在位置上半句话也不为自己分辨,好似不是在说她一般。 说话的嫔妃见自己的挑衅落了空,季更衣跟个没事人一样,讪讪道:“天天都是一幅瞧不起人的样子。” 林贵妃冷冷睨了季更衣一眼,又看向说话之人:“聒噪,听得本宫心烦。今日是晨昏定省,轮得到你在此大放厥词?” 被训斥的嫔妃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可一想面前的是林贵妃,她就算失势,那也不是好惹的,便悻悻闭了嘴。 这时候装什么装,以前晨昏定省的时候,跳的最高的就是你! 似乎有人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娆贵嫔嗤笑了声,妩媚地扶了扶步摇:“贵妃娘娘如今已没有协理后宫之权了,皇后娘娘在此,怎么贵妃还要越俎代庖呢?” “若是陛下知道,恐怕又要生您的气,近两个月不去长信宫呢。” 林贵妃的怒火被噌得一下点燃,重重拍着身侧的桌子,咬牙道:“慕妙春,你再说一遍?” 今时不同往日,娆贵嫔厌恶林贵妃已久,才不怕她声色俱厉:“臣妾说的不对吗?贵妃娘娘便是因为无容人之量才被陛下训斥,今日好不容易来一次晨昏定省,再耍威风传到陛下耳朵里,会有什么后果,您自己不知道吗?” 这宫里所有人她都可以不放进眼里,可唯独陛下的态度,是她最在乎的。 因为沈霁设计陷害,不仅她失去协理后宫之权,陛下更是近两个月不曾来过长信宫了。 她曾还天真的以为,陛下是因为沈霁怀着身孕受罚才如此生气,以为陛下消了气总会来哄她,就和从前一样。 可一日又一日过去了,哪怕是念着长乐的份上,陛下也再都没有来过。 她硬撑着不出宫门,和陛下赌气,可陛下始终视而不见,身边的新欢多了一个又一个,这时她才知道,这一次和从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难道是因为陛下不喜欢她张扬跋扈吗? 既然陛下不来,她总能让陛下重新回到自己身边,陛下的心只能是她林璇玑的,旁的女人只能做玩物,谁也不能夺走他。 眼下,娆贵嫔这个贱人的话虽难听,可到底也有几分道理。林贵妃气得胸腔不住地起伏,思衬一番,最终硬生生将怒火吞进了肚子里,冷笑道:“本宫和陛下之间的事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林贵妃几乎要将指甲都掰断,总有一日,我要把你们一个个都剥皮抽筋,拿去喂狗! 好好的晨昏定省次次都要斗嘴,皇后也十分无奈,她开口说道:“好了,都不要再说了。” “今日是冬月十五,再过一个半月就是除夕,年关将至,你们各自宫里也要慢慢备起来了。”皇后照例交代了一番事宜,对着沈霁说,“本宫记得你宫里少了一个宫女,太后的意思要再为你选两个好的补上。如今冬季,扫雪添碳烧水都离不得人,宫里的活计也比平时要多。你怀着身子缺人伺候,人手不够难免怠慢。” 沈霁从位置上起来,盈盈福身:“多谢太后和皇后娘娘关怀,吴嬷嬷在渡玉轩照顾的很好,其余宫人也都十分尽心,不必娘娘再费事了。” 听闻此言,林贵妃漠然的神色有些松动,像是想起了什么,瞧着她勾唇冷笑:“太后看重,连长寿宫的吴嬷嬷都拨了去,皇后又何须费心。” “宫里的奴才素来见风使舵,玉贵人有孕门庭若市,恐怕想去侍奉的人如过江之鲫,多余牛毛。若玉贵人真觉得侍奉自己的宫人不够,岂需皇后安排,她随手一指,谁敢不去。” 第48章 48. 048 脏泥 林贵妃厌恶自己, 她早就知道。 因此沈霁只瞧了林贵妃一眼,并不欲在这样的事情上再做争辩,福身说着:“宫里有宫里的规矩, 妾身不是恃宠生娇之人, 自然不会仗着有孕肆意挪用宫中下人。” “若当真宫人欠缺,妾身也会向皇后娘娘如实禀告,多谢娘娘美意。” 她都这么说了,皇后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便颔首说着:“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强求, 若有需再来凤仪宫禀报便是。” 沈霁退回到座位上, 娆贵嫔反笑道:“方才本宫听玉贵人话里有一句恃宠生娇说的不错,后宫嫔妃,最要紧的便是审时度势,恪守宫规, 可有的人, 从来都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如今才这般下场。” 说罢, 她哎呀一声, 慵懒起身向皇后行辞礼:“今日初雪这般好, 若无其它事, 臣妾便退下了。” “今日不冷, 雪景又美,皇后娘娘若身子大好了, 多出去走走才有益身心呢。” 皇后笑一笑,温声道:“眼下年关将至,各宫该做什么你们心理也有数, 本宫就不再啰嗦了。落雪暖,化雪寒,你们出去赏景也记得不要贪玩,免得伤了身子。” 众妃起身说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妾身告退。” 林贵妃起身抬了抬下巴,冷冷睨了眼宜妃才走出凤仪宫,宜妃明白她的意思,低眉顺眼地垂下长睫,默不作声地跟着出去了。 凤仪宫内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沈霁落在最后才走,遥遥看了眼主位上眉眼略显疲累的皇后。 这段时间以来,林贵妃被削权,宫中事务尽数落在了皇后一人的肩上,独揽大权,若是换作旁人也许会开心,可沈霁知道,皇后从来都不是贪恋权柄之人。 林贵妃那般跋扈,若是皇后真的因她处处挑衅不喜爱她,以帝后之间相敬如宾的情分,她大可直接告诉陛下,或是用别的手段,可皇后都没有。 她是一个至纯至善的好皇后,对后宫所有人都怀着悲悯之心,所以这样至高无上的位置,这样大的权利于她而言,也许除了责任,更多的是不得不承受的负担。 林贵妃被削权,是沈霁想看到的事,可皇后身子不好,今日好不容易脸上才见些红润血色,若是因临近年关宫务繁杂而累倒,她不忍心。 思来想去,她上前向皇后福身行礼,轻声道:“皇后娘娘。” “可是有什么事要和本宫说?” 皇后瞧她面色,摆摆手说:“你们先下去,本宫和玉贵人说说体己话。” 身侧无人时,沈霁的语气才亲昵起来:“自从妾身有孕以来,每次都只在晨昏定省时见您一面,许久不曾好好这样跟您说过话了。” “您一人处理宫务,千头万绪,可千万要仔细身子。” 皇后眉眼柔和,缓缓颔首道:“你怀着身子,好好养胎是理所应当的,说起宫务,本宫一人处理的确有些棘手。”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44节 “林贵妃未曾削权之前,她虽性子张扬跋扈,可做事却是干脆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处理宫中琐事井井有条,如今只剩我一人,难免疲累些。” 沈霁心中一颤,轻轻握住皇后的手:“那娘娘可怪妾身吗?” 她眉目楚楚动人,可看向自己的时候,里头却清澈如溪流,皇后微微怔住,看向沈霁的眉眼,有些惊讶于她在自己面前的坦诚。 当初林贵妃才被削权的时候,她就去见了太后,自然知道此事是沈霁为了自保所为。但按理说,沈霁并不知自己知情,她如今此般直接说出来,便是在主动向她敞开心扉。 宫里人心复杂,沈霁能做到这一步,皇后很动容。 她摇摇头,语气温柔一如从前:“林贵妃跋扈已久,宫中早有怨言,你怀着孩子为自己打算是常理之中,我如何会怪你,何况削权的人是陛下,便说明这决策是陛下深思熟虑后所致,和你我都无关。” “只是如此一来,苦了娘娘一人费心,妾身心中始终不忍,”沈霁忍不住眼圈微红,“妾身知道娘娘从来都不贪慕荣华权势,是宫里最好,也最让妾身喜欢的人,可如今您因为我私心举动而受累,妾身心里愧疚。” 皇后拍拍她的手,让她宽心:“处理宫务本就是皇后的职责所在,我既然身在这个位置,便要完成我分内之事,不辞辛苦。皇后乃是天下人之母,受万民敬仰,百姓拥护,一举一动都要以身作则,心怀仁心,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义务。” 她淡淡的笑着:“整个后宫里,会对我说这般话的人也只有你,我很欢喜。” “可圣人也有七情六欲,如陛下日理万机,亦有开怀纾解的时候,那娘娘呢?”沈霁定定地看着皇后,“娘娘喜欢什么?平素不痛快的时候喜欢做什么抒怀?” “我?” 这个问题,她好似从未想过。 皇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温柔笑着,摇摇头:“从前闺中喜欢看书,可自从嫁给陛下,每日千头万绪,也只有忙里偷闲的片刻时光才能翻看几页了。” 看着皇后的温柔的神情,却不知怎的,她感受到的却是浓浓的哀伤。 从第一眼见到皇后的时候,她就感觉得到皇后的温柔贤德,可每次靠近一些,再深入了解一点,沈霁便总觉得皇后从未真正的快乐过。 纵使她和皇后从一开始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可这从来不影响沈霁心底暗暗的将皇后视为姐姐,这个宫里唯一给了她纯粹温暖的人。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尽管皇后一直是那么的端庄温柔,一举一动都如此让人舒心,可沈霁感觉的到,她温柔的表象下,仿佛有一颗荒寂无垠的心。 中秋前后,两人私下相处时,她不知见过多少次皇后怔怔出神,眉目空洞,皇后这样善良悲悯之人天生不属于后宫,可自小的教养,规训,用端庄贤淑四个字把她一辈子都困在这深宫里,绑在皇后的位置上,不曾有一日真正的欢/愉。 娘娘,入宫承宠是我所想要的,我要荣华富贵,权势地位,所以我甘愿勾心斗角把自己困在深宫里,那你呢? 中秋那日,她曾经问皇后,若能许愿,皇后娘娘想许什么愿望。当时玉雅被安充衣欺辱,她未曾来得及细问,只听到娘娘说她的愿注定不会成真,所以皇后娘娘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重重深宫给她带来的是无尽的枷锁。 沈霁的鼻尖骤然一酸,簌簌落下泪来:“宫里藏书阁有古籍万卷,娘娘喜欢什么便看什么,若是事务忙不过来,不如向陛下提拔您信任之人协助,别让自己太辛苦。” 其实这些话她早就应该说,可她始终担心如此会不会僭越,会不会不合时宜,几经犹豫,直到今日才说出口。 她自小凉薄,几乎没有感受过关爱,皇后之于沈霁而言,有温暖,有恩情,更有一份别人给不了的安心。 她希望皇后能长长久久,快快乐乐,尽管在这样的深宫里,实在太难。 皇后深深地看着沈霁,良久,干涩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轻声说:“好。” 沈霁和霜惢一起离开凤仪宫后很久,皇后都坐在原位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出神。 待她回神,殿内的窗子被推开了一条小缝,外面雪色漫天。 岚英端着一支插了盛放红梅的鹅颈白玉瓶进来,弯眸轻笑着说:“娘娘,玉贵人走前交代奴婢日日折一捧花放在您跟前,您瞧今日的红梅,可是开的正好?” 皇后看着那支红梅半晌,最终绽开淡淡的笑意。 “是很好。” - 御花园内。 林贵妃和宜妃站在一角亭中谈话,宫人们尽数站在几米外候着。 今日大雪纷飞,亭上檐角,枯枝地面上尽是积雪,虽不比之前那般冷,可怎么说也是冰天雪地,二人仪仗内的宫人算下来统共有一二十个,都在大雪里站着,不出一会儿身上便飘满了雪花,活活像一群冰雕似的。 宜妃知道林贵妃心中不痛快,可如此天气,让宫人们在外面受冻总是太苛刻了些,再者,这里是御花园,来来往往的宫人太多,若是被人发现再传出去,陛下少不得又要怪罪,思来想去,宜妃小心提醒着:“娘娘,这会儿雪下得正大,不如只留两个贴身的宫女进来,让余下的回宫去吧。” 冰天雪地里,连空气都是冷的,林贵妃冷冷睨她一眼不说话,宜妃也屏息,不敢再多言。 她淡淡收了视线,背对着宜妃站在亭子边缘,迎面的雪花落在脸上,冷气灌入胸腔里,仿佛平息了怒火,心中那股让人上火的浊气才散了些许。 不远处,站在雪中等候的宫人身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积雪,连宫女的睫毛都被白雪覆盖了,浑身都是雪点子,可林贵妃的眼中并无丝毫怜悯,看着她们受苦的模样反而有一丝凌驾于人的快意,不紧不慢地用余光瞥了眼宜妃:“本宫不也在外头?本宫尚且不觉得冷,她们这些做奴才的,比本宫还娇贵不成。” 宜妃担忧地看了一眼:“奴婢们的身子自然没有您娇贵,可若是宫人们都生病了,恐怕伺候不好您。” “御花园人多眼杂,娘娘今日难得来一次晨昏定省,总要顾及陛下的看法。” 林贵妃的神色冷下来:“如今是连你也敢左右本宫了?” 宜妃心中一惊,忙屈膝道:“臣妾不敢。” “沈霁刚有孕的时候本宫就容不下她,听你的才暂时饶了她一命,说要祸水东引,借刀杀人,不脏了自己的手,”林贵妃的眼神凌厉如刀,定定地看着宜妃,“如今本宫得到了什么?” “她的身子好好的养到了四个月,本宫的协理后宫之权还因她被削,你倒是说说,你做了什么?打算了什么?” 林贵妃弯腰揪住宜妃的披风下的领口,猛然一拽,寒风呼呼灌进她的身子里:“本宫告诉你,不要想着在本宫手下耍什么花招,你们宋家不过是林家身边的一条狗,连你也是得蒙本宫的庇佑才有了二皇子和妃位。你若是好好为本宫做事,乖乖出谋划策,本宫自然不会吝啬给你肉吃,可你若是生了异心,想偷偷用小心思,我能杀了以前那些女人,就一样能杀了你,杀了二皇子。” “本宫不过是才失了协理后宫之权罢了,假以时日一样能夺回来,怎么,你以为不是本宫就能轮到你吗?” “简直是笑话。” 她眼底没有一丝温度,勾着唇松开手,面上却无分毫笑意:“宋诗闻,记住你的本分,别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宜妃脱力跌到了地上,身上淡雅华丽的青蓝色宫裙顿时沾上一身的泥污,看起来好不狼狈,堂堂妃位,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便是一侧在雪中候着的宫女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林贵妃是不够聪明理智,可她心狠手辣的程度,宜妃比谁都要清楚,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不住地喘气,第一反应却是急忙起身,屈膝道:“娘娘明鉴,臣妾绝对没有生出过一丝二心。玉贵人刚有孕的时候正是阖宫眼红的时机,宫里不少人都不满她这般盛宠,这段日子臣妾也四处挑拨,已经颇见成效,只是臣妾也不曾想到,那玉贵人区区民女出身,竟然敢以身犯险,不惜拿自己的身子做筹码来陷害于您,臣妾也十分意外啊娘娘。” “虽说现在您失了协理后宫之权,可只要陛下消气,您再寻个时机总能回来。您和陛下的青梅竹马之谊,林太傅和陛下的师生之谊,总不可能因为区区小事便磨灭掉,陛下如此生气,想来也不是玉贵人一人之故,而是林氏近来惹陛下不悦,这才刻意如此。” “玉贵人虽说现在安然无恙,可孩子毕竟还没有生下来不是吗?” 宜妃一口气说了这般多,浑身都在颤抖,不住地深呼吸着,她惊惧交加,一双眼睛哭得通红,又说着:“娘娘消消气吧,臣妾身份卑贱不足惜,可您是金枝玉叶,若是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玉贵人一事臣妾有法子解决,只是需要娘娘之力,那渡玉轩如今严防死守,又有太后拨去的人,并非一夕之间可以瓦解,还请娘娘信任臣妾!” 林贵妃垂眸淡淡地看着宜妃:“哦?” “你当真有法子除了玉贵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宜妃不敢隐瞒,忙低头说着:“臣妾不敢将话说的这么满,但也有八成把握。” 林贵妃盯着她看了半晌,唇畔忽而绽出笑意,抬手将她扶起来:“本宫在长信宫闷了两个月,心情难免积郁,这才对你说话语气重了些,你的忠心本宫一直是知道的,又怎么会真的为难你和二皇子。” “只要你能替本宫除了玉贵人,本宫就让父亲提拔你哥哥升官,如此,想来你家中给你施加的压力也能松泛些许,是不是?” 宜妃红着眼睛低下头:“臣妾替哥哥多谢娘娘提拔。” “好了,你瞧瞧你,身上全都是泥印子,被下人瞧见像什么样子?幸好御花园离你的棠梨宫不算远,你回去换身衣服吧,晚些再来长信宫寻本宫。” 林贵妃一身绯色宫裙,雪颈高扬,神色倨傲,在漫天大雪里烈得如同一团火,她拎起裙摆踩着雪花向长信宫的方向走去,身侧一动不动僵成冰棍一般的宫女这才敢挪挪脚步,尾随在她身后离开。 宜妃怔怔地看着她远去,一双玉手在袖中生生抠出了血,浑身都在发颤,文纾看着自家娘娘的模样,又是愤慨又是心疼,堂堂妃位,竟然被林贵妃这般对待,实在是太过分了! 可林贵妃跋扈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文纾再气不过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低声说着:“娘娘,您别看了,咱们回宫去吧。” 宜妃流下两行清泪,抬手将身上脏污的披风解下来,咬牙切齿:“拿去烧了,本宫不想再看到这件衣服。” “娘娘,现在脱下来您会着凉的!” “去烧了!” 宜妃泪流满面,硬生生咽下这口气,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她转过身向碧霞宫走去,声音被风声吞没在大雪里。 “总有一日,我会把这些屈辱,一一还给你。” - 渡玉轩内。 沈霁从步辇上走下来,春澜宫已经扫出了一条宽敞可供人走动的道路。 可因为雪下的太大了,没过一会儿便又积上一层绒毛般的小雪,各处偏殿都有小太监搬着梯子在上面砸冰柱,渡玉轩里十个宫人,竟没几个人是闲着的。 筠雪听见声音转过身,拍拍身上的雪花,笑盈盈地走过来:“小主回来了!” 她看着沈霁的视线挪到那些太监身上,解释着说:“如今入冬了,这雪又大,檐下很容易生冰柱子的,虽说冰柱子轻易不会砸下来,可一旦砸下来是要出大事的,吴嬷嬷担心会有碍您的安危,便交代把这些冰柱子都打下来,也省得担惊受怕了。” 沈霁点点头,淡笑着说:“如此倒是辛苦你们了。” 她思量半晌,偏头问霜惢:“我瞧这一下雪,咱们宫里的宫务就格外多了起来,人也不够用似的,平素倒不觉得。如今渡玉轩的活计可排得开吗?” 霜惢回忆着每人的活计,盘算着:“咱们宫里不带上孙嬷嬷宫人一共十一人。若不下雪的时候,洒扫、擦灰、烧炭、烧热水、熬药、洗衣、清污、收拾厕房,整修跑腿,入夜上值……这些活计算是分得开的,也能排班休息,可这一下雪,宫人的活计都重了起来,确实有些紧。” “不过小主如今是贵人,其实身边服侍的宫人已经不少了,比您位份低的嫔妃,如御女、充衣之流,身边的宫人更少,这些活还是一样要做。” “只是分到每人头上的多还是少罢了。” 不远处监督小太监敲冰柱子的凌翠听见小主和霜惢的对话,知道宫里的秋露被陛下打发走了,渡玉轩正缺一个宫女。 她想起芸儿这几日对她的哀求和殷勤,思来想去,还是擦擦手决定走过来试一试,她福下身,抬眼小心说着:“小主,奴婢知道咱们宫里如今少了一个宫女……奴婢从前在掖庭时有一个好姐妹,名叫芸儿,人很安分老实,手脚也利索,不知小主愿不愿意……” “愿不愿意让芸儿来渡玉轩伺候。” 沈霁垂眸看着凌翠,问着:“芸儿?” 凌翠见小主没一口回绝,心中也升起一起希望,忙说着:“正是,芸儿是和奴婢是同年进宫的,从前在掖庭时就住左右床,芸儿不是那种心思不纯之人,她素来胆小话少,干活也勤勉,绝不会给小主添麻烦。” 沈霁探究似地看着凌翠,半晌,才淡淡的笑起来:“好啊,既然你说了,那就让她来渡玉轩伺候吧。” 第49章 49. 049 期待 凌翠一见小主同意了, 面上难掩喜色,连忙屈膝颔首,说道:“多谢小主信任, 奴婢和芸儿定会好好侍奉小主!” 沈霁淡笑着嗯了一声,并不打算和凌翠多言, 抬起纤纤玉手搁在了霜惢腕上, 进到了渡玉轩屋内。 霜惢用帕子替小主将身上的落雪扫干净,门前的吴嬷嬷瞧一眼凌翠, 又看着玉贵人神色自若的模样, 说道:“渡玉轩表面平静, 实则却是是非之地,您才打发走一个秋露, 若是再来一个底细不明的, 怕是不妥。” “嬷嬷不必担心,”她笑着走到炭火旁边伸手烤了烤火,方才在外头带进来的寒意霎时被热气消弭,周身都暖盈盈的。 “这会儿朝渡玉轩里添人能是什么好事,我自然是一百个不信任, 只是若不让她进来,她背后之人定会继续想别的法子坑害我,敌人在暗我在明,与其这样,倒不如就让她进来, 我也好时时防备着。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吴嬷嬷笑道:“小主能有防备之心便是最好, 您如今身子已经四个月了,虽说胎气已稳,可孩子没生下来就不能掉以轻心。” “您既然有主意, 那便在宫里找个可靠之人日夜盯着她,若能当场擒获她蓄意陷害,再揪出背后之人,那小主便可真的安心了。” 沈霁一边烤火一边抬眸探究地看着吴嬷嬷:“嬷嬷仿佛对背后之人十分熟悉,可是知道些什么吗?” 霜惢瞧一眼,很有眼力见的支走宫里掸灰尘的宫女,吴嬷嬷才十分自然地说着:“奴婢在宫里久了,自然看的腌臜事也多了。这宫里争宠的手段层出不穷,可也不是人人都心思歹毒。” “其实陛下的子嗣缘分是很深厚的,可宫里的孩子却不多,倒不是嫔妃们的肚子不争气,而是有人看不过眼,背地里使手段。”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45节 说罢,吴嬷嬷不再说下去,而是很规矩的颔首福身,恭敬道:“奴婢不过随口说说,小主听一听也就罢了。” 沈霁立刻会意:“嬷嬷和我随口聊些家常,我自然不会放进心里去。” 吴嬷嬷是先帝在位时宫里的旧人了,从前就是侍奉太后的,在这宫里头是人精一样的存在。再说太后手眼通天,宫里大部分事情都难逃她的法眼,便只是道听途说一些嫔妃之间的事,恐怕也能从里头抽丝剥茧出一些苗头来。 她说宫里怀过孕的嫔妃并不算少,但生下来的却没几个,那不正是说有人都使计谋将孩子害没了吗? 如今宫里最想让她生不下孩子的就是林贵妃,吴嬷嬷是在提醒她,芸儿可能是林贵妃手下派来的人,若能顺势揪出林贵妃,她从此便不用担惊受怕了。 这同样也是告诉沈霁,林贵妃从前害死的孩子不止一个。 但就算如此,眼下无凭无据,吴嬷嬷怎么会和她说这些? 她是宫里资历最深的一批宫女,在这深宫浸淫数十年,最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沈霁自问和吴嬷嬷的感情还没有到可以让她效忠的地步,那她今日好端端的暗示起林贵妃,背后必然另有原因。 难道是太后,希望沈霁能扳倒林贵妃吗? 她使计让林贵妃丢了协理后宫之权尚且以身犯险,齐了天时地利人和才堪堪做到,若想扳倒她以绝后患何其容易。 再说了,宫中纷争不断,就算没了林贵妃,她也不可能高枕无忧。 眼前还是将孩子顺顺利利生下来才最要紧。 外头的雪渐渐转小,在屋子里能清晰听到外头宫人们嬉笑的声音。 沈霁坐在软塌上取暖看书,霜惢抱来一床轻薄的真丝被将她牢牢的包住,柔声道:“小主腰下垫着点吧,您现在已经显怀了,总是这么靠着,背后空空的难免腰疼。” “筠雪活泼机灵,你细心稳重,我身边有你们两个可靠之人,在这宫里总算有可信之人,”沈霁嫣然一笑,眼中很是安心,“你瞧瞧光咱们春澜宫出过多少宫人背叛和心思不纯之事,便是眼下还有两个,就知道身边人多要紧。” 她微微起身,让霜惢在腰下放一方软枕,轻叹口气:“咱们宫里的人虽不比主位娘娘那般多,但十一二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你是我身边的掌事宫女,要好好统御她们,刚柔并济,恩威并施,最好能收拢几个忠心不二的,这才能咱们保障身边的东西没有危险,你们三个的压力也能轻一些。” “我出身民间,所以没有家中助力,一切都是难之又难,从零开始何其容易,每走一步,都要谨慎小心。如林贵妃一般,我明知她数次要害我,可我如今却只能见招拆招,毫无反制之力。” 霜惢明白小主的担忧,也知她一步走来不容易,可在宫里,若无势便借势,她轻声说着:“小主虽出身民间没有势力,但林贵妃的对头未必只有一人。小主不是常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 沈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是说,借他人之势对付林贵妃?” 借刀杀人也不是不可,只是要找出一个合适一人,挑得她与林贵妃不死不休,再达成统一战线,也得徐徐图之了。 思量半晌,她着意交代着霜惢:“等芸儿和凌翠来了以后,你找可信之人日夜盯着她,每次和谁见过面,接触了什么,一应俱全告诉我。” 霜惢点点头:“这会让来渡玉轩的定然心思不纯,奴婢明白。” - 自下一场初雪后,白天的时间便越来越短了。 沈霁的腹部隆起的弧度越来越明显,连宽松的宫裙都掩不住圆润的肚子,她身子笨重起来,又爱睡觉,时常觉得午膳没用多久天就黑了。 外面的雪陆陆续续下了两三场,天儿也越来越冷,便是披着绒毛披风出去,寒风也钻的人骨头疼。 眼下还有几日便要年关了,她怀胎已有五个半月,再过几日等除夕一过,便是承安六年。 日子虽过得平静无波,可沈霁的心里头却始终不踏实。 说来奇怪,这宫女芸儿自入了渡玉轩后便一直很老实,她找人专程盯着她,却从未发现过她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芸儿性子胆小,话也很少,总是跟在凌翠身后一起做活,这一个多月来,她老实得甚至让沈霁都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判断出错了,难道芸儿真的只是凌翠的朋友,只是想来为自己寻个好出路的。 可她来的时机这样巧,就算眼下无事发生,她也不敢掉以轻心。怀胎辛苦,她的孩子再有几个月就要出生了,不能对外来的人心慈手软。 林贵妃虎视眈眈,还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伺着她,行差就错,还是再观察观察为好。 外面下着小雪,芸儿和凌翠正端着热水从院中经过,沈霁站在半开的窗前,将视线从她们二人班身上挪到了天空。 薄月高悬,小雪纷扬, 每逢傍晚,渡玉轩灯火通明,天际泛一层墨蓝的光。 明昧交织之极,院内红梅怒放,雪满枝头,最是好看。 沈霁贪看了一会儿,怔怔看着月亮出神,霜惢从外头打了帘子进来,笑道:“小主瞧什么呢?陛下马上就要到了。” “筠雪那丫头领着人去尚食局领今日晚膳了,也不知她能不能行。” 沈霁合上窗子,慢慢走回软塌上,伸手在银丝炭盆上暖手,浅笑着说:“她虽不比你稳重,却也是个聪明能干的,咱们宫里的事不能总让你自己做,她也该学着替你分担分担。” 话音一落,外面来传说陛下到了。 旁人听见陛下来了都是着急忙慌地去迎,可沈霁才坐下,屁股还没暖热乎,实在懒得起身。 再说了,陛下早就说过准许她私下不请安,不拘礼,今日便不曾挪动身子,看着秦渊自己从外面走进来。 屋门大开,猛然刮进来一阵寒气,秦渊走进来,落了满身雪花,正被张浦侍奉着脱去大氅,擦拭雪水。 他偏头瞧一眼沈霁,她正悠闲地坐着,伸出一双细白柔荑在炭盆上悬着暖手,慢条斯理说一句:“朕来见你携风带雪,你倒惬意。” “陛下这话便是小气了,”沈霁低眉浅笑,“方才腹中的孩子动了,簌簌可走不了。” 秦渊淡笑起来,迈步走到沈霁身侧,先伸手将一双大手暖热,这才轻轻隔着衣服放到她隆起的腹部:“让朕也摸摸,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真的这样捣蛋。” 宫灯明亮,绘屏雅致,以红梅雕窗为景,衬她温柔低眉一笑,秦渊心意微动,实在美好动人。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如此期待一个孩子降生。 许是因为沈霁给过他太多与众不同的感受,他也是第一次在一个女人身上体会到男女之间除了一时新鲜和欲/望不同的感觉。 渡玉轩小小一方天地,不似皇宫一隅,更像是一处小小的世外桃源,每每让他来此处都能身心愉悦,塌心安寝。 他轻柔地抚摸沈霁的肚子,温声道:“待你明年生下孩子,朕定会好好晋一晋你的位份。” 第50章 50. 050 除夕 沈霁掀眸看着他, 却没直接应下来,反而轻声细语道:“陛下的心意妾身心领了,但妾身只希望孩子能顺利生下来便好, 位份这些都不重要。” 宫中纷争不断,秦渊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顿时十分怜惜她。 “宫中正五品顺仪以上才能亲自抚养孩子,虽说你入侍时间尚短,晋封太快恐遭朝野非议, 但你诞下皇嗣是大功一件,想来那些老臣也不会多说什么。” 秦渊牵着她的手走向摆满了膳食的桌旁:“你只管安心生下孩子, 其余的朕会为你考量。” “再过几日便是除夕了, 等来年春日一过, 这孩子也要瓜熟蒂落了。” - 几日后,随着一场极大的雪,除夕已至。 除夕于朝内是最重要的节日, 宫里会有不少封赏,便是最低等的奴才, 今日也能吃上一顿热乎的饺子。 一大清早就有宫人拿着一沓沓红纸鞭炮在宫里燃放去岁, 噼里啪啦的爆竹这么一燃,雪地上落了满地的碎红纸, 浓浓的硫磺味在宫道上散开, 好似这年味就出来了。 各宫门前都挂上了通红的红灯笼, 有心的在还在宫门上贴了窗花, 忙碌一年下来, 好容易松泛一日,处处都是欢声笑语。 今日虽是除夕,却不必去凤仪宫晨昏定省, 只需要等着参加晚上的除夕家宴便可,沈霁一大早起来就和渡玉轩的宫人们一道剪窗花, 主屋的银丝炭足足的,半点都不冷,只开半扇小窗透气。 难得今日这样喜庆的日子,又是她自入宫以来一个年,阖宫上下都很欢喜,说要好好一起守岁。 沈霁让信任的几个宫女太监都进屋来坐着暖暖身子,又把小厨房也打开,让粗使宫人们做些吃食分下去。 筠雪从梅树枝上搂了一捧雪进屋,说要学着书中的样子煮雪烹茶,几个人围着暖暖的炉子等着喝茶,其乐融融。 霜惢提前几日就去内侍省取了一沓金纸回来,将银子分别用红纸金纸包起来,让他们抓阄,抓金便大,抓红便小。 瞧着底下人个个笑得开怀,沈霁忽而有些感慨。 从前在家中过年从未这样畅快过,能暖暖和和买身新衣服就千载难逢,更别提不愁银钱这样大方的打赏下人。 每每过年时,要么银钱短缺,要是炭火不足,要么是日日算计猪肉多少文一斤,又要买不起了,从未不愁吃喝,一家人聚在一起开开心心过。 那时候她就在想,日后她一定不要再过这样的日子,她要荣华富贵,吃好穿好。如今虽说未曾站到她满意的位置,可如今渡玉轩里随便一件陛下赏来的东西都是从前家中想都不敢想的价值,也算是极尽富贵了。 白瓷杯底儿躺着碧绿的茶叶,散发着茶香混着一缕梅香,倒是很风雅。 不多时,外面有人进来通传,说张浦张公公亲自来了一趟,似乎还带着礼,沈霁笑着说:“快请进来。” 她轻轻摸着肚子靠在软塌上,一头乌发秀挽,珠钗莹润。 张浦躬身进来,一看屋子里头竟有这么多宫人和玉贵人同处一宫,瞧着很是和谐,宫里尊卑分明,许多贵女出身的嫔妃别提体恤下人了,能有最基本的态度都是万幸,还从未见过这般宽以待人,能和主子一道在屋子里喝茶聊天的。 同样是奴才出身,张浦见惯了这宫里的事,最能体会奴才的心情,当下不由得高看几分,恭谨道:“奴才给玉贵人请安。” 他仰头笑呵呵道:“前段时间底下上贡来几张皮子,毛色很不错,陛下吩咐要做成大氅,今儿才赶工出来。一张墨狐皮,两张白狐皮,墨狐皮给了太后,这白狐皮您和皇后一人一张。如此稀少的东西都给了您,陛下心里可是时时记挂着小主的,这不东西一做好就让奴才给您送来了?” 张浦拍拍手,身后的小太监立刻端着托盘走上前来,掀了盒盖子,露出一张柔光水滑的白狐披风来。 “您瞧瞧,这样好的狐皮可不多见呢。” 沈霁瞧一眼,弯唇笑起来:“果真是极好的料子,毛发柔软蓬松,一丝杂色也无,陛下有心了,还请公公替我向陛下谢恩。” “这是自然,”张浦差事已了,笑着说,“既然东西已经送到,那奴才便回建章殿侍奉了。” 沈霁看向霜惢,她立刻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金纸包着沉甸甸的银子:“今日是除夕,公公也去去岁。” 张浦颔首一笑,说多谢小主美意,这才领着御前的人走了。 待御前的人尽数离开,屋子里的宫人都围上来看陛下赏的这张皮子,啧啧称奇:“从来宫里的好东西都是紧着皇后和林贵妃的,如今也轮到咱们小主了!” “这样好看的披风,可见陛下当真是极宠爱小主的。” 筠雪探头探脑地过来笑着说:“小主这样得陛下的喜欢,日后生下个小皇子小公主,定也是掌上明珠呢。” 她嘿嘿一笑,说着:“小主,奴婢之前说要在除夕给您煮羊肉饺子,和吴嬷嬷一起包,要给您塞碎银子,您今日要去除夕宫宴,那……还吃不吃呀?” 沈霁刮一刮她的鼻尖:“那我留着肚子,等回来用几个吧,你们煮了自己分一分,不必刻意给我留。” - 时至傍晚,即将要出发去参加除夕宫宴,霜惢给沈霁仔仔细细地系上白天陛下才赏的白狐披风。 这白狐披风一围上,立刻将风雪都挡得严严实实,就算外面大雪纷飞,也不觉得很冷了。 今日除夕宫宴是大场合,沈霁身为贵人位份,身侧照例要有四人仪仗。 临走前她特意留了筠雪在宫里,又嘱咐要看好芸儿,这才出发前去两仪殿。 大雪封路,地滑难行,沈霁的步辇花了比之前近乎两倍的时间才到两仪殿门前。 到玉阶之下的时候,玉雅正好也在,听见沈霁呼唤,忙笑着转身,福身道:“玉姐姐!”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46节 霜惢扶着沈霁从步辇上下来,她浅笑着说:“倒是巧了,咱们一道上去吧。” 班玉雅就着宫灯看向沈霁身上的披风,笑着说:“姐姐身上的白狐皮披风我之前从未见过,可是陛下新赏的?姐姐如今怀着孕,季更衣和陆才人就算有恩宠,可见也是不如姐姐的。” 她轻轻摸着沈霁的肚子,娇羞地打趣:“尤其是姐姐肚子里还有个金疙瘩似的宝贝呢,等他出生,那姐姐才是真的前途无量了。” 沈霁抬手抚上自己的隆起的腹部,面上虽是笑的,可眼底却难掩担忧,尤其是一想到芸儿直到此时还一直未有动作,同她一开始预想的一点也不一样,难免忧虑。 “我也希望事事顺利,但愿如此吧。” 看着玉姐姐忧心忡忡却强颜欢笑的模样,班玉雅虽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可远水救不了近火,那些人的目标毕竟不是自己,她脸上的笑意也不知不觉垂了下去。 入宫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玉姐姐带着她往前走,给她指路,给她现在拥有的一切,若是自己也能帮到她就好了。 两人并肩走进殿内,此时两仪殿里已经有了不少嫔妃,林贵妃也早早就到了,正抱着长乐公主逗着玩,众人见是沈霁和班玉雅进来,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的白狐披风上。 林贵妃也看了过去。 沈霁和班玉雅向林贵妃福身请安,林贵妃身侧的柊梅说着:“娘娘,这好像就是陛下今日才赏给玉贵人的白狐毛披风。” “奴婢听说这白狐皮一共只有两件,一件给了皇后,一件便是给了玉贵人,这玉贵人区区卑贱之人怎么配得上这样好的披风,从前好东西不都是娘娘的,都是她蓄意构陷。” 看着那件披风,林贵妃的神色顿时冷了下去,可她抱着长乐,就算生气也强忍着,不能吓着自己的女儿,只能冷笑一声:“本宫迟早要她看清自己的身份,跟本宫争,凭她也配?若没了肚子里那块肉,看她还怎么嚣张得起来。” 半个时辰后,两仪殿内陆陆续续坐满了人,太后先至,其次便是陛下和皇后一起到。 阖宫欢庆除夕一同守岁的日子,两仪殿今日装潢的格外富贵喜庆,便连开场奏起的宫乐和群舞都是欢快热闹的调子。 皇室子弟和嫔妃齐聚,各自抱着皇子公主,人人面上都带着笑。 秦渊举杯酒,起身朗声遥敬:“今日是除夕,自家人欢聚一堂,赏歌舞,品佳肴,要热热闹闹才好,都不必拘束。” 说罢,他将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殿内诸人见状也举起身前酒杯,齐声道:“除夕家宴,与陛下共度。” 酒杯放下后,陆才人身边人却惊讶地诶了一声,问着:“怎么玉贵人有孕不宜饮酒,陆才人也不喝呢?今日难得大家高兴,不喝酒多扫兴。” 这声音不小,引得不少人往陆才人这边看。 陆才人瞧她一眼,清丽婉约的面上露出一丝极淡却又暗含得意的笑意,起身走到殿中间说着:“启禀陛下,并非是妾身有意扫兴,而是妾身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不宜饮酒。” 第51章 51. 051 陈情 陆才人此话一出, 原本平静和谐的殿内顿时如石子投湖,荡起了层层涟漪。 诸人神色各异,或艳羡, 或诧异,或嫉妒,或恼火, 热闹的殿内一时默了瞬。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了她秀美的面庞上,陆才人却丝毫不怯,噙着淡淡的笑容将脊背挺得直直的,从容淡然,似毫不畏惧风雨一般。 秦渊闻言亦是有些意外。 玉贵人和陆才人接连有孕虽是好事, 放在今日除夕佳节说出更是喜上加喜,但平心而论, 陆才人有孕的消息并不能让他如在意沈霁一般欢喜,只是一想到宫中会再添一个孩子, 稍作欣慰罢了。 在除夕这个节骨眼曝出有孕,又才一个多月, 太后耐人寻味地看了陆才人一眼。 她虽觉得陆才人小心思太多不够稳妥, 可到底是后宫子嗣,便淡笑着说:“陆才人有孕是大喜, 你们还不快去,将陆才人的饮食换成和玉贵人一样的。” 秦渊嗯一声,略略扬了声音, 叫底下人都听着,嗓音依旧淡沉:“如今宫中已有两位有孕的嫔妃,实在是喜事,加之怀嗣辛苦, 陆才人入侍近一年也温柔细致,朕本应晋你的位份,但新岁不宜加封,朕打算开春后再对你加以封晋。” “陆才人,如此可好?” 陛下安排,自然是不能再好了,陆才人柔柔一笑,福身温声道:“妾身听陛下的安排便是。” 沈霁淡淡看向陆才人,心情算不得多好。 她和陆才人早已分道扬镳,不是表面姐妹了,实在无需给她好脸色。 早在林贵妃使计陷害自己杀了戚贵人的时候,陆青霜拼了命地想要将自己往火坑里踩那一刻,她们便就是对头,如今她孩子尚未生出来,陆青霜却有孕了,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处是宫里众人的视线不必只落在她一人身上,坏处是多了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分陛下和太后的关心,如今她这一胎怀的都战战兢兢,若是陛下和太后更多的关注起陆才人不足三个月的龙胎,她这边便更没底了些。 可说来怪了,陆才人不是一个做事急躁的人,她心机深重,不是善茬,且做事一向求稳,不会激进。然而她方才说自己怀孕一个多月,正是胎气不稳的时候,照例完全可以藏一藏,等三个月后再说。 那她选在除夕夜,在各位王公贵族面前说自己有了身孕,是为了彰显地位,还是为了让陛下给她晋位? 虽说自己怀孕时陛下径直将她从常在晋为了贵人,可她从前问过筠雪,宫中其实并无有孕和产下皇嗣一定要加以晋封的规矩,一切都是看陛下的心意罢了。 陆才人出身官家,却一直处处不如自己,被自己牢牢压了一头,心中早就不满已久,尽管最近她和季更衣都宠眷颇浓,可到底还是不如怀着身子的自己得宠,若说她是为了曝出孕身来稳固宠爱和地位,再选在除夕夜告知陛下晋一晋位份,争取亲自抚养孩子,倒也说得通。 这时,底下不知哪位王爷打趣说了句:“臣弟从前就听说皇兄今年选秀得了好几位秀外慧中的美人,如今一看果真如此,两位新妃接连有孕,可见皇兄雨露不均,偏爱新人更多,从前林贵妃在宫中盛宠,而今看来啊,也有新人分担了。” 秦渊淡笑着应他:“就你油嘴滑舌。子嗣一事听天由命,新妃固然可人,可也是因为乖顺识礼,若一味寻衅滋事,朕头疼都来不及,自然不想多见。” 这话虽明着是回应王爷,可林贵妃听来刺耳,心也凉了半截。 好端端的何苦说什么乖顺识礼和寻衅滋事,分明是因为提及了自己让陛下心生不满,这才含沙射影,说给自己听,说给朝野中人传给林氏听。 这么多年,她和陛下的情分竟然真的让陛下厌倦了,陛下对她的宽容和喜爱,亦被消磨了吗。 这段时间陛下对她的冷落,除了自身的原因不外乎还有林氏所致,可她已经修书告诉了父亲,让他好好规训林氏中人,不要再频频生事惹陛下不满。可谁知父亲的回信也不知怎么想的,言语中颇有些居功自傲,认为陛下这样做是过河拆桥,说林氏根深蒂固,于国有功,陛下应当礼敬而非打压。 实在是荒唐。 连她自己都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性子,那父亲会不知道吗?还不是朝中那些人将他捧的高了,这些年下来有些飘了,若是祖父,定会将林氏管的稳稳当当。 可父亲如今是林氏一族的族长,祖父早已不管家世,她又接连寄出去了几封家书都没有回信。 她在宫里再跋扈,那也只是女人之间的事,父亲在朝为官又不是一年半载了,还不知其中厉害吗? 幸好她已经派人告诉祖父,将父亲的回信原封不动递了出去,想来祖父若是看到了,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等着祖父修理林氏需要时日,她这边也不能一直让陛下对林氏和她这样厌恶下去。 虽说她林璇玑生来高贵自傲,可在陛下跟前,她也一直都只是那个深深爱慕着他的女子而已,尽管从前都是陛下哄着她纵着她,可的确是她跋扈多年,只要能让陛下和她重归于好,低一低头又有何妨。 只要能将陛下的心从旁的女人那里拉回来,让陛下不再喜欢她们,届时收拾起来,陛下就算猜到是她也不会太生气。 一个两个居然都有了身孕,真是狐媚! 思及此,林贵妃眼眶里挤出两滴眼泪,将怀中的长乐递给身侧的乳母,起身走到了殿内。 她娇颜沾泪,好不可怜,便是在场所有人,也是第一次看到高傲凌人的林贵妃如此可怜软弱的模样。 林贵妃柔柔福身,低下高贵的头颅,露出一截雪颈:“陛下,臣妾有话想对您说。” 秦渊原本还对林贵妃十分不满,可见她低头实在少见,如此场面,倒也不得不听听了。 他靠向身后的明黄色软垫,不动声色转了转扳指,眉眼淡淡:“说吧。” 见陛下允准,林贵妃才柔柔抬眸,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娇颜:“臣妾自知有错,长信宫反省数日,终于明白陛下良苦用心。今日当着诸位妹妹的面,臣妾想向陛下陈情错处,还望陛下给臣妾改过自新的机会,臣妾定会学着克己复礼,宽以待人,做好众妃表率。还请陛下念在和臣妾的多年情分上,宽恕臣妾。” 林贵妃自幼时便和秦渊相识,也算是青梅竹马之谊。 虽说他对她从未体会过书中常写的心动之情,可她及笄后便嫁入太子府为侧妃,多年来对他百依百顺,体贴入微,纵使性子娇纵跋扈爱吃醋,常闹得后宅不宁,可也含辛茹苦为他生下一个公主,对他的用心程度,的确是挑不出错来。 这些年,能让她这样卑躬屈膝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认错还是头一回。 虽说他不满林氏张扬,不喜林贵妃如今变本加厉,可看着她这样声泪俱下陈情错处的模样,始终于心不忍。 二人从前在林国公府上一同念书玩闹的场景近在眼前,虽他气性不曾全消,可始终心软了两分。 如今是除夕宴,阖家欢乐美满的时候,又有这样多皇室子弟在场,秦渊还是要给她贵妃的颜面。 他松了口,淡沉的语气和缓了几分:“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你身为众妃之首,以身作则方是贤德。你既已知错,朕又和你多年情分,自然没有不宽宥你的理由。” “柊梅,还不扶贵妃起来。” 柊梅急忙从一边起来将娘娘扶起来,林贵妃闻此言,便知陛下还是被她打动了的,一时百感交集,几欲落泪。 高傲如她,却从小就倾慕陛下,此生最在乎的便是同陛下的情分,如今有了重修于好的可能,对她而言比什么都要让她宽心。 她一边抹泪一边被扶着坐回到位置上去,殿中嫔妃的神色或多或少都有些异样。 林贵妃在宫里横行霸道多年,好不容易削了权有个低谷,不成想会选在这样的场合让陛下心软,若是再来这么几次,说不定陛下还真的复宠于林贵妃,到时候宫里这些人哪儿还有舒坦日子过。 沈霁看着她喜极而泣的模样,心中亦是沉重了起来。 眼下虽有陆才人这一胎为她分去一些注意力,可毕竟孩子尚未生下来,心里总是不踏实。 林贵妃一事过后,殿内气氛又逐渐恢复了起初的欢声笑语。 除夕宫宴将近结束后,宫里燃起烟花,两仪殿内一众人纷纷跟着陛下起身,要去白玉栏杆前凭栏观看。 夜幕下,华丽的宫灯明亮,夜色如墨,七彩绚烂的烟花却绚丽华美,令人心醉。 美好的事物总是转瞬即逝,这样好看的烟花,这样平静美好的雪夜,沈霁的心里却凉凉的,很不踏实。 盛大的烟花过后,除夕宫宴也走入了尾声,是要安寝的时候了。 林贵妃希冀地看着陛下,期待陛下今晚会不会来自己的宫里,谁知陛下先是看了眼沈霁,又拍拍皇后的肩,温声道。 “今日是除夕夜,朕去凤仪宫陪皇后。” 第52章 52. 052 抓包 听到陛下的话, 林贵妃眼里的光顿时熄了下去。 虽说今日是除夕,陛下去凤仪宫再合理不过,可她心里还是失落,为什么陛下身边总是有这么多的女人跟她争, 为什么陛下心里就不能只有她一个人, 只把全部的爱都给她呢? 她自知妄念, 抓紧了锦帕转回目光,不再看向陛下。 重重衣香鬓影中, 秦渊携皇后准备离开,临走前,太后意有所指地看了皇后一眼。 那一眼饱含深意, 皇后是明白什么意思的。 后宫虽然子嗣不少,眼下也有两位有孕的嫔妃, 可太后还是希望皇后能够生下中宫嫡子, 以镇皇嗣,朝中素来有立嫡立长的风俗, 虽不是代代如此,可嫡子始终更受青睐和器重一些。 当初陛下在朝野遴选太子妃时, 她是太后亲自选中的人。既是因为她出身书香世家,家世不错, 也是因为看重她的品性, 端雅贤淑, 可堪为表率。 所以在太后心中, 她与皇帝生下的嫡子才最是人中龙凤,品性端正,文采斐然,不是那些旁门左道的妾室可以比拟。 可皇后虽然明白太后的期待, 这却不是她的期待。 她是希望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希望能够有个小生命来点亮她藉藉不甘的一生,为她日复一日的平庸和枯萎增添一抹色彩,但又不希望她的孩子同她一样被困在深宫里,不得自由。 太后是在暗示她,不要在陛下跟前太过矜持,也应当把心思放在陛下身上,多多讨好,以期早日怀上龙嗣。 可魏宜窈就是魏宜窈,她生来读书万卷,心怀广阔天地,怜悯万物众生,苦世间所有不甘不平,从不喜献媚讨好。 哪怕只是期望和所有人都能平等,宽容的相处便已经是奢望了。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47节 然现今她是皇后,是国之母,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不能由着自己。 她眼中愁绪千万种,有太多话欲言又止,最终只点了点头。 眼下大雪未停,行路艰难,秦渊瞧一眼沈霁,吩咐着张浦:“玉贵人有孕身子不便,幸有步辇载着。既如此,朕亦赏陆才人步辇出行,雪天路滑,别伤着腹中龙胎。” 人群中,陆才人噙着淡淡笑意福身谢礼,秦渊这才带着皇后一同走下玉阶,回凤仪宫去了。 晚宴结束,妃嫔和皇室中人也都启程从不同的门回自己的宫室,陆才人扬眉吐气地瞧一眼沈霁,却一句话未说,转身搭着松桃走了。 陆才人如今有孕在身,一扫郁结扬眉吐气了,难免趾高气扬些。 她从前就生怕沈霁得宠,千方百计使绊子,可事事不如她所料,沈霁还是稳稳压她一头,这近一年的时间里,陆才人想必不知多郁闷,如今自己有孕了,气焰也一下嚣张起来了。 沈霁懒得理她,坐上步辇回了渡玉轩,一路上心事重重。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都让原本就十分不安的她心中更加的没底,也不知筠雪有没有盯好芸儿,可出什么大事没有。 跟在步辇身边的霜惢许是看出小主的心事,轻笑着说:“小主宽宽心,今日是除夕呢,不宜忧思过度,否则来年可是风波不止呢。” 沈霁宽慰一笑,点点头。 回到渡玉轩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筠雪问芸儿的情况。 筠雪端着一小碟羊肉饺子过来,小声说:“奴婢一直盯着她呢,直到您回来奴婢才让另一人继续看着她。她虽然话很少,瞧着也不是很机灵,但一直在干活,不曾做什么可疑的事。” 听闻此言,沈霁的心里却半分也轻松不起来,她甚至希望已经抓住了芸儿欲图不轨的证据,起码如此还能抢占先机,不至于处处被动。 一开始让芸儿进渡玉轩就是知道她会有动作,想顺藤摸瓜逮住背后之人的,不成想直到今日还是一无所获。 若芸儿是林贵妃安排的,如此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林贵妃真的会有如此心计吗? 年关内,若宫人无错却被随意驱逐出宫说明嫔妃待人苛责,传出去会被人戳脊梁骨笑话,于她风评有损,实在不成,等元宵一过再寻个由头将她打发出去算了。 好好的除夕让她过得满腹心事,连吴嬷嬷和筠雪精心为她包的饺子也吃不下了。 她叹一口气,勉强吃了两个让筠雪收下去,温声说着:“今日辛苦你们了,宫女太监房中直到年后炭火都供的很足,这几日又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你们也能睡个好觉。” 卸去钗环,更衣解带,沈霁清媚的脸上满面愁容,可一想到霜惢说,若除夕愁眉苦脸,来年也会风波不止,顿时又宽心了些。 其实她原本不是一个很迷信这些的人,可一想到腹中孩子,就算只是一句俗话,她也愿意当真。 只要能保佑她的孩子顺利降生就好。 - 除夕夜。 偌大的皇宫沉眠,漫天飞雪,寂静无声,无尽黑夜仿佛将白日的喧嚣与喜庆尽数吞噬,只剩下薄白的月光照耀着簌簌落下的大雪。 这个时间,除了上值的夜间侍卫和奴才,其余人在欢声笑语又疲累的一日后几乎都已经入睡,但今日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还不知有多少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班玉雅自回宫以后一直心神不宁,尤其一想到姐姐强颜欢笑的模样,加之陆才人有孕,林贵妃向陛下陈情,宫里局势这样不太平,可她却因为玉姐姐,自己一直躲在她创造的舒适区里,心里更是沉甸甸的。 躺在床上阖目半晌,班玉雅还是睡不着觉,长舒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 屋内银丝炭供的足,夜间更是觉得燥热,她掀开被子透透气,喉间有些干。 “宁露。” 宁露今日在屋内上值,听到声音应该会醒来才是,怎么没人回应,是她声音太轻了吗? 班玉雅略略扬高了声音:“宁露?” 那头传来极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听方向像是在衣柜那处。 班玉雅心里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她赤足走下床,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就着一盏很微弱烛光,正看见宁露在她的衣柜处翻来翻去,不知道在塞什么,神色也十分紧张。 原来是做贼心虚,难怪害怕得什么都听不到。 她把宁露留在身边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今日总算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了! 班玉雅冷笑一声,厉声问:“宁露,做什么呢?” 宁露显然没想到自己深夜行动竟然会被小主发现,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手里还没塞进去的东西也掉了出来。 班玉雅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将东西拿在手里:“这是什么东西?” “好啊宁露,我这样信任你,你又是我宫里的掌事宫女,竟然做出蓄意陷害于我的事,看我不现在将你抓了禀告陛下和皇后娘娘!” 宁露做贼心虚,自知理亏,顿时吓得哭起来:“小主不要啊,奴婢……奴婢也是被逼无奈,奴婢从未想过要背叛您啊。” 班玉雅心思一转,问着:“谁指使你做的?” 宁露跪在地上支支吾吾好一会儿不敢说,班玉雅再次威胁要送她现在就去见陛下,让她千刀万剐不得好死,她这才泣不成声道:“小主饶命,不要带奴婢去见陛下。是……是林贵妃让奴婢做的,说奴婢不做的话便杀了奴婢全家,奴婢也是不得已……” “奴婢出身寒微,入宫为奴为婢也只是为了赚些钱财,等二十五岁后外放出宫而已,从来不敢卷入纷争,若不是林贵妃拿家中性命威胁,奴婢又怎么会做出这样伤害您的事情呢?” 她说的有理有据,声泪俱下,班玉雅盯着她看了半晌,捏着手里牛皮纸包着的一小包东西:“那这是什么东西,可有什么效用?” 宁露赶忙摇摇头:“奴婢不知,奴婢只是听命行事,找机会将这包东西放入您宫里贴身之处即可,旁的再不清楚了。” 班玉雅不敢妄动,打开牛皮纸瞧一眼,里头看起来像是红色粉末,闻上去隐隐有些酒味。 她将东西放好,冷笑道:“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被林贵妃收买,终究是做了背主的死罪,只要我现在带着这东西和你去凤仪宫门前,再叫一位太医过来辨认此物,你必死无疑。” 宁露惊惶之下,忙抱住班玉雅的腿边哭边说着:“小主饶命,小主饶命!奴婢不想死!如今已经是深夜,陛下和皇后娘娘想必已经睡下了,若因您一件未达成之事在除夕夜闹的阖宫不宁,扰了帝后清梦,说不定陛下反而会降罪于您,还请小主给奴婢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虽说宁露意欲往宫里放东西来迫害自己,她也说了背后之人是林贵妃,可但凭一包粉末,宁露又是自己宫里的人,始终是证据不足。 若她强行拖着宁露去凤仪宫,要是被林贵妃反诬一口,说是她故意拿了这粉末和自己宫里的人陷害于林贵妃,那她才是有嘴说不清了。 但要是宁露能当众揭发林贵妃,将详细的前因后果说出,只要条理清楚,再让陛下派人查验,便能坐实林贵妃搜买宁露意图陷害自己的证据。 虽说她还想不通林贵妃为何会谋害自己,可宁露却实打实是早就在自己身边藏着,兴许是想趁机除了自己也说不定。 这次抓到宁露,只要能再杀一杀林贵妃,对玉姐姐就是有好处的。 思来想去,班玉雅最终不再犹豫了,瞧着宁露说着:“若你明日一早跟我去凤仪宫,好好的将林贵妃同你之间的前因后果都说给陛下和皇后娘娘,好好指认,我就向陛下求情饶你一命。” 宁露眸光一闪,立刻跪下磕头:“多谢小主,奴婢一定如实禀告,绝不会欺瞒!” 第53章 53. 053 验药 看着宁露为了活命信誓旦旦的样子, 班玉雅心里也稍稍有底了些。 若非今日除夕,又是大雪天气, 她廊下每晚都该有人上值, 但今日特殊,她便只留了宁露在房间内,这下想找个太监将宁露关进柴房里也是不成了。 她推开房门, 雪夜大风呼啸着吹进堂内,冷得人骨头疼, 院内已经处处被皑皑白雪覆盖, 连院内的一角宫灯都已经吹熄了,四下除了风声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不见。 这个时候若是再去太监宫女房内恐节外生枝,今晚之事知道的人越多越意出变故。 尽管要隔上一夜让她心中心中不安,可眼下这个时候, 不说压着宁露贸然指责林贵妃太多后患, 她也十分担心在除夕夜搅了阖宫安宁会招致陛下不满。 明日是大年初一,嫔妃们都要在那个时候向陛下和皇后行大礼,她在那个时候让宁露指证林贵妃, 说不定到时候其余和林贵妃交恶的人也会出言施加压力,怎么想还是保险一些。 一想到明日可能会发生的事, 班玉雅越想越紧张, 又慌又冷中, 她浑身都微微颤抖着,可又不敢将门完全合上。 屋内银丝炭太足, 热的她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焦灼不安,只有被风雪吹的时候, 那种热气才能被平息几分,她才能得到一丝安定。 从记事到入宫这十五年,她一直都是一个胆小怯弱的人,在家中事事听从父母的,入宫后也谨小慎微,迈一步都不敢,事事依赖玉姐姐,躲在玉姐姐身后享清闲。 她胆小怕事,出身低微,所以处处被人欺辱,被人看不起,连玉荷堂里的宫女也会偷偷在背后议论她,说她不过是仗着有个好姐妹帮衬她。 这皇宫之中,只有姐姐对她好。 教她,保护她,提点她,所以班玉雅不能一直一无是处,不能一直做人负累。 这也是为什么她明知宁露不对劲却还要把人留在身边的缘故,哪怕能帮到姐姐一点,那也算她有长进,是吧? 不知被风吹了多久,班玉雅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些,她的半面身子被风吹得几近麻木,发丝上的凝成冰晶的雪花在合上木门的瞬间融化。 她转眸看向宁露,宁露正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不曾抬头,一听见门关上的声音立刻抬起头来,挂着泪珠的眼里满是讨好和哀求。 “我和你之间的交换你记清楚了,原原本本的揭发林贵妃勾连你害我一事,我饶你一命。若你敢耍小心眼,我定是死也不会放过你。” 班玉雅插上门闩,从衣柜中拿出一条细长的袜带,将宁露的手脚都绑住:“你今夜便这样将就吧,我也不全然放心你。” 这一夜睡得极不安宁,天刚蒙蒙亮班玉雅便醒了。 她将外头起来干活的宫女叫来给她梳头上妆,解开了宁露手脚上的袜带。 马上就要去凤仪宫了,她务必得早点到,不可贻误才是。 盥洗更衣罢,班玉雅吩咐着身边的人:“将宁露扣下,随本主押到凤仪宫去。”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怔住了。 班御女在玉荷堂一向话少软弱,连和宫人说话都是很少的,平素事情也都是吩咐给宁露,再有宁露传递给她们,分配活计。 她们还是第一次见班御女命令她们,竟还是将玉荷堂的掌事宫女扣下,她说话这么细声细气的,也不知能成什么事。 两个小宫女有些惊讶,面上却是不大服气的,班玉雅眉头一皱:“我说话你们听不懂是吗?是不是要我将你们也一并带去凤仪宫听候发落?” 听见这话,两个宫女才低着头动起来,一左一右将宁露夹在了中间。 班玉雅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区区两个年岁不大的宫女竟也敢对她的话这么怠慢,可见平时宁露都是怎么教的,又天天和她们说了什么。 但今日事态紧急,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班玉雅起身先一步走出了玉荷堂,三个宫女紧跟其后。 昨夜才下了一宿的雪,虽一早就有宫人起身清扫道道路,可柔福宫稍偏远些,宫人们都先紧着离陛下近的几处去了,这边雪地难行,每一脚都要深陷下去。 班玉雅艰难地走到凌波亭,本想着去知会玉姐姐一声,可雪地这样难走,也不知玉姐姐出发了没有,实在怕耽误了时间,想想便作罢了。 等到凤仪宫的时候,陛下和皇后正在主座上闲谈喝茶,底下几位嫔妃语笑盈盈,气氛一片和谐。 在这样好的大年初一由她说出祸事,她心里不知怎么飞快地跳起来,紧紧攥着拳头,酝酿好一会儿才噗通一声跪下:“陛下,娘娘,妾身有要事相告!” 殿内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班玉雅身上,她身后的两个宫女将宁露带到殿内后退出到殿外等候,偌大的凤仪宫内,就跪着班玉雅和她身后的宁露,从外面陆陆续续进来的嫔妃瞧见这一幕,不少人面色异样,低声交谈。 皇后看了一眼陛下,温声说着:“你不用急,起来说话吧。” “今日大年初一,何须这样郑重其事。” 班玉雅低声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可妾身要说一事,还是适合跪着。” 她偏头看向宁露,愤慨道:“昨夜除夕宫宴结束后,妾身因为心神不宁睡得很晚,无意中发现本该在屋内值守的宁露不知所踪,妾身提灯偷偷查看,就发现宁露在衣柜处鬼鬼祟祟,想要将此物塞进妾身的衣柜里。” “妾身昨日问她是谁指使,一番逼问之下她才说是林贵妃,妾身当下大惊,不知何时得罪了林贵妃,竟要收买妾身身边人放些腌臜东西在宫里,妾身担心夜间贸然出动会饶了陛下和皇后清梦,便忍她到今日一早才带来,还请陛下严查,还妾身一个公道。” 这些话她早已反反复复在心里盘算了一夜,自以为挑不出毛病,这会儿一口气说出来,好像心里也轻盈了些,但紧接着便是忐忑紧张。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48节 秦渊听到班玉雅话中提及林贵妃,不禁眉头微蹙,原本愉悦的心情也沉了两分,昨夜才刚刚对她改观一些,怎么今日又要闹事。 他嗓音淡沉:“林贵妃?” 班玉雅正欲说话,谁知陛下话音甫落,林贵妃本人正好从殿门口走进来,娇滴滴的应:“陛下唤臣妾吗?” 她笑着盈盈向陛下行李:“臣妾给陛下请安,给皇后请安,恭贺新春佳节。” 秦渊的面上却没有笑意,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可有指使班御女身边的掌事宫女陷害班御女?” 林贵妃的笑意顿时僵住了,满脸茫然的怔怔道:“陛下说什么?” 此时,一直跪在地上不出声的宁露哭着说:“小主,奴婢真的不行啊小主,奴婢实在没有这个胆子,还请小主饶了奴婢吧。” 班玉雅以为是宁露不敢当众指使林贵妃,一时有些急了:“咱们昨夜说好的,你都忘了吗?” 宁露边哭边俯首叩头:“小主还是饶了奴婢吧,奴婢担惊受怕了一夜,真的不敢随意攀诬林贵妃,您自己做错的事您认了吧,就当奴婢求您了!” “奴婢出身卑贱,怎么敢诬陷贵妃娘娘,借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做不出这样事啊……” 听到宁露的话,班玉雅的瞳孔猛地放大了,震惊道:“什么?” “我们昨夜说的明明不……” 话还没说完,宁露立马抢话说道:“奴婢知道您昨夜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按着您教的话说,可奴婢一直害怕,实在受不了内心的折磨,如今陛下皇后都在,小主,您还是认了吧!” 旁边站着的林贵妃大惊失色,娇艳带笑的容貌登时僵住,这才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她生怕陛下再次不满于她,忙跪下说:“陛下明鉴,臣妾毫不知情此事啊,臣妾方才听了一会儿才知道是班御女指认臣妾收买宫女谋害她,可臣妾绝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这实在是飞来横祸,还请陛下明鉴,还臣妾一个清白。” 大年初一便出这样的事,殿内一时静悄悄的,宜妃坐在位置上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打破了寂静:“不知是不是臣妾还没睡醒,好似听得有些糊涂了。” “班御女说林贵妃收买了宫女宁露要残害于她,宫女宁露却不堪重负让班御女主动认罪她攀诬林贵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嗓音很轻柔,掀眸看向班御女,意有所指:“不过臣妾看方才班御女和宁露仿佛说了什么——昨夜说好的,臣妾不大明白,若是林贵妃指使宁露要害班御女,班御女当场抓住宁露,应当对她恨之入骨才是,这‘说好的’又是什么意思?” 班玉雅从没想过宁露竟会当众反水,顿时有些急了:“昨夜妾身抓住她,答应她若是如实向陛下说出林贵妃指使她的前因后果便饶她不死,并非是娘娘想的那样!” “她要害你,你还饶她一命?班御女好慷慨。” “妾身只是担心过去一夜节外生枝,也担心宁露今日来了凤仪宫怕死而不说实话,这才如此答应她,谁知她今日竟然满口胡言乱语污蔑于妾身,妾身实在是冤枉啊。” 这样大的场面吓得班玉雅簌簌落泪,眼眶通红,她举着拿一小包牛皮纸包着的粉末说:“妾身真的没有说谎,昨夜宁露明明说是林贵妃指使她将这包东西放进妾身的衣柜,还答应了妾身今日来凤仪宫指认林贵妃,妾身没想到宁露会为了保命而污蔑妾身,妾身真的没有这样做……” 班御女吓坏了,哭得声泪俱下,宜妃却十分自然的笑了笑,恍若无心道:“本宫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才指出来罢了,你这样哭倒是本宫的错了。” 底下一直不出声的季更衣冷淡地出声说了句:“妾身瞧班御女手里的确有包东西,陛下不如请位太医来瞧瞧,若真是什么稀罕的毒药,凭我们平民出身,想来也是弄不到的。” 第54章 54. 054 红花 季更衣这话说得不无道理。 平民出身的女子再得宠, 可终究无依无靠,在宫外没有底细,便是真的想要弄来什么违禁之物也是难如登天的事情。 班御女和宁露各执一词, 林贵妃也喊冤。 光听言论还是班御女不占理, 不光和宫女的对话很可疑, 所说所做也有不少相悖之处。 宫里虽然厌恶林贵妃的人多,但是若无明确证据, 如此贸然站队恐怕会牵连自身,更别提这班御女瞧着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就更是没人愿意趟这趟浑水。 如今季更衣适时提出验一验药物, 殿内人也好奇, 这里头究竟会是什么东西。 大年初一陛下传召,在太医署里值守的太医立刻醒了醒神, 提着药箱就往凤仪宫跑。 殿内诸人屏息凝神的等着, 那太医甫一进来登时惊了瞬,看这架势吓得冷汗涔涔。 他忙躬身行礼进去:“微臣给陛下、太后请安。” 秦渊脸色微沉,淡声:“看看班御女手里的东西是什么毒药。” 那太医奉命过去, 从班御女手中将那包牛皮纸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打开,他先是细细观察了一番, 又以手扇闻, 眼中露出疑惑之色。 确认一番,他又从药箱里取出镊子取出观察, 最后捏在手指间闻一闻,这才放下东西走上前复命。 “启禀陛下……这……”他深深弓腰下去,“这并非是毒药,而是红花浸酒后晾干, 研磨成的粉末。” “红花有活血祛瘀之效,浸酒效果更佳,若有血瘀之症或气血不通,十分适宜,但不能给有孕的女子服用,否则就会有小产之险。” 秦渊蹙起眉头:“红花粉?” 宜妃瞧一眼陛下:“红花粉——” “臣妾记得当初怀着二皇子的时候,太医曾经交代过,说孕妇万万不可碰红花,量多了会招致小产。但红花粉对不曾怀孕的女子而言却是一味很好的药,能活血通经,班御女方才说林贵妃买通你身边的的宫女要害你,便是拿红花粉害你吗?” 她以帕掩了掩唇,垂睫柔声道:“可班御女不曾有孕。” 班玉雅看着那红花粉一时怔住了:“……红花粉?” 她起初一直以为林贵妃是要故意害她,可怎么会是红花粉呢? 难道从一开始林贵妃的目标就不是杀了自己,而是想一石二鸟,先暗中害了玉姐姐,再让自己背下黑锅? 那玉姐姐会不会已经?! 班玉雅正要开口说话,谁知林贵妃闻言冷笑了声:“当真是可笑极了,本宫可从来没听说过谁会拿红花害人。班御女,你平白污蔑本宫要害你,如今证据确凿,根本不是什么毒药,你还要如何狡辩?” 她看向陛下,情绪激动:“陛下,如今太医验明了这是何物,根本不是什么毒药,如此便已经证明班御女是在胡说八道污蔑臣妾,还请陛下还臣妾清白,严惩班御女!” 殿内吵吵闹闹,沈霁才下了步辇走进凤仪宫里,隔着老远就听见林贵妃喊着要严惩班御女。 玉雅做了何事,能让林贵妃这样中气十足地向陛下请命? 心里升起一阵极为强烈的不祥预感,沈霁扶着霜惢走路的速度都快了些,一进到殿内先问着:“妾身不知班御女究竟犯了什么错,竟然能让林贵妃这样狠辣。” 她松开霜惢的手,抱着圆润的肚子向陛下和皇后请安,神色焦急:“妾身心中着急才一时失态,还请陛下恕罪,只是妾身不知班御女究竟做了何等错事?” 见沈霁来了,秦渊抬手示意霜惢扶着她坐下,皇后才温声道:“班御女一早带着身边的宫女来禀告,说是林贵妃指使她身边的宫女在她宫中的衣柜塞药,意图陷害。可她身边的宫女却说是这一切都是班御女自导自演,是班御女想要攀诬林贵妃。为求保险,陛下让太医查验这包药,才知道那里头是红花粉。” 皇后说罢,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娓娓道来:“陛下,依臣妾看,此事颇为蹊跷。” 林贵妃一看皇后又要偏心,忙说着:“此时证据确凿,皇后怎还不信?” 秦渊冷冷瞥了眼林贵妃,她这才满心不愿地咬牙住口。 皇后缓缓说着:“臣妾记得班御女进凤仪宫时,说的是林贵妃指使宫女宁露往她衣柜里塞东西,当时并未明说是毒药还是何物,所以班御女身为被陷害之人,不知道这头是什么很合理,若真是她要陷害林贵妃对自己动手,她又怎么会选用红花粉呢?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至于说是林贵妃要拿这包红花粉陷害班御女也说不通,班御女既无身孕,林贵妃指使宁露又有何用处,有何意义呢?此事疑点颇多,但最关键是,恐怕还是这宫女宁露。” 秦渊敲敲桌案,缓声道:“皇后说的不错,这件事疑点颇多,不能轻易下定论。” 他冷眼看向跪在殿内的宫女宁露:“这宫女恐怕不老实,拖下去杖责,打到说实话为止。” 冰天雪地里,这样的刑法无异于让人去死,宁露顿时吓坏了,边哭边扑在地上喊道:“陛下饶命!奴婢说实话,奴婢都说!” 秦渊手指微动,两侧正要上前抓人的太监这才退了下去,淡声:“朕给你机会好好说,但朕耐心有限,只此一次,若你不老实,朕会让人将你直接杖毙。” 宁露哭得泣涕涟涟,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班玉雅,这才低下头说道:“启禀陛下,奴婢原本不敢说,是害怕说了会带来更大的祸事,其实小主她要诬赖给林贵妃的,正是借用红花粉陷害玉贵人龙胎一事。” “我家小主虽表面和玉贵人情同姐妹,其实心里早有不满,认为自己身边得到的一切都是玉贵人的施舍,早就暗中妒忌。她和玉贵人表面交好,实则背地里时常咒骂,觉得同样是平民出身,玉贵人可以如此得宠,还能怀龙胎,心中不忿,这才想暗中使手段除了玉贵人肚子里的孩子。” “所以小主收买了奴婢和另一个宫女,让她在玉贵人身边下手,又编造谎言,让奴婢指认林贵妃,说这一切都是林贵妃的主意,这样便可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奴婢出身低微,进宫除了服侍小主,也只是想攒些银钱好二十五岁能外放回家罢了,不曾想卷入宫闱纷争,当初小主给了奴婢好些细软让奴婢去做此事,奴婢也是一时昏了头才答应此时,可奴婢后来日思夜想实在害怕,不敢污蔑任何一位主子的清誉,这才拖延到今日才不得不说。” 宁露叩在地上连连磕了好几个头,就细白的额上磕得尽是鲜血,当真是后悔极了的模样:“还请陛下明鉴,奴婢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这时候,旁边的陆才人摸着肚子开口说话了:“若这宫女说的当真,那班御女装作懵然不知,反而先来凤仪宫贼喊捉贼便再合理不过了,若当真是想一石二鸟的计划,先将自己摘出去的确是高明的手段。” 班玉雅不可置信地看着宁露,她竟然能如此自然地说出一套完全不曾发生过的事,连原因,计划,如何想的都顺应如今的情况编造了一套,为的就是要坐实她要害玉姐姐的事。 她不曾想宁露竟然有这样颠倒黑白的本事,能将黑的说成白的,凭空给她扣下这样一顶谋害嫔妃,谋害皇嗣的罪名! 殿内诸人的神色顿时精彩纷呈,用一种颇为惊讶又鄙夷的目光看着她,便是连主位上的陛下和皇后面色都沉了几分。 班玉雅不住地摇头,哭着说道:“陛下明鉴,皇后娘娘明鉴,妾身和玉姐姐一向交好,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何况妾身不过是区区一个御女,又怎么敢,怎么有能耐做出这样一个计划来?” “妾身起初以为是林贵妃指使宁露来坑害自己,如今看起来,林贵妃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林贵妃故意收买宁露,想一石二鸟害了玉姐姐腹中的孩子,再用这红花粉诬赖妾身!” 林贵妃厉声呵斥:“放肆!分明是你行事不轨,心生嫉妒,如今还想抵赖不成?现在认证物证俱在,件件指向你,你空口白牙一番伶牙俐齿就要扯到本宫头上,本宫岂能容你这恶妇。” 她看向陛下,神色顿时哀婉起来:“陛下,臣妾也有长乐,知道为人母的滋味,从来没有想过要害玉贵人的孩子。且不说臣妾没想过这些,就算真是臣妾想一石二鸟,那也是先除了玉贵人的孩子,再想法子引到玉荷堂让人去查,再查出是班御女所为,臣妾又怎么会好端端的先让这宫女蠢笨如猪的往班御女衣柜里塞东西,这无论如何也说不通呀!” 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秦渊一大清早便头疼的很,班御女和林贵妃各执一言,皇后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她扶了扶额头,朝陛下说着:“陛下,这件事毕竟牵连到玉贵人,不如先让太医看看玉贵人腹中的龙胎如何,再派人找出宁露说的那位玉贵人宫里的宫女问个究竟吧。” 秦渊点头应下,皱着眉头喝下半盏已经凉了的茶。 旁边候着的太医点点头,上前为玉贵人把脉,这时候沈霁才终于有了可以说话的机会,她看着跪在殿内泣不成声的班玉雅,担忧道:“陛下,妾身相信玉雅绝不是这样的人,还请陛下明查此事。” 看着沈霁焦急为班玉雅求情的模样,秦渊顿时有些心疼。 事关她自己的安危和腹中胎儿,她首先却想的是班御女这个她视为姐妹的人,而非是自己,实在是太过善良懂事了。 秦渊的语气和缓了几分,温声安抚她:“你放心,朕一定会仔细查个明白,不会轻易纵了任何人。” 第55章 55. 055 控棋 为沈霁把脉的太医细细查验过她的脉象, 起身走到殿内,深深弯下腰:“启禀陛下,玉贵人如今还算正常, 胎象流利, 如盘走珠,并无大碍。” “只是微臣方才观玉小主因班御女一事着急上火, 才致胎气隐隐有些波动。母体和胎儿本事一体, 若情绪波动,大喜大怒大悲, 都会伤及胎儿,还望小主平复心情,为龙胎着想。” 听到自己腹中胎儿无恙, 沈霁也松了一口气, 随即点了点头。 胎气稳固说明她腹中的孩子无碍,便是这所谓的红花粉不曾用到她身上,并非是宁露所说的玉雅所为。 但她没事,同时也证明了不是林贵妃所为, 又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胎儿无恙, 可她心中不详的预感却始终没有消失。 这事究竟是不是林贵妃做的, 那她又为何不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玉雅,难道仅仅因为玉雅如今有几分宠爱。 可若是论宠爱,季更衣和从前不曾有孕的陆才人都要胜过玉雅些许,怎么不见林贵妃对付她们。 还是说, 她想先处理掉玉雅, 断了自己在宫里的助力? 局势混乱,沈霁的心思快速转着,却始终没有一个合适的答案。 她实在不明白, 就算是要一石二鸟,也该是自己先有恙才轮得到玉雅,然而自己并未损耗半分,却是玉雅身陷囹圄。 这一局大费周章做下来,直到现在还没有定论,究竟是了为什么。 虽然目前还不清楚,可眼下玉雅却陷入谋害她腹中皇嗣和污蔑林贵妃的罪名中不能抽身,已然岌岌可危。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49节 是她这个做姐姐的一手将玉雅从掖庭拉出来,走到今日的地步,她也答应过玉雅要一起走下去,又怎么能看着她身陷险境。 听见太医说玉贵人无碍,秦渊也松了口气,一直紧皱的眉宇舒缓了几分:“玉贵人无恙便是最好。” “皇后方才说的不错,此次事件和你们这两个宫女脱不开干系,来人,去将找出宁露所说的宫女,再好好搜搜她身边之物,看看可有异样。” 听到这话,宁露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说:“陛下,是芸儿。” 秦渊冷淡睨她一眼,底下人即刻会意,这才下去。 沈霁听到芸儿的名字,登时更加心慌了。 芸儿自入渡玉轩以来,她就知道芸儿不简单,一直派人盯着她,可她也知道,芸儿其实什么都没做过。 如今这个时候提起芸儿,尽管她一直老实本分,可沈霁却知道,原来自己早已掉入了背后算计之人的陷阱里。 脊背突然升起一阵寒意,便是在这地龙极旺,温暖如春的凤仪宫,还是禁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千防万防,自以为聪慧,终究是这宫里老人棋高一着。 那芸儿,在这局里又做了什么? 凭林贵妃此人,绝对想不出这样精妙复杂的手法,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更不会有这样深的心思。 那她背后出主意的人,会是宜妃吗?宜妃一直跟在林贵妃身边为她出谋划策,殚精竭虑,她又为何这样听林贵妃的话。 她为了林贵妃机关算尽,只是因为畏惧,亦或是因为母族吗? 可若真是宜妃,凭她之心机,这么多年里完全可以从林贵妃的控制下抽身,没有理由让自己一直屈居人下。 疑问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沈霁这才深深意识到何为深宫。 若无足够心智,便是身如棋子,稍有不慎就会掉入别人精心布置的局里,而她这一次,显然只看到了眼前第一层。 不出很久,芸儿被人从外头扭送到殿内,膝盖一踢便跪了下来。 “启禀陛下,这是在宫女芸儿身上发现的东西。” 领头的太监将一个同样的牛皮纸包递到张浦手里,张浦亲手打开了,呈给太医查验。 太医又细细检验了一番,稽首道:“回陛下,是和班御女手中那包一样的红花粉。” 班玉雅的膝盖一软,瘫到了凤仪宫华贵的地毯上。 皇后看着她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开口问着芸儿:“芸儿,你这红花粉是怎么得来,你要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不得扯谎,不得有私,否则宫规如何处置,你比本宫清楚。” 芸儿发髻凌乱,看着眼前的阵仗吓得不停哆嗦,匍匐在地上,颤巍巍说:“奴婢芸儿,是近两个月前进入渡玉轩伺候的,原本……原本是班御女让奴婢想法子进到渡玉轩里,还说将此物偷偷在玉贵人平素接触之物里,若是不够,再偷偷向她去取。” “可奴婢在渡玉轩只是个粗使,并无接触得到小主身边之物的机会,且渡玉轩防守极严,奴婢想尽法子都没能得手,还请陛下和皇后娘娘看在奴婢不曾真的下手的份上,饶了奴婢一命吧!” 一个两个都说是班御女指使,人证物证俱在,连前因后果也都说得通,何况林贵妃说的不错,若真是她不喜玉贵人的孩子,也不会是用这样拙劣和莽撞的手段。 会不会这里头,还有第三人? 班玉雅—— 秦渊静静敛眸,食指沉沉敲在扶手上,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知道玉贵人和她亲如姐妹,感情要好,便是当初他第一次着眼看进去班御女,也有沈霁推波助澜的缘故。 他虽心疼沈霁,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为平后宫流言,他始终要做出决断。 林贵妃跪得膝盖都麻了,可看着眼前的局势,低着头的眼底却闪过一次喜色。 她抬起头,一张高傲的娇颜此时楚楚可怜:“陛下,现在证据俱全,班御女诬陷臣妾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臣妾自知从前行事跋扈张扬,惹了许多人不喜,所以难免背负恶名,可臣妾没做过的事,还请陛下莫要因此和臣妾生了嫌隙。” 秦渊看着林贵妃的模样,又看向班御女,淡声开口道:“御女班氏,行为不检,污蔑嫔妃,幸不曾酿成大错。念在玉贵人为你求情的份上,自即日起降位采女,禁足三个月。” “至于这两个宫女,虽心生妄念,但好在悬崖勒马,揭发了班采女,算功过相抵。既如此,朕便留你们一命,你们要好好为朕效力。” “长寿宫的佛堂最能净化人心,你们俩自今日起就去长寿宫伺候太后,任打任骂,吃苦耐劳,为自己洗刷罪孽。” 宁露和芸儿捡回一条命,心中不禁松了口气,她们抽抽搭搭地伏地道:“奴婢谢陛下恩典。” 秦渊嗯一声:“柊梅,扶你家娘娘起身吧。” 林贵妃被扶起来,膝盖一酸险些摔下去,瞧着好不柔弱,她看着宁露和芸儿退下去的身影,眼中的欣喜却转瞬化为了警惕。 寻常涉事宫女多被杖毙丢去乱葬岗,稍轻些的也是发配去做苦役,丢到人们瞧不见的地方,陛下竟然让她们两个去长寿宫? 难道,是陛下发觉了什么吗? 殿内重归安静,嫔妃们在大年初一的一大清早就看了一出好戏,曲终人散,唯有班采女跪坐在中央,神情绝望。 她们看着班采女,神色各异。 有人觉得倒了一个得宠的嫔妃心里快活,有人觉得可惜没扳倒林贵妃,还有人觉得她真是蠢笨。 这宫里这么多人,分明大部分都受过林贵妃的屈辱,吃过她的亏,可真当事情发生的时候,没一个人肯多说一句话。 陛下圣旨已下,尘埃落定,班玉雅早已哭得双目红肿,她此时怔怔看向周遭一群如花似玉的嫔妃,只觉得想不通。 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沈霁看着失魂落魄的玉雅,心里难受的紧。 她知道玉雅一贯胆小,今日能出来揭发林贵妃已经是用了极大的勇气,只是她们两个都想不到,要害她们的人做全了十足的准备等着她们入坑。 现在玉雅被降成最末的采女,又禁足在玉荷堂三个月。说是三个月,可三个月一过,陛下还会记得她吗?这三个月又,谁又能保证她不受苦,不受磋磨。 这样的寒冬腊月,玉雅身边无人照顾,该怎么活。 底下的人上来将玉雅带走,她从头到尾了无生气,像一个被抽干了精神气的傀儡。 沈霁的想说什么,可又不能说什么,眼眶却禁不住红了几分。 主位上的皇后怜悯地看着班玉雅被人带下去,温声说道:“今日原本是大年初一,不曾想出了这样的事,好在事情陛下已经处理过,你们也可安心过年了。” “时候不早了,本宫还要和陛下去给太后请安,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玉贵人今日情绪不佳难免伤身,霜惢,你要照顾你家小主。” 坐上步辇回渡玉轩的路上,沈霁仍在思考方才一事里有没有什么漏洞,以期能寻到什么破解的法子可以还玉雅的清白。 林贵妃、宜妃,费尽心思对玉雅下手——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今日一早雪便停了。 日出东方大亮,阳光明灿,将雪地照得明晃晃的,比平时亮了数倍。 下雪不冷又不算很滑,可化雪时却相反,不光格外冷些,连脚下的雪也有许多化成水又凝成冰,走起来便打滑。 沈霁正在静心思索方才一事,浑然未觉抬着她的辇夫走得比平时还要小心。 她沉浸思考之时,其中一个辇夫不慎脚下打滑,连带着另外三个辇夫一同重重摔到了地上,步辇也随之前倾了一瞬,眼看就要把玉贵人推出去。 第56章 56. 056 重伤 摔倒这样的动作有极大的惯性, 牵连着几个抬着步辇的辇夫全都重重在冰面上滑了一跤。 最先摔倒的辇夫手上绑着麻绳,拉扯着步辇栽到了旁边没铲雪的雪面上,将整个步辇带得大力向前倾斜。 其实辇夫摔在地上倒还是轻的,毕竟不算很高, 道路两边又有积雪垫在身下, 可坐在椅子上的沈霁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她坐在众人之上, 位置本就高出许多, 加之身下的椅子都是木质, 又有硬木把手, 虽然霜惢一早就怕她腰疼缝制了软软的靠垫,可她方才一直沉浸在玉雅被陷害一事中, 根本无心顾及旁的事。 眼下变故突生,她措手不及,心中霎时惊骇无比, 眼看就要整个身子跌出步辇,摔滚到地上去。 她如今已经怀孕近六个月,肚子高高隆起,身子笨重,要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滚下去,孩子一定会保不住的! “小主!” 电光火石间,一直跟在沈霁身边的霜惢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扑上前去, 要将自己的身子垫在沈霁下面。 步辇长长的横木猛然撞在她柔软的腰腹上,痛的霜惢瞬间脸色刷白,可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先一步抓住了沈霁跌出来的胳膊,伴随一声尖叫,二人一起重重摔到在了地上。 有霜惢在身下做缓冲, 沈霁的肚子万幸没直接撞到地上,而是侧着身子摔到了冰冷的石子路上,然而突逢变故,她又从高处跌下来撞到肚子侧面,一时腹痛不止,浑身都是冷汗,倒在地上无法起身。 跟在身后的仪仗和周遭的宫人们大惊失色,忙高声喊着:“玉贵人摔倒了!快去请太医!” 宫道上人来人往,哄成一团,赶忙往沈霁这边跑,沈霁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痛到眼泪不住地流,只听到耳边脚步纷杂,宫人的尖叫和说话声此起彼伏。 可腹部传来的痛楚越来越剧烈,她无暇去想任何事,满心只有孩子也许会离她而去的绝望,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视线渐渐模糊,最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她在渡玉轩的寝殿里躺着。 沈霁艰难地睁开眼睛,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便听到皇后娘娘惊喜道:“陛下,玉贵人醒了!” 秦渊疾步走过来坐在她的床头,看着面色苍白的玉贵人,心疼不已:“醒了便好,醒了便好。” 沈霁平躺在床上,浑身的冷汗,此时仍有些惊魂未定,她第一件事先摸上了自己的肚子,等摸到隆起的腹部时,才堪堪松了口气。 心里的弦猛然一松下来,四肢百骸密密麻麻的酸痛才涌上来,让她稍稍挪动一下都十分难忍,腹中也感到不适。 她缓缓转头看向陛下,眼泪从眼角滑落:“陛下……孩子怎么样了?” 秦渊牵住她的满是凉汗的柔荑,温声道:“今日班采女一事让你忧思过度,又受惊吓从步辇上跌下来,胎气大动。幸好你的宫女霜惢十分忠心,及时护住了你,这才不至于小产,孙太医已经为你细细诊治,又开了安胎养心的补药,将养几个月也能补回来,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养胎,朕会为你拨来几个好的伺候你。” 沈霁虚弱地说着:“多谢陛下,霜惢她——” “你不必担心,她护主有功,朕已经特许她休息,又拨了太医诊治,待你身子好些,再好好封赏她便是。” “妾身多谢陛下。”沈霁柔声谢恩,秦渊又缓缓说道:“你怀着身子乃是千金之躯,虽说雪天路滑难免有人摔跤,可终究是侍奉你的辇夫不济事,才险些让你和腹中皇嗣有损,朕已经将他们重重责罚,并将他们发配去做杂役,不许在内宫伺候,你也可放心了。” 听到对辇夫的处置,沈霁的心中一直淤塞的结仿佛突然被解开了,她急急抬起眸看过去:“陛下已经将人处置了?” 秦渊还不知沈霁心中在想什么,便淡嗯一声,温声道:“他们有错,朕已经处罚,你不必挂心。” “你昏迷了大半日,这时候想来也是饿了,”他从张浦手上端过来一碗清淡的粥,“朕喂你吃些清粥,免得腹中空落。” 她昏迷了大半日,陛下也已经处罚了他们,尘埃落定,便是她心中起疑,觉得辇夫这个时候摔跤不对劲,在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信她,反而会觉得她因为动了胎气对下人不依不饶。 雪天路滑,会摔倒会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就算是奴才走路一个不慎,又有谁会觉得是故意的。 何况刚刚才出了班采女的事,这样的陷害手段接在后头,自然,又不起眼。 若不是沈霁身在其中,又一直颠来倒去的想,恐怕换了旁人来,也会觉得她跌跤是意外,而非人为,根本就不会察觉。 要是旁人就算了,可今日玉雅的事实在不对劲,让她不得不深思。 从前她一直不明白今日早上在凤仪宫那一出究竟所图为何,为什么会朝着玉雅下手,如今看来,原来就是故意要用玉雅的事让她揪心,再藏着后手,想用万全之策一箭双雕。 这招声东击西再声东击西使得出神入化,将人心都算了进去,让她至今想起来都后怕。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50节 她不管宜妃是受林贵妃胁迫还是不得已,亦或是旁的原因,可她始终是出了这些招数来对付自己,实在是个可怕的人。 如今幸好孩子保住了,等她生下孩子,林贵妃和宜妃,她都会把账一笔笔算清楚。 秦渊舀起一勺清粥递到沈霁嘴边,她沾泪的长睫微微颤着掀起来,轻声说:“陛下,妾身想和您单独说几句话。” 自沈霁入宫以来,她一直乖顺懂事,从不会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今日她先是因为班采女的事心绪不宁,方才又从步辇上跌下来险些小产,她难得提一次要求,秦渊不会不答应,他默了一瞬,沉声道:“皇后今日处理后宫事宜辛苦,回去好生歇着,其余人也散了,不必杵在屋里伺候。” 待人离开,沈霁才楚楚可怜地轻声说:“陛下觉不觉得妾身从步辇上摔下来,摔得太巧合了?” “怎么好好的,昨儿不摔,明日不摔,偏偏是今日班采女出了事之后呢?” 秦渊将手里的碗放下,温声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在班采女出事以后收买辇夫脚滑,要害你跌跤流产吗?” 沈霁下意识抓紧了被子:“此人心思歹毒,妾身不得不这样想。” 秦渊沉默片刻,轻轻拍了拍她手背:“班采女一事朕知道疑点颇多,所以才特意没处死那两个宫女,而是把她们送去了长寿宫,这也是为了你和她的情分着想,若非如此,朕不会大费周折。” “但这件事牵连甚广,又证据确凿,朕不得不惩处于她,以正宫闱,免得流言纷纷。你说有人想要陷害班采女,朕信,可昨夜大雪,今日又是大年初一,本就时间紧迫,宫人们扫雪不及亦是难免,就连朕也在雪天跌过跤,何况是下人,朕知你担心孩子,可也不能忧思过度,免得更伤身。” “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平平安安生下孩子。” 陛下这话的意思便是不信,也不愿再生事端了。 虽是情理之中,沈霁早有准备,可亲耳听到还是觉得难免心凉。 她定定地看着陛下,垂下长睫轻声道:“妾身多谢陛下恩典,玉雅生性胆小,不是那种处心积虑之人,今日之事必然没有这么简单。” “至于辇夫一事……许是妾身多虑了,既然陛下已经处罚过,妾身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见沈霁想得开,也不钻牛角尖,秦渊也放心了许多,他重新将粥碗端起,亲自一勺勺喂过去,两人虽很少说话,气氛也算融洽。 待她稍稍用些汤粥,秦渊才放下碗说着:“虽是年中休沐,前朝的折子朕也不能不批,你等会儿喝了药好好睡会儿,朕晚些再来看你。” 沈霁微微颔首:“妾身恭送陛下。” 在这宫里,女人的恩宠和富贵都要靠帝王的宠爱得来,可陛下却不是时时都能依靠。 沈霁曾也侥幸想过陛下会不会怒发冲冠为她,可眼下看来,后宫就是后宫,若想还玉雅一个清白,想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她还是要靠自己。 筠雪低头端着刚刚熬好的补药走进来,眼圈红红的,像是才哭过,她小声说:“小主,药好了,您快喝了吧。” 沈霁忍着浑身的的不适接过药碗,温声问着:“霜惢怎么样了?” 筠雪看着小主的模样,可怜巴巴地趴在她床头流泪:“霜惢姐姐为了救您,后背和腰腹都受了重创,脊骨断了,脏器也出血,眼下还在昏迷着。” 沈霁的瞳孔猛然收缩,急忙问着:“太医怎么说的?” “太医说,霜惢姐姐伤的虽然重,但好在命总算保住了,只是要受许久的苦养伤,这段日子恐怕都不能侍奉您了。”筠雪偷偷用手帕擦眼泪,“幸好小主和您的龙胎没事,不然霜惢姐姐定是要伤心死了。” 听到霜惢没事,沈霁的心里总算放松了些:“霜惢身边多派几个人去照顾,用最好的药,缺什么一应告诉我,或只管去内侍省要,务必治好霜惢。” “是。” 筠雪伺候她喝完药后便退了出去,可沈霁的心口却始终松快不起来。 她险些没了孩子,霜惢为了救她重伤,玉雅涉事被降位幽禁。 这样冷的寒冬,处处冰天雪地,霜惢和她虽惨,好歹有吃有喝,有人照顾,保住了一条命。 那如今的玉雅,又要怎么过? 第57章 57. 057 癫狂 “班采女, 今时不同往日了,您的饭菜用度一应都要缩减,如今这些,已经是奴婢千方百计求来的了。” 一双女人的手出现在视线里, 十分不耐地将一个托盘推过来。 昏暗的房间里, 连一盏烛火都没人点,托盘里的晚膳是一碗糙米, 一碟馊酸的青菜, 便是下人吃的都比这个好。 早上从凤仪宫被带回玉荷堂幽禁后,她哪儿也没去, 一直怔怔坐在屋子里出神,她因为涉嫌谋害林贵妃和玉贵人被降位禁足,身边的宫女只留下一个从前做粗使的。 从前玉荷堂清幽雅致,虽她位份低些,可到底有陛下的宠爱和玉姐姐的帮衬, 无人敢对她不敬, 吃穿用度一应俱全,都是上好的。 现在一夕失势,下场便这般凄凉。 木门被重重拉上, 进来送饭的宫女扭着腰肢走出去, 嫌弃的拍拍手:“这玉荷堂现在和冷宫有什么区别, 里头这么多人都遣散了,偏留我一个人在这守着, 真是晦气。” “区区一个民女出身, 也敢不自量力攀扯林贵妃和玉贵人,也不知是哪门子的丧门星,如今禁足, 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复宠了。我可不能一辈子耗在这儿,得想个法子离开这儿才行……” 宫女鄙夷的声音越来越远,她的心好像也越来越冷,越来越麻木。 被陛下处置后,底下的下人们知道她怕是不能起势了,便偷偷瓜分了她的炭火,克扣了她采女中该有的份例,对她百般敷衍折辱,可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能做。 冰天雪地里,玉荷堂的屋子这样冷,好像门窗缝隙都在漏风,冷得似乎骨头缝里都是吃人的冰,汲取着她身上的每一寸温度,让她虽然一动不动坐着,浑身却在不停打颤。 日落月升,屋子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好像连一颗砰砰直跳的心也冻得硬了。 姐姐从前常说宫中拜高踩低,见风使舵是常有的事,可她虽然听了,却从未感受过这是什么滋味儿,今日却是彻彻底底感受到了。 她会落到这个下场,和林贵妃分不开关系。 今日一桩桩一件件,连贯套落下来,打得她毫无招架之力,让她措手不及。 她天真的以为是自己早有预谋抓到了宁露,能顺势揪出林贵妃帮助姐姐,可终究是她太蠢,太天真,心机太浅,不曾想过宁露从头到尾所作所为,全都在林贵妃的计划之中。 这些事不会这么巧,是她班玉雅从一开始就在别人的圈套里,就等着她跳进去呢。 她就这样傻乎乎的跳了,上了林贵妃的当,一举将她从云端打入了地狱,甚至还挑拨了她和玉姐姐之间的关系。 林贵妃,你好狠毒的心。 班玉雅的眼泪在黑暗中缓缓流出,她冻僵的手轻轻一动,不慎碰掉了筷子,“啪嗒”一声格外清脆响亮,好像是她尊严碎裂的声音。 在这漆黑的夜晚,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到窗户口照进来的薄薄月光。 今日是大年初一的夜晚,不知多少人在寝殿内谈笑,说话,用可口的晚膳,林贵妃恐怕也正得意,除了她这样一个跟在玉贵人身边的宠妃是多么快活。 唯有她,下场凄惨。 外面风大,玉荷堂门口值守的两个侍卫怕冷,偷偷跑到寝殿门口上值,其中一个掸掸身上的冷气,瑟缩着抱肩埋怨:“要不是宫里头出事,怎么也轮不到我在这儿受罪吹风,好好的大年初一,别的兄弟们不上值的都回家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多舒服,就咱们兄弟俩倒霉,刚好出这档子事。” “你还是小点声吧,你怎么知道里头的那个睡着还是醒着,万一哪天得势记了仇,没你好果子吃。” “本就是一个出身低微的御女,如今得罪了林贵妃和玉贵人被陛下贬为采女,又禁足在这,她听见又能怎么样?宫里妃嫔数十,不惹事的都不见有陛下几分恩宠,她眼下犯了大事,日后还能成什么气候,恐怕等风头一过,就会有人来收拾掉她了。” “你说的也是,不过这班采女素来听说和玉贵人关系要好,怎么会这么想不开陷害玉贵人和林贵妃呢,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生被嫉妒蒙心,后宫的女人真是不可小觑。” “是啊,本以为玉贵人从她手里逃过一劫,谁知还是从步辇上摔下来,听说昏迷了好久,又惊动了陛下和皇后娘娘,这会儿也不知道醒没有。” 姐姐……从步辇上摔下来了? 班玉雅绝望黯淡的眼睛在听到玉贵人摔下步辇的消息后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怎么会这样,她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除了林贵妃让姐姐安心,如今她被禁足是她技不如人,可为什么到最后还是连累了姐姐? 班玉雅满脸泪痕地摸黑起身,跌跌撞撞走到门前,一把将屋门打开,吓了门口两个碎嘴的侍卫一跳:“你们方才说玉贵人从步辇上摔下来了,此事可真?玉姐姐如今怎么样了,腹中的孩子可还好吗?” 大晚上的好容易躲个懒,却被班玉雅吓了一跳,那侍卫吓得不轻,登时没好气又心虚地挪后两步,说着:“玉贵人从步辇上摔下来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我们自然不会随意编造。班采女如今被降位,又禁足在玉荷堂里,怎么还要关心玉贵人之事,若是被陛下知道了,咱们都没有好下场。” 一边说着,那侍卫就要合上门扉将班玉雅重新关回屋子里去,不欲跟她多说。 班玉雅还没听到玉姐姐的消息,死死扒着门沿不肯松手,屋内漆黑一片,唯有廊下有一盏微弱烛火,被狂风吹得七零八散。 那侍卫本就心虚,低头一看班玉雅通红着眼,直直看过来的模样好似恶鬼一般,也不管他言语中有所难听,一字一句道:“玉姐姐如今,究竟怎么样了?” “我们怎么知道,单这个消息还是来玉荷堂上值的路上听说的,要不是因为陛下有令,我们二人必须要在此处值守,此时我们该在宫外过年,还请班采女莫要为难我们。” 这会儿班玉雅的神色颇有些骇人,眼下虽是落魄,可眼中的死寂却让人不敢直视,总觉得随时要死了似的,说话的侍卫自知是当着面说人家坏话,加之自己正在玩忽职守,心虚慌张之下,说话语气算不得客气,边说边急把她推回去。 一时用大了力气,一把将班玉雅推到了地上,重重的“噗通”一声,不知是磕到了哪里,她半晌没爬起身。 听不到里头的动静,推人的侍卫吓得手都抖起来,生怕是自己失手推死了她,慌慌张张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旁边的人也骇住了:“怎么回事,这么场时间都没动静,不会是死了吧?我说你也太放肆了,不管怎么样她好歹是陛下的嫔妃,你心里有怨气也不该这么野蛮。”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赶紧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两人将廊上的宫灯取下来照着,推开门进去,小心翼翼地摸黑问着:“班采女,您可还好吗?我方才是一时情急,生怕惹了祸事,您可千万别忘心里去啊,我在这给您赔不是了。” “班采女……?” 说话那人后头的话还没说完,却突然感觉脚边有个什么东西动了下,往他身上一扑,使劲从他身上扯下了什么东西,他吓了一跳赶紧拿着灯去照,就看见是班采女手里攥着他身上的香囊,正幽幽的看着他。 “从今天开始,你们俩都得听我的话,不然我就拿着这香囊叫人,说你们两人意图奸杀我。” 班玉雅的神情幽冷,带着不死不休的决绝,缓缓道:“宫中女子最爱惜容貌,我这么说,没有人会不相信我,就算我今日失宠于陛下,可我一日是陛下的女人,就终生是陛下的女人,只要说出去你们染指嫔妃,大不了咱们一块死。” 两个侍卫瞠目结舌的看着班玉雅连连后退,不成想她竟然会如此狠毒,这般豁出去,连自己女子的颜面都不要了! 疯了,真是个疯子! 女子清誉素来最是紧要,宫中嫔妃就更是如此,陛下乃是天子,岂有人敢给陛下戴绿帽子,那是沾都不敢沾上的。 男人在这方面素来多疑,视女子贞洁最为要紧,要是班采女真的这样喊人,恐怕他们三个都要五马分尸! “我知道你们侍卫是轮班制,明日一早就会有人来换你们的班,我要求不高,不会让你们做为难之事。只要你们听我的话,等我被放出去之日,自然会将香囊还给你们。” 她说话的时候神情可怖,冷静的仿佛是一具尸体,这两个侍卫也不是第一次在后宫走动,从来只听说班采女小有恩宠,性情和顺胆怯,还从未想过她会是这样癫狂的人。 眼下东西被攥在她手上,她只要一喊人,门外巡视的人就会立刻赶来,到时候他们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他们对视一眼,只能自认倒霉,跪下说着:“小主别急,我们听你的就是,还请您留一丝余地,咱们还想好好在宫里当差呢。” 班玉雅静静地看着他们,眼中并无一丝不忍和悲悯,身前的大门敞开,外面寒风呼啸,刮进漆黑的室内,吹起她凌乱沾血的乌发:“明日一早,我要知道玉姐姐现在的情况如何,宫中发生的大事,你们要一件件说给我听,送来的饭菜要新鲜无毒,至于怎么做到,你们自己想法子。” “我落到这个田地,本就是半死不活的人,别心存侥幸以为我不敢。” 活着的这十六年里,班玉雅一直胆小怕事,心软愚蠢,进了宫后也是事事愚钝,全都仰仗玉姐姐的帮衬和提点,没有一件事做得好。 被人欺辱只敢自己抹泪哭,被人说闲话也只敢装作没听到,不懂御下,不善言辞,只在姐姐面前才能安心片刻。 她以为这个世界总能留给她慢慢成长的机会,她可以一步步来,能变得和姐姐一样聪慧,照顾得好自己,可她还是太蠢了。 这宫里,没人真的盼着她好,没人真的敬她半分,将她当成个人物,便是陛下,也只是把她当成闲暇时取乐逗弄的存在罢了。 一朝失势,树倒猢狲散,虎落平阳被犬欺。 连宫里最最下贱的宫人都能踩她一脚,让她受尽了屈辱,活得比狗还不如。 她现在想通了,她究竟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因为她心软又愚蠢,总是心存侥幸,总是期期艾艾站在别人身后等着关怀,总是得过且过事事不敢出手去做。 因为她实在太怕死。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51节 心慈手软,胆小怕事,在这宫里没胆子的人,沦落到这一步,是咎由自取。 而她受过的所有屈辱,她都会一一讨回来,哪怕玉石俱焚。 第58章 58. 058 流言 大年初一就出了这样的大事, 陛下雷霆震怒,太后亦是牵挂不已。 皇后奉旨在次日又召集嫔妃敲打了一番,告诫后宫嫔妃恪守妃妾之德, 不要再生出争风吃醋这样的事, 总算是过了个安生年。 仔细卧床照顾了半个月后, 沈霁受损的胎象总算是平稳了下来,但还要小心将养着,陛下特许她万事以胎气为重,许不去晨昏定省, 只管在渡玉轩养胎就可。 时至元宵节,只等今日一过,这年也算是彻底过完了。 芸儿一事牵连了凌翠,沈霁老早就将凌翠打发了出去,先是秋露, 又是芸儿和凌翠, 沈霁宫中侍奉的人少了好几个。 秦渊知道后特意从御前拨了两个得力的过去伺候,一个叫青檀, 一个叫青沉。 底细清白, 又是常年在建章殿侍奉的, 走到哪儿都得脸,也没人敢在陛下身边的人身上动心思。 这渡玉轩也终于里里外外都安宁了下来。 筠雪和青檀扶着沈霁从床榻上起身, 缓缓坐在窗前的软垫子上, 低声说着:“小主小心些。” 沈霁这几日气色已经好多了, 脸色也恢复了几分红润,只是神色仍然恹恹的,算不上多喜悦。 上次那件事尽管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可她每每想起, 还是觉得触目惊心,霜惢此时仍然伤重下不得床,连玉雅也一直被禁足。 霜惢保住了命慢慢养着总能好,可让她放心不下的是玉雅。 她曾经让筠雪偷偷去看过几次玉雅,都因为值守的侍卫阻挠不得相见,也不知她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一个因罪被降位禁足的嫔妃,又身份低微,宫里那些见风使舵的奴才们怎么可能给她好日子过,何况林贵妃狠毒,玉雅又是那样胆小怯弱,这次飞来横祸,说白了也是为了她,沈霁每每想起,心里总是不好受。 筠雪看着沈霁的担心的模样,低声说:“小主,今日是元宵节,宫里守卫松懈,何况奴婢之前每次去玉荷堂都是白日,那白天值守的侍卫许是怕添麻烦才不肯通融,不如奴婢今晚去一趟,给那两个侍卫送些吃食,再请他们通融,想来也保险一些。” 闻言,沈霁眼里终于有了几分神采,她点点头,嗓音放得很轻:“你说的倒是好法子。素来宫中侍卫都要轮班,总不可能人人都是无缝的蛋,你今晚做些点心,再拿一些好酒过去,至于玉雅那边,衣衫,吃食,银两,都多备一些,她总能用得上。” 筠雪点点头,轻叹一口气:“奴婢明白,等今晚天色一暗,奴婢就挑个好时候过去。” “如今宫里许多人都说班小主嫉妒您有孕得宠,又不喜林贵妃才落得这样的田地,其实林贵妃才是那个最最歹毒的人,班小主跟您情同姐妹,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何况班小主自承宠以来一直不缺恩宠,陛下虽不如疼您一样疼她,可以她的恩宠,有孕也是迟早的事。可恨心机歹毒之人荣宠依旧,咱们却人人遭殃。” “奴婢曾经听说,宫中失势的低阶嫔妃往往下场凄凉,不仅衣食不饱,尊严扫地,虽是禁足,却也形同冷宫一般,从前陛下也算喜欢班小主,可一出事,还是不信她。” 筠雪边说边抹泪,低头说着:“奴婢失言,还请小主责罚。” 沈霁抬腕虚扶她一把,轻声道:“你每天看着霜惢痛苦的样子,心里为她担忧,郁郁不快,我怎么会不知道。” “玉雅和我自幼是同乡,从前虽不亲厚,可入宫这么长时间以来,日久见人心。她对我不设防,真心对我好,我比谁都清楚,真心把她当成姐妹,所以一直拉扯着她和我在宫里,荣华与共。而你和霜惢,又是我身边最亲近信任的人。林贵妃对我们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牢牢的记在心里,绝不会忘怀一丝一毫。” “我一定会想办法救玉雅出来,也会让人继续医治霜惢,让她好好的,完完整整的痊愈。” 筠雪郑重点点头,用沈霁递过来的帕子蘸了蘸眼泪:“是,奴婢明白。” 她起身后退出屋外去收拾今晚去玉荷堂要用的东西,恰逢此时,青檀引着几个宫人从外面不紧不慢地撩帘走进来,将取来的早膳一碟碟搁在了圆桌上。 “小主,早膳备好了,奴婢服侍您用吧。” 青檀今年二十三岁,自陛下刚登基便一直侍奉在建章殿,性子细心稳重,十分有眼力,是宫里极有脸面的宫女。 她如今被拨到渡玉轩,足可见陛下对玉贵人和腹中孩子的重视。 沈霁瞧一眼青檀,柔声道:“今日回来的仿佛比从前晚些。” 青檀福身说道:“回小主的话,奴婢今日在尚食局时遇见了季更衣身边的宫女,耽误了些时候。” “季更衣?” 自从季语芙得宠以来就一直恩宠不断,除了大年初一沈霁动了胎气到现在这半个月,陛下常来渡玉轩看望,去其余嫔妃处甚少,可就是这一两次里头,也还是季更衣伴驾。 她性子一向冷淡,不怎么喜欢笑,和谁都不亲近,也不像是会恃宠生娇的人,何况季更衣再得宠,始终和渡玉轩比还是错了一大截,不至于和青檀发生口角。 沈霁掀眸看过去,问着:“可是出了什么事?” 青檀一五一十地说道:“奴婢去尚食局的时候,恰好瞧见季更衣身边的掌事宫女妙茵取了膳食要走,但要走的途中又遇见了陆才人身边的松桃,二人便因为一份梅花糕争执了起来。” “此事不干奴婢的事,奴婢本应取了东西就走,可临走前被妙茵叫住,说奴婢从前是御前的人,说话最讲究一个公道,便叫住奴婢判一判是非,旁边围着看的人不少,奴婢为了尽快脱身,便听了几句。” 沈霁的眉头微微蹙起来:“梅花糕乃是江南点心,只冬日做得才好吃,季更衣的位份是不能享用的。” 青檀颔首道:“话虽如此,但季更衣的这份是陛下亲口赏下来的恩宠,若非如此,恐怕妙茵也不会来争夺了。这是陛下亲赏,加之又是妙茵先来的,奴婢便说是这一份给了妙茵情有可原,可松桃却不依不饶,说季更衣区区一个更衣,原不配吃这么好的东西,陆贵人怀着龙嗣,那才是千金之躯,又说奴婢虽然是御前出来的人,可进了渡玉轩后就变得这样不知轻重,实在是好笑。” “陆贵人?好猖狂的宫女,”沈霁淡声说,“陛下虽说了年后开春便晋陆氏为贵人,可旨意毕竟没下来,那就还是才人,便是自家主子有孕得宠,松桃也该检点些。” “季更衣和我虽然都出身民间,可陛下喜欢,又都是陛下的嫔妃,松桃这样言语不敬,已经是犯了大错。何况你终究是御前拨来的人,她也这样不客气。” 青檀微微颔首,语气很平静:“奴婢虽然是陛下从御前拨来的,可毕竟只是宫女,便是宫女之间发生口角也实属常见。可松桃仗着主子有孕,在尚食局出言不逊,又对陛下御赐之物出手争抢,言语中不敬季更衣,更对小主含沙射影,是大不敬之罪。” “此事尚食局的宫人都瞧见了,冤枉不得任何人。奴婢便提点了几句尚食局的人,让她们将这话传出去,想来不用几日,陆才人恃宠生娇,御下不严的流言就会传到陛下的耳朵里了。” 这话说的令沈霁颇为侧目,不由得抬眸深深看过去一眼。 青檀和青沉是陛下派来的人,定不会在她的饮食中动手脚是不假,可是否忠于沈霁,她却不敢保证了。 她们在御前侍奉几年,是陛下的眼睛,如今在自己身边,虽然说是为了照顾她的龙胎,可同样也让沈霁觉得自己身边多了陛下的眼线。 沈霁如今还没有收服青檀和青沉,也不清楚她们两人究竟是怎么想的,青檀便这么有主意,在告诉她之前便已经自发地做了这样的事,倒让她更拿不准念头了。 若是陛下的眼线,这件事她应当先去通知陛下才是,不会轻举妄动。 她定定地看着青檀,忽而绽开个笑意:“青檀,这件事你做的很好。” “只是我不明白,你才跟了我半个月,怎么会想着要替我做事?” 青檀福身跪下,低头平声道:“奴婢明白小主的疑虑,只是还请小主安心。” “陛下拨奴婢和青沉来的时候曾说过,侍一人,便要忠一人,奴婢和青沉现在已经是小主的人,事事都应当替小主留心。奴婢在宫里数年,做事还算有分寸,影响小主的事绝不会做。” 陛下建章殿侍奉的宫女不少,其中有十人为青字辈,乃是陛下登基后一直侍奉在身边的宫女,个个聪明伶俐,见多识广,又寡言少语,稳重细心,在这后宫里是最不起眼,却又仅次于张浦,是最受礼敬的人。 沈霁上下打量她许久,才收了探究,不动声色地柔声笑道:“我只是随口问问,快起来吧。” “宫里人心难测,我也是小心。” 第59章 59. 059 故人 距离生产还有四个月时间, 青檀和青沉她能放心用,眼下却不敢重用。 青檀果然是御前出来的宫女,说话行事稳妥, 又挑不出毛病, 言两句就能让陆才人吃上一壶,同样的事, 若是换成霜惢和筠雪,她们是万万做不成的。 她们两人在这宫中颇有威望,各宫各处都有相熟讨好的人, 若能收为己用, 又真如青檀嘴上说的那般忠心,那可是极大的助益。 沈霁被青檀搀扶着坐到桌前准备用膳,就看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一一将菜样试过去, 又让为她试菜的小太监来挨个尝过,这才放心地为她布菜。 御前出来的人到底不一样, 她调/教了霜惢和筠雪这么久,如今才有了几分玲珑心思,现在瞧见这样伶俐的宫女竟是现成摆在跟前的,不由得心底几分感慨, 也高看青檀一眼。 - 寒冬日短, 夜幕渐起, 元宵节的夜晚总是格外热闹。 正经年节的最后一日,等今日过完, 明日起便要回到正轨,不论嫔妃还是宫人们,这个时候都是欢喜的。 御花园, 长廊内,宫中各处景观都悬挂了彩灯,各宫门前也挂着自己宫里做的巧样子,还未到晚膳时分,天色刚暗下来,外面提灯走动的人便已经有许多了。 这一日尚食局会在晚上给各宫分下元宵,主子们的依着口味分别烹制,奴才们的便都是黑芝麻馅儿的,热乎乎一碗汤水,里头滚着两个浑圆的白团子,在这寒冷的冬季,从胃里能暖到心里。 许多人的目光都聚在御花园这些热闹的地方,便是底下的奴才们在今日也偏爱犯懒些,总想挤一堆凑凑热闹。 青檀和青沉跟着吴嬷嬷一起服侍着小主用膳发赏钱,筠雪背着小包袱,偷偷穿过梨林去到了柔福宫。 柔福宫里只住了庄妃和班采女,主位庄妃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下午通过信就留了后门。 她一路溜到玉荷堂门前,不同于庄妃和大皇子欢声笑语,张灯结彩,一到玉荷堂门口就感觉到森冷。 圆形拱门前正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侍卫,越过院子往屋里看,里头的光幽幽暗暗的,像只点了一盏烛火,依稀能看到里头有人影。 院子里连一个侍奉的宫女也没见,如此凄凉。 班采女是获罪禁足了不假,可好歹还是采女,是陛下的妃嫔,采女的位份里也该有两个人伺候,怎么会凄惨成这个样子。 筠雪一想便知道是这群狗奴才欺软怕硬,猜到班小主定是因为得罪了自家小主和林贵妃,这群人觉得她再也爬不起来,要自生自灭在这玉荷堂里了,这才肆意□□怠慢,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林贵妃指使,不由得有些生气。 她压一压火气,时刻交代着小主的叮嘱,面上重新挂了笑上前,将一锭银子各塞到一人手里:“两位侍卫大哥,还请通融通融,让我进去见一见班小主。” 这两个侍卫正是被班玉雅胁迫的两人,为了自己的前途和小命,这几日夜间都兢兢业业的当值,不敢有丝毫懈怠。 眼下这个眼生的宫女竟然说要进去,若是出了什么问题让里头那位发起疯来可就不妙了。 他们将银子还回去,然而胳膊一拦,冷声道:“你是什么人,我们奉旨看守玉荷堂,谁都不能放进去,不然若是有什么闪失,咱们谁都吃罪不起。” 何况里头那位主有他俩的效力,虽说日子不如以前,可衣食不缺,着实是无需这般担心。 筠雪不曾想过守门的侍卫竟也有如此正义之心,当下赶忙凑近了几分:“大哥莫急,我是玉贵人身边的宫女筠雪,特意来看望班小主的,我们小主和班小主情同姐妹,一直挂心着班小主,担心她在里头衣食不好受了委屈,这才来送些,我绝不在里面呆久了给你们添麻烦,只将东西放下,说两句话就走。” 他俩一听眉头皱起来,低声说:“我们可是听说班小主是因为嫉妒玉贵人有孕这才想害了她再栽赃给林贵妃的,玉贵人此时来送东西,恐怕不合适吧。” 筠雪立刻反驳道:“班小主乃是无辜被人陷害,和我们小主感情依旧,你们这些话从哪儿听来的,莫要胡说。” “我们小主如今怀着皇嗣,宠眷优渥,你们也不想耽误了小主的事误了前程吧?” 她笑眯眯地再次将银子塞过去,又从包袱里取出一壶酒:“今日元宵,两位大哥在宫里值守,不得和家里人团聚实在辛苦,等下值后拿着银子出去吃些好的,也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玉贵人不好得罪,加之这条件也实在诱人,他们也犹豫了几分。 屋子里的班玉雅似乎发觉门口的人纠缠的过于久了些,这才打开屋门看过去,待一看清人,竟是筠雪,冷漠的面色顿时柔和了几分,说着:“让她进来吧,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他们这才松了口气,将银子和酒收下,很是客气的说:“那你们说话快些,我们在外面守着。” 筠雪本已经做好了在门口磨嘴皮子的准备,谁知班小主一开口,他们竟然这么快就同意了,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但事不宜迟,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说句多谢,背着包袱就走了进去。 半个月不曾有人打扫过,玉荷堂已经不复从前小巧清雅的模样,屋子里积了不薄不厚的一层灰尘,只有圆桌上点着一盏幽幽的烛火,可见这群人究竟是如何待她的。 筠雪心里不好受,边解开身上的包袱边说着:“今日能见到您,小主一定也会宽心许多的。奴婢今日来给您带了不少衣食用度,您在里头千万保重好自己,小主说,她一定会想办法洗刷您的冤屈的。” “这是点心、干粮、冬衣,还有银两,有了这些起码够撑几日,等过几日奴婢再偷偷来见您。” 筠雪孩子心性,看到这样凄惨景象鼻尖就酸,没说几句便偷偷抹起眼泪:“今日元宵节,若是您没事,这会儿应当正在渡玉轩和小主一起吃汤圆儿呢,可惜今日奴婢能带的东西有限,不能让您也吃上……”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52节 班玉雅已经半个月不见熟悉之人了,这会儿见筠雪絮絮叨叨的交代她一些事,知道这都是姐姐的叮嘱,冰凉一片的心也暖了几分,她推一推身前已经凉了大半的碗,温声提醒说:“我这儿也有,只是还没用。” 筠雪一转头,看见桌上果然有个盛了个汤圆的碗,眨眨眼怔住了。 她一看玉荷堂凄凉破败,还以为班小主定是吃的喝的都短缺,如今仔细一看,她衣衫虽脏了些,却还算整洁,桌面上也放着一菜一饭,并一碗汤圆。 分明连侍奉的人都走了,这里头已经脏的不成样子,怎么倒衣食无忧呢? 但她没细想,只是破涕为笑道:“小主有吃有喝便好,奴婢也放心不少,这些您都好好收着吧。” 班玉雅点点头,没跟她多说什么,温声道:“姐姐今日胎气如何?可好些了吗?” 筠雪笑一笑,说:“小主养了半个月,这几日终于大好,也能下床走动了,只是霜惢为了救小主至今伤重,小主这段日子门都不曾出。” 说着,她又有些气闷:“如今小主养胎,您又被人陷害,现在宫里头,就陆才人和季更衣最得宠了,那陆才人今日还跋扈呢。” 班玉雅抬起头看她,神色未改:“陆才人一直不如姐姐,这回有孕,难免得意些。” “您说的正是,”筠雪将包袱整理好,福福身说,“奴婢不能在此处久留,还请小主保重自己,奴婢会想法子再来的。” “陛下责令我禁足个月,这时候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也有人想趁机除了我,你只管照顾好姐姐,不用管我,我自然会照顾好我自己的。” 筠雪有些意外地看过去,开口欲说:“可是——” 班玉雅只是淡淡一笑:“放心。” 话说到这份上,筠雪便是再疑惑也不好说下去了,只好屈服行礼道:“是,奴婢会逐句告诉小主的。” 门被推开一道缝隙,筠雪趁着昏暗的宫道溜出去,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班玉雅站在门前看着她从拱门离开的方向,方才还温和的神色再度渐渐冷淡下来,看着前方一片孤冷的虚无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自拱门后走出一个低着头,瑟瑟缩缩的宫女,不知和门口那两个侍卫说了什么,竟直接走了进来。 她淡淡开口:“站住,抬起头。” 那宫女顿住脚步,怔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 待看人她的脸,班玉雅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来:“怎么是你?” 那人眼里有几分心虚躲闪,更多的懦弱恐惧,看着班玉雅,颤着声音说:“奴婢……是被拨来侍奉小主的……” 玉荷堂如今形同冷宫,这个时候被拨来的宫女,定是受尽旁人唾弃的丧家之犬,若非如此,也不会来伺候她。 班玉雅看着她再也不复从前风光的脸蛋,一步步走下去,捏起她的下巴,直勾勾地睨着她:“秋斐,你从前跟着戚贵人的时候何等威风,怎么戚贵人死后,你就混成了这幅模样?” 第60章 60. 060 秘密 戚贵人死了半年, 秋斐的日子就难过了半年。 自从醉云馆被封,她从醉云馆被遣回掖庭重受分配,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前戚贵人嚣张跋扈惹人嫌, 连带着她也不被人待见, 这段日子以来,不论秋斐去何处做活都受人冷眼,日子过的颇为凄苦。 她是戚贵人的陪嫁丫头,没了戚氏做靠山,身份地位一落千丈, 也不知道是究竟经历了什么,她这样一个从前眼角眉梢都写着得意的人,如今竟然恐惧畏缩,胆小如鼠, 在好好的元宵节被分配到了玉荷堂来伺候。 世事难料,实在是好笑了些。 班玉雅捏着秋斐的脸饶有趣味的看了好一会儿,好似在这样卑微的境地相见格外让她觉得有意思。 在宫里被磋磨的久了, 秋斐早就不是以前的自己了, 她自知卑贱,躲躲闪闪不敢看班玉雅的眼睛。 可她也觉得奇怪,从前明明最是软弱可欺的班采女, 任谁都能踩上一脚的人, 现在分明降位又禁足, 却让她胆战心惊。 她颤巍巍地求饶:“奴婢卑贱之人, 恐脏了小主的手,还请小主怜惜自己……” 听她说这样的话,班玉雅倏地笑了:“你睁开眼好好看看玉荷堂,仿佛和怜惜自己不沾边呢。” “说起来, 你如今在我手下也是巧了,我可到现在都没忘记你和戚贵人从前是怎么欺辱我的。可惜了戚贵人死的早,就剩你这么一个下贱坯子,我可得好好想想怎么收拾你才好呢。” 闻言,秋斐顿时吓坏了,她急忙仰首摇头:“小主,您如今身陷囹圄,身边也没有侍奉您的人,您就留下奴婢好好伺候您吧,奴婢一定会将功补过,弥补从前的过失的!” “没有你我不一样好好的活着吗?”班玉雅笑了笑,面上仍是清丽柔弱的模样,“到这地步了,有没有你都一样,何况玉荷堂如今已经这般模样,处处都黑布隆冬的,要是你打水的时候一不小心掉进井里淹死了,也无人会在意,你说是不是?就算有心人要攀扯到我头上,那我死了也不要紧,反正活着也没什么趣味。” 秋斐睁大了眼睛,忙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咚咚咚”磕得极响:“还请小主饶了奴婢一命吧!奴婢贱命不值钱,但还求让奴婢当牛做马伺候您,也能让您禁足结束之前过得舒服些!奴婢知道您一定是被人冤枉的,总有一日沉冤得雪,奴婢愿意尽心伺候您!” 她跪在自己身前不起来,班玉雅看着秋斐的模样,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冤枉的?大年初一那日的事虽阖宫传的沸沸扬扬,可凭你又瞧不见当初的景象。” 听到这话,秋斐怯怯抬起头,小心翼翼看了眼周遭无人,那侍卫们应当也听不见自己说话,才哭着说:“奴婢知道林贵妃不简单,她定是使了阴谋诡计!” 区区一个微末宫女,林贵妃不可能跟她这样的小角色起过节,那她怎么知道林贵妃的事? 班玉雅更加有兴致了,一根冰凉手指抬起她下巴:“你都知道些什么,说来听听。” 秋斐自知这件事是她心底最大的秘密,一旦说出去,极有可能为自己招来杀人之祸,可谁知眼前的女人现在大变脸,像是疯了一般,眼下为了保命,让自己有价值,她也不得不如实说出。 “从前奴婢是跟在戚贵人身边的贴身宫女,一直贴身侍奉,所以戚贵人事事奴婢都清楚些。您可还记得戚贵人之死吗?戚贵人被人活活捂死在夜间床榻之上,最后只处死了两个宫人,什么都查不出来,可戚贵人就算再跋扈,宫人谋杀主子是杀头的大罪,她们又怎么敢,还不是受人指使吗?” 她仰起头定定地看着班玉雅说着:“奴婢曾经见过杀害戚贵人的宫女和林贵妃身边的柊梅深夜谈话,所以这件事定然是林贵妃做的无疑。” 当日那件事险些牵连了玉姐姐背黑锅,但当日调查不出什么,陛下只好定了宫人的罪,虽说宫里人人都知道戚贵人蹊跷,但那时候毕竟没一个人站出来说出线索,也就不了了之了。 班玉雅蹲下来看着她:“你是戚贵人的陪嫁,当初你明明知道这件事有异,怎么不去揭发她?还是说,你贪生怕死,只想自己活命呢?若是这样,你又拿什么对我效忠。” 秋斐急忙伏在地上说:“小主明鉴,奴婢从小跟着戚贵人,自小人人捧着,入宫后也一直得意,奴婢从未想过会这样家世显赫不可一世的小主,会突然有一天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死在自己的寝宫里,奴婢真的吓坏了!” “何况那日情形,就算是奴婢说出了林贵妃,可没有证据,又有谁会相信奴婢说的话,不仅抓不到幕后真凶,还会平白惹了林贵妃厌恶,奴婢恐怕也会小命不保的!” “除了这个,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奴婢虽然是戚贵人的陪嫁,可小主其实对奴婢算不得好,奴婢虽然在外颜面有光,背后有戚氏,但小主时常对奴婢打骂,奴婢和戚贵人之间虽是主仆,却无深厚情谊。加之奴婢实在惧怕,本想将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去,可今日既然遇见了您,那奴婢便将所有知道的都全盘托出了,再没任何保留了!” 班玉雅听罢,轻轻叹了口气:“你愿意将这个秘密说与我听,的确是你有诚意了。可事情已经过去了半年,就算你知道是林贵妃害了戚贵人,可无凭无据,仅凭你一人空口白牙的,不仅扳不倒林贵妃,还会反过来治你一个污蔑陷害之罪。” 她弯唇笑起来:“若非如此,你觉得我又是怎么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呢?” 秋斐怔了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自从戚悦婉死后,她大受打击,性子愈发胆小怯弱,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她日夜难安,不敢和任何人交好,却没想过时日已久,这个秘密已然算不得什么秘密了。 班玉雅看着她的模样,抬腕将她扶起来:“好了,你也不必这般绝望,你的诚意我感受到了,留你一条命在我身边伺候也不是不行。” 她轻柔地拂去秋斐身上的灰尘,凑在她耳边轻声道:“但你要时刻记得忠心二字,若你敢生出异心,我会毫不留情杀了你。” “但相对,你若是做的好,我自会好好待你的。” 秋斐这件事说无用也无用,说有用却也有用。 从前听姐姐说过,戚氏在朝中颇得陛下宠信,也是高官门第,好好的女儿死了,想来不会无动于衷。 何况秋斐毕竟是戚氏的家奴,这消息也兴许偷偷放出去过,留着这么一个证人在身边,总会派的上用场。 她禁足时间还有两个半月,这时候定是出不去这玉荷堂的,能有人留下伺候也不是坏事。 这件事若想翻身,关键点在宁露和芸儿身上,可她们如今被陛下指到长寿宫,不知是何用意,但幸好人没死,总能徐徐图之的。 - 冬去春来,时间一眨眼到了二月份中旬。 原本元宵过后就该晋陆才人为贵人,可不知怎么的,陛下的旨意迟迟不下来,陆才人原本嚣张的气焰也渐渐偃旗息鼓,安生了下去。 当初那流言传的甚广,连太后都听闻了,可见陛下是知道这件事的。 陛下对陆才人本只是小有恩宠,有了身孕后才更多了几分关切。 如今青檀是陛下身边拨出去的人,虽现在伺候玉贵人,那也代表了陛下的脸面,松桃仗着陆才人的身孕抢陛下赏赐给季更衣的点心,又含沙射影地点了玉贵人和青檀,闹得阖宫流言如沸,着实是放肆了。 秦渊起初听到陆才人有孕时虽欢喜,却始终不如玉贵人有孕那般欣喜上心,之所以答应封她为贵人,也是因为沈霁在她之前有孕越级封了贵人,她毕竟出身官家,若还不如沈霁的位份难免让人背后议论。 谁知她御下不严,底下的人做事不够检点惹他不悦,那便等生下孩子再好好封赏就是了,左右孕妇也需要安心静养,太张扬也是无益。 加之近来朝政也让他心烦,就没心思给太多好脸色了。 长安冬日时大雪纷扬,来年本应是个丰收年,谁知长安时节是好了,北上宿州却闹起大旱。 天气异常,分明该春寒料峭却气温骤升,宿州本就降雨降雪不多,河流也少,现在除了沿河地区尚能耕种,更多的地区水位不断降低,大多人连基本的农耕都十分困难,如此民生大计,连着半个月都让他忧心忡忡。 蕲州刺史慕氏恰好上书请援宿州,说未免日后还有这般情况,蕲州多水患,不如从蕲州始,开挖河槽,引水至北,引水域到宿州,功在千秋,虽解不了近渴,却也是眼下最要紧的事之一,并举荐了自己的长子负责此事。 宿州大旱,既有能人可用,他自然不会不允,只是眼下大旱迫在眉睫,除了救济灾民拨人手银两,他不日就要和皇后一道祈雨,以求民生安定。 但祈雨之行一去数日,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沈霁和腹中的孩子。 沈霁现在有孕已经七个月了,肚子大,行走也不便,虽说渡玉轩现在是铜墙铁壁,可不在走前亲眼看看总是不放心。 渡玉轩内,花果飘香。 沈霁正握着一卷书躺在摇椅上阖眸小憩,青沉从外头走进来替她重新盖好皮毛毯子,温声道:“小主,陛下来了。” 第61章 61. 061 许诺 沈霁朦朦胧胧睁开眼, 隔着一层窗,窥见外面薄薄夜色,便知将要到晚膳时间了。 她伸出手去, 搭着青沉的腕缓缓起身:“陛下临时来的渡玉轩,想必要在这用膳, 你去派人去尚食局知会一声,也好让她们备着。” 青沉应下,将她扶至榻上才退步出去,沈霁刚一坐定, 秦渊便迈步进来, 看着她肚子浑圆, 宽松的宫裙都遮不住她孕身,一直焦灼的心也宽慰宁静了几分。 看陛下走进来,沈霁也很自觉地不曾勉强自己起身行礼,纤纤玉手搭在肚子上, 柔声道:“陛下来了。” 秦渊嗯一声,坐到沈霁身侧去,自然地握住她暖和和的一只手:“你瞧着气色红润, 手也热乎,朕的心里比什么都要踏实些。” 沈霁清浅一笑, 关切道:“二月中是冬末初春,正午升温, 夜里却寒凉, 妾身的手暖了, 陛下的手反而凉凉的。” “妾身听闻宿州大旱,陛下近日来为了此事焦头烂额,可再辛苦也得仔细身子。您是天下之主, 是宿州百姓所有的指望,只有您保重身子,百姓才能撑下去。” “青檀,小厨房熬了补身驱寒的汤,给陛下盛一碗暖暖身子。” 秦渊看青檀领命退下,温声道:“你温柔懂事,朕心甚慰,朕也会看顾好自己的。” “自你跌跤以来,朕将青檀和青沉拨到你宫里来,她们侍奉的如何,你还使唤的惯?” 屋子内没旁人了,沈霁勾勾他的手指,语气也放软了些,带上几分似有若无的娇嗔:“陛下身边伺候久了的宫女,比谁都稳妥伶俐些,簌簌很喜欢陛下的心意。” “只是苦了陛下,身边这样得力的宫女给了簌簌两个,就算是日后生下孩子,那可也是不还的了。” 每每来渡玉轩,不论沈霁是温柔乖顺,还是娇嗔可爱,抑或楚楚动人,秦渊总能觉得舒心安慰。 好像一见到她,心里就算再多烦心事,也能在不知不觉中被她的绝色眉眼和清婉好听的声音所消弭掉。 随着时间推移,初见的新鲜感不在了,可心安和对她的喜欢却历久弥新,日渐深刻。 尤其现在沈霁怀着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孩子,对这个未降世的孩子,他有太多的期许和厚望,仿佛孩子呱呱坠地后,他深藏的心中的那个小家才能圆满。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53节 他抬手抚一抚沈霁滑嫩的脸颊,嗓音轻缓:“朕给你的,自然没有收回去的道理,青檀和青沉是御前调教数年的宫女,性子沉稳,见多识广,有她们在你身边事事侍奉,朕也能多放心些。” “朕明日一早就要同皇后一道出宫祈雨,这一行至少也要半个月。到时候后宫无主,太后会镇守宫中,朕也会下令你和陆才人有孕之身事事以龙嗣为重,不会有人为难你,再加之太后行事雷厉风行,宫中心思不纯之人也不敢动什么手脚。” 沈霁低眉一笑:“陛下日日为国操劳,还要替簌簌想的这样周全,是簌簌和孩子之幸。” 秦渊轻叹:“你这胎怀的不算顺利,朕也时常悬心,好在现在已经七个月了,等到五月中旬,就能足月生产。” “朕答应你,不论你生下皇子还是公主,朕都会晋你顺仪的位份。宫里正五品顺仪以上才可亲自抚养孩子,虽然你入侍才刚一年,已经晋封颇快,可这个孩子是你千辛万苦怀下来的,朕不能亏了你。” 虽然生子后晋封是沈霁早就猜得到的事情,可陛下现在能亲自许诺出来,还是让她塌心许多。 她抬眸定定的看着陛下,湿漉漉的眸好似会说话一般,千言万语汇聚,最终点点头:“簌簌,谢陛下恩典。” 说这会儿话的功夫,青沉已经带着底下的宫女从尚食局取了晚膳回来,将丰盛的晚宴一一摆在了膳桌上。 秦渊亲自扶着沈霁起身,两人并肩走到了桌前,面对面坐下。 试菜过后,张浦进来为二人布菜,用膳期间,秦渊时不时会往沈霁脸上瞧,一来二去,不禁沉声笑道:“从前不曾有孕时,你饮食往往清淡,胃口也小。如今肚子大起来,也知是不是你肚子里的孩子贪吃,今日瞧你用饭格外香甜许多,饭量也大了。” 沈霁咽下口中的一筷子米饭,弯眸笑道:“人人都说孕中是一人吃二人补,孩子现在已经七个月了,妾身的胃口也比从前好上许多。说起来,这个孩子倒是懂事,妾身听庄妃娘娘说,她有孕时害喜得厉害,好几个月都身子难受,说宜妃孕中,也是身子浮肿。可妾身现在除了身子笨重些,旁的也没有太大的感觉,用膳睡觉都尚好,身上也只有肚子大。” “妾身倒是要感谢这个孩子这样懂事,没让妾身变得又肿又丑。若非如此,陛下现在就嫌妾身能吃,要是妾身生育后真的变丑了,那岂不是更遭陛下的厌弃了。” 秦渊淡淡笑起来:“伶牙俐齿,连朕也敢排揎。” 罢了,他温声添一句:“朕喜欢你多吃。” - 次日,陛下和皇后为了宿州大旱一事出宫祈雨祭祀,太后紧接着便召了各宫嫔妃训话。 说宿州大旱,民不聊生,是关乎社稷和百姓生计的大事,前朝出人出力出银钱,连帝后也亲自去祈雨,身为后宫嫔妃,不能离开皇宫半步,却也当为天下人的表率,不可奢靡度日。 自即日起,除了养育子嗣和怀着身孕的嫔妃宫里,其余所有嫔妃都要用度减半,少用金银玉器,节省下来的银两都可救济灾情。 再有,便是每三日一次,由太后带头一同在宝光殿为宿州祈福求雨,有孕的嫔妃可在宫里歇息。 宫里嫔妃四十余人,这祈福之事除了沈霁和陆才人,所有人都要参与,沈霁自知因为皇嗣才不能前往,便在渡玉轩内抄写佛经拿去焚烧祝祷,也算尽一份心思。 一日傍晚,今日在宝光殿祈福刚完毕,满宫的嫔妃都累得满脸疲累,膝盖酸软。 虽说底下都有柔软的蒲团垫着,可这一跪便是一天,又要身姿不摇仪容不乱,跪上一日也是难捱。 再者,虽然是三日一次,可膝盖又岂是两日就能养好的,坚持两三次下来,这些平素养尊处优的妃嫔们自然受不了。 但太后比她们都要年长,太后都不曾说什么,也无人敢表现出一丝怨言,尽数将不适都吞了下去。 娆贵嫔膝盖疼得受不住,赶紧让自己身边的贴身宫女惜灵扶着自己向太后请辞,转身出去便坐上了步辇。 一走到宫道上,娆贵嫔才轻轻揉着自己酸疼僵硬的膝盖抱怨:“陛下最少要去十五日,也不知这祈福什么时候是个头,疼死本宫了。这一跪就是一整日,除了中午用膳能偷个闲一会儿儿功夫,没半点休息的空,便是菩萨就不用休的吗?陆才人这会儿倒是好福气,有了身孕,用度不减,也不必每三日来受一次罪了。” 刚嘟囔几句,娆贵嫔又低头瞧见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腕,膝上黯淡无光又不够华美的料子,想起从前自己宫裙华丽,珠翠满头的模样,再想想现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光是祈雨便罢了,缩减用度也罢了,就连平日的衣衫首饰都不能穿戴出来,素净的还不如民女呢!天天穿着这样简朴,本宫心情日日不好,人都憔悴了。若是等陛下回来见本宫容颜不如从前妖娆动人,怎么可能还和以前一样疼爱本宫。” 这才刚走出宝光殿没多久呢,可不敢这样抱怨被人听了去,惜灵低声宽慰着自家娘娘:“宿州大旱,后宫女子不能出宫,太后也是想尽绵薄之力,何况这是民生大事,谁也不能说一个不字。不然若是传出去,被太后和陛下知道了,可是真的完了。娘娘生得貌美,就算穿着素一些也是仪态万千的,不然陛下当初又怎么会赐您封号为娆呢?至于娘娘的膝盖,等回去后奴婢给您好好敷一敷,再涂些消肿的药膏,歇两天想来也能好些。” 