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间怜娇(重生)》 枕间怜娇(重生) 第1节 ?  ?本书名称: 枕间怜娇(重生) 本书作者: 宇宙第一红 文案: 他们的初次相见,是源于时雨处心积虑的算计。 没有人知道,当初康佳王妃生的是个男孩,侧妃嫉妒,将男孩换成了女孩,她是从外面买来的小孤儿,而真正的康佳王府的世子爷流落在外,只需要半年时间,便会查清真相,杀回王府,取她狗命。 她与他,只能活一个。 时雨斟酌再三,决定先凌.辱他,然后再弄死他。 —— 陆无为是北典府司的一名最低等校尉。 他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一个姑娘缠上,这姑娘对他一见钟情,要与他长相厮守,爱他爱到骨子里,一刻没有他都活不下去。 他勉强可以...喜爱她一些。 可是,后来她为什么要逃、要和别的男人订婚呢? 他不懂,所以他将她留于枕间,日日抚过她颤抖的肩,一遍遍的问,在她的颈间喟叹。 “还会离开我吗——” “不要哭。” “我们永不分离。” 他在很久以后,才知道他们的相遇都是一场计谋,她曾把最锋锐的刀刺入他的胸膛,但是如果重来一次,他依旧会选择站在那里,等着她来——陆无为。 心机坏坏娇软笨蛋小郡主x心狠手辣一见钟情死不承认锦衣卫 排雷:女主重生后是标准的利己主义 介意者慎点 她是真的坏 已排过雷 如果有抨击女主的评论会删除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时雨,陆无为 ┃ 配角:《将军的朱砂痣回来后》 ┃ 其它:《夫君的心上人回来后》 一句话简介:晚星就像你的眼睛 杀人又放火 立意:爱情之中要互相坦诚,互相尊重,不能仗势欺人 第1章 她要杀了他 隆冬,大雪。 时雨端坐在李府的前厅内,身边无一老仆丫鬟,独自一人在椅上饮茶。 她从午时坐到了酉时,茶已凉透,她的未婚夫没有出来,只有几个丫鬟在外间说悄悄话。 “她便是康佳王府的假郡主?” “可不是么!连着她那弟弟,都被赶出康佳王府了!想来是无人投靠了,才来咱们李府。” “她和大少爷有婚约呢!是看康佳王府不要她了,便来打秋风来了。” “现在可不能叫郡主啦!就是个庶民。” 说话间,还有人悄悄将门缝拉开些,让冷风和她们的闲言碎语一起吹进去。 有丫鬟想瞧瞧那位郡主有没有被说哭,便偷偷顺着门缝外往里面看,正瞧见椅子上坐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 这姑娘穿着一身月牙白浮云锦对交领长裙,外罩素白雪氅,身姿纤细若雨后青枝,乌发上只簪了一支碧玉簪,清心玉白,远远一望,如山谷清泉间的青荷,当真是个难得一见的浓绿美人儿。 但如果细看的话,便能瞧见她雪氅下裙摆的脏污——这套衣服怕是穿了许久了。 什么样的千金会将一套衣裳穿上许久呢? 自然是落魄了的千金。 早闻时家大姑娘以貌美闻名,却未成想,这般境地下,还能有这等雅静。 眼见着那些话激不了时雨,丫鬟们便悄无声息的退下,李家二姑娘亲自上阵,冷着脸推门而入。 门板“嘎吱”一响,时雨便听见音了,她抬眸起身,却没能瞧见她的未婚夫,只瞧见了她未婚夫的妹妹。 时雨心头微沉。 半月之前,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安平郡主,有出身高门的未婚夫,有数不尽的闺中密友,但短短半个月,一切都变了。 她的父亲从边疆归来,带回了一个与她同岁的男子,以及一个几乎改变了康佳王府所有人际遇的坏消息。 她其实并不是康佳王妃的嫡女——早些年,康佳王在漠北打仗,留在京中的王妃与侧妃同时有孕,王妃生了个男孩儿,但被侧妃偷偷调换成了外面买回来的女孩儿,而侧妃自己生了个男孩儿。 时雨就是那个从外面买回来的女孩儿,一个孤儿。 后来,康佳王妃难产去世,府中之人被侧妃一并清缴,此旧事也便渐渐掩埋,时雨也安然被当做郡主养大。 直到半月前,康佳王带着真正的嫡子而回——这位嫡子流落民间多年,知晓自己身世后,明白自己一个人没办法与康佳王府的侧妃抗衡,所以忍辱负重一路跑到漠北,找到了康佳王,认了身份后,与康佳王一道回了京。 康佳王在子嗣之事上被愚弄了这么多年,自然震怒,他亲手杀了自己的侧室,但对养了多年的假女儿时雨,与他的亲血肉、侧室之子时云却留有几分善心,只将他们姐弟二人赶出了府,给他们二人留了一条活路。 但对于昔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郡主和世子来说,被赶出府、独自求生就已经很难了。 更让人绝望的是,弟弟时云生病了,病的要死。 时雨昔日里的闺中密友现在对她避之不及,典当了被赶出府当天戴着的首饰之后,她也没多少银钱。 她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求上她未婚夫的府门,只求她未婚夫能看在昔日情谊上,救弟弟一命。 只是没想到,来的是她未婚夫的妹妹,她与他妹妹一向关系不和。 “时雨!”与此同时,李家二姑娘一脸倨傲的昂着下颌,道:“我哥哥不想见你!他早便说过了,他一点都不喜欢你,当初娶你只是两家之言罢了,是你一门心思非要追着他跑的,现在你也不是郡主了,根本配不上我哥哥,识相一点就自己走!” 时雨梗在喉咙里的话便硬生生的被堵了回去。 她方才听见了那些丫鬟讥讽她的话时,便知道这一趟不好走。 李府也是高门大户,不可能有丫鬟这般没规矩,显然是特意放出来的,但她现在势弱,只得忍着,没想到忍到了最后也没见到她的未婚夫。 但她不能就这么走了,她的身份,只能来一次,没有下一次了。 时雨咬着牙,道:“我们是有婚约的,交过名帖,受过三书六礼的。” “那也是与郡主的婚约,又与你何干?实话告诉你吧,我哥早就在准备退婚的流程了!”李家二姑娘抱着胳膊,嫌恶道:“你怎么一直像是个蝇蛆似的缠着我哥?” “想让我退婚,也可以。”时雨从袖口间取出当初的婚书,道:“一千两银子,我们退婚。” 李家二姑娘脸上浮出几分嘲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时雨道:“你现在每多说一个字,我便多加一千两银子,如果你们不给钱,我就去衙门状告你们撕毁婚约,反正我已是如此境地,看看到底是谁怕丢脸。” 李家二姑娘的所有嘲讽都被堵在了喉咙口,她恶狠狠地盯着时雨看了片刻后,转而叫人道:“拿钱来!” 她真是讨厌死了时雨这个目中无人的样子! 时雨很快便拿到了一千两,她也对此毫不留恋,转身便走。 李家二姑娘拿到了婚书,先是缓了一口气,然后才对着时雨的背影骂道:“真当自己是个香饽饽呢?当初我哥和你订婚,就是被你算计了!若不是你,我哥早就——” 时雨头都没回,一路神色冷清的出了李府。 她的未婚夫并不喜欢她,她这十几日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她这般落魄,但未婚夫没有看过她一次,她便已经明了了,现在也不会因此而难过。 她还有更要紧的事,她要拿着一千两银子去请大夫,抓药,给她弟弟看病。 纵然当年事是侧妃做的,但是她和弟弟都是无辜的,她是被买进府、偷享了郡主福的孤儿,弟弟也从未害过旁人,在半月之前,他们姐弟俩都不知道有这件事,所以她觉得,他们还是该好好活着的。 就算当不成郡主,当不成世子,也不能死吧? 思索间,时雨快步跑向了街巷间,坐上了雇来的马车,一路奔向她在外城租下的小院子。 她的弟弟还在等她呢。 —— 马车摇晃间,时雨坐在单薄的木板上,握着手里的银两,心里一片茫然。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租赁来的单薄的马车挡不住风,寒意从马车木板的缝隙里、马车破旧的车帘被风吹得啪啪响,她在马车间摇晃身子,一直在看着她手里的一千两。 一千两银子能做点什么呢?请个大夫,开些好药,大抵要个二三百两,剩下的银子可以做些营生,但是她并没有一技之长。 她曾学了些琴棋书画,勉强入眼,但以此谋生怕是吃力,刺绣女工她也不通,洗衣浆煮更是未曾,算来算去,她竟是什么都不会。 过去的十几年,她一直都是郡主,她—— “不好咯!”突然间,赶车的马夫哎呦一声,高喊道:“小姑娘呀,你们院子被人围起来啦!房屋被烧起来了呀!” 时雨骤然清醒过来,她跳下马车向外一瞧,便瞧见一片火光。 李府坐落在京城内城麒麟街,地段极好,而时雨租赁的小院在城外郊区,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院子,四处都没有人家,这一来一回几乎横跨了半个京城,她酉时离开李府,现在已是戌亥交界,天色暗沉沉的,北风呼啸间,那小院子被近百私兵给围上了。 私兵强壮高大,身穿盔甲,每一片盔甲都被打磨的锃亮,手握墨刀,肩背麟袋,周身杀气翻涌,手里拿着火箭,正一箭一箭的射向院内。 小院子不过一屋一舍,墙面由黄土夯实,上还生着零星枯黄的野草,连一块砖都没有,越发显得院外围着的私兵可怖。 黑云压城城欲摧,北风萧瑟火光起。 时雨从未见过这样亮的火光,贪婪的舔舐着这小院子的每一寸,越是黑的夜,那火光越是刺目。 那用精铁打造成的箭可以直接射穿墙面,“铮”的一下射入地面,小半箭身都没入地面,只有尾翼还在嗡嗡的颤。 要不了片刻,这座小院便会化成一片火海,里面的人也活不了。 时雨已经看见了,她的弟弟时云踉跄着从屋内跑出来,然后被一箭射在了地上! 血肉迸裂,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 而在私兵的最前头,簇拥着一个身穿墨兰绣云锦缎武夫袍、袖扣精铁护腕的高大男子,肩背挺直的立于马上,头顶墨冠,面容寒峻,神色冷冽。 他立于人群之前,垂眸看着痛苦倒地的时云,像是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 时雨的脑袋“嗡”了一声。 她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千两银票散落在地上,但她已经顾不得了,她踉跄着奔向小院子里,奔向她的弟弟。 在冲入院子之前,有私兵试图拦住她,但马上的人只凉凉的扫过来了一个眼神,私兵便不敢动了。 因为,这一位,便是康佳王府的新世子,他不肯改姓名,只肯叫他生下来便叫的那个名字——陆无为。 枕间怜娇(重生) 第2节 陆,随的的是康佳王妃的姓氏,无为,也不知是谁给他取的名字。 因着这位嫡子失踪多年、受尽委屈,又是发妻当年唯一留下的孩子,所以康佳王对他格外纵容,他要叫什么便叫什么,他要私兵便给私兵,他要来围院子,那就来围院子,在陆无为的面前,时雨与时云的重量不值一提。 时雨跑到门口时,把学了十多年的端方礼仪都忘了个干净,也把地位悬殊不能触敌这八个大字给扔到脑后了,她愤怒的像是一只落了难的凤凰,飞不起来了,只能在地上狼狈的扑腾着,嘶鸣着啼血。 “他从未做错什么!你何必要赶尽杀绝?他什么都不知道!” “董侧妃已经死了!是康佳王放了我们一条生路,你凭什么杀我们?” 时雨的发鬓跑乱了,唯一用来撑场面的簪子也掉地上了,她向马上的人嘶吼完,便转身踉跄着跑向门内,她甚至都没有去看对方的脸。 她要把她弟弟救回来。 就算是董侧妃做了很错的事,也和她弟弟没关系,她的弟弟那样好,她不能看着她弟弟死掉。 她有一千两的,她能救活她的弟弟! 她飞奔向院内。 院内一片狼藉,她的弟弟倒在地上,胸口中箭,面色苍白,俨然要死了。 时雨眼眶潮热,她扑过来,跪倒在时云面前,尖叫着痛哭。 她的哭嚎声在这个夜内震耳欲聋。 “阿姐,别哭,我...我输了。”时云一双圆眼死死地盯着时雨,含着血的眸中满是贪婪偏执的光,他艰难的抬起了手,大概是想给她擦泪,一边擦泪,一边声线轻柔的说:“他既来了,今日你我便逃不掉了,阿姐答应过我的...死,也跟我一起。” 时雨才不要死呢! 她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准备回头去跟那个陆无为讲讲软话,大不了给他磕几个头,先混过今晚,剩下的再说,但她一起身,时云突然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臂。 她被攥的摔倒跌坐在地上,恰好维持着起身的姿势,正看见院外陆无为张弓拉箭。 