虽然娆贵嫔心中万般不满,可惜灵说得对,在这件事上,她还是得谨言慎行,以免传出去流言惹了陛下不满,认为她们慕氏竟然这样藐视黎民苍生,那可就不好了。 她正欲让步辇赶紧回宫,身后却传来淡淡笑声,说着:“娆妹妹年轻貌美,穿着朴素一些反而让人眼前一亮,觉得别致呢。” 娆贵嫔转眸看过去,只正见身侧的宜妃坐在步辇上停在了她身边,悄无声息的,也不知道在她身后偷听了多久。 她方才抱怨的毕竟不大中听,宜妃又是林贵妃的手下,若是宜妃将她的话大肆宣扬出去,被太后知道了,定是没她好果子吃。 娆贵嫔警惕地看向宜妃,皮笑肉不笑:“素来只知道宜妃温柔尔雅,性子和顺,妹妹竟不知道姐姐还有偷听人说话的习惯。” 宜妃笑了笑,不以为意:“这是宝光殿外的宫道上,姐姐回宫必须从此处走,怎么就成偷听了呢?不过妹妹别担心,姐姐什么也没听到。” 林贵妃和娆贵嫔也算是宫里的老对头了,互相看不顺眼,是人人皆知的事情,林贵妃看不上娆贵嫔狐媚惑宠,曾经屡屡刁难,也不喜她因为慕氏一跃为主位,可娆贵嫔也不是好相与的主,这主位做的稳稳当当,林贵妃也没办法。 虽然娆贵嫔不知宜妃怎么会这么好心放过自己,可她心中还是留着几分警惕,只管跟她表面客气就是了。 宜妃看了眼天色感叹道:“宝光殿祈福一来就是一整日,天蒙蒙亮过来,太阳落山了才回去,也难免妹妹身子受不住呢。可妹妹何须担心陛下的恩宠呢,你年轻妩媚,又有这样得力的母家,争气的父兄,你在宫里的前程远大着呢,恩宠自然也是不会缺的。” “何况——陆才人现在有孕,你好好看顾着她的孩子,等她生下来,这孩子还是要抱在你膝下抚养的,如此一来,美貌、家世、子嗣妹妹都有了,何愁花无百日红呢。” 娆贵嫔原本心情不佳,面色也不虞,又和宜妃面和心不和,可宜妃这话,到底说到她心坎儿里去了,着实是舒坦。 她抬手悠悠抚上发间一只素钗,眼角眉梢难掩得意,只是语气却还是感慨的:“皇长子是庄妃的,宫里没有嫡子,那便是长子最金贵了,何况你的二皇子这样懂事伶俐,又得陛下喜欢,就算我养了陆才人的孩子,且不说是男是女,就算是个皇子,也不会多颜面有光。” “退一万步讲,就拿如今宫里现在有孕的两个说嘴,比起陆才人,陛下的心意还是更重玉贵人之些。” 宜妃笑一笑,佯作不经意道:“玉贵人的肚子现在大了,陛下又十分重视,看得极严,这孩子倒是必生得下来无疑,只是若是个女儿倒还好,可要是生一个皇子,倒的确有些麻烦。” “娆妹妹,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姐姐我啊,也是为人母的人,虽然二皇子聪明伶俐陛下喜欢,可万一玉贵人生下的皇子更得陛下心意,姐姐我也难免着急。” 说罢,她轻叹一口气,怅然道:“若真生个皇子,陛下能不喜欢便好了。” 娆贵嫔觑了宜妃一眼,没立马就搭她的腔。 她一直不喜欢林贵妃,也清楚宜妃和林贵妃是一丘之貉,宜妃事事听命于林贵妃,今日说这番话,感觉也是没安好心,总不能真的见着她哭诉吧。 冷笑一声,娆贵嫔说着:“宜妃姐姐自己的二皇子就足够聪明机灵了,足够得陛下喜欢了,怎么还盯着玉贵人八字没一撇的肚子呢。我又不曾生养过,和我说这些岂不是对牛弹琴么。” “再说了,班采女是怎么降位禁足的,旁人都信的事,我可不信。” 说起班采女,宜妃惊讶地看着她:“班采女嫉妒玉贵人,企图嫁祸给林贵妃,是心思不纯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原本还能跟她说两句,可一看宜妃这幅装模作样,装聋作哑的样子也没什么意思,娆贵嫔懒得再与她委以虚蛇,径直使唤着底下人走了。 待走出一段距离,确认身边无人后,惜灵才说着:“林贵妃善妒,不喜欢宫里任何人得宠,也不喜欢得宠的嫔妃生下她不喜欢的孩子,所以对玉贵人百般刁难,奴婢觉得,班采女一事恐怕也是——” 这话没说完,娆贵嫔却知道惜灵想说什么,她扭头看过去:“说下去。” 惜灵点点头,又说着:“那眼下短时间内,为了避免陛下再起疑,玉贵人这一胎是不能再动手了。既然如此,那话说回来,宜妃说的话也不是全然听不得。” “玉贵人这胎一定九成九是生得下来,若是女儿还行,可若是皇子,为了您将来抚养陆才人的孩子,最好就是让陛下不喜欢玉贵人生下的皇子,不是也行吗?” 娆贵嫔淡淡皱起眉头:“陛下的心意又岂是本宫能左右的。” 惜灵定定地看着她:“那娘娘想法子让陛下不喜欢,不就成了吗?” 第62章 62. 062 异象[两章合一] 和娆贵嫔说完话后, 宜妃并不曾直接回宫,而是先去了林贵妃的永信宫处。 林贵妃正皱着柳眉半躺在贵妃榻上,由着底下几个宫女小心翼翼地敷着膝头, 她肤色白皙,双膝通红一片格外显眼,便知道这几日太后领头祈福有多受罪,便是林贵妃也逃不过。 柊梅小心翼翼地将药膏细细涂上, 低声提醒:“娘娘,宜妃娘娘已经到了。” 话音甫落, 宜妃正好走进来, 低着头向她恭谨地行礼:“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林贵妃跪了一日膝盖正疼着, 心绪不佳,懒得睁开眼睛,便嗯了一声,抬抬手:“坐吧。” “本宫听说你刚刚在宝光殿门前和娆贵嫔说了会自话, 三天两头这么跪着,多少人受不了, 你倒是有闲工夫和那个小贱人多话。” 宜妃自觉地坐在贵妃身前的圆凳上, 而不是榻上,柔声道:“太后下令阖宫嫔妃都要祈福,可玉贵人和陆才人却不用, 臣妾看见娆贵嫔想起陆才人,问候了一番, 还提了几句玉贵人的胎象。” 她瞧一眼殿内侍奉的宫女们, 摆摆手示意除了柊梅都下去,才说着:“虽然班采女被降位禁足,玉贵人动了胎气, 可孩子到底保住了,臣妾自知没有完成娘娘的期待,心中一直愧疚难安,这才想打听打听。” 说起这个,林贵妃才终于睁开了眼睛:“千算万算还是没想到让玉贵人保住了这一胎,本宫想想就生气,说起来也是她那个宫女忠心,不过侍奉了她一年就舍命保她。” 宜妃赶忙低头说:“是臣妾无用,不能帮娘娘解决心腹大患。” “算了算了,你那法子已经够周全了,这也不全是你的错,”林贵妃有些不耐,却也好歹松了口,“好歹班氏那个小狐媚打压下去了,也算让本宫出口气。” “陛下和太后看的这样紧,想再动手恐怕也是不成了,反而极易露馅,最近这段日子还是得安稳些。只是本宫一想到沈霁也能生下龙胎,心里头就不痛快。” 其实以林贵妃的身份地位和家世,单是现在就已经足够舒坦尊贵了,何须一直看不惯那些低位嫔妃,只管好好享受当下,再争取诞下一个皇子便是。 便是要争,那也该是权位之争,只要不是陛下对自己这个人全无印象,一点儿宠爱都没有就好。 凭着资历和孩子,该有的还会少吗。 若宜妃是林贵妃,那她现在最应当的是着眼于后位上,如今的皇后虽温柔贤德,可毕竟无子嗣,待膝下的皇子长大,成了太子,再除了皇后,自己就是唯一的太后,此后一生荣华,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岂不是更好。 林贵妃便是因为太过在乎儿女情长,在乎和陛下的情分,所以满腹心里都是争风吃醋和陛下的宠爱,这才失了气度沉稳,冒着风险将自己一次次置身于险境。 陛下终究是陛下,如今才登基第六年,宫里就有大大小小四十余位嫔妃,三年一大选,又有宫里如云一般清丽的宫女,陛下身边从不缺新鲜的女人,更不缺美人。若是执意想与陛下两相情好,宠眷不衰,更不允许任何女人受陛下的喜爱,这样的念头一旦存了,和逆天而行又有什么区别。 可惜林贵妃再痴也是贵妃,有参天大树一样的家世,更有和陛下从前的情分,宜妃就算想的再好,拎得再清,也只是个家世弱小,依附旁人生存的辛苦之人罢了。 宜妃压下心中不平,面上仍然恭顺:“臣妾多谢娘娘体恤。” 膝盖上的痛楚舒缓了不少,林贵妃心中的郁气也散了些:“好歹也不是全无收获,沈氏命硬,本宫就先留她们母子一命。” 说罢,林贵妃斜眼睨了宜妃一眼:“你哥哥的差事本宫已经安排好了,是他想要的,你也放心吧。” 听到这个消息,宜妃的眼睛顿时一亮。 她家世低微,父亲不过是厚着脸皮说是林氏远表亲才捞了一个闲职,哥哥是个十分有才华的人,在朝中谋取一个好差事一直是全家人心里的一根刺,几年的功夫疏通下来无济于事,林氏一开口,便这样轻易做成了! 宜妃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心中欢喜异常,忙起身说道:“臣妾多谢贵妃娘娘。” 看宜妃谄媚欢喜的模样,林贵妃心里头难掩得意,旁人求也求不来的东西,林氏唾手可得,这也是她和旁人之间的差距:“虽说沈氏那头不好再动手,可班氏活着终究是个祸害。趁她还没解了禁足料理了她,也少一桩隐患,再者沈氏快生了,让她孕中悲痛吃吃苦头,最好能难产双死,岂不更好。” 说起班采女,宜妃复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娘娘,不瞒您说,这件事其实臣妾已经派人去做了,只是班采女一直好好的,想来是没有成功。” 林贵妃紧紧皱着眉头睁开眼睛:“没成功?这又有何难的,买通侍卫将她吊死,装作畏罪自杀的模样便是了,左右陛下已经降了她的位又禁足,平日也不见有多上心不会追查,怎么就不成功了?” 宜妃黛眉也微微蹙起,思索着:“这法子臣妾也试了,可夜间值守的两个侍卫是油盐不进的,恩威并施都不管用,太过死脑筋,这才作罢的,加之臣妾想着宁露和芸儿终究还在太后处,未免太过惹眼,还是让她活着,左右也是不成气候的。” 说的也是,虽说宁露和芸儿本该处死,可陛下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留了她们一命,还送去长寿宫让太后调教,虽然猜不透究竟是什么用意,但留着她们一命,心里头总是觉得不简单。 尤其是林贵妃一早就派人去打探她们两个的消息了,可从未有人见过她们,长寿宫的人更是嘴严,无人吐露八个字,好好的人竟像是消失在宫里一样,想想还是让人觉得不安。 林贵妃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安生一阵子再说,动手频繁了终究惹人起疑,再者林氏近日也正在动荡之期,不宜太张扬了:“嗯,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便暂时先这样吧,社稷不安稳,陛下心思都在那处,这时候还是不要生事为好。” “娘娘说的正是,”宜妃低下头,想起哥哥的终于谋得职位,唇边仍然难掩笑意,“左右臣妾已经提点了娆贵嫔,她近来风光无限,咱们也瞧瞧她有什么本事。” - 十七日后,三月初,圣驾回銮。 春暖花开时节,长安桃花正盛,一路走来国泰民安,风景如画,同宿州形成鲜明对比。 从宿州回长安述职的官员们每每描绘起宿州景象,皆声泪俱下,秦渊回宫路上看见长安盛世,心中不禁想起宿州情形,反而更加郁郁难安。 祈雨祭祀已过,宿州却依旧没有听到什么下雨的好消息,反而难民越来越多,人手、银两一拨拨放下去,可比起庞大的黎民百姓,始终杯水车薪。 司天监的观星人上表说星象有异,国运低迷,恐怕大旱还要持续一阵子,暂时也无破解之法,秦渊更是头疼。 回宫后的次日,皇后便召集了后宫嫔妃在凤仪宫议事,听闻太后厉行节俭,并亲自领着嫔妃在宝光殿祈福一事,深感太后恩德,便决定将太后此举延续下去,直到灾情缓解。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54节 凤仪宫内,已经跪地祈福了五次的嫔妃们面色顿时白了几分,个个眼底有有些愁。 缩减用度便罢了,顶多是不如从前舒适奢靡,可这每三日跪地祈福一日,对她们这些从小不曾吃过苦头的女子而言也实在折磨。 本以为圣驾回銮后能停下,不再继续了,谁知皇后又要继续奉行此事,虽众人也知道此举是为宿州大旱祈福,可这样成日劳累,膝盖怎么受得住。 太后她们不敢有怨言,可皇后性子一向软,又没有子嗣,大家虽然多数敬重皇后,骨子里却并不如听从太后的话一般听从皇后的。 眼下太后和陛下都不在场,林贵妃也坐不住了,开口抱怨:“皇后娘娘跟着陛下离开了半个月,想必不知道咱们在宫里也是半刻没闲着,三日一跪,已经跪了五日,双膝酸软无力,每日都要敷药膏才能缓解,臣妾知道宿州大旱,陛下日夜悬心,可单是如此跪着祈福,便是有用吗?若是后宫嫔妃都因为跪久了双膝麻木酸软而不能侍奉陛下,那陛下身边又让谁来伺候着?” “身为后宫嫔御,理应事事以侍奉陛下为先,皇后此举,是否有些顾头不顾尾,欠考虑了呢。” 林贵妃和皇后公然顶撞,底下的嫔妃们难得站一次贵妃的立场,却大气不敢出。 事关民生大计,若是惹陛下知道,指不定还要多怪罪呢,这样出头的事还是让贵妃去做吧。 贵妃声色俱厉,满脸抱怨,皇后本就因为宿州大旱一事心中悲痛,见她这样只顾小我不顾大局的样子,难得恼了一次:“后宫嫔妃虽是为了侍奉陛下,为皇室开枝散叶,却也食天下奉养,锦衣玉食,极尽奢华。本宫和陛下此去祈福,便是紧邻长安的官道上,一路都能看到流民,个个食不果腹,面容疲惫,有甚者路上生起病痛,生不如死。” “你们身为后宫嫔妃,是天下女子表率,怎可如此只顾私欲,口口声声仁义道德来逃避祈福,便是你们如今份例减半了,甚至去了十之有九,那也比黎民苍生过得好上数倍,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说到激动处,皇后的情绪也激动起来,猛地咳了两声:“连太后都不曾喊叫辛苦,你们一个个年岁正轻,却口口声声承受不住,若再让本宫听到谁嫌辛苦不愿意祈福,那就扣了一年份例,统统捐去宿州!” 皇后一向温柔,此次头一回如此震怒,慑得后宫诸人急忙起身跪下,齐声道:“臣妾等谨遵皇后娘娘教诲,必定心怀天下,为民祈福。” 林贵妃被说的哑口无言,面上青白交加,咬着牙站了好一会儿才跪下。 皇后用帕子掩唇,也和缓了几分:“都起来吧。” “本宫和陛下一同去祈雨这半个月里,见了太多百姓的惨事,心中多有不忍,也是因此,本宫才希望咱们能力所能及做些实事。自今日起,本宫会让太医署连夜多做些消肿化瘀的药膏给各宫发下去,宝光殿的蒲团也会再缝制的柔软些,但祈福一事,不能断。” “是,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导。” 众妃们被各自宫女扶着重新落座于原位,殿内的气氛虽和缓了两分,但到底还有些僵持。 这时候,娆贵嫔笑着开口说:“皇后娘娘心怀苍生,实乃国母典范,臣妾心中敬服,自然事事以皇后娘娘为主。太后曾说要宫里用度减半,三日一祈福,臣妾也都时时记着,不忘自己的本分。” 她抬手摸上自己的乌发:“这不,现在臣妾连金玉步摇都不再用了,只用素钗绢花,也好让百姓们都知道,后宫嫔妃也不是只顾享乐而不顾百姓的。” 皇后的脸色好看了些,温声道:“本宫记得从前娆贵嫔是最喜欢奢华的,你现在有如此觉悟,本宫心中十分宽慰。” 娆贵嫔颔首笑道:“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夸奖。” “只是听多了外头的消息,难免心里郁郁,臣妾这儿今日倒是有些好消息想说给姐们们听听,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真有其事。” 皇后掀眸看过去,柔声道:“若是有好消息,本宫也会说给陛下和太后听听,也好让大家都能宽慰一二,娆贵嫔,你不妨说来听听。” 娆贵嫔笑笑,瞧着底下一众看过来的嫔妃说着:“臣妾奉旨照看陆才人的胎,虽臣妾自己不曾生养,可陛下期许,臣妾和陆才人都十分小心,从来不轻易让她出去,以免发生意外,但近日天气好些,陆才人也憋闷了许久,想出去散散心,臣妾便带着陆才人去了临近的千鲤池转转。” “说来奇怪,也不知是因为开春了鱼儿格外活跃些还是怎么,陆才人刚往锦鲤池边上一站,那池子里原本惬意游动的锦鲤便齐刷刷往陆才人这边游动,可陆才人手里并无饵料,也不知为何缘故引的锦鲤群游。” 娆贵嫔看向皇后,哎呀了一声,感叹道:“本以为只是个稀奇景儿也没放心上,可前两日在宝光殿祈福的时候,瞧见高僧便随口问了一句,谁知高僧说千鲤池里的锦鲤养了许多年,颇通灵性,且锦鲤一直是吉祥和好运的象征。臣妾就想那回究竟是不是意外,说不定陆才人肚子里的孩子当真是吉祥之兆,灵性十足呢。” 这样一个故事,在眼下宿州大旱时节里,的确算得上的一等一的好消息了。 宫里有孕的现在有两位,一个玉贵人,一个陆才人,都是怀着龙嗣的千金之体。 如今宿州大旱,要是陆才人腹中的孩子当真是大吉之兆,传出去不仅能稳定民心,也能让陛下宽慰些。 这事玄乎,底下的嫔妃们听闻也在窃窃私语,谈论此事,林贵妃瞧着娆贵嫔那志得意满又胸有成竹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照娆贵嫔这么说,陆才人肚子里怀的是个金蝉子,还在陆才人肚子就佛光普照,照得锦鲤都往她跟前游,若是这样厉害,怎么刚怀上的时候看不出来,这会儿发现了?” 娆贵嫔知道林贵妃是故意呛她,当下却也不生气,笑吟吟道:“宫里人人都知道陆才人有孕时是冬季,百花凋零,大雪纷飞,鱼儿都藏在深水里,臣妾实在不知林贵妃想说什么。” “何况臣妾也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只是将一桩异闻分享给皇后娘娘和诸位姐妹们听听,林贵妃动气什么?” 底下不知是哪位嫔妃说了句:“嫔妾听闻这样异象往往都十分难得,只恍惚一下,才能窥见分毫,自然是不会轻易显现的。” 这话一出,不少人觉得有道理,亦附和着:“是啊,眼下宿州大旱吃紧,若是陆才人肚子里真是吉子,能让宿州降雨,陛下定会龙颜大悦的,那陆才人可就富贵了。” 林贵妃冷嗤一声:“若陆才人肚子的孩子真能让宿州下雨才是吉子,若非如此,恐怕也是空有名声,不起什么用。” 下面你一眼我一语说的热闹,皇后适时开口说道:“好了,既然有此吉祥景象总是好事,陆才人肚子里是不是吉子也只是咱们的猜测,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好好备着去宝光殿祈福。” “今日说了这么久话,想必你们也累了,都回去歇着吧。” - 陆才人在千鲤池边引得锦鲤群游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各宫,惹的众人议论纷纷,沈霁自然也听到了风声。 她正坐在窗前侍弄青沉才折的一瓶桃花,闻言头都不曾抬,淡淡说着:“娆贵嫔和陆才人也真是会想法子,弄出这么一个故事来,让旁人以为陆才人肚子里怀的是个吉子。” “之前因为陆才人身边的松桃言行不检惹了陛下不快,陆才人原本应该晋封为贵人的旨意迟迟不下来。眼下又有宿州大旱,陛下忙的后宫都不进,就更不可能晋封了,兴许是陆才人担心自己腹中的孩子因为此事失宠,所以故意想出这么个故事来博陛下开心。” 她剪下一支伸展的过高的桃枝来,轻描淡写的说着:“但我想不通的是,陆才人不能封贵人,对娆贵嫔是件好事才对。陆才人封不了贵人,生下孩子才封为贵人,那位份不够养不了自己的孩子,娆贵嫔才能代为抚养,做孩子的半个养母。可陆才人为自己的孩子造势,一旦得了陛下的喜欢生产前晋封,那这孩子肯定是不可能让娆贵嫔抚养的。” “就算陆才人是娆贵嫔手下的人,可自己的亲生孩子哪儿有不亲自养在膝下,心甘情愿让别人养的道理,那娆贵嫔又图什么?就不怕陆才人生下孩子脱离她的控制吗?” 青檀原本立在一侧侍奉,闻言,温声道:“娆贵嫔侍奉陛下三年,也算宠眷不衰,可一直不曾有过孩子。奴婢从前常常来往太医署,知道不少嫔妃都盼望有个孩子,私下让太医给自己配坐胎药,可从未听说过娆贵嫔喝过。” “若是真心求子,娆贵嫔不会不想法子的。” 沈霁终于停下修剪桃花枝的动作,看了过去:“娆贵嫔不急着要孩子?” “那倒是奇怪了,宫里母凭子贵,有了孩子才有保障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实,可娆贵嫔却让人琢磨不透。” 说罢,她才继续着眼于手上的桃花,明媚春日里,桃花灼灼,让她心情很不错:“娆贵嫔的心思我猜不透,可陆才人照水锦鲤群游的事,我倒是有些好奇了。” 筠雪在一边撇撇嘴:“真有这么玄乎?奴婢怎么不信,那陆才人表面温婉,博才多识,背地是里是个笑面虎,子随母,这样的母亲能生出什么吉祥的孩子。” 这时候,青沉淡声说道:“让锦鲤群游并不难,有许多法子都能制造这样的异象。” “只是虽然咱们不信,宫里却有的是人会信,流言传出去,时间久了,不是吉子也成吉子了。” 春日过得飞快,虽宿州大旱之事一直让朝野内外悬心,可太后和皇后都照顾着有身孕的沈霁和陆才人,外面人心惶惶,气氛凝重,渡玉轩却偷得一隅安宁。 养胎的日子平稳而安详的过着,转眼便是五月中旬。 近三个月来,陛下一直少来后宫,偶尔来几次,也多是看看几个孩子和有孕的嫔妃就会离开,唯独不同的是,从前陛下看望玉贵人的次数比看望陆才人的次数要多,随着时间推移,两人也渐渐快要持平了。 除此之外,陛下点寝的次数少之又少,便是点寝几次,也都在季更衣身上,而季更衣也在五月初晋为了季宝林。 天气日渐炎热起来,也马上就要到沈霁的预产期了。 第63章 63. 063 生产 五月十三, 长安正是一个百花盛开的艳阳天。 临产期将至,沈霁的肚子浑圆隆起,日常起居都要人贴身侍奉着,连行走都十分不便。 她身量原本就窈窕纤细, 虽怀了孩子, 可身子却一直不曾丰腴起来, 仍然是少女模样, 虽说如此不减貌美,但这几斤重的肚子日日挂在身上,总是让她腰酸背痛。 时隔近半年,霜惢的身子如今也已经大好了, 同筠雪、青檀和青沉一起,日日侍奉在身侧,每到夜间还两两轮值, 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要生了。 她扶着沈霁缓缓挪到主屋檐下的摇椅上坐着, 腰后靠着软垫,斜斜的日光恰好打在她脚边上。 霜惢蹲在沈霁旁边为她捏腿来舒缓气血, 温声道:“小主的产期恰好在百花争艳,蝶舞蹁跹的春末, 这会儿天气早晚都不冷不热的,倒是得宜, 您坐月子也不会太受罪了。” 沈霁眯着眼睛躺在摇椅上, 身子随着霜惢的动作前后轻摇, 院内花香如醉, 微风徐来,吹起她如墨般的鬓角。 若是不看隆起的肚子,只去看那张极美的柔媚容颜, 恍惚间还以为是哥未出阁的绝色少女。 她檀口轻启,淡声道:“怀胎十月,这个孩子也终于要降生了。” “旁人都说母凭子贵,不知多欣喜,可无人知我怀着孩子这十个月来是如何险象环生,等孩子生下来,有些该算的账,也是时候好好算算了。” 霜惢掀眸低声问:“小主是说班小主的事?” “何止。” 沈霁睁开一双美目:“林氏和宜妃两人对我做的事岂止一件,便是陆才人她们,也不是省油的灯。” “好歹玉雅的禁足顺利解了,这段日子也过得安生。” 霜惢点点头说着:“宿州大旱,宫内外都为此悬心,咱们倒是因祸得福了。” “只是班小主自从禁足后,奴婢瞧着她总觉得和之前哪里不一样了,虽然还是温柔爱笑,可眼里的笑容却总是凉凉的,没什么生气儿。” 说起玉雅,沈霁也不免叹一口气:“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当初那件事定是给玉雅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这才致使现在的状态,她初出茅庐,怎么敌得过林贵妃和宜妃两个久浸深宫的老狐狸,便是我也在她手下吃了不少的亏。” “入宫一载有余,我最深刻明白的事,不是旁的,而是出身民间,家世低微从来就不仅仅是出身罢了,是眼界,是见识,是手下有多少可用的人。就如林贵妃,朝野内外有多少她的助力,她想做什么都轻而易举,多的是人为了她一句命令不得不赴死,可我和玉雅有什么?” 沈霁自嘲的笑笑:“我瞧玉雅沉稳了,可她也再也不像从前小女孩那样活泼爱笑了。” 这话说得伤心,霜惢起身轻轻摸向小主的肚子,温声道:“小主不必忧心,从前多少出身高贵的嫔妃不得善终,福气长不长久,从来不是家世可以决定的。何况您和班小主都还年轻,日子还长着,您生下的孩子,会是您将来最大的助力。” 聊这几句天,沈霁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近两个月来,因为肚子太大和孕中不适,小主夜间时常睡不好觉,眼下有一片浅浅的青,这会儿日光已经从脚背攀到了膝上,暖暖的光照着,想来小主是乏了。 霜惢从屋子里取出一张薄薄的毯子盖在身上以免受了凉,搬一张矮凳坐在她旁边,半步不离的守着。 时至黄昏,沈霁才从一场梦里挣扎着要醒来。 梦中约摸是数十年后,梦中的自己面容已经不复现在年轻,更像是如今太后的年岁,她高坐于众人前,一身明黄的年轻帝王携后妃朝她行礼问安,恍恍惚惚黄粱一梦间,她竟成了未来的太后。 眼看孩子就要降生了,不知是不是她对这个孩子心中也有期许,居然也会做起这样的美梦来。 沈霁悠悠睁开双眼,握住旁边的扶手准备坐起身子来,谁知刚一动弹,肚子却开始疼了。 她眉头微微一皱,想使力让自己起身,疼痛却愈加明显,恐怕是要生了。 旁边的霜惢发现了自家小主的异样,忙起身问道:“小主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 疼痛越来越明显,沈霁的额头开始沁出了汗珠,话也说的断续:“是,扶我进屋,叫稳婆和太医归来。” 霜惢又惊又喜,赶忙小心地扶起她,扬声喊道:“快来人!小主要生了!” 渡玉轩在这一声呼唤下立刻沸腾起来。 一二十人蜂拥而出,个个神情严肃,没有丝毫惫懒,在霜惢等人一早的安排下,以最快的速度安顿好沈霁。 玉贵人生产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各宫。 传消息的小太监到凤仪宫的时候,秦渊正在和皇后议事。 闻是玉贵人要生了,帝后二人先是闪过一丝喜色,可紧接着,脸上便笼了一层淡淡愁绪。 挣扎几瞬,一想起沈霁,秦渊始终还是难掩欣喜,忙说道:“朕和皇后会即刻就去,你回宫告诉玉贵人,让她安心产子,朕会一直在旁边陪伴她。” “陛下……” 皇后眼中满是忧伤,柔柔开口唤道:“您说,会是玉贵人吗?”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55节 “臣妾实在不忍。” 秦渊定定地看着皇后,嗓音逐渐变得冷硬:“不论结果如何,朕都会护着玉贵人和朕的孩子,不允许任何人带走他。” 早在两个月前,司天监就因为天象异常,在早朝时汇报过此事。 司天监里最为德高望重的司天监曾说,紫微星周围有异样,祸福相形,看不真切,但观察下来,却是凶胜于吉,且星象环绕紫微星的位置为子星,一般喻指皇嗣,认为是宫里两位还未降生的皇嗣对应星象,福祸不明,交缠不清。 但当时天象不明,还无法对照,只能暂且不论,待皇嗣生下再做分辨。 可当下宿州大旱,紫微星身边又有异象,极有可能印证着帝王身侧会有凶星降临,撞国之运道,这才天降大灾于黎民。 皇帝是天之子,天授帝业,星图布于天,星象便是观测国运的重要渠道。 历朝历代都会设下观天司,以观天象而守国运,且自前朝来,许多天象预言不少成真的,因此司天监这番话,不仅朝臣们重视,便是秦渊也不得不重视。 但为了让沈霁和陆才人安心养胎,也避免宫中流言纷纷,这消息他勒令封锁,不得外传。 眼下宿州大旱是秦渊心里的一根刺,已经扎进去数月不得解。他宠爱玉贵人,对这个孩子更是寄予厚望,十分喜欢,哪怕只有二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愿相信自己和她的孩子会是祸星。 可尽管他不愿意相信,司天监的话依然犹在耳边,哪怕只有一丝丝可能,他也不能拿一州子嗣作赌。 这段日子经常看望玉贵人和陆才人,也是想判断这星象究竟有何奥妙,可否寻得出蛛丝马迹。宫中隐隐有流言说陆才人的孩子有吉象,更是让他心中一沉。 但不论沈霁生下的究竟是不是祸星,他都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待陛下和皇后娘娘一同赶到渡玉轩的时候,天色已至薄暮,班采女率先到了。 渡玉轩里老远就能听到沈霁痛苦的叫声,换血水的宫女一拨拨慌得不像话,稳婆和太医都在里头忙碌着,气氛十分凝重。 班玉雅没有坐到偏殿里等候,而是就那么站在寝殿外面不远的窗口,隔着紧闭的窗户,遥遥地看向里头。 听到有人喊陛下皇后驾到,她才从容不迫地转身走过去,福身道:“妾身给陛下,皇后娘娘请安。” 时隔五个月不曾见过班采女,她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眼角眉梢间不似从前怯弱胆小,反而沉静从容,那张清丽如水的容颜少了柔弱,多了冷淡,颇有几分像季宝林,让他心头生起一丝歉疚。 秦渊知道玉贵人和班采女十分要好,从前又是同乡,当初那件事也的确疑点颇多,只是苦于人证物证俱在,所以只得给出一个处理。 但当初他留住宁露和芸儿的性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她沉冤得雪,也算是安抚了玉贵人和她的姐妹之情,不让幕后之人兴风作浪。 寝殿内,沈霁躺在床上,下身一阵阵传来撕裂的痛楚,她浑身是汗,已经有些分不清幻觉还是真实,只机械般的听着稳婆在跟前说着“使劲”“呼吸”,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时间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 生孩子是这样艰难痛苦的事情,不论生下是男是女,都会是她的心肝宝贝,可痛到恍惚中,她却忽而想起,当初母亲生自己的时候也是如此疼痛,可她从一开始就不讨母亲喜欢,只做个争宠夺势的工具。 沈霁早就习惯了不被在乎,不被喜欢,不被温暖,她以为自己根本不在乎,可如今自己生孩子的时候才发觉,她不是不在乎,是没人能让她在乎。 好在马上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她一定会做世上最好的母亲,给他全部的关爱。 沈霁满身是汗地躺在床上,脸色已经十分苍白,她眼前模模糊糊一片,痛苦地吟叫,不知多久后,随着一阵剧烈的疼痛,她身下终于一轻,紧接着是孩子响亮的哭声。 昏死过去前,她听到稳婆喜不胜收地喊道:“玉贵人生了个小皇子,快!去向陛下道喜!” 第64章 64. 064 祸患 送喜讯的筠雪喜极而泣, 哭着跑出去喊着:“小主平安诞下小皇子了!” 一直守在窗前的班玉雅神情一松,终于欣慰地笑起来。 玉贵人生下皇子的消息被即刻递至陛下, 人人面上喜笑颜开。 宫中再添皇子, 可是天大的喜事,加上玉贵人这般受宠,陛下定是龙颜大悦, 会重重封赏她们, 让她们也沾沾喜气! 秦渊和皇后正坐在春澜宫的主殿内等候,老远就听见了有人叫喊,筠雪从外面跌跌撞撞跑来, 赶紧摸了把眼泪, 福身道:“陛下,皇后娘娘,我家小主生下了一位小皇子!” 秦渊闻言大喜, 从主位上起身就要去寝殿内看望沈霁, 筠雪虽然欢喜陛下这样看重小主和小皇子, 却总算没有忘记规矩,忙阻拦着:“陛下别急, 小主刚刚生产完, 产房血腥, 陛下还是晚些再进去吧。小主头胎生得艰难,产下小皇子便脱力昏了过去, 幸好太医说没有大碍, 估摸着等会儿才能醒呢。” 这时候,稳婆抱着已经清洗过的小皇子走过来,让陛下和皇后娘娘看看孩子。刚出生的孩子还有些皱巴巴的,可依稀已经能看出端正的五官, 乌溜溜的一双眼睛。 沈霁母子平安生下孩子,皇后心中的大石头也算落下了,可她看到孩子,欢喜之余一想起这个小小婴孩前途未卜的命运,又想起沈霁生产时是如何艰难,心中不禁有些悲伤。 照常理说,宫中生下孩子都是满月那日由内侍省择名由陛下挑选,可若是十分喜爱也有例外。 比如庄妃的皇长子刚出生时,因为是第一个皇子,也曾得陛下当日赐名子稷,今日玉贵人生子,秦渊不胜欣喜,欲给他和沈霁的孩子也取一个好名字。 谁知尚在思索之际,张浦便急匆匆赶过来,神色严肃,焦急道:“陛下,司天监说有急事求见您,正在建章殿等候。” 皇子刚刚出生,司天监这样紧急的赶来,能有什么好事。 现在夜色已深,繁星璀璨,想来是司天监是观天有所得,必为大事,所以才匆忙来告。 不论秦渊怎么不愿相信,可吉祸双子之言,恐怕沈霁所生的,就是那个祸星。 皇后闻言,更是眉目一凛,心头突突直跳起来。 秦渊深深看了一眼襁褓里正在吧唧嘴睡着的孩子,沉声道:“将皇子带下去好生照看,否则朕唯你们是问。” 乳母嬷嬷们福身称是,急忙将小皇子抱下去照看,筠雪怔怔地看着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神色,有些茫然。 陛下方才明明还十分欢喜于小皇子的降生,要给他取名字,怎么司天监来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神情就如此肃穆了? 难不成会有什么变故不成? 筠雪心里骤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可陛下和皇后都在此,她下意识想找一个靠山,却发现竟无人能在此时庇护住小主。 慌张之余,筠雪默默福身退下,转头去渡玉轩院中将此事告诉了正侯在院中的班采女。 斟酌片刻,秦渊吩咐着:“玉贵人才生产完,需要朕在此处陪着。张浦,你去亲自将司天监带来,朕在春澜宫的主殿见他。” 张浦亲自领命去请人,玉贵人诞下皇子的消息传出去不久,连太后也赶来看望。 太后刚至,张浦便引着司天监一路疾步走到了春澜宫,司天监行至渡玉轩门口,听闻里面嘈杂,便知小皇子是在此处出生,而后眸光一闪,随即抚了抚胡须,跟着张浦去了陛下所在的主殿。 他面色庄严,躬身行礼道:“臣给陛下、太后、皇后娘娘请安。” 说罢,司天监撩袍下跪,将地面磕得重重一响,哀声道:“天色已晚,臣本不该入内宫,可事态紧急,为了江山社稷的安危,臣不得不冒死上谏。” 秦渊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饶是如此,为了江山永固,山河安泰,他仍然淡声道:“说。” 司天监叩首道:“皇子降生本是大喜,可皇子出生时正是暮色时分,臣不敢怠慢,夜观天象,发觉皇子出生时子星骤亮,红光大盛,乃是大凶之兆。” “恐怕——” “皇子就是那颗会冲撞国运,有朝一日或许还会危害陛下的祸星。” 皇子乃是皇帝登基以来的第一个皇子,又是玉贵人所生,她寄予厚望,好端端的皇子竟然会是祸星,太后万万不能接受,她冷声呵斥道:“皇子乃是皇家子嗣,更是陛下的血脉,怎么可能会是祸星!司天监素来观天象以测国运,推历法,掌天文,如何小小婴孩能带来宿州大旱,会成为国之灾祸,若是你胆敢有一丝虚言,皇帝绝不会轻纵了你!” 司天监再度深深叩首,长长的胡须垂在地上:“太后明鉴,臣不敢有半字虚言。” “宿州大旱时,天象便已有异常,可那时只看得出帝星以北不太平,有群星干涸之象,可对应宿州大旱,而陛下周围的子星尚且若隐若现,未曾显露。异象初现端倪是从两个多月前开始的,祸福相形,交缠不清,微臣虽心中大撼,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禀告陛下,以待观察。” “临近玉贵人产期后,臣就一直守在司天监观天,不敢有丝毫懈怠,终于在今日,红光大盛盖住了吉兆,颇有遮天蔽日之危。宿州大旱一直不曾缓解,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痛不欲生,也正是先兆罢了。” 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陛下,满脸哀色:“灾星祸国,臣冒死也要进言。” “为了江山社稷和百姓安康着想,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司天监的声音回响在每个人的耳边,如雷贯耳,殿内顿时寂静一片。 秦渊死死盯着司天监半晌,沉声:“破解之法呢?” 司天监俯身下去:“命定天象,无破除之法。” “皇子是朕的骨肉,是朕的儿子,难道你是要朕亲手了结了他?”秦渊厉声道,“朕是一国之君,更是天下之主!你是要朕!拿自己骨肉的命去平一个天象吗!?” 司天监的身子微微颤抖,却始终不曾松口:“为平社稷之危,若皇子真因国殉身,是功臣。”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殿内死寂之时,班玉雅疾步从外面推门而入,一张清丽的容颜满是寒霜。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陛下跟前,仰起头掷地有声道:“妾身本想来主殿向陛下请辞,无意偷听陛下议事,但事关皇嗣安危,还请陛下慎重,莫要听一面之词!” “妾身知道天象一说素来严谨,事关国运,普通人根本看不出里头的玄机,而司天监里最为德高望重的司天监,便几乎掌握着所有的话语权,资历深厚者,甚至能从天象里窥得几分天下兴衰。” “可妾身从来只知道天机不可泄露,便是观星者也只能看出分毫来推断以避免灾祸,怎么司天监竟然有这样通天的本事,不仅看出陛下身边有异,还能如此精准,看出未出世的孩子能带来宿州大旱,又恰恰好落在了刚出生的皇子身上。” “本主敢问司天监一句,你可有这样手眼通天的本事,能预测出所有要发生的祸事或吉事吗?” 司天监额上不禁冒出了几滴冷汗。 素来天象相关之事,朝廷内外人人看重,他自幼观星,在先帝在时便担任司天监最高一职,受帝王器重,从来不会有人敢质疑他的一言一行。 他的言论,但凡涉及国家大事,也都被人奉为真理,除了外行人不懂之外,更是因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谁也不愿祸事成真。 可一个后宫妇人,还是一个微末采女,竟敢句句直戳他的脊梁骨,挑他话中的错处。 司天监思量一番,直起身说道:“臣观星数十年,自问经验老道,甚少出错,且天象一事玄妙无双,还请班采女慎言。” 班玉雅冷笑了一声:“本主虽是后宫妇人,出身民间,却也知道命运一事奥妙无穷,非人力不可掌控,本主方才问了司天监几个问题,为何司天监只字不提,只要本主住口呢?” 从前最是怯弱不起眼的班采女竟能为了皇子的安危句句紧逼,可见和玉贵人姐妹情深,且她又句句在理,这些话便是秦渊在情急之中都不曾想到,他定定看班采女和司天监对峙,心中升起希望的同时,亦不禁高看了她两眼。 司天监被逼到这份上,又看向陛下幽深晦暗的冷峻神情,连脊背都出了一层的冷汗。 事已至此,他只得退一步说:“班采女所言不错,臣等观星之人,立在推断福祸吉凶,却不能如神仙一般对命运了如指掌。” 可紧接着,他又说道:“可臣掌司天监潜心钻研星象数十年,对天象可谓熟知,星图如局,每一处的变化皆是一个点,数个点连成线,便能将答案指出十之六七,便是十之六七已经十分了不得,难道班采女竟然枉顾天下苍生的命数吗。” 班玉雅眼底冰寒,不客气道:“你既说了是十之六七,便不是全然如此,难不成星象不是时时刻刻变化着吗?凭你一词就要陛下处置了皇子,而无一点转圜之地,司天监,你又是何居心!” “何况本主是后宫嫔妃,位至最末的的采女不假,可本主入殿以来无一人说过本主的位份,你又是为何了如指掌?是不是你早就和后宫之人有所勾结,蓄意借机生事!” 说罢,班玉雅跪地伏身,恳切道:“妾身自知御前言语有失,但还请陛下以皇嗣为重,不要听信一面之词,玉姐姐十月怀胎,含辛茹苦为陛下生下皇子,还请陛下彻查司天监,还皇嗣一个清白吧!” 后宫里竟然有这样牙尖嘴利之人,句句将他往火坑里推。 司天监往常和陛下禀告天象,或前朝和建章殿,头次来后宫和陛下议事,后宫妇人也敢口出狂言,不禁后悔万分。 他长长的胡须一抖一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微臣为了朝廷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所言所行都是为了国运,臣不过是观衣着才猜测出的位份,班小主如何血口喷人。” “十之六七便已经足够准确,难不成真要等到祸星误国那一刻才算分明吗!” “宿州大旱犹在眼前,便是后宫天下太平,班小主也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他转头朝向陛下:“还请陛下明鉴,臣绝非如班小主说得那般啊!” 秦渊冷冷看着他:“你的话朕会考虑,班采女的话,朕自然也听得进耳朵里。” “星象干系着国运,一人之言不够准确,朕会派人监督司天监所有观星人,挨个写下当日天象情况,不会偏私一人,若所有人都看出此状,朕自然会信你的话,酌情考虑皇子的处置。” “但眼下,事情不清不楚,便是只有成转机,朕也绝不会拿皇嗣去赌。” 司天监颤巍巍道:“陛下!国运为重啊!”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56节 司天监虽有疑,却说得字字恳切,又是从先帝在时便主任司天监的老臣,他所观星象,多为奏效。 一边是国运之言,一边是亲生子嗣,秦渊还从未陷入过如此两难的境地。 宿州已经干旱数月,百姓民不聊生,他身为天子,不能任由百姓流离失所,孤苦无依而只顾私欲,可沈霁为他含辛茹苦生下皇子,那是他的亲生儿子。 百般难以抉择下,秦渊转身拂袖,冷声道:“将司天监暗中押至刑部审讯,不得声张,秘密调查他身边近段时间往来之人。” “紫薇是帝星,而天府多象征皇后,朕记得你从前说过,天府乃南斗第一星,能延寿解厄,既天府星是大吉之星,皇子就暂时抱到凤仪宫抚养,不论天象之说是否准确,朕都希望皇子能在皇后身边多添福运,一生无灾无厄。” 听闻此言,班玉雅喜极而泣。 不管如何,皇子的命好歹是保住了,陛下还是疼惜皇子的,姐姐的孩子怎么可能是灾星,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第65章 65. 065 降雨[二更合一] 沈霁虚弱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床幔上亮着微微跃动的烛光,鼻尖还萦绕着她生产时濡湿的血腥潮气。 屋内静悄悄的, 什么声响都没有, 只窗外夜深人静的某个角落, 不远不近地传来蛐蛐声。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先摸上了肚子。四肢百骸的酸疼, 让她倒抽一口凉气, 可原本隆起的腹部这时候已经明显消了些许, 让她还有些不习惯。 是了, 她才生下孩子就昏迷了过去,已经不是孕妇了。 一旁的霜惢和筠雪听见动静, 忙起身说道:“小主醒了!” 沈霁看着身边照顾着她的两人, 原本清泠动听的嗓音也因为喊叫太久而嘶哑,可眼底却亮着光:“孩子呢?” 说罢,她看一眼天色, 又有些懊恼自己急着看到孩子而忘记了时间,浅笑着说:这个时候, 孩子想必已经被乳母带着正睡觉呢,是我不好, 光惦记着想见他,连时间都忘记了。” 青檀和青沉从耳房端出一碗汤药和稀粥,轻声说:“小主产子不久, 身子虚,要做月子。这是孙太医给您开的产后调养的药,一直煨着,您吃几口粥垫一垫便趁热喝了吧。” 霜惢接过那碗稀粥, 看着小主想起孩子便欢喜得什么都不记得的模样,心里哽的难受。 十月怀胎生下孩子,孩子却一出生就因变故送去了凤仪宫。 虽然因为班小主力挽狂澜暂时安危无虞,可小主身为人母,是三皇子的亲生母亲,怎么会不心疼孩子,又怎么面对今日的遭遇? 她产后虚弱,如何承受这样的打击。 霜惢和筠雪等人商讨许久也没个结果,只觉得说出实情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好强颜欢笑着说:“小主是心疼三皇子,又才醒来,这才忘了时候。” “太医说您身子虚弱,月子中不宜见风,所以得好生养着,待您出月,就能看见三皇子了。” “筠雪,班小主正在空屋子里眯着,说等小主醒了就叫她,你现在去将班小主请来吧。” 产妇生产后都要坐月子不宜出屋受风不假,且新生儿身娇体弱,也不宜来回折腾,但沈霁想看看孩子,总还是允许的。 陛下曾允她生下孩子就晋位正五品顺仪,可以自己抚养孩子,那三皇子左右也是在渡玉轩里的,总能见得到,怎么就变成一个月后才能看见他了? 沈霁一向敏锐,问道:“孩子如今不在渡玉轩吗?为何我出月后才能瞧见?” “可是陛下还不曾晋我的位份吗?” “姐姐生下三皇子是大功一件,陛下龙颜大悦,不仅晋了姐姐的位份,而且不是顺仪,是从四品婉仪。” 班玉雅疾步从外面推门进来,怕进了凉气,又将门立刻掩上,径直走到沈霁身边说:“姐姐,三皇子如今不在渡玉轩,在凤仪宫。” 沈霁脸色顿时白了几分,撑着疼痛不适的身子挣扎着要起身,声音也颤了几分:“孩子可是有什么不好?怎么在凤仪宫。” 她急忙上前将沈霁摁下,重新让她躺好:“姐姐别担心,孩子很好,白胖可爱,只有些人存了心不让咱们好过,所以使了些阴狠法子。” 班玉雅将司天监一事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宽慰她道:“这件事疑点颇多,那司天监定是不怀好意被人收买,好在陛下心疼姐姐,也舍不得孩子,并未全然听从那人的话,不仅将司天监秘密压入刑部审讯调查,也让司天监的人重新观测天象了。但陛下始终不能不为宿州百姓考虑,所以为了避免星象为真,只得先将三皇子送去皇后身边暂时养着,以天府星之福泽解灾除厄。” “我本想不告诉姐姐,可仔细想来,这件事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的,既然是阴谋,那姐姐身为三皇子的母亲,被蒙在鼓里又算什么,难不成要做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自初一那日我就明白了,在这宫里粉饰太平和逃避都没有用,只会落入深渊,唯有直面那些阴暗,才能寻到克制之法。” 沈霁听着班玉雅的话足足怔了许久,半晌,眼泪才无声无息地流下来。 她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怎么可能是祸国殃民的灾星,简直是一派胡言。 还真是有心了,从几个月前散布陆才人之胎有吉相时就在布局。 那个时候人人只以为是陆才人为了重新博得陛下的欢心才传出这样的流言,没想到,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么简单。 借宿州干旱一事先给陛下示警,将二者联系在一起,又不一开始就针对自己,反而说的模棱两可让所有人信以为真,以为双胎一吉一凶确有其事。然后再将此事扩大,让陛下封锁消息,以免民心大乱,也防着自己听到消息想出法子破解,最终在自己生产这日确定,那祸星就是自己所生,让陛下自己都为了国运而不得不处置三皇子。 能想得出借国运为由除了她的孩子,还真是阴狠又毒辣的法子,生怕她们过上一天好日子! 恐怕所谓宿州大旱,红光大盛,祸福相形都是假的,都是借机生事,借题发挥罢了,无非是因为恰好遇到宿州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旱,自己又即将临盆,所以有的人才坐不住了! 沈霁紧紧抓住手下的被子,将华丽的锦缎攥出深深的褶皱,都难平她心头之恨。 究竟是娆贵嫔还是陆才人,想要加害于她们的,统统都该死。 可怜她的孩子才出生了一天,就险些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害她们母子分离,甚至她都没来得及见他一面。 沈霁心中的恨意已经在此时升至顶峰,一双汩汩流泪的眼睛通红,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她们。 可眼下最重要的是化解眼前的危机,尤其她尚未出月子,再恨也要压在心里。 她微微阖眸,任由眼泪滑落:“玉雅,今日之事多亏了你,若非你机警,我的孩子还不知会是什么结局。” 班玉雅也不由得哽咽了,握住她的手说:“姐姐,从前就说过要一起在宫里走下去,我就绝不会背弃你,你产子昏迷无人可依,我就算再微末,再说不上话,也不会放任你不管。” “如今司天监被陛下的人押去刑部大牢审讯,派去的定也是陛下亲信的人,想来不会办事有差错,但司天监满口仁义道德,天下大义,句句不离为国着想,想要他吐实话,恐怕没那么容易。” “我今日瞧那司天监五十多岁,虽穿一身观星服,胡须老长,可眼里却不算老实,圆滑虚伪,装腔作势,如此之人,我看了就倒胃口。我不懂官场上的勾勾连连弯弯绕绕,可这段日子我看了不少书,从中学会一点,那便是利益相关必然官官相护,可若是利益冲突,才能撬出缺口。” “我们出身民间没有任何助益,所以这件事,我只能去求皇后娘娘。我之前便打听过,皇后出身书香世家,在朝中虽不如林氏如日中天,可魏氏底蕴深厚,源远流长,十分受人敬重,请皇后帮忙调查司天监平素生平喜好,与谁交好交恶,想来能有所收获。” 班玉雅的眼神无比坚定,牢牢握着沈霁的手想要给她力量,正如她大雨被辱那日,姐姐也曾给她力量一般:“只要撕开一个缺口,加上陛下的审讯调查,司天监跟谁勾结便能水落石出。届时天象一说不攻自破,三皇子乃陛下亲子,自然会顺风顺水平安长大,以后也再无人敢拿天象说事了。” 沈霁怔怔看着班玉雅,冰凉一片的心终于暖了几分。 她很意外,从前那个事事拿不定主意,总是依赖着她的玉雅,如今也会变化这么大,经过红花一事后,她好似一夜长大了许多,变得聪慧,沉稳,有魄力,连自己如今也可以试着依赖玉雅。 掌心的温度安抚着她的情绪,沈霁也很快认清了现实。 司天监人手众多,陛下调查审讯也需要时日,她现在的身子什么都做不了,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 可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产子艰难,加上稚子可怜,陛下心中对她定然会愧疚至极,这才再次破例抬了她婉仪的位份。 顺仪以下的嫔妃占据了宫中嫔妃至少一半以上的数量,所以陛下宠爱些,越级晋封也还说得过去,可一旦到了正五品,再想晋封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除非怀孕产子,资历到了,亦或是家中立功,轻易不会再单纯因为宠爱而晋封,尤其她自有孕以来已经越级数次。 凭三皇子刚出生就承受的这些非议和辛苦,陛下对她的愧疚和宠爱,她都会好好利用上。 这份不浅的愧疚之情,日后能救她的命。 - 司天监被秘密押入刑部审讯后,所有春澜宫的人也被三缄其口,所见所闻皆不允许外传,司天监谈论天象一事是在春澜宫的主殿,里头当时只有秦渊、太后、皇后、班玉雅和张浦,这些话,外头的奴才是听不见的,但为了绝对严令,所有相关三皇子的消息也被秦渊封锁起来,不允许任何外泄,否则便是死罪。 对外只说是玉婉仪产后虚弱,需要精心调养,这才暂时抱到了凤仪宫叫皇后抚养一阵子。 事关皇嗣,这样未经证实的话一旦流传出去,不仅于皇室有损,会使民心大乱,更对尚在襁褓中的三皇子是极大的伤害。 秦渊不允许,也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春澜宫门口,秦渊的御驾整整齐齐停在宫道上,他独自一人站在渡玉轩的拱门前,却踌躇不前。 这是他第一次不敢,也不知道如何面对一个女人。 当初有多么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如今想起他和沈霁就有多愧疚。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是一个好父皇,不同于对其余孩子的关爱平平,他会一步步看着这个承载了他的太多期许和幻想的孩子长大,若是皇子就教他读书写字,骑马射箭,若是公主,便宠得如珠似宝,做掌上明珠。 可从未想过,孩子一出生,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还记得当初宠爱沈霁,起初是因为她容色绝艳,又乖巧温顺,性子得他喜欢,可时日渐长,便不仅仅是宠爱。 他喜欢和沈霁呆在一处,总能他睡好觉,有安心之感。 秦渊少年登基,朝中多是先帝在时的老臣,国事便足以令他殚精竭虑,如此几年下来,虽逐渐掌握制衡关窍,可朝堂之上行差就错,半分马虎不得,他知道年轻帝王总是不易,却难免心事太重,逐渐眠浅觉短,深觉高处不胜寒。 安神的汤药和香料用过不少,都不及在沈霁身边睡得香甜。 闲暇之余,其实他也曾想过原因,可百思不得解,也未曾深究,只戏称一句命数,以后一直宠着便是。 那时的他并未把她太放心上,只当做是稍有特殊的嫔妃之一。 可如今隔着门扉念着里头的人,一想到她会因为三皇子肝肠寸断,漠然以对,才觉得心口钝痛。 在门口驻足半晌,他最终还是敛眸走了进去。 青檀最先瞧见陛下过来,急忙过来行礼,低声道:“奴婢给陛下请安,陛下来了怎么无人通传?” 秦渊摆摆手,问着:“玉婉仪睡着吗?” 青檀颔首道:“小主产后身子虚,昨夜又睡得很晚,这会儿才醒不久。” “玉婉仪产子辛苦,渡玉轩的人都要好生照料,不得有误。”秦渊温声交代几句,而后抬步走进寝殿内,绕过屏风,他率先看见了沈霁苍白脸色上一双冷漠又带着怨恨的眼。 虽然她神色平静,可通红的眼眶和眼神骗不了人。 从来她每每见到自己,总是宜喜宜嗔,眉目动人,还从未见过沈霁这般冷漠又疏离的模样。 孩子一出生便被送到了凤仪宫,又深陷祸星之闻里,未曾分明,身为人母,她不可能不怨,秦渊都明白。 可他身为一国之君,哪怕只有一丝的可能性,也要做到周全,不能拿着黎民百姓去赌。 霜惢停了给小主喂粥的动作,福身向陛下请礼,沈霁却垂下了眼睛,淡声道:“嫔妾产后不适,不能向陛下行礼,还望陛下恕罪。” 秦渊心口微窒,正欲上前在床沿坐下,谁知沈霁缓缓伸出一双手,将微微有些凌乱的被角铺平,不曾有半分想让他靠近的意思:“产后不调,恐污了陛下龙体。” 这是明摆着拒绝的意思了。 秦渊深深地看着她,开口道:“簌簌,孩子的事,朕也是不得已。” 呵,不得已。 沈霁何尝不知道他身为一国之君是不得已。 可轻飘飘一句不得已,难道她就不恨,不怨了吗? 就算她明知日后还要陛下的宠爱生活,可眼下她就是要疏远,就是要怨恨,要让陛下对她们母子的愧疚达到顶峰,绝不能轻易原谅。 让一个男人高兴很容易,可让一个男人心痛,那才算有用。 沈霁垂下眼眸,掩去目光中的讥讽,淡声道:“陛下总有陛下的苦衷。”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57节 “可嫔妾是孩子的生母,是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难不成旁人一句祸星,他就是祸星了吗!” 说到激动处,便是强作镇定的沈霁也不禁红着眼哽咽,仰头死死看着他:“即便是现在,陛下越级封了嫔妾为婉仪,将孩子送去凤仪宫让皇后娘娘抚养,也难以弥补嫔妾心中的悲痛。” “孩子一出生,嫔妾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他一眼,如今更是因为天象前途不明,生死未卜。司天监是在调查,可结果不曾出来,嫔妾心中就一日不宁!陛下是有苦衷,可陛下今日来,就能保证孩子平安无事吗?” “旁人怀孕的时候都百般不适,受尽苦楚,可嫔妾的孩子尚在肚子里便那样听话,从不会让嫔妾吃苦受累,这样一个孩子,他怎么会是灾祸?” 她说着说着情绪激动,泪流满面,秦渊心中也不好受。 “宿州大旱,天象异常,数万黎民百姓的命在苦苦煎熬,朕不得不重视,但朕可以答应你,绝不会伤了三皇子的性命,一定会让他健健康康的长大。” “再者,司天监的事尚未定论,若真有异,朕定会严惩。” 沈霁红着眼睛看他:“若司天监真有异样,那便是互相勾结,意图谋害皇嗣和欺君之罪,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和他背后之人?” 秦渊定定看着他:“单是欺君之罪和谋害皇嗣,便是杀头的死罪,其余大小罪证若搜到,数罪并罚,不会偏私。” 沈霁缓缓合上眸,落下一滴清泪:“希望陛下金口玉言,不要让三皇子无辜受冤。” “更不要寒了嫔妾的心。” “嫔妾累了,陛下还是请回吧。” 这样明晃晃的拒绝和疏远,秦渊心口刺痛一瞬:“你生产辛苦,朕今日政务不忙,可多陪陪你。” “陛下国事繁忙,不必记挂,嫔妾精力不济,时常昏睡,恐怕不能侍君闲谈。” 沈霁并不理会他想多留一会儿的念头,淡淡道:“陛下,请回吧。” 这么多年,秦渊也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半赶半推地轰出来。 分明是这样僭越的举动,可如今他的心里却只有愧疚,并未有半分不虞。 张浦见陛下不情不愿地从渡玉轩出来,再瞧陛下面色,也猜到几分,便躬身道:“玉婉仪产后身子不适,不能伴驾也是有的,陛下不如让玉婉仪好好歇歇,待身子调养好了,过几日再来看望也不迟。” 秦渊原本正因为沈霁的冷淡而心中郁结,听他这般宽慰,心里也好受了几分:“你说的有道理,朕改日再来。” 她如今正在生自己的气,总是在跟前晃悠也是不好,可不来更是不成。 既如此,他便得空就来,想来时日长了,她总能消气,不再这样冷淡。 张浦侍奉着陛下坐上御辇,准备即刻便回建章殿,看看陛下的脸色,再看看渡玉轩里头,不禁暗叹一声。 此后大半个月里,秦渊几乎日日都去渡玉轩,惹得宫里流言纷纷,说陛下极宠玉婉仪,连月中都这样放不下。 可陛下身边人最清楚究竟是何模样,有时是小坐片刻便被赶出来,有时甚至避之不见,可陛下却丝毫没有不快,颇有一种只要能见到人便很知足的架势。 尽管二人这样一冷一热乍一看也很和谐,可张浦却知道,陛下和小主之间,人人心里都有一根扎在肉里的刺。 这刺一日不拔出来,就一日痊愈不了。 张浦看向长安湛蓝的天,远处乌云滚滚,似乎是要下一场雨,一边招呼着宫女们将建章殿的窗子关好,一边暗叹,若是宿州能在这时候下一场大雨,解了燃眉之急,又何须再担忧天象如何。 三皇子一出生便天降大雨,是大吉之兆,天象之说自然不攻自破! - 三皇子满月那日,大朝会。 司天监除司天监外所有人的观星结果都已经过罢,皆和司天监所言差不太多,只剩下最后一人观测结果还未上禀。 年轻桀骜的观星师刚刚上前,便听宣政殿玉阶之下有人策马狂奔,振臂高呼道:“报——喜报!——宿州降雨了!” 第66章 66. 066 赐名[二更合一] 宿州气候异样连续干旱的灾情迟迟得不到解决, 早已成了朝廷上下忧心的大事,连着几个月上朝都气氛压抑。 如今听到宿州降雨的喜讯,人人皆是眼中一亮, 欣喜地转头看向正门:“宿州降雨, 乃是大喜事啊!” “数万黎民百姓,这下总算可有救了!” 马蹄声疾驰而来,传讯之人飞快从马上翻下来,一路疾步走入正殿,铿锵跪地, 抱拳行礼,风尘仆仆的面上热泪盈眶:“启禀陛下, 宿州降雨,百姓有救了!” 宿州降雨,无疑是将悬在心上的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 秦渊龙颜大悦,当即起身朗声笑道:“好!甚好!” “宿州降雨, 解百姓燃眉之急,实乃喜讯。宿州一去千里迢迢,不知现在如何了?” 传讯人低头拱手, 声音十分洪亮:“启禀陛下,微臣从宿州回长安那日正是下雨天, 从小雨淅沥到瓢泼大雨,不过短短半日,雨势极好,预计会下上好几日。且宿州刺史在大旱时便发动风水师寻地脉深水,亲自领着人干活,挖了不少河槽深沟, 如今大雨连下,不仅能缓解干旱,也能蓄几条湖泊河流,定能缓解大旱!” 此次宿州大旱,除了连续几个月不降雨以外,最为致命的便是天气异常。 冬季刚过便连日高温,土地龟裂,寸草难生,如今天降甘霖,实在称得上是及时雨,如此一来,便能缓解高温,滋养土地,也不愁日常饮用了。 实乃是近段时间以来最好的消息了! 殿中央,段星玄瞧着前来送信之人,并无半分意外,反而挑了挑眉,一幅本应如此的样子,神情傲然,十分镇定。 朝中为宿州降雨一事讨论许久,这才有人关注到他。 当初司天监说起星象一事是在朝中,因此朝中大臣也都知道星象不明,福祸相形的事,而不知司天监在春澜宫时说了什么。 因此宿州一降雨,立刻有人说,今日是三皇子满月,便传来宿州大旱的消息,莫非!三皇子便是福星? 降雨和之前的天象联系在一起,朝中顿时人声如沸,激烈的讨论起来。 秦渊坐在龙椅上,想起今日降雨的消息和三皇子那日司天监所言,便知他所言有虚,不禁面色微沉,然文武百官皆在下首,他并未喜怒形于色,而是着眼于传讯人旁边的观星师,段星玄身上。 宿州降雨,三皇子是祸星的流言不攻自破,可让秦渊发怒的是,除了眼前的段星玄,司天监大大小小观星师近三十人,竟都跟司天监长着同一条舌头! 先帝在位时看重司天监,一直让他掌管此部,对他颇为信任,秦渊登基后,司天监一直不曾有过什么惹眼的大事,那便是天下太平之兆,因此所有人都对司天监的话十分信任和礼遇。 不曾想,时日久了,便连观星师都能腐朽至此! 秦渊看向段星玄,沉声问道:“你便是司天监理最后一个上汇天象之人?” 段星玄不卑不亢,拱手道:“微臣正是。” 其实在他之前的观星师所有观测结果都是暗中汇报给陛下听的,但他在司天监不合群,颇受排挤,如今便被挤到了最后一个,许是最后一个终于要到对天象盖棺定论,大告天下的时候了,所以段星玄才被通知来大朝会。 如此甚好。 “微臣师从太一仙人,自幼观天象,推理法,学八卦,师尊仙去后,因心怀抱负才入长安司天监,然怀才不遇,今日还是第一次面圣。” 事关星象,宣政殿顿时安静下来。 秦渊牢牢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既是出师有名,想必有真才实学。你昨夜观星,星象如何?” 段星玄嘴角噙着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自信道:“民间观星多是肉眼,虽以师尊教导之法能看出六七分,可若看细节,却是要借助司天监内的浑天仪和天下唯一一个聚星仪,方能看得分明。” “微臣敢问传讯人一个问题,宿州第一日降雨是何时。” 传讯人只消一想,拱手道:“启禀陛下,宿州第一次降雨,是五月十三傍晚,起初淅淅沥沥,而后便是大雨倾盆。” “那便是了。”段星玄为人桀骜,恃才傲物,最厌恶官场上的铜臭气,只可惜入长安三年,一直被司天监打压,从未让他接触过聚星仪,昨夜终于轮到他,谁也不知他心中有多畅快。 那司天监老朽早就该退位了。 段星玄看向陛下,高声道:“三皇子出生那日,正是五月十三夜。” “三皇子命格大贵,一出生自带祥瑞,便是命定的贵子,且出身皇室,日后——” 段星玄顿了顿,才续说道:“日后定有一番作为,是陛下左膀右臂。” “几个月前,微臣夜观星象,也看出不妙,然是否灾星还朦胧不清,因此司天监所言并非都是虚言。且时光推移,子星红光渐盛,帝星正北群星黯淡,是大灾象,彼此联系,也难免让人以为是祸星大亮冲撞国运,这才致使宿州灾害连日不退。可这只是表面,更深一层,司天监没有看出来。” 段星玄挑眉讥笑:“除非连续观察记录,再借助八卦细细推衍,其中奥妙不得显现。” “司天监掌管司天监数十年,德高望重,自负资历深久,要司天监人人仰望而不得悖逆,除了他,任何人不得使用聚星仪,且时常不在司天监,每每回来身上的脂粉味连微臣这等微末之人都能闻见,既压了年轻人不得精进观星术,心思又不在星象上,如此之人,又怎么会整夜观察,看出里头隐藏的奥秘。” “子星起初微红,出生那日红光最盛,而昨夜微臣再观,已成紫光微亮。三皇子承大灾出生,来时携风带雨,遇水化龙,此为紫气东来,是大吉兆,三皇子命里不凡,是——将相之才。” “且宿州干旱是命定之灾,然灾后便是新生,经此一事,宿州必会繁荣昌盛,更上一层楼。” 段星玄一番话说得秦渊龙颜大悦,热血沸腾。 朝臣躬身拜下:“臣等恭贺陛下,喜得麟儿!” 秦渊难掩欣喜,若他若言为真,那沈霁便给他生了一个百年难遇的好儿子! 这司天监昏庸无能,先帝驾崩区区六年,便沉迷花红柳绿,肆意怠慢,更是拿着皇嗣和国运糊弄,实在该死! 当初先帝与他山野中相逢,知他无儿无女,引为长安第一观星师,多少人敬仰,如今天下大定,竟也成了这般庸碌这人。 秦渊沉声道:“来人,将司天监从刑部大牢提出来,朕要当众发落了他!” 不多时,司天监颤巍巍地被人带去殿中,神情软弱惶恐,哪还有从前仙风道骨的样子。 他固然在大牢里吃了苦头,可但凡有骨气的清流,便是被冤下狱亦是铁骨铮铮。 长安昌盛繁华,纸醉金迷,司天监受万人敬仰,日日沉迷于情乐,早就忘了本心了。 陛下面容肃穆,司天监自知不妙,为求活命,忙叩首道:“陛下恕罪!臣自知老眼昏花,观星术有所退步,但还请陛下念在臣侍奉先帝多年的份上,饶臣一命吧!” 秦渊看着他的模样,沉声道:“你刚从大牢出来,如何便知道是自己老眼昏花,观星术有所退步 。朕记得你在大牢中,可是咬死不认,说自己一心为国着想,没有半句虚言,既如此,便是你自知话里有假,为了活命才诡言狡辩!” “你若说出实情,朕可免去你刑罚之苦,若不说实情,待你的底细被查的一干二净,朕自会依法处置你而不偏私分毫。” 司天监跟着先帝荣华一生,还从未想过会有今日,一时惊得额上不住冒冷汗,犹豫了好一会儿,可孰轻孰重,始终还是自己的命要紧啊。 当初那天象一开始,其实根本就没有福祸相形,而是只有祸象,没有福象。 那所谓福相是陆氏派人给了他一大笔银子,又恩威并施,说不这么办,陆大人就会将他在怡红楼奸/污清倌致死的丑闻上表陛下弹劾他。 陆大人虽只是正五品上的官职,可位列御史中丞,主掌纠察百寮,监察执法,有弹劾百官的权利,权势颇高。 虽品级不高,可实在位高权重,若是被陆氏盯上了,那他这些事就瞒不住了,一旦被联名弹劾,那他恐怕官职不保,因此星象所言,也是他添油加醋了一番告诉陛下的。 所以一开始在祸星上添了福祸相形,模糊不清,也是为了给陆才人的孩子添一个福相。 谁知后来祸星红光大盛,他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陛下,消息却不知怎么又传到了陆大人耳朵里,逼着他将实情告知。 他思来想去,觉得这天象本就是如此,便是如实相告也无妨,谁知道没有这么简单,居然是置死地而后生的大贵之相。 一处错便是处处错,他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若是不说,那便是死路一条,陆氏死活又于他何干。 司天监忙跪下叩首,沾血的胡须随着动作磕在地上:“陛下恕罪!臣都说!” “星象之事确乎是臣疏忽,不曾细细观察才惹出这样祸端,但从一开始,臣也是被人胁迫才如此情急将此事告知于您的陛下!” “两个月前,臣所言福祸相形中的福相,是陆大人威逼臣添上去的,意图为陆才人腹中的孩子添一分吉祥而争宠,其实并无此事,而后续臣发觉红光大盛,祸星撞国运,臣虽觉得不妥,却还在斟酌,不知该如何上表,也是陆大人说此事事关国运不可怠慢,让臣及时上告天知。加之臣观星不清,这才惹出许多祸端,险些冤了三皇子。”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58节 司天监一生荣宠,尽数毁于一旦,不禁后悔莫及,他老泪纵横,哀婉道:“臣知道的就这么多了,绝无一丝隐瞒,还请陛下看在臣为国兢兢业业几十年的份上,饶臣一命吧。” 事涉御史中丞,便是官官勾结,是帝王大忌。 陆氏闻言大骇,不曾想司天监竟然把他的命令说了出来,立刻出列义正严词道:“你满口胡言乱语,意图污蔑本官,是何居心!你说本官贿赂你,又言语威胁,可有什么证据?” 司天监老早就把陆氏给了银子尽数花在了花柳巷,人证物证都没有,一时语塞,哽住不知如何作答:“臣绝无半句虚言,此时正是陆大人为了自己的女儿所为!” 僵持不下时,张浦从后殿悄悄进来,将一个托盘递给秦渊,低声道:“陛下,这是魏郎君和御前的刘统领方才送上来的证据,说是和司天监及陆大人有关。” 秦渊淡淡睨一眼殿下两人,将呈上来的证据一一展开。 这里头的东西,实在是精彩纷呈。 司天监这头,有花柳巷的供词、青楼女子的申冤书,司天监诸人的联名上表,陆氏那头,则搜查出一封陆才人的家书。 渐渐证据看下来,竟犯了十数件律法不容的错来。 欺凌百姓,草菅人命,前朝后宫勾结,滥用职权,谋害皇嗣,欺君之罪,数罪并罚,足以杀头。 秦渊冷笑一声,将托盘中的状纸用力掷到殿下,白纸墨迹,四散在庄严的宣政殿内。 “你们便是如此做朕的好臣子!” “来人!司天监草菅人命,压榨同僚,勾结大臣,欺君罔上,三日后游街示众,于正德门前斩首,以儆效尤。” 秦渊看向陆氏,又想起陆才人竟然生出利用孩子争宠的念头,不禁更为震怒:“陆氏不安,同后妃勾结,陷害皇嗣,混淆帝听,险些酿成大错,乃是欺君之罪!” “身为御史中丞,掌监察百官的职责,最需一身正气,可你枉顾了朕的信任!竟联合陆才人,威逼利诱司天监为你做事。自今日起,革去陆氏官职,全家流放至南狄服苦役,终身不得回长安。” 事情败露,陆氏不曾想过,陛下早就已经怀疑他,竟然偷偷去府里调查,不禁面如土色。 他不过只是想女儿在后宫的日子能好些一些,不曾想,这司天监不仅色胆熏天,还是个草包,竟看错了天象! 陆氏大喊着饶命被御前侍卫拖下去,此时才终于算是了结。 天象之危解除,宿州降雨,秦渊郁郁许久的心情也终于明朗起来。 大朝会上,他对宿州旱灾出力的官员和天象一直出力的相关之人施行嘉奖,封段星玄为新的司天监,又令宿州三年内赋税减半来安抚民心,一直忙碌到正午才下朝。 回建章殿的路上,气明天清,一想到宿州大旱解除,三皇子又乃大贵之子,秦渊的心头难掩畅快。 他吩咐着张浦:“今日的事,魏氏做的不错,想必是皇后交代的他。” “皇后一直喜欢玉婉仪,她哥哥能在此事上出力,想必皇后心中也能安慰。朕记得皇后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家人,等朝中事情彻底了结,挑个好日子,便让魏郎君进宫见皇后一面吧。” 张浦点头称是:“魏郎君一直不曾入朝为官,不曾想办事如此漂亮,想必皇后娘娘也会欣慰的。” “三皇子此时尚且在凤仪宫由皇后娘娘照看着,如今天象已破,陛下可要即刻让人送三皇子回春澜宫?” 秦渊嗯声道:“这是自然的,你传旨下去,将三皇子即刻送回春澜宫由玉婉仪亲自抚养,再好好封赏玉婉仪,她生子有功,三皇子由平白蒙冤,是委屈她了。” “至于陆才人,她心思不纯,借皇嗣邀宠,又勾结母族混淆圣听,念在她怀着龙嗣的份上,降为采女,暂时禁足在秋梧榭待产,等生下皇嗣后就打入冷宫。” “朕原本以为陆氏还算安分守己,才情上佳,谁知一夕得孕,竟也忘了自己的本分。” 说罢,秦渊又添道:“今日是三皇子的满月,本应好好操办,只因天象之说才不能好好筹备,你速速去知会皇后,今晚在凤仪宫办一场小家宴,庆贺三皇子满月礼。” 张浦俯首躬身,领命退下,秦渊复道道:“去渡玉轩,朕去看看玉婉仪。” 朝堂上的大事传得虽快,也可不至于刚下大朝会便传到沈霁的耳朵里。 所以秦渊去渡玉轩看沈霁,一开始想必还是要吃冷眼。 可一想到三皇子天象一说有这样大的反转,沈霁听了必然欢喜,说不定也会对自己稍稍热情一些。 秦渊靠在龙辇上,眼看离渡玉轩越来越近,手指无意识地敲击在扶手上,暴露了他心里的忐忑。 这段日子以来从沈霁处感受到的冷眼疏离,秦渊心里的内疚和心痛,都让他既陌生又折磨,既心悸又意外。 始于日久天长,悟于一场天象风波。 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他心里留下一道了与众不同的影子。 来势汹汹,又让秦渊的心里难免升起期待。 后宫容貌姣好者甚多,得他一时新鲜之人也不少,然她从此,是其中一个例外。 - 渡玉轩内。 此时正是用午膳的时候,侧殿里宫人忙忙碌碌为她布菜,雕花门窗都开着,隐约能看到屋子里衣香鬓影。 另一侧的窗口,沈霁才出月子,脸色虽红润了几分,可看起来还是柔弱清冷,正支颐靠在窗台上,神色恹恹地出神。 秦渊免了门口宫人的唱礼,独自一人迈步走了进去。 “大朝会刚下,朕也不曾用过午膳,若玉婉仪不嫌弃,朕也厚脸皮在渡玉轩享用几口?”秦渊撩起珠帘,看向沈霁浅笑起来,“簌簌,朕有好消息说给你听。” 听到好消息,沈霁才淡淡掀起眸子,从位置上起身行礼道:“嫔妾给陛下请安。” 看着她仍然这样疏离的模样,秦渊难免心里不好受。 若是寻常嫔妃这样对他,他早就拂袖而去,可沈霁如此,他却不会责怪她。 秦渊顺势牵住她的手,将她扶起来,牢牢地看着沈霁的眼睛说:“簌簌,朕今日要同你说的好消息,有关咱们的孩子。” 沈霁顿时抬起了眼睛。 看到她总算不再疏离冷淡了无生趣,秦渊心里总算舒服了些,牵着她的手一同坐下:“朕知道你一直悬心孩子,日夜难安。但今日大朝会上,天象已破,咱们的孩子不仅不是祸星,还命格贵重,有将相之才。” “你放心,司天监和陆氏勾结,朕都已经处置了。司天监三日后斩首,陆氏全家流放至南狄,陆才人被降为采女,产后便打入冷宫,咱们的孩子也即刻送回你身边抚养。” “朕亏欠你的,日后都会一一弥补给你。” 日夜期盼的好消息终于听到,沈霁一想到自己的孩子终于能回到她的身边,不禁热泪盈眶:“陛下所言可真?” 眼见她一双美目终于亮起来,秦渊也心头温热,安抚道:“君无戏言,自然是真的,想必不出一会儿,前去接孩子的人就到了。” “这个孩子刚出生就遭逢变故,如今峰回路转,拨云见日,朕也欢喜。朕打算为他取名叫子昭,从子字辈,昭为光明之意,你觉得如何?” 事情终于了结,孩子性命无虞,沈霁也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这段时间已经冷了陛下太久,便是再有耐心的男人,若事情了结还不依不饶,也只会白白消磨掉那几分心痛和怜悯,她现在已经有了孩子,要抓紧一切机会,给孩子和自己应有的一切。 好在对孩子这件事上,陛下十分上心,终于还是查出了事情真相,保住了孩子,也处置了那些别有用心暗中加害之人。 原司天监被处死给了个干脆利索,陆氏全家流放至南狄,一路山高路远不说,南狄又荒蛮,那蛇虫蚊蚁和瘴气稍有差池就会要人性命,多数人一路还未过去就命丧黄泉,虽未死,却比死了痛苦。 那陆才人更要被幽禁在秋梧榭,日日听着家眷被流放的消息绝望至生下孩子去冷宫,只是不知娆贵嫔为何无事。 其中缘由尚不清楚,可如此处置,沈霁也算解了一口心头之恨。 她定定地看着陛下,一张赛雪娇颜上,下唇轻咬,眼眶微红,瞧着楚楚可怜,又令人心疼。 沈霁的眼泪如珍珠般簌簌落下,压抑又克制地揪住陛下的衣角:“陛下。” “日后,再也不要让簌簌和孩子身陷险境了。” 第67章 67. 067 满月 时隔一个月, 秦渊终于再次看到沈霁对他不那么拒之千里的模样。 美人如水,珠泪滢滢,他心中的内疚顿时攀至顶峰, 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自责和欢喜,愧疚和怜爱, 共同交错为一片难言的柔软,秦渊十分情动,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紧紧地抱着。 分明不是第一次抱她, 可今日这般情景, 却让他格外有失而复得的触动。 殿内侍奉的宫人在青檀的示意下尽数退到膳桌那一侧, 隔着一层珠帘, 留给陛下和小主一隅清净天地。 从三皇子刚出生那日开始一直到今日,小主就对陛下冷冷淡淡的,半分也不愿意亲近, 虽然人人都猜到是因为孩子的缘故,可谁也不能说什么。 今日陛下带来好消息, 她们这些底下的人看着陛下和小主能够和好,心里头也是高兴的,至于午膳本就热着, 多放一会儿也无妨。 两人抱了一会儿, 肌肤相亲时,好似因为孩子而产生的膈膜也淡了几分。 这时候, 周岳从外头进来说乳母抱着三皇子回来了。 沈霁闻言大喜, 立刻奔到外头去见她的孩子。 四个乳母摆着子昭从外面进来,见玉婉仪飞奔出来迎接孩子,乳母们也不禁动容。 她们福身向小主请安, 笑着将尚在襁褓中的三皇子给玉婉仪看。 一层薄薄的锦被包裹着的小小婴孩,生得白嫩可爱,半点也不怕生,乌溜溜的一双眼睛看着沈霁,眼睛仿佛还在笑。 这样小一个孩子,估摸刚有她半臂长,便是她含辛茹苦生下来的,她的亲生骨肉。 沈霁越看孩子越喜欢,小心翼翼地将他接过来,抱在怀里,生怕有一点用力便会压着他。 乳母嬷嬷笑着说:“您瞧小主,果真是血浓于水,三皇子一瞧见您就笑,一双眼睛弯弯的,高兴呢。” 沈霁抱着他眼泪婆娑:“我瞧孩子如今养得极好,嬷嬷们有心了。你们放心,只要养好三皇子,该有的赏赐我绝不会亏了你们。” 侍奉三皇子的嬷嬷们忙说道:“三皇子满月前都在凤仪宫由皇后娘娘养着,娘娘十分用心,便是夜间也时常起身查看孩子的情况,生怕有一点怠慢,奴婢们是照顾三皇子的奴婢,不敢有失。” 沈霁爱怜地看着怀中的婴孩,甚至忘了时间,浑然未觉秦渊正站屋口,遥遥看着她和孩子,眼中温情无限。 这一幕从前只在他的臆想出现过,不曾想,如今真的照进了现实。 不大不小一方院子,仆从环绕,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从一眼惊艳,到久处心安,在沈霁身上,他好似轻而易举便找到了书中所说家的感觉。 不是高处不胜寒,也不是尔虞我诈费心讨好,更不是相敬如宾,权衡算计。 这种感觉,很好。 秦渊牵着沈霁一同将三皇子送入渡玉轩的侧殿,照料到他睡着才离去。 午膳这时候都已经有些凉了,好在小厨房日日开着,给沈霁熬药和炖煮药膳,热一热也很快。 一顿午膳用罢,秦渊又在渡玉轩陪了沈霁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离去,回到宣政殿处理政务。 张浦回来禀告,说陛下的旨意都已经下达各宫安顿好了。 说起来也是唏嘘,那陆采女有孕本是大喜事,可偏偏不安分,想利用龙胎争宠,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被圈禁在秋梧榭。 她刚听到消息时起初还十分挣扎,怎么也不肯相信这是真的,后来还是张浦好生讲了一通,她才看清现实,知道自己这件事竟捅出了这样大的篓子。 陆采女是不成了,倒是娆贵嫔看得分明,一听这消息,半点也没为陆采女说话,反而皱着眉让人赶紧将她关起来,扭头就进了主殿。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59节 从前这娆贵嫔可是事事提拔着陆采女的,如今陆采女落罪,她也撇得开。 但这些话,张浦自然不能在陛下跟前说嘴的,只敢自己想想就是了,毕竟妄议嫔妃的罪名,他可担不起。 想到今晚在凤仪宫即将筹备的满月宴,张浦请示道:“陛下,皇后娘娘已经命人去筹备今晚的满月宴了,但既然说是小办,想必也坐不下满宫嫔妃,但这请谁过来,皇后娘娘说还得您决定。” 秦渊放下手中的折子,沉吟道:“虽说时间来不及大操大办,但该有的也不能缺了。太后是定然是要来的,再便是朕、皇后和玉婉仪,其余便是主位嫔妃们。班采女在此事上立功不小,她和玉婉仪又情同姐妹,也将她唤来,旁人就不必了。” “是。” - 消息传到颐华宫的时候,娆贵嫔正坐在桌前聚精会神看一封家书。 今日张浦来时她只听了点风声,心里有不祥的预感,可这家书一到,才真是让她后怕。 纸上详细写了今日大朝会上发生的事,前因后果,件件分明,惊得她现在还神魂未定。 当初宜妃那句话提醒了她,她也确实回宫就叫来陆氏商议了此事,但当时她知道这件事可大可小,事关她们二人的皇嗣,自己不沾染最稳妥。 再加上陆氏的父亲在朝为官,是御史中丞,许多事情权势大,又好处理,自己的家底都在父亲所管的蕲州,这才只出了个点子,没插手。 谁知陆氏会弄巧成拙,酿成大错来,现在不仅自己被降位圈禁,不日就要去冷宫,更是连陆氏一族都流放至南狄。 单单是后宫这点子事也就算了,偏偏跟国运掺和上了! 娆贵嫔心里又是忐忑又是晦气,赶忙将这封信揉成一团,交代着身边的亲信,美艳的脸上满是不安:“快点去烧了,别被人发现。” 如今她倒是庆幸自己没做什么让陛下抓到把柄,否则,更是累及母族了。 惜灵端着杯清茶过来,低声说:“娘娘,如今陆氏落罪,在咱们宫里反倒不好了,陛下厌恶陆氏,定也不喜欢她腹中子,恐怕日后还会连带着疏远您,连颐华宫都不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 娆贵嫔看一眼外头,嫌恶地皱眉:“她现在既然被禁足,咱们的人就离她远一点儿,别跟她掺和。她已经是罪臣之女,说不定就要想法子攀扯本宫为她求情,告诉宫里上下,谁也不许跟她的人说一个字!” “左右她生了孩子就要进冷宫,熬过这几个月,咱们也安生安生,别太点眼,等过了这段,陛下忘了这回事,再想法子复宠。” 惜灵福身称是,又说道:“娘娘说的极是,这件事闹得朝野议论纷纷,陆氏和司天监获罪,长安上下人尽皆知,都盯着这件事呢,再加上三皇子乃是大贵之子,极得陛下的宠爱,这时候咱们可千万要跟陆氏撇清干系,不能惹火上身。” “眼下玉婉仪得宠,三皇子也得陛下的喜爱,恐怕日后就要起势了,娘娘没了陆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熬过这阵子,另做打算吧。” 娆贵嫔点点头,直觉得头疼得很。 谁知刚准备去歇下,就听颐华宫门前通传的人说张浦来了。 娆贵嫔才看完家书,心里头正慌着,一听是张浦来了,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杯子。 “去,将张公公请进来。” 张浦从外头进来,远远瞧了一眼陆采女所在的秋梧榭,这才进了主殿。 他躬身向娆贵嫔行礼,客气道:“奴才给娆贵嫔娘娘请安。” 娆贵嫔虽知道这件事与自己起势并无干系,可到底是她出的主意,此时还是不免有些心虚,她清清嗓子,美艳的眉眼不自然地挪到一侧去:“什么风将张公公吹来了。” 张浦笑道:“陛下叫奴才来跟您说一声,今日是三皇子的满月宴,叫您也去。” “三皇子的满月宴不是不办吗?若是要办,那该是阖宫参与的喜事,怎么临了了才听见信。” 张浦低头笑了笑:“陛下看重三皇子,今日大朝会,新的司天监也说了,三皇子命格乃是大贵之相,如此贵子,陛下欢喜的很,这满月礼也是不能少的。就算来不及大操大办,可也漏不得,这才嘱咐了皇后娘娘在凤仪宫办一办,奴才是顺着路先来颐华宫,等会儿还得去宜妃娘娘和庄妃娘娘那呢。” 闻言,娆贵嫔垂眸干笑两声,佯作镇定道:“若是大贵之子,可真真是大喜事,难怪陛下如此上心呢。今日是玉婉仪和三皇子的大喜之日,本宫自然要去的,劳烦你辛苦走一趟了。” 张浦客气两声,带着御前的人离开颐华宫,惜灵方问着:“娘娘,今晚这满月宴,咱们可要去吗?若是去了,想来陛下也不会给什么好脸色,您平白受气,可若是不去……” 娆贵嫔将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去,自然是要去的。” “不光要去,咱们还得备一份厚礼,让诸人都知道本宫毫不知情,是真心为三皇子满月高兴,如此,兴许能让陛下对本宫的牵连之厌少一些。” “陛下越是看重三皇子,本宫越是得顺着陛下的心意来,若是今日都称病不去,不仅显得本宫气度太小,也会招致陛下不满,实在不值当。” 惜灵看向秋梧榭的方向:“娘娘,那里头那位……” “既然是禁足,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出,只能送吃食进去,日后所有要进秋梧榭的人均要来先问过本宫。” 娆贵嫔冷声道:“惜灵,等过两个月风头一过,本宫不希望她还能开口说话。” 第68章 68. 068 奖罚 华灯初上, 天刚擦黑的时候,沈霁才坐上步辇准备去凤仪宫。 三皇子才刚满月,不宜来回折腾, 所以陛下特意下了恩典,让三皇子在宫里休息,不必出席自己的满月宴。 在沈霁看来, 其实所谓满月宴都是虚的,无非是让众人知道三皇子有多受陛下的喜爱,多受陛下的重视罢了。 虽说这是好事,也必不可少,可现在在她眼里,这是她和孩子第一日见面, 心中不知多欢喜,怎么看也看不够,有这出去赴宴的功夫, 还不如在宫里陪着孩子来得实际。 伺候沈霁的辇夫们全都精挑细选换过一批,现在便是坐着都比从前稳当两分,她身边的掌灯宫女前前后后将她的仪仗照得通明,远远便能瞧见人过来。 幽影浮灯,衬得沈霁身上的织香云锦熠熠生辉, 华贵典雅。 宫道上的宫女太监们见是玉婉仪来了, 谁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急急忙忙退到两边福身行礼,由着她不紧不慢地过去。 仪仗行出五米开外, 低头俯身的小宫女们才起身,看着远去的人群小声交谈。 “玉婉仪原本就得宠,生下三皇子后更是了不得, 简直是荣宠之至,你瞧见玉婉仪身上的缎子了吗?那可是织香云锦,一年宫里才得三五匹。” “听说除了皇后娘娘两匹,剩下的全被陛下赏赐给了玉婉仪,玉婉仪平民出身,才入侍一年多便封至从四品,膝下还有皇嗣傍身,不仅福泽深厚,也真真是飞上枝头了。” “是啊,这样的好福气,真是让人羡慕。可惜咱们没有玉婉仪那张颠倒众生的好相貌,也没她的好福气。我以前听人说生了孩子多多少少都有些影响身子,像宜妃娘娘,以前生下二皇子的时候也是丰腴了半年才恢复身形的。可玉婉仪刚出月子就身段婀娜如少女,丝毫不见痕迹,这般命好,咱们卑贱之身又怎么比得上,还是好好做活吧。” …… 穿过梨林去凤仪宫的路上,明明是大好的日子,沈霁却一直支着额头出神,心不在焉。 霜惢轻声问着:“小主,怎么仿佛没什么精神似的,可是一直惦记着三皇子?” 沈霁回神看向她,笑了笑,温声道:“我生下子昭后这还是第一日见他,总是格外想些,担心他饿不饿,热不热,嬷嬷们有没有照顾好他。初为人母好像总是格外笨拙,也格外新鲜,老是想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 霜惢笑道:“您生下不易,孩子刚出生又母子分离一个月,如今刚抱回您身边抚养,难免多亲密些。” “奴婢今日瞧您和陛下和好如初,一同看望三皇子的模样,心里也十分感慨呢。” 沈霁淡淡垂下眸,轻笑道:“陛下是子昭的父皇,我是他的母妃,自然是要和好如初的。” “宫里母凭子贵,可又何尝不是子凭母贵。我和子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好歹眼下已经太平了,对陛下,我不能过分埋怨。” 当初她入宫,就是为了变成人上人,享荣华富贵,改变自己被人轻视的出身,如今生了孩子,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身在后宫,荣宠和陛下的宠爱从来都分割不开,便得宠嫔妃的孩子也会比旁人受宠。 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了。 听说今晚在凤仪宫的宴会,除了相干之人和玉雅,陛下只请了太后和几个主位,想来娆贵嫔也是要来的。 以前她和陆采女沆瀣一气,明里暗里扶持陆采女上位,现在陆采女倒台,再也没了翻身的可能,也不知娆贵嫔该如何自处。 天象一说,虽然是陆氏在背后推波助澜,做成了也是陆氏的孩子得意,可难保娆贵嫔什么都没做。 当初陆氏为何会突然投诚娆贵嫔还是未知,如今想来,娆贵嫔也是一团迷雾。 这宫里的女人,还真是没一个简单的。 未到凤仪宫门前,远远就看见里头的人一拨拨忙碌得很,这宴会办的虽然仓促,可底下的人却不敢应付,从膳食,摆设到满月礼应有的物件,一应俱全的被人送进去,可见陛下有多上心。 步辇落下,沈霁被霜惢扶着走进殿内,皇后娘娘已经在殿内候着了,庄妃也在。她上前跟两个主位行礼,皇后让她赶紧坐下,这才温声问着:“你才出月子,身子养得如何了?” 沈霁知道皇后娘娘关心自己,这次三皇子的事能顺利解决,听说魏郎君也出力不少,如果不是她,皇后根本无需掺和到这件事里来,因此对皇后很是感激:“蒙娘娘关心,嫔妾月中养得很好,不曾落下什么病根。” 庄妃笑着说:“你还年轻,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如今你头胎生了个皇子,又命格贵重,在宫里也算是站稳脚跟了,待你调养调养,日后还会有更多孩子承欢膝下的。” “多谢庄妃姐姐。” 说会儿话的功夫,人也陆陆续续来了看,却唯独不见林贵妃。 秦渊淡声问着:“林贵妃怎么未到?” 皇后说:“林贵妃方才遣人来报,说是长乐公主身子不适不能出行。” 时至六月中旬,天气已然十分燥热,长乐如今刚一岁多,受不住暑热反复也是有的。 只是今天是三皇子的满月礼,秦渊心中畅快愉悦,她因故不来,难免有些败兴。 “让苏太医过去瞧瞧,长乐爱哭,暑气又重,仔细身子。” 太后坐在上首,原本一直不曾说话,直到听说林贵妃因故不来,才缓缓掀开了眼睛。 她垂眸看向沈霁的神情,半晌,才说着:“长乐身子弱,这时节难免娇气些。皇帝近日常去渡玉轩看三皇子,那林贵妃就安生照顾长乐公主,暂时不必侍寝伴驾了,以免过了病气给三皇子。” “皇后,将林贵妃的名牒取下来,等长乐公主好全了,再让她侍奉皇帝也不迟。” 皇后眉目一凛,颔首称是。 沈霁是知道太后不怎么喜欢林贵妃的,除了她娇纵跋扈,太过惹眼以外,还有一层便是林氏一族如今不甚安分,惹人忌惮。 但林贵妃今日只是借长乐之故不来,虽不知真假,于情于理也说的过去,太后又何须在子昭的满月宴上当众下了林贵妃的名牒。 乍一看倒像是因为林贵妃不出席子昭的满月宴,太后不悦,认为林贵妃不重视三皇子而迁怒与她一般。 天象说子昭乃是大贵的命格,陛下又这样宠爱,便是月子里身陷囹圄时,三天两头去渡玉轩送赏赐的都不少,更别提今日天象之事结束后,送贺礼之人简直要踏破渡玉轩的门槛。 她和子昭得宠固然是好,可本就已经在风口浪尖之上,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林贵妃又素来视她为眼中钉,不愿意来也是情理之中,太后这般,不知又有什么用意。 宜妃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沈霁,笑着说:“太后知道三皇子才刚满月,身子弱,这才怕长乐公主的病气通过陛下传给三皇子,果真是十分心疼三皇子。” “臣妾前几日在皇后娘娘处见了三皇子一面,生得白嫩可爱,便是臣妾也喜欢呢。” 秦渊淡淡笑道:“宫里原本只有子稷和子戎两个皇子,如今多了子昭,便又多了一个兄弟。子戎被宜妃教养的十分聪慧可爱,朕就盼着他们都能长成栋梁之材,日后为朕分忧。” 说罢,他看向末尾的班采女,斟酌片刻,说道:“玉婉仪生子有功,班采女守护三皇子也有大功,前朝赏罚分明,论功行赏,后宫亦然,朕打算晋班采女宝林的位份,赐封号夷。” “夷,有平安之意,亦有消灭之意。灭灾祸以得平安,是朕给你的嘉奖,既是赏赐,也是补偿。” 班玉雅淡淡牵唇一笑,起身谢恩道:“妾身多谢陛下恩典。” 半年前,玉雅因红花粉一事大受打击,性情都变了,如今若是能够重振旗鼓,沈霁心中也十分欣慰。 有人欢喜有人愁,宜妃却品出了些不对来。 陛下方才说,既是赏赐,也是补偿。 天象之说结束后陛下并未封锁消息,所以这前因后果有心之人都能探听到消息,她也知道夷宝林在三皇子出生那日立功,可这补偿是什么?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60节 难不成,是大年初一陛下处罚夷宝林那次,陛下从头到尾都不曾真的相信那件事的结果,只是不得已才处置了夷宝林…… 若是如此,那一直在太后宫却怎么都没有消息的宁露和芸儿,究竟怎么样了,又说了什么? 从前一直依附在林贵妃身边,有她顶在前头,人人都知道她是不受控的傀儡,只会将矛头都转移到林贵妃身上,不会怀疑到宜妃身上。 可若是这件事时隔半年还不曾彻底解决,她总是难免担心,会不会牵连到自己和戎儿身上。 何况太后今日对林贵妃在大庭广众之下就下了名牒,说不定也有这件事的缘故。 也不知太后究竟想做什么。 此后这段时间,她要明哲保身,离林贵妃稍远一些才是了…… 反正这件事,她从头到尾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提点林贵妃了几句罢了。 没有证据的事,谁也不能怪到自己头上。 宜妃温婉如常地笑着:“那就恭喜妹妹晋封为夷宝林了。” 第69章 69. 069 提点 当初那件事不仅没能让沈霁小产, 也没能完全除了夷宝林,反而让她从采女之位连越三级到了宝林。 虽说还是低阶嫔妃不足为惧,日后也不可能攀扯到自己身上,宜妃还是有些心惊。 那件事其实已经做得足够完美, 何况陛下从前甚少对后宫嫔妃真的上心, 宫里大小事宜, 多是让皇后处理。 谁知这次陛下不仅不信, 还念在玉婉仪的情分上补偿了夷宝林。 当初就看出沈霁不是平庸之辈, 没想到, 还是她小瞧了沈霁。 三皇子命格大贵固然讨喜, 可非嫡非长, 除了天象之说, 难保没有生母得宠的功劳。 如今刚入侍一年多就生下皇子,位列从四品, 日后做一宫主位封个妃位也不是稀罕事。 这玉婉仪,自己眼下绝不能正面交恶。 一切,都要徐徐图之。 面对场上或真或假的恭贺, 班玉雅虽面上笑着,心里却只是平平。 从她真正醒悟那刻开始,对这些恩宠赏赐, 也早就没了一开始那般欣喜若狂。宫里行差就错, 步步为营,得与失都只是一时的,能长久地笑下去, 那才是本事,她垂睫淡笑:“多谢宜妃。” 陛下看重三皇子,各宫送来的贺礼都丰厚的很, 一件件稀罕的珍宝往凤仪宫送,好让人知道她们和陛下同心同德,都喜欢三皇子。 沈霁如今虽不是主位,可在宫里的地位,却已经甩开同年进宫的嫔妃一大截了。 一场满月宴围绕着皇嗣说闹谈笑,月色渐晚。 临走前,太后身边的梅英姑姑交代了句,说太后娘娘送给玉婉仪和三皇子的贺礼在长寿宫,让明日抱着三皇子去长寿宫取。 沈霁坐在步辇上得体地笑了笑,说明日定会带着子昭去向太后请安,还望太后不要嫌弃才好。 步辇起身后,沈霁才觉得有几分奇怪。 若太后真的是赏赐物件,便是要显示无上荣宠,大可差梅英姑姑亲自将东西送来,梅英姑姑代表着太后的脸面,便已经是极为恩典了,何须让她抱着子昭亲自去一趟长寿宫。 恐怕送贺礼只是名头,有话对她说才是正经。 自从去年怀着子昭到现在,她一直甚少出门,便也很少去长寿宫向陛下请安,只是有时候从孙嬷嬷嘴里听说几句太后的叮嘱,算一算,也一年多没好好和太后说过话了。 子昭已经满月,孙嬷嬷也要回长寿宫侍奉太后去,也不知会有什么指示。 是今晚打压林贵妃一事,还是事关三皇子,又或是因为半年前那两个拨入长寿宫的宫女? - 翌日一早,沈霁惦记着梅英姑姑的叮嘱,用过早膳后便抱子昭去了长寿宫。 长寿宫的人早就知道三皇子和玉婉仪要来,一大早就有人在门口候着,亲自迎接她进去。 时隔许久,沈霁再进入长寿宫,好似也没了去年刚来时那般谨慎不安,反而从容了许多。 这份从容是阅历带给她的,也是怀中的子昭给她的。 她将怀中的子昭小心翼翼交给身后的乳母嬷嬷抱着,先一步进到了长寿宫主殿内,太后正坐在上头看着她。 “嫔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三皇子给太后请安。” 看着底下母子过来,太后淡淡笑起来:“来,将三皇子抱过来给哀家看看,玉婉仪,你也坐吧。” 乳母嬷嬷抱着三皇子上前,锦被包着的白嫩婴孩正吐着小舌头,好奇地看着太后,半点也不认生。 刚满月的孩子多是爱哭爱睡爱闹人的,可说来奇怪,三皇子好像自出生就很少哭闹,也不怕人,走到哪儿都笑呵呵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外头。 都说三岁看到老,这小孩子才刚一个月,就能看出与众不同的天性来。 “你瞧瞧三皇子,白嫩可爱,看着哀家笑呢,难怪司天监说三皇子有贵相,看这孩子刚出生不久便不怕生,遇事镇定,果真是有福气的。”太后脱了寇甲将他抱在怀里,哄着逗了几声,就听见子昭咯咯笑起来,惹得太后十分高兴。 梅英在跟前笑道:”太后心疼玉婉仪,连着玉婉仪所生的三皇子也跟太后投缘,真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才一个月的孩子就这样可爱,便是奴婢也心生喜欢。” 刚出身的孩子身子软,须得小心照料,太后抱着哄了一会儿便让乳母将孩子抱下去好生照顾:“三皇子生来便带祥瑞,惹朝野欣喜万分,更是生得可爱,也不怪皇帝喜欢,连哀家也喜欢。” “子稷沉稳,子戎聪慧,你这孩子不必他俩差。” 沈霁福身行礼:“嫔妾和三皇子多谢太后夸赞。” 她摆摆手,示意宫里除了梅英不必留人,又说道:“玉婉仪,你可知道哀家今日叫你来究竟是为何吗?” 温情过后,眼下就是要说正事了,沈霁神色一正,颔首道:“启禀太后,嫔妾愚钝,不知太后唤嫔妾来是何用意。” 太后淡笑起来:“哀家记得,去年皇帝抬举你的时候,你也曾求过哀家教导。哀家指点你一番,你如今做的也很好,入宫一年多就位至从四品,又有这般好福气,生了个好儿子傍身。” “何况哀家还听闻,陛下如今十分喜欢你,在你尚未出月子的时候就几乎日日都去渡玉轩,哪个嫔妃哪儿都没去,满月那日还大肆封赏。” 说罢,太后看着沈霁缓缓笑道:“当初哀家让你站稳脚跟,让自己不可被轻易替代,你做到了,哀家很欣慰。” “但你也不要忘记,哀家曾经教导过你什么。” 一不可动后宫子嗣,二不可独占皇恩,沈霁从不忘记过。 她福身行礼,恭谨道:“太后教导,嫔妾从不敢忘怀,更不敢恃宠生娇,忘了本分。” “很好,”太后缓声道,“宫里有孕的人不少,可哀家从未对哪个嫔妃的孩子格外上心过,除了你,孙太医和吴嬷嬷贴身侍奉的心思,这宫里你是独一份,你可知是为何?” 沈霁猜道:“太后希望嫔妾生下这一胎,有一个可傍身的孩子。” “不错,可宫里的孩子一向不好成活,能生下来都是各自有命,哀家又为何独独希望你生下孩子站稳脚跟,你还能猜到吗?” 太后乃是先帝在时笑到最后的人,就算当初陛下抬举,太后教导她也不会是单纯发了善心的缘故,但当时的太后并未明说,也从未真的要求过她做什么,只是但凡遇到事,总是多偏心她几分,时时打压着林贵妃。 孕中时,孙姑姑也跟她曾透露过几分太后的心思,但当时的沈霁虽怀着身孕也只是贵人,孩子不曾瓜熟蒂落,不知男女,也还是低微之人,就算沈霁心里隐隐有一个答案,却也不敢真的这样想。 如今子昭出生,她一跃成了新妃中最为得意的人,甚至越过许多旧人的位份,终于站到了人前。 不知是不是她通过了太后心中的考验,这才有新的教导给她。 但猜不猜得到,她都不能说自己猜到,只乖顺地低下头说:“嫔妾不知,还请太后赐教。” 太后举杯抿了一口,悠悠道:“若是旁人有孕,哀家未必肯上心,这样待你,也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能成器。” “宫里的局势,哀家不说想来你也能看出几分,中宫势弱,林贵妃势强。其余主位除了娆贵嫔是新抬举上来的,剩下的终究不成气候。虽说这两年一直有意压一压林贵妃的气焰,你们新人入宫也分了她的宠,但也不济事。” 她看着沈霁,淡声道:“哀家需要有人能起来,帮衬着皇后在后宫镇住林氏,也镇住其余妃妾,不说越过,也得能分庭抗礼。后宫安分,前朝也会闻风而动,皇帝的江山也就更稳些。” “你是哀家选中的人,也不负哀家的期望走到了现在,足以证明你是个好人选,且你与皇后走得近,交情也不错,再没如你这般合适的人了。” “中宫正统,由不得任何人企图取而代之。你如今已经有了这样的能力,只要你愿意,记住哀家的话,不生出妄念,哀家可保你一世荣华。” 有时候,后宫的事虽说出来只是女人之间的事,可前朝后宫息息相关,后宫从来都是权利争斗的中心。 林贵妃背靠林氏在宫里耀武扬威多年,分明恶毒跋扈,却因为和陛下从前的情分和林氏,在许多查不清楚的事上而不得不宽宥,便是对皇后娘娘也从不敬重,肆意妄为。 若是宫里没有能够制衡的人,由着她这般将后宫当做林氏后花园,定是要出乱子的,唯有人能将她的气焰镇住,与她分庭抗礼,稳定后宫局面,林贵妃气焰压下来了,林氏知道陛下的心意,自然也会安分许多。 沈霁和皇后亦恩亦友,似姐妹,也似亲眷,她和皇后之间早就是感情的维系,而不仅仅皇后与嫔妃的关系。 她从入宫以来,要的就是身份地位和荣华富贵,若太后给得起,她没有理由拒绝。 在宫里,有了太后和皇后娘娘在身旁,总比单打独斗来得好上许多,何况林贵妃与她之间仇怨颇深,她定不会轻易放过。 于情于理,沈霁都只会得到好处。 她毫不犹豫地起身跪地,向太后行大礼:“嫔妾愿意辅佐皇后娘娘,立稳中宫。”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缓声道:“很好,既你聪明,哀家便将昨日三皇子的满月礼送给你。” “梅英,将宁露和芸儿带上来。” 第70章 70. 070 杖毙 宁露和芸儿, 是大年初一那日利用红花粉事件害了玉雅的重要人物。 当初以她俩的罪过本应处死,可陛下到底是顾念着她和玉雅的姐妹之情,留了她们一命,将她们二人送入长寿宫, 这才给了此事一个翻身的机会。 若非如此, 倘若真的直接将这二人处死,人证物证皆没了, 那这件事就真的是玉雅一人硬生生扛下来了黑锅, 而林贵妃和宜妃也毫无负担的从这件事中抽身了。 当时她动了胎气养身子为主, 几乎不怎么出门, 这件事只得暂时搁置, 如今孩子已经满月,的确是该将这件事了结的时候了。 梅英姑姑将宁露和芸儿从外面带进来,只见两人清瘦了许多,低眉顺眼,神色恭谨不已,短短半年, 竟也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太后慢慢品茶, 说道:“这两个宫女自从进了长寿宫,哀家便再也没有让她们出去过, 日日在佛堂清扫倒灰。这段日子里, 外头可是不少人打听她俩。” “宫里的宫女虽多,可也不是个个都能进宫伺候,凡是进来的, 需得相貌端正,家底干净,查个明白才行, 一是为防着心思不纯之人,二是为了在宫外有些牵制,好让她们别动了歪心思,免得祸连家人。所以寻常宫女,在宫里也多是兢兢业业做活,服侍主子,不敢动了歪心思,顶多也就是贪些银两。” “所以哀家就不明白了,夷宝林当初还只是一个御女,且出身平民,又怎么使唤得动两个入宫已有年头的宫女陷害怀着身子的你,还要胆大包天的赖到林贵妃身上。” 她不紧不慢睨了下首一眼:“让她们自己跟你说。” 左侧的宁露立刻跪下叩首,哭道:“启禀小主,是林贵妃身边的柊梅偷偷找到奴婢,给了奴婢一大笔银两,让奴婢去做夷宝林的掌事宫女。一是为了提防她有朝一日获宠,二也是为了挑拨离间,为林贵妃传递消息。” “后来您有孕,林贵妃十分不满,便要奴婢配合去演一出戏。奴婢知道这件事牵连极大,本不愿意答应,可林贵妃拿远在安州的父母亲眷威胁,奴婢不得不从,但奴婢只知道奴婢该做什么,前因后果,还有谁,奴婢当时也是不清楚的。” 紧接着,芸儿也道:“小主,当初也是柊梅姑姑找到的奴婢,给了奴婢银两,但当初便只说要奴婢安安生生在渡玉轩做活,只需将红花粉藏好就是。奴婢也是猪油蒙了心,以为不需要害人还能得银两,便一时鬼迷心窍答应了,奴婢不是有意要害您和夷宝林的,还请小主饶了奴婢一命吧!” 太后搁下杯盏,上好的白釉瓷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她们原本还不肯说,直到哀家命人去调查了她俩的底细,这才老老实实的说了出来。”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61节 “林贵妃不喜你得宠,更不喜你生下三皇子,所以处心积虑要害你,如今你水涨船高,她日后更不会放过你,”她垂眸,沉静地看着沈霁,却话锋一转,说道,“你可知,哀家昨日当众撤下林贵妃的名牒,也是为了你?” 沈霁颔首,谦卑道:“嫔妾不明白太后的意思,还请您不吝赐教。” “处罚林贵妃是为了安抚你,也是希望你这个时候,能暂时放下这件事,不要揪着不放,”太后缓缓拨动手捻上的佛珠,缓声,“哀家知道就算处罚了林贵妃,于你而言也不足以解恨,可眼下,还不是时候。” “且不说此事已经过去了半年,如今再因为两个宫女的证词有变而处罚林贵妃有些轻率,便是林氏,也不会认可这个结果。” 说到这,太后牢牢看着沈霁,不疾不徐道:“林贵妃最为依仗的,无非是林氏在背后撑腰。她祖父是林太傅,连先帝也曾是他的学生,三朝元老,为人清廉,人人都要敬几分。但他最宠爱的就是林贵妃这个嫡孙女,原本林太傅已经隐居长安郊外不问家事,可林氏近年不安分,哀家听闻,林太傅已经回林府,重新整顿林氏风气了。” “在这个节骨眼,不宜——也不能这样不清不楚地责罚林贵妃。所以哀家借长乐有恙一事下了她的名牒,既为你出一口气,也是让宫里人瞧瞧,哀家如今是向着你的。” “林贵妃要动,那也该是林氏没落以后,一动便牵连全身,挖也挖得干净,不痛不痒反而打草惊蛇,倒是不值得。你既然要爬得够高,为你和孩子挣一份前程,就该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争一时意气无用。” “所以宁露和芸儿,哀家今日就都交给你,是打是杀如何处置,都随你的心意。待出了这口恶气,今日离了长寿宫,这件事便烂进肚子里,林氏不死那日,都不要再提。” 沈霁仰起头怔怔看向太后,心中情绪纷杂如絮,贴在心口,让她难以呼吸。 可她知道,太后说的是对的。 在宫里,如林贵妃一般家世足够高之人一向是有保命符的,只要家世不倒,便是犯了再大的过错,只要不踩了国家底线,都能留她一命。 若想彻底除了林贵妃,林氏就一定得倒,帝王卧榻岂容猛虎酣睡,连陛下都在忍耐,等着伺机而动,沈霁没有理由为了一时之气坏了大局。 她深深跪拜下去,遵从道:“太后深思熟虑,桩桩件件都是为了大局和嫔妾着想,嫔妾感念太后恩德,不敢因一己私欲不依不饶,定会修身自省,以图后报,报答太后恩情。” 太后最看重沈霁的一点,也是因为她虽出身平民,却聪慧识趣,一点就通,不会过分执着于眼下,既然该说的都说了,也就不必拘着她了:“哀家岁数不比你们年轻人,今日说了这么多话也实在是乏了,你处置了她们,便带着三皇子好生回去歇着吧。” “是。” 梅英亲自扶着沈霁从地上起身,这才转身看向宁露和芸儿。 她神色极淡,丝毫不将她们的求饶放在眼里,嗓音冷如冬日冰雪:“芸儿和宁露在长寿宫行为有失,以下犯上,脊杖一百,尸身丢入乱葬岗。” 说罢,她福身道:“太后今日教导嫔妾乏累,还望太后珍重自身,好生休息,嫔妾改日再带三皇子来请安。” 长寿宫的宫人们即刻将芸儿和宁露拖下去,在偌大的宫道上当街行刑,凄厉的叫喊过后,她们的嘴被人堵上,只能发出骇人的呜咽。 鲜血渗透衣裙,染红了冷凳,又流到宫道平坦洁白的石子路上,远远看过去一大片,触目惊心。 每日来来往往长寿宫门前的宫人不知几何,这脊杖一百更是被许多人瞧见,远远地传了出去。 路过的小宫女们瞧见这一幕吓得花容失色,捂着眼睛走开,连连后怕。 脊杖不同于臀杖,脊杖三十便可要了人性命,如今脊杖一百,岂不是要将人生生打成肉泥,实在是太狠了! 尽管明面上说是因为宁露和芸儿以下犯上惹了太后,可凡是明眼人谁不知道,这两人是当初陛下恩旨拨到太后宫里的,涉嫌谋害玉婉仪腹中皇嗣和嫁祸林贵妃一事。 时隔半年,玉婉仪才出长寿宫,太后就打死了她们,这分明是在警醒有的人,别借机生事,安分守己! 这份撑腰和警告,便是太后赏赐玉婉仪和三皇子的满月礼。 太后在长寿宫门前脊杖打死芸儿和宁露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各宫,被摘了名牒只能在宫内照顾长乐的林贵妃自然也听到了消息。 刚一听见的时候,就怒摔了几个昂贵的花瓶来泄愤,吓得长信宫里的宫人呼呼啦啦跪了一片,可冷静下来想想,便是她这时候,也得夹紧尾巴做人了。 宁露和芸儿被当街打死,定是太后猜到了什么,这才刻意处罚她们来警醒各宫和自己,一定是为了给沈霁和班玉雅出气,昨日又下了自己的名牒,不允许侍奉陛下,明摆着是针对她。 若是从前,太后就算再不喜她也不会到这地步,说来说去,还是因为父亲掌管林氏不善才生出许多事端。 她虽羞恼,可也知道眼下不是多事的时候,因为初一那事陛下和太后都起了疑心,虽说到底是打死了她们两个没了证据,但这时候也时刻盯着她,不喜她。 要是她还想回到从前,重新得到陛下的宠爱,她还是得等祖父料理好林氏,再缓一段日子,让陛下忘了这些祸事,也想起她的好才成。 - 此后数月,宫里一直风平浪静,不曾闹出什么事端。 陆氏在秋梧榭无声无息的生下一个公主,当日便被打入了冷宫,还是进冷宫时才有人发觉陆氏哑了。 娆贵嫔敷衍说是她日夜哭喊坏了嗓子,一个弃妇,也无人关心她死活,这事便这么轻飘飘的过去了。 二公主生来孱弱,气若游丝,还未出月便薨了,以公主之礼下葬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好似安宁的日子过起来总是格外的快,时间一晃,便到了腊月雪天。 这段日子里,玉婉仪最得宠,其次便是夷宝林,季宝林,其余嫔妃虽不打眼,可几个月下来,多多少少也有些恩宠。 唯一与众不同些的,是从前和安充衣交好的刘常在不吭不响的获了宠,近两日已经晋为才人,而林贵妃,也因为林氏而复了宠爱,虽还只是平平,可也足够令人警惕了。 雪天景色一贯美丽,沈霁坐在步辇上从梅林处回渡玉轩的路上,一路红梅簇簇,风景宜人。 刚拐个弯,就瞧见刘才人正领着侍女在折梅花花枝,目不斜视,身边还站着一位神色焦急的嫔妃。 也是熟人,正是因为肠胃不适御前失仪,再也不能得见天颜的安充衣。 还记得,从前东苑选侍一共四人,除了已故的戚贵人,打入冷宫的陆氏,便是刘才人和安充衣了。 当初刘才人和安充衣沆瀣一气,十分要好,安充衣得林贵妃眷顾,刘才人日日跟在安充衣屁股后面巴结。 如今时过境迁,也颠倒过来了。 沈霁坐在步辇上遥遥看过去,神色淡淡的。 都说刘才人是初雪那日在梅林中一舞入了陛下的眼,也难怪她现在这样喜欢梅花,是巴巴用这梅花邀宠呢。 “当初我得宠的时候去哪儿都带着你,没少在陛下跟前提你,怎么如今换你便不肯了?我给了你这么多银两,你也答应的好好的,如今可是你故意诓我的?!” 第71章 71. 071 敲打 一说起银两, 刘才人志得意满折梅花的笑意才淡了几分。 她左右瞧瞧无人,这才皱起眉说:“你着什么急啊, 我说了会在陛下跟前提携你自然就是会的, 又没说是什么时候,何况那银两可是你赠与我的,别说的好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一般。” 这件事安充衣已经不是第一次暗示了, 可回回刘才人要么打马虎眼儿,要么就说不急,摆明了是拿钱不办事, 故意在戏耍她。 她知道刘才人自从得宠后时常来梅林,今日便打定了主意来梅林同她对峙的, 果不其然让她逮住了,前几次都不撕破脸就算了,但是今日, 她们俩必须得把话说明白了! 安充衣冷笑了一声:“你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后日,何时才准备在陛下跟前提携我?我方才也说了,当初陛下宠我的时候, 你日日巴结我,走到哪儿跟到哪儿,我也没少在陛下跟前提你, 你如今得意了,于情于理该拉我一把!如今倒好, 你翻脸不认人,还这般戏弄我,真以为我不非你不可吗?” 这话说的难听,刘才人的脸也白了一瞬, 但转念一想,如今重新得了陛下宠爱的人是她又不是安充衣,她就算气急败坏又怎么样,再生气,现在还不是比她位份低。 刘才人转头过去,皮笑肉不笑的:“你还有脸提起当初?当初我们好歹是同在东苑的情谊,又日日在一处,你攀上林贵妃的高枝得宠了日日得意,可陛下回回来了你都撵我走,你说什么在陛下跟前提起我,你觉得我会信?我如今这般待你,还不是因为你从前就是这般待我的。” 说罢,她冷笑了一声,将手里带雪的梅枝折下来捏在手里:“再说了,你失宠是因为御前失仪,又蓄意陷害玉婉仪,你怎么知道陛下现在瞧见你不会想起来那日,反而更厌弃了你。玉婉仪如今得宠,如日中天,我若替你说话,陛下一个牵连,凭我这点恩宠,我还容易起身吗?” 安充衣本以为自己沉寂失宠了这么久,这时候也能重新开始了,不曾想一个污点,竟是要被人拿捏一辈子,次次戳人脊梁骨,这件事,分明就是常贵人和玉婉仪蓄意陷害的! 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咬牙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一年多,陛下事忙,若是无人刻意提起,陛下怎么可能记得!如今戚氏已死,陆氏当初怀着身子的人都能突然下了冷宫,可见宫里的日子有多难过,我失宠后内侍省的人看人下菜,靠母家接济才能过得勉强体面。” “而且林贵妃也早就已经放弃了我,这段日子以来,我早就看明白了,人人都靠不住。若咱们还不团结一致,日后的日子又怎么过!你这样替玉婉仪说话,她可曾正眼瞧过你吗!?同样都是五年入宫的选侍,她一个平民,爬到所有人头上,你我好歹官家出身,你别说得毕恭毕敬似的!” 刘才人看着安充衣义愤填膺,不禁笑了声:“哟,安充衣这段日子看起来是精进了不少,说起话来也一套一套的,可在宫里这么长时间,我也早就看明白了,出身固然要紧,可陛下的宠爱更要紧。” “你瞧瞧如今宫里的局势,嫔妃四十余人,有名有姓的就那么几个,咱们这一批的人里,得宠搬出来的也就不到一半,除了没了的去冷宫了的,现在得宠的不都是平民出身,你如今是正八品充衣,那季宝林和夷宝林可都是从七品了,不一样爬到你头上!再者,你攀扯玉婉仪又做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门心思觉得玉婉仪和常贵人害你失宠,心里早就不满,自然不会毕恭毕敬,我可跟你不一样。识时务者为俊杰,玉婉仪能走到咱们前头,自然有她的本事,你可别以为我跟你当初似的那么蠢。” 安充衣不成想刘才人现在心里是这样想她的,不禁羞愤交加,怒道:“你这样说她的好话,也不见得她能听见!好啊,你既然不愿意帮我,要和我划清界限,我倒是不信了,凭我自己就得不了宠!” 沈霁在梅林中央听着她们二人对话,倒是有意思,不曾想,她还能听见自己的名号。 入宫转眼快两年了,经历风波低谷,也经历荣华辉煌,如今再从旁人嘴里听到从前的事,颇有种恍然隔梦的感觉。 安充衣当初在林贵妃手下,也曾经有过一小段得意的日子,可得意忘形,欺辱了玉雅,也磋磨常贵人,这才作茧自缚失了宠。 从前只觉得刘才人跟在安充衣手下不起眼,如今听她说话,也算是半个明白人。 在宫里沉寂快两年,能悟出许多道理,也沉下心思给自己寻到出路的人,不算平庸。 沈霁给霜惢使了个眼色,霜惢这便给辇夫们打着手势,让他们起身到刘才人和安充衣跟前去。 踩雪的声响由远及近,安充衣和刘才人听到有人来了,急忙止了话题转身过来,一见正是刚刚话里提到的玉婉仪,安充衣的神色不免有些心虚。 此时大雪已停,如火似霞的红梅被洁白雪层覆盖,日光下,雪花闪着时有时无的熠熠碎星,如一片瑰丽的冰雪琉璃世界。 沈霁一身金贵的华服,就这么高高坐在步辇上,娇慵地支着头,她雪颈如天鹅,一张清媚绝色的芙蓉面好整以暇地看过来:“今日倒是巧了,在梅林瞧见刘才人和安充衣。” “今日雪停,本嫔想着梅花开的正好来看看,你们也是?” 刘才人和安充衣即刻颔首向沈霁行礼,齐声道:“妾身给玉婉仪请安。” 意料之中的免礼不曾听到,下意识想起身的安充衣和刘才人不得已继续维持这样的动作。 安充衣猜到沈霁也许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这才故意刁难,她心里对沈霁本就有怨,此番对上,又见沈霁这样华贵得意,心里更是不满。 沈霁将她们的神色一一看在眼里,眉眼带着淡淡的笑,并不挑明。 其实这请安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沈霁知道方才安充衣和刘才人之间说了什么,也知道安充衣这段日子以来并未真心思过,而是心怀怨怼所以才有心刁难一番。 有些人遇到什么挫折低谷都只会觉得是旁人对不住自己,从来不去想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有的人则会反思己过,更上一层楼。 安充衣显然是前者。 她当初刚得宠爱就敢偷偷欺负玉雅,给常贵人脸色看,后来重阳宴上又收买太监对她的椅子动手脚,过去一年多了,她竟还是不思过错,满心都以为是旁人害她。 这样的人,就算对她好也不会感化了她,心里头指不定怎么编排,若是得势更不得了。 既然如此,沈霁何须给她好脸,自然能磋磨就磋磨,也算为自己出气了。 行礼屈膝的动作僵持着最是难受,沈霁就这么捏着锦帕擦擦袖上薄霜的功夫,安充衣的身子就已经晃了两晃。 霜惢看在眼里,也猜到主子的意思,便客客气气地上前笑了声,说道:“安充衣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和主子请安便东摇西晃的,成什么样子。” “如今还是给我们主子请安,失了规矩也不打紧,可若是给太后和陛下请安时这幅样子,那可就是御前失仪——的罪过了。” 霜惢刻意将御前失仪四个字咬得重了些,意在提醒她当初那件阖宫丢人的事,果然看见安充衣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她上前将安充衣的胳膊抬高,身子扶正:“这样才对,安小主既然给我家主子行礼不当,那便好好端正一番,也算是赔不是了。” 说罢,她转而将刘才人扶起来:“刘才人快快请起,不必拘礼了。” 刘才人品出玉婉仪的用意,瞥一眼安充衣,这才笑着再度向沈霁屈膝福身来示好。 方才她那一番话定是无意中被玉婉仪听见了,也算误打误撞卖了个她的好,如今宫里玉婉仪宠极一时,跟她走得近些,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 安充衣眼看着刘才人被霜惢亲自扶起来,而自己却受人□□,不禁心里愈发悲愤。 没有靠山没有宠爱的日子在这宫里的多么难熬,从前她是才人,刘氏和玉婉仪都不如她,如今统统都越过了她去! 她一定会重新得宠,让她们都付出代价! 冰天雪地里,霜惢又挑拣四地让安充衣拘礼了约莫两刻钟才让她起身,一起身,她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剩下沈霁和刘才人。 刘才人福身说道:“安氏不懂规矩冲撞了玉婉仪,还请玉婉仪宽恕,免得伤了身子。”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62节 沈霁笑一笑,说着:“冬日炭火旺,梅花挑些含苞的才开得久,瓶中再日日倒些雪水更好看,刚开的梅花香气最浓,煎雪烹茶也风雅。” 刘才人知道这是玉婉仪在提点自己,欣喜福身道:“妾身受教,恭送玉婉仪。” - 雪夜,腊月十四的月亮圆润莹亮,沈霁抱着子昭正在逗弄。 青檀从外面进来,说今夜陛下原本翻了刘才人的名牒,可走到半途中却被永信宫拦下,去了林贵妃那。 第72章 72. 072 梅香 林贵妃截了刘才人的胡? 沈霁看着子昭眉眼是淡淡的笑, 说意外也不算很意外。 “我刚入宫的时候就听闻林贵妃是最喜欢截旁人恩宠的,但她当时本也就得宠,动不动头疼脑热不舒坦请走陛下的常有的事, 陛下也都纵着。只是说起来, 她也有一年多不曾做回老本行了,如今倒是有复苏的趋势。” 青檀将屋子里的炭火用铁钩子挪挪位置, 合在不冷不热的弧度,沉稳道:“林氏当初不安分惹了陛下不虞, 又行事不检点,失宠后自然得安生一阵子。如今林太傅回来整顿林氏, 不管怎么说,陛下都看在林太傅出山的面子上不计前嫌, 林贵妃近来已经渐渐复宠, 陛下往长信宫送的赏赐也多起来, 这才给了她逐渐大胆的底气。” 沈霁笑一笑:“偏偏还是一个不温不火的刘才人,看人下菜的事,谁不会呢。” “我上次让你在长信宫插个探子, 做的如何了?” 青檀福福身, 说着:“长信宫的人都是林贵妃的亲信和筛选下来的老人, 若是想在长信宫做手脚怕是不容易, 但若是只是探听消息倒也不难, 碍不着主子安危又能得好处的事,多的是人愿意干。” “你做的很好,”沈霁轻声让乳母抱着已经睡着的子昭下去休息,一拢衣袖在银丝炭盆上烤了烤火,温声道,“有你们几个在我身边, 我很安心,也多了许多助益。今日在梅林我遇见安充衣,明里暗里磋磨她一番,以她的性子,恐怕会更记恨我。况且我听她一直找刘才人寻复宠之法却不成,如今我激了她,恐怕她会更起劲。” 她淡淡掀眸,一双美人目在跃动的烛光下波光流转:“你觉得,这时候若安充衣想复宠,找谁最为稳妥?” 青檀思索一番,淡声道:“林贵妃。” “不错,”沈霁取下指甲套,将一双细白的柔荑放进梅花雪水里浸泡润洗,氤出淡淡梅香,“林贵妃虽因为她不中用早就放弃了她,可她和刘才人一拍两散,又自知得罪了我,且今日林贵妃截了刘才人的宠,除了向林贵妃表忠心以求重用外,也没别的人选了。” “林贵妃是最合适的。” 青檀想了想:“可林贵妃未必肯答应,她此时复宠刚有起色,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让安充衣再来分宠,就算安充衣再听话,林贵妃也会先抓紧陛下的。” 沈霁将一双手从梅花雪水中取出来,用帕子揩净了水:“林太傅出山,林贵妃复宠,甚至复权都是迟早的事,这个节骨眼不会用安充衣不假,可以后不代表也用不上。林贵妃虽不像宜妃那般让我看不透,却也不傻,安充衣既想投诚,不得拿出些诚意来。” “你说,那诚意会是什么?或者说,会是谁?” 迟疑片刻,青檀说着:“您的意思是,安充衣为了重新得到林贵妃的庇护和提拔,会对您不利?” 沈霁若无其事的笑了:“对我不利怕是没那个胆子,但若是能让我一段时间不能侍寝,或是能让林贵妃更得宠,便是有用了。安充衣若是真能重新得了林贵妃的提拔再度得宠,破釜沉舟一次也是值得,可若是没了林贵妃这棵大树,安充衣也没那个胆子敢做什么。” “眼下快到年关,前朝的事忙,陛下来后宫的次数也少了,明日一早便把枸杞羊骨汤熬上,待我从凤仪宫请安出来,就去一趟建章殿给陛下送些,枸杞羊骨最益气滋补,对身子好。” 翌日便是腊月十五,是这一年最后一次向皇后娘娘行礼问安的日子。 每逢这一日,宫里的封赏总是格外多些,各州各部的进贡都在腊月大批量的到达长安以表忠心,皇后则会在这一日训导完后宫诸人后封赏各宫。 一般寻常物件,皇后娘娘向来不会偏私,是阖宫都有,若是稀罕东西,则多是请示陛下的意思。 稀罕东西往往僧多肉少,全凭陛下心意,让陛下定夺,便是谁也没话说了。 一大清早,沈霁便盥洗梳妆,筹备着去了凤仪宫参加晨昏定省。 她到得不早也不晚,和皇后娘娘谈话叙旧一会儿的功夫,时辰将至,屋子里的人也来得差不多了,但唯独不见林贵妃。 每到夜里固定的时间段,各宫嫔妃都会等候着御前的消息,陛下歇在了哪儿人人都关心,因此,昨夜原本是刘才人侍寝却被林贵妃截胡的消息大部分人都知道,眼下一见林贵妃不在,什么神色的都有。 这才过了多长时间的好日子,林贵妃就要复宠了,若是真让她回到以前,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人群里不知是谁说了句:“刘才人真是可怜呐,好不容易得了宠,还没捂热乎就被截去了,这陛下能被截去一回,说不定就有第二回 ,刘才人的恩宠被旁人截多了,保不齐陛下就忘了这个人了。” “那又有什么法子,人家是贵妃,刘才人就算难得一回恩宠又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只能忍气吞声。” 刘才人心里虽不痛快却知道不是张扬的时候,只能郁郁将心里的不快压了下去,低着头不说话。 说话那人压低声音抱怨了句:“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做派!” “看不惯谁的做派——?” 话音刚落,林贵妃便盛装从外面姗姗来迟,一张娇颜红润,像是被好生滋润过一番,眼角眉梢得意又娇俏,她慵懒地抚了抚陛下新赏下来的蓝宝石耳铛,拖长了漫不经心又带着威胁的调子。 时隔一年多,林贵妃终于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她等着一刻已经等得太久了。 她高高昂首向皇后行了个不慎规矩的礼:“臣妾侍奉陛下起得迟,外头又天寒地冻,连步辇都走得慢,还请娘娘不要责怪臣妾来得晚。” 皇后看着她这幅熟悉又陌生的样子,并未觉得生气,反而觉得很可悲。 她看似活得张扬高贵,实则全无自我,只是一只满心都被深宫恩宠束缚的蝴蝶罢了,美丽又脆弱,禁不得一点风雨。 皇后温声道:“无妨,你侍奉陛下辛苦,来得迟一些也是常理,本宫自然不会跟你计较。” 说罢,皇后身边的掌事太监高声喊道:“起——” 殿内众妃向皇后娘娘行礼,免礼后才缓缓坐下。 皇后说着:“再有半个月便是除夕了,你们各宫也都好好预备着,陛下吩咐今年的除夕宴也要好好操办,你们若有什么新奇点子,也差人来知会本宫一声,再有便是各州各地年节上来的贡品,内侍省那头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今日就会陆陆续续到你们宫里。” “今年因着宿州大旱的缘故,临近各州也都有受影响,贡品也不比往常规整,但都是本宫费心思周全的,若是少了缺了,临近过年,也别心里头不痛快。” 嫔妃们起身谢恩,而后皇后又交代了几句便让她们各自散了。 沈霁从凤仪宫出去,就见林贵妃已经坐上了步辇,金丝宝石镶嵌的指甲套懒懒搭在扶手上,在光泽下熠熠生辉,好不奢华。 她看着沈霁冷笑一声,扶着头懒懒道:“回宫,大好的日子,别让本宫看见晦气东西。” 林太傅重掌林氏,林贵妃的气焰也逐渐嚣张起来,不敬皇后,讥讽沈霁,还真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沈霁懒得与林贵妃口舌上费功夫,一转身,青檀已经稳稳当当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过来。 她亲自将食盒提在手里,沉甸甸的分量,在外头都能闻到香气。 建章殿前着人通传,便是传消息的小太监都不敢耽搁,玉婉仪要见陛下,岂有陛下不见的可能性呢! 她提着羊骨汤在八十一重玉阶上走得四平八稳,如今入宫已经近两年,早已不是初次和陛下相处时忐忑不安的心绪了。 陛下才下早朝不久,正在御书房里批阅积累的奏折,外头霜雪气重,御前宫女替她解了披风,沈霁拎着食盒一路绕到书房前,他正看得专注。 沈霁轻步上前将食盒放下,娉娉婷婷地向陛下行礼:“嫔妾给陛下请安。” 秦渊这才从折子里回神,见是沈霁亲自来送吃食,眼底带上淡淡笑意,他让沈霁免礼,待人刚一走近,抬手便自然地圈住了她的腰肢入怀,温声道:“是什么好吃的?” 沈霁将食盒打开,清婉的嗓音徐徐道:“是枸杞羊骨汤,滋补益气,适合冬日喝。近来陛下朝政繁忙,殚精竭虑,便是用了早膳这会儿怕也有些饿了,喝一点垫垫。” 她亲自盛出一小碗,里头的汤汁不浓不淡,鲜香宜人,连肉都是细心剔了骨的。 沈霁舀出一勺递过去,瓷勺与碗沿碰撞的时候发出清脆的瓷器声,正送到陛下嘴边。 秦渊张嘴吃下去,鼻尖却嗅到不同,顺势拿捏住沈霁的手腕:“簌簌好香。” “仿佛梅花香味。” 沈霁昨日和今晨都用梅花雪水洗手浸泡,自然会带上淡淡的梅花香气。 她用指腹轻轻擦上陛下的唇,嗓音带上些许撩人:“许是昨日在梅林遇见安充衣时耽搁了许久,这才沾了许久的梅花香久久不退。” 第73章 73. 073 侍寝 安充衣的名号甫一出来的时候, 秦渊并未想起她是谁。 宫里嫔妃不少,虽说大部分都是各州选上来的良家子,许多不曾承过宠, 但官家之女却都有是有名有姓的, 但凡入宫不论得宠与否,一定侍过寝。 思索了好一会儿,沈霁放下碗,回身圈住陛下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说:“是从前御前失仪,又害得簌簌重阳家宴从椅子上摔下来的那位。” “陛下从才人将她降为充衣,又迁出了昭纯宫,所以不记得了也是情理之中。” 嫔妃们在秦渊面前素来温柔小意, 举止投足都娴雅动人,秦渊还是第一次见到在他跟前这般禁不住的, 就算是人之常情,可也让他倒尽了胃口, 再也不愿意见她。 何况后来,安氏还不安分, 企图陷害玉婉仪。 如今过去一年多,他还能清晰地想起来当初那一幕,着实是让他想忘都忘不得。 秦渊把住沈霁的腰肢, 淡声:“嗯, 朕想起来了。” “雪地里冷, 你同她耽误时间做什么, 走了便是。” 沈霁在他怀里蹭蹭,哼唧了两声:“不是簌簌不嫌冷,是安充衣言语不敬, 又不好好行礼。簌簌本也不是计较的人,可霜惢是最忠心的,您也知道,便教导了安充衣怎么行礼,这才耽误了功夫。” “当初安充衣就怨恨簌簌,如今霜惢在雪地里教导她,指不定多不高兴呢。” 秦渊神色淡淡的,在她腰窝捏了一把:“思过一年多还不知悔改,言语不敬以下犯上,是朕对她太宽容了。” 说罢,他看着膝上的沈霁,云淡风轻:“朕如今要唤张浦进来传旨,你若是不嫌羞,那朕倒也无所谓。” 入宫快两年,沈霁和陛下之间不知比从前的生涩亲近了多少,哪怕是坐在他腿上,撩拨的动作也是自然而熟稔。 可他冷不丁说这番话,还是让沈霁下意识羞得脸红。 眼看陛下坏心眼就要喊张浦进来,沈霁仓皇从他身上下来,羞得背过身去不肯看他。 她脸红害羞的模样可爱,难得使一使小性子也颇有情致,秦渊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伸手去牵她,想把沈霁转过来:“都是做母妃的人了,还跟朕计较。” 沈霁才不依他,娇嗔的调子软软的,如一根羽毛搔在秦渊心上:“子昭可不知道他父皇私下是个……浪荡登徒子。” 这话虽狂浪,秦渊却笑起来,捏捏她的手:“朕是不是登徒子,你最清楚。” 说罢,他传了张浦进来,交代道:“朕记得今日一早宿州才将湖光锻送来,且今年大旱桑蚕业受损,因而只得了八匹。皇后和玉婉仪各三,余下两匹给林贵妃。” 张浦躬身称是,又说道:“还有一事,奴才要请示陛下。” “南海今年进贡的珍珠比从前多上不少,且个头圆润硕大,是极好的材料,皇后娘娘的意思年关将至,给宫里的嫔妃们都分上一分,也好添添喜气,让低阶嫔妃也都能感念天家恩德,但这珍珠到底贵重,特来请示您的意思。” 秦渊瞧一眼沈霁,不疾不徐地敲着扶手道:“皇后仁心,总是惦记着后宫所有人,朕自然恩准。除了太后和皇后的那份是不能少的,凡是顺仪以下一人一颗,主位以下一人三颗,余下主位按位份赏赐,皇后分配就是了。” “安充衣不敬上位惹了玉婉仪,她那份就送到玉婉仪宫里。” 闻言,沈霁转过身来,福身笑着说:“陛下宠爱,将安充衣的珍珠给了嫔妾,那嫔妾就多谢陛下了。” “只是湖光锻难得,陛下给嫔妾三匹,给贵妃两匹,不怕贵妃吃味吗?” 秦渊悠悠瞧她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 张浦领命退下去,沈霁才凑上去,红着一张巴掌大的美人面说道:“簌簌怎么是卖乖了,这是替陛下操心呢。” “听说昨儿个本应是刘才人侍寝,陛下半途却去了林贵妃那,可见陛下现在还是喜欢林贵妃的多些。以贵妃那个性子,若是知道嫔妾的比她多,岂能乐意。”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63节 提起林贵妃,秦渊眼中的笑意不自觉淡了些许,却没跟沈霁说太多,只捏了捏她弹润白皙的脸颊:“朕既然给你了,就不怕她醋,从前多少好东西都送到长信宫去了?如今朕宠爱你,自是有什么好东西除了皇后正妻那份,都先紧着你。” “你安心受着便是。” “是,那簌簌就却之不恭了,陛下的恩典,贵妃便是抢也抢不走的。” 沈霁弯眸笑着退后一步,福身向陛下行辞礼:“既如此,陛下便安心批阅奏折,嫔妾就不打扰了。” 秦渊淡嗯一声:“今日是十五,朕晚上会去皇后宫里,明日得空就去看你和子昭。” - 南海珍珠珍贵不易得,陛下和皇后娘娘在年节封赏各宫的消息很快就随着内侍省往各宫送贡品时传遍了。 这样大的珍珠,往常都是都是主位娘娘才能分得,底下那些不得宠的嫔妃便是比这次些的都没有,大珍珠用来做成珠钗或是头面,华美精致,今年南海高产,竟是顺仪以下嫔妃们也能人手一颗,不少嫔妃们都欢喜的很。 但其中有一个人没有得到贡品的消息,同样也传遍了各宫,那便是安充衣。 宫里活计日复一日的没什么趣味,主子们之间不论大小事都是奴才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开了。 安充衣在梅林对玉婉仪不敬,玉婉仪转头去一趟建章殿吹吹耳边风,陛下就能这样下了安充衣的颜面,其中宠爱谁,冷遇谁不言而喻。 内侍省陆陆续续的将贡品分往各宫,长信宫的门庭也变得和从前一样热闹。 林贵妃斜斜倚靠在贵妃榻上,伸出手由着宫女为她涂上蔻丹,看着院子里头着急忙慌送贡品来的宫人们,眼里不禁得得意又轻蔑。 她长信宫几年来都是陛下最常踏足之地,冷落一年又如何,如今她还是重新得了陛下的宠爱和欢心,这些奴才们岂敢有一丝的怠慢。 柊梅亲自端着一盒南海珍珠进来,将方才在外头听说的闲话一一说给林贵妃听,又将锦盒打开递过去,把里头的珍珠供林贵妃赏玩:“娘娘,安充衣沉寂一年多了,真有这么大胆子顶撞玉婉仪?” 林贵妃冷嗤一声:“安氏没内秀,是个得几分好就开染坊的主儿,她被人陷害失宠,又因为陷害沈氏被降位迁宫,心里头早就对沈氏深恶痛绝,说她心里诅咒痛骂本宫都信,可当面,她还没那个胆子。” “若说真是在梅林起了冲突,依本宫看十有**是玉婉仪故意的磋磨她的,又恶人先告状,坑了安充衣才是。” 柊梅低声说着:“可玉婉仪瞧着也不像是会没事找事的人。” “是不是这种人,得宠日子久了总是难免生骄,她生下三皇子这个贵子后地位一跃而上,可再也不是从前身如浮萍的平民了,本宫当初没能除了她,这才让她成长到今日这个地步,抢了陛下不知多少宠爱!” 林贵妃满脸不悦,可一想如今陛下好歹对她的态度有所回温,这个节骨眼也不宜再找事。 就算她不喜沈氏和那几个小狐媚子缠着陛下,可她最在乎的,到底还是陛下的心有没有在她这,在乎和陛下之间的情分。 一双纤长如玉的手都涂上新调的蔻丹,林贵妃满意地在日光下照了照。 不出一会儿,门口来通传的人进来福身,说道:“娘娘,安充衣求见您。” “安充衣?”林贵妃的眉头立刻皱起来,一眼嫌恶道,“她这时候来寻本宫做什么,真是晦气。陛下赏了全宫独独不赏她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连陛下都厌弃不满的人,这时候寻本宫能有什么好事,去去去,将她撵走,别在长信宫门口站久了,还让陛下以为是本宫指使她对沈氏不敬呢。” 传信的宫女立刻领命前去,将这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安充衣。 安充衣知道自己成了全宫的笑柄,对玉婉仪的恨意已经达到了顶峰,她侯在长信宫门口,心里头正紧张不安,一听宫女这话就像被兜头泼了一身的冷水,冻得她瞬身抖如筛糠,绝望起来。 ……若是林贵妃都不肯再接纳她,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复宠? 难不成一辈子就这样,受人冷眼,被人嘲笑,抬不起头来吗? 安充衣失魂落魄地离开长信宫后,林贵妃才舒展了眉头。 安氏不中用,沈氏也实在让她看不过眼。 她要找个机会,试探试探陛下的心意才好。 - 两日后,天色入夜。 宫闱局的人来传旨,说陛下今夜要宿在渡玉轩,让好生准备着。 每逢侍寝,渡玉轩上下总是格外高兴些,里里外外忙着给主子梳洗更衣。 青檀将花瓣丢进浴桶里,和两个宫女一道服侍着沐浴,低声道:“奴婢今日听闻安充衣去了长信宫,但没见着林贵妃就被赶出来了,可见林贵妃现在也不愿意理会安充衣。” 沈霁笑一笑,揉揉眉心:“果真不出我所料。” 她掩面打了个呵欠:“昨儿个子昭太精神闹了一宿,现下热水一浸倒是有些乏了。” 花瓣汁水蒸腾出的淡淡香气和热水缓缓浇在沈霁白皙如瓷的肌肤上,不知何时,她困倦极了靠在浴桶边沿睡了过去。 模模糊糊醒来的时候,她小巧莹润的耳垂正被人轻轻揉捏着,指腹带着粗粝的茧子,让她微微有些战栗。 是陛下。 第74章 74. 074 不走 沈霁情不自禁嘤咛了一声。 白皙的肤色被热水和触碰蒸腾成淡淡的粉, 被水浸湿的乌发贴在光滑窈窕的背上。 她微微侧身看过去,湿漉漉的眸仿佛氤氲了引诱,美人目下一点朱砂痣万种风情, 陛下正站在她身后,晦暗的黑眸中欲色无限。 “陛下不是还得晚些才来, 怎么这个时候……便禁不住提前过来了?” 沈霁脸色微红,身子向浴桶里沉了沉, 让馨香的花瓣盖住她的身体。 秦渊喉间有些干哑,粗粝的指间没了她小巧的耳垂,一瞬间空落落的,让他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搭上湿润的浴桶边沿,喉间发紧, 却十分克制:“政务处理完便提前过来了, 朕也想你和子昭。” “在此处不合规矩, 侍奉你的宫人若是传出去, 与你名声不好听, 朕不会在这要你。” 秦渊背过身去:“朕先去看看三皇子, 在寝殿候你过来。” 陛下走后,青檀和筠雪才紧接着走进来, 将主子从浴桶里捞了出来。 筠雪禁不住偷笑:“从来还没听说过哪个小主正在沐浴的时候陛下不让出声闯进去的, 偏生又只是进来看看您, 什么都不做就去看三皇子了,可见陛下果真是喜欢极了您。” 沈霁笑一笑:“自从生下子昭以后,陛下待我的确是比从前更上心了, 我也感觉的出来。” “宫里母子相系,密不可分,三皇子出生不易, 又自带祥瑞之象,陛下怎么可能不多疼惜呢,”霜惢侍奉着沈霁沐浴出来,又换上内侍省新赶制的丝绸寝衣,笑着低声道,“小主,都收拾好了,您这便去寝殿里头吧。” 沈霁拢一拢身上的寝衣,从侧殿缓缓走向内殿去,尽管屋子里到处供着炭火,可刚从热水里出来,难免有些凉。 秦渊这时候已经看望过三皇子,正坐在窗前的软塌上看沈霁倒扣下的一本书,听见声音便知道是沈霁来了,便不曾抬头,温声说道:“朕记得你入宫后,朕第一次见你是在皇后宫里,那时候皇后病中,你送去一本亲自抄录的佛经,字字娟秀,不曾错漏,朕当时便注意到了你。” 沈霁越走越近,他抬起头去牵她的手:“便是官家女子中也不是人人都识字看书,懂得风雅,你出身平民却肯学习看书,如今入宫无事也是看书,实在很难得。” 她一笑清浅,顺势坐到了陛下身侧,柔声问:“陛下为何喜欢女子读书?簌簌在宫里两年,也不曾听闻陛下喜欢读书的女子。” 秦渊屈指轻轻弹她的鼻尖:“见人之初,先是容貌外在,再是性格人品,最后是底蕴学识。朕虽赞赏女子读书是好事,可终究不是要后宫嫔妃来考状元的,不会说与人知,也是今日瞧你桌上倒扣着一本《诗经》这才夸你几句。” 沈霁娇笑着将头往陛下肩头靠:“那陛下是夸簌簌容貌外在,性格人品和底蕴学识都好了?” 秦渊挑眉看她:“你倒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说罢,故意又逗她一会儿才松口:“只是说得也不假。” “后宫嫔妃虽多,可最让朕称心如意的只有你,能让朕用心思的也只有你。” 说这话的时候,身侧的沈霁正一眨不眨地认真瞧着自己,模样娇懒又专注。 她才刚刚沐浴完出来,一头乌黑的发半干不干的,松松散散的垂落下来。 身上带着玫瑰的香气,仿佛又有些梅花混合着,妩媚又孤冽,勾人又矛盾。 压下去的火气再度上涌,秦渊只单单看着那双眼睛,便有些按捺不住。 幸而此时本就入夜,他无需忍耐,也不会忍耐自己。 秦渊大手揽住沈霁的腰肢,将她往自己的腿上带,而后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了上去。 **间,他将她直接打横抱起,放在早就收拾妥帖的床上,光滑的锦被在烛火下闪着莹润的光泽,愈发显得她皮肤光洁如玉。 帷幔被放下,外头寒风呼啸,凛冬刮骨。 室内却旖旎满溢。 结束后,沈霁趴在秦渊的身侧,用头发打着圈圈让陛下发痒,埋在被窝里偷笑。 秦渊正要收拾她这个使坏的小妖精,门却被人扣响,传来张浦的声音。 好好的时光被打断,秦渊当即有些不悦,心里蓄了股无名火。 但这个时间照例是他刚去侍寝嫔妃宫里的时间,能打扰他,想必有什么要紧事。 秦渊沉下语气,问道:“出了何事?” 张浦自然知道这时候扰了陛下不好,只是林贵妃派人火急火燎的过来,他实在不敢推辞,怕怕出了什么岔子:“林贵妃身边的掌事宫女柊梅来报,说林贵妃身子有些不适,想请陛下去看看。” 这个节骨眼,林贵妃怎么又身子不适了? 秦渊的眉头皱起来,坐起了身子。 前几日去长信宫的时候,听着长乐咳了几声,说是染了点风寒未愈,今日林贵妃身子不适,恐怕是照顾长乐也染了风寒所致。 可就算林贵妃真是不适,宫里自有值守的太医过去请脉,她安生了几个月才刚复宠,怎么如今又有回到之前的趋势。 他前几日才撂下刘才人依了她,如今在渡玉轩,也要将他请去,刘才人便罢了,可沈霁到底是不一样的。 看出陛下的不悦和权衡,又结合方才张浦的话,她便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了。 沈霁支起身子,柔弱无骨地靠在陛下的膝头,什么话也不说,就那么看着他。 方才还清媚灵动的一双眼睛,此时便水光盈盈的,眼看着是要哭了。 若是皇后娘娘有恙,便是陛下权衡她都会推着和陛下一道去,可林贵妃不论真病假病,病死了才好,沈霁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可怜。 她如今才刚复宠就试探着想来探测陛下的心思,想从她这里抢人,实在是好笑。 沈霁一合眼,豆大的泪珠儿便簌簌落了下来,她将眼里的冰冷尽数掩下,看向陛下的时候只有委屈和隐忍:“陛下,林贵妃身子不适,您是要去看望吗?”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勾住陛下的衣角,仿佛可怜极了的模样,眼里的泪花滟滟:“那陛下……还会回来吗?” 看着沈霁伤心落泪的模样,秦渊心头一揪,难抑的有些心疼。 从前因为林贵妃她就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事后如何补偿,沈霁都是那么乖顺的将委屈都咽下。 她懂事,乖巧,从不让他费心,便是子昭刚出生那般委屈,后来孩子没事,她还是轻而易举原谅了自己的无可奈何。 相比之下,林贵妃和他从前的青梅之谊早就在日复一日的作闹下几乎消失殆尽,余下的只有失望和对林氏的不满。 两权相较,沈霁才是那个他应当好好珍惜的人。 对林贵妃的心情和考量复杂,又事关朝政,秦渊总是不愿多言,可今日不同。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64节 他用指腹轻轻揩去沈霁眼角珠泪,消了所有念头:“不哭,朕不走。” 说罢,他沉声吩咐道:“朕和玉婉仪已经歇下,今晚便不去长信宫了,让太医署的太医过去好生伺候就是,朕明日得了空自然会去看她。” 陛下的旨意已下,那就是不愿意去的意思。 张浦一字不落地向柊梅转告,柊梅不甘心地想再上前说几句,却被张浦拦下了:“陛下已经发了话,还是别再上前扰了陛下清净了,若是执意上前一个不慎惹得陛下发怒,恐怕连林贵妃也担不了这个责。” “请吧。” 张浦一挥拂尘示意底下的人赶紧将柊梅请走,别在院子吵吵惹了陛下清净,她这才不情不愿的走了。 外头的声音重归寂静,沈霁装出来的委屈却因为陛下真的为了她留下不走而真的委屈起来。 这感觉有些莫名,也让她不太明白。 可眼泪却是实打实的又落了下来。 其实她知道近来林氏在林太傅的管制下一直在收敛,陛下复宠林贵妃也是忌惮着林氏的缘故,可今日若不是她,陛下十有**就会走了,而不是留下。 陛下为了她的情绪留下,始终让沈霁有些动容。 “陛下就这样为了簌簌不走了,林贵妃不高兴怎么办?” 秦渊轻轻拍拍她的背,哄着她:“好好的怎么又哭了?嗯?朕既然留下,就不怕她不高兴。” “倒是你,一直哭一直哭,让朕怎么做才好。” 他长臂一揽,将沈霁抱到怀里:“明日随便赏些什么过去,再抽空瞧瞧她便是,今夜朕是独独属于你的。” - 外面天色漆黑,大风刮得极冷,可林贵妃却仿佛感受不到一半,站在大敞的窗前定定地看着外头,满心满眼等候着柊梅的消息。 须臾,柊梅的身影从宫门口出现,她才面上一喜,急急忙忙将窗户关上,提裙小跑到了外面去:“是不是陛下来看本宫了?” 柊梅不敢面对娘娘的失望,低下头福身下去:“陛下说已经歇下,今日就不来长信宫了,说让太医好生伺候着把把脉,陛下……明日再来看望您。” 林贵妃的脸色瞬间白了下去。 第75章 75. 075 怜惜 看着柊梅不敢抬头又瑟缩畏惧的模样, 林贵妃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陛下,不来……” 她怔怔看着柊梅的模样,先是不可置信, 而后是自嘲,最后才是深深的失落,落下眼泪来。 嫁给陛下数年, 她和陛下青梅竹马,自幼相识, 比宫里其他所有的女人都要早。 他们几人里有皇子,有公主, 有世家贵子贵女,一同念书玩乐, 对诗骑马,那些青葱岁月历历在目,是她最宝贝, 也最自豪的时光,不知道多快活。 她自幼心慕陛下,可陛下娶太子妃时她还尚未及笄, 这才便宜了皇后。 可就算如此也不要紧,她还是求着祖父, 硬是拉下脸做了陛下的侧妃,觉得就算是侧妃又如何, 只要嫁的人是陛下,只要陛下疼她爱她,她可以不在乎这些名分。 这些年,陛下也的确最疼她,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最放松, 最有话说,她知道,她在陛下心里永远和那些女人不同,所以她极尽张扬,享尽荣华富贵,得意的时候,皇后也不放在眼里。 可渐渐的,因为林氏的缘故,陛下迁怒于她,也越来越疏远。 若只是因为母族而被迁怒,林贵妃倒也没那么怕,可新人一拨拨进来,总有那么一两个分了陛下的宠爱,如今有了沈霁那个贱人,陛下更是将许多心思都分给了她,还让她生下了三皇子。 从前她总觉得陛下喜欢沈霁无非是因为她生得年轻貌美,又是平民之女难免新鲜些,可今日,就现在,她不得不看清现实。 恐怕陛下对沈氏是用了心思了。 刘才人不顾及是因为不在乎,始终是自己要紧,可为了沈氏却能拂了自己身子不适,这么多年,还是第一回 。 难怪陛下对自己越来越不如往昔。 从前喜欢的,现在不喜欢了,从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现在看不过眼了。 就算真是林氏不安分,她在宫里也不安分,难道就没有沈氏的缘故吗? 明明先认识陛下的是她……沈霁那个贱人究竟是凭什么?! 林贵妃红着眼泪如雨下,冲进殿内疯狂地摔砸宫内珍贵的器皿,不管是花瓶瓷器还是玉石摆件,一件件地摔碎在地上,飞溅得四处都是。 眼看娘娘动了大怒,长信宫的宫人们吓得跪在地上齐声喊道:“还请娘娘息怒,不要伤了身子!” 柊梅虽也畏惧娘娘的怒火,可她身为娘娘的掌事宫女,贴身之人,却不能眼看着娘娘这样不顾大局。 她忙上前劝着:“娘娘息息怒,此时已经入夜,您若是这样动怒,让旁人听到了,传到陛下耳朵里中指不定是什么样子呢。就算陛下今日不来,可明日也会来看望您的,何须如此生气,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说罢,她使眼色给殿内的宫女赶紧去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 这才又劝道:“如今外头风大,许是陛下嫌冷不愿动弹,知道您无大碍才会如此的,娘娘还是缓缓,莫要再动气了。” 林贵妃抓着手下的花瓶,想扔出去的动作终是在想起陛下的时候堪堪停了停,红着眼道:“不是的……” “不是的……” 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来:“本宫了解陛下,他绝不会是因为这个……” 是因为沈氏,一定是以为沈氏! 林贵妃定定地看向春澜宫的方向,眼中充斥着恨意,咬牙道:“明日将安充衣给本宫找来,本宫绝不会眼睁睁看着陛下喜欢别人!” 次日晨起,沈霁翻身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间,摸到身侧已经不见人影。 她长睫微颤,红唇微微张开:“陛下……” 秦渊此时已经起身,正精神饱满的被宫人服侍着更衣,每次和沈霁睡在一起,他总是睡得格外安稳甘甜。 听到床榻上的人醒了,他慢条斯理地看过去一眼,不紧不慢地整理袖口:“醒了?” 沈霁听到声音也不起身,半张脸埋在锦被下面,做足了被娇宠惯着的嫔妃是什么模样,没有要起来侍奉的意思:“嗯……还是好困……” 他挑眉:“这就累着了?” 旁边还有这么多侍奉的宫人在,沈霁脸一红,不肯说话。 “困就再睡会儿也无妨,”秦渊更衣完毕,迈步上前勾指摸摸沈霁的额头,“朕下朝回来陪你用早膳,再看看子昭。” 说罢,秦渊走出门口,对着侍奉在殿内的青檀和青沉交代:“好好侍奉你们主子,她格外爱娇些。” 陛下走后又过了半个时辰,筠雪才敢带着渡玉轩的人进去服侍沈霁更衣洗漱。 “每回看着陛下心疼您的模样,奴婢心里就高兴的很。” 她扶着沈霁缓缓从被窝里出来,喜滋滋道:“从前奴婢可没听说过陛下对别的嫔妃这样,可见对您是最上心的,现在宫里谁不知道咱们渡玉轩宠眷不衰,连奴婢们走出宫门腰杆都直了。” 她身边这几个亲信里,就数筠雪爱八卦爱笑,其余三人不论年岁大小个个稳重,虽让她很放心,可偶尔看着筠雪天真的笑颜,沈霁心里也开怀许多。 “得意得意也好,但不许放肆,我得宠这么久,宫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是,奴婢们都记下了。” 霜惢弯唇笑着说:“筠雪在咱们宫里活泼爱笑些,好在在外头都还稳重,如今年岁见长,奴婢瞧她如今在外头做事也颇有您贴身宫女的风范了。” 筠雪被夸,不好意思的扭捏起来,说着:“别夸了,再夸可要飘起来啦。” 霜惢笑笑,拿出梳篦为沈霁盘发簪花:“今晨外头又下起了小雪,奴婢记得前几日您和夷宝林约好说再下雪就一同去太液池看雪景,用过早膳后可要去吗?” 左右闲着也是无事,沈霁笑笑,温声说:“待和陛下用过早膳便去吧,你差人先去玉荷堂知会一声,别咱们去了反倒玉雅忘了这茬。” “是。” 宫里除了自己,其余人中相对得宠的便是季宝林和玉雅。 季宝林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冷美人,话很少,阖宫嫔妃没有一个和她熟悉,也不知秉性如何,可对玉雅,她心里却一直隐隐有些担心。 虽说离她上次冤屈受辱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可沈霁觉得,玉雅从未真的开解好自己。 宫里的女人活着哪有容易的,都是如履薄冰,小心谨慎才能得到安宁和荣宠,便是沈霁都受到过数次明枪暗箭。 可谁害了自己,便寻机会还回去就好,伤了自己的本心却不值得。 也是因为如此,沈霁总想多和玉雅说说话,哪怕能让她多安心一时也是好的。 梳洗更衣后没多久,青沉便带着取膳食的宫女从尚食局回来,将带回来的菜肴粥点都一一摆在了侧殿的圆桌上。 早上吃不得什么荤腥油腻,几样小菜,落胃清粥下肚,浑身就暖暖的。 陛下和她一道用过膳还要去看看林贵妃和长乐公主,正好沈霁也要出门,便送陛下到了宫道上。 林贵妃昨夜指不定多生气呢,今日见了陛下,也不知会是什么模样。 可她偏要得了宠还卖乖,让陛下知道林贵妃不懂事,她却始终惹人怜惜。 沈霁站在陛下的龙辇旁边,伸出去握陛下的手,柔柔道:“昨夜陛下没去长信宫,贵妃娘娘定是伤心,虽说嫔妾和贵妃娘娘从前多有不睦,可病中之人难免郁郁,还请陛下看在长乐公主的面上,也多多宽宥贵妃吧。” 贵妃从前多有针对沈霁,可如今沈霁却如此懂事,为她着想,一做对比也知谁更善解人意。 秦渊看着她的模样,指尖敲敲她的手:“朕知道,外头冷,回去吧。” 沈霁自然不会这时候就回宫去,她福身恭送,在春澜宫门口目送陛下的仪仗远去,隐隐瞧见陛下似乎回头看了一眼。 直到最后一人消失在视线里,她这才起身。 霜惢扶着沈霁的手腕,温声道:“青檀已经去和嬷嬷们照顾三皇子了,有她在,咱们也能安心出门。” 沈霁点点头,笑着说:“今日不传步辇了,咱们走着去吧。” 青檀和青沉自从被陛下拨到她手下,她时常会为这两个宫女的细心、稳重和聪慧所惊讶。 不仅见多识广,在宫里还颇有威望,人脉丰富,遇事做事都十分有魄力。 最要紧的是,她们这半年来一切都以自己的话为命令,事事都周全,浑然不像二十多岁的人。 陛下舍得将御前自己用惯的人给了她这份心思,从前还不觉得珍贵,如今日子久了才知道,有这么两个贴身的人在身边,比什么金银珠宝强上太多。 天上飘飘洒洒的落下雪花,白雪红墙金瓦,华贵又清冷。 沈霁眉目如画,肤色胜雪,站在长街上,如画中人一般美好。 她袖里揣着一个描金手炉,由着霜惢给自己重新紧了紧雪狐毛披风,撑一顶红梅纸伞,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向太液池。 到地方的时候,玉雅已经在柳堤上候着她了,见着自己先福了福身,笑道:“玉姐姐。” “我正看见有意思的,也指给你瞧瞧。” 班玉雅眉眼淡淡的,指向百花小径深处,“姐姐瞧那儿。”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65节 “是长信宫的柊梅和安充衣呢。” 第76章 76. 076 爱意 安充衣自从在去年的重阳家宴设计害自己跌跤被陛下降位迁宫, 就被挪到了比柔福宫还远的秀风居。 若是说柊梅是送安充衣回去的,那出现在这里倒也说的通。 秀风居从前是一处给往来嫔妃们中途歇脚的地方,地方靠近月影湖和藏书阁。 听说从前宫里太液池还没有整修的这般漂亮的时候, 嫔妃们不少人喜欢去月影湖泛舟玩乐,秀风居这边来往的人也算多。 可渐渐的,太液池位置更好更热闹,秀风居这边就渐渐荒凉起来,除了在周围侍奉的宫人偶尔经过,这边远离正经的嫔妃宫殿,平素根本不见什么人烟, 是个荒僻又无人踏足的地方。 也是因此,皇后才听从陛下的旨意,把她打发到秀风居住着, 本意也是想让她清净清净, 也省得总看见旁人的讥笑。 说起来, 长信宫离秀风居可谓是最远的距离了,这柊梅也能亲自将安充衣送回来, 可见是见过林贵妃,聊得还算妥帖。 沈霁收回目光,淡笑着对玉雅身边的秋斐等人说:“本嫔和夷宝林聊几句,你们都远远的候着吧。” 秋斐下意识看向班玉雅, 得到小主确认的眼神,她才低头带着夷宝林身后的其余宫女, 跟着霜惢等人站到了不远处。 沈霁将这一幕纳入眼底,却并未直接开口问,而是先说了说自己的情况:“前两日在梅林,我调/教安充衣行礼半个时辰的事, 宫里也有不少人知道,想必你也听说了。” 班玉雅颔首:“我听说了,安充衣一直厌恶咱们,姐姐给她点颜色看也是应当的,何况姐姐也不是喜欢无缘无故□□她人的人,定是安充衣言语放肆了,她可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儿。” “我还听说姐姐去了一趟建章殿后,南海进贡的珍珠,陛下和皇后娘娘赏了阖宫,唯独没有赏给安充衣,让她成了全宫的笑柄。” 沈霁一笑清浅,嗯声道:“不错,这事是我做的。安充衣不甘寂寂无闻,曾找刘才人想要复宠,可刘才人不愿意,她言语无状,我这才给她一个下马威。至于珍珠一事,也是我猜到她或许会去求林贵妃,为了让林贵妃认为她没有价值,省去二人联手才做的局。” “原本是成功了,林贵妃也打消了安充衣的念头,将她撵了出去。不成想,有的人也许天生就是合不来,是死对头。昨夜陛下宿在渡玉轩时,林贵妃称病,让柊梅来请陛下,陛下没给这个脸面。” 班玉雅冷淡平静的神色顿时皱起眉来,低声说:“林贵妃何等骄傲的人,前两日从刘才人那里将陛下请去了,在姐姐这里却被拂了面子,她定是心里不痛快,林贵妃最近已经在渐渐复宠了,这时候招惹了她,不大妙。” 太液池雪景如画,冰天雪地之景纯洁无瑕,雪花簌簌,落在身上又消融不见,身处其中并不觉得冷,反而有种天地间一片清明开阔的清冽,格外让人宁静。 沈霁看着冰面上掠过的飞鸟:“的确如此,但林贵妃这时候好不容易复宠,她不会让自己身上再沾上任何是污点以免让陛下不虞,再度失宠。” 隔着一层纷纷扬扬的雪幕,她看向安充衣方才离去的方向:“所以她才找了这么一把刀,借她的手伤人。” 班玉雅冷声道:“林贵妃生性狠毒善妒,姐姐一直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本以为日子总算清净清净,谁知她才刚复宠就又要闹出这样的事端,眼下年关将至,宫里事务繁杂,她可真会挑时候。” 沈霁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幸好是安充衣,也无需太担心。” 班玉雅蹙眉,有些后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姐姐,我怎么不怕。” “你和子昭才过上多久的好日子,那安充衣虽是为了复宠和林贵妃沆瀣一气,可安充衣内心恐怕也是恨极了你,不知会使出什么阴毒的手段。” 沈霁温声道:“我原本想着安充衣若老实本分,从此消了念头就算了,可眼下也看明白了,她不会放弃。林贵妃背后有林氏我除不掉,难道安充衣我还动不得了吗?我会想法子先除了安充衣,不会让她对我有可趁之机。” “只是除了一个安充衣,林贵妃还会使下一个人,甚至于就算林贵妃倒了,谁又能保证宫里没有下一个想我死的人呢。” “玉雅,身在后宫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的。” “姐姐说得是,”班玉雅低头应下,“姐姐一定要珍重自身,不要再如我一般落入旁人的圈套了。” 沈霁点点头,瞧见身后几个齐齐整整站在雪里的宫女,又看到秋斐,方说着:“你身旁这个秋斐近来可还安分吗?她从前毕竟是戚贵人身边的陪嫁丫头,戚贵人是什么性子,你也是清楚的。” 班玉雅不着痕迹看了秋斐一眼,淡淡一笑:“她会来服侍我本也是机缘巧合,戚氏已死,她在宫里没了依靠,如今用下来也算尽心,姐姐不用担心我。” “如此便好,”沈霁替她拂去身上的雪花,柔声道,“自初一那日你被冤禁足,这一年来总是觉得你闷闷不乐,便是笑起来的时候也瞧着不高兴,总难免替你担心。” 玉姐姐的话是宫里难得的温暖,班玉雅冰冷的心也划过一阵暖流,眼底带上几分笑来:“姐姐不必担心,我事事都好。宫里虽风波暗涌,人心难测,可只要和姐姐在一起,我便不是一个人。” “你能这么想就是最好了,我也放心些,”沈霁温声道,“咱们姐妹在一起,有多少难关都能过去,你也宽宽心,往前看,别总是郁郁寡欢。” “天色不早了,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咱们也回去吧。” - 长信宫内。 秦渊刚从龙辇上下来,就见林贵妃已经在主殿门口候着了,虽还是穿着她最喜欢的妍丽颜色,可脸色苍白,看来身子不适不是装出来的。 林贵妃福身向陛下请安,可一想到昨晚,却忍不住鼻尖酸涩,两人之间实在是太熟悉也太亲近,面对陛下,她禁不住语气中带上两分埋怨,低下头说:“陛下终于来看臣妾了……” 秦渊伸手虚扶一把让她起身:“好端端的哭什么,朕这不是来了?” 林贵妃委委屈屈站起来来,也不顾旁人怎么看,一把抱住了陛下的胳膊:“昨夜臣妾身子不舒服,多希望陛下能来瞧瞧,哪怕只是看一眼,可柊梅去请,陛下却不肯来。” 她仰头看向陛下,一张娇颜梨花带雨:“陛下是不是更喜欢玉婉仪,不喜欢臣妾了?” 秦渊低眸看着林贵妃委屈的模样,不禁有些头疼。 林贵妃和他自幼相识,有青梅竹马之谊,她从小性子娇纵,谁的话也不听,唯独只听自己的,最喜欢粘着他。后来入太子府做侧妃,也是爱嗔爱娇,总是缠着他。 那时候他多纵着她,觉得自幼相识的情分,她也乖巧可爱,又是林太傅最宠爱的嫡孙女,她这般不顾身份嫁给自己,对她总是有些亏欠,多对她好些,只要不是太过分也无妨,只是谁也想不到世事无常。 林氏会变得猖狂、林璇玑会变得狠毒跋扈,连秦渊自己的心意也会变。 只是林太傅如今出山重掌林氏,虽然未见明显起色,可他到底不能不给林氏颜面,也实在冷了林贵妃许久,便缓和了语气:“怎么会,只是朕昨夜安置的早,外头又寒风大,一时偷懒才不来,今日这不就过来了。” 秦渊坐到主位上,接过柊梅手里的一盏茶抿了口:“可找太医瞧过了?” 林贵妃做到另一侧,委屈道:“说是小染风寒,不打紧。” “不打紧便是最好,”秦渊淡声,“你身为长乐的母妃,别长乐未愈你也倒下了,那谁还能照看好公主。朕知道你近来照顾长乐辛苦,让张浦去库房给你挑了好些上好的补品来,你也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张浦即刻带着人躬身进来,将数盒各式补品搁在主殿的桌子上,林贵妃看着桌子上摆的满满当当的东西,却还是气恼。 她委屈得红唇微微撅起,低下头说:“若陛下来只是送这些,那长信宫也不缺,臣妾感谢陛下恩典,可心里却还是高兴不起来。” 秦渊挑眉看她一眼:“那你还想怎么样才算行?” 林贵妃不情不愿抬起头,扫一圈殿内一群碍眼的:“你们都出去,本宫和陛下单独说几句话。” 张浦犹豫地看向陛下的脸色,见陛下无奈地颔首,这才领着一群人退了出去。 等人一走,林贵妃立刻起身挤到了陛下旁边,埋在他怀里哭着说:“陛下,臣妾觉得你不如从前那般喜欢臣妾了,您以前从来不会因为别的女人放下臣妾不管……” “这几年在后宫,臣妾知道自己做错了很多事,可这段日子以来,臣妾静心思过,老实本分,从未有过逾矩,您虽然近日也重新对臣妾亲近了一些,可总是有层膈膜在。臣妾又害怕又难过,担心我们……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从前您还没娶皇后的时候,咱们时常在一起,多么自由快活,哪怕后来臣妾做您的侧妃,可有您的偏爱,臣妾也心甘情愿,可最近两年却变了……” 她在陛下怀里抽泣,一股脑将心里的话都说了出去,可哭着哭着,却发现陛下始终沉默,不发一言。 林贵妃心里骤然升起不安,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她泪眼婆娑地看着陛下,企图从他的眼中寻到一丝一毫真切的爱意:“陛下,您告诉臣妾,您对臣妾的宠爱和喜欢并没有少,是不是?” 第77章 77. 077 心悸 林贵妃惶惶地注视向陛下的眼睛, 眸中满是希冀, 可他只是看了自己一眼,便淡淡挪开了目光。 相逢这么多年,林璇玑一直都是高昂着头颅的孔雀,华丽又高贵, 骄傲张扬, 便是笑起来眼含爱意地看着他的时候,也是明艳而自信, 如骄阳般炙热。 他甚少见到她这样为爱惶恐,卑微不确定的模样。平心而论, 秦渊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并不是无动于衷,也算不上好受。 可他没什么能说的, 也不想和林贵妃这般对视。 林贵妃爱慕自己, 从少年时期他就知道, 这份爱慕娇嗔磨人, 他有喜欢的时候,也有觉得厌烦的时候, 左右都是他的女人,什么模样见惯了,也不会太放心上。 但他是帝王,身边从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驻留, 多喜欢谁一些, 冷落谁一些本是难免, 总要争一个高下让人头疼。 后宫嫔妃争风吃醋本就是大忌,何况林贵妃就算是惹了他不满,在宫里吃穿用度一应也比旁人强上许多, 还要如何? 难不成真让他纡尊降贵哄着她,说两心相许不曾有变,说朕宠你依旧,实在是不像话。 秦渊不愿,也不会这般对任何一个女人。 可毕竟有多年相伴的情分,看着这样一双眼睛,到底有些于心不忍,但终究,也只是于心不忍。 他轻叹一口气,微微使力将林贵妃从他怀里推开一些,语气和缓了些,低眸看着她道:“你现在好歹是长乐的母妃,这般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林贵妃期盼已久的回答只是不疼不痒的推辞,她不禁泪水更加汹涌,不甘地扯着陛下的衣领,又问了一遍:“陛下,您真的不如从前喜欢璇玑了吗?” 秦渊轻蹙起眉:“你若是乖顺安静,不总是闹出风波来,朕自然会像从前那般待你。” “可臣妾从认识陛下时就是这个性子,以前陛下从不会计较,是不是玉婉仪跟您说了什么?……” 话未说完,秦渊便已经有些不耐,声音也冷了下来:“林贵妃,你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 林贵妃看着眼前的人,突然觉得既疏远,又陌生,流着泪的她话被噎住,足足怔了许久。 帝妃之间是先君臣再夫妻的道理林贵妃怎么可能不懂,可她陪伴在陛下身边数年,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她一向直言,如今她这般倾诉衷肠,哀思婉转,在现在陛下的眼里,竟只是要她谨记自己的身份。 她不明白,这么多年的情谊,怎么会短短两年之间便这样快的消磨了? 就算是林氏不安分,可到底没出什么大错,若非是有人勾了陛下的魂去,陛下怎么可能会这样快的把她抛之脑后。 就算陛下不提,林贵妃也猜得到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沈霁! 她视如珍宝的情分,生生被人夺去的滋味是如何摧人心肝,沈氏那种攀附皇恩的女人如何会懂! 林贵妃失魂落魄地从陛下怀里起身,退回到地上,福了福身:“陛下恕罪,臣妾自知……失言。” 她看着陛下的眉眼,压下内心的哀伤和恨意,还是想尽力挽回:“只是臣妾对陛下的爱慕和心意,这么多年来尽心尽力的侍奉,陛下也看在眼里。” “哪怕陛下如今对臣妾仍然心怀不满,也请陛下不要真的厌倦了臣妾,看在青梅竹马之谊和这么多年相伴的份上,给臣妾一个机会将功补过。” 骄傲如林贵妃,今日的姿态却一再谦卑,秦渊也不忍心再对她说太重的话,他垂眸看着林贵妃,终是开口说着:“起来吧,不必一直拘着。” “朕和你多年情分,正因看重你和林氏,所以才更希望你能恪守本分,做好其他嫔妃的表率,而不是变本加厉,恣意妄为。” 他虚扶一把:“你是宫里唯一的贵妃,宫中嫔妃和子嗣只会越来越多,难道你要因为对朕的爱慕而一直争风吃醋下去,那又像什么样子。朕如今已不是太子,身上担着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不能纵情恣意。身份不同,自然不可能事事都如以前。” “你是林氏出身的嫡女,更要有贵妃的气度,不然朕又如何放心再度让你协理皇后处理后宫事宜。” 陛下难得和她说这么多话,更是提及有意想让她重新协理各宫,林贵妃跌落到谷底的心情终于见两分明媚日光,她欣喜万分,竟有些手足无措,眼中含起泪花:“臣妾自知性子骄纵,这些年在宫里惹出许多事端,可臣妾愿意为了陛下收敛,愿意为了陛下努力做一个合格的贵妃。” 这番话总算让秦渊听着顺耳了许多,便嗯一声,淡声:“既如此,朕等着看你的改变。” 他起身说道:“你既然身子不适,就好好在长信宫养好身子,照顾好长乐。眼下年关将至,除夕宫宴朕打算好好热闹热闹,宴请皇室中人和朝中重臣,自然,林太傅和父亲也会来,到时候若是你身子不适病容满面,他们也会担心。” 听到过几日能见到祖父和父亲,林贵妃心里更加欢喜。 从前做太子侧妃时,还时不时有机会回林府,可入宫以来,她已有许久许久未见过祖父和父亲了。 她忙眨眨眼睛,不要眼睛再落下来,福身道:“多谢陛下体恤,臣妾定会保重身子。” “恭送陛下。”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66节 主殿前侍奉的宫女低着头撩开帘子,秦渊淡着神色走出长信宫,心里头不大松快。 张浦观察到陛下脸色不好,却不敢问,只能一边伺候着陛下登上龙辇,一边委婉地暗示:“陛下,咱们这会儿是回建章殿还是?” 秦渊靠在靠背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扶手上出神,并不曾回答张浦的话。 方才林贵妃跟他说了这么多,他的心里除了一丝不忍和愧疚,并无半分旁的感觉,甚至于,在她喋喋不休以后,更多的是不耐。 尽管林贵妃的确与旁人都不同些,相识最久,又有从前少时情谊,可到底只是一个女人,他身边最不缺的也是女人。 这些年,他对林贵妃的宠爱也已经足够令人侧目,她也该知足。 贪心不足,咄咄逼人,执着于他身为帝王的心意本就是逾矩,也就是她才敢这般。 女人闹起来脾气,实在是比朝政还要让人心烦,林贵妃年岁在宫里也算长,可事事都不如沈霁,让他舒心。 想起沈霁,秦渊紧锁的眉头才舒展了几分。 ……说来也怪。 从前,后宫的女人只会让他觉得满意,敬重,有趣,新鲜,尚可。 如沈霁这样能让他安心,心痛,在意之人却只有她一个。 若不是今日林贵妃这么一闹,秦渊还不曾拿沈霁和其余女人做过这样的对比,一心只以为是三皇子出生时对她母子亏欠太多才心生愧疚而心痛,如今看来,似乎也不尽然。 若今日说这些话的人不是林贵妃而是沈霁,他又会作何反应? 秦渊心里忽而升起一丝异样,让他下意识摸了摸心口。 光是想想她搂着自己的脖子委委屈屈红了眼,娇柔无限的模样,他便下意识想去擦她眼角的泪,想尝一尝她温软唇舌。 连想象中都不愿让她哭,但又想欺负她到哭。 秦渊从不觉得自己是孟浪之人,唯在沈霁跟前总有浪荡之举,这种感觉实在陌生。 这般想想,秦渊的喉间便有些干燥,可他分明才刚从渡玉轩用过早膳出来。 就算现在有冲动想见她,可自己到底身为皇帝,也不能如此上赶着,传到各宫惹人非议。 御驾已经停在长信宫门前的长街上许久,张浦瞧陛下出神,也不敢出言提醒。 直到陛下自己回了思绪,开口道:“回建章殿。” 御驾终于开始动起来,张浦也松了一口气。 秦渊随口吩咐着:“昨日玉婉仪送来的梅花甜酪不错,去让玉婉仪再送一碗来。” 如此暗示一般,她总该懂得是什么意思,毕竟想来御前的人这般多,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 御前的人去说了,她定会亲自做了送来,这样再见她也是顺理成章。 张浦抬眼,小声说:“陛下,昨日来送梅花甜酪的是宜妃娘娘。” 秦渊敲着扶手的动作一停,佯作自然:“那玉婉仪昨日送来了什么吃食?” “玉婉仪昨日什么也没送来。” “……前几日亲自炖了枸杞羊骨汤送到建章殿。” “嗯,是前几日,”秦渊淡声道,“朕喝着那汤很不错,你去派人知会玉婉仪一声。” 分明刚刚还说是梅花甜酪,一听是宜妃,立马又改口要喝汤,陛下哪儿是觉得汤不错,是觉得人不错才是。 张浦躬身应下:“是,奴才这就去办。” 消息传到渡玉轩的时候,沈霁正抱着子昭在屋子里逗着玩,听到陛下想喝汤,倒觉得有些奇怪,那日她送的时候,也未见陛下觉得十分喜欢,可既然说想喝,她也没有不做的道理。 但眼下正哄着子昭玩,也不大想出门,便随口说道:“那汤青沉做的最好,做了便给陛下送去吧。” 第78章 78. 078 推拉 青沉屈膝应下, 转身出门去小厨房炖汤,青檀反而看着御前之人离开的方向斟酌了会儿,缓缓说:“奴婢在御前侍奉数年, 前往建章殿送膳食的嫔妃不少, 可陛下甚少主动要哪样吃食, 今日倒是少见。” “陛下乃天子,自幼出身皇室, 身份贵重, 什么山珍海味不曾见过, 便是再好的珍馐恐怕也不会多新鲜。何况陛下才在咱们渡玉轩用了早膳不久, 这会儿应该不大会饿。” 这般说来, 霜惢也觉得有些不寻常, 顺着思路说道:“陛下今日才去长信宫见了林贵妃,转头就让人来通知您做汤,说是想喝, 奴婢怎么品都觉得不简单,会不会是林贵妃和陛下之间说了什么?” 沈霁原本哄着子昭压根无暇深思,听到她们这般猜测才淡淡掀眸看过去:“林贵妃和陛下之间能说什么, 我猜也猜得到。无非是哭诉自己,再顺便挑拨我罢了。” “倒是陛下, 他既然能从长信宫出来就想喝我做的汤,便说明林贵妃挑拨也不成功。至于他们之间说了什么,不干我的事, 我也打听不着,何必在哄子昭的时候提起林贵妃来,倒是晦气。” 乳母怀里的子昭咬着白嫩嫩的手指咯咯笑,逗得筠雪高兴得不行, 她一边哄着三皇子,一边脱口而出:“才从长信宫出来就想喝小主做的汤,那肯定是因为林贵妃说了什么惹了陛下不高兴,这才让陛下想起咱们家主子的好。而且,要奴婢说啊,陛下又不是贪嘴的人,想起咱们主子的好也不能光喝碗汤就够了啊,说不定是想见小主,这才寻了个由头呢。” 筠雪虽不经事,人又天真,可这番话却是说到了点子上,不仅青檀和霜惢眼睛一亮,原里头是这样关窍,便是沈霁都不禁侧目,抬头看了过去。 霜惢瞧一眼筠雪,低眉掩唇笑起来:“那您等会儿可要亲自给陛下送汤?想来陛下见着您也会高兴的。” 沈霁遥遥瞧一眼建章殿的方向,一想到陛下今日是如何给御前的人吩咐着来让她做汤的,那场面倒是有些好笑。 堂堂帝王,想见一个嫔妃何须大动干戈,便让人将她传去就是了,也不知做这些拐弯抹角的做什么。 从前陛下做事一向利索,从不会拖泥带水,今日这般稚气。 沈霁的唇角挂上一弧浅浅的笑,无奈地摇摇头,却开口说:“让青沉去,我不去。” 霜惢有些意外:“陛下想见您是多难得的机会,旁人可是求也求不得,您不去?” 沈霁爱怜地摸摸子昭的额头,吩咐着乳母将她带下去照顾,这才说道:“正因为陛下难得想见我,更是难得想拐弯抹角见一个女人,这才不能让他太轻易得到。” “见不着就会念想,念想的多了再见,那才有奇效。” “青沉等会儿去建章殿送汤之前,你先去凤仪宫寻一趟皇后娘娘,说我这两日身子不适不能侍寝,待好一些再将名牒挂上去。” - 建章殿。 外头冬雪纷飞,殿内地龙烧得正旺,香炉里燃着袅袅龙涎香,清冽华贵,令人闻之宁心。 可秦渊坐在书桌前看着满桌的奏折,却头一次没什么心思批阅,只惦记着沈霁什么时候过来。 身为帝王,从前做事向来单刀直入,今日这般隐晦的心思他还是第一回 有。 千回百转,不为人知,越是说的模糊,他却越是隐隐生出一丝期待。 期待沈霁会不会明白他的心思,又会带着什么样的表情过来。 分明是帝妃,却有种瞒着阖宫上下一晌贪欢的禁忌感。 秦渊捏捏眉心,靠在椅背上深呼一口气,心里的异样感却如一只纤长的羽,轻轻挠一下,又挠一下,让他微微悸动,陌生又离奇。 身为帝王,他无时无刻都要保证清醒理智,纵观大局,不能以一己悲喜误了国事,所以对任何事他都极有分寸感,便是对任何人事物的喜爱,也只是浅尝辄止。 就如一汪深潭,谁也不能荡起一丝涟漪,克己复礼,不过分沉迷任何一事。 可自从半年前因为沈霁而心痛后,他就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可这份异常虚无缥缈,他从未深思过,直到如今林贵妃一番话,才让他再度发觉自己对沈霁的偏爱与旁人不同,可这种不同,让他隐隐有种失控感。 自幼克制沉稳的秦渊,对这份陌生的感觉既欣喜又排斥,感觉越汹涌,他就下意识越想镇压。 这种感觉格外难捱。 天人交战之际,张浦从外面悄步走进来,扣响了御书房的门:“陛下,渡玉轩的人来了。” 秦渊挖掘内心的进程戛然而止,他倏然睁开眼,权衡被一瞬愉悦冲淡:“让她进来。” 看着手边空空如也,鬼使神差的,他并不愿让沈霁看到自己在御书房惫懒的模样,便直起身子,慢条斯理地将手侧一本奏折翻开,搁在了桌案上,这才不紧不慢掀眸看向门口。 脚步声越来越近,秦渊的眼底也越来越愉悦,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想见一个女人。 门被缓缓推开,青沉提着食盒徐徐上前,福身行礼道:“奴婢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 秦渊眼底的笑意顿时熄了下去:“怎么是你?” “玉婉仪怎么没来?” 青沉神色如常的起身将食盒里的汤端出来,搁在了一旁的小桌上,面对从前的主人面不改色地扯谎:“玉婉仪出去看雪景着了点风寒,身子不适,因此不能亲自来给陛下送汤。” 用早膳的时候还好好的,不到两个时辰就染了风寒? 秦渊皱眉问道:“用过早膳后,玉婉仪出门了?” “回陛下的话,正是,”青沉停了手里盛汤的动作,福身道,“送您离开后,玉婉仪走着去太液池和夷宝林赏雪景,回来后就有些流涕畏寒,这会儿正叫了太医诊脉,所以不能亲自来送汤,还请陛下恕罪。” 期待了这么久却没看见人,秦渊的心里不可谓不失落。 但大雪天的,终究是她身子要紧,秦渊也无话可说,便是不成,他大可明日再亲自去一趟,想见总能见得着。 他淡淡嗯了一声,语气极淡:“不必伺候了,回去侍奉玉婉仪吧。” “是。”青沉行礼后从建章殿离开,张浦这才掂量着陛下的神色上前说着:“陛下方才就说想喝这汤,便是心疼玉婉仪叫青沉回去伺候了,不如奴才伺候您喝一碗吧。” 说罢,他转身要去盛,可秦渊没见着想见的人,又是身子不适这样不能兴师问罪的缘由,满腔热烈被兜头泼一盆冷水,难免有些憋屈。 他眉头蹙起来,冷声道:“朕政务繁忙,哪儿有心思喝,还不撤下去。”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张浦侍奉陛下这么多年,也揣摩不透陛下的心意,平白无故蹭一鼻子灰,他也只能赔着笑,赶紧跪下说道:“奴才思虑不周,还请陛下恕罪,奴才这就将汤处置了。” 秦渊不悦地低下头准备批阅奏折,听见张浦正要端着汤拿下去处置了。 一想到沈霁感染风寒还为自己熬汤的模样,秦渊心里的郁气不知不觉间消散了许多,反而又有些甘甜滋味涌上来。 看着张浦端着东西就要走,这般蠢笨,秦渊开口斥责道:“玉婉仪送来的东西,谁允许你拿下去随意处置了,先搁着,等用午膳的时候一并热了端上桌。” 张浦今日是着实搞不明白陛下了,额上冒着冷汗又将东西放了下来:“是,奴才未能及时明白陛下的意思,是奴才的过失。” 秦渊终于觉得气顺了,勉为其难嗯了声:“行了,下去伺候吧,朕处置政务,不准任何人打扰。” “玉婉仪身子不适,你去库房挑些好的补品给她送去,再让太医好好医治,务必调养好玉婉仪的身子。” “是。” - 此后两三日,秦渊时不时就会抽空去一趟渡玉轩,可沈霁一直称风寒未愈不宜见君。 她身子不舒坦,秦渊也无可奈何,只好日日让人送了赏赐和补品过去,独宿在建章殿内。 又过了两日,沈霁的名牒终于重新挂了上去,这场小小风寒才算过去了。 再过几日就要除夕家宴了,宫里也越来越热闹,一盏盏大红灯笼悬挂起来,各处宫殿都忙着清扫翻新,迎接新春,最忙碌的便是皇后娘娘了。 沈霁知道皇后素来有畏风畏冷的旧疾,虽说近来身子有所好转,可还是难免有受累着凉之危。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67节 西域进贡来的干薰衣草听说宁神安睡最好,也十分稀有,今年的份例除了太后,皇后,和林贵妃,余下便是她分得了些。 她睡眠一向不出什么问题,就将这些干薰衣草并着干玫瑰、金盏菊和茉莉挑了最好的缝制出一个蚕丝枕芯送给皇后,希望她能消除疲倦,夜间安睡。 这里头的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缝制,绝不会出现任何问题,松软酥香的枕芯,一拿到手里就能闻到花香,丝丝入扣,淡淡幽香,皇后十分喜欢。 她温柔地看向沈霁,怀里抱着她亲自做的枕芯:“你的心思这样好,又费心思为本宫缝制,本宫十分喜欢。” 沈霁弯了眉眼:“皇后娘娘平素辛苦,嫔妾也只是想略尽绵薄之力,为娘娘做些什么。” 皇后点点头,正欲说什么,就听外头传来唱礼声,说陛下驾到。 人未至,声先到:“玉婉仪给皇后送了什么好东西,朕怎么没有?” 第79章 79. 079 不同 沈霁有些惊讶, 这个时候陛下怎么来了? 她微微挑眉看过去,同皇后娘娘一道起身向陛下行礼,人越来越近:“嫔妾给陛下请安。” 虽眼下要到年关, 可前朝事极忙, 陛下连去渡玉轩也是抽空,夜间独宿, 更别提是去旁的嫔妃哪里。 她稍仰起头看陛下的神色,只见陛下面色虽淡, 可眼底却透出些情绪,辨不清,看不明, 直勾勾看着她那一眼,总让沈霁觉得这会儿陛下不是来寻皇后娘娘的,而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 秦渊的视线落在沈霁身上一瞬, 紧接着才看向皇后,抬手扶了一把:“起来吧,别拘着。” 皇后心细, 几个呼吸间就察觉出陛下和玉婉仪之间似乎有些不同,她低眉浅浅笑起来, 重新坐回位置上, 拿起方才那枚枕芯:“陛下方才问玉婉仪给臣妾带了什么好东西, 您瞧瞧,正是此物,的确价值千金呐。” 秦渊看过去,就见到皇后递过来一个蚕丝枕芯,连被面都没有,瞧着虽糊弄了些, 可沈霁这样惦记着皇后,自己却连份都没有,心里到底有一丝不虞。 他伸出手随意将枕芯接过来,一到手就是松软酥脆的触感,里头不知填充了什么,透着糅杂的幽幽香气。 皇后柔声说着:“这里头是陛下赏赐下来的干薰衣草,玉婉仪亲自挑出来好的,并着旁的干花一道缝制的枕芯,臣妾近来操持宫中事宜,玉婉仪心细又体贴,难怪陛下这样喜爱。” 这干薰衣草乃是西域进献,今年的数量本就不多,只给了太后、皇后和沈霁,沈霁自己不拿着用,还挑出好的给皇后做枕芯。 前几日她总是不愿意见他,难不成就是在宫里缝制这个? 宫里嫔妃要守妾妃之德,孝敬皇后是让人挑不出错处,可秦渊心里头还是不大痛快。 他将这枕芯递还给皇后,淡淡说了句:“既是给皇后的东西,也该细致些,好好一个枕头连被面都没有,这么光秃秃的送了,也不大好看。” 沈霁看着陛下,只觉得他这几日都有些不大对劲。 虽说她有意吊着陛下的胃口,要欲擒故纵让陛下待她更上心,可目的虽达到了,怎么还吊出这样的小性子。 她轻笑着说:“不是嫔妾偷懒,而是因为枕头乃贴身之物,人人喜好不同,若是嫔妾自己选了好的料子封上,皇后娘娘用不惯,岂不是辜负。如此只送一个枕芯过来,娘娘也可挑了自己喜欢的面料,吩咐底下人做一个罩上就是了。” 秦渊抬眼看着她,半晌才淡淡说出一句:“你倒是有心。” 皇后看出陛下的心思,笑着说:“陛下坐拥天下,想要什么没有,怎么还稀罕起臣妾这一个枕芯了。” 秦渊不自然挪开视线,举杯抿一口茶:“朕不过是玩笑话。” 沈霁坐在旁边的小圆凳上,抬出一双纤纤玉手掩了鬓旁碎发,露出指头肚上几个红点:“皇后娘娘操劳后宫事宜辛苦,陛下操劳国事更是辛苦,臣妾今日给皇后娘娘送了,自然给陛下准备的更好更适宜。” “皇后娘娘睡眠不好,嫔妾选了薰衣草、玫瑰、金盏菊和茉莉,陛下整日乏累,眼睛酸涩,嫔妾也挑了决明子、菊花干和茶叶,帮助陛下安睡,也对眼睛好些。” “本想着过几日就送给陛下,谁知陛下今日来了,还只当这是皇后娘娘独有的。” 听到沈霁这般解释,秦渊搁下瓷杯,心里总算舒畅了些,淡淡觑向她,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快:“朕还当白疼你了,心里只惦记着皇后的辛苦,忘了朕。” 说罢,他眼尖地瞧见沈霁指腹上的红点,微微拧眉:“你的手怎么了,可是做针线活扎伤了?” 沈霁将手缩回去,笑着摇摇头:“多谢陛下关心,嫔妾不善女红,好几日才能绣好一个枕芯,又技艺不娴熟,所以多挨了几针,可做女红哪儿有手指头不挨扎的,嫔妾无碍,还请陛下放心。” 她肤色白皙,白玉似的一双手却有这么多血点子,明晃晃的在他跟前,看了碍眼。 秦渊沉下声来:“既不擅长,日后就不要做了,需要什么尽管吩咐着下人去做,何苦为难自己。” 话虽冷,可沈霁听得出是关切,便低下头柔柔应下:“是,嫔妾记下了。” 皇后将一切都纳入眼底,轻笑着不说话,只将自己方才看得一本书拿起来,交给云岚:“收下去吧。” 秦渊看着书卷问:“皇后看的什么书?” 皇后拿着书的动作一顿,将自己方才那一页翻开,温声道:“闲来无事看看《诗经》,读到《郑风·野有蔓草》这一篇,心中交感,便停了停,恰好玉婉仪进来,这书便没收下去。” 这一篇讲男女之间相逢相遇,一见倾心,而后彼此相伴,一生誓言。 内容真挚无暇,讲人间情爱,歌颂美好,秦渊也读过。 但彼时初读时虽觉得意境唯美,却并不能有所感触,只觉得此男子见识短浅,遇一美色便觉能一生倾心,实在太过浅薄。 如今再想起这一篇,好似也能明白几分美妙在何处了。 他温声道:“皇后素来喜欢读书,难得听你说有所感触,品出什么?” 皇后指尖摩挲着纸张,缓缓道:“一男一女于晨间山野中一见倾心,虽偶然邂逅,却更像宿命相逢,此后山高水长,不畏艰难也要相伴一生,这般情感如梦似幻,简单而真挚,是为世间至纯的美好。” “一生,遇一人,相伴一人,在无忧无虑的山野间,也很好。” 说这话的时候,皇后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神往,仿佛她已经瞧见了这般画面,可话音一落,再低头,眼底却弥漫着淡淡的怅然,不知是不是为眼前自己的处境所伤心,强颜欢笑道:“美好的东西,总是被人所喜爱,臣妾也是被这情感所打动罢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多是民间夫妻所为,秦渊并未在意皇后的状态,只随口说道:“这一篇有关情爱本质,是讲述的不错,《诗经》的内容海纳百川,却都风雅,皇后闲来无事读一读也可打发晨光。” 沈霁看向皇后,观她眉宇间拢着一抹哀愁,心思也渐渐沉了下来。 也许陛下不会懂,可她懂。 皇后娘娘是极好的人,向往的一切也都是世间至真至纯,可偏偏她所处之地,却与之相反,是最脏最恶。 这一篇《郑风·野有蔓草》,沈霁也读过,但她从来不当回事,只觉得是世间美化了爱情,这些只不过都是虚无之物,做不得真。 所谓爱情美好,也多是想象。 但她也知道,这世间有多少女子一心一意想求一个一心人,相知相伴,相携到老,白首不离,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将爱看得比性命还重。 可她从未见过谁真能如愿。 在民间都不曾见过,更何况是宫里。 入宫的这些女人,都从青葱少女时期经历过,她相信人人都做过美梦,希望有一个只爱自己的夫君,就连林贵妃也不例外,可这一切也只是美梦罢了。 她们这些女人,注定要和彼此分享自己的夫君,也时刻算计着能从夫君手里得什么,时刻忌惮着会不会被夫君算计,上梁不正下梁歪,皇后娘娘身在其中,却憧憬着真挚的美好,如何能不失望。 这世间功名利禄都是男人的,女子被困在闺阁之中,所求的已经太少,便是一个一心人,在三妻四妾的男人眼里都是奢望。 多么不公。 可惜这些,那些粗鄙肤浅又花心浪荡的男人不懂,陛下也永远不会懂。 沈霁从不想要什么爱意,她只求实实在在能握住的东西,爱不爱的,对她,对这个后宫而言,都太奢侈。 沈霁看着皇后的模样,柔声道:“皇后娘娘可是乏累了?嫔妾瞧您精神不大好,是不是今日处理后宫事务累着了。” 皇后缓缓抬眸,知道沈霁是在为自己寻个台阶下,好躲一躲清净,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温情:“年关将至,后宫事务实在繁杂,的确是有些精神不济。” 她转而向陛下致歉:“还请陛下恕罪。” “无碍,”秦渊淡声,“皇后身子本就不好,觉得乏累也是常事,朕本是得了空想来瞧瞧你,既然你身子不适就早些歇着,建章殿里还有事情要处理,朕也不就坐了。” 皇后和沈霁起身恭送陛下出门,秦渊瞧一眼沈霁,下意识交代了句:“皇后要歇息,外头又冷,你也早些回宫吧。” “是。” 沈霁目送陛下走后,赶紧起身扶着皇后娘娘坐下,温声道:“陛下不懂的,嫔妾都懂,皇后娘娘不要忧思过甚,免得伤身。” “这辈子做不到的事情,便不要再想了,活着,就是要在不称心的日子里寻到称心之处,如此苦中作乐,才算活了一生。娘娘,您是最好最善良的人,下辈子,一定会过的自由自在,顺心如意的。” 皇后缓缓笑起来,点点头:“你这般宽慰本宫,本宫的确好受许多。” “若真有来生,如同你说的那般,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罢,她轻轻握住沈霁的手:“其实本宫瞧陛下待你是很不一样的,那种不一样不是宠爱,而是打心眼儿里的不同。本宫和陛下成婚到现在近十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因个女人露出这样生动的神情。” 听到这个,沈霁的第一反应就是抗拒。 就算不同又能怎么样,不会一直不同,更不会一辈子待她好。 这份不同在宫里,被旁人发觉也只会害了她,便是沈霁自己真的当真了,也会害了她自己。 求一些求不到的东西,愚蠢。 她微微偏了头,淡声说:“娘娘,陛下后宫美人无数,嫔妾也只是里头其中一个,不同又如何?林贵妃自幼和陛下青梅竹马也不同,如今又如何?” “您养好身子,能松快些,嫔妾心里也能多安心些。” 皇后看着她,想说什么,可想起她分才说的话,也知道这话有理,只得生生将话咽了下去,心里头唯余可惜与怅然。 “本宫会善自珍重,你也是。” 沈霁从凤仪宫出来,看着外面高高的朱墙白雪,心里有些难言的沉。 回渡玉轩的路上,青檀远远从北边小路里过来,低声道:“主子,您之前交代的事情,奴婢办妥了。” 第80章 80. 080 计谋 沈霁瞧一眼她来时的方向, 看四周无人,方淡声道:“回去再说。” “是。” 一路回到渡玉轩里头,甫一进门, 沈霁便抬了抬腕,让不相干的人都退到院内候着, 独留下几个亲信在里头。 青檀颔首屈膝道:“这两日奴婢一直有意无意的接触安充衣身边的贴身侍女, 果真寻到了个极大的破绽。” “安充衣出身不算高,入宫时身边只带了一个贴身宫女,名唤粉芝, 一直伺候在安充衣身边。但安充衣失宠后, 脾性愈发古怪, 时常打骂下人, 她身边侍奉的人本就寥寥无几,粉芝自然也不例外。但侍奉主上, 哪儿有不挨骂挨罚的, 这也就罢了, 最要紧的是,安充衣这几日和林贵妃身边的柊梅走得很近, 成日里都在念叨着杀杀杀的, 还逼迫粉芝将她攒下的银钱都给安充衣。” 沈霁沉吟片刻:“安充衣失宠后被阖宫取笑, 又迁宫到秀风居,心里自然郁闷。宫中打骂下人虽不上台面, 可私下也不少,对外只说是教训自己宫里的人就是了, 只是这粉芝是安充衣从家里带来的,竟也如此不留情面,动辄打骂, 如此可见安充衣如今偏执,许多事情都顾不得了。” “那日我和夷宝林在太液池附近瞧见柊梅亲自送了安充衣回去,就知道林贵妃为了对付我,定是想用安充衣这把刀,但安充衣如何对付我,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沈霁端起杯清茶抿了口,蝶翼般的长睫后那双清凌凌的媚眼波光微动,开口道:“安充衣虽出身官家,但家世不算好,她失宠已久,母家接济也不会多,宫里人最见风使舵,恐怕她手头月月紧巴,想做什么都处处受制。” 青檀点头道:“正是如此,安充衣缺银钱,竟想从手底下的宫人身上克扣,宫女在宫里侍奉这么多年,人人都多少能攒些体己,但这些要么是日后出宫的嫁妆,要么是送回家中贴补,从未听说过谁要拿自己手下宫人的钱来用的,传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她如此行径,已经惹得她宫里人私下连连抱怨,更是畏惧挨骂挨打,无人愿意贴身侍奉,奴婢也是听说了这风声,才顺藤摸瓜联络上了粉芝。” “安充衣需要钱,无非是想买通关系,或是买些害人的东西进来,好成功害了我,在林贵妃那取一块敲门砖,”沈霁眉眼淡淡,并不将安充衣放在眼里,“你和粉芝谈的如何了?” “奴婢见到粉芝时,她正在镜影湖边上哭,奴婢跟她聊几句,得知她家中老母重病,需要钱医治,嫂嫂有孕即将临盆,家中却连请稳婆的钱都没有。她跟在安充衣身边,这一年多本就几乎没有什么积蓄,为数不多的钱也被安充衣搜罗出来强要了去。如此情形,虽说粉芝是安充衣的贴身侍女,但恐怕是比咱们还想要安充衣去死。”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68节 青檀温声道:“但粉芝也不算愚笨,她既然肯和奴婢说这些,也是知道咱们和安充衣不和,有意投诚来解自己家中的难关。奴婢告诉她,这件事您会帮她,也会给她一笔银子帮家中渡过去,但需要她做的事情,恐怕凶险,孰料粉芝只犹豫了一瞬便应了下来。” 粉芝就算现在恨极了安充衣抢她的财物银两又动辄打骂,愿意帮沈霁料理了安充衣,可终究不跟沈霁一条心,是安氏的家奴。 眼下哪怕是为了利益捆绑在一处,也难保日后不会生出事端,反咬一口。 既然要处置,就要处置的绝一些,不留祸根才好。 沈霁搁下瓷杯,轻声说道:“这几日让粉芝安分些,哄着安充衣高兴,等在除夕宴上多喝几杯。” “秀风居偏僻无人,安充衣醉酒走路不稳,一头磕在了石头上,等太医赶过去时,人救不及时,又有谁会在意?” 青檀神色微凛:“虽说造成意外可以规避风险,安充衣也不得宠无人在意,可粉芝少不得被治一个侍奉不力的罪名,轻则杖责,重则处死,若真到那一步,粉芝为了活命供出您如何是好?” 沈霁淡淡道:“她供不供出我,都难逃处罚。供出我,她母亲会死,嫂嫂也不能那么顺利生下孩子,不供出我,只是她一人受苦,我相信粉芝不会那么傻。何况安充衣在宫里的地位如此,粉芝死不了,没性命之危,又何须冒险。” “等这件事风波一过,就找个机会料理了她,一了百了。” “是,您思虑周全。”青檀领命退下,殿内才重新归于寻常。 霜惢轻声道:“安充衣死了不打紧,可林贵妃发觉自己的刀没了,定会觉得是您做的,若她拿着安充衣之死大做文章,让陛下追查到底怎么办?” 沈霁掀眸瞧她一眼,淡淡笑起来:“林贵妃好不容易才复宠,这时候明面上和我起冲突只会让陛下觉得她不能容人,就算她怀疑,可没证据的事,安充衣这口气,她不咽也得咽下。” “若是她不聪明,硬要攀扯,她身上有嘴能胡言乱语,我就不能吗?你猜猜,陛下会偏心谁?” 霜惢点点头,放下心来:“您说的是,没证据的事,谁多嘴谁晦气。” 说罢,她犹豫了几分,说着:“主子,最近年关将至,咱们渡玉轩收了不少的礼,都是借着庆新春的名义示好巴结的,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便先不提,其中庄妃娘娘亲自做了几双三皇子合穿的小鞋子,娆贵嫔差人送来两支山参,连宜妃娘娘也派人送来了几匹缎子。” “庄妃娘娘同您关系不错,尽一份心意便罢了,可娆贵嫔和宜妃,奴婢却觉得没安好心。” 沈霁问着:“她们送来的东西如何处置了?” “都压在库房里,没有上用。” 她的心放了下来,复道:“娆贵嫔为了撇清子昭天象一说和陆氏一事,最近安分的很,宫门都少出,送礼过来,多半也是做样子给陛下看,倒是宜妃,实在让我看不透。” 想起宜妃,沈霁的神色渐渐晦暗几分:“她表面看起来一直被林贵妃压着,谨小慎微,温婉贤淑,可我总觉得她心机太深太重,猜不透她到底想做什么,撇去和林贵妃之间的仇怨,对宜妃,才是真真的避之不及。” 好端端的送礼过来,便是有意想和她拉近一些关系,可她为林贵妃出谋划策做了这么多事,便是她再巧舌如簧,从前和庄妃之间发生过什么,沈霁也不会信她。 主位送贺礼,按着寻常的礼节,该是低位主动去谢恩以示尊敬,但沈霁不知道宜妃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也没那份尊敬的心思,更不可能主动去见她。 “你去库房里挑些好的贺礼,分别送去几个主位娘娘那,就当是谢恩。庄妃那的要用心些,再说年节过后,我会带着子昭亲自去柔福宫。” - 时间一转眼过得极快,日月更替几个来回,除夕便到了。 一大清早起来,就见外头飘着雪,大好日子里,渡玉轩里喜气洋洋,人人脸上挂着笑。 今年是三皇子出生后的第一个除夕,主子给宫里上下都发了三倍的赏钱,跟在这样有前途的主子身边是天大的福气,宫里多少人求也求不来,他们自然高兴,服侍也尽心尽力。 院子内,周岳带着几个太监在廊下清出一条道路,沈霁则抱着子昭,被乳母宫女们簇拥在正中间,站在檐下看雪。 今日是好日子,阖宫的嫔妃和皇嗣们只要身子无恙,都要去除夕宴给陛下、太后和皇后请安,因此沈霁早早就给子昭做了一身喜庆的小棉袄。 虽说子昭现在才七个月大,还只能抱在怀里,可穿身新衣裳出去,总是格外精神可爱些。 沈霁抱着子昭,在他软乎乎的小脸上亲了又亲,眼角眉梢都是欢喜和温柔。 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过得格外快,仿佛一转眼,夜幕就降临了。 霜惢和筠雪一道服侍着沈霁精心打扮,杏粉鹅黄同浅紫相配,织一身色如春花的云锦宫裙,长长的披帛搭在臂弯间,行走时娉婷婀娜,抬眼时波光流转。 乌发如墨,衬一截雪颈莹润似玉,极为温婉动人。 霜惢为她系上雪狐披风,毛茸茸一圈绕在脖颈间,外头落雪纷纷,又添几分灵动。 筠雪满意得很,绕一圈看直了眼,啧啧笑道:“后宫佳丽这般多,可如主子一般貌美动人的也不多见。” 便是一直寡言少语侍奉在周边的青沉也淡淡笑道:“主子天人之姿,奴婢在陛下身边侍奉多年,也是其中翘楚。” 沈霁弯唇一笑:“你们惯会哄我开心的,走吧,今日不坐步辇。” 今年除夕宴要大操大办,宴请皇室中人和天子重臣,所以不在两仪殿,而是更为郑重的九州清晏,不少嫔妃家中也会来人。 今夜注定是个喧嚣热闹的夜晚,且还有好戏看着呢。 - 长信宫门口。 宜妃连同自己的仪仗一道站在宫外等候林贵妃出来,神色谦逊安静,连同身边牵着的二皇子也要静候。 已经四岁多的二皇子自幼聪慧,站在宜妃身边,仰起头奶声奶气地问:“母妃,我们不是要去赴宴吗?怎么站在这里,还不走啊。” 外面还下着雪,天寒地冻,宜妃看着戎儿不免心疼,她弯腰将自己手中的手炉也给了他,柔声道:“戎儿乖,母妃要在这等着林娘娘,是不是冷了?来,将母妃的手炉也揣着,更暖和些。” 二皇子伸出小手将手炉推回去,摇摇头:“戎儿不冷,戎儿只是不明白,旁的娘娘们都是径直去九州清晏,为什么母妃偏要在此处等着林娘娘,难道是林娘娘一人去不成吗?” 宜妃的神色僵了一瞬,转而哄着他说:“林娘娘找母妃有事情,这才要在此处等候,戎儿乖,这话只能在母妃一人身前说,明白吗?” 听到母妃教导,二皇子乖乖点头,小小的手牵着她,握得紧紧的:“戎儿知道。” 他仰起头看看外面的大雪和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只是这会儿已经这么晚了,母妃却一直在雪地里站着,戎儿心疼母妃。” 宜妃一直被林贵妃压着,受尽屈辱不要紧,可她心疼自己的孩子也要跟她一起站在这受林贵妃的驱使,仅一句话,就要让她侯在此处许久,如同奴婢一般使唤,不可谓不悲凉。 “好孩子,你还这么小,就知道心疼母妃了。”宜妃心中感动,鼻尖猛然一酸,眼泪不受控得落下来。 她蹲下身子,紧紧得将戎儿抱在怀里:“母妃不要紧的,只要是为了你,母妃什么都愿意做。” 母子情深之际,林贵妃正盛装打扮完毕,搭着柊梅的腕不紧不慢从长信宫里出来。 她冷冷睨了宜妃和二皇子一眼,不满道:“在本宫门前哭什么哭,让旁人瞧见了倒像是本宫罚你们在这抱头痛哭似的,像什么样子。” 柊梅扶着林贵妃坐上步辇,乳母带着长乐公主紧跟其后,她垂眼扫着宜妃:“不过是让你在这候着本宫,本宫有话要问你,别装模作样的,再传出去说是本宫苛待你们母子。” 宜妃赶紧起身带着二皇子一道向林贵妃行礼问安,抹了抹眼泪,低头说道:“臣妾不敢,只是和戎儿聊了几句,深感孩子长大,为母之心感动罢了。” 她忙牵着二皇子坐上步辇跟在林贵妃身侧两步,一边觑着林贵妃,一边抬手搓了搓戎儿微凉的小手,很是心疼。 只见林贵妃淡淡转眸过来,语气有些凉:“本宫听说你主动去给渡玉轩送礼了,可有此事?” 第81章 81. 081 新人[二更合一] 宜妃摩挲着戎儿的手, 正怜惜心疼之际,听到林贵妃说出这话,神色有一瞬的心虚。 近来渡玉轩风头盛, 宫中不少人想讨好玉婉仪,变着花样地向渡玉轩送礼, 便是快要过年了,也能寻个由头送礼过去。 她也是借着这次送礼之人颇多,不太点眼,这才让文纾也送了些礼过去。 早知道玉婉仪非池中之物,又和林贵妃是死对头,宜妃虽是林贵妃手下的人, 可她到底并不真心和林贵妃是一边的人,只是另有打算才一直屈居于下, 所以不愿玉婉仪对她也如对林贵妃一般仇视,想要转圜一番关系。 照理说,主位送礼, 玉婉仪若真的知礼数, 也该主动来谢恩,她本打着等玉婉仪来谢恩的时候好好跟她谈一谈心的主意,对林贵妃也可敷衍, 说是循例送礼,闲谈几句过去。 谁知玉婉仪竟来都不来,只打发了掌事宫女来传话, 这落在林贵妃眼里, 就成了她主动示好,热脸贴玉婉仪冷屁股了。 宜妃低下头,佯作无意般说道:“自玉婉仪生下三皇子后水涨船高, 在宫里风头极盛,尤其最近假借贺新春的名义送礼的嫔妃颇多,臣妾也是想着顺应时势,别让玉婉仪太过对臣妾有戒心。” “若是玉婉仪不那么防着臣妾,那日后若再有什么,不也顺利些。” 林贵妃冷冷睨她一眼:“你是本宫手下的人,就算你再热心肠,她也不会放心你,这道理本宫明白,你不明白?你打什么主意本宫不知道,但本宫能告诉你一件事。” “你哥哥虽如愿以偿得了想要的官职,可这差事是本宫给的,本宫自然就有能耐拿回去,本宫劝你别生出太多心思,否则对你,对二皇子,对你哥哥都没好处。宋家是如何在长安站稳脚跟的,本宫没忘,你自然也没忘。” 林贵妃的步辇率先拐过弯离开,宜妃怔怔看着她的背影,眼中的恨意汹涌,她紧随其后,不自觉捏紧了手中二皇子的手指。 二皇子的手指被攥的生疼,他吓坏了,哭着扑到宜妃怀里:“母妃吹吹,戎儿好痛……” 宜妃赶忙松手将他抱住,才反应过来是自己下了狠手弄疼了孩子,心中不禁愧疚万分,落泪道:“戎儿不哭,都是母妃不好,弄疼你了。” 本以为哥哥终于得偿所愿,宋氏站稳脚跟,她就终于可以一步步摆脱林贵妃了,可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如此! 若家中能够不这么负累,能给她哪怕一丝一毫的助益而不是拖累,她又何须隐忍这么多年,忍气吞声,连孩子也要跟着他受苦! 哥哥在前朝的职位不能丢,他还要走到陛下跟前,让陛下瞧见哥哥的得力,如此一来,哥哥才能护住宋氏,不让宋氏一直仰人鼻息,她和戎儿才能有出头之日! 宜妃抱着二皇子,泪如雨下:“好孩子,不哭了,母妃日后再也不这样了好吗?” 她红着眼看向二皇子,温柔地抚摸他的额头:“马上就要见到皇祖母和父皇了,戎儿是最乖的孩子,不能被发现掉眼泪,对不对?” 二皇子抽泣着点点头:“戎儿不哭,戎儿都听母妃的。” 宜妃欣慰地擦擦他眼角的泪水,轻声说:“戎儿真乖。” 她将二皇子抱在怀里,喃喃道:“母妃一定会保护好你,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的……” - 华灯初上,宫内来来往往九州清晏的人一波接一波。 九州清晏乃皇宫设宴所用之处中最大也最奢华的殿宇,巍峨大气,富丽堂皇,多是设国宴所用。 今年年节设宴,因陛下的意思要好好操办,宴请朝臣,因此就选在了九州清晏,也算是一洗流年灾害,以图来年安宁之意。 后妃与朝臣分侧而坐,依着位份从陛下跟前一直到殿门口,依次排列。 红毯铺就层层玉阶,暮色降临,雪夜茫茫,九州清晏灯火辉煌,处处悬着大红灯,极为喜庆热闹。 沈霁带着子昭从从九州清晏的西门进去,一进门就瞧见皇后娘娘已经到了,正坐在位置上主持事宜,嫔妃的位置上也坐了六七成。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笑着向皇后行礼,身后的嬷嬷也抱着三皇子替他向皇后行礼问安。 九州清晏人多,声音也杂,可子昭却半点不害怕,在乳母怀里好奇地打量四周,乌溜溜一双眼睛转来转去,待看见皇后的时候才咯咯笑起来,伸出两只手手,发出啊呜啊呜的声音。 沈霁看在眼里,掩唇笑道:“娘娘您瞧瞧,这孩子和您多有缘分,想让您抱呢。” 皇后喜欢孩子,可她难以生育,对子嗣的事一直不大抱希望,一直十分悲观,认为自己这一生已经是难以感受母子温情了。 可她没想过,三皇子会如此喜欢她,分明只养了他一个月,几个月大小小婴孩,竟这般记事,还惦记着她从前短短的养育之恩。 “快,让本宫抱抱。”皇后有些哽咽,招手示意乳母将三皇子抱上前去给她亲近,眼见着小小婴孩越来越近,皇后眼里泛着泪花。 她小心翼翼将三皇子抱在怀里,掂量了掂量,红着眼笑起来:“七个月大了,是沉了许多,玉婉仪将孩子养得极好。” 皇后亲近三皇子,同三皇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亲密,足可见其和玉婉仪的关系非同一般。 玉婉仪虽然出身平民,可实在是福大命好,不仅陛下一直宠着,太后和皇后也喜欢她,光是这般在宫里已经多少人求之不得,眼红得很,如今生下贵子,贵子又同皇后天生亲近。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69节 若不是知道这是玉婉仪生的,光瞧这一幕,还当是皇后亲生的嫡子呢! 嫔妃们神色各异,心里酸涩不畅却也不敢言,谁当自己没这么好的命呢。 皇后抱着三皇子哄着的时候,林贵妃也到了,一眼就瞧见了这一幕,微不可查地勾唇嗤笑了声。 她今日打扮得极尽奢华美丽,因为场合宏大,比平时更加珠翠环绕,妆容精致,一张娇颜艳丽无双。 林贵妃下巴微扬,四平八稳地走进来,头上的步摇悬着长长的东珠流苏,在光下闪着莹润的光泽,十分夺目。 她敷衍垂下眸,行了个不甚规矩的礼,随意开口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早就听说皇后娘娘和玉婉仪关系不错,从前也养过三皇子,如今一瞧果真如此,臣妾猛地从外头进来,恍惚间还以为是皇后娘娘亲生的嫡子呢。” 林贵妃的气焰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嚣张了,今日是年宴,朝中重臣也有好几位已经在座,林氏也会来人。 她选在今日如此放肆,无非是给自己这个皇后脸色瞧,也让后宫和前朝都看看,如今后宫是谁最得意。 东珠只有皇后可日常佩戴,虽说有陛下赏赐可不按规矩来,但平素便罢了,但凡是个知礼的,都会在今日本本分分,更遑论是拿这样多东珠做成步摇的流苏招摇过市。 皇后平时都可以不和林贵妃计较,但今日她坐在这个位置上,在朝中大臣和皇室贵族的面前,她也必须要守住皇后的颜面。 她面上温柔恬淡的笑意敛了几分,温声示意嬷嬷将三皇子抱下去,这才看着林贵妃淡声道:“本宫是皇后,宫里的孩子都是本宫的孩子,自然会对每个孩子都亲近关怀些,这也是本宫身为皇后——应尽的本分。” 皇后娘娘说话的语气十分平缓,不疾不徐,不同于林贵妃锋芒毕露,自带一种温柔从容的大气,尤其是在说到皇后二字时,格外加重了些语气。 她淡淡笑道:“林贵妃发间的东珠步摇华贵明亮很不错,是陛下赏赐的吧?” “林贵妃身为众妃之首,得陛下如此厚爱,也是该好好做妃子的表率才是。” 皇后与贵妃争锋,殿内霎时安静下来,均抬头看过去。 林太傅马上要来,林贵妃有人撑腰,果真是瞧着不同了,可她不论再出言讥讽,皇后始终是皇后,林贵妃那副做派,终究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 林贵妃站在原地不动,抬眼盯着皇后那副淡然随和的模样,勾唇冷笑:“皇后说的是,臣妾身为陛下亲封的唯一贵妃,吃穿用度也都是陛下的脸面,今日除夕宫宴,臣妾特意盛装出席,皇后娘娘不会怪罪臣妾越了规矩吧?” 皇后淡笑:“林贵妃恪守妾妃之德,陛下赏赐你也是应该的,只是本宫身为中宫,是底下所有嫔妃的表率,更是天下女子的表率,一言一行都不能错了差池,更不能让底下人以为宿州大旱刚过,宫里便奢靡成风。所以合规矩,便很好。” 林贵妃皱起眉头,冷声道:“臣妾穿着是华贵了些,可无非是因为今日是除夕宴,那玉婉仪不一样穿的华贵貌美,皇后怎么厚此薄彼呢。” “玉婉仪穿得再体面,可到底没有越过她的身份去。”皇后的视线淡淡落在她那支东珠流苏上,点到即止。 宿州大旱刚过,朝廷劳民伤财,林贵妃这般已经是不占理了。 她自知无法再辩驳,可又不甘心这样落了下乘,便冷着一张脸将身后的长乐公主牵出来:“跟皇后娘娘说了这么会儿话,长乐都忘了给皇后请安了。” 林贵妃脊背挺得直直的,半分也不弯,身侧的乳母牵着两岁多一点的长乐公主上前来,躬身说着:“长乐公主给皇后娘娘请安。” “虽说宫里的孩子都是皇后的孩子,可皇后娘娘膝下到底没有亲生的子嗣,待长乐长大了,自然也会好好孝敬您的。” 说罢,林贵妃上前将长乐抱起来,淡淡屈膝道:“宴席将开,臣妾就不陪娘娘闲聊了。” 沈霁看她这幅模样,黛眉紧皱,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谁知皇后却淡淡摇摇头,笑着说:“子昭还小,你抱着他坐着歇吧,等会儿陛下和太后来了,还有得是请安说话的时候。” 皇后素来好性子,今日会对林贵妃施压,也是因为今日是大日子,并非寻常在后宫的缘故,她想息事宁人,沈霁也不好在此处为皇后出头,只好福身后带着子昭退下。 她如今已经是从四品婉仪的位份,位置在中间靠前。 九州清晏外面风雪正大,隐隐能听到呼啸的风声。 沈霁下意识回头看过去,隔着一个又一个嫔妃的座位,视线最终落在了紧闭的殿门上, 不知怎么,她突然有种转眼经年的感觉。 当初她就是从最末的从九品采女,一点一点地爬到了现在的从四品婉仪,转眼两年过去,如今抱着子昭再看那个位置,恍如隔梦。 青檀上前简单地检查了座椅,沈霁才抱着子昭坐下去,她是承安五年那一批嫔妃里唯一一个晋封至嫔主位份的,因此左右两边坐的并不全是她平时十分熟悉的嫔妃,而是从前宫里的旧人。 左侧坐着承安二年入宫的容婉仪,右侧便是常贵人了。 常贵人和沈霁有过一次联手,算有一两分交情,但常贵人深居简出,无心争宠,除了晨昏定省和宫宴时能见上一面,平素并不怎么喜欢和人来往,就算是参加宫宴,也多是专心吃自己的,偶尔和身边的宫女瑾珠低低笑两声。 对于她,沈霁有几分好感,但也仅限于此。 倒是旁边的容婉仪,她生得十分温婉柔美,在宫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但性子恬淡安静,话不怎么多,眼里总是有淡淡的哀伤。 听人说容婉仪刚入宫的时候,也曾有一阵十分得宠,但是后来有孕小产后一直介怀孩子的离去,连带着对陛下也不大上心,久而久之便失了宠,一直到现在也没能复宠。 宫里的女人,宠爱本就像日月潮汐一般时有更迭,有过得宠的时候,就会有失宠的时候,但看着容婉仪这般貌美的女子也要如鲜花一般无声无息的凋零,便是沈霁现在这样得宠,也偶尔会觉得寒心。 她抱着子昭在怀里逗弄着,低低笑他:“小娃娃,第一次见人这么多的地方,怕不怕呀?” 三皇子长到七个月大,这还是第一次带他出来参加这样人多的场合,因此容婉仪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传闻中命格大贵的皇子。 她微微侧目看过去,只见三皇子生得白嫩可爱,眼神极为明亮,在玉婉仪的怀里咬着手指咯咯笑,这样温情,便觉得喜欢的紧。 当初她也是怀过自己的孩子的,若是能顺利生下来,现在该是和二皇子一样大…… 可惜她和那个孩子缘分太浅,着了恶人的道,失了孩子。 容婉仪眼底的哀伤几乎满溢出来,其实她也不想如此,可哪怕时隔几年,她还是会因为当初那个孩子没能顺利出生而无比介怀和伤感,那是个已经成形的女胎,若能生下来,会是她最宝贝的公主…… 察觉到身侧的目光,沈霁转眸看过去,淡笑着说:“容婉仪姐姐看起来很喜欢孩子。” 容婉仪发觉自己失态,敛眸用手帕蘸了蘸眼泪,缓缓点头:“是很喜欢孩子。” “只是我这一辈子,恐怕是不会再有孩子了……” 沈霁笑了笑:“姐姐还这样年轻,又这样貌美,只要能复宠,怀上孩子是迟早的事,何须如此伤感呢?” 容婉仪苦笑着低头,绞紧了手中的帕子:“我早已失宠多年,陛下又岂会记得我?何况我整日无端流泪,又有谁喜欢看着一个人长吁短叹,多谢妹妹关怀。” 旁边的青檀不动声色地向沈霁使了个眼色,沈霁眸光一闪,像是猜到了什么。 她笑着宽慰容婉仪:“陛下不是个薄情之人,姐姐失子之痛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只要姐姐肯重新将心思放在陛下身上,陛下定会怜惜姐姐的,届时再有孩子,不是轻而易举吗?” 说罢,沈霁似不经意般举起来子昭笑道:“孩子呀,都是为母的命,我简直不敢想,要是这般机灵可爱的小家伙那时候没能留在我身边,我会多伤心难过,定是要杀了害我孩子的人来报仇。” 容婉仪怔怔地看着她,像是被她的话打破了什么壁障一般,足足愣了许久。 沈霁从容笑着转回了头,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将怀里的子昭递给乳母抱着。 不出多时,殿内陆陆续续人都来齐,而后是太后先至,最后便是陛下。 秦渊迈步至至高无上的龙椅上时,貌似不经意般扫了一眼后妃这一侧,像是在人群中找着什么,待看到沈霁,眼底才闪过一丝惊艳,挪回了目光。 这一眼隐晦,许多人只以为是随意一眼,可沈霁却看到了。 勋贵满堂,妃妾无数,陛下却先瞧了自己一眼。 今日家宴,陛下宴请朝中重臣一同过年,便也算是一家亲的意思,是极大的荣耀,更是表示对他们的重视。 因此席内无人告假,每一人都到了,也是难得的团圆。 九州清晏内,所有人起身向陛下、太后和皇后请礼问安,庆贺新年。 陛下示意免礼,朗声与殿内诸人同贺新春佳节,饮酒助兴,君王与臣子共饮一番,气氛便从肃穆凝重转而轻松了起来。 今日宴席场面宏大,流水般的美食珍馐由宫女们排成数列端上来,每个人桌面上都按着份例摆满了。 殿中央的舞姬和乐师们奏起乐舞,殿内两三交谈,饮酒说乐,一派和谐。 进程中,林贵妃的父亲林尚书先是瞧了一眼自己的女儿,这才捋了捋胡子,起身向陛下敬酒,笑道:“陛下,林贵妃侍奉在陛下身边,一恍已是几年不曾见过了,如今得蒙陛下隆恩,允许臣等和陛下一道过年,才能遥遥一见贵妃以缓思女之情,臣多谢陛下恩典,敬您一杯。” 张浦赶忙为陛下斟上一杯酒,秦渊才举杯,扬声淡语:“林贵妃在后宫侍奉朕,林尚书在朝廷为朝效力,你们父女,极好。” 说罢,他看向林贵妃,眉眼带着极淡的笑:“你父亲既然挂念你,你便也起身敬一杯,算是慰藉。” 林贵妃自幼在家中得宠,如今听闻父亲挂念,更是难掩动容,不管在宫里受了多少气,家中之人永远是最关心她的。 父亲想必也是得知她的协理后宫之权被削了,这才寻了机会想问一问陛下的意思,怕她受了委屈。 林贵妃感动,眼角含泪站起身来:“多谢陛下恩典。” 她泪盈盈地看向父亲,举杯说:“敬父亲一杯。” 看着林贵妃的样子,林尚书一看便知道她定是在宫里受了委屈。 可惜如今族中是父亲重新掌管,他又勒令不许自己多事,原本想说的话只能暂时咽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模棱两可感叹了句:“陛下体恤,臣不胜感激,只是贵妃自幼性子娇纵,侍奉陛下身边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若是哪处惹了陛下,陛下尽管罚她。” 表面说尽管罚,可话里话外,无一句不是在为自己的女儿撑腰。 秦渊面上虽带淡笑,可眼底却凉凉的,捏着杯子不说话。 只是太后居高临下,扬声说了句:“林贵妃身处后宫,自有宫里的规矩约束。” 说罢,她缓缓笑道:“林尚书爱女心切,可也要知道君王并非刻薄之人,皇后贤德,对后宫诸人宽容仁厚,你如此也可安心了。” 林尚书的话被太后噎住,只能拱手道:“如此,臣便再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了。” 太后点点头,又笑着说:“今日除夕夜,乃阖宫上下欢庆新春的好日子,平常舞曲也罢了,今日哀家也安排了一出歌舞,邀诸位共赏。” 梅英在身侧拍拍手,从九州清晏侧门处缓缓进来一批眼生的舞女,为首的那位穿着一身水红色舞衣,柳眉明眸,肤色赛雪,有一截极软的腰肢,面上覆着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看不清容貌。 欢快悠扬的宫乐奏起,她在殿内随乐起舞,身段婀娜,如蟾宫仙子。 第82章 82. 082 玉佩 为首女子明显与众不同的装扮足以证明, 她的身份并非简单的舞姬,轻纱之外露在人前的眉眼,也足以看出她的美色。 太后安排, 便是要往陛下的后宫里塞新人的意思,殿内之人虽神色各异,却也纷纷侧目看过去。 那女子的舞技十分精湛,毫不逊色于日日练舞的舞姬, 身段柔软, 水袖如云,随着身姿挪动间翻飞舞动,那一截细腰格外引人注目。 如此美人, 便是宫里的嫔妃们都觉得赏心悦目,出众极了,就更别提在座的王公大臣和陛下了。 乐声悠扬,舞姿曼妙,她面上轻纱随着起舞而飘动,若隐若现露出一张美丽的脸庞, 却因为看不真切, 更勾着人想一睹芳容。 嘴巴不停的常贵人一边往嘴里塞肘子一边看着殿内跳舞的女子, 低声嘀咕着:“宫里又要来新人啦?这身材如此火辣,我都忍不住多看几眼,日后肯定又是个宠妃。” “惹不得惹不得……” 沈霁偏头瞧一眼常贵人, 知道她是最不喜欢参与宫里纷争, 只想过好自己日子的主儿, 宫里如她一般的女子,也是少见。 一曲渐罢,殿内起舞的女子随着乐声收势, 她站的十分端庄,双手交叠,盈盈上前行初次见面的大礼,嗓音清脆动听:“臣女骆氏,见过陛下、太后和皇后娘娘,祝陛下、太后、皇后娘娘长乐无极,万福金安。” 不卑不亢,礼数周全,不是寻常舞女,倒像是官家出身的闺阁小姐。 秦渊垂眸淡淡打量着殿内起舞的女子,眼中有两三分兴味。 “舞姿翩若惊鸿,礼数也周全,母后安排的果真极好,”他转而看向太后,淡笑道,“既是母后安排的,母后也该揭晓她是谁。” 太后淡笑着看着殿下女子:“今年宿州大旱数月,朝野上下悬心,如今虽大旱已解,宿州更上一层楼,可臣子有功在千秋,其家眷自也要重赏。”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70节 “将你的面纱摘下来,给皇帝瞧瞧。” 殿内女子闻言,抬手取下覆面轻纱,缓缓露出一张沉鱼落雁的面容来。 她生得明眸皓齿,雪肤花貌,且仪态端庄,在这样人多的场合献艺却仍然不卑不亢,举止十分从容,只见那女子再度盈盈福身,浅浅笑着:“臣女骆雨寒,宿州刺史嫡幺女,两个月前刚刚及笄,臣女舞技不精,在陛下面前献丑了。” 早就听闻此次宿州大旱,不少大臣立了功,其中最为瞩目的便是宿州刺史。 他身居高位,却十分关爱百姓,大旱来时身体力行的调动一切缓解灾情,还亲自领着手下和百姓挖掘地下水,解决饮水难题,又开掘河槽,连通大河,功不可没。 是社稷的大功之臣。 此女子既是宿州刺史的嫡幺女,刚及笄不久就受太后懿旨送入了宫中,足可见陛下对骆氏的重视。 秦渊挑眉看她,方笑道:“朕方才还道是哪个骆氏,原是宿州刺史的爱女。” 陛下的声音回响在殿内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既是夸赞忠臣,更是提点敲打:“你父亲在宿州大旱一事上立了大功,朕心甚慰。能有如此爱护百姓,在其位,忠其事的臣子,是朕之幸,更是江山社稷之幸。若朝中人人都能如骆爱卿一般,忠君不二,又能造福黎民百姓,这天下社稷,何愁不能大兴!” “骆氏恪尽职守,立下大功,朕便封你为正六品美人,赐封号为恪,也算是嘉奖你和你父亲的忠诚。” 正六品美人—— 骆雨寒掂量着位份,中规中矩,也还算满意,便福身说道:“妾身谢陛下恩典。” 朝臣们自然是知道陛下用意,起身行礼道:“臣等定会肝脑涂地,为陛下分忧,恭贺陛下再得佳人——!” 一番宽严相济,秦渊敲敲桌面,淡笑:“都起来吧,今日是除夕夜,大好的团圆日子,不必拘这些礼数。” 身侧的皇后看着殿内的恪美人,柔声道:“臣妾恭喜陛下再得佳人,恪美人初来宫中,又是太后引荐,不如就住到后妃居所中离太后最近的明光宫吧。” 恪美人虽然是第一次进宫,可早在自己要入宫的时候,就已经在长安的府邸中打听过宫里的情况,虽人不在,却也了解了三四分。 明光宫离陛下、太后和皇后的居所都不远,东边是宠妃玉婉仪所住的春澜宫,西隔一条宫道就是太医署,且没有主位,是个很不错的去处。 她十分满意,向皇后娘娘行礼谢恩后,又面向陛下:“还请陛下容许妾身先行退下更衣。” 秦渊颔首点头,恪美人才退下到偏殿更衣。 好好过个除夕,宫里就又多了一位不容小觑的新妃,宫内的嫔妃们心里都算不上松快。 寻常嫔妃入宫,官家贵女依着位份初封最高是贵人,但这情况十分少见,唯有先帝的后宫出现过,只有勋贵中的勋贵,二品以上大官出身才能办得此殊荣,因此美人位份已经十分高。 如娆贵嫔出身从三品,父亲也是蕲州刺史,二年入宫时封的美人,可蕲州乃是上州,比宿州繁荣昌盛许多,且那时都没有封号,这恪美人已经越过了当初的娆贵嫔,一进宫就是极盛的势头。 功臣之女,父亲又是从三品刺史,还生得这般貌美,一及笄就被太后选到了宫里。 这样一个女子,注定不会在后宫太平凡,她入宫来不是为了寂寂无名,是要做陛下身边的宠妃的。 林贵妃看着恪美人离开的方向,心里原本的欢喜一扫而空,心里的憋闷和酸涩齐齐上涌,恨得她几乎要将一口银牙咬碎。 她都还没除了沈霁那几个小狐媚子,就又来了一个更有威胁的,为什么宫里的女人会这么多,仿佛没有尽头一般,陛下的眼里,就不能只有她一个人吗? 如林贵妃一般不高兴的嫔妃比比皆是,或羡慕或嫉妒,抑或是认命,便是沈霁也心中微微一沉,但唯独有一人神色不同,眼睛微微一亮。 是娆贵嫔。 她不曾想过出现在此处的女子竟会是骆氏幺女,一想起自己在宫里现在尴尬的处境,心中不禁燃起希望。 娆贵嫔用帕子遮住嘴唇,不让人发觉自己说了什么:“惜灵,等明日一早你就备一份厚礼,本宫要亲自去瞧瞧恪美人。” 惜灵自小跟在娘娘身边,自然认得恪美人是谁,便低声笑着说:“是。” 九州清晏一角,安充衣谁也不理,自顾自得喝多了几杯酒,醉眼朦胧地看着陛下的方向,眼中凄凄蒙蒙,冒着泪花。 她刚来的时候是那么高兴,以为自己终于能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只要手头这件事办的顺利,她就能重新得宠,一雪前耻。 可自己还没来得及得宠,宫里就又来了新人,有了新欢,她这个御前失仪过的女人就更不可能得宠了,为什么她的命会这么苦,为什么她就偏要这么活呢? 粉芝站在安充衣身后,先是偷偷看了一眼玉婉仪,这才假惺惺低声劝着:“小主,您已经喝了许多了,还是别喝下去了,若是喝醉了,再御前失仪,那可就不好了。” 听到御前失仪几个字,安充衣的眼神顿时发了狠,红着眼盯向她,咬着牙低声吼她:“住口!谁允许你这么说的!” 粉芝立刻低下头去:“奴婢也是担心您,这才说错了话,小主还是少喝些,陛下还在上头呢。” “就算是喝多了又如何?宫里根本无人会在意我,陛下就更不可能会看我一眼了。” 安充衣根本不理会,已经有些醉意的她不如清醒的人那般理智,更多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幸好嫔妃们喝的酒都不烈,喝得多了也不会醉得太快太狠,粉芝偷偷观察了一眼,看安充衣喝多了也不会闹事,这才不吭声让她继续喝下去。 班玉雅看了刚刚恪美人那一出好戏,心道日后恐怕又要多一位宠妃,除此以外心里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玉姐姐已经颇得陛下喜欢,膝下又有三皇子,地位不是那么轻易能被撼动的,她和玉姐姐联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谁来她都不会怕。 放下手中的杯子,她余光往右瞥,隔着神色冷淡的季宝林,正瞧见安充衣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当初在太液池边上,姐姐曾说过安充衣是林贵妃手里的一把刀,一定会对付姐姐,还说她会想法子除了安充衣。 今日除夕夜,各宫的心思都在过年上,后宫少人员走动,守备也松懈,若想做什么,今夜正是好时机,可眼下看安充衣这幅烂泥模样,她那糊涂脑袋能想出什么阴毒法子害姐姐,也不知姐姐是如何应对的。 思及此,班玉雅稍稍侧头对着身后的秋斐说道:“多盯着点安充衣,别让她提前离席。” 秋斐恭谨地应下,站在她身后时不时地看向安充衣,除了喝多了就偶尔出去如厕,倒也没什么异常。 恪美人在宴席中段更衣回来,落座在了皇后娘娘嘱咐人加的位置上,正在常贵人右侧,离沈霁倒是很近。 沈霁不急不慢咽下一口龙井虾仁,掀眸看过去,正见恪美人也朝她看过来。 新人入宫,落在她身上打量的目光可不少,无非是想观察观察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好不好相与,毕竟日后要共同侍奉陛下,若是个难缠的主儿,谁也不想站上一身腥。 可恪美人谁也不看,唯独先看了沈霁,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宫里有名有姓的嫔妃不少,她落下后先看沈霁,那就说明她最在意的是沈霁,旁人都是次要的。 家世,子嗣都不能让恪美人最在意,莫非,她最在乎的是恩宠吗? 对上她探究的视线,沈霁并不退让,也不躲闪,只嘴角噙着淡然又疏离的笑意看着恪美人,直到她率先挪走视线。 恪美人虽然才刚及笄,年岁尚浅,可她方才在殿内举止大方,丝毫不扭捏,和沈霁对视的时候,眼中亦没有一丝退缩,反而十分冷静,可见是个很有自己主意的人。 这样一个人物,又是如此性子,注定不会是个简单的角色。 自恪美人出现后,年宴上嫔妃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去了,后宫姝色三千,玉婉仪可谓绝色,可恪美人美貌,也只堪堪在她之下。 但恪美人却胜在不比玉婉仪已经生过三皇子,恪美人年方十五,正是最鲜嫩的豆蔻年华,又有新鲜劲,往后这宫里谁最得宠啊,还说不定呢。 夜色渐浓,九州清晏的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也在除夕宴的末尾停下。 秦渊今晚被许多人敬酒,虽未贪杯,却也有几分薄醉,他扬声说了几句场面话,又说对大臣的器重,这家宴君臣和谐,这才着人将大臣们送回去。 朝臣们和要离宫的王爷王妃们逐个来向陛下请辞,陆陆续续都散尽后,便只剩下自家人。 今夜设宴,陛下晚上定是会歇在嫔妃宫里,不会独寝。 虽按着规矩,今日是除夕,陛下该歇在皇后宫里,可也未必没有意外。 恪美人初来乍到,万众瞩目,又是功臣之女,陛下极有可能会给她这个颜面。 这道理旁的妃嫔明白,恪美人自己也明白。 因此她的心中也时时忐忑着,既期待又紧张地看向陛下,等待着他发话。 殿内嫔妃们都等候着陛下开口,皇后则看向陛下,以眼神示意陛下自己没关系,柔声道:“陛下,今夜可要歇在恪美人处?” 秦渊拍拍皇后的手,敛眸扫了一番底下的嫔妃们,视线在沈霁处停了一瞬,又停在了恪美人身上一瞬,遂收回了目光,温声道:“恪美人初来乍到,对宫里还不熟悉,且宫室分得匆忙,想必今日也累了,今晚便好好歇息,明日一早自会有人去明光宫为你添置日用,朕明日也会去看你。” “今夜朕也有些醉了,就去皇后宫里歇息了。” 和陛下成婚近十载,该给正室的颜面和陪伴,陛下从未缺过哪怕一丝,即便是今日,有恪美人进宫,可陛下还是选择周全了皇后的颜面。 她和陛下之间虽无男女之爱,可相敬如宾,互相体谅,皇后对此总是感念的。 “是。” 帝后并肩离开,嫔妃们起身恭送,大多数人见侍寝轮不到自己,也没什么戏好唱,便陆陆续续离开了九州清晏。 恪美人站在人群之中,看着陛下和皇后一起渐行渐远,下意识扣紧了手中的帕子。 从家里带来的陪嫁丫鬟夕语轻声说:“小姐,奴婢听说每逢初一、十五和月底,陛下都是要歇在凤仪宫的,从未改过,您不用想太多了。” 恪美人恩了声,终究没说出什么:“我知道,走吧。” 子昭还小,宫宴时间长也早就困了,沈霁不打算再停留,扭头吩咐青檀了两句,便带着霜惢和子昭先回了渡玉轩。 殿内的人越走越少,安充衣显然是喝多了,晕乎乎地被粉芝扶着起身,落在人后慢悠悠走出了门。 班玉雅看着安充衣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刚抬步欲离,就见林贵妃死死看着门口的方向许久,才拂袖离去。 秋斐低声提醒着:“小主,没什么人了,咱们也走吧。” 班玉雅嗯了声,刚走出侧门,脚下便踩到了一块什么东西。 她停了步子,将脚下踩到的硬物捡起来,在灯下一照,是枚成色上佳的玉佩。 瞧着,像是林贵妃的。 第83章 83. 083 嫁祸 班玉雅看着手里的玉佩半晌, 忽而绽出个淡淡的笑意。 林贵妃贴身的东西可不好弄到,这是上天都在帮她呢。 她并不作声,而是极为自然地将这枚玉佩放进了自己的袖中,食指抵唇, 示意秋斐别问:“会有用的。” 外面的雪势渐小, 但地上也已经积了厚厚—层, 嫔妃们接一连三从侧门离去,将原本无痕的雪地踩出一片纷杂的脚印, 蜿蜒着, 渐渐没入黑夜里。 偌大的皇宫尽数被白雪包裹,放眼望去,深沉如墨的夜色里, 耳边只有呼啸的寒风,星星点点的雪从天幕落下, 分外孤凉。 怀中的手炉早就有些凉了,此时只是温温的,班玉雅踩着松软的雪地,缓缓走在回宫的路上,却丝毫没有急着回去的意思,秋斐提着一盏宫灯跟在她身后,一步—个脚印,在冰天雪地的黑夜里,恍若漫步。 这样的雪地里,稍稍—点光源都能将雪白的地面映得十分亮堂, 所以班玉雅只需稍稍注意,就能看到不远处的前方,粉芝正搀扶着醉酒的安充衣在回秀风居的路上。 宫宴上的酒虽然不烈, 可架不住安充衣今日情绪翻涌,贪杯喝了许多,这会儿眼前已经花花的,走路也东倒西歪。 身为嫔妃这幅模样,若是传出去已是不好听,所以正中粉芝的下怀,—出门就带着安充衣走人少的小路,安充衣醉中不太知事,只瞧着这路平时走过,人少些,正好她也能松快松快,便歪七扭八地靠在粉芝的肩头,由着她带着自己走。 安充衣鼻尖喷出去的气都是热的,—股子酒味,张牙舞爪的模样哪里像后宫的嫔妃。 粉芝原是安氏的家奴,十岁那年就被拨去伺候安充衣,这么多年天长地久,肯定是有主仆情谊的。可这么多天安充衣的所作所为,是如何的刻薄寡恩,恶毒癫狂,简直如同换了副魔鬼在她的躯壳里。 可尽管现在对安充衣这位主子早就没了任何感情,心中只有怨怼和嫌恶,可一想到玉婉仪和自己的交易,想起即将要发生的事情,粉芝的手就情不自禁地颤抖。 安充衣浑然不知自己身边的宫女脑子里想着什么,只跟没骨头似得赖在粉芝身上,满口说着胡话,还—边胡乱划拉着手戳粉芝的肩头,语气十分鄙夷:“粉芝,本主可告诉你,你那点银子,本主迟早——!嗝!是要还给你的!区区几十两,若不是本主现在一一现在落魄了!岂会看得上你那点东西!等本主害了玉婉仪哪个贱人,林贵妃就会抬举我的,知道吗!抬举本主,做嫔!做妃!到时候本宫自然会十倍百倍的还给你!” 虽是夜深人静,荒僻无人的小路,可深夜喧哗,到底惹人注目,粉芝低声劝着:“小主,已经深了,您还是小声些吧,别让其他人听见了,那就不妙了。”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71节 “贱蹄子!”安充衣猛然推她一把,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子指着她喊,“本主如今一一住秀风居那种鬼地方,狗都不愿意来!能有谁听得见本主一—嗝!说话!” 嚷嚷罢,她还觉得不解气,冲上前狠狠扇了粉芝一巴掌,身子东摇西晃的,嘴里还醉醺醺得发着狠:“都是你没用!跟在本主身边,什么都做不好,连个主意都不能替我拿,真是一个废物!” 打完这一巴掌,安充衣才满意了,自己叽里咕噜骂着什么往前晃着走:“旁人——都有忠心可用的奴才,就我没有,拿你们—点钱跟要命一般,什么东西!—群贱命,死了也是活该,呸!” 粉芝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安充衣的身子越走越远,身子不住地颤抖着。 为人子女,母亲重病急需银子医治的时候她拿不出一分—厘,尽数都被安充衣拿去害人性命,已经是她的过失,她如今还要眼睁睁听着安充衣侮辱自己的家人,也侮辱自己。 —想到母亲在病中痛苦□□的模样,粉芝的辛心中就难过的要命。 她们身为奴婢,是要伺候主子不假,可奴婢也是人,也有自己的父母双亲,难道就活该被人轻贱吗! 便是在宫里,也是不许随意打骂和处置宫人的,安充衣她—个抢夺宫女财务的失宠嫔妃,又有什么资格抢了她的救命钱还要轻贱她和母亲?! 粉芝的眼泪不住地流下来,浑身都因为悲愤而不住地颤抖着,战栗着,攥紧了拳。 安充衣跌跌撞撞已经走出灵犀宫的宫道,靠近镜影湖了,湖边栽了许多柳树和巨石来增景,沿着镜影湖的小路绕过半圈便是秀风居。 平素这里就罕有人迹,今日是除夕,更是没人会在大雪天来这偏僻角落,粉芝边哭着边环视四周,没瞧见人才放下些心来。 —不做一不休,她抹着泪在雪地上小跑过去扑向安充衣,像演习过千百遍—般,径直将安充衣身上的锦帕取出来揉成一团,牢牢塞进了安充衣的嘴里。 安充衣猛人猛地扑倒,惊惶之下酒也醒了—些,她睁大眼睛看着身上的粉芝,恐惧发出呜呜声,拼命地挣扎。 可喝醉了的人怎么抵得过如今视死如归的粉芝,她红着眼,死死盯着安充衣的眼睛,将她的手腕紧紧攥住:“都是你偷偷拿走我的银子,才让我母亲没银两可以医治,我原本不想的,这—切是你自找的,别怪我!” 粉芝翻身从她身上下来,胳膊猛然—甩,将她反剪到背后,又趁她不备紧抓住后脑的盘起来的长发,用力把头磕在了旁边的硬石上。 “咔嚓”—声碎裂的声音伴随动作传来,鲜血顿时从额头上的血洞里冒出来,顺着冰冷坚硬的石头流下来,染红了地上的白雪。 安充衣的身子一瞬间软了下去,在地上微微抽搐,瞪大了眼睛趴在雪窝里,还剩最后一口气。 第一次杀人,粉芝也吓坏了,浑身不住地颤抖,可为了自己和家里人都能活命,她不得不这么做,强行镇定下来。 她将安充衣的身子转过来,靠着石头坐着,猩红的血流到她冰凉的手上,黏糊糊的,让她止不住的干呕。 “别慌,别慌!这时候跑去太医署找人,说是她自己摔倒磕坏的就好……对……快去找人……” 粉芝从地上爬起来,身子却抖如筛糠一般,越想越怕,去太医署的路好似要走一年那么长。 班玉雅在暗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神色淡然的好像在看风景,而不是杀人一般。 安充衣当初雨天羞辱她的时候是那么趾高气扬,现在被自己身边的亲信杀了,实在是她自己活该。 时隔这么久再次见到杀人的场面,秋斐有些害怕,站在小主身边紧张得很,颤着声音轻声道:“小主……粉芝为何会杀了安充衣?她不是安充衣的陪嫁丫鬟……咱们要不还是走吧,事不关己,若是明日查起来牵连到咱们可就不好了。” 班玉雅轻轻抬了抬手,淡声:“我瞧着粉芝的样子是要往咱们这儿走,她刚刚才杀了人,估摸着是要去叫人,或是去太医署。” 粉芝为什么会杀了自己的主子,班玉雅不知道,可她有种直觉,这兴许会是姐姐安排的。 安充衣是林贵妃的刀,为了以除后患,安充衣能除了是最好,何况她不得宠,死状就算不对劲,也是不声不响,无人会追根究底。 除夕宴喝多了酒摔死,也是个不错的说法。 只是姐姐到底仁慈,让粉芝弑主后再装作这是一个意外,虽粉芝兴许会为了活命咬死不认,但到底有些风险。 班玉雅不会让玉姐姐沾上一丝一毫的风险。 她从袖中拿出林贵妃的那枚玉佩,慢悠悠地打量了一番:“这么好的东西,不用在这时候,实在是可惜了。” 说罢,她转眸看向秋斐,冷静到可怕的眼神吓得秋斐打了个冷战:“秋斐,杀了她。” “把这个塞到粉芝的身上。” 秋斐一听是要自己害人,顿时后退了一步,连连摇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班玉雅缓缓牵唇笑起来,分明是清丽婉约又柔弱的一张面容,在洁白无瑕的天地里,却像是恶鬼:“秋斐,当初在玉荷堂的时候,你说会为我肝脑涂地,上刀山入火海,我不需要你这么做,更会善待你,可如今,我只是要你杀一个宫女。” “我从前也说过,我们俩本是一体,你乖乖听话,就做我身边最得脸的大宫女,若不听话,我会杀了你。” 她将玉佩放在秋斐的手里:“镜影湖泉眼里的水终年温热,所以湖面从不会结冰,粉芝弑主后投水自尽,背后定有人指使。” “你若是得力,戚氏也会感谢你,自然,你受戚氏庇护的家人也会得到好处,是不是?” 秋斐怔怔看着小主,想到她的话,又想起自己已经不受戚氏照拂过得颇为不易的家人,攥紧了手中的玉佩。 班玉雅幽幽道:“去吧,引她到湖边说话,这雪地这么滑,一不留神就会跌进去的,别怕。” 秋斐的身影越来越远,班玉雅驻足在原地遥遥看过去。 两个人,几句话,一双手。 “噗通。” 第84章 84. 084 祸事 秋斐第一次杀人, 实属是吓坏了,但班玉雅的命令, 除了戚氏允许会给的好处, 更多的是不敢不听从。 对这个主子,虽说已经相处了很久,可秋斐的心中还是又敬又畏,半点非分的心思也生不出来。 将粉芝推下湖后, 她喘着粗气在暗中观察了许久, 看着那个模糊的小小水花挣扎了几下就归于了平静, 甚至粉芝在水里都没怎么求救, 只一开始喊了两声, 不知是不是自知杀人也心中有愧, 很快就没了声响。 秋斐确认后疾步赶回了小主哪里, 只见她面上噙着淡淡的笑, 温声说:“我交代你的事都做好了吗?那玉佩可放在身上了?” “奴婢都做好了,浸水也不会掉出去的。”才杀了人, 秋斐仍然后怕中, 不住地点头。 安充衣被粉芝杀死做成摔死的假象,她又让秋斐推粉芝入水做成粉芝弑主后自杀的假象,将安充衣之死的疑云拉到了林贵妃的身上。 今夜这事等闹开了, 林贵妃虽是无妄之灾做不实罪名,可还是得在陛下心里添上一道影子, 日后不论宫里再出什么事, 陛下都会觉得是林贵妃做的。 她能依仗的无非就是和陛下青梅竹马的情谊和林氏, 情谊若没了,只剩下疑心,就算林太傅力挽狂澜, 这位置也坐得不会稳。 班玉雅又看了一眼方才杀人的地方,淡声道:“这件事你做的很好,回去歇息吧。” 柔福宫本就偏远,班玉雅和秋斐回到玉荷堂歇下的时候,时间也只是稍晚一点点。 雪夜难行,耽搁时间也是常有的,并不会惹人生疑。 外头的雪还在陆陆续续的下着,班玉雅盥洗后更衣就寝,睡前窥一眼窗上雪影,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的雪会掩盖掉许多踪迹,谁也不会知道她和秋斐去过那里。 - 次日一早,便是承安七年正月初一,阖宫嫔妃都要去凤仪宫向皇后请安,再由陛下和皇后带着一同到太后的长寿宫请安以表孝心。 初一到十五是年节休沐的时候,陛下不必上朝,只要每日将底下呈上来的折子批阅了便可,过年的第一日,依着往年的规矩,陛下也会遍赏各宫以示恩典。 因此沈霁一大清早便起身更衣梳妆,准备带着子昭一同前去凤仪宫。 昨夜从九州清晏出来的时候,她交代了青檀去提点粉芝,一夜过去,粉芝也应当已经将事情办好了。 安充衣一死,林贵妃还不知是何表情呢。 倒是昨夜在席间,林贵妃的父亲还曾向陛下问及她的近况,显然是听说了林贵妃的近况,知道陛下有些复宠于林贵妃,想要借此机会旁敲侧击陛下复了林贵妃的协理后宫之权也说不准。 但看太后的意思,似乎并不愿意林尚书多问后宫之事,只模棱两可施压了一番,也不知陛下是如何考虑的。 沈霁自然希望林贵妃能节节败退,若真让她复了权,还不知会气焰嚣张到何等程度。 霜惢最后为沈霁系上披风,轻声说:“现在宫里又来了恪美人,往后还不知是如何情形呢,奴婢瞧着,恪美人的性子不像是个好说话的。” 沈霁并不甚在意,温声道:“你瞧宜妃好说话吗?她又如何?” 霜惢跟在主子身身边荣辱与共,自然知道宜妃并不如表面一般温柔贤淑,善解人意,而是心机极深之人,所以听到主子这么问她,也不禁哑然。 “您说的是,宫里的女人什么模样,向来不是瞧就能看出来的。” 沈霁回头看了一眼子昭,这才莲步轻移,迈步出去:“今日宫里不会太平,咱们早些去凤仪宫吧。” - 还记得去年的正月初一,是玉雅被林贵妃设计坑害降位禁足的日子,而自己也从步辇上跌出去大动胎气,险些失了孩子。 谁知今年便轮到沈霁动手脚了,好似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出些事情来。 凤仪宫里头已经坐了不少人,地龙烧得正旺,一进去就暖盈盈的。 天气寒冷,皇后娘娘一大早就命人备了热腾腾的牛乳茶和精致的点心,许多来不及用早膳的嫔妃这时候也不见外,一口接一口的垫着肚子,三三两两交头接耳,闲谈说笑着。 她们来得早,陛下和皇后娘娘还未起身,霜惢侍奉着沈霁取下披风,带着子昭落座于位置上,刚坐下就听见门口有人唱礼,说恪美人来了。 若是旁人,殿内这些早到的妃嫔们还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恪美人就不同了,她是昨夜高调选到宫里的功臣之女,一入宫的位份就越过了许多人,虽说昨夜陛下不曾让她侍寝,可明摆着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眼下离时辰还早,恪美人初来乍到,也来得这样及时,可见对这宫内的事务都是上了心思的。 恪美人今日已经换上宫中装束,梳了嫔妃的发髻。乌发高挽,珠翠环绕,比昨夜更为华丽貌美,仪态端庄,面对嫔妃们的打量也丝毫不见神色变化,走得十分平稳。 简单见礼之后,她便坐在了常贵人的右侧。 常贵人来中宫请安一向是踩着时间,这会儿位置就是空的,沈霁扭头看过去,温声道:“恪美人初来宫中,睡得可还习惯?” 听到玉婉仪跟自己说话,恪美人转过头来,虽面色不显,眼神中却闪过一丝意外,像是没想过宠冠后宫的玉婉仪会主动跟她说话。 玉婉仪是生了三皇子的宠妃,她在外面也听说过她,貌美天成,乃民间倾城色,极受陛下宠爱,虽昨晚一见的确如此,玉婉仪美貌世间罕有,但她也自负不逊于玉婉仪太多。 何况自己乃是功臣之女,入宫必然是要光耀门楣,有所作为,玉婉仪出身平民,又是宠妃,怎会不忌惮自己,反而主动向自己搭话。 恪美人淡声道:“妾身没有认床的习惯,睡得尚可,多谢玉婉仪关怀。” 沈霁也不恼她的客气疏离,轻笑了声:“恪美人能适应,想来陛下和皇后娘娘也会欣慰的。” 旁边的嫔妃们有不少想要和沈霁搞好关系,七嘴八舌地夸着三皇子多么可爱,沈霁便是坐着,就俨然是众人的中心,反而将旁边的恪美人完全冷了下去。 初来乍到,恪美人不愿和自己不喜欢也不相熟的人搅和在一处,更懒得上赶着和这群人打成一片,搞好关系。 宫中女子多数肤浅,见风使舵,极具功利阿谀,让人倒胃口。 殿内的人渐渐坐齐了,常贵人也踩着时辰着急忙慌的赶到,一坐下见陛下和皇后没来,还抓紧时间塞了两口点心在肚子里。 沈霁看着她这样风风火火吃点心的模样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由着她去了。 不多时,陛下和皇后一同进来,坐到了主位上。 阖宫嫔妃和皇嗣向帝后行大礼,陛下示意免礼,这才重新坐回到位置。 皇后淡笑着环视殿内嫔妃,先着眼在恪美人身上,温声道:“恪美人在宫里可还习惯?你初来乍到便是新年,天气又冷,难免会不习惯些。” 面对皇后娘娘问话,恪美人就恭谨了许多,起来福身后才规规矩矩回:“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妾身初来宫里,虽离了家不适应,可宫里人侍奉的都很仔细,用度也不缺什么,多谢陛下、皇后娘娘周全。” 秦渊看着恪美人,嗓音和缓:“皇后贤德,有什么问题不懂的,便来找皇后为你做主便是,朕前朝事忙,未必能时时周全,你是骆刺史的爱女,也希望你在宫里事事都好,你父亲在宿州也能安心。”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72节 “多谢陛下。” 宫里嫔妃虽多,可却不是人人都有陛下亲自惦记着日子过得如何的,她才第一日来,陛下就这样关心她,足见陛下重视功臣。 皇后左下方的林贵妃瞧见恪美人就不高兴,可陛下就在前头,她心里不悦也不能说什么。 什么功臣不功臣的,林氏为社稷立下的功还少吗?如何显赫的家世,也没见林氏天天跟揣个金元宝似的到处炫耀。 恪美人坐回位置上后,皇后在位置上一一扫过,在看到安充衣空空荡荡的位置时才停下。 今日是大年初一,她怎么没来?且皇后记得安充衣宫里并不曾差人告假,那便是无故缺席了,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今日宫里的姐妹们都到齐了,可本宫瞧着安充衣却没来,也不曾来告假,昨日可有谁瞧见安充衣了吗?” 底下有坐在周边的嫔妃开口说道:“昨夜妾身瞧着安充衣喝了不少的酒,宿醉未醒也未可知。” “就算是宿醉未醒,可底下侍奉的奴才们总该懂事些,如此这般岂不是目中无人,不敬陛下和皇后娘娘。” 安充衣自御前失仪后又迁宫后,宫里人人耻笑,都不乐意多搭理她,所以安充衣来不来的,也无人会在意。 可好好的少一个人,皇后身为中宫却不能坐视不理,便抬手唤了云岚,让她派人去查查,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谁知云岚刚出门,外面就有人求见陛下和皇后娘娘,神情十分骇然。 今日是大年初一,贸然冲撞可不好,云岚便将那太监拦下,问问他是出了什么事。 不出片刻,云岚脸色大变,疾步赶回了殿内,请示陛下和皇后娘娘。 “启禀陛下、娘娘,安充衣宫里的宫女晨起发觉安充衣一直不在宫里便四处去找,最后发现安充衣死在了镜影湖旁的硬石边上,浑身都冻僵了,额上破了一个血洞,衣裳上都是血,看位置,像是磕在了石头上磕死的,可又在旁边的湖里打捞出来了安充衣的贴身宫女粉芝的尸身。” 说到最后一句,云岚的声音压得更低:“宫女粉芝的衣襟里,还发现了一枚玉佩,是林贵妃的。” 第85章 85. 085 森然 好好的大年初一又出了这等祸事, 且和林贵妃有关,皇后心里一沉,便是秦渊也眉头紧锁, 神色沉了几分。 但凡宫里出事, 必和林贵妃有关,他倒是奇了怪了, 怎么就这么巧! 林氏在宫宴上为了林贵妃隐晦进言, 虽太后轻飘飘挡了下去,但这其中什么意思他自然明白。 林贵妃这大半年安分守己,林太傅又重回林氏掌权, 虽年事已高,却也常来往来宫中。 秦渊与林太傅之间是君臣, 亦有师恩, 他原本昨夜还在于皇后商议复林贵妃协理后宫之权的事,也算是安抚林太傅一番疼惜孙辈之心,谁知今日就又闹出这样的事来。 云岚将外头小太监送过来的玉佩呈上,皇后拿在手里细细查验了一番,的确是林贵妃时常佩戴的那块。 是成色极好的一块翡翠,上头雕了鸾凤,陛下赏赐的。 皇后递过去给陛下查验,陛下果真也认出了这块玉佩。 先是安充衣无故缺席, 再就是云岚急匆匆进来,人人都猜是不是突发了变故。但猜测是一回事, 毕竟还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何事, 便无人敢吭声,只小心地打量着。 可林贵妃的位置最靠前,一眼就看见了皇后手里的那枚玉佩, 虽然云岚压低了声音,她听不大清楚说了什么,可自己贴身的物件好端端的出现在皇后手里,心里还是突突直跳。 难怪今晨怎么找也找不到,还以为是被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宫人窃走了,不曾想会这样出现。 底下有人耐不住问了句:“娘娘,不知可是安充衣有了消息?” 皇后得了陛下示意,这才徐徐开口道:“安充衣方才被发现死在了镜影湖旁边的巨石边上,额上有血洞,浑身宛如冰雕,血尽而死,她的贴身宫女粉芝的尸身在旁边的湖中被打捞而起,观察现场的宫人回禀,像是粉芝弑主后自尽而亡。” 好好的年节初就听到这样骇人的消息,不少嫔妃脸色白了几分,拿着帕子捂住口鼻,胃中翻涌。 其中有人说道:“杀害主子乃是大罪,粉芝又是安充衣的陪嫁,她和安充衣之间究竟能有什么龃龉,能让粉芝有这么大的胆子痛下杀手,而后自杀?” 安充衣和粉芝都死了? 沈霁眸光一闪,借着惊惶的劲儿敛眸,掩去了眼底的惊诧。 青檀当初暗中和粉芝只提点了如何伪装成安充衣自己跌跤跌破了头,从未要她了结自己。更别提粉芝家中还有重病老母和即将生产的嫂嫂,正是需要人想法子的时候,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去死。 计划之外产生了完全超乎掌控的变故,沈霁心里也有些拿不准情形,只能细细听着殿内的声音,警惕着事态的变化。 这件事虽骇人,却细细想来也十分蹊跷,有许多令人想不通之处,底下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皇后才说道:“此事却有不妥。” 说罢,她看向林贵妃,淡声道:“粉芝的尸身被打捞出来后,从她的衣襟里找到了这个。” 绿莹莹的一块翡翠呈现在大家眼前,不少人都认出了这是谁的东西,不知是谁,轻轻啧了一声,里头的深意不言而喻。 林贵妃根本来不及生气,脸色骤然变了变:“皇后娘娘,臣妾的玉佩怎么会在这儿?” “你的玉佩为何会在此处,难不成你自己不清楚,反而要来问皇后吗?”秦渊眉头紧锁,盯着林贵妃的神色十分威严,“朕对你实在是太失望了。” 陛下雷霆之怒骤起,林贵妃也吓了一跳,她自知摊上大事了,忙起身跪下,急急忙忙辩解道:“陛下息怒,臣妾实在不知玉佩怎么会在粉芝的手里,更不知粉芝怎么会害死自己在主子后又自杀,臣妾也是一头雾水啊陛下!” 皇后缓缓说道:“此乃你的贴身之物,宫里不少人都见你佩戴过,既然是你的物件,它为何会出现在粉芝的身上,你应当比谁都清楚。” 林贵妃摇头道:“这玉佩臣妾昨晚还佩戴在身上,今晨起来就丢了,臣妾实在不知为何会出现在粉芝手上。” “兴许……兴许是臣妾掉在了何处被粉芝捡去也未可知啊!” 事关林贵妃,这么好的一出大戏,自然有不少人都乐意见得。 娆贵嫔看着林贵妃辩驳冷笑了声:“那粉芝都都投湖自尽了,难不成投湖前还能起贼心捡走贵妃的玉佩吗?臣妾素来只听闻一心寻死之人是无欲无求的,这说话,恐怕站不住脚吧。” 林贵妃转头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这贱人就会落井下石,此事本就不明不白的,如今陛下在前,她红口白牙就在这胡乱攀扯,真是该死! 那安充衣分明是要替她办事的,她又怎么可能会让粉芝去杀了安充衣,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事太蹊跷了,让人摸不着头脑,实在是飞来横祸,林贵妃又气又急,转眸看向陛下:“还请陛下明鉴!臣妾和安充衣素来并无不合,她又没有招惹臣妾,臣妾为何要收买粉芝去害自己的主子呢?” “何况那玉佩真是臣妾无意间丢失的,臣妾也是懵然不知啊!定是有人蓄意构陷臣妾的!” 去年的大年初一,便是夷宝林和林贵妃之间闹出风波,条条证据都指向夷宝林,虽逻辑不通,却硬是坐实了她的罪名。 从前许多事,更是桩桩件件,秦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有情分,这么多年也被她的狠毒和张狂消磨尽了。 现在刚对她有所转圜,又是大年初一,又要闹出这样的事端,秦渊看着她,语气冷硬如坚冰:“你让朕,如何信你。” 皇后垂睫看向林贵妃,语气淡淡的:“如今两具尸身死得不清不楚,唯一的证据便是指向你,林贵妃,就算你真有冤屈,也该拿出证据。” “证据?”林贵妃怒极反笑,“臣妾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如何拿的出证据?玉佩是昨晚不知何时掉落的,臣妾自己也找不到了,今日莫名其妙出现在粉芝身上,臣妾还想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臣妾没做过的事,如何证明,如何拿出证据?皇后如何让一个没偷窃的人证明自己不曾偷窃?臣妾早就知道皇后不喜欢臣妾,如今说这种话,是不是巴不得臣妾百口莫辩,坐实了这无妄之灾才好!” 秦渊斥责道:“放肆!” “皇后始终是皇后,林贵妃,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 身份? 从前林贵妃对皇后放肆的次数又岂止一次两次,陛下从来都只会说一句轻飘飘的警告,从不会像今日这般在这么多人面前斥责于她。 陛下对她果真是不一样了。 林贵妃泪如雨下,看着陛下哀声道:“臣妾没有收买粉芝,更没有让她杀了安充衣,安充衣她们的死和臣妾没有关系。臣妾自知从前做错许多事,但已经在悔改,也曾答应陛下会有所改变,臣妾真的不曾做过……” 眼看林贵妃又要打感情牌,班玉雅举起帕子抿抿唇,柔声道:“说到这儿,妾身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前段日子,妾身从内侍省回宫的路上,曾经远远看见长信宫的人将安充衣轰走,妾身也不知是安充衣得罪了贵妃娘娘还是怎么,却真真是有这么一回事的。” 长信宫对面不远就是颐华宫,娆贵嫔也想起这么一回事来,便赶紧添了把柴:“夷宝林这么一说,臣妾也想起却有这么一回事,那日安充衣可是在长信宫门口候了许久,脸色相当的不好看,长信宫的人也十分不客气。林贵妃素来脾气急躁,安充衣在宫里不招人待见,惹了贵妃也未可知啊。” “你!” 林贵妃怒得喊出一声,可想说后面的话时,又想起自己后来和安充衣之间的谈话,事涉要陷害沈氏,这件事是肯定不能说的,不然安充衣死了的事还没洗脱,又要添上一条罪名,便咬咬牙,换了个说话:“那日安充衣来寻臣妾,正值臣妾心情不好,便让人将她打发了出去,后来臣妾觉得这事做的过了,还曾让柊梅去将她传过来谈话,又好生送走的,柊梅去送安充衣那日许多人都瞧见了,陛下大可差人去问,既然如此,臣妾又怎么会害安充衣呢?” 沈霁旁边的常贵人偷偷吃着糕点听着这件事,没心没肺地嘀咕了句:“向来只听说林贵妃不饶人,安充衣没人理,打发也就打发了,怎么这么好心还专程请来安抚一通,实在不合理。” 这话说得本就小声,是说给自己听的,谁知这会儿正巧殿内寂静,这番话就全被人听了去。 察觉到异常,常贵人咽下嘴里的食物,慢吞吞抬起了眼睛:“妾身……” 夷宝林适时接了句:“妾身倒是觉得常贵人说得不错。贵妃的性子如何,宫里的姐妹们都是知道的,陛下和皇后娘娘自然也清楚,不管怎么说,安充衣和粉芝已死,这里头许多解释不通的蹊跷,最终症结还是在林贵妃身上。” 墙倒众人推,林贵妃扭头恨恨看着这群平时在她跟前连提鞋都不配的嫔妃们,一张华丽娇颜上满是森然怒意。 她转身看向陛下,正欲开口,却对上陛下一双极冷的眼睛。 里头没有一丝感情。 第86章 86. 086 处置 看到这一眼的瞬间, 林贵妃的心霎时寒了大半截。 那里头的陌生和探究,是她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的,如同看着一个犯了事陌生人般, 没有分毫情谊,显然是压根不信她的话。 可她林璇玑纵然骄纵, 纵然心狠手辣, 这件事可真实实在在与她无关,她自己也是全然不知情的。 此事这般蹊跷,仅凭一个玉佩,难道陛下就想定她的罪吗? 从未感受过的惊恐不安和惊心之感,从心口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凉得她连指头尖都是冰的, 凤仪宫烧着这么热的地龙,却暖不热她一颗心,背上出了一身的凉汗, 激得发颤。 眼下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到头上,林贵妃来不及纠结和陛下之前的情谊, 只哀声求道:“陛下, 臣妾性子是不好, 娇纵跋扈惯了, 您也知道。可今日之事和臣妾真的全无半点干系, 臣妾毫不知情!臣妾知道安充衣死的蹊跷,也没有一点预兆,可仅凭一枚玉佩, 连前因后果都牵扯不上,难道陛下就要问责臣妾吗?” “臣妾一及笄就嫁给您做侧妃,这些年来虽错处不少, 可待您却无不熨帖小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和倾慕,更是为您生下了长乐,如今才刚两岁有余……” “陛下,还请您明鉴,不要听了小人谗言。此事就算有不通的地方,可并无证据,也不能证明是臣妾容不下安充衣,臣妾实在是冤枉望啊!” 粉芝身上虽有林贵妃的玉佩,可她抵死不认,仅凭一个玉佩便定罪,也的确是不可。 但安充衣大年初一惨死在宫中,还是被宫里的太监宫女先发现,事态骇人自是瞒不住的,眼下又有证物指向此事,无论如何也要有个决断。 秦渊抬眼定定地看向林贵妃,并未开口说话,只是神色凉凉的,黑眸里的情绪晦暗不清,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陛下不说话,林贵妃又这般陈情,她们再插嘴又太过惹眼,殿内足足寂静了好一会儿。 沈霁倒是相信这件事和林贵妃无关。 毕竟她还指望着安充衣能有什么好点子来害死自己,又和安充衣无冤无仇的,平白无故地杀了安才人岂非愚蠢。 何况安才人是自己指使粉芝去料理了的,粉芝等着救家里人的命,她不会因为安才人就死。 事涉林贵妃,沈霁更怀疑是有人借了她的局陷害林贵妃,不然怎么就那么巧呢? 是谁看见了这一幕,将计就计推到林贵妃身上,又有谁拿得到林贵妃的贴身之物。 是素来常去长信宫的宜妃,还是住在柔福宫,靠近秀风居的庄妃? 都有可能,但都不大像。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73节 好歹这件事最终是推到了林贵妃身上,既处理了安充衣这个后患,又能让陛下怀疑林贵妃,也算是一举两得,帮了她的忙了。 沈霁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宜妃,林贵妃受难,她身为林贵妃的手下,这个时候理应出来帮林贵妃说话,可这么长时候了,宜妃硬是一句话都没说,低着头权当此时没她这号人一般,可见宜妃和林贵妃心里头也并不真是一条心。 也是,谁能甘心被人像狗一样任之驱使,何况宜妃还是二皇子的生母。 听青檀说昨儿傍晚,宜妃带着二皇子在长信宫门口淋着雪候了许久,若是宜妃自己就罢了,偏偏拉上孩子一起受辱。 为人母亲,总要为孩子考虑,真算起来,恐怕宫里再没比宜妃更希望林贵妃倒台的了。 只是林氏一日不倒,宜妃就不能真的背弃林贵妃,她倒是想瞧瞧,宜妃打算怎么处置。 这时候,皇后身边的云岚从外头进来,低声道:“陛下,娘娘,安充衣和粉芝的尸身已经抬到长街上了。仵作已经验明,安充衣是头重重磕在了硬石上流血过多而亡,身上有醉酒迹象,发髻凌乱,被用力拉扯过,粉芝则是溺毙,身上并无任何挣扎的迹象,初步认为,便是粉芝杀害了安充衣,而后畏罪自裁。” 皇后点点头,请示向陛下:“虽说此事的真相尚未查明,可安充衣的后事还是要办的,如今已经停在长街上候着,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安充衣亡故的场面被太多人瞧见,自然也会传到宫外去,虽她不得宠,从前也做错过事,可罚也罚了,现在人又没了,身后的一点体面,就算是看在母家的份上也要给。 秦渊冷淡地扫了一眼林贵妃,淡淡道:“安充衣好歹是官家女儿,在宫里死得不明不白,家中自然伤心,便复她才人的位份,以才人的位份下葬吧。” “至于粉芝,身为奴婢竟敢暗害自己的主子,是犯上谋害的大罪,尸身丢去乱葬岗。” “是。”云岚领命退下,替皇后娘娘准备安才人的丧仪,殿内再度寂静下来。 大好的年初一死了个人,还一大清早就吵吵闹闹的,任谁也觉得有些晦气。 安才人虽死得不明白,好在陛下到底是顾惜了她,复了才人位份下葬的,也算是陛下的安抚之心。 娆贵嫔生怕一打岔,林贵妃便从此事里脱罪,佯作感叹地轻叹了声:“陛下虽仁慈,可说到底,还是可惜了安才人一条人命,花儿一般的年纪,才进宫两年多就没了。” 眼见陛下本已经熄了点火气,娆贵嫔又来煽风点火,林贵妃恨得牙痒痒。 她立刻举起手,跪着哭道:“陛下,臣妾可以以林氏满门的荣耀起誓,臣妾绝没有指使粉芝陷害安才人,此事更是与臣妾无关。安才人纵然可怜,可臣妾平白无故被人陷害,难道就不可怜了吗?还请陛下相信臣妾,此事真的与臣妾无关。” 起誓便是上表苍天,以求明证,更是不被信任的表现,可视为对人格的侮辱,因此等闲人绝不会轻易起誓。 林贵妃竟然为了撇清干系拿林氏满门荣耀起誓,不管怎么说,也多了两分可信度。 听到这话,宜妃也终于开口替林贵妃说话了:“陛下,安才人虽因粉芝残害而亡,可此事终究诸多疑点,仅凭一枚玉佩,的确是不能证明什么,林贵妃以林氏满门荣耀起誓,应当不会作伪,还请陛下明鉴。” 林贵妃说到这份上了,班玉雅就算有心让林贵妃吃一壶,也知道此时不宜再开口了,便垂睫静了下来,不再说话。 今日这么一闹,就算林贵妃没能受罚,陛下也一样不喜了她,疑心了她,也是足够了。 宫里想让她倒台的人多了,迟早有她痛不欲生的那天。 事已至此,抓着没证据的事再盘问林贵妃也是不妥,皇后始终要为大局考虑,便温声道:“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秦渊默了几个呼吸,沉声道:“安才人之死虽不能直接表明是林贵妃所为,可这玉佩无缘无故出现在粉芝身上,亦不会是空穴来风。此事闹的阖宫不宁,朕也需得平息流言。” “你就算不曾害了安才人,可此事与你脱不了干系。你在宫里素来张扬,惹出多少是非,便是去年今日,也是你和夷宝林之间的祸事,朕便治你一个致使后宫不宁的罪名,禁足一月,你可知罪?” 林贵妃怔怔看向陛下,嘴唇微微有些颤抖。 陛下到底还是还是罚了她,可眼下,这竟也是她最好的结局了。 她伏地叩首,语气是心酸哭腔:“臣妾……知罪。” 秦渊起身拂袖,冷淡道:“带着长乐回宫去,好好静思己过。” 林贵妃不敢耽搁,带上长乐便失魂落魄地退出了凤仪宫,见她离开的背影,殿内嫔妃们的神色不少都觉得痛快。 她在宫里跋扈多年,仗着林氏撑腰和陛下的宠爱为所欲为,谁都不放在眼里。 今日打了这个嫔妃,明日罚跪了那个,陛下从不会过分苛责,底下人早就怨声载道。 忍气吞声这么久,也终究见到林贵妃当众吃瘪的样子,便是陛下也对她冷漠如斯,灰溜溜地走了。 但毕竟是这样的祸事,陛下心中不快要走,她们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随着皇后娘娘一同起身恭送。 皇后又敲打了一番宫中各人,安分守己,不要生出事端,这才带着她们一同去向长寿宫请了安,各自回宫去。 沈霁带着子昭坐着步辇准备回宫去,谁知半途中被玉雅叫住,弯眸笑着说想去渡玉轩讨茶喝。 玉雅要来,她自然要备下最好的招待,便满口应允了下来。 殿内,霜惢端着才沏好的茶放在桌上,沈霁方笑道:“今日的事倒是奇了怪了,连我也想不通。” 玉雅神色自然地将杯子捂在手心暖暖,笑着说:“林贵妃作恶多年,不喜欢她的人多了,这是她自作自受。只是今日也算是恪美人正儿八经进宫的第一日,就让她瞧见这样的骇人的事,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的住呢。” 沈霁温声道:“恪美人可不是好拿捏的主儿,初来乍到遇见这事虽骇人,可陛下到底重视,不是借此机会刚好让陛下怜惜吗?” “陛下虽气走了,可明光宫却是一定会去的。” 第87章 87. 087 打断 午膳将至, 明光宫上下却忙碌得很,各处来往的宫人行色匆匆,送来的好物件一波接一波, 都是送给恪美人的。 新拨来的宫女太监们忙着为恪美人收拾宫室,料理事宜,一派新生气象,而恪美人却站在屋檐下淡淡地看着他们忙活, 并不因一时的宠辱有太多波澜。 不过,今日一早就在凤仪宫见了这么一出好戏, 可见宫闱生活果真不是那么简单的,安才人和她虽素不相识, 可悄无声息地死了, 连是谁都做的都查不出,也叫她有些微微的心惊。 但就算是如此,她也早在入宫之前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母亲说了,她注定是天上翱翔的凤凰, 生来就是要入后宫大有作为, 与父亲一同光耀门楣的,日后这样的事恐怕还多着呢。 恪美人在廊下看雪,她从家中带来的贴身婢女夕语走过来, 笑靥如花:“小主,马上要用午膳的时候了,昨儿陛下说今日会来瞧您, 也不知今日何时会来。” “午膳?”恪美人转过头来, 轻笑了一声,“才在凤仪宫惹了不悦,说不定等会儿便来呢。” “对了, 宫里的人都是新拨来的,虽说是太后和陛下看重,拨来的定是手脚利索,可心思却未必干净。夕语,你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我只信你,往后要替我多盯着些。”恪美人转身回到殿内去,似又想起了什么,淡声道,“我进宫大张旗鼓,陛下又看重,尚食局的人必不敢小觑,自会送来最好的。可我有些挑剔,你也知道,别让不干净的蘸上我碗筷。” “日后我的膳食也只许你在旁边侍奉,不许旁人近身。” 夕语自然明白小主在说什么,福身应下。 - 好好的大年初一便扰得人心中厌烦,秦渊失了耐性,回建章殿后批了几本折子,不知不觉也正午时分了。 静谧庄严的建章殿内燃着龙涎香,丝丝缕缕的香雾缭绕,外面又簌簌下起小雪。 张浦躬身颔首,迈着轻悄的碎步子走进来,不敢扰了陛下处理政务,请示着:“陛下,将要用午膳的时候了,可要传膳?” 闻声,秦渊从堆积的奏折里抬起头来,沉吟片刻:“恪美人处安置得如何了?” “恪美人初次入宫,皇后娘娘十分用心,一早就着人张罗着,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各宫的赏赐也都送过去了。” 秦渊淡淡嗯一声,搁笔道:“恪美人年岁尚浅,又是宿州刺史的爱女,是要好好嘉奖。” “她初来乍到,今日又在皇后宫里遇见安才人一事,心中难免惶恐,朕午膳去明光宫用,你着人吩咐下去。” 说罢,他又添了句:“朕记得库房里还有一对上好的羊脂玉雕花手镯,一并送过去。” 张浦神色微闪,笑着低头说道:“是,库房里原本有两对羊脂玉雕花手镯,料子是顶好的,其中一对您之前送给了玉婉仪,还剩下一对,奴才这就遣人给恪美人送去。” 听到玉婉仪三个字,秦渊的眉头蹙了起来。 他仰躺在靠椅上,食指无意识敲了敲扶手:“慢着。” 张浦脚步一顿。 “既是从前给过玉婉仪的,也不便给恪美人一样的,你从库房里另选一对体面的送去就是。” “是。” - 御前传话的小太监领着陛下的赏赐来传话,恪美人自然是要亲自来迎接的。 面对这位新进宫的嫔妃,来传话的小太监不敢有半点怠慢,笑得客客气气:“恪美人还请准备着,陛下今日午膳要在您这用,若有什么不懂的,您宫里的宫女儿太监们都是老人了,自会跟您说怎么做的。” “除了这个,奴才还带来了陛下给您的赏赐,那可是顶好的东西,还请恪美人瞧瞧。” 击掌两声,身后的小太监呈着锦盒走上前来,露出里头规规整整摆着一对翡翠玉镯,色泽极为莹润,通体透亮,一瞧就知道不是凡品。 恪美人福身屈膝,笑着说:“妾身谢陛下恩典。”她朝身后的夕语摆摆手,“好生收起来。” 小太监话和礼都已送到,也就回宫复命了。 待人走后,夕语才捧着锦盒走到恪美人身边,笑着说:“小主您瞧,陛下果真十分疼您,这样好的翡翠,是上好的珍品呢。” 恪美人从里头取出一只,套在手上垂眸打量,眉眼温温的:“是极好的翡翠。” “只是翡翠色浓又端重,我今年才刚及笄,这东西虽好,与我倒是不大相称了。” “收起来吧。” 夕语将一对手镯收好,低声道:“陛下赏赐,自然是挑好的来送,又怎么会考虑什么年纪衬不衬的,小主可莫要多心了。” 恪美人拂去袖上的雪:“我知道。” 陛下要来用膳,尚食局自然不敢怠慢,在原本就给恪美人的份例上又丰盛了许多。 夕语领着几个熟悉路的宫女从尚食局取了膳食回来后,恰好陛下也来了。 恪美人倚在门沿,看着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从红墙后绕出,紧接着就是夕语和几个宫女跟在后头进来。 她唇角牵出得体的笑,不紧不慢地上前上前行礼:“妾身给陛下请安。” 秦渊拍拍她的手背,温声道:“无需免礼,起来吧。” 夕语带着宫女们赶紧去侧殿备膳食,秦渊则径直因着恪美人去了暖阁,撩袍坐在软塌上,略略扫了一周:“明光宫大气典雅,皇后安排的也得宜,你可还喜欢吗?” 恪美人顺势展裙坐到另一侧,笑着颔首道:“陛下和皇后娘娘关心,妾身十分感念,这明光宫美丽,又什么都齐全,妾身很喜欢。”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和男子相处的这么近,心中多少有些惴惴,可这人既是皇帝,也是夫君,若只说客气话,一直相敬如宾也是无趣。 父亲母亲曾教她,在外是贵女,是贤妃,在内却要婉转柔情些。一味规矩死板,于男人而言,也是没意思的。 她粲然一笑,伸出葱白的指尖给陛下推过去一盏热腾腾的茶:“外头下雪了,陛下来的时候冷不冷?” 秦渊挑眉掀眸看过去,缓声:“下雪亦是兴味,尚可。” “何况你这屋子里炭火供得足,进来这么会儿,也觉得暖和了。” 恪美人笑一笑,声音软了几分:“书中说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虽无绿蚁酒,也无小火炉,可妾身和陛下一道赏雪取暖,也是风雅,夕语她们正在备膳,陛下不如和妾身喝几杯?” “大年初一是休沐,虽是白日喝酒,可年节内,陛下不会责怪妾身不是贤妃吧?” 秦渊还有些许的意外。 昨夜恪美人殿内起舞,虽风姿绰约,一举一动却并不狐媚妖娆,而是一瞧就能□□的大家风范,她摘下面纱后的请安言谈,也是知礼数,懂进退。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74节 不曾想,在内的时候也会这般软语娇嗔。 说来也是,再如何知礼数,恪美人也只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女子而已,在家中家教虽好,毕竟是千娇百宠生养的女儿。 骆氏立了大功,家中嫡幼女也入宫侍奉,他年少登基,如今还年轻,朝中也需多些这样的忠心的大臣才是。 左右年中休沐,少饮几杯也不妨事。 秦渊淡嗯了一声,算是答应,恪美人立马巧笑起来,起身主动去牵着陛下到侧殿去用膳。 初来乍到,宫里又有宠妃,陛下和她的第一次见面便尤为重要。 要是不能第一次就让陛下对她有所不同,日后就算是有父亲的功勋在身,陛下不会苛待了她,可也谈不上光耀门楣了。 酒能敞开心扉,更易让人动情,是再好不过的了。 夕语已经将膳食一一摆上,张浦也侯在一侧。 秦渊吩咐着:“取一壶暖身的酒来。” 陛下甚少白日饮酒,今日也算是例外了,但陛下要求,张浦自然没有质疑的道理,便立刻给身后人使了眼色。 夕语知道自家小主定是要得宠的,便上前为陛下和恪美人布菜,又斟了两杯酒,退到了后头。 恪美人举杯笑道:“陛下,妾身先干为敬。” 秦渊捏着杯柄,懒懒摇了摇杯中酒液,才一饮而尽。 一切尽在掌握中,恪美人也愈发胸有成竹,她低眉浅笑,婉声道:“妾身初来宫中,年岁又小,难免许多事做的不周,但请陛下包容垂怜,妾身也会多多同宫里的姐姐们请教的。” 话音一落,外头低头进来一个传话的太监,躬身道:“陛下,渡玉轩的玉婉仪遣人来说,三皇子今日在凤仪宫似乎受了些惊吓,啼哭不止,想请您过去看看。” 事关玉婉仪和三皇子,秦渊原本的淡然闲适的神色顿时化为关切,沉声道:“可请苏太医过去了?” “已经过去了。” 秦渊搁下手中的杯盏,淡声:“三皇子不大好,朕要去瞧瞧,你好好用膳,朕得空会再来看你。” 好好的第一次相处就这么被打断了,恪美人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可事关皇嗣,玉婉仪又一向得宠,她不宜在这个时候挽留陛下,这是下策之举。 但不管怎么说,她心里到底是不大痛快的。 “妾身恭送陛下,还请陛下仔细身子,别忘了用膳。” 第88章 88. 088 恩典 秦渊从软塌上起身, 听到恪美人那最后一句叮嘱,临走前回头不着痕迹瞧了她一眼。 但他终究没说什么, 径直上了御辇, 往渡玉轩的方向去了。 恪美人虽年岁尚浅,初入宫闱,却是个懂事的。 不哭不闹, 不争风吃醋, 皇子有恙将他请去,她也乖觉,只嘱咐他仔细身子。 进退得宜,也算懂礼知趣, 相较宫里许多嫔妃, 她做得不错, 后宫也很需要这样的人。 但来之前已经赏赐过镯子,皇后安置她也尽心尽力, 再没这般周全了, 想必恪美人都会体察的。 倒是子昭,自出生起一直身体健康, 被玉婉仪养得极好,这还是第一次有所不适。今晨在凤仪宫处置安才人一事, 殿内吵吵嚷嚷,几个孩子虽年幼,却也都在场, 子昭年纪最小,受了惊吓也是难免。 他膝下皇子公主都不多,但子昭是他最喜欢的孩子,除了生母玉婉仪得他喜爱以外, 在还未出生时便寄托了他的诸多期望希望,更是命格大贵之子。 恪美人虽是功臣之女应当好好安抚,可同皇嗣相比,终究有所不及。 雪纷纷扬扬下着,辇夫们的脚程不快,生怕一个意外磕碰了陛下,可便是有十条命也不够的。 秦渊坐在御辇上,眼见路程不远却走了着许久,微微皱了眉,有些不耐。 “走得这样久,朕何时才能到渡玉轩。” 张浦知道陛下着急,躬身道:“陛下,雪天路滑,您的安危最要紧。他们几人合抬不必一人走路更是得稳,所以难免稍慢些。” “落。” 陛下有旨,辇夫们当即停了步子,落在了地上。地上的旧雪未化,新雪已积,正是路滑的时候,若是陛下走着去,一不当真摔了,那可就是他这个大监的过错了! 张浦急急忙忙劝阻道:“陛下,这路太滑,您若有个长两短可如何是好啊陛下!” “皇子不大好,朕忧心不已,当真些也无碍,”秦渊蹙眉淡声,先一步走了出去,“让他们都回去,朕走着过去。” 陛下心意已决,张浦不敢贻误,立刻朝后招手,示意御驾仪仗统统跟上,叫苦不迭地追了上去。 宫里虽新来了恪美人,可玉婉仪和皇子但凡有一点不好,陛下却比什么都要上心,可见陛下的心思,始终还是以玉婉仪和皇子为重。 说到底,玉婉仪是真真是福大命好之人,入侍半年便有孕生下了皇子,如今两年过去,母凭子贵,地位不可谓不稳! 若恪美人能在玉婉仪之前便父亲立功入后闱,兴许还能搏一搏第一宠妃的位置,可有了玉婉仪珠玉在前,眼下再看,恐怕是不易了。 - 渡玉轩内,沈霁微微屈膝蹲在子昭的床头看着他舒睡的小脸,神色温柔。 子昭今日回来后,一送走玉雅便莫名地大哭了一场,怎么哄也止不住,请了苏太医把脉后说是有些受惊,不碍事的,许是声音大吓着了,她左思右想,也只能和今晨在凤仪宫那事有关。 说来也怪,子昭自打一出生就从不畏生,也甚少会哭闹,便是除夕当天那么多人在场,他被乳母抱着,也只笑不哭的。 今日凤仪宫内宫闱纷争,虽争执不休,可到底也不曾打杀了谁,只是言语上的冲撞。 沈霁初次生育孩子,只觉得小孩子的心思还真是难懂,幸好回宫后喝了奶水,太医也开了凝神的丸药在奶水里化了些许,这会儿也睡了。 虽说孩子受罪母亲心疼,可其实说到底,子昭只是受惊吓而已,这点微末小事大可不惊动陛下,她自己也能安抚好皇嗣。 若是皇后娘娘,她知道陛下此时在恪美人处,定是不会打搅,可沈霁却有自己的心思。 一来,恪美人是个有野心有心思的,她想试探试探,瞧瞧她究竟是个什么性子。二来,是沈霁自己有了点危机感,想要在恪美人同陛下初次相处的时候被旁的事打断,好让陛下对恪美人的心思从一开始就淡下去,来,则是子昭因凤仪宫之事受惊点醒了她。 