时雨的眼眸瞬间瞪大,她下意识想跑,但手臂上的力量却将她箍在了原地。 阿弟松手!让阿姐先磕个头保命先! 但来不及了。 那箭头闪烁着寒光,直奔着时雨而来! —— 陆无为给了她时间逃跑。 他无意伤这个安平郡主,他是为了时云而来。 时云不死,他夜不能寐。 这一场权力游戏里,只有这个假郡主才是唯一称得上是“清白”之人。 但他举弓搭箭时,那位假郡主看见了,却并未逃跑。 陆无为毫不犹豫的松了箭弦。 不想活,那就都去死。 箭尖如流星般飞过,八石弓的力道,使那箭尖足以贯穿两人,血肉迸溅,一箭毙命! —— “啊啊啊啊——!” 充满惊惧的尖叫声自素青萝浮云纱帐内炸响,厢房外守着灯火打瞌睡丫鬟们闻声而来,慌乱的用银钩拉起床帐,一迭声的询问:“郡主,这是怎的了?” 丫鬟们撩开帷帐,入目的便是浓绿色的双丝绸缎床榻,榻上女子正回眸,那张脸清心玉白,若水上青荷,肩背宛若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柔弱娇嫩,月光一洒,便泛着泠泠的光。 听见动静,那双杏眼便迟疑的落过来,双目无神的与那床榻旁伺候的丫鬟对视了片刻后,突然颤着声音道:“今日,何年何月?” 丫鬟惊疑不定的回答:“郡主,今日是顺德十八年七月十四日啊,您可是惦记着今夜李公子的生辰礼?郡主莫慌,您送的礼,李公子一定会喜爱的。” “郡主,您是李公子的未婚妻,今天晚上,李公子见到您的礼,一定会很开心的!” “郡主怎的不说话?还是在因为之前李公子的朋友捉弄您的事情生气吗?” 时雨盯着丫鬟一开一合的唇和充满探寻的眼,耳朵里都跟着嗡嗡的响,她混沌的脑子里塞满了各种画面。 十八年冬日里的雪,临死之前的弟弟的脸,陆无为那双冷漠的眼,箭上的寒光骤然迸发,转瞬间便射到她的面前—— 刺穿,痛,冷,血,血! 时雨打了个寒颤,彻底清醒了! 她重生回了半年之前,这时候,陆无为还没有打上门来,她是假千金的事情还没有被戳穿,她还是康佳王府的千金,她弟弟现在还在国子监读书,过半个多月才会回到家中来,董侧妃也还没有被报复逼死,正住在旁的院子里。 时雨的手指尖都渗透出冷汗来,临死前的阴翳像是蛇一般缠绕着她,她喘不上气,只得缓慢的伏在床榻间。 丫鬟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嘴里说着的都是“李公子”,毕竟李公子是郡主最喜欢的人了嘛,只要提两句“李公子”,郡主就会变得很好忽悠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不管她说多少遍“李公子”,郡主都没反应,让丫鬟心里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下去。”直到某一刻,时雨闭着眼,向外挥了挥手。 丫鬟欲言又止,最后面有不甘的下去了。 丫鬟离去时,已是丑时,临近黎明,时雨一个人在安静地夜间,抱着她的金丝软枕,想她该怎么办。 什么李公子未婚夫已经不重要了,男人什么用都没有,她不能再走上上辈子的结局了,她要活下去,她弟弟也要活下去,她得想个办法才行。 她与陆无为之间是无解的,只要陆无为活着,只要陆无为回来,那她就一定会死。 想起上辈子的锥心之痛,时雨心里一狠。 要不然...先下手为强,把陆无为给杀了? 第2章 当然是花钱羞辱他啊 七月子夜,万家灯火。 京城治下麒麟街处,飞鸟掠过高啄檐牙,悬停在浓绿青枝之上,夜间无风,闷热的叫人浑身燥热,蝉鸣虫叫,吱哇吱哇的直往耳朵里钻,明月亮堂堂的挂在夜空上,自上而下,将偌大的京城瞧成了一幅浓墨重彩的画。 今夜是个好日子。 康佳王府的安平郡主——时雨,悄无声息的溜出了她所住的阁楼。 她要去办一件“大事”。 娇娇嫩嫩的小郡主作男子打扮,穿着一身书生的雪绸儒衫,顶着一根碧玉发簪,顺着晚间叫丫鬟留下来的花爬架爬出了墙院,落到了康佳王府的院儿外。 她今夜的事儿,不能被任何人知道,所以要偷偷来。 她的手帕交赵万琴早已等待多时,见了她便拉她上了马车——这个赵万琴,是上辈子唯一一个帮过她的人,赵万琴给她塞了银子,但是很快就被赵府的人带走,再也没能出现过,大概是赵府的人怕得罪康佳王吧。 时雨才一上马车,车马便滚滚向前行,车速不慢,但马车是两驾,一点也不摇,两个姑娘家坐在锦缎软垫上,靠着刷了新漆的厚实马车壁坐得很稳,只有赵万琴的碎珠发钗被颠的摇晃。 时雨上马车,才刚坐下,气儿还没喘匀,她手帕交叽里呱啦的话茬便全都砸过来了。 “你要找的人我给你找到了,安平郡主,时大姑娘,今日我又是给你找人,又是陪你深夜寻人,下了这般大的功夫,你可要跟我说句实话。” “那人是个公子苑小倌,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呀?” “你找他到底有什么事,我们可是好姐妹!你不得骗我的!” “对了,今天晚上可是你未婚夫李现之的生辰宴,你真不去啦?” 说到此处时,赵万琴一脸好奇。 满京城的人儿谁不知道,安平郡主时雨,被她未婚夫李现之迷的不行,哪怕李现之待她冷淡,但她依旧热情不减,日日跟在李现之身后,只等着李现之弱冠,便可以娶她。 而今晚便是李现之的生辰宴——因着弱冠,所以李府过几日会办一个大宴,宴请八方来客,昭告李现之已然成人,但是这种庄重的场合,同龄的公子哥儿们都玩儿不开,所以,在弱冠宴之前,他们会提前几天,办一个小型的生辰宴,几个人一起凑着玩玩儿。 因着李现之马上要弱冠了,可以娶时雨了,所以这场生辰宴对时雨来说十分重要,时雨提前好多日便四处求购古籍书画,用以赠给李现之。 今日,就是李现之与朋友们约定好的生辰宴,按着时雨的性子,应该是从早打扮到晚,然后早早去参加生辰宴的。 可是,时雨今天根本没去! 时雨不仅没去,反而还让她出去打听什么旁的人,并且女扮男装来看,让赵万琴抓心挠肝的好奇。 这人到底是谁啊?竟能叫时雨如此! 时雨上了马车后,才刚坐下才喘匀一口气儿,便被砸了一耳朵的话,她讶然的转过头,道:“公子苑?他竟是个小倌么!” 赵万琴瞪大了眼:“你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便叫我去找吗?我告诉你,我为了寻他可花了不少银子!那人叫陆无为,时年尚差两岁弱冠,与你同大,家中贫寒,老父病重,他便在小倌馆中卖艺,标的是卖艺不卖身的牌子,但是进了那种地方,又能是什么干净人呢?想来是给钱就能糟蹋的。” 时雨心里顿时涌上来几分震惊。 老父!竟还有老父?难道是捡了陆无为的人吗? 她上辈子对陆无为回府回来之前是什么身份一无所知。 赵万琴都快好奇死了,摇晃她的手腕,一双眼中都闪着渴求的光芒,道:“你且快说说,你与他是如何相识的?又为何要这般找他!到底有什么事是你不能与我说的!” 时雨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摇头,道:“先带我去找吧。” 说话间,她们的马车已经到了公子苑,两个涉世未深的姑娘家一掀开马车车帘,便被外头的景色震慑住了。 大奉民风开放,四海来朝,民间富庶,晚间也没有宵禁,所以秦楼楚馆十分兴盛。 其中最出名的一家公子苑便坐落在这条红袖街上。 此公子苑近三层楼高,门口站着涂脂抹粉的男子,身形妖娆竟若女子般,穿着宽松的纱衣,脖颈胸口一览无余,那皮色嫩粉粉的,瞧见时雨与赵万琴下来,便远远地迎上来,一阵香风袭人,一群小倌簇拥着她们二人往里面走。 时雨和赵万琴都是第一次来此的姑娘,一见了这些男人都眼晕,俩人跟对方贴的紧紧的,肩膀都跟着缩在一起,像是抱团取暖的小猫儿,细细软软的绒毛尾巴都紧紧地贴着大腿根发抖。 —— 她们俩走进这家公子苑的时候,并不知道,时雨的未婚夫李现之与她们俩不过百米之隔。 红袖街左侧为公子苑,右侧为青楼琴馆,对面而立。 李现之正和他的朋友们在一家琴馆的二楼里落座。 琴馆虽然与青楼并在一起,但是这里的姑娘们是卖艺不卖身的,每个姑娘都有一首好琴艺,李现之本身并不喜欢这种过于吵闹,堆砌着胭脂俗粉的地方,但他的好友们都选了此地,游说他,要来此处热闹热闹,他便也顺了这些朋友们的意。 左右办一个生辰宴而已,多几个女人,没什么大不了。 琴馆碧瓦朱檐,檐下挂着玉佩风铃,叮当清脆作响,二楼早已摆开了各种席位,相熟的朋友们一个接一个的到来,彼此问候过之后,便都看向坐在主位上的李现之。 那是个身姿挺拔的侧影,身穿着雪色浮云锦圆领绣翠羽,腰系玉钩带,勾出单薄挺细的一抹,头顶银冠,面白如玉,如林间修竹,端方雅正。 正是时年二十的李现之。 枕间怜娇(重生) 第3节 李现之是李府嫡子,出身高门,性子冷淡,年过二十都未曾有过任何一个女人,并早在两年前高中状元,现如今为鸿胪寺的一位官员,负责在年尾时招待四海来宾,在京中是极体面的公子。 他生的好,又善丹青,懂多国语言,当年打马游街时,便成了许多少女的春闺梦里人,被砸了满身香囊,据说他入殿见顺德帝的时候,顺德帝还笑他身上的香气绕梁三日。 “现之!”瞧见李现之独自一人坐着,便有刚来的朋友嚷嚷道:“你那小未婚妻呢,今日怎的没黏着你了?” 提起来时雨,李现之微微拧眉,脸上是不加掩盖的冷淡。 李现之并不喜欢时雨,这是李现之的朋友们都知道的事情,但碍于双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时雨一直对他倾心热烈,所以李现之也没办法,只能任由时雨缠着他。 因为李现之不喜欢时雨,所以李现之的朋友们也跟着轻视时雨,偶尔李现之表现得略有厌烦了,他们便故意与时雨拌嘴两句,以捉弄时雨为乐,激怒个小姑娘又哭又骂挺有意思的,反正时雨又不会走。 前些时日,李现之的一位朋友还故意在食盒里面放了一条死蛇,将时雨吓坏了,然后时雨便好几日没来找过李现之。 但是,之前一直不找李现之,今日也该过来找了啊! 今日可是李现之的生辰宴,过了今日这个大日子,李现之与时雨的婚约便该提上日程了,提到他们俩的婚期,时雨再大的气儿也该消了。 时雨那么喜爱李现之,她今日怎么会来的这般晚呢? “不必在意。”坐在主位上的李现之听到“时雨”这二字的时候,终于开了口,声如碎玉击盘。 四周的朋友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挤眉弄眼。 他们今儿特意选了这个地方,琴馆里的女人多着呢,等时雨来了,怕又是要跟李现之吵架,那便有热闹看了。 他们说话间,还有人拿了酒杯开始喝,又找了琴娘来弹奏,歌舞升平间,时间一点点溜走。 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了。 “这宴席都开始了,现之,你的未婚妻怎么还没来呢?”有一位朋友好奇的问了一眼李现之,顺带跑到了窗户旁边,往下探身,看街上人来人往。 “我说过了。”席间正端着茶杯静坐的李现之拧眉道:“不必在意她。” 他喜静,可偏生时雨不是个静娴性子,生了一张雨后青荷的脸,看着恬静,但实际上颇有些古灵精怪,知进退,但爱惹事,不服输,常与人争斗,爱缠着他,又总是因为这些朋友和他又吵又闹,偶尔还和他妹妹争执,似乎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像是檐下一只闹腾的猫儿,能从辰时喵到子时,半夜睡着了,还要突然窜起来捉一回老鼠,不出口气决不罢休。 时雨那些事儿他听了都生烦,时雨不来,他自当更宽松。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旁人频繁提起来“时雨时雨”的时候,他心中愈发烦躁,并未觉得有片刻安生。 恰在此时,在琴楼窗户旁的朋友们三三两两的喊起来了:“来了来了,过来了!下马车了!” “哪儿呢哪儿呢?” “雪绸书生袍那个!作男子打扮啦。” “她边儿上那个是谁?怎么还带了一个呢?” 一群五陵少年挤在竹木窗边往下看,目光穿过摇晃的灯笼,高悬的壁灯,远远地用手指点着一道身影,兴奋的你提一嘴我插一句,比刚才更吵闹。 李现之听见这些此起彼伏的呱噪声音,却又觉得莫名的心里一松。 他便知道,时雨那般缠着他,今日也一定会来的。 “哎哎!”但是,在下一瞬,他的那帮朋友们突然叫了起来:“走错了,走错了!” 什么走错了? 李现之的眉头才刚拧起来,便听见他的朋友们幸灾乐祸的高声喊道:“李现之,你的未婚妻和她的朋友走错了,走到对面的公子苑里去啦!” 李现之豁然起身。 何其蠢笨!他便说,来此烟花之地太过胡闹! 