陛下已经对林贵妃极为失望和不信任,如今也勒令她禁足在长信宫,不得出入。 但林贵妃最终发的那个毒誓到底是有信服度的,日子一长,陛下再想起会心软也说不定。 可若是子昭因为林贵妃而啼哭不止,受到惊吓,她再加以推波助澜,难免不会让陛下再次迁怒于林贵妃。 沈霁收了思绪,长睫微垂,如蝶翼般投出一片长长的阴影,略略掩住眸里清媚的风情。 尽管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可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的痕迹,除了更添一份韵味外,一切都如十六岁刚入宫那年一般。 她微微倾身吻了吻子昭的额头,华丽绸缎下露出的一截腰肢纤细柔软。 秦渊到渡玉轩的时候便下令不许惊扰,撩了帘子刚进来,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听到声音,沈霁柔柔转眸看过去,清凌凌的眸子里顿时便氲了些许泪光,温柔坚强的模样登时柔弱极了,像刺猬收了利刺,露出柔软的肚皮,那是种不设防的委屈。 秦渊的心头倏然一软,迈步进去牵沈霁的手,她柔弱无骨的柔荑被紧紧包裹在掌心,是要给她无言的一种依撑,放轻了声音:“子昭现在如何了?” 沈霁垂下眸,眼眶里蓄着的眼泪簌簌下落,如珍珠般滚落脸颊,她定定地看着陛下许久,这才轻轻使力带着陛下穿过长廊走到偏殿去,说着:“从凤仪宫回来后子昭便受了惊吓,一直啼哭不止,嫔妾哄了许久都未见成效,您知道的,子昭自打一出生起便是极不怕生又大胆的,这还是头一次这般大哭难哄……” “苏太医说……苏太医说是子昭受了极大的惊吓才会如此,可今日在凤仪宫内,并无打杀见血的事,只是言语罢了,他怎么会如此害怕呢?” 沈霁惶惶,葱段似的细软手尖揪住陛下的衣领,边落泪边怕极了的埋进他怀里:“嫔妾在民间的时候曾听说,婴孩是对这世间万物最为敏感的,今日殿内也唯有林贵妃多次大声呵斥,并发毒誓来撇清干系……虽然最终不能定罪,陛下也处置了林贵妃……可陛下……不是嫔妾不信林贵妃,也不是不服从陛下的决断,可嫔妾是子昭的生母,实在害怕是不是有什么谎言冲撞了祖宗,这才致使子昭察觉到什么,啼哭不止。” “陛下……子昭还只是个几个月大的婴儿,突遭此事,嫔妾不得不心惊胆颤。” 她泪水涟涟地抬起头,一双媚眼柔弱又无辜,畏惧极了,一字一句都是为母的心。 秦渊是最疼皇子的,自然将他放在心上。 他的皇子自幼不怕生,胆子又大,到哪儿都笑呵呵的,十分讨人喜欢,若非是察觉到什么,不至于突然啼哭不止以致受惊。 虽说宫里严厉禁止怪力乱神之说,可有些冥冥之中的事,却也有一定的道理。 林贵妃以林氏满门荣耀起誓,让他颇为意外,当时心下其实已经信了几分,可如今子昭突然啼哭,想来并非空穴来风,安才人又惨死,林氏为了脱罪才出此下策,也并非是不可能。 想起林贵妃,秦渊的黑眸更晦暗了几分,神色有些不悦。 但此时已经有了定论,如论如何也不宜再起风波。 秦渊将沈霁拥入怀中,温声安抚:“你若实在害怕,过几日就让皇后安排着请高僧来做法超度,顺便为宫里的孩子们驱邪祈福,也算是朕给安氏的恩典。” 给宫里的皇嗣一道祈福,既全了她的心思,也不会让阖宫非议,陛下有心了,但也从侧面证明,她的话陛下是听了进去的。 沈霁用手中的锦帕轻轻蘸去眼泪,心中安定了不少,她福身抿唇,谢恩道:“簌簌多谢陛下恩典。” 她再度扑入陛下的怀中,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软软的娇嗔:“簌簌就知道,陛下是最心疼簌簌和子昭的。” “只是您方才还在恪妹妹宫里,如今却来了渡玉轩,恪妹妹恐怕会伤心了。” 她每每撒娇撒嗔格外惹人怜惜,眉眼盈盈处,又风情动荡,最得他心意,秦渊捏捏她的脸颊,缓声道:“子昭身子不适,朕身为他的父皇来瞧瞧孩子是应当的,恪美人虽初入宫,却很有她父亲的风范,十分懂事,必不会与子昭计较。” “陛下若是这么说,簌簌就放心了,”沈霁的勾着陛下的脖子的手顺着胸膛滑下来,在他的衣襟上转圈圈,轻声道,“陛下为了子昭和簌簌落雪赶来,想必来不及用午膳。渡玉轩的午膳一直来不及用,虽有些凉了,热一热也算可口,陛下留下一道用膳吧?” 秦渊顺势捏住她的手指,神色晦暗了些:“你既诚挚邀请,朕自然依你。” 陛下在渡玉轩用罢膳后又同沈霁温存了好一会儿便回建章殿批阅奏折了,沈霁在檀木桌边的榻上一边品茶一边看书,神色十分悠闲。 “我记得库房里还有一盒陛下去年赏下来的特调冷梅香,燃在宫里梅香幽幽,最能凝神静气,恪美人这会儿怕是不高兴呢。她初入宫,我本应恭贺,谁知子昭今儿不大爽快,难免委屈了她。青檀,你就替我送过去吧,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青檀观一眼主子神色,福身道:“是。” 不出很久,青檀领着送礼的人回了渡玉轩,低声道。 “果然不出您所料,奴婢刚走,筠雪就在后门瞧见恪美人身边的宫女将您送的冷梅香都倒在了树根底下。” 第89章 89. 089 相救 恪美人瞧着沉稳、心气儿高, 虽有心机,可到底是初生牛犊。 这宫里的弯弯绕绕何其多,就算她自负不凡, 可见也做不到事事周全, 就和当初刚进宫的沈霁一个模样,都自负聪慧美貌, 实则还有的教训要吃。 沈霁今日截了恪美人的宠,如此也是想试探试探,瞧她到底有几分斤两。 谁知青檀前脚送礼,后脚就发脾气都倒了出去, 可见是气得不轻,连片刻也不愿留在自己的宫里。 要真是沉得住气的,大可笑眯眯收了,丢进库房眼不见为净,她这般直接倒了,不过是气急泄愤,图一时痛快。 不过, 说到底沈霁和恪美人也没什么仇怨, 今日之事只是为了固她自己的宠爱罢了, 这冷梅香倒了就倒了,到底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如今最是她心腹大患的,还是林贵妃。 思及此, 沈霁转头看向青檀, 敲了敲桌案:“恪美人到底年轻,底下的人都是皇后派人送去的,各个地方自己挑上来的, 虽得用,手脚却未必干净,跟长信宫一样,安个线人在里头,让她日后传递话出来。”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75节 青檀应声,沈霁又思索起今日在凤仪宫的事。 安才人死后能牵连到林贵妃头上,实在是让她意外,此事虽不知是谁做的,可对她却有很大的好处。 陛下对林贵妃的情谊本就如同风中残烛,不过是因为林氏现在有了林太傅重新掌权才给了面子,想要重新恢复林贵妃的体面。可林贵妃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事端,就算是陛下想要复她宫权,现在也得缓缓了。 两人之间若没了旧情,日后若是再出事,便是林太傅在场,恐怕也再不会和以前一样轻纵了。 想扳倒林贵妃,归根究底还是要在林氏身上下功夫。 她在长安无根基,虽然是天子宠妃,可想做什么却也是不大轻易的。 好在现在有子昭做她的保障,陛下宠妃,大贵之子,便是这两点,想要讨好她的达官显贵就有不少。 逢年过节,青檀和青沉一直为她打点着,也算结交了许多长安有头有脸的人物,日后兴许都是用得上的。 林氏树大根深,朝中巴结的,想要交好的不少,可得罪的也同样不少。林太傅回来重新掌权,林氏蹦跶得是没那么欢了,但沈霁却觉得,这份平静或许只是表面的。 沈霁想了想,转头对青沉说:“你改日出宫,派人去打听打听林尚书,探探他的喜好,不论是什么消息,都说与我听。” 万事万物的道理总归逃不过因果轮回,顺应天命,就如同参天大树若腐朽的深了,表面看不出来,可里头都是中空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轰然倒塌。 沈霁虽出身民间,可也算博览群书,入宫后也不曾丢下,从前有这么多例子,可见家族、朝堂,也是一样的。 且不说老太傅年事已高,单是这林贵妃之父林尚书,那也是位高权重,一呼百应之人。 从前管着偌大的林家,没了恪尽职守、忠心耿耿的林太傅压制着林氏的风气,他便是最得意的那个,底下心术不正的没了老太傅的钳制,自然转头对着林尚书溜须拍马,费尽心机。 林尚书人到中年,顶上终于没了大石头,难免飘飘然。 若非如此,林氏这几年也不会屡屡出事,惹了陛下不悦了。 要想林氏坏得彻底,坏得腐朽,林尚书恐怕是个重要角色,何况林贵妃这段日子禁足在宫里,外头又逢年节,各家各户都是松快过年的时候,再合适不过的时机了。 筠雪听着主子盘算了这么多心事,巴巴地送上去一盏清茶来,笑着说:“陛下说过几日会让皇后娘娘安排一场法事,超度安才人,也给宫里的皇嗣们祈福,到时候宝光殿会来好几位高僧。高僧不常来,宫里必然热闹,您到时候也去求一个平安符给三皇子,岂不是好?” 沈霁入宫两年,还是第一次听说会有高僧入宫,扬眉问:“高僧入宫如何便热闹了?” 筠雪笑眯眯的:“高僧不常来,可一入宫啊,除了宫里的主子娘娘们,宫外的王妃命妇得了恩赏也能入宫祝祷,除此之外,很多宫女也会偷偷去求高僧祝祷一句,或求个平安符以期一生顺遂,这自然热闹啊。” “安才人就算横死,原也是不配有高僧来超度的,说到底陛下是为了咱们三皇子受惊吓,这才找个由头请了来为皇嗣祝祷,那安才人也是沾了咱们的光呢。” 沈霁点点头,笑道:“既是高僧,那咱们也准备着,你去告诉底下的人,若有谁也让想去宝光殿的,一一回了霜惢,安排着抽空都去一去,若想买些个平安的,支出从我这出,也不必花她们攒下来的私银,算是我给她们的恩典。” 主子素来是最疼底下人的,这也是渡玉轩上下诸人如此忠心的原因之一,跟着有前途又宽待下人的主儿,体己有,脸面更有,日子不知多有盼头! 筠雪欢欢喜喜地替她们谢了恩,一溜烟小跑出去了。 - 正月十五,元宵节。 自用过早膳后,一大清早就听见宫道上许多欢快的笑声和疾步走动的声响,一个个忙慌慌的,想是为了今日宫外高僧入宫的事。 往年元宵节也是宫里的大节,正儿八经的年节最后一日,明日就休沐结束,开始大朝会了,因此宫里早早就张灯结彩,恩赏上下,宫外也会建棚施粥。 若说是热闹,后宫限制颇多,没有民间逛花灯庙会这么热闹,更没有从年三十到十五,宫外都有各种祭天消灾祈福的法会活动,可今年高僧入宫做法事,宫里的人难得有这般机会,自然是一个比一个着急。 幸而这几日都不曾下雪,天气也暖和,地上的积雪化了七七/八八,艳阳高照,沈霁抱着子昭坐上步辇,一路往宝光殿的方向去,光是嫔妃,前前后后就瞧见了许多人。 春澜宫离宝光殿的距离不算近,往宝光殿过去的路上,经过福泽门,还瞧见好几位命妇带着孩子进来。 青檀和青沉是最见多识广的,因此今日沈霁出门,让霜惢和筠雪留在宫里安排宫女,带着青檀和青沉在身边。 远远瞧见右手边有位眼生的妇人,约莫近四十岁,手中牵着一个两三岁大的男孩,从前倒是不怎么在宫宴上见过,青檀低声说着:“那位是盛国公夫人,平素深居简出,甚少入宫赴宴,旁边那个孩童,是盛国公夫妇独子。” 沈霁有些惊讶:“我瞧盛国公夫人已经年金四十,怎么孩子才这么大点。” 青檀颔首道:“盛国公年轻的时候平定边陲,立下赫赫战功,却也伤了身子,难有子嗣。在长安养了多年,夫妻俩才在前几年得了一个儿子,因此千娇百宠格外宝贝。因为是嫡长,又是独子,所以陛下也早早就下了恩典封为世子,今日盛国公夫人带着世子入宫,想来也是因为世子年幼体弱,想为之祈福的缘故。” “这么说来,盛国公夫妇也实在是可怜,赫赫战功却只中年得一子,难免日夜为孩子悬心。” 沈霁收回目光,温声道:“走吧。” - 到宝光殿的时候,殿内已经有许多人跪在里头的蒲团上诵经祈福。 给安才人的超度法会是一早就做完了的,正午时分才是给宫里几位皇嗣的祈福会,这会儿没什么事,高僧们都在殿内各自忙着自己的。 沈霁将子昭递给身边的乳母,一迈进去就闻到浓浓的檀香味,木鱼声令人沉心静气,她先是拜了拜正中的佛像,这才去找了高僧,为她亲手做的平安符开光。 盛国公夫人紧跟其后到的,她面色沉肃,满是虔诚,她手边牵着的小世子却好奇,四处查看,想挣开了跑出去玩。 沈霁回头瞧了一眼,正看见盛国公夫人皱眉教育世子,让他不要乱跑,还交代了身后的婢女看好她,看见这一幕,她眸光微闪,转回了头。 等平安符开光好以后,沈霁走出屋内,看着正在殿中央闭目虔诚祈福诵经的盛国公夫人,又看着在一个角落里皱眉牵着小世子,眼神却乱瞟的婢女,偏头说道:“离祈福会还有段时间,去后殿上香吧,今年的香火格外多,等会儿我亲自去取些香灰装进平安符里让三皇子带着,也算是保平安了。” 她声音略略拔高了些,故意让殿内的盛国公夫人听到,果不其然,沈霁刚烧完一炷香的功夫,她就带着世子进来了。 两相撞面,自然是没有不说话的道理了,沈霁这边才用铜勺舀了一些香灰放到瓷碗里,盛国公夫人便在身后福身,温声说道:“从前就听闻玉婉仪美貌惊人,如今一见果真如此,妾身有礼了。” 听到声音,沈霁细白的手将铜勺放在一侧,转身亦福了福身,笑道:“盛国公夫人少入宫,今日倒是巧了,今日高僧入宫,宫里很是热闹呢。” 乳母抱着三皇子也福了福身,盛国公夫人瞧见三皇子眼睛微亮,上前仔仔细细瞧了瞧,赞叹道:“真是个漂亮的孩子,玉婉仪果真生了个极好的皇子。” 盛国公夫人面善心慈,十分喜欢三皇子,和沈霁聊了好些话,青檀和青沉也和盛国公夫人带进宫的婢女聊起了宫外的热闹,一时气氛十分融洽。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婢女何时松开了牵着小世子的手,小世子正四处好奇,在后殿到处看看摸摸,最后看上了殿内正中央摆着的香灰炉子。 这香灰炉子半人高,里头的香火无数,里头插了许多燃尽和半燃着的香火,香灰滚烫,炉身更是烫手。 那小世子不知怎么爬到贡品桌子上,正看着底下的香灰炉子,想爬下去掏灰玩儿。 沈霁早就暗中观察着小世子的踪迹,只是面上一直谈笑不显,直到余光瞧见了小世子在贡品桌子上准备往下爬,这才娇呼一声:“危险!” 她疾步过去将小世子捞进怀里,却一个不小心打翻了桌上一个小香炉,香灰洒在宫裙上,霎时烫破了一大片。 盛国公夫人吓坏了,忙喊着:“快来人!快请太医来!” 第90章 90. 090 晋位 变故突生, 后殿的人都吓坏了,连忙扶着沈霁到歇脚的偏厅。 小世子和玉婉仪是何等千金之躯,在这大好的日子里若是出个三长两短, 这些伺候的人都脱不开干系。 幸好太医和医女来看过以后说并不碍事。这香灰虽烫,幸好冬天穿得厚,也不曾沾到皮肤上,只是隔着衣衫微微烫红了些许。 没创面就不会留疤, 涂些舒缓的药几日就能好, 也就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可尽管如此, 小世子没事,盛国公夫人还是感激涕零, 对着沈霁谢了又谢,后怕得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世子乃是他们国公府的独苗,又是中年得子,是唯一的期望, 若是他今日真掉进滚烫的香灰池子里, 不死也要脱层皮, 便是生不如死, 若非玉婉仪冒着危险相救,她真不知该如何活下去,更不知如何给盛国公交代了。 青沉为沈霁在帷幔里涂药膏在腿上,隔着纱幔,沈霁柔声笑着道:“盛国公夫人何须这样客气, 我也是有孩子的人, 知道为母的一颗心。孩子都是父母的命,小世子又这样可爱,我自然能救便救, 哪怕真是留下伤疤,也没有一条人命要紧。” 盛国公夫人心中感念,紧紧抱着小世子揩泪:“嫔主说的这是哪里话,女子容貌最是紧要,何况您又如此得宠,怎么会不爱惜花一般的容貌。您今日愿意豁出容颜也救了我儿一条命,如此大恩,盛国公一家都会铭记于心,日后若是嫔主有事,我们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夫人言重了,我今日和夫人一见如故,虽年岁相差不少,却觉得十分投缘,与您相谈甚欢,方才救了小世子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举措,从未想过图报,夫人的心意我很感激,只盼着日后能有机会再同您闲谈几句,从您身上学些什么为人处世的道理,我便很知足了。” 宫里内外都知道玉婉仪是如何得宠,私下闲言碎语不知几何,她平民出身,和官家贵女本就比不得,可却是陛下心尖上的人,眼下又生了三皇子,是泼天的福气。 如此一个人,在长安勋贵的眼里,自然大多都觉得她德不配位,难听的自然比好听的多。 可流言蜚语是一回事,真的相处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今日这么一见,盛国公夫人方觉得玉婉仪温柔贤淑,纯善知礼,浑然不似外面谣传的狐媚做派。 可见只是嫉妒她一个平民之女却走到今日这地步罢了。 不管什么出身不出身,玉婉仪今日既能舍命救了世子,这份恩情她就会牢牢记下。 “嫔主哪里话,我虽痴长你十几岁,可今日的确一见如故,仿佛是上辈子的姐妹一般,只要嫔主不嫌,我日后便常带着他来去您宫里坐坐,也让他知道他在宫里还有个玉娘娘心疼。” 盛国公夫人红了眼,手帕蘸了又蘸眼角,泪水才止了:“今日元宵,陛下特下恩旨留今日入宫的命妇们在两仪殿设下小宴和嫔妃们一同庆佳节,若不是玉婉仪舍命相救,陛下和太后恐怕也见不着这孩子了。” 沈霁柔声道:“夫人肯来渡玉轩,那是渡玉轩的福气,又怎么会嫌呢。夫人也快别哭了,今日是大好的佳节,又逢凶化吉,是大吉日,得多笑笑才好。” 盛国公人丁凋零,却有赫赫功名,陛下是很敬重盛国公夫妇的,自然也疼爱小世子。 不然,也不会在他才两三岁的时候就封他做世子了。 说起来,盛国公夫人是聪明人,哪怕沈霁说了自己只是因为合了眼缘和不忍心才救了小世子,也知道投桃报李,特意提起今日小宴的事,想来也是为了让沈霁知道,她并非是不懂得偿还恩情之人。 如此看来,这盛国公小世子,她算是救对了,若是日后能同夫人多来往,保不齐也是她的一份助力,总是好的。 - 宝光殿为皇嗣祈福过后,沈霁便同盛国公夫人一道回了渡玉轩吃茶,两人又闲谈了许久,颇有越聊越投机之感。 盛国公夫人久居深宅大院,对着后宅女子之间的弯弯绕绕如数家珍,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几分,虽说宫里只会更加凶险,可聪明人和聪明人之间聊起来总是格外容易些。 何况盛国公夫人为人处事恩怨分明,沈霁同她相处起来十分舒服,就算没有世子这一出,沈霁也愿意同她交个朋友。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两仪殿内的小宴即将开始,她们便也带着各自的孩子一同赴宴去了。 元宵节的小宴比不得除夕的宫宴场面宏大,往年也就是太后、陛下和皇后携着嫔妃们一共用晚膳,赏花灯,看烟火,因着今年的元宵宫里请了高僧做法,又恩典命妇们入宫祈福,才一并留下。 便是因为命妇们也在,这元宵小宴是也不比从前那般随意,总要在端庄刻意些。 嫔妃和命妇分席做,所以沈霁的旁边还是容婉仪和常贵人。 沈霁抱着子昭落座后许久,临近开席,常贵人右手边的恪美人才姗姗来迟。 她神色淡淡的,瞧不出喜怒,这大好的元宵节脸上也没个笑意。 虽说大年初一那日沈霁截了恪美人的恩宠,可再怎么说也是功臣之女,陛下是不会忘记的,年节内也临幸了恪美人两回。 虽说比不上渡玉轩的恩宠,但陛下时有赏赐,日子过得也十分体面,也足够了。 但恪美人心气儿高,想必不甘心如此,始终还是想做宠妃的。 但这后宫里,宠妃岂是这么好做的,不碍着沈霁的事便罢了,若是碍着了,她也不会心慈手软的。 喝口茶水的功夫,旁边的容婉仪却忽而举了杯薄酒,柔声道:“玉妹妹,不知姐姐有没有脸面,敬你一杯?” 容婉仪在宫里素来甚少出门,更无心争宠,除了除夕夜那晚,沈霁同她说过几句话以外,除此再没别的了,她今日会主动搭话想给沈霁敬酒,也让她有些意外。 沈霁将子昭递给身后的乳母,笑着说:“容姐姐说的哪里话,姐姐入宫早,在宫里资历也久,区区一杯酒,妹妹自然是要赏脸的。” 她将杯中薄酒一饮而尽,弯眸又道:“今日瞧着姐姐仿佛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容婉仪下意识摸上自己脸颊上细细涂抹的脂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道:“是啊,许久不能打扮过自己了,今日这样描眉画眼,我都有些不习惯了。若不是那日妹妹无心之语点醒了我,恐怕我还要浑浑噩噩过下去。” 她举杯饮尽,柔婉的声音轻轻柔柔:“所以这杯酒,是敬妹妹的。”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76节 “同在宫中侍奉陛下,互相扶住也是应当的,姐姐能想明白当然好,妹妹也为了姐姐高兴呢。” 沈霁同她客气几句,还没怎么说就惹得容婉仪掉眼泪了,可见当初那番话同她是起了作用的。 正说着话的功夫,太后先到,然后是陛下,两仪殿内诸人起身行礼问安,陛下才淡淡笑着开口道:“都坐吧,今日元宵佳节,无需这般拘礼。” “今日高僧来宫里超度祈福,命妇们也大多带着孩子进宫来热闹热闹,朕才想着将你们留下一道过节。太后素来喜欢孩子,难得有机会将孩子们都聚在一处见见,左右都是自家人,实在不必拘太多礼数,都当成是一家人便是。” “多谢陛下恩典。” 秦渊环视四周,视线落在了盛国公夫人和世子身上,方笑道:“素来家宴上是不见盛国公夫人的,今日若非高僧入宫,恐怕连朕也不得见。一眨眼世子就这么大了,母后瞧瞧,多机灵。” 盛国公功勋显赫,一家只此一子,宠得如珠似宝,入宫的时候也少之又少。 对于这个小世子,便是太后和陛下也是相当娇惯的。 小豆丁一般大的世子,太后瞧了喜欢,她笑着说道:“来,到哀家身边来,哀家许久不见了,也想好好瞧瞧。” 盛国公夫人牵着世子起身到殿内,先是熨帖地行了礼,方说道:“劳烦陛下和太后惦记着,世子年幼顽劣,恐举止不当扰了太后,那便是妾身的过失了。” 太后笑得慈祥,招手道:“你教出来的孩子,秉性不会坏,便是幼年顽劣些又有何妨,总归是孩子。来,到哀家身边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话说到这份上,盛国公夫人自然不会再推辞,让太后身边的梅英亲自引着他过去太后身边承欢了。 她福下身,似无意般道:“太后心疼朗儿,是朗儿的福气,也多亏了太后和陛下福泽庇佑,今日朗儿才能遇贵人逢凶化吉。只是如今说起来妾身仍然心惊,今日在宝光殿祈福之时,朗儿险些掉进滚烫的香灰炉子里,若非是玉婉仪及时相救,今日太后恐怕也见不到朗儿了。” 秦渊挑眉看过去,沉声道:“还有这等事,可清太医看过了,可有意外?” 盛国公夫人眸中带泪,谢恩道:“多谢陛下关怀,幸得玉婉仪救得及时,她自己被香灰烫了,可朗儿却毫发无损,妾身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玉婉仪了。” 盛国公家的独子入宫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就算不是宫内人的错,太后和陛下面上也不会好看,更是没法给盛国公一个交代。 玉婉仪今日救了世子,不光是救一条人命,更是无形中保全了陛下和盛国公之间的君臣情谊,不叫功臣凉心。 太后抚摸着世子的头,宽慰道:“世子无碍,那便是万幸了。” “玉婉仪生性纯善宽厚,救了这孩子也是一桩缘分,皇帝,可得好好赏赐玉婉仪了。” 秦渊看向沈霁,眼底带着淡淡笑意:“母后说的是,玉婉仪温婉淑嘉,品性纯善,又抚育三皇子有功,明日一至便晋为嫔位,也算是救了盛国公世子的奖赏。” 第91章 沈霁有些惊讶, 忙起身行礼谢恩,柔柔道:“嫔妾谢陛下隆恩,谢太后隆恩。” “嫔妾救人实乃无心之举,从未想过还有后报, 只是现在嫔妾自己也为人母, 不忍心孩子罢了。” 殿内的沈霁娇柔温婉,满眼惊讶, 谢恩的时候满身写着惶惶, 分明自己也是个柔弱的女子,却还扑出去救盛国公世子, 这份恩典,她自然值得。 两仪殿内嫔妃满座, 宾客在堂, 秦渊垂眸看着沈霁,并不过分掩饰对沈霁的宠爱, 开口道:“你秉性纯良, 养育皇嗣有功, 侍奉朕也很得宜, 这是你应得的。” 沈霁再度盈盈福声, 柔情似水地偷瞧了秦渊一眼, 这才规规矩矩低下头,重新坐到了位置上。 玉嫔晋位,那是大大的好事,盛国公夫人知恩图报的人,之所以提起来也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擦去眼泪,转身笑着恭贺:“陛下隆恩,那妾身便在此先恭喜玉嫔了。” 太后仔仔细细看了小世子无碍后, 这才笑着将梅英将他引下去:“玉嫔机缘巧合救了朗儿,也是缘分,左右朗儿无碍便是最好,你也可安心了。” “朗儿能有陛下和太后眷顾,这才能有玉嫔救于危难,归根究底,还是有陛下福泽庇护的缘故,妾身从前总担心朗儿年幼,不常出门,今日这般事一过,恐怕妾身还得常常入宫来拜见才好,还望陛下和太后不嫌妾身,也不嫌了朗儿才是。”盛国公夫人在殿内欠身,一番话说得十分漂亮。 太后笑道:“平时就数你最不爱进宫了,将朗儿疼得娇宝贝一般,如今肯常常入宫自然是好,哀家也能多见见这个孩子。” “其实如朗儿这般身份,再过个一岁也是要去国子监开蒙念书的,多入宫走动走动,日后上学也是方便。” 盛国公夫人牵着朗儿再次笑着行礼道:“太后说的是,朗儿这孩子调皮,日后入国子监读书,与皇子公主们一同读书研习,恐怕还有您费心的地方呢。” 她带着孩子落座,插曲一过,小宴照旧进行下去。 正四品的嫔位,是多少入宫好几年的嫔妃都熬不到的,沈霁便能这样轻飘飘的收入囊中。 除了和沈霁交好的几位嫔妃真心欢喜,剩下的,恐怕都高兴不到哪儿去。 宴席过后,命妇们一一向陛下、太后和皇后行辞礼,从凯泽门坐马车出宫回府,沈霁看着盛国公夫人带着世子离开两仪殿,面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 今日正月十五元宵节,陛下是要歇在皇后宫里的,上回恪美人入宫陛下都不曾拂了皇后的颜面,今日自然也不会。 因此沈霁压根没打算和那群嫔妃们一道做些不切实际的美梦,以为君恩会一夕到头,已经打算带着子昭回宫歇息了。 谁知陛下还未开口让诸人都回宫歇息时,皇后娘娘便先福身说道:“臣妾这两日身子都不大舒坦,恐怕不宜侍君,不如陛下就歇在别的妹妹宫里吧。” 皇后娘娘这番话一出来,殿内嫔妃们的眼睛都亮了亮,一个个或抿唇笑或掩鬓发的,希冀陛下也能看一看他们。 恪美人也不例外。 但她的仪态十分矜持,纤细修长的脖颈上一张如花容颜,只是似有若无地向陛下瞥去,不曾有半分谄媚讨好。 上回她初入宫,陛下都不曾赏脸,只是去了皇后宫里,这回皇后身子不适不能伴驾,陛下总会去别人处。 这宫里得宠的嫔妃不多,她又是功臣之女,入宫不久,陛下十有**会去明光宫的。 秦渊微微颔首,恩声道:“既然皇后身子不适,朕便去别的嫔妃宫里,冬日天冷,你好好养着身子。” “多谢陛下关怀。” 皇后欠身谢恩后,秦渊才环视下殿内四周,略略瞧一眼后,看见抱着子昭的沈霁,嗓音淡淡的:“就去玉嫔宫里吧。” 恪美人的眼神倏然变了两分,可到底撑着体面,不曾发作,只是和其余嫔妃一道向陛下行辞礼:“妾身恭送陛下。” 夕语在旁边悄声说:“玉嫔今日救了盛国公世子,出了这么大的风头,陛下会去渡玉轩也是应当的,小主别多心,陛下始终还是疼惜您的。” “陛下待我好我自然明白,”恪美人下意识攥紧了帕子,只觉得自己方才的理所应当有些难堪,“玉嫔在宫里两年便得宠了两年,不是一两日就能变的。” “陛下一走,咱们就回去。” 夕语颔首应下不作声,跟着自家小主一道站在桌子边上,看着陛下携玉嫔一道离开了两仪殿。 陛下已经离开,皇后娘娘在云岚的搀扶下也缓缓走下主位,温声关切道:“天色已晚,外头也黑了,你们早些回去,路上都仔细着些路,别磕了摔了,冬天要吃苦头。” 皇后贤名远播,处事公允,宫里是无一不服的。 恪美人虽初来乍到,将得宠的玉嫔当成是假想敌,可对这个皇后却是十分敬服,当下便跟着其余人一起谢了恩:“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殿内嫔妃谢恩恭送,皇后行至恪美人身边,又柔声提点了句:“本宫近日身子不大爽快,难免有忽视了你的地方,若是在宫里头有什么缺了少了,或是想家了,便来本宫的凤仪宫多坐坐也无妨。” “玉嫔性子是个好性子,宫里其他嫔妃也多是和善的,你除夕那日独自入宫,在宫里不熟悉,无人说话少不得寂寞。等开春了,本宫会办一场赏花会,后宫姐妹之间也可多熟悉熟悉,亲如一家才好。” 恪美人心中微微一惊,不知道是自己的心思太过明显,被皇后娘娘察觉了什么,还是她和后宫其余嫔妃太疏远有些惹眼,娘娘才会好端端的在她面前提起玉嫔。 玉嫔出身卑微却如此得宠,虽和她无冤无仇,可她生来骄傲,又想振兴家族,一直将玉嫔视为目标,想取而代之,或是越过她去。 可她自问一直端庄自持,也从未明面上和谁起争执,都是心里头的较量而已,难道有意无意间表现的太明显,被皇后娘娘察觉了吗? 她神色一凛,忙低头福身,微微弯了脊背同皇后娘娘谢恩道:“娘娘体恤妾身,事事无有不全的,是妾身的福分。妾身年幼,又初入宫不久,和宫中的姐姐们都不相熟,却又拉不下面皮来结交,这才闹了一出笑话,劳烦娘娘费心了。” 皇后神色未改,仍然温和柔婉,安抚道:“你是功臣之女,陛下看重,本宫自然也希望你在宫里一切顺遂,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总要姐妹之间和和气气的,才能度过这漫长岁月。” 说罢,她偏头对着云岚说道:“走吧。” “妾身谨遵娘娘教诲,恭送皇后娘娘。” 云岚扶着皇后娘娘的手腕缓步离开两仪殿,又坐上凤辇,微微侧头,余光能瞧见殿内的嫔妃们屈膝送成一片。 “娘娘,您仿佛格外对恪美人关照一些,仅是因为她是功臣之女吗?” 皇后捧着手炉坐稳了,凤辇才动起来:“恪美人虽年轻,性子却还算稳重,不卑不亢,举止得宜,很有她父亲的风骨。但本宫也看得出,她是个心气儿高,也十分骄傲的人。” “她进宫进得高调,一来便有封号,又位至美人,宫里的人最会趋炎附势,定是不少人主动前去结交,可本宫听说,她每每都称自己身子不适,从不见客,唯有陛下去的时候半点不提,可见只是不愿和宫里其余嫔妃太多来往的。” 云岚低声道:“恪美人谁也不搭理,只对陛下上心,始终是下下之策,在这宫里,只守着宠爱过日子岂能有好日子过?就算她父亲于社稷有大功,陛下也不会只围着她一个人转。” 皇后温声道:“骆刺史是功臣,其实恪美人不入宫也一样能许个极好的人家做正妻,若真不想来,太后必然不会强迫,既来了,就是她自己愿意,要来光耀门楣的。恪美人有野心不假,可本宫瞧她也不像是眼高于顶这般人,更像是不屑于和宫里那些见风使舵的人同流合污罢了。” “但既有野心,便会去争,去抢,便少不得不安宁。如今宫里最得意的人,人人都知是玉嫔,恪美人自然也知道,尤其本宫听说上回三皇子不大好,陛下从恪美人处走了,去了渡玉轩,这就又是隐患。” 夜色如墨,皇后轻咳了两声,想起沈霁,垂眸温柔道:“本宫身为皇后,始终是希望后宫和睦的。” - 渡玉轩内,灯火微摇。 秦渊和沈霁一起哄着三皇子睡着后,才牵着她的手回了寝殿内安置。 从三皇子所住的侧殿到渡玉轩的寝殿还有段距离,夜幕繁星如缀,凛冽的冬风似吹得星子格外明璨,沈霁的裙摆在风中飞舞,有些彻骨的冷,娇柔的身子忍不住亦步亦趋黏在身下身侧,十指相缠。 秦渊微微侧目瞧她,只见沈霁仰头看着他,衣袂飘摇,一双美目璨如繁星春水,风情难喻。 他喉头轻滚,捏着掌中柔荑,一路上一言不发。 直到青檀青沉侍奉着他们一人入寝殿,合上屋门,才大力攥着她的纤腰,难耐地一把将她抵在了雕花木门上。 第92章 寝殿内的烛火早已被熄灭了一半, 从灯火如昼到光影幽幽,朦朦胧胧一片光晕勾勒沈霁绝艳的轮廓,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光, 在昏暗的室内分外勾人。 猝不及防被陛下摁在门上, 沈霁的背倏然紧贴冰冷的门板,冷热交替,激得她浑身微微战栗。 “陛下……” 她喉间无端嘤咛出一声酥麻极了的软语, 身子又站不稳, 只能无措地勾着陛下的脖颈。 沈霁仰头看过去, 便见陛下俊朗的容貌背对着光, 隐匿在黑暗里,只一双炙热的眸亮得惊人。 这眼神是什么意味,沈霁清楚。 但正是因为太清楚,才觉得过分赤/裸, 过分不加掩饰, 好似自己现在已经不着一物任君采撷了一般。 只隔身后一道薄薄的木门, 门后便是值守的宫人和宽阔的院落,凛冽的冬风呼啸在耳边, 她慌得很,浑身就不踏实,像踩在岌岌可危的扁舟上。 沈霁下意识去推身前的人, 却也知道若是陛下起了兴, 便是在这也无妨, 可她还是不愿意,便伸出手轻轻地推,话里有些求饶的意味:“陛下,别。” 默了半晌, 秦渊沉沉开口:“依你。” 怀中的美人不愿意,秦渊便是再动情,也能不动声色的隐忍克制,他松了力气,可还未等沈霁松一口气,便将她打横抱起,搁在了床上。 帷幔层层垂下,沈霁都做好了准备,可秦渊这时候却不着急了。 他坐在床沿上,隔着绸缎衣衫去抚沈霁的腰窝,干哑的嗓音沉沉的:“宝光殿的时候,身边跟了那么多宫女侍婢,怎么偏偏你扑过去救人了?” 沈霁的心里微微一惊。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77节 救了盛国公世子一事是她有意为之,可陛下又不在当场,不应当会知道是她刻意引导,必然不会怀疑才对。 那这会儿这么问,不是质疑,难道……是在质问她怎么没先顾着自己吗? 沈霁撑着身子坐起来,柔声道:“簌簌也是生了子昭的人,知道孩子对母亲是多么紧要。何况簌簌也听说盛国公夫妇一人中年才独得一子,宠得如珠似宝,珍贵不已,若是小世子有个三长两短,做人父母的,得有多伤心。” “在看到孩子险些入险境的一刻,簌簌脑中什么都不曾想,径直便扑过去了。但万幸,左右簌簌也没出什么事,只是被香炉子里头的灰烫了腿,但也不是什么大事,涂几日药膏便好了。” “烫着了?”秦渊当即便蹙了眉,沉声道,“烫哪儿了,朕瞧瞧。” 沈霁弯眸一笑,柔柔说着不碍事的,细白的手却动了,如拂水波一般将裙摆一层层撩开,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腿来:“只是有些泛红,不碍事的。冬日穿的厚,香灰烫坏了衣裳,到底没透下来烫着皮肤,不起水泡也就无碍了。” 秦渊黑眸一暗,却没说什么,握着她的小腿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是无碍后才开了口:“明日让张浦给你送秘制的膏子来,敷上清凉,很快就会好。” 这腿上的红印子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是沈霁故意夸大博怜惜,如今心想事成,自然要撒娇卖乖。 沈霁大胆凑上前亲亲陛下的唇:“就知道陛下最心疼簌簌了。” 主动送上来的,便无论如何也没了拒绝的道理,秦渊欺身而上,将沈霁压在身下,唇齿交融,**不歇。 “日后不准再为了他人将自己置身险境,朕不喜欢。” - 冬去春来,芳华又始,一转眼便到了一月中旬。 春花灿烂,御花园里这阵子正是好看的时候,尤其今年的花匠培育了许多稀罕的名种,翠叶娇嫩,繁花妍丽,正亭亭玉立。 春光不可负,皇后娘娘特命人一月十七在御花园办赏花会,除了宫中嫔妃,也遍邀长安的命妇进宫同赏,到时候也有的热闹了。 这个月里,宫里除了玉嫔最得宠,其余小宠的几位里多了一个得脸的恪美人是人尽皆知的,但其中最惹人注意的,便是容婉仪侍寝了一回。 要知道容婉仪自小产后已经许久不见天颜了,虽不知是使了什么法子叫重新注意到她,可终究是复宠了,况且因着之间小产的事,陛下待她总是多有怜惜的,隔三差五的赏赐也去了几回。 在这宫里,有了陛下的恩宠就有了体面,有了荣华,有了在陛下跟前说话的余地,若没有,便什么也不是。 容婉仪能想得通,也不枉沈霁提点。 这几日,渡玉轩院子里移来的花开得正好,便是足不出户也能带着子昭赏春,可庄妃娘娘来人情,说带着孩子一同去百花小径赏春,沈霁也不好一直推脱,便带着子昭一道过去了。 庄妃和玉雅同住一宫,庄妃去了,玉雅自然也要跟去的,姐妹几个散散心,也算消磨时间。 百花小径两边栽了成片的迎春,再往里头还有大片的桃花开着,正是春日好景。 大皇子今日不用去国子监读书,抽空出来陪庄妃散心放纸鸢,几个乳母婆子跟着,她们在亭子里坐着喝茶,瞧着不远处半大孩子拿着风筝线松松紧紧的欢快样子,唇角也抿出淡淡笑意。 沈霁感慨了句:“日子过得真快,总觉得才入宫不久,可一眨眼便两年了,大皇子也这么高了。还记得初次见娘娘的时候,大皇子不过六岁,还小小的,两年过去,个子就长了好些。” 庄妃边品茶边宽慰地笑笑:“子稷是最省心听话的孩子,念书也用心,本宫在这宫里唯一的盼头便是他了。” “庄妃姐姐是极会教育孩子的,大皇子才能这般听话懂事,等再过几年就能为陛下分忧了,姐姐的福气还长着呢。有了孩子傍身,便是一生的福分。这后宫的日子漫长又寂寞,若没有个孩子,该是多么难熬。”沈霁淡笑道,“妹妹有时候光是看着子昭,便觉得心满意足了。” 庄妃摇摇头,轻笑道:“本宫不指望子稷能有什么远大的前程,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长大,日后做个闲散王爷,能让本宫日后能跟着到封地去安享晚年便足以。” “倒是夷宝林还这样年轻,也有陛下的宠爱,尽快怀上一个孩子,咱们日后也能享清福了。” 班玉雅抿唇羞涩的笑:“妾身蒲柳之姿,不知能不能有福分诞育皇嗣,还是没影儿的事呢,娘娘就别取笑妾身了。” 庄妃拍拍她的手:“何必妄自菲薄,本宫知道你是极好的人,自然也希望你能过得好。” “那就借娘娘吉言了,”班玉雅低眉笑着,“娘娘是会教孩子的,若是日后妾身也能有机会生下皇嗣,能养在娘娘膝下便是福分了。” “说起这个,妾身想起近来听到的一些闲话,是关于长乐公主的。” 沈霁抿一口茶瞧她一眼,温声道:“可是长乐公主近来身子不适,总是哭闹请太医的事?” “正是,”班玉雅轻声说着,“说来也奇怪,长乐公主以前也没有这样爱生病,可自今年开始,这才半个月,就请了两回太医了。” “宫里许多人都私下传呢,说是安才人的怨气久久不散,在长信宫徘徊,林贵妃身子健康不易受侵染,可长乐公主年幼,最容易被怨气附体,现在久病不愈,都是林贵妃心思歹毒,谋害了安才人所致呢。” 庄妃听着有些害怕,用帕子掩唇,秀眉微拧:“安才人死得蹊跷,可也没有证据证明是林贵妃做的,这话是空穴来风吧?” 班玉雅声音放得愈发轻了:“这种怪力乱神的事,宫里是最忌讳的,可这事怎么想怎么巧不是吗?安才人死得这样凄惨,林贵妃也只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若真是冤情,缠上长乐公主也未可知啊。” 宫里最忌讳这些鬼神之说,如今只是私下传传就罢了,可若是传到陛下和太后耳朵里,那事情就大了,少不得要惩处一批宫人责罚。 宫人们平素在宫里闲着无事,最喜欢的就是私下说主子们的是非,林贵妃眼见着失宠于陛下,这种难听话也传出来了。 沈霁虽恨极了林贵妃,但这种事,她是不信的。 思及此,她淡声道:“林贵妃禁足才出半个月,长乐公主恰好就病了半个月,怎么就这么巧了,兴许是林贵妃心中不痛快,常在宫中打骂,惊吓着孩子也不一定,春日是最爱招病的。” “姐姐说的也有道理,”班玉雅垂眸捏了桌上一小块糕点慢慢咀嚼,“只是这事闹起来,就算是下人们嚼舌根不对,可陛下心里对林贵妃却也定是会更加不满疑心的,长乐公主真是可怜。” 庄妃轻叹口气:“是啊,稚子无辜,长乐公主到底只是一个孩童,却要受这样大的罪。” 说罢,她掀眸看向大皇子放风筝的地方,却正瞧见林贵妃抱着长乐公主出来,正在太阳底下走着,连把伞也没有给孩子遮。 长乐公主病未愈,抱出来这样受风又被晒的,身子怎么受得住? 还没来得及说话,从侧面小道又走过来一个位,是恪美人。 第93章 春来百花小径风景宜人, 这偌长的一条石子路依着太液池连通东西宫,繁花如许,许多人出来走动, 能见着恪美人也不意外。 但林贵妃就不一样了,她不在宫里照顾长乐公主, 怎么反而抱着孩子跑这么远, 叫人费解。 庄妃朝着大皇子身边的嬷嬷们摆摆手, 示意嬷嬷们赶紧将大皇子带过来,别等会儿遇见林贵妃再触了霉头,惆怅轻叹着:“大好的天儿, 眼看是要辜负了。” 沈霁最是耳聪目明的人, 当下便顺着庄妃的视线看过去,了然几分,略略扬眉笑着说:“林贵妃竟带着长乐公主出来了,我瞧着,似乎恪美人也在呢。” 一个是陛下新宠,功臣之女, 一个是长乐公主的生母, 唯一的贵妃。 林贵妃张扬跋扈不好惹, 被无端陷害禁足出来更是心绪躁郁, 恪美人年轻气盛, 性子高傲,也不是善茬。 班玉雅掩唇轻笑:“咱们别出声, 兴许还能看场好戏呢。” 她们三人歇脚的凉亭靠近太液池, 隔着几株灼灼盛开的桃花树,若非庄妃心系大皇子往那边看,轻易不会被发现。 林贵妃抱着长乐公主遇到恪美人, 以她俩的脾气,定然是要对上的。 通幽小径上,林贵妃抱着长乐公主满脸怒容,边走边骂着:“若非安才人那贱人死得不明不白,还栽赃到本宫头上,本宫又怎么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若要本宫知道究竟是谁陷害本宫,本宫定要将她千刀万剐来泄愤!” “娘娘,此处不是长信宫,您还是小声些吧。好不容易解了禁足才半个月,陛下眼见是还没消气呢,若是这些风言风语传到了陛下耳朵里,那可怎么好。” 柊梅手中拿着把遮阳伞小心翼翼地跟在娘娘身后,看着周围不远处的赏花的人影满脸担忧,却不敢多嘴,只敢小声规劝,手里的伞也只敢拎在手里,不敢撑开给公主打着。 自从娘娘被冤枉禁足以后,情绪愈发激愤易怒,时常一句话不对就会大发雷霆,要么是嘴里念叨着谁要害本宫,要么忽而发起脾气,要么说着说着就哭起来,甚至有一回,怒火上来,险些将长乐公主从怀里扔出去。 安才人之死平白冤枉到娘娘头上,娘娘怎么想也想不通,愈发觉得有人要害她,有人存了心不让她好过,又因为陛下的疑心和冷落郁郁寡欢,如此悲怒交加,反反复复,虽表面瞧着还正常,可柊梅是这宫里最熟悉林贵妃的人,却知道娘娘她整个人都瞧着不大对劲了。 娘娘禁足在宫里总是忽然大喊大叫,摔砸大叫,要么就是哀婉哭泣,看着宫门的方向一站许久。长乐公主这样年幼,被反复几次吓得不轻,前些日子已经到了一看见娘娘就哭的地步。 太医来说公主是受了心神不宁,受了惊吓,这时候好好静养几日便也无妨了,可娘娘硬是每日都要去看公主,公主吓哭了,又将公主抱在怀里哄,公主哭得愈发厉害,娘娘心烦意乱,更是暴跳如雷,这几日公主哭得久了,嗓子都哑了,着实可怜。 如今这情况本就是惨上加惨,谁知公主日日啼哭的消息传出去,不知道是谁偷偷谣传,说安才人的冤魂附在了公主身上,这才致使公主不得安宁,啼哭不止。 原本这些话听听就罢了,都是底下人碎嘴子胡说的,可娘娘先是发了好大的火,念叨了好几天,今日便要带着公主出门,明显是将这些话听进去了,真以为公主治不好是因为安才人索命的缘故。 她劝也劝不住,只能跟着娘娘过来,只因娘娘觉着那杀千刀的安才人是死在这太阳边上的,带着公主来她身死之地晒晒太阳,要晒死安才人这不分青红皂白的怨鬼。 柊梅虽是林贵妃的陪嫁,一心为了贵妃和林氏着想,可她也是人,实在不忍心看着年幼的公主一再遭罪,病还没好就要被折腾着出门,又受冷风又晒日头,这么小的孩子,能禁得起多少折磨? 这会儿公主是苦累了声音小了,等会儿又哭起来,定是要惹得所有人看过来的! 可眼下娘娘喜怒无常,易爆易怒,她也不敢说得太直白,只能苦口婆心地劝着:“娘娘,您抱着公主走了这么久也累了,不如让奴婢抱一会儿吧,您也松快松快。” 林贵妃厉声道:“滚开,本宫的孩子本宫自然抱得动!那安才人活着是个不中用的贱人,死了也不安生,看本宫不烧死她,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怀中的长乐公主被这一声呵斥吓得哇哇大哭,分明的小小婴儿,嗓子却哭得无比嘶哑,,撕心裂肺,听得着实可怜。 太液池近在眼前,长乐却又哭了起来,原本正怒火中烧的林贵妃更是恼火,咬牙道:“哭什么哭!本宫不是带你来治病了吗?” 贵妃的仪仗本就人多,在小路上长长的十分显眼,加上长乐公主这会儿哭起来,想不惹眼都难。 恪美人本是不怎么喜欢出门的,一来不愿意和宫里那些庸脂俗粉打交道,二也是因为天气冷,懒得动弹。 如今开春了,外头天好,加上后天就是皇后娘娘要办的赏花会了,不熟悉宫里的路也不大好,这才出来走走。 从明光宫出来这么随意逛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太液池边上,早就听说太液池风景如画,都走到这儿了,恪美人也想去瞧瞧,谁知还没走出几步,不远处就听见孩子的高声哭泣。 恪美人身边的夕语轻声道:“小主,如今宫里的女婴只有长乐公主一个,可近日长乐公主身子不适,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何况她的生母是林贵妃,那林贵妃,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闻言,恪美人只是偏头淡淡的看了夕语一眼,嗓音很平:“早就听说过林贵妃是个什么性子了,从前的高门贵女,宫中宠妃,最是得意张扬。可如今也只是个失了宠的嫔妃而已,又才被陛下处罚过,就算再跋扈,又能把我怎么样。” “何况我听公主的哭声凄厉又沙哑,十分可怜,长乐公主近日在病中,太医都去了几回,这节骨眼不在宫里养病,跑这么远过来,不大对劲。” 夕语声音放得愈发轻了些:“小主不是也听说了长信宫和安才人的事吗?” 恪美人微微蹙起眉头:“这种怪力乱神的事不要胡说,引火烧身。” 说罢,她抬步往前走过去:“咱们去瞧瞧。” 走到小路尽头时,恪美人正好看见林贵妃抱着大哭不止的长乐公主过来。 这么晒的日头,春寒料峭,公主还在病中,就这么被晒着,一把遮阳的伞都没有,张着嘴哭个不停,一张泛红的小脸上满是泪痕,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恪美人不曾生养,这也不是她的孩子,但一个如此年幼的孩子哭成这样,任谁也会于心不忍,何况这是陛下的亲生女儿,是唯一的公主,林贵妃便是这么抚养的? 她的脸顿时冷了几分,上前向林贵妃行礼请安,语气也淡淡的:“妾身给林贵妃请安。” 林贵妃抱着长乐原本就够心烦意乱了,满腔的火气正不知道往哪儿撒,谁知中途还杀出个恪美人来。 看着恪美人这副不情不愿请安的样子,林贵妃更是恼火。 这宫里的小贱人是越来越多了,先是沈氏、班氏、季氏,前几日那容婉仪也复宠了,如今还新来个恪美人,是功臣之女。 呸!什么功臣之女,若论功勋,谁能有林氏对朝廷的贡献显赫! 林贵妃冷冷道:“本宫没空跟你在这掰扯,还不快滚!” 恪美人的脸色顿时沉了几分。 从来只知道林贵妃张扬跋扈,如今一对上才知道,岂止是张扬跋扈,那简直是目中无人,嚣张到了极点。 她才被陛下处罚过,怎么就这般不知检点,不知收敛,竟敢对她这么说话。 恪美人从小到大都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到哪儿都被人捧着,敬着,客客气气的,还从未见过这样不可一世,不将她放在眼里的人。 林氏是显赫门第,骆氏比不上是不假,林贵妃身为贵妃,本就是她的上级也不假,可她身为功臣之女,家父又是朝中重臣,便是皇后娘娘,也对她客客气气的。 这到底是后宫,是天子后宅,林贵妃如此做派,真当这是她林氏后花园了不成?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78节 林贵妃这种蠢毒无脑的女人,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便是说到陛下那去,恪美人也是不怕她的。 恪美人当即便冷了脸:“你说什么?” 林贵妃在宫里横行霸道惯了,还是第一次见到在她面前部卑躬屈膝,不低头认错的人。 便是沈霁那个贱蹄子,背后给她下了这么多套,明面上也一样要装柔弱,装可怜,什么你啊我啊的,她算什么东西!? 林贵妃满腹怒火,气得柳眉倒竖:“本宫让你滚开,听不懂吗?” “你一个小小美人,就算有个做刺史的爹又有什么了不起,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也配和本宫说话!” 灼灼日光下,林贵妃满头的珠翠晃得夺目,满是锋芒,如把把利刃,令人不敢直视,可恪美人并不退让,扬起下巴直视林贵妃,字字珠玑:“林贵妃的禁足才解,妾身以为,寻常人便是再蠢笨,也该知道谨言慎行,莫要再惹事端,谁知不是人人都有脑子。” 她冷淡吐字:“难怪陛下——” “不喜欢。” 这话刺得林贵妃心口生疼,满心的怒火几乎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 “啪!” 她单手抱着长乐公主,扬手狠狠甩了恪美人一巴掌,直打得面颊上出现一个清晰的指印,红着眼睛吼道:“你胡说!” 第94章 这一巴掌打得响亮, 不光身边跟着的下人们吓坏了,连恪美人都被打蒙了。 她捂着左脸,不可置信般看向怒不可遏的林贵妃:“你居然敢打我?” 从小到大都是金枝玉叶, 连半根毫毛都不曾有人敢碰过,进了宫也是被陛下和皇后娘娘疼惜着,林贵妃居然敢打她? 恪美人身边的夕语当下便护着自家小主后退了几步, 看着小主通红的脸颊心疼不已:“小主!” “皇宫后院,贵妃娘娘没有协理后宫之权, 掌掴之权唯有皇后娘娘才有, 您就算是贵妃, 可也得守着宫规, 怎么能说打人就打人?” 林贵妃抱着长乐冷笑了声,上前一步抬手又扇了夕语一巴掌, 直扇的她眼冒金星,嘴角出血:“本宫是陛下亲封的贵妃,在这后宫里皇后之下, 万人之上!打你区区一个美人还打不得了?” “本宫说了滚开,你和恪美人非但没有眼力见, 还要巴巴凑上来以下犯上, 口出狂言,本宫打便打了,难道还要跟你交代不成!这一巴掌也是告诉你, 本宫打恪美人已经是留了情面了, 若非如此, 就该跟你一样口出鲜血,见不得人才是!” 怀里的长乐被吓到,哭泣得更加歇斯底里, 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可林贵妃只是不耐地瞪了恪美人主仆一眼,抱着长乐皱眉道:“行了行了,不哭了,等会儿去湖边晒了太阳,肯定会好了!谁也碍不着本宫的女儿。” 夕语惊骇地看着林贵妃,同小主一道往后连退了好几步,瞪大了眼睛。 岂止是张扬跋扈,简直如同疯狗一般,见谁咬谁,后宫最重规矩,林贵妃并无掌掴之权,却上来就接连掌掴,这岂是正常嫔妃干得出来的事。 再者,亲生女儿哭成这般模样,她不仅没有担心,立刻带去请太医,居然说什么晒晒太阳就会好的鬼话,难道这是要害死公主吗? 之前就听说安才人的冤魂缠上长信宫了,如今看来不止是长乐公主中了魇,这林贵妃也疯魔了才是。 夕语警惕地看着林贵妃,这会儿也顾不上脸上火辣辣的疼和松动的牙齿了,忙护着恪美人后退,满眼的警惕,生怕林贵妃再干出什么事来。 如今小主才进宫,虽说事事周全,可宠爱也不稳固,一切都是因为骆大人立的功劳立足。 林贵妃再怎么样也是贵妃,若是再闹大了,闹到陛下跟前去,小主也未必占到什么便宜,极有可能是各打五十大板,顾全了两家颜面。 到时候陛下固然会宽慰小主,可难免会觉得小主不安分,和贵妃对上,到时候不说得宠了,便是现在仅有的宠爱恐怕也要消磨一分。 为了小主的前途,夕语赶紧低声劝道:“小主,咱们还是离林贵妃远些吧,奴婢瞧着她精神不大对劲,人也疯的很。若是再折腾下去让陛下知道了,您也落不着好啊。” “我落不着好,那贵妃就落得着了吗!我不过是好端端走过来而已,贵妃不分青红皂白打人,后宫自是没有这般道理的,便是闹到陛下跟前,我就不信陛下会一味偏向林贵妃。” 恪美人捂着脸颊咬牙看向林贵妃,低声道:“快去请陛下,就说我看公主啼哭好心想询问,结果林贵妃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公主病中啼哭不止贵妃不但不管,反而对我纠缠不休,殴打不止,快被贵妃打死了,去!说的越惨越好!” 夕语怔了一瞬,急忙点头道:“是,奴婢这就去!” 恪美人警惕地拉开距离,冷笑了声:“林贵妃身为高位却不修德行,对低位嫔位动辄打骂,滥用私刑,于宫规所不容,若陛下在此,贵妃可还敢如此?” 怀中的长乐哭个不停,眼前的恪美人又口出狂言,对她不敬,如今竟然没一件顺心的事。 林贵妃只觉得心里有一把火烧得越来越旺,疾言厉色道:“小贱蹄子,还敢去叫陛下,今日本宫不打死你!” “去抓住那个宫女!” 柊梅本想劝告娘娘,可一看娘娘气得眼都红了,也知道若是陛下来了定然没有好果子吃,便只能顺着娘娘的心意,将事情先压下来为好,使唤着身后几人:“你们几个,还不快去!” 话音一落,身后的仪仗里头便忙慌慌小跑出来两个太监,一路朝着夕语跑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不远处的凉亭内,三人将这番场景看得真真的,可又觉得实在有些令人震惊,连连啧了好几声,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庄妃娘娘倒抽一口冷气,柔声道:“这恪美人的心气儿实在是高,胆子也大,竟敢这样直直和林贵妃撞上,林贵妃最近虽失势,可她以前在宫里横行霸道这些年,便是再不服气不喜欢她,也无人敢在明面上这样顶撞,如此一遭,林贵妃定是会记恨上恪美人了。” “恪美人是功臣之女,陛下和皇后娘娘都看重,她有此胆量也是正常,何况林贵妃最近都不得陛下喜欢,前阵子又才禁足出来,恪美人初来乍到,心中会有些轻视也是常理,”班玉雅看着不远处,掩唇淡声道,“但平常人不会有恪美人这般胆量和底气却也是事实,到底是年轻,还不知这宫里的深浅呢。” 沈霁定定瞧着那头的样子,抬手吩咐霜惢:“去,派人抄小路过去缠住林贵妃的人,让恪美人请陛下过来。” 霜惢不曾迟疑,立刻走出凉亭从渡玉轩出来的人中选了两个脚程快的宫女过去,见人追过去,沈霁这才温声说道:“这件事闹大了才好。” 庄妃投来不解的眼神,沈霁也不多解释,只是柔柔一笑,说着:“恪美人年轻胆大,不服气林贵妃,可我瞧林贵妃今日却也的确太冲动了些。” “恪美人刚站稳行礼便径直扇过去一耳光,她想必恪美人自己都被打蒙了。她到底是宫中新贵,林贵妃又无宫权,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掌掴,始终是不占理。” 她徐徐说着,又轻叹了口气:“再说了,长乐公主哭得这样凄惨,林贵妃非但不急着安抚长乐公主,反而站着和恪美人置气,为人生母,怎么会忍心让自己的孩子哭成这样。” 庄妃的柳眉稍稍拧起,迟疑道:“本宫也觉得奇怪,林贵妃从前虽跋扈,可对长乐公主却是无微不至的,她今日好端端带着病中的公主出来吹风受晒本就令人费解,现在连公主哭了也无动于衷,也太过心狠了些。” 这事实在有些蹊跷,话音甫落,几人均陷入了沉默。 须臾,班玉雅掀开跟前的茶杯,抿了一口清茶,说了句:“林贵妃素来不喜欢宫里的嫔妃们,从不屑与人为伍,她这阵子又正心烦,没那闲工夫出来散心,我倒是觉得,她是故意带着长乐公主出来的。” 说罢,沈霁颇为意外地抬眸瞧了她一眼。 “我记得安才人就是在太液池边上死的,林贵妃带着长乐公主跑到这儿来,会不会是因为这个缘故?” 班玉雅似有些畏惧,谨慎的看了眼周围:“听说鬼怕太阳,白日阳光下是不会有鬼的,林贵妃好好的非要来太液池,我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条说得通了。” 沈霁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那流言如沸,林贵妃自己也听说了,还相信了,所以才带着长乐公主来太液池?” “若是这么说倒也合理,可这怪力乱神之说,林贵妃居然会信。” 想起林贵妃方才的模样,庄妃也有些说不出的背后发凉,轻声说道:“听说林贵妃自禁足以来就脾性愈发古怪,长信宫宫人叫苦不迭。无人敢多说一个字,如此想来,方才夷宝林所说确实有道理。” “人若是癫狂起来,自然不能和清醒时相较。” 话说到这份上,班玉雅不着痕迹地垂下眸。 - 建章殿内。 秦渊才和大臣们从御书房议事出来,两个时辰殚精竭虑,头脑有些紧绷酸涩。 张浦端着茶水过来,躬身道:“陛下,才沏好的茶,六分热,正适口。” 他抬手接过来,吹着翠色茶叶抿一口,淡声道:“后日皇后要办赏花会,办的如何了?” “皇后娘娘是最熨帖细心的人,宴席地点都准备好了,后日一切如常。” “这赏花宴遍邀高门命妇,虽都是女人之间的事,可也象征着皇室的脸面,切记不可出什么差错。” 建章殿的大门敞开着,抬眼便能瞧见外面碧蓝天幕。 外头春意正浓,出去走走也比在这偌大的建章殿里闷着来的舒坦。 秦渊放下杯盏,沉吟片刻,吩咐着:“你去将玉嫔叫到太液池,就说朕让她伴驾赏春。” “是。” 张浦稽首领命,还未退下去办的时候,御前便急匆匆进来一个传话小太监,跪地禀告着:“启禀陛下,恪美人身边的宫女夕语嘴角出着血来请您去太液池一趟,说恪美人被林贵妃不分青红皂白当众掌掴,现在还没罢休呢。” 秦渊的脸色倏然一沉。 第95章 过两日就是赏花会了, 居然又闹出如此风波,实在是不知检点。 林贵妃才解了禁足不过半个月, 数次来御前请他去看望长乐, 他都因为林贵妃而不愿意去。 一来是对她不满,二来也是想要让她一个人好好静思己过,安安分分, 能磋磨磋磨她的棱角和戾气,也省得后宫总闹出这些风波。 她可倒好, 非但不思悔改,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掌掴起了恪美人,简直是放肆。 可见这禁足于她而言根本起不到一丝一毫的作用, 反倒叫她不满, 心生怨怼。 原打算和玉嫔去太液池赏春的念头被打断,秦渊抬手摁了摁酸胀的眉心,有些烦躁:“摆驾, 去太液池。” 新宠恪美人和林贵妃动起手来可不是小事, 张浦不敢耽搁, 立刻着人下去安排。 等御驾到太液池的时候,还未到就看见了林贵妃和恪美人还在原地僵持不下。林贵妃的仪仗足足有十人,恪美人势单力薄,被人压着跪在林贵妃面前, 脸已经肿得老高, 似有声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明黄色的御驾从远处遥遥过来, 十分惹眼,沈霁等人一直在远处观察着,自然也发觉了。 她轻声说着:“陛下来了, 咱们现在也过去吧,正好做个证人,同她们分说分说。” 班玉雅有些犹豫,先拉住了姐姐的衣袖,问着:“若是现在过去,陛下知道咱们一直在此处,却不曾出面劝阻该如何?” 沈霁淡定道:“咱们带着孩子在此处玩乐,听到了公主哭声才知道林贵妃和恪美人在此遇见。但宫中偶遇乃是常事,林贵妃又是公主的生母,咱们自然无需插手,谁知后面动起手来,我派人去请皇后娘娘主持公道的路上瞧见林贵妃的人要去抓人,不得已只能拦下,让恪美人身边的宫女去寻了陛下。” “不出面,也是怕伤着大皇子和三皇子。” 这一番话滴水不漏,庄妃有些讶然,玉嫔虽聪慧良善,分得出是非,她却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玉嫔是如此有心思的人,不禁眉目稍凝:“你这般说,倒是将我们三人的知情不劝的罪过一并消掉了。” 沈霁察觉出庄妃语气中的微妙异样,涩然解释:“我和姐姐妹妹本是来赏春的,看个乐子,自然不能引火上身不是?何况林贵妃和我之间本就有仇怨,此时是落井下石的大好机会,妹妹实在不想放过。” 庄妃默了一瞬,起身拍了拍她的肩头,摔率先一步:“本宫又何尝不希望林贵妃倒台呢,你这么做也是对的。” 见状,沈霁垂眸看了班玉雅一眼,两人起身跟在庄妃娘娘身后,将孩子让乳母好生照看着,绕过桃花树走到了林贵妃和恪美人跟前。 这一出戏已经唱了这般久,可见两人气成什么模样,足足撑到了陛下过来。 听到声响,林贵妃倏然抬起眸来,正看见三人带着皇嗣一道走过来。 都是小贱人,没一个让她看得顺眼。 “你们来做什么?难不成是为这贱人求情不成!”林贵妃怒不可遏,扬声让身边的宫人去掌掴恪美人。 沈霁瞳孔微微一缩,眼看着林贵妃竟是打算在她们三人面前继续责打恪美人,也要出了这口气,实在是太不理智。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79节 从前的林贵妃虽也张扬跋扈,却不会嚣张到这般谁也不顾的地步,她在意陛下,在意自己的权宠,审时度势还是有的。 可如今看她气红了眼睛,长乐公主哭得几乎要背过去,却只是被旁边的宫女牵着,就觉得不大对劲了。 沈霁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难道林贵妃有些疯病了不成? 柊梅一看情形,再顾不得许多了,在旁好说歹说地劝着林贵妃不要动手,于理不合。 可林贵妃已经被怒火攻得走火入魔,这会儿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只想狠狠地扇恪美人的脸,将她那张倔强不服又高傲的面皮撕下来,让她哭着求饶,说知道自己错了,知道她们林氏的厉害,抬手便将柊梅推开到了一遍,厉声道:“本宫的话你们都不听了吗!打!本宫是陛下亲封的贵妃,是林氏嫡出的贵女,更是和陛下青梅竹马一道长大,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在本宫面前叫嚣!” 话音甫落,夕语却从御驾旁先冲了过来,扑向跪在地上的恪美人,痛哭道:“小主!贵妃娘娘可把你又怎么样了吗?怎么成了这幅模样!” 林贵妃见夕语扑过来,面色更加阴沉:“一起打!” “陛下驾到——!” 几乎是紧挨着,陛下的御驾便从身后的林子里走了出来。 秦渊面沉如水,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深沉如墨,酝满了不悦:“林贵妃,朕还不知道你如今有这样的本事!” “仗势欺人,藐视宫规,责罚僭越,在宫里大吵大闹,像什么样子!若是今日朕不来,你是不是还打算打死恪美人来解气?” 陛下雷霆之怒,在场诸人忙低下头跪下行礼:“给陛下请安,陛下息怒!” 秦渊从御辇上走下来,看着站在旁边的三人,语气终究缓了几分,不曾波及,看着玉嫔道:“你们怎么也在这。” 三人之中庄妃位份最高,她便开口将刚刚沈霁的原话向陛下复述了一遍,末了又添了句:“臣妾现在过来,也是远远瞧着事情不大对劲,且公主已经实在哭了许久,心生担忧才想着来瞧瞧,谁知竟是如此场面。” 林贵妃看着陛下隐含怒火的神情,心中更是哀从中来,悲怒交加。 “分明是恪美人先对本宫出言不逊,你们却一个个全都为她说话,你们……你们是要一起害死本宫!” 她跪着上前去攥陛下的衣角:“陛下,陛下……是恪美人先对本宫出言不逊的,是恪美人对臣妾冷嘲热讽在前,臣妾气不过她以下犯上才想给她个教训,陛下……” 林贵妃这些年以来做了多少错事,不论大小,不论谁对谁错,从来都是旁人对不住她,从来都是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求他明鉴,从不会觉得自己错了一星半点。 宫中谁人不知林贵妃骄横跋扈,从来都是敢怒不敢言,只因他纵了她一次又一次,纵得她不知悔改,不知自己究竟是谁,以为这天下不姓秦,改姓林了不成。 如今被他抓个正着,还是哭哭啼啼一幅全天下都对不起她的样子! 秦渊冷眼看着她,只觉得倒尽了胃口,半点都不愿意让她沾染,抬脚将她踢倒到一边,怒道:“毒妇!” “恪美人入宫不久,甚少和宫里妃嫔们走动,更是和玉嫔她们并不相熟,她们为何要帮恪美人说话,难道也是因为她们早就串通好了,要一起诬陷你?” “你心狠手辣,跋扈僭越,事到如今还不知反思己过,只知揪着她人不放,是朕对你太纵容,所以才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林贵妃一脚被踢倒在地,整个人身形不稳,趴在了地上,她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怔怔反应过来,僵硬地转头看向陛下,眼里尽是把悲怆和不可置信。 原来,陛下竟然有这样厌恶她。 她华丽的宫裙沾上了泥土污垢,发髻也松动了,狼狈至极。 陛下到了,林贵妃尊严扫地,恪美人一身的倔强利刺终于收敛了几分,落下一颗清泪来:“陛下,后日是赏花会,妾身知道皇后娘娘用心,才想着今日出门走走,谁知听到公主哭得凄惨,便想来瞧瞧,可刚行了礼说上一句话,贵妃娘娘便抬手扇了巴掌过来。妾身在家中父亲母亲千娇百宠,入宫后陛下和皇后娘娘也十分体恤,自知感念皇恩,循规蹈矩,却从未想过会这样白白挨上一巴掌……还请陛下明鉴,还妾身一个公道。” “避重就轻的贱人!分明是你出言不逊在先,本宫这才打了你一巴掌!” 长乐公主一个两岁稚童,在旁边哭得嗓子嘶哑,惊慌失措,恪美人矫揉做作的声音落入耳朵里,像有一千根针在扎,扎得她头疼的要命,又忽近忽远,声音层层重叠,有无数个声音在脑海中盘旋,都在针对她,想要她的命。 大怒大悲之下,突然如同发癫了一般,扑上去抓着恪美人的头发:“贱人!贱人!你们全都想害本宫,你们全都想害本宫!” 陛下跟前,林贵妃居然像个市井泼妇一般动手打人,简直是闻所未闻,她眼里还有宫规礼法,还有妃妾之德吗? 秦渊怒道:“将她摁住!竟敢在朕跟前动手打人,实在是放肆!” 沈霁冷眼看着这一幕,走到陛下跟前,语气却很轻柔道:“陛下,嫔妾瞧着林贵妃像是得了疯病,张口闭口都是害不害的,竟在您面前打恪美人,不像是个精神正常的人做得出的事。” “除了和恪美人之间的恩怨,林贵妃今日出现在太液池也十分蹊跷,长乐公尚在病中,不好好在宫里养病,林贵妃带着来这里吹冷风做什么?这岂是为人母亲的样子。” 沈霁话音一落,在两人钳制下使劲挣扎的林贵妃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又哭又喊,双眼涣散:“长乐……长乐!母妃一定会保护好你,绝不让那些阴险小人缠着你,害了你!安氏……一定是安氏诅咒!不对……你们都想害本宫,你们都想害本宫!陛下……为什么你总是不信臣妾的话,陛下!贱人!臣妾没有杀人,臣妾都是被人诬陷的,恪美人……臣妾没有……臣妾没有!” 从林贵妃禁足那日开始,她的精神就日益尖锐极端,受不得一丝一毫的刺激,暴戾无常,又悲又怒,时常觉得有人要陷害她,后来长乐公主病倒,又四处流传长信宫闹鬼,更是疑神疑鬼。 如今陛下踢她那一脚,既是踢碎了和她之间的情分,也踢碎了林贵妃的自尊心。 班玉雅当然知道林贵妃是被冤枉的,也知道什么闹鬼不闹鬼的都是假的,可她就是要林贵妃愤怒,恐慌,无助,像个炮仗一般一点就着,在这宫里没有帮手,没有人信,被陛下厌弃。 她今日来太液池本就是疯魔之举,恪美人的高傲不屈正好给她插上一根引线。 而陛下,就是那团点燃引线的火。 林贵妃今日受了这么大的刺激,日后还想清醒恐怕是难了。 她爱慕陛下这么多年,高傲了这么多年,一下子两个都骤然失去,还在陛下眼里成了疯疯癫癫的毒妇。 不被信,不被爱,背后还有无数想要她命的人和鬼,连唯一的女儿也缠绵病榻。 就算林氏还不倒,可林贵妃也成不了气候了。 班玉雅垂睫掩去眸底的快意,嗓音还是柔弱温和:“陛下,长乐公主年幼可怜,不如先让庄妃娘娘带回去好生照顾吧,贵妃如今这模样,恐怕是照顾不好公主了。” “长乐……我没疯!本宫没疯!你们谁也别想带走本宫的女儿!贱人!” 秦渊冷冷看着林贵妃如今的模样,沉声甩袖道:“来人,堵住她的嘴。” 柊梅在旁边哭得泣不成声,却始终还是为贵妃考虑,跪下恳求道:“陛下,娘娘她是有错,可长乐公主毕竟是她亲生的,若是把孩子带去旁人那抚养,娘娘怎么受得住啊!还请陛下看在和娘娘多年情分的面上,让公主留下长信宫吧……” “她如今疯魔至此,胡言乱语,如何看得好公主!你身为林贵妃的贴身宫女,却不知劝诫,尽不好本分,一应要罚!” “将你家小主扶起来。”秦渊觑一眼夕语,只觉得今日这一幕让他头疼的很,也厌烦的很。 “林贵妃滥用私刑,藐视宫规,又御前失仪,冲撞圣驾,无德无贤,不堪为众妃表率,自今日起降为贵嫔,幽禁在长信宫,无诏不得出,贴身宫女杖责二十,其余长信宫人罚一年俸禄,打发出去不许再伺候。” 说罢,秦渊瞧了一眼玉嫔和庄妃,沉声道:长乐公主交给庄妃抚养,不许林氏探望。” 陛下旨意,张浦立刻躬身称是。 末了,秦渊看着恪美人说道:“你初入宫闱却遇到这般事,的确是委屈你了。女子容貌最是要紧,你回宫好好养伤,朕会派人给你送药和补品。林氏已经处罚,你也可安心了。” 他转头瞧沈霁一眼,淡声:“你跟朕来建章殿,朕有事问你。” 恪美人受伤,陛下不先去陪伴恪美人,却传了玉嫔去建章殿。 庄妃惊讶于玉嫔在陛下心里的分量,下意识看了一眼恪美人。 恪美人捂着红肿面颊,怔怔看着陛下和玉嫔坐上步辇离去,她虽失落委屈,却到底没说什么,跟着庄妃和夷宝林一道向陛下行了辞礼,带着夕语转身便离去了。 庄妃让身边的人带着长乐公主和乳母,轻叹了口气:“长乐公主来柔福宫还有许多事要忙,本宫先回去。” 班玉雅福身道:“是,娘娘今日也累了,赶紧回去歇息吧,公主来柔福宫还有的要忙呢。” 待庄妃离开,方才还热闹的小径上顿时空落落的,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她将手腕搭在秋斐手上,噙着淡淡的笑意转身离开:“这件事,你做的很好。” 第96章 前往建章殿的路上, 沈霁一路抱着熟睡的子昭轻轻拍着,时不时偷偷觑一眼左侧方的御驾,神色有些复杂。 她们一行三个人是一道去的, 那套说辞也足够完美无缺, 可陛下会专门从中将她挑出来,她是万万不曾想到的。 三人中,沈霁最得宠,自然也和陛下最亲近, 难道陛下是被今日之事气得上了头, 又因林贵嫔的所言所行太过狂悖疯癫无法纾解,所以现下要找她兴师问罪吗? 这一路上陛下都不曾和她说过一句话,气氛压抑,相当凝重, 便是身边这些个宫女太监们也都大气不敢喘, 知道这事的厉害。 陛下难道真的是觉得她身负皇恩, 只知躲闪却不知为他分忧不成…… 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说得通了。 沈霁垂下长睫, 静静看着怀中的子昭, 眼中流露出温柔。 罢了。 就算是兴师问罪,她也不怕。 左右林贵嫔现在已经不大对劲了,陛下从此以后都会厌弃了她,何况还降了位,禁了足,不成气候。 前阵子派出去打听林氏的人曾说,林太傅虽回来掌家,可身子年迈大不如前,需要好好静养, 受不得刺激,林贵嫔这回被降位禁足,林氏必然会乱,只要林氏那边一有情况,再推波助澜,分崩离析也是迟早的事。 林氏虽有老太傅学生满天下,可林尚书和其他人却多次犯上作乱,早就被陛下不喜,若林太傅老了,林氏威势崩了,她喜闻乐见,陛下只会更期待看到这一天。 沈霁轻柔地抚摸着孩子滑嫩的脸颊,十分镇定,再说了,当初生这个孩子的时候有多艰难,多危险,陛下比谁都清楚。 他那时候整整跑了渡玉轩一个月,心中的愧疚和心痛,不就是此刻用的吗? 沈霁心中的那一丝忐忑烟消云散,平静的很,只等着进到建章殿内听听陛下究竟要做什么。 从太液池一路到建章殿需要不短的时间,陛下半个字都不曾说过,她的步辇跟在陛下侧身后也是半句不提。 谁知绕过梨林要上宫道的时候,前头一直不说话的陛下却抬手示意宫人停下。 此处在春澜宫边上,沈霁抬起头看过去,正有些不明白,却见陛下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敲了几下扶手,随后转过头来,淡声下了命令:“将三皇子抱回宫里去,不必跟着朕去建章殿。” 她稍一迟疑,说着:“是。” 陛下有令,沈霁虽不理解,但自然也是遵从的,她轻柔俯身将孩子递给旁边走上前的乳母,又给身侧的霜惢递了个眼神,待霜惢和乳母们走远了,才捏着帕子垂眸道:“今日一事子昭也受了些惊吓,幸而陛下体恤让他早早回宫去休息,否则还不知会不会在建章殿哭闹起来呢。” “你养孩子,朕一贯是放心的。” 秦渊深深看了沈霁一眼便转回了头,沉声道:“走吧。” 收回目光那一瞬间,沈霁恰好抬眸对上陛下的眼睛,不禁蹙起了眉头。 那一眼里头蕴含的情绪,绕是她也有些读不明白。 失望,愤怒,悲伤……和一丝隐藏极深的脆弱,都是她不曾见过的。 陛下在她面前一贯是冷静寡言,言行淡定的,除了不悦,这般情绪外放的时候,连她也觉得有些意外。 说了这几句话后,陛下又再次缄默不语,直到御驾和她的步辇到了建章殿的玉阶之下,两人迈步回殿内的时候,他才沉声说道:“都在殿外候着,不许擅自入内。” 张浦愣了一下,看见陛下的的神色,才赶紧躬身应道:“是。” 他赶紧示意底下的人都围在周边伺候,不要进去打扰陛下,又瞧了一眼跟在陛下身边的玉嫔,心里掂量着,也猜到了几分。 今日林贵嫔掌掴恪美人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极为僭越失礼,又言行举止疯疯癫癫,陛下的心中不知道有多生气,可到底是有青梅竹马之谊的,闹到这地步难免失望,陛下再尊贵也是男人,身边总要有个可心人哄着陪着才好。 那会儿生育了大皇子的庄妃娘娘也在边上站着都未见陛下传召,也就玉嫔主子能有这份跟着陛下来建章殿的殊荣了。 张浦侍候着陛下一直到建章殿门口,待大门一闭,便站到了边上守着。 巨大的殿门缓缓合上,沈霁稍稍转头看向门的方向,随着声响,青天白日下,外面的一片晴朗明昼被尽数隔绝。 殿内的龙涎香正烧着,芳香顺润的木质味道掺着不易察觉的甜美琥珀香,混着方才入殿的一阵冷气,甘冽清心。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80节 她转过头,正准备开口说话,却见一个高大的明黄色身影径直欺身过来,将她紧紧的抱住。 “陛下?” 沈霁怔了一瞬,完全不曾意料到这会儿所发生之事的她身子有些不自然的僵硬,陛下的身上的冷香和特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将她抱得很紧很紧,想将她揉碎了融入骨血里一般。 “别动,让朕抱一会儿。” 只要一想起林氏,秦渊便觉得气血翻涌,让他格外不痛快。 这种不痛快除了生气,除了愤怒,还有不可置信,始料未及,和仿佛是第一次相见的陌生。 他和林贵嫔年少时相识,一同度过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纯粹时光,纵使知道她娇纵跋扈,知道她诸多缺点,可她也一心爱慕着自己,对自己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曾娇憨可爱,也曾宜喜宜嗔,他宠着纵着,除却情谊之外,也喜欢她在自己身边的模样。 不过短短几年,竟变成今日这个样子。 癫狂,狠毒,言行无状,目中无人,自以为是,浑然不见当初的林璇玑。 他虽忌惮不喜林氏近年作为,可当初贵妃该有的体面也都给了,更是对她一再宽宥,可这几年来她愈发变本加厉,竟会变成今日这样。 今日种种,让他心惊恼怒,却更让他感到陌生心凉。 后宫嫔妃数十,他向来看得很淡,甚少把哪个女人看得有几分重要。 从前也就只有皇后有敬爱,林氏有宠爱,她们俩跟着自己最久,情分不同,到底最特别些。 可那几分情谊,也都被林氏一点点消磨干净了。 回建章殿这一路上,秦渊表面阴沉冷静,心中却很不平静,可他是天下的帝王,是九五之尊,这份不平不能对任何人讲,更不能流露在外。 唯有看到沈霁的时候,胸腔里喧嚣着没有出路的情绪才有了喘息的口子。 如今有了她,此刻秦渊不得不承认,她比旁人,甚至比皇后,比当初的林氏都要重要些。 她是心安,是归宿,是一夜又一夜的美梦,是他见了就能安稳的人。 怀中的美人身量纤细,仿佛再用些力就能折断般易碎,秦渊紧紧抱着她许久,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她或许会痛,无声无息的松了力道。 “朕是不是弄疼你了?” 身上钳制的力道终于松了些许,沈霁缓缓抬起酸痛的胳膊回抱住陛下,却不明着说,只柔声道:“陛下没事了就好。” 她素来都是这么温柔懂事,让他怜惜的。 秦渊的嗓子干涩,在她颈窝摩挲了两下,沉默许久,才放轻了声音,哑声道:“她从前不是这样。” “朕和她少年相识,当歌纵马,同檐习书,也曾有过一段很好的岁月,可现在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沈霁微微一怔,环抱着陛下,听他这番话,却也沉默了几个呼吸。 从她刚入宫的时候就知道林贵嫔从前十分得宠,是林氏嫡出的女儿,千娇百宠,金尊玉贵,还和陛下从前有青梅竹马之谊,最是难惹,而林贵嫔最为骄傲和看重的也是这些。 可陛下也许不知,沈霁这些身处后宫的女人却知道,林贵嫔爱慕陛下,将陛下的宠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她厌恶和嫉妒所有分走陛下宠爱的女人,见不得任何人比她得宠比她过得好,在宫里这几年作威作福,心狠手辣。 虽沈霁也恨不得她死,可平心而论,林氏归根到底想要的不是她们的命,不过是陛下一心一意的爱而已。 但这想要的东西说小也小,只是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爱慕,可说大也大,又是这世间最不可能独自拥有之物。 她得不到陛下的心,又不愿意恨陛下,只能恨她们这些分走陛下的人。 可宫里的女人只会越来越多,恨便恨得完吗,不过是作茧自缚而已。 真要恨,也该恨陛下是这天下的君主,恨后宫的制度,恨陛下后宫无数,恨陛下一颗心永远不会在一个人身上。 沈霁便从来不会把自己的一颗心都押在陛下身上,更不会爱上他。 爱一个人太苦,爱一个永远也不会只爱自己一个人的人更苦。 感情是最靠不住的,连亲情也如此,何况爱情。 她入宫从不是为了这些虚无缥缈之物,是为了权势,是为了自己的荣华。 “簌簌在民间听话本子,上头曾说由爱生怖。……许是林贵嫔太过爱慕陛下而失了分寸,终日争风吃醋,为一点细枝末节而揪住不放,愈发偏执,这才失了本心。” “由爱生怖,”秦渊忽而捧住沈霁的脸,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什么,“你也会如此吗?” 第97章 看着陛下那双急着探究答案的眼睛, 沈霁有一瞬的心颤,可紧接着跟来的,便是沉默。 因爱生怖, 那也是先有爱才有怖。 她从来不爱陛下,又何来生怖。 说到底,还是帝王心思。 在陛下眼中,沈霁这般乖顺听话又懂事的宠妃该是爱惨了他,所以尽管沈霁从未说过一个爱字, 陛下依然会觉得她是爱他的, 就如同林氏一般,是那么情真意切。 可惜, 沈霁从未爱过陛下,更不会让自己爱上一个帝王,走上林贵妃这样的老路。 林氏纵然可恨, 纵然因为爱而失去理智,做出许多伤天害理之事,可难道陛下就没错吗。 不是他后宫无数, 不是他打压忌惮, 不是他对林贵妃也诸多权衡吗。 帝王之爱实在可笑, 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却要女子守贞,做不到纯粹爱护却要女子初心不改, 若因爱生怖, 便是万万不该。 沈霁只觉得有意思极了,也实在同情不起来陛下此刻的感受。 她从小到大不被人爱,从不信这世间有至真至纯的爱意,连亲生母亲都想让她攀附权贵以换荣华富贵,何况从小素昧平生的男人。 便是帝妃之间, 也是男女之间逢场作戏,暧昧寻乐,更别提什么爱情,林氏痴心才落得这个下场,休想她也这样。 但道理虽是如此,可陛下想听什么,沈霁却清楚的很。 这个世界上的男人既薄幸又愚蠢,既刻薄又寡恩,却又希望女子三从四德,痴心一片,陛下虽是天子,却也是个男子,不能免俗。 尤其此时此刻,他想听什么,沈霁都会说给陛下听。 沈霁抱着陛下,踮踮脚吻了上去,柔媚清澈的眸子里泛着盈盈泪花:“陛下,懂爱方知克制,这世间万物,无一不是如此。” “簌簌不会如同林贵嫔一般迷失本心,丢了自我,只会好好侍奉陛下左右,为您纾解开怀。” 秦渊喉结一滚,眸中深刻的情绪被她的主动染上几分欲色,捧着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欺君可是大罪。” 抵额相对间,沈霁难抑的喘着气,仰首紧紧攀着陛下的身子,他嘶哑发紧的嗓音徐徐荡在耳边,似动情,又似威胁,好像是信了,但又怕她作伪。 堂堂九五之尊的天子,竟会因她小小女子的一句话而患得患失。 她自然是没有欺君的,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曾欺君,是陛下自己以为她深爱着他罢了。 身为嫔妃,一辈子只能有这一个男人,侍奉在陛下左右无不尽心也是应当的,反正都要在陛下身边一辈子,爱不爱的他又怎么会发现,不打紧。 她馥软的身子贴着陛下,如一株只能依附于他这棵参天大树的丝萝一般,柔弱却缠人,娇声说着:“簌簌的一生都在陛下身上,如何欺君,怎会欺君。” “您是天下之主,却也是簌簌的夫君,簌簌的一颗心都跟着陛下走了。” 秦渊听得情动不已,再耐不住,将她打横抱起,大踏步走进寝殿内,搁在了床榻上:“妾如丝萝君为树,你乖顺懂事,在朕的心里与旁人不可比拟,朕会一直待你好,你也可安心。” 沈霁双颊酡红,足尖大胆地勾在陛下胸前,嘴上却柔柔说:“青天白日,陛下要白日宣/淫吗?” “朕想何时,还轮得到旁人置喙?”秦渊一把攥住她小巧玉足,帷幔缓缓落下,春色盈室。 一个时辰后,陛下叫水,一直在外头候着的宫女们才低着头进殿内伺候。 沈霁娇弱无力地支起半边身子,露出锦被下一片光滑白皙的肩背,侧着头问起身被侍奉着清洁更衣的陛下,娇懒问着:“陛下又要去批折子吗?” “今日处理林贵嫔和恪美人一事耽搁了太久,回宫后你又陪了许久,时辰已经不早了,朕身为国君,自然不能懈怠政事,”秦渊边被人侍奉着穿戴边回眸瞧了眼榻上美人,见她姿态婀娜美好,回眸一眼带着无边春色,想起方才缠绵许久,淡沉的嗓音染上几分戏谑,“怎么,舍不得朕?” 此时御前的宫女们都还在,虽一个个低着头不会乱看乱说,可到底是几个活生生的人瞧着,陛下的嘴怎么愈发坏了。 沈霁的媚态倏然染上几分娇羞,忙拉了拉滑落的被角,缩进被子不愿见人:“陛下说什么呢,嫔妾可不是……!” 她闷着声儿从被子里传出来,颇有几分娇憨可爱:“都说了,陛下果真是登徒子。” 秦渊无言的扯唇轻笑,眉眼终染上多了几分愉色,不久前因林氏而起的愤怒和失望也被抹平了大半。 穿戴完毕,他抬手理着袖口,走到床沿去戳她藏在被面下鼓起的包,漫声:“朕要去批折子,你多赖会儿再起?” 鼓包不动弹。 “朕宠你不是一日两日了,便是在建章殿赖到晚上朕也无妨,左右不过是旁人多传些闲话,说玉嫔是个懒妃,在建章殿侍奉圣驾后睡得起不来身子,娇纵不知礼罢了。” 寻常侍奉完陛下后都是不得在龙床上多待的,便是早上侍寝起来,陛下起身之前嫔妃就得先起,和宫女们一起侍奉陛下早朝才是。 沈霁得宠,陛下时常让她多睡几刻不必早起,也不必侍奉他穿衣盥洗,这已经是旁人都没有的恩典了。 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独独去伴驾已经惹眼,若她真的在建章殿睡到日上三竿才回,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宫里不知要闹出多少闲话。 陛下嘴上不着边际,实际却是在为她想着的。 她赶忙从被子里钻出来,两只手拎着被子边沿,只露出一个头:“那若是旁人传闲话来,陛下信不信?” 秦渊挑眉看她:“朕纵出来的,旁人说了也是无用。” 沈霁这才弯眸笑笑,示意宫女们过来服侍她:“便知道陛下的心是向着嫔妾的。” “时候不早了,再耽误便是午膳时间,嫔妾就不叨扰陛下了。” 秦渊抬手点点她鼻尖,淡笑道:“今晚朕会去看看恪美人,她入宫不久就遇到这般事,该好生安抚,你不必等了,用过晚膳累了就早点歇下。” 沈霁福身笑道:“是,嫔妾恭送陛下。” - 从建章殿重新梳洗出来后已经临近正午,再过一阵约莫就是午膳时间了。 霜惢跟着乳母回宫后,青檀便来了殿外候着沈霁,主仆二人待走出守门四下无人后,青檀方轻声说着:“您入建章殿这段时间,林贵嫔已经被关进长信宫去了,满院子二十多个宫人除了柊梅和掌事太监都押走换掉,重新拨来了十几个新来的伺候,咱们的线人也被换下来了,日后在长信宫恐怕是探不着什么消息了。” “奴婢来建章殿等您的路上恰好看见掖庭带着新的宫女过来,岁数都不小了,是在宫里有些年头的老人,不是新人。” 沈霁沉吟片刻,淡声道:“前阵子长信宫闹鬼一说私下里闹得沸沸扬扬,林贵妃正是信了,才引出今日一连串的事。陛下将长信宫中的人都换了一批,既是不让她疯疯癫癫再惹事,恐怕也是为了监视她。” “这批人,想来都是得了陛下的信儿的,旁人插手不得。” 青檀颔首跟在沈霁身后,轻言细语:“林贵嫔是林尚书的掌上明珠,也是林太傅的嫡孙女,颇得宠爱,今日一事恐怕很快就会传出宫去,届时林氏定不会放任林贵嫔被这样禁足,少不得要在陛下跟前游说求情,也会私下和林贵嫔有所往来,陛下兴许就是防着这一手。可话虽如此,林贵嫔没了刺激的源头,彻底安静下来,保不准也就不疯了,若是慢慢好起来,再加上林氏在外头推波助澜,奴婢恐怕……” 她素来是最稳妥得用的,考虑事情也最周全,沈霁偏头瞧她一眼,温声:“林贵嫔今日御前失仪至此,的确不是一日之功。禁足于她而言虽是落入了陛下的监视中,可看不见外头,又彻底失了宠,没了争得必要,也就没了许多得失算计和糟心事,说不准就慢慢清醒过来,不那么疯了。”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81节 “但让她变成一个彻底的疯子不是我想要的,她疯不疯也是次要的。彻底失去最在乎的宠爱,女儿也被陛下交给了庄妃抚养,便是日后清醒了,她恨不恨?林贵嫔是最争强好胜的骄傲性子。” 沈霁抬起凝脂般的皓腕捋上鬓旁被春风吹落的一缕青丝,抬步向凤仪宫的方向去:“青檀,困兽犹斗,我等着这一刻。” 后日就是赏花会了,宫中出了这样的事,最头疼的恐怕就是皇后娘娘了。 贵妃疯癫,出手伤人骤然降位成贵嫔,幽禁在宫里,新入宫的功臣之女又被连着甩了巴掌。 本该是敬仰天家恩德,体体面面和和美美一道说说话的时候,惹出这样的闹剧,私下定然会被臣子们看笑话。 尤其是恪美人,这赏花会办起来少不得有她的缘故,可她被扇成这幅模样如何肯见人? 到时候缺席的事传开来,最受瞩目的功臣之女受了委屈不能出席,她家中前来的诰命亲眷见不到她,诸多猜测,岂不让臣子们寒心。 沈霁莲步轻移,走到凤仪宫门前正欲让人通传,谁知从里头低着头急匆匆走出来一个宫女,很不愿见人的样子。 仿佛是恪美人身边的夕语。 第98章 恪美人和她的陪嫁丫头夕语都被林贵嫔打得不轻, 估摸着这会儿太医和医女都已经去过了。 瞧着刚刚夕语出去的样子便知道她们主仆这回是面子被下得狠了,连掌事宫女夕语都低着头走路,更别提恪美人了。 沈霁早看出恪美人是个心气高的主儿,虽说陛下已经狠狠惩处了林贵嫔, 可恪美人到底是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的, 她平素又不喜和宫中其余嫔妃来往,人家背地里议论她的定然不少, 这回可不使劲逮着她笑话。 越是这样, 恪美人就越不愿意出门了, 皇后娘娘自然难做。 夕语见是玉嫔来了, 只看了一眼便赶紧低下头福身:“奴婢给玉嫔主子请安。” “小主那离不得人, 奴婢便先回了。” 沈霁笑了笑, 没说什么,待夕语走远了才说道:“这么神色匆匆的,也不知是找皇后娘娘什么事。” 凤仪宫门前值守的宫女都知道玉嫔和皇后娘娘感情深厚, 又是从前不承宠也要住在侧殿为娘娘侍疾的情谊, 当下先是叹了口气,这才福身说道:“您也知道恪美人不大喜欢和宫里其他主子们来往,如今挨打的事传得阖宫皆知,奴婢方才听着, 是找皇后娘娘告假来了, 说后日的赏花会不去了, 想在宫里好好养伤呢。” 沈霁温声笑着:“恪美人金贵,她伤了脸,自然不愿意见人,只是苦了皇后娘娘一番好意。” 她带着青檀迈步进去,一进主殿就看见皇后娘娘正拿着金剪子修一盆马蹄莲, 温柔的神色上流露出几分为难,一不留神,剪掉了一片花瓣。 “娘娘,”她放轻了声音走上前去,先给人行礼,“嫔妾给您请安。” 皇后怔怔抬起头来,欢喜道:“你这会儿怎么来了,本宫正有些头疼呢。” 说罢,她将剪子放下来,却见这盆好好的马蹄莲被自己修得不成样子,有些心疼:“有心事还修花,真是本宫的不是。” “娘娘最是心善的,这花能在您身边绽放,便是美中不足也是福气,”沈霁起身坐到一旁去,“方才在门口瞧见恪美人身边的夕语来了,可是向您告假,后日的赏花会不去了?” 皇后叹一声:“是了,恪美人父亲有社稷之功,又将自己的嫡幼女送入宫来,本应好生对待,她性子冷傲不喜和旁人接触,这赏花会一是遍邀命妇联络君臣关系,二来也是希望后宫姐妹能够其乐融融,亲如一家。恪美人能有些归宿感,也算是对功臣的抚恤,让朝野上下感念陛下恩德。” “谁知今日出了这样的大事,林贵嫔禁足降位,恪美人遭掌掴不愿见人,后日赏花会上,林贵嫔的生母乃是二品诰命夫人,她会来,恪美人在京的亲眷中也会来,到时候场面又该如何控制?” 一想想这场景,皇后便觉得有些头疼,抬手抚了抚额,实在安心不起来:“这事若是早些发生,还能寻个由头不办这个赏花会,若是延后也不打紧,偏生是临了了才出,不禁本宫的一番心意作废,场面若是闹得难看起来,惹得宫内外流言纷纷,两头不落好,岂不是让陛下更加为难。” 沈霁轻轻拍拍皇后的手背,安抚道:“娘娘也不必这般忧心,嫔妾知道您一番好意,也知道您担心什么,可今日之事,说白了还是林贵嫔的错。林贵嫔这么大的过失想必今晚就会传出宫去,人人都会知道缘由,便是林夫人进宫来,难道还敢质问您不成?无非是佯作可怜,言说林氏功勋,求陛下和娘娘宽慰罢了,还真敢当面寻恪美人亲眷的不痛快?” “何况林氏早就是陛下的心头刺,最要紧的还是恪美人那头。” “恪美人是功臣之女,便是高傲,可想来也是知礼的,不像林贵嫔般眼高于顶。只要恪美人出面了,苦主在跟前,林夫人再求情也心虚几分,恪美人的亲眷看见自家姑娘尚好,也不会有怨言了。” 皇后怔了一瞬,先是松了一口气,可又忧愁起来:“夕语来的时候,本宫也曾劝过她,可夕语言辞肯定,百般委屈,本宫担心,她始终不肯来。” 凤仪宫主殿内燃着清心凝神的香料,丝丝缕缕,还混着书卷墨香味,一如皇后本人一般温柔恬静。 沈霁余光瞥见娘娘身后的一张小几上,放着半碗还未喝尽的漆黑药汁,温声道:“娘娘不必担心,嫔妾去劝劝恪美人。” “你去?” 皇后有些犹疑:“你和恪美人并无交情,如何劝得动恪美人?若是言谈不欢,生了龃龉,岂非火上浇油。” 沈霁笑一笑,并不直言,只说着:“嫔妾自会尽力一试,倒是娘娘如今还在喝药,就不要忧思过度了。” “良药苦口,娘娘可别耍小孩子脾气,药都喝不干净。” 皇后怔了怔,回头看了眼案几上剩的半碗药汁,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温声道:“那药……本是固本培元的,本宫也不大想喝,不打紧的。” 沈霁看一眼皇后神色,像是看穿她的心思:“既是好东西,娘娘还是喝了好。” “万般皆有命数,倒不如尽人事听天命,好坏都相宜。” 皇后倏然掀眸看过去,眼底迷雾似被吹散了大半:“好坏……都相宜?” 她粲然一笑:“本就是摇摆不定的主意,自然好坏都相宜。” “嫔妾还要去趟明光宫,就不叨扰娘娘了。” 沈霁起身行了辞礼后带着青檀离开,皇后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晌久,将那半碗药汁端在手中紧了又紧,这才吩咐着云岚:“将药热一热吧,总不好糟蹋了这么好的东西。” - 从凤仪宫出来,沈霁没耽搁,径直坐上步辇去了明光宫。 明光宫只住了恪美人自己,还分得是最好的东偏殿,足可见皇家恩典。 时至午膳时分,本该是热闹的时候,可沈霁走到大门口,里头却静悄悄的,一点儿声响也没有。 门口值守的宫女怯怯地低着头,见玉嫔来了,赶紧行礼道:“奴婢见过玉嫔主子,您若是来见小主的,那还是回去吧,小主身子不适谁也不见,还望您见谅。” 这番说辞也是意料之中,沈霁并不意外,她不开口,身边的青檀走上前说着:“去告诉你家小主,此事事关陛下和皇室的颜面,恪美人忠臣之后,定能分得清轻重。” 值守宫女迟疑了片刻,还是福身颔首道:“奴婢这就去通传,还请您稍候。” 沈霁看着传话的小宫女进去,唇角勾出个淡淡的笑来:“若是陛下来了,恐怕立刻就迎人进去了。” 不出片刻,那小宫女小碎步跑出来迎人:“小主请您进来,还请跟奴婢来吧。” 沈霁微微颔首,带着青檀迈步进了明光宫的东偏殿,她这才有机会打量一番恪美人的住所。 明光宫靠近长寿宫,也是南四宫之一,是宫里排前头雅致尊贵的宫殿。 单是院子里的布局,比许多宫里都要用心,恪美人的东偏殿陈设精致新奇,比之她的渡玉轩也不逊色几分。 一路被小宫女引着到了主屋,还未进去就看见恪美人已经在正门的椅子上坐着了,一张如花容颜微微侧着,挨打的那一面朝里,瞧着便是很不愿被人看见的样子。 恐怕恪美人回宫后就一直沉着脸,用膳的心思也没有,所以身边的奴才们察言观色,这才静悄悄的。 见沈霁过来,恪美人才起身行了礼,声音淡淡的:“妾身给玉嫔请安。” 沈霁笑了笑:“恪美人不必多礼,还是快快请起吧。” 她径直去坐到主位上,并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我今日来,是劝你参加后日的赏花宴的。” 恪美人性子虽高傲,但也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直来直去更轻松,兜圈子反而没意思了。 “玉嫔也瞧见妾身如今的模样了,如何去得了赏花会,岂非是丢人现眼吗?”恪美人的脸色不大好看,微微蹙起眉,语气有些冷淡,“妾身不怕跟您直言,如今宫里看妾身笑话的不在少数,去了只会徒增不快,沦为她人笑柄,给妾身添堵罢了。” 她脸颊如今还红肿发烫,肿得老高,夕语更是被打得牙齿松动,她入宫本是光耀门楣来的,家中亲眷若是见她这幅模样,不仅是给家中丢人,更是让父亲脸上蒙羞,何苦去丢人现眼。 沈霁也不恼,反笑了笑:“这场赏花会是皇后娘娘费心思为了你操办的,你可知道?” “今日之事是让你受了委屈不假,可陛下对林贵嫔的处置不轻,你也都看在眼里。陛下安抚你,皇后娘娘照看着你,你轻飘飘一句不去了倒简单,陛下和娘娘素来体恤你年轻又入宫不久,自然不会怪罪你,可你考虑过后日的场面会如何吗?” “朝中命妇和后宫嫔妃的盛会,林贵嫔和你家中的女眷都会来,你不来,林夫人自然抓着娘娘为林贵嫔求情,你家人也会为你担忧,便是亲者痛仇者快。你如今身为后宫嫔御,为陛下和皇后分忧也是分内之事,又怎能任由流言纷纷,让人背后议论。” 她觑着恪美人的神色似有松动,徐徐道:“再说了,林贵嫔在宫里专横许久,她如今被陛下处置,你到底是受害者,又怕什么闲话?” 恪美人掀眸定定看向玉嫔,咬牙挣扎了许久,才问道:“若今日被掌掴的是玉嫔,您可做得到今日所说?” 沈霁一笑清浅,神色未改:“只要是为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着想的,我都会去做。” “在这后宫里,终究是依靠着陛下过活。“ 她意有所指的看了恪美人一眼:“欲登山高,必有荆棘,无人——不是如此。” 恪美人怔了瞬,恍然意识到沈霁话中的深意,先是一顿,才又咬唇扭过头去,冷淡的声音有些闷:“说得容易。” 看她模样虽依旧疏离冷淡,但沈霁猜她,应当是听进去了。 她和恪美人本就不熟,若非今日是替皇后解决麻烦,沈霁才懒得跟她多打交道。 但也不出所料,恪美人虽性子高傲不服输,到底不同于林氏是个跋扈之人,是听得进去话的。 话已至此,她也不必多言了,便起身说道:“我的话言尽于此,相信恪美人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合适的。” 恪美人转过头去不吭声,直到沈霁的身影离开了,一直提着的那股劲才一下子散了。 夕语走上前轻声道:“小主,奴婢瞧着玉嫔的言谈举止,和咱们想象中很不一样呢。虽出身民间,又有外头那些闲言碎语,可不像是个只知争宠的肤浅人物。” 恪美人沉默了许久,方开口道:“能久久得到陛下宠爱之人,果然不是只有美色而已。” “她比我想象中聪明的多。” “小主不必太介怀了,玉嫔虽得宠,也不是仗势欺人得意忘形之人,今日奴婢去请陛下的时候遭林贵嫔身边的人追赶,若非是玉嫔身边的人牵制住她们,奴婢也不会这么顺利的将陛下请来,”夕语宽慰着自家小主,将一个煮好的鸡蛋剥了壳递到她手里,“只要不碍着您,咱们过咱们的,两不相干就是了。” 恪美人接过鸡蛋在红肿的脸上轻轻滚动,嗓音极淡:“早就听说过林贵嫔从前和玉嫔之间的龃龉,她今日帮我,也是帮她自己,我还要感念她什么恩情。” “两不相干……最好。” 话音甫落,传信的小宫女又引着陛下跟前的红人张公公进来了。 张浦来时恰好见着玉嫔出去,颇感意外,但他没说什么,只见着恪美人客客气气笑了笑:“给恪美人请安。” “奴才奉陛下旨意来给您送些上好的消肿化瘀药膏,助您快些恢复容貌,陛下还说了,晚上忙完政务便来瞧您,让您安心候着。” - 建章殿内,张浦将所见一一汇报给陛下听,秦渊闻言挑了挑眉,嗓音沉沉:“玉嫔从恪美人那出来?” 张浦颔首躬身:“是,奴才隐约听到两句,猜是劝恪美人去后日的赏花会的。” “玉嫔主子最能体察圣意,为您和皇后娘娘分忧,想来这回也是如此。” 秦渊眸子晦暗了几分。 今日要过她以后才安抚着她说今夜去恪美人处,正是怕她吃味。 谁知她大方的很,还主动过去劝别的女人,半点不见失落的样子。 早知道她乖顺听话,从前还不觉得怎么,此刻却怎么品怎么不对味。 二十余年来,秦渊头一次觉得一个女人乖觉过甚。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82节 第99章 陛下倏然变了脸色, 虽表面瞧着并不明显,可凭着在陛下身边伺候数年的一点本能,张浦还是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 只是他也想不通陛下这会儿怎么会不高兴。 照理说, 玉嫔主子这般善解人意, 替陛下和皇后娘娘解决了一场麻烦, 更是免了后日的风波,陛下应该高兴才是,即便不觉得玉嫔主子有功, 可不悦, 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至于。 在陛下身边伺候的,事事周全是本分,张浦不敢再说下去, 低眉顺眼地跟在旁边, 斟酌着换了话头:“马上便是午膳时分, 建章殿的宫人们已经去领了, 陛下可要喝盏茶歇歇, 等着用午膳吗?” 张浦躬身等了半晌, 却一直不曾听到陛下的命令,不禁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谁知陛下眼瞧着是不曾把他的话听进去,反而眉头紧锁, 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情形, 张浦是再不敢问了,老老实实低下头等着陛下的指示。 几个呼吸后,秦渊云淡风轻地重新拿起笔,仿佛刚才的不悦从来不曾发生过一般:“今日午膳都备了什么菜式?” “启禀陛下,每日的膳食都是尚食局那头选时令最好的菜样送来的,菜样冗杂繁多, 且每日的花样不定数。您若有什么格外想用的,奴才这便吩咐了底下的人去传话,让现做了送来。” “倒也不是朕想用,”秦渊抬手在眼皮子底下的奏折上画了个批注,“玉嫔照料皇子辛苦,朕怕玉嫔饭用得不香,想着——让你吩咐尚食局送些开胃的菜样过去。” “便送些腌黄瓜,青梅糕,酸梅汤之类酸口小食,她出身南方爱吃鱼,再做一道酸汤鱼过去。” 玉嫔是陛下心尖上的宠妃,平素跟在陛下身边布菜,张浦也观察出玉嫔主子的用膳喜好。 出身南方,口味清淡,除了甜点花样比旁人多,菜样多喜欢鲜口,日常饮食上,还从未见过玉嫔偏爱吃酸的东西。 素来伴君如伴虎,陛下的心思是猜不到的。张浦颔首应声:“陛下宠爱玉嫔主子,赐下如此恩典,奴才这就去办。” 陛下命令,尚食局不敢耽误,马不停蹄地将这些酸口的饭菜点心并着渡玉轩今日的份例一起送了过去。 渡玉轩的主子一向是宫里最要紧的几位之一,每日的饭菜都是顶好的,半点不敢马虎,不光丰盛,荤素搭配的也好,量更是足足的。 但陛下又破天荒赏下这么多,就连渡玉轩派过去取膳食的宫人们也觉得有些意外。 青沉掀开食盒盖子一一查阅一遍,看没问题才带了回去,挨个摆在了侧殿的饭桌上。 “陛下赏的?” 沈霁听到消息挑了挑眉,从软塌上搁下书卷,打算起身瞧瞧。 筠雪是个心思浅的,但凡是陛下赏赐都觉得好,跟在身边笑嘻嘻道:“陛下是最疼您的,定是知道您去劝了恪美人,要给您加菜呢。” 沈霁无奈摇头,掀了珠帘往桌上一瞧,还真是添了不少菜。 只都是酸口的,她又不喜欢。 从恪美人那出来的时候刚好遇见了张浦,想来她去了明光宫的消息陛下已经知道了。 今日这几道菜式来的古怪,但定是和她去恪美人那有关系。 到底是帝心难测,她这么做本是为了皇室声誉和皇后娘娘着想,好端端的送来些酸食做什么。 要真是体恤她侍奉御驾又出力辛苦,也该赏赐她爱吃的。 除了怀着子昭的那阵子吃过些酸的,她并非是个嗜酸之人,和陛下用过这么多次膳了,就算身为皇帝,可连她的口味也不记得,实在敷衍。 “不相干的出去,她们几个在这伺候就成了。” 沈霁泰然自若地坐下,抬手执筷尝了一口酸菜鱼:“这鱼刺少,酸辣鲜甜倒是不错,旁的就不吃了,你们几个悄悄分了吧,真说起来,我也不算辜负了陛下的恩典。” 筠雪最喜欢酸甜口了,捧着青梅糕眼巴巴的:“主子,这可是陛下赏赐的,您真的都不尝尝,给奴婢们啦?” “赏下来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吃食罢了,你们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被谁吃了,难不成陛下还会问不成?” 沈霁掩面打了个呵欠,并不怎么放心上:“酸唧唧的,吃多了胃里不舒服,还怎么侍奉陛下,你们几个分了吧。” 筠雪欢天喜地的将几碟主子不吃的糕点都分了下去,沈霁才不紧不慢地用起了午膳。 - 二月十七,晨。 沈霁用过早膳后便起身盥洗更衣,准备着去赴今日皇后娘娘举办的赏花会。 青檀和霜惢一道在衣柜边上着衣服,筠雪则指挥着底下的宫人们将早膳撤下去,青沉一扇扇开着殿内的窗子,每开一扇,带着花香的春风从大开的雕窗里吹进来,一洗屋内积夜的浊气。 渡玉轩的院子虽不比主殿的大,但在偏殿里头,是宫里数一数二的精美华丽,单是四时之花便尽选了最好的植株栽过来,如今一开春,春色满园,赏心悦目。 “到底是宫里独一份的尊贵,奴婢瞧着青沉姐姐开窗的模样,真是喜人。” 霜惢为沈霁梳着乌发,垂眸看看主子的容颜,又看看外头,只觉得自家主子坐在窗前描眉点唇,姝色如画一般,难怪陛下如此喜欢。 赏花会巳时开始,临近日中结束,皇后娘娘还设下小宴在太液池边上的繁春殿,今日都是后妃命妇们,说不定还有场戏看,穿得也不必太扎眼,素雅怡人即可。 春澜宫是离御花园最近的几所殿宇之一,沈霁不着急,出发得就晚。 她坐在步辇上不疾不徐地往前走,遥遥便能看见不少人影往这过来,前头的御花园里头人影攒动,热闹非凡。 绕过一道拱门,相对僻静的角落里头,一个二品诰命夫人正背对着她和身边的妈子说着什么。 沈霁离得远,只隐约听见了什么老爷,什么不知羞耻的小贱人,旁的也听不清什么。 马上就要走到她跟前了,沈霁轻咳了一声,示意身后有人。 那夫人吓了一跳,皱着眉转身看过来,神色未见惊惶,只有些忌惮。 沈霁瞧她浑身仪态尊贵雍容,有不露于面的凌人之色,有些眼熟。 她笑了笑,神色自然:“林夫人,倒是巧了。” 第100章 林贵嫔和玉嫔在宫里势同水火, 便是旁人只是听闻,可林夫人身为林贵嫔的生母却是比谁都清楚,自然知道自家女儿如何厌恶和痛恨她。 宫里的争斗厮杀如何血腥,也都是陛下的后院, 碍于宫规有许多弯弯绕绕。 可林夫人是命妇, 算是朝堂之上的制衡, 也就不像林贵妃那样一言一行都被人盯着抓错处, 对眼前这个得宠的玉嫔更是没多少忌惮,更多的还是不顺眼和瞧不起。 区区一个平民之女, 以色侍人得了陛下的宠爱也就罢了, 合该烧高香觉得自己福大命大的东西,偏偏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在后宫屡次让璇玑吃了绊子, 如今更是让她的宝贝女儿降位禁足, 也不知如今到底是何情形。 玉嫔可倒好,春风得意,笑容满面,真是没心肝的东西! 林夫人皮笑肉不笑地瞧过去,草草行了个平礼:“玉嫔今日气色真是好, 可见平时吃得好睡得香, 实在是福气好。” 霜惢跟着沈霁身边, 一听见林夫人阴阳怪气这话,脸色登时就变了几分。 这哪是说主子有福气, 这是变着花样说主子心狠手辣陷害了林贵嫔呢。 前头就是赏花会了,周围不知多少耳目,林贵嫔被陛下处罚,林夫人身为其母固然愤怒不假, 可又不是主子做的,是她咎由自取。 再说了,今日是什么日子,她也敢对着陛下的宠妃冷嘲热讽,可见平素便是这样眼高于顶,不屑见人的。 此番做派,就算是勋贵家族也实在让人不悦。 霜惢眉头紧皱起来,正要开口护着自家主子,沈霁却笑着抬了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多谢林夫人夸赞,有陛下的恩典时时护着,龙气福泽庇佑,想不滋润都难。” “林夫人不也雍容华贵,仪态优雅吗?林氏是望族,这也是陛下的恩典护着呢。” 她话说的轻飘飘,在陛下的恩典五个字上格外咬得重了些。 是反唇相讥,也是为了提点林夫人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林氏再尊贵,那也是陛下给的尊贵,若是忘了君臣本分才是贻笑大方。 林夫人是聪明人,当然听得出沈霁话里是什么意思,果不其然,她面色微变了两分,仍保持着那副瞧不起人的样子说道:“自然是陛下福泽,玉嫔伶牙俐齿又年轻貌美,难怪在后宫里最出挑,也最得陛下宠爱。” “夫人说笑了,”沈霁微微笑起来,“陛下宠爱谁自有陛下的原因,底下的人又怎么能揣测君心呢?” “我只知道恪守本分,不得僭越,是为妾妃之德,想来连这点也做不到的人,的确是难得陛下的宠爱。” 明晃晃的讽刺落到林夫人头上,她脸色倏然一变:“你!” 沈霁才懒得跟她继续口舌之争,娇懒地抬了抬手:“走吧,皇后娘娘还等着呢。” 嫔位是正四品,林夫人的诰命是正二品,若论品阶和在长安的地位,林夫人确实是有自视甚高的资本。 可沈霁从来不是她想象中的人,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听她这些冷嘲热讽的话。 宫里的难听话多了去了,她女儿林璇玑说的可比她还难听,现在不也老老实实在长信宫禁足着,连她母亲的面都见不着一面吗? “青檀,盯着点林尚书,查查他最近常来常去的地方,这林老爷子,恐怕不老实。” 和林夫人耽误了这么会儿,赏花会的人也都到得差不多了。 沈霁向皇后请安后施施然落座,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恪美人正朝这边走过来。 那日去劝她,恪美人虽表面冷淡没听进去,果然还是来了。 沈霁掀眸看过去,就见恪美神色自然,仍然是老样子,一张脸微微还有些肿,可若是不细看却也是看不出来的。 陛下这两日多去陪她,也赏下不少上品的药给她,有了陛下皇恩浩荡,区区一点淤肿不算什么。 皇后娘娘看到恪美人来了,先是温柔地看了眼沈霁,这才对着走到她跟前的恪美人说:“本宫瞧你已经好多了,美貌如旧,你家中前来的亲眷看到也会安心的。” 恪美人福身下去:“多谢皇后娘娘关心,有您和陛下关切,妾身恢复得很好。” 话音甫落,皇后点点头,正欲让她退下去,谁知林夫人却径直上前,眼中已经含了泪:“还请皇后娘娘责罚,臣妇自知贵妃有错,应当受罚,但方才见恪美人容貌依旧,可见伤的并不重,臣妇也心安不少。” 她直直看向皇后娘娘:“娘娘,终究伤的不重啊!” “今日是大好日子,臣妇不敢误了娘娘赏花会,但求娘娘开恩,让臣妇见贵妃一面请个安,也算慰藉思女之情,见完即刻离去,绝不给您添乱。” 林夫人说完就跪了下来,满眼哀婉,浑然不见方才盛气凌人的样子。 早就猜到赏花会上不太平,可没成想林夫人会这么着急,竟是连赏花会开始都等不得,在恪美人还在请安的时候就发作了。 宫外的流言只传是林贵嫔掌掴恪美人御前失仪,里头许多关窍不会那么详尽。 林夫人恐怕还以为恪美人只这一点小伤便处罚了林贵嫔实在不公允,以为陛下厌弃了林氏,要对林氏杀鸡儆猴呢。 她明明知道林贵嫔已经被降位,还口口声声喊贵妃,好心思。 沈霁勾唇冷笑了一声。 前有林贵嫔一番屈辱,今日又见林夫人避重就轻,恪美人对林氏一族都感到恶心。 她转头生硬反驳道:“还请夫人记得,林贵嫔如今已不是贵妃了。” “她以下犯上,僭越无礼,滥用私刑,御前失仪等数罪并罚已经是陛下开恩了,难道林夫人还要质疑陛下的决断吗?” 林夫人眼含热泪看向恪美人,却并不反驳,反而在皇后跟前哭得肝肠寸断:“臣妇知道贵嫔有错,可还请皇后娘娘看到恪美人无碍的份上,念在林贵嫔侍奉陛下多年无不尽心,林氏一族忠心耿耿的份上能稍加宽宥她……”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83节 “臣妇不敢求陛下和娘娘能够立即解了禁足,陛下的圣心裁决臣妇也毫无异议,臣妇只求能看娘娘一眼,知她无碍便心满意足了……” 一番怜女之心说得令人动容,若非沈霁那日看完了全程,又知道林贵嫔是个多么狠厉跋扈的性子,今日定也会为此感动。 林夫人可比她女儿聪明多了,知道审时度势,可惜都自负自己是林氏的人,又知道皇后仁善好说话,若是陛下在此,她定不敢这番做派。 禁足的命令是陛下的旨意,无诏不得出,任何人想去看望都需要陛下的口谕,皇后娘娘虽是皇后,可也不能违逆陛下,林夫人这分明是想逼迫皇后去向陛下陈情。 今日赏花会是内闱之宴,陛下多半不会出席,林夫人就是抓着这点,才想让皇后娘娘答应下来会替她游说求情。 皇后娘娘被林夫人缠住,她身边的人也不好有动作,但这事陛下得知道。 现在知道了林氏罪加一等,真让皇后娘娘去求情,陛下定会因为皇后娘娘的求情而斟酌几分。 “青檀,你建章殿去请陛下,告诉陛下林夫人所求所想,交给陛下决策。” 青檀颔首悄悄离席,沈霁向皇后递了个眼神,皇后这才叹了一声,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人父母总是为孩子担忧的,可林夫人也需知道,此事归根结底是陛下的家事,既是家事,便有许多不能为外人道的缘由。林贵嫔犯了错,陛下已经念在她侍奉多年和林氏的尽心上有所宽容,这才只降了贵嫔。” 皇后难得沉下脸,温声道:“本宫言尽于此,若是林夫人还不明白,还不懂得,本宫也无话可说了。” 林夫人眼中的泪水凝固在眼角,怔怔看着皇后,一时唇角颤抖,想说的话硬是噎在了嘴边。 早就知道皇后心软易被说动,今日却如此严厉,难道真是璇玑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陛下真的厌弃了她吗? 林氏表面安定下来,背地却是一团乱麻,连老爷子也有些镇不住场面,若这个时候宫里头也…… 心里不祥的预感愈发重,林夫人瞪大了眼睛,林氏从前蒸蒸日上,如今眼看是要走下坡路了! 恪美人冷淡地看着林夫人跪地不起的模样,嗤了一声便转身离去,坐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林夫人,您还是快快入席吧。”皇后示意身边的云岚去亲自扶林夫人起来,云岚也颇觉头疼,扶着林夫人从地上起身,准备将她送回席位上。 谁知林夫人哭得凄惨,还未起身便晕倒了过去,吓得云岚猛地一惊。 皇后皱眉起身:“快,扶着夫人到旁边的偏厅歇着,去请太医过来。” 早知道今日会出事,可林夫人到底是老油条! 四座喧哗,低声议论,皇后几乎可以料到过几日后长安街头巷尾传的会是什么不堪入耳的话。 正当此时,旁边一直安静的宜妃突然起身开了口:“皇后娘娘,臣妾和贵嫔到底是远亲,今日林夫人晕倒,想必是心中郁结,不如就让臣妾去陪伴照顾,好开解林夫人心中苦闷,也可为陛下和娘娘免去一桩心事。” 第101章 林夫人晕倒在宫里, 传出去不管真相如何都不好听,定还是要想个折中的法子,宜妃是宫中嫔妃, 又和林氏有亲,让她前去照看林夫人, 一可彰显对林氏的重视, 也能堵了悠悠之口,不至于场面太难看。 皇后性子温和人也年轻, 对付林夫人这样久居后宅主食的滑头本就有些吃力, 幸好宜妃一向温柔知礼, 不和林贵妃一般性子,交给她去, 皇后也放心些。 她颔首笑道:“有宜妃在侧照看,本宫也能安心主持赏花会,只是今日要辛苦你了。” 宜妃低眉恭谨道:“能为娘娘和陛下分忧是臣妾的分内之事。” 皇后示意云岚跟着一道去,好好安置再回来回话, 待宫人七手八脚将人抬走,方轻叹一口气,说道:“今日二月十七,是春光正好的时候,出此插曲误了时辰, 林夫人也晕过去了,幸好宜妃顶事,本宫还能同诸位一起办下去。” “御花园今年的奇花异草开得极好, 都是名种,大家便同本宫一道起身瞧瞧吧。” “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沈霁跟着场内诸人一道行了礼,这才起身随着人流三两散开。 御花园地方大, 花草栽种得风韵各异,团团簇簇,皇后娘娘这般说,其实就是让大家散开闲谈赏花的,总不是几十个人都围着皇后娘娘,想跟谁聊就跟谁聊。 沈霁站在一丛正开的迎春跟前,看见盛国公夫人正跟几个宫外来的命妇们聚在一起说话,刚说不过一两句便各自散开了。 她朝盛国公夫人颔首示意,两人走到相对无人的角落,沈霁笑得亲切行个平礼:“姐姐近日可好?朗儿还听话吗?” 盛国公夫人点头笑道:“劳嫔主挂心,妾身一切都好,朗儿那孩子皮猴一般,还是老样子。” “本来今日进宫是想着跟皇后娘娘和嫔主们说笑赏花的,谁知今日一来就看了出好戏,皇后娘娘宽宏温和,想必是头疼了。” 沈霁笑了笑:“宫中的事不能被外人道,宫外的人也不逊色。” “林贵嫔犯下大错被陛下处置,其中具体缘由本是不便细说的,但既然陛下是亲口处置的,那必然是深思熟虑过的,林夫人身为高官主母,今日也是爱女心切失了分寸了。” 盛国公夫人嗤笑一声:“她可不得失了方寸吗?嫔主久居内闱有所不知,她如今虽是林氏主母,掌管家事,可林氏却不是那么太平的。” 沈霁挑眉哑然,凑上前笑道:“可有此事?我出身民间,京中许多事我都不知晓,还请姐姐说来与我也乐一乐。” “林氏原先是长安的豪门望族,仰仗这林老太傅的功绩和门下无数弟子,林氏仕途上坦荡,先前几十年可是比我们公府还显赫,也就是近几年到了林尚书手里开始走下坡路了,这你的知道的。这阵子林太傅重新回到林氏掌管一族,表面镇住了许多人,可实际底下暗流涌动,尤其是林尚书,人到中年却因为无能权柄上移,嫔主觉得,他可心甘情愿吗?”盛国公夫人低声问。 沈霁轻声道:“姐姐的意思是,林家内讧?” 盛国公夫人点点头:“林尚书从前也是握过大权的人,面对酒肉奉承,万人之上,不是谁都如老爷子一般两袖清风,守得本心的。就算是亲生父子,焉知没有勾心斗角。不知嫔主可知前些时候老爷子病倒了?” “我也听说了,只不曾多想,还以为是年纪大了加之操劳总会身子不痛快的。” “没这么简单,”盛国公夫人摇摇头,附耳道,“这事林氏压着呢,没多少人知道,其实不是病倒,是气倒的。” “林尚书出身显赫,身居高位,又有林太傅自小的好教养,谁知人到中年却不检点,迷上一个贱籍出身的伶人,原本是养在外头的,但前几日硬是要纳入府里当良妾,气得林太傅晕了过去。这些事我也是意外得知的,密之又密,今日来的这些人里头,恐怕也就我知道了。” 沈霁掩唇笑笑:“姐姐这么说我就知道了,怪不得我来赏花会的时候还听林夫人说什么小贱人的,原来如此。” 说罢林家的家事,她们二人又闲谈了些家长里短,相谈甚欢,青檀从外头回来,站在不远处向沈霁福了福身,沈霁才说:“姐姐稍等等我。” 青檀看看四周,凑到沈霁耳边说:“今日之事陛下早有预料,说犯错受罚天经地义,御前哭闹才是失仪,林夫人若是还顾忌林氏自然会收敛,且陛下还说,若林夫人晕了,便让皇后娘娘好生找太医为她医治,等时候一到便送出宫去。” 沈霁勾唇淡笑,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这才准备走回盛国公夫人身边去。 陛下的言外之意便是,宫中已经仁至义尽,若是不顾忌林氏继续闹下去,那也别怪陛下对林氏更加不满,传林尚书来御前问话了。 况且若等着林夫人真被送走,那可是丢人丢大了,也占不着好的。 不过盛国公夫人跟她说的话倒是十分有用,林尚书就算是中年起意,喜欢贱籍出身的伶人其实也不打紧,养在外头不上台面谁也不说什么,何苦一定要带回林家呢? 除非他是故意的,想用这件事气一气家里的人,家丑还不外扬。 林尚书和林太傅虽是父子,可权利在前,看来林尚书最终还是选了权利,而非父子之情了。 既然林尚书想闹,那不妨闹得再厉害一些,里头乱了,陛下才好出手肃清根源,林贵嫔才能真正除掉。 沈霁转身欲离,谁知青檀犹犹豫豫地出声道:“主子……陛……陛下……” “嗯?”她转头看向青檀,见她神色窘迫,又有些纠结,好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青檀和青沉是她身边最得力沉稳的两个宫女,沈霁还是第一次在她面上见到这样的神情。 “怎么了这是?是陛下还有什么话要你带吗?” 青檀点点头,一幅很为难的模样,细声细气道:“是,陛下让奴婢带话给您,说是要奴婢原样带给您。” 沈霁挑眉示意她说下去,青檀终于鼓起勇气,模仿着陛下的语气说道:“这两日政务繁忙,朕不得空进后宫,玉嫔前两日的赏赐用得可香?若有滋味,为何不亲自来谢恩,白白叫朕等着,朕真是将她纵得无法无天了。” 难怪青檀为难,她将陛下的语气和神态模仿了个十之**,沈霁都能想象出陛下说这话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云淡风轻又带着一丝介怀,面上不显,可说出去的话却是呛死人的。 陛下常常赏赐渡玉轩,若是宫中人人得了一点赏赐都要巴巴跑去御前,那陛下一天便什么都不必做了,光等着前朝后宫的人来谢恩就是了。 这两天她总觉得不大对劲,可怎么都想不明白,原是在这等着呢。 给了她不爱吃的酸食,又想让她去御前谢恩,转了一圈,就是故意让她想不通,然后好去御前见陛下是吧? 堂堂九五之尊,想见哪个女人不是勾勾手指的事,何须这样大张旗鼓,拐弯抹角。 从她一开始侍奉陛下开始到现在这两年,其实沈霁知道陛下并非是个耽于美色的人,对后宫和□□都不怎么上心,寥寥一点兴致罢了。 可近段时间以来,对她却愈发古怪了。 虽宠爱不减反增,对她也更在意更温存,可这份在意却超出了宠爱的范畴,如夏日天气,一日多变。 尤其林贵嫔禁足那日,她在建章殿和陛下抵额相对,缠绵悱恻,虽说知道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一定会更重,和其他人更不一样,可陛下的反应却让她有些不明白了。 眼下赏花会,她还有更要紧的事情想,也实在分不出心情琢磨陛下是怎么回事,只能向青檀说着:“你去回复陛下,说我自会亲自去御前谢恩,还请陛下恕罪。” 青檀低头说:“陛下猜到您会这么说,让奴婢告诉您,陛下今晚会来渡玉轩,让您仔细备着。” “咱们这位陛下的心思………我真是越来越猜不透了,”沈霁的话被堵住,一时颇有些无言,“今晚的事今晚再说吧。” - 繁春殿后殿。 林夫人被宫人好好安置在床榻上,边昏迷着,口中还念念有词喊着林贵嫔的小名,不知道的,真以为是实实在在的母女情深,才这样日夜不忘。 宜妃缓缓走到床榻前,伸出手替林夫人掩了掩被角,转头问着:“太医可请了吗?到何处了?” 跟着伺候的宫女忙说着:“刚晕就去请了,但太医署到这怎么也得半个时辰打底,夫人恐怕还得歇歇才成。” 宜妃点点头,轻叹一口气,温声说道:“林夫人是忧思过度所致,好在不致命,也是能等到太医的。本宫是林氏的远亲,这时候陪着夫人最好,你们出去候着吧,本宫在里头照看着,若有什么就叫你们。” “云岚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此处有本宫,你也可放心,皇后娘娘身边这时候离不得心腹。 皇后娘娘点了名的妃位说话,宫人们自然是顺从的,当下便退出到了殿外候着。 宜妃一向温柔知礼,善解人意,云岚点点后,福身后便离开了繁春殿。 待人走空,宜妃才坐到床边,似十分可惜般轻叹着:“林夫人,此时只有我一人,您睁开眼睛说话吧。” 第102章 听到宜妃这般挑开来说, 林夫人也是人精了,知道她有话要说, 再装下去也无意义,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对于这个小门户出身却攀附着林氏生存的宜妃,林夫人一向不怎么喜欢,但眼下自己的宝贝女儿失宠失信于陛下,林氏又内忧外患,她也不得不正眼瞧她。 林夫人半坐起身子,嫌恶地拿帕子擦拭着方才被宫人们摸到的地方, 看着宜妃有些不满:“你和璇玑在太子府上时就一同伺候陛下,我交代了你多少次, 要好好辅佐璇玑, 让她在宫里站稳脚跟, 别出什么岔子, 你也满口答应了, 如今呢?她降位禁足,位份还不如你, 你又是怎么做的?” “难道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的吗!?”林夫人越说越来气,却不敢大声, 只能压低了声音指责宜妃,气得胸腔上下起伏,十分不畅。 “婶母别生气, 这件事并非您想象的那么简单。” 宜妃似被吓到了,嗓音也带着些踌躇,一如从前般小心翼翼地讨好着林夫人。 林夫人见她如今虽是妃位,可在自己跟前还是从前那个卑微小门户的女子,心中更是不屑不虞。 “那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宫外都传遍了, 说是璇玑打了新入宫的恪美人才被陛下处罚,可我今日瞧那恪美人不过是小毛病,一点点小伤,不注意根本就是瞧不出什么的,陛下至于如此严苛吗?” “想我们林氏一族为朝廷攒下多少功绩,我公爹更是当朝太傅,门客无数,便是先帝和陛下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如今骆氏家新进宫的女儿也能爬到我们头上,岂非让老臣寒心!” 林夫人越说越气,怎么想都觉得是陛下对不住林氏,更是心疼自己的女儿当初一往情深硬是要嫁给陛下做妾,放着外头高门显贵的嫡妻不做,如今白白受人欺辱成这副模样。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84节 这些僭越的话听到耳朵里,宜妃神色如常只当不曾听到,转身去桌边倒了杯茶,妥帖递给忿忿不平的林夫人,温声道:“婶母消消气,您听我跟您慢慢说,这件事没你想想的那么简单。” 林夫人素来看不上她,不成想今日来了宫里,她倒是一口一个婶母喊得亲热,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可惜如今还有用上她的地方,暂且只得忍耐,皱了眉头:“那你倒是说。” “从前数年贵嫔如何得宠您也是看在眼里的,您可曾想过,为何短短两年就都变了吗?从前陛下宠爱娘娘时,比这过分的事多了去了,陛下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时计较过。”宜妃缓缓道,“骆氏固然有功,可也大不过林氏,那恪美人也是才入宫不久的,哪儿就这么得陛下喜爱了?陛下这回发这么大的火,想想也知道是有人在后头推波助澜的。” 宫里的事林夫人多多少少听说过,从林贵嫔的信件里知道一些密辛,清楚如今宫里最得宠的是玉嫔,也知道她和自己的女儿有过前后几次龃龉,势同水火。 可玉嫔终究是个平民出身,能成什么气候。近来也不见璇玑寄信回来说什么,她还以为是不打紧,谁知只是她没再提罢了。 宫里平民出身的女子不少,虽是嫔妃,可大多都位份极低,能生了孩子站住脚跟的是凤毛麟角,多是寂寂无闻死在深宫里的,本以为玉嫔是凭着貌美得宠,又侥幸生了个贵相之子,不曾想还是个心机深沉的毒妇。 林夫人咬牙看向宜妃:“你的意思是,璇玑如今会失宠于陛下,都是玉嫔在背后唆使了?” 宜妃轻叹口气:“历朝历代都防着妖妃祸国,选妃以贤德为紧要,便是因为知道枕边人吹风的厉害。其实玉嫔平时瞧着实在不像是心机深沉之人,和宫里不少嫔妃都相处的不错,太后和皇后也喜欢。可若不是我跟娘娘走得近,也知道她们之间的恩怨,我是万万不会相信娘娘走到今日是因为玉嫔的。” “狐媚子素来会献媚讨好,主子们都是她要讨好的人,自然觉得她处处都好,她若真好,璇玑又怎么会不喜欢。”林夫人冷哼一声,“若真让这种野路子出身的女人在后宫兴风作浪,今日是璇玑,明日就是你,说不定等她羽翼渐丰,连皇后也不放在眼里了!” 林夫人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这些事的关窍就在玉嫔身上,若非如此,陛下断断不会罚得这么重。 想起今日在御花园和她争锋相对的样子,林夫人就来火,像她那种女人难怪摆起高姿态了,不过是仗着那张面皮和陛下的宠爱作威作福。 宜妃不懂声色地看着林夫人的模样,便知道她是信了自己的话了。 林贵嫔那件事她自然清楚是怎么个来龙去脉,可她凭什么告诉赵林氏,凭什么让她知道真相。 这么好的机会,她自然要好好抓住了,避重就轻,绝口不提林贵妃御前失仪疯疯癫癫,还相信了鬼神之说忽视公主,只说些谎话推波助澜,好达成她的目的。 林贵嫔那副趾高气扬,眼高于顶的样子简直就是随了她母亲个十足十,要不是如此,她也不会这么有把握能说动她。 “婶母别急,您消消气,”宜妃叹了口气,静悄悄看了眼外头,示意她低声些,复道,“如今在宫里,人多眼杂,隔墙有耳,您可得先顾着自己,才能救得了娘娘啊。” 她扶着林夫人躺下,慢吞吞地说:“玉嫔虽无根基,位份也没有越过娘娘去,可实在是得陛下喜爱。” “我听说娘娘刚被陛下禁足那日,玉嫔还随着陛下一道去了建章殿,足足待了有两个时辰才出来,如此可见一斑啊……” “狐媚子,勾栏做派!”林夫人怒道,她女儿才被陛下厌弃,玉嫔就要爬龙床,真是没心肝的东西。 宜妃劝慰着:“您别急,先平复平复歇歇,等会儿太医就要来了。玉嫔再得宠也是嫔妃,在这宫里也越不过太后和皇后不是?皇后娘娘虽和玉嫔关系好,可太后却不一样,是个极具慧眼,且会时时平衡后宫,提点陛下的人。” “若是玉嫔真有不对,和太后去说,太后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后妃啊,都要守着妾妃之德的,霸占陛下不是正途,雨露均沾才是,若是太后出面了,玉嫔的嚣张气焰定会被打压,陛下也会重新思量的。” 林夫人迟疑了一瞬:“就算我去向太后求情,太后也未必肯听,狐媚子最会蛊惑人心,若是连太后都坐视不理,岂非白费功夫。” 宜妃低头苦涩地笑了笑:“我在宫里地位不高,也不得宠,帮不上娘娘许多,可婶母,娘娘如今只能依靠您了。” “太后若是管了自然最好,可若是不管,只要能让玉嫔不得宠一阵子也是好的。” “陛下想不起她,她就吹不了耳边风,您再时不时入宫递拜帖,那陛下总会想起娘娘的好来,是不是?” 林夫人若有所思地拧眉道:“让陛下想不起来她……” 宜妃垂眸看着她的神色,为林夫人盖上被子:“婶母久居后宅,最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些不该存在的人,我能跟您说的,也就这么多了。” “太医马上要来了,您闭上眼睛歇会儿吧,今日可别在赏花会上闹起来了。若是场面难看,陛下难免不悦,万一迁怒给娘娘更是不好。” “您宽宽心,回去好好想想。” 两刻钟后,太医终于姗姗来迟。 幸好林夫人诊断后并无大碍,只是惊惧不安,忧思过度才致,只要安心静养一段日子即可。 皇后娘娘又亲自去看望一番,嘱咐底下人将林夫人好生送出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宜妃跟在皇后身边柔声说道:“娘娘不必太过忧心,臣妾已经好生劝过林夫人了。” 皇后叹一口气,颔首道:“方才见林夫人,她也不曾再说什么让本宫宽恕的话,本宫就知道今日的事也多亏你了。” “林贵嫔降位,宫中唯你和庄妃是妃首,你能为本宫分担,本宫都看在眼里。” 宜妃低眉顺眼道:“臣妾没什么才能,能为娘娘分忧已经是福气,不敢做妹妹们的表率,还是庄妃更温和宽厚,又养育着大皇子,那才是相得益彰。”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皇后温声道,“庄妃安静不喜热闹,许多事上不如你善解人意和聪慧,本宫身子不济,独自处理后宫事宜还是有些力不从心,如今林贵嫔禁足,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你资历够,人也稳重娴静,陛下迟早要抬举你的。” “多谢娘娘赞誉,臣妾不敢居功,会尽心尽力做好自己分内之事的。” 宜妃声音很平稳,未见丝毫异样,可眼底却闪过一丝不为人知的快意。 苦苦熬了这么久,她也终于熬到今日。 林氏倒台,她才能拨云见日,见到希望的曙光。 若是赵林氏明白她的意思,不出多久,压在她和她全家身上的大石头都会落地,林氏必将节节溃败,再无指望! - 林夫人送出宫外后,赏花会也顺利地进行了下去。 恪美人见到亲人后,一直绷在面上的疏离和高傲消散了不少,终于挂上笑脸,还在皇后的引导下和宫里不少妃嫔都说上了话。 小宴上其乐融融,妃嫔和命妇们闲谈说笑,气氛十分融洽。 但这场赏花会的主角是恪美人,且沈霁的心里一直藏着心事,所以并不怎么开口说话,一直等回了自己的宫里才终于轻松了些。 陛下让她好好准备着接驾,可她想不通陛下为何要说这句话。 宫里的女人哪个接驾的时候胆敢马虎哪怕一点,且青檀的转述里,陛下分明对她有些不满。 既是不满,怎的还要来,还要好好准备。 陛下究竟想要什么? 在宫里生存这般艰难的时候沈霁都不曾头疼过,可一个男人若是计较起来,才真真是让人头疼。 思来想去,沈霁唤了霜惢过来:“你去小厨房做碟酸汤饺子来,要羊肉馅儿的。” 是酸的,又是陛下喜欢的羊肉,给陛下做批阅奏折后的填肚小食。 既贴心,又有诚意,这回总不能再生气了吧。 第103章 秦渊处理完政务起身的时候, 外头已经入了夜,隔着一扇大敞的木窗,天幕上的皎月如轮, 星子极闪, 入目之处尽是沉沉的夜色。 忙到现在晚膳都没来得及用, 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架不住饱腹之需。秦渊慢条斯理地在水盆净了手,接过旁边宫女双手递上的毛巾擦拭,想起今日交代给青檀的话, 知道沈霁这时候定是等着自己过去,这个时候, 恐怕也等急了。 他没交代要去渡玉轩用晚膳,就算是现在去了,她个没心没肺的恐怕也未必知道自己不曾用膳, 更别提备下什么。 这会儿再叫尚食局开火实在折腾,也罢,他就饿着去,且看看她会如何。 旁边候着的蔡山自然不知道陛下心中千回百转已经做好了决定, 只知陛下这会儿才忙完起身。 身为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 照顾陛下的身子是他的第一要务, 便斟酌着询问陛下:“陛下这会儿要不用些膳食再去渡玉轩吧?您处理政务实在辛苦,渡玉轩那边没得到用膳的消息,恐怕没备下什么。” 说起没得到消息,秦渊忽而眉头一皱:“寻常点寝的时间早就过了,渡玉轩也没派人来问一声?” 张浦不曾想陛下说的是这个,怔了一瞬,才忙低头找补着:“玉嫔主子聪慧,想来是知道陛下疼爱, 多晚都会去的,因此不曾派人来问过。” 秦渊不轻不重地冷哼了一声,抬步说道:“旁人侍寝个个望眼欲穿,生怕朕不去,便是皇后那边,朕晚去一会儿都会派人来关切一番,玉嫔倒好。” “陛下息怒,玉嫔主子向来是最关心陛下的,不至如此。奴才斗胆,玉嫔主子和陛下,还是心意相通的。” 玉嫔是陛下放在心尖上的宠妃,平素待他也礼敬有加,能说些好的,还是得美言几句。 何况虽然眼下陛下因着一点细枝末节不虞,可宠妃就是宠妃,今夜去后转眼就和好,他若真是顺着陛下的话头说下去,过两日倒霉的还是自己。 秦渊淡淡觑他一眼:“看来平时玉嫔待你不错,你这样为她说话。” “奴才不敢,”张浦忙颔首躬身道,“奴才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只忠于陛下,忠心可表,还请陛下明鉴。” 秦渊淡淡收回了目光,走下玉阶:“起来吧。” 他坐上御辇,命人往渡玉轩的方向去:“今日林夫人的事可有在宫外传开?” 张浦松了口气:“林夫人虽在皇后娘娘跟前闹了,好在皇后娘娘处置得很好,不曾迁怒于她,反而宽宏大度,命妇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风声都在林氏,不在宫里。” “这件事皇后做的很好,”秦渊的语气凉薄,“林贵嫔犯错本就是宫内事,林夫人在赏花会上这般闹,无非是想让朝中官员都认为皇室凉薄,过河拆桥,以此来胁迫皇后,实在是僭越。” “虽是妇人之言难登朝堂,可焉知没有林氏的授意。林氏如今是越发会办事了,竟胁迫到朕的头上。” 张浦不能妄议朝政,跟在御辇身边轻声说:“听说这几日老太傅病倒了,许是如此。” 秦渊觑一眼张浦,抬手搭在了扶手上:“若非是老太傅的恩情,朕又岂能容到现在。” “明日请宫里的太医去林氏,好好为老太傅诊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御驾到渡玉轩的时候,沈霁正恹恹地倚在窗前的案几上打瞌睡,桌上摆着个插支白鹃梅的鹅颈白玉瓷瓶,美人支颐在窗前,外头是夜色月光,纵使秦渊来时有气,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幕的美丽。 她修长白皙的脖颈比白玉瓶更莹润如凝脂,白鹃梅的花瓣悄然舒展,只见她乌发微散,侧脸露一截纤细小巧的下颌,一如她娇美无暇。 他处理政务多久,她就也这样枯枯地等了多久。 更深露重,稚子又爱闹人,她这样等了不知多久,困倦了也不敢睡,秦渊忽而有些心疼,心里再多气也悄然散了。 秦渊迈步进去,抬手示意渡玉轩的宫人不必声张,放悄声些,独自抬步走了进去,站到了沈霁坐着的窗前。 隔着一扇窗子,秦渊就那么站在窗口静静地看着沈霁打瞌睡的容颜,不知何时开始,周遭的声响似如潮水般褪去,天地间安静地仿佛只剩彼此。 忙碌一整日,只这么安静地看着她,他心中都觉得踏实。 心里久积的燥和乱在这一刻得到平息,秦渊才懵然发觉,他这几日似乎对她的确是太过严苛了些。 分明她还和之前一样,不曾改变,可他在乎的却不一样,想要的也不一样了。 他在乎的地方莫名的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秦渊不大明白。 分明沈霁是没有变的,可他却在不知不觉中把目光放在了她身上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对她的爱和欲如一只不知餮足的猛兽,失了理智,没了自我。 这份悸动,是这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 这般想着,他下意识抬起了一只手,轻轻摩挲着沈霁的脸颊。 虽人在动,可神思却依旧游离着,就连沈霁因他的触碰醒了都毫无察觉。 沈霁是被一只粗粝而温暖的大手惊醒的,可醒来的瞬间她就意识到,是陛下来了。 最近陛下来渡玉轩的时候越来越不喜欢通传了,他好像更喜欢这样悄无声息的走进来,喜欢看她毫无防备的,做着自己的事情的样子。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85节 今日也不意外。 可陛下来了,又怎么会在窗前发起呆来,能有什么样的心事可以这样重,让堂堂陛下在她面前走神。 入夜外头凉,沈霁不能让龙体因她而受损,便微微张口,轻声呼唤着:“陛下。” 她没第一时间抽离起身行礼,反而坐着不动,抬手抚上陛下贴在她脸庞的手掌,用一抹温软馨香暖化他微冷的手背,眉眼依恋地蹭了蹭:“是簌簌侯驾不周,还请陛下恕罪。” 秦渊倏地抽离思绪,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在她跟前走神。 身为帝王,他早已习惯将所有情绪收敛起来从不外放,喜怒不形于色,不被任何人猜透,今日在沈霁面前失态,这种揭开面具的感觉让他很不适应,下意识淡着眉宇抽回了手。 “朕未有怪罪你的意思,是朕来迟了,让你好等。” 秦渊嗓音很淡,说话的时候下意识挪开了目光,不怎么愿意和她对视,可说完之后却又觉得如此冷淡不好,又转而看向她,语气有些许不自然:“子昭可乖乖睡下了?” 沈霁骤然手中一空,看着陛下反常模样,她足足怔了好一会儿。 但很快她就一如往常般笑了起来,柔声道:“陛下是不是累坏了?这个时候,婴孩贪睡,是早就睡下了的。” 她起身亲自走到廊下去迎陛下,再次挽住了陛下的手:“陛下从前来渡玉轩的时候不是也知道吗?子昭不怎么闹人的,夜里睡得很香。” “是……是朕累糊涂了,心里总记挂着这孩子,”秦渊瞳孔一缩,语气却很自然地转了话锋,抬手揽住了沈霁的腰肢。 方才抽手快了些,心里总觉得不对味,好在她不曾计较,秦渊心里也畅快了些。 揽着沈霁到方才的案几旁边坐定,宫女们便合窗了。 身侧无人的时候,说话都随意了不少,鼻尖萦绕着淡淡香味,秦渊在案几上捏住沈霁指尖揉捏,随口问着:“仿佛有香味,可是晚膳的时候小厨房备了什么?” 沈霁弯眸笑笑:“陛下好灵的鼻子,是簌簌让底下人提前预备上的酸汤饺子。” 她起身凑到陛下耳边去:“您喜欢的羊肉馅儿。” “簌簌这就去亲自给您端来。” 看着她温柔灵动的神色,秦渊情不自禁地将她鬓旁碎发捋上去,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膝上。 他紧紧摁着沈霁的身子,同她在怀里耳鬓厮磨,动情道:“又不曾去御前打听过,怎么知道朕不曾用晚膳。” “还真成朕肚子里的蛔虫了?” 沈霁在陛下怀里躲闪着娇笑,心里头却庆幸自己做的真是好。 她一拍脑门想出的法子,陛下居然正好不曾用膳,这就白白捡一功劳。 这般温柔小意,体贴入微,陛下还不更加把心思放在她身上? 沈霁搂住陛下的脖颈,自然而然地依偎过去:“陛下这几日事忙,您又是明君,定会先国事而自己,簌簌也是怕您不爱惜自己,这才让厨房备些好果脯的膳食来。” 秦渊的心头浮上愉悦,连素来淡漠的眼底都险些抑不住笑意,他拍拍沈霁的腰臀:“你有心了。” 沈霁从陛下身上起来,笑着准备去下酸汤饺子:“那簌簌这就亲自去下,煮好了再给您送来。” “羊肉饺子便很好,怎么还特意做成酸汤,入夜不免酸胃。”秦渊心中愉悦,随口问道。 沈霁却微微一怔,想起了自己为何要做成酸汤的。 “簌簌以为……陛下近来爱食些酸食,又想着酸食开胃,喝汤也能暖胃……” 半晌没有声音,她小心翼翼掀眸看过去,果然看见陛下的脸色黑了下去。 第104章 沈霁分明是不明白陛下当初为什么要赏下来酸食给她的, 可这会儿看着他面色不佳,心底却总有那么点心虚在里头,仿佛真的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却不曾察觉, 还一而再再而三惹了陛下不悦一般。 可她又实在不曾做什么,陛下喜怒无常, 沈霁也是叫苦不迭。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这样浅显的道理不知多少人说过,沈霁近日才算是明白了。 天子本就是心思难以琢磨的,一句话不对就会惹了不悦, 无数人都得小心侍奉, 只是陛下从前一贯在她跟前是宠着的, 几乎不曾对她不满过, 沈霁习惯了陛下如此,险些忘了他对旁人的模样。 不论发生何事,陛下怎么会有错,错的都是底下的人罢了。 沈霁不敢耽搁,忙颔首垂眸,后撤一步屈膝道:“嫔妾自知言语有失,还请陛下怪罪。” 秦渊坐在位置上定定地看着沈霁, 空荡的手心仿佛还有她的余温,可方才的愉悦在此刻已经如烟般消散得干干净净,让他觉得自己方才只是一场笑话。 心口像被一只大手牢牢攥住,又沉又紧, 让他连呼吸都粗重起来。 她低眉顺眼地屈膝福身在自己身前认错,求自己宽恕,姿态是如此谦卑乖顺。 可秦渊却清楚的很,沈霁根本就不知自己错了什么, 只是因为天子一怒,她便立刻俯身。 他是不该对她发火的,因为她已经足够乖顺懂事,事事待他周全,做足了妃妾应做的一切。 但秦渊又实在遏制不住心中那股汹涌翻腾又陌生的不悦。 她怎么可以如此泰然自若? 在他身为帝王之身已经三番五次的暗示下,还如此懵懂,如此不开窍,丝毫联想不到他此时的不悦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算善妒是嫔妃大忌,可她真就隐藏的这么好,连一点点端倪也不漏。 分明是个心思最玲珑剔透的人,偏偏却在情爱方面如此懵懂无知。 是她真的痴,还是她根本就不妒、不醋? 秦渊不想这样想,可沈霁表现出来的模样让他不得不这么想。 半晌没听到陛下的声音,沈霁心中的不安一点一点氤氲开。 她缓缓抬起头,正对上陛下一双深沉如墨的眼睛牢牢盯着她看,那眸中复杂的情绪翻涌,带着许多她看不懂的意味。 沈霁自问自己侍奉君上已经足够小心,足够用心,那究竟是什么事,能让陛下如此念念不忘,如此难以释怀? 微微跃动的烛火下,她楚楚可怜地抬眸望向自己,神色不知多惶恐可怜,纤细的腰肢仿佛不堪一握,脆弱又易碎。 秦渊想发作的**生生压了下来,一腔憋闷和不悦却无处宣泄,他看向沈霁的眼神逐渐便冷,最终喉头轻滚,只淡淡问出一句:“玉嫔,你可是真心待朕吗。” 沈霁瞳孔微微一缩,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过去。 她没想到,陛下问的问题居然会是这个。 “嫔妾待陛下的真心日月可鉴,陛下怎么会怀疑这个?”沈霁的眼眶顿时红了,“陛下……” “这两年来朝夕相对,嫔妾所做的一切您都看到眼里,不说细致入微,面面俱到,却也是顶用心的,更是为您诞下了三皇子。” “您是嫔妾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夫君,两年相伴,今日怎么会觉得嫔妾不是真心呢?” 沈霁福身的动作缓缓变为跪下,仰起头双目含泪的看着他:“是嫔妾做错了什么,还是哪一句话说错了,惹了陛下多思?嫔妾惹了陛下不悦是嫔妾的错,可也请陛下莫要疑心嫔妾待您的真心才好。” 秦渊看着沈霁声泪俱下的模样,心中的不悦终究被冲散了大半,亦有些心疼她。 她入宫侍奉两年,一直勤勉用心,事事周全,如今子昭也九个月大了,若说不曾真心,连秦渊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可他在意的,想问的,却并非是这个意思。 “好了,朕并非是要责难你,只是一时想起什么才随口问问罢了,”秦渊淡沉的语气缓和了稍许,手腕微抬,示意她起身说话,“你待朕如何,朕心中清楚,自然不会错怪了你。” 沈霁缓缓站起身来,眼神却仍带着似有若无的委屈:“陛下……嫔妾还以为您厌弃嫔妾了……” 秦渊黑眸掀起,沉声问:“怎么会。” 听到陛下回答,沈霁心中的不安才消散了些,破涕为笑道:“那簌簌现在就去陛下煮饺子可好?这回不要酸汤的。” 秦渊略一颔首,淡声:“去吧。” 待人走后,屋内陷入了一片漫长的寂静。 他心中始终很介意,但身为帝王,他不会,也不可能把所有情绪都宣之于口。 后宫嫔妃数十,无一不是看着他的脸色度日,他也很清楚,不论他想听什么话,沈霁都一定会说给他听。 但那不是出自真心,听到也没有丝毫意义。 他要沈霁自己明白,主动开口,那才算两相宜,若非如此,她又和宫中其他的女人有什么分别。 这碗饺子就算此时送到他跟前,也不过尝个两三口,索然无味了。 渡玉轩这一夜过得格外安静,陛下晨起得也很早,连殿内的下人都有些不适应。 陛下面色冷淡,瞧着明显是有些不悦,可言谈举止中却又十分自然,并未对任何人有责怪。 连主子也神色有些异样,不仅没赖床,还一大早就侍奉着为陛下更衣盥洗,亲自送陛下到渡玉轩门口。 和从前大为不同。 陛下的御驾走后,霜惢实在忍不住问:“主子,您和陛下之间可是发生了什么?奴婢今日实在是有些心惊胆战,头顶像有一片雷,随时都要劈下来似的。” “跟在您身边两年,奴婢还从未见过陛下今日这个样子,可若说是发怒,却也不见发难,就只是冷冰冰的,瞧着跟您……十分疏离。” “连你们都看出来了,那外头的人看得就更真切了。” 沈霁看着门外的方向,深深舒了口气:“昨夜我以为已经相安无事了,不曾想陛下根本就不曾真的消气。” 她不明白陛下究竟是怎么了,但沈霁能确定一件事。 这件事若是未能得到妥善的处置,那渡玉轩这阵子,必定是要冷清下来了。 第105章 沈霁看着渡玉轩的院门方向良久, 最终深深地舒了口气。 事已至此,陛下又岂是她能左右的人,深宫生存本就不易, 她不喜欢过分沉浸情绪,转眸看着霜惢,说出去的话又轻又淡:“自古帝心难测, 我不过是第一次遇到, 这才不太适宜而已。宫里的女人何其多, 我受陛下两年宠爱不曾遇过什么宠爱上的低谷,但旁人不都是这般模样, 行差就错,一不留神就会失了帝心。” 她出身低微,在宫里水涨船高,最大的依仗是子昭和陛下的宠爱, 然而子昭还未长大成人,不能为陛下分担国事,那么陛下的宠爱在这宫里便是重中之重, 都说母凭子贵,可焉知皇嗣若有个不受宠又身份低微的母亲该有多难熬。 便是为了子昭, 她也得明白陛下这究竟是怎么了。 思来想去,沈霁偏头说道:“去趟凤仪宫, 我寻皇后娘娘说些体己话。” 皇后娘娘受人敬重,又和陛下是夫妻, 相伴多年, 就算两人之间没情分,可彼此之间对性情的了解,确实要比沈霁要深的。 她信不过旁人, 可皇后娘娘信得,这些话也只能说给她听。 坐上步辇一路不紧不慢到凤仪宫门前,偌大的平坦宫道上,却远远瞧见长信宫门前似乎丢了什么东西出来,两个眼生的小宫女跪在门口,好不容易将散落一地的物什收拾干净,抹着泪走了。 小宫女低着头从沈霁身边经过行礼的时候,她粗粗低眸瞧了一眼,是打翻的食盒。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86节 自从林贵嫔被陛下降位禁足后,身边的宫女除了柊梅都换了一批,其实沈霁是得不到什么确切信息的,可林贵嫔如今的性子跋扈乖戾,多多少少的风言风语还是飘了出来。 说她在宫里不吃不喝,责打宫人,要么枯坐一日,要么呼唤长乐的乳名,再然后就是不住落泪。 可见这接二连三的刺激,她也是受不住的。母女分离,母家不安,和陛下的情分也生生断绝,她在乎的一切,都快要消失殆尽了。 若沈霁是林贵嫔,一生骄傲坠入到尘埃里,她也受不住,只是这一切都早有因果,是她自作孽。 霜惢看着两个小宫女远去,低声说道:“看来林贵嫔是真的疯了。” 沈霁转过头笑了笑,伸手搭上霜惢的手腕走下步辇:“突逢变故人总是受不住的,可寂静久了,受不住也受住了,人自然会清醒些。” “但咱们还有时间,便也不急。” 有主子这句话,霜惢便心安不少,她点点头,扶着主子一道去了凤仪宫门前。 着人通传后,云岚很快亲自出来迎人,一见沈霁便笑,深深屈膝行礼道:“奴婢给玉嫔主子请安,皇后娘娘正念叨着想见您呢,真是巧了。” 沈霁一笑清浅,边问着皇后娘娘近况边往里走,一进主殿,就见案几上已备好了一杯清茶,薄白的雾丝丝缕缕飘起来,满室盈香。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她温言带笑,戏谑道,“还未进门就听说娘娘想嫔妾了,可见和您是心有灵犀呢。” 皇后素来温柔得体,便是陛下也从不会同她说这些话,一时有些羞赧,柔嗔了句:“你愈发坏嘴。” “快起来坐。” 她看着沈霁温声道:“本宫还未谢你替本宫解决昨日赏花会的一事。恪美人能来,骆氏亲眷心中甚慰,单单林夫人一人再闹也掀不起风浪。你同恪美人无亲无故,也不知你是怎么请来她的。” 沈霁笑道:“身为后宫嫔妃,为您和陛下分忧是嫔妾的本分,嫔妾不敢居功。恪美人虽年幼,心气高些,可同样的道理,恪美人也是懂得的。” 皇后点点头:“你聪慧,恪美人也懂事,本宫心里十分安慰。” 说罢,皇后娘娘掀盖抿了口香茗,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轻叹了口气:“只是赏花会虽结束,可宫里却始终还是不得安宁。” “林贵嫔虽禁足,却十分不安分,日夜折腾,惹得宫里物议如沸,怨声载道。长信宫周边住着的嫔妃们不少都深受其害,来向本宫诉苦,想请求本宫处置。本宫虽是皇后,掌管后宫,可林贵嫔一事终究是陛下的旨意,本宫不好有所变动。”皇后眉宇之间笼罩着一抹忧愁,“何况林贵嫔的性子你也清楚,她并非是重罚便会甘愿领受之人,若非这样,也不会走到今日。” 沈霁垂下长睫,柔柔说道:“嫔妾方才来凤仪宫之前,还瞧见长信宫去送膳食的宫女被连人带饭扔了出去,不知多狼狈。林贵嫔情绪不稳,又不肯用膳,不知是不是想绝食以见陛下……” 皇后看向沈霁,叹息道:“她不见陛下日夜哭闹,可就算见了陛下,恐怕也是如此。退一步说,陛下如今正恼着她,又如何肯见?眼下这情况是进退两难,宽宥不得,却也深罚不得。” “赏花会上,本宫瞧宜妃还算担得起事,她和林氏是远亲,又劝住了林夫人不再求情,在宫里也一向安分守己,抚育二皇子十分熨帖尽心。从前在宫里,也是她和林贵嫔走得最近,若她能去劝劝林贵嫔,好生开导一番,兴许还能帮本宫平息宫里的怨气。本宫身子弱,宫里还需要一个能帮着本宫处理宫务的人,若她此事做得好,本宫便向陛下举荐她,让她来协理后宫。” 林贵嫔失宠,日后也不会再翻身了,以皇后娘娘的身子,处理宫中繁杂事务的确太过吃力,确实需要抬举一个德高望重又资历久的高位妃嫔为皇后娘娘分忧。 宫里的妃位还有庄妃和宜妃,若算起来是旗鼓相当,从中择一也是理所当然的。 宜妃平素虽不争不抢,体察上意,可庄妃抚养皇长子,性子也温和敦厚,沈霁还是有些意外,皇后娘娘怎么会选宜妃而不是庄妃。 私心而论,宜妃跟在林贵妃身边这么久,虽不曾有直接证据指向害沈霁的那些事有没有宜妃插手,可林贵妃鲁莽跋扈,不是心机深沉周全之人,定少不了宜妃在林贵嫔背后出谋划策。 一个依附林贵妃生存这么久,还生下二皇子的人,绝不是简单的人物。 相比之下,庄妃娘娘则不争不抢,恬淡温柔的多。 倘若真让宜妃掌握了宫里的大权,以皇后娘娘的温柔纯善,沈霁还真有些担心。 “庄妃娘娘平和,宜妃娘娘妥帖,都很好,又都是太子府上的旧人。可嫔妾斗胆问问,娘娘怎么看重宜妃而非庄妃呢?” 皇后温声道:“庄妃和宜妃都不是张扬之人,其实任选哪个都不错,但庄妃生性淡泊,做事不喜拔尖冒头,明哲保身,若真让她协理后宫,她才是真真是难受。相比之下,宜妃却更聪慧一些。” “其实宜妃刚入府上时,曾有一阵颇为得宠,她虽生得不算十分貌美,可性子玲珑爱笑,又十分善解人意,上上下下都相处得很好。只是自从和林氏走近以后,不仅恩宠渐薄,人也内敛了许多。虽说不如从前受宠,可她做事稳妥周全,陛下登基后还是给了她妃位,还赐下封号宜,取事事相宜之意。” 沈霁看向皇后娘娘,她面容温柔,带着淡淡的笑意:“那时候的宜妃还不曾生下二皇子,便能和生了长子的庄妃平起平坐,你便知她的可贵之处了。” “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若不是家世所累,不得不听从林氏,以她当初会有更好的前程。也不会忍气吞声,眼睁睁看着恩宠流失,还受折辱这些年了。” “本宫知道你和林贵嫔的龃龉,连带着也担心宜妃,可她其实也是被迫,和林氏不一样。这么多年,她尊敬本宫,孝顺太后,侍奉陛下,养育子嗣,真应了当初陛下的期许,事事相宜,林氏走到这一步,本宫也该让她拨云见日。” 沈霁虽不放心宜妃,始终警惕着她,可皇后娘娘有她的考虑,她也不能说什么。 毕竟,宜妃最恨的人始终是林贵嫔。 她颔首淡笑:“娘娘思虑周全,和宜妃娘娘相处的时间也比嫔妾要久,您定是比嫔妾更为了解的。” “只是嫔妾今日来,其实不单单是为了和您说说话,还有事相求,”沈霁起身在皇后跟前福身,低眉道,“嫔妾心中有惑,想请娘娘一解。” 见沈霁这模样,皇后十分惊讶。 在这宫里,沈霁有超乎常人的美貌,有七窍玲珑的心思,陛下的宠爱更是经久不衰,以她如今的地位,只有旁人问她问题的份,自己如何还能解她的惑? 皇后忙柔声说道:“快起来,你若想知道什么尽管说来便是。” 沈霁起身后瞧了一眼殿内诸人。 皇后会意,将屋内人遣散,她方低下头,斟酌着开口:“娘娘……其实这事嫔妾本不该同您说,只是若不和您说,嫔妾实在没人能说。” “嫔妾和陛下之间出了些问题,不能为外人道。” 她抬起眸,轻声说道:“嫔妾觉得陛下近日……怪怪的。” 第106章 皇后稍稍偏头看着沈霁, 等着她将要说出的话,本以为会是什么难以启齿之事,谁知她开口后, 再对上沈霁的眼睛, 皇后先是迷茫了好一会儿, 最终才想起了什么。 不禁瞳孔扩大了一瞬,十分震惊, 而后下意识便坐直了身子。 宫闱之内女子之间,其实互相说说体己话的不少, 所以皇后其实不太知道有什么话是姐妹之间也不方便说的。 但见沈霁欲言又止, 且说出这样模棱两可的话, 皇后再不明白, 也后知后觉地懂了两分。 虽说她和陛下之间并无伉俪情深,只有互敬互重, 可到底是多年的夫妻,这样的事两人之间也是有的。 只是最近她身子不好, 不曾侍寝, 难道陛下…… 皇后斟酌着低声问:“可是陛下同你……私下相处时不大对劲吗?” 沈霁本还在踌躇还如何说出后续的话才能不让自己担上一个妄议君上的名头, 不料皇后就是皇后, 不光温柔贤德, 还聪慧无双, 这么快就猜到了关窍。 不必明说两人之间便能心领神会自是最好,她面上一喜, 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道:“您知道了?嫔妾正是为此而头疼呢。” 皇后见自己猜中,嘴唇轻轻开合,犹豫着嗫嚅了两下。 纵使身为皇后,她平素温柔贤惠, 仪态端庄早已刻在了骨子里,这些事情也早就不是第一次。可今日要这样明目张胆说出口,还是让她有些羞涩。 “其实……宫中嫔妃侍奉陛下本是分内之事,不论好坏一应都是看陛下的心意,不说后妃,便是本宫也不好提及。说到底,不论陛下如何,咱们只管承受就是了。” 身为后妃,根本没有挑剔的余地,不管陛下如何,都只管承受便是了……这话说的在理,沈霁心中忽然有茅塞顿开之感,深觉自己的确陷入了误区。 陛下就算再喜怒无常又如何,后妃不过是附庸,难不成还指望陛下一辈子待一个嫔妃宽纵如初吗?那林贵嫔叱咤多少年,不还是沦落至此。 沈霁不自觉点点头,忍不住轻叹一口气。 看着沈霁释然认命的模样,皇后似乎觉得这般说对女子实在有些残忍,抬起头看着沈霁,斟酌着说:“虽话是如此……嗯……这件事是不能明说,却也不是完全没办法改善。” 皇后思来想去,轻声开了口,想给沈霁一个定心针:“不如本宫今日就传了侍奉陛下的太医来问询一番,再拐弯抹角为陛下调养身子……也许是陛下今日太累太操劳的缘故,从前陛下都不是这样的,你也别太介怀了。” 听到这,沈霁远山般的黛眉轻轻拧了起来。 “娘娘……”她咬着下唇,红着脸缓缓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您、您在说什么?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她就说怎么越听到后来越不对劲,原来娘娘根本就不明白她的意思,以为她满心哭闹不可说与外人听的事是床笫之间的。 虽说沈霁出身民间,那些腌臜事听得多了,可她也不是什么欲求不满的女子。 陛下精力旺盛,每每折腾得她骨头都要散架了,若是再补,她如何受得了。 皇后娘娘怎么会以为她是因为和陛下之间的□□不和谐才来问? 沈霁话说出口后,两人红着脸相对无言良久,许久之后,皇后慌张地转移视线端起一杯清茶抿了几口,小声道:“本宫……本宫原以为是人各有欲,女子有欲也是情理之中,又看你言辞闪烁,目光躲闪,才猜测至此,倒是,倒是本宫想多了。” “娘娘心思缜密,嫔妾感念娘娘一番好意,只是嫔妾……”沈霁艰难开口,轻声说,“只是臣妾倒不是这方面,是嫔妾觉得近日陛下待臣妾十分喜怒无常,像是有话想说,但又不愿说出口,举止也颇为古怪。” “今晨从渡玉轩离开的时候,也是冷冷淡淡的,恍若是生了嫔妾的气一般。可思来想去,嫔妾也不知道陛下究竟因为什么不悦,嫔妾不曾做错什么啊。” 沈霁在宫里两年一直得宠,除了美貌以外,自然更是因为她知趣懂事又聪慧,知道体察圣意,进退得宜的缘故,她是最会察言观色的,若是陛下那句话不对,她一早就会发觉,不至于走到让陛下不悦的地步。 皇后深知陛下宠爱她,也知道沈霁的性子,若哪天沈霁会失宠,也只会是她做错了无法弥补的错事,亦或是有了更合心意的嫔妃从而渐渐淡忘,若非如此,像她这般该是宠眷不衰的。 恪美人虽入了宫,陛下也十分看重,可她看在眼里,知道她是比不得沈霁在陛下心中的地位的。 既然如此,那还能有什么事,能让陛下这样反复无常,连沈霁都不明白? 思来想去,皇后转而问道:“你觉得,陛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沈霁回忆着前几日的事,柔声说道:“那日林贵嫔御前失仪,行迹魔怔,被陛下降位禁足后,嫔妾是跟着陛下回了建章殿的。那日陛下的情绪不大好,嫔妾还是第一次见到陛下这般脆弱的模样,其实当日后也十分温吞,并未有异常,但自从嫔妾见过您,又去了恪美人处后,陛下就有些奇怪了。” “嫔妾从来不是喜酸食之物,那日从明光宫出来,陛下却派人赏了好几碟不一样的酸食过来,后来再见,也是情绪不大好。昨日赏花会后,陛下让嫔妾准备着侍奉御驾,嫔妾也好好去做了,可昨日陛下来时还好好的,一说到酸汤饺子又不悦了起来。” “还问嫔妾……是否真心待陛下。” 沈霁捏着帕子挡在琼鼻前头,语气有些哀婉:“嫔妾是否真心待陛下青天可鉴,陛下好端端的,又怎么会这个?嫔妾回答之后,陛下虽未明说什么,心里头却不痛快,今日晨起一直冷冷淡淡,吓得嫔妾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来问问娘娘,陛下从前可有过这般情况,又是何故娘娘,陛下从前可有过这般情况,又是何故所致。” 皇后微微蹙眉思索着,眉宇间同样出现一丝不解。 和陛下成婚数载,在她眼中,陛下一直是一个懂得克制自己,心系国事的好皇帝。 情绪稳定从不外露,端方自持,喜怒不形于色才是他,这么些年,她也从未见过陛下因为后宫的事而失态反常。 脆弱……酸食……不悦…… 这些字眼,连皇后都觉得陌生。 陛下为何会如此?是故意为之,还是真心所致? 思索许久,皇后的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大可能且匪夷所思的念头,虽意外,可似乎也只有这个才说得通。 她迟疑许久,最终开口道:“你可曾想过,也许是因为你在陛下心中与旁人不同呢?” 沈霁对上皇后专注的目光,顿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紧接着她就将这个念头立刻反驳了,偏过头淡声道:“嫔妾出身低微,除了貌美以外,和宫里的其他嫔妃并无二致。当初林贵嫔和陛下是少年情谊,青梅竹马,在宫里纵横多年,不也未见不同吗?如今还是落得如此下场。” “何况,陛下终究是陛下,阅女无数,世间万物唾手可得,嫔妾区区美色,就能让九五之尊为嫔妾折腰吗?” 皇后握住她的手,柔声问:“为什么不能呢?” 沈霁浑身一震。 “书中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爱本就是捉摸不透虚无缥缈的事,和家世、容貌、性子如何,都没有干系。” “陛下坐拥三海二十四州,可从未对哪个女子动过心,纵然见惯美人,也不曾对谁有半分例外,可见你与旁人不同。” “本宫思索许久,始终不明白从前克己复礼的陛下为何会突然如此,可若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男人,这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87节 皇后轻轻笑起来,温声道:“恪美人入宫后,宫里不少人都忌惮的很,因为她年轻貌美,得太后和陛下看重,又是功臣之女,除了想要结交之人,想同她亲近的人并不多。大家都是陛下的女人,陛下龙凤之姿,其实宫中倾慕陛下之人不在少数,有爱便会有醋,这是人之常情。” “而且你可知,恪美人入宫后,其实宫里的人明里暗里都觉得你会和恪美人对上。因为你是如今风头最盛的宠妃,而恪美人是后起之秀,互相针对也合情理。本宫虽从未提过,可不代表本宫不知道,本宫都知道,那陛下心里也和明镜一般。” “那日你去游说恪美人,其实是为了陛下和本宫着想,可在此时的陛下眼中,你却大方过头了。” 沈霁仰头看向皇后娘娘温柔的眼睛,心中的不可置信如海浪般层层激荡拍打过来。 她不敢相信,也不能接受,如今的陛下,会对她有所不同。 只见皇后眼底带笑淡淡的笑意,方才那一抹意外此时也被温柔和沉稳替代:“虽说后妃善妒是大忌,可陛下喜欢你,派人给你送酸食,就是为了让你明白,陛下他希望你也能醋一醋啊。” 第107章 什么? 沈霁实在难以置信, 看着皇后娘娘下意识睁大了眼睛。 陛下会如此做的可能性她想了千百种,却从未想过会是这个原因。 可是,这怎么可能? 堂堂天子, 坐拥天下,自小锦衣玉食,万人拥簇,见惯世间一切美好之物,他岂会对她这般一个低微出身的小小女子动心。 连骄傲如明珠般的林璇玑都不能得到陛下一分真心实意,她又何德何能。 何况, 从她侍君到现在两年有余。陛下待她是很好, 可再好再特别, 也不曾超出宠妃的范畴。 除了生子昭那阵子陛下心中有愧格外纵容一些,唯这阵子最不一样。 在民间的时候她就知道, 男女之间,相处愈久愈不易心动, 若陛下真的对她心动,怎么之前一年多都不曾有感觉,反而近日才心动呢? 沈霁大受震撼, 只觉得自己的心还从来没有这么没底过,心跳如打鼓,整个人像浮在云端, 随时可能从高处跌下去, 颤巍巍,轻飘飘的, 踩不到实处。 她立刻移走目光,盯着不远处的一片空白,嗓音有些不为人知的紧张:“娘娘是不是猜错了?陛下君心难测, 兴许是嫔妾自己何处做得不够好才会如此。” 见她这幅模样,皇后反而笑了:“本宫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惊慌失措的样子。” “其实本宫刚想到这个可能性的时候也十分意外,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原因呢?” “纵使陛下是天上的骄阳明月,那便没了对一个人心动的权利吗?” 皇后笑靥如春风,一点一滴抚慰着沈霁如今彷徨不定的思绪:“你要相信陛下也有心,你亦很好。” “说起来,本宫和陛下成婚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陛下待一个人上心的时候也会稚嫩如少年郎一般,真是让本宫啼笑皆非。” 沈霁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只觉得心里一团乱麻,却并非是欣喜高兴,而是无措和焦虑。 帝王之心,这是多少人渴望得到却终其一生得不到的东西,多少人被猜忌,被厌弃,被忌惮,同床异梦,可望而不可即。 如今竟然这样落入她的手中。 可她扪心自问,她不爱陛下,更不可能爱这样的陛下。 纵使陛下待她很好,对她也从未如林贵嫔一般权衡忌惮,可他终究是三宫六院七十一妃的皇帝,从不是一人的夫君,他是天下之主,需要考虑的事太多太多,亦不会把心思真的搁在一个女人身上。 爱是纯洁无瑕世间罕有之物,皇宫却是最污浊的泥沼。 肮脏的泥潭里又如何开出纯白无瑕的花朵。 沈霁自出生到现在,从未被人放在心尖呵护过,父亲早亡,母亲刻薄,她没有朋友,更没有两心相许的爱人。 那些美好的话本子听得多了,她才知道自己的人生是多么可悲,才更知道真正的爱是多么难得。 哪怕只污浊一点点,不纯粹一点点,都算不得真正的爱。 沈霁从来都觉得,像她这样连亲生父母都不爱自己的人,这辈子注定是不会被爱的,既然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有纯粹真诚的爱意,她也不稀罕,只好好待自己便是了。 世人嘴里的爱不牢靠,所以她才卯足了劲儿要出人头地,要往上爬,只有紧紧抓住钱财和权势,才能给她安全感。 陛下的喜欢纵使罕有,纵使是多少人想要之物,可于沈霁而言,除了能让她多几分宠眷之外,她并不稀罕,也并不想要。 倒不如只做多情帝王和知趣的宠妃,彼此暧昧、拿捏,心口不一、逢场作戏,她和他都可控,岂不更好。 如今陛下一人坠入情网,她言不由衷冷眼旁观,可爱里的人最敏感多疑,最难以琢磨,沈霁反而难以应付。 若陛下有朝一日发觉自己并非真心,更从未对他心动,天子尊严被她一介小小女子玩弄,到时候的场面,又该如何收场? 沈霁越想越觉得头疼的很。 “今日之事,还请娘娘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是嫔妾莽撞了。”她起身向皇后娘娘深深屈膝行礼,低垂的眉眼依稀流露出两分焦灼不安,尽被皇后收入眼底。 皇后轻笑着颔首:“本宫和你,情似姐妹。虽然本宫从不曾说过,可你也要知道,你在本宫心里,和其他人总是不一样的。” “你信本宫,所以才将这些难以启齿的话说给本宫听,这份信任,本宫又岂会辜负?倒是你,听完本宫的话就一直心中不安,本宫瞧在眼里,心里也是担心的。” 她轻轻拉住沈霁的手,示意她起身坐到自己身边来,而后柔声问道:“陛下喜欢你,你不高兴?” 许是沈霁在皇后身边不设防备,所以心思在面上一览无余,一眼就被看穿。 也就和皇后娘娘之间私下能谈及此事,若换个人,谁敢说自己不喜欢陛下的宠爱。 对陛下不敬,藐视君恩,是杀头的大罪。 思来想去,沈霁也不敢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全盘说给皇后听,生怕日后连累了她,只避重就轻地回答道:“陛下垂怜是嫔妾的福气,嫔妾只是惶恐。” “这话就说得不老实了,”皇后笑一笑,却没有责怪她的意思,“旁人得陛下一分真心相待都欢喜若狂,绝不会如你这般忧愁。本宫问你,你可同样喜欢陛下吗?” 沈霁怔了瞬,看着皇后娘娘的眼睛,陷入了沉默。 不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皇后虽没得到她的回答,却并不算意外。 若是沈霁真对陛下有情,两个有情之人,不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分明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沈霁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心有城府心机,在后宫一路风生水起。可她内心却有一片净土,渴望着纯粹温暖。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和自己这个皇后走得这般近。 陛下龙章凤姿,乃天下之主,如此年轻男子,会对陛下不倾心的女子实在太少太少。 也许沈霁并非全然不喜欢陛下,只是眼下顾虑太多,也不够纯粹。 她是陛下的发妻,是皇后,也是一国之母,理应事事以陛下为主。 可此时此刻,她只想做沈霁的姐姐。 皇后轻柔地抚上沈霁的发梢:“事已至此,何须忧愁?本宫明白你顾虑良多,思绪繁杂,可你既然已经明白了缘由,本宫相信你心中自有一杆秤。不管你怎么做,怎么选,人生苦短,无悔便好。” 人生苦短,无悔便好…… 沈霁的眼眶倏然湿润了。 这一辈子,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真心实意为她考虑,不为自己的利益,不为前途财富,只为她自己。 “娘娘的恩情,嫔妾无以为报。” 沈霁跪地伏身,眼泪从眼角缓缓滑落。 在宫里,她不是孤身一人。 如今有子昭,有皇后娘娘,也有玉雅一直在身边相伴,她有太多想要保护的人,不能因为眼下这一点点小事乱了阵脚。 陛下无非是要她在意他,她自然做得到。 皇后将沈霁扶起身,让她喝杯清茶缓一缓,正欲开口,云岚急匆匆在门口叩门,低声道:“娘娘,陛下请您即刻去一趟建章殿,奴婢听说……听说是太医今日去林氏给老太傅请脉的时候,正巧遇见林尚书带着外室要进门,将老太傅气晕了过去,林夫人也在建章殿呢。” 第108章 皇后闻言一惊, 当下眉头便蹙了起来:“林尚书位高权重,在长安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怎会人到中年反而如此荒唐, 竟要当众领了外室进门?” 文官最重声誉,林尚书位列三品尚书一职, 应是最最爱惜自己颜面之人, 就算实在是动情不住养了外室,那也该是藏在外头不见人的,又怎么会不顾自己的颜面,也不顾林氏一族的颜面硬是要带入林氏去。 这等荒唐冲动之举,怎能是一个久居朝堂的高官做得出的。 林太傅如今已经年迈, 可他一生都是文官清流,高风亮节, 最是重礼法,也正因人品贵重才有无数学子,在长安极为德高望重。林尚书身为林太傅的亲生儿子,今日做出这样有辱家门的事情, 难怪林太傅会被气晕过去了。 林氏近来是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朝便罢了,林夫人又来向御前递拜帖,涉及命妇家事, 便是陛下也不便开口, 还是得让她这个皇后出面最好。 皇后轻叹一声,转而对着沈霁说道:“陛下传召,本宫这会儿得即刻过去,你先回宫歇息, 莫要胡思乱想了。” 沈霁并不多问林氏的事,只点点头,福身说道:“多谢娘娘关心,嫔妾已经明悟,不会再因此困扰了。” 说罢,她转而朝着云岚温声交代道:“娘娘身子弱,近日又琐事烦扰,你要仔细照看,莫让娘娘心神受累。” 云岚感念宫中还有人真心关切娘娘,忙福身道:“玉嫔主子放心,奴婢自小跟在娘娘身边,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沈霁点点头,目送着皇后娘娘坐上去建章殿的凤辇,这才不紧不慢走上宫道,回渡玉轩去了。 早在之前她就让青檀去宫外查过林氏,前几日林夫人入宫,又知道了林尚书那些不检点的密辛。 有了目的再去查,自然轻易的多,再加上青檀办事,她还是十分放心的。 素来外室都是身份低贱不得入正门的女子,且不论样貌如何,起码出身算不得正统,若非如此,纳入府里做个良妾也使得。 她听说这外室是青楼出身,风尘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最知道林尚书是能拉她出火坑的唯一指望,所以自己都卯足了劲儿想进林氏的大门。 只消有人在旁边那么一指点,再吹吹枕头风,林尚书为了自己目的能达成,两人一拍即合。 林夫人这个正妻的颜面扫地,闹得长安沸沸扬扬,林尚书都不避讳家门之丑了,她自然也不能容着人骑到自己脸上来,这才要上御前告状。 林氏夫妇不合,父子不合,又有外室这个不安定因素,恐怕陛下也不会放过这个时机,要好好整肃一番朝堂。 这滩浑水搅得越混,林氏倒得久越好,自然,林贵嫔就会越痛。 沈霁要的不仅是她死,还是生不如死。 只是苦了皇后娘娘,还要因此事而费神。 是药三分毒,总喝那些苦药也未必就有效了,沈霁略一思索,如雪般的皓腕从步辇上垂下来,素指点了点扶手:“霜惢,你亲去太医署一趟,让太医给皇后娘娘调配些养神宁心的药膳来,春日干冷,娘娘多食补于身子有益。” 霜惢福身领命,轻笑道:“您和皇后娘娘的感情真好,奴婢觉着啊,比对陛下还上心呢。” 说起陛下,沈霁刚刚才稳了几分的心绪又乱了起来。 她默了默不作声,半晌才拂了手:“皇后娘娘和陛下自然是不一样的。” 只是她此时想来仍然觉得惊心,陛下和她闹,同她疏离,让她百般琢磨不透,起因竟只是因为对她动了情。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88节 眼下多事之秋,她也没想好该何时重新去见陛下,现在她和陛下冷静一段时日再相见,反而更好。 - 建章殿。 皇后急匆匆从凤辇上下来,一路走上玉阶进入偏殿,一进门正见林夫人跪在屋内抹眼泪哭哭啼啼,陛下也是一脸头疼。 张浦早就侯在门口了,见是皇后娘娘来了,忙先行了个礼,颔首躬身走进去说着:“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陛下,臣妾来迟了。”皇后走上前向陛下请安,身边的林夫人哭声反而更大了两分。 见皇后人到了,秦渊眉宇间的愁色终散了几分,站起身道:“皇后免礼,朕正盼着你来呢。” “林氏之事朕已经知晓,林尚书私德不修,不尊正室,朕定会狠狠训斥他。但眼下政事繁忙,朕也走不开身,幸而皇后来了,林夫人若有诉求,尽可对皇后说起,皇后都会转告于朕的。” 陛下不愿多言林氏家事的态度已经摆在面前了,林夫人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可也得看着陛下的脸色行事,她再怎么说也只是一届妇人,陛下总是不好多言语的。 好在皇后娘娘来了,女人之间,许多苦楚定是能感同身受,那天杀的小贱人,娼妇出身,休想进林家的门半步! 林夫人以帕掩面,抽泣着福身向陛下行辞礼,秦渊这才大踏步离开了偏殿。 皇后看着林夫人哭泣的模样,缓缓坐到位子上去,温声道:“云岚,将夫人扶起来坐下。” “林家的事,本宫也听说了,夫人会觉得委屈也是应当的。”她叹了口气,轻声宽慰道,“说起来,林尚书今年已经年逾四十,膝下子嗣也有好几位,如何还会做出这样的事呢。” 林夫人哭得凄婉,欲言又止半晌,还尚未开口,却又闭住了嘴,一味只管哭,可见受了多大的屈辱和委屈。 皇后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让底下的人去奉茶过来,也好让林夫人缓一缓。 喝下半盏茶后,林夫人可算开了口,哭诉道:“娘娘,您也是女人,您一定最清楚臣妇的委屈。臣妇嫁入林氏半辈子,一辈子循规蹈矩,做好正妻应有的本分,自问是问心无愧。可谁知他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林氏一家子,许多在朝为官,文官最重清誉,他这样糊涂,一心想将那样的女人带回家,不光是臣妇不愿意,便是放到朝堂上,言官也绝不会放过他,定是要参他一本的。” 这样天大的丑事,原本是不易外扬的,可太医今日去府上给公爹请脉,却将这闹剧看了一清二楚,随行的人数不算少,不出半日就传遍了长安。 既然这脸面已经丢了个干净,那她这个林夫人再守着那点可笑的颜面还有什么意思。 现在公爹掌权,璇玑还失宠于陛下,几个亲生的儿子也都不争气,他这个杀千刀不思正途便罢了,居然还敢和娼妇搅在一起! 她活这半辈子,还从未如此憋屈过,什么林氏的前途,既然他自己都不在乎,那她也只管自己的颜面和孩子们的将来便是,只要有她在一日,那贱人就休想进林家的门。 林夫人哭哭啼啼,边哭边起身跪地,说得动听极了:“皇后娘娘,臣妇今日来,便是想求您能为臣妇做主,千万莫要让那外室进门。他身为三品尚书,应为天下学子和朝官做榜,若非如此,又岂能立得正,岂非是让陛下的信任付之东流。” 出这样的事,皇后也不好说什么,这终究是林氏的家事,关于林尚书的处置,就算林夫人不说,陛下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只是这都是朝堂上的事,直觉告诉皇后,林夫人这次进宫出了说林尚书的不是,应该还有别的目的才是。 就算再生气,林夫人终究是林氏的人,一味来说林尚书,于她又有什么好处。 皇后微微颔首,让林夫人安心:“这些事夫人尽管放心,陛下一定会做出妥善的解决的。” 她并未继续说下去,话锋落到林夫人那头,她踌躇了片刻,垂下眸抽泣了几下,眼珠稍稍一转,斟酌着说道:“林氏如今不太平,臣妇除了求陛下和娘娘做主,实在别无她法,可底下的孩子们却深受其害。尤其是林贵嫔,家中出了这样的事,臣妇也实在担心贵嫔娘娘会不会承受不住,再者,还请娘娘可怜臣妇之心,让臣妇见见贵嫔娘娘,也算一点慰藉。” 说来说去,还是将自己真实的目的说了出来。 林夫人在这件事上虽有让人同情之处,可没有陛下的旨意,皇后也做不了这个主。 皇后的眉头微微蹙起来,叹了口气:“林夫人,本宫固然同情你的遭遇,也不满林尚书的做法,可毕竟不是什么涉及生死的大事,且林贵嫔禁足乃是陛下的旨意,本宫也不好插手。你若实在担心,本宫会让宜妃去劝劝她,也好让她和你都安心。” 本就是试探,见皇后这次如此坚决,林夫人眼中的希望也渐渐黯淡下去。 所有孩子中,璇玑是最讨人喜欢也最让她心疼的孩子,自从这个女儿自嫁给陛下,还从未遭遇过如此挫折,她这个做母亲的,不管什么遭遇始终还是记挂着自己的女儿。 好在皇后娘娘说是让宜妃去看望,有宜妃劝一劝璇玑,再给她出出主意,想来璇玑也能想明白。 林夫人福身说道:“娘娘一片慈心,是臣妇心急了。但臣妇还有一请求,恳请娘娘应允。” “臣妇入宫几次,还未见过太后娘娘,今日这般事,臣妇心中也实在是积郁难解,唯想着太后娘娘心明眼慧,若能指点臣妇一二便是再好不过了,臣妇也能去伺候太后一回,好尽一分心。” 命妇入宫,若是向太后递了拜帖,平时也是能见到太后的,林贵嫔她做不了主,可见一见太后却也不是难事。 太后久居宫闱,许多事做的比她更有分寸,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皇后缓缓颔首,应道:“既如此,你便让云岚引着你前去长寿宫求见太后吧。” 第109章 虽见不到璇玑, 可好歹皇后娘娘没有将自己面见太后的请求都驳了回去,林夫人躬身行礼,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那日赏花会在繁春殿的时候, 宜妃在她跟前说的话,她回去以后反反复复琢磨了,越想越觉得在理。 她女儿生得天姿国色,又和陛下有打小一共习书的情谊, 这么多大风大浪, 光阴岁月都过来了,如今却好端端的失了宠。 若是无人在背后吹枕边风, 夺了璇玑的宠爱,她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 皇后性子软, 被那狐媚子哄住指望不上,也越不过陛下,不能让她见太后, 可太后却不是。 太后终究是陛下的亲生母亲,位高权重, 又耳聪目明久浸深宫,定能分得清是非。 区区一个平民之女也敢在后宫如此作威作福,浑然不顾林氏的脸面和她自己的身份,皇后镇不住便罢了,她就不信太后也坐视不理。 后宫最忌讳的便是专宠和狐媚,玉嫔敢让她的女儿吃绊子, 她也不能让她好受!等日后有了太后的干预, 陛下最守孝道,定会让她的地位一落千丈。 林夫人的心定了定,长舒一口气, 跟着云岚一道走出建章殿,去到了长寿宫门前。 太后的长寿宫是宫里最庄严大气的宫殿,一草一木都是奇花异草,院内随手一个摆件都是顶好的物件儿,林夫人入宫次数也有好几次了,见了不少华丽的宫殿,可还是第一次来长寿宫。 光是长寿宫一进来这威压,便是她这样显赫门第的正室夫人也觉得心惊。 她不敢造次,急忙低头敛眸,屏息凝神,生怕自己的小心思和举止惹了太后不快。 云岚向门口值守的宫女表明来意,得了太后的通传后走在了林夫人的前头。从长廊上穿过时,她稍稍偏头,探究似地打量了一眼林夫人,这才低声说着:“林夫人,等会儿到了殿门前,奴婢就要回去伺候皇后娘娘了。您在长寿宫和太后娘娘说话,切记莫要太久,别扰了娘娘歇息。” 林夫人一心都在盘算一会儿如何跟太后说话,浑然没察觉到云岚话中的提醒,只满口应下:“放心,我自然知道分寸的。” 云岚虽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可也不能真对林夫人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只能点点头,向梅英姑姑知会了一声,隔着殿门向太后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只是她心里仍然有些不舒坦,总觉得这个林夫人不那么简单。 林夫人和林贵嫔是亲生母女,林贵嫔这般性子,林夫人能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只是可惜皇后娘娘一贯性子软,这才给了她颜面,容她今日去求见太后娘娘。 云岚前脚刚走,林夫人后脚就踏足了长寿宫的主殿,隔着富丽堂皇的殿内,太后正坐在主殿正中的主位上,不紧不慢地掀盖品一盏茶。 太后今年也不过四五十岁,和林夫人的年纪差不多,可太后保养得宜,容貌风韵犹存,只有几条细细浅浅的纹,一双眼睛波澜不惊,眼角眉梢都是难言的气势尊贵。 林夫人在长安命妇圈子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可每每见到太后,还是会觉得心里打鼓。 她忙躬身上前行礼:“臣妇给太后请安,太后长乐无极。” 听见声音,太后才悠悠地放下手中的杯盏,缓缓开口道:“嗯,皇后已经差人和哀家说过了,起来坐吧。” 林夫人心中有些惴惴,顺从地起身落座到一旁的位置上,梅英姑姑亲自过来奉了茶,她忙不迭端在手里,低眉顺眼地开口道:“臣妇今日来叨扰太后,实在是心中积郁难解,才想请您指点一二,叨扰您清歇,还请太后恕罪。” “林氏的事哀家也听闻了,林尚书做事不周道,你虽是他的正室,可这世道男人若一意孤行起来,说到底你也是为难。”太后云淡风轻,面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但不管怎么说,太后始终是帮着她说话的,两个人能说到一起去,再往深处说总是方便许多。 林夫人抬起袖子抹泪,瞧着实在是可怜:“太后说的是,臣妇虽是正室,可主君若是荒唐起来,便是臣妇又能如何。今日陛下亲派太医来府上给公爹看诊本是无上荣耀,谁知却让太医眼睁睁看见这样的丑闻,传闹出去惹得沸沸扬扬,给陛下蒙羞,臣妇倍感惶恐,却也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 “这事不管多难看,但终究已经发生了,事既已发生了,林尚书私德不修,到时候自有陛下处置。”太后瞧她一眼,语气不冷不热的,“只是林夫人今日既然来了长寿宫,想必是想听哀家的肺腑之言。” “林太傅是元老,又是陛下当年在国子监的老师,哀家敬重他品行高洁,学富五车,陛下待林氏上下如何,这么多年你看在眼里。林贵嫔也是陛下后宫的嫔妃,既有这份关系在,今日就也不必拘那么多礼了。” 太后主动拉近关系,林夫人心内猛得一喜。 只是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听太后紧接着说道:“你固然受了屈辱牵连,可哀家也得好好说说你的不是。” “你身为林氏当家主母,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应沉得住气,那贱籍伶人上不得台面。若是没闹起来偷偷带回林氏,顶多也就是造人背后看不惯,遭文官弹劾参奏,可眼下既然已经闹开了,就算已经赎了身,现在脱了贱籍,也是不可能再堂堂正正做你们林氏良妾的了,既然入不得你们林氏的门,你又何苦再上御前闹这一出?身为高门主母,这点魄力怎会没有。” 说罢,太后下巴微扬,看向了林夫人。 太后并未顾念什么情面,字字句句都是只戳她脊梁骨说的。 殿内的侍奉宫女们虽都不曾抬头,安静的仿佛掉根针都能听见,可到底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将她这个命妇说的无地自容。 林夫人如坐针毡,浑身出了一层的冷汗,嘴唇开合数次,却不知如何说起。 “臣妇只是气不过……这才想上御前讨个说法,想求陛下做主……” 她忙起身跪在太后面前:“还请太后息怒,臣妇和主君之间虽不睦已久,但到底是夫妻,也并非是一时怨恨才来的。臣妇今日来御前,一是想求陛下做主莫让那贱籍伶人入门,二也是求陛下从严惩处,好平天下清流之怒。这会儿来寻太后,更是因为心中对太后敬仰,这才想来听您良言。” 殿内的檀香丝丝缕缕的燃烧着,足足安静了好一会儿,太后才轻笑了一声:“既如此,倒是哀家错怪你了,以为你真是只顾自己的鲁莽之人。” “前些日子皇后办了赏花会,哀家没去,可却听说你在赏花会上求皇后让你见一见林贵嫔。”太后面上噙着笑,语气却像有千斤重,“林夫人,林贵嫔犯了什么错,皇帝就会做什么惩处,皇后也是听皇帝的命令行事。皇后啊,耳根子软,人也仁善,你何苦哀求皇后呢。” 说来说去,太后想警醒她的,原根本就不是一点。 林夫人心中大震,冷汗顺着发丝,浸透了发根:“臣妇担心林贵嫔,一时糊涂才求皇后娘娘开恩,实在是臣妇的错。” 太后淡淡笑,抬手拿起旁边的金剪子修起了手边的花:“林贵嫔啊,跟你一样性子急躁,总是顾不上大局。在宫里这么多年,哀家一直能提点就提点,可惜这孩子是个倔的,从来不肯听劝,这才犯下大错,被陛下处罚。哀家也是为人母亲的人,明白你的心情。可你也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说到这,太后顿了顿,又语气自然地继续说道:“为人臣子,应尽臣子的本分,为君妃嫔,也应尽妃嫔的本分。” 花盆中的嫩蕊随着“咔嚓”一声枝叶尽落,林夫人睁大了眼睛。 “该宽宥的,宽宥不下了,总要处置以平众怒。” 第110章 林夫人背后的冷汗几乎要将衣衫都湿透了, 她俯身跪地在太后跟前,连呼吸都十分小心翼翼。 太后虽然语气轻松,不曾有一句重话, 乍一听仿佛是在跟她玩笑一般, 可这里头的字字句句却都实实在在的是在敲打她, 警告她。 从前林氏是多么风光, 陛下看重,皇室礼敬, 可这几年来却大不如前, 尤其近日, 更是风波不断。 太后这是在告诉她,要安分守己,莫生事端,如今的林氏已经不是从前的林氏了。 璇玑骄纵, 在宫里跋扈多年,许多事她为人母亲不是不知道。但从前大大小小的事看在公爹和林氏功绩的面子上, 陛下都容了。 可攒得多了, 功绩消耗完了, 也就容不下了。 林夫人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太后的神色, 再看到那支被太后亲手剪下,残破不堪的花枝,心中更是慌得害怕。 陛下现在还未发难, 也只是惩处了璇玑一个人, 可若是再闹下去,会不会…… 她来之前本是想向太后诉苦,再拐弯抹角地提一提璇玑的事,最好, 是能再挑拨一番玉嫔,可眼下这情形,她是什么也不敢再说了。 林夫人不敢再想下去,忙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唯恐自己在太后跟前失仪:“太后说的是,是臣妇思量不周,这才让皇后娘娘为难。臣妇日后定会反思己过,绝不会再犯。” “至于……至于林贵嫔,她自小性子娇了些,臣妇也知道,这么些年多亏了在宫里得蒙太后照拂,不然也不至于现在才受罚,恐怕早就被罚数次了,陛下开恩,臣妇感激不尽。”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89节 太后放下剪子,低眸瞧着林夫人的神色,总算添两分满意:“行了,起来吧,何苦拘着呢。” “今日你能来,哀家心中宽慰,这才跟你说两句体己话,不必如此多礼。哀家知道你心中不快,也担心林贵嫔,可还得记着关心则乱四个字,别失了分寸,璇玑既然入了宫,那便是皇帝的嫔妃了。” 恩威并施,好话赖话全让太后一人说了,林夫人心中惴惴叫苦不迭,却也没有任何办法,方才那一番话,更是让她知道璇玑入了宫就要按着宫里的规矩来,先宫规后母女,别忘了臣子本分。 梅英将林夫人亲自扶起来,坐到旁边的位置上去,杯盏中凉了的茶水也重新沏了一盏,林夫人不敢乱说话,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太后闲聊,短短半个时辰,却仿佛如坐针毡。 一刻钟后,她再也坐不下去了,寻机会向太后行辞礼,这才退出长寿宫准备出宫去了。 与此同时,凤仪宫门前的长街上,宜妃的仪仗恰好从林夫人身后缓缓走来,两人一前一后。 高高坐在步辇上的宜妃今日妆容清丽,气色颇好,往前遥遥一眼,正看见林夫人低着头迈过关卡,向出宫的方向走去了。 宜妃身边的文纾低声说:“娘娘您瞧,仿佛是林夫人刚走。” “方才皇后才交代过,算算时辰,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宜妃神色从容镇定,语气十分冷淡,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说道,“只是瞧着她脸色似乎不大好看,步子也很匆忙。” 若是心想事情,那走姿定是趾高气扬,扬眉吐气的,不会是如此这般。 文纾自小跟着宜妃,对这个林夫人没有半点好感,不屑地勾勾唇,声音却并不大:“林夫人见太后岂能这么轻易达成所愿,想必是受了磋磨出来的。” 她为什么会去见太后,个中缘由,宜妃自然比谁都清楚。 只是原以为林夫人多少能聪明点,哪怕只让太后有那么一丝对玉嫔不悦便够了,可如今看起来,林夫人比她想象中还不中用,定是在太后那吃了大亏,这才灰溜溜的走了。 不过这也不打紧。 让她去见太后本就是为了日后铺路,既然太后眼下不为所动,那便先处置好眼下的事,以后的事再徐徐图之也来得及。 说起来,陛下和皇后对林贵嫔也实在是宽容,哪怕她犯下这样的大错,还是不曾对她真的和对旁人那般苛刻。 就如今日林氏发生的事,虽说那些风言风语定会传到宫里去,可她如今被陛下的人幽禁在长信宫,又从何而知。再说了,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的破事,许多人家里都有,怎么她偏偏得知道,还让自己去好生安抚。 说是禁足降位了的嫔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赌气的公主,陛下再生她的气,对她再不满,始终留了一丝情面。 想起林贵嫔,宜妃的脸色不禁有些难看。 她在林氏手下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才终于熬到可以翻身的机会,苦心经营到这一步,她绝不会轻易饶了林氏。 复仇的日子,还长着呢。 宜妃凝视着长信宫门的方向,淡声:“最近这两日林贵嫔如何了,还是时常尖叫不吃不喝吗?” 文纾颔首道:“比刚禁足的时候似乎好些了,平时听到的哭喊摔砸声少了。” 关进去的时候疯疯癫癫,大受刺激,可安静一阵子,难保人不会慢慢冷静下来。 步辇落在长信宫门前,宜妃搭着文纾的手走下来:“本宫奉皇后娘娘口谕,特来探望林贵嫔的。” 假传懿旨是死罪,值守的侍卫不会质疑,在认出这是宜妃之后,便打开大门将她放了进去。 从前奢华明贵的长信宫,不过短短数日便成了眼下这幅冷清萧条的模样,处处透着凄冷死寂,这样的变化,连宜妃都有些讶然,下意识挑了挑眉。 院内洒扫的宫女们见宜妃来了,忙屈膝向她行礼,低声道:“宜妃娘娘,贵嫔娘娘平时除了柊梅不许任何人进殿内伺候,所以奴婢们只能在门外候着,这会儿想必娘娘还在屋子里呢。” 这些宫女都是陛下派来的,宜妃温和地点点头:“你们都辛苦了。” 她抬步走进殿内,文纾上前用双手推开眼前略显沉重的雕花殿门,随着重重地“嘎吱”声,外头亮堂堂的阳光洒落满地,也同样落在了正坐在主位上,眼睛枯寂如干井一般的林贵嫔身上。 她穿戴整齐,穿着从前陛下赏赐的华服,仍珠翠满头,纤细脖颈上高高扬起的头颅一如从前那般骄傲。 唯独消减许多的身姿,能看出她这一切的功夫不过都是徒有其表的支撑而已。 到这地步了,还想着她林氏贵妃的荣耀,还想着陛下会来见她不成? 大门被骤然打开,殿内又光线昏暗,多日不见阳光的林贵嫔被强光照射,一时有些恍惚,眯上了眼睛。 待看清来人,她如一滩死水般的眼中最后一丝光亮熄灭,嗓音极冷:“怎么是你。” 宜妃担忧地叹了口气,站在林贵嫔跟前说道:“我知道娘娘近日心中定是不快活,这才向皇后娘娘请旨来探望您。” “这么几日不见,娘娘清瘦了。” 林贵妃缓缓掀起眼皮子看着宜妃,见她容光焕发,神态自然,冷笑了声:“少来猫哭耗子假慈悲。” “本宫失势,你该开心才是。” 宜妃怔了片刻,捏着帕子,语气很是失落:“这些年跟在您身边实在收获许多,纵使您有时性子急躁,可我从来没有真的怪过您。” “您还有所不知,自从您被陛下降位禁足后,赏花会上,林夫人想来看望您,哭得晕了过去,那时就是我在旁边照顾安慰的。若是我真的欢喜,又何苦再去揽这样的辛苦事。” “宋林两家始终是远亲,我真心希望您能东山再起。您是不知道,如今宫中玉嫔……” “算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宜妃说到一半没再说下去,招呼着文纾去烧壶水来,轻声说说:“今日来,我也是要告诉您一件关于林家的事。” 林贵嫔顿了一瞬,却没说话,只冷眼看着她。 “今日太医去林氏给林太傅请安的时候,撞见了舅伯要带着一个曾是贱籍的伶人回林氏,闹得沸沸扬扬,长安皆知,便是陛下,也十分生气……” “说来奇怪,今年发生许多事,似乎都和林氏有关,也不知是不是流年不利,”宜妃再度叹了口气,将文纾递来的温水送到林贵嫔跟前,“您的嘴唇都干裂了,多少进些水吧,只有您好了,林夫人才能安心,也不至于去求了皇后求太后,还四处碰壁了。” 说起林夫人,林贵嫔的眼神终于有了巨大的波澜:“母亲?母亲进宫了?” “是啊。” 宜妃定定地看着她,循循善诱着:“想必是为林氏和您来求情的。只是可惜,陛下还生着您的气,太后也不会拂了陛下的意思。” 她语气十分惋惜,满是替林贵嫔不值:“若您和陛下不曾生了嫌隙,如从前般恩爱得宠,如今又岂会有这样多的祸事……我还记得,从前不管您做了什么陛下都会纵着。如今,到底是不一样了。” “若是没有玉嫔,您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妃,臣妾跟在您身旁,也面上有光。若是没有玉嫔,林夫人何至于方寸大乱,入宫被太后训斥一番。” 林贵嫔怔怔抬起头,眼底的枯寂渐渐被不甘和愤怒取代,再度染上疯癫的样子,连嗓音都在颤抖:“玉嫔……是啊……不都是这个贱人吗……?“ 第111章 见林贵嫔原本还算清明的神色逐渐变得疯狂又浑浊, 宜妃的面上不着痕迹地带上一抹笑。 她语气仍然温和又惋惜,往这把即将点燃的柴堆里又添了一把火:“是啊,若非是玉嫔抢走了陛下所有的宠爱, 又事事和您作对,您又如何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宜妃站起身看着长信宫偌大的院落,金灿灿的日光直面铺在她身上。她面朝日光, 背对着林贵嫔,自身后投射出一片漆黑浓郁的阴影, 如一片浓墨, 将林贵嫔整个包裹了进去。 “想当初, 这长信宫是多么奢华美丽,除了太后的长寿宫,整个后宫都很难再找到如长信宫一般华丽气派的殿宇,那时候人来人往,前来巴结娘娘的人几乎要将门槛都踏破。” 宜妃说话的语调不紧不慢的, 仿佛是在回忆给自己听, 又像是再说给林贵妃听:“如今才短短数日, 就变得如此荒凉, 实在令人扼腕。” 晌久,她缓缓转过头来:“长信宫,也许久没有听到长乐的笑声了。” “长乐……”林贵嫔默默念着长乐的名字, 癫狂又愤怒的眼神很快便多了几分哀伤。 她的坐姿并未更改, 仍然挺直着脊背, 倔强不服输的高昂着头,可眼泪蓄满眼眶的时候,眼底的哀伤却再度变为了愤怒,手中紧紧攥紧了袖角。 宜妃不声不响地看着她, 心中却有两分快活。 看林贵嫔这幅模样,她就知道,她成功了。 林氏在外头闹,林贵嫔在宫里闹,她多刺激刺激,何愁林氏不倒。 只要哥哥能在这个节骨眼抽身出来,再立个大功,宋氏就站稳脚跟了,宋氏安稳,她在宫里才能够真正的抬起头来,等她有了地位,戎儿也会得到陛下的重视,成为受宠的皇子。 这一步步的,都要慢慢来。 至于玉嫔,虽两人不热络,但其实她们本没有什么仇怨。不论是好是坏,一切的连结都因林氏而起。 她如此聪慧的一个人,就算利用利用也不打紧,十有八九着不了林氏那个蠢货的道。 和玉嫔之间,且往后看呢。 殿内安静了好一会儿,宜妃一直没再说话,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林贵嫔的情绪渐渐升至顶峰,才柔声道:“您也别太心急了,眼下虽然事态不好,可好歹还有回旋的余地,不至于糟糕透顶。林氏在宫外的事您不必忧心,若是陛下真的怒到极点,也不会让我来劝您了,可见家丑虽坏,多少还是留着林氏的情面的。” “您眼下最该做的,反而是韬光养晦,安分守己,莫要冲动行事再添麻烦,待林氏的风头过去了,也就罢了,”宜妃字字恳切,仿佛都在为林贵嫔考虑似的,“最重要的,是事情平息后从根源解决问题。” 说罢,宜妃轻轻摸上林贵嫔的手,温声道:“臣妾从府上时就一直跟在您身边,从前见过多少风光,如今臣妾也相信,您失去的一切,最终都会回来的。” 林贵嫔怔怔地看向宜妃,耳边却似乎已经听不见她的声音了一般,回荡的全是各种各样的人传来的大大小小的声音。 片刻后,柊梅提着一个小食盒进来,看见宜妃,愣了好一会儿:“奴婢给宜妃娘娘请安。” 宜妃温声道:“本宫奉皇后娘娘之命来向娘娘说林氏今日之事,娘娘此时心中有些难受,本宫已经宽慰过了。” “如今娘娘身边只有你最亲近了,你可一定要照顾好娘娘,千万不要让娘娘在这个节骨眼冲动行事,等事情过去了,冷静下来,再考虑旁的。” 柊梅知道宜妃一直是娘娘的智囊,也跟在娘娘身边多年,可她知道娘娘自始至终待宜妃实在说不上好,可她从没想过,如今娘娘落魄了,能够真心实意为娘娘考虑的人,竟然还是宜妃。 她十分感动,当下便提着食盒福了福身:“奴婢都明白,奴婢定会照顾好娘娘的。” “你能明白就好,”宜妃露出欣慰的笑意,轻声道,“娘娘如今尚在禁足,本宫虽是奉了懿旨也不便久留,这就要走了。” “照顾好娘娘。” 宜妃带着文纾起身离开,迈出殿门时,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林贵嫔。 宫里太多女人就像四时之花一样,开时轰轰烈烈,妍丽无双,可太过明艳的总是不长久。 就如林贵嫔一般,再高贵的出身,再情深义重的情分,昙花一现就会衰败。 唯有耐得住性子,受得住寂寞之人,才能走到最后。 - 入夜后,月朗星稀。 渡玉轩侧殿仍跳跃着昏暗的烛火,等子昭睡下后,沈霁才轻轻舒出一口气。 她示意乳母照看好他,随后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门。 二月中旬春正好,渡玉轩院子内的奇珍异草开了不少,微冷的晚风徐徐吹过,卷着幽幽的香。 沈霁坐在软塌上,支颐靠在半开的窗边吹冷风,心里头纷杂的思绪在人安静下来的时候齐齐上涌。 林氏出事,皇后娘娘要抬举宜妃,宜妃今日又去了林贵妃处,这些事尚且有迹可循,可她和陛下之间的事,却是无迹可寻的。 从白天到晚上这么久的时间,她一直反反复复在想,为什么。 就算是心动,就算是爱,也总得有个原因。 她总得知道陛下喜欢她什么,她才能对症下药。 可陛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待她不同的,又会为了什么而心动,她竟然浑然不知。 沈霁觉得自己很荒唐。 一个从阴沟里摸爬滚打上来的人,一个从一开始就献媚使计得宠的女人,居然只知逢场作戏那些欲擒故纵,欲拒还迎的招数,对正儿八经的情爱迟钝到这种地步。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90节 她越想明白就越不明白,反而让自己头疼,更心如乱麻理不清楚。 但沈霁很清楚一件事。 为了子昭,为了自己,也为了皇后娘娘和玉雅,和她身边的所有人,她不能失宠。 所以一定不能逆着陛下的意思来,不能让陛下真的冷遇了自己。 陛下想要自己爱他,她是做不到,可她也得表现得爱他。 可若能恶补些话本子去体会,想来总能明悟一两分。 沈霁深舒一口气,换来了今晚在自己身边上值的霜惢:“你明日便让人去藏书阁寻些话本子来,若是没有,那就选些和情爱相关的。” 一听情爱,霜惢顿时支支吾吾起来:“您糊涂了,后宫的藏书阁都是四书五经这样的正经书,话本这般怎会进藏书阁?您怎么……” 闻言,沈霁先是一怔,而后便抚了抚额角:“是我糊涂了。” 话本子这类东西讲男女情爱,多是民间私下流传,等闲是不得进后宫的,可沈霁现在只能靠这种东西学习经验了,无论如何也得弄来。 霜惢瞧一眼主子的模样,小声说:“您要是真想要,那筠雪法子还是有的,奴婢明儿个就跟筠雪说一声,让她给您弄几本不出格的……” 沈霁闻言大喜:“那便再好不过了。” - 与此同时,建章殿内,安静得仿佛呼吸可闻。 偌大的帝王寝殿内未燃半寸亮光,窗扇大敞,透亮莹润的月光泄了满地银白。 秦渊冷淡着一张脸,懒懒倚在床沿,指间捏着半杯未饮尽的薄酒。 身为帝王,他这些年克己复礼,尽职尽责,极少会放纵自己。 便是饮酒也十分克制,除了宴席上,不论白天夜晚都滴酒不沾,以免误事。 可今晚,他心里头实在闷燥得厉害,好似只有酒能解愁,这才叫张浦取了一壶搁在殿内,不许任何人近身。 民间总道一醉解千愁,可他从没喝醉过,不知忘却烦恼是什么滋味。眼下半壶都已经下肚,不仅未能解愁,却好似更甚了。 一想到沈霁昨夜那双干净无一物的眼睛,一想到她懵然不知的模样却只知屈膝认错的模样,他的心口就闷得慌,紧得慌。 像有一块石头堵在心口,又像是一双手扼住了咽喉,叫他难受。 她压根就不会醋,也不知道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不过一个嫔妃应做的。 温柔,乖巧,顺从,知趣,让他欢喜,解他烦忧。 后宫的女子几乎人人如此,只是她恰好是整个后宫做的最好的一个。 从前秦渊只觉得舒心,觉得她万里挑一的好,从未想过别的。 可如今他先起了贪念,也开始不喜她这样事事周全的好。 若是真心,若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怎会一点不醋。 哪怕只有一点点的醋,她伪装的再好,言谈举止也总能露出端倪。 二十多年来,秦渊从没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女人如此用心。 更没想过这个女人对自己从未动心。 第112章 自从林氏出事当天过后, 林夫人再也没有进过宫,而宜妃安抚过林贵嫔后,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 宫里都算得上风平浪静。 后宫中人只觉得似乎许久没有这样轻松畅快的清净过了。 尤其是住在长信宫周围的人, 也终于不再向皇后抱怨了。这些天来, 林贵嫔哭闹发疯的时候越来越少,人越发安静,若非是都知道这里头还住着人, 还以为林贵嫔从此便从宫里消失了呢。 想当初林氏在宫里是多么风光无限, 多么趾高气扬, 她们这些人微言轻的嫔妃大大小小都受过她的磋磨,这么些年早就苦林璇玑久矣。 可就算心中再怨恨再不满, 她们也只能闭上嘴、低下头,去服从、去讨好。因为林贵嫔不光背后是林氏, 更是陛下的青梅竹马, 有着陛下的独一无二的偏爱。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她不再高高在上, 对后宫那些人而言,就像是笼罩在天上好几年的乌云散尽了一般,一下子拨云见日,见到了阳光和希望。 仅仅是这般也就罢了, 还有更重要的事, 那便是玉嫔这阵子竟然无声无息的失宠了。 作为得宠了两年的宠妃,玉嫔可是继林贵嫔以来最得陛下喜爱的女子。纵使她出身平民, 可靠着一幅好容貌好手段,她又一贯知趣受宠,深得陛下的喜爱, 更有皇嗣傍身。 可不知怎么的,自从赏花会那晚过后,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陛下竟然再也没见过玉嫔一次。 虽不知究竟为何,但林贵嫔和玉嫔都不受陛下的待见,无疑是其余嫔妃趁机上位最好的机会。 - 时间一天天过去,三月初十。 随着春日渐浓,天儿也慢慢暖和起来。三月上旬的天气,褪了初春的寒意料峭,杨柳抽枝,嫩芽青翠,一丛丛繁花正盛,处处可闻欢声笑语。 今日阳光尤其的好,金灿灿的一层洒在六棱石子路上,从渡玉轩往外头听,一拨拨的欢声笑语,银铃似的欢快。 筠雪抱着子昭站在院内看花,本来高高兴兴的,可院子外头的笑声好像偏往春澜宫飘一般,吵得人头疼。 她将子昭小心翼翼地交给乳母,甩着帕子走到了沈霁跟前,面上微微有些不忿。 “主子……您怎么还看得这么认真,事不关己一般呀。” 沈霁这会儿正捧着话本子坐在廊下聚精会神的读,时不时脸上浮现一丝红晕,十分羞赧的模样,她坐得靠近边沿,阳光一半打在她姝丽绝色的脸庞上,一半在阴影里。 交界恰好分割在她波光流转的眸下,映出一双灿若繁星的美目,长睫如蝶翼,美丽不可方物。 这样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陛下却好端端的就不喜欢了,筠雪心里难受,越看着主子心里越不舒坦,可偏偏主子跟个没事人似的,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陛下突然不来了定是有原因的,就算谁都不知道为什么,可主子却一定知道,但眼看着知道还天天沉迷在这些话本子里,也实在是迷了心智了。 沈霁并不说话,将手中的话本子翻到了最后一页,认认真真读到最后,才心满意足地合上书卷:“还去好好放起来,莫要让旁人看见了。” 筠雪怔了一下,噘着嘴走上前去将书抱在怀里:“您的寝殿只有霜惢姐姐、青檀姐姐、青沉姐姐和奴婢能进,再就是陛……” 话戛然而止:“您不必太操心了。” 说完话后,筠雪本来准备转身去放东西,可憋了这么多天了,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主子,您现在该操心的可不是话本子了。” 沈霁终于抬起头看向筠雪,轻轻笑了笑:“你给我找了那么多话本子,我看了这些天可算看完了,相当有收获。怪不得分明爱是不牢靠的东西,还有这般多男男女女会相信,趋之若鹜为其颂歌,看来还是要怪这些写话本子的厉害,能就爱情写的这般缠绵悱恻,撩人心弦。” 她指指筠雪怀里那本:“真说起来,我还是最喜欢这本,就是可惜名字不起眼,拖到了最后才看。这样吧,为了保险些,你去将其余的话本子都烧了,只剩下这一本藏起来,想来就算不注意被发现也不打紧了。” “不过总得来说,还是受益颇多的。” 说来说去,还是在说这些话本子,筠雪哭丧着脸:“主子,您说的和奴婢说的都不是一回事。” 沈霁笑着说:“好了,你还真当我整日看这些话本子是图新鲜有趣的,自然是有用了。” “你们心里头替我担心,我能看不出吗?自从陛下不来了,外头那些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眼下还不到时候,不急于一时罢了。” 筠雪顿时高兴起来:“奴婢还以为您失宠后沉迷进这些虚假的话本子,不愿意面对现实呢,您心里有成算,奴婢就放心多了。” 沈霁弯眸浅笑,招呼乳母将子昭抱过来,把他接到怀里逗弄了一会儿,轻声道:“还有这么个小家伙要靠我生活,我怎么会沉浸在虚假的情爱里头,最近发生的事太多,避一避不是坏事。” 春澜宫是离御花园最近的宫殿之一,而御花园也是陛下去后宫许多地方都要经过的地方。 眼下春正好,选在御花园放纸鸢赏花闲聊是最合理不过的选择了,反正在宫里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出来走走,若是哪日撞大运遇见陛下,再一朝得幸,岂不是更好。 人都是要为自己打算的,如今她失宠,林贵嫔一直禁足,陛下的身边没有可心人,自然多的是人想去做这个可心人。 这大半个月里,陛下虽没见过她一次,可实际上也甚少踏足后宫。 这这么长的时间里,除了照例去皇后娘娘的凤仪宫,见了一次恪美人,其余也就是见皇嗣的时候顺带见一见孩子的母妃。 最近朝中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按着陛下以前点寝的频率来看,这已经算是少得惊人了。 前几日晚膳的时候,青檀曾在尚食局偶遇过一次张浦,从张浦身上嗅到了极淡的酒气。 大监是不饮酒的,唯一的可能性便是陛下饮酒,酒气沾染到了大监的身上。 沈霁入宫两年多,对陛下的习性也算有些了解,她知道陛下其实甚少饮酒,除了宫宴或者点寝时偶有兴致,几乎不会主动去喝,是个十分克制欲望之人。 可能从张浦身上闻到酒味,这里头意味着什么,其实沈霁猜也猜得到。 每每想起这个,沈霁的心里也总复杂难言,她从未想过,陛下对她情动会到了需要饮酒的地步,毕竟话本子里是这么写的,男人只有为了心爱的女人心痛的时候才会借酒浇愁。 陛下……真有这么喜欢她? 她从前不懂爱,对陛下从来都是权衡利弊选最优解,几乎不考虑旁的。 一个是她生性冷静凉薄了些,压根不信这些,还有一个也是因为她一开始就知道帝王薄情,不会对任何一个女人特别,所以更加冷静谨慎。 因此,陛下待她好,沈霁觉得是新鲜的宠爱,陛下给她赏赐,她觉得是有趣的宠爱,陛下时常来她这里,她也只觉得是自己做的足够好,让陛下舒坦,有了日子长久的一丝情分,才会一直宠着她,后来生下子昭后,又多了一丝血缘羁绊。 可现在回头重新审视陛下待她的种种,好似也时常有偏爱。 扪心自问,沈霁在知道陛下对她心动后的这些日子里,回想得多了,心里是有一丝异样的。 但她素来冷静自持,不会被情绪冲昏头脑,权衡利弊下,一丝异样也只会一丝异样。 爱得太满会灼伤自己,在这样女人如云的后宫里,陛下的情动又能持续多久。 沈霁抱着子昭出了神,看着他随着时间渐渐张开的小脸,眼角眉梢已经隐约有了几分同他父皇相似的神韵。 从前她只把子昭当成是自己的孩子,从未认真想过他也有陛下一半的骨血,可如今再看着他,沈霁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子昭是她和陛下两个人的孩子,并不单单是她自己的。 半晌后,母子二人之间安静祥和的氛围被打断,霜惢从外头进来,急匆匆地走过来说:“主子,皇后娘娘请宫中有位份的嫔妃都去凤仪宫,说是有要事要宣布,陛下也在。” 听到陛下也在,沈霁慢吞吞嗯了一声,把子昭递给乳母,站起了身:“陛下和皇后娘娘在凤仪宫议事,这会儿却突然要嫔妃们都过去,想必是有大事要宣布,别耽误,这就传步辇起身吧。” 前阵子去凤仪宫和皇后娘娘闲谈的时候,娘娘曾告诉她,她属意让宜妃接手协理后宫的事宜。如今这些天林夫人没再进宫闹腾,林贵嫔也安生,想来是宜妃的劝阻奏效,稳住了林贵嫔。 宜妃资历老,性子一直很沉稳,又生育了二皇子,这几件事办的又漂亮,的确是协理后宫的不二人选。 只是说来奇怪,宜妃从前在林贵嫔手下受尽打压和羞辱,在太子府上时,林贵嫔也仗着自己的出身死死压着宜妃的恩宠,毁了她的前途。 这些年来,宜妃忍辱负重,为了家族和二皇子忍气吞声,虽表面和和气气,可心底却应该是最恨林贵嫔的人。林贵嫔现在落难,她们这些恨林贵嫔的人是最想让她死的。 那宜妃究竟说了什么,能安抚得了林夫人,也安抚得了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林贵嫔。 沈霁想让林贵嫔死,是想从内部先搞垮了林氏再动手,如果她是宜妃,她会选择什么法子? 沈霁坐上步辇,穿过梨林前往凤仪宫,却有些心事重重。 在她眼里,宜妃和林贵嫔从前是一丘之貉,宜妃想出过不少阴险法子害人,心机深重,可皇后娘娘却说她可怜。 也不知是真的逼不得已,还是她本就心机深重,沈霁对宜妃此人,了解还是太少。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91节 凤仪宫门前已经有不少嫔妃赶到,沈霁从步辇上下来,快步走进殿内,一抬头,就瞧见了坐在上首的陛下。 他脸色淡漠,看不出有丝毫异样,神色还和从前印象中的那般沉稳难测,让人捉摸不透。 若非沈霁真真切切感受到过他在自己面前的模样,单单看这一幕,还以为过去那些天都是她一人臆想出来的错觉,感受不到一丝一毫她想象中的特别。 帝王就是帝王,谁也看不透他的内心。 沈霁心中原本的忐忑顿时落定了不少,她低眉顺眼地向陛下和皇后娘娘行礼问安,得皇后娘娘的应允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此后她再也没抬起过头,只偶尔和身边的常贵人容婉仪说两句,如此满不在乎的模样,秦渊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好不容易静下来的情绪再度闷躁了起来。 大半个月没见,她却跟没事人一样,面色红润,神色如常,和身边人说话的时候也眼中带着清清浅浅的笑,没有分毫不悦。 只有他整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怀中空荡,借薄酒消愁。 沈霁就真的一点点都不曾对他真心么。 殿内美人如云,不少对他频送秋波,可秦渊却丝毫不为所动,眼中只看得见那个不爱他的女人。 沈霁弯眸笑笑,停下了和常贵人的谈话,余光却察觉到一道称得上是炙热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抬眸看过去,果然是陛下正看着她,漆黑的眸底不同于方才的淡漠疏离,反而多了几分旁的意味。 可沈霁看不真切,也不能在这样人多的场合和陛下对视,以免被人捉住把柄,只能不着痕迹地敛眸。 不过很久,殿内的人都差不多到齐,皇后娘娘才微微笑着说:“今日把你们都叫来,是有一件大事要宣布。” “你们也知道本宫身子弱,一人处理宫务时常觉得精神不济,从前还有林贵嫔在旁协理,可自从林贵嫔的协理后宫之权被收回以后,这段日子本宫实在是力不从心。所以本宫和陛下、太后商议,要选出能够胜任协理后宫之权的嫔妃协助本宫。” 协理后宫之权? 此话一出,在座的嫔妃们都微微一惊。自从林贵嫔被削权,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皇后娘娘独自一人处理宫务,十分辛苦,如今突然提出要下放宫权,几个在宫里资历比较久的嫔妃,都在暗暗紧张,就连庄妃都禁不住瞳孔一缩。 如今宫里位份高又资历久的嫔妃不多,主位上除了林贵嫔只有三位,庄妃、宜妃和娆贵嫔,其中娆贵嫔是陛下登基后入宫的,膝下也没有子嗣,最有竞争力的便是宜妃和庄妃了。 沈霁早就知道会是谁,因此十分镇定,并未有任何表情,不声不响地听着。 这件事是宜妃的好处,跟她没什么关系。 “陛下和太后的意思是,论贤论长,各取其一,所以选了宜妃和玉嫔,一同协助本宫。” 第113章 此话一出, 不仅是阖宫嫔妃大为惊讶,便是沈霁自己都睁大了眼睛。 宜妃要得此大权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所以不惊喜也不意外, 纯将自己做个局外人来参加,不曾想这协理后宫之权不是一人,而是两个人。 若说资历、位份和性子,宫中比她合适这个位置的人多的是, 她入宫短短两年就要学着操持宫务, 虽说是无上殊荣,可她自知坐不稳这个位子,硬揽下这份辛苦也是招惹她人不满, 暗中嫉恨。 沈霁微不可查地蹙起眉, 先看向了宜妃,果然看见她眼底的笑里带着两分寒意。 这好处是宜妃苦苦熬了许多年才得到的,她拿着,阖宫虽羡慕却不会有不服的, 可若是自己拿到了, 好处却未必有坏处多。 皇后娘娘待她好, 一心为她盘算, 可这份恩典现在给她, 沈霁实在是要不起。 子昭尚未到一岁, 宫里暗波涌动, 她还是得稳妥些。 沈霁忙起身跪地, 低头道:“还请陛下、娘娘三思。嫔妾入宫时日尚短,资历不够,恐怕难当大任,何况三皇子年幼还不足一岁, 许多地方离不得嫔妾。宫里琐事繁多,嫔妾担心不能胜任,反辜负陛下和娘娘的一番信任。” 送上门的大权都有人不要,殿内顿时安静下来,纷纷往她这儿看。 皇后颇为惊讶,看着殿中跪着的沈霁没说话,反而看向了陛下。 秦渊垂眸看她半晌,淡声道:“朕和皇后商量过,便是都属意于你,这才想让你历练。宫中事务琐碎繁杂,但也有皇后和宜妃主管,你从旁协助慢慢学着,也不打紧。” 陛下既已表态,皇后才放下心:“宜妃为长你为贤,都是可担大任之人,陛下既然已经这么说了,你也就不必推辞了。” 话音甫落,宜妃才柔柔笑着起身,走到了沈霁边上跪下:“臣妾多谢陛下、娘娘抬爱,臣妾定会恪守本分,为娘娘分忧。” 她转眸看着沈霁,轻声说道:“玉嫔妹妹天资聪颖,又深得陛下喜爱,若能一同学着些,可是天大的福气,妹妹就不要推辞了。” 话说到这份上,沈霁是不接这宫权也要接了。 她心内暗叹,福身谢礼后,敛裙退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就算没有今天,待她站稳脚跟她也一样有办法拿到后宫大权,宜妃三言两语便将她架到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让她不得不在这个节骨眼走到风口浪尖上,实在是不得不让她多想。 近期渡玉轩门庭冷落是事实,她也正好用这段时间和陛下冷静一番,好寻机会解开嫌隙来复宠,现在好了,协理后宫之权说是落到了她手里,可有宜妃在前头,她也排不上号,现在就是既惹人嫌又显眼。 原本抱着来看好戏的念头进的凤仪宫,谁知显眼的人竟然是自己,沈霁心中百味杂陈,一直屏气敛声不多言语,好不容易才等到谈话结束,殿内诸人都要散去,沈霁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陛下先行一步离开,余下的嫔妃们见没了戏唱,也陆陆续续离开,殿内只剩下了皇后、宜妃和沈霁。 宜妃一直不走,想来是有话要对皇后娘娘说,沈霁看在眼里,起身行了辞礼后,退出了凤仪宫。 外头的风微微带着凉意,将她心头的闷燥吹散了些许。 得了协理后宫大权,也许人人都会欢喜,可如今的沈霁却不。 霜惢跟在她身边,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低声道:“主子,奴婢瞧您面色不好,可要去散散心?” 沈霁长舒一口气,颔首道:“就不乘步辇了,走着去太液池去瞧瞧吧。” 这会儿周遭安静无人,主仆二人一路慢慢悠悠地走向御花园,谁知刚过一个拐角,就瞧见陛下高坐在御辇之上,正停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既远又淡地垂眸看向她。 陛下会出现在这,摆明是在等她。 不知怎么的,看着陛下的眼睛,沈霁心中再次升起一丝异样。 是兴师问罪吗? 沈霁低下头上前,规规矩矩的:“嫔妾给陛下请安。” 紧接而来的,却是漫长的沉默。 秦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着她如今疏离谨慎的模样,心口说不出的不舒坦。 就在沈霁在猜测自己是不是又哪里做的不好惹了陛下不悦的时候,秦渊终于开了口。 他喉头轻滚,说出口的声音晦涩又淡沉,却又出奇的简洁,只有两个字。 “过来。” 沈霁怔了一瞬,缓缓起身的时候,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眼睛。 就见他骨节分明的手微抬,御辇缓缓落地,他的身体仍然不动,好整以暇的坐在龙椅上,一双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说不出的侵略感。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幅模样的陛下。 沈霁缓缓向陛下走去,在靠近御辇的时候,原本又要福身,谁知陛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顺势带了上来。 她被陛下以一种极其羞耻的姿势摁在了膝上,那双大手紧紧禁锢着她的腰肢,生怕她摔了也生怕她跑了一般,用力到让她觉得有些发痛的地步。 大半个月不见了,沈霁其实一直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没想好该以什么样的契机去重新接近陛下,也没想好又要以什么样的姿态去和陛下打消膈膜。 在感情这方面,她是生涩的,也是迷茫的,就算看了许多话本子,知道该如何去假装爱一个人,可陛下现在就在她身后,是活生生的,不是假的。 怀中的沈霁让秦渊终于有了实感,她的身体既陌生又熟悉,软得仿佛没有骨头,好像再用力一点,就会融化在他身体里。 她发间有让他心安而上瘾的馨香,秦渊几乎是都要忘了,抱着她是这样的滋味。 在这一刻,他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在疯狂跳动。 越是念念不忘越难受的,失而复得的那一刻才最鲜活。 书上说小别胜新婚,原来是这种感觉。 “朕给你的宫权,怎么不想要?” 陛下的淡沉的嗓音响在沈霁的耳边,酥酥麻麻,带着热气,让她浑身战栗。 她身子软了几分,卸力跌入陛下的怀抱,不知是不是错觉,身后的陛下似乎被取悦到,闷哼了一声。 沈霁不由自主地回眸看过去,正对上陛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她突然想起在凤仪宫的时候,第一面见到陛下时,他的眼里只有淡漠和疏离,和现在仿佛不是一双眼睛。 此时此刻,那双漆黑的眸里有连沈霁都无法忽视的爱意,炙热的似乎能将她融化。 第114章 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 沈霁浑身战栗了一瞬,仿佛有电流从全身的经络中迅速闪过,让她的四肢百骸都变得酥麻了起来。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陛下这样热烈的神情, 不同于从前的疏离冷淡, 沉稳自持,里头的爱欲和掠夺如同滔天热浪,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丝毫不加掩饰。 就好像只用眼神,便已经将她剥了个干净,拆吃入腹一般。 沈霁和陛下相处两年有余, 在他面前一直小心谨慎,却也还算从容,今日第一次心慌得不像话,手和脚都软了, 活活像只被鹰隼盯住的兔子。 “陛下……” 她的嗓音绵软无力, 微微带着颤音, 可如今是在御辇上, 她再心慌害怕也得装做若无其事, 不能被旁人看出端倪,只能拼命凑近陛下的耳边,小声道:“嫔妾知是陛下恩典……可嫔妾年资不足, 人又笨拙……怕辜负了陛下……” 看着她在怀里脸红酥软只能任由他采撷的模样, 秦渊的的确确被取悦到了, 可那一丝愉悦过后, 涌上来更多的却是夹杂着痛楚的占有欲。 便是这么一个柔弱貌美的聪慧女子,她在后宫两年,游刃有余、曲意逢迎, 事事都做得到,可唯独做不到爱自己。 从前是端方君子,一国之君,但此时此刻,时隔多日再将她细腰握在掌中的那一刻,做不知餮足的恶兽又如何。 宫妃宽大的裙摆遮住了秦渊的手,他捏着沈霁腰肢的动作先是松了片刻,而后游移向上一寸,用了力,而后喉头轻滚,淡淡吐出两个字:“嫔妾?” “簌……簌簌不敢……” 秦渊松开使坏的手,不轻不重地揉捏她腰间的软肉:“笨拙?” “朕以前没发觉,以为你柔弱良善,温顺知趣,聪明、却也是为了自保。” 他贴上沈霁的耳朵,一字一句:“其实你才是真真聪慧之人,连朕都算计在掌心。” 沈霁丝毫没有时机可以思考陛下是从何时发觉的,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微微发颤,巨大的压迫感叫她不得不服软。 “你以为凭你如今,如何拿得到协理后宫之权?是朕力排众议,是朕非要给你。” “本以为你会欢喜,会感激,会心生仰慕,可你竟然不要。” 秦渊在她耳边不紧不慢的说着,可语气却几乎是咬牙切齿:“你竟然不要。” “陛下……”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92节 再多狡辩也是无用,秦渊怎么会不知道怀里的女人是最会甜言蜜语哄人的,那张小嘴里说出去的话都是假的,哄他开心的,既不是出自真心,听了也是生气,反惹得他更不悦,想狠狠地罚她。 好歹御花园这边眼下无人,张浦又是最有眼力见的,一开始就让人在四个入口把着不让人过来。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大庭广众之下,伺候在周边的人不少,始终是不适宜。 她拼死隐忍,可还是会不慎露出两声喘息,哪怕是叫底下人听见了,也让他不悦。 “回建章殿。” 张浦不敢抬头,忙俯身应下,适宜御辇起驾快些走。 从御花园到建章殿必经南四宫的长街,这条长街平素走得人多,眼下这会儿也有一列宫女端着物什低眉顺眼地走。 陛下的御辇甫一进来,为首的宫女即刻率先福身行礼,待御辇离开长街,宫女们不期然抬起头的时候,余光却瞥见御驾上的一抹春色。 和陛下紧紧坐在一处的那位……是玉嫔。 玉嫔本已经大半个月不见君颜了,宫里许多人都传是玉嫔惹了陛下不悦,恐怕从此以后要失宠,谁知方才还传令六宫说宜妃和玉嫔同领协理后宫之权,这会儿就坐上了陛下的御辇,一同回建章殿了。 这哪儿是失宠的模样,分明是盛宠才是了! 便是玉嫔资历不足年岁尚浅,若非如此,哪儿还轮得到久居无宠的宜妃,该是玉嫔一人的天下了。 沈霁随陛下一同回到建章殿,一路胆战心惊,浑然不知外头即将流言如沸,只因她此刻也如风雨飘摇,不能自主。 在她眼中,陛下一直是个十分自持的人,便是两人私下相处时也浪荡随性不知满足,可陛下总是在意她的感受的,从不会勉强。 可今日她光是瞧着陛下都觉得心里惶惶,满满侵略感的模样,让她不安。 看过的话本子里也有类似的情形,多半是两种情况。要么是失而复得,要么是爱而不得,陛下之于她,想必是后者了。 可她不过是不爱陛下而已,这两年对陛下也算尽心尽力,做尽了一切夫妻或是情人间该做的事,如此还不够,偏要将她一颗心都拿去才算完。 得到了又能怎么样,便是两心相许,可不是独一份也不长久的东西,终会走到满地狼藉。 林贵嫔不就正是一个例子吗? 沈霁虽然恨她,厌恶她,想要她死,可林氏同样也可怜又可悲。 在她为了和陛下之间的情分心痛时,被心爱之人禁足时,陛下却为了自己念念不忘。 那以后,会不会自己变成了林贵嫔,又会有其他人代替自己的位置,成了陛下身边的人。 沈霁知道自己生性冷淡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可她自小孑然一身不被爱,唯有这一颗心属于自己,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若是连这一颗心都不能坚守,做不得自己给了陛下,那她才是真真正正的可怜人。 话本子里曾说爱是世间至真至纯的美好之物,若这份美好之物落在她和陛下之间,会让她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可怜人,这还算什么爱。 陛下是天下的君主,没了一个女人还坐拥海二十四州,可她沈霁不是。 寝殿的大门被两个御前宫女合力关上,明媚的阳光被关在门外的那一刻,沈霁转身就被被摁在冰冷的门板上,两人紧紧贴着,她看向身前的陛下,说不出的不知所措。 秦渊低头看着她略带畏惧和慌张的眼神,只觉得可气又可笑,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似笑非笑:“你在害怕朕?” 沈霁摇头:“不是……簌簌没有……” “朕宠你,疼你,待你如何你心里最清楚,便是旁人都想要的,朕也给你。” “沈霁,朕还得做到什么地步?” 秦渊的黑眸牢牢看着沈霁的眼睛,大手紧紧地揽着她的腰肢不放,企图从她那双好看的眼里找到哪怕一丝隐藏的情谊。 可看到的只有紧张和不安。 沈霁下意识躲闪了陛下的视线,艰难开口,涩然道:“簌簌知道陛下的好,也知道陛下宠爱簌簌——” “然后呢?”秦渊垂眸看着沈霁,既期待又紧张她的回复,连冷淡的嗓音都下意识染上了几分暖色。 沉默片刻后—— “陛下,”沈霁挪开被他攫住的下巴,主动将身子又往前凑了几分,伸出搂住陛下的脖颈,合上了眼睛,“簌簌没和您说过簌簌小时候的事吧。” 秦渊浑身一震。 “簌簌出身灵州,是个最最普通不过是市井小民。母亲和父亲在家人的撮合下成婚,婚后第二年生了簌簌,日子一开始也算过得去,可簌簌两岁那年,父亲就出意外去世,家中就只剩下母亲和簌簌两个人相依为命。” “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带着一个两岁的女儿,日子过得很艰难,母亲的心中其实也是怨恨的。母亲曾经是镇上生得最貌美的姑娘,原本嫁给父亲是过好日子的,结果父亲去世,财产被叔伯霸占,还将我们赶了出去,母亲不得已,带着簌簌去了另一个地方生活。浆洗、缝补、砍柴、挑水,所有的粗活都做过,从一个娇滴滴的好人家的女儿变成了老妈子,为了生存下去,处处赔笑脸。母亲的娘家也指望不上,日子是一眼看得到头的艰难。” 沈霁在陛下的耳边慢慢说着,语气很平静,落在秦渊的耳中却有种破碎的脆弱感:“生活艰难的时候,没人还能保持美好纯洁的模样,所以母亲如今变得尖酸、势利、贪财,其实簌簌能明白。” “但能明白是一回事,簌簌也很难不去反反复复的想那些没能得到的那些父爱和母爱。” “从记事的时候起,母亲就从未关心过簌簌,爱惜过簌簌,除了不让做重活,免得手太粗糙日后寻不到好人家以外,那些冷眼、忽视、咒骂、贬低,无一日不落在耳朵里。” “好像现在母亲的一切悲哀的源头,都是因为父亲的早早离去,因为簌簌不是个能撑起家的少年郎,而是个不中用的女娃,除了生得漂亮日后若能嫁给一个达官贵人能带来好日子以外,也实在没旁的用处。” “直到进了宫以后,才活得像个人了。” “陛下——您说,如簌簌这般连亲生母亲都不爱的人,从小都活在黑暗中的人,如何仰望光明。” 沈霁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搂住陛下脖颈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收紧:“陛下,簌簌不是不知道您的好,这段时间也明白了您生气在哪里。” “可是——能不能给簌簌一些时间。” “簌簌害怕。” 第115章 沈霁揽着自己的脖颈哭得压抑又克制, 呜咽得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这般不设防备又脆弱的模样,秦渊是第一次见。 而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沈霁有这样清苦艰难的过往, 有这样黯淡无光的童年。 难怪她会是如今这幅模样。 宫里良家子出身的嫔妃不少, 但在秦渊看来, 良民不是贱籍, 日子过得就算清贫,却也应当算和睦融洽, 不至于如贱籍一般因为先辈的罪过而处境艰难。 但他没想过, 即便是平民出身, 也一样有人活的并不好,即便是良民,女子的生存也要比男子艰难的多。 如今想想,沈霁就好像是上天为他量身制定的女人一般,除了让他第一眼就心生意动的美貌, 还聪明、识时务,懂趣味, 言谈举止中的每一处都拿捏的恰到好处。 可这世间不会有谁天生就是为了迎合另一人的喜好而诞生的, 她如此完美,是因为她一直讨好自己,迎合自己, 是因为对她而言, 入宫侍奉君主, 才是她最好的出路。 沈霁从出生到现在十几年身不由己,不曾被任何人怜惜,便是自己这个人世间最寂寞、最高处不胜寒的皇帝, 童年都比她欢悦几分。 所有人对她都只有利用和价值,都只在乎她的美色,那如她一般见惯人情冷暖的人,又如何轻易交付信任,如何将自己的心交给任何人。 他甚至不敢去想,那时的沈霁是如何生活的。 良久的沉默后—— 秦渊嗓子紧得不像话,足足怔了半晌后,才如同捧起稀世珍宝一般抚向沈霁的后额,嗓音带着几分干哑的晦涩:“不哭,都是朕不好。” 她带着细碎哭腔的声音一声声,一句句地从耳朵钻到心里,将他原本闷痛难当的心扎得生疼。 两年,他竟从没想过,她有这样不堪回首的过往。 他自以为在意沈霁,宠着沈霁,希望能得到她的真心,可他竟然从未想过要去真正的了解过她,从未真正将她视若珍宝,只是站在君王的立场上一味索取。 怜惜和自责如海浪般席卷过来,几乎要将他淹没,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他原本就刺痛的心上猛攥了一把,让秦渊捧着她后额的手微微发颤,连呼吸都放轻了。 其实沈霁很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自己的童年,因为那些回忆既不温暖也不光彩,说出去除了受人怜悯、被人可怜,没有任何用。 可沈霁有自己的骄傲,就算她过得再艰难,也不会摇尾乞怜,不需要被人怜悯。 她可以靠自己的谋划获得权势和金钱。 可憋在心里的这些话一股脑都倒出来的时候,尤其是说给眼前这个能左右她兴衰荣辱与生死的陛下听的时候,沈霁突然有种卸力的轻松感。 全都说出来了,也就这样了。 好像是一直背在身上的重担被卸下来了,又好像是打开了困住自己心的一把枷锁,说出来以后,她好受多了,也终于有了一个情绪的突破口。 沈霁抽抽搭搭哭得久了,一边哭着一边不小心把鼻涕也蹭在了陛下的衣衫上,但她浑然不知,边哽咽边楚楚可怜地说着:“陛下……别怪簌簌好不好……簌簌……对陛下……是真心的……只是……” “唔……” 秦渊只觉得怀中的沈霁脆弱的让他心碎,从爱而不得的失落到极端的自责和怜惜下,爱意会愈发汹涌澎湃。 书中说爱是欲的催化药,秦渊头一次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滋味。 他迫不及待得想要和沈霁产生些深刻的交融,或者说,是抵死缠绵。好似只有这般,他才能真正的重新拥有她,满腔的爱意和怜惜才有归处。 秦渊的黑眸炙热得近乎滚烫,他将抵在自己颈窝间啜泣的沈霁同他拉开了些距离,迫使她仰头与自己对视,可那双水盈盈的眸太软,让秦渊想狠狠地占有。 他紧抱着沈霁吻了下去,良久后,一把揽过她的纤腰打横抱起,走上了龙榻。 薄纱轻摇芙蓉吐露,声声不休。 今日的声响,在殿门外五米远外都能依稀可闻。 宫女们个个脸颊微红低着头,生怕抬起头一点被人发现,都是冒犯陛下的死罪。 可规矩是规矩,这样的声响在大白日,还是绯糜了些。殿外侯门的宫人们已经在张浦的授意下均离得比平时远了五米,这已经是极限了。 给陛下守门,这种事他听得多了,早已经习惯,只是连他,今日也不免咂舌。 从前陛下不是会在白日纵欲的人,唯独在玉嫔身上屡屡破戒,张浦跟在陛下身边数年,陛下的许多习性许多心思,旁人看不出的,他却能看出两三分。 不去渡玉轩的这大半个月里,陛下几乎都是在建章殿独寝,隔三差五,还会在夜间喝酒。 若说陛下无事,那才是有鬼。 可白日里斟酌着试探,陛下却不见分毫异样,得到的只有冷淡回应,这便说明陛下不愿说,更不愿提。 能让堂堂一个帝王不愿意提起的,如今想想,也就只有和玉嫔两个人之间的事了。 从前玉嫔得宠,便已经觉得她十分了得,现在瞧陛下的用心模样,岂止是了得,简直是前所未有,能让君王动了情! 然而明悟后,接踵而来的便是深深的担忧,张浦遥遥看向建章殿紧闭的殿门,暗叹一口。 陛下终究是陛下,待一个平民出身的嫔妃如此偏爱、如此用心,偏爱太甚,后宫嫔妃如何看待?太后又岂会满意? 不知多久后,声响停歇,秦渊才餮足的和沈霁分开。 他没急着叫水,反而将她软得不像话的身子捞在怀里,吻了吻她濡湿的额头:“是不是累坏了?” 秦渊的嗓音有些沙哑,可不知是不是错觉,落在沈霁的耳朵里,却好像比从前多了几分温柔和暖意。 她闭着眼睛没力气说话,含含糊糊嗯了一声,嘟嘟囔囔的声音,带着大哭后不适的鼻音。 秦渊敛眸看着沈霁疲累的睡颜,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让他怜爱。 “累就多睡一会儿,朕会吩咐她们在此伺候你,等你睡够了再起。”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93节 她又哼唧应下一声,虽还是敷衍,可秦渊却生不起气。 他捻起沈霁一缕发丝在指尖把玩,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许久后,才似有若无的叹了口气:“朕可以等你。” 沈霁的身子一僵。 她没动,也没说话,闭上眼睛保持绵长的呼吸,只用耳朵去听陛下的声音。 可不知是不是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就会格外的敏感,陛下的声音分明很轻,好似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一般,可沈霁却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你得知道朕的心意。” “朕待你,是不同的。” 怀中女子的长睫如蝶翼般纤长美丽,在透过窗纸照射进来的昏暗日光下,微微的颤抖都格外惹人注意。 秦渊低笑了一声,没在意她在装睡,反倒俯身吻了吻她的眼角:“果真是睡着了,也不知朕的话都听见了没有。” “若是没听见便罢了,朕乃一国之君,同样的话怎会说第二次。” 他捏捏沈霁的脸颊:“若是没听见,今日岂不是白哭了,也白在朕跟前受委屈。” 沈霁还是一动不动。 秦渊慢条斯理地掀开被子:“也罢,没听见,改明儿再欺负一次,朕对你,如今有的是耐心。” “陛下——簌簌睡醒了。” 沈霁赶紧睁开眼睛,水蛇一般缠住陛下的胳膊,讨好道:“您说的话,簌簌都听见了。” 她撒娇卖乖似得靠在陛下臂弯里,弯眸笑得甜:“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君王,也是簌簌最好的夫君,自然是会等着簌簌慢慢敞开心扉,绝不会用强的,是吧?” 秦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装了?” 沈霁蹭蹭胳膊,笑着不说话。 秦渊的心情许久没这么愉悦了,他抬指点点沈霁的鼻尖,淡笑转了话锋:“日后不用这样刻意讨好朕。” “朕许你不做玉嫔,做沈霁。” 说罢,他抬手把沈霁用被子盖住,随手披上一件外衣起了身:“叫水。” 沈霁连忙藏好在被窝里,看着陛下现在眼角眉梢都神采奕奕,像才大补过一样,不禁暗暗咂舌。 殿外的宫人们鱼贯而入,围绕着陛下清洁擦身,更衣盥洗,张浦就伺候在门口,时刻等待着陛下传召。 秦渊转头看向床榻上的沈霁,看着她现在湿润干净的眸里满是羞涩的样子,不禁又想起了她方才抱着自己讲述过去的模样,心中再次刺痛了一瞬。 沈霁本是一无所有之人,如今有的,也只有他和子昭。 过去家中人没能给的,他想一一补偿。 “张浦。” “奴才在。” 秦渊转头看着张浦,云淡风轻道:“玉嫔和宜妃既要协理后宫,总要抬一抬位份。宜妃已经在妃位上多年,便晋为从一品德妃,玉嫔虽才晋位不久,可既是协理后宫,赐一个一宫主位也不逾矩。宫中主位多悬,封她为玉贵嫔,迁居宸佑宫。在三皇子生辰那一日,和宜德妃一起举行册封礼。” 第116章 陛下晋封的旨意一下, 就连服侍着陛下穿衣的宫女,手中的动作都有一瞬间的凝滞。 早知道玉贵嫔得宠,可没想到,她得宠的程度能一次又一次刷新他们的认知。 短短两年, 从一个平民之女到如今宫中主位、皇子生母, 这是怎样的福气! 更何况在年节时, 玉贵嫔才因为救了盛国公家的小世子晋位为嫔, 这其中才过了多久,就封为了主位。 御前宫女们悄悄抬眼看向玉贵嫔, 又极快地掠过陛下天人之姿般的容颜, 心里暗暗又酸又羡。 张浦只顿了一瞬, 便忙俯身应下:“奴才这就着人去长寿宫和凤仪宫知会太后、皇后娘娘,再晓谕各宫传旨,陛下看重宜德妃和玉贵嫔,实在是两位娘娘的福分。” 他率先跪下向沈霁行大礼来道喜,建章寝殿内的其余宫人也随之跪下, 齐声道:“奴才恭贺玉贵嫔娘娘荣升主位!” 张浦心中暗叹,情绪有些复杂, 可陛下的旨意如此, 仍然体面地笑着说:“娘娘有所不知,陛下赏赐给您的宸佑宫,那可是比之从前的长信宫更加华丽精致。这几年陆陆续续整修增添物件, 集天下钟灵毓秀, 美得犹如天上仙宇, 一直空悬,不曾有任何嫔妃住进去,如今陛下赏赐给您, 可见对您的看重啊。” 秦渊满意地垂眸扫他一眼,语气却淡淡,不露声色:“宸佑宫只给玉贵嫔一人住,她带着三皇子,清净。” 张浦便是这点难得,察言观色,巧舌如簧,虽是马屁,能拍到心上也是本事。 秦渊的唇角微不可查地轻勾,转而看向了仍然缩在被窝里不肯起的沈霁。 沈霁原本藏在被窝里,其实并没有怎么听清楚陛下和张浦说了什么。只听见了宜妃晋位、德妃、一道行册封大殿这几句重点。 以宜妃的资历晋封再合理不过,她也没怎么在意,只觉得身上还乏乏的,累累的,想再睡一会儿,谁知阖宫的宫女太监在张浦的引领下向她行跪拜大礼,贺喜她成为主位。沈霁这才知道,原来陛下同时晋封了自己和宜妃,更是让自己独掌一宫。 要知道,她才晋位嫔位短短几个月,如今越过婕妤一位直接封主位,她一个平民出身,得陛下几次三番偏宠,岂止是恩典这么简单。 身为帝王,一言一行都要受天下人指点,陛下这般,是冒着文官谏言、百官不满也要维护她的风险。 她心中震撼又惊讶,下意识仰头看向了陛下。 他长身玉立,眉目清冷疏离、淡沉稳重,无需任何言语,只是站在那,便带着天下之主的压迫感,好像是在告诉她,他既给了,便安心收下。 周围的四五个美貌宫女围着他悉心侍奉,他却独独只看向自己,看向她的时候,眼底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便是这一眼,沈霁在锦被下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心口。 她未着寸缕,不方便起身谢恩,只能低下头,软声道:“臣妾多谢陛下恩典。” 只是她自己都不曾注意,话中那一丝不可置信的颤抖。 - 陛下要册封宜妃为宜德妃、玉嫔为玉贵嫔的消息先是传到了长寿宫和凤仪宫,紧接着便传遍了各个宫里。 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欢喜有人忧。 宜妃资历久,膝下又有二皇子,承担了协理后宫之位晋封为德妃也算是人之常情,无人敢说什么,可玉嫔又算怎么回事? 她年关才晋位为嫔,如今不过三个月就鱼跃龙门成了主位,名义上是要抬一抬位份,说协理六宫之人不为过,可陛下的偏心如此明目张胆,分明是故意抬举她。 宸佑宫—— 呵!宸乃帝之星,宸佑宫又是取帝王恩佑之意,是先帝最最宠爱的贵妃所居,陛下登基后又加以修缮,美轮美奂。 当初连林贵嫔都不曾得陛下赐住宸佑宫而是稍次的长信宫,现而今,玉贵嫔倒是比林贵嫔更厉害,住进了宸佑宫! 她起初入宫时就时不时越级晋封,受尽宠爱,除了陛下赏赐,承雨露最多,连三皇子也特许给她亲自抚养。 如此便罢了,一宫主位是何等尊贵!若非资历够久,家中立功,抑或是生子晋封,是万万不会轻易许谁主位的。 若非如此,陛下登基几年,这宫里的主位不还是这几个吗?如今又要多一个平民出身的玉贵嫔。 宫中流言纷纷,各宫内的嫔妃们心思各异。但不管是艳羡也好,嫉妒也罢,玉贵嫔如今是权宠皆在握,由不得她们底下的人多嘴,哪怕心中再不满,明面上也得夹起尾巴做人。 骂归骂,唾弃归唾弃,妃嫔们的心思就像夏日的雨一样,变得极快。 背地里说什么的都有,可不过半个时辰,各个宫里派出去送礼的宫人便如鱼入水一般,分别涌向了宜德妃所住的碧霄宫和玉贵嫔要住的宸佑宫。 但迁居一宫主位并不是一日之功便能做完的,因此送去宸佑宫的礼只在玉贵嫔身边的掌事宫女霜惢的照看下一一登基入库,放进了宸佑宫的库房里,来不及逐个清点。 沈霁累极了,在建章殿睡了许久才回渡玉轩,未能亲眼看到那些几乎要堆成小山的贺礼,自然也不能亲自向来访的嫔妃闲谈致谢。 那群想要巴结她的嫔妃们巴巴送了礼,却连人都没见到,一听说人在建章殿,心里更是酸妒。 不知是不是宫中的人大多不服,抑或是因为玉贵嫔逗留建章殿的消息传了出去,不合规矩,流言愈传愈凶,简直要将沈霁说成是祸国妖姬才罢休。 - 午后,长寿宫门前,梅英端着内侍省送来的上品檀香,准备交给正在礼佛的太后。 谁知步子还没挪动两步,墙角外头轻轻飘来几句嚼舌根子的话,随着几个人轻轻的走路声,一字不差地传到了梅英的耳朵里。 “你们都听说今日陛下的旨意了吧?玉贵嫔可真是好福气,得陛下如此垂怜,才入宫两年就是一宫主位了,宫里的嫔妃这么多,哪个不是苦苦熬着,也不知玉贵嫔究竟怎么做到的,能让陛下这样喜欢。” “啧,你们不知道吧?民间的野路子可比宫里的多多了,宫里官家出身的主子们都是正经出身,自小好教养,当然不比野路子懂得怎么讨人喜欢了。咱们陛下龙章凤姿,天纵英明,就算后宫充盈,可以前多宠爱些的都是官家出身。依我看啊,玉贵嫔就是一张脸得了敲门砖,后面怎么勾搭陛下的,咱们可就不知道了。” “你若这么说……仿佛也有几分道理,我听说,今日在凤仪宫说完协理后宫的事宜后,陛下就带着玉贵嫔去了建章殿,一呆就是半日,还是用过午膳后才送出去的。你们说……这么长的时间,陛下和玉贵嫔能做什么?还不是那档子事呀。” “呸呸呸!你也不知羞,这话都说得出口!” “就咱们几个,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玉贵嫔整日还做得出来呢,咱们几个私下说说,怎么就说不得了。” “都说咱们做宫女的要谨言慎行,可谁又知道主子都是个不检点的……宫女貌美的嫔妃多了,怎么不见人人都如玉贵嫔一般呢。” “行了行了,别说了,快些走吧!” 梅英在墙角站着静静地听,待脚步声走远了,才回身去了佛堂。 长寿宫的佛堂是宫里最清净的地方,檀香幽幽,独有木鱼声和念经的声音,门外伺候的宫女低眉顺眼,一声不吭,偶尔听到几声清脆的鸟鸣声掠过,十分幽静。 太后跪在蒲团上闭眼诵经,呼吸匀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才开了口,淡淡道:“去的时间仿佛比从前长些。” 梅英在太后身后福身行礼,缓步将檀香放在了佛堂中,这才轻声说:“请太后恕罪,奴婢在宫门外听了几句闲话,耽误了功夫。” 敲木鱼的声音由匀到缓,逐渐停了下来。 太后缓缓睁开眼:“是为着皇帝今日的旨意?” “太后□□。” 梅英跟在太后身边多年,十分清楚太后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别看太后貌似不管后宫,从不过问宫中事宜,可太后最是眼明心亮的人,许多事情都看得分明。 不说就是不必要说,可一旦说了,便是触碰到了底线。 今日陛下的旨意,便是梅英都觉得十分意外。 宜妃晋位是理所应当,可玉贵嫔这位份晋的,却实在是太不合陛下的性子了。 陛下一向是个懂得克制和权衡的人,对后宫嫔妃,有宠爱却也从不会过分,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可玉贵嫔此次晋位,却实实在在是太像是一时兴起,不像是深思熟虑后的做法。 玉贵嫔一贯得宠,但也在能接受的范围内,今日这般,又是为何? 梅英俯身下去,轻声道:“太后,陛下的旨意是否有些不合适。” “玉贵嫔虽生了三皇子,又一直乖顺,勤勉奉上。可毕竟是平民出身,入宫两年便封至主位,还是太快了些。宫里的宠爱,一向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此偏爱,难免惹得宫内流言如沸。若是传出去,对陛下声誉有损,对皇室声誉,也有损。” 梅英斟酌着语句,小心提议:“太后,天干物燥,陛下最喜欢喝长寿宫的红枣桂圆莲子汤。”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94节 话至于此,梅英不再开口。 默了几个呼吸后,太后重新闭上眼,木鱼声缓缓敲起来。 “不急,还不是时候。” “长寿宫终年安静,传不进来闲话。” “去查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第117章 陛下拟定的晋封日子在三皇子周岁那天, 也就是五月十三,离现在还有近两个月时间。虽还未正儿八经的登记在册,但陛下圣旨已下, 便算是板上钉钉, 宫里的人都已经叫上新的称谓了。 眼下册封之日虽还长久,可协理后宫却耽误不得, 是要即刻开始学习的。 偌大一个皇宫, 里里外外需要打点操心的事太多了, 弯弯绕绕甚多又十分繁琐, 就算想快些能够为皇后娘娘解忧, 也不是短短几日就能做到的。 若是别人做皇后, 一定会忌讳大权旁落,要独自掌权,教人只教三四分分,能拖则拖。 可皇后娘娘最是无私之人, 也是真心想要宜德妃和沈霁能够熟悉宫务, 因此, 从次日开始, 每日早膳后,宜德妃和沈霁都要前往凤仪宫, 聆听皇后娘娘讲述宫中的诸多事宜。 虽说这些东西也有嬷嬷会讲, 可嬷嬷们终究是下人,许多事情真想心领神会,没有一个亲身经历过的引路人是不成的。 各司各部里头的弯绕太多,人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御下是一门学问,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皇后初登这个位置时吃了不少暗亏, 衷心希望她们能在这条路上能走得顺畅。 - 沈霁上妆更衣完毕,由霜惢服侍着起身,准备前往凤仪宫听皇后娘娘教习宫务。 见娘娘起身,殿内几人彼此对视,会心一笑,默契地跪下来,齐声道:“奴婢给玉贵嫔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话音一落,筠雪笑弯了眼,仰起头俏皮道:“娘娘,您昨儿个回来就睡觉了,一直睡到了今日,奴婢们可急坏了,都急着给您道喜呢!” 殿内殿外齐刷刷跪了一片,沈霁略扬了扬眉,轻笑道:“是等着给本宫道喜,还是等着讨赏呢?” 筠雪吐吐舌,羞涩的笑起来:“奴婢们可是真心祝贺娘娘的,才不是为了讨赏呢。” 从最微末的采女走到一宫主位,明枪暗箭,阴谋诡计,都是有她们在身边陪着。 沈霁能活着走到这一步,她身边的每个人都功不可没。 “赏,全都有赏,”沈霁一笑清浅,缓步走出殿门,“你们跟在我身边两年,有功劳,也有苦劳,好好奖赏是应当的。” “等回来后就让霜惢给你们将银两和赏赐发下去,人人有份。这两日迁宫事忙,你们也要仔细些,等过两日东西都搬完,迁居到宸佑宫,就能好好歇了。” 跟着得宠的主子,奴才们脸上也有光,听到人人有赏,更是乐开了花。 筠雪连忙俯身叩首,喜滋滋道:“多谢娘娘恩典!娘娘今日华贵万千,美得不可方物!” 见状,霜惢情不自禁笑了笑,她扶着娘娘走出门,感慨着:“筠雪呀,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还记得从前服侍娘娘梳妆的时候,总是说可惜了娘娘簪不了步摇,若非如此,该是多么惊人的美丽。今日奴婢也算如愿,见到娘娘簪上步摇的模样了。” 沈霁瞧她一眼,淡笑着迈步坐上了步辇:“其实步摇并非真的能够让我变得有多美丽,只是它的美,并非那时的我能够拥有的,正因为得不到,所以它在我们心里,才会比原本的模样更美。” 辇夫缓缓起身,沈霁又缓缓看着前方,轻声说道:“如今得到了,戴上了,谁知道能新鲜多久。陛下赏赐的首饰多得妆奁塞不下,无一不是珍宝,可看久了,也就不过如此了。” 从春澜宫到凤仪宫,最近的路便是走梨林上长街了,载着沈霁的步辇刚拐弯准备进梨林小径,就见不远处的玉雅走了过来。 霜惢摆摆手,示意辇夫停下,沈霁就在原地等着她。 班玉雅见姐姐在等自己,加快了脚步过去,弯唇笑起来,眼睛微亮:“给玉贵嫔娘娘请安,玉雅恭贺姐姐得协理后宫之权,又荣升主位。” “姐姐手握大权,日后再也不会受人欺负了。” 沈霁笑起来:“倒是好久没见你笑得这么开心了。” 班玉雅走在沈霁身边,笑着仰起头:“姐姐晋位,玉雅当然高兴,比自己得了封赏更高兴。” “本来是想来寻姐姐说话的,现在看来,姐姐可是要去凤仪宫吗?” 班玉雅位份不足,不能乘坐步辇,沈霁示意辇夫将她放下来,和玉雅共同走路:“接了这个烫手山芋,不管如何都要去。” 她笑意浅淡:“左右无事,你便和我一起去,虽说是学着怎么管宫里的事,可左不过是看簿子,你去和皇后娘娘说说话,也不打紧。” 班玉雅福身颔首,跟在姐姐身边亦步亦趋地走向凤仪宫,只是她眼中偶尔流露的心不在焉,还是被沈霁察觉了。 她心领神会,抬手示意身后的人不必跟的这么紧,遥遥在后面跟着:“怎么了这是?” “姐姐,你要小心。” 沈霁心里跳了一瞬,心跳不由得加速起来,她下意识看了眼四周,轻声问:“何处此言?” 班玉雅摇摇头:“并非是我发觉了什么不对劲,而是姐姐,如今宫里流言纷纷,对姐姐十分不利。你和宜德妃一同协理后宫,又一同晋位,大家都服气她,却不服气你,宜德妃虽然什么都不曾说,一贯是好人模样,可……” 可她当初为了扳倒林贵妃散播鬼神之说的流言时,有另一波人在暗中推波助澜,秋斐去偷偷调查的时候,从中窥见了几分宜德妃的影子,十有八九不会出错。 宜德妃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她屈居林贵嫔之下数年,好不容易翻身,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不会甘心姐姐分走她的权势。 她是个城府极深,心狠手辣之人,和林贵嫔这般厉害在表面的不一样,当初自己被人因为红花粉陷害,多半也是宜德妃的主意。 这样一条如同毒蛇一般的人一旦拿住了大权,又在众人心里都是一个善解人意,温柔顺从的模样,对姐姐是大大的不利。 何况林贵嫔虽倒了,却也没有完全倒,眼下风光无限,背地里又何尝不是危机四伏,班玉雅为她高兴,可更多的却是担心。 她虽然很想明说,但几经犹豫,话还是咽了下去,转而道:“可她从前毕竟和林贵嫔走得近,我总是觉得她不简单。林贵嫔困兽犹斗,宫中众人虎视眈眈,姐姐,你要小心。在这个后宫里,陛下再喜欢你也护不住你,别着了那些人的道。” 在后宫中,真正在乎沈霁的,也只有皇后和玉雅了,沈霁拍拍她的手,释然地笑笑:“我知道,我会小心。” - 凤仪宫。 宜德妃似乎早早就到了,沈霁和玉雅还未进殿门,在外头都能听见她和皇后娘娘说笑的声音。 沈霁面上挂起笑,盈盈进了殿内向皇后和宜德妃请安,十分规矩:“臣妾给皇后娘娘、宜德妃娘娘请安。” 她稍稍抬眸,就见皇后和宜德妃跟前的桌案上已经摆满了历年历月的账簿明细,其中有几本翻开的,正摆在宜德妃和皇后面前。 看来这个协理后宫之权,宜德妃可是比沈霁要上心许多。 知道皇后娘娘和她交好,特意提前来同娘娘说笑,走近关系,还能趁她来之前多学一些,倒是好心思。 现在她和宜德妃都是才接手,倒没怎么。可日后时间久了,谁做得好,谁做得不好一目了然,再遇到露脸出头的好事,陛下当然会先考虑能干的人而不是草包。 虽然她在陛下跟前推辞,陛下也说了只让她学着点,可看来宜德妃,还是警惕得很呢。 班玉雅同样跟在身后行了礼,宜德妃才温柔地笑起来,回头对着皇后娘娘说:“姐姐快瞧,玉贵嫔和夷宝林真是要好,今日也是一同来的。” 姐姐? 沈霁面带微笑地看着宜德妃,面色如常。 皇后温声虚扶了一把,示意她们起身:“起来吧,不必多礼。” “今日虽说是要教你们看账簿和宫里的事,但总归是姐妹们之间聊天,人多热闹,本宫喜欢热闹。” 云岚指挥着几个宫女腾出了沈霁和夷宝林的位置,又重新奉茶上来,沈霁这才低眉笑道:“臣妾才疏学浅,资历也不够,日后还要皇后娘娘和宜德妃娘娘多多指点,莫要让臣妾闹出什么笑话来。” 宜德妃手中翻过一页,看着皇后笑着说:“姐姐听听,玉贵嫔真是自谦。” “宫里谁不知玉贵嫔最懂得体察陛下心意,是最最得宠的。不光生的貌美,为人又勤勉懂事,最要紧的,还知道孝敬太后和皇后姐姐。” “这样一个妙人儿,别说陛下喜欢了,连本宫也喜欢,难怪皇后娘娘总是夸你。如此之人,还谈什么资历,岂不辜负?” 说罢,宜德妃笑意柔和地看着沈霁,平和如春水一般,娓娓安抚道:“你不必担心宫里的流言如何说你,咱们好好学着,不怕学不会。” “宫里许多人善妒爱酸,都忘记了嫔妃的本分就是为了侍奉陛下,不明白什么是安分守己,说到底,其实依本宫看来,谁陪着都是一样的。昨日你在建章殿一呆就是半日,虽是逾矩,可足可见陛下对你的喜爱和特殊,那些酸话不必放在心上。” 话音甫落,宜德妃笑着收回了视线,拿起旁边的毛笔朝着皇后说道:“姐姐,既然都来了,不如咱们开始吧?” 皇后笑着颔首,并未多言,沈霁却神色微微一冷,看向了宜德妃。 当着皇后娘娘的面说这些,她是故意挑拨。 第118章 沈霁垂下眸, 将眼中的一丝冷意掩去,再抬起眼,便又是温柔懂事的模样, 她看向皇后娘娘, 规规矩矩地恳请:“娘娘,臣妾贪睡起得迟,不如德妃姐姐勤勉,眼下瞧着这些账目是毫无头绪, 也不知该从哪儿开始。臣妾还请娘娘不吝赐教,再重头教一教臣妾。” 闻言,宜德妃胸有成竹地笑了笑, 抬头看了过来。 熟料, 皇后娘娘并没有丝毫不耐烦和不悦, 只柔声道:“你不说本宫也要教你。何况现在时辰尚早,算不上晚,是德妃勤勉罢了。” “万事开头难。若是一开始就落后,看得懵懵懂懂,往后再想弥补就要费更多的功夫。你们二人能够协助本宫处理宫务, 本宫是很欢喜的,自然会事无巨细地一一教给你们听。” 说罢, 她将宜德妃手中的那卷簿子拿过来,翻到了第一页:“后宫中部门繁杂,用处各不相同, 除了掌管日常物料的六局二十四司和宫正司, 还有一省六局等等,事有轻重,从头宜简, 你们便从最熟悉的六局二十四司学起来吧。” “六局二十四司掌管宫廷内务,衣食住行史书寝仪都在期内,各司分管,虽十分繁琐,却有迹可循,等你们熟悉以后,本宫就会挑选合适的部门让你们接手。” 沈霁和宜德妃一道起身行礼:“臣妾多谢娘娘。” 两人起身后重新坐回到了位置上。 方才皇后丝毫不因她的话和亲近对沈霁有丝毫变化,宜德妃眸光微闪,脸色有一瞬间的不好看。 早知道皇后的性子,也知道她对沈霁格外宽容,可没想到,她作为陛下的正妻,竟然心中丝毫不醋不怨,如此平和。 但她素来是藏得住心事之人,立刻就笑了起来,说道:“皇后娘娘宽宏敦厚,有您悉心教导,臣妾和玉贵嫔妹妹定会好好学着,日后为您分忧。” 沈霁看着宜德妃和皇后娘娘半晌没说话,反而低头叹了口气,语气十分低落:“娘娘愿意悉心教导,臣妾不胜感激。但臣妾也担心,忧虑自己也许不能像德妃姐姐那般学得好。” 宜德妃怔了怔。 皇后看着她,温声道:“如何说起?” 沈霁再度起身,柔柔弱弱向皇后娘娘行礼:“娘娘,臣妾出身民间,不论见识谈吐,亦或是出身教养都不如德妃姐姐,自认天资愚钝,不是能担当大任那块料。昨日在凤仪宫,臣妾也恳请陛下收回成命,深思熟虑。可陛下看重,还是将这担子给了臣妾,臣妾自知性子不如德妃姐姐稳重,资历也不够久,心中一直不胜惶恐。” “今日到凤仪宫,臣妾生怕迟了,特意来早了些,谁知德妃姐姐更早,足可见臣妾连诚心都是不如的,有德妃姐姐珠玉在前,臣妾若是做不好,岂不是辜负了陛下……” 皇后顿了一瞬,看了眼宜德妃,但她并未多说,只是让身边的云岚将沈霁扶起来,仍然安抚着她:“陛下看重,便全心全意做好就是了,自怨自艾可不是你的做派。” 沈霁柔柔抬头,眼框微微有些红:“娘娘说的臣妾明白了,只是臣妾还是担心……德妃姐姐会和其他人一样,对臣妾心生不满。” 还以为是要说什么,原是在这等着呢。 如此看来,玉贵嫔是听出她方才话中的挑拨,想要反将一军了。 宜德妃轻松地笑着说:“妹妹说什么胡话呢,姐姐怎么会那样想你。你入宫两年一贯是好性子,姐姐从前也多次亲近你,难道你都忘了吗?咱们姐妹两个如今一同学习宫务,妹妹可别听外人胡说,再挑拨了关系。”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95节 原本以为如此便了了,应该是再没什么后话可说了,谁知沈霁眼眶更红了,仰头看向宜德妃,咬唇道:“臣妾也是想着如今和姐姐一道协理后宫,该是同心同德为皇后娘娘分忧的,可姐姐方才那番话,实在是让臣妾心里害怕,总是担心姐姐是不是心中有怨气,骨子里看不上臣妾,会觉得臣妾分走了您的权柄。” “臣妾身如蒲柳,在这宫中唯一的依靠就是陛下,虽说服侍陛下是妃子本分,可便是这份本分,也是陛下选择要不要,而不是臣妾给不给。姐姐身在宫中多年,应该比臣妾更懂得这些,也更明白勾心斗角的危害,只会麻烦了陛下和皇后娘娘,是吗?” 这番话可太严重了,宜德妃便是再淡定也坐不住了,脸色微变,忙起身扶起沈霁:“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原本也是想着安抚你,怕你多心才说的,并非是如你所言对你不满。再说了,什么权柄不权柄的,所谓协理后宫之权也只是为皇后娘娘分忧而已,难不成还真能用这份辛苦为自己谋好处吗?妹妹还是快些起来,莫要胡思乱想了。” 沈霁楚楚可怜地看着宜德妃,缓缓站起身子来:“若是姐姐真的这么想便是最好了。” 她捻帕擦泪,泛红的眼眶瞧着就让人心生怜惜。 宜德妃笑着收回手,转而就看到皇后娘娘眼中沉静却又带着无奈的神色。 但这场闹剧只到这里,在座的三人都是聪明人,知道点到为止,再闹下去说得太直白,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一个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个是仅次于皇后的新晋权妃,另一个则是陛下最宠爱的嫔妃。真的因为区区口角之争闹起来,不仅不像话,更容易使后宫不宁,让陛下和太后烦心。 三人默契地住了口,仿佛方才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般,虽暗地里心思未必如何,可还是说说笑笑的,表面上一派和谐。 身后坐着看书的班玉雅一直不曾插/嘴,只默默地看着她们,一是因为她身份低微,没有资格插话,二也是因为她相信姐姐应付的来,多说多错,反而暴露了自己。 但这一次,的确叫她对宜德妃更加警惕了。 林贵嫔还未倒台时,宜德妃曾数次向姐姐示好,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人也一贯是沉稳温和的。虽然她和姐姐从未信过,心底总是留着几分警惕,但到底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也算相安无事。 可今时不同往日,人在不同的位置上,心境总是不同的。 今日的宜妃虽然仍是言语温和,一如往昔那般,但在班玉雅的眼里,她却更像是一条褪去无害表象的,包藏着毒牙的毒蛇。 暗中窥伺着,试探着,悄无声息地将毒液洒在看不见的地方。 经过一段插曲后,宫务的教□□算是顺顺利利地进行下去了。 掩去各自心思的三人语气温和地说说笑笑,谁也不和谁红脸,你帮我我问你,一言一语的,若不是身在后宫里,乍一看还真像是几个世家贵族的闺秀们在一道看书闲聊一般。 皇后娘娘讲了许久六局二十四司之事,口干舌燥,就叫云岚去换茶过来,正好她们也能稍微歇一歇,缓缓精神。 在宫里,皇后虽算不上得宠,可陛下十分敬重,凤仪宫里一应用度和太后都是最好的,云岚眼明心细,一早就在耳房备好了水,随时都可以奉茶,片刻后,四杯温度适宜的庐山云雾便一一奉上。 庐山云雾是贡茶里最名贵的几个品种之一,不光茶叶的样子和模样秀丽好看,香气持久,味道也醇厚甘甜,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宜德妃虽然从前也是妃位,可她一直屈居人下,被林氏死死压着,其实也没用过什么好东西,大多只在长信宫见过罢了,时过境迁,她如今坐上了曾经林氏的位置,心里也不由得有几分唏嘘得意。 她掀起瓷盖,缓缓剐蹭杯壁,一股清香顿时四溢,弥漫在鼻腔,宜德妃心中满足,轻笑道:“庐山云雾可真是好茶。” “还记得,当初的林贵嫔是最喜欢庐山云雾的,如今她开罪于陛下,恐怕是喝不到了。” 说罢,宜德妃意识到了什么,紧接着说道:“臣妾不该提起林贵嫔的,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并不在意这些,轻抿了一口,温声道:“无碍,你从前常常和林贵嫔来往,了解她的喜好也是人之常情。林贵嫔虽然御前失仪犯下大错,可她毕竟还是陛下的妃嫔,也没什么说不得的。” 沈霁不想在皇后娘娘面前提起太多林贵嫔的事,毕竟她从前对娘娘屡屡不敬,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便垂眸喝茶,淡淡道:“也难怪德妃姐姐出此感慨,林贵嫔才被陛下禁足那段日子日日哭闹,听闻德妃姐姐去后就好多了,可见还是姐姐说的话管用,劝得住林贵嫔。” 林贵嫔再怎么说也是失了陛下欢心的人,这时候表现的和她亲近百害而无一利。宜德妃一时得意说错了话,立刻就被沈霁的话噎了一下,这个话题不宜继续下去,便嘴唇紧抿,不再说话。 谁知一直坐在旁边不曾说过话,几乎要被众人遗忘了的班玉雅突然抬起了头,问道:“说起林贵嫔,妾身心中倒是一直有个疑问。” “当初林贵嫔因为安贵人之死被陛下处罚禁足,虽她不服气日日咒骂,也常常以泪洗面,可那时候似乎并无疯象,不过数十日的功夫,怎么就做出那样不理智的事了呢?” 她的视线落到宜德妃身上,天真地问道:“宜德妃娘娘现在还同林贵嫔亲近,想来是关系亲近的缘故,娘娘可知道些什么?” 第119章 这件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夷宝林怎么会突然问起来? 提起那段时间,宜德妃立刻就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形,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自从问出那句话后,班玉雅就一直盯着宜德妃看, 想从她面上看出什么端倪, 可那一刹那的变化还是快得仿佛只是玉雅的错觉一般。 宜德妃转过头来看着班玉雅, 温柔的好似刚刚没有听清楚她的话:“嗯?你说什么?” 班玉雅知道不宜打草惊蛇, 怯怯地收回视线,细白的手指紧紧捏住杯柄, 低头说:“妾身一时最嘴快, 还请娘娘别往心里去。” “只是……只是……” 她有些畏惧地抬起头:“只是宫里好些人谈论起,都觉得林贵嫔娘娘……病得突然。” 宜德妃笑意未改,却牢牢盯着夷宝林:“林贵嫔谋害安贵人犯下大错, 被陛下禁足,此后又御前失仪, 失了陛下欢心。她从前性子骄傲, 一直备受陛下宠爱, 连环打击下一时崩溃,情绪不稳也是有的。若说病了, 自然, 心病也是病。” “虽说本宫从前多和林贵嫔来往, 可她长久禁足,其实也许久不曾和本宫见面了。不知夷宝林,是在怀疑什么呢?” 班玉雅有些畏惧地低下头, 自知说错了话:“娘娘莫怪,只是妾身总是听说旁人提起此事,次数多了心里难免留了疑虑, 今日见到德妃娘娘,又知道你们多年交好常常来往,这才脱口而出,并非有意冒犯。” 沈霁若有所思地看着宜德妃和玉雅,倏而展颜一笑:“德妃姐姐莫怪,玉雅和臣妾都是出自灵州又关系要好,一贯看作是妹妹看待的。她呀,自小性子怯弱安静,也笨嘴拙舌不会说话,一时想到什么就说了,无意冒犯姐姐,德妃姐姐可别多心了。等回去以后,臣妾定会好好劝劝夷宝林,让她日后谨言慎行的。” 说得轻轻松松,表面是在为夷宝林开脱,可越是这么说,却越显得宜德妃十分紧张在意,心虚似的。 她笑意未达眼底,端起茶抿了一口:“都是自家姐妹闲谈,本宫并未不悦,两位妹妹不必紧张。” 茶也喝了,话也说了,还是要继续研习宫务才是。好在此后再也没发生什么插曲,一直看簿子到临近午膳时分。宜德妃和沈霁都有亲生的皇子要抚养,不便留在凤仪宫用膳,夷宝林就也顺势要回宫去,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皇后便让自己的掌事宫女云岚亲自送她们三人出了凤仪宫。 沈霁带着玉雅一道先回了渡玉轩,宜德妃则坐在步辇上,笑吟吟地看着她们从宫道上离开。 等一个人都看不见的时候,宜德妃脸上的温柔笑意才渐渐敛去。 “回碧霄宫。” 一路上,宜德妃都十分沉默,冷淡地眼神定定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文纾猜测娘娘担心的应当是夷宝林问起来的那件事,紧张地看了一眼四周,见无人,才低声道:“娘娘,您可是在担心夷宝林所问之事吗?”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文纾顿了顿,没往下说下去,“红花粉那件事害的夷宝林那么惨,夷宝林应该是痛恨林贵嫔才对,现在应当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跟那些爱嚼舌根子的人一样,反倒还问起您了。” 宜德妃摁了摁微微皱起的眉心,长舒了一口气:“本宫也不明白她怎么会问。” “照理说,就算她那时候有所怀疑,也应该把矛头都指在林氏头上,对本宫只是有所怀疑而已。何况本宫那时候不过是跟在林氏身边的小人物,有多身不由己她们也看见了。林氏倒台,本宫现在才是众妃之首,就算是秋后算账,也犯不上触本宫的霉头,实在是不智之举。” 她边思索边不紧不慢地说着,然而碧霄宫都到了,宜德妃的心里却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总觉得漏了什么。 抬步走进碧霄宫的时候,住在碧霄宫东偏殿的容婉仪带着贴身侍女走出来,看见宜德妃回来,忙福身行礼,柔声道:“嫔妾给德妃娘娘请安。” 宜德妃的面上牵起笑,温和地问:“临近午膳时候,怎么反而要出去了?” 容婉仪恭恭敬敬地低眉颔首道:“多谢娘娘关心,小桃说她今日瞧见掖庭旁不远处有一株兰花,其色如紫如墨,是在长安未曾见过的,嫔妾喜欢兰花,想先去瞧瞧。” 说罢,她低头不好意思道:“娘娘见笑了。” 宜德妃知道容婉仪是最喜欢兰花的,便笑着说:“嗯,去吧。” 可容婉仪还未走多久,宜德妃却想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眸死死看向了文纾。她带着文纾走进殿内,屏退众人,低声问:“当初替本宫办事的那个宫女,你可能保正她嘴闭严实了,不会被任何人知道?” 文纾吓了一跳,连忙跪了下来:“娘娘明鉴,当日林贵嫔禁足后,长信宫的宫女都被陛下打发了出去,只剩下了贴身的柊梅。当日兰馨就算不得林贵嫔身边贴身的人,人也隐藏的很好,从不曾被发现过。后来奴婢也找兰馨交代过一番,只要她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她宫外的家人就会收到宋氏的照看,她也满口答应。兰馨性子寡言又重情义,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 宜德妃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虚无,轻声道:“兰馨虽性子稳重,可当初也是因为缺钱才同意为本宫办事。她既然能为了钱出卖林贵嫔,就会因为钱出卖本宫。” “那夷宝林一贯是个话少胆小的,日日巴着玉贵嫔才有几天好日子过,她能问出这番话,必然是底下人已经传了多回,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今日在凤仪宫问本宫林贵嫔的事。” 虽说她只是下药让林氏情绪不稳神思恍惚,又想办法让她神神叨叨疯疯癫癫,在陛下面前彻底失宠,并未杀人,可再怎么说也动了手,手上不干净,被查出来就会有风险。 “本宫熬了这么多年,忍辱负重,卑躬屈膝,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这个位置,绝不能因为区区一个兰馨坏了大事。” 文纾背后有些凉,低着头请示道:“那娘娘……您是想……” ”区区一个掖庭宫女,不慎出意外死了的比比皆是。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严的。” 宜德妃冷声道:“找个机会,把兰馨收拾干净,本宫不想再听到这样的消息。” “是。”文纾头上冒冷汗,准备退下去找人做这件事,又听娘娘开口唤道。 “等等。” 文纾定住,宜德妃又凉凉说道:“玉贵嫔得协理后宫之权又晋至主位,这样的好事,光咱们知道怎么行。” “想办法告诉林氏,再告诉宫外的林夫人。以林贵嫔对玉贵嫔的厌恶和恨意还有林夫人的爱女之心,本宫相信她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话音甫落,宜德妃又添了句:“等再过几日,传流言出去,就说本宫和玉贵嫔一道学习宫务,玉贵嫔十分勤勉好学,日日不休,比本宫要强上许多。” 文纾犹豫了一下:“娘娘,若传玉贵嫔事事比您强,会不会日后再有什么好事,陛下都会优先想着玉贵嫔而不是您了?” 宜德妃闻言只冷嗤了声,淡笑道:“一个入宫侍奉才短短两年的平民之女坐到主位上,本就让宫里的嫔妃们不服,她这样醉心权柄,急于掌权,你说她们会怎么想?最要紧的是,太后和皇后怎么想?” “以退为进,才是上策。” - 傍晚,沈霁坐在廊下靠着廊柱看夜景,夜幕繁星如缀,晚风凉和,筠雪正抱着子昭在院子里玩闹,周围的宫人们三三两两围在旁边,气氛十分融洽。 待在怀里的子昭随着筠雪的动作,一举一放高高低低的,逗得他咯咯笑。 沈霁温柔看着子昭的模样,只觉得时光飞逝,让人感慨。总觉得子昭昨日还是个襁褓婴儿,这一眨眼,就已经十个月大了。 渡玉轩的物件收拾得差不多了,等再过两日好生打扫一番就能迁宫住进宸佑宫里去。 沈霁抚摸着身下的长凳,低眉笑了笑。 