堂堂郡主,怎么能进公子苑呢?琴楼和公子苑都分不清了吗? 他再也顾不上这是他的生辰宴了,转身便扔下他的朋友们,直下琴楼,奔去对面的公子苑。 —— 而当李现之从对面的琴楼里下来寻时雨时,时雨正一无所知的和赵万琴逛窑子。 公子苑处处都是小倌,风雅些的身穿书生袍、有礼有节,妩媚些的连腰带都没穿,直接从脖颈敞到腰际、面若桃花,清冷些的坐在台上弹琴,各色男子,各有各的风味。 “时、时雨。”赵万琴被满公子苑的小倌们迷了眼,说话声音都在抖,目不暇接的四处看,一边看一边道:“我,我,我有点喜欢这个地方。” 这种好地方,她以前竟没来过。 这,这些是她不花钱能看的东西吗?她想花钱啊!让她花钱! 时雨没顾得上赵万琴,她的目光不断的在一个个男子之间扫过,终于看到了陆无为! 她记得陆无为那张脸,火光冲天,甲胄寒锐,这辈子都不会忘。 而在时雨看过去的时候,却看见了一与上辈子完全不同的陆无为。 上辈子的陆无为神挡杀神,回了康佳王府后一路踩着所有人上位,而这辈子的陆无为,穿着一身黑色纱衣,手里拿着一把剑站在一个桌位前,面无表情的在给两个客人舞剑,客人大概是嫌他舞的不好,直接拿一旁的酒杯“啪”的一下打在了他的脸上。 酒杯咕噜咕噜的滚在地上,浊酒一洒,清亮亮的液体泼到他冷峻的脸上,在他的面上闪动着蜜色的光泽,复而缓缓向下而落,浸润了他的纱衣,顺着他的脖颈流到他古铜色的胸前、劲腰,最后隐入腹间。 烛光萦绕间,闪着一种健壮男子独有的野性色气,像是头爪牙锋利的恶狼,却被人用铁链拴着,不能咬人,却又不肯迎合,让人瞧见了就想过来折辱一番,看看他骨头有多硬。 陆无为面无表情,似乎早已习惯各种羞辱。 彼时,陆无为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还不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只是一个被生计所迫,任人凌.辱的小倌。 时雨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头脑嗡鸣。 当你的敌人尚未强大时,你想杀了他。 而当你的敌人受人□□,狼狈不堪,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抗,谁来了都能踩一脚的时候,你想做什么? 当然,当然是—— 当然是使尽力气□□一番然后再把他给杀了啊! 践踏他,抽打他,折磨他! 让他放火,让他射箭,让他赶尽杀绝! 上辈子她跟她弟两条命啊! 她胸口痛着呢!此仇不报非人哉! 于是,时雨毫不犹豫的拖着赵万琴的手直奔陆无为。 —— 那时,陆无为身前的客人还在喋喋不休,大意便是要让陆无不要不识好歹,老老实实的从了,便替陆无为赎身,日后有陆无为好日子过。 陆无为面无表情的攥着手里的剑,默数着他的时间。 还剩最后半月左右,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他是北典府司中的锦衣校尉,最近正在执行一个卧底任务,他潜入这个公子苑,是为了查买卖人口的案件,这个公子苑的苑主常年买卖被拐来的幼童,他是潜进来拿证据的。 他当初被选出来执行这件卧底任务,就是因为他这张脸。 进来之后,证据找的不怎样,生意倒是风生水起,每天都有各种客人要来赎他,和他同在锦衣卫里的校尉们都开始开盘了,赌他一天到底能被赎多少次。 再忍一忍。 陆无为用手背擦过下颌上的酒液,想,这回要是再打客人,苑主一定会把他赶出去的,他的任务就真做不成了。 而就在这时,那客人似乎已经不耐烦了,伸出肥厚的手掌,贪婪的摸向了陆无为被酒水浸透的纱衣。 瞧瞧这蓬勃健壮的身躯,那是何其美妙的滋味儿。 看看这桀骜不驯的眼神,多适合绑起来大玩一通! 陆无为似是没看这位客人,又似是站久了有些累,恰好要向后退一步,好巧不巧,就避开了那位客人的手。 但在他将退未退、客人要摸还摸到的时候,一道身影突然从旁边冲过来,直接将那醉酒了的客人蛮横的推开。 客人本就醉酒,被推的“哎呦”一声,踉跄着退开,陆无为的目光也跟着落到了这位新客人的身上。 这位新客人是位年岁不大的姑娘,女扮男装,但也完全不像男人,一瞧就是个姑娘,眉目如雨后青枝,透着一种烟雾缭绕的清新美意,一双杏眼清泠泠,若明月过万里,皎洁透亮,不带有一丝邪念。 她身上的书生袍虽然没有任何家徽装饰,但是是价格不菲的丝锦,在公子苑的烛火下映出如水波一般的潋滟光泽,一眼望去根本找不到缝制的线头。 单是这件衣裳的价格便够寻常人家富足的吃上一年,头顶的簪子更是价值百两,一瞧便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姑娘,柔软的像是三月春风,用手一捏,都能捏出水来。 这般惹人喜爱。 陆无为难得的多瞧了两眼,不知是不是这姑娘生的太好看的缘故,他竟有些挪不开目光,越瞧越觉得顺眼,连水袖飘荡时的弧度都分外好看。 陆无为莫名的觉得喉口发紧,心口像是被猫儿的爪子挠了一下,既痒,又透着一种微疼的舒服。 他觉得她不该在这。 他想,这大概是个涉世未深,好见义勇为、没长什么脑子的天真姑娘,这种姑娘,不会强迫人、凌.辱人的,她一张口,便会是“不要怕,纵然是客人也不能强迫非礼你个清倌”之类的词。 果不其然,下一瞬,陆无为便听见这姑娘开口说道:“你不要怕——” “我买了你!以后,有我疼你!” 陆无为手指一僵。 他只觉得心口处果真又被挠了一下,这次挠的重,还莫名透着几分讥讽意味,方才那些心中念想现在通通都打到了他自己的脸上,他缓缓抬眸看向她,定定的望着她的脸,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下来似的。 打眼了。 他这任务当真是,一波十八折。 而时雨看见他抬眸看过来,还一脸得意的昂起头来,冲陆无为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王八蛋,落我手里了吧! 看我怎么弄死你! —— 那时正是顺德十八年的七月盛夏,俏生生的姑娘与挺拔的男子迎面而立,这一世的陆无为初见时雨,彼此浑然不知对方身份,各种误会交错,真相被掩埋在时光之下,野欲升腾于人海之间,舞乐飘荡在公子苑中。 被推倒的客人趴在地上无能狂怒,唯一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路人赵万琴茫然地昂着头看着陆无为,短暂的赞叹了一下之后,就震惊的看向大胆发言的时雨,被时雨忘到脑后了一整晚的李现之正奔入公子苑里,焦躁的在女客之中寻人。 喧哗声络绎不绝,世间万象尽现于此。 话本里的人物以他们都想不到的方式遇见,又以各种离奇的姿态给对方留下了一个颇为深刻的印象,原本的故事早已被扭到了不知名的方向,历史的车轮滚滚,悄无声息的走上了一条未知的路。 曲中人逐一登场,抹上浓妆,好戏开锣,故事里的人儿也被时间推着,一步一步,走向命运谱写好的下一章。 第3章 未婚夫上门捉人 枕间怜娇(重生) 第4节 “失礼。”终于,在时雨灼灼的注视之下,这位神色冷冽的小倌开了口,他道:“陆某卖艺不卖身。” 没错啦!时雨看着陆无为的那张脸,心说,就是这个调调了。 你不想,我就偏要! 狗东西,看我怎么磋磨死你!践踏你的尊严,凌.辱你的傲骨! “既不卖身,那就给我来卖艺吧。”时雨下颌一抬,趾高气昂道:“你且等着,我现在就开了包厢,包了你去。” 陆无为面色冷淡的站着,立在繁华喧闹的公子苑,却好似是出世仙人,没听见这凡尘话一般。 他不觉得这个姑娘有这么多钱包他。 他卖艺不卖身,这种清倌人价格都贵,他这张脸摆在这里,让他舞一曲都要百十两银子,包一个晚上,要舍出去千两银子。 就算是富家子女,也不当有这么多银钱,更何况是挥霍在这种地方,家中父母不管么? 但下一瞬,他便瞧见时雨从袖兜里一扯,拽出来一沓子银票,瞧着竟有个两三千两那般厚。 银票崭新,透着一股淡淡的银墨香,一瞧就是刚兑出来的,这般手笔,定也不是普通的商贾之女。 陆无为不动声色的看着时雨去与龟公开包厢,目光从时雨的身上一一扫过,复而又去看赵万琴,试图从她们的衣着举止推测出她们的身份。 时雨的衣料上没有家徽的痕迹,但赵万琴的衣角上有两把小刀,上以金丝刺了一个万字,这是京城万家的家徽,万家家主是五品定远将军。 看穿戴,这位作陪的姑娘应当是万家的嫡女,既然作陪的人都有如此身份,那这位青衫姑娘的身份只会更高。 陆无为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擦着剑柄,用指尖在剑柄上摩了一个“忍”字。 执行任务期间,自当少惹是生非。 “你!”前头开完二楼包厢的时雨一回头,白净的小脸一昂,趾高气昂道:“走,上楼。” 像是只爪牙锋利的小凤凰。 陆无为面色冷淡,坦然随上,但眼角余光却瞥见了锦衣卫的几个暗探正凑在一起挤眉弄眼,远远的抱臂瞧他笑话。 陆无为一眼扫过去,便能读唇出他们揶揄的话。 “瞧瞧,这都被包上二楼了!” “陆校尉啊...做一次卧底,清白都快卧没啦!” “还做什么校尉呢?干脆当人外室好啦。” “哎,有一张好脸到底有多重要啊。” “不止哦,我们陆校尉本钱也不小呢。” 陆无为捏紧了手中剑柄,在他的阴阳谱上记了这群老货们一笔。 几个转身上阶,时雨便已进了一间包厢了。 这公子苑碧瓦流朱,上下共两层,占地极广,前后两道门,进门便是一个硕大的演台,由小倌献艺,一层下多为散桌,二层则是包厢,包厢内极为宽敞,进门也是个演台,八扇木窗大开,大红水绸顺着窗口的微风飘荡,丝竹箜篌琴瑟琵琶一样不缺。 时雨拉着赵万琴坐下,心情舒畅的往演台下方的矮桌上一坐,便道:“来吧,会什么都给我舞起来,若是什么都不会,便脱了衣裳在这儿站会儿,我看着也成!” 方才时雨跟那龟公开包厢的时候,问了问关于陆无为的事,那龟公说,陆无为原先是跑镖局的,跟镖局的师父学了一身本事,但是后来跑镖丢镖了,欠了镖钱,后父亲重病,没法子,便进了公子苑里来卖艺。 所以,陆无为缺钱。 时雨更胜券在握了。 她自从在上辈子穷困潦倒了一次,便知道了什么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昔日里洒金如土,后来一两银子能要她一条命,不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她也不会豁出脸皮去拿婚书换钱。 她是如此,陆无为想必也是如此,所以时雨觉得她把陆无为给拿捏住了。 随便她现在怎么折辱,陆无为为了钱,不都得乖乖听话? 一想到陆无为心里百般愤怒,时雨更舒坦了。 倒是一旁的赵万琴,直接被时雨震撼住了。 她与时雨相识多年,虽说知晓时雨骨子里并非是端庄贤惠的大家闺秀,但是好歹都是出身高门的贵秀,在外时都会掩盖一二,可今日,时雨竟如此行径。 如此,如此轻浮放纵,狂蜂浪蝶! 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赵万琴脑子嗡嗡的响,继而抬眸去看那位小倌。 那小倌确实生的好看,满公子苑里都不会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但也不至于让时雨如此神魂颠倒吧? 这跟那些色迷心窍以强权摄人的男人又有什么区别! 赵万琴恍恍惚惚的想,难道这就是话本子中写过的巧取豪夺吗? 虽然男女性别好似不那么合适,但这个过程简直丝滑的像是时雨的墨发,摸起来又顺又舒坦,让赵万琴都仿佛瞧见了一种新的娱乐方式。 有、有点失礼,但真的不想停。 而那小倌也并果真如同话本子里面写的一般,冷着脸忍辱负重的抬起剑,当真抬起剑便在台上舞起来了。 这人肩宽臂长,手掌一舞,那剑锋便出铮铮寒光,空气中似乎都出现嗡嗡的剑身戾颤音,他那手剑那般凶猛,并不似观赏之物,隐隐还透着一股杀气,他眉目本就冷冽,生的便如同他的手中剑般锋锐,像是要将人切成两半似的。 赵万琴是武将之女,自幼便舞刀弄枪,她越瞧越觉得不安,便凑到时雨耳旁,小声道:“时雨,我瞧着这个小倌不似常人,他是当真会两手的,你为何偏偏要找他?” 有这等功夫,何苦来这公子苑来做这小倌呢? 一旁的时雨则是缓缓点头。 她自是知晓陆无为的厉害的,上辈子,时云与陆无为曾争斗过,时云的四位武功高强的贴身侍卫都被陆无为给打死了,陆无为是有硬功夫在身上的。 