在春澜宫住了两年,这里的一花一草,沈霁都已经十分熟悉,一想到要迁居到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些舍不得。 从小到大颠沛流离有过这么多住所,却没一个像家能给她安定感,但不知怎么,宫里的日子虽凶险,可春澜宫这两年,却时常让她觉得踏实和眷恋。 发呆出神这会儿,也不知是何时起,耳边的笑声和说话声渐渐小了,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别的地方去。 灯影幽幽,沈霁心里一慌,立刻抬起头看向院内,却见陛下正站在院子里,遥遥地看着她。 不同于白日的疏离淡漠,遥不可及,在朦胧月色和灯光下,陛下披一身银白光华,眉眼格外柔和。 他薄唇微勾,带着既轻又浅的笑意。 “簌簌,过来。” “朕带了礼物给你。” 第120章 “陛下!” 沈霁起身朝着陛下那边快步走过去, 人还没到身边,面上就先挂了笑,她的语气里染上一丝连自己都不曾注意的绵软娇嗔, 犹如情人之间的呓语, 对这份还未见到的礼物起了几分好奇。 自从她承宠以来,不论是天才地宝还是珍奇玩意, 得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那还是在陛下不曾对自己动心之前。如今两人虽还算不上两情相悦, 但也是真心相处, 陛下还能亲自送来的礼物,她倒是猜不透是什么了。 她先盈盈福身向陛下行礼,而后如从前那般亲昵地挽住了陛下的臂膀,好奇道:“陛下的礼物在哪儿呢?怎么不见踪迹。” 秦渊捏捏她鼻尖,淡笑道:“不急。” 他牵着沈霁一路走到内室坐下, 才不紧不慢地拍了拍手, 院内候着的两个宫女在张浦的授意下低着头走进殿内, 其中一个宫女手中托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盒子既扁而大, 看起来里头容纳的东西不小。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96节 沈霁愈发好奇了:“陛下送的究竟是什么好东西?” 她按住心里的好奇,转头看向陛下, 谁知一贯沉稳淡然的陛下, 此时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他举着杯盏喝茶, 乍一看分明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掀起眼皮子看向那紧闭着的锦盒时, 眼底却流露出一丝得意。 “打开吧。” 陛下发话,那名空着手的宫女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四方锦盒, 伴随着盒子慢慢打开的动作,渐渐的,露出里头一片华彩来。 渡玉轩这会儿的灯火通明,在明如白昼的宫灯招摇下,锦盒里的一片斑斓色彩犹如炼了星河一般,波光闪耀,格外夺目勾人。 “这是……” 人天性有爱美之心,沈霁也不例外,她十分惊讶,被这从未见过的璀璨光华所吸引。 两名宫女万般小心地将那片碎光从盒中取出,展开来,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件极为华美的宫裙。 这件宫裙的样式是她前所未见。水袖云尾、裙摆如波,材质翩若飞絮般轻盈,可偏偏刺绣又极为精巧,在宫中这么久,她都不曾见过如这件宫装一般好看的,便是林贵嫔当年最华丽的衣裙,也难抵十之一二。 张浦躬身笑道:“娘娘有所不知。” “这件宫裙的样式,乃是陛下亲自画就,布料材质,则是东海今年新贡的鲛纱。鲛纱极为难得,数年也只偶尔可得一两匹,且成色不一,今年新贡的鲛纱质地轻盈均匀,流光溢彩,成色极佳,陛下便命人将鲛纱依着图纸样式做成新衣,又让长安最好的绣娘用色泽明亮的丝线掺着碎宝石和珍珠去绣,连日赶工,终得这一件宫裙。” 沈霁忍不住起身去摸这件美轮美奂的衣裳,一触及,只觉得似是水波在肌肤上滑动,轻盈丝滑,让她爱不释手。 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如此一件衣裳,单是想想让她穿出去可能会碰到尘埃,似乎都是一种浪费。 从前在民间的时候,每每看到那些富户小姐身上的衣裙她都难免羡慕,发誓日后定要做人上人,改善衣食起居,身份地位,如今这样天上地下仅此一件的华衣属于她,不免心中感慨。 看见沈霁如此喜爱,秦渊眼底的那点得意更直白了些。 他轻敲了几下扶手,示意张浦可以退下了,张浦即刻会意,让宫女将衣衫放在桌案上后,带着她俩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了殿门,最后又细心地将殿门掩上了。 木门被合上,室内的天地便是两个人之间的,没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单单在陛下跟前,沈霁如今反而更轻松。她本想再去好好看看那条宫裙,可一想到陛下还在身边,便忍住了自己的念头,反而转过去福身:“多谢陛下赏赐,簌簌十分喜欢。” 秦渊疏懒地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指点有节奏地点在扶手,微微挑眉,貌似这些很稀松平常般问:“喜欢便好,你可是这里头最珍贵的地方在哪里?” 沈霁转头又看了一眼那件宫裙。 宝石珍珠虽珍贵,在宫中却算常见,刺绣虽非常精美,但人力之功,称不上独一无二,最让她惊讶的便是鲛纱了。 东海鲛纱极为稀少,就算偶尔得之,色泽也绝不会如这一匹般艳绝无双,她想了想,开口道:“这鲛纱如此珍贵难得,陛下却独独赏赐给簌簌裁衣,如此偏爱,簌簌十分感念。” 话音落地半晌,却不见陛下有回复,沈霁小心地抬起头,正看见陛下的脸色黑了下来,眼中的喜悦和得意荡然无存。 这显然是生气了。 明明昨日才又哭又折腾过,好不容易说开了心事,结果好了还没有一天,陛下今日便不悦。 虽是说好了不再为沈霁的心意之事而计较的,但陛下在她跟前,确也实在是越发小气了起来。 沈霁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思来想去半晌也没觉得自己哪儿说错了,但她不想一直纠结,就走上前去半蹲在陛下膝头,任由一身柔软的宫裙随着动作垂落在脚边,仰头看着他:“陛下怎么了?可是簌簌哪儿做错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明眸如星,如淬了月光般清亮温柔,雪肤花貌,一头浓墨似的乌发挽成云一般的髻,珠翠莹润,照她姿容绝世无双。 秦渊一直都知道沈霁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也时常会因为她的美色而有片刻失神,可今日她在自己膝头闻言软语,还是让他原本升上心头的不悦散去了大半。 她本就是个在男女之事十分迟钝的人,偏生自小凄凉,又位卑谨慎,许是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也说不准。 想到这,不悦算是消尽了,他垂眸看着她,慢条斯理地伸出一指,挑起了沈霁小巧的下巴。 “方才张浦曾说过这件衣裳的难得之处,你再好好想想,还有什么?” 掌中美人的模样有一瞬的迷茫,可紧接着,她眼睛一亮,说出了让他险些再度火起的话:“是陛下命人将鲛纱制成了宫裙?” 秦渊原本因她生动表情而升起的两分期待犹如火苗被泼了一盆冷水般偃旗息鼓,面无表情道:“这件宫裙的款式,是朕亲自画的。” 本是好端端的送礼为博她一笑,结果什么都记得,偏偏就是不记得最要紧的。 他身为帝王,国事如此繁忙,后宫小小女子的衣着款式何须他亲自费神操心。也就因为是她,在不曾见她的那大半个月里,令他相思难解,这才想着她的身形画出了这件衣裳。 当初东海进贡这鲛纱来时,只第一眼,他便想起了沈霁,决定要将这华美的流彩薄纱穿在她的身上。 今日念想成真,他巴巴送来,她可倒好。 沈霁看着陛下神色转变,想起方才幕幕,突然有些想笑。 但陛下这会儿心情恐怕好不到哪里去,她若是笑了,岂不是让陛下更不高兴,于是就只能忍着那几分好笑,耐心地哄着陛下:“陛下恕罪,簌簌耳报神素来是不好的,一时没听清楚,险些辜负了陛下的美意。但簌簌这会儿已经知晓了,简直欢喜地要疯了。” 秦渊看着她的表情,哪里有半分欢喜疯了的样子,分明是想笑。 未等陛下发作,沈霁搭着他的膝头起了身,顺势坐到了陛下的身上,双臂也如水蛇一般缠住了陛下的脖子:“陛下,簌簌真的很是欢喜。” 说罢,十分主动的在他耳边吻了一下。 美人主动投怀送抱,秦渊有火也撒不出了。 他神色晦暗了几分,大手游移,摸上了沈霁的腰肢。馥软馨香的身子在怀,秦渊只觉得自己喉结一滚,周身随着耳朵一起热了起来。 “这件宫裙,朕取名月中仙。” 他有些耐不住,俯身勾住沈霁的脖颈跟她交吻:“子昭周岁生辰,朕会在两仪殿设宴,你穿着出席。” 沈霁头脑有些晕乎,但还算清醒,低声问着:“陛下……是否太奢靡了?” 秦渊的黑眸晦暗,带着她看不懂的神色:“朕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朕宠爱你。” 交缠许久,秦渊抱着气喘吁吁的沈霁,一边轻抚着她的背,一边温声问:“朕将宸佑宫赐给你时就万事齐全,但你却还住在渡玉轩,说过两日才能迁居,是哪里不好,不喜欢?” 沈霁怔了一瞬,将头埋进他胸膛:“渡玉轩住惯了,猛地一换宫室,总是怕子昭不惯,也担忧他不适应。便想着先让渡玉轩的东西该搬的搬进去,都齐全了,再入住也不晚。” 秦渊嗯一声,拦腰把她抱起来:“你思量周全,就按你说的来。” - 三日后,玉贵嫔带着三皇子从渡玉轩迁居至南四宫之一的宸佑宫,独居一宫,一时羡煞旁人,尊荣无限。 宸佑宫的主殿比渡玉轩还要大上许多,一进去既宽敞又华丽,富丽堂皇,如临仙境。 沈霁晋至主位,又独自住在偌大的宸佑宫里,底下的人添了好些。加上分居宫室,收拾屋子,熟悉居所,又分别打赏宫人,新立规矩,忙忙碌碌就到了晚间。 殿内的宫烛亮如白昼,将宫室内照得愈发美丽,沈霁却撑着腮,并无心享受宸佑宫内的种种华美,反而出神得看着面前的一杯清茶。 不多时,青檀从外面进来,附耳说道:“不出娘娘所料,咱们隔了几日才入住,确实被人钻了空子。一日粗粗看下来,还不只一处。” 第121章 沈霁抬眸看向青檀扯唇轻笑了声, 冷嗤道:“我爬得太快,又拿到协理后宫之权,看不惯我的人可太多了。” “但有胆子也有能耐在我身边下手的, 可没几个。” 青檀低头颔首:“娘娘故意延缓了搬进宸佑宫的时间,假装渡玉轩物件太多搬不完,正好给了他们寻到机会下手的机会。陛下看重娘娘,这几日每日都有人进来洒扫更换摆件,来来回回的人实在不少, 若想找出进来的这些人里哪些有问题很难。” 沈霁不可置否地点点头,直起身子淡淡道:“说说吧, 都发现了哪些问题?” 青檀低声道:“今日搬进来后, 霜惢就以您和三皇子才迁宫不习惯为由, 将宫里的每处角落都重新打扫了一边,又将寝宫和库房的大部分物件细细盘查,还一一调教了新来的宫女太监们。其中宫女下房后的墙上有一块砖有完整取下来的痕迹, 十分不易察觉,应该是有人故意开出来备用的。” “库房里的东西摆放的很杂, 时间上来不及一一开箱看,只看了新送来的贺礼,暂时没有问题。但奴婢觉得奇怪的是,库房常年不见日光, 按理说应该微微有些潮霉的味道,不知是不是陛下派人细致的收拾过,不知哪里总传来一阵异香,仿佛在哪里闻过,但又想不起来了。” “宸佑宫陛下赐给您一人居住,所以新来的宫女太监数量不算少, 加上您位份里应有的,足足有三十余人。其中虽然有些是在偏殿和厢房打扫的,可毕竟是在一个宫里,总还是要小心些。初来乍到虽然表现的都还算本分,不怎么抬起头乱看,但奴婢和青沉看得出来,有几人并不老实。这些宫女太监们霜惢已经分好了,那些瞧着有问题的没有放到偏殿厢房去,都在奴婢们的眼皮子底下盯着,一有动静,立马就能发现。” 这么算下来,隐藏的祸患还真不算少,都潜伏在暗处盯着她呢。 沈霁舒了一口气,温声道:“我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但多亏了你们几个忠心的,一直跟在身边。渡玉轩咱们是住久了的,一草一木都熟悉,但宸佑宫是个陌生的地方,许多事情你们得多帮我留意着,尤其是子昭那边,他还年幼,务必要事事上心。” 青檀点点头,应道:“娘娘不说奴婢也明白的。” 交代完这些,沈霁心里头的不安也算落下来了一点。 人人都渴望帝王恩宠,可只有得宠的人知道,集宠于一身也是积怨于一身。这世间的事总不会是只有好而没有坏的,她既然选择了通天路,就要承受。 揉了揉酸涩的眉心,沈霁压低了声音问:“这几天林氏那边如何了?” 青檀:“自从林夫人前阵子入宫找太后以后,回到家中似乎一直心情不佳,和林尚书彼此针锋相对,争吵不断。林尚书外头养的那个外室又上门闹过一回,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将夫人气得够呛,但林尚书上回将林太傅气晕过去以后遭到许多人弹劾,陛下不悦,也就没再动过想让外室进门的念头,对那外室就口头安抚罢了。目前这几天,府里府外,都还算安生。” 沈霁冷笑了声:“那林太傅呢?近来身子如何?” “林太傅上次气晕过去以后气血攻心,一直卧床休息,这几日才开始下床走动,重新管理林氏事宜,父子俩——并不怎么说话。” “貌合神离,利益当前,亲生父子也不过如此。”沈霁幽幽道,“告诉安插在外室身边的人,让她找机会再挑拨一次林尚书。” “这次,必须要闹得更大。” 青檀仰头看向自家娘娘,犹豫着将心中的念头说了出来:“娘娘,您是想……利用林尚书,除了林太傅?” 沈霁顿了顿,垂眸看向青檀,倏地笑了:“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心狠手辣?” 青檀低下头:“奴婢不敢。” “林尚书浸淫官场数年,什么貌美风情的女子没见过,什么阿谀奉承没听过?若是林尚书自己不动这个念头,你觉得,凭那伶人三言两句,林尚书可会真的拿自己的仕途作赌,硬要把她带回家中做良妾?若林尚书不是自己打这个主意,那外室再怎么挑拨离间也是无用。” 沈霁斜斜睨向外头,勾唇冷嗤:“他不过是需要有人给他一个理由,给他一个‘不是故意的’原因罢了。纵使他真的对那外室有几分喜欢,也抵不过林氏家族大权的诱惑。正因为林尚书有此心,我才能推波助澜。” “林太傅一生清廉正直,是个好官不假,可他也纵出了自私自利的儿子,不知是非分明的孙女,害了不少人命。与其说是我想害他,倒不如说是他的亲生儿子林尚书想害他,全是自己亲子的一念之间罢了。” 青檀立刻跪下去,叩首道:“奴婢刚刚失言,还请娘娘恕罪。” 沈霁笑了,伸手去扶青檀的胳膊:“你跟在我身边时间也不短了,应当是第一次见我想要去害一个人,觉得意外也是有的。” 她笑着,眼睛却牢牢看向青檀的眼睛:“我记得你和青沉都是陛下拨来的人,陛下可跟你们说过什么吗?” 青檀垂眸不语,半晌才低声道:“陛下将奴婢和青沉拨来那日,同奴婢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 “‘玉贵人性情柔顺温良,温婉可人,宫中虎豹豺狼环伺,朕不放心她孤身一人,你们一人日夜侍奉在侧,以保她平安’”青檀顿了顿,续道,“陛下曾说您性子纯善温良,奴婢一直谨记于心,这才问出口。还请娘娘放心,奴婢和青沉待您绝无一心,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沈霁听罢,反而笑了起来:“宫里的女人,哪个是真的纯良无害的,你们两个如此聪明,应该早就知道才是。” 青檀抬起头,缓缓摇了摇:“宫里有几分地位的主子,哪个都不简单,可却哪个都和您不一样,正因您不一样,奴婢才觉得意外。但现在想想,却又不意外了。” “能跟了您,是奴婢之幸。” 看着青檀的模样,沈霁原本想问问她为何会这么说的,可紧接着,青檀便换了话锋,眼神愈发沉稳坚定:“这段日子奴婢和青沉会在夜间轮流上值陪在您身侧,就不打扰您歇息了。” 沈霁展颜一笑:“那就有劳你们了。” - 搬进宸佑宫后,一连将近半个月都相安无事,沈霁和子昭也渐渐适应了住在宸佑宫里的日子。 随着时光推移,天气越来越暖,宸佑宫内移植的珍贵花草日益繁茂,花骨朵绽开的美丽花朵绚丽如霞,芳香扑鼻,墙角的梧桐树也生得郁郁葱葱。 子昭仿佛比喜欢渡玉轩更喜欢宸佑宫,时常让筠雪带着他在院子里玩耍,扑蝴蝶,陛下也比从前更喜欢来看望她和孩子,无事就会来宸佑宫坐坐,夜间也基本上都歇在宸佑宫,几乎不去别的嫔妃处。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97节 日子过得充实而安宁,却像极了暴风雨前的宁静。 沈霁每日晨起就去凤仪宫和宜德妃一起研习宫务,这段时间下来,六局一十四司基本已经烂熟于心。前几日,皇后娘娘将尚食局和尚寝局分给了宜德妃,将尚服局和尚功局分给了沈霁,让她们从最熟悉的事务开始上手。 尚服局掌管着宫内服装纹饰的规格和等级,一并还带着珍玩,尚功局则是管着做工和添物,譬如衣衫首饰、布料材料,既然领了这份差事,沈霁也不能不上心,今日从娘娘那出来就去了一趟尚服局和尚功局,临近午膳时分才出来。 正午的太阳虽不炙热却还是有些晒,沈霁撑了一把六骨墨梅伞,支额靠在椅子上,步辇正要载着她回宸佑宫去。 从六局一十四司回宸佑宫的路上要经过一段不短的路,路过一处小径时,远远听见有几个小宫女,端着东西正要往相反的方向走,边走嘴里低声说着什么。 “最近玉贵嫔真真是荣宠无双了,陛下日日都去宸佑宫,几乎是要独宠的架势了,真是令人羡慕啊。” “是啊是啊,不光陛下宠爱,连最好的宸佑宫都赐给她一个人住,听说现在协理后宫之权也学的十分上心,天资很高,恐怕再过些时日,这宫里许多事情都要听玉贵嫔的了。” “除了皇后娘娘,也还有宜德妃,自然不会是玉贵嫔一人说了算了。” “你们懂什么,宜德妃不得宠,陛下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去碧霄宫一回。皇后娘娘身子弱,同样两个人,当然是更得宠的人说了算了。” …… 步辇停下,霜惢在旁边听得皱了眉,她仰头看向自家娘娘,请示着:“娘娘,要不要奴婢派人将她们带来好生训斥?” 沈霁朝那个方向看过去,神色却很冷淡,抬手道:“不必了,如今都这么说了,若是本宫真的训斥她们,岂非回去后更是要传疯了。” “走吧。” 在凤仪宫的时候,她分明已经十分小心,处处都表现出资质平平的模样了,无论如何也不会传出天资很高,学得很好这种话,何况当时宫里只有她们三人和各自的心腹,旁人不会知道。 这是宜德妃故意派人散播的流言。 对于宜德妃,其实沈霁也觉得有些奇怪。 她现在已经位居从一品,皇后之下她就是最大,林氏不成气候,她如今想要的都已经有了,便是后宫大权也尽在掌握,自己就算再得宠,可也碍不着宜德妃的事,何况两人无冤无仇,她没有理由针对自己。 入夜,屋内静悄悄的,只有稀薄的月光,将宸佑宫内照耀得犹如沉睡的月宫。 青沉就躺在屏风后面为她守夜,安静地只有呼吸声。 沈霁躺在床上许久,一直思索着宜德妃的动机,却始终没有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翻来覆去到半夜,连半分困意也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了朦胧几分睡意,沈霁合上眼睛准备安寝,却突然听见一声极为细微的窸窣声响从不远处传来,像是纸张破开的声音。 第122章 宸佑宫宽敞华丽,又一应都是新修缮过的,屋内并无杂物,且沈霁从不会在寝殿使用笔墨纸砚,屋内绝不会有风吹纸张的哗啦声。 搬进来这半个月,乍一看的确风平浪静,可沈霁心中清楚,所有这些在暗中潜藏的危险不过是在等一个契机。 夜深人静突响异动能有什么好事,电闪雷鸣前的风雨罢了。 宫中想要除了一个人的手段太多,此人半夜闯入,恐怕来势汹汹,且早就摸清了进来和逃走的路线。 若是她现在叫人,外面守夜的太监即刻去追,再喊侍卫,极有可能抓不住人,还会打草惊蛇,使得背后之人更加谨慎小心。 如若可以,最好能抓活的。 沈霁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往被窝里沉了沉,用锦被掩住口鼻,幽幽月色中,只留一双眼睛谨慎地窥视着外头。 此时夜已经深了,不知青沉究竟睡着没有,一想到离自己一墙之隔的外面正站着一个想要谋害自己的人,沈霁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全身紧绷,时刻准备起身。 窗纸被戳破一个小眼儿后,那人有好一会儿都没有动作,他似乎十分谨慎,窗子上的影子左右摇晃了好几回,应当是在观察周遭,直到待确认无误后,才拿出一个物什,朝着刚刚戳破的洞吹了几口气。 不出一会儿,殿内便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白烟。 夜间视线本就昏暗,沈霁的眼前一开始模糊起来,就立刻屏气凝神,让自己的呼吸更加延缓。 好在现在是二月底,天气已经不那么冷,每晚都会开着一扇小窗来透气,这些烟雾会随着微风慢慢散去,她和青沉吸不进去多少。 这人如此小心,恐怕并不仅仅是为了下毒或者栽赃,这两种目的都有许多方法可以达成,没必要如此冒险潜入宸佑宫。 沈霁浑身微微一颤,不自觉地抓紧了手中的被子。 他是想迷晕自己,再直接一刀致命取了性命,既吵不到外面的人,也能全身而退。 这还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危险,惊得身上出了一身的汗,浑身都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沈霁在被窝里的手缓缓上移,摸上枕边的一柄玉如意,紧紧地攥在了手里。 那人在窗边等待了片刻,先是扔了一颗小石子试探,见无人醒来,紧接着便轻手轻脚地打开窗户,翻身进了寝殿内。 冰冷的匕首在月光下折射出一瞬雪白的亮光,沈霁小心地眯上了眼睛,只见那人先看了一眼室内,然后发觉屋内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白雾缭绕,动作猛地一顿。 “不好!” 那人低低咒骂了一声,嗓音竟然是个女子。只见她快步走到对面,发觉竟然有一扇窗子开着,便知道药效并没有发作,若是她速度再慢一些,恐怕就要被人发现了。 她干脆利落地转身,打算趁还未有人被惊醒时径直刺死玉贵嫔然后逃走,轻步走到床边以后,看准玉贵嫔躺着的姿势和位置,抬手就朝着心脏刺了下去。 谁知就 在刀刃要划破锦被扎入心口的一瞬间,床上的人立刻向里滚去, 并掀开被子盖在了自己的头上。她心中大惊,心道不好,刚要将被子从身上取走准备再次动手,肩膀处又传来一阵被硬物殴打的剧痛。 “来人——!!!” 玉如意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沈霁丝毫不敢耽搁,赤足飞快地跑下床榻,嗓音几乎开裂:“快来人!有刺客!” 她正欲打开殿门,可身后的刺客已经甩开了被子,手握匕首快肃朝她刺过来。那刺客的速度极快,带着必杀她的决心,电光火石之间,沈霁几乎都听到了匕首划破空气的声音。 谁知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沈霁回头一看,就见到青沉正死死抓着刺客的手腕,与刺客僵持对峙了起来。 “娘娘速速离去!” 青沉话音甫落,那刺客手腕一折化解了青沉的力道,再次转了攻势。沈霁心中大骇,唯恐青沉会被刺客伤害,谁知青沉抬腿就将刺客再次刺来的胳膊踢开,一个旋身和她打了起来。 “青沉!”沈霁惊呼一声,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转头便打开殿门奔了出来:“快来人啊!” 她的第一声惊呼已经引来了宸佑宫侯在门外的侍卫,大门刚一打开,两列侍卫正齐齐跑向寝殿的方向。 见人救兵来了,沈霁疾步走下台阶,高声道:“刺客就在殿内!” “是!” 待侍卫们拔出长剑冲进殿内,门口值守的太监也吓了一大跳,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看着只着寝衣乌发凌乱的娘娘,浑身抖如筛糠。 不出一会儿,领头的侍卫出来单膝跪地,沉声道:“娘娘放心,刺客已经已经被微臣等制服了。” 听到危险解除,沈霁才喘着粗气怔怔地转过来,通红的眼眶下挂着豆大的泪珠,缓缓滑落下来。 她还没完全从刚刚的惊惶和害怕中走出来,垂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侍卫许久,破碎的呼吸才渐渐找回了该有的样子。 沈霁的身子还在微微的颤抖,她抱上自己的肩膀,勉力让自己的嗓音平静下来,可才从生死一线逃出来,一开口便是颤音。 “派人通知陛下和皇后娘娘。” “是!” 宫里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惊醒了下房里的宫人,霜惢等人刚一穿好衣服便冲了过来,个个吓得肝胆欲裂:“娘娘!” 霜惢和筠雪吓坏了,哭着跪在她脚边:“奴婢来迟了,还请娘娘责罚!” 青檀倒还算镇定,跟着一起跪在了旁边,问道:“娘娘,青沉如何了?” 提起青沉,沈霁抬手抹去了眼泪,虚扶了她们一把,说道:“都起来吧,青沉无碍。” 寝殿内的烛火已经全部点燃,深夜的宸佑宫此时亮如白昼。 沈霁在几人的簇拥下回到殿内,披上披风坐在了主位上,行刺的宫女被两个侍卫用长剑一左一右架住脖颈跪在她跟前,行刺用的那把匕首也被捡了起来,用帕子包着放到了她的旁边。 刺 客的面罩已经被取了下来,露出一张约莫二十岁左右的脸,看起来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为了防止她自尽,她的嘴里被塞进去了一团布,沈霁本想问问她是何人派来的,但为了保险只好作罢。 遭遇了刺杀后,偌大的宸佑宫内处处亮着灯光,殿内乌泱泱站了一片人,却无一人敢在这时候发出半点声响,殿内安静地可怕。 沈霁喝下筠雪奉上来的温茶,足足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镇定。 她拿起那把刀刃上带着血的匕首观察,模样平平无奇,没有任何装饰和刻字,但刀柄却有磨损的痕迹,看得出来这把匕首并不是新锻造出来的。 沈霁用帕子将匕首上的血慢慢擦拭干净,让霜惢拿着托盘,将它放了上去。 这血不是沈霁的,是青沉的。 青沉为了救她在黑灯瞎火中和刺客搏命,抵挡招式的时候胳膊不慎被划了一道,此时在屏风后让青檀给上药。 这刺客带着武器,也有些身手,青沉一个年轻的内闱宫女,在手无寸铁又黑灯瞎火的情况下竟然和她不分上下,只是胳膊受了一道皮外伤,而方才青沉的表现也比旁人镇定许多。 当初她怀着子昭时从步辇上跌下来险些滑胎,陛下就将青檀和青沉赐给她,只说是不放心。 对她们,沈霁怀疑过,惊讶过,再到器重和相信,却从未想过青檀和青沉并非只是简单的宫女。 她记得,御前宫女里其中有十人是青字辈,她们是最忠诚寡言的宫女,也是守护在陛下身侧的一道防线。 陛下竟然在当初就将其中的两人给了她。 一想到这些,沈霁的神色顿时变得复杂难名。 “陛下驾到——!” 宫门口传开高声唱礼的声音,沈霁抬起头看向宫门的方向,陛下正从龙辇下走下来。 分明已经冷静了许多,可不知为何,在看到陛下为了她深夜赶到,又早就在她身边藏了暗卫的时候,沈霁的眼泪不受控一般唰地落了下来。 她起身朝陛下走去,先是快走,最后又变成了小跑。 深夜的春风料峭,吹起她散落的一头墨发,秦渊定定看着沈霁带着泪朝自己奔来,如一只惊惶的小兔,先是怔了一瞬,而后眸色极沉,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揽在了怀里。 虽然她一句话都没说,可秦渊都能明白。 “簌簌不怕,朕来了。” 他径直将沈霁打横抱起,迈步走向了宸佑宫正殿的方向,冰冷的嗓音一字一句道:“朕倒是要看看,是谁有这个胆子,敢在后宫行刺。” 秦渊带着沈霁前脚才进宸佑宫,皇后娘娘的凤辇后脚就到了。 浓重夜色里,她带着满脸疲惫和倦色,静静地看着陛下抱着沈霁迈进了宸佑宫门槛,默了须臾,才伸手让云岚扶着自己走下步辇,温柔的声音散在了春风里:“走吧,今日之事,务必得查个水落石出。”! 第123章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98节 春夜凉如水,弯月高悬的夜里,灯火通明的宸佑宫主殿内人影绰绰。 秦渊抱着沈霁迈进殿内,才一放下,沈霁便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殿内人跪了一片,秦渊侧目看着她,有几分意外于她的主动。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这样茫然无措,需要人依靠的样子,连在人前也顾不得了。 秦渊心疼她此刻的害怕,同时也欣慰她肯多信任自己,心中升起许多爱怜,可一想这份柔弱是因为生死危机带来的,却又不免震怒。 掌中的柔荑冰凉得仿佛一丝血气也无,她受了惊吓,又穿的少,秦渊摩挲着她的指尖,让人先侍奉着他去内室添衣。 “臣妾给陛下请安。” 身后传来皇后轻柔的嗓音,秦渊转眸看过去,温声道:“皇后不必多礼。” 帝后二人一同落座于主位上,殿中央被押着的刺客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低下头的她下意识瞪大了眼睛,满眼都是临死前的慌张和畏惧。 若不是那个宫女,她早该得手的! …… 霜惢端着那把匕首呈上前,福身道:“陛下,这便是刺客所用的凶器。” 张浦上前接过来,躬身呈在陛下跟前,说道:“宫内进出对武器刀刃管控向来严格,奴才瞧着并非是宫内之物,倒像自制的。” 寻常宫女,谁会在宫内费心做这些玩意,便是想害一个人,也多的是法子。 拂手让张浦退下,秦渊垂眸看着她,嗓音极冷:“抬起头来。” 那刺客本还不想抬头,侍卫猛然抓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皇后娘娘轻轻抽了一口凉气,盯着刺客的脸,惊疑未定。 云岚跟在皇后娘娘身后,也盯着她看了半晌,才惊呼道:“陛下、娘娘!她从前是在林贵嫔宫里做粗使宫女的!” 粗使宫女近不得主子的身,寻常都是做些干粗活,只偶尔才会去庭院内干活,所以对她,也只是偶尔会瞥见一眼,除了熟悉,根本想不起来这号人。 她是林贵嫔从前宫里的粗使,既然是粗使宫女,哪儿来的这身本事? 听到林贵嫔的名字,秦渊的面色顿时阴沉了下来:“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嘴里的布取出来后,侍卫细细检查了一番并没有藏匿毒药,这才放开她。 刺客浑身颤抖着,盯着陛下却突然冷笑起来:“没有人指使我!是我自己想杀她!” 秦渊睨着她,如同看一只蝼蚁:“说实话,朕可以给你一个全尸,若你不说实话,你以为,凭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会没有蛛丝马迹可循?若是等朕查出来,必定严惩不贷。” 闻言,刺客周身一震,有些动摇,可还是咬牙沉默着。 见她是个硬骨头,秦渊也懒得跟她废话,指尖规律地敲击着扶手,下了令:“想杀玉贵嫔,又能深夜不惊动任何人过来,定是提前踩了点的,她这几日来过。去将宸佑宫 里的所有宫人都带到院子里挨个盘问, 从朕赐居那日开始, 来往过宸佑宫的人一个个去查,朕就不信查不出来。” “是!” 门外候着的两列侍卫立刻前去带人,不出片刻,偌大的庭院里就站满了人。 外面的夜色正浓,一眼看过去,看不到半分光亮。 此时正是夜最深的时候,离陛下上朝的时辰也还有一段时间,皇后忧心忡忡地看向外头,恐怕等一一盘问下来也要许久的时候,便开口说道:“陛下,调查恐怕一时半刻也结束不了,不如您先回去歇着,臣妾在此盯着便是。” 话音甫落,沈霁穿戴整齐后走了出来,柔柔向皇后娘娘福身行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深夜还要叨扰陛下和娘娘为臣妾主持公道,臣妾万分感激。” 缓和了这么一段时间,沈霁的心情也从刚刚的危机中平复了许多,但她刚刚哭过,眼角还有些泛红,虽然是微微颔首的姿势,可皇后还是看出了她的不安。 她朝沈霁招手,温声道:“来本宫这儿坐。” 秦渊素来知道沈霁和皇后关系要好,可没想到,皇后一招呼,她就真的从自己身边走过去,乖乖坐到了皇后身边。 一个是自己的发妻,一个是自己的嫔妃,她们和平共处本是一桩美事,可他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好像自己才是多余的。 但这感觉只一瞬便过去了,他并未多想,而是皱眉看向门口熙熙攘攘的人头,沉声道:“敢在宫中刺杀嫔妃,此事极为恶劣,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皇后缓缓点头,说道:“她是林贵嫔从前的宫女,林贵嫔那边也要细细查问。” 这时候,沈霁突然开口道:“此人颇有身手,恐怕不是简单的宫女。她一直是林贵嫔的人,林贵嫔脱不开干系。但臣妾觉得奇怪,自从林贵嫔御前失仪被陛下处罚,身边的人都散了个干净,只剩下了柊梅。况且长信宫门口也有人守卫,不会放人进去,若是查出来真是林贵嫔,那她又是如何跟林贵嫔联系上的?” “皇宫大内守卫森严,无人授意她绝不敢这么做。” 秦渊淡嗯一声,沉声道:“这件事朕一定会追查下去,还你一个公道。” 这刺客宁死不肯说,便已经存了死志,看来短时间内是结束不了了,沈霁看一眼皇后娘娘,也柔声劝着:“陛下还是回建章殿歇息吧,您明日还要早朝,切不可因为臣妾的事而损害龙体,刺客已经抓到,想来不会再有下次了。” 秦渊思衬片刻,叫张浦留下协助皇后,起身道:“自明日起,朕会加派人手守卫宸佑宫,你可安心。” 待陛下走后,皇后才说道:“来人,去掖庭将此人的来历和信息都查出来,平时和谁走得近,最近接触过谁,可曾去过长信宫,要查得清清楚楚。再将她拖下去施以刑罚,一定要提防,不许她自尽。” 云岚福身领命,带着底下人匆忙出去办理此事,刺客则重新被塞住了嘴,在侍卫的看押下被拖走,渐渐消失在了黑夜中。 殿外胆小的 宫女有些被吓的小声啜泣,密密麻麻站成一片,人一个个被带走,审问声不绝于耳。 皇后轻叹了一声,看向沈霁:“你觉得,会是谁想杀你?” 沈霁自嘲一笑:“想要臣妾死的人太多了。” “可臣妾才搬入宸佑宫,用这么极端的法子想要臣妾一击毙命而不选择别的更隐蔽的法子的,应该只有林贵嫔了。” “何况她本就是林贵嫔身边的宫女,说不定是林氏早年送进来的一枚棋子,若能牺牲一个线人换来臣妾的死,那可是赚了。” 皇后轻抚沈霁的手背,温柔宽慰:“林贵嫔恨你入骨,以她如今情形,想要杀你的确合情合理。此事里不少蹊跷,这几日就能一一查明的。不过——依本宫看,你宫里应该有人和她里应外合,若不是家贼难防,宫中守卫如此森严,她便是有点身手也到不了你跟前。” “你不用怕,事情已经过去了,有本宫在你身边陪着你。陛下也这样看重你,一定会查出是谁的。” 皇后温柔,沈霁心中温暖。她缓缓点头,轻声说:“有娘娘在身边,就如同姐姐在,臣妾好多了。” 说这会儿话的功夫,外头负责审讯的女官走了进来,躬身道:“启禀皇后娘娘,玉贵嫔娘娘,门外已经有人招供,说昨天傍晚曾见过刺客。” 皇后点点头,门外被拎进来一个哭哭啼啼身形瘦小的宫女,她哭着说:“娘娘饶命!奴婢是新分进宸佑宫的宫女紫佩,昨日傍晚在霜惢姐姐的命令下擦拭侧门,宸佑宫规矩森严,奴婢不敢耽搁,一直尽心尽力,直到快到晚膳时在门口遇见了她。她说自己腹痛难止,想借宫人们的厕房一用,用完即刻出来,绝不添麻烦,还用自己的身家性命保证。” “奴婢在她再三游说之下动了恻隐之心,想着宫人们的厕房在最角落,离娘娘住的主殿还有很远,冲撞不到娘娘,就将她带去了厕房。谁知奴婢一出来就被人叫走做别的活了,奴婢想着她用完应该就会离去,又不敢耽误活计,唯恐犹豫不决被人发觉自己多管闲事,所以不敢声张,待奴婢急匆匆去看的时候,已经没人了,这才放下些心。” 她痛哭流涕地扑在地上求饶,浑身剧烈地颤抖着:“还请皇后娘娘饶命,奴婢真的不知她是何人,更不曾想她是利用了奴婢想要刺杀贵嫔娘娘。还请娘娘看在奴婢毫不知情的份上饶了奴婢一命吧!” 此时,张浦带着一队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先是瞧了一眼跪地的宫女,这才说道:“启禀皇后娘娘,奴才带人细细搜查,发现了刺客藏匿的痕迹。” “宸佑宫宽敞,一主殿二侧殿四厢房,只住了娘娘一人,因此许多房子都是无人居住的状态。宫人们有自己的地方住,除了日常打扫,不会有人敢在屋子里长久逗留。昨日她溜进宸佑宫后,趁无人时,从窗子翻进了其中一间厢房,藏到了床底下,一直呆到深夜才走窗户出去。” 沈霁:“这么说,她是昨日溜进来以后就一直不曾出去过,趁夜深了,才悄悄绕到了本宫的寝殿处。” “目前 来看,正是如此,”张浦说道,“此人身上颇有一些功夫,走路声音极轻,行动也十分谨慎,应当是从厢房一路摸到主殿的。” 此时,包扎好伤口从里面走出来的青檀和青沉皱了皱眉:“宫中殿宇虽规格一样,但实际上的面积摆设各不相同,若是仅凭昨晚第一次过来就想不惊动任何人找到娘娘的寝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不光屋内有奴婢在守着,屋外也有上夜的太监。” 青檀颔首道:“奴婢也如此觉得,她定是提前就知道娘娘在哪儿住,还精心准备了迷烟和匕首这般周全。” 沈霁疲累地摁了摁眉心,又听张浦说道:“娘娘迁入宸佑宫前,进出宸佑宫的工匠乃至宫人都不在少数,若是有心想知道里头的布局,并非难事。” 这么说来,也未必就是宸佑宫内部的人递出去的消息了。 审讯到这个时候,又是深夜,殿内众人都觉得十分疲累,足足安静了好一会儿。 紫佩跪在地上,满头满身皆是狼藉,看着两位娘娘的神色,吓得半点声音也不敢出,生怕惹了不快直接拉出去砍头。 堂堂陛下宠妃,三皇子生母,竟然在自己的宫中遇到行刺,如此恶事若不能尽快解决,宫内必定人心惶惶。 默了半晌,皇后娘娘看着紫佩,说道:“将紫佩拉下去关押,待查清她和刺客的关系以后再做打算。” “娘娘!奴婢真的不认识她!娘娘……!” 紫佩大哭大喊,沈霁皱眉看着她,冷声道:“深更半夜扰人成何体统,塞住她的嘴。” “就算你不是和刺客勾结,犯下错事险些害死本宫也是板上钉钉,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待人被拉走以后,沈霁又对着皇后娘娘说道:“娘娘,看见她,臣妾还想到另一件事。其实并非是臣妾自夸,而是臣妾封位、迁宫、赐协理后宫之权,在宫中风头极大这是事实。若是有心的,自然会将调/教出来最好的宫人送入宸佑宫以此来讨臣妾欢心,怎么会送来这样蠢笨的?” “虽然幕后凶手是谁昭然若揭,可这样多的疑点和不合理之处却像重重迷雾,仿佛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恐怕暗中另有勾结。” 皇后叹一口气,安抚道:“本宫明白你的担忧。”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本宫会细细查清楚,你不必太多忧心。至于宸佑宫里那些新送进来的宫人,你若有不放心的便迁回去,让信得过的人去挑选,再加上陛下为你增添人手守卫宫苑,会安全无虞的。” 该说的都说了,沈霁再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了,她站起身后错一步,深深的福了下去:“多谢娘娘体恤,臣妾不胜感激。” 庭院内的宫人们都已经一一审问过,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调查出刺客平时的往来之人和背后主使了,调查证据需要时间,天色太晚,也不能一直在宸佑宫守着。 沈霁看向皇后娘娘,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今日为了刺客之事让娘娘不得安寝,臣妾心中愧疚,眼下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娘娘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您身子不好,春夜寒冷,别再着凉了。” 皇后微笑着点点头,搭着云岚的腕缓缓站起身来,柔声道:“本宫的确是有些疲乏了,你也回去歇息吧。” “恭送皇后娘娘。” 宸佑宫诸人随着沈霁的动作一道下跪恭送皇后娘娘起驾,待娘娘走出大门,坐上凤辇,沈霁才重新坐回到了位置上。 霜惢指挥着宫人都散了各自回去休息,此时殿内就只有自己人。 青檀和青沉一并跪在了娘娘跟前,伏身道:“奴婢并非有意欺瞒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想起她们被送来自己身边的那日,沈霁神色不免有些复杂,但这份复杂的情绪并不来自于她们,而是陛下。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陛下早在从前对她就如此舍得。 难怪青檀和青沉见多识广,能力极佳,也难怪她们八面玲珑,心思聪慧,原来她们根本就不是简单的宫女。 她抬手将二人扶起来,对青沉温声道:“你今日救了我的命,该是我感谢你才是,何来罪过。” “你们的身份特殊,是该好好保密,我不怪你们。” 御前青字辈的十个宫女都是孤儿出身,终生以陛下的安危为己任。 从小就要训练武器、身手、骑射,乃至读书识字,各州风土、药草、膳食等,凡是同陛下生活息息相关的,都要学习。 她们所会的东西广而不精,比不上各领域专业之人,但却是为了在方方面面为陛下排除危险,更是为了在紧要关头能够派上用场。 柔弱无力的宫女,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也恰好是这份不在意,是她们最大的优势。 这十人,便是太后和皇后身边也没有,却独独分给了她两个。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99节 当初陛下总说她极看重子昭,她笑笑,可心底从来没有真的信过,如今再回首看,果真是极看重的。 虽然沈霁并没有责怪她们的意思,可青沉还是十分懊恼,不肯抬头:“娘娘仁慈,可奴婢却不能不认错。若非奴婢一时不察吸入了些许迷烟,也不会出手晚了让娘娘受到惊吓。” “若娘娘有个什么好歹,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沈霁笑着摇摇头:“若非是你,我活不到这个时候。” 说罢,她看向殿内其余人:“今日青沉救我的始末以及青檀青沉的身份,都不许告知旁人。只说是青沉忠心护主,加之及时发觉,这才化险为夷。” “若让我知道是谁泄露,我绝不轻饶。” 说罢,沈霁一直绷着的情绪才松弛下来:“从明日开始,将宸佑宫内所有无人居住的房屋全部门窗锁死,不许人进。再重新排查宸佑宫,细细地查,翻个天翻地覆也不可错漏。今晚的刺客刚好给了我由头,务必要将危险隔绝在宫门外,不可再出这样的事情。” 霜惢等人屈膝应道:“娘娘放心,奴婢一定细细翻看,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 宸佑宫到凤仪宫的路很近很近,可不知为何,在这样寒冷漆黑的夜里, 好像又很远很远,分明只是短短一条直线,却好像走了许久都看不见尽头。 皇后身子弱,这段日子每天都要传授宜德妃和沈霁宫务之事,又要打理宫中,夜间每每失眠心悸,难以安寝,喝安神药也无济于事。 今日半夜从睡眠中惊醒,又消耗心力调查刺客,安抚沈霁,熬到这个时间,胸口又慌又闷,心悸难忍。 她眉头微蹙,紧紧闭着眼睛靠在凤辇上,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寒冷卷过宫道,发出浅浅的呼啸声,四下静悄悄的,没有人声。 云岚跟在皇后娘娘身边,看着娘娘合眸不适的模样,忍不住说道:“娘娘,奴婢知道您和玉贵嫔要好,奴婢也感谢玉贵嫔娘娘真心待您。可方才在宸佑宫,看着陛下这样紧张玉贵嫔,这样待她好,种种特殊实在从未见过,连当着您的面毫不避讳。您可是当今皇后,陛下的发妻,奴婢的心里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她低下头,小声抱怨:“为您不值得。” 云岚跟了她许多年,和她相伴的时间,甚至胜过父母手足,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和她最亲近的人。 连她这样了解自己的人都这样觉得,更别提旁人会怎么想了。 皇后的眼睛缓缓睁开,一向温柔的声音十分虚弱无力,带着些看透一切的淡泊:“就算不是玉贵嫔,也会是其他不同的女人,本宫若是日日在意陛下待旁人的好,可还活的到今日吗?” “陛下和本宫从来都不是寻常的夫妻,而是帝王与国母,一开始就并非因爱结合,能够互敬互重便很好。” “玉贵嫔是个极好的女子,本宫喜欢,陛下自然也有一双慧眼。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她这一生背负家族责任,国母重担,未曾享受过一日真正的自由,可她生来便是这般,纵使向往天上的鸟儿,却终其一生都长不出可以自由飞翔的翅膀。 虽然今年才二十余岁,可魏宜窈的一生一眼看得到头。 她就像被藤蔓包裹的一颗大树,生来便是为了旁人遮风挡雨,提供庇荫,就算喜欢的是蓝天白云,繁春似锦,也走不出去一步。 自己已经无奈至此,难道还要艳羡旁人的真情吗? 陛下高处不胜寒,沈霁一生凄苦。 若能在这寒冷刺骨的深宫中有一份真心,便能度过漫漫长夜,这是很好的事。 旁边的云岚闷声应下,不再提起此事,皇后才长舒一口气,轻声道:“本宫身子不适,快些回去吧。” - 长信宫内,弯月如弦凉如水,满庭的破败荒芜。 林贵嫔怔怔地坐在院内,仰头看向天上的月亮,睁大了眼睛喃喃自语:“柊梅,你听到了吗?隔壁刚刚有好大的动静。” “沈霁那个贱人是不是已经死了?他们是去给她收尸的,是不是?” 柊梅看着娘娘近乎疯狂的神色,浑身微微颤抖起来:“娘娘……奴婢听到里头说……” “刺客已伏……”! 第124章 夜里宸佑宫进刺客意图谋害玉贵嫔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一大早便阖宫皆知了。 宫里出了刺客这么大的事,一时流言纷纷。陛下和皇后派去调查刺客的人不敢耽搁,连夜调查审问,追根溯源,三日后就有了详尽的结果。 刺客名沐晴,年二十三岁,入宫受训后不久就分去了林贵嫔的长信宫做粗使,一做就是七年。 她平时话不多,人还算稳重,在宫里交好的人大多都是长信宫的宫女,外面的宫女虽多有面熟却没有要好之人,自从林贵嫔被禁足降位后,被分去了尚食局做烧火丫头。 林贵嫔的膳食每日都有人专程送过去,不管吃或不吃,一日三餐从不会断,送膳食的也多是尚食局的宫女或太监,前些日子,沐晴被被派去给林贵嫔送膳食,遇上了柊梅,柊梅认出这是沐晴,带她见了林贵嫔。 据守门的侍卫回忆,旁的宫女送膳食大多都是进去一下就出来了,要么被直接赶出来,沐晴进去的时间比旁人都多些,出来的神情也不似旁人那般避之不及和畏惧,只是低着头脚步很匆忙,但她只去过这一次,后面想必是为了避嫌,再也没有来送过。 而尚食局与她共事的宫女也正是从那日后开始才发觉沐晴行踪不定的,她偷拿了尚食局里一把断尖的切肉刀,每晚偷偷出来磨。后面的行踪便和紫佩交代的一样,是她借如厕之名藏匿在宸佑宫内,夜半时分摸到了寝殿处。 至于迷药从何而来,又如何知道宸佑宫内部地形,沐晴死都不肯开口,陛下和皇后的人多番查问,也未能寻到蛛丝马迹。 虽说不能完全还原沐晴刺杀的过程,可尚食局的口供和人证,都说明她是从去过长信宫后开始策划的谋害,那这一切就和林贵嫔脱不开干系了。 兜兜转转一圈,幕后黑手还是落在了林贵嫔的头上。 汇报之人在皇后的示意下躬身退出凤仪宫主殿,秦渊的面色阴沉,黑眸中蕴满了怒火。 “来人,去将林氏带过来。” 他本以为让林贵嫔禁足在自己的宫中,既是惩罚,对她亦是好事。 没有长乐需要照顾,也没有旁人屡进谗言,这么多天,她总能冷静下来,好好静思己过。不要再总是挑战他的底线,更不要一再做出逾矩之事,让自己变得疯疯癫癫不像话。 不曾想,事已至此她还不认为自己有错,从头到尾她心中都只知怨恨旁人,认为自己落到这个地步全是旁人害的。 剥去荣华,独身一人,仍然不知悔改,实在是愚不可及。 * 凤仪宫内,沈霁坐在下首,抬眸看向陛下和皇后,欲言又止半晌,最终没开口。 其实对她而言,林贵嫔固然可恨,可这件事背后定然还有一只手在推动。 一个烧火丫头怎么会让她去膳食,迷药是哪儿来的,地形又是如何得知? 怎么偏偏就这么巧,让林氏送进宫帮林贵嫔的人和林氏见了面? 林贵嫔恨沈 霁入骨,也没有能力筹备更周密稳妥的陷害方式,所以牺牲沐晴这个棋子一击毙命才痛快。但此举虽然行迹好查,可最关键的刺杀却只需沐晴一人就可完成,能调查的线索便少之又少。 这三日里,沐晴所认识的、接触的人都反复询问了个遍,均不能查出有效的信息,可见这一计让那人藏得很好。 若是沈霁成功身死,林贵嫔也会死,她坐享渔翁之利,是天衣无缝的计划。 沈霁虽然怀疑是宜德妃,也的确是她最有可能,可一来没有证据,二来她和宜德妃并无结怨,加之宫中如今对她不满的人也有许多,会不会有人在背后偷偷推波助澜也未可知,沈霁不能百分百确认。 但她不再向陛下和皇后娘娘提起的原因,最要紧的还是因为她这次遇刺,陛下和皇后娘娘重视之程度已经到了前朝后宫无人不知的地步。 她遇刺固然可怜,但到底平安无事,陛下如此看重,简直要把后宫翻个遍,已经有不少人不满因她而闹得后宫不宁,流言纷纷,后宫都如此,前朝更不用提了。 被捧的太高,太过引人注意不是件好事,沈霁心中始终不安,有坠落之危。 陛下和皇后派这么多人查都没查出结果,她再揪着不放只会更加惹人不满,既如此,便将这件事停在林贵嫔这里才最好。 * 长信宫离凤仪宫只隔着宸佑宫,不出半个时辰,林贵嫔便被带到了。 她从门口缓缓走来,仍穿着同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华美宫裙,乌发高挽,满头珠翠,走路的时候脖颈挺直,下巴微微扬起,神情充满了高傲和尊贵。 可同样的打扮和同样的神情,落在如今林贵嫔的身上,却让人觉得既可怜又唏嘘,既讽刺又悲哀。 她原本的身材苗条匀称,如今却消瘦憔悴,像一朵快要开败的花朵,她的头发曾经乌黑浓密,现在却干燥如草,就连身上那件华贵的宫裙,也色泽黯淡。 相比沈霁如今的美貌逼人,仪态万千,不可谓不讽刺。 她缓缓走来,停在了陛下的跟前,原本高傲的神色逐渐变得哀伤、自嘲和绝望。 秦渊冷冷地看着她,眼中没有半分再无怜悯。 林贵嫔垂下眼睛,向陛下行礼,跪在了地上。 见她行径,秦渊冷笑了一声:“朕本想亲自问问你,这件事可是你授意的,看你现在这情形,朕也不必再问了。” 他嗓音沉了下去,厉声道:“沐晴就是你,派去刺杀玉贵嫔的。” 林贵嫔缓缓抬起头看向陛下,又看向沈霁,突然大笑起来,笑了许久,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正是臣妾派人做的,如何,陛下可满意了吗?” 她言语无状,行迹疯魔,哪儿还有个嫔妃的样子? 秦渊看得眉头紧皱,沉声斥责道:“林贵嫔,你成何体统!” “残害嫔妃,在宫中行刺,你可知是怎样的大罪!朕让你禁足是为了让你反思自己的过错,你却不知悔改一错再错,分毫不改,只知怨恨旁人,你 是连长乐都不顾了吗!” 说罢,秦渊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彻底失了所有同她说话的念头:“朕对你一再忍耐,不成想,你早已不是从前的林璇玑了。” 林贵妃的眼睛渐渐红了,癫狂地笑着反问:“我何错之有?我没错!错的是沈霁那个贱人!” “若不是沈霁夺走了您的欢心,您怎么会 不再喜欢臣妾了?若不是沈霁狐媚勾引,吹耳旁风,臣妾又怎么会失宠!” 她指着沈霁放声吼道:“从前再过火的事情您都可以不过问,可自从她来了,就一切都变了!降位,禁足,连长乐您都能狠心夺走,臣妾已经因为她失去了一切,您要臣妾如何才能不恨!怎么才能咽的下这口气!” 林贵嫔的眼泪汩汩而出,双眼通红,充满了对沈霁的恨意和不甘:“陛下,是臣妾先认识的您,是臣妾和您青梅竹马!纵使皇后不是臣妾,可只要有您的爱,臣妾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可凭什么,凭什么她抢走了一切,凭什么她来了以后您来长信宫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她一个平民出身,怎么比得上我和陛下的情谊!” “我想尽一切办法补救,可您呢!可曾看过我一眼!我要她死!我要她死!我林璇玑得不到的,她沈霁也休想得到!” “我林家满门荣耀,我林璇玑一生骄傲,绝不容许沈霁这贱人踩在头上!” “哈哈哈哈哈哈……” “放肆!”秦渊皱着眉重重拍向桌面,巨大的响声和杯盏碎地的声音连皇后和沈霁都吓了一跳,可见陛下的怒火已经升至了顶峰。 “来人,将她拖下去!” 门口候着的侍卫立刻将林贵嫔一左一右架出凤仪宫内,她却仍然疯狂的大笑,状若疯魔,没有任何的理智可言。 沈霁看着林贵嫔被人拖着越走越远的身影,心中并无什么波澜。 她会一步步走到今日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是她不满自己得宠步步紧逼,也是她被身份荣宠和陛下的宠爱蒙蔽了双眼,不知害了多少人。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00节 爱慕陛下被困一生是可怜,可她更可恨,不值得同情。 陛下定定地看着林氏被拖下去的方向,心中的怒火仍然未平。 他厉声道:“贵嫔林氏,意欲行刺,残害宫嫔,又屡次犯上,冒犯天颜,不可饶恕,念其生育大公主仍年幼,自今日起降为庶人,永生幽居长信宫。” “刺客沐晴即刻处死,以儆效尤。” “林氏早年勾结林庶人,证据确凿,罪不可恕,传旨下去,林氏尚书罚俸三年,林氏子弟三年不得入仕。” “是!” 陛下圣旨已下,此事暂且就算尘埃落定。林氏贬为庶人,永生幽居长信宫,虽还活着,可对她来说还不如死了。 至于陛下为什么会留林氏一命,沈霁并不觉得意外。 林氏一族、林太傅的情分,和陛下从前一起长大的情谊,就算如今全都面目全非了,却不至于赶尽杀绝。 何况林氏虽受牵连,却没有动到根基,这一切还不是终点。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活着就是隐患。 但在她死前,她还有最后一点用处。 处理完林氏的事以后,陛下便满脸不虞地离开了凤仪宫,皇后娘娘这几日身子不适,沈霁服侍她睡下,也轻步退了出去。 谁知还没等她回到宸佑宫,便看见太后身边的梅英姑姑来了,说太后请她过去一趟。! 第125章 听到太后名讳,沈霁的心头突然一跳,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太后几乎从不过问后宫之事,可一旦过问了,就代表着一定要有个结果,从她一开始入宫的时候她就明白,这宫里最不能得罪的不是旁人,就是太后。 沈霁不会蠢到以为太后这会儿传唤她过去,只是为了关心她遇刺的事情怎么样了。 作为陛下的生母,先帝后宫中唯一一个笑到最后的赢家,她的眼界和能力毋庸置疑。 如今宫里嫔妃们使过的手段,太后哪个是没见过的,在太后面前,不管再口舌如簧,耍再多心机都是无用的。 沈霁本以为,在她晋至主位又协理后宫的时候太后就会传她过去训话,毕竟她爬得太快太高,已经打破了宫中原本的平衡,谁知这么多天一直都没有。 可虽然没有,她的心里却一直隐隐担忧,每每想起都会心惊肉跳。 宫中人人都认为太后喜欢她,陛下喜欢她,连皇后娘娘也喜欢她,认为她是极有福气之人。可沈霁却知道,太后对她从来都称不上是喜爱,顶多有几分欣赏,更多是想让她来权衡林贵嫔罢了。 当初在长寿宫时,她曾经答应过太后。 一不可动后宫子嗣,二不可独占皇恩。 子嗣她不曾动过,可这第二条若说她不曾触及,便是沈霁自己都有些心虚。 陛下待她的情分在未明说时还算有所遮掩,可自从上次在建章殿以后愈发明目张胆,几乎再没去过旁人处,这样行径,不是独占皇恩又是什么? 沈霁怔了一瞬,虽心中忐忑,却万没有抗旨不去的道理,她抿唇浅笑了一下,规规矩矩道:“劳烦姑姑亲自跑一趟,我这就跟您去。” 梅英颔首笑着引她前去长寿宫,一路上都未曾开口。 快到地方时,沈霁忍不住开口问:“梅英姑姑可知太后是为何事叫我?” 说罢,她觉得梅英应当不会告诉她,紧接着换了个折中的问法:“姑姑,太后今日心情如何?” 梅英回头看她一眼,安抚着笑了笑:“娘娘去了就知。” 见姑姑不愿意多说,沈霁也只好作罢。 长寿宫门口一到,梅英便欠了欠身,温声道:“奴婢就送到这,太后已经在殿内候着了,娘娘去吧。” 沈霁颔首示意,独自一人走进了长寿宫的主殿内,太后就坐在主位上,看向她。 她不敢耽搁,微微低头走上前,恭谨道:“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长乐无极。” 话音落地,却一直不曾听到太后免礼的声音,沈霁不敢妄动,保持行礼的姿势站着,殿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直到沈霁的半边身子都麻了,心中的压迫感越来越重的时候,才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 殿内两边候着的宫女们一齐福身后轻步退出去,梅英姑姑一人走了进来,关上了殿门。 梅英为太后奉上一杯新茶,太后的视线从沈霁身上挪开,端起杯盏,掀盖品茗。 薄瓷剐蹭的声音,在空荡的殿内格外清脆抓耳。 沈霁刚想抬起头,太后淡漠的眉眼倏然变得凌厉了几分。 “跪下。” 她的语气平静,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沈霁心中一颤,连忙跪了下去。 “臣妾知错,还请太后莫要动气以免伤身。” “知错?”太后放下杯盏,“你有何错?” 沈霁不敢造次,跪地叩首,诚恳道:“臣妾曾答应过您,一不残害子嗣,二不独占皇恩,可近来陛下时常来臣妾宫中,臣妾却从未劝过陛下雨露均沾,此为一错,臣妾出身低微,入宫年份尚短却晋封过快,又因受宠得协理后宫之权,致使后宫不宁,此为二错。” “臣妾自知一路走来受您教导颇多,又得您庇护,深感自责,还请太后惩处臣妾,臣妾绝无二话。” 太后盯着沈霁伏地不起的动作许久,面上的凌厉逐渐缓和,眼中的淡漠也多了几分复杂。 旁边的梅英姑姑见状笑起来,却不作答,只管去替太后添热茶。 太后:“哀家还以为你不知。” 太后:“孰料你心中倒是清楚的很。” 沈霁再度叩下去:“太后教导,臣妾从不敢忘,臣妾自知过错良多,盼您消气,再给臣妾重新改过的机会。” 太后看她半晌,视线重归平静。 “皇帝的哀家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哀家心中清楚。从你刚入宫开始,哀家就知道皇帝会喜欢你,但哀家从未想过,这份喜欢会不仅仅是喜欢,会到了让皇帝这般自小自持稳重的人都乱了阵脚的地步。”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怎么在后宫里生存下去,更知道该如何讨皇帝皇后的欢心,乃至哀家的欢心。这都是你生存的本领,你也做得很好,不负哀家当日的指点,走到今日这一步,这本无可厚非。”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妄想皇帝只宠你一人。” “皇帝是这天下的君主,第一要务不是做后宫任何一个人的夫君,而是守护天下黎民百姓,前朝后宫息息相关,乱了哪一步都会出现内乱。” 太后垂眸看着沈霁:“世人皆以为坐到皇帝这个位置便是世间至高无上的存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切都任凭心意,是大自在。连你也这么以为?” 沈霁不敢置喙。 “想做一个明君,最要紧便是知人善任,御下平衡。前朝大大小小的官员数百上千,彼此联姻交好,暗中勾结不在少数,皇帝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前朝。” “后宫如今嫔妃四十余人,官家女儿有不少,虽说是送入宫为皇家开枝散叶,可没能力留住皇帝是一回事,皇帝专宠一人空置后宫却是另一回事。” “一旦有朝臣不满,必会激起千层浪,你作为皇帝的枕边人,难道就从未想过为何不能专宠?” “何况皇家子嗣稀薄,更是后患无穷。” 太后捏着手捻,缓缓拨动翡翠珠:“独占皇恩不懂规劝皇帝,此为一错。” 沈霁额上冷汗涔涔,不敢抬头。 “至于你出身低微,入宫时间尚短德不配位,哀家从未如此觉得。” 听罢,沈霁有些意外,下意识抬起头。 只听太后说道:“当初宫里林氏一人纵横后宫,压得后宫人人自危,喘不上气,是哀家想让你站稳脚跟,与她分庭抗礼,你也做得的确很好。” “得到皇帝的喜欢,生下聪明伶俐的三皇子,又对皇后悉心照顾,凭你的能力,一宫主位自然坐得。在你近日独占皇恩前,你爬得再快再让人不满,哀家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耳边翡翠手捻不轻不重的拨动着,沈霁屏气凝神,等着太后接下来的话。 “但你可知,哀家为何非得今日让你过来?” 沈霁摇摇头:“臣妾愚昧,还请您不吝告知。” “你遇刺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哀家虽不过问后宫之事,却并非眼瞎耳聋。你遇刺的始末,皇后也告知了哀家。” “林氏气候已尽,狗急跳墙,变为庶人已经是皇帝念着旧情了。但此事仅凭仍在禁足的林氏,做不出来。” 太后问:“她背后之人,你可猜到了?” 无凭无据的事,沈霁就算猜到了也不能乱说,只能伏地不起,不出声音。 “不辨局势,不识人心,皇帝的宠爱让你如今一叶障目,只顾眼前而不顾后,这才给了别有用心之人可乘之机,闹得阖宫不宁,此为二错。” 太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沈霁辩无可辩。 须臾,只听太后又说道:“起身坐下,不必再拘着了。” 梅英姑姑笑着亲自上前将沈霁扶起来:“娘娘坐,奴婢给您沏茶。” 梅英的亲昵,让沈霁心中稍稍宽慰了些。 “近来宫中流言纷纷,有几声落在哀家耳朵里,不大中听。” “哀家派人暗中去寻流言的源头,想看看是谁这么不老实,你觉得会是谁?” 沈霁低头:“想必就是林氏背后之人。” “倒不算太蠢,”太后觑她一眼,“哀家费心思让你走到今日这一步,就算你做错了事,却也不是让旁人将你陷害了去做踏脚石的。” 听到这句,沈霁猛地抬起头看向太后。 站在太后身边的梅英姑姑仍然看着她笑,眼中有几分慈爱。 本以为太后今日来只是为了惩处训诫她,不成想,太后虽不满她独占皇帝,却并非只是对她不满,还有这一层用意。 也正是因为太后对她寄予良多期望,才会失望,才会不满,更不愿意看着她陷入对面精心设计的圈套。 对太后,沈霁从无怨怼,今日也是来诚心认错,不曾想太后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暖流。 她低声辩解道:“臣妾知道林氏想陷害臣妾,这才想诱敌深入,不料那人藏得隐蔽,这才牵连不到。” “这么说,哀家倒是白替你操心了?” 沈霁忙低下头:“臣妾失言,臣妾不敢。” 太后合上眼睛,淡声道:“皇后身子不好,近日多去照顾陪伴照顾皇后,更要多劝皇帝,雨露均沾,尤其是皇后那里。若前朝后宫再因你独宠而生出不满,哀家绝不轻饶。” “臣妾明白。”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许久后,太后方淡淡道:“宜德妃这孩子不容易,心思也深,你要当心。” “梅英,送玉贵嫔回去,再让小厨房做几道皇帝皇后爱吃的菜,今晚请他们过来。”!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01节 第126章 沈霁闻言,脚步稍稍一顿,走了出去。 梅英送走她以后,转头进了内殿,笑着说:“太后今日对玉贵嫔如此疾言厉色,玉贵嫔一开口,奴婢就知您心软了。” “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孩子,又在您跟下尽孝过许多天,犯了再多错也不忍心真的苛责。只是奴婢瞧着玉贵嫔一开始可吓得不轻呢。” “后宫之事纷争不断,谁又能真的干干净净,如宜德妃之事,太后原本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今日借故说出来,可见还是心疼玉贵嫔的。” 被梅英戳破心事,太后淡淡睨她一眼:“再心软也是她做错事辜负了哀家,若跟她嬉皮笑脸,她怎会真心知错?恐怕更加变本加厉了。便是要宽严相济,让她知道自己的错处,日后才会改。” 说罢,太后微微合上眼睛,叹了口气:“独占皇恩这件事,哀家何尝不知并非是她一人之错。帝王恩宠,嫔妃素来只有接受,从无选择的权利。这件事说来说去还是皇帝想这么做,她最多是个不加以规劝的罪名罢了。” “哀家本以为皇帝是明白这些的,不曾想,登基七载多,皇帝也会因一个女子意乱情迷。” “罢了,待皇帝和皇后今夜来了,哀家再好生说说他。” * 从长寿宫回宸佑宫这一路上,沈霁都没什么说话。 并非是因为太后对她的训诫和教导让她不悦,而是她忽然意识到,原来近日这段时间她表面看起来一如往常的清醒,实则在陛下对她的特殊和疼爱里渐渐沉浸。 她虽然清楚的知道这些恩典会招致祸患,但她从未想过要劝陛下雨露均沾,从未想过推开。 好像从上次在建章殿和陛下敞开心扉地聊过以后,他们就真的能够有一个新的开始。 陛下待她比从前更好,好到令阖宫侧目,甚至只待她一人柔情蜜意,后宫恍若空悬,唯她才是心尖上的一人,她也在这份特殊里逐渐有了心动的感觉,有了依赖的感觉,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上走。 但今日太后的一番话就像一盆冷水一般泼在了她被蒙蔽的头脑上,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彻骨。 陛下终究是陛下,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佳人无数,纵使他现在独宠自己一人,可不会长久,更不能将目光只放在她一个人身上。 是这段日子陛下待她太特别也太好,好到让她这颗冷硬薄情的心都在逐渐融化,以为他们能真的一直这样好下去。 沈霁就在想,若她迷失自己彻底爱上了陛下,那日后陛下不来她这里,去别的女人宫中时,想着自己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巫山云雨,她该作何滋味? 也和林庶人一般,独坐到天明,然后失去理智杀了那些得宠之人吗? 显然是自欺欺人罢了。 当初陛下向她袒露心意,她说自己需要时间,想慢慢来。 可沈霁差点忘了,他们之间的身份,从来就没有慢慢来。 在这宫里,爱上陛下要 吃太多苦头,她过去已经过得够苦了,不愿意再苦一辈子。所以她从来就没有和陛下两情相悦、两心相许的可能性,想在这宫里安安稳稳地生活得够久,抚养子昭长大,她只能做贤妃。 这一路上神情恍惚,沈霁甚至忘记了她是什么时候坐在了凳子上的。 桌面上摆了不少锦盒,琳琅满目的,霜惢捧着其中一盒玉镯,笑着问:“娘娘,这些都是陛下今早派人送来的,想来是为了安抚娘娘遇刺受惊,其中这对玉镯成色最好,是极难寻的好料子,奴婢给您带上吧?待下回陛下来时,定也会欢喜的。” 沈霁仍未出神,半晌没回复,霜惢看着娘娘神色,想到今日从长寿宫回来就神思恍惚,不由得有些担心:“娘娘?您可是身子不适吗?” 沈霁从思绪中挣脱,看着霜惢挪开了视线:“不必了,都收进库房去吧。” 霜惢犹豫着:“这些……” 她摆摆手,不愿意再多看:“陛下送来的东西够多了,何须样样都戴在身上。” “收起来。” 见娘娘心意已决,霜惢只好将锦盒重新收起来,让殿内侍奉的宫女跟她一起将东西搬进库房去。 想起库房,霜惢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说道:“娘娘,这几日奴婢派人搜查宸佑宫,已经将缺口都堵上了,底下的宫女太监也换了一批,但还有一点奴婢一直觉得奇怪,连青檀和青沉也琢磨不出为什么。” “当初咱们刚来那日库房里便有一阵淡淡的异香,但一直找不到根由,这两天细细查来,发现异香的根源像是不见了,反而整个库房里都是这般似有若无的味道,搬开所有的东西都没有找到异常。” “您看该如何处置?” 沈霁抬起头:“异香?” 前些日子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宫里想害人的东西往往都在无形之中,香料也是其中一项。但查不到根源也找不出根由的,的确令人费解 库房常年不见光,门窗紧闭,所以多多少少会不透气。许是谁送来的贺礼提前熏了香也为可知,既然是香气,总能散干净。 “库房门窗打开通风几日,开门窗的时候多派几个人盯着就是了。” 说罢,沈霁扶额揉揉眉心:“我累了,扶我去休息会儿吧。” * 晚膳时分,长寿宫内人来人往,鲜少这么热闹。 帝后二人陪着太后围坐一桌,桌面上满是珍馐美味,足可见今日晚膳用心。 但太后是抱着什么心思安排的晚宴,其实秦渊和皇后都心知肚明,但二人一个身子不适勉力支撑,另一个心思也不在此处,虽是三人合坐,也称不上其乐融融。 张浦亲自来为三人布菜,低眉顺眼的不作声,太后看在眼里,先瞧一眼皇帝,话锋却是对着皇后说的:“哀家记得皇后这几日身子都不爽快,今日可有好些吗?” 皇后刚要开口,谁知太后并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又说了句:“皇后身子不适,皇帝理应多去陪伴,怎么反而还要哀家先问。” 此话一处,秦渊和皇后均怔了一瞬。! 第127章 秦渊举箸的动作一顿,微垂的眼皮子掀起来些,将一双银箸重新搁在了旁边,轻咳了声:“母后教训的是,是儿子的不是。” 他转向皇后:“听闻梓潼心悸不适,太医看得如何?近来服药可有好些吗?” 皇后的动作亦是一僵。 太后的意思是希望他们帝后之间能够和谐,就算达不到伉俪情深,也得有几分情谊,这样才好尽快生下嫡子。 但自从嫁给陛下后,她和陛下之间一直都是相敬如宾的状态,许多事尽在不言中,陛下不必说她也懂得,从不会拿到明面上用嘴去说。 更别提“梓潼”这样的专称,还得在太后跟前特意提起来让太后满意。 但为遵孝道,陛下都要如此,皇后尽管心中感到怪异不适,也得装作配合的模样,如此才能应付得过去。 她微微颔首,柔声笑道:“多谢陛下关怀,休养几日已经觉得好多了。” 一来一回说罢,秦渊才重新拿起银箸。 看他们这敷衍模样,太后蹙了眉头:“皇后是你的发妻,温柔贤惠,为你管理后宫。便是政务再忙,也得多抽空去瞧瞧。既是彰显帝后情深,也是为了镇住后宫,免得生不良之气。皇帝登基七年,难道这点小事还要哀家提醒你?” “有些话皇后不便说,哀家却得让你知道,要时刻记得祖宗留下的规矩。集宠于一身便是积怨于一身,这么浅显的道理,哀家不信你不知道。” 秦渊动筷的姿势再度顿住。 但他神色并未有半分不悦,亲自夹了一筷子鸭肉到太后碗中:“母后,春日天干物燥,儿子看这鸭肉炖的极好,益气补虚、滋阴去火,您多用一些。” 太后不作声。 秦渊见状,不紧不慢地收筷,又给皇后夹了一筷子参片乌鸡,淡声道:“母后教训得极是,儿子受教。” “听说母后今日才见了玉贵嫔,想来也是因为此事吧。” 太后这才舒缓了眉头:“哀家就知道你是明白的。只是你分明明白,却还要这般专宠,落在旁人眼里,可能不妒不怨吗?身为帝王,你政务得心应手,如今在后宫却失了平衡。近来前朝后宫因为玉贵嫔流言不断,多少人心生不满,便是如此,玉贵嫔才会屡次遇险。” “懂节制,不偏爱,才能长久。哀家知道你喜欢玉贵嫔,可以她的身份,越是细水长流才越稳妥。待她再生下一个皇嗣,入宫时日再久一些,你如今给她的,必不会有这么多怨言。” 太后甚少和陛下说起后宫之事,可一旦说起,就意味着不满。亲生母子之间说话不必那么忌讳,自然可以直来直去,但皇后在他们之间始终是一个外人,陛下受训,她只能装聋作哑,底下头不作声。 陛下宠爱沈霁招致后宫流言之事,她并非不知情,也有许多嫔妃明里暗里抱怨陛下偏爱一人而空置后宫。 但这些事,她身为皇后只能规劝,却不能左右,何况陛下对沈霁的心意她也知晓,便是连规劝 都张不开口。 于情于理,左右为难。 今日太后将她不能说的话都说了,皇后心中既是松了一口气,却也提了一口气。 松在尽了皇后职责,提在为陛下和沈霁忧心。 她这个皇后做的,从来都称不上称职。 忽而一阵晕眩袭来,皇后抬手扶了扶额头,却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被发觉自己的不适,只是默默忍耐着。 身子尚未好全,今日又出来吹了些冷风,难免有些不适。现在虽然一直在调养身子,可她受不得劳累只能静养,累倒以后,这阵子的所有努力都算是白费了。 秦渊收起银箸,不疾不徐道:“儿子二十登基,到今年二十七岁。再过三年,便是而立之年了。” “这些年,儿子一直勤勉于政事,不敢有半分懈怠,到如今也算得上是得心应手。但身居这个位置,儿子时常觉得高处不胜寒。” 太后紧蹙的眉头渐渐舒缓了几分,看向皇帝,等着他的后文。 秦渊淡淡道:“母后良苦用心,朕都明白。但也请母后能体谅,后宫诸人中,唯有玉贵嫔最衬心。” “后宫纷争不断,不论朕宠谁,都会有人不满。玉贵嫔无依无靠,出身低微,若是朕同她细水长流旁人并无不同,那便人人都觉得她软弱可欺,可随意拿捏,更是置于危险境地。” “朕明目张胆些,就是让她们知道朕对她的看重,让那些心思不纯之人都得掂量掂量,能否承受得住帝王之怒。若有人仍敢动手,那便说明此人胆大包天,包藏祸心,不论朕待她是寻常还是超出,都会暗下毒手,既如此,朕愿意护一护她。” 提起沈霁,秦渊淡漠的神色难得显露一丝温柔:“有她和三皇子在身边,朕也能闻一闻人间烟火气。” 太后未曾预料到皇帝对玉贵嫔的心思竟到了如此地步,一时又惊又怒,眉头紧皱,可真的张开可了口,却又说不出严厉斥责之语。 皇帝是她唯一的儿子,她们母子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日这个位置的,其中诸多惊心动魄和生死一线不必再提,皇帝做少年太子,又年少登基,这些年是如何殚精竭虑,如何辛苦。她身为亲母,日日看在眼中,虽不明说,却不可谓不心疼。 七年,他如今对朝政的把握终于好转起来,能有一个知心人在身边,她身为母亲,其实应当觉得是好事。 但作为太后,她的儿子又是一国之君,在这样的关头为了一个女子闹得朝野内外流言纷纷,却是不值。 在这个节骨眼,一旦以此为由闹出什么事来,君威有损,更是大大的不利。 太后定定地看他半晌,沉声道:“哀家从不反对你宠爱玉贵嫔,但若宠爱太过,便会坏事。” “后宫嫔妃不少,除了平民出身的嫔妃以外,官家女儿亦有十几人,这其中许多人,恐怕你连名字都不记得了,更别提能偶尔分一点恩宠。” “就连才入宫不久的功臣之女恪美人,你又有多久不曾去看过了?” “你开 府五年登基七年,宫里只有三个皇子一个公主,子嗣已经算是稀薄。皇家要开枝散叶,后宫更要雨露均沾,这条路才能走得稳,走得顺。” 话音甫落,殿内的气氛已经称得上是凝重。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02节 前朝后宫,事关陛下,任何一件拿出来都是极严肃的。别说张浦这些在跟前伺候的都不敢听,只盼着没长耳朵,便是皇后,同样听得心惊肉跳。 太后和陛下虽没有吵面上难看,可这也是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见到太后和陛下之间不是母慈子孝的样子。 殿内安静了许久,仿佛掉根针都能听见,好一会儿后,秦渊才淡淡挪了视线,温声道:“母后教导,儿子都知道了,日后定会多加注意,让后宫安宁。” 皇帝自小是个有主意的人,就算作为他的亲生母亲,也只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来加以劝诫,不能为他决定什么。 太后没想到的是,玉贵嫔在他心中的地位竟然有这般重要,甚至不惜为了她和自己发生争执也要护着她。 罢了,只要皇帝不独宠一人,能够平衡后宫,便是多宠着点自己喜欢的女子也不是要紧事。 只是—— 看着皇帝如今的模样,总觉得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岁月匆匆,她已经不能清晰地记起他的模样了,可看到皇帝和他相似的眉眼,还能依稀记得几分从前。 当初的先帝也曾有过一个喜欢的女子,甚至不惜力排众议要让她做皇后,要封她的儿子做太子,不知羡煞多少人。 可积怨于一身能有什么好下场,她最终被人害死,儿子也死于一场大火。先帝痛失所爱积郁成疾,短短几年就撒手人寰,最终带着年少的皇帝杀到今日这一步的人不是别人,是她。 但曾几何时,她也羡慕过那个女子能得到夫君全部的喜欢。 太后深深舒一口气,缓缓点头:“你能明白就是最好,也不枉哀家今日安排。” 她伸出手,搭着梅英的手腕站起身来:“哀家有些乏了,你们用完膳便回凤仪宫歇息吧,不必向哀家请安了。” 回凤仪宫,就是要秦渊今日陪皇后歇息的意思了。秦渊和皇后都听出了话里的言外之意,起身向太后行礼:“恭送母后。” 太后走出门外,背对着他们抬起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然而在迈出门槛的时候,淡淡落了句。 “中宫正统,哀家还等着抱嫡孙。” 太后一走,殿内的压迫感顿时轻了些许,可皇后看着陛下隐忍不发的神色,头次心中觉得惴惴,一顿晚膳如此煎熬。 皇后分明没做错什么,可在这样的情形下硬是要陛下来亲近自己,陛下心中怎能愉快,她就算没做错也是坐立难安。 强扭的瓜不甜,此情此景,便是她自己也觉得不适。 匆匆用过晚膳后,陛下和她走出长寿宫的宫门,一同去往凤仪宫。 皇后登步辇时,陛下还伸手扶了一把,待皇后坐稳后才回龙辇上。陛下待她一直不错,对她十分敬重,皇后该有的体面和礼节从 未少过,今日这般情形,皇后心中更是觉得愧疚难当。 两人沉默着进了主殿内,云岚示意殿内的宫女退到门外去候着,留下帝后二人说话的时间,自己则去耳房将皇后娘娘早就熬着的药端了过来。 漆黑的药汁温度正好,皇后稍稍侧了侧身,皱着眉头将一碗药喝了个干净,碗重新放回了托盘里。 苦涩的味道弥漫在口腔里,皇后忍不住拿帕子捂着轻咳了两声。 看她不适的模样,秦渊这才深感自己对她平素的关心太少,皇后贤德温良,他实在不该。 “太医给你把脉如何说了?朕记得你一直调理着身子,之前也有些起色,怎么如今反而愈发严重了。” 云岚端着托盘本想替娘娘开口,可转念一想,还是带着东西轻步退了出去。 除了初一十五陛下会例行过来以外,平时哪里见得到陛下陪娘娘,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这些话该娘娘自己说才是。 门被轻轻合上,皇后看在眼里,却摇了摇头:“春来天气反复无常,加之宫务繁杂,这才不慎累倒,陛下不必担心。 秦渊温声道:“你身子不好,独自一人料理宫务是太费心力,好在现在宜德妃和玉贵嫔能帮衬你,你大可放心地将一些费事的活交给她们,身子要紧,你要好好将养着。” 皇后颔首应下,柔声道:“多谢陛下关心,宜德妃和玉贵嫔都是聪慧之人,学得很好,臣妾日后也能轻松了。” 说罢,她缓缓抬起头,斟酌着说:“陛下……今日之事,陛下不必太过忧心,臣妾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从未想过争宠,更不想令陛下左右为难,您不必为了臣妾勉强自己。” “皇后贤惠,朕一直明白,你不必忧心,”秦渊淡淡道,“母后从不会多事之人,今日训诫自然也有道理,朕近日对玉贵嫔格外宠爱,招致前朝后宫不满,确实是朕思虑不周。” “这件事朕心中有数,你就无须介怀了。” 皇后:“是。” 秦渊起身说道:“朕近日也乏了,早些安置吧。” 太后希望早日生出中宫嫡子,这才设宴让陛下今日歇在凤仪宫,可皇后也看得出,陛下虽人在凤仪宫,心却不在,眉宇间的淡然和疲倦写满了将就。 她和陛下相敬如宾十年,彼此互敬互爱,各司其职,到如今却要一个被迫承受,一个勉强应付,生拉硬扯,毫无尊严。 皇后不喜欢如此,也不愿意如此。 她起身欠身,低头道:“臣妾身子不适,夜间时常心悸,辗转反侧难以安枕,恐怕不能伴驾。” “若您在凤仪宫歇息不佳影响龙体,那便是臣妾的罪过了。” 秦渊垂下眸,静静地看着皇后。 半晌,才扶皇后起来,温声道:“宜窈,得你为后,是朕之幸。” “亦是朕负你。” 皇后笑意恬淡,眼中浓浓的疲累和倦怠却一闪而过,她不再开口,低下头福身恭送:“臣妾恭送陛下。” 离开凤仪宫后,秦渊坐上龙辇,思及今日种种,心绪一时纷杂难言。 张浦跟在陛下身侧,试探着:“陛下这会儿是要回建章殿,还是——” 秦渊觑他一眼,淡淡道:“宸佑宫。”! 第128章 听到宸佑宫三个字,张浦怔了怔。 刚刚在长寿宫的时候,太后字字句句都是要陛下雨露均沾,不可独宠一人,陛下今日就算不在凤仪宫留寝,怎么也不能去宸佑宫才是啊。 跟在陛下身边这么些年,他还是猜不透陛下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但君令难违,张浦不敢看陛下脸色,立马甩一把拂尘,喊道:“摆驾宸佑宫——” * 自从今日在长寿宫听到太后今晚的安排后,沈霁就知道陛下今夜是会歇在凤仪宫的了,所以她压根就没指望今夜陛下会来,用过膳以后就盥洗更衣,只穿着寝衣在寝殿内陪子昭玩拨浪鼓。 经过一个白天,其实她已经想开了,能不能和陛下两情相悦本就不是最重要的事,她从前入宫的时候也从未想过,一切都是陛下待她太好也太直白,这才让自己渐渐生了妄念。 既是荒唐的妄念,不去想,不去盼,也就了了。 日子这么长,她总能在陛下想要的和她能给的之间找到一个平衡,既不会祸国殃民,也不会误了自己。 自始至终,她想要的都是荣华富贵,身份权利,如今都有了,还有个如此聪明伶俐的儿子,她早该知足才是。 看着子昭日渐长开的眉眼,他的眼睛和陛下越来越像,每次想到子昭是她和陛下两个人的骨血,都觉得生命真是奇妙。 沈霁晃着拨浪鼓逗子昭,看着他精神十足咯咯笑的样子,情不自禁温柔一笑。 秦渊独自迈步走到寝殿门口,正看到她们母子其乐融融的一幕。 沈霁逗弄着子昭一直没抬头,忽而感觉殿内有些过于安静了,抬起头一看,才发觉陛下不知何时站在了殿门口,殿内侍奉的宫女早就已经悄悄退下,留下等着抱回子昭的乳母也低着头。 太后苦心安排,这会儿陛下应当在凤仪宫陪伴皇后才是,怎么会来宸佑宫? 按理说沈霁这会儿应当高兴,可她心里并无半点愉悦,只有一抹淡淡的涩意。 她神色如常地笑起来,让乳母将子昭带给陛下看,温声道:“陛下瞧瞧,子昭今日格外高兴呢。” 秦渊上前将子昭抱在怀里,掂量了一番:“嗯,仿佛又沉了。” 他抱着孩子迈步朝沈霁走来,嗓音柔和:“稚子难养,你辛苦了。” 沈霁低眉一笑。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秦渊也知今日母后将她叫了过去,想必说了什么。他将怀中的子昭递给乳母,让人将他带下去照顾,殿内很快只剩他们两个人。 沈霁牵唇浅笑,自若地问:“陛下今日不是应当在皇后娘娘宫里歇息吗?怎么出来了?” “太后一番苦心,其实陛下不该这样纵着簌簌。” 晚夜烛光幽幽,她眉眼温婉如画,哪怕只着丝缎寝衣,也美得不可方物。 但秦渊瞧着她温柔神色,不知怎么总让他觉得易碎。 他情不自禁抬起头抚上她的乌发, 淡沉好听的嗓音低低的:“皇后身子不适,不宜伴君。” 秦渊垂眸定定地看着她有些躲闪的眼睛:“朕来你这,不欢喜?” 沈霁笑笑,抬手捧住他的手:“陛下能来,簌簌当然欢喜。” “只是近日陛下来簌簌这儿的次数的确太多了些,宫中难免有怨言。簌簌身为后妃,理应贤德,不能不顾大局。” 秦渊淡声问:“是母后同你说的?” 沈霁点点头。 “这些事朕心中有数,你不必忧心,”秦渊收了手,不疾不徐地举杯饮茶,嗓音平静无波,“母后良苦用心,朕明白是出于什么。” “但这段日子,朕就是想宠着你。” 秦渊将随手将杯盏放下,朝她轻敲食指,其中的暗示不言而喻。 沈霁被陛下这句话说得一怔,刚起身走到陛下身边,就被他不容拒绝地带到膝上。 “你同朕说过,你自小不受重视,无人可依,活得很是艰难,所以谁也不信,谁也不听,只信自己的判断。” “所以朕给你位份,给你权利,给你偏爱,就是为了让众人都知道,你在朕心里的分量,哪怕朕日后忙于国事,顾不得你,你也一样护得住自己。有了朕在你身后,这后宫里再无人敢欺你辱你。”秦渊抱着沈霁纤细的腰肢,淡声道,“你说你自小缺乏依靠,朕愿意做你的支撑。” 沈霁的心头猛然一颤。 她从未想过,陛下真的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她原本以为陛下待她这样好,仅仅是因为心悦她,喜欢她,所以才头脑发热,想让一切最好的都给她来讨她欢心。 不曾想,那日陛下说给她时间慢慢来,从来都不只是因为对她心软才不再计较,从来都不是因为可怜她。 陛下真的有将她的一字一句,都记在心上。 沈霁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人视若珍宝。 但—— 就算陛下待她这样的好,这深宫内闱,三宫六院,陛下也从不会是只属于她的。 正如今日,若非是皇后娘娘身子不适,陛下是该歇在凤仪宫的。 既没办法只属于她,待她越好就会越折磨,沈霁害怕爱上一个人后的心痛,她不敢细想。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03节 感动和割舍的痛苦交织交缠,不知何时开始,沈霁的眼圈慢慢红了。 她揽住陛下的脖颈,有些哽咽,但心思千回百转,只笑着说:“陛下真好。” 秦渊以为她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这才如此感动落下泪水,不禁心中愉悦,轻轻捏一把她腰间软肉,漫声:“知道朕好便要学着相信朕,朕定会护好你和孩子的。” 沈霁搂着陛下的脖子支起身子,轻声道:“陛下的心意簌簌都明白,如今宫里就数簌簌风头最盛了。但太后所言亦有道理,一枝独放不是春,后宫还是要春色满园才好。” “何况……簌簌也不想陛下因为簌簌有任何的为难和困扰。” 说罢,她勉强笑起来,柔声道:“今日听说大 皇子的功课学得很好,陛下可去柔福宫瞧瞧大皇子和庄妃姐姐,也可以多去凤仪宫陪伴皇后娘娘,还有恪美人,她尚年幼,又是功臣之女,陛下也许久不见了,再还有容婉仪、常贵人……” 话未说完,秦渊便眉头轻蹙,用手指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唇:“这些话太后已经说过一次了,你就算乖觉,也不必这样为她人盘算。其余女人朕心中自有考量,你还替朕操心起来了,是真不知醋字怎么写吗?” 沈霁伏在陛下颈窝,像是在同陛下说,又像是在和自己说:“不醋不好吗?” 免得心中平生些许不自在。 秦渊抬手打在她的臀上,不轻不重一下:“当然不好。” “朕喜欢你醋。” 为别的女人吃醋,便说明在乎陛下,陛下当然欢喜。可为别的女人吃醋,在沈霁眼里却是大大的悲哀,她不喜欢,也不愿意。 她笑笑,自然地说道:“陛下有三宫六院,簌簌若人人都醋,岂不是成醋罐子了?” 秦渊挑眉,抬指点点她鼻尖:“三宫六院亦不得朕心,朕心意如何,你最清楚。” “你只要记得,朕所爱之人只有你一个,旁的女人不过尔尔罢了。只是朕身为帝王,身上总有许多不得已。若非如此,朕宁愿同你做一对寻常夫妻。” 沈霁红着眼笑了:“只有簌簌一个人也可以?” 秦渊不假思索:“自然可以。” 沈霁闭上眼睛主动去吻他的唇,两人缠绵悱恻许久,共度春宵。 - 此后大半个月里,陛下终于不再独宠玉贵嫔一人。 虽说玉贵嫔依然盛宠,但陛下也去了宜德妃宫里一次,庄妃宫里一次,娆贵嫔宫里一次,恪美人宫里一次,白日得闲也会去看望皇后娘娘和宫中子嗣,陛下雨露不再只滋润一人,宫内外的流言和不满也随之少了许多。 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宫中大权便都交给了宜德妃和沈霁,繁杂的宫务突然压在身上,又临近太后的圣寿节,许多账目要对,还要和宜德妃一起操持圣寿节,沈霁便更加忙碌了,连和陛下两人相处好好说话的时间都越来越少。 当初太后曾提醒她,让她小心宜德妃,那便说明太后已经查到了蛛丝马迹,那些事多多少少和宜德妃有关。 她原本还打算去见一次林庶人来确认自己心中的猜测,有了太后的提醒,也就不必再去见她了。 宜德妃此人心思深沉,当初在林氏手下也是阴谋诡计频出,还不漏把柄,是个十分难缠的角色。 与她一起共事须得提起十二分的小心,否则一不留神,就会被坑害到。 幸好宫外的线人传来消息,说林太傅因为林庶人被废的消息再度病倒,林氏大乱,林尚书听了外室的挑拨,愈发坐不住,准备出手,想来不出多久,林氏就会彻底崩盘。 待林氏没了,那林庶人最后的防线被打破,自然会绝望自裁。 可她当初和宜德妃做过这么多坏事,她一无所有,宜德妃却节节攀升,她怎么甘心? 只需稍加挑拨,林氏必不会那么好心放过宜德妃。 宜德妃以为自己算无遗策不留把柄,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等林氏一倒,她一定会害怕留下林氏这个活口,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碍了她的路。 等宜德妃坐不住的时候,沈霁刚好抓她一个现行。 便真以为她沈霁是吃素的,能任人拿捏不成吗。! 第129章 太后原本的诞辰是三月十七,但司天监言今年的三月十七乃凶日,不宜过寿,所以今年的圣寿节便定在了四月初十。 宫中逢五逢十是为吉,今年太后恰逢四十五岁寿诞,又是冲晦日,陛下的意思是想好好操办,所以这场家宴务必要操办得格外隆重漂亮。 皇后娘娘身子不适一直在凤仪宫修养,这些活就都落在了宜德妃和沈霁头上。 她初次学着执掌宫务,还没出师就赶鸭子上架,许多事情没有头绪,只能隔三差五就去凤仪宫请教皇后。 好在重压之下能激发潜力,眼见圣寿节一日比一日近,她没日没夜地琢磨,还真融会贯通了八九分,除了经验还欠缺了些,已经似模似样了。 这回家宴,嫔妃们里有不少人是要为太后献艺祝贺的,那些名单报备、膳食酒水之类的体面活都给了宜德妃,沈霁则是督办整修家具,装潢殿内的布置这般的累活。 倒不是沈霁不知哪些活容易讨人喜欢,是宜德妃亲自在皇后面前分领的差事,说沈霁年轻,心思又细,适合做这些。 皇后娘娘本就不适,再在她面前争执这些也只是徒增烦恼,沈霁便没说什么,揽下了这活计。 从前在林氏手下的时候,宜德妃的风头都被盖住,人人都只知她温柔、可怜、善解人意,从不与人争锋算计。现在大权在握,再也没人能压住她一头,这诸多小心思和本性就渐渐浮到了脸上。 除了沈霁,宫中自然也有不少人发觉出她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不比从前那么平易近人,温柔婉约,反多了几分似有若无的高高在上,说话的时候也不似从前让人心里舒坦,带着上位者的疏离和盘算。 但不一样了又如何,人家现在是从一品的四妃之一,膝下有皇子,又掌握着宫权,只要她稳稳当当走下去,便不是底下那群人可以企及的。 就算私下再怎么议论,明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低眉顺眼唤一声宜德妃娘娘。 这就是爬到高处的好处了。 - 四月初九,正午。 明日就是太后的圣寿节了,今日最后还要再检查一遍两仪殿内的安排布置,免得出什么纰漏。 皇后身边的云岚受命过来帮衬着沈霁一同做最后的收尾,最后检查都没什么问题,沈霁这才回宸佑宫准备去用午膳。 用午膳的时候,青檀屏退了殿内诸人,轻步走到沈霁身边,附耳低声道:“宫外线人传来消息,林尚书前日在府中再次提起外室入门一事,将原本就卧床不起的林太傅和林夫人都气晕了过去。奴婢以为,林尚书恐怕是即刻就要动手,这才故意激怒林太傅,让众人都知道是林太傅气急伤身才骤然离世。” 沈霁手中的动作一停,继续垂眸用膳:“知道了,加紧盯着些林尚书那边,等林太傅仙逝,立刻将消息散布给林氏里不服林尚书的那些人,他们一旦知道老太傅死因不宁明,绝不会善罢甘休,亦不会让林尚书顺顺利利 的接管林氏。” “届时——林氏上下大乱,林太傅和林尚书都没了,我高兴,陛下也会高兴的。” 青檀福福身:“娘娘英明。” 沈霁嗯一声,又问道:“长信宫那边安排的怎么样?” “林庶人被废后,连柊梅都被调去做苦役了,长信宫里如今形同冷宫,只有林庶人一个。每日的饭菜都是尚食局专门有人送去的,只送到门口,不得入内,周围还有侍卫轮值。奴婢听说林庶人几乎不动那些吃食,宜德妃就算想在膳食中做手脚,恐怕也不会得逞,”青檀轻声道,“奴婢已经交代过门口的侍卫,务必要盯紧了长信宫,绝不能有丝毫闪失,就算他们不明白缘由,可您的命令,他们不敢不听。” 沈霁搁筷揉了揉涨涩的额角,只觉得这段日子以来日劳心劳力,浑身都乏得很:“知道了,你下去吧。” 林氏出事后,以宜德妃的心机,一定猜得出林庶人会主动求死,死前还会见一见陛下,为求保全自己,她一定得再林庶人乱说话之前杀了她。 可长信宫如今虽荒凉,却称得上是铜墙铁壁,她该用什么法子,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除了林庶人? 若她是宜德妃,在这种紧要时候,她又该如何做? 宜德妃生性谨慎,凡事喜欢给自己留后路,她一定会未雨绸缪,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可明日就是太后的圣寿节了—— 想到万圣节,沈霁眼睛倏然微微一亮。 - 四月初十当日,沈霁一大清早起来就听到外面时不时传来说话声。 早膳刚用罢,南四宫门前的长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便络绎不绝,放眼过去都是精心装扮后出来给太后送贺礼以表孝心的。 太后乃是陛下亲母,母子之间的关系自不必再提,若能得了太后欢心,就算一直不得陛下的宠爱,在这宫里也是多了一层保障,自然人人趋之若鹜。 之前每逢圣寿节,底下的人都要在家宴开始前将贺礼送到两仪殿,再由宫人高声诵读出来贺礼明细,让众人知晓送礼之人的诚心,以示对太后恭敬。 虽场面大,但过程冗长,事后整理也太麻烦。太后是个喜欢清净的人,年年如此烦不胜烦,今年便改了规矩,直接将贺礼送到长寿宫去,在长寿宫清点请安直接入库,也免得家宴的时候听得头疼。 宫内宫外要孝敬太后的人何其多,恐怕得一直到忙碌到家宴前了。 她不愿意今日去烦扰太后,昨儿晚膳的时候就已经去给太后送过贺礼了,暖玉如意两柄,蜀绣屏风一幅,加上她亲手抄录的又有僧人开过光的佛经,不格外出挑,也不错了规矩。 近来陛下不再独宠她一人,太后显然十分满意,同她说话的语气都柔和了些许,还关心了一番执掌宫权的细节,对她还算认可。 - 四月上旬的天气不冷不热,春光正好。忙忙碌碌到晚宴时分,恰逢华灯初上,天际仍有薄暮余晖,晚霞如火,烧得色彩纷呈。 前去两仪殿赴太后圣寿节的嫔妃们纷纷仰头看过去,驾此景赴宴,也算吉相。 沈霁到得早,殿内只稀稀疏疏坐了几个低阶的嫔妃,见她进来,急忙起身向她行礼,嘘寒问暖,极尽阿谀。 她微笑着应了两句,款款坐下后,抬头环顾了一番两仪殿内的装潢。 今日点灯以后,那些奇巧的布置愈发衬得殿内华丽端庄,金碧辉煌,令人眼前一亮。效果不错,也不枉她费心安排。 约莫半个时辰后,殿内的空着的位置被嫔妃命妇和大臣们陆陆续续填满,陛下连同太后、皇后,也一起到了。 诸人一齐起身请安,高声道:“参见陛下、太后、皇后娘娘。” “太后长乐无极,万寿无疆——” 今日是圣寿节,一切以向太后尽孝为主,秦渊轻轻扶着太后,笑着说:“母后,当心脚下。” 太后微微一笑,朗声道:“今日都是自家人,就不必拘礼了。” 待众人落座后,陛下率先起身为太后念祝寿词以表孝心,再有君臣之间客套寒暄几句,便有歌乐舞入内助兴。 沈霁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果然未见林氏有人前来,就连林夫人也不在,想必是病中未起,向宫里递了告假帖。 如今整个长安都在为太后的圣寿节庆祝,便是宫外也有粥棚施粥,惠泽天下,夜间还会燃放烟火。 所有人的心思都在圣寿节上,那其余事情都可以往后放一放,就算谁家出了什么事,也不会太引人注意。 林尚书打的是这个主意,那今日必定是不宁夜。 她都能在林氏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插线人,宜德妃和林氏从前也算关系匪浅,恐怕对林府的动静亦有把握。 沈霁看向左前方端坐的宜德妃,面上盈盈笑意未改。 她今日难得穿了一件惹眼的华丽宫裙,十分尊贵端庄的紫色,流云髻上的金钗步摇在宫灯下熠熠生光,乌发如云,华贵又温婉。 现在宫中,皇后之下便是她最大,她理所应当地坐在了陛太后下首第一个,成功替代了从前林氏的位置。 如今看来,颇觉讽刺。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04节 一曲欢快的贺寿飞天舞结束,宜德妃起身笑着说,底下的嫔妃们大多都备了才艺,打算献给太后以示祝贺,宫中的孩子们也各有小小的贺词要说。 嫔妃和皇嗣们都是太后的子孙辈,家宴之上,她自然是愿意看才艺的。 太后淡笑着开了口:“既如此,那便先让哀家瞧瞧,孩子们都给哀家备了什么好东西吧。” 宜德妃福身道:“是。” “皇嗣之中,唯子稷最长,也研学最久,不如就让子稷来给弟弟妹妹们做个榜样吧。” 太后笑着点头,宜德妃缓缓落座。 就在大皇子从庄妃身边起身时,张浦忽而快步从侧殿内走了进来,到陛下身边站定,低声说了什么。 一句落,陛下和太后均脸色微变。! 第130章 林氏越来越不安分,变故频生,林太傅年事已高,会有今日也是早有预料。太后面色镇定,并不算多意外,但今日毕竟是她的圣寿节,听到此般消息始终算不上什么好事。 她半垂着眼睛不作声,手中的手捻不疾不徐地拨动着。 旁边的秦渊神色很快恢复了平静,沉声道:“朕知道了,一切都等家宴结束后再说。” 宫外传来消息,说林太傅气血攻心,今日在家中不治薨逝,林氏满门哀痛,在家中守灵,但因今日是太后的圣寿节,所以不能下葬也不能披麻戴孝,待停尸一晚后,次日便下葬。为了避免冲撞太后,故不再大操大办葬礼,还请他允准。 太后的圣寿节固然重要,但林太傅是两朝天子之师,身份尊贵,更有师恩,在朝中也名声极好,匆忙下葬还是不妥。 此事需再细细斟酌,不急于一时。 张浦俯首称是,出去同殿门口候着的人交代了几声,重新站回了陛下身后。 这一小插曲虽很快就过去了,但在场的都是人精,许多人都注意到了这一幕,沈霁猜得出,坐在离陛下更近位置的宜德妃,想必也猜得出。 沈霁不露声色地看过去一眼,果然看见宜德妃身边的文纾俯身低声说了什么,宜德妃的眼中随即闪过了一丝既快意又警惕的神色。 但她掩饰的极好,抬起头的时候仍然笑意盈盈,温柔又熨帖。 殿内的舞姬和乐师退下去后,大皇子走到了殿中央。大皇子今年已经八岁,如庄妃一般,是个文静内敛的孩子。他个子长得很快,才八岁多就有半人多高,许是开蒙早读书也勤奋的缘故,隐隐瞧着,很是沉静稳重。 他稽首拜下去,小大人一般开口道:“孙儿贺皇祖母长寿安康,福祚绵延。” “孙儿近日在国子监研学,新背得一首祝寿词,还请皇祖母笑纳。” 太后慈爱一笑,点点头。 “青松亘古流芳久……” 大皇子开口流利,声线平稳,一字不错,大臣们满意地点点头,低声交谈,目露赞赏。虽然才八岁,但子稷身为陛下皇长子的气度却拿捏的甚好,可见平时在国子监十分刻苦。 皇嗣兴旺,博学多才乃是皇室之幸,陛下江山后继有人也能使朝纲稳固,大皇子今日的表现十分不错。 大皇子一首祝寿词念得很好,陛下和太后都十分满意,秦渊夸庄妃教子有方,太后则招了招手,示意大皇子上前来。 这便说明太后对大皇子的喜爱了,庄妃难得这么高兴,连着喝了好几杯的酒,宜德妃看了一眼身边的子戎,面上虽笑着,却未达眼底。 从来只知道大皇子和庄妃一般文静不爱说话,平时也甚少出门,应当是十分中庸才对,没想到今日却一鸣惊人,藏得倒是深。 大皇子是陛下仍是太子时府中的唯一一个孩子,就连她的子戎也是陛下登基后第二年的年底才出生,中间差了好几年。大皇子长得快,读书也多,如今初初长成,正是 讨人喜欢的时候。 可惜她的子戎非嫡非长, 现在也才四岁多, 若非是先天不占优势,她的戎儿一定会是最优秀的。 她笑着去摸子戎的头,面色自若。 没关系,时日长了戎儿会长大,身世不够母妃也可以去争,她已经受够了受制于人看人眼色的日子,绝不要自己的孩子也活的和她从前一样悲哀。 若想过得尊贵体面,就要胜过所有人将权利牢牢握在自己的手上,仰人鼻息就只能活得像狗一样。 她花了好几年才搬走林氏这颗大石头,未来这条路,一定要给子戎铺得稳稳当当。等子戎坐上帝位,她就是皇太后,届时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便是他们母子,从此就可高枕无忧了。 大皇子走到太后身边,仍然稚嫩的嗓音开口喊了一声皇祖母,太后搭着他的肩膀,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点头笑着说:“真是好孩子,你母妃养育你用心了。” 她转而将大皇子面朝皇帝:“你瞧瞧,这孩子的眼睛鼻子现在越发像你了。” 秦渊拍拍他的肩膀,赞许道:“是很好。” 大皇子退下后,二皇子也上前喊了句吉祥话。长乐公主才两岁多,三皇子也尚不足一岁,便不再上前,后面就是嫔妃们的献艺时间了。 沈霁从来是不参加这种献艺的,所以乐得自在,打发打发时间罢了,她真正在意的,是宜德妃的动向。 为增添趣味,宜德妃将众人的才艺都写在纸上,让太后亲自抓阄排顺序,第一个出场的就是方美人的抚琴,一曲罢,照例夸两句便退下了。 宫中嫔妃虽多,但大部分都是良家子出身,身上有才艺的其实不多,余下的官家女子也都是琴棋书画舞乐这类,年年看年年如此,并无太多的新意。 但今年的才艺都是报备给了宜德妃的,她才握宫权,这样可以笼络人心增添自己在宫中势力的好事,沈霁觉得她应该不会放过。 现在宫里能分得陛下恩宠的人不多,她定是想扶持自己的势力,若分得走自己的宠爱自然更好。 但现在宫里的嫔妃除了掖庭的一些良家子,其余的都不是新面孔了,陛下从前就不喜欢的人,失宠久了再见,难道就会喜欢了? 还是说,宜德妃从掖庭里找了有潜质的新人培养,准备在今日一鸣惊人吗? 沈霁夹了两口水晶虾仁,刚搁下筷子,就看见太后新抓了阄,上面写着赵才人飞天舞。 赵才人她有印象,是和娆贵嫔同一年礼聘入宫的,家世不高,父亲官职是正六品,一直不怎么得宠爱。 执掌宫权后,她就看了过去几年陛下临幸嫔妃的档,约莫有点印象,她只在刚入宫的时候得幸过几次,这些年都寂寂无闻。 但飞天舞—— 沈霁记得这是难度颇高的舞,要借助一根绸带飘动,从前并未见她跳过。 难道她就是宜德妃暗中调/教的那个? 沈霁掀眸看了过去,只见赵才人已经换好了舞衣,从侧门缓缓走了出来。 今日赵才人画了相当用心的妆,原本的七分美貌也成了八分,加上一身红绸衣妖娆灵动,细腰款摆,十分赏心悦目。 她这样盛装出席,包括沈霁在内的嫔妃们都耳目一新,更别提陛下了。 这样一个几年都没怎么见过的女子突然以全新的面貌出现,自然会惊喜,宜德妃倒是想得透。 一想到陛下会被赵才人吸引目光,沈霁原本波澜不惊的心突然有些说不出的堵。 她下意识抬起头看向陛下,却看见陛下正看向自己,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似的。 沈霁匆忙挪开了目光,秦渊唇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又很快压了下去,恢复了沉稳淡然的模样。 赵才人盈盈一拜后,乐师们奏起飞天舞的乐曲,琵琶铮铮,长笛悠扬,她在殿中舒展身姿起舞,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看得出精心练习了多次。 乐曲到高/潮的部分,旋律愈发轻缓,从殿内横梁上落下一根湖蓝色的绸带后,倏然激昂起来。 她抓住绸带在殿中起舞,灵活转圈,又长腿绕绸,玉足勾起,雪白的手臂展开,手中丝带如彩绦飞舞,脚环上的银铃哗哗作响。 这一曲飞天舞难度太大,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舞姿赏心悦目,色彩也浓烈喜庆,俨然将家宴的气氛推至了顶峰。 赵才人察觉出众人的眼光,眼中终于露出自信的笑容,她再次抓紧绸带准备绕圈降落,无人听到的角落,却有布料被撕裂的声音。 就在她转起来准备缓缓落地的时候,手中的绸带却嘶啦一声裂开成了两半,电光火石之间,赵才人就重重跌落在了地上。 赵才人痛得惊呼一声,乐声也戛然而止。圣寿节上出此变故,赵才人吓得流出眼泪,连忙忍痛起来跪地道:“还请陛下恕罪,太后恕罪!妾身绝非有意,实在是不知道为何这绸带就断裂了,妾身从前练习时绸带从未断裂过啊陛下!” 好好一舞出了这样的变故,秦渊的神色也冷了几分。 他朝张浦招了招手,张浦即刻走下去察看,细细端详后,说道:“启禀陛下,这绸带是新的,并无磨损痕迹,但断裂处却有许多毛边和割裂的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下割断了,所以——” 秦渊了然,淡声道:“朕知道了。” 张浦躬身后回到原处,秦渊说道:“叫太医和医女过来给赵才人看伤,好生照顾。” “今日是太后的圣寿节,朕不欲碍了太后的兴致,但偏偏有人要扫朕的兴。” 赵才人含着泪被人带了下去,宜德妃看看她刚刚吊绸带的地方,若有所思道:“两仪殿建成多年,横梁有所磨损也未可知,但若不是自然磨损,便是有人蓄意陷害了。” 她看向沈霁,微笑着问:“本宫记得负责两仪殿整修的是玉贵嫔,玉贵嫔可知近日进出来往的人都有谁?可真的处处都检查过了吗?”! 第131章 沈霁并不慌张,站起身说道:“太后的圣寿节上出此变故,臣妾身为筹办人之一,责无旁贷,还请太后降罪,臣妾甘愿领罚。” “但两仪殿里里外外臣妾都经手查验过,皇后娘娘不放心,昨日还让云岚一道来检查过,都不曾出问题。若说是有人蓄意陷害,那便是臣妾和云岚走后发生的事,时间尚短,臣妾能一一查明,一定给太后和赵才人一个交代。” 一番话,不卑不亢,不仅直接将罪过揽在了自己身上安抚好了太后,还撇清了干系,反衬出她的用心良苦。 相对于宜德妃直接开口兴师问罪,高下立判。 这番话说得漂亮,秦渊颇为侧目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欣赏。她直接了得的认错,没有哭哭啼啼推三阻四坏了皇室颜面,太后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反而略显不悦地看了眼宜德妃,此番言辞,实在有些小家子气。 太后沉声道:“在哀家的圣寿节上也敢如此造次,可见此人居心颇毒,既你如此说,那哀家就给你时间,让你细细查明。” “坐吧。” 沈霁稍一欠身,恭谨道:“谢太后。” 一件不算小的风波就这样三言两语被沈霁化解,该起的作用非但没有起到,宜德妃反在高位心中落得一个小家子气不识大体的印象。 被反将一军,她的面色顿时变得有些不好看。 但宜德妃并未因此失态,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歉意地笑着说:“太后的圣寿节实在紧要,又出了这样的事,姐姐一时心急说错了话,玉贵嫔千万别放心上。咱们姐妹一起操办圣寿节,任何错误应当一起承担,怎能让你一人受罚?真说错,姐姐也脱不开责任才是。” 沈霁神色自若地笑了笑,抬手捋一把鬓边碎发,愈发显得她清媚动人:“德妃姐姐进退得宜,堪称臣妾们的表率。” 她既没说这责任在谁,也没应下宜德妃一同受罚的言论,只轻飘飘夸她进退得宜,乍一听是夸赞,但实际却是在说她变脸快,能屈能伸,明眼人都能听出里头的意思。 沈霁今日牙尖嘴利,宜德妃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头,却从容地坐下,不再开口了。 说多错多,她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不能真的上了玉贵嫔的当和她争执起来。 见宜德妃沉得住气,沈霁眉梢微挑。 圣寿节是沈霁和宜德妃接掌宫权后办的第一件大事,任何一个人出了差错都不容小觑。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05节 一旦出错就意味着心不够细,能力不足,不堪大任。 若日后再有什么过错,极有可能就会被架空,反而倚重另一人。 宜德妃虽明面上一直温婉纯良,从不与沈霁相争,可她的心思在沈霁这里,却是从未干净过。 只是沈霁多少觉得有些疑惑,宜德妃是聪明人,就算想要她在陛下和太后心中添上一抹自己难当大任的影子,也不该选在今日——太后的圣寿节上。 尤其还用了这么低劣的手段,在横梁上动手脚 , 让献艺的嫔妃出现意外, 以此来让众人觉得她对待宫宴敷衍了事,用心不够,这才让赵才人遇险。 何况此事漏洞颇多,且不说赵才人和她无缘无仇,在宫中也不曾和谁结怨,她一个无宠的嫔妃,沈霁根本没有动手的理由,加之筹办嫔妃献艺的事是宜德妃管着,怎么想都不是一个万全的主意。 若是旁人,恐怕就会认为这就是宜德妃的目的了,但沈霁在她手里吃过不少亏,知道她的手段。 宜德妃是最爱给自己留后手的人,她一贯喜欢打消敌人的戒备心,再转移视听达成真正的目的。 就和那年冬日,她和林氏联手先害了玉雅,让她为玉雅悬心之事,再将矛头对准她,让她险些滑胎一般无二。 沈霁猜不到宜德妃到底想做什么,但她知道她一定是想通过这件事来达成什么效果。 假如沈霁中了宜德妃的圈套,不曾化解今日的麻烦。 那么不管结果到底如何,她今日都不能完全洗脱干系,身上带着嫌疑的人,陛下和太后今日一定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她也就没了说话的余地。 沈霁的思路渐渐明悟。 宜德妃想让她今日在陛下和太后跟前说不上话,是因为她有话想说,而且沈霁一定不会轻易让她如愿。 想起方才文纾低头和宜德妃说话的模样,她掀眸盯向宜德妃,眼中渐渐带上些许略显讥讽的冷意。 原来是抽空想说林氏的事。 可惜,她算盘落空了。 赵才人一事过去后,殿内很快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氛围。虽说有人受了伤,可这个宫中一向很现实,赵才人久居无宠,所以无人在意,根本影响不了什么。 歌舞升平中,珍馐美酒过了几巡,家宴渐渐到了尾声。 太后知道皇帝心中琢磨着林太傅薨了的事,眼神示意了他一番。 秦渊见状,知道母后的意思是圣寿节到这就差不多了,马上就要散席,这时候说起林太傅之事,既能昭告天下皇帝的仁义,也能显出皇家恩德,是最好的时机。 何况,林氏在朝中的人脉和权利树大根深,却大多都来自于老太傅的功勋,陛下亲自安排老太傅的后事,也能让重臣能臣都感到欣慰。 秦渊环视四周,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声音立刻如潮水一般褪去,殿内安静起来,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了陛下身上。 老太傅薨逝是今天傍晚才发生的事,宫外的官员们早早就筹备着入宫赴宴了,得不到外面的消息,因此也都十分好奇,不知陛下是有什么大事要宣布。 秦渊沉肃道:“今日是太后圣寿节,举国欢庆,本该是一件美事,但今日同样有一件哀事,令朕十分痛心。” “林太傅今日因气血攻心在林府不幸薨逝,如今正停灵在林府。林氏上书给朕,说怕冲撞了太后圣寿节,不欲大操大办,预备明日下葬。但林太傅一生清廉,名满长安,更是先帝和朕的老师,满身功勋,乃是我朝的功臣,就这么让匆匆下葬, 朕心中过意不去。” 说到这,秦渊顿了顿。 下座的朝臣们听到这个消息纷纷三两对视,眼中流露出惊讶,但意外之余,又似乎觉得早有预料。 但陛下仁慈,看重情谊,哪怕撞上圣寿节也愿意好好操办这位元老,对他们这些臣子而言,实在是好消息。 大臣们纷纷起身,跪拜道:“陛下仁慈——” 秦渊垂眸看向他们,语气中露出惋惜和追忆之色:“老师的丧事要办得风光,停灵七日后,朕会亲自去林氏为老师送葬,并追封老师谥号为“文定”,以示哀荣。” “其余的事,就交给礼部去督办。” 底下人跪成一片,有人欢喜有人忧,但林太傅的名声在这里,陛下又重视,不管内心是什么样子的情绪,面上都要表露出哀痛来。 待家宴散后,大臣们一个个地离去,等没有朝臣以后,宜德妃柔柔抹了两滴眼泪,起来福身说道:“陛下,臣妾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您允准。” 秦渊原本准备起身离开,见宜德妃如此,便打消了起身的动作,刚刚说完林太傅一事,她这时候起来,不外乎是因为林氏。 “说。” 宜德妃感激地垂泪,柔顺道:“启禀陛下,林太傅薨逝,臣妾亦很痛心。臣妾母族和林氏有亲,幼时也唤林太傅一声祖父,如今人不在了,每每想起十分哀伤。” “臣妾知道,祖父从前最宠爱的就是林庶人这个嫡孙女,想来会病倒也有因为林庶人的缘故。”她忙跪下道,“林庶人罪不容恕,臣妾此言绝非是为了林庶人开脱,为她求情,而是肯请念在祖父的份上,陛下能够允准让林庶人的后半生能稍稍体面,不至于无声无息死在宫中。就当是全了祖父和林庶人从前一番祖孙情谊,想来祖父黄泉路下,也能走得宽慰些,更加感激陛下恩德。”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又有林太傅这个已经逝去之人的情感寄托,加之他方才在众臣面前说过的那番话,秦渊很难不应允。 亦或者说,他最好是允了宜德妃的这个请求,既不影响什么,亦能两全其美,为他添一分美名。 但他迟疑了。 不为旁的,是因为沈霁。 林氏屡次陷害沈霁,对她言语侮辱,针锋相对,更是丧心病狂地在宫中行刺,本按罪当斩。 便是因为她姓林,是林太傅最宠爱的嫡孙女,又念着从前的情谊他才法外开恩饶了一命,只让她终生禁足在长信宫。 秦渊知道,沈霁的心中一定是不舒服的,但她一向体贴,再多情绪也不说出口,默默成全了他的考量。 难道如今又要对她法外开恩吗? 那沈霁该作何想? 其实秦渊知道,身为帝王,一切都应以国事为主,其余的都该是次要的。 但他就是见不得沈霁难过。 殿下的沈霁神色有一瞬的错愕,红润好看的嘴唇微微颤抖,不可置信地看向宜德妃:“林庶人不久前才在宫中对臣妾行刺,不死已是陛下仁慈!德妃娘娘就算对臣妾再多不满,也不该说出这样的理由!” 宜德妃缓缓转眸过来,仍在捻帕擦泪:“这件事是姐姐对不住你,但逝者已逝,唯有哀思。林庶人固然罪不可恕,但陛下也已经重罚,且妹妹并未受到任何伤害,何须咄咄逼人呢?姐姐只是想让林庶人日后过得稍稍体面,不至无人问津默默死去,仅此而已,难道妹妹念着老太傅的颜面,也不肯松一丝口吗?” 她口口声声拿林太傅的死后哀荣作筏子,沈霁自知人微言轻,咄咄逼人无益,却始终心中憋屈,红唇紧绷,看着陛下不肯开口。 见状,宜德妃垂眸,眼中却快速闪过一丝笑意。 主位上,秦渊尚未开口,太后却发话了:“林氏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但林太傅已逝,这要求本不是什么大事。但她终究是犯下大错,活的太体面也不像回事。” “传哀家的旨意,从苦役里拨一个宫女进长信宫伺候林氏,旁的就不必了。” 宜德妃感念太后恩典,福身谢恩,沈霁则隐忍委屈,红着眼睛屈膝行了礼。 但无人看到,沈霁的眼中其实并没有半点不悦,她想要达到的,同样是这个目的。! 第132章 圣寿节家宴散后,陛下要陪伴太后回长寿宫,嫔妃们起身恭送,待人离去,也陆陆续续起身回到自己的宫中。 沈霁落到了最后才走,神色一直冷冷淡淡,不欲和任何人搭话,这幅样子落在谁眼中都会让人认为是她心中不快。 宜德妃牵着二皇子走到她跟前,满脸歉意:“妹妹,实在对不住了,姐姐从前和林氏终究有旧,祖父已故,实在不忍心。” “你若心中过意不去,就都怪到姐姐身上吧,姐姐绝无二话。” 沈霁冷冷牵了牵唇角,皮笑肉不笑:“德妃娘娘说的哪里话,太后旨意,臣妾岂敢不尊呢。” “林氏几次三番想杀臣妾,德妃娘娘心中应该也清楚,宫中行刺按律当斩,陛下早已法外开恩过了。” 宜德妃以帕掩唇轻咳了声,无辜道:“话虽如此,可太后既允下,那便说明是对的,妹妹心中再不满,也不要挂在嘴边了。” 说罢,她温柔看了眼旁边跟着的二皇子:“子戎今日也累了,跟母妃回宫歇息吧。” 宜德妃牵着二皇子离去,最后又回头看了眼沈霁的神色,见她神色依然冰冷,眼底的笑意似乎更深了。 沈霁将这一切纳入眼底,淡声道:“回宫吧。” 太后今晚下令,那明日就会有苦役被送入长信宫,时间虽紧,却也来得及安排。 回宫后,沈霁屏退众人,唤来了青檀。 她垂眸思量半刻后,交代道:“青云之路作饵,他们会时刻用心的。” “去吧。” * 四月十二,长安是个不见日光的阴天。 清晨的冷风萧瑟,偶有几滴小雨滴答,仿佛暴雨将至。 早朝后,陛下换上常服,亲自去了一趟林氏凭吊林太傅。 与此同时,宸佑宫内,赏赐随着陛下去林氏凭吊的消息一同到了沈霁面前。 琳琅满目的好物件,不少都是陛下私库里的珍玩,沈霁随手拿起一幅,听说是哪个前朝书画大家的真迹,是意境颇美的一幅山水画。 沈霁记得陛下很是喜欢,时不时拿出来赏玩一番,她只是随口说过一句好看,这会儿便巴巴地送来了。 虽不是真的多需要这些,但她也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昨日太后做主赏给林氏一个苦役做宫女,她不愿意,陛下是拿来哄她的。 那是太后的圣寿节,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可能拂了太后的面子,何况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只是陛下觉得她也许会心中不快,所以才精挑细选了这么多好东西给她。 沈霁压根没有不高兴,但陛下的这份心意倒是难得。 她笑了笑:“霜惢,好生收起来吧。本宫改日亲自向陛下谢恩。” 送礼过来的是张浦,他没跟着陛下一起出宫,反而被派到了沈霁这,恐怕也是陛下想看看她是什么态度。 这会儿见沈霁笑盈盈的,张浦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下来了,忙躬身笑着说:“娘娘喜欢,陛下定也是会高兴的。” “既如此,那娘娘先歇着,奴才这就退下了。” 沈霁笑着摆手:“亲自送大监出去。” * 只是平静尚未持续多久,午后,宫里就传来消息,说林氏出了大问题。 今日陛下去林氏凭吊林太傅,这本是一件十分光荣的事,但林尚书却在陛下面前明里暗里几次三番地表示想要尽快将老太傅下葬,言不愿意冲撞了太后圣寿,且林氏身为臣子,怎可让陛下为难。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06节 陛下尚未表态,林尚书的三弟便疾步到了陛下跟前,跪求陛下为老太傅做主,说老太傅绝不会是病逝,定是有人动了手脚,言之凿凿真情实感,陛下便派人请来了仵作和御医一同诊断,结果真验出了不对劲。 林太傅根本不是病倒,而是中毒,只是毒发的症状恰如气血攻心导致猝死的症状,刚好和林太傅之前晕倒相符合。 老太傅在家中被人暗害的消息一出,满堂文武大臣皆惊,陛下怒不可遏,派人封锁林氏,严查下毒之人,务必要将背后之人查出来。 这么大的事,午膳没用完就传遍了长安城,人人都等着看林氏的笑话。 陛下下令严查林太傅中毒一时,闹得林氏人心惶惶。尤其是林尚书更是整日坐立难安,担惊受怕。 短短两日内,整个林氏就分成了两派,愈发割裂,争论不断,上下几乎乱成一团,哪里还有半点齐心协力办丧事的样子。 陛下大怒,命礼部操持一切,停灵七日一到,就安排老太傅风光大葬。 这么一查就查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殿前司负责此事,将林氏顺藤摸瓜查了个遍。 除了朝政繁忙之外,后宫倒是显得平静多了。 因为心中始终觉得亏欠了沈霁,秦渊隔三差五就往宸佑宫送去赏赐,一得空便常常陪伴,虽说不是独宠,但她的尊荣和地位在宫中无人能及。 但哪怕如此,秦渊还是觉得沈霁并没有多高兴。 虽然她总是柔柔笑着,和从前仿佛并无二致,也从未和他争吵冷脸,更多次在他问的时候表示她并未不满。 可秦渊就是觉得她不高兴。 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可他有这个直觉。 沈霁和他之间,的确不大对劲。 若真要说起来,就好像是他们之间的亲密都隔着一层隔膜,始终没有真正的亲近感。 但沈霁不愿意多说,秦渊也不想逼迫她,便将心事放在了心底,日久天长,他总会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 五月十一,林太傅中毒一事终于查了个水落石出。 下毒者是林太傅的亲子林尚书,在查明此事的时候,连带着又查出了林氏许多密不见人的脏事。 贪污受贿、强抢民女、逼良为娼,更有高位以官职为引,交换美人钱财,种种重罪不下十余件。 这些罪状在朝上一一念出,陛下雷霆震怒,林尚书被革职 处死,所有涉事之人也该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林府财务被抄了个七七八八。 念在老太傅的功勋上,保留了林氏府邸,不处置女眷和未曾涉事的林氏子弟,只处置了相干之人。 但林氏也正是这些身居高位的人撑起来的,如今人死财尽,偌大的林氏只剩这么不顶事的撑着,从此长安的名门望族里再也没了林氏,恐怕这辈子都不成气候了。 偌大的家族转眼崩塌,不免让人唏嘘,可虽说是因为老太傅之死导致的灾祸,但明眼人也看得出,在这件事上,陛下未尝不是乐见其成。 既全了林太傅的颜面,亦借此机会处置了林氏,杀鸡儆猴的道理,这些究竟朝堂的老油条心中跟明镜似的。 林府内,林夫人看着七零八散被翻得乱糟糟的房间宅院,心中哀痛怨恨,说不出的凄凉,院内的女眷和孩子都吓得眼含泪水,不敢吱声。 家里的男人们被处置,她们能留下一命还住在这大宅子里,不跟着去流放已经是陛下开恩,就算心中再悲痛不舍,再无措害怕,也只能将委屈都咽进肚子里。 如今林氏成了这个模样,能主持大局的便只有林夫人了,有几个胆大的女人过去搀扶林夫人,颤着声音说:“长嫂,如今家中这局势,您可得想法子重振旗鼓啊……若非如此,咱们剩下的人可怎么活啊!” 林夫人绝望地看着天,再也不复从前的盛气凌人,泪流满面:“怎么活……难道我就知道该怎么活了吗!” “如今还有谁能指望!” 周遭的人安静了好一会儿,哭着说:“如今林氏就像案上的鱼肉,任谁都能分一口,若无人庇护,无人撑起这个家,那咱们……” “如今旁人是指望不上了,可我听说,宫里的宜德妃娘娘还是惦记着林氏的,她可是有协理后宫之权,若她肯念着旧情——” “是啊嫂嫂,您就去试试吧!如今可是唯一的指望了!” 公公死了,丈夫死了,儿子也都犯事流放,要么就关入大牢,她的女儿也被废为庶人,终生幽禁。 林夫人这一辈子最骄傲的一切都化为了尘土,她什么都没了,哭得几乎昏死过去,这个时候了,宜德妃可还会念在她是她的婶母的份上,帮林氏一马吗? 沉默许久,林夫人落下悔恨的泪水。 “帮我递入宫的拜帖吧,这是林氏如今,最大的希望了。” * 碧霄宫内。 宜德妃正笑着看二皇子写字,文纾从外面接过拜帖,走进了殿内。 她将拜帖呈给娘娘,撅了撅嘴:“娘娘,林夫人送来的,想见您一面。” 宜德妃瞧她一眼,走出子戎练字的书房后,冷嗤了声:“林氏如今是过街老鼠,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她倒是有脸,还想来攀本宫这根高枝。” “当初不过是为了利用她在皇后跟前得脸才给了两分颜面,她还真的忘记了,当初她和她的宝贝女儿是怎么对待本宫的。” 宜德妃抬手撕碎了拜帖,冷笑道:“想当初本宫明里暗示让她去对付玉贵嫔,她幸好是没胆子动手才活到了现在,真是愚不可及。” “就说本宫病了,不宜见客。”! 第133章 林夫人在宫门前苦苦等待宜德妃的消息,谁知却等来她称病不出的消息,这才惨白着一张脸,如梦初醒。 什么婶母,什么亲戚,都是骗人的谎言罢了,从前被践踏如泥的人,怎么会这么好心,她怎么能指望这个女人会帮她们。 林氏从前风光时多少人巴结,如今一有难,全都各自飞! 门口传话的小太监小心打量着她的神色,也知道林氏近来都出了些什么事,好歹没再语出恶言:“既已得了消息,夫人还是早些回吧,宫门重地,不便久留。” 陪同来的人一听宜德妃不愿意见急坏了,忙去抓林夫人的胳膊,哭着央求她再试一试,林夫人怔怔看向前方,一把甩开她们的手,充耳不闻地往林府的方向走,失魂落魄,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 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 “噗通!” 随着一声水花,彻底没了声息。 - 如今前朝后宫的注意力都在林氏,林府才被抄家,人人都想看看到这地步的林氏怎么苟延残喘,谁知次日,林夫人自尽于林府井中的消息一传开来,不意外的同时亦是难免唏嘘。 同在长安为臣,彼此联姻互通,人来人往,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宴宾客,如今也亲眼看着他高楼坍塌,荣耀不存。 怎么能让人不感慨。 林夫人自尽的消息传到沈霁耳中的时候,她正在翻看尚食局那边送上来的宴席单子,对林夫人自尽的消息,并未有丝毫的怜悯。 想当初见到林夫人的时候,她是多么趾高气扬目中无人,这才多久,不就什么都没了吗? 沈霁扯唇讥笑,继续看手里的单子。 虽说尚食局都是宜德妃在管,但这是二皇子的周岁宴,一应细节都要她亲自把关,宜德妃自知跟她无关,也没什么好抢的。 子昭满一岁的生辰,陛下的意思原本是想好好操办,在宫中设宴摆上几桌的,但林氏一事闹得沸沸扬扬,陛下又朝政繁忙,这会儿太过显眼不是什么好事,何况来的人多了难免要一一应付,沈霁精力有限,不愿意做那个面子功夫。 所以她和陛下商量着,今日百花小径那边的芍药花开得正好,在琼花台设下几桌,除了宫里的主位和交好的嫔妃,再宴请几位平时来往的多的命妇就是了。 届时陛下会来,便是不那么大场面,也能彰显出陛下对子昭的重视。 如此两全其美,再无不妥了。 这张宴饮单子没什么问题,沈霁看完就递给了身边的筠雪,让她现在亲自去知会尚食局一声,明日就按着这个来就是。 筠雪捧着单子犹豫了会儿,小声说:“那尚食局是宜德妃管着的,娘娘,您说明日她会不会……” 沈霁偏头瞧她一眼,弯唇笑了:“你现在的心眼倒是多了,还知道未雨绸缪了。” 被娘娘打趣,筠雪不好意思低头,娇嗔道:“奴婢担心,娘娘还调侃奴婢。 ” 想起宜德妃, 沈霁意味深长地笑起来:“放心, 她是个聪明人,不会犯这种蠢事。” “何况,她现在的心思该在另一人身上。” - 林氏一事出后,林氏一族被惩处,相应就有办事得利被陛下奖赏的官员。 在调查林氏这件事上,殿前司功不可没,陛下论功行赏,其中就有娆贵嫔的一哥——殿前司副指挥。 说来娆贵嫔便是命好了,她一开始入宫就得宠,后来哪怕恩宠渐薄也没吃过什么苦,宫外的父亲和哥哥接连为朝效力,得陛下赏识,母族荣耀,她身在后宫,自然也能水涨船高。 今日陛下早朝时才封赏过哥哥,刚一下朝,赏赐就到了颐华宫,还是张浦亲自带人送来,可见陛下的重视。 自从承安五年,这一批新人入宫后,娆贵嫔的宠爱就一年不如一年,虽有宫外的娘家撑腰,她在宫里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但陛下待她渐行渐远,颐华宫也冷冷清清,始终让她觉得不安。 尤其是她入宫好几年,膝下却一直没有一个子嗣傍身,没有宠爱时寂寞不说,于她的将来也没有好处。 现在宫里的主位嫔妃们,庄妃有大皇子和长乐公主,宜德妃有一皇子,玉贵嫔也有二皇子,就她无宠无子,光是凭借父亲和哥哥才勉强坐稳这个位置。 眼下是还过得去,可时日一长,难保不会生出变故。 最要紧的是,玉贵嫔如今在宫中风头实在太盛,宫中其他女人的宠爱加一起也比不上她一个人,她现在又有掌宫之权,实在不可小觑。 还有那个宜德妃,原本不过是林氏身边的一条狗,出来蹦跶了蹦跶就得了赏识,宫里不知道多少人巴结。 若再不想法子,自己日后恐怕都要仰人鼻息了,她尊贵了一辈子,当然不愿意向这些人低头。 她慕妙春自问不差,当初只是因为陆氏才沉寂了这么久,如今风头早就过去,恐怕陛下都想不起来这个人了,也是时候想想办法了。 娆贵嫔客客气气地派人送走了张浦,让掌事宫女惜灵安排人将陛下送来的赏赐都收进去,坐在桌前陷入了沉思。 以她如今,想在宫里分得一席之地并非易事,若能有帮手,才能有一丝胜算。 这个帮手—— 她心里倒是有合适的人选。 便是才入宫不到半年的恪美人。 但她之前几次二番邀请恪美人,恪美人都找借口不见她,她这丫头自小心高气傲,和她这个表姐感情不深,娆贵嫔只好作罢。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07节 但最近,恪美人的明光宫陛下去得也少了,和她的颐华宫差不了多少,她就不信恪美人心里不急。 思来想去,娆贵嫔开口道:“惜灵,你去从刚刚陛下的赏赐里头挑些年轻女子会喜欢的出来,本宫要去一趟明光宫。” 闻言,惜灵迟疑了,有些不舍得:“娘娘,陛下现在轻易不赏赐咱们颐华宫了,刚送过来就送到明光宫去,那恪美人也未必领情。” 娆贵嫔凤眸微挑,红唇勾起一丝笑意:“恪美人生性高傲,她不会收的。” 会收还送? 惜灵还想再说什么,可一看娘娘表情,还是噤声去挑选了。 片刻后,惜灵选出一对白玉耳铛,一支缠丝莲花珍珠簪,并一支镶红宝石海棠金步摇,各自选了金贵的锦盒装上,让二个宫女分别端着,十分气派地跟在了娆贵嫔的步辇后。 待娆贵嫔的仪仗一路穿过长街一路停在了明光宫门前时,明光宫门前的宫女都怔了片刻。 娆贵嫔坐在步辇上,抬手抚了抚发间步摇,扬声笑道:“本宫来见恪美人,还不快去通传。” 惜灵扶着娆贵嫔慢悠悠走下步辇,仰起头好好打量了一番明光宫。 都说明光宫华丽宽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比她的颐华宫夺目许多。 但见过玉贵嫔的宸佑宫后,这明光宫也要黯然失色。 恪美人心里会痛快,她才不信。 殿内。 恪美人原本正坐着饮茶,神色淡淡的,谁知门口进来的宫女通传,道娆贵嫔来了,她的面色愈发淡了下去。 时隔多日,娆贵嫔亲自带着礼物来访,恪美人就算想不见也推辞不了了。 对于这个表姐,恪美人原本是秉承着能躲就躲,绝不同流合污的想法的,但没想到她这么执着,一次两次不成,居然这次还亲自上门了。 再怎么说也沾亲带故,又是宫中主位,多次驳她的面子始终不好。 恪美人舒出一口气,不情不愿地开了口:“请进来吧。”! 第134章 通传的宫女告知娆贵嫔后,她没有丝毫意外,微微一笑,提裙便走进了明光宫。 高位来访,恪美人再不愿意见也得起身到门口候着,她站在殿门口屈膝福身,神色复杂地看着娆贵嫔越走越近,情绪有些复杂。 陛下在朝中重重封赏殿前司和相干人员不是秘密,恪美人自然也知道她那位表哥受陛下赏识,但看着娆贵嫔今日志得意满的模样,她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 且不说娆贵嫔在宫中不算得宠,就算得宠,也大可不必这样一得势就显摆到她跟前看。 就好像在告诉她,瞧瞧,从前你不和我来往,今日我就这样风光的过来看你,让你知道当初的所作所为都是错的,就该投奔到我这来。 恪美人心里生出一股郁气,脸色也冷淡下来:“给娆贵嫔请安。” 娆贵嫔快步走到她跟前,浑然不觉恪美人心中所想,笑着夸赞道:“你进宫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到你这明光宫来。都说明光宫很是气派,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恪美人起身跟在身后进了殿,淡声:“难道娘娘今日来就为了参观妾身的偏殿吗?” 察觉到恪美人的语气冷淡,娆贵嫔主动落座在主位上,凤眸微挑,嗔怪道:“我好歹是你的表姐,你这半年都不见我就罢了,怎么今日见了还要这样冷冷淡淡的。旁人想在宫里有个伴都难,你我姐妹是现成的,怎么你还不愿意要呢?” 说罢,她也知道恪美人的性子自小有些古怪,主意又大,还不喜欢和人凑一堆,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便笑着招呼道:“方才陛下送来颐华宫的赏赐,我让惜灵挑了几样好的给你送来,你快瞧瞧。这些都是二哥哥在陛下跟前得力,我也是沾个光罢了。” 惜灵笑着福福身,抬手示意身后的宫女上前,将锦盒里的几样首饰呈上来,样样精美,用料做工都很不俗。 恪美人的目光缓缓落到这二个锦盒上,最终看向那支镶红宝石海棠金步摇,眉头微微一皱,挪开了目光。 她神色不佳,语气冷淡听不出情绪:“旁的就算了,这支步摇拿来做什么。” 半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纤细白皙的脖颈越发笔直,似乎半点不愿意弯,生硬道:“步摇只有主位才可佩戴,你就算是送来,于我也不合。” 看恪美人这般强撑自尊的模样,娆贵嫔红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刚刚离宫前让惜灵去挑这支步摇的时候,她就知道以这个表妹的性格,绝不会要这样的嗟来之食。何况这支金步摇只有主位可以用,她一看见就会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和玉贵嫔,心里更是堵得慌。 但若非有这些刺激,娆贵嫔再想拉拢恪美人和自己联手可是难上加难。 这时候,恪美人身边的夕语亲自奉了茶过来,娆贵嫔特意没那么快开口,反而端起茶轻抿了一口,待时候差不多了,才悠悠道:“一支步摇而已,有什么不合的。” “我让惜灵给你选的都是合适你用的,款式和花样都年轻,贵 气又精致, 不会压你的年纪。至于那支步摇——” 娆贵嫔放下瓷杯, 笑着说:“我知道你自小喜欢海棠花,这支步摇虽然你如今用不上,但假以时日必然可用,凭我表妹这般家世姿容,何愁没有用武之地呢?” 她缓缓开口,循序渐进:“连玉贵嫔那般的出身都能在短短两年晋至主位,只要咱们姐妹联手,好好经营,必能在后宫占得一席之地。” “等你日后再诞下皇嗣,主位还不是信手拈来。” 恪美人冷淡地看了娆贵嫔一眼,抿唇不语。 如今宫中的形势如何,其实恪美人自己心里也清楚。 起初刚入宫的时候,她信心满满,踌躇满志,以为凭自己的姿容才学、家世背景,想要讨陛下欢心,得到宠爱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但她没有想到,除了一开始陛下还会多来几次以外,后面见她的次数越来越少,到现在,更是成了一个月一次,明显是为了敷衍了事的地步。 但她无论怎么思考,也不明白究竟自己哪里惹了陛下不喜。 她是这宫里最年轻的嫔妃,有貌美有才情,在陛下跟前,也并非是一板一眼不知情趣之人,她自问不输任何人,那陛下究竟为何不喜她? 像她这般的女人陛下都觉得可有可无,那玉贵嫔究竟是哪里特别,才勾得陛下对她宠眷不衰。 这个问题对恪美人而言,一直无解。 但时日越来越久,恪美人的心里也不是不着急的。 现在宫里几乎隐隐分成两派,宜德妃和玉贵嫔,上头还有皇后压着,但皇后向来不参与这些,那就只有宜德妃和玉贵嫔分庭抗礼。 剩下的人便是连名姓都没有,就像她。 但平心而论,她心里是不服气的。 她自问不比任何人差,这宫里的一席之地该有她的位置。但是要和娆贵嫔联手…… 恪美人心里还是不大愿意的。 她这个表姐自小就喜欢穿金戴银,穿红着绿,是个顶俗气的人,两家来往多次,她也不愿意和娆贵嫔多来往。 从小就不亲近的人,入了后宫的这样的地方就更不想亲近了。 何况,她骆雨寒自小高傲,做什么做不成,难道非得靠别人?难道不和娆贵嫔联手就不成了吗? 当初的玉贵嫔也未见是倚靠着她人才走到今日这地位的。 她还想再自己试一试,实在不成,再回头联手也不迟。 拿定注意,恪美人伸手推了一把桌上放着的锦盒:“娆贵嫔还是收回去吧。陛下近日虽来得少了,但这些东西,明光宫还不缺。” 娆贵嫔没想到她这样固执己见,都这时候了还不肯联手,有点急了:“你就当真这么倔,和表姐联手有什么不好的?” 她柳眉一皱,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还真以为这是几年前呢?如今玉贵嫔在陛下心里位置颇重,若不是太后施压,恐怕你我连如今这样微薄的恩宠都没了,若再不联手想法子,仅凭一人之力能 改变什么?” 恪美人有些不高兴了,反问道:“那依表姐的意思,联手就能改变什么了?” “我倒是想听听,表姐有什么高见?” 如此直白的问出来,娆贵嫔一时也愣了瞬,她很快就稳住了情绪,说道:“站不住脚归根结底还是咱们膝下没有皇嗣的缘故,你我联手,只要你怀上皇嗣,咱们姐妹同心同德,还愁日子过不下去吗?” 提起皇嗣,恪美人的心里顿时有些堵。 皇嗣皇嗣,谁不想怀上皇嗣,若没有陛下,她凭空怀的上吗? 再说了,若是她真的怀了皇嗣,那也是她的亲生孩子,和娆贵嫔就算再好,待陛下归天之后能跟着皇子开府同住的也是她而不是娆贵嫔。 恪美人心意已决,眼下她是不会和娆贵嫔站在同一阵线的,说多也无益。 她站起来,冷下脸:“娘娘不必再说了,妾身身子不适,就不多留娘娘了。夕语,送客。” 这样明晃晃的赶人,夕语都吓了一跳,但恪美人已经转身进了内室,她只得低声喊道:“娘娘……表小姐,您别跟小主一般计较,小主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 娆贵嫔被拂了面子,脸色也冷了几分:“她就是这个牛脾气!” 说罢,娆贵嫔转身离去,惜灵也忙招呼着宫女将锦盒带走,一同离开了明光宫。 待外头安静下来,恪美人才缓缓从内室走出来。 她看向宫外的方向,艰难道:“夕语,派人查查这段日子陛下平时都去哪儿,再为我准备一身新衣裙,按我的要求去让尚服局裁制。” - 一日之内,林夫人自尽,林氏彻底零散的消息很快就在宫里传开了。 作为曾经的显赫家族,林氏雷霆般的坍塌也成了宫人们私下茶余饭后的谈资,主子们看不见的地方,不乏宫人低声谈论。 傍晚,晚膳后,正是宫女们将用过的膳食碗碟送回尚食局的时候。 暮色渐起,华灯初上,南四宫门前的长街上人影疏疏,偶尔有一列宫女穿行,四下静谧,偶尔能听到几声虫鸣。 这段日子以来,林璇玑都喜欢坐在院子里怔怔地看天。 原本长信宫只有她一个人,这些天,又多了一个伺候她的宫女。 洒扫院落,洗晒被褥,做着伺候主子娘娘们都要做的体面活,就好像她也能活的体面似得。 但她算什么人呢—— 一个被陛下彻底厌弃的弃妇,一个狼狈死后都不配被葬入妃陵的女人。 若不是担心祖父病中、母亲心痛惦念,她还不如挑个井跳下去一了百了,也好过这样苟活着。 旁边宫女洗衣的水声哗啦啦地打破寂静,长街上似有所无地飘进院落里谈话声。 “林夫人这一死,林氏算彻底玩完了,家中一个主心骨都没了,剩下的人恐怕要将剩下的家产瓜分,然后灰溜溜地离开长安呢。” “可不是吗,林氏一族为官的几乎都被斩首流放了,连林尚书都砍头,死的死散的散,剩下那些妇孺们留在长安也是被人笑话,再也翻不起身的。” “想当初林氏多么高贵,现在一夕沦为阶下囚……” 声音愈发清晰地传进耳朵里,林璇玑猛地瞪大了眼睛,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08节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外面的笑声飘飘悠悠,她不敢相信,疯了一般跑到长信宫门前,连撞上了守门侍卫的剑鞘也不后退。 林璇玑的眼泪一串串掉落下来,歇斯底里地吼道:“贱婢!你们胡说什么!你们胡说什么!”! 第135章 林氏突然扑出来大吼,把在墙根底下窃窃私语的宫女们吓了一跳。在宫中被发现胡言乱语可是大罪,宫女们担心惊扰了主子们被怪罪,尖叫一声急急忙忙跑开了。 长信宫位处南四宫,一有动静即刻就会被知道,守门的侍卫忙拦住林氏,用剑鞘把她挡回宫门内,紧紧合上了大门。 林璇玑挣扎无果,被狠狠地推搡到地上,瘫坐在宫门的地上泪流不止。 她怎么也无法相信,如此显赫的林氏会一夕之间一无所有,更不相信母亲、父亲和祖父都已经不在了,他们分明还好好的,前阵子还在挂心被幽禁的自己,又怎么可能突然暴毙?她绝不相信! 林璇玑哭得歇斯底里,眼眶通红,咳得几欲干呕出来,从地上爬起来,用力拍打着大门:“开门!让我出去!开门!” 然而门口值守的侍卫尽忠职守,充耳不闻,只余她一人在门口肝肠寸断,独自绝望。 月上柳梢,夜色渐浓。 双手拍门拍到红肿麻木失去力气的时候,林璇玑终于哭不动了,软软地歪倒在门沿上,眼前朱红色的宫门浸入夜色,化不开的暗沉。 在长信宫住了七年,她从未觉得这扇象征着尊贵的漆红宫门如今日这样沉重过,像一块移不开的巨石死死地压在她身上,将她压得五脏六腑都要碎裂,让她绝望,无法喘息。 一直在院中洗衣裳的宫女冷冷抬头看她一眼,垂眸将衣裳摊开,手脚很麻利地挂在院内的麻绳上,然后拍了拍手走过来,一把将哭不动了的林氏拉回到了后殿的荒凉院落里。 “林庶人,你哭也哭够了,不如听我说几句吧。” 林璇玑警惕地看着她,颤声道:“你想做什么?” “你是谁!谁派来的!” 闻言,苦役宫女突然笑了声,神色有几分狰狞:“我是太后派来伺候你的苦役,从前犯过事不得上用,这才被拨来伺候你,你不是知道吗?” “我这条命能捡回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杀了你,你作恶多端,心狠手辣,今日落在我手上,就是你的报应。” 宫女哈哈一笑,掐住林氏的脖子说道:“不过事到临头,说我的事再多你也想不起来,但你今日是活不了了,我跟你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让你做个明白鬼。” “你们林氏一族的消息你不是不相信吗?我今日就告诉你。” “你祖父被你父亲下毒害死,林氏中人察觉不对求陛下做主,连带着又查出林氏许多死罪,砍头流放,你的父亲兄弟无一幸免,就连你母亲也投井自尽了。你引以为傲的一切都没了,如今区区罪臣之女,庶人之身,比我这个奴婢还不如。” 真相血淋淋的摆在面前,林璇玑心如刀割。 她被掐着脖子难以呼吸,涨红了脸,却依旧不受控地流下泪水,用力拍打宫女的胳膊,艰难道:“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就不劳你费心了,”那宫女冷声道,“就跟你娘一起做个水鬼吧!” 说罢,那宫女为了不让她的脖子上留下被人掐的痕迹,松开了掐着她脖子的手,但还不等林璇玑再说什么,她就一脚将她踢入了水井中,等挣扎两下失去声音,沉入水底后,才准备端起水盆去后殿。 殿外值守的侍卫伫立在门口,竖起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心里打鼓。 里头的哭声似乎已经停了,不知是不是林庶人苦累了,仿佛一点声响都没有。 他看了看身边另一个值守的侍卫,两人对视上,眼中流露一丝怀疑。 另一个侍卫自然也是时刻盯着殿里头的动静的,今日一事关系着他们各自的前途,成败与否就在今日。当初那位姑娘交代的话,他们一字不敢忘,都牢牢记在心里呢。 里头那位犯了事的庶人命虽不值钱,但眼下万万不能让人死了,关键时候一定要出手救下,只要能救下,就是大功一件。 今日宫墙外的长舌宫女说了林氏灭族的事,林庶人从前又是林氏嫡女,听到家人中惨状必然伤感,若是想不开想自尽,多半也就是这时候了。 两人聚精会神地听着里头的声音,片刻后,耳边突然传来不大不小的水花声,心道不好。 “遭了!林庶人似乎出事了!” 其中一人高喊一声,两人推门而入,旁边不知所以的侍卫赶紧过来守门,眼睁睁看着两人冲了进去。 侍卫们身体健壮,身手敏捷,一进去很快就找到了声音来源。 但这井口狭小,营救不便,他们 高声喊人,一群人一同携手,很快就将林庶人从幽深阴冷的井水中救了出来,她呛水昏迷没了意识,两名侍卫会意,忙指着旁边还未来得及离开的宫女说道:“将她扣下来,再派人去通知陛下!” * 消息传到建章殿的时候,秦渊正在看一摞未处理完的折子,张浦站在殿内,低眉顺眼地将消息一字不落的复述。 侍卫传来消息说,宫女们谈论林氏一事被林庶人知道,林庶人伤心过度,却被拨来伺候她的宫女推入了井中,他们察觉出不对,便将人救了下来,听候指示。 张浦复述罢,躬身请示道:“陛下,您瞧——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林庶人、苦役、散布消息的宫女。 短短几句话,秦渊从里头品出许多不同寻常的讯息来。 他搁下折子,懒懒地靠在背后的软枕上,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宫中议论林氏的人不少,他也没想瞒着,但不会这么巧,林夫人刚死,有人敢在南四宫的长街上谈论此事,还恰好被林氏听去了,想必是有人刻意想让她听见。 听见后再指示宫女将她推入水中,好做出生无可恋,投井自尽的假象。 秦渊淡淡舒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宫中会有谁这么想无声无息地除了林氏。 恐怕,就是在林庶人背后推波助澜,想要杀了沈霁之人。 此人心思缜密,且心狠手辣,是该顺着此次事件好好查查。 许久后,秦渊淡声道:“让今夜当值的太医去长信宫瞧瞧,再寻个干净的宫女到长信宫去伺候。今晚的事对外只说是林庶人伤心过度失足落水,不提谋杀。” 说罢,又添了句:“派几个得力的人私下去查,朕要知道来龙去脉。” “是。” 张浦颔首领命,准备退下的时候又犹豫了片刻,斟酌着问:“陛下不打算——” 陛下这样为林庶人周全,却不打算亲自去长信宫一趟吗? 秦渊掀眸淡淡看过去,明显有些不悦。 “不去。” 张浦立刻低下头:“陛下恕罪,是奴才僭越了。” 秦渊起身,撂下句:“去宸佑宫。” * 陛下的恩典传到长信宫时,林庶人正抱着一床破被子取暖,湿漉漉的发丝擦过还是一绺一绺的贴在脸颊上,说不出的狼狈。 她红着眼睛怔怔看向前方,满眼的悲凉绝望。 是谁想杀她,她已经猜到了。 可让她真正心如死灰的,却是那个宫女告诉她的,关于林氏的消息。 父亲糊涂,竟害死祖父想重掌林氏,此事是父亲愚蠢,罪无可恕。可若只是单单这件事,林氏绝不会落到今日这个下场。 陛下说要为祖父做主…… 呵,做真只是做主,怎么会将林氏查个底朝天,悉数落罪? 恐怕是陛下早有准备,只是借此机会一用,要彻查林氏才是。既全了祖父生前生后的尊荣,又将林氏合并发落,连打带消除得干干净净。 陛下,你好恨的心呐。 她突然很不明白,从前的她究竟为何会爱慕陛下,她究竟为何会爱慕这样一个狠心薄凉的帝王。 御前的小太监过来传递陛下的口谕,又带来了体面的宫女和太医为她诊治,林璇玑看着她们,突然红着眼笑了。 他分明绝情狠心到将林氏彻查清除,偏偏这会儿还念着旧情给她医治。 这就是帝王之心……这就是帝王之心吗! 她突然很想问问,问问他到底有没有爱过她,他究竟把她当成什么人,为何会这样对她。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她林璇玑就有这么贱吗! 她此刻分明是恨他的,恨他狠心,恨他薄情,恨他从前宠爱纵容,如今却翻脸不认人,恨他处置了林氏,也恨他从未真的把她放在心上过。 可她一旦想起从前种种,便爱恨交织,让她痛不欲生,生死不能。 她爱慕至死的人,从来都只将她当成是权衡朝堂的商品,开心就宠爱不开心就放下,和旁人没有丝毫区别,从未给过她半分真心。 就连此时这一点点好也不是出自内心,只是他指缝里施舍的一丝怜悯。 实在可笑,她林璇玑骄傲了一辈子,最大的错事就是爱上了陛下! 她这一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早该以命去偿还双亲的养育之恩。 唯独长乐,是她现在唯一放不下。 但她清楚,长乐仍年幼,不需要她这样的生母。只有她彻彻底底死了,再为她寻一个好的母妃,长乐日后才能在这后宫里站稳脚跟。 她会用自己如今的残躯为长乐挣下最后一点功绩。 林璇玑的眼神逐渐变得阴冷,宜德妃,就算她要死,也一定会拖你下水! “还请公公转告陛下。” 林璇玑缓缓抬眼,看向传口谕的小太监,语气出奇的平静。 “就说长信宫罪妇林氏,求见陛下最后一面。”! 第136章 传信的小太监得了信儿没敢耽误,赶紧送到了陛下现在所处的宸佑宫。 宸佑宫和长信宫在南四宫本是相邻,所以秦渊前脚刚进宸佑宫吃上一口沈霁亲自做的樱桃糕,后脚长信宫的消息就送来了,张浦再三斟酌没避讳,当着陛下和玉贵嫔的面一道说的。 得知林氏想最后见一次陛下的时候,秦渊搁下手中的糕点,先看了一眼沈霁。 林氏害过她数次,光是当初只下令贬为庶人不曾处死一事就已经很让秦渊心中过意不去,如今林氏遇害,他难道还得再去探视沈霁的仇人吗? 虽说他是帝王,这后宫中也无人敢对他的决定作出任何异议,但沈霁的心思和想法,他总想在意,总要考虑。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09节 他不知道沈霁心里在想什么,又在介意什么,可她近日的疏离防备,强颜欢笑,他清晰可知。 所以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可能,他也不想让她因此耿耿于怀。 察觉陛下的意思,沈霁有些意外。 但她没时间思虑陛下的用意,满脑子都是林氏被人救下的消息,心中不禁喜悦。 陛下在前,她面上仍然波澜不惊,反而柔声劝道:“陛下不必顾念臣妾。” 秦渊情不自禁又看了她一眼。 沈霁近来一向贤德大度,善解人意,但他还是觉得如此委屈了她。 谁知拒绝的话尚未说出口,又听她说道:“林庶人从前和臣妾之间的事再多,她如今也已经被贬为了庶人,何况她才落了水,性命垂危,陛下和林庶人之间毕竟也有旧情,瞧一眼也无妨。” “再说了,臣妾始终觉得这有点太巧了些,说不定——是她有话想对您说。” 秦渊深深看她一眼,抬头抚上沈霁的脸庞:“委屈你了。” 沈霁弯唇浅笑,起来后福身下去:“天色已晚不宜耽搁,陛下去吧。” 话都说到这了,秦渊是不去也得去,去也得去了。他颇有些无奈,却也只好站起来,沉吟片刻,开口道:“你放心,朕去去就回。” 沈霁颔首称是,细软的腰肢盈盈拜下,目送着陛下离开宸佑宫,御前的人浩浩荡荡跟在身后,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青檀轻步走过来,低声道:“陛下这一去便是最后一面,林庶人死里逃生后,想来也已经知道了是谁要害她,一见到陛下,定是什么都吐个干干净净。” “只是奴婢在想……仅凭林庶人一面之词,陛下真会因此定宜德妃的罪吗?陛下方才来时奴婢也暗暗打听了,方才林庶人坠井,对外只说是哀思过度,不慎坠井,亦无法用林庶人坠井的由头去抓背后之人。没了由头,便是林氏有口供,恐怕也不能改变什么。” 看着门外的夜色,沈霁淡淡道:“我也没指望仅凭林氏一人就能除了她这块绊脚石。” “有时候看透一个人却不动她,比兴师问罪更可怕。” 青檀会意,低头退了下去。 * 秦渊从宸佑宫出来往东去,相邻的便是长信宫了。 夜越发浓,长信宫门前的宫灯都仿佛比宸佑宫破败些,在风中摇晃,散发着浑浊的光。 他停下脚步,仰头看向长信宫的门匾。 虽心中并无过多情绪,也提不上感慨和伤感,但一想到林氏从前的样子和一墙之隔内的她,这一面便是最后一次,心里总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里头。 “不必跟着朕了,朕自己进去。” 秦渊抬步要走,张浦一看忙说道:“陛下,您独自进去总是不妥,不如就让奴才跟您一道进去吧。若有什么变故,奴才也好及时救驾。” 秦渊神色淡淡的,回头觑了他一眼:“落水伤身,她还能对朕怎么样不成?” 说罢,他抬手示意,身边的侍卫急忙将手中的佩剑递给了陛下。 “在门口候着便是。” 陛下心意已定,张浦只好在门口候着,但夜间来见林氏,他心中总是放心不下,担心林庶人会因为林氏一族而对陛下起了杀心,只好再三交代随行来的御前侍卫格外小心,一有消息立刻就冲进去救驾。 夜间的长信宫院内没点灯,幽暗无光的院落,显得格外破败荒凉。 还记得当初将长信宫拨给她的时候,华美精致,尊贵无比。原来只要没了人气儿,短短几个月,就能变成这样杂草丛生的模样。 他突然就有些明白,当初的沈霁为何会这样怕将自己的一颗心给了他。 一个女人的得失尽数系在她的天子夫君身上,荣辱也只是一念之间。 她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这一生他都不会有厌弃她的时候。 但沈霁和林璇玑不一样。 他自始至终都不曾对林氏动过心。 秦渊不疾不徐地走到殿门前,推开了紧掩的屋门。 遣来的太医和宫女此时都不在内,亮着的寝殿里,屏风被人挪开,林璇玑缓缓走了出来。 她头发仍泛着湿润的水光,却整理得很平整,身上的衣裙干净又整洁,应当是才换上,比他想象中的模样体面不知多少。 秦渊本以为,经历了这些事以后,她又才落水,应当会十分狼狈可怜,但她没有。 林璇玑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陛下,心中一阵恍惚。 分明只过了几个月,可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一别经年,好像许久许久不曾见过了。 陛下的眉眼还如她记忆中那样一般无二,悲哀的,只有她罢了。 她退后一步,冷静地向陛下行礼:“罪妇林氏,给陛下请安。” 但还未等秦渊说什么,她便直起了身,再次开口道:“侍奉陛下这些年,罪妇自知做下了许多错事,手上沾了许多血。种种过错,也陷害过许多人,甚至有些事情久远到连自己都记不清了。” “罪妇不求陛下原谅,但心中唯独割舍不下长乐,希望今日一言能立下些许功劳,日后陛下能为长乐寻一个疼爱她的母亲。” 说罢,林氏的嘴唇微微翕动,落下一滴泪来:“罪妇自知不是个好母亲,恳请陛下不要为了罪妇而迁怒于长乐。” 秦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声道:“庄妃性情敦厚温和,会是个好母亲。” 林璇玑看着陛下半晌,喃喃道:“庄妃……是很好……是很好……” 庄妃膝下有皇长子,又是个不惹事一心爱护孩子的人,长乐在她膝下,既全了她儿女双全,长乐长大了也有皇长子的名头护着,的确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林璇玑跪地向陛下重重三叩首,事无巨细地讲了她所记得的一切祸乱后宫之时。 害嫔妃小产三次,推人入水两次,谋害嫔妃十余次。仗势欺人,动辄打骂,处死的宫女太监更是想都想不起来。 连戚贵人之死,夷宝林因红花粉被查,玉贵嫔险些小产、遭人刺杀,也都是出自林璇玑之手。 而这一切祸事的来源,皆是林璇玑动手,宜德妃在后出谋划策。 皇后敦厚仁善未能察觉,皇帝不理后宫多有纵容,二人狼狈未奸,在后宫兴风作浪。 话音落下,殿内陷入了一片浓郁的死寂中。 林璇玑不敢抬头看陛下是什么表情,但不看也能猜得到,一定是愤怒到了极点了。 该说的都说了,事已至此,她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林璇玑抬起头:“宜妃虽表面看起来恭谨温顺,一直被我所逼迫,可我却最清楚她的狼子野心,她所做的一切都有她的目的,做我的走狗虽是被迫,那也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看着陛下阴沉愠怒的脸色,她忽而笑了起来,用一种十分平静而笃定的语气,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事实:“只是这宫中就算没了我,也一样永无宁日。” “秦渊,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遇见了你,爱上了你。” 林璇玑缓缓站起来,和他平等的对视,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用这样一种全新的视角去打量面前这个她爱了十年的男人,这样看起来,好像他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那么让他动心。 她轻声道:“若能重来,我一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惜不能重来了。” 秦渊张开口,却沉默了几个呼吸,半晌,才淡声道:“若非是你因爱生怖失了本心,变得残酷狠辣,朕和你未必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林璇玑笑了。 “你可知什么是爱吗?你可知什么是爱一个人的滋味吗?” 秦渊皱眉看向她,并未搭腔。 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他当然清楚,哪怕沈霁还不曾爱他,他也未见得如林璇玑一般变得面目全非。 但这些事是他和沈霁之间的事,他不觉得他有必要告诉林氏。 “你九五之尊,美人环绕,从来都不缺人上赶着将一颗心交给你。你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这普天之下所有女子,你想要谁都能拱手送到你的跟前,哪怕她的心不属于你,你也能将她的整个人占有,如你这般,自然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 林璇玑缓缓走近他,一字一句:“爱是自私,是占有,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贪念,也是朝夕相守的愿景。是一起看遍长安花,一起携手共白头,不是在后宫中咬牙承受,更不是为了任何一个别的女人而争风吃醋。” “所有爱着你的人,只要身在后宫之中,都会如我一样的惨。” 她走得越来越近,好像再上前一步,就能摸到他。 “若活的好好的,不醋,不怨,贤良淑德,手上干干净净,那就绝对算不上什么爱。” 真正爱一个人,怎么会不想着要占有。 若不是发了疯一般的想要占有,那就算不得什么爱。 后宫里的人太多了,爱上陛下也太辛苦,她已经赔上了所有,失去了所有。 她累了。 林璇玑笑着又上前了一步,抬手从秦渊手中握着的剑鞘里抽出了那把雪亮的长剑,旋身一转,就将长剑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秦渊,再也不见。” 话音甫落,林璇玑引颈自戮。 随着一声利器划破血肉的声音,温热的血液喷洒了满地,也溅在了秦渊的身上,肌肤上。 秦渊神色怔忪,看着她软软倒下的尸体,耳边不断回想着她刚刚的所有话,心中难以言喻的震撼。 林璇玑用了一种最决绝的方式,和他告别。! 第137章 听到异响,张浦和御前侍卫着急忙慌涌进殿内救驾,谁知一打开殿门,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幕。 林庶人倒在地上,旁边掉落着刚刚陛下带进去的佩剑,脖颈上巨大的伤口血肉模糊,正汩汩流出鲜血,而陛下就站在林庶人的尸身面前,脚下是不断流淌的血泊,满脸满身飞溅着血痕。 如此惨状,便是张浦这般在久浸深宫的人都不忍再看,连忙挪开了目光。 可陛下仿佛丝毫不觉得可怖,他站定不动,垂眸看着林庶人的尸体,神色出奇的冷静。 到底帝妃一场,就算林氏再如何,从前也的的确确和陛下有过一段不短的时光,如今人死如灯灭,谁也猜不透陛下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鼻尖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郁,就算陛下不开口,张浦也实在不能再让陛下这么和尸身呆在一处了。若是被太后知道了,定要是狠狠一顿责罚。 “陛下……”他斟酌一番,小心道,“斯人已逝,您龙体要紧。” 提醒过后,张浦闭紧了嘴巴不敢再多言语,殿内陷入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秦渊犹如扎根的脚步才缓缓动了起来,他收回目光,神色极淡,转身往外走去。 “将林氏的尸身收好,暗中发还林氏本家。就算朕,全了她的心愿。” 张浦终于松了一口气,忙跟在陛下身后离开长信宫:“是,奴才这就派人去办。”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10节 陛下脚步很快,他小碎步跟在陛下身后,朝身后快速摆了摆手。 身后的太监们得令后进入殿内,用担架将尸身放上去,再盖以白布。 昏黄烛光下,宫人们的黑色影子杂乱地投映在墙面上,白布裹尸,鲜血四溅,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深宫吃人,也不过如此了。 * 从长信宫回来后,秦渊没再提要去宸佑宫,而是坐上龙辇径直回了建章殿。 张浦和几个御侍伺候着陛下更衣沐浴,将脏掉的衣衫送去清洗,擦身的膏子慢慢在脊背上推开,极淡的香气悠悠传来。 终于将鼻尖萦绕无处不在的血气赶走了些许。 秦渊必须承认,林氏死前说的那番话在他心里掀起了波涛巨浪。 她的话让他意外,她的死让他震撼。 林璇玑用在他面前自尽而死的决绝方式向他证明,她说的话都是对的。 在深宫中爱上身为帝王的他不会是一件幸事,只会是一件错事。 他是皇帝,天下万物唾手可得,哪怕不情不愿,也得屈服在他脚下。 所以尽管那时他知道沈霁不爱他的时候,也只是挫败,只是不悦,却从未有过半分慌张。 因为他心底清楚的知道,就算她不爱他,她也一辈子都只会是他的女人,不属于别的任何人。 可设身处地的换位想想,若他只是沈霁众多男人中的一个,他要眼睁睁看着她和其他男人亲密、谈笑,自己还只能善解人意,只能顺从,是多么悲哀。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自己的身家性命皆在她一念之间。 这种滋味简直摧人心肝, 啖其血。 沈霁只能是他的女人,旁人碰都休想碰她一根手指头。 可连他对自己所爱之人都有着这样强烈的占有欲,旁人也一样如此。这样细细想来,秦渊甚至有些理解了林氏,若他是她,恐怕他会比林氏更狠辣,更疯魔才是。 爱是自私,是占有,是不讲道理的。 她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所以沈霁这样冷静聪慧的人,才会如此克制。 说白了,这只是她身为女子唯一能自控的自保之心,他竟然事到如今才明白。 从前他只想着,就算后宫佳丽三千人又如何,不过是权宜,他的心中只有沈霁一人足矣。 她无需害怕,无需彷徨,只要安心在他身边就好。 如今想来,实在只是他自以为是的肤浅。 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女子的痴心妄想,却是男子的薄幸多情,自私自利。 是他从前想的太少,才让她不敢靠近。 “张浦。” 热腾腾的雾气里,秦渊阖目开口道,“对外便说是林氏溺水后抢救无效,溺死在井中。消息藏得严严实实,不许不相干的人多嘴多舌。” “再派人告诉玉贵嫔,朕今夜不去宸佑宫了,让她不必等,早些歇息。” “是。” 吩咐下去后,秦渊有些疲倦,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会处理好朝政中的隐患,给她一个令她心安的答案。 * 次日晨,秦渊下朝后径直去了长寿宫。 昨夜林氏溺水不幸身亡的消息已经散播出去,太后耳聪目明,想必也早就听说了。 所以秦渊一进长寿宫内便开门见山,开口道:“昨日林氏之事,想必母后已经知道了。” 说罢,他才撩袍向太后请礼:“儿子给母后请安。” 太后原本正拿着金剪子修剪跟前的嫩枝,听见皇帝发问,才抬起头来,缓声道:“是听说了。” “林氏行迹不端受此处置,她伤心欲绝受不住也是有的,近日前朝后宫都不太平,将她按规矩处置了就是,不必声张,免得宫里又传的沸沸扬扬,太不像话。” 太后都不曾听到不该听到的,那就说明这件事张浦处置的还算妥当,秦渊略一颔首,淡声道:“母后说的是,儿子昨夜已经命人将她悄悄处置,宫中不会传出什么闲言闲语。” 说罢,他轻轻摆手,殿内的宫人都退到了外头去。 “儿子今日来并非是为了说林氏的事,而是还有一件要紧事权衡不下,想问问母后的意见。” 太后微微侧目:“哦?” 秦渊端起旁边的清茶浅抿一口,嗓音波澜不惊:“昨日林氏并非真的是溺水身亡,是引颈自戮。” “只是她死前和儿子说了好些话,儿子觉 得是该让母后也知道知道,好拿拿主意。” 听到林氏并非溺死而是自尽后,太后的神色有一瞬的惊讶,但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耐心地问:“可是宜德妃的事?” 秦渊点点头,轻叹一口气:“正如母后所想。” “林氏在宫中多年,作恶多端。残害皇嗣、谋害嫔妃,大大小小的事件不胜枚举,但这一切并非林氏一人所为,皆有宜德妃在她身后出谋划策。林氏狠辣却并无甚心机,可见宜德妃心机之深沉。” “将如此一个心思歹毒,居心叵测之人留在后宫中,始终是隐患。” 太后瞧他一眼,缓缓道:“但林氏一事已经惹得朝野动荡,后宫不安,况且并无切实的证据。哀家记得,宜德妃的哥哥宋氏最近在朝中,应该很是得用吧?” “母后慧/眼如炬。” 太后淡淡地笑起来:“你如此权衡,很对。” “但宜德妃也的确太不安分。” 她搁下手中的金剪子,温声开口道:“如今这节骨眼,大张旗鼓的处置宜德妃只会惹人遐思,让前朝后宫更为不宁,不是稳妥的时候。何况她才掌宫权,若换了又换,不仅让人平白猜测,也会让认为皇后能力不足。” “再者,宜德妃终究是二皇子的生母。后宫子嗣本就稀薄,生娘到底比养娘亲,她平日将子戎也还算教的不错。哀家的意思是——暂时先不动她。” “待事情平息下去,再扶持旁人上来帮衬皇后,玉贵嫔少不更事,不能独揽大权。”太后看着皇帝,语气不容置喙,“若日后宜德妃再不安分,便借此机会将她处置干净,省得后宫风波不断。” 太后的安排便是现在最稳妥的法子了,至于宜德妃,她如此心机城府,宫中是万万不能久留的。 且留她一命,以看来日。 秦渊嗯声应下,又说道:“慕氏家的二郎在林氏一事上立功不小,儿子已经封赏了他,又想着娆贵嫔在贵嫔的位置上坐了一年多了,还算老实本分,不如趁此机会晋一晋。如此,也能压一压宜德妃。” 太后缓缓点头,沉吟道:“宜德妃虽心思多,却未必有这么聪明,能明白这个意思。” “娆贵嫔是得晋一晋位份,但宫中许多嫔妃也许久不曾晋位了,不如就借这个机会恩赏各宫,也好让宜德妃收敛收敛。” “依哀家看,这件事就交给玉贵嫔去办。”太后不再看皇帝,合上眼睛有节奏的拨动手中的捻珠,“传哀家的懿旨给她,让她从宫里久不晋位的嫔妃里选几个老实本分的提一提位份。” “如此天大的好事落到玉贵嫔头上,既能让她收拢一番人心,也能挫去宜德妃的心气,两全其美。”! 第138章 太后的懿旨很快就下达了宸佑宫,不出两个时辰,又传遍了各宫。 册封嫔妃之权虽说皇后也有,但实际上真正能够决定嫔妃位份升降的人只有陛下和太后,甚至于太后都很少去管,几乎全凭陛下的心意。 但在宫里想要讨好陛下来在后宫获得一次两次的晋封何其不容易,多少人一年到头也见不到陛下一回,更别提是能够晋一晋了。 可若是同为嫔妃之人有了此般权利,那对于大部分久不见天颜之人而言,可就是大大的机会了。 何况明日就是三皇子的周岁了,她们借此机会送去一份厚礼,好生在宸佑宫坐一坐,若能博得玉贵嫔喜欢,说不定就能再进一步。 深宫之中,位高半级压死人,衣食住行样样都是依着位份来的,除了日子能好过上许多。再说了,若能得了玉贵嫔的青眼,底下那帮奴才们也不是傻的,当然知道讨好谁。 诸多好处近在眼前,宸佑宫一时门庭若市,不少嫔妃亲自登门送礼,恭贺三皇子周岁。 更有甚者,在宸佑宫里坐了又坐,一盏茶喝了又喝,没话也得找出话来。 沈霁从来不是骄矜之人,就算并不相熟,她也知晓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 这些人抱着什么心思她再清楚不过了,说来说去都是可怜人,实在不必计较。 何况有些人的的确确老实本分,平时日子过得也十分艰难,她略有耳闻。 索性能记一人就记一人,左右太后有心赏恩典,也不会吝啬这些低阶嫔妃的位份。 一拨拨花团锦簇的嫔妃来了又去,宸佑宫的茶叶消耗了好些,沈霁说话说得口干舌燥,连子昭都被抱出来好几回,足足被夸了半日。 说来是好笑,可在宫里的日子不正是这般。 为了不被旁人捏住命脉,她才这样艰辛地爬到了能决定她人命运的位子。 弱肉强食,便是如此。 * 同一时间,碧霄宫内。 临近正午的日光暖和明亮,透过殿内敞开的窗棂,洋洋洒洒地落在宜德妃的侧脸上,将她的半张姣好脸庞映照得白皙透亮。 林氏昨夜溺水不治身亡,陛下都没来及见林氏最后一面, 心头大患顺利解决,这样悠闲的时光,她许久不曾感受到了。 宜德妃穿着一件正紫色的宫裙,斜斜地倚靠在软枕上品茶,抬眼望去,院内的栽种的芍药花开的正艳,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马上就是用午膳的时间了,文纾正在院中指挥着几个宫人前去尚食局取膳食,宫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交杂着几声笑语,木箱沉闷的碰撞声分外清晰。 这个时候在宫道上吵闹像什么样子,实在影响心情,宜德妃不明就以,蹙眉喊道:“文纾。” 文纾立刻明白了娘娘是什么意思,快步出去打探情况。 片刻后,文纾脸色有些难看地走了回来,福身道:“娘娘……” 宜德妃淡淡觑她一眼:“何事?说就是了。” 文纾低下头,小声嗫嚅道:“是……前头昭纯宫的主子们结伴送礼去宸佑宫……”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11节 “奴婢听说……听说太后下了懿旨,让玉贵嫔拟一份久不晋位的嫔妃名单来。” “这些主子们着急忙慌的,应当也是为了此事吧……” 宜德妃猛地坐直了,拧眉道:“你确定没有听错?” 文纾摇摇头:“奴婢岂敢听岔了,反复问了好几遍的,都这么说。” “太后也太偏心玉贵嫔了!”宜德妃当然知道这是大好事,不但彰显了太后对玉贵嫔的重视,更是能收拢一大波人心! 而且太后若真想恩赏各宫,也完全可以自己下旨或是交给皇后办,偏偏点名让玉贵嫔办,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这段日子以来,宫中流言什么风向,她不信太后不知道。 怎么算都是她更有资历更有威望去做这件事,太后好端端的为何要这样针对她? 宜德妃被太后的举措气到,连续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了心情。 她重重拍向桌面,喃喃自语道:“不对劲……不对劲!” 她近日表现的还算不错,便是在圣寿节上,她也做的很好,没留下把柄,也不曾招惹太后和陛下不悦。这一个多月更是安分守己,太后不应当这样厚此薄彼。 除非……除非是太后察觉到了什么,这才故意提醒她。 可林氏已经溺死,死人是开不了口的,既然她说不出去,太后没理由会对她起疑心。 难道……难道是她前阵子派人散步流言太多留下了把柄,惹了太后不喜吗? 宜德妃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不禁有些慌乱。 太后是陛下是亲母,陛下是极为尊敬太后的。她虽表面不掌权,可但凡是太后看不过眼的事,一旦要处置,陛下和皇后绝不会逆着太后的意思来。 如今太后已经对她不满,那她日后在宫里的路恐怕要如履薄冰。 好不容易走到今日这个位置,又无声无息除去了林氏,却偏偏招惹了太后不喜。宜德妃烦躁的揉上额角,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急,一旦急了就会自乱阵脚,到时候就更不妙了。 太后现在只是不满她而已,所以才要玉贵嫔做这件事故意刺激她,目的就是为了警告她罢了。 若非如此,假设太后和陛下真的知道了什么,绝对会当时发作将她处置,断断不会留着她。 如今的局面虽有些糟糕,却也不是全然不可破除。只要她安分上一阵子,循规蹈矩地帮衬皇后,不做出格的事,假以时日,太后不会一直盯着她。 何况她还有子戎,太后可是很喜欢子戎的。 宜德妃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攥紧了袖口:“备一份厚礼到宸佑宫,就说本宫明日定会去赴三皇子的周岁宴,先将贺礼送到。” 文纾迟疑了片刻:“可是娘娘……太后都……” 宜德妃倏地冷声呵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是!” 突如其来的训斥把文纾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有些陌生地看着眼前的娘娘,低下头连忙退了出去。 * 傍晚黄昏,长安天际的火烧云如火似霞。 一日之中,最好看的光景莫过于朝霞和晚霞,金灿灿又略带朦胧的旖旎色彩,将皇宫的红墙金瓦照耀得格外尊贵明灿。 自从玉姐姐搬到了宸佑宫,和班玉雅所住的柔福宫相距便非常远。 一个在西北角,一个却在东南角,班玉雅位份低不能乘坐步辇,回回都要走上许久,一来二去的,来往就少了些。 但明日就是子昭的周岁宴,班玉雅早早就备好了一份礼。这会儿前来贺喜的嫔妃约莫着该走尽了,她们姐妹之间也正好能好好说说话。 宸佑宫门口值守的宫女远远看见夷宝林来了,脸上立刻带起笑,她连忙让里头的人去通传娘娘一声,自己则亲自迎上去行礼,让人接下了她带来的贺礼:“夷宝林可算来了,娘娘老早就交代着,说若是夷宝林来了就直接迎进来。一下午好些人呢,这会儿恐怕娘娘嗓子都说干了,您快跟奴婢进去吧。” 班玉雅浅浅笑起来,跟着接引的宫女一道走了进去。 沈霁这会儿正在和霜惢她们说话,见是玉雅来了,神情顿时放松下来:“玉雅快来,我正侯着你呢。” “姐姐。”班玉雅笑着行礼,然后坐到了沈霁身边去,看着旁边仍未清点完毕的贺礼,打趣道,“子昭过一回生辰,姐姐倒是收了个盆满钵满。也不知道等子昭长大了,他母妃代收的宝贝会不会还回去。” 沈霁故意应和道:“既进了我的手里,子昭日后就算是哭着也休想拿走了!” 殿内主仆们笑作一团,气氛十分融洽。 说笑了片刻,沈霁才同玉雅说起正经事:“玉雅,你想必也听说太后今日下的旨意了吧?” 班玉雅点点头,忙说着:“宫中嫔妃众多,姐姐不必为了我们之间的交情特意抬举我。若是传出去了,太后知道你行差事之便提拔我,恐怕要不悦的。” “你说的这些我自然明白,只是机会难得,我自然要为你考虑周全。”沈霁温声道,“你如今的位份是从七品宝林,虽说照例都是抬一阶,但陛下也并非没有越级晋封的先例,所以越一阶上去,该是从六品才人。” 说到这,沈霁顿了一会儿,续道:“但我私心想着,想再给你抬一阶,越两级,直接到正六品美人。” “虽说越两级有些显眼了,但我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等你到了正六品美人位,日后再晋封,很轻易就能越过从五品贵人够到正五品的顺仪上,一旦成了顺仪就是嫔主位,不但可以住侧殿,还能乘步辇,你日后再在宫里出行也会方便许多。” 她轻拍玉雅的手,安抚道:“不必为我担心,太后给我这个恩典,不就是想让宫里人知道谁最得意吗?既给了这个恩典,就不怕我用,所以这个正六品美人的位份,我已经定下要给你了。”! 第139章 虽然玉姐姐说得轻巧,可班玉雅心里很清楚,她给自己这个位份会背负什么。 宜德妃更加不满,嫔妃们暗暗觉得她偏心,便是陛下和太后知道了,明面上不说什么,但心中也多多少少会有些情绪。 下次若是再有这样的好事,恐怕也不会轻易再落到姐姐头上了。 宫中最要紧的就是规矩,班玉雅知道玉姐姐为她考量周全,心中万分感念。 她起身郑重地向姐姐行大礼,眼眶微红:“姐姐待玉雅一直这样好,玉雅无以为报。只能日后在宫中多多帮扶姐姐,为姐姐鞍前马后。” “入宫两年多,万幸能有姐姐共携手,同经风霜雨露不改初心,仍事事记得玉雅,这一切的一切,是玉雅之福。” 沈霁忙将她扶起来,嗔怪道:“你我姐妹互相扶持,你亦帮过我许多,何须说这些见外的话。宫中嫔妃这么多,唯你我同出自灵州且最交心,我把你当妹妹看,本应事事为你考量。” 班玉雅拿起帕子拭去眼角滑落的泪珠,偏过头控制情绪,不让自己继续落泪。 今天是大好的日子,姐姐不希望她哭,她不能扫兴。 玉雅再转过来时便低低笑起来,眉眼清冷之余难得浮上一丝羞赧颜色。 还记得从前玉雅刚进宫的时候是那样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性子,短短一年就变得清冷寡言,沉稳娴静,如今难得见她多几分娇态,好似又让沈霁看到了刚入宫的自己,不由得心生感慨。 霜惢过来换茶的时候,班玉雅瞧了一眼,低声道:“姐姐,我有话想对你说。” 沈霁有些意外,但还是让殿内伺候的人都先退了出去,温声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班玉雅摇摇头:“倒不是出了什么事,而是从前有些事情一直不曾告诉姐姐,如今尘埃已定,就不该再瞒你了。” 有事瞒着她? 沈霁瞳孔微微一缩,掩去了内心的惊讶。 当初的玉雅受到安才人欺负后连反抗都不会,只敢冒着雨来见她,如今才过了多久,就有了连她都不能知晓的秘密。 沈霁心中突然打起鼓来,脑中立刻闪出几个疑点来。 难道说那些事—— 她正色起来,第一次以全新的面目去观察现在的玉雅。 每次见到玉雅,她总是神色淡淡的,有时候眼中分明在笑,可眼底深处却疏冷难测,仿佛从前那个她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亘古不化的冰山一般。 沈霁以前只以为是因为红花粉一事让玉雅太过害怕而性情大变,可她心疼之余却没想过,她的变化远不止于此。 “你说,我都听着。” 班玉雅微微低头看着指尖,不紧不慢的,却好像是在和自己说话似的。 她只字不提自己当初受了什么屈辱,是如何发誓一定要报复,如何性情大变,心态扭曲的,只缓缓说道:“当初安才人身死一事是我做的,然后嫁祸到了林氏身上。” 沈霁大撼。 当初安才人之事她始终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她那时并未安排让安才人的宫人粉芝也身死这一环。 可事发突然,沈霁虽有心探究却一直没有证据,况且当时宫中不宁,目的已达就不好再调查下去以免引人注目,所以纵使起疑,她还是压了下去。 谁知这一切竟然是玉雅做的,还如此不漏痕迹,如此——心狠手辣。 她没说话,静静看着玉雅,只听她继续说着。 “我在宫宴上捡到了林氏掉下的玉佩,便心生一计,想要用此玉佩来陷害她。安氏当时住的地方和柔福宫顺路,离得也近,我尾随安氏主仆,亲眼看见了粉芝杀害安才人那一幕。”玉雅缓缓抬眼,对上沈霁的眼睛,“我大概猜得到姐姐想做什么,但那宫女留着始终是个祸患,还是除了干净。再说了,那枚玉佩是天赐的良机,不用也是浪费。于是我就让秋斐杀了粉芝,又伪装好现场才回去歇息。次日发生的事情,姐姐就都知道了。” 不等沈霁开口说话,班玉雅继续说道,“林氏禁足解除后不久疯疯癫癫,宫中鬼神之说盛行,也和我有些关系。” “我猜到她心有不平疑神疑鬼,故意派人在长信宫附近散播流言,为的就是让她精神不稳,再次犯下大错。但我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她真的信了鬼神之说,还影响到了长乐公主,更是遇到了陛下。” “但上次在凤仪宫,我曾经试探了几句宜德妃,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当初散布鬼神之说的时候会如此顺利,应当也有她的手笔。是她做了手脚,让林氏愈发疯魔,她这才会如此坚信流言。我和宜德妃彼此都感觉到有人动了手,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说出这些话后,班玉雅轻轻舒出一口气,就好似排出了缠身已久的毒素般,人的精神也随之轻松起来。 她明显轻快了些许,眼底的压抑也消融了几分:“当年受她残害,我就发誓一定要报复回去。如今林氏已死,我再没什么秘密瞒着姐姐了。” 话音落下,殿内久久沉默。班玉雅有些紧张,绞着帕子问:“姐姐,你可是怪我心狠手辣,事先不曾和你商量吗?” “我只是觉得姐姐在宫中已经很是不易,我该学着自己成长,为姐姐分忧,所以才自作主张……” “玉雅,你做的很好,”沈霁凝眸看向她,柔声道,“只是这些事情太危险了,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光是听着都觉得命悬一线。” “还有就是……姐姐心中内疚,将你拉入了宫闱漩涡却不能保全你,更不知你心里背负了这么多。” 班玉雅不禁感动落泪,摇头道:“姐姐当初教过我的,我都记在心里,只要日后还能和姐姐扶持着走下去,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在乎。” 说罢,她抹了抹眼泪,笑着说:“咱们不说这个了,我还有问题想问姐姐呢。” “姐姐日后打算怎么处置宜德妃?林氏虽倒下了,她可不是省油的灯,尤其今日晋位的事情过后,她必定更加记恨姐姐,拿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有这样一个人在暗中盯着你和子昭,岂不危险。” 提起宜德妃,沈霁的眼神渐渐冷了下去:“现在还不急。” “现在这节骨眼,宫中再出现任何事都太过显眼,对谁都捞不到好处,太后拿我压她,她是聪明人,当然想得通是什么意思。” “所以短期内,宜德妃一定不会动手,会安分守己的等待时间过去。等再过一阵子,避避风头,我会想办法让她再坐不住,露出马脚的。” 班玉雅忙问:“这件事姐姐有任何帮得上忙的,姐姐尽管交代我,两人做事风险比一人小多了,不显眼。” 沈霁轻叹一声,摇摇头:“和宜德妃之间的恩怨本就是我和她的事,何苦拉上你,何况参与的人越多,可能会有的纰漏就越多。这件事你不必参与进来,我自己来就是了。” “可……!”班玉雅有些急了。 那宜德妃心思缜密,岂是那么好对付的?她们姐妹齐心,定能不痛不痒地除了她。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12节 谁知话还没说完,沈霁便制止了她:“你若是拿我当姐姐,这件事就听我的,不要掺和进来。” 见玉姐姐心意已决,班玉雅拗不过她只好应下。 * 从宸佑宫出去后,班玉雅一直若有所思。 虽然玉姐姐不想让她参与进去,但这恰好说明了姐姐是担心她,不愿她以身犯险。既然如此,她就更不能眼睁睁看着玉姐姐一人谋划。 何况她早就暗暗告诉过自己,绝不能再只依靠玉姐姐的庇护活着。深宫凶险,想活命就要主动出击。 她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难道还会怕这些吗? 回柔福宫的路上,班玉雅一直在思考姐姐所说的那些话,在想到“让她露出破绽”一句时,眼睛微微一亮。 如宜德妃这般的人,最是心思缜密攻于算计,等这种人露出破绽难上加难,风险太大。 可若是让她失去冷静,失去理智的时候,又当如何? 主意敲定,班玉雅的眼神渐渐变得残忍起来。 宜德妃不是最擅长让人无声无息的疯了吗? 那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她也尝尝林氏当初的滋味好了。 “秋斐。” 班玉雅轻声喊道。 “我记得当初戚氏给你送进来的好东西还有不少,有不少小玩意咱们还没开过封呢。林氏已死,戚氏也算得偿所愿了,这些东西正好派上别的用场。” 秋斐的步子一顿,有些畏惧地看向班玉雅。 “小主……林氏已经死了,咱们还要费心做这些事吗?” 班玉雅淡淡睨了她一眼:“宫中争斗何时停止过,身在局中,我们都是身不由己。” “我记得宜德妃身边的文纾最是得宜德妃信任,还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是当之无愧的心腹。” “找个机会把红色那丸给她,她会替我们办事的。” 红色那丸?! 秋斐瞪大了眼睛,手脚下意识颤抖起来。 班玉雅笑起来,轻轻拍上她的肩膀:“这件事做成之后,明年宫女外放,我会求玉姐姐让你出宫。” “放心,你我手上都不干净,何况那些事说出去你也活不了。所以我不怕你走,你明年安心的出宫便是,不用担心我会杀人灭口。” “但这件事,一定得办的——漂漂亮亮的。”! 第140章 翌日五月十三,逢三皇子生辰。 碧柳依依,芍药花浓,是个风清日朗的好天。 三皇子自出生以来就极受陛下宠爱,其生母又是权宠在握的玉贵嫔,所以尽管满岁宴只是在琼花台摆上几桌而并非大操大办,内侍省和尚食局那边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回小宴除了陛下、太后和皇后娘娘都去以外,宫中主位也都会到齐,还有几位是玉贵嫔亲自下贴邀请的妃嫔。 既显示出玉贵嫔荣宠无双,也让宫中人都瞧瞧,玉贵嫔看重的人都是谁。 琼花台靠近百花小径,百花小径到太液池边上又栽种了一大片的芍药花。 每年四五月份都是芍药盛放的时节,从琼花台上看过去,湖面波光粼粼、大片的芍药花团锦簇,彩蝶飞舞,自是风景迷人。 何况琼花台原本是陛下和大臣垂钓后对饮赏景之处,嫔妃寻常不得私用,陛下专程拨来为三皇子设宴,可见恩宠。 沈霁今日特意穿了陛下为她制的鲛纱宫裙“月中仙”,抱着子昭高坐在步辇之上,一路上主位的仪仗声势浩大,路过的宫人和低阶嫔妃无不俯身行礼。 尤其她身上的华美宫裙实在令人瞩目,不少人偷偷打量。白日穿着虽不比在月光下的皎洁幽静之美,但在日光下浮显出更为璀璨的耀光,一举一动下,光彩夺目。 如此华衣,衣香鬓影,便是宠妃该有的排场。 陛下下朝后不久就去了琼花台陪伴玉贵嫔和三皇子,精致美丽的湖边楼阁,稚子嬉笑,帝妃和谐,羡煞不知多少人。 临近午膳时分,赴宴之人陆陆续续到琼花台,最早的便是宜德妃了。 她特意带着二皇子一起前来赴宴,一是为了显示出手足情深,二也是为了在陛下和太后跟前让子戎多露脸,好让子戎多得宠爱,不落后于人太多。 可她刚牵着子戎登上木阶,就看见陛下正抱着三皇子凭栏而立,任由三皇子年幼不知事,抓着他衣襟擦脸蛋。 玉贵嫔轻轻浅浅地笑着,一身鲛纱昂贵又美丽,几乎闪了她的眼睛,正拽下旁边一根柳枝递给三皇子,想从他手里换回陛下的衣领。 好一幅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画面。 宜德妃牵着二皇子的手倏地紧了紧,定住了脚步。 从前只知道玉贵嫔得宠,可她从未亲眼见过陛下是如何和她相处的。今日一见方知,原来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能这么大。 在陛下面前,她从来都是小心谨慎,善解人意的,便是戎儿在陛下跟前也是恭恭敬敬,带着畏惧。 陛下从来没有这样抱过戎儿,更是从来没有用这般宠爱和温和的神情对待过她们母子。她和戎儿在陛下跟前只是妃子和皇嗣,从不是一家人,可眼前的三人却像是民间夫妻和孩子…… 这些东西,她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就连子戎也不得陛下如此喜爱。 鼻尖骤然涌上一阵酸涩,宜德妃忙眨眨眼挪开目光,深吸一口气将这情绪硬 生生压了下去。 她轻笑一声,牵着子戎拾级而上,走到陛下跟前行礼道:“臣妾还以为到的最早呢,原来陛下和玉妹妹来得也这样早。” “臣妾给陛下请安。” 秦渊淡淡回眸,瞧见是宜德妃言笑晏晏地牵着二皇子,神色清清冷冷,并无一丝感情:“起来吧。” 陛下待宜德妃如此冷淡,沈霁自是知道为什么。她缓缓转头看向宜德妃,站在陛下身边福了一礼,淡笑着说:“宜德妃勤勉,实乃宫中典范。” 说罢,她视线移下去,落到二皇子身上:“难怪能将二皇子养的如此机灵乖巧。” 她抬手摸上三皇子的脸蛋,轻笑道:“若日后子昭能有二皇子一般聪慧可人,妹妹也就知足了。” 话音甫落,秦渊微不可查的皱了眉头,连宜德妃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宜德妃心中十分清楚现在太后对自己是有意见的,但她没想到连陛下也如此对她疏离,可见太后和陛下说过宫中流言和她有关。 陛下若不喜自己,定会连带着也不喜戎儿,这玉贵嫔真是刁钻!故意捡了这个节骨眼提起戎儿,明摆着是要让陛下更为不喜她,还顺带想起戎儿有她这么个不安分守己的母妃。 沈霁纯良无害地笑了笑,自然地将子昭从陛下怀里接过来,抱到了自己怀里。 她的确是故意这么说的。 陛下和太后现在都不喜宜德妃,当然会不满皇子还养在她这个心肠歹毒的生母身边,如今还不曾给二皇子找别的母妃也不外乎是那几种考量。 但就算暂且还没有动给二皇子换母妃的念头,每每想起她也是不满的。何况生母如此可恨,若是带坏了皇子如何是好。 她就是要故意提起,让陛下看见皇子在宜德妃身边就对她更加不满。 陛下不满,以宜德妃那个小心谨慎的性子也会更加敏锐,更加不安,日夜因为二皇子惶恐。 人在不能保持清醒理智的时候,最容易犯错。 宜德妃面上的笑意僵了僵:“妹妹真是折煞姐姐了,三皇子才是机灵可人,讨人喜欢呢。” 沈霁笑而不语,将子昭递给了一直伺候在身边的嬷嬷。 受邀参加小宴的嫔妃以及太后和皇后接二连三的到琼花台,既是小宴就没那么多规矩,人齐便上菜落座了。 三皇子生辰,沈霁便是今日当之无愧的主角。 尤其她身上的鲛纱名贵难言,惹得嫔妃们连连夸赞,就连太后都颇为侧目的看了眼皇帝,称的确难得。 但除了宜德妃以外,脸色最难看的便是娆贵嫔了。 她近一年多都恩宠平平,如今又和沈霁平起平坐,心里是如何不平衡可以想见。 同样是一宫主位,又同样是贵嫔位,谁更得宠,好东西自然往谁宫里送得多。 宸佑宫如琼楼玉宇般美丽,陛下又隔三差五的赏赐,虽二人同样位份,但在后宫中人心里,她娆贵嫔是万万比不得玉贵嫔的。 如 此便罢了,可娆贵嫔生□□奢,见了她身上这样一身价值连城的鲛纱怎能不妒。 没了陛下的宠爱,她想要的一切尊荣和奢糜之物都不过是堪堪全了位份罢了。 但今日是三皇子的周岁礼,陛下和太后近在眼前,娆贵嫔就算是不高兴也不敢甩脸子,只能隐忍下来。 今日来的低阶嫔妃人并不多,有常贵人、夷宝林、还有三个平时乖巧安静的嫔妃,秦渊连名字都不记得。 娆贵嫔看一眼沈霁含笑的容颜,心中愈发不忿。 恪美人今日没有收到帖子是没资格来这琼花台,自然体会不到她的心情,可好歹自己还有资格生气,恪美人却是连亲眼看看的资格都没有,也不知她心中是何滋味。 真是倔丫头! 若是她们二人能联手,也不至于如此! 一场小宴过得平静又融洽。 临近尾声时,张浦请示道有大臣在御书房候着陛下。有政务处置,秦渊不便久留,起身就先行离开了。 御辇从琼花台出发,过桥后直穿御花园回建章殿是最快的。张浦不敢耽搁政务,指挥着辇夫快些走,御驾一行很快就过桥到了御花园。 春末夏初的御花园自是美不胜收的,奇花异草芬香扑鼻,娇花嫩蕊婀娜多姿,加之天气清朗,一路上还算惬意。 谁知御驾刚过一道拱门,便有一倩影出现在眼前。 女子穿着一身温婉明媚的粉色宫裙,一手执纱网,另一手葱白的指尖中,捏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听到声音,她像是受到了惊吓,手中的蝴蝶忽闪着翅膀落入旁边的花丛中。 “妾身给陛下请安。” 是恪美人。 秦渊有些意外。 恪美人平时在明光宫不常出门,和宫中嫔妃交往的也不多,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出门。 他淡声示意她起来,视线落在了恪美人身上。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13节 今日显然是悉心打扮过的,比之从前的模样,的确让人眼前一亮。 粗粗算起来,他似乎也有不短的时日未见恪美人了。 恪美人盈盈起身,抬手不经意般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柔声道:“陛下是要回建章殿吗?” 对这个功臣之女,秦渊有几分好脸色的,便轻笑了一声:“若非政务繁忙,朕岂会在今日放下三皇子?” 恪美人知道今日是三皇子生辰,略显羞涩的低低一笑:“可惜妾身位卑,又和玉贵嫔不熟稔,不能去作陪。” “陛下去建章殿……不知妾身可否陪伴陛下,也好……” “红袖添香一回?” 如此明目张胆的暗示,秦渊淡淡挑了下眉。 从前不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他对女人都无所谓。 无非是皮相和性格的差距,再多充其量就是家世,说到底并无没什么特别的。 若是那时候恪美人这样邀请,他也乐得成全。 可是如今不一样。 如恪美人之流,在他身上想得到的无非便是尊荣和体面来维系一族的荣耀。并非是他这个人,更不是真心爱慕。 所以那些表面功夫,不做也无妨。 只要她老实本分,她想要的那些,他都能给。 秦渊平静地收了视线,疏懒道:“以后不必这样委曲求全。” “你今日想要什么朕很清楚,但朕给不了你。可只要你想得明白朕在说什么,朕不吝啬。” 恪美人意识到什么,面上的红晕霎时褪得干干净净。 她仰起头看向陛下,但陛下却并未再给她一个眼神。 御驾在指挥下起身,浩荡的仪仗匆匆从她身边经过,只留下了难以企及的影子。 陛下他,对玉贵嫔竟然情深至此吗……! 第141章 三皇子生辰次日,玉贵嫔将拟好的单子递交去了长寿宫,太后阅览过并无问题,懿旨便传了下去。 娆贵嫔因为家中有功晋为娆昭媛、容婉仪晋为容嫔、常贵人晋为常顺仪、刘才人晋为刘美人、还有圣寿节那日受伤的赵才人晋为了赵美人。 其中特殊一些的,便是季宝林越过常在这一位份晋为了才人,而夷宝林越过常在和才人两个位份,晋为了夷美人。 剩下几个低位嫔妃也是各晋一阶不提。 除了她们两个,其余人都是按部就班提了一阶,只有季才人和夷美人是越级晋封。 夷美人和玉贵嫔交好,足可见玉贵嫔多重视她,而季才人—— 她和玉贵嫔其实平素并未来往,唯一的交集是两人入宫前是灵州的同乡。 想当初季才人初得宠时也有过一段风光日子,可渐渐就沉寂下来了。 若非玉贵嫔突然抬举,宫中记得她这号人的还真不多。 - 太后懿旨传到各宫后,碧霄宫内,宜德妃看着文纾送来的单子皱紧了眉头。 她神色冰冷,酝满了阴冷的怨气,文纾微不可查的瑟缩了一下,地下了头。 名单上的人大多都是昨日去参加三皇子周岁宴的,要么便是和玉贵嫔来往走得近之人。 她明目张胆地抬举自己人也就罢了,可赵美人和容嫔,却是让她不得不多想。 当初太后圣寿节上,她知道赵美人要跳飞天舞,所以特意派人在梁上动了些手脚,想要借此机会让太后和陛下认为沈霁才能不足,对她不满。 但这件事她并未得逞,此后赵美人也从未多言,只是在宫中养伤。 玉贵嫔突然提拔赵美人,难道是她已经知道是自己动的手脚,这才挑拨赵美人对付她? 还有那容嫔也是! 她一向深居简出性子安静,平时也不见她多去宸佑宫走动,怎么什么好事玉贵嫔都不忘了带上她? 就因为容嫔和自己同住一宫,她要给自己拉拢一个眼线不成吗! 思及昨日陛下对她们母子的态度和玉贵嫔的言外之意,宜德妃越想越觉得心中惴惴不安,连手中的单子都被攥出了深深的褶皱,险些抓烂了去。 可越是这般,她反而越是什么都不能做。 入宫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无力感。 宜德妃紧盯着一处空地,喃喃道:“派人盯紧容嫔,她每日去了哪儿一举一动都要来告诉本宫!还有赵美人也是!” 文纾微颤,不敢抬头看宜德妃,忙应下:“是,奴婢明白。” - 都说宫中岁月长,可风平浪静的时候,说说笑笑过得也算快。 一眨眼春去秋来,冬月已至。 仿佛褪去夏暑尚不久便凛冬将至,早起推开窗,晨风灌进殿内驱散一夜浊气,用力呼吸的时候,仿佛连肺腔都带着股刺骨的寒意。 冬月里 , 宫中稍得脸些的嫔位早早就供上了炭火。子昭学会走路后总是喜欢偷偷爬下床踉跄几步, 陛下宠爱,宸佑宫更是烧起了地龙。 屋内燥气大,每日都得开窗通风,朦朦胧胧起身那么一点困意,霎时就能被风吹散个干净。 宫务繁杂,她现在也是忙人了。 皇后娘娘身子一直不能完全痊愈,一碗碗汤药灌下去都不见好,只能将将维持现状。宜德妃又有意无意地蛰伏卖乖,宫中的许多事务便都落到了沈霁头上。 一恍半年过去,沈霁处置宫中事宜愈发得心应手。 不单单是为她自己,也是为给皇后娘娘分担。 太医说娘娘身子长久积弱,又过度操劳,很难补得健全。再加上娘娘情绪不高,又不宜思虑过甚,所以始终不见好转。 虽不至于病重起不来身子,但沈霁心中一直是担忧的。 一个人一直郁郁寡欢,心情沉郁,又拖着一副算不得多健壮的身子,就算表面看起来还过得去,里子也是一点点被掏空的。 可任凭她想尽办法哄皇后娘娘开心也无济于事,只因她也知道,皇后娘娘心郁难解,症结本不在此。 皇后想要的,宫里给不了。 簪上最后一支珠钗后,沈霁准备转身,谁知还未走出一步,殿门外值守的宫女匆匆进来,急声道:“娘娘,凤仪宫那边陛下传令,说让您即刻去一趟。” “凤仪宫?”沈霁眉头紧蹙起来。 昨日是冬月初一,陛下照例歇在凤仪宫的日子,昨天一夜都好好的,今日这一大清早的,出什么意外了不成? 事涉凤仪宫,霜惢赶忙打点了一番院落里的宫人。 沈霁一边向外疾步走一边问传信宫人可说了什么消息,便知是陛下今日下朝前就见皇后状态不佳,下朝后再去探望,正瞧见皇后身子不适,还叫了太医来。 但传讯并非指传了沈霁一人,还有宜德妃。 听到凤仪宫叫了太医,沈霁心里突突直跳。皇后身子不适已久,突然传了太医,还特意将她叫去,必然不是小事。 这会儿来不及传步辇了,沈霁疾步走出宫门,朝着凤仪宫的方向快速赶去。 寒风萧瑟,沈霁心中牵挂皇后,什么仪态也顾不得了。凤仪宫门前的宫女一见人,赶忙将她迎进去,甫一进殿,沈霁正看见陛下在寝殿外的主位上,神色晦暗,悲喜莫辨。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陛下这幅模样,心中不禁警铃大作,忙上前道:“臣妾给陛下请安。” “皇后娘娘可是出什么事了吗?” 秦渊掀眸看向她,表情有些复杂。 他站起身来,率先走出殿门外,去了凤仪宫庭院的长廊下。 沈霁会意,知道陛下是不想被床榻上的皇后娘娘再听见他们的谈话这才离远了些,旋即抬步跟了上去。 “皇后并非病重,而是有孕了。” 沈霁心中震惊,抬眸看向了陛下。 秦渊的嗓音淡淡的,有些 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太医说皇嗣已经近三个月, 只是皇后身子不适已久, 且葵水不准,这才一直未曾察觉。” 中宫无子多年,多少被底下人暗中诟病,就连从前的林氏也有此原因才对皇后十分跋扈。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消息,该是大好事才对,皇后娘娘亦十分喜欢孩子。 现在能够得偿所愿了,陛下却似乎并不高兴的样子。 沈霁黛眉微拧,忧心道:“难道……是皇后娘娘的龙胎不好吗?” 秦渊一顿,默了片刻,显然是问到了点子上。 “皇后身体常年积弱,受不得寒,近一年更是断断续续的出现问题,久养不愈,虚上加虚。几位太医都认为,以皇后现在的状态,这一胎能保住的可能性极小,需要万分小心才有能够顺利诞下来的可能。” “但有几点。” 沈霁沉默。 “怀胎到后期若不顺利,孩子很可能胎死腹中,皇后也保不住。若顺利,皇后也很可能撑不住诞育之苦撒手人寰,只留下给孩子。想母子平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若是想保住皇后,现在就能开药引产。” 分明是中宫有喜这样的好事,偏偏嫡子和皇后,两条人命,竟要做出抉择。 沈霁顿时就明悟了,为何陛下会是今日这样的神情。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14节 生育对于女子而言是在鬼门关走一遭的苦事,民间难产的女子亦不在少数。 但面对这样的抉择的时候,往往选择的不是妻子,而是孩子。 因为在哪些男人眼里看来,妻子死了可以再娶,孩子却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岂能相提并论。 尽管沈霁一向觉得这些男人薄情得该死,可她不得不承认,在眼前的这个世界上,女人生来是被动的。 那眼前的陛下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又会做出什么选择? 在这个皇嗣的命远远大于女人的时候,陛下会怎么选? 沈霁当然希望皇后娘娘能够保全自身,暂时放弃这个孩子,待日后修养好身子再做打算。 可她也清楚,以皇后娘娘的身子,引产后想再有一个孩子,几乎是不太可能是事情。 所以陛下若想有一个嫡子,眼下是唯一的机会。 在这样的抉择面前,沈霁就算想求情,求陛下为皇后娘娘考虑,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难道求陛下,让陛下不要只着眼于嫡子,保全皇后的性命吗? 此般状况,她丝毫不敢妄言,怕惹了陛下更加不悦,只能拼命压下心中的惶恐和不安,涩声道:“陛下,求您……求您怜惜皇后……” 冬月的风刺骨的冷,沈霁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被寒风浸满,又冷又沉,让她忍不住发起抖来。 秦渊转眸看着她的神情,抬指抹去了沈霁眼角滚滚落下的泪珠,轻叹道:“是两难。” “朕反复徘徊,都无法开口。” 察觉到陛下的不忍心和难以抉择,沈霁忙说道。 “陛下。” 她紧紧抓住陛下的手指,泪如雨下:“陛下,皇后娘娘一生温柔贤淑,德行兼备,为了操持后宫日夜费心,从未说过一个不字。” “既然您也无法抉择,不如将问问皇后娘娘的意愿,可好?这孩子始终是在皇后娘娘的腹中,便是父皇做不出决定,便让生母做一回主吧!”! 第142章 指尖被滚烫的泪水洇湿,秦渊低垂看着她,感觉到她浑身都在发颤。 他一直知道皇后和沈霁关系要好,可他今日才发觉,原来皇后的安危在沈霁心里有如此重要。 他并不把手指抽离,而是顺着她的动作轻抚了几下,叹息道:“朕并非是在嫡子和皇后之间举棋不定,而是在两条人命之间难以抉择。” “尤其,二者都是朕的亲人。” 秦渊阖眸吸了口气,这才将手抽离,淡声道:“但你说的有道理。这是皇后的命,也是她腹中的孩子,最有权利做主的并非是朕,而是她。” “走吧,都交给皇后抉择。” 沈霁抬起头,一双美人目里顿时盈满了泪花:“多谢陛下成全。” 床榻上,皇后正紧闭着双目躺着,脸色发白,额上冷汗涔涔,一瞧就状况不大好。 旁边随侍的太医福身道:“皇后娘娘身子虚汗畏冷,怀胎后状况会更甚。微臣等商议了一番,若是保胎,恐怕是今日起就要烧艾了。” 沈霁半蹲在皇后床边,拿出帕子擦了擦她额头上的冷汗,忧心道:“娘娘如今还未醒来,也不知要多久。陛下,不如就让臣妾在此等候,您先回去处置政务吧。” 秦渊尚未决定好,住得稍远的宜德妃姗姗来迟。 她急忙进殿,见陛下和玉贵嫔都在,皇后娘娘仍在床榻上昏迷不醒,心中一紧,一时更不敢妄言。 “臣妾给陛下请安,”宜德妃十分小心谨慎地行了礼,这才轻声问道,“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更不适了吗?” 秦渊觑她一眼,淡声道:“皇后有孕,但胎象凶险,太医正在医治。” 看着宜德妃虚情假意的模样,秦渊立刻就想起了林氏曾经和他说过的话,此时看她也愈发不顺眼。 就算这半年来她都安分守己,可若人心如蛇蝎,安分再久也只是冬眠罢了。 秦渊的心情本就十分压抑,原本尚能克制,可一看见宜德妃,不知怎么的更加不悦,甚至后悔为何要将她叫来堵心。 他心中说不出的烦躁,不耐道:“行了,这有朕和玉贵嫔即可,皇后身子不适,人多了扰她休养。” 宜德妃面上的温柔贤淑顿时僵住了。 她才进了凤仪宫不过两句话的功夫,甚至都还没有进去看一眼皇后娘娘,陛下就这么不愿意看见她,想让她早早便走? 且不说她这半年极为安分,便是陛下真的依然对她不满,大可不叫她来就是了,何苦叫来说两句就遣走。 叫底下的下人们看见了,心中又要如何想她? 她在陛下心里,难道就是毫无尊严可言,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哈巴狗吗? 宜德妃不明就以的看向陛下,眼眶逐渐红了:“臣妾才来凤仪宫不过片刻,还未能前去探望皇后娘娘,肯定陛下恩准,留臣妾在凤仪宫侍奉娘娘,臣妾定会小心谨慎,绝不扰了娘娘清净。” 秦渊皱了眉头: “你留下,玉贵嫔也留下,乌泱泱挤一屋子像什么样子。” “玉贵嫔照顾即可,你若真放心不下,改日再来。” 沈霁心中哀伤,没心情再和她做什么表面功夫,转过头看了宜德妃一眼,嗓音冷淡:“宜德妃还是先回去吧,皇后娘娘这有臣妾照看便是。娘娘身子不适,不宜人多。” “只是近日宫中事务恐怕要劳烦宜德妃多多上心些。” 陛下心意已决,丝毫不为她考虑,宜德妃只能强颜欢笑着向陛下福身:“还请陛下莫要太过忧心,臣妾这就退下了。” 说罢,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沈霁和皇后,恨恨离去。 殿内安静下来,秦渊才压下情绪,轻声说道:“有任何问题及时向朕禀报,缺什么尽管去拿。” “是,臣妾恭送陛下。” 陛下走后,沈霁只留下了皇后身边必要的几个人,将多余的宫女都支了出去。 殿内人多就会拥挤,身子不适的人最喜静养,人声噪杂,不利于身心。 云岚为沈霁搬来一张圆凳,她坐在凳子上用温热的水洗净了帕子,又一点一点耐心地给皇后擦汗。 细致地将皇后面容的每一寸都纳入眼底,反复描摹,生怕忘记,想刻进脑海中一般。 她总觉得皇后娘娘就像悬崖上的蒲公英,稍微来阵风,就会散得渺无踪迹。 沈霁害怕,害怕皇后娘娘以后有朝一日真的不在了。 那她在宫中仅存的温暖,又要生生剜去一大块。 玉雅像妹妹,子昭是稚子,都需要她来细心照顾,为她们盘算。 唯有皇后—— 像姐姐。 包容、安抚、懂得,照顾。 入宫快三年,皇后足够的好。 哪怕她和陛下之间发生这样的事,哪怕她将自己那些不好对外人言的心事说给她听,可作为名正言顺的正妻的她,也从来不会对她有半分的埋怨,不会有半分妒忌。 向来都是温柔开导,怜悯着每一个在命运里苦苦挣扎的人。 她是那么那么好的一个人,好到沈霁有时候都有私心,希望她能稍微自私一点,为自己考虑一点,这样就不必活的那么辛苦。 她是真的暗暗把皇后当成是自己的亲姐姐在看待。 所以当陛下告诉她皇后娘娘有了身孕的那个瞬间,她心里甚至来不及有丝毫的酸涩和难过,唯有心疼和担忧。 她是对陛下动过心,可在她的清醒克制下,陛下是不会只属于任何人一个人的,所以也仅限于动心。 如今这一点男女之间虚无缥缈的情分,比不得皇后娘娘。 若是能让皇后娘娘母子具好,换她和陛下之间的一点真情,那她愿意去换。 女人这一生重要的人和事有很多很多,爱情只是锦上添花的那个,不该是最重要的选择。 皇后畏寒,凤仪宫的地龙烧得比宸佑宫还旺,可是皇后额上的冷汗却止不住的流,手仍然冰凉,好像 怎么暖都暖不热。 沈霁在凤仪宫陪了许久,太医也不敢离开半步。在凤仪宫一直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掌中冰凉的手突然动了一下。沈霁急忙去看皇后,就见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娘娘,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可有好些吗?” 皇后唇色发白,看见沈霁在旁边照顾,强撑着想坐起来:“我这是怎么了?” 沈霁顿了一下,连忙从旁边抽出软枕垫着,轻声道:“您不是病倒,是有孕了。” 皇后微微一怔,温柔的眼中逐渐亮起神采。 “只是……” 见她神情,皇后也察觉到了什么,她苍白的嘴唇轻启,缓缓说:“不打紧,说吧。” 沈霁犹豫了片刻,艰难开口:“方才陛下也来过了,太医说……说您身子虚弱,龙胎不太好。恐怕……母体孩子之间,只能二选一。” 二……选一? 皇后眼中才亮起的微弱光芒渐渐黯淡下去,轻声问:“陛下怎么说?” 沈霁不禁再次落下泪来:“陛下难以抉择,说将选择权交到了您的手上。” “娘娘,若是执意诞育这个孩子,您极有可能会难产而亡。可若是保全自身,很快就可以为您引产,待您身子养好了,一样有机会再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的。” 皇后静静地看着沈霁,虚弱地笑起来:“我的身子我最是清楚了,若是引产,便是养再久,恐怕也不会有孩子了。” 难道娘娘是想选择皇嗣吗?! 沈霁顿时急了,忙抓紧她的手劝道:“娘娘,可是若是坚持怀嗣,对您的身子耗损极大,您很可能会没命的!” “您若是真的喜欢孩子,子昭也可常常去凤仪宫陪伴您,就将他当成是我们的孩子,不好吗?” 她说着说着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陛下有三个皇子一个公主,不需要您拼命为他生孩子。嫡子再珍贵,也不过一个名头罢了,哪儿有您的命要紧!” 皇后轻轻回握住沈霁的手,苍白的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愿意我为了孩子葬送自己。” “可也未必真的就一定只能活一个,是不是?” “若有你照顾我,我和孩子,说不定就能逢凶化吉。”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15节 沈霁眼眶都哭红了,抓着皇后的手泣不成声:“可……!” “阿霁。” 皇后轻轻唤着她的名字,仰头看向床榻上的金红色帷幔,眼泪缓缓流进濡湿的头发里。 “我好累。” “我想休息了。” “可我身上背负的太多太多,想喘息片刻也是奢望。” “若真的能自然而然地离开……我觉得很幸福。” “孩子如果能生下来,就认到你的膝下,好不好?” “是男孩的话,不要让他争皇位……让他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做什么。是女孩的话,也不要想着一辈子就嫁个好人家,也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沈霁哭得愈发汹涌:“娘娘,您一定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孩子日后还要叫您一声母后,还等着您取名字……” 她哭得太过伤心,不知不觉间,皇后又安静地睡了过去。 沈霁轻柔地为她擦拭眼泪和汗水,却一瞬间绷不住情绪,站起身让云岚先过来照顾。 刺骨的寒风刮在皮肤上,刀割似的疼。 沈霁怔怔仰起头看这四四方方的天,看这华丽却日夜不变的红墙金瓦,好似一个偌大的牢笼。 许久后,才擦干净眼泪,重新走进了寝殿内。 “吩咐太医,今日开始烧艾吧。”! 第143章 中宫有孕这样的大喜事,很快就传遍了各宫。 皇后仁德, 在宫中名望颇高, 许多人想给皇后送去贺礼。但玉贵嫔却说皇后身子不适,需要静养,并下令不许任何人前往凤仪宫探望。若真有十万火急的事想要求见,那也得先见过玉贵嫔才行。 这道强硬的命令一出,虽沈霁和皇后都清楚这是为皇后规避风险,可有些人却品出别的意味来。 玉贵嫔本就掌权,可皇后娘娘只是有孕又不是病得不能起身,何至于这样着急忙慌地架空皇后呢! 知道的是玉贵嫔为皇后娘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后宫都听玉贵嫔的了,连皇后有孕,都要悉数听从她的安排。 但她既然敢明目张胆,便说明陛下是应允的,那些未能跟着沈霁鸡犬升天的人对她本就不满,这下就更多怨言,私下不少人暗暗腹诽。 可腹诽归腹诽,现在宫中大权悉数到了玉贵嫔和宜德妃手上,而谁都知道宜德妃性情不喜争抢,屡屡谦让,手中掌握的权利是远次于玉贵嫔的。 所以即便是想暗中找宜德妃抱怨,也犹豫着怕触了玉贵嫔霉头而不敢有动作。 虽说沈霁这次转断独行导致不满的人不少,可最若论在这件事里最生气的,还是宜德妃。 - 碧霄宫。 二皇子坐在书房里练字,小小的人儿坐得笔直,握着狼毫的姿势十分像样,正认认真真地在草金宣纸上写下一个“和”字。 他才去国子监上学不久,现在还在认字练字的阶段,宜德妃极为重视他的功课,每日都会亲自盯着他练字念书,今日也不例外。 宜德妃微微蹙眉看着纸上的字,虽表面没说什么,心中却有些不满。 她曾经见过大皇子的笔迹,虽然才八岁,可他那一手字已经很有陛下的风韵,可见平时苦练。若是戎儿不付出更多艰辛,好日后赶超大皇子,陛下怎么会重视戎儿,他又怎么超过皇长子这个身份? 单是这么想想,宜德妃便忧愁起来,一时焦心不已,火气蹭蹭得上涌。 她深呼吸几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焦虑和不满,抬手拿起旁边一盏茶要喝。 从门外进来的文纾看到娘娘要喝茶,忙进来说道:“娘娘,茶已经凉了,仔细冬月吃冷伤了元气,还是让奴婢去换一杯吧。” 宜德妃是个注重养身子的人,当即就搁在了一边,冷声道:“去吧。” 文纾低下头迈进门槛,将那盏瓷杯端走,去耳房换了一杯来。 耳房里头正有个小宫女在准备给娘娘和二皇子用的点心,文纾眸光一闪,轻声道:“这边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作为碧霄宫里的掌事宫女,文纾说话自然是无有不从的,小宫女福福身边从后殿退了出去,耳房里便只剩文纾一人。 她摸了摸微微发疼的心口,脸色白了一瞬,却不敢耽误时间,重新为娘娘冲泡了可以暖身的红茶,端起瓷杯的时候,不经意抖了抖指甲。 指缝里飘落下些许白色粉末,很快和茶水交融到看不见。 书房内, 娘娘还在看着二皇子练字,可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文纾小心打量一点,将茶水和点心搁在托盘上送了过去:“娘娘,新茶和点心来了。” 她将杯盏双手托起放到娘娘手边:“温度正好,您润润嗓子吧。” 宜德妃正火大,拿起来便喝了半盏,冷着脸说:“把这些点心撤下去,等二皇子什么时候练好字什么时候才许吃。” 见她喝下,文纾暗暗松了一口气,顺从地说是,然后将点心悉数撤了下去。 二皇子眼巴巴地看着点心被端走,悄悄吞了口口水。可他抬头看了眼母妃,却不敢出声,只能低下头继续写字。 文纾将点心重新放好,这才回来说道:“娘娘,方才玉贵嫔的宫女传来消息,说皇后娘娘孕中不便,本是免了晨昏定省的。可怕后宫散漫生事,万一出事扰了皇后养胎。所以此后要一个月一次,去——宸佑宫。” “说若是宫中谁有不满和要紧事,也好一起商议解决,这些陛下和太后都是允了的。” 宜德妃瞪大了眼睛,拔高声音道:“什么?!” “难道她沈霁是要代行皇后之责吗?” 心中怒火一瞬间克制不住地翻涌,宜德妃狠狠拍向桌案,只觉得自己的脸被打得生疼。 同样是协理六宫之权,她才是从一品的四妃之一!玉贵嫔不论年纪资历还是位份,都比她浅。她不过是这半年蛰伏,为了避风头才让着玉贵嫔一些,如今皇后有孕,她就凭着得宠,生生爬到了自己头上! 一个正三品代行皇后之责,让她从一品的德妃在沈霁手下看脸色,阖宫嫔妃到时候该如何看待她? 谁还会把她放在眼里? 陛下不喜,太后不满,皇后偏心,大权被人占去,这一切都是沈霁在背后搞鬼。 她好不容易才除掉林氏走到如今这个辉煌的位置,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可玉贵嫔却偏偏要和她作对! 要知道,她们二人之间本无仇怨,之前有些过节也不过是因为当初的林氏作怪罢了。她从不曾直接对沈霁动过手,不过推波助澜罢了,真正动手之人都是林氏,沈霁何至于对她恨意这么深。 区区平民之女,不懂得见好就收便算了,竟然这样苦苦相逼,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 尽管忍气吞声了这么久,可陛下对她也依然不满,那她的忍耐又有何意义。 区区流言这点小事,陛下日理万机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一定是沈霁不满林氏被她提前处死而怀恨在心,这才一直蓄意报复。 一忍再忍,忍无可忍。 如果再这样任人欺负下去,恐怕过不了多久,她的协理后宫之权就会被收回,整个后宫都要听玉贵嫔一人的话了。 玉贵嫔记恨于自己,心心念念想除了自己,等日后被拿走一切,她和戎儿还能有活路吗! 必须要想个法子…… 杀了她风险太高太显眼, 若是能让她没那么得宠,陛下不再如此宠爱她,看她还怎么吹枕边风。 宜德妃恨恨地看向宫外的方向,厉声道:“文纾。” “奴婢在。” 文纾赶紧低眉顺眼地福身在宜德妃面前,不敢抬头和她对视,小心翼翼问:“娘娘有何吩咐?” 宜德妃勾勾手指,示意文纾凑近一些,低声耳语了一番。 “可若事情暴露,恐怕会漏踪迹,到时候万一牵连娘娘……”文纾瞳孔一缩,有些震惊。 宜德妃不耐烦地抚上额角,焦躁道:“到那时候岂还会在乎这些?恐怕满心怒火要杀人才是,人若是死了就更死无对证了,本宫有什么好怕的。你只管挑个口风严实的去做便是。” 文纾本还想说什么,可一想起那晚发生的事,到嘴边的话又停下了,她正开口要说奴婢告退,宜德妃便紧皱着眉头打断了她:“下去吧,事情一桩桩,扰得本宫心烦。” - 去宸佑宫晨昏定省的日子定在了每个月十五号。 这些日子里,沈霁每日除了忙活宫务,剩下的时间就是去陪伴皇后,查看她的情况,连陛下都很少见。 倒不是疏忽了,而是陛下这阵子也很忙碌。沈霁虽不过问,但略略知道几分,似乎是朝政上要有大变动。再有一点,便是陛下取消了明年的大选,说后宫充盈,不必劳民伤财。 就这样,一个操持后宫,一个主持前朝。两人除了偶尔见面或一同看望皇后,这半个月里大抵都是各忙各的。 冬月十五这日,凌晨便下起了小雪。 薄薄夜色里,晨光穿不破厚厚云层,只将天际染出一片雾蒙蒙的灰。宫人夹着宫灯揣着手,急匆匆踩雪行走,落雪纷飞中,踩出一连串脚印子。 宸佑宫初次晨昏定省,这是娘娘天大的脸面。所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几个贴身的宫女就指点着底下的人动了起来。 擦洗装点,茶点齐全,样样备得周到。 既为了彰显宸佑宫的尊贵大气,也是为了让众人服气自家娘娘,不觉得玉贵嫔年轻莽撞,连这么小的事都做不好。 一切打点妥当,还没到正点的时候,外面便陆陆续续进来人了。 沈霁今日穿着特意穿了件偏红色的精绣宫装,衬得她格外沉稳贵气,美貌逼人。 其实她平素很少穿这样郑重的颜色,她本就年轻,穿太深的色显得人不灵动活泼,总觉得带些暮气。但今日场合不同,所以即便是衣着上,也是用了心思的。 进来的几个嫔妃们噙着笑上前给沈霁福身行礼,恭敬非常,连连夸赞玉贵嫔美貌斐然,沈霁淡笑着客套几句,让人一一看座奉茶。 她们来得的确殷勤。 今日雪下得突然,即便不能准点到宸佑宫也是有情可原,但这么多人下雪尚且早到,足以看得出对她的忌惮和畏惧。 只是这些人能来,却不知有些人是什么态度了。 娆昭媛一向心高气傲难接近,不与她多来往,恪美人亦是个高傲疏离之人,再便是宜德妃—— 沈霁垂下长睫,举杯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 她知道宜德妃必然不痛快,甚至可以说是难受极了,但其实她本来也可以不自请替皇后晨昏定省的。 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因为沈霁担心皇后有孕,她会起了歹心,这才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是时候该刺激刺激她了。 若是皇后未曾有孕,她还能再等一等,可是这个节骨眼,她不希望再出任何差错。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16节 宜德妃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偷来的命数,再贪心,总不像话。! 第144章 在正点到来前,嫔妃们陆陆续续的来齐了。 就连是娆昭媛、恪美人和宜德妃之流也悉数过来了,未曾在她第一次代皇后晨昏定省的时候托故不来给她脸色看。 虽来得早晚不一,可沈霁也不计较那么多,只要人来了就好。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宸佑宫内却温暖如春,坐得久一会儿,甚至脱了保暖的披风都有些热。 相较于大部分嫔妃那的炭火还得紧巴巴算着过,实在称得上是奢侈了。 沈霁是代行职责,位份之上还有别的嫔妃,所以无须所有人向她一齐见礼,等人都坐好,方挂起微笑,开口道:“今日下雪,本不该劳烦宫中姐妹们特意跑到宸佑宫一趟,只是规矩已定,也来不及一一更改,只好委屈诸位姐妹了。” 话音甫落,伤才养好不久的赵美人感激地开口:“娘娘说的哪里的话,天气变幻无常岂能轻易料定?妾身从前总听说宸佑宫美丽如仙宫,今日能在落初雪时前来观赏一番,实乃幸事才对。” 这赵美人不过是承了玉贵嫔一点好处罢了,竟这样堂而皇之的捧臭脚,上赶着巴结玉贵嫔。 有这么一个开头,底下的人就算今日想当缩头乌龟糊弄过去也不成了,殿内许多人的脸色微变。 她如此拍玉贵嫔的马屁,玉贵嫔当然更喜欢她些,今日这么多嫔妃,肯定不能让她一人占尽风光。可谁露头表现谁就是要站到玉贵嫔那一队去,在场的主位娘娘又不止玉贵嫔一人! 便是庄妃、宜德妃、娆昭媛都在,尤其是宜德妃。当着这么多主位的面太过露脸,无异于当众给宜德妃难看。 见众人如此,沈霁嘴角笑意更深了:“赵美人嘴甜,实在是谬赞本宫了。倒是你,伤初初好全,本该是好好休养的。你伤愈怕冷,若是宫中炭火不够可以派人来本宫这,本宫派人给你送去一些。” 赵美人感激,忙起身谢恩:“多谢娘娘!” 玉贵嫔竟当面就赏了赵美人,表明了态度,原本还在迟疑的人更加举棋不定了。 宫中谁都知道玉贵嫔得意,巴结上的好处是近在眼前的,可虽说她现在得意,谁又愿意为了一人得罪另一人呢?还不如明哲保身来得好。 可赵美人…… 利益在前,许多人踌躇起来,陷入两难之地。 须臾,不知道是谁也扬声跟了句:“是啊,娘娘的宸佑宫在雪中更加美轮美奂呢,可见陛下有多宠爱娘娘。再说了,就算无事,妾身们能来和娘娘说说话也是好的。” “是啊,娘娘代皇后晨昏定省,妾身们无有不服的,但凭娘娘安排。” “皇后娘娘有孕,可惜咱们不能去探望,可只要有玉贵嫔娘娘,妾身心中却安定的很呢……” 有人起头,一时间夸赞声不绝于耳。 好似所有人都去巴结现在春风得意的沈霁,再无人想得起她宜德妃。 更无人记得她们同为协理后宫的嫔妃,如今她所承受的不公。 宜德妃眼看着沈霁笑靥如花,捏着青玉杯盏的手指愈发用力起来。 她花了一早上才整理好的那副得体又平静的面具一寸寸龟裂,眼中虚假的笑意一点点冷下来,几乎要被屈辱和怒火击碎。 沈霁很是和底下的嫔妃们寒暄了一会儿,这才捧着个描银海棠花手炉笑着开口:“说到底,都是宫中姐妹一心,彼此信任罢了。” “若真论资历,我是万万比不得宜德妃姐姐的。只是陛下担心德妃姐姐辛苦,这才将这些辛苦活儿都给了我,觉得我年轻,权当历练罢了。” “好在德妃姐姐素来温柔贤德,应当不会和妹妹计较这些,德妃姐姐,你说可是?” 她摆出一副温柔无辜地模样,定定看向宜德妃。 这么一问,就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了。 宫中谁都知道现在玉贵嫔几乎独揽大权,快要架空了宜德妃,她代皇后行事,自然也不是真的考虑了宜德妃的情况。 只是暗中知道便罢了,其实没必要摆在明面上给人难看。所以玉贵嫔这么做,只能有一个原因,就是在刻意羞辱。 皇后孕中,身子定然不爽,这往后的几个月里头,甚至几年里头,可能都是玉贵嫔说了算。 玉贵嫔和宜德妃不睦,还挑在今日这个情况下,便是逼人今日站队了! 底下一直没出声的班玉雅不紧不慢地往嘴里填了块儿栗子糕,掀眸看向玉姐姐和宜德妃,神色若有所思起来。 玉姐姐不是这样冒进之人,也不喜凌驾于她人,做不出这样当众暗辱的举动。 那姐姐这么做…… 班玉雅突然意识到什么,朝身后的秋斐使个眼色,附耳交代了几句。 殿内诸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宜德妃咬牙捏着杯柄许久才调整好了情绪,平静地开口道:“妹妹深得皇恩,陛下格外看重,何况妹妹和皇后娘娘亦是关系紧密。让你来做这些,陛下和皇后都放心,本宫也乐得清闲,又怎么会怪妹妹。” “我就知道德妃姐姐是最好说话的了,也难怪当初林氏这样倚重。”沈霁笑起来,仿佛刚刚只是随口一提,“既然姐姐觉得此举甚好,那妹妹心中的愧疚也消了,实在是皆大欢喜。” 她又淡淡瞧了一眼宜德妃,这才重新变回了一开始那般沉静的样子,开口道:“本宫虽未明说,可相信大家也猜得出。皇后娘娘娘娘虽有孕,却孕象艰辛需要静养,为求万无一失,陛下这才决意要让皇后安心养胎,不许任何人打扰。所以眼下宫中最要紧的,便是皇后娘娘的胎象。” “咱们同为宫中姐妹,又是妃妾,本应在这个时候侍奉在娘娘身侧。可眼下情况不允许,那么咱们就安分守己,好好度过这段危险的日子,也算是尽了本分了。” 说罢,沈霁敛了面上的笑意,沉声道:“若宫中无事,咱们自然是姐妹情深。可若是让本宫知道谁不安分,蓄意生事,冲撞了皇后,抑或是犯了宫规让皇后娘娘忧心以致龙胎有损,诸位姐妹也莫要怪本宫翻脸不认人了 。”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颇具威严,又有刚柔并济,恩威并施的手腕。此番话说罢,底下的嫔妃们除了几个主位皆站了起来,齐声道:“妾身谨遵娘娘教诲。” 沈霁位份不如其余主位,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拿乔,便缓和了语气:“姐妹们坐吧,不必多礼了。” 这时候,坐在底下的娆昭媛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沈霁,又看向刚刚坐下的恪美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这个表妹什么性子她最清楚了,若真不服气,今日晨昏定省都不会来,更别提主动向玉贵嫔行礼了。 她方才虽然面无表情,并无谄媚的意思,可她的举动却摆明了是彻彻底底没了争宠的念头。 自从半年前见过陛下一次后,这么长时间,陛下都没再临幸过她一次,可她却丝毫不急,连自己也不见,整日就过她的小日子。 娆昭媛不知道陛下到底和她说了什么,还是她自己钻了什么牛角尖,可若是恪美人连和旁人争的心气儿都没了,也就彻底指望不上了。 沈霁的视线落在娆昭媛身上,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恪美人,淡淡笑了笑。 从前做妃子,她只能坐在下面看上面的景色,只看得到周边几人和皇后娘娘,不能窥得全貌。 可现在坐在最上面的位置往下看,底下人的一举一动都摆在面前,方知一览无余的滋味。 娆昭媛不安分,沈霁是一直都知道的,但也不同宜德妃和从前的林氏那般不择手段只求争宠,她究竟存着什么心思,沈霁一直猜不透。 但恪美人却不一样。 当初御花园遇到恪美人一事陛下是告诉过她的,可见恪美人是聪明人,还是做出了正确的决定的。 晨昏定省结束前,沈霁开口对恪美人说道:“年关将至,算算你入宫也快一年了。陛下前几日说是时候该给你提一提位份,估计年前就会下来旨意了。” 恪美人微怔,突然想起当初陛下对她的劝诫,冷淡的神色终是出现了一丝动容。 她入宫想要位份和保全家族荣誉,如此安安分分下去,果真也得到了…… “妾身谢过玉贵嫔。” 沈霁淡淡笑着点头,叮嘱众人小心路滑,让嫔妃们各自散了回宫。 不多时,诸人陆陆续续离开宸佑宫,位置上,却还有一人不曾离开。 沈霁颇为意外,将手中的茶杯搁在了案几上,问道:“季才人怎么不回去,可是想等雪小一些吗?若不方便,本宫可以让人送你回去。” 季才人这才起身,走到沈霁跟前福了一礼,清冷的嗓音淡淡道:“妾身不走,是想告知娘娘一件事。” “前阵子,宜德妃曾经多次有意无意的和妾身来往,言语间暗示妾身恩宠渐寡,本不止于此,都是有您才不得宠。妾身无意听她挑拨,明白回绝了宜德妃,但今日见您和她明枪暗箭,恐怕她心思有异,特来提醒娘娘小心。” “妾身性子薄凉,无意掺和宫中是非,只想安稳度日。幸得娘娘半年前好心照拂才好过起来,今日提醒,也算是还了您的恩情。” 沈霁有些意外,颔首一笑:“本宫多谢你提醒。” - 夜色渐晚,柔福宫外的偏僻一角,班玉雅提一盏宫灯,撑伞而立。 不远处,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地避开行人走到她面前,颤声道:“小主……”! 第145章 夜间渐浓,雪下得愈发大了。 严寒天气,宫人们都搓着手进屋子里取暖喝茶,没人愿意在这大雪天出去冻耳朵。 假山青松都被积雪覆盖,道路上落一层松松软软棉云似的雪被,走上去,发出窸窸窣窣的踩雪声。 偏僻角落里,班玉雅垂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人,轻笑道:“这么冷的天还让你过来,真是辛苦你了。” 宫灯昏暗的光晕照在跪地两人的面上,其中一人缓缓抬起头来,赫然是宜德妃宫中的掌事宫女,文纾。 “小主……您要做的事奴婢一日不敢忘,为何您……您还要将奴婢带来?”文纾颤巍巍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班玉雅,眼中有深深的畏惧。 自从半年前的一个傍晚被秋斐捂住口鼻带走以后,她每日都活在心惊胆战中。 她怎么也想不到,在所有人眼中软弱可欺,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的夷美人,私下竟会有这样的一张面孔。 狠辣,无情,城府极深。 便是自己的主子宜德妃,也未必能有她这样决绝的手段。 她竟然毫不顾忌自己会不会告发她,丝毫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和她玉石俱焚,竟然堂而皇之地给自己投毒。 甚至……还率先一步,不知不觉地派人给她宫外的家人也投了毒。 南疆的慢性奇毒,想全家活命,就得乖乖听话。 文纾从小跟在宜德妃身边,自然是忠心于宜德妃的,虽说现在的娘娘让人有些陌生,她都有些畏惧,可她也从未想过背叛自己的主子。 但她不想死,也不想全家跟着她一起死……主子和家人之间,虽难以抉择,可还是家人更要紧。 幸好夷美人并不曾让她做什么害人的事,只是给了她一点粉末,让她每日找机会往宜德妃的饮食中加一点,还说这粉末无毒,只是一些会让人头昏脑涨的东西罢了。 文纾只好答应。 她们一个月偷偷见一次,见面时会给解药和下个月的粉末,就这样持续了半年。文纾虽然整日惶惶不安,担心被娘娘发现,可知道这些粉末无毒,心中多少安慰一些。 本以为差不多就会停止,谁知道今日突然将她叫来,必定是没有好事。 她心中已经够煎熬了,可不答应又能怎么样? 文纾下意识摸上心口,哪里传来的灼烧感和腹部微微的痛感却让她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 班玉雅亲昵地抬手将她扶了一把,温声道:“本主不过是跟你说两句话罢了,你无须这么害怕。起来说话吧。”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17节 秋斐和文纾同时从地上起身,秋斐挪开视线,自觉地接过伞站到了一侧帮小主望风。 冬夜极冷,文纾内心又恐慌,连牙关都在打颤。 班玉雅将她的模样映入眼帘,轻声道:“宜德妃最近可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譬如——关于玉贵嫔的。” 文纾顿时瞪大了眼睛,想起之前娘娘在耳边对她的交代,瑟缩着不愿出声。 果然是从小跟到大的奴才,中了毒也比旁人忠心些。 班玉雅并不意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淡笑道:“本主自然不会让你白做事。” “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本主,本主就给你解药,放你自由。” “当然,你宫外的家人也会安然无恙。” 她挑起文纾的下巴,迫使她只能看向自己:“这笔买卖,我相信你想的明白。” 一边是解药,一边是娘娘的信任和计划,文纾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看向解药的目光愈发渴望。 若是能从此不再受人胁迫,那…… 生的欲望最终战胜了对宜德妃的忠心,文纾渴望地伸手准备将那瓶解药接过来:“奴婢说,奴婢都说!” 谁知班玉雅手腕轻折,将瓷瓶收了回来,淡淡道:“等你说完,本主自会给你。” 文纾吞了口口水,忙说道:“娘娘近日脾气愈发古怪,动不动就会发脾气,连对二皇子都时常苛责。在得知玉贵嫔代皇后娘娘行晨昏定省之责后更是怒火滔天,娘娘认为玉贵嫔欺人太甚,决意……” 班玉雅定定看向她:“决意什么?” 文纾低下头,闭上眼说道:“决意派人辱了玉贵嫔清白,让她彻底失宠!” “什么?……”班玉雅的眼神顿时危险起来,冷冷盯着文纾的脸,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碎尸万段,“宜德妃当真是这么打算的?” 文纾不敢说慌,忙说道:“娘娘早先就在宸佑宫动过手脚,是一种极易挥发却又有附着性的异香。初闻极浓,但只要见空气,一夜就会挥发干净,然后附着在东西的表面,久久不散,除非仔细闻,才能闻到很淡很淡的味道。” “这香是娘娘的兄长送宫外送进来的,十分罕见,本无毒无害,只是留香持久。但娘娘意外发现此物遇暖酒便会催发□□,且酒越浓,药效越烈。这才送给玉贵嫔,以留作后手。” 班玉雅的面色已经越来越冷:“所以宜德妃是打算何时动手?” 文纾心中害怕,不敢看她的眼睛:“娘娘说近日要查一查玉贵嫔都爱去哪儿,待确定好日子再做安排。最……最好是能让陛下亲眼看见玉贵嫔被男子纠缠……” 足足安静了好一会儿,班玉雅才冷眼看着文纾,将手中的瓶子给了文纾。 “半个月服一颗,三颗就能解毒。里面是其中两颗,最后一颗,等玉贵嫔安然无恙度过这件事,本主自然会给你。” 文纾不疑有他,更不敢质疑和抱怨,忙说道:“奴婢多谢小主!奴婢多谢小主!” 风雨更大了,班玉雅淡声道:“天色不早了,你回去的时候当心些,不要被人发现。” …… 文纾的身影匆忙消失在夜色里,班玉雅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深思熟虑后,冷冷开口道:“秋斐,将这个消息告诉玉姐姐,现在就去,姐姐会想到应对之法的。” - 凤仪宫内。 沈霁亲自扶皇后喂下一碗保胎养身的药,拿出帕子为她擦了擦嘴角。 皇后半靠在软枕上,略显苍白的眉眼有些许的嗔怪:“你呀,我只是身子虚弱,哪儿就要需要人喂药的程度了?” “这些天你几乎日日都来凤仪宫,跑得是不是太勤了些?” 沈霁笑笑:“姐姐这就嫌我烦了?我可是巴不得日日都来见姐姐,姐姐倒是先嫌弃上了。” “姐姐身子不好,多休养为好。吃药这些微末小事,我就算做了又何妨,又不打紧。” 皇后细致地看向沈霁的眉眼,越看越觉得喜欢:“有你在身边陪着,总觉得我们真的是亲姐妹一般融洽。” “阿霁,外面是不是下雪了?我睡了好久,都过糊涂了。” 眼下夜色深了,想必雪也下大了。 沈霁瞧一眼窗外,轻笑着说:“是啊,下雪了。” “等姐姐明日好一些,就让云岚扶着在窗边开条小缝看一会儿。梅林的红梅都开了,让底下的人折些含苞待放的插瓶子里养着,三五日便开尽,红似云霞,也喜庆些。” 皇后缓缓点头:“你是最巧思最细致的了。这些天,总让我想起当初你来给我侍疾的那段日子。” 不知是不是人到暮时总爱回想以前的事,这些天半梦半醒的时间很长,皇后总是反复想起一些事。 想在魏府时和爹娘一起的时光,想当初还未及笄时,和闺中好友一道踏青放纸鸢,想在书塾时和老师共研一本古籍,想冬日饥荒,在粥棚施粥时看到的一张张感激的笑脸。 不知是不是她的快乐大多都是儿时,皇后很少很少回忆起嫁给陛下做太子妃之后的事情。 嫁给陛下十余年光阴,细细想来,尽是枷锁。 为数不多的回忆,也是和沈霁相关。 沈霁低低一笑:“好几年的事了,姐姐还记得这么清楚。” “我倒还记得那个时候是中秋前后,那晚没看到月亮,今日十五,可惜也没看到月亮。但那晚,我问过姐姐一个问题。” 皇后含笑看着她,静静等着她问。 “我问姐姐,若今晚有月亮,姐姐想许什么愿?可是那时候姐姐声音太小,我实在听不清楚。” 皇后眼中的笑意顿时黯淡了些许,苦涩地笑了起来。 她缓缓躺平,看向寝殿内紧闭的雕窗,透出些暗蓝墨色。 “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由来如风,众生平等——” 沈霁一直知道皇后想要的不在后宫里,可这还是她第一次亲耳听到她自己说出来。 芸芸众生,自由平等。 这便是皇后,是这一生,她最敬爱之人。 沈霁没再多言,照顾着皇后慢慢入睡后,乘着夜色吩咐宫人回了宸佑宫。 秋斐此时已经侯在宸佑宫许久,见贵嫔仪仗终于回来,忙入内将小主叮嘱的话一一转述。 沈霁一听,立刻蹙了眉头:“你家小主从何得知这消息?” 秋斐自然知道这一切是偷着做的,心虚地低下头:“小主说,这些事她会亲自向您解释。” 沈霁意外玉雅怎么又掺和了进来之余,细细品味起眼下这消息。 若这消息属实,那对她的确是大大的有用。! 第146章 秋斐提着宫灯走后不久,沈霁卸去钗环,打算盥洗就寝。 现在的时辰已经很晚了,早就过了陛下点寝的时间,想必这个时候仍在处置政务,无暇分心到后宫来。 沈霁不曾多想。 这段时间身心俱疲,她和陛下见面很少。一开始虽不习惯,但转念一想这般也好。他们各自忙碌在自己的事情里,少见面,心就多宁静一阵子。 不见也好过两两相对,心却不能贴近。 一个满腹热忱,一个有意克制。 这种状态持续得久了,沈霁也觉得折磨。 陛下待她自始至终的好,对她所有的想法有求必应,可每当她的心乱一次,太后的话就会回响在耳边一次。 再然后就是林氏的尸身盖上白布从宫道上被抬走的画面。 这半年里,陛下踏足后宫的次数越来越少,到后来几个月里,甚至只有凤仪宫和宸佑宫,到最后,连凤仪宫都很少过夜,更多的只是探望,夜间灯火长明的只有宸佑宫。 她不是察觉不出来陛下对她有意无意的偏爱和考虑,甚至有好多个瞬间她都想赌一次试试。 心中两个声音天人交战,一个告诉自己,陛下身为天子做到这个地步足以证明一切,或许真的放开防备动心一次也未必没有好结局,可另一个声音就会拼死把她拉回来,告诉她,陛下输得起,你输不起。 抉择不下,沈霁宁可不去想这些。 脸上的妆容被霜惢一点一点擦拭干净,又用梅花露细细地擦了脸,涂上养颜粉,沈霁疲乏道:“好了,你也去歇息吧,这边有值夜的留着便是。” 霜惢起身退下,谁知刚拉开门,陛下的身影却出现在殿门外。 “娘娘——” 两道影子投映在屏风上,沈霁有些意外,披着寝衣起了身。 陛下孤身一人从幽暗的夜色中走来,凛冬的风雪染白他的发稍和眉睫,飘雪又落满肩头,在他原本就矜贵好看的脸上更添了分清冷和疏离。 可他牢牢看向沈霁的眼神却炽热如火,仿佛连漫天飞扬的大雪也挡不住他要来见她的决心。 如此恶劣的天气,陛下怎么会这么时间过来? 沈霁怔住了,就那么站在门口看着他,每走近一步,眉眼清晰一分,爱意也浓烈一分。 “簌簌,我来晚了。” 他嗓音清冽淡沉,好像是在说今日,又好像不单单是在说今日。 秦渊走到沈霁身边,身上的寒意让她猛地清醒过来。 他俯下身,将两人之间的身高差拉到了同一条线上:“簌簌,帮我解开。” 今晚的一切都让她措手不及。 沈霁愣愣看着朝自己俯身的陛下,突然有种错觉,好像如今来的不是当今天子,而是因故晚归的夫君。 他眼含笑意,温柔体贴,朝她俯身卖乖,说自己解不开身上的墨狐大氅,偏要她来解。 她松开身上披着的寝衣,抬手朝他微凉的大氅上摸去,然后毫不费力地抽绳解开,狐裘随之落地,无人问津。 宸佑宫的温暖融化了外面的风雪,秦渊吻了吻沈霁的额头,径直将她打横抱起,和她一起钻进了床榻里。 红纱缓缓飘落,两人身影绰绰,忽而念出一句。 “好香。” 也不知道说的是帐中还是人。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18节 沈霁羞红了脸,下意识捏住寝衣的领口:“陛下怎么这会儿一个人过来了?” 今日的陛下格外不一样,说不出是哪儿怪,总要撩拨她。这些天聚少离多,她已经许久没有脸红了,今日漏夜前来,也着实有些招架不住。 看她双颊飞粉,楚楚动人,秦渊喉头轻滚,捏住她防备的手笑了声:“羞了?” 沈霁红着脸不说话。 他并不往里探寻,而是揽住她的肩,将人往自己怀中带,待怀中抱满温香,才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 好像能够抱着她便很知足,旁的再无所求了般。 怀中的美人轻轻戳了他一下,秦渊才懒洋洋地闭着眼睛说:“外头这么大雪,我还能是因为什么特意过来?” “自然是想你。” “这些□□政繁忙,片刻不得松懈,好不容易一切筹备完全,尘埃落定,我第一时间想同你分享。” 两人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好好说说话了,沈霁没出声,静静地听着。 秦渊并不在乎这些事会不会事关朝政不宜让后妃知道太多,反而睁开眼睛,用一种十分郑重地语气地同她叙说着:“先帝死后,夺嫡惨烈。我年少登基,根基不深,朝中老臣把持朝政,起初我并无什么话语权。登基这七年来,虽权利收归大半,但以林氏为中心的旧臣势力却隐隐有结党挟制之势,暗中更有不少人阳奉阴违,恃功傲物,中饱私囊,甚至仗着从前是先帝重臣牵制于我,每每下达命令,总是不尽人意。” “但此次林氏一倒,便是起了一个好头,给了我理由和机会大肆整顿朝堂,将重要的位置上悉数安排上忠于我之人。旧臣们原本固若金汤的防线摧枯拉朽地崩坏掉,至此朝政才算彻底稳固下来。待明年颁布新令,改革科举和袭爵等制度,朝中必定会有新的面貌,届时,我才算真正成了一代明君,天下之主,才有了足够的话语权。” 他扳过沈霁的肩,同她抵额相对,眸中的光彩极亮:“簌簌,只有现在,我才能真正的想做什么就坐什么。” 这些事,陛下从前从来不曾对她说过。 沈霁出身低微,听不太懂朝政,便是宫里那些弯弯绕绕,也是她入宫后花了许多个日夜苦思冥想出来的。 虽然体会不到这些话究竟意味着什么,可她从陛下的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意气风发,听出了他翻腾着的血液里天下间舍我其谁的气魄。 他是皇帝,是掌控江山万里,绘一笔浓墨的九五之尊,也是她的夫君。 沈霁很难描述她心中的震撼。 她主动吻上陛下的唇:“簌簌恭喜陛下。” 不能对外人说的心事有人可分享,有人能懂,是人之幸事。 秦渊眼中爱意狂热,看了她半晌,不由分说地亲上她的眼睛:“除了这些,我还有事要跟你讲。” 沈霁掀眸看向他。 外面风雪交加,寒风呼啸,可相拥着抱在一起的两人却身体温热。 寝殿里温暖如春,梅花香气幽幽入鼻,四目相对时有灯花爆开,红烛摇曳,说不出的旖旎。 “我爱你。” “亦想你能如我爱你那般爱我。” 秦渊抓住她的手抚上自己的心口,里面的心跳强健有力,隔着温热的肌肤,跳跃在沈霁的掌心。 “我知道母后跟你说了什么,知道你心中的担忧,也知道我们身份的不对等,所以空无无凭便让你爱我,是我痴心妄想。” “我知道哪怕我什么都不做我们也能这样琴瑟和鸣地走下去,但我不甘于此,也不愿如此。我想你我之间是亲密无间的,也是平等的。你不必仰望我,不必追逐我,更不必在后宫里逐渐枯萎。” “但那时的我并不明白这些,直到林氏自刎在我面前那日,我方茅塞顿开。” “簌簌,我知道嘴说无用,唯有实际行动才作数。所以这些天,我忙于朝政的动力和目标里,其中一项是因为你。” “我想解决好一切,等所有事尘埃落定后再慢慢说给你听。” 秦渊的语速并不快。 他抱着沈霁,看着她的眼睛,用一种平稳又坚定的语气,将完整的自己剥开给沈霁听。 沈霁从未设想过会有这一天。 这辈子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还出现在自己眼前。 天下之主,做尽一切,只为一人折腰。 他比她想象中要懂她,明白她,理解她。 甚至为了她,甘愿做到这样的地步。 “我打算取消我在位时的所有选秀,后宫中不再进新人,现有的嫔妃不再临幸,日后只按资历和家中功劳晋封。但身为皇帝,该看望和赏赐的不会落下。她们入宫本就是为了家族荣耀和荣华富贵,让她们不必争斗,安安稳稳衣食无忧地度过余生,也算是一种弥补。” “陛下……”沈霁的手甚至都微微颤抖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半晌才说出一句,“您都决定好了?” 秦渊点点头,抱紧了她:“半年前就想好了,只是这些事需要慢慢去做,需要给前朝后宫,甚至是给母后一个逐渐接受的时间。我也需要在这段时间内肃清朝堂,所以今日才告诉你。” “可是太后那边——” 秦渊低低笑起来,爱怜地亲亲她的额头:“母后是我的亲母,比任何人都希望我能好。” “若我执意,又做出政绩,她还如何反对?顶多是让我们多生几个孩子罢了。” 沈霁脸色微红:“什么孩子……陛下不许说。” 耳边的呼吸声绵长有力,分明两人就抱在一起,可她还是觉得像做梦一样。 她从来不敢想,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这样事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后宫形同虚设,只为让她一人安心。 陛下为了让她能够敞开心扉地去接纳她,做了这样多的考虑。 沈霁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描摹陛下的眉眼,心中的不确定随着一寸寸摩挲,难以自抑地化为浅浅淡淡的欢喜。 此般相拥许久,沈霁才真的接受了这个事实,而并非是一个梦境。 但尽管她和陛下之间的膈膜消除了,如今宫里的情形却是不容乐观的。 宜德妃豺狼虎视眈眈,皇后的孕象也让人悬心。 想起今日秋斐来告知她的事情,沈霁轻声问:“陛下,簌簌有一件事,想问问您。” 秦渊猜到她现在的心情会很复杂,所以他没扰她,只安安静静地玩她的一缕乌发。 谁知听到她开口,先漫不经心的说了句:“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只有你我,没有帝妃。” “不许和我这么见外。” 沈霁哑然失笑,轻轻扯着他的领口说:“那好,我想问问你,对于宜德妃,你是怎么看的?” “宜德妃?” 秦渊懒漫惬意的神色微不可查的冷了些许,指点抵上她的眉心:“她又做什么事了?” 沈霁笑笑:“若说现在,那倒是并无什么事。只是我听说,她不满我已久,私下有些小动作。” “陛下,我只希望日后不管发生何事,你信我,不信她。” 秦渊漫声轻笑,俯首捉她的唇:“她在我心中,丝毫不能与你相较。” - 时间一晃就到了除夕。 这一个半月里,沈霁除了照看皇后,处理宫务,平时无事或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喜欢带着贴身的宫女踏雪寻梅,为皇后折梅花,有时候甚至天色已晚,也会提着宫灯去赏夜间的雪中梅。 在宫中越久,就越珍惜这些简单的美好。所谓繁复华丽、尊贵地位,久了,反而是负累。 身边有玉雅,有陛下,有子昭,还有皇后娘娘,沈霁觉得很知足。 今年的除夕宫宴皇后娘娘孕中不宜参加,沈霁也不愿意往自己身上揽太多事情,所以就和宜德妃商议着,将除夕宴的事宜全权交给了她操办。 上到侍卫调动,下到宴饮安排,沈霁一概不过问。 宜德妃沉寂了许久,心中正无处宣泄,难得有这样一个可以露脸的活自然并无异议,满口便应了下来。 宫宴前夕,沈霁坐在妆奁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由着身后的宫女们帮她上妆打扮。 描眉画眼,唇含口脂,她本就生得一幅超乎常人的好相貌,细细妆扮下来更是惊人。 刚入宫的沈霁柔媚动人,楚楚可怜,眼角眉梢尽是风情。 三年过去,她美貌依旧,却更添了几分温婉从容,少了几分勾人媚态。 一举一动中贵气逼人,高贵如神女,让人挪不开眼。 霜惢从殿外掀了棉帘进来,手中端着一个长条的锦盒,边走边将锦盒打开,笑着说:“娘娘,这是司珍司才让人送来的首饰,说是陛下吩咐了要重工赶制,必须尽善尽美,这才拖到了今日。幸好不算晚,来得及您今日用呢。” 她将锦盒摊开放到了沈霁面前的妆奁上,露出里面十二支花钗来。 一年十二月,月月有令花。 千姿百态,用尽天材地宝,精致昂贵得让人目眩。 陛下的心意,沈霁当然是十分喜欢的,但她今日有别的目的,不好糟蹋了这么好的东西。 她笑一笑,将锦盒关上,温声说:“今日就不必这些了,放着吧,用我从前常戴的珠钗和步摇就好。” “是。” 半个时辰后,沈霁终于妆扮完毕,坐上了去两仪殿的步辇。 华灯初上,这会儿的雪下得小了些。 宜德妃吩咐宫人装点了宫道,这会儿虽已经傍晚,可一路宫灯亮起,雪花纷扬,实在是好风景。 许是宫中的景致早已熟悉,民间许多玩乐不能轻易引进宫里,而嫔妃也久不承宠早就失了信心,今年的宫宴办得并无格外吸引人之处。 中规中矩,不算好,也不算坏。 没了嫔妃们的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沈霁还是第一次过这么平淡和谐的年。 细细算来,嫔妃们已经有近一年不曾承宠了,宫中能够侍奉圣驾的只有玉贵嫔。 起初还有人怨,还有人盼,可久而久之,陛下不愿意踏足后宫独宠玉贵嫔一人,也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事。 宫中的舞姬和乐师们排了不少新曲子,一支接一支的奏着,沈霁和陛下对饮了几杯薄酒,浅尝了几口饭食,宫宴这么久,她枯坐许久,觉得有些没意思了。 子昭早就困了,被嬷嬷和青沉带回宫里休息,沈霁掩面打了个呵欠,借故如厕,偷偷溜了出去。 两仪殿的北门再往外走一段就是梅林,沈霁带着霜惢一路绕过宫宴上的热闹喜庆,到了梅林里头。 今日参加宫宴的人许多,殿内又烧着地龙,实在是闷得慌,这样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吹吹冷风,只觉得人从头到脚都清爽了。 霜惢提着一盏宫灯,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冷梅幽香,很是风雅。 宫中的梅林位置较为特殊,连接着一条专供御前侍卫到建章殿的通道,两边各有一扇门把守,有侍卫日夜交替巡逻。 沈霁回头打量了一眼,笑道:“我这样为她制造机会,她可别让我失望才是。”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19节 霜惢迟疑了瞬:“娘娘,奴婢始终觉得此计太过冒险……” “若非舍得出去,又怎么一举除了她?” 沈霁轻轻扯唇,此时在宫宴上发觉自己不见了的宜德妃,定是一幅欣喜若狂的模样。 可惜她不知道,这出戏,可是才开唱呢。 梅林本就栽得密集又曲折,雪夜里,仅提着一盏宫灯,能看清的路十分有限。 不知不觉间,沈霁已经走到了梅林旁边的汤泉这里。 她正准备和霜惢说话,谁知不远处却听到了几个男人说话谈笑的声音。 霜惢立刻警觉起来,扬声问道:“谁在那?” 男人们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隐隐有碗盏碎裂之音。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不出一会儿,一个穿着侍卫服的男子走过来向沈霁行礼,身上有隐隐的酒气。 许是喝酒壮胆,又是夜深人静,年轻侍卫下意识抬眼头看了眼沈霁。 雪夜茫茫下,红梅做景。 宫装美人手提一盏宫灯,肌肤赛雪,眉眼如画,美得让人心惊。 他一时看得忘了呼吸,这般姿色,生平罕见。 她身上的梅香丝丝缕缕传来,不知怎么的,这花香似乎能醉人一般,侍卫的喉间越来越紧,呼吸越来越烫,眼前也有些模糊了。 这么一个危险的男人在身边,沈霁倒是十分镇定。她淡淡瞧着他不对劲的模样,联想秋斐跟她说过的话,猜到他应该就是喝了暖酒。 她身上的衣裳都沾上了异香,和暖酒碰撞,催发情/欲,这会儿又是除夕,下值的侍卫们喝酒暖身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宜德妃便是日日服用了会让人心情焦躁,无法安宁的药物,做事情也要比寻常人更缜密些。 那侍卫猛然甩了一下头,脚步一个踉跄,跌到了沈霁这边。可离沈霁越近,药效便越强烈,醉酒加之情/欲催化,欲望很快就战胜了理智。 侍卫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双目已经迷离起来,看着沈霁喊道:“美人……你好美……” 沈霁后退了一步,不经意般看了一眼汤泉宫的廊柱后面,抬步往那个方向走去:“你这是做什么?若你胆敢冒犯,本宫绝不饶你!” 她声音不小,脚步也越发慌张,完全让人看不出异样。 霜惢紧紧护着自家娘娘往汤泉宫的门口去,待侍卫一路急不可待的跟上,霜惢才猛地推开汤泉宫的门,将侍卫推了进去,又眼疾手快地抓住藏在廊柱后的宫女,也一并推了进去。 她立刻将门关上,侍卫迫不及待地扑倒里面的宫女,随之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 门合上的瞬间,沈霁看到那侍卫已经将宫女摁在了地上,衣襟被大力撕开,露出一面雪白。 她没有丝毫不忍,转身奔下台阶,害怕得连手中的宫灯都掉在了地上,含着泪和霜惢一起高声叫人:“来人!快来人——!” 此地离值守的侍卫很近,不出片刻,便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她的方向过来。 沈霁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却看到陛下被嫔妃和御前侍卫们簇拥着朝梅林走过来,旁边的宜德妃脸色有些不好看。 她来不及管宜德妃了,而是梨花带雨地跪到陛下面前,声泪俱下:“还望陛下为臣妾做主,宫中竟然出了如此狼子野心不知廉耻之人,竟敢酒后意图对臣妾不利……幸好臣妾躲得及时,若非如此,臣妾今日就一头撞死在汤泉宫的墙上,以正清白了!” 霜惢亦是害怕慌张地哭道:“还请陛下即刻处置了那浪荡子!” 见沈霁伤心落泪,又险些被别的男人觊觎,秦渊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抬手将弱不禁风的沈霁扶起来:“那贼人在何处?” 霜惢愣了片刻,低下头小声说:“他……他没碰到娘娘,却误抓了一个在汤泉宫的宫女,此时正在汤泉宫里……行……行奸/淫之事!”! 第147章 此言一出,在场的嫔妃宫女们皆掩面偏头,蹙起了眉头。 堂堂皇宫大内,竟敢在除夕之夜的宫中强行和宫女做此等淫靡之事,如此行迹,实在放浪形骸,不知死活。 难道他是不要命了吗! 沈霁哭得伤心,眼泪簌簌下落,加之霜惢说出的话,秦渊的周身去气息顿时更冷了几分。 他紧紧攥住沈霁的手让她起身,冷声道:“来人,去汤泉宫,将那不知死活的贼人给朕带过来。” 雪夜突逢变故,沈霁柔弱极了,情不自禁趴在陛下的肩头低声啜泣,好好的除夕宫宴却出了这档子事,身后的嫔妃们面面相觑。 这会儿宫宴本已快结束了的,是宜德妃安排了烟花在梅林,又说要一同赏雪景,以期来年瑞雪兆丰年,为百姓祈福。 本就是宫宴,又精心安排,陛下自然没有不应的理由,便携皇室和众妃前来赏景。谁知还未走到,就看见玉贵嫔哭着跑过来,说遇见了企图轻薄于她的歹人。 班玉雅从人群中挤出来,焦急地问:“玉姐姐,这究竟怎么一回事,你可还好吗?” 闻言,沈霁这才从陛下肩头直起身子,站到了陛下身后,人群中去。 她用锦帕蘸去了眼角的泪珠,颤声道:“我在宫宴中坐久了有些闷,就想出来透口气,谁知在梅林中逛着逛着,就走到了汤泉宫。汤泉宫地方偏僻,除了有人来泡汤,这里平素不会有人来,但我却在此处听到了许多男子的声音,细细算来时间,应当是侍卫换值的时辰,许是下值后的侍卫在此处躲闲也未可知。但这个地方并非是侍卫所,霜惢就扬声问谁在那儿……” 沈霁说着说着愈发难以启齿了,紧紧握着玉雅的手才得以支撑:“谁知那歹人不过和我说了两句话,竟吃醉了酒想动手动脚!幸好霜惢拉着我躲过,一路被逼到汤泉宫,结果他碰不得我,却看见了在汤泉宫的宫女,兽/性大发将人拉了进去。” “我们逃开的时候,正看见他扯开那宫女的衣襟……这会儿恐怕……” 女子的清白是最为要紧的,尤其这还是在宫中,除夕夜出这样的事,怎能让人不重视。 班玉雅怒道:“宫中竟然能出这样的事情,一定要重重责罚!” 她回握住沈霁的手:“玉姐姐无碍就好。” 这时,站在一旁的庄妃柔声说道:“玉贵嫔无碍是万幸,只是说起来,臣妾倒是有些不理解了。” “宫中侍卫都是严格训练过的,不可能不知其中的厉害,就算真出了不知好歹的好色之徒,也不敢堂而皇之的骚扰宫中嫔御。再者,若真是单单奔着玉贵嫔一人去,也不会退而求其次抓了宫女凌/辱。还有这宫女出现的也有些不合情理,今日除夕,各宫上下都有恩赏,也没有什么活计一定要今夜做,她为何出现在汤泉宫?” 她看向陛下,温声道:“臣妾认为其中许多不合理之处,都像是人为安排,还请陛下明查,还玉贵嫔清白,还宫中一个安宁。” 事 关沈霁,秦渊是一定要彻查清楚的。 他转头看了眼沈霁,见她依偎着夷美人,瞧着情绪稍微好些了,心中的怒火这才散了些许。 这时候,前去汤泉宫的侍卫回来报信,说已经将正在红着眼行不轨之事的侍卫和宫女分开,侍卫用绳子捆上了,又泼了冷水,宫女也跪在殿中等候发落。 原本应带过来回话的,可在场的嫔妃们太多,两人皆衣衫不整,怕污了主子们眼睛,所以才来请示。 秦渊淡淡觑了一眼身后,让底下的嫔妃们由容嫔带着回到两仪殿去,至于汤泉宫,所有主位和夷美人皆去,梅林的烟火搬到两仪殿前,照样燃放。 口谕一下,容嫔等人在宫人的簇拥守护下回到了两仪殿,而秦渊则带着几个主位嫔妃,一同去了汤泉宫。 事情出了这么大纰漏,宜德妃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眼看着离汤泉宫愈发近了,心思飞快地转着。 汤泉宫这会儿哪儿来的宫女,只有一个她派去赏侍卫酒喝,又等着监视沈霁被人凌/辱的亲信。 但她分明知道其中的厉害,绝不会让自己被卷进去,又怎么变成这般模样? 那侍卫发了性,有玉贵嫔和她贴身的侍女就近不去纠缠,偏偏会找到一个身在暗处的宫女?! 宜德妃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事情已经暴露,她没时间深思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差错,只能飞快地思考着对策,将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去。 一行人到达汤泉宫内,见人来了,殿门才被门口值守的侍卫推开,露出里头跪着的两人。 那侍卫只穿着里衣,被五花八绑,眼睛发红,倒在地上发出唔唔的声音,显然还没醒酒。而被凌/辱的侍女抱住肩膀不住地哭着,身上的衣裙被撕烂,堪堪掩住里面的里衣。 沈霁跟在陛下身后缓缓走上前,隐隐看到她衣衫上的的殷红血迹。 可见这药效多强,能让一个训练有素的侍卫全然失去理智,生生破了她的身子。 这样的污秽事件,着实是吓到了不少人。 庄妃和娆昭媛皆紧蹙着眉转过头,随着陛下的动作落座在了各自的椅子上。 沈霁则不动声色抬眼瞧了宜德妃,见她牢牢盯着这名宫女,果然印证了她的猜测。 侍卫被泼了冷水还是不能及时清醒过来,欲望高涨让他不适的在地上蠕动,口中发出模糊的声响。 秦渊脸色阴沉,动了动手指,底下候着的侍卫即刻上前甩了他两耳光,再度朝他身上泼了一桶冰水。 身上的燥热被冰水浇灭了些许,脸上又不住地传来火辣辣的痛楚,那侍卫终于清明了几分。他怔怔看向周身情形,再看自己和身边的宫女,模糊碎裂的记忆让他终于明悟自己做了什么,顿时脸白如纸,畏惧起来。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微臣真的不知发生了什么!” 秦渊黑着脸未曾开口,这时候张浦从外面进来,躬身道:“启禀陛下,奴才已经查明。此侍卫名为刘凌志,是今日值守流 芳门的侍卫之一。据剩下的侍卫所说,到时辰换值后,他们就接到陌生宫女送来的御酒,说是除夕夜主子们给的犒劳奖赏,算是暖身驱寒,便一齐在汤泉宫后一角饮酒。谁知中途遇到了玉贵嫔,为免责罚,其余侍卫都快速回了侍卫所,只有刘凌志上前和玉贵嫔说明情况。” “谁知刘凌志一直不曾回侍卫所,他们只当是被娘娘处罚,未曾多心,不料却发生了后面的事。” 张浦说道:“同批值守的侍卫们说,刘凌志此前一直十分正常,毫无异样,平时也并非是好色之徒,所以猜测会不会是酒出了问题。这是他们今日喝剩下的酒,奴才已经派人带了回来,悉数在此,请陛下派人查验。” 秦渊冷冷拂袖,示意身侧的随行太医前去查验。太医不敢耽搁,立刻上去细细验了一番。 或嗅或尝,甚至银针也试了,均无所获。 太医也觉得奇怪,摇摇头说:“启禀陛下,这酒无毒,便是宫中常见的佳酿。” 好好的酒,怎么会喝了就让人性情大变,成了禽/兽呢! 场内诸人面色微变,庄妃也觉得不对劲,再度打量起底下跪着的侍卫和宫女。 被凌/辱的宫女一直低头啜泣,好不可怜,可不知怎么的,庄妃却觉得她有些眼熟。 细细端详片刻,庄妃终于想起来了她的谁,惊呼道:“这不是宜德妃宫中的巧儿吗?你怎么会在这?” 一语惊,巧儿没想到会有人在这时候认出她,心中不禁屈辱,更加将头低了下去。 班玉雅淡声道:“今日除夕宴,除了跟着自家主子赴宴的宫人,其余宫女应当都在宫中留守守夜才是,你又怎么会跑到汤泉宫来?” 巧儿下意识看了眼宜德妃,咬着唇不说话,她浑身颤抖,只管捂着胸口啜泣,摆明一幅被凌/辱后的可怜无辜样儿,让人不忍心在这个时候继续逼问她。 宜德妃说道:“今日是除夕,除夕宫宴又是由本宫操持,宫中侍卫值守不得回家中团聚,本宫有意施下恩典,这才让巧儿替本宫送酒犒劳。只是没想到——” 说罢,她叹了一声,有些于心不忍:“是本宫的命令误了你。” 班玉雅瞧她一眼,嗓音平静:“如此说来,倒是德妃娘娘好心办坏事了。” “只是妾身记得从侍卫所回两仪殿和碧霄宫的路都不会经过汤泉宫,巧儿又是怎么出现在汤泉宫的?刚才玉姐姐说,她和霜惢是从汤泉宫附近一路躲到宫里去的,这才误打误撞叫刘凌志抓住了巧儿,可若是巧儿赏赐完酒就回宫去,想来遇不到姐姐和刘凌志,也就不会有这一出了。” “虽说玉姐姐安然无恙是好事,可其中种种不合理之处,还是要一一查明为好。若是有人蓄意构陷,那事情就不单单是玷/污了一个宫女这么简单了。” 宜德妃被班玉雅问得一时语塞,咬牙片刻方说着:“夜黑风高,巧儿一时走错路或是脏了鞋袜在此处休整也未可知,她一个清白女儿家如今平白受辱已经是可怜,夷美人何须如此咄咄逼人?” 班玉雅垂下长睫,用帕子掩了掩口鼻:“德妃娘娘说的这是哪里话,一个宫女的清白岂有玉姐姐的命金贵?若这件事真的有问题却不查,今日姐姐险些遭人暗手不成,那明日呢?后宫中有这样心思不纯之人逍遥法外,咱们姐妹可还能有安生日子过吗?” “今日除夕,种种事宜都是德妃姐姐安排,姐姐自然害怕出现纰漏。可眼看疑点丛生,德妃也该想着解决问题,而非转移视听。” “还是说,德妃这么紧张,不仅仅是因为怕出事受到牵连——?”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20节 “夷美人,陛下跟前,岂容你胡言乱语?”宜德妃被戳中心事,脸色顿时凌厉了几分,可眼下事情尚且没有论断,她绝不能轻易被脏水泼到。 只要巧儿嘴风严实,咬死不认是自己指使她过来偷看,这异香和暖酒分开根本无毒,谁能联想到一起去?原本就是没证据的事,不了了之还能糊弄,可若是陛下真的开始怀疑她,将所有证据悉数调查,那她才是完了! 班玉雅颔首:“妾身担心玉姐姐,这才多加揣测,还望陛下恕罪。” 秦渊看着底下之人,冷声道:“酒无问题,刘凌志总是能看出异样的。他神志不清显然是中了媚/药,给他好好把脉,看看能否看出异常来。” 太医立刻上前去把了刘凌志的脉搏,又看他瞳孔大小,身子异样,复命道:“回陛下,刘侍卫的确是中了媚毒,且这药效极烈,来势汹汹,非寻常之物。” “但以微臣之学,尚不能看出这是因何药而起,只能开药祛除毒性。” 在皇宫企图对陛下最宠爱的玉贵嫔下手,得手不成又强要了宫女,这是死罪。 但刘凌志实在无辜,他被吓破了胆,在地上哭喊道:“陛下饶命!微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微臣是遭人陷害,还请陛下饶恕微臣!” 庄妃瞧了沈霁一眼,向陛下说道:“虽不知是什么,但既是媚毒,便能认定是有人蓄意陷害了。” “此人必定不喜极了玉贵嫔,这才精心设计想要人毁去清白,彻底让玉贵嫔失宠。” 宫中最不喜沈霁的人是谁,最忌惮她的人是谁,虽表面从未表露,可众人心知肚明。 此时,沈霁开口说道:“陛下,既然这酒无毒,根源许是出自臣妾身上。” “臣妾记得,刘侍卫前来告知情况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可不过几个呼吸,神色就变了。难道是臣妾身上有什么东西,和他喝得酒相融,便会出现媚毒吗?若真是如此,那个想要暗害臣妾之人,恐怕早早就在臣妾身边布局了,就等着今日了。” 说到关键点,宜德妃的脸色顿时白了几分,抠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起身走到陛下跟前,可怜垂泪道:“说起这件事,臣妾宫中之前一直有件怪事。” “臣妾晋封主位后,前来送贺礼的姐妹们不少,但恰逢迁宫之际,并不能一一将这贺礼登记入库,备清来源。所以当迁入宸佑宫后,库房内一直传来浓郁的异香。可这异香来源不明,不过一夜便散了,却浅浅淡淡的附着在库房内的每一处角落,甚至是首饰和衣物上。臣妾曾细细查验,可始终未能查出异样,只好作罢,权当是哪个姐妹送来的新鲜玩意。” “今日想来,总觉得是不是这异香所致。” 沈霁从袖中掏出帕子,双手呈上:“陛下,这方帕子上也有极淡的香味,可以交给太医查看。” 秦渊缓缓点头,太医这才接了过来。 他细细闻嗅,辨认香气,果然从梅香中嗅到了一丝奇异的香气,并非长安时兴的味道。 太医又亲自喝了一口酒,再去细闻,几个呼吸后,无事发生。 宜德妃悬在嗓子眼儿里的心终于落回去几分,浑身都被汗浸透了,不敢轻举妄动。 幸好这酒已经放凉了,凉酒加上异香,根本什么事都不会有。就算你沈霁再敏锐,又能猜得到需要暖酒吗? 就连她自己都是意外得知此事,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就算失败了,搭进去了巧儿,也牵扯不到她头上。 太医再次喝了一口气,细闻香气,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他上前复命:“陛下,此香无碍,不会和酒形成媚毒。” 这下连庄妃也猜不透彻了,拧眉道:“酒无毒,香也无毒,那刘侍卫又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中毒的?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才是。” 就在这时,班玉雅坐在最末,缓缓掀眸看向宜德妃,微不可查地弯唇道:“香有千种,酒有冷暖。” “刘侍卫,不知巧儿给你们送的酒——是冷的,还是暖的?“! 第148章 事关自己的性命,刘凌志立刻瞪大了眼睛喊道:“她送来的酒是暖的!是才烫过的酒,说是要给下值的兄弟们暖身驱寒所用,还请太医再试一试暖酒!” 班玉雅淡淡一笑,看向了陛下。 暖酒这个隐晦的关键点被说出,宜德妃几乎肝胆俱裂。 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找出了关键之处?她班玉雅是怎么知道的?! 方才说话的时候,她神情泰然自若,没有丝毫迟疑,分明是胜券在握的样子。 可一般人初遇此事定是一头雾水,绝不会如此笃定。 除非……除非她早就知道异香和暖酒遇到一起会变成媚毒,这才选择在这时候说出来! 但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便是巧儿也不清楚,班玉雅究竟是从何得知的? 宜德妃藏在袖中的手用力到抠出了血痕,死死盯着刘凌志和太医手中的那碗酒,生硬道:“同样都是酒,竟还有冷热之分吗?夷美人真是心细如发。” 她冷冷斜眸盯向班玉雅,始终不明白若是夷美人知道这件事,又会是怎么得知的。 暖酒一事只有她和文纾知道其中的原由,必不可能泄露出去,班玉雅区区民女出身,又无根基,怎么会能力知道这么私密的事。 她口风严实,文纾又是—— 是了……文纾! 宜德妃顿时咬紧了后槽牙。 难怪文纾这几日都怪怪的,说身子不适不能侍奉在自己左右,想要卧床修养,今夜更是连除夕宴都未能参加,留在了宫中休息。 若非心虚,文纾怎么会如此反常?都是她对文纾太过信任,这才丝毫没有起疑,没有发觉自己早就遭到了背叛! 贱人! 这宫中,竟无一个她可信之人! 秦渊冷冷觑了宜德妃一眼,并未理会她话中的含义:“去温酒,重新试。” 张浦亲自取了酒瓶去一侧的耳房温酒,等待结果的过程中,殿内安静的只能听到巧儿细微的啜泣声。 殿外寒风呼啸,不过几个呼吸后,外头突然响起了烟火燃放的长啸声。 随着烟火升空,隔着汤泉宫的殿门,隐约能看到天际炸开的七彩焰火,流萤四溅,绚烂如霞。 子正已到,宫中例行燃放烟火半个时辰。 除夕守岁,烟火驱邪,满长安子民皆可一同赏鉴。 烟火燃时,新的一年,也便到了。 如今就是承安八年,元月初一。 外面烟火绚烂盛大,象征着新的一年来临。不知是不是因为每逢这样的时刻都会让人格外感慨,沈霁情不自禁看向了陛下。 不多时,许是察觉到有视线停留,秦渊也看向了她。 两两对视间,许多话尽在不言中。 陛下和玉贵嫔情深义重,在场的所有嫔妃都瞧进了眼底,有人平静,有人怨怼,有人复杂,情绪尽不相同。 片刻后,张浦将温好的酒呈了上来。 太医即刻饮入一口,再度深闻玉贵嫔的手帕,谁知这次不过三五个呼吸后,他的双眼便开始迷离,浑身也燥热起来。 早知药效厉害,不曾想会如此霸道! 太医根本不敢掉以轻心,立刻拿出药箱中的一个瓷瓶放在鼻下深嗅唤回理智,又服用了清毒丹,片刻后,粗重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缓下来。 他跪倒在陛下跟前,躬身道:“陛下,这暖酒遇香,药效极强!” 证据确凿,秦渊居高临下看着宜德妃,冷声道:“毒妇,还不跪下!” “陛下明鉴,臣妾不知啊!”宜德妃心中慌乱,惊慌失措地哭着跪到了殿内,不禁泪如雨下,“臣妾真的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今日除夕佳节,臣妾只是让巧儿来给侍卫们赏酒罢了,从未有过别的心思。”