听闻赵万琴这般问,时雨也不好说“我上辈子死他手里这辈子点他就是为了拿钱羞辱他”,憋了半晌后,压低声音与赵万琴道:“我贪图他的美色。” 正在舞剑的陆无为听见这话时,抬眸冷眼看向时雨,正瞧见那时雨抿了一口酒杯,那杯中酒盈盈润润的浸着她的唇,粉唇沾酒,徒增三分艳色,将陆无为的眼眸晃了一瞬,随即,陆无为便有些恼羞成怒的清醒过来了。 他只觉得一股热臊直顶上来,心中越发生愤,面色越发冷硬。 这是什么姑娘!怎能言如此浪语? 初次相见,便被他的脸迷成这般?这般轻浮! 若非他此时正在执行任务,他根本不会理睬这样的女子! 他手中的剑光顿了一瞬,随即更快,像是要将空气削薄,活生生憋死时雨似的。 时雨浑然不觉。 她对习武之人耳目有多聪慧并不了解,她只以为她压低了声音,陆无为便听不见了。 一旁的赵万琴更不安了:“那,那你未婚夫李现之怎么办呀!” 竟还有未婚夫! 那剑光又是一顿,随即舞的更凶,已经舞的停不下来了!唰唰的剑音削个不停,隐隐带着几分戾气。 但是时雨压根没看他。 提起来李现之,她不屑的撇了撇嘴。 她经过上辈子的经历,对李现之早已一点都不喜欢了。 时雨一向是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姑娘,她心里自有一杆秤,她以前对李现之掏心掏肺,就算是李现之不喜欢她,就算是她真的是假郡主,李现之又何必在她落魄的时候那般踩她呢?陆无为踩她,她能忍,康佳王踩她,她能忍,前者是她偷享福的人,后者是被她的身份无意间欺骗过的人,不管她是有意无意,她都对不起过这两人,但,她从未对不起李现之。 她原先是真的,真切的爱过李现之的。 就算是他们之间身份地位不匹配了,李现之最起码也该站出来,坦坦荡荡的与她说一句“解除婚约”,也不该任由他的妹妹那么折辱她,自己躲在旁处做个缩头乌龟。 这样的男子,就不配被人爱。 李现之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曾给她,她便也不打算给李现之什么眼神了,等她回去之后,挑个日子,自会退婚。 现在赵万琴一问,她便咬牙切齿,带着一股子报复的恨劲儿、愤愤的说气话,道:“他哪儿比得上这小倌?天天板着个死人脸,我看见了就烦,等我回去就退婚!他连这小倌都不如呢!” 陆无为尚且还知道卖身救父呢,那李现之就是个白眼狼! 时雨话音刚落到此处,便听一阵风声袭来,原是陆无为一剑寒光入鞘,剑音竟如琴音般清脆。 时雨抬起眼眸时,便见到陆无为侧对着他们,一脸毫不加掩盖的冷锐,眉宇间似还带着隐隐的厌恶之意。 好!真是好一个宁折不弯! 时雨当即站起身来,变本加厉的娇声喊道:“把上衣脱了!再舞一曲。” 陆无为骤然抬眸。 他没说话,甚至也没有表情,但赵万琴在与他对视的时候,心中立刻升腾出了几分畏惧之意。 赵万琴下意识地想拉一拉时雨的手,但时雨根本不怕。 时雨都死过一次的人了,她能怕什么! 她今天就算是死,也得踩上陆无为一脚出出气。 凭什么就只有陆无为上辈子能杀人?陆无为上辈子都成世子了,董侧妃也死了,他还不收手,非要把无辜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她和弟弟都弄死,他能这么过分,她凭什么就不能折辱陆无为了? 她面上瞧着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偶尔还有些怂包胆小,会趋利避害,不愿惹事生非,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陆无为追到城外小院里射杀他们姐弟二人,一点活路都不给,把时雨逼到绝境了,她不报复回去,她晚上睡觉都要坐起来抽自己一个耳光! 谁家好姑娘能受这个委屈呀! 看着时雨一脸趾高气昂毫不畏惧的样子,陆无为心下有些诧异。 他自锦衣卫出身,一身气场压人,而这一个弱女子,却浑然不惧他,让他心生出几分好奇,同时,时雨又给他一种说不出的刺意。 这个叫时雨的姑娘,出身不低,生的也好,应当是个知书达理的高门贵女才对,但她偏生行动言语如此放纵,像是根钉子,陆无为瞧一眼,就觉得眼睛被刺了一下。 而此时,时雨正站起身来,从兜里掏出一把银票,天女散花一般“哗哗”扔下来,道:“够了吧?再跳一曲。” 陆无为冷然注视她,片刻后,一把扯开自己的领口,并未完全脱下,然后再一次挥手抬向他的剑。 但这一次,陆无为心中却真切的升腾出了几分恼意。 原先那些客人们来调戏陆无为,陆无为其实都不把他们当一回事儿,他知道自己是在做任务,他虽然身处此间,但却像是游离在所有人之外,并不会被此间荣辱影响。 但此时,时雨的行为和她高高在上的目光却真的让他觉得,他自己是一个任她把玩的小倌。 他不知为何,轻易地被她拨动了怒火。 陆无为在心里翻开阴阳谱,给这个叫时雨的姑娘重重记上了一笔。 他面无表情的拿出手把剑,心想,待他任务结束,把公子苑封了的那一日,便会亲自将时雨今日做的事情都捅到时雨的府门前,让时雨的父母都知道,自家的女儿逛窑子的事儿。 什么人家,竟能教出这样的姑娘! 心里恼怒,陆无为的手中剑便越发凶厉,时雨在一旁瞧着,赵万琴却是恍恍惚惚。 枕间怜娇(重生) 第5节 她实在是不知道今日的时雨是怎么了,放着李现之的生辰宴不过,深夜跑来找人,莫名其妙包了个小倌,现在又说要跟李现之解除婚约—— 赵万琴用她那并不聪明的脑子推测了一下,理出来了一条思路。 在前些日子,时雨和李现之的朋友们大吵了一架,因为李现之没有站在时雨的位置上帮时雨讲话,所以时雨痛哭了一阵,后来许久都没有再去找李现之。 大概是因为这件事,时雨和李现之闹了别扭,有可能是真的不喜欢李现之了,想移情别恋,也有可能是假的,只是故意作一作,所以,时雨来了这里,找了个小倌。 这样一算起来,时雨方才那些莫名的、不合理的举动,仿佛都有了缘由——女子失情的时候发疯太正常了。 一念至此,赵万琴为自己的手帕交的感情路满心担忧,也不想看什么舞剑了,便悄悄站起身,走到窗前,往一楼的大厅里瞧。 这些二楼的包厢推开窗,便能瞧见一楼的演台,若是上面有什么人表演,都能俯瞰,自上而下这么一瞧,也别有一番趣味。 结果赵万琴这么低头一看,就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对方穿了一身雪色书生袍,正拧着眉与龟公问话,龟公似是指了路,这人便抬起头来,看向赵万琴所在的窗户。 赵万琴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后脊直顶头皮。 救命啊! 她“啪”的一下把窗户甩上了,转过头,冲着时雨尖叫一声:“别看小倌舞剑啦!时雨,你未婚夫来公子苑捉.奸上门啦!” 时雨悚然一惊。 什么? 李现之竟然来此了? 陆无为瞧见她的模样,却觉得心头一痛快——都轮不着他翻阴阳谱了,现世报现在就来了。 未婚妻逛窑子,未婚夫来捉.奸,这两人还当真是天生一对。 陆无为一念至此,便收了剑,好整以暇的抬眸看向了时雨。 时雨果然有两分慌乱,但却并不是因为害怕李现之,而是因为如果她被李现之捉到了的话,李现之会立刻告到康佳王府去。 李现之这个人,骨头里都刻着“克己复礼”这四个字,瞧见什么不顺眼的,一定要亲手掰过来,世人都说,李现之不该去鸿胪寺,他该去当言官。 女子逛公子苑这件事,挪到李现之眼前,那就是天大的事,若是李现之真去康佳王府告状,那她一定会被禁足,日后她解除婚约的时候,人家也会说,是她逛窑子,李现之看不起她,才和她解除婚约。 这怎么行? 是她想解除婚约,不是李现之想解除婚约,她绝不能给李现之抓住她小辫子的机会! 所以时雨四处翻箱倒柜,想找地方藏一藏——但这公子苑哪有地方可藏?这里的桌椅板凳就这么几.把,根本藏不了人! 时雨正急着呢,回头就瞧见陆无为站在一旁,抱着剑,面无表情的瞧着她,时雨顿时来了主意。 她飞快跑到陆无为身前,昂着头道:“快,将我们二人带走!顺着窗户跳出去!” 陆无为那般有本事,肯定做得到的。 小姑娘急迫起来的时候,一双眼滴溜溜的转,身上的毛儿都要炸起来了,现在她不像是耀武扬威的小凤凰了,她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奶猫,站在陆无为面前喵喵叫。 很奇怪,他刚才还因为她的无理举动而恼怒,但她一凑过来,他的目光又下意识地在她身上停留。 离得太近了,陆无为目力又太好,他几乎能够瞧见她粉嫩的唇瓣上的纹路,那唇瓣泛着水润的盈晶的光泽,颇为晃眼。 小姑娘性子恶劣,这张脸倒是—— 站在她面前的小倌垂着眼眸盯着她看了两息,漫不经心的开口道:“姑娘都要退婚了,还在意他做什么,大大方方的开门便是了。” 时雨顿时急了。 这怎么大方?她要被禁足的呀! “你赶紧听我的话!”时雨抬起手指,摆出来一张“我很高贵”的脸,一边用手指戳着陆无为的胸口,一边教训道:“我是你的客人!客!人!我日后若是来不了了,你就没有客人包了,你要流落街头了!陆!无!为!我花了钱,你要听我的话的!否则我就不疼你了,你就没有钱赚了,你就要出去给一大帮人跳舞了!给我一个人跳,总比给一帮人跳要好吧?” 当时公子苑里一片吵闹,陆无为耳力好,他能从一楼的吵杂歌舞乐的声音中听出来一道正在不断接近的脚步声,他也能听见时雨的每一句话。 不知她从何处知了他的名讳,应该是提前打探过他,知道他的价钱,所以今日特意带了很多银子来包他。 这女人对他的美色倒是蓄谋已久。 她的发鬓圆鼓鼓的,脸蛋柔嫩尖俏,说话的时候粉嫩的唇瓣一张一合,纤细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戳在陆无为的胸口上,力道不重,但却让陆无为觉得胸口阵阵发麻,以至于陆无为的感官都出了一瞬间的问题,在那一瞬,周遭的一切都被放慢了,仿佛只剩下了时雨那张理所应当的提要求的脸。 陆无为说不清那一刻是什么感觉,大概是因为他从未被女人碰过吧,又或许她当真是美色惑人,所以当时雨靠近的时候,他竟有一瞬的心跳加速,喉头发干。 陆无为难以解释他是怎么了,他为了掩盖他这种反应,竟然下意识听了这个女人的话。 他抬手握住了时雨的腰,顺带一把抓住了来回走来走去尖叫着喊的赵万琴的脖领子,转而直接跳下了二层的木窗。 赵万琴被拎着脖颈子,像是只被丢在半空中的鸡,一直“啊啊啊啊”的尖叫,而时雨就镇定多了,她窝在陆无为的怀里一言不发,也一点都不慌乱。 她似乎笃定自己没事。 陆无为抱她下来的时候,只觉得怀里一片软香温玉,她闭着眼的时候,脸蛋白嫩的像是一团羊脂玉,看上去竟有几分可口可爱。 她的发鬓间散落的发丝拂过陆无为的脸,让陆无为莫名的骨头发痒。 很痒。 很想做点什么事情止痒。 下一瞬,三人落地,陆无为丢下还在尖叫的赵万琴,然后缓缓松开了他面前的时雨。 他的骨骼还僵硬着,双眸也莫名的有点发僵,黏在时雨身上动不起来,但时雨却像是直接把他忘掉了一般,转头拉着赵万琴就喊:“快跑啊!还发什么呆?” 他们的包厢算是比较偏僻的角落,他们直接落到了一个巷子里,现在跑,她们才能不被发现! 时雨带着赵万琴逃跑的时候,陆无为便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无法解释自己方才的悸动来源于何处,而他又一贯静默冷然,站在一旁安静地像是一抹黑影,随时都能隐匿于黑暗中似的。 时雨也是跑了两步才想起他的,她一边拉着赵万琴跑,一边回头喊:“你快回去,等我下次来!” 陆无为站在昏暗的小巷子,目光沉沉的望着时雨跑向灯火明艳的巷口,没动。 他现在的状态很奇怪,心跳的很快,为什么这么快,他说不清。 一个普通的执行任务的夜晚,遇到了一个奇怪的、轻浮的、不讲理的...漂亮客人。 他不该在意这些事,这个姑娘家境很好,又有未婚夫,大概只是来此找乐子的,说是下次来找他,但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回来,陆无为想。 于是,在时雨踏出小巷的时候,陆无为也转身离开了。 —— 而与此同时,李现之已经推开了他们之前所在的包厢。 看着满地银票,李现之拧起了眉头。 不在这。 人呢? 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一种说不出的恼意充斥在李现之的心头,没找到时雨,让他莫名的一阵不舒坦,仿佛是自己的东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弄脏了,心头都像是被人揪着一样。 