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臣妾真的不满玉贵嫔,打算今日动手,可臣妾又怎么知道玉贵嫔今日何时会起身离开两仪殿,离开后会去哪儿,又如何操控得了玉贵嫔的行踪呢?这酒本是宫中常用的御酒,干干静静并无一物,便是从前皇后娘娘也常常抚恤不能回家过年的侍卫,难道只因臣妾恪尽职守,赏赐了侍卫们酒,就能认定是臣妾要害了玉贵嫔吗……” 班玉雅扫了她一眼,不轻不重道:“宜德妃也不必说得自己这么委屈可怜。” “皇后娘娘孕中不适,玉姐姐劳心劳力,平时最爱去梅林散心,这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若是德妃娘娘真的意图对姐姐不利,只需稍稍 打听,就能知道姐姐会去哪里。” “这异香和御酒,分开皆无害无毒,合则生效。德妃恐怕是早就知道这一点,这才等着姐姐出去了,就立刻派人前去给离梅林最近的侍卫所赏酒。宫中饮酒本就是私下所为,侍卫们也会选择僻静之所,汤泉宫最近,便刚好被路过的姐姐听到。玉姐姐协理后宫,听到异响必不会坐视不理,这时候一旦有任何一个侍卫上前请罪,媚毒生效,便自然而然地达到了你想要的效果。” “姐姐一旦出事,秽乱后宫这样的大罪陛下定是雷霆万钧,就算事后查出不对劲,姐姐也一定会失宠。待姐姐失宠了,宫权落到德妃手里,陛下震怒不愿再管,无凭无据只好不了了之。可惜现在姐姐好好的,反而是德妃身边的巧儿遭了殃,这是德妃千算万算中没想到的。” “德妃娘娘,不知妾身的猜测,可对了八九分吗?” 计划被全盘猜中,宜德妃惊慌得浑身剧颤,抖如筛糠,不住地痛哭道:“胡说……你胡说八道!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妾不过后宫一节女流,如何算无遗策,如何有这样周密的计划?且不说臣妾只是让巧儿去送了酒,便是这异香,臣妾也毫不知情啊!” “臣妾侍奉陛下十年,一直谨小慎微,安分守己,自问不曾得罪任何人。臣妾实在不知夷美人为何会编造出这样一套说辞针对臣妾,可臣妾所言句句属实,还请陛下还臣妾一个清白!” 她边哭边叩首,额头上都因用力磕出了殷红的血迹,看着贞烈极了,好不可怜。 沈霁看着她的模样,神色有些许的复杂,像是可恨,又像是可悲:“德妃姐姐,我原也敬过你,怜过你在林氏手下度日如年,十分可怜。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算计到我头上。难道你真的以为,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无人知晓吗?” “哪怕你再善于狡辩,巧舌如簧,你也无法解释为何我前脚刚到汤泉宫,后脚巧儿便去赏赐了汤泉宫附近下值侍卫暖酒,赏赐后还特意藏在廊柱后面不走,这才引火上身。你一贯十分缜密,我猜,是打算让巧儿做为人证,目睹我被侍卫欺凌吧?” 宜德妃红着眼死死看着她,却咬死不认:“本宫没做过的事,你们自然怎么编排都可以!” 垂死挣扎,无济于事。 沈霁淡淡看着她,平静道:“宫外进入后宫之物皆有登册记载,异香浓郁,必会引门口侍卫开盒查看。只要查查宜德妃曾收到过宫外什么物件,瞧瞧有没有香料,一看便知。” “这异香古怪,药效霸道,非长安所有。寻着蛛丝马迹,从哪儿来的,定能水落石出。” 折腾一夜,秦渊的耐心早已耗尽。 对这个女人,他早就厌恶至极,只是碍于二皇子年幼才勉强留她一命,谁知她始终不知悔改。 如此心狠手辣,心思恶毒之人,只会在后宫兴风作浪,扰得鸡犬不宁,如今竟还敢把手伸到了沈霁身上。 幸好沈霁不曾受害,幸运躲过一劫,若非如此,他定要将她千刀万剐。 秦渊再也不愿多看她一眼,冷声道:“天色已晚,将宜德妃和宫女巧儿关入碧霄宫严密看守,任何人不得进出,待明日账目查过,再悉数论罪。” “张浦,你亲自去将二皇子接出来,送到长寿宫交给太后抚养。” “至于侍卫刘凌志——秽乱后宫乃大罪,念你是遭人陷害,朕且饶你一命。即日起贬为庶人,发出宫外,永生不得入仕。” 将戎儿……从她身边带走? 宜德妃本还在绞尽脑汁的想法子为自己脱罪,可陛下命令一下,她的脑子霎时一片空白。 戎儿绝对不能从她身边被抢去…… 谁都不行! 她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她的儿子,戎儿是她全部的心血。只有戎儿在身边,她们母子才能有将来,若孩子没了,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戎儿要被带走,眼下她什么罪名也顾不得了,急忙跪着扑到陛下脚边去,哭得肝肠寸断,不住哀求:“陛下!求求您不要将戎儿从臣妾身边带走,他年纪尚小,今年不过四五岁,离不得臣妾!求您网开一面,留戎儿在身边身边亲自抚养吧!” 虚情假意的嘴脸,总让他想起林氏死前叙述的一桩桩,一件件。秦渊心中一阵嫌恶,抬脚将她踢开:“你若真心疼爱戎儿,又怎会做出这么多孽事。”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21节 “你这毒妇,不配做戎儿的母亲。” 沈霁看着宜德妃失态的模样,神色清清冷冷。 人这一生,本就是因果循环。 做了孽,就要还,害了人,就终被人害。 这都是她应得的。 宫外的侍卫入内两列,分别将宜德妃、巧儿和刘凌志押走,汤泉宫的殿门大敞,凛冬的狂风刮过,一时风雪如注,将她们的眉眼和哭喊悉数淹没在雪夜里。 沈霁上前,暗暗牵住了陛下的手,掌心的温热在两人的肌肤涌动。 她轻声说:“陛下,你是不是什么都猜到了?” 秦渊回握住她微凉的柔荑,温柔摩挲,将自身的温暖都渡给她:“只要你说的,朕都信。” “走吧。” - 次日,宫门守卫处调出了近两年关于宜德妃身边宫女的所有进出往来记录和物品流通记录,果真查出了有关香料的记载。 是宜德妃的哥哥派人送进宫中的,经查,是南疆一种较为名贵的香膏,许多南疆贵族女子都爱往身上涂抹一点,香味馥郁,持久不散,本是女儿家爱娇的好物件。 南疆湿热,从来无人喝暖酒,只喝冷酒,所以只有青楼花所才会用此香配以暖酒助兴,以作闺/房之乐。 误打误撞,这秘诀被宜德妃知道了,才处心积虑用来害人。 证据确凿,宜德妃谋害宫妃一事再辩无可辩。 陛下旨意,收宜德妃协理后宫之权,褫夺封号,即日起废为庶人。 此事发生在除夕,不宜闹得沸沸扬扬,所以到此为止,将流言中止。 但秦渊清楚宋氏做下的一切恶事,早已罪无可恕,所以暗中派张浦亲自过去,赐下一杯毒酒。 - 碧霄宫内,院落里空无一人。 宜德妃披头散发,坐在主位前,冷眼看着张浦带着侍卫走进来。 身处后宫,这样送人上路的场景,张浦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他把着拂尘,轻声说道:“奉陛下之命,特送来御赐的好酒,宋庶人还是快些喝了吧。” 死死盯着张浦和旁边小太监手中端着的酒。 宋诗闻紧攥着身下的衣裳,心中极为怨恨。 一朝失手,满盘皆输,可她不甘。 明明自己好不容易才解决掉了林氏,算尽一切才坐到了从一品的位置上,只要再熬几年,苦心经营,她未尝坐不上皇后的宝座上,她的儿子也未必不是太子。 摆在眼前的坦途,若没有沈霁,她本该实现,本该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可这一切都被沈霁毁了。 沈霁是贱人……那班玉雅也是贱人! 她们都想要她死!都不想让她过上一天好日子!她只不过是想体面的活着,有错吗?!她们可曾体会过在林氏手下讨生活哪怕一日的痛楚? 可曾知道尊严被践踏在地上,发誓一定要站到最高处的煎熬折磨吗! 沈霁若非是福大命好,怎么可能赢得过她宋诗闻!怎么可能!? 就连她的儿子……都被太后生生夺走,甚至她都还没有和他告别,没有和他说最后一句话。 想到这里,宋诗闻的鼻尖酸涩,险些掉下泪来。 她还有太多想做的事不曾做,实在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赴死啊! 凭什么她死了,可沈霁却能逍遥快活?凭什么陛下待她如此不公! 林氏犯下这么多死罪都只是终生□□,而她不过是陷害沈霁受辱未遂,就要喝下毒酒去死? 凭什么如此厚此薄彼?!陛下的心中对她就没有半分的情谊吗! 宋诗闻的眼神渐渐怨毒起来,冷冷看着张浦,说道:“陛下只让你来给我送酒,却没说即刻就要我死。” “想让我喝下这酒可以,让我的贴身宫女文纾过来,我要梳头上妆,体面地死。” 文纾跟了她一辈子,竟然胆敢背叛她,那她也绝不让文纾好过。 毒酒只有一杯,若她喂给文纾……那她就能再拖一日! 打定主意,宋诗闻讥讽地看向张浦。 谁知张浦寸步未动,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用一种既像讥笑,又似怜悯的神情看着她,说道:“宋庶人可能还不知道吧。” “昨夜文纾得了绞肠痧,已经暴毙身亡了。” 什么? 宋诗闻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文纾……死了?” 她冲上去揪住张浦的衣领:“文纾昨夜还好好的,怎么可能会突然得了绞肠痧死了!是不是你故意诓骗我的?” “你们所有人都骗我……所有人都巴不得我死,见不得我过一天好日子!”宋诗闻彻底失去了理智,歇斯底里得吼着,拼命摇晃着张浦,险些将他推到在地。 门口的侍卫听到声音冲进屋内将她制服,反剪双手摁在了地上。 张浦皱着眉头扫了扫身上的灰尘,冷冷道:“宋庶人,自作孽不可活,你现在的结局,都是罪有应得。” “你陷害玉贵嫔娘娘,陛下只将你贬为庶人,未曾赐死,这杯毒酒的根源,是林庶人。” 宋诗闻跪在地上,却不敢相信他说了什么,拼死得仰起头看向张浦,红着眼睛不住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林氏,林氏已死!” 张浦轻叹一声:“人之将死,我就让你做个明白鬼。” “林氏落井那日,她并未当场身亡,而是见了陛下之后自裁。宋庶人觉得,林氏会说什么?” 他朝身侧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太监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被钳制住的宋氏卡在了中间。 一人掰嘴,一人灌药,她拼命得摇头,眼中不断落泪。 毒药悉数灌下以后,她看到张浦转身离去,最终轻飘飘说了一句:“陛下早知一切,这偷来的时光,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偷来的……时光…… 宋诗闻软软倒在地上,毒药发作得很快,让她的浑身不住痉挛,五脏六腑都剧烈的痛起来。 这一生,好不甘心啊…… - 宋氏死后,陛下命人以她畏罪自缢为由匆匆将尸身入敛。 后宫女人如云,红墙深深里,人命仿佛草芥灰尘,匆匆没了一个又一个。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一年一度的年关佳节,宫中的热闹似乎并未因为宋氏的死而受到任何影响。 二皇子一直养在太后膝下,这些天虽偶尔哭闹找母妃,可好好安抚,总还是个乖巧的孩子。 宫中再没了兴风作浪的人,沈霁难得过了个舒坦的春节。 转眼到了元宵,宫中在沈霁的安排下办了场猜谜花灯会,地点就设在了御花园里。 这还是宫里第一次办这样热闹的花灯会,可比坐在两仪殿里看舞姬跳舞吃席有意思多了。 为增趣味,沈霁还设下了奖赏,猜谜最多的前三人都有不同的奖励。 嫔妃们来了精神,在数个花灯下闲谈猜谜,言笑晏晏,偌大的御花园里,一时彩灯环绕,衣裳鬓影,好不热闹。 班玉雅提着一盏莲花游鱼灯走到沈霁身边,笑道:“玉姐姐。” 沈霁坐在亭中喝茶,见她来了,笑着招呼道:“旁人都猜谜去了,你怎么不猜?跑到我这儿,我可是不漏题的。” 班玉雅弯眸笑起来:“姐姐有什么好的不想着我?我才不争这些。能和姐姐说说话就很好。” “是啊,咱们姐妹,能这样一直走下去,每天说说话就很好。”沈霁垂睫抿了口茶,温柔的神色上满是知足。 班玉雅遥遥看向天幕上那一轮圆月,轻声道:“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半个月了,算起来,今日还是宋氏的二七呢。” 说起宋氏,沈霁怔了一瞬:“她咎由自取,才会中了我们姐妹的圈套,可若她自己不存心作恶,也未必会落得这个下场。” “倒是你,我还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你在这件事里头都做了什么?” 班玉雅顿了顿,轻笑着说:“说到这个,我还有事想求姐姐呢,等年后宫女外放,求姐姐将秋斐放出去好好生活,也算是全了一场主仆携手的情谊。” “秋斐本是戚贵人的陪嫁丫头,戚贵人死的不明不白,戚氏自然也心中有恨。她跟在我身边,我让她以报仇的名义,私下让戚氏准备了不少东西,本身都是要用到林氏身上的。但姐姐做事更圆融稳妥,这些东西也就没用上。” “后来我听姐姐说想除了宋氏,我想起这些东西,这才深夜绑了文纾过来,喂她吃了一颗慢性毒药。我告诉她不为我做事就会死,宫外的家人也会死,我已经派人暗中去下药了。比起忠心,她自然更想自己和家人都能活。只是虽然这件事我是骗她的,可她还是信了,听我的每日在宋氏的饮食中放会让人心神躁郁,暴躁易怒的药来给自己换解药。” “再后来,姐姐晨昏定省那日故意激怒宋氏,我就猜到姐姐想动手,便将她叫来问宋氏的情况,也就是那晚,从她口中意外得知了宋氏的计划。” 班玉雅轻声说:“那晚,我给了文纾两颗药丸,跟她说是解药。半个月服用一次,第三颗,等事情解决我再给她。可那根本不是解药,那两颗的剂量够她彻底毒发身亡,死状和绞肠痧一模样。” “一个宫女的死,无人会在意。” “若非文纾告知计划,宋氏此次的计划甚至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即便是霜惢跟着姐姐,可一个习武的侍卫力气是何等的大,你们根本拗不过他。只要被抓住,稍晚一些,就会被走来的陛下亲眼看见。届时真相如何,根本不重要。” “姐姐总说不希望我涉险,可我多庆幸这次我去做了这些事,保全了姐姐。” 沈霁看着她,眼眶温热。 三年一路扶持着走来,玉雅总是这样,不声不响的,为她除去所有的后患之忧。 她抚上玉雅的手,温声道:“玉雅,谢谢。” “这几年来,苦了你了。” 今日月色正好,又是元宵佳节,当然不能一直伤感下去。 她们彼此擦擦眼泪,破涕为笑,正指着一个最大的花灯谈笑时,娆昭媛缓缓走了过来。 班玉雅起身向她行礼,眼神却是警惕的。 娆昭媛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们姐妹一眼,将姿态放得很低:“玉贵嫔,夷美人,你们不必误会。我今日并非是来寻衅的。”!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22节 第149章 不是来寻衅的? 沈霁侧目看向娆昭媛,还真有些摸不准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在宫中三年,她和娆昭媛一直不熟悉。 甚至在一开始,戚贵人死后,娆昭媛甚至和陆氏狼狈为奸,以星象之说险些害了她和子昭,好在后面化险为夷,这才转危为安。 陆氏被陛下贬为庶人,打入冷宫,生下的二公主也早早夭折,但娆昭媛却是从中全身而退。 沈霁猜测,这件事娆昭媛定是知情的,也配合陆氏做过些手脚。若非如此,她不会如此心虚,特意在陆氏入冷宫前毒哑了陆氏。 沈霁本也想过要找娆昭媛算账,但陆氏死后,娆昭媛一直安生本分,不曾再做出过什么过分的事,这念头也就不了了之了。 只是沈霁看得出她对现状并非全然满意,分明是另有打算,可她却又不主动争宠,一时让她有些看不懂了。 她慢腾腾起身向娆昭媛行礼,柔声道:“臣妾见过娆昭媛。” 娆昭媛面皮上明显有些挂不住,率先坐了下来。她抬眼看向沈霁,犹豫了半响,一贯高傲的她表情甚至带了几分微不可查的讨好:“你身有协理后宫之权,宫中所有权利尽归你一人调度,何须向我行礼。” “我今日来,是有件要事想……” “与你商量”四个字还未说出口,娆昭媛的话到了嘴边又改了:“有件事想求玉贵嫔成全。” 沈霁挑眉笑了:“娆昭媛说的哪里话,您身居九嫔之位,又比臣妾位高,何来求臣妾之说呢,实在是折煞了。” 娆昭媛看着沈霁的态度,有些急了。 她早就知道沈霁是个聪明人,说话从不显山露水,但她今日来也实在是诚心诚意,并非是想和她打太极的,便开门见山道:“玉贵嫔,我今日来实在是有事相求,只要你答应,我可以保证此生绝不争宠,绝不害你,对你唯命是从。” “从前和陆氏合作是我太高看自己,以为听陆氏的合作除掉你就能高枕无忧,得到我想要的。蛰伏这么久,我也一直心中不安宁,想要再想办法争取一次,可事到如今我才看清,现在的后宫早就没了争斗的必要。” “陛下的心思全都在你身上,甚至为了你可以不进后宫,不纳新妃,将所有大权和宠爱都留给你一人,如此重重,足可见陛下想做的是什么。” 说到激动处,娆昭媛呼吸都急促起来:“可我从头到尾想要的不过是荣华富贵,守住家族荣耀,不是陛下的宠爱。” “但我!” 话戛然而止,娆昭媛冷静下来平复了一番心情,艰难道:“但我身体和常人有异,不能生育,所以我所有的目的,都只是想要一个孩子来稳固地位罢了。” “眼下最好的机会就在眼前,玉贵嫔,只要你能让我抚养二皇子,我必定什么都听你的。” 这还是第一次娆昭媛对她开诚布公的谈话,沈霁有些意外,轻声道:“宫中女子若无生育能力,断不会选入后宫。” 娆昭媛有些难以启齿,微微低头说道:“我是有生育能力。但我自幼体质与常人有异,不能流血,否则久久难愈。女子生产会大出血,若我生育,必定会死。” “从前便是侍寝,我都偷偷喝着避子汤。” “我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你了,玉贵嫔,我只求你成全我。” 沈霁看着她渴求的眼神,默了片刻,举杯轻抿:“二皇子如今养在太后膝下,你若想抚养他,该去求陛下和太后,而不是求我。” “这不一样!”娆昭媛忙说道,“宫中说话最算数的是陛下和太后不假,可我知道若你不愿意,只消几句话陛下就会听你的。” 她起身后径直向沈霁跪了下来,希冀道:“我不求你帮我促成此事,只求你不要阻挠我,让我尽力一试。” 沈霁垂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娆昭媛,许久没说话。 三年走来,她熟悉的人已经走了太多。 戚贵人、李美人,陆氏,安才人,林氏,和才死不久的宋氏…… 虽然她们都是罪有应得,可人死如灯灭,恩怨两消除,再想起从前的时候,沈霁算不上有多快活。 如今狼子野心的人都不在了,陛下只有她一个女人,后宫再难掀起什么风浪。 难得岁月静好,沈霁亦不是斤斤计较之人,若得安稳的日子,没人会选择刀口舔血。 这一跪,就当她们两清。 许久后,沈霁才淡淡说道:“我可以成全你。” “但你要记得今日之话,若有违背,我绝不轻饶。” 娆昭媛顿时喜不自胜:“你放心,你今日成全我,我必定唯你马首是瞻,安分守己,绝不生事。” 说罢,她忙起身道:“我这就去寻陛下和太后,多谢你!” 心愿已达,娆昭媛的仪仗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班玉雅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轻声道:“不曾想娆昭媛身上还有这样的隐情,难怪我总是觉得她古怪。” “姐姐今日成全了她,那这后宫之中,就再也没有能与姐姐抗衡之人了。” 沈霁牵着她的手,温声道:“风平浪静的日子难得,我只愿岁月安稳。” - 元月二十日晨,陛下旨意,晋玉贵嫔为玉妃,代皇后摄六宫事,同时晋庄妃为庄贤妃,恪美人为恪婉仪。同时又将二皇子认到娆昭媛膝下,由她亲自抚养。 旨意下达,这一大清早的,娆昭媛便带着人欢天喜地的将二皇子从长寿宫接了出来。 秦渊和沈霁一道去向太后请安,正好看到娆昭媛牵着二皇子回宫的场景,一路嘘寒问暖,眉飞色舞,别提多高兴。 沈霁柔声道:“从前只知道娆昭媛妩媚高傲,不曾想有了孩子以后,也是这样一个温柔体贴的母亲。” 秦渊侧目瞧一眼,亦有些意外。 但他只看了一眼,就将视线转回到了沈霁身上,矜贵的眉眼专注如斯,仿佛她如珠似宝:“若非是我另有考虑,我本想将二皇子交给你抚养。有你教导孩子,戎儿必定品性端庄,为栋梁之材。” 这一句话里信息不少。 “另有考虑?”沈霁收回目光,转而看向陛下,笑意轻轻浅浅,“什么考虑?” 秦渊捏着她馥软的掌心淡笑:“你我之间只有一个子昭,实在太少。民间皆说儿女双全,我也想有个如你一般聪慧可爱的女儿。” “何况——” 沈霁歪头看他:“嗯?” “我今日带着你去向母后请安,自然要说明实情。母后为我操劳一生,最惦记我。怕我江山动荡,忧朝政棘手,虽从不明说,可她总是为朝为我事事周全。” 秦渊淡笑,将她耳边发丝捋到而后:“我空置后宫,再不选秀,母后虽然不曾表态,可我知道她在等我给她一个说法。” 话音甫落,他抬起手,不容拒绝地圈了沈霁细腰在怀,低声附耳:“只你一人陪我,母后必忧皇嗣稀薄。” “若戎儿给你养,子昭也是你养,后宫诸事都要费心劳神,可还有我的时间?” 温热呼吸洒落耳畔,大庭广众之下,沈霁红了耳朵。 “陛下胡闹!” 周边宫人恨不得将腰弯进地底去,两耳不闻窗外事,她轻轻推搡秦渊,咬了咬红润的唇:“若太后知道了,定要骂你。” 秦渊笑意懒漫。 着宫人唱礼后,他牵着沈霁一齐进了长寿宫里,双双向太后请安。 太后果然已经在主位上端坐,垂眸看着殿内携手而来的两人,神情平静又复杂。 “儿子给母后请安。” “臣妾给太后请安。”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传来,齐齐行礼在了她的跟前。 他们今日会来,太后早已猜到。 从起初的愠怒,不满,再到后面的迟疑,明悟,到最终,已经变为了释然和理解。 之前她总觉得皇儿尚且年轻,根基未稳,一切都应该以最保守的方式慢慢来,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但她管不了前朝那么多,便更着眼于后宫的平衡,希望能为他免去后顾之忧。 但不曾想,当初那个从夺嫡中艰难走出的儿子已经长大了,早就成了有谋算,有手腕的帝王。 他早已筹谋了一切,将朝政尽数收拢于自己手下,改革袭爵,颁布新令,成了一代明主。 为他所爱之人,开辟了一条无人敢想的道路。 若先帝对他的宠妃能有皇儿之魄力,也许他们的下场不会这般凄惨。 纵使结局不好,可她曾真切地羡慕过先帝对那人的宠爱和深情。 她没得到的,沈霁和皇儿若能得到,也挺好。 太后微微合了合眸,拨起了手中的佛珠:“都起来吧,不必拘礼了。” 秦渊瞧了沈霁一眼,未曾动身,反而再度躬身,说了他不愿意再选秀和宠幸宫中嫔妃一事。 本以为太后定会不满,谁知她只是深深看了秦渊一眼,轻声道:“哀家知道。” “若你真能承受后果,有能力不靠女人也能将这天下守住,江山太平,哀家并无异议。” 沈霁下意识看了眼秦渊。 涉及江山社稷,秦渊站直了身子。 他牢牢牵住沈霁的手,目光如炬:“母后放心,儿子必将开创承安盛世,让天下太平,国富民强。” 太后凝视他许久,最终缓缓点头:“既如此,那便都遂你的心意。” “玉妃……是很好。”! 第150章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平静的日子仿佛总是过得格外快,不知不觉间桃夭尽谢,芙蓉花盛,几场朦胧春雨过后,百花齐开。 代皇后掌后宫事这大半年的时间,沈霁已经全然对后宫诸事了如指掌。 各宫调度、安排,账目核对,她心细如发,知人善用,一切都井井有条。 皇后养胎这段日子里,宫中唯她命令是从,不论仪仗走到何处,谁都要恭恭敬敬尊一声玉妃娘娘。 入宫后跌宕起伏了三年,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到今日能过上如此平静安详的日子,她很知足。 现在宫中,庄贤妃带着大皇子和长乐公主,长乐公主年幼丧母,早早被认到了庄贤妃膝下,一年多下来已经将她视为亲母,相处极好,大皇子也十分疼爱这个妹妹。 而带走二皇子的娆昭媛,也和二皇子从一开始的哭闹抗拒,到后面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和娆昭媛渐渐亲密起来。 宫中的孩子都有自己的归宿,嫔妃们也早就没了争宠的心思,在沈霁的手下安安稳稳的生活。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23节 没了争宠的欲望,宫中姐妹们反而来往得比从前更近了,也更亲密。如今踏足到后宫中去,常常可见几个嫔妃一起放纸鸢,捉流萤,亦或是泛舟太液池上,说说笑笑,笑靥无暇。 沈霁时不时会办一些她从前在民间看过的有趣好玩的活动,丰富后宫生活,也使得她们更加敬重和亲近她。 一切都不会比现在更完美了…… 除了一直压在她心口的一块巨石,每每想起都会让她喘不上气。 皇后娘娘。 自从皇后有孕后,孕象一直十分艰难,尽管每日烧艾,喝安胎药,可她还是看得出皇后在孩子的折磨下渐渐消瘦下去。 但就算如此,皇后娘娘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偶尔她的状态还算不错,还能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稍微走动走动,有时候只能卧床休养,看着窗外枝头的小鸟,无云的湛蓝天空,眼底的渴望一日比一日浓。 其实沈霁明白,她并不害怕。 她甚至渴望着能得到真正的自由,解脱了这一生的禁锢和枷锁。分明身子越来越差的时候,可她却是欢欣雀跃的,像要去拥抱太阳。 沈霁什么都明白。 可她还是舍不得。 她不敢想象,有朝一日皇后若真的不在了,她会是什么模样。 虽然现在她好似一切都得心应手,无所畏惧,可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知道,她爱的人都在身边。 有姐姐,有秦渊,有玉雅,有子昭,他们都是她站稳脚跟的底气,少了任何一个心都会缺一块。 若是这一辈子再也看不到皇后娘娘,听不到她温柔的声音,感受不到她的温度,再也没机会和她说说话…… 沈霁会难过很久很久,会很想念她。 可有时候人并不是有权有势就能做到所有事。 哪怕她如今伫立 在后宫之巅,陛下也坐拥万里江山,却依旧无能为力将皇后从死亡的线上拉回来。 何况皇后早已一心赴死,把离开当成了她的归宿。 沈霁的仪仗缓缓走在去凤仪宫的路上,眼眶忍不住有些发红。 可马上就要到凤仪宫了,她不愿意流泪被皇后娘娘看到,再为她而悬心。 她仰起头看向天际,想要把眼泪逼回去。 四月中旬的长安不冷不热,雨水不多,多数都是好天气,从红墙探出来头的桃枝也枝叶繁茂,叶片翠亮。 一派生机勃勃,就连路边石缝里开出的野花都郁郁葱葱。 天上三两成群的春燕极速掠过,发出清脆的啼鸣。 如此好的春光,可惜皇后不能亲眼见一见。 历经艰辛,胎象好不容易稳到了九个半月,太医们共同商议着,说生产期就在这几日,沈霁早已经安排着下人们提前将所有可能用上之物都提前备好了。 凤仪宫已到,霜惢看出娘娘心情悲伤,忙伸出手去轻声道:“娘娘,咱们进去吧。” 沈霁点点头,面上重新带起笑。 这会儿皇后娘娘正醒着,半靠在软枕上。高高隆起的腹部显示着她预产期将至,她眉目温柔,正和云岚说着什么。 见沈霁来了,皇后才浅浅笑着伸出一只十分纤细的手:“阿霁来了。” 沈霁心疼地牵过她过分纤瘦的手,已经瘦到没有二两肉了。微凉的肌理下面就是一把的骨头,一点生气儿也没有似的。 她坐到了床边的圆凳上,柔声问:“今日感觉如何?可有好些吗?生产的事项我都已经让人备好了,一日让底下的人查看三次,热水也一直烧着,力保您生产顺利。” 皇后温柔地笑了笑,缓缓摇头道:“我的身子还是老样子,不必挂心。你心思细腻,又一心为我,你做事我最放心。” “我今日特意将你早早叫来,是有话想对你说。” 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沈霁没来由的有些抗拒。 不知怎么,她总觉得听了皇后的交代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一般,心里突突直跳,让她很不安宁。 她转过头去,嗓音中带上些不易察觉的颤抖:“有什么话都等您平安产子后再告诉我,届时我定然一字不落的听。” 沈霁不是爱耍小性子的人,之所以会这么说,其中原因皇后当然明白。 她放轻了声音,柔声道:“阿霁,不要胡闹。我的身子如何,你和我难道不清楚吗?” “这些话若我不对你说,便再没人可说了,恐怕……也没机会再交代了。” “娘娘不许胡说!”沈霁的眼眶倏地红了,紧紧握住她的手,哽咽说道,“您有什么想说的都告诉我,我一定照做。” 皇后欣慰地笑了笑。 她牵着沈霁的手,一字一句地慢慢说着:“我生产的时候,你不要进去陪我。” “若孩子没能顺利出生,你也不要太过自责。我这 一胎如何我心知肚明,只要尽人事,听天命就好。” “孩子若是出生了,你要记得我从前交代你的话,让他们自由自在的……千万别因为念着我特殊相待,让他们走上权势熏心的道路。” “还有……阿霁……” “若我快不行了,不要救我。” 皇后牢牢看着沈霁,苍白的神情上的一双眼睛却出奇的坚定:“一定要,答应我。” 沈霁哭得汹涌,嗓音哽咽得不像话,泪流满面。 “姐姐……我都答应你……” 她紧紧握着皇后微凉的手点头,仿佛只要用力,再用力些,就能抓住她不断流逝的生命。 说了这些话,皇后已经感觉到非常疲倦,可她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汗珠不断下落,另一只搭在肚子上的手也情不自禁攥紧了被面。 “疼……” 沈霁睁大了眼睛,慌张地看着皇后:“娘娘,您可是腹痛?恐怕是要生了!” 她丝毫不敢耽搁,忙高声叫了宫人进来。 稳婆,太医,宫人,早就侯在偏殿里了。云岚高声一呼唤,凤仪宫上下所有人立刻严阵以待,各自去到了应到的位置上,又派人去请陛下和太后。 当整个凤仪宫都沉浸在严肃和紧张中时,沈霁一直担惊受怕不敢面对的那一天,还是到来了。 皇后已经痛得说不出来话了,可她却一直看着沈霁,一贯温柔的目光中带着提醒和哀求中。 沈霁缓缓松开她的手,咬着牙起身,走到了珠帘外交代云岚:“务必要照看好皇后娘娘和腹中的皇嗣。” 云岚哭着颔首:“玉妃娘娘放心,奴婢绝不敢多眨一下眼睛!” 稳婆们一个接一个进入寝殿内,太医隔着纱幔为皇后把脉,片刻后,苦涩的药味从后殿弥漫到了整个凤仪宫。 痛呼声起初尖锐高昂,随后越来越小,血腥味随着热腾腾的水汽萦绕在鼻腔里。 提气壮神的药一碗碗送进去,痛楚的呼唤反反复复,令人揪心。 沈霁就那么直直地站在寝殿外,流着泪看向殿里,心中哀痛。 本正在和朝臣议事的秦渊匆匆赶来,听到寝殿内传来的痛楚叫喊,看到宫人们神色匆匆端着血水往外走,眉宇间的担忧浓郁得化不开。 他揽住沈霁的肩,将她抱在怀里,低声抚慰:“皇后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挺过来的。” “我已经安排了最好的太医和长安最好的稳婆,又命人从国库中取了千年人参和一干补品为她吊气补身,皇后如此贤德淑慧,纯善至真,上天一定会怜惜她,保佑她平安。” 沈霁再也耐不住,伏在秦渊的肩头失声痛哭,秦渊轻轻拍着她的肩不说话,神色却寂寥落寞。 这些话说出来,连他自己也不信。 皇后为他操持后宫十余年,得他敬重,得他信任,却从未得过一日真正属于她的欢欣。 这一生太短又太长,终究是他亏欠她,误了她。 皇后这一胎生得极为不易, 一直从晨起生到了暮色渐起时, 才听得一声呱呱坠地。 稳婆抱着孩子出来向陛下和太后道恭喜,说皇后娘娘产下一位小公主的时候,沈霁却丝毫没有心情看新生的孩子,而是先冲进去看望皇后。 一掀开帘子,沈霁就发觉屋子里的血腥味比她当初生子昭的时候浓郁太多,她光是看了一眼皇后苍白如纸的脸色,就知道她生下这个孩子废了多大力气。 她急忙伏在皇后跟前,啪嗒啪嗒地落眼泪:“娘娘……娘娘……” 听到沈霁的声音,皇后极为艰难的睁开了眼睛。她牵唇笑了一下,声音断断续续,又轻得不像话:“我……看到孩子……了……是个……女儿……,很……漂亮……” “阿……阿霁,我很开心……” “别……为我难过。” 原本就身子差,勉强产女,又喝下太多提神吊命的补品过后,她的身子已经极大的受到了反噬和损耗。 整个人气若游丝,生命力飞速地流逝着,全凭一口气吊着。 沈霁哭得视线模糊,不断地流眼泪,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时刻记得皇后的叮嘱。 她知道,这是皇后最想要的结局。 云岚和几个凤仪宫的宫女跪在旁边哭得泣不成声,偌大的寝殿里,一片哀恸之色。 殿外已是暮色黄昏,大地被夕阳染得一片橘光灿灿。 暖暖的橘光穿过凤仪宫紧闭的雕窗,透过明色的窗纸,照在了皇后的脸上。 她深深地看着窗纸上那轮模糊不清的太阳,几个呼吸后,手渐渐松了力道。 “皇后娘娘——!”云岚扑向床边,哭得不能自已,殿内即刻哗啦啦跪了一地。 当皇后的手软软地从沈霁掌心滑落的时候,沈霁彻底绷不住情绪了,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 许久后,她终于含泪挂上笑脸,千般不舍,万般不愿地将皇后的手小心翼翼放回被子里,又用帕子细致地为她擦去汗珠,轻声说:“姐姐。” “愿你来生自由如风,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 承安八年四月十六日,皇后因产女崩逝,享年二十七岁。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24节 陛下大为哀恸,定谥号为“慧贤”,风光大葬入帝陵,命举国上下国丧一年,又封慧贤皇后独女为永安公主,养在玉妃膝下。 永安公主生来不足,玉妃日夜衣不解带悉心抚养,终于日益康健,留下慧贤皇后一丝血脉。 次年五月,陛下封玉妃为皇贵妃,赐金册金印,摄六宫事,位同副后。 - 宸佑宫内,沈霁看着子昭眼巴巴地哄着永安说话,温柔地笑起来。 子昭已经三岁了,是个能说会道的聪明孩子。 他极喜欢永安这个妹妹,一日不见都要念叨,每天最快乐的事就是看妹妹吃手指,打哈欠。 沈霁也喜欢。 永安一岁了,长得越来越像姐姐。 每次抱着她的时候,她都会想,若是真有来生,姐姐会变成什么模样。 是天上的小鸟,还是水里的游鱼,是天上的云朵,还是春日的一缕清风。 每每如此想着,她便觉得好像姐姐还在她身边一样。 这时候,门口值守的宫女快步进来通传:“启禀皇贵妃,陛下来了,已经到正门了。” 沈霁起身去迎陛下,谁知刚一见面,就被他毫不顾忌的拦腰抱了起来。 秦渊在她耳边轻声咬耳朵:“若非你一直不肯,我方才应该抱着你喊一句朕的皇后。” 沈霁笑笑,搂着他的脖子温声道:“是不是皇后有什么打紧,你如今只有我一人,我不就是你的妻子吗?皇贵妃位同副后,已经尊贵至极,我很满意。” 她的嗓音绵绵软软的,放轻了几分,在他耳边说:“我知道你觉得可惜,可我也有我的私心。” “我总觉得,只要皇后的位置还空着,凤仪宫还在着,皇后娘娘就一直不曾真正的离开。” “她还在默默的看着我,祝福我,也看着永安快快乐乐。” 沈霁依偎在秦渊的颈窝里,微微阖眸蹭了几下:“秦渊,我已经非常知足了,真的。” “此生能入宫,拥有你们,拥有这一切,我无比感恩。” 旁边的宫女们只顾着低头害羞,子昭和永安咯咯地发出纯真的笑声,岁月静好,莫不过此。 秦渊俯身去吻她的唇,眸中爱意滚烫:“这辈子能与你携手过余生,是我之幸。” “簌簌,我爱你。” 第151章 承安十一年,春末夏初。 三皇子秦子昭虚岁六岁,照规矩前往国子监开蒙学习。 学习第一日,赖床不起害得随行宫女和嬷嬷费尽心思结果未带书屉。 学习第五日,在课堂上连连打哈欠怎么都睡不醒。 学习第十日,拉着邻桌长乐公主讲捉虫子的小话被老师罚抄百遍静字,甚至回来边抄边哭鼻子。 对这个分明身处后宫却在父母宠爱下长大的孩子,沈霁一忍再忍,忍无可忍。 子昭平时都是个极聪明伶俐的,说话玩闹做事,懂规矩,知礼数,嘴巴又甜,脑子转得飞快,可偏偏一上学就是一副懒怠样子。 沈霁思来想去,把他如此不爱上学归咎于他这是第一次上学,比起从前日日玩闹难免惫懒,决意要好好收拾他。 自此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育后,给他立下规矩。 每日去国子监不许再被太傅批评,务必得踏踏实实学习,否则当日不但没有点心吃,全宫的人都会不理他,回来后还要开小灶让他学习识字。 这一处罚乍一看不打紧,可子昭从前在宸佑宫是人人宠爱人人喜欢的,谁见了都要牵牵小手问声好,他又素来喜欢吃点松软甜的糕点。 一下子断了他精神上的愉悦,又断了口腹之欢,如此双重打击下来,对于一个实际五岁虚岁六岁的孩子而言,其实是很残酷的。 子昭人小鬼大,正是知道沈霁是来真的,又实在害怕不能吃点心和被人忽视,每日夜里哭着习字温书。 幸好他乖巧懂事,知晓母妃是为他好,适应能力又强,不过六七日,就渐渐适应了国子监的生活,甚至还破天荒的带了一回夸奖回来。 国子监的老师说子昭天资聪颖,学业进步飞快,他高兴得一路上都是小跑回宫的。 回宫后沈霁又带着霜惢她们连连夸奖,他体会到学习好被人夸赞的滋味飘飘然,更加愿意习书了。 育儿颇有成效,沈霁的心情终于乌云转晴。 七月伏天,长安酷暑,宸佑宫里日日供着冰也让人有些心烦气躁。 但今年因为子昭是第一年入国子监,沈霁还想多看着他些,免得无人鞭策鼓励就泄了气,就不曾答应秦渊的提议去避暑。 可日子一天天热起来,沈霁在殿内穿着清凉摇着团扇,身上还是出了一层薄汗。 霜惢从外面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宫女,笑着说:“娘娘,这是陛下吩咐人给您送来的冰鉴,都是您素日爱吃的。” 沈霁一听便眼睛一亮,立刻起身过去,亲自打开了盖子。 冰鉴的保温能力是极好的,里头又放了许多冰,一掀盖就能感受到铺面而来的冷气,里面冰镇的水果块块新鲜,一瞧就是新切出来的贡品。 她从里面捏了颗冰葡萄放在嘴里,冰凉酸甜的口感在口中融化,实在是解暑。 霜惢轻笑着说:“说来奇怪,今年天儿虽热,可咱们宫里的冰是最足的。奴 婢也曾问过几个入殿内侍奉的宫女,都说殿内清凉,十分惬意,不曾心烦气闷。您倒是比三皇子还贪凉贪嘴些呢。” 沈霁素指纤纤捏着葡萄吃,一转身就端起冰葡萄搁在了软塌上。她往榻上斜斜一靠,曲臂撑头,另一手从跟前的葡萄串上捏了一颗又一颗。 葡萄晶莹紫亮,汁水洇得她白皙指腹上染上一抹淡紫。 她咽下嘴里的葡萄,忧愁道:“不是我贪嘴,实在是育儿艰难,养育一个尚且在念书的孩子更难。” “每看到子昭退步或是懈怠一点,我就焦急万分,实在难以心平气和。” “若生在寻常人家,倒也不必抓得这么紧了。还能安慰自己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管得太多反而负累。如今生在皇家,陛下对他寄予厚望,肩上责任大了,反倒不能随心所欲。” 说起养孩子的艰辛,沈霁大倒苦水,滔滔不绝,连霜惢什么时候退下去了都不知道。 说到最后一句,沈霁喟叹道:“可惜陛下政务繁忙,若非如此,让他亲自教养子昭该有多好。” “你若辛苦,早些告诉我便是了,何须一个人硬撑?” 秦渊从外头撩帘进来,瞧着榻上斜躺的沈霁,挑了挑眉。 见到陛下来了,殿内的宫女们仿佛早就熟知他们在一起的流程般,极其自觉地退了下去。 他丝毫不掩饰,径直上前扣住了她的腰,眼底火热:“簌簌,你早知我要来,这是在勾/引我?” 沈霁缓缓抬起头,手里的葡萄刚抵到红润的唇上:……? 她抬手将唇边的葡萄径直塞进了秦渊的嘴里,红着脸说:“你下贱!” “我好好的吃个葡萄,怎么就成勾引你了?” 秦渊慢条斯理地将葡萄咽下去,抬手抚上了她的唇瓣,垂眸道:“你是真不知道你如今的样子有多勾人吗?” 他毫不顾忌地扫视着沈霁的身子,眼中欲色渐起。 她身段窈窕丰腴,淡紫的薄纱紧紧裹住浑圆的腰/臀。藕臂半露,乌发如云,斜斜倚靠在软塌上,曲线玲珑如远山,摄人心魄。 如此美景,不是勾/引又是什么。 察觉到他视线向下,沈霁情不自禁垂眸扫了一眼。 和他在一起多年,她早就知道当今陛下是如何表面矜持背后浪荡,一眼就知道他到底指的是什么。 她本想起身,奈何力量悬殊,陛下扣着她腰身的手又实在有力气,几番挣扎不得,只要作罢:“秦渊!” 秦渊最近最爱看她脸红咬牙的样子。 从前她总是温柔懂事,善解人意,将心思情绪都克制到了极点,极少释放在他面前。 可自从三年前一切尘埃落定,随着时久情浓,他们彼此之间心意相通,她在他跟前反而愈发鲜活灵动了。 以前见不到的小心思,小表情,如今统统可见,她在他面前彻底打开了自己,做回真正的沈霁。 宜喜宜嗔,嗤笑怒骂,脸红不悦,都让他觉得爱不释手。 栽到一个人手里的感觉便是如此,她做什么他都觉得看不够。 “叫我做什么?” 秦渊扯唇轻笑,手上的力道却一点都没松:“若你这幅模样是送我今日的礼,那我很喜欢。” 说罢,他才松了手,扶着沈霁的肩让她坐正:“方才进来的时候,听你说起子昭学业上的事,可是他近日去国子监不乖了?” 说起孩子,沈霁原本脸红抵抗的模样顿时垮了几分,靠在他肩头道:“起初什么模样你也是知道的,这两日倒也很好,只是……” 她捏住秦渊的手把玩,愁眉苦脸:“只是我初为人母总是担忧,担忧自己从前是不是太过娇惯他,担忧他能不能成材,也担忧他可能担得起如此重的担子。” “种种思绪烦不胜烦,却又不能不想。” 沈霁深深叹了口气:“孩子尚小的时候怎么看怎么喜欢,觉得他吃喝拉撒都可爱。可一旦大了,会说会闹会气人的时候,就只剩无尽的忧愁了。” “这世间许多事都能反悔,唯独孩子生下来就是一份无法反悔的责任。” 秦渊轻抚她紧蹙的眉头,吻了吻:“养育子嗣的确辛苦,委屈你了。” “等这阵子不太忙的时候,让他来御书房,我亲自教育他。” 沈霁有些犹豫:“可你平素处置国事已经十分忙碌,子昭又才五六岁,不是可以指点文章的时候,只是练练字,反而耽误你。” “这就心疼了?”秦渊低眸看沈霁好看的眉眼,轻笑道,“人生在世,立业前先能立人,子昭将来要继承大统,品性尤其重要,我便是抽空,也得好好打打他的地基。” “他幼年快乐,已经是多少皇室子嗣想都不敢想的,如今到了要明事理苦读书的时候,也要吃得了苦,磨炼得了心性,才能成为国之砥柱。” 秦渊淡淡道:“宽严相济,千锤万练,方成国之储君。” “你我一起,定能养出个明世之君。” 听他从容,沈霁的心中不知不觉地安定了下来。 她点点头,轻叹一声,主动搂住了他的脖颈:“同你说说,我心里觉得好受多了。” “养儿艰辛,其父母更要开明立正,做好榜样。子昭秉性很好,只要用心教育,他定不会负了我们所托的。” 温香软玉入怀,秦渊方才压下去的火再次不受控得涌了上来。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25节 他缓缓滑动手掌,停在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上揉捏,嗓音不知不觉沙哑了几分:“再过几年,等子昭能够独当一面,我便传位给他做太上皇,与你出宫去四处游山玩水,如何?” 沈霁丝毫不觉,认真地思考:“他如今才虚岁六岁,待他长成,无论如何也得弱冠之年,那还有十五年,你这么早就……” 话音未落,秦渊便一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吻上了她红润好看的唇,将剩下的话悉数封缄。 他抱着沈霁亲得极为动情,滚烫呼吸间,软塌凌乱,纱衣半褪。 就在秦渊呼吸粗重,打算抱着沈霁到床榻上的时候,门外哒哒哒跑来一个小人儿,丝毫不顾忌张浦的阻拦,边跑边喊着:“母妃——老师说今日表现好,早点下学——我要吃云片糕——!”! 第152章 这会儿陛下和皇贵妃正在里头做着要紧的事情,就连宫人们都支开了几米开外在院子里候着,小祖宗可是千万不能闯进去的! 否则陛下若是怪罪起来,那他是有十个胆子也不够赔的。 张浦心道不好,着急忙慌地拦住他,尴尬地笑着说:“三皇子!三皇子且慢!” 子昭疑惑地停住脚步,仰起头看他:“张公公怎么了?” 见话术奏效,张浦立刻上前,一把拉住子昭的小衣领,不让他再往里头跑,哄骗道:“陛下和娘娘正在里头商议要事,三皇子不便打扰,还是先让下人们带着去吃口茶歇歇,等晚些再来吧。” 子昭难得下学早一回,又是得了夸奖回来的,此刻正在兴头上,怎肯善罢甘休:“父皇和母妃有什么要紧事?” “我去敲敲门,问问!” 一想到母妃和父皇不能及时夸奖自己,子昭的小脸垮了下来,委屈道:“若……若实在不成,那我再走,行吗大监?” 三皇子如今不过五六岁,说话还是奶声奶气的。虽自小就机灵过人,可到底只是个小豆丁般的孩子,他嘴巴甜会说话,又生得粉雕玉琢般可爱,这样兴冲冲的来,蔫巴巴的走,连张浦都有些不忍心让他失望,拒绝的话卡在嘴里半晌说不出来。 见张浦犹豫了,子昭乌溜溜的眼珠一转,就猜到定不是什么真的要紧的事。 若是真的要紧,那不管他说什么都是不会让他进去的。犹豫了,就是骗小孩子! 说不定是父皇又偷偷给母妃带了什么好东西,跟上次一样,瞒着他呢! 别以为他年纪小好糊弄,他秦子昭可是聪明绝顶,父皇偏心母妃,这些套路他见过一次就记住。 子昭可怜巴巴道:“大监,要不你松开我,我去找永安妹妹吧……” 张浦心中正在天人交战,谁知三皇子是这么个懂事的孩子,当即如释重负,松开了手:“奴才多谢三皇子体恤,您这便去找永安公主吧。” 子昭眼睁睁看着钳制着他的手从衣领上松开,喜不自胜地发出一声银铃般的笑声:“嘿嘿!走喽!” 他飞快倒腾着小腿小脚,一路跑到了寝殿门前,浑然不觉地推开了紧闭的大门。 “三皇子——!” “嘎吱——” 殿门被推开,张浦面如死灰。 子昭沉浸在小计谋得逞的喜悦中,浑然不顾身后张浦的死活。 软塌和位置上都没人,他什么都没想,下意识便轻车熟路地母妃的床榻边上走去,边走边说道:“父皇——我知道你定是又给母妃带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背着我呢,我这回都发觉了,你们可不能再躲着我了吧。” 此时,红罗帐内,秦渊正红着眼摁着沈霁的细腰同她抵死缠绵,酣畅淋漓之时,子昭的稚嫩又欢快的声音竟穿越了门口的防线,走进了殿内,还越来越近了。 他黑着脸暗骂了张浦无数次,可事已至此,秦渊只能面对现实 。 儿子越走越近,可他箭在弦上,这时候脱离实在舍不得。眼看着纱橱外的小身影马上走过来,他浑身肌肉绷紧了,抱着沈霁咬紧牙根一齐盖在了被子下面。 子昭懵然无知地拨开红罗帐,探进头去:“大监说父皇母妃在说重要的事,怎么睡起来了?” 秦渊紧紧抱着沈霁,不让她春光外泄分毫,看着秦子昭天真无邪的小脸,黑着脸咬牙切齿道:“出去!” 父皇怎么对他这么凶,什么好的不给他就算了,还要凶他,子昭小嘴瘪起来,眼睛泪汪汪的:“母妃……” 不出去就算了,竟然还敢在这个时候喊母妃?秦渊气不打一处来,再次沉了声音:“秦子昭,我让你出去!” “噢……”父皇好小气,这就生气了。 子昭不情不愿了松开攥着纱幔的手,慢吞吞地转身要走。 虽然父皇对他也很好,可比起母妃来,他还是有点怕父皇的。为了自己屁股不开花,秦子昭再不情不愿,还是很识相的走了。 门重新被关上,沈霁藏在被窝下的身子终于忍不住笑得颤抖起来。 秦渊被她笑的没脾气,故作凶狠地拍上她腰窝下那处丰盈勾人处,在她耳边恨得牙痒痒:“你还笑得出来!” 沈霁这会儿正乐不可支,耳朵又敏/感,被他这么突然在耳边呵气,顿时痒得缩起了脖子,埋在被窝里又笑了出声。 秦渊只觉得受挫,大喇喇将被子掀开,再度欺身上去,咬住她耳垂道:“看你还怎么笑。” 许久后,沈霁趴在床沿泪眼汪汪的软声求饶,秦渊才低笑着放了她。 - 晚膳时分,暑热尽褪,紧闭了一日的楹窗大敞着通风,窗外月色正好。 一家三口围坐在圆桌前用膳,桌上尽是爱吃的珍馐美食。子昭胃口大开,一扫白日的阴霾,可抬眼一瞧父皇还在,顿时有些苦恼。 他偷偷观察着父皇的脸色,见父皇亲自为母妃夹过去爱吃的菜,神色淡然,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父皇表情恢复如常,那想来早就不生气了。既然不生气了,子昭顿时高兴起来,拿起筷子吃跟前的炙羊肉。 屁大点小孩吃得眉飞色舞,半点心事也没有,秦渊淡淡瞥了一眼在对面低头吃饭的子昭,又想起今日揽着沈霁缩在被窝里的糗事,顿觉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盯着他看了半晌,秦渊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今晚膳后不许出去捉萤火虫,朕有作业让你写。” 晴天霹雳直直劈到脸上,口中的饭食尚未咽下去,子昭便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向父皇。 一瞬间,他幼小的心灵走马灯似的闪过今日回宫后受过的委屈,又想起回宫时心中的喜悦和老师的夸奖,云泥之别,眼眶登时便蕴了泪光。 父皇……父皇坏! 他又没有做错什么!怎么就不能去抓萤火虫了! 子昭越想越难过,抽抽搭搭哭起来,边炙羊肉也吃不下了,长着嘴就开始哭。 虽说孩子哭得可怜是该心疼的, 可沈霁明知里头缘由, 父子俩这般置气却看着怎么都想笑。 只是子昭正在哭,她又不好当面笑出来,便拿团扇掩面偷偷的笑,肩膀一抖一抖的,险些笑出声来。 见沈霁笑的开心,秦渊侧首看着她,眸底染上几分暖色。 待转头看向子昭的时候,才板起脸:“秦子昭,你哭什么?” 子昭哭得伤心,呜呜咽咽地喊道:“父皇坏!” “今日老师还夸了儿臣,说儿臣表现好,今日早些下学。儿臣又不曾被做错什么!” 秦渊眯起眼睛:“你还跟朕顶嘴?” 危险感袭来,子昭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他突然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放肆,哭腔也小了许多:“儿臣说的又没有错……我怎么知道父皇和母妃……!青天白日……!就睡午觉!” 扰了父皇母妃休息,子昭渐渐有些心虚,剩下的话越来越小,噎进了肚子里。 秦渊一言不发,只垂眸牢牢盯着他。 既不教育,也不惩罚,更不哄他,只消片刻,子昭便承受不住压迫感,边哭边埋头吃饭:“儿臣知错了,父皇别生气,儿臣用完膳就去习字……” “儿臣日后,绝对不敢再忤逆父皇,更不会娇气,不会没有眼力见儿……” 子昭紧紧闭着眼不敢看父皇,可不知何时,头上出现了一双宽厚有力的手,一下下地抚摸着他的头。 他破涕为笑,仰头正准备喊母妃,谁知是父皇站到了自己跟前来,边摸他的头边看着他。 “父皇……” 秦渊淡淡嗯了一声,温声道:“子昭,你心中可会责怪父皇?” 子昭愣了一下,摇摇头:“儿臣没有。” 秦渊眉头舒展,轻笑着说:“待下次老师夸你,朕便带你去放纸鸢,如何?” “放纸鸢?”子昭眼睛乌亮,“那儿臣要扎个大金龙!” 秦渊颔首:“好,就扎个大金龙。”! 第153章 用过膳后,秦渊还是没心软,给子昭布置了练字的任务。 察言观色四个大字,仔仔细细写上了五十遍。 子昭今年才开始开蒙习字,学着写的也多是简单笔画。如察言观色这四个字的,笔画多不说,结构也五花八门,写得子昭瘪着小嘴,眼中带泪,字迹歪歪扭扭,鬼画符一般。 沈霁剥着冰橘站在身后看他,一会儿往嘴里填一瓣儿,连连摇头。 虽说是残酷了点,可想来他日后定能把这四个字牢牢记在心里,便是旁的写得不熟,可一想起察言观色,脑中即刻便能想起今日,也不算全无收获。 勉勉强强写完这些,子昭小小的人儿已经困得哈欠连天,眼泪都逼出来了。 沈霁笑着往他嘴里也塞了瓣儿酸甜冰爽的橘子,让嬷嬷将他带下去睡,待子昭边打着哈欠边乖巧行礼,说自己先退下歇息后,她方转身懒洋洋地说:“何苦这样折腾他,闹得我们也晚睡。” ? 秦渊略略眯着眼觑她,狭长的眸泛着点不怀好意的光,看得沈霁没来由有点心虚。 子昭自小是千宠万爱长大的,比起旁的皇子公主,多少是没规矩了些,但沈霁私心觉得这点没规矩反而是好事,叫他能在皇宫中也真真切切感受到真情,不必像旁的孩子那般自小战战兢兢,缺少关爱。 但她也没想到,子昭今日这么胆大,越过张浦的阻拦巴巴过来干这没眼力见儿的事。虽是稚子无心,可没教过他这些,也是实实在在的…… 秦渊扮黑脸,她扮白脸只顾着笑,此时还说这些风凉话,确实有些不大合适宜哈…… 可是现在一想起今日在床榻上秦渊抱着她咬牙切齿的模样,还是想笑。 沈霁压根忍不住,掩唇低低笑了两声,但又怕太显眼,赶紧清清嗓子咳了下,走上前大献殷勤,一双波光流转的眉目盈盈的,如一汪清泉:“陛下今日想必也劳累了,不如臣妾服侍您安置吧?” 她扮得无辜,叫秦渊不忍心发难,可这幅模样,偏又活色生香,勾人得紧。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26节 不发难却忍不住欺负,秦渊不打算再忍,两手一抬便圈住了她的腰肢,使力一提,便将她身子抬起来,强硬地摁在了自己膝头。 薄薄的纱裙下是顺滑柔软的丝绸里衣,被冰熏染过,隔着肌肤摩擦,带着微微的凉意。 她两条修长的腿被强制分开,坐在膝上够不着地,只能无措地垫起脚尖撑着。 沈霁羞红了脸:“秦渊……!” “你!” 她软软放低了声儿提醒:“你今儿还没够吗?明日可是要大朝会的!” 秦渊挑眉,笑得无所谓:“你这会儿倒是不笑了?” “我哪儿是在嘲笑你,不过……不过是觉得子昭被你欺负的有意思,没忍住罢了。” 沈霁缩缩脖子,躲他越来越近的唇瓣,哼唧了声:“大热天的挨得这么近,热得紧。” 热? 宸佑宫 的冰一向供的足,现在又是晚上,太阳落山了的时候,怎么会热? 秦渊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转头看见摆在旁边的冰鉴,还有被吃空了的葡萄盘,心里顿时微沉。 “你这几日有些过分贪凉了。” 沈霁自己还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刚想说话,便听到秦渊叫人进来。 她忙不迭地从他身上溜下来,佯作无事发生般坐到了一边去,面上要多得体有多得体。 门口候着的张浦连忙进来听命,秦渊才说叫太医过来为皇贵妃把脉。 月黑风高,皇贵妃难道是出事了? “是。” 他丝毫不敢耽搁,即刻派人去请太医过来,半点不敢怠慢。 宫中谁人不知陛下爱重皇贵妃如命,皇贵妃又是后宫之主,一旦皇贵妃有个好歹,他们一干人恐怕都要人头不保。 太医署不算太远,不出很久,便有今日当值中资历最老的两位太医一起过来了。 行过礼后,秦渊径直让他们为沈霁把脉看诊,自己则坐在了她身边陪着。 太医知道其中厉害,边从医药箱里取东西,边问着沈霁一些近日的问题。在听到贪凉贪睡,身子倦怠的时候,神色微微一变。 两人轮着为她诊脉,又细细商讨,终于松了一口气,一齐跪地向陛下和皇贵妃道喜。 “微臣恭喜陛下,恭喜皇贵妃,皇贵妃有喜了——!” 听到这句话,沈霁和秦渊皆面色一怔,紧接着,秦渊的眼神便立刻亮起来,喜悦溢于言表。 他径直牵住了沈霁的手,爱怜之意毫不遮掩,朗声道:“皇贵妃有孕是大喜事,赏,都赏!” 太医宫女们千恩万谢,沈霁虽是欢喜的,可还有些没缓过神来,手下意识摸向平坦的小腹,又不放心地问了句:“本宫这是怀了身子了?” 在宫里做太医的,回回出诊最高兴的就只有诊出喜脉的时候了,自然是满面红光,连连应声道:“回皇贵妃的话,您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绝不会有假!” 一猛地有了身孕,她还真有些恍惚。 自从生下子昭,已经五年多没有过身孕了,虽然后来也有永安,她待她是如亲生一般,可到底没有经她的肚子,也不觉得仿佛过了很久。 如今自己又诊出喜脉,腹中孕育了小婴孩,这种感觉,实在是难以描绘的。 幸好现在永安已经三岁了,会说会走,正是贪玩好奇的时候,不必日日揪心,子昭这个做皇兄的也上了国子监。 这个孩子,来得也真是时候。 虽是晚间,可皇贵妃有孕这样的大喜事还是让整个宸佑宫都笼罩在了喜悦之下。 霜惢等人连夜分下去了赏赐,又赏了每人一年的月钱,沉甸甸的赏拨下去了,底下侍奉的自然就更尽心。 太医们带着赏赐退下后,殿内的喧嚣重归于宁静,寝殿的大门合上,留出一方静谧温馨的天地来。 秦渊抱着沈霁,动作轻柔得生怕她碎 了一般的搂在怀里,在她耳边依偎,轻轻咬她的耳垂:“时隔多年,我们又有孩子了。” 酥酥麻麻的热气扑在耳边,沈霁耐不住发痒,笑着躲他:“有孕了是好事,可你也不必离我这样近,热呢。” 秦渊才不依她,抱着沈霁不肯松:“太医已经要给你开调理胎气的安胎药了,往后几个月有我小心的时候,这会儿还不能多抱几下了?” 说起这个,沈霁没来由的想起从前她刚怀子昭的时候,太医和嬷嬷给她的叮嘱。 女子有孕的时候,前三个月和后三个月是最最要紧最最危险的,切忌不可侍寝,不可与陛下同房。 虽说陛下也心知肚明,可这些事,怀着身子的人才是最应该知道的。 沈霁当初是头次怀胎,小心谨慎的,将所有要紧的交代都记得清清楚楚,半点不敢忘,生怕孩子有一点闪失。 这回……这回可好,她腹中的孩儿也是见过“风浪”的人了。 说到底,还不是怪秦渊。 沈霁娇嗔了句:“小心?小心什么小心。” “你今日……那般模样,可有半点小心的样子?幸亏这孩子皮实没动了胎气,若非如此,你可是大罪人了,今日有你哭的。” 谁知秦渊非但没有生气,还扯唇笑了笑,摆出一副浪荡子的模样凑得更近了,暧昧道:“哪般模样?” 他的手不安分的游移:“这样?” “还是——这样?” 沈霁浑身登时紧绷起来,抓住他不安分的手:“再闹我,我就将你赶出宸佑宫去,再不许来我这!” 秦渊低低一笑,收了手:“你和孩子在我心里是最要紧的事,不过是逗弄你可爱,我还能真的做什么不成?若非那样,我将你和孩子当成什么了?” 见他有觉悟,并非真的不安分,沈霁这才放松下来。 孰料还没放松下来片刻,自己就被拦腰抱起,搁到了床榻上。 纱幔被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徐徐挑开,轻盈如云的垂落在床沿,朦朦胧胧一片红雾一般,将床榻内的一隅春色尽数遮掩。 沈霁莫名有些紧张,抬起胳膊抓住他一角衣衫,广袖轻垂,露出一截纤纤皓腕:“都说了不能,怎的……你怎的还……” 秦渊没作声,俯下身子吻她额角,嗓音低哑:“你知道的。” “从前怀着子昭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日子还有这么长,你总不好叫我躺在你身边生生忍着。美人在怀,我又爱你入骨,簌簌,帮我。” 他显然已经动了情,喉结轻滚,连眼尾都泛着潮湿的欲。 沈霁猜出他说的是什么,有些羞赧。可架不住他这样深情专注,又将她夸成仙子一般。总觉得若不答应,自己就是世上最坏最不通情达理的女人了。 正犹豫之际,他不知何时已经轻柔地捧起了她的后脑勺,俯下身含住她的唇瓣动情的吸吮,唇齿交缠间,好似两个人都能彼此相融。 使坏的手渐渐不安分,沈霁微微合上眼默许,她媚眼如丝,眸光潋滟,令人心醉。 直到许久后,方叫了水沉沉睡去。 寝殿内安静下来后,新调来御前的小太监面红耳赤又不失疑问的低声问张浦:“干爹,皇贵妃不是今日有孕了吗,怎么陛下还能叫水?” 张浦被问的臊得慌,抬手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小孩子家家的,不该问的别问。” “陛下自有他的用处!话太多,小心和三皇子一样被陛下处罚,届时可就不是抄字这么简单了!”! 第154章 承安十二年四月,皇贵妃诞下四公主,公主出生当日?,陛下亲拟封号为长宁,称长宁公主。 承安十四年年初,大皇子秦子稷满十五岁。出阁加冠,开府别住,正式领了官职,成为了陛下的左膀右臂。 此时,三皇子年八岁,永安公主六岁,长宁公主两岁。三个孩子在皇贵妃膝下一日日长大,偌大的宸佑宫整日充斥着欢声笑语。 子昭聪慧懂事,永安乖巧听话,长宁娇憨可爱。随着三人渐渐大了,不知何时养成习惯,他们最喜欢的就是晚膳后粘着母妃讲故事,再让母妃亲自哄睡。 宸佑宫的寝殿宽敞华丽,光是床榻就十分大,足以容纳好几人睡卧,自然睡的下所有孩子,可她们母子四人其乐融融,却另有人心中不快。 沈霁这几天懒得应付秦渊仿佛没有止境的精力,一到晚上就派人通知建章殿那边说孩子睡下了。孩子已经睡了,秦渊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不会和孩子们争,真就耐着性子近一个月都没和沈霁同床共枕。 然而狼饿久了是会饥不择食的,秦渊忍了又忍,等了又等,直到后来才发觉沈霁这小没良心的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 孩子们是喜欢粘着她不假,可她要是有心,当然腾得出时间陪他,这分明就是她在找借口躲着! 张浦带着宸佑宫近日已经听了二十几遍的重复说辞进了御书房后,秦渊一声不吭搁下书卷,起身道:“去宸佑宫。” 张浦犹犹豫豫:“陛下……可皇贵妃说皇子公主们已经……” 秦渊刮他一眼,淡声道:“你最近的差事当的越发好了。” 他觑向张浦,说出去的话却让张浦不寒而栗:“念在你劳苦功劳,朕有心抚恤你。近日京郊收回了一个庄子,朕瞧着不错,不如赏给你,你日后就在庄子上颐养天年,也不必跟在朕身边辛苦了。” 张浦叫苦不迭,急忙跪地:“陛下恕罪,奴才失言,奴才失言!” 陛下和皇贵妃,横竖里里外外都是他不敢得罪的,替这个说话不成,替那个说话也不成,真是伴君如伴虎! 这帝妃二人,平素甜甜蜜蜜要多亲热有多亲热,可近日几个皇子公主黏皇贵妃黏的紧,陛下嘴上不说什么,可建章殿这阵子像冰窖似的冷,也猜得出陛下心里不痛快。 陛下平素待底下的人都是十分好的,想来今日是不满到了极致,却又不能对着娘娘和皇子公主们发泄,这才将火撒在了他身上。 在宫里做奴才的,真是苦哇。 陛下冷冷的瞧他一眼,大踏步抬步离开,张浦知道陛下饶了他了,才敢苦着一张脸跟在屁股后面,半个字也不敢多提。 宫内宫外许多人说皇贵妃福泽深厚,子嗣美满,这才宠眷不衰,站稳了脚跟。 可张浦却清楚的很,在陛下心里,便是他们亲生的皇嗣也未必能与皇贵妃相较。 皇贵妃,才真真是陛下心头的一块肉呢。 坐上去宸佑宫的御辇,秦渊越想 心中越不满。 在身下的时候飘飘欲仙,下了床翻脸便不认人。 那种事情她若真的不想的时候,他何时逼迫过她?倒显得他像什么禽兽一般,只知晓贪欲,而不懂得温存。 宸佑宫。 灯火长明的寝殿内,沈霁穿着舒适贴身的丝绸斜靠在软塌上,手中捧着一卷书,青沉则抱着长宁坐在另一侧。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27节 厚实软和的地毯上,子昭和永安面对面盘腿坐着,伸出手玩拍手的游戏,时不时发出没心事的天真笑声。 晚冬的寒风习习,雪花飞舞,宸佑宫内地龙正旺,温暖如春。 子昭快速念着口诀和妹妹拍手,却发现手上速度越来越快,渐渐有些吃力。这拍手游戏比记忆力和手速,永安妹妹虽然比他小两岁,但在这方面却比他厉害多了,十次有八次都是她赢。 作为皇兄,他心中自然是不服气的,满心满眼都要胜过妹妹,这才能让妹妹崇拜他这个做哥哥的。因此闲暇时候找小太监小宫女多次练习,未逢敌手,这才想要重新挑战。 可这会儿眼看跟前的永安妹妹害羞笑着就要把他赢了,心中大为挫败,脸也垮了下来。 自信心没了,人自然更不能专注,子昭一个拍子打错,又输给了永安妹妹。 子昭垮着脸坐着,唉声叹气:“还是永安妹妹厉害,我是怎么也赢不了你了。” 在国子监的时候,他在识字念书上是人人都夸有天赋的,随着他年龄渐长,也许多人说他事事皆成,日后定是父皇的臂膀。 可就这么小的游戏他都不能胜过永安,做不到完美,他真能比父皇做的更好吗? 子昭素来是早慧的,虽然才八岁,可小小的人儿心中已经充满了疑惑和迷茫。 闻言,沈霁的目光从书卷上挪开,垂眸扫了他一眼。 她没说话,反倒是对面坐着的永安软糯糯的开了口:“皇兄不苦恼。” “母妃曾经说过,每个人生来擅长的东西就是不一样的,这才有各司其职,取长补短一说,哪儿有人生来就是事事周全的?” “永安在国子监可是不如皇兄学得快呢。” 皇妹这样安抚自己,子昭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永安是最会心疼我的。” “只是……” “只是什么?”沈霁温声道,”不过是游戏而已,永安赢了就是赢了,何至于苦恼至此?” “这两天我瞧你似乎有些心事,憋在心里不痛快,不如说给母妃听听。” 子昭犹豫了片刻,叹了口气说:“母妃,人人都说我是您的儿子,日后是一定要继承大统,做下一任皇帝的。又说我聪慧勤学,天赋出众,一定是一代明君。” “其实这些话我起初听到是挺欢喜的,认为这是对我的认可……甚至有时候还会有些飘飘然。可听的多了,我突然开始有些惶恐。” 沈霁静静地看着子昭越长大和秦渊越相似的眉眼,他分明不过八九岁,却已经十分知事聪明,有自己的思考能力。 虽说她并不喜欢旁人总是夸奖子昭免得让他生出骄纵之心,可有时候看着他,连自己都会觉得这些话其实并不全是阿谀奉承。 正如今日,小小孩童,面对后宫中这么多人的追捧夸赞,却不飘飘然忘本,而能及时自省,这就很难得。 便是许多大人也未必做得到他这般。 沈霁柔声问他:“惶恐什么?” 子昭低下头:惶恐我是不是真的有他们说的那么好,也惶恐那个位置,更惶恐会做不好,让父皇和母妃失望。” 说起沉重的话题,一向欢声笑语的宸佑宫难得的安静了片刻。 这时候,门口的棉帘被人掀开,一阵寒风涌进,秦渊眉眼沾雪的走了进来。 他显然是听到了方才子昭和沈霁之间的对话,淡声道:“真有那日,你该考虑的不是让朕和你母妃失望。” “而是会不会让这天下所有奉养你和拥护你的百姓失望。” 陛下突然夜间过来,青沉赶忙抱着长宁公主起身请安。 明明已经派人去建章殿通知他的沈霁看着突然过来的秦渊有些傻眼了。 秦渊垂眸深深看她一眼,却什么都没说,淡声道:“天色已晚,带着两个公主下去歇息吧。” 青沉抱着长宁公主福身退下,永安也乖乖地跟在身后,出去被嬷嬷牵着手回殿内休息,寝殿里就剩下秦渊,沈霁和子昭。 秦渊落座在沈霁的身侧,自觉地端过她跟前的一盏暖茶喝了半盏,嗓音轻淡:“你是朕的储君,心中当有天下万民,有江山社稷。但这一切的前提的你具备了做君主的一切资格。” “除了国事政务,群臣权衡,计谋权衡,最要紧的,你可知是什么?” 子昭怔怔的仰起头看眼前这个在自己心中顶天立地的父皇,迷茫的摇了摇头。 “身为帝王,除了能力是不可或缺之外,最重要的,是心中不可动摇的信念。” “为君者统御天下,当令国富民强,一方安定。你心中要时刻谨记百姓苦难,心怀天下,坚定目标,方能一往无前。身为君主,若连自己的能力都不能相信,又如何让文武百官信服。” “大丈夫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黎民百姓,便是做到了你该做的。” 无愧于天,无愧于民…… 子昭原本迷茫的眼神中似乎有了一丝了然,可又不能十分明白。 秦渊并不急,反而抬手摸上了他的头:“待你长到十二岁,朕就正式封你做太子,开府加冠,让你出去历练。等见过百姓艰难,体会过民生,你自然心有所悟。” 子昭点点头,语气也不再迟疑:“谢父皇教诲,儿臣一定会尽全力做到最好。” 秦渊点头松手:“好了,退下歇息吧,明日还要去国子监。” 子昭偷偷看了一眼母妃,行礼后飞快地退下了。 沈霁看着子昭离开的背影,想起刚刚秦渊教育儿子的画面,不禁赞许的点点头。 周围的空气已经安静到只听得见外头的风声,不知不觉间,殿内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可沈霁浑然未觉。 秦渊偏头看着她闲适的模样,轻描淡写地开了口:“孩子们都睡在这儿了?”! 第155章 背后突然一凉,沈霁的笑容才突然僵在了脸上。 旁边凉凉的视线称得上专注,她讪讪转头看向秦渊,略显尴尬的扯唇笑了笑:“原……原是睡了的。” “只是……只是时间尚早,所以躺了会儿就起来了,”沈霁企图糊弄过去,“孩子嘛,总是一会儿一个样子的。” 秦渊慢腾腾的敲了敲桌子,气定神闲:“我瞧不是孩子们一会儿一个样子,是你一会儿一个样子才是。” 沈霁心虚地别过脸:“我可没有。” “没有?” “你有多久没和我同床共枕了?” 看她一眼,秦渊也不恼,反而往身后一靠,摆明了是要秋后算账,一笔笔说清楚的架势,故意拖长了调子:“噢——” “想来皇贵妃是嫌朕年纪大了,日日看得腻歪,这才佳假借孩子的名义不见朕。” 他啧了声,自嘲道:“也不知是谁,从前日日担心我会变,不敢托付真心,如今可好,自己倒变了。” 这话说的沈霁实在羞臊得慌,她颊上飞粉,忙伸手去捂住他的嘴:“好了,你不许再说了。” 未曾心意相通之时,沈霁一直十分抗拒自己对他动心,都是秦渊一步步朝她走,现在能有这样美满平静的生活,也都是他处处为她让步。 如今说这种话,可不显得她如同白眼狼一般吗! 沈霁赶紧站起身凑到去秦渊的旁边,搂住他的脖颈,低声软语道:“我并不是不想见你……只是……” 她投怀送抱的次数不多,秦渊自然是乐于享受的,抬手就圈住了她的细腰。 清冷低沉的嗓音响在沈霁耳边,不知怎么,颇带了一丝蛊惑的味道:“只是什么?” 热气萦绕,酥麻感突然袭来,沈霁身子没来由的软了几分。 失重感袭来,她只能紧紧勾着秦渊,颤声开口,清媚好听的嗓音带着似有若无的埋怨:“谁让你总要那么久……就算起先是享受的,后来腰也要累断了。” “若是隔三差五这般也就算了,可你!” 她双颊酡红:“可你前阵子跟疯了似的,怎么能天天都不够呢!” 这话虽是抱怨,可秦渊却品出些夸赞的意味,佯作淡定的眸中也渐渐染上几分自得之色起来。 他圈着沈霁的腰肢,将她使力带上膝头,一手不紧不慢地从她柔亮的乌发里穿梭,语气撩人:“长宁打自出生起就粘你,一直粘到了一岁将将会走才好些,宫中孩子又多,你总要分出时间陪伴孩子们,我便只能被挤到角落。” 秦渊将自己说的可怜:“若我再不抓紧时间在皇贵妃跟前表现表现,伺候好你,待再过几年我真年纪大了,你岂非更嫌弃?” 说罢,他又不依不饶补了句:“从前只知薄情是错,原深情不改也是错了。” 秦渊的手从发间一路游移到她敏/感的耳垂轻轻揉捏:“皇贵妃,是不是?” 沈霁被他这一通劈头 盖脸的抱怨砸的无话可说,偏又被他撩拨的呼吸发颤,身子发软,咬着下唇你了半天,只说出一句诡辩。 这么多年过去,她当然知道秦渊有多爱她。 正因他数年如一日的待她好,给她安全感,保护她,她才敢任性,敢放肆,敢随着自己的心意来。 所以,她也当然清楚秦渊有多么喜欢“要”她。 这么长时间都被她蒙在鼓里忍着,今日她是说什么也跑不了了。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她主动迎合,取悦了很好被取悦的他,说不定还能早些放过她。 沈霁藕臂一揽,将自己的红唇奉上,主动去吻他。唇齿缠绵,水/乳/交/融。 谁也记不清究竟雪夜红烛燃了多长时间,香帷里流了多少抵死缠/绵的汗水。 直到后半夜,秦渊才餮足的叫了水,揽着她一起入睡。 沈霁累得迷迷糊糊,本想倒头就睡,可喉间已经干哑,半梦半醒间,还催促秦渊去给她倒水。 秦渊吻吻她的额头,想起自己方才坏心眼的逼迫她一遍遍叫自己夫君,一遍遍说爱你,带着热烈爱意的眸底又添几分暖意。 这一生能得一相伴相守的爱人,能得到民间最平凡最真挚的温暖,哪怕身处高山之巅,他也不觉得孤独。 - 承安十八年五月,三皇子秦子昭年满十二,受陛下器重,早早加冠出阁,册太子之位。 又于承安二十一年满十五岁那年正式入住东宫。 皇太子出类拔萃,能力极强,宽严相济,又有仁心,不过两年便在朝中拥有了极高的威望,迅速上手了政务。 承安二十六年,皇太子及弱冠之年,择魏氏嫡系长女为太子妃。 魏氏出两朝皇后,又传闻太子极喜爱太子妃,坊间传为佳话。 次年陛下选择于壮年退位,震惊朝野。 同年,太子登基,定国号为盛元,尊陛下为太上皇,母妃皇贵妃为皇太后。 -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28节 新皇登基,举国大赦三日,长安城内热闹非凡。宫里处处喜气洋洋,张灯结彩,人人脸上都挂着笑。 这几日迁宫事宜繁琐,处处都要打点着,太上皇和太后娘娘住进了新修建的颐年宫,太妃们也要搬迁,这可是大工程。 而久久不动维持原貌的凤仪宫,也终于要迎来了新的主人。 阳春三月风光好,杨柳青翠,黄鹂婉转,凤仪宫里的那一株梨花也开了。 满树冠的梨花绽放,风一吹簌簌如雪,落得满园馨香。 沈霁就那么坐在殿内喝茶,慢悠悠品一盏从前皇后最爱的香茗,看着窗外景色如画。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将这个地方留作心里最隐秘最温柔的角落,时不时就会过来看一眼。 每次来,她都能感觉到皇后还在她身边一般。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虽还是她临走前的样子,可外头一切早已翻天覆地。 当初子昭选秀,对 魏氏的嫡女一见倾心非她不可,她只看一眼,就在她身上看出了皇后的影子。 说起来,太子妃还是皇后的亲侄女,姑侄二人总有些相像的地方。 可最大的不同是,太子妃的眼里亮晶晶的,温柔又羞涩,如一汪清澈的湖水,不似皇后娘娘,沉寂又束缚,像凋零衰败的春花。 若当初的皇后没有嫁给秦渊,也许她也能有这样灵动的眼神。 幸好子昭随了他父皇是个情种,又有了后宫独宠一人的先例。他只迎娶了太子妃一个,两相情好,如今空置后宫,也不会有人再说什么。 一切都不能更完美了。 沈霁垂下眼睫,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杯盏放在旁边的案几上,温声道:“姐姐,一切都有新开始了。” 你也是吧? 忽而一阵春风吹过,卷起枝头梨花落到了沈霁手边,微微摇晃着,如亲昵的耳语。 沈霁弯起唇角笑了笑,将那片花瓣小心捏起,这才展裙起身,将手搭在了青檀腕上走出了殿门。 院内早已跪了一院子的人,都提眉吊耳等候着命令,沈霁最后回眸看了眼殿内,将掌心梨花握紧在手心,温声开口道:“进去收拾吧,该添置的物件和修缮不得有误,皇后不日就要搬进来,不可怠慢。” “是,谨遵太后之命。” 子昭登基,又有了家室,永安也在去年风风光光嫁给了她亲自挑的如意郎君。 荣华富贵,深情安稳,寻常人得其一已是不易,她区区凡人却悉数拥有,这一生何其幸运。 走出凤仪宫的大门,就看见长宁亲亲密密的搂着玉雅的胳膊朝她走过来,见了她就脆生生的喊:“母后,我和夷娘娘在这呢!” 长宁今年十四岁,正是活泼好动,古灵精怪的时候。 她和她皇兄小时候的性子一模一样,能说会道,反应极快,心里的鬼点子一个比一个多。 但子昭历练几年后现在沉稳的很,早已是合格帝王的样子了,就她这个小丫头,被宠的无法无天。 她嘴巴甜,没事就喜欢往后宫里乱窜,今日哄哄玉雅,明日哄哄庄贤妃,后日又同季婕妤一起挖土埋酒,俨然是个人人喜欢的香饽饽了。 这些天她皇兄登基,人人忙的脚不沾地,也就她跟个没事人一样,还是无拘无束。 沈霁无奈的笑:“皮猴子,天天缠着你夷娘娘。” 青檀笑道:“长宁长公主性子活泼,却又心细健谈,奴婢瞧着宫里的娘娘们喜欢的紧呢。” 宫中嫔妃膝下有子的人不多,虽日子清净有伴,可难免膝下寂寞。 长宁虽说是自己爱玩,可沈霁也知道,她是个极良善的孩子,知道这些娘娘们待她好,这才想尽可能多多陪伴。 永安出嫁,子昭登基,她在后宫里,也没有什么年纪相仿的玩伴了。 见母后说自己,长宁吐吐舌头,又一溜小跑抱住了沈霁:“母后!您不许说长宁了。” 玉雅掩唇笑笑,问道:“姐姐方才从凤仪宫出来,如何了?” 沈霁低眉浅笑,摊开手心给她瞧:“你看,皇后姐姐同我报信了。” 掌心一片洁白无瑕的梨花花瓣,正在微风中摇曳。 班玉雅一看就懂。 “皇后娘娘是极好的人,这个时候,她一定有了更好的人生。” 长宁不明白,歪头问:“母后说的是皇后嫂嫂吗?” 沈霁轻轻摸她的头,笑着说:“不是。” “是一个很好很好,被母后当成姐姐的人。” 盛元一年四月十五,司天监监正段星玄定下登基大典的吉日,子昭正式成了这天下万民的新帝。 太上皇和太后一同观礼,亲眼看着他们培养的孩子,牵着皇后的手坐上了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登基大典是国之盛典,从清晨一直忙碌到正午才结束。 此后还有各种祭祀,不胜繁琐,如今的司天监监正定下各种良辰吉日,也算有条不紊。 新皇登基,大典终落幕。 段星玄看着步入夜色的九重玉阶,神色悠远。 当初他算出的那个命格大贵,生来便有帝王之象的孩子,终于按着命运的指示,踏上了这至高之路。! 第156章 启安二十六年,五龙夺嫡之乱刚过,陛下身子大不如前,册立六皇子秦渊为太子,同年冬,其生母万贵妃遍览长安贵女为其择选太子妃。 忠毅侯府后宅内,大雪纷飞。 檐下青松,池内游鱼,皆被漫天雪花凝结,成了冰雕玉琢的模样。 沈霁披着白狐毛的烟紫披风,乌发沾雪,正带着贴身侍女霜惢和筠雪在院内堆雪人儿。 三个方才及笄的姑娘,正是爱玩贪笑的时候,雪人还没堆好就出了坏心思想捉弄人。 沈霁偷偷在背后摸索,水葱般的指头鞠一捧雪,团成拳头大的雪球儿,瞄准了不设防的筠雪,就往她身上砸。 筠雪被砸了个人仰马翻,边笑着边爬起来,也捏了一团雪扔到沈霁的身上。 “说好的堆雪人儿,姑娘偷偷使坏!” 哗啦啦一团雪在肩头炸开,四溅的沈霁满脸的雪花,有些不听话冰屑子顺着脖子钻到了肌肤里,激得她猛的打了个颤。 沈霁却很开怀,边笑边拿出帕子将脸上的雪擦去,笑着说:“堆雪人儿有什么意思,打雪仗才好玩呢。等过两日,我让母亲邀请几个闺中好友来家中做客,到时候人多了,咱们闹成一团,那才尽兴呢。” 许是今日难得的开怀,她的语调温柔之余透着点无拘无束的活泼,可良好的家教,却让她手上的动作无时无刻都极为优雅。 丝缎的帕子轻轻一抖,展开一面,顺着凝脂般的脸颊慢慢擦拭到纤长的脖颈上。 她一双眸潋滟如春水,巴掌大的小脸要多貌美有多貌美,似是冰天雪地里太冷,将她洁白无瑕的肌肤冻出一抹动人的红晕,平添了几分娇憨。 霜惢和筠雪素来是知道自家姑娘貌美的,可美人总是于美景相宜,如今美人沾雪,更是动人好看了。 长廊下,侯夫人站在廊下一角看向院子里的欢声笑语,面上却有几分愁容。 身侧的刘妈妈轻声说:“主母可是在担心方才万贵妃送来的帖子?” 侯夫人点点头,轻叹道:“太子新册,择选太子妃,此乃皇命。阿霁是我独女,嫡系只她一个女儿正当嫁龄。万贵妃早知我家有女,是无论如何也推不了的。” 刘妈妈宽慰道:“只是相看,主母也不必太过忧心了。换言之,若真能被看重做了太子妃,日后便是皇后,一国之母那是何等尊贵,可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 侯夫人牢牢看着自己的女儿,眼中千般不舍:“若能嫁给太子做太子妃,那必然是尊贵之极,人人趋之若鹜。可她在家中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整日无拘无束没个心事,我只愿她嫁给门当户对的好郎君,一生一世一双人,快乐度过此生,也不愿她嫁入皇室。” “皇室显贵不假,可才过五龙夺嫡,腥风血雨,如此险山恶水,岂是她应付得了的?” 闻言,刘妈妈也叹了口气,轻声道:“好歹适龄的长安贵女不在少数,咱们姑娘虽拔尖,可未必合了万贵妃眼缘,也未必合 了太子的眼缘。” 侯夫人点点头,舒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三日后便要带她入宫,这般继续疯玩下去也不是回事,带她进来,我同她好好教教规矩,再选选入宫的衣着,免得在众人面前失礼。” 半柱香后,沈霁房内。 她边在侍女的侍奉下重新换衣挽发,边睁大了眼睛问:“母亲说是万贵妃下帖子,请母亲和我去宫中赴宴游玩吗?” “长这么大,我还从未去过宫中呢。我听人说皇宫十分辽阔又十分美丽,五步一景,十步一楼阁,若真能去见识见识也是好事,母亲怎么反而愁眉苦脸的?” 侯夫人无奈道:“你还真以为仅仅是入宫玩乐吗?太子册立,又未成家,这是在变着花样为太子选妃呢。” 沈霁又问:“所以我也在万贵妃觉得不错的人选里了?” 事关婚姻大事,她这姑娘也太事不关己了,这会儿还沾沾自喜起来了! 侯夫人为她这个随心所欲的性子彻底头痛了:“咱们侯爵之家,你又是唯一的嫡女,家世门楣自然够得上。哪年宫中家宴是你父亲没去过的?长安名流办的宴会是你没参加的?” “万贵妃和太子是五龙夺嫡中笑到最后的人,手腕能力你可想而知,她此时是为太子选妃,更是为了太子在朝中笼络助益。太子妃是日后要做皇后的人,此等大事,你便不关心吗?” 沈霁笑了笑:“我听母亲的意思是不希望我嫁给太子啦?” “那这小宴,咱们能不去吗?” 侯夫人板起脸:“当然不能。” “既然必须要去,若真被相中了也是无可奈何的,我们现在愁眉苦脸又有何用。”沈霁倒是想得开,反而安抚着母亲:“扮丑是大不敬,太妖艳又有阿谀之嫌,倒不如大大方方去了,听命罢。” 沈霁生来便是侯爵府的嫡女,自小娇生惯养,千宠万爱,活得无拘无束又自在随心。 她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会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生活下去。在家中做无忧无虑的大姑娘,哪怕出嫁之后,有家世依托,也定然是做风风光光的大娘子。 所以在闺阁之内,她偶尔也会畅想自己未来的夫婿该是什么模样。 其实她对未来夫婿的要求十分简单,那便是洁身自好,相貌好看,家世匹配。 只要达成这几点,她看得顺眼,嫁给谁都是一样的。 侯夫人惊奇地看着她这个大智若愚的女儿,纳罕道:“嫁人这样的大事,你倒想得开。” 沈霁笑一笑,扬眸问:“母亲,太子生得好看吗?” 侯夫人原本还在忧心三日后入宫之事,听她这么一问,不免怔了瞬:“万贵妃美艳绝伦,太子是她亲生,自然也是龙章凤姿,如圭如璋的。” 话音一落,她便意识过来沈霁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故意唬着脸道:“皇家里头的弯弯绕绕多不胜数,一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太子何许人也,日后是要称帝的,到时候偌大一个后宫要你管,岂非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29节 心力交瘁?我知道你素来和林太傅家的嫡孙女不对付,她又和太子幼时一同上私塾,颇有交情,可我告诉你,千万别为了争一时意气断送了自己一生。” 沈霁轻哼了声:“才不是呢。” “我只是早就听闻太子美名,一时好奇罢了。夫妻相处,素来都是相互的,如同父亲和母亲,不也一生不曾纳妾,夫妇二人琴瑟和谐吗?假如我真的嫁给他,哪怕他日后真的登基为帝,可若是真心护我爱我,又岂会有一群的莺莺燕燕惹我头疼。” “林璇玑喜欢太子我早知道,可要是我也相中了太子,难不成为了她拱手相送?我才不管他那么多呢。” 侯夫人无奈:“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多歪理。” 重新挽发上妆后的沈霁起身去晃母亲的胳膊,撒娇道:“才不是歪理呢,母亲分明是说不过我。” “三日后就要入宫了,一旦被选中,日后可有的是拘束的时候了,”沈霁一双美目水灵灵的,请求道,“母亲,杏味楼新出的锅子听说可好吃了,我想出去尝尝,好不好嘛。” 这个女儿最是会撒娇卖乖的,一旦被她缠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侯夫人拗不过她,只能妥协:“那你带着霜惢和筠雪和两个家丁一起,再戴上帷帽去,不可招摇过市。” “还有,日落之前必须回家。” 沈霁喜笑颜开,搂着母亲的胳膊哄了又哄,这才从旁边拿出一顶白纱帷帽:“母亲放心,我用了饭就回来,保证不让别人瞧见我。” 说罢,她一溜烟的提裙走出去:“筠雪!快,备轿子出门!” - 飘雪腊月,长安的街头仍能看到袅袅炊烟,临近午饭时间,这一路行过去不知闻到多少香味,勾的沈霁食指大动。 积雪虽深,道路两侧的摊位铺子仍然人流熙攘,道上车水马龙,不知有多热闹。 杏味楼乃长安最有名的几个酒楼之一,酒水果子和菜样都是一绝。 今年冬初,楼里的大厨推出了铜锅,一时十分风靡,许多人趋之若鹜。沈霁早就听说了,可是一直没有时间来,今日终于能得偿所愿,在马车上时就迫不及待,连连探头往外看。 霜惢将腰牌递给门口的小二瞧了一眼,她们便被径直引到看二楼的贵客包厢里。 这会儿没有了外人,沈霁便将帷帽脱了下来,露出一张冰雪剔透的芙蓉面来。 她将窗户偷偷支起一个小缝往外看,身后的走廊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似乎是几个年轻男子在说话。 “听闻万贵妃过几日在宫中设宴,遍邀长安名门贵女,不知殿下可有属意的女子?” “瞧卫兄说的,我可是听说林太傅家的嫡孙女放话出来非太子殿下不嫁,恐怕——” 原是在说太子选妃一事,那其中一人……岂不是太子本人吗? 沈霁一惊,连忙屏息凝神,示意她们别出声,便听到外头的人一言一句的,仿佛正主从未出声。 脚步越来越近,又渐渐远去,好像去了隔壁的方向,才听到一淡沉好听的疏离嗓音淡淡道:“我本无意过早娶妻,都是母妃安排罢了。” “她觉得哪个好,那便是哪个。”! 第157章 听得最后一声脚步踏入隔壁的包厢,随着木门被嘎吱一声合上,沈霁这才松了心神。 说什么什么到,今日还在和母亲说太子选妃一事,今日就能在杏味楼遇上太子,实在是巧。 幸好她已经进到房间内了,撞不上这么多外男,否则若是自己贪吃被人瞧去了,一个未出嫁的闺阁贵女如此,岂非不合规矩。 沈霁托腮坐在桌前,看着跟前色香味俱全的看盘,只能看不能吃,不由得有些饿了。 锅子已经叫过了,这会儿还没上,沈霁坐着也是坐着,心思总是飘到隔壁去。 关于这个新册的太子,坊间的传闻可实在不少。 有人说他和万贵妃母子二人手腕了得,也有人说太子才学兼备,乃是储君的最佳人选,更有人说他和万贵妃心狠手辣,踩着尸身血海上位。 好也有坏也多,传闻愈多,她反而对母亲口中这个龙章凤姿,如圭如璋的太子有了更多的兴趣。 尤其刚刚听到他的声音,疏离清冷如山巅雪,却实在好听,衬得上母亲口中如圭如璋四个字。 这样一个处处优秀的年轻太子,真容该是什么模样? 只是可惜,方才听闻太子之意并不想这么早娶妻,全凭万贵妃的意思,那便是万贵妃定下谁就是谁。 这样一个对娶妻毫无兴趣的男人,便是再优异,婚后也是同床异梦,悲惨一生罢了。 兴趣归兴趣,沈霁才不要嫁给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人。若不能眼里尽是自己,届时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少不了,女人多了,也够她日日以泪洗面,细心吊胆了。 杏味楼的包厢隔音很好,一楼正中又有小娘子唱曲,咿咿呀呀的,若非离得特别近,听不到左右两边的屋子里都在谈论什么。 沈霁将方才的插曲抛之脑后,拿起一双银箸满怀期待的等了又等,却始终不见锅子端上来。 杏味楼生意火爆,出菜却不会这么慢,尤其她可是包厢里的贵客,怎会怠慢? 她指挥着跟来的家丁:“你去底下催催,说我饿了。” 家丁去了又回,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谁知回来的时候面露难色,说道:“姑娘,底下送菜的小二说方才已经送上来了,咱们还是最后一个现成的锅子呢。” “什么?”沈霁顿时垮了脸。 这八成是来送菜的上错桌了,可她心心念念好多日子就为了这一口,眼看天快要黑了,她也等不及底下的锅子新烧好了,问道:“上到哪个屋子了?你可问清楚了?” 家丁苦着脸:“那小二知道自己上错了以后径直跪在了奴才跟前,说是送到了隔壁,可他知道隔壁是大人物,就算送错也不敢打扰,便说去和掌柜的商量,看能不能多送您几道菜赔不是。” 送到隔壁了? 沈霁这下彻底绝望了,喃喃道:“送我几个菜顶什么用,我来吃的又不是这些。” 旁边的筠雪咬咬牙,说道:“姑娘,奴婢戴着帷帽去要吧 !那几位哥儿都是高门大户的公子,若是知道姑娘的锅子送错了地方,哪怕为了自己的美名也不会寻衅,会直截了当的送过来的。” 沈霁犹豫道:这样真的可行?若……” “三日后您就要进宫了,一旦被贵妃看上,您恐怕是再也没机会尝尝这口了。奴婢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您就让奴婢去试试吧,再晚等动了筷,可就要也要不回了。” 诱惑在前,沈霁又不用露面,左思右想也没什么坏处,她实在把持不住了:“那你记得,千万别露了府邸名姓,免得留下祸根来。” 筠雪带上帷帽点点头:“姑娘放心,我去去就回。” 她抓住上菜的小厮一道去隔壁,笃笃叩门后,门很快被拉开。 沈霁趴在墙根绞尽脑汁的偷听,隐隐约约听见筠雪说:“各位公子见笑……” 隔壁包厢内,几个仪表不凡的年轻公子们正在饮茶谈话。 个个衣衫华丽,举止有礼,一瞧便知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其中一人坐在主座,虽表面看起来并不拘礼十分随意,却能看出隐隐成拥簇之势,可见他身份格外不同些。 筠雪是沈霁身边从小到大的丫头,身上颇有些见识,可沈霁并未明说这里头便有当朝太子,筠雪自然也不知道,只当是哪几家的贵胄公子,虽谨慎,倒也不至于太过当回事。 毕竟满长安的世家爵位实在不少,她们自己家也是侯爵出身,当下胆气很足的叩了门,得允后走了进去。 她先是福了一礼,规矩道:“各位公子见笑,奴婢是隔壁包厢家的侍女,因这杏味楼的行菜是新来的送错了屋子,这才腆着脸来叨扰,小行菜胆子小恐惊扰了贵客,可我家主人时间紧,又实在不能割爱,所以奴婢前来,还望诸位公子能将锅子物归原主。我家主子说了,今日巧合也算缘分,愿将公子们的今日开销一并请了。” 杏味楼生意红火,上错菜也是寻常事,只是一般送错也就送错了,杏味楼多会做出补偿,还从未有人上门要菜的。 这小小婢女说话谈吐颇为不凡,言语间又隐隐透露款气,倒有些意思。 在座几位公子都笑起来,其中一个温声说道:“敢问你家主人是何人?能教出你这般伶牙俐齿的侍女,想必是个潇洒恣意的郎君,既如此,倒不如一并请来,也好让太……” 他意识到说错话,面不改色的找补了句:“也好让我们几个结识一番。” 长安世家贵族公子多,有志有才之士不多,有趣之人也不多。 秦渊惜才,有意结交,薄白的眼皮子微抬,显然是默许了。 这群人满口不提还菜一事,反还想叫姑娘来一起吃,实在是让筠雪措手不及。 她帷帽下的脸涨红了几分,镇定道:“我家主人不便前来面见公子们,还望见谅。” 筠雪轻咬贝齿,面纱下的脸扯出个客气的笑来:“时日不早了,奴婢便先将这锅子取走了,多谢公子们海涵。今日的开销自会有人付账的。” 旁边的小行 菜低着头不敢吱声,筠雪抬指戳了戳他的背,他才赶紧上前将铜锅端到放了水的托盘上,低头准备走。 太子在此都敢不领情,还堂而皇之的将菜从桌子上撤走,在座的人里多少有些面子挂不住,更不敢让太子在他们跟前落了面子,便有人不大高兴了,蹙眉道:“你都没有问过你家公子,怎知不——” 后头的话还没说话,秦渊淡淡开口道:“不必强求。” “区区一道菜而已,既是上错了就该物归原主,自然没有强留人的道理。” 太子发话,他们当然就没了继续问责的理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忙拱手笑道:“殿下仁爱。” 奉承的话听得多了,不过入耳便散了,秦渊搁下手中银杯,若有所思的看向筠雪离开的方向。 单是世家公子带侍女出行不必带着帷帽,既是不便,就说明她家主人是女子。 还是在室的闺阁女子。 出手阔气,又能偷偷来杏味楼吃珍馐美味,连身边的侍女都调教的不卑不亢,聪慧过人,倒不是寻常女子。 筠雪带着小行菜端着锅子回来后,沈霁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霜惢瞠目结舌:“还以为不顺利呢,结果真带回来了。” 行菜将锅子放下后退出包厢内,家丁将包厢的门重新关上,筠雪才小声说:“可没有那么顺利呢。” “屋子里头有好几个世家大族的公子,我一番说辞,反而让他们对姑娘起了兴趣。我只说是我家主人,他们便以为是男子,恐怕再多说几句都要引为至交了。” 铜锅摆在桌上,香气早就勾的沈霁忍不住了。 她举起银箸夹了一口,刚放进嘴里便听到筠雪这么说,吓的她囫囵将肉吞了,忙问道:“你说他们想见我?” 筠雪点点头:“是,说您一定是个潇洒恣意的郎君,想结识一番呢。” 沈霁握着筷子顿住了,想了想,又问:“坐在人群正中的那个,可说什么了?” “正中间的那个……?”筠雪细细思索一番,摇摇头,“中间那位瞧着很是矜贵冷淡,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他们一行来用饭,太子必然是正席主位,位列正中,沈霁这么问筠雪,也是想问问太子可曾说了什么。 听到筠雪的回答后,她才放了心,重新吃起饭来:“那便好,你们可要记住了,今日的插曲全当没发生过,谁也不许往外多说一个字。” 杏味楼的大厨不亏是名满长安的好手,新出的锅子果然是让她回味无穷。 天色将晚,沈霁坐上回程的马车后,心思却一直飘荡着今日在包厢内的种种。 许是因为她一直都好奇着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又许是因为三日后她就要入宫,今日平白多了几分纠葛,总让她心肠千回百转。 暮色降临,行程颠簸,沈霁有些积食,轻轻挑开了帘子的一条缝。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30节 寒风呼啸着涌入,从缝隙一角,窥得见外面漫天的大雪。 月光冷白,雪夜漫漫,不知怎么生出几分旖旎。 沈霁背对着筠雪看向窗外,垂落的乌发贴在纤细的腰肢上,车灯昏昏暗暗,说不出的少女情怀。 “筠雪,你今日……瞧见坐在正中的那位男子了吗?”她嗓音有些嗫嚅,小声问:“可生的一幅好皮相吗?” 筠雪在马车上颠得胃里直犯恶心,皱着眉头看着自家姑娘,浑然没有半点旖旎的心思:“姑娘,您是吃傻了吧。” 沈霁转过头来:……? 筠雪:“我带着帷帽呢,怎么看得清呀!”! 第158章 三日后,入宫赴宴。 沈霁在母亲的精心打扮下穿红着绿的出行了。 侯爵府的轿子一路拉到宫门口去,又递上拜帖,沈霁方跟着母亲踏入了皇宫。 万贵妃设宴在繁春殿,位置在后宫正中,临近御花园。 早就听说皇宫处处尊贵,雕栏玉砌,今日雪停了,红墙金瓦,白雪辉映,实在是美不胜收。 沈霁撑着梅花纸伞一路走过来,好奇地四处打量,光是路边遇到的宫女都个个清秀小有姿色,可见宫中规矩大着呢。 今日赴宴的勋贵中有几家是沈霁闺中的好友,比如书香世家的魏宜窈姐姐,班氏的妹妹班玉雅,哪怕不为了太子选秀,来和两个姐妹说说话也是好的。 繁春殿门口早就宫人候着了,门前廊下的雪扫的干净,露出平平整整的宫道。 母亲将拜帖递上,门口的宫女笑着福身:“见过侯夫人,见过姑娘,还请里头走。” 长安名流的宴会她参加的不少,可宫里的宴会她作为女眷还是第一次来。 满殿里都是长安有头有脸的夫人和在室的嫡出姑娘,人人穿得华贵,仪态端庄,叫人看了眼花。 殿门来了新人,早到的不少转头看过来,想瞧瞧新来的有没有竞争力。 侯夫人熨帖笑着走过去和几位夫人打招呼,沈霁也挂上微笑,跟着母亲往前走。 见是沈霁来了,原本还有许多人紧张,可一看她今日用力过猛的衣着,耐不住的性子的人又想掩唇讥笑。 沈霁早知如此,并不以为然。 她身上的首饰缎子哪个都是上好的新衣,别提多华贵,充分表明了对此次入宫的重视,可搭配在一起就不那么入眼了,虽说不上难看,可让人眼前一亮的美貌却是没有的。 俗话说人靠衣装,再美丽的容貌没了锦衣华服的衬托,在一群年轻貌美的莺燕中也就不算光彩照人。 毕竟想做太子妃的人实在太多,便是只有五分容貌的,也能在衣着发型和妆容上下足了功夫,生生拉到七分去。 沈霁这一身衣裳搭配的十分不显眼,就连她那一副胜似春光的脸都在身侧一群美人的衣香鬓影中黯然失色了。 倒不是沈霁不够美,而是她今日的妆容也是下了功夫的,特意上的浓了些。 沈霁生得天然去雕饰,尤其一双美目十分摄人心魄,如她这般女子不适合浓妆艳抹,否则反而落了下乘。 观她一身从头到脚,便知她母亲不愿她做太子妃的愿望有多强烈了。 沈霁虽说对太子有几分好奇,又有前几日偶遇的纠葛,可她记得分明,太子本人对娶妻成家是不屑一顾的,全凭万贵妃的心意。 如此一人的确不是良配,沈霁也乐得听从母亲的安排。 作为未来的太后,万贵妃宴请,满长安自然是无人敢不来的。 时辰还未到,繁春殿内已经坐的满满当当了,虽是冬日里,可殿内的地龙烧得暖和,再瞧 瞧满屋子的美人,个个眉眼含春,不是春天胜似春天。 沈霁本就没抱着来参加选妃的念头,表面坐得端庄优雅,实际却看向魏姐姐和班妹妹,偷偷朝她们使眼色。 她们当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等宴席进行的差不多了,女眷们都可以在宫里自由的观赏走动,也算是天家恩典,届时她们三人便能凑在一堆,说说女儿家的闺房话。 侯夫人瞥了一眼自家女儿,见她似乎有些过分不把这宴席当回事了,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以做提醒。 沈霁立刻垂眸正色,伸出纤细白嫩的手,双手端起跟前的一盏茶,抿了几口。 她虽然在家里没规矩惯了,可毕竟出身高门,装腔作势印在骨子里,一举一动都是优雅得宜的。 侯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上下打量一番,虽想着今日已经做足了准备,应该不至于偏偏选中她,可一想到自己的宝贝疙瘩可能会进虎狼窝,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叹气。 席内的人一想到将来有机会做太子妃、做皇后都是满面红光,唉声叹气的人,恐怕也就她这一家了。 此时,殿门外传来太监的高声传唤:“万贵妃到——太子到——!” 殿内的叽叽喳喳顿时停下,齐齐站了起身。 万贵妃今年还不到四十岁,一身华贵端庄的宫装十分夺人眼球,满头珠翠昭示着她的地位何等尊崇,又保养得宜,容貌美艳,眼角眉梢透出的丝丝凌厉,让人不敢小觑。 夫人们看得多是万贵妃,而年轻姑娘们的目光,则都落在了太子身上,只一眼,就不知多少人脸红。 跟在万贵妃身侧的太子,亦传了万贵妃的美丽,生得一幅极好的皮相。 身量颀长,神色淡漠,沉稳而疏离,如高山仰止。正如母亲描述的那般一样,龙章凤姿,如圭如璋。 沈霁见过长安那样多的好儿郎,可能有这般容色气质的,太子实在是第一人。 原本能嫁给太子做太子妃就已经让许多人心头火热了,今日一见太子真容,更是让许多年轻女子都倾慕不已。 沈霁瞧了一眼林璇玑,果然见她盯着周围人的表情黑了脸,恨不得将太子私藏起来似的。 她素来和林璇玑不对付,但每每和她对上总见她趾高气扬的模样,今日这般如护崽的母鸡一般的架势,可真是稀奇。 万贵妃和太子落座,沈霁跟着众人一道向贵妃和殿下行礼,这才纷纷落座。 今日来的都是好人家的姑娘,且不说样貌如何,起码身份背景都是合格的。 毕竟是万贵妃一手筛选出来又递下的帖子,所有人都能来,她自然也是高兴的。 她环视四周,笑道:“今日诸位能来赴宴,本宫心中实在欢喜,一应果子点心早早就备下了,不必拘束,权当是在自己家里。” 说罢,她视线落在了几位重点关注的姑娘面上,又笑吟吟道:“时间过得真是快,本宫瞧着好几个孩子上回见还是那么点大,如今都长成亭亭玉立的 大姑娘了。本宫膝下只太子一个儿子,没有女儿,今日看着这些好孩子实在是喜欢。” 一旁坐着的林夫人早知道今日表面是赴宴,实则是为太子选妃,当下自然积极,一唱一和的应声道:“时光匆匆,臣妇却觉得贵妃娘娘美貌依旧,仿佛不曾更改呢。还记得璇玑满月的时候,贵妃娘娘还差人送来长命锁,一转眼璇玑也到了及笄之年了。” 自家母亲开口,林璇玑当然明白是什么什么,盈盈站起来再度向贵妃行礼,满脸羞涩:“贵妃娘娘安,太子安。” 虽是向贵妃请安,可她的视线却不受控的落在了太子身上,含情脉脉满是倾慕,明眼人一看就知她的心意。 林璇玑出身名门,和太子也算打小相识,容貌身份都是上佳,万贵妃对她,也还算认可。 但她自小性子娇纵,不够圆融,若嫁与官宦人家做正室倒无伤大雅,可做太子的正妻之位,她却是不大满意的。 万贵妃客气的笑笑:“璇玑出落的愈发美丽了。” 得贵妃夸奖,林璇玑喜滋滋的坐下,眼角眉梢更加得意。 既是为太子相看太子妃,假借闲聊的名义,万贵妃和不少人家都了几句话。 接连寒暄后,宴席上桌,想必这问话也是要结束了,沈霁才如释重负。 她低下头喝下半盏梅茶,正打算等开宴就动筷用饭,谁知万贵妃却开了口,问道:“忠毅候夫人这是第一次带女儿入宫吧?难怪本宫瞧着眼生。” 侯夫人附和应道:“娘娘好记性,小女沈霁,今日是第一次入宫。她在家随意惯了,宫里规矩不大懂,让娘娘见笑了。” 沈霁没想到这会儿又说到自己头上了,心里不禁颤了颤,她垂下的眼睫微抖,却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杯盏搁下,很识礼地福身道:“臣女沈霁,见过贵妃娘娘,见过太子殿下。” 万贵妃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微笑着让她坐下。 忠毅候的嫡女,家世出身都不错,长相倒也算好,仪态举止亦很十分不卑不亢,是个好姑娘。 只是她今日的衣着打扮华丽之余却有些俗气浓艳了,不如魏氏淡雅婉约。 做太子妃的人,自然是要处处完美才能配得上太子的身份,若是成婚了做不到落落大方,得体合宜,也不妥。 万贵妃心中给沈霁下了结论,不再在她身上放过多的注意力。 一场小宴暗流涌动,表面却很融洽,万贵妃时不时和夫人们敬酒闲谈,倒是旁边的太子神色依旧很淡。 说不上感兴趣,也没有一丝不耐,仿佛不是在为他选妃,只是完成一项任务罢了。 小宴尾声,万贵妃特别开恩让姑娘们在宫里随处逛逛,沈霁和几个姑娘终于得了机会,挑了个偏僻的小亭子赏雪赏梅,顺便聊天。 沈霁拉着魏宜窈和班玉雅说笑,聊起去杏味楼吃锅子那回,眉飞色舞,将味道夸上了天。 她自然不好说起隔着墙遇到了太子一事的,只说了上错了屋子,是筠雪要回来的。 又怂恿着魏宜窈和班玉雅得空也去尝尝,定是喜欢。 魏宜窈温柔地为她拂去肩头雪,笑道:“真有这么好,说得我都馋了。” “可惜我是在室女,家中又一向规矩森严,便是想尝尝也出去不得了。” “有时候真的会羡慕你,比我自由多了。” 沈霁牵住魏宜窈的手,温声道:“这世间对女子的禁锢何其多,这才养出许多只能任人欺凌的性子。为何男子寻花问柳视为寻常,女子出门吃饭都要受指指点点。” “我虽身在其中,可我偏不认同。” 她们声音压的低,不会轻易被旁人听了去。 可谁也不知,一墙之隔的拱门后,一顶步辇无声无息地停着,将她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秦渊本要回东宫处置政务,谁知意外听到女子闺谈,碰巧寻到了前几日杏味楼的公然要菜的主人。 他微微侧首看向墙角攀出来的梅花,半晌,慢条斯理地弹了弹袖上薄尘:“走吧。” 倒是有趣。! 第159章 小宴散后已经是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了,落日向天地洒下薄薄的余晖,橘红色的暖光照得积雪泛着一层晶而透的细光。 万贵妃和秦渊一同回了宫,抬手屏退了殿内诸人,只留下他一人在里头。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31节 今日小宴是为秦渊相看未来太子妃找的由头,小宴过后,理所应当是要说道一番。 秦渊向自己的母亲万贵妃行了礼后落座在一侧,云淡风轻地举了杯茶轻抿。 万贵妃想起方才繁春殿内的诸位姑娘们,慢慢说道:“林太傅家的林璇玑虽心悦于你,家世又好,可我瞧着她性子太不稳重,人又跋扈,不宜做你太子妃的人选。班氏软弱天真镇不住底下,忠毅候家的嫡女虽样样都好,可穿红着绿的,却又有些不够得体……” “说来说去,还是魏氏的女儿最得我心意。书香世家出来的嫡女,饱读诗书,识礼知仪,性子也甚好,今日我瞧她十分端庄,又有仁善的美名,魏氏门楣不错,嫁与你做太子妃再合适不过。” 说罢,她掀眸瞧了眼秦渊,觉得也该征询他的意见:“皇儿,你觉得如何?今日小宴上看过来,可有中意的女子?” 虽然说是询问,可万贵妃压根没打算从他嘴里听到什么有参考意义的话。 毕竟他早就说过自己无心娶妻,更对女人一向没什么兴趣,所以这次选太子妃一事,她是已经做好了自己为他包揽的打算的。 这会儿问问,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谁知秦渊搁下杯盏,淡声说了句:“魏氏温柔端庄,的确是好人选。” 万贵妃暗暗满意。 “但忠毅候府的嫡女,倒也挺好。” 万贵妃从未在秦渊的嘴里听到关于女子的任何评价,今日倒是稀奇了:“哦?你觉得忠毅候的嫡女好?” “你们并未说过一句话,今日也是第一次见,”万贵妃纳罕,“今日美人如云,她并不算突出,皇儿怎么会注意到她?” 问完之后,万贵妃再次回想了一番,涂着红色蔻丹的指甲有节奏的敲击在桌面上:“你的太子妃该是事事完美才好,忠毅候嫡女虽说言谈举止尚可,但母妃还是更中意魏氏一些。” 秦渊神色清清冷冷,既看不出满意,也看不出不满意,只说着:“择选太子妃不是小事,不必急于一时。” “母妃不如让儿臣考量一番,携手一生之人,还是儿臣满意最要紧。” 万贵妃挑了挑眉,彻底搞不清他的态度了:“皇儿,母妃记得前几日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态度转变的如此突然,一想便知道这几日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万贵妃直接挑明了问:“忠毅候嫡女跟你有何交集?” 秦渊神色自若,淡声道:“从未交谈过。” 虽言简意赅,但这话也不假。 杏味楼偶遇和宫中偶遇两次,虽有短浅交集,可实际上他们都从未相见,更是从未交谈过。 万贵妃明显不大信,但秦渊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反而施施然起身向母妃行辞礼,淡淡道:“东宫事忙,儿臣改日再来向母妃请安。” - 半个月后,长安又下了场大雪。 随着年关将至,长安街道上开始挂起红灯笼,隔三差五的又有庙会节庆,别提多热闹。 太子选妃一事似乎是搁置了,母亲再也没提起过,渐渐的,连沈霁都忘了这茬。 前阵子就想办场小宴借故和几个好姐妹打雪仗的,可父亲母亲都觉得不宜张扬,便一直搁置,直到逢祖母七十大寿,这才找了个绝佳的好时机办宴席。 七十大寿宜好好操办,父亲便做主请了长安许多相好的世家门楣前来贺寿过宴。有这好机会,沈霁的哥哥沈霆也邀了几位至交好友,沈霁自然不甘失去机会,让母亲为几个闺中密友家中都下了帖子。 腊月初五,沈家已然处处装点好,等候贵客了。 家中的侍女小厮们各司其职,各处院落皆打扫的干净雅致,不染尘埃。 沈家高门大户,亭台游廊随处可见,贵客一一送礼登门,四处人影绰绰,热闹极了。 沈霁是沈家嫡女,今日也算是东家,再加上她们女眷本就是熟人了,自然不必藏着掖着,是好好打扮了的。 祖母过寿,沈霁特穿了件水绯色襦裙,珊瑚珍珠簪挽发,衬的她红衣雪貌,似雪中梅仙般灵动清冷,白狐披风围系在颈间,将她肤色衬得清透如雪,凝脂赛露,端的是过目难忘的美人。 她亲自取出才裱好的字,笑盈盈道:“走吧,咱们去正厅。” 正厅里,祖母作为今日最大的长辈,正和几个老太太一道坐在里头吃茶谈天,父亲在外厅待客,母亲则陪坐在祖母身边,和几个大娘子聊家长里短,还有几个贵女一道,在给祖母请安问好。 沈霁牵起得体的笑容,仪态极好地迈进门槛,向长辈们一一问好,这才弯了眸凑到祖母面前:“祖母今日大寿,孙女亲自提字一幅,还望祖母不嫌弃才好。” 她将贺礼呈上,赫然是四个大字——“松鹤延年” 沈霁的一手字乍一看隽秀端庄,可细细看来却又有狂放潇洒,十分特别。 祖母最疼的便是这个讨人喜的孙女,自然千宠万爱,她招手将沈霁搂在怀里,同身边的老姐妹们笑吟吟的夸赞:“这小丫头最会讨我喜欢,瞧瞧她这一手字,叫我都不舍得收起来。” “你家姑娘貌美心细,饱读诗书,又有孝心,难怪老姐姐时常挂在嘴边念叨着,”说罢,又打趣沈霁,“若是你以后嫁了人,还不知你祖母要想成什么样呢。” 沈霁依偎在祖母身边打趣道:“阿霁平素贪玩没规矩惯了,且待几年才出门呢,日后可是要天天粘着祖母,就怕祖母嫌我烦了,急着将我赶出去。” 祖母被她逗笑了,故作不满的板起脸:“小丫头片子,去去去,跟你的小姐妹们说话吃茶去,明日再来黏祖母。” “是,孙女这就退下了。” 祖母平素最是了解沈霁的,知道她生性无拘,喜欢玩乐,今日正期盼着和小姊妹们一起打雪仗,这才找借口将她赶去。 沈霁求之不得,笑着起身离开正厅,一拐弯就去了不远处的女厅。 魏宜窈和班玉雅正在席面上坐着,见她来了,忙冲她招手。 沈霁的容貌在满长安未出阁的姑娘中都是翘楚,尤其今日明艳动人,格外抓人眼球,甫一进门就吸引了不少视线,她倒无惧,和贵女们打了招呼后就亲亲热热的坐到了魏姐姐和班妹妹身边去。 魏宜窈压下嗓柔声笑道:“你今日打扮的这么好看,和在宫中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可见你是多么不想嫁给太子。” 说罢,她悄悄看了眼外面,又附耳说道:“只是你恐怕还不知道,我听说今日太子殿下也会来,若太子瞧见你今日模样,再想起在宫中时,难免会心中不悦。” 沈霁显然不知情,微微睁大了美目:“太子殿下也会来?” 她敛眸念叨了半晌,堪堪定了心思:“我那日一直低着头,太子贵人事忙未必记得我是谁。咱们用了席面便去后院打雪仗去,男女有别,太子是见不着我的。” 班玉雅娇怯的笑笑:“说得有理,还是姐姐胆大。” 话虽这么说,沈霁心里还是有些发憷的,所以席面刚刚过半,沈霁便拖着好友们和各自的贴身侍女去了后院。 去后院的路上,天幕又纷纷扬扬落起雪,将姑娘们的兴趣钓得愈发高了。 沈府雕栏画栋,银白的积雪如盖,本就很深,如今外头落雪更添几分情致,连走路的速度都快了些许。 忠毅候府满门忠烈,在朝威望颇高,如今哥哥沈霆又入朝为官,成了文官清流,更是门庭显赫。 沈府的后宅请江南名匠经手设计,打造的美轮美奂,如今冬日,又移植了不少梅花,更是相映成趣。 这会儿只有女眷没有外人,几个姑娘们绕着假山梅林你追我赶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银铃般的笑声若隐若现的,传到了游廊的一侧。 沈霆和几个好友一道跟在太子身边,本打算回院子里取新得的一幅真迹让殿下观摩,谁知路上遇到姑娘们打雪仗,个个满头满身的雪。 其中最显眼的,就是自己的胞妹沈霁。 听到笑声,秦渊停了步子,驻足向笑声的来源望过去。 隔着重重雪帘,梅花枝绕,他一眼就看见了正盈盈浅笑,满身沾雪的沈霁。 虽隔着不短的距离,可她身姿窈窕,乌发如墨,满眼笑意开怀,她的一双眸极亮,又多情灵动,澄澈如一汪春水。 宫宴上,秦渊并未关注任何一个女孩的容貌,只知沈霁便是那日的女子,并不知沈霁是什么模样。 他曾想过她是怎么样一个无拘无束的敞亮之人,可从未想过她会有这样一幅惊人的美貌,仅朦胧一眼便能攫住他心神。! 第160章 番外 笑声传来后,秦渊足足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他看过去的时候虽神色很淡,并未展露出不悦亦或是别的情绪,可在一边小心观察着的沈霆等人却有些紧张。 太子殿下的性情冷淡,哪怕是身边的人也不能猜透殿下心中所想,沈霆自然也没这个能耐。谁知道殿下心底是不是个重规矩的人,会不会暗暗不满。 他只此一个妹妹,千娇百宠,定然是不希望如此的。 沈霆顺着方向看了半晌,试着开口道:“小妹打小自由惯了,在家中有些没规矩,在殿下面前失礼了。” 还请……还请殿下莫要怪罪……日后……” 秦渊收了视线,像是猜到了他后面要说什么找补的话,淡淡道:“这是你家,孤乃巧遇,何谈失礼。” 沈霆如释重负,稽首干巴巴赔笑了两声:“殿下宽仁,是臣多虑了。” 梅花树边的女孩子们玩得开心,谁也没发现不远处的长廊上短暂的停留过外男。 沈霁玩了个畅快,几人笑吟吟的从雪堆里走出来,在偏厅更换了衣裳才重新出门。 她们坐在亭下看雪景,霜惢亲自端了茶点,又命人换了手炉过来。 今天高兴,沈霁又没什么心事,揣着手炉坐在六角飞亭的边沿看天。 她从小就喜欢看雪。 漫天的大雪从看不到顶的灰白色天幕里飘洒着落下,仿佛看不到尽头一般,很快就能让她的心慢慢的宁静下来。 然而沈霁平静,身边的魏宜窈却情绪渐渐低落了下来,虽不明显,但亲近之人还是能轻而易举的感觉到低气压。 沈霁察觉出不对劲,转眸过来:“姐姐,你怎么了?” 魏宜窈怔了一下,牵起笑容安慰她:“我只是觉得刚刚很开心,猛地从热闹剥离出来的时候难免有些不适应,我没事,不用担心。” 沈霁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两家的关系不错,她是真的没事还是假的没事,沈霁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这个姐姐性格温柔善良,最擅长为别人考虑,简直是个活菩萨一般的人物,凡事就算不开心也多是一人默默消化,沈霁喜欢她,但又不喜欢她消耗自己,所以每次都会问她。 “骗骗别人就算了,连我也不说啦?”她往魏宜窈身边凑了凑,低声问,“这次是为了什么事?” 魏宜窈眉宇之间闪过一抹忧色,温声道:“昨晚母亲曾和我说,万贵妃有意无意的向她透露,说属意于我。” “可我……” 沈霁没想到是因为这个,低声道:“可你并不想做太子妃,是不是?” 魏宜窈点点头,扬起修长的脖颈看向了天际,嗓音有淡淡的惆怅:“入宫就是做牢笼中华丽的鸟儿,虽锦衣玉食,风光无限,可却没有自由,一辈子活在勾心斗角之下。” “我不想做金丝雀。” 若是万贵妃真的想要魏姐姐做太子妃,陛下是一定会赐婚的,太 子娶妻是国之大事,届时便是板上钉钉了,谁也反抗不得君令。 沈霁抿抿唇:“我瞧万贵妃并非十分不近人情之人,可否有法子让她改变主意呢?” 魏宜窈摇摇头:那日小宴,万贵妃相看之后,定然私下也打探过比较属意的几家,最终觉得我最合适。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有意无意的透露给母亲。11” “万贵妃手腕狠辣,雷厉风行,虽表面不显,可她绝不会因为我一己之言而改变什么。更何况……” “更何况这些只是我和母亲的推测,也不能拿着自己的推测去问贵妃娘娘。”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32节 沈霁眉头微蹙,抓住了重点:“有意无意的透露……?” “太子并无意娶妻,万贵妃全权做主,直接安排就是了,何须委婉行事呢。” “难道这里头还有别的空间吗?” 魏宜窈有些意外:“阿霁,你怎么知道太子无意娶妻?” 沈霁愣了一下,当然不能说是因为那天吃锅子碰见的人就是太子,她偷听见的,只模模糊糊说:“我看他的态度看出来的。” 魏宜窈没多想,顺着她刚刚的思路说:“你说的也有道理。” “若是真的相中了我,太子又不反对,贵妃大可直接让陛下赐婚安排这桩婚事,无需这样隐晦的和母亲透露这些,母亲又转告给我。” 沈霁琢磨着:“难道是万贵妃还不能直接安排婚事,有别的阻力吗?” 如今陛下身子大不如前,连朝政大多都交给看太子殿下管理,一月只上一次朝,如此情况,定然是没功夫操心太子的婚事的,所以万贵妃才会安排小宴亲自相看。 可万贵妃如此性格,却在这件事上隐晦的试探,并未明着来,那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太子的婚事,除了陛下和万贵妃,还有谁能操控进度? 沈霁的神色慢吞吞的变了几分,隐约明悟了些。 起初她一直觉得太子是不愿娶妻的,所以从一开始就把他排除了出去,可若是太子在小宴上相中了谁,又起了心思,那就不好说了。 万贵妃只太子一个儿子,他的意思,她是一定会参考的,所以这件事暂时搁置,还未摆在明面上说。 但太子相中了谁?竟然能让他短短几日改变了念头,想要对自己的婚事有所安排了? 万贵妃相中魏姐姐,隐晦的提了提,约莫也是想看看魏姐姐的心思,若是有意,可往太子身上多下下功夫。 也因此,太子相中的人,一定不会是魏姐姐。 沈霁若有所思地托腮,只要能够撮合太子和他相中的女子,那魏姐姐就一定不会嫁给他做太子妃。 只是……那个女子会是谁? 林璇玑是不大可能了,一定是太子第一次见的女子,这才能让他在几天内改变主意。 可那日第一次见到太子的贵女实在不少,暗暗排查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想着想着,沈霁的心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与其猜来猜去墨迹时间,不如直接问问殿下。 就算殿下觉得冒犯不愿告知,也只会觉得她小小女子有些可笑,更会为了自己的颜面和形象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怎么想都不亏。 旁边的魏宜窈眉眼忧愁,沈霁却慢慢盘算着,眼睛亮起来。 她哥哥沈霆在朝中是新贵,和殿下多有往来,想见到殿下并非难事…… 对了! 太子今日就在府上,想见他,今日再合适不过了!! 第161章 打定主意后,沈霁即刻站了起来。 身边的魏宜窈微微仰头看着她,疑惑道:“阿霁,你这是做什么,要往哪儿去?” 沈霁弯眸看着她笑笑,安抚道:“姐姐别急,我突然想起我有些事要寻哥哥说,很快就回。” 魏宜窈:“啊?可今日你家老太太寿诞,你哥哥这会儿应该在接待宾客呢。你尚未出阁,那边都是男客,真的不打紧吗?” “不打紧不打紧,你们先聊着,我去了!”沈霁拍拍她的手,然后一溜烟溜出了院子,往哥哥住的院子去了。 哥哥所住的流风阁跟她的回雪斋是府上最别致好看的两个院子,一左一右相邻,隔开了后宅前院。 她只这么一个亲哥哥,那流风阁自然也是去过数次的,哪儿有小路哪儿有楼阁都摸的一清二楚,便是不见外人,她也有法子摸进去。 刚溜进后院,沈霁恰好看见哥哥身边的亲信小厮六萧一路小跑不知是要去哪儿,她忙出声唤:“六萧!” 六萧猛地停住脚步,傻愣愣地回头望。 今日宾客满堂,连他都忙得闲不下来,姑娘不招待女客,怎么这会儿听见她的声音了? 他环视四周看不见人,正准备走,谁知又听见了一声:“六萧!” 沈霁在柱子后朝他用力招手,终于将人叫过来了。 六萧挠挠头:“姑娘,您怎么这会儿跑来流风阁了?公子正在屋子里招待太子殿下呢,恐怕是抽不得闲了。” 太子正在屋子里?! 沈霁喜出望外,低声道:“殿下就在屋子里,那太好了,我来正是为了此事。” “你去瞧瞧告诉哥哥,让哥哥帮我牵线,就说我有要事,今日一定要见一见。” 六萧睁大了眼睛:“姑娘,您可是未出阁的官宦贵女,今日耳目众多,您私下见太子殿下若被看见了,恐招人非议,这于您清誉有损。” 沈霁笑笑:“我自有我的算无遗策,你将这张纸偷偷塞给哥哥,他若肯帮我,自然是懂的。” 六萧无可奈何,只好拐弯重回流风阁的书房内,将方才姑娘的话转述过去。 沈霆一听大吃一惊:“什么?!” 何事至于这么惊讶? 好端端的人突然叫唤起来,身侧的人自然是奇怪的,纷纷将目光从手中的字画上转向了沈霆。 六萧苦着脸点头,暗示公子他没听错,紧接着上前一步偷偷把手里的纸条塞给他,转身逃似的离开了流风阁。 秦渊将手中的真迹放下,似有若无的瞧了沈霆一眼,果不其然看见沈霆悄悄看过来,额上冒汗。 这个小丫头片子,真是被一家人宠坏了,竟然胆大包天想私会殿下,殿下是谁说见就见的吗! 若是……若是被人瞧见,于她名节有损,到时候要么一辈子不嫁,要么嫁给殿下做侧室,岂不是一辈子委屈。 沈霆先是恼怒,偏偏不敢发作,一时涨红了脸, 可犹豫着犹豫着,又担心妹妹是不是真有什么要紧的事要求见。 他这妹妹机灵胆大,惯没章法的,可她也从不曾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今日—— 几个呼吸的功夫里,沈霆飞快的左思右想。怀里烫手的山芋像个地雷一般,他还是没法子撇下自己的妹妹不管,只得仰起头笑起来:“殿下,殿下为何这样看着臣?” 秦渊似笑非笑的:“你好端端的叫起来,这会儿谁没看着你?” 沈霆环视四周,果然看见身边交好的同僚们狐疑的看向自己。 这件事拖不得,沈霆也顾不上颜面了,躬起身子摆手,示意殿下能否借一步说话,讪笑:“殿下,臣突然想起有件要事想与您商议,不知殿下可否赏脸……” 他说的犹豫,因为太子殿下素来性情冷淡。 沈霆本以为殿下会摸不着头脑,谁知答应得如此利索,当即便颔首应下了。 “臣多谢殿下,还劳烦殿下和臣去偏厅。”沈霆舒了一口气,忙上前一步引着殿下去偏厅叙事。 待只有两人后,沈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愈发提心吊胆,犹犹豫豫的说:“方才殿下也瞧见小妹了,应当看得出,臣这妹妹是个顽劣性子……” “小妹……小妹她……”沈霆磕磕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抬头偷看一眼太子,就见他一贯清冷的面上竟带了几分玩味。 压力骤然袭来,沈霆心一横,说道:“臣不知小妹和殿下有何渊源,但小妹今日想见殿下一面,她虽顽劣,大事却从不含糊,想来是有要紧事。臣知道此事唐突,又碍于男女有别,殿下心中定然是不愿的,但还请殿下放心,小妹绝不会对殿下做什么,臣也让六萧带着您走小路,不会被人发觉。” 听到是沈霁想见,秦渊眼底的玩味更深了几分,他面上不显,淡淡道:“原是将路都想好了,沈大人思虑周全。” 闻殿下如此说,沈霆还以为是殿下不满他先斩后奏,更不满他竟然将闺阁女子的要求说与他听,顿时压力倍增。 谁知殿下轻轻颔首,淡沉的嗓音不轻不重的,落在他耳边,如明月清风:“你妹妹很好,沈大人也是。” “时间紧迫,唤你的贴身小厮来,走吧。” 沈霆:……? 殿下这是夸他们兄妹俩的意思?可殿下和阿霁并不熟啊?平素也没听说阿霁和哪个外男有来往,她和殿下能有什么话聊? 沈霆摸不着头脑,打开纸条看了一眼,然后偷偷掀开窗户唤了六萧过来。 他一番交代后,六萧显然十分惊讶,但还是兢兢业业的在前头带路,带着殿下从小道离开了。 这件事不便宣扬,沈霆也不能独自回正屋去,免得被人问殿下去哪儿了,只好搬张圆凳坐在了窗户边上,眼巴巴的看着。 忠毅候祖上战功赫赫,家中的宅子相当的大,一个园子接着一个园子,这才被沈霁搜罗出许多平时没人走的小路来。 雪天路滑,家中又有宾客,就更没人闲着往外跑了。 秦渊跟着六萧穿过一条条僻静无人的小路,外头漫天大雪如鹅毛飘洒,天地僻静间,秦渊没来由生出一种他去偷/情的错觉。 还从未有哪个女子能让他哪怕一丝丝的情绪,短短数日,这沈氏姑娘愈发有意思了。 假山后一角,沈霁独自一人,正扒拉着石头偷偷往路上看。 宾客仍在,她时间并不多,期盼着太子能快点来。 这会儿风大雪大,这处园子里安静非常,她缩缩脖子,仿佛只听得见呼啸而过的风声。 眼前是大片的白,半个人影儿也没见着。 沈霁一心的踌躇满志在漫长的等待中渐渐熄了,她有些失落的转过身搓手炉,思考着要不要现在就回去。 谁知刚一转身,就看见不远处一前一后走来两个身影。 六萧身后的太子长身玉立,眉目如画,穿着一身裁剪熨帖的墨色长袍。落雪纷纷,他身上雪狐皮的披风为他冷淡沉稳的容貌添了三分温润清冷,恍若谪仙。 沈霁有些意外,自顾自念叨了句,这么大的雪,他竟然真的来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非公共场合见到太子,隔着一重冰雕似的山山水水看过去,只觉得他似乎比那日在繁春殿见到的还要高不可攀,还要矜贵疏离。 六萧在前面带路,满眼的小心紧张,可他却从容,撑着一把八骨水墨伞缓缓而至。 敞亮的不似偷偷见面,倒像光明赴约。 沈霁素来胆大,被千娇百宠富贵养大的她自小便有十足的底气,不论多么高贵的场合都不会慌张,可私见外男,却是第一次。 六萧将殿下引至地点后去了另一侧守着,秦渊站在风雪中环视眼前的空地,稍挑了挑眉。 约了他过来又不见人,这是哪出? 若是旁的女子,如林璇玑这般,他是连赴约的兴致都没有的,更别提被放了鸽子。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33节 可这人换成沈霁,不仅没有不悦,反升起一丝趣味,可见人和人之间生来就是不同的。 沈霁压着喘气声小口小口的深呼吸两次,扶着冰凉的假山绕了出来。 她稍稍提起一角裙边,走到了太子跟前,规规矩矩地朝人行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今日无意冒犯,还望殿下不会责怪臣女失礼。” 沈霁有一口十分好听的嗓音。如山间流泉,又似春蝶蹁跹,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娇俏,又清脆动听。 她行礼的时候低着头。 从秦渊的角度,只看得小巧的鼻尖,白皙如玉的肤色,和一双美目上纤长的睫毛。 微微发颤,像是紧张。 他不禁想起在长廊下看到她在雪地里打雪仗时的模样,那样清澈好看的笑容,和现在简直的判若两人。 出身高门之人,向来是会伪装自己的。 就像那日在杏味楼,她也是如这次一般,恰到好处的大胆,恰到好处的的藏拙。 既矛盾,又融洽。 秦渊一时意动,淡沉道 :“嗯,无意冒犯。” 沈霁放轻了呼吸。 “孤倒没察觉你心中有愧。” 她愣了愣。 沈霁早就听无数人说过眼前这位点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他心机深沉有之,手腕和万贵妃一样果决有之,不近女色也有之。 但从没听人说过,他是个心性小气,说话爱噎人的。 就连自己的哥哥沈霆偶尔提起,也只说殿下光风霁月,雄韬伟略,有大才干,绝非昏碌无为之辈。 她不过是冒昧请来暗中说几句话,何至于这样噎她呢!沈霁好歹也算是个除尘脱俗的美人……? 谨慎的措辞半晌,沈霁无语的再度弯腰下拜:“……臣女实在心中有愧。” 瞧她模样,秦渊微不可查了牵了牵唇角,淡嗯了声:“不知沈姑娘有何时相商?” 说来说去总算说到点子上了,沈霁心中一喜,开口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臣女因为一些个人因由,想问问您在繁春殿看上的女子是何人,可否稍稍透露给臣女一二?” 说罢,沈霁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似乎太过急切,心虚的找补道:“殿下千万别误会……臣女……臣女并非觊觎殿下才借机打听,也没有要高攀您做太子妃的意思,实在是因为殿下的心意十分重要,所以才……冒险请您前来谈话。” 她犹犹豫豫地掀起一双水灵灵的杏眼,眼底有几分希冀。 孰料秦渊挑眉看向她,答非所问:“并非觊觎孤?” “嗯?” 沈霁意识到自己话不够妥帖,立刻反对:“也不是臣女对您并无兴趣……并非说您不好没有吸引力的意思……” 急急的反驳完,她才发觉自己掉进了坑里:“不对不对,臣女只是想问问殿下的心意,殿下怎么扯上别的了?” 秦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不紧不慢道:“你要问孤心意,孤自然以为是你想替自己问。” “毕竟你哥哥说,你很胆大,如今竟不是?” 他转了话锋,徐徐道:“若是替旁人问,却不事先告知缘由,倒不心诚了。” 这殿下真是心肠千回百转,一不留神就是一个坑,沈霁一向觉得自己有几分聪明,在家中也很会说话,没想到这样一番细细斟酌的话都能被找出错处来。 她心底暗叹,面上却赔起笑:“殿下莫恼,臣女有一闺中密友,似乎贵妃娘娘十分属意……可臣女胆大揣测,认为殿下应当是看中了别的女子,贵妃这才没有直接定婚下聘。” “臣女的好友性格温柔善良,是个极好的人,对此事一直惴惴不安,臣女不忍,这才仗着祖母贺寿的机会,斗胆请殿下一叙。” 棠衣沾雪,风雪愈大,沈霁稍稍扬起白皙的一段颈看着他,鼻尖微红,眼睛清亮如宝石。 秦渊有些意外于她的敏锐和聪慧。 他略带玩味的瞧她,骨节分明的手无意识敲在伞把上,发出细微又清脆的“嗒嗒”声:“那沈姑娘觉得,孤会喜 欢谁?” 问题再度抛回来,沈霁压根没有发觉她问的问题秦渊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反而是自己一直在说,仍然认真地思索着:“和您青梅竹马的林氏一定不是,那日宫宴上,才貌皆出众的不少,可拔尖的没几位。” 她一边说出名讳一边小心翼翼观察着太子的脸色:“温柔大方的王氏?……长袖善舞的李氏?……都不是的话,难道是性情娇怯,小巧可人的班氏……???” 秦渊的黑眸定定的看着她,嗓音淡淡:“长安贵女如云,所谓拔尖的人,孤从未放进眼底。” “可有一人是海底明珠,才貌双全,心思剔透,却从不示人。” “这些人,无法与她相较。” 沈霁震撼:“长安贵女中,竟还有这样的人物?” 秦渊被她惹笑,唇畔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来。 沈霁一直盯着他,自然敏锐的捕捉到了殿下细微的表情,殿下一向清冷疏离让人难以揣测,今日对着她居然笑了! 她的脸莫名其妙突然烧起来,不自然的后退了一步。 虽不知殿下为何突然发笑,但沈霁知道他那张好皮相笑起来,实在是让女子目眩神迷。沈霁不是以貌取人贪恋好颜色之人,可也不是道观里的姑子看破了红尘,美色当头,还是会有感觉的。 她别开了目光,将谈话拉回最初的问题上:“殿下还没说,您中意的究竟是哪家姑娘。” “是你。” ??? 沈霁心中大撼,睁大了眼睛看过去:“殿下说什么?” 秦渊并不回答,反而抬手靠近,吓的沈霁呼吸都要停了。 谁知他只是极为克制的为她拂去了鬓角霜花,动作轻柔,并未碰到她一分一毫。 这样简单的动作,在此时此刻却像情人耳语,暧昧到了极致。 知道她意外,秦渊很有耐心的再说了一遍:“孤中意的女子。” “是你。”! 第162章 再次重复了一遍后,沈霁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可震撼之余更多的是惊慌失措,毕竟,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得到这个答案。 沈霁下意识将他的胳膊拂去,匆忙挪开视线道:“殿下和臣女满打满算今日是第二次相见,还请殿下莫要拿臣女开玩笑。” 秦渊平静的说:“准确而言,是四次。” “杏味楼初次,宫中两次,今日——是第四次。” 他垂眸看向沈霁,清冷的嗓音无声无息的柔和了些许:“孤对你有意,此话并非开玩笑。” 长这么大以来,沈霁私会外男是第一次,和一个男子这样单独相处是第一次,面对面谈论感情问题更是第一次。 她也从未想过,这件事说到最后会转到自己的身上。 这些日子里她是对太子有过许多好奇,也有过许多无法宣之于口的心思,可这一切仅限于隐秘的少女情怀,想想便不作数了,从未真的把和太子有瓜葛这件事提到日程过。 殿下是何许人? 她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话都是第一次说上,怎么就中意自己了? 沈霁心里一万个不可置信,心口更是突突跳得忐忑,此时连面都不敢看他了:“殿下不要再说了。” “臣女……臣女……”她支支吾吾说不个所以然,这才意识到方才殿下曾说,他们是第四次见了。 杏味楼那日她并未露面,殿下从何而知她是谁? 宫中两次…… 莫非她和魏姐姐说的话,尽数被殿下听去了不成? 可就算如此,那也不算见过,只是些许瓜葛罢了,又谈何有意,甚至这份有意,能影响太子妃的人选? 沈霁心慌的很,只觉得身前站着的殿下现在给她的压迫感十足,令她无法直视,不敢抬头。 只稍稍一想他方才口中说出的话,就让她羞臊的想逃走。 秦渊猜到她意外,很有耐性的等了她半晌,甚至悄无声息将手中的伞往前送了几寸,恰好遮住她姣好的容貌。 “母妃属意魏氏嫡女,孤是知道的。” 提起魏姐姐,沈霁终于能找个机会抬起头。 “但孤无意娶她为妻,她既担心,又是你闺中密友,这话你可带给她,让她安心。” 沈霁有些无措。 现在魏姐姐是不必担心了,该担心的人成了她自己。 她心里有一万个疑问和不确定想得到答案,可眼下似乎又不是一个说话的好时机。 问的直白显的她太把自己当回事,可不问也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踌躇之际,秦渊再次开口打破了僵局:“本还想再等等,与你多相处几次再求父皇赐婚,眼下看来倒是不必了。” “赐婚?”沈霁睁圆了眼,“怎么就说到赐婚了?” 秦渊浅浅牵唇笑:“是我疏忽。” 他正色起来,牢牢看着沈霁,开口道,“我对沈姑 娘一见倾心,意欲迎娶,今日开口虽唐突,可我私心以为该把话说清楚,免你担忧多虑。” “不知沈姑娘可愿做我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沈霁的心更加剧烈的跳动起来。 她怔怔仰头看向秦渊的眼睛,眸若点漆,如一汪深潭诱她不断深陷。 雪越落越大,周身一片白茫茫,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再无其他,沈霁的心跳声也越来越大,如在胸腔中击鼓,让她心尖都紧张得发麻。 嫁入皇室有一万个好,也有一万个不好。 她和母亲思虑得再周全,却唯独没算过感情。 不知过了多久,沈霁嗫嚅了一句:“臣女心性狭隘,恐受不了三妻四妾。”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134节 秦渊笑意浅淡,温和的应了声:“我不娶妾,空置后宅,只养你一人。” 沈霁仰起头:“你是太子,日后若无意外是要登基的,若不纳妾而空置后宫,将来朝臣如何想?子嗣又从何来?岂非日日听大臣们念叨。” “若是届时受不住压力转头纳了人进来,还不如一开始就莫要留希望的好。”她知道这话有些僭越,可还是硬着头皮将她心意表明,“殿下也知道,臣女就算嫁给别的人家,亦是一生荣华不用愁的……” 秦渊早知她聪慧胆大,今日更是将这个印象再度拔高了一层。 长安贵女个个将礼仪尊卑刻进骨子里,人人都将自己塑造成无害纯洁又清高的模样,欲望这东西说出来哪怕一丝一毫都是不该。 生怕被旁人指摘,说这姑娘贪慕虚荣,满心算计,不是良配。 礼教压迫着女子柔顺服从,可沈霁偏大胆。 他垂眸,直视沈霁的眼睛:“父皇三宫六院,美人成群,皇子公主数人,可走到这个位置的只有我。” “若生子是为了争斗算计,倒不如不生。” 兄弟之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秦渊亲身走过来的,早对此无比的厌恶。 人人都知皇室重利益而情感难得,只因许多事从一开始就错了。 沈霁意外于殿下和她说了这些,可还是不放心,又说道:“皇室规矩太多,臣女心性自由,恐怕为贵妃等长辈不喜。” 秦渊淡笑:“我喜便可。” …… “我怎么觉得臣女说什么殿下都答应的如此干脆……?” “真心求娶,自然无有不应。” “殿下总不会骗我一个小小女子吧,若是娶到手了又变卦又如何?” “我骗你对我有何好处。” “……那你怎么知道你对我不是一时兴起。” “我就是知道。” …… 数日后,大朝会上,皇帝亲自为太子赐婚忠毅候嫡女沈霁,三书六礼由礼部和万贵妃操持,于次年春完婚。 婚礼盛大而恢弘,羡煞旁人,婚后太子和太子妃同住东宫,不设嫔御,两人感情甚笃,伉俪情深,坊间一时传为佳话。 两年后,太子登基为帝,太子妃为皇后,为承安元年。 同年,沈霁生下一对龙凤胎,普天同庆。 秦渊做到了所有承诺过沈霁的事。 时光荏苒,班玉雅嫁给了自己挑选的如意郎君,而魏宜窈也终于在沈霁的鼓励下勇敢做出了此生唯一一次大胆的反抗,选择了暂不成婚,带着从小守护在自己身边的侍卫和侍女去游历天下。 她每到一处就会给沈霁写一封信,将她见过的大好风光和风土人情一一转述,沈霁身在皇宫,也能一展万里山河。 有皇后在身后做支撑,沈霁的魏姐姐去哪里都能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