李现之左右思索了一瞬,心道,难不成是那群朋友们看错人了? 他想不通,但心口越发难受,像是被猫挠一般。 李现之左右思量后,决定明日先给时雨个好脸色。 时雨到底只是个小姑娘,他为男子,当有些气量,明日,他便主动去寻时雨,给时雨一个台阶下算了。 故而,李现之出了公子苑后,吩咐他随身跟着的小童,道:“明日去康佳王府上送些绸缎,说是我母亲送的。” 长者赐,时雨接了,自当来李府谢恩。 小童暗自发笑,他们公子便是嘴硬心软,心里惦记着,但是面上不肯认,随即点头称是。 因着李现之中途离场,这场生辰宴也未曾办好,他的那些朋友们没有热闹看,百无聊赖的散了。 与此同时,在繁华的街道上,时雨带着赵万琴飞快跑回了她们放在街口停放马车处的马车上,示意马夫马上驾车离开。 马车摇晃离开的时候,她们两个姑娘靠在马车壁上不断的急促喘气。 “太刺激了。”赵万琴两眼亮晶晶的把脑袋靠在马车壁上,道:“差一点儿我们就被抓了。” “今日之事,谁都别说,谁问也都别承认。”时雨与赵万琴道。 赵万琴自然点头,逛公子苑这种事,她爹若是知道了,会打死她的。 “对了!你明日可有空?能不能与我一道去打场马球赛。”赵万琴软在马车上的软坐间,骤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撑起身子说道。 她现在没力气问时雨“为什么找陆无为”了,反正时雨也不说,她现在只记得她自己的马球赛。 提起马球赛,赵万琴眼底里都冒着凶狠的光。 时雨靠在马车壁上喘息,后知后觉的记起来了上辈子这个时候的赵万琴发生了什么。 上辈子的这一日,她去参加了李现之的生辰宴,因为李现之的生辰宴开在琴楼,她见席间有几个琴娘为李现之弹奏,眉目间满是对李现之的倾慕,李现之却淡然受之,并不抗拒,她便心生委屈,故而与李现之大吵了一架,当晚便回了府,伤心欲绝的哭了一个晚上,第二日赵万琴邀约她去打马球,她也没去。 而上辈子,赵万琴在马场上跟人打马球,因为在马场与人争斗太凶,意外摔下马去,还摔断了一条腿。 时雨这才突然记起来,李现之为什么能找到公子苑去,因着李现之今晚操办的生辰宴便在琴楼上,想来是她与赵万琴去公子苑的时候,被李现之瞧见了。 只是她这辈子重生归来,半点脑子都没分给李现之,所以浑然把此事给忘了。 “好。”时雨坐直身子,道:“明日我陪你一道去打马球。” 提起来马场争端一事,实际上还与她有些关系。 上辈子赵万琴摔了一条腿,三个月都走不的路,给她心疼坏了,这辈子,她一定要护赵万琴周全。 赵万琴一时兴奋极了,别瞧时雨瞧着身量纤细,马球却打得极好,有她在,一定能赢。 只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赵万琴目光有一瞬间的游离,她略有些心虚的小声说道:“可,我还未曾跟你说过,我是与李摘星一道打马球,我们俩作了赌。” 李摘星,便是李府二姑娘,李现之的妹妹。 上辈子时雨去李府退婚,便是李摘星出面来羞辱时雨。 说起来李摘星与赵万琴,也颇有一番恩怨。 李摘星和赵万琴同时都喜欢一位名叫“白景行”的公子,她们二人争执白景行许久,互相针锋相对,时雨本与此事无关,但李摘星还是因为时雨与赵万琴是朋友,所以看时雨也不痛快。 后来,时雨与李现之订了婚,李摘星便不断夹在中间左右挑拨,使时雨与李现之总是矛盾不断,争吵不休。 赵万琴心知时雨是被她连累了,才会被未来小姑子如此针对,所以一直有些不安,后来她再与李摘星有什么矛盾,都会小心的避开时雨。 只是今日,她只记着时雨打马球好,就想邀约时雨去给她撑场,等时雨答应了,她才记起来李摘星这回事。 “嗯。”时雨都记起来了,上辈子赵万琴因为和李摘星打马球,断了一条腿,这事儿闹得不小,李府的人还亲自去万府赔礼了,但赵万琴这口气还是出不去,赵万琴曾拉着她的手说:“李摘星做了假,她给我的马下了药,我才会摔的那么惨。” 枕间怜娇(重生) 第6节 时雨当时大惊失色的询问:“你怎的得知的?” “我当时摔下马后,她便第一个跑过来,蹲在我身前,状似是在扶我,但实际上是握着我的手,告诉我,是她给我的马下了药。” 时雨还记得,上辈子赵万琴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人都要气昏过去了的模样。 赵万琴绝不会骗她,所以一定是李摘星做的恶,时雨知道此事之后,立刻回去找了马球场的那匹马,却得知那匹马生了急病死了,她连马影子都没见着,一看便知有鬼,但她抓不到证据了。 但李摘星面子做的好看,旁人都不知道,李府的人按着礼节赔几句礼,不痛不痒的,哪有让别人断一条腿来得痛快? 更可恨的是,后来时雨去找李摘星算账,因此与李现之争执的时候,李现之坚决不承认他妹妹是故意下.药的,还说道:“两人作赌,输了的一方便是输了,现下又纠缠不清是想不承认输赢吗?扯出来那些话胡说八道来冤枉人,这罪休想叫我妹妹认下,而且,纵然赵万琴摔了一条腿,但李摘星也赔礼了,你还想怎么样?” 过去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时雨只觉得心底的火也烧起来了。 她明天要把那个李摘星当马球打! 第4章 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时雨一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边瞧了眼赵万琴的脸色。 赵万琴还不知道她明天会被“下药断腿”的命运呢,只一脸担忧的瞧着时雨。 她是真不想时雨因为她而再与李摘星出什么矛盾,她怕影响时雨的婚事,她虽然不喜欢李现之,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李现之是个很好的公子,有才学有样貌,出身好,也没有侍妾,身子干净,算是顶好顶好的婚事了。 “没事。”时雨挥了挥手,道:“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我不喜欢他了,我与李现之一定会退婚的,他从没在乎过我的朋友,我也不会再在乎他的妹妹。” 以前时雨不是没想过放下身段,好好和李现之的妹妹、朋友们相处,但是他们将她的示好当做是软弱,一次又一次的消耗她的善意。 时雨之前想不通,现在想明白了,因为这群人从最开始就没有把她当成过李现之的未婚妻来看待,他们都觉得李现之看不上她,所以他们也看不上她。 得了时雨这话,赵万琴只觉得如同夏日里饮了一杯冰水一般痛快,顿时爽利的一拍大腿,道:“没错!我早就看李现之不顺眼了!根本配不上你,瞧那李现之,纵然皮囊好家世好,但是假惺惺的,瞧着就让人没底,一点也不实诚,换了也好,你这家境,满京城的人不随便挑?” 时雨没接这个茬儿,只好奇的问:“你与那李摘星到底作了什么赌?” 她是真好奇,上辈子赵万琴摔断了一条腿,躺在塌上拉着她哭了半个时辰,硬是不肯撒口说自己赌了什么。 她也不可能去问李摘星,所以她两辈子都不知道呢。 赵万琴今日听她一问,依旧是抿着嘴道:“不告诉你。” 时雨哼了一声,道:“明日若是赢了,你就得告诉我。” 赵万琴左右纠结了一番,豁出去了似的,道:“好!我们若是赢了,我便告诉你。” 说话间,外头的马车夫缓缓停下了马车,回头道:“三姑娘,时大姑娘,到康佳王府后门了。” 时雨闻言便与赵万琴道:“我先走,明日午时,我们在马球场见。” 赵万琴赶忙点头。 时雨撩开马车帘子,自己下了马车,悄悄地溜到了墙沿边儿上,顺着之前爬出来的梯子又悄悄爬回去了。 彼时明月高悬于夜空,自上而下俯瞰京城,所有人都沐浴在月光之下。 那时,李现之的朋友们三三两两的结伴离开,李现之拧着眉回了李府,李府内,李摘星还在琢磨着明日要干的坏事,时雨回了康佳王府,洗漱过后上床休息,赵万琴回了赵府,一晚上激动的没睡着觉。 而此时,陆无为已经换了一套寻常的衣裳,从公子苑出来了。 他今日开了一个包厢,赚够了三个晚上的银钱,那龟公想来也不会再挑他的麻烦——公子苑的小倌们若是每晚赚钱少了,都会挨龟公的打,清倌人也是如此,谁赚得多,就能吃上些好的,安安稳稳的睡一觉,多分一些钱。 别看公子苑的银钱高,但分到他们这些小倌手上的却极少,今日时雨包厢花了一千两,但实际上,分到陆无为手里只有几十两,现在陆无为还拿不到,得月底才能拿到,还有可能被龟公以各种理由扣下。 在这种压迫的地方里生活,许多小倌之前的气氛都剑拔弩张,抢客人抢的很严重,内部还会争斗不休,别看这里看起来是个处处充满欢声笑语、酒水灯宴的地方,有的时候,竟比北典府司的牢狱还要脏脚。 因为都是下九流的人,所以什么手段都有,他们不一定聪明,但一定够脏,够狠,够自私,常常因为一点银子而干出来匪夷所思的事情,让人怀疑他们的脑子里是不是只有那些作呕的争斗。 打个比方,陆无为曾瞧见过,几个小倌将一个小倌堵在席间欺负,故意在其身上撒上狗尿羞辱,他们也并非是与那小倌有仇,只是喜欢凌弱而已,亦或者是发泄自己在旁人身上受到的委屈,总之便是强者欺负弱者,弱者欺负更弱者,被欺辱的小倌貌丑,没什么客人,龟公都懒得管,只当看笑话似的瞧着。 这种氛围,处处透着底层人就该死的意味,越是下层,折磨人的手段越花样百出,再好的人被丢进来,都会被这里染上一层脏色同化。 陆无为来公子苑待了几日,瞧见的不少,想起来便觉得恶心,所以也懒得过多应付,左右天色也暗了,他便先回了他的住处。 他住在城外的一个小村落里,以他的轻功,奔回去要三刻钟——他其实可以在城外居住个房院,但是他离不开那个村子。 准确的说,是他的老父离不开。 他进公子苑的身世是真的,并未作假,他以前真的是走镖的,也是真的老父重病,需要赡养。 他生来便是孤儿,被丢在林间,后来被他老父捡到,在山野间长大,他幼时,在镖局认了一个师父,师父传授他武义,引他入镖局,他便去走镖,后来一次走镖路上出了意外,镖丢了,师父也死了,且还结识了一位锦衣卫的大人,对方见他功夫不错,便引他入了锦衣卫。 因着刚入锦衣卫,只够给老父看病,手里没有多余的银钱,他没有钱租赁宅院,也无法雇佣人来照顾他老父,所以只能给左邻右舍一些银钱,请他们来为他父搭把手,他自己偶尔跑回去看一眼。 夜色之下,藏蓝色武袍、肩背挺拔的男子在月下与树影间狂奔,一路奔回到他的家中去。 夜深人静,村庄也像是在夜色中睡着了一般,陆无为没有惊动村里的狗,悄无声息的落回到了他的家中。 他的家颇为破败,在村头最后一户,院墙低矮,房屋破败,但胜在收拾的整洁,他一路进去,便听见了老父躺在屋内炕上睡觉时的沉沉呼吸声。 房屋分三间,进门便是个厨房,左间是老父的,右间是他的,他悄无声息的走入左间,瞧见老父睡得正香——老父已病入膏肓,像是烧到底的蜡烛,只余一点蚕豆般大小的火光,不知何时会熄灭。 陆无为静静地站立了片刻后,从兜里取出最近攒下来的一些银钱,放到了老父的枕头边上,然后悄无声息的退出去,回到了右间。 右间屋舍也小,但是能让陆无为彻底放松下来的地方,他入了床间,卷着薄被,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睡,他却没有如往常一样一夜到天亮。 他做了个梦。 他又回到了那公子苑的包厢之中,又见到了时雨,但却并不是他在舞剑,而是时雨在为他献舞。 水袖飘动轻舞,纱帐暧昧弥漫,赤灯的颜色如上好的红糖水般映在时雨的身上。 纤细的姑娘脆生生的,若新生的菱角,穿着薄薄的纱衣,舞动时露出羊脂玉色的手臂,周身都绕着一股清甜荷香,面色潮红的倒在他怀里,乌云发鬓缠绕在他的肩上,抬眸间,杏眼中满是沉醉媚色,似是—— “咯咯咯”一声鸡鸣,骤然将陆无为从春.梦中惊醒,他一翻身,便顿觉亵裤黏腻,不由得面色微涨。 这都什么梦! 在公子苑那种地方待久了,他竟也想这些淫.色的东西! 分明周遭没有人看见,但陆无为还是有一种莫名的恼羞之意。 他怎能去想一个已经有未婚夫、还夜逛公子苑的女子呢? 陆无为心中都升腾出了几分烦躁。 他生来颇有一副傲骨,旁人的东西再好,他也不屑沾染,谁能料到今日竟—— 陆无为捏了捏眉心。 等到明日,他便找机会去偷全证据,彻查清楚过后,便引锦衣卫来封了这公子苑,他便再也不会瞧见那个女人了。 他转而往窗外一看,已是金鸡报晓,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老父身子不好,还要一段时间才能醒来,陆无为没有惊动老父,自己去灶前做了些早膳,然后便又回了公子苑里。 彼时,正是辰时。 整个大奉都在晨曦中醒来,金辉自青山后缓缓升起,街巷间楼檐下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微风过院墙,阳光穿过雕花缠枝的木窗,打过床榻梨花木隔断与浮金纱帐,暖烘烘的将时雨从床榻间唤醒。 她一醒来,便听见外间内的丫鬟叽叽喳喳的声音。 “且快让开,我要去寻大姑娘!” 外头叫嚷着的是竹叶的声音。 竹叶,便是时雨的大丫鬟,之前时雨刚刚重生醒来时,一直在时雨耳旁念叨“李公子”的那个丫鬟。 听见竹叶的声音,时雨骤然清醒过来了。 她以前最为偏宠这个竹叶,因为竹叶总是会说些她爱听的话,比如她在李现之那里受委屈了,竹叶就哄着她低头,她与李现之吵架了,竹叶就告诉她该给李现之赔礼。 “夫为妻纲,李公子那样的端正公子,就喜欢听话的姑娘。”这是竹叶当时学给时雨听的,时雨听得多了,心中便也信了几分。 但是后来,时雨落魄成了假千金之后,被赶出府门的时候,竹叶便在背后和别的丫鬟嘲笑她,一脸讥诮的说道:“那假郡主可笨了,我说什么都信,怎么忽悠她,她都真的做!” 时雨之前刚重生那天,只来得及整理自己的思路,没来得及收拾她,现在一听到她的声音,时雨想起来这件事,人都气清醒了。 此时,厢房外的竹叶正要往厢房内闯。 “郡主尚未醒来呢。”其他守着门的丫鬟道:“莫要惊了郡主。” “我才不会惊了郡主呢!我有天大的事情要跟郡主说,耽误了郡主的事情,你担待的起吗?”竹叶趾高气昂的说道。 门外守着门的丫鬟知晓时雨偏宠她,一时间不敢拦,竹叶闯进厢房里之后,也不管时雨在不在休憩,而是高声呼叫道:“郡主,快醒醒,大好事来了!” 竹叶高呼的时候,便瞧见时雨正从榻间坐起来。 时雨生了一张清雅秀丽的脸,因着心思单纯的缘故,平日里有什么情绪都会挂在脸上,若是高兴,便是笑颜如花,眉目舒展,若是落寞,便会神色恹恹,眉眼低垂。 但今日,竹叶却瞧见时雨面上冷然,瞧不出什么表情。 竹叶转念一想,估摸着还在和李公子斗气吧? 昨日李公子办生辰宴,郡主都没去呢,肯定是这口气出不去,若是她将这个刚得来的好消息告知给郡主,郡主一定会高兴的赏赐给她东西的。 她每次把时雨说开心了,时雨都会给她赏赐,有时候是随手拔下来一根簪子,有时候是一个手镯,时雨随手的赏赐,够她吃上好久。 所以竹叶现在一边说,一边已经在打量时雨的首饰了。 “郡主!您不知道,方才李府来人啦!是李现之的小厮亲自跑来的,给您送了上好的绸缎,说是李夫人送您的,但那小厮偷偷和我透露,说这是李公子给您的!” 竹叶说到此处时,脸上浮现出了几分恰到好处的艳羡:“李公子待您真好,肯定是因为这几日一直没见您,所以心生思念了吧?” 一念至此,竹叶又说道:“郡主,按奴婢瞧,您该去李府走动走动啦!未婚夫妻俩,哪有隔夜仇呢?我们做女子的,便是要贤良一些,李公子那样好的夫郎,您且要仔细才是!否则不知道叫那个小娘子拐去了呢!” 时雨看着竹叶夸夸而谈,满脸都是“我是为你好”的模样,只觉得有些讥诮。 她原先以为竹叶服饰她多年,是真心愿意跟随她的丫鬟,但现在看来,竹叶不过是当她一面,背她一面而已。 有些人顶着两张脸,而她又太过蠢笨,不死上一次,真的看不清。 而竹叶还再说,眼底里是满满的狡猾与算计。 大概,竹叶现在就觉得她自己很聪明吧?虽然是一个丫鬟又怎么样,但我凭着这三寸不烂之舌,就能把一个郡主哄的找不到北,谁能有我厉害呢? 有可能,竹叶也在心里笑话她,一个郡主,还不是被她的几句话,被一个男人弄得头昏脑涨! “郡主?”竹叶说了半晌,发觉时雨依旧靠在床榻间,没有动作,只目光冷淡的望着她,让竹叶有些诧异,她扬眉问道:“郡主,您还不起来梳洗吗?” 以往若是李府那边给个台阶下,郡主肯定高高兴兴起来过去了,但今日,郡主却一直未曾动作,也不答话,只如最开始一般,冷淡的瞧着她。 厢房内的气氛渐渐冷凝,竹叶自也瞧出来不对,她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敛下,隐隐露出了几分惶恐,又挤出来一丝假笑来,小声道:“郡主?这是怎的了,您不打算去了吗?” 枕间怜娇(重生) 第7节 “我何曾说过要去?”时雨冷然从塌上起身,冲门外外间道:“玉兰!” 原本站在外间守门的丫鬟便快步走进来,这位是时雨的另一位大丫鬟,名叫玉兰,比竹叶老实本分一些,只安静伺候,不惹是生非。 “奴婢见过郡主。” 与被时雨宠信而骄纵过头、进门不行礼的竹叶不同,玉兰安静听话,低着头进来俯身行礼:“郡主有何吩咐?” “未经我的允许,私放丫鬟入内门,罚半月月钱。”时雨道。 玉兰低头称“是”,这确实是她的过错。 而一旁的竹叶都听愣住了,以往她也有过这种不合规矩的举动,但郡主从未责罚过奴婢们,郡主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以往明明都不计较的,今日为何突然计较起来,而且还罚了玉兰。 一个无辜的玉兰都会受到责罚,那闯进来的竹叶本人呢? 竹叶才惊恐的看向时雨,便听见时雨道:“竹叶,私闯我的厢房,削大丫鬟的位置,放回到管事院里去,由管家重新安置。” 竹叶闻言,眼前便是一黑。 府内丫鬟也是分等级的,管事院里的都是最下等的院外洒扫丫鬟、点灯丫鬟、杂事丫鬟,做的活儿多又辛苦,而郡主院儿里的丫鬟又分三等,大丫鬟,小丫鬟和粗使丫鬟,先不说月俸,单说待遇就天差地别,郡主的大丫鬟比外头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姐吃穿的都好,见得贵人都多,例如时雨的一个手镯,都够外面的人吃一年。 从被郡主宠爱的大丫鬟变成了管事院的最下等丫鬟,竹叶哪里受得了啊! “郡主!奴婢做错了什么啊?”竹叶痛哭流涕:“奴婢都是为了郡主好!”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外面的粗使嬷嬷已经快步走进来,将竹叶给提走了,竹叶尖叫着喊:“郡主,奴婢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奴婢真心为您好的,您就算不想听,看在奴婢伺候您这么多年的份上,也不要把奴婢赶出去,郡主——” 说话间,一个嬷嬷用宽厚的手掌堵了她的嘴,拖着人出去了。 这一拖,估计以后竹叶这辈子也回不了郡主的院儿里了。 一旁的玉兰瞧着,面上没什么情绪,心下反倒有些痛快。 她们勤勤恳恳伺候郡主,从未有过半点逾越,而这个竹叶,总是仗着花言巧语哄郡主开心、换取各种好处,狗仗人势小人得志欺负他们,那现在,竹叶自然也要承受郡主不开心时候的怒火,她们这种老老实实做事的人一点都不怕。 “玉兰。”这时,郡主又发话了,玉兰赶忙低头道:“奴婢在。” “去将李府的东西原封不动的送回去。”时雨道:“再叫人套一辆马车,准备去马球场,现在给我梳妆。” 她昨日答应了赵万琴,要去给赵万琴撑场子呢。 听到“将李府的东西原封不动的送回去”这句话时,心中也跟着略有些诧异,但不敢表现出来,只敢俯身低头,道:“是,奴婢这便安排。” 把竹叶赶走了,时雨心里都爽利了不少,她给自己挑了一个浓湖绿搭奶酒白的骑马装,发鬓简单的束了一个高马尾,上以骑马装同色的青绸为束,青绸垂下来一部分,与墨色柔顺的发丝混在一起,衬的那张脸如羊脂玉一般柔润纯白,分外好看。 她像是一截春意盎然的青枝,高高伸着枝丫,迎着雨露与阳光野蛮生长,谁都别想摁下她,逼她低头。 待到她收拾妥当后,便出了郡主府。 之前赵万琴跟她说的是兵部尚书许家的马球场。 这马球场占地极广,一共分为四个场,四个场内都有长亭廊檐,可供人休息、观看马球场比赛,还有专门的仿的苏州园林建造的客栈膳堂,供给来玩儿的贵客们居住。 打马球在京中贵圈里十分盛行,这马球场又是最好的,所以大家打马球都会约在这个地方,赵万琴以前就总约在这里跟时雨打球,所以时雨对这个马球场十分熟悉。 因着京中内城禁止纵马而行,违者若是平民会被兵马司抓走,若是官员会被言官抨击,若是官员家属,则一并抨击官员,除非是有要务在身的官,或者是状元郎打马游街的人才能骑马,所以京中人家的马多用来套马车,其余时候甚少骑马,这就导致一些人没有在府邸里养自己的马。 所以马球场也负责养马,许多公子姑娘们可以在马球场内挑选一匹自己喜欢的马,付些银钱,交由这里的马奴侍弄。 时雨与赵万琴、李摘星的马也都在这里,她们的马还都是同一品种,因为并没有日夜伺候,所以她们看不出自己的马和别人的马有多少区别,只有在马脖子上挂着不同的家徽,能让她们分辨出谁是谁的马。 马厩之中是有一个马奴负责专门看管的,但是也并不会多认真,一些贵女们若是要看别人的马,给些赏钱,他们也不会拒绝。 赵万琴和李摘星约定好了,要在午后比赛,所以时雨与赵万琴约定的是巳时过半再来,但是她自己今日提前来了,直接辰时便到了。 此时的马球场没什么人,时雨独自一人先牵出她的马在马厩附近走来走去,走了大半个时辰,快到了巳时初的时候,远远瞧见有一位马奴鬼鬼祟祟的进了马厩里。 她只当瞧不见,继续在马厩附近骑马溜圈。 她们这些贵女们进马场,想打马球可以下场,不想打马球也可以找个安静地地方骑着马走一走,那些下面的马奴也不会上来打扰她们。 所以马奴很自然的没有管时雨,他也想不到,自己要偷偷做的事情,怎么会被别人知道呢?所以他放心的进去了。 时雨也当做没瞧见这个马奴。 马球场的草坪都经过修剪,地面也被特意填平,远处种植着高大的树木,再远是青山白云,近处是嫩绿的草尖,空气中都泛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待到片刻之后,那马奴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马厩。 时雨这才慢悠悠的进了马厩里。 那位负责看守马厩的马奴得了时雨二两银子赏钱,便远远走开了,时雨一个人去瞧了赵万琴的马。 赵万琴的马的石槽里多了很多新鲜的草,是刚被放进去的。 时雨安静地等着赵万琴的马吃完了草,然后将赵万琴的马与李摘星的马互换了,连带着马上的家徽和马儿毛发的发辫她都换了,最后,她才出了马厩里。 时雨走出马厩,没走出多远,便遇见赵万琴和李摘星了。 赵万琴带着一帮姑娘,李摘星带着一帮姑娘,两伙人都是杀气腾腾的样子。 李摘星带着的人远远瞧见了时雨,便与李摘星道:“李二,那不是你那未来嫂嫂么?你请她来给你助阵了吗?” “什么来给我助阵?”李摘星拧眉道:“我没请她,估摸着是赵万琴请的,你们不知道,赵万琴跟时雨是好友。” 也因此,李摘星一直看时雨不顺眼。 李摘星和她的朋友说话间,赵万琴已经快步走向时雨,一边走一边和李摘星说道:“李二姑娘,我可请了大将来,一会儿你输了,记得你答应我的话!” “那可就不好了,我听闻这位安平郡主马球打的可好了!”李摘星身后有姑娘担忧道:“若是她助阵,咱们就危险了。” 李摘星迟疑了一瞬,但并不是因为时雨马球打得好,而是因为她和赵万琴作赌,她太想赢。 她为了赢,买通了小厮,给赵万琴马下药了,她怕马疯起来伤到时雨,虽说她不喜欢时雨,但是好歹时雨和他哥有婚约,万一牵扯到她哥可怎么办? 一念至此,她便一抬下颌,道:“放心吧,我有法子让时雨不敢上场。” 几个对话间,李摘星也快步,与赵万琴一起走向时雨。 第5章 今时今日 时雨本是骑在马上的,瞧见赵万琴来了,便翻身下了马,结果她一站定,便瞧见李摘星也快步走了过来。 赵万琴生了一张饱满的圆脸,圆眼,高鼻梁,穿了一身红衣烈烈的骑马装,英姿飒爽,满身冲劲儿,走起路来都带着风,横冲直撞的。 李摘星比起来赵万琴便显得单薄多了,她生了一张尖俏的长脸,单眼皮,眼眸狭长,瞧着略有些刻薄,穿着一身水蓝色骑马装,她几乎是与赵万琴同时走到时雨面前来的。 赵万琴瞧见李摘星也走过来了,横眉竖眼的问:“你过来做什么?” “我与时雨有话说。”李摘星瞥了一眼赵万琴,随即哼了一声,继而看向了时雨,等着时雨问她“什么话”。 而时雨安然的站在原地,面色平静,没什么情绪的看着她,并不曾主动开口问,只用一双略显冷漠的眼,静静地望着她。 赵万琴抱着胳膊,也等着李摘星发问,一时之间周遭的气氛便这样僵持住了。 令人窒息、尴尬的氛围渐渐弥漫开来,李摘星莫名的觉得时雨的目光刺人,好似要将她的皮囊都扒下来似的,带着一股不善的意味,全然不似往日里的柔和。 以往时雨见了她,都会主动和她打招呼,关照她的!就算是她故意找茬,时雨也会隐忍几番,今日这是怎的了?见了她竟然都不主动开口说话! 李摘星一时间都有些恼怒了。 怎么回事?几日不见,时雨还和她摆上谱了? 在这沉默之中,李摘星的面庞渐渐涨红,她用力瞪着时雨,奈何时雨就是一言不发,彼此的气氛越发僵持,一旁的赵万琴等不住了,不耐烦的抱着胳膊道:“李摘星,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跟时雨说?” 时雨依旧是不发一言,也摆出来一副好整以暇、等待李摘星主动开口的模样。 虽然时雨什么都没做,但是李摘星就是感觉自己被轻怠了,时雨见了她,就该伏低做小的和她讲话才对,怎么能等着她主动开口呢! 但时雨现在偏偏就不开口! 因此,李摘星的心情更差了,她拧着眉,高高昂起下颌,道:“时雨,你知道我们李府最不喜那些抛头露面、只知玩乐的女人,你既要为我李家妇,就该在府内学女工琴乐,少在外玩这些竞比之类的东西,不然我哥哥会不高兴的,我哥哥若是知道了今日之事,他定会生你的气的。” 她说到此处时,脸上还有几分拿捏住时雨短处了的得意。 没人比她更知道时雨在意什么了,时雨在意她哥哥,所以她哥哥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时雨都会刻意的取用或避开。 李摘星还暗戳戳的提起了“我哥哥若是知道了今日之事”这句话,隐隐带着几分威胁之意,一副若是时雨要上场,她就会去跟她哥哥告状的样子。 这也是时雨与李摘星关系不好的原因之一,李摘星特别喜欢威胁别人,只要让她抓到一点小把柄,她就会耀武扬威的攥在手里,天天挂在嘴边,试图以此打压别人,欺负别人。 若是平时,时雨肯定会跟李摘星大吵一架,说一些“你愿意告就去告,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之类的话,但是也会因此而忌惮犹豫,而一旁的赵万琴瞧见了,定就不会让时雨上场了。 以前时雨是真的喜爱李现之,所以和李现之的一切她都在意,她希望李现之喜欢她,自然就会愿意为李现之做出改变。 而赵万琴心疼她的手帕交,自然不会愿意时雨因为她而和自己的未婚夫产生什么矛盾,所以她一定也会退一步。 这样一拉一扯,时雨自然会退出。 但是不知为何,当李摘星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时雨并没有恼怒的跳起来和她吵架,只是立于原地,神色淡然的瞧着她。 一旁的赵万琴也不言语,提及到了时雨的未婚夫,她又是李摘星的仇人,她若是开口,必定会贬低时雨的未婚夫,眼下时雨与李现之并没有解除婚约,她贬低李现之,贬低李府,与贬低时雨无异,所以她只抱着胳膊站在一旁。 四周有几瞬的寂静,直到李摘星恼怒的瞪着眼,问“你为何不开口,没听到我说的话吗”的时候,时雨才答话。 “李姑娘的话,颇为可笑。”时雨道:“你们李府不喜欢出来抛头露面的姑娘,李二姑娘又为何自己出来抛头露面呢?你拿着你们李家的名头来压人,但自己却都做不到这些事,还请李二姑娘记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更何况,我还不是你们李家妇呢,不需遵你们李家的规矩。” 说完,时雨给赵万琴使了个眼色,转身就走。 赵万琴看时雨反驳李摘星,只觉得一阵顺畅,途径李摘星的时候,不由得得意的“哼”了一声。 李摘星则是被时雨的态度给气得仰倒! 时雨竟然敢这样和她说话!她给时雨脸面,时雨竟然不要! 难道在时雨的眼里,一个赵万琴,竟然比她哥哥还重要不成?为了一个赵万琴,竟然要得罪她、忤逆她哥哥! 她今日回了李家之后,一定要跟她哥哥告状,以后都不准时雨上门来了,就算是时雨给她道歉也没用! 时雨本就配不上她哥哥,若不是当初—— 李摘星恶狠狠地瞧着时雨的背影,几个转念间,时雨已经和赵万琴走到对面的姑娘堆儿里去了,李摘星的朋友们也涌上来,围在李摘星的身边问:“怎么样,时雨还上场吗?” 李摘星心里恼火,一张尖俏的月牙面冷冷的沉着,道:“就算时雨上场又怎么样?肯定还是我们赢!” 她都给赵万琴的马儿下药了,还能输吗? 时雨如此不知好歹,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走,我们去马厩取马。”李摘星道。 说话间,两拨姑娘都已经取出了自己的马,各自骑上马后,纷纷拎着马球杆,下了马球场。 枕间怜娇(重生) 第8节 赵万琴骑上马下马球场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马好像有点不对,似是矮了些,她低头分辨了一下家徽,瞧着确实是她的家徽。 她已经许久没有来打过马球了,兴许是她的错觉吧,反正马和马长得都一样,她只认识马的花色,连马的品种都看不出来,也做不到一眼望去,便能瞧出来什么马是什么马。 她正迟疑着,一旁的时雨已经下场了,她便也只好跟下场。 马球场上早已清了场,有专门的马奴和球童在一旁捡球伺候。 马球赛一触即发,场上的姑娘们都纵身扑向了马球。 除了马奴和球童们以外,四周的游廊上还有不少姑娘公子们在看。 京中的贵秀圈和公子圈里都是互相熟识的,毕竟都在一个地方长大,你家办宴,我家参宴,你姐姐嫁给了我哥哥,你二婶是我家表姑,彼此间便都认识,所以瞧见她们两拨姑娘打马球,便也都远远瞧着,偶尔还讨论几句。 “那位青衣姑娘是谁?好俊的身手。” “是康佳王府的安平郡主,时大姑娘,生的分外漂亮呢。” “与她打球的是李府的二姑娘。” “李府二姑娘瞧着便差些了。” 讨论声渐响,场上的马球也打到了白热化。 马球杆在半空中重重打过,马蹄声哒哒落于草坪,马球被打起,飞上高高云端,又落下,滚入青青草丛,人群偶有惊呼,场中人渐渐起了一层薄汗。 时雨在场中纵马,身姿翩若游龙,马球在她手里灵动如风,四个人拦着她都拦不住,看的李摘星眼睛都红了。 她跟赵万琴作了赌,她不能输! 李摘星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赵万琴和赵万琴□□的马。 她让自己的丫鬟买通了这里的马奴,花了一百两银子,让这里的马奴给赵万琴的马下了一种会暴躁的药粉,一旦跑起来、受了伤,便很容易躁动狂奔,爆冲撞人,然后将马上之人摔下来——这种药,事后都很难探查,是她费了不少心思买来的。 只要马上之人摔下来,就一定会受伤,到时候,他们的比赛就算没分胜负,短时间内赵万琴也不会和她竞争了,她与赵万琴之间的胜负就分出来了。 所以,李摘星没去管时雨,时雨就算是连进十几个球又怎么样?只要赵万琴摔下马,就是她赢了! 李摘星的目光在全场略过,见没人注意她,就勒着自己的马,直直的跟着赵万琴跑过去了。 李摘星勒马的时候,注意到她□□的马有些许不听话,且,她的马似乎比之前长得健壮了不少,大概是这段时间喂养的好吧。 她没注意这种小事,现在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赵万琴的身上,她要撞过去,惊动赵万琴的马,让赵万琴的马暴动。 因此,李摘星重重的挥舞了手中的鞭子。 但是,当李摘星手中的鞭子抽到马身上的时候,她的马却并没有听话的跑向赵万琴,而是在原地嘶鸣,人立而起! 李摘星猝不及防。 身下大马人立而起,她手中的缰绳也被甩开,整个人一阵失重,“啊”的一声便往后跌去。 她要摔下去了! 从半空中摔下来的时候,李摘星似乎听见自己的马在嘶鸣,她惊慌,害怕,还有几分疑惑不解。 她的马这是怎么了? 不,不!这不是她的马!这是赵万琴的马! 而在下一瞬,她的脸重重砸在了地上,随即她整个人也砸在了地上,惊呼声与尖叫声自她周遭响起,但她的耳朵似乎嗡鸣了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当时马场上的人都瞧见了,一群人正骑在马上打马球呢,李摘星的马突然暴动,将李摘星从马上摔下来了! 当时所有人都在马上,都根本没反应过来,马场上近处的还在发愣,远处的都抻长脖子看,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再远的,站在长廊上的人倒是瞧清楚了,一个个儿的都在惊叫。 “那马躁动伤人了!摔下去的是谁啊?” “是李家二姑娘,这一下摔的可不轻。” “可要快些寻大夫,这若是摔断了那根骨头,是要留伤的!” “哎——时家大姑娘去了!” 众人正是议论纷纷间,便瞧见一道身影纵马自远处而来,直接飞奔到摔倒在地的李摘星的面前,动作利索的翻身下马,裙摆在她身上荡出飒爽的弧度,她落地后,将地上的李摘星唤醒了。 地上的李摘星模样十分凄惨,她四肢还完好,但是因着是面容着地,所以她的鼻梁被砸断了,门牙也掉了一颗,唇瓣和鼻腔一直往外面落血,白净的脸上也都是伤痕,她面容十分痛苦,正处于一个痛的说不出话来的状态。 “李二姑娘?”时雨瞧着她的脸,脑海里便浮现出了上辈子的事。 那时候,她去李府找李摘星对峙,李摘星故意恶心她,还叫来了李现之。 当时,李摘星躲在李现之身后,楚楚可怜的跟李现之说:“哥哥,我真的没做过,不知道安平郡主为何如此言语,认定了是我,分明都是没证据的事。” 李现之自然会护着他的妹妹,认定是时雨胡搅蛮缠,斥责时雨不该相信旁人的流言蜚语,把没有证据的事情算在李摘星的身上。 当时李现之和时雨吵得反了天,而李摘星就躲在李现之的身后看戏。 想起来上辈子那点事情,时雨的火儿又一次顶起来了,她蹲在李摘星的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其他人的视线,低头看李摘星的脸。 “马——”李摘星的牙掉了一颗,唇瓣破了,牙龈都是血,脸上也都是血,看样子狼狈极了,还想爬起来,嘴里一直喊着“马”。 时雨瞧见李摘星这个样子,便伸出手,握住了李摘星的手臂,搀扶着李摘星坐了起来。 李摘星意识混沌的念叨着:“马,我的马被人换了,那不是我的马,你,你快去把我的马找回来!” 时雨静静地听着,瞧着李摘星的脸,唇边掠过了一丝微笑,道:“我知道。” 李摘星正在碎碎念的话都停下了,她略有些惊疑、恐慌的看向时雨,再加上她满脸的血,便显得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格外狰狞。 “什、什么你知道?”李摘星强行镇定下来,似乎是还想强撑狡辩一下。 时雨对她柔柔一笑。 “我说,是我换了你的马。”时雨挑了一个外人都看不见的角度,对着李摘星低声说道:“看你这个惨样,足够我回去笑三天三夜了,自食恶果,李摘星,你有今天,都是你活该的。” 李摘星听到时雨说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脑袋都跟着“嗡”了一下,她怒吸一口气,想骂什么,却觉得眼前一黑,直接“砰”一下晕倒在地了。 而这时候,周遭的人才过来问:“安平郡主,李摘星还好吗?” “不太好,好似被摔晕了。”时雨痛快的站起身,施施然的说:“送我的信儿去李府,去请李大公子的人来接吧。” 第6章 你还没闹够吗 彼时,李府。 李现之正在李府的书房中看书,他看的是金蛮文,今年夏时,大奉与金蛮和亲,两国联系骤然紧密,他身为鸿胪寺的典客丞,自当要熟悉他国文字。 书房宽阔,两边半开的雕栏木窗上贴合着轻而薄的雪纱,微风拂过,吹起李现之的雪绸云袖,也吹散了窗边点着的袅袅熏香。 淡淡的夏日碎光透过半开的窗户落进来,如浮光掠金,映在李现之的半张如玉侧脸上,路过的小丫鬟屏息瞧瞧望了一眼,踮着脚尖走了,生怕惊动了里头的大少爷。 书房内一切都静,唯独李现之静不下来。 日过午后时,李现之没由来的一阵烦躁,他的眼眸在书页上扫过,心里想的却都是旁的事。 他的礼已经送过去许久了,怎的时雨还未曾过来? 难不成时雨还在生他的气吗? 李现之便想到了之前的事,之前他的几个朋友故意用死蛇捉弄时雨,是将时雨吓了一跳,但不过是个玩笑而已,是时雨太过斤斤计较,已经过去几日了,时雨连他的生辰宴都没去,还没闹够吗? 这般心性,日后如何做李府的主母呢? 李现之刚想到此,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软布鞋底哒哒的踩在地上,像是要飞起来似的,到了书房门外,才骤然停下,随即压了压呼吸,低着声音道:“启禀大公子,时大姑娘那边来信了。” 门板后面的声音传来的时候,李现之心里一松,却并未当即便开口允外面的人进来,而是先继续瞧了三五行金蛮文,然后才开口,声线清冽,道:“进来。” 门外的小厮立刻推门而入,进门之后将门反手轻关上,然后走到桌前给李现之行礼,道:“见过大公子。” 李现之放下手中书,端起一旁的茶杯,头也未抬,低低的“嗯”了一声,随即道:“将人请到前厅去。” 小厮愣了一瞬,便反应过来了,大公子说的是“时大姑娘”。 李现之说完话后,没听见小厮说话,才抬起眼眸来瞧那小厮,一双丹凤眼黑白分明,静静的等着小厮的下文。 小厮便硬着头皮,道:“启禀大公子,时大姑娘来了信,说是今日跟二姑娘打马球,结果二姑娘从马上摔下来了,时二姑娘唤您过去接人呢。” 李现之想,原是跟李二约着去打马球了,所以将他给忘了。 虽说是有些贪玩,但也不是不能原谅。 他一念至此,便起身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道:“套马车,去马球场。” 打马球,摔下马是常事,他还曾经被旁人的马球杆给伤过,马球场都是备着大夫的,免得突然出事,伤到人的根骨。 这是一项有些危险的游戏,所以李现之并不喜欢时雨去玩儿,只是时雨生□□闹爱折腾,他怎么说,她都当做听不见。 现下出了事,还要他来收尾。 李现之坐上马车的时候,在心里想时雨。 时雨平日里胡闹,但其实是有两分胆小的,太出格的事情她不敢做,今日李二摔下了马,时雨怕是被吓得不轻。 一会儿瞧见了她,定要教训她几分,让她知错才行。 他一念至此,便叫外头的马车夫再快些。 马车夫一路纵马到马场,然后匆匆拿起矮凳,撩帘,扶着李现之下了马车。 李现之拧眉入了马场。 他甚少来这种地方,只觉得人多又吵闹,四处都是马,还有人在马球场上争斗,粗鲁无趣的很,再一联想到时雨与李二在此打马球,李二便是如此摔的,李现之的脸色便更难看了。 他入了马球场后,便直接去了客栈里。 马球场是有客栈的,专门供给贵客入住,李二姑娘摔倒、晕倒了之后,立刻便被请入客栈中了,由马球场管事的这边请来了大夫,正在给李二医治。 客栈厢房很宽阔,进门便是一方桌椅,左右两边是两道隔断门,门后都是可歇息人的床榻,因着伤的是姑娘,所以请来的是药娘,专门治跌打损伤的,正在细细的给李摘星擦脸,一边擦脸,一边与时雨说话。 厢房内没有什么旁的人,时雨没让赵万琴跟来,她只一个人安置李摘星,旁的人也没什么意见——谁不知道时雨是李摘星嫂嫂呢?待到李大公子弱冠礼后,人家两家就要成婚啦!若要算起来,日后人家还都是一家人呢,李二受了伤,时雨留下再正常不过。 “这位姑娘伤了脸,脸上的碰撞伤倒是好弄,鼻子养一养也能好,唯独这牙——哎!”药娘叹了口气,道:“牙掉了一颗,小小姑娘,拿金丝银丝缠上也不好看,只能拿银膏来贴一贴,就是怕不牢靠,日后也咬不得硬物啦。” 药娘一边说,一边小心的替李摘星擦脸,用特殊的药膏涂抹在脸上,努力让李摘星不留疤。 时雨抱着胳膊站在一旁,面上没什么情绪,也不接药娘的话茬。 而这时,药娘的手似乎重了一些,将床榻间李摘星痛醒了。 李摘星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摇晃的床帐和一张重影的脸,丝丝缕缕的钝痛从面上传来,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断掉了一样,她的喉咙不由自主的发出一阵痛苦的哀鸣声。 好疼,好疼! 枕间怜娇(重生) 第9节 药娘瞧见她醒了,便欣喜的回过头想要与时雨报喜,却瞧见这位贵女下颌一抬,往门口一点,还扔给了她五两银子。 这是要她走。 药娘拿了银子,安安静静的走了。 药娘一走,厢房里便只剩下了时雨与李摘星。 时雨耐心地在榻前不远处站着,等着李摘星清醒过来。 李摘星的头还很痛,她掉下来的时候脸面着地,头也被撞的嗡嗡的发晕,之前发生的事情就像是走马观花一般在脑袋里转,直到某一刻,她的耳边响起了两句话。 “我说,是我换了你的马。” “你有今天,都是你活该的。” 坠马后时雨俯身在她面前说的话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泼在李摘星的头上,李摘星骤然清醒过来,她这回一睁眼,便瞧见时雨独自一人站在她的床榻边上,不知道站了多久。 李摘星只觉得胸口一堵,“腾”的一下便来了火,她连鞋履都顾不上穿,匆匆下了床,凶狠的扑向时雨,尖叫道:“时雨!你为何要换我的马?” —— 李现之走到客栈厢房前,便听见里面一片吵闹争执,他一推开门,便瞧见李摘星攥着时雨的领口,面色狰狞的在吼什么话。 而时雨瞧见他来了,冲他露出了一个敛眉垂眸,一脸伤怀的模样:“李公子——你可算来了,李摘星一直在说我听不懂的话。” 第7章 我哥哥从没喜爱过你 当时厢房里一塌糊涂。 李摘星姿容全无,发鬓凌乱,鞋履都未曾穿,面目涨红,脸上全是血迹,神色狰狞的抓着时雨的胳膊。 时雨似是被吓坏了,眼底里都晃着泪一般,单薄的身体随着李摘星的动作而左右摇晃,像是怕极了似的,瞧见了他,时雨一抬眸,眸内三分可怜,简直要将他的心神都慑过去。 他见惯了时雨张牙舞爪四处挠人的模样,却还是头一次看见时雨如此害怕的脸,顿觉胸口都被人抓紧了,他当即走上前去,厉声呵斥道:“李摘星,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怎能对自己的嫂嫂如此无礼?” 李现之呵斥完之后,突然意识到他的语病,时雨现下还未曾过门,他不该这般说。 李现之的面颊羞恼的烫起来了。 但旁的两个女人都没在意这件事。 李摘星正满面悲愤的与李现之喊道:“大哥,你怎的也不看看我变成什么样了?是她,是她害我变成这样的!” 李现之便拧眉看向时雨。 时雨那张清丽的面上便浮现出了三分愧疚,她垂下眼眸,低声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跟李二姑娘来打马球的,谁知道李二姑娘会从马上滚下来呢?李二姑娘不开心,也是应当的,我当给李二姑娘赔礼的。” 她这一番话轻轻柔柔,缠绕在李现之的心上,轻而易举的便将李现之的心拉到了她这边。 李现之爱极了她现在的模样,端庄平和,不吵不闹,温柔小意,像是一只柔顺的小猫儿,没有一点脾气和爪牙,任由别人摸她的肉垫,而她会配合的、乖巧的昂起头,蹭着他的手掌,与他喵喵叫。 在来之前,李现之就问过是怎么回事了,打马球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是李摘星自己摔下来的。 李现之不由自主的想,时雨能有什么错呢?马场之事,谁都说不准的,那马做什么,难道还要经由时雨的批准才做吗?是他这个妹妹太不讲道理了! 李现之便冷眼看向李摘星,低声呵斥道:“够了!你还要在这里丢人现眼吗?马场玩乐,谁能为你的安全做保证,纵然你是摔下了马,但时大姑娘也赔礼了,你还想怎么样?” 在李现之喊出这番话的时候,时雨在一旁只觉得一阵痛快。 李现之便是这么一个人,只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自大自负,他轻而易举的便可以变成另一个人的手中剑,只要稍微动点心思,就能利用他。 以前时雨真心喜爱他,从不舍的利用他,坑害他,但他从未给过她一个好脸色,从未相信过她的一句话,现在她顶着一张假面和他演戏,他却对她深信不疑。 上辈子是李摘星利用他,现在,变成她来利用他了。 而李摘星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怒不可遏,她尖啸道:“你知道什么!李现之,你知道什么!你凭什么这么教训我?她装模作样你就真的信吗?我告诉你,是她换了我的马,是她给我的马下了药!我才会摔下来的!” 李摘星这一番话落下来的时候,李现之先是一惊,随即立刻反驳道:“不可能,你胡说什么!” 时雨虽说偶尔性子冲动,但是却从不会做这等事的。 而时雨听到这话时似乎也被吓了一跳,她一脸茫然的摇头,道:“我不懂李二姑娘在说什么,不过,既然李二姑娘觉得是我换了你的马,不如便去这马球场上找一找,到底谁动了谁的马,谁又给谁的马下了药,左右这马球场和马都在这里,到时到底是你我谁做了错事,一目了然。” 时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眸一直直直的盯着李摘星看,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太过通透,似乎是已经将一切都洞察了一般,当和她对上视线的时候,李摘星胸口里的怒火又被一盆冷水泼下来了。 她从那种失去神志的愤怒中,骤然清醒过来了。 时雨换了她的马,那便是一定早就知晓她要坑害赵万琴的计划。 但时雨没有戳穿她,而是将计就计的害了她,如果她继续闹下去,到时候真要查,她买.凶.下.毒的事情就藏不住了,到时候,还是她更惨。 所以她不能查。 她掉进了自己的坑里,而时雨就站在坑外面,笑盈盈的看着她,逼她跳脚,看她发怒,还摆出来一张无辜可怜的脸来,哄的她那个蠢货哥哥来当挡箭牌。 李摘星几乎要被气死了。 她的脑袋都一阵发痛,似乎是要活生生的晕过去一般,她知道她现在应该咬着牙咽下这口气,毕竟在外人眼里,都是她自己摔下的马,与时雨无关,可是她忍不住! 她不能提起马的事,所以她决定换一个方式刺痛时雨。 她的脸上还有伤痕,恶狠狠地看人的时候本就显得狰狞可怖,此时,她还冲时雨挤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来,像是个疯婆子一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似的喊道: “你这个心机阴沉的女人,现在在我哥面前装什么无辜?当初如果不是你故意设计我哥,落水逼我哥来救你,我哥早就跟兵部侍郎家的三嫡女成婚了,何必与你纠缠!实话告诉你吧,我哥一天都没喜欢过你,他根本就没打算娶你,他早就想退婚了,他——” 李摘星的声音尖锐高亢,她的话落下来的时候,还未曾说完,便听李现之怒喝道:“够了,李摘星,你是把脑袋磕疯了吗?来人!将二姑娘带回府去!” 李摘星喊完这句话的时候,根本没去看她哥哥,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时雨身上。 她提起她哥哥心里有别的女人,就是想看时雨暴怒,想看时雨生气,想看时雨像是她一样发怒,可是时雨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面色清冷的看着她,让李摘星越发生气。 李摘星觉得她现在就像是困兽犹斗一般,她自己也知道,但控制不住,哪怕自伤八百,她也要伤时雨一千。 这时,一旁的小厮也顾不得旁的,只得将李摘星硬生生拉出厢房内,带回李府。 李摘星被扯出去的时候,还一直在喊:“我哥哥从来就没喜爱过你!” 一时间,客栈厢房里只剩下了时雨与李现之两个人。 李现之正迟疑着想,他要不要说些什么话安抚时雨,便瞧见时雨抬起眸来,目光清凌凌的看着他。 “李公子。”那如同雨后清荷的姑娘望着他,眼眸中是少有的清冷,口吻也那样疏离,她道:“小女子有一事,想与李公子言明。” 李现之喉头一滚,心底里突然冒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还尚未答话,便听见时雨道:“我们退婚吧。” 第8章 我们退婚吧 时雨说出“我们退婚吧”这五个字的时候,目光直直的望着李现之。 那位一贯端正清冷的公子拧着眉站在她身前,头顶白玉冠,面色清淡,似是一座常年也化不开的雪,时雨上辈子化了一辈子也未曾能化开,这辈子也懒得去管了。 时隔了一辈子,她终于亲口说出这五个字了。 李现之似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淡粉色的唇瓣都跟着抿紧,丹凤眼里满是冷意,他定定的望着她,半晌后,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我二人便能谈论的了的?时大姑娘做事,一向如此儿戏,不顾后果!” 时雨懒得与他争辩,只道:“当初,我不慎落水,李公子救了我,我甚是感激,后来我要我父请人上门提亲时,曾与李公子言明,若是不喜,可以拒绝我,但李公子未曾拒绝过我,所以我便以为,李公子也是喜欢我的,却不成想,原来在李公子,在李家人眼中,我一直都是以当日的事情威胁你们。” “今日在马球场,李二姑娘落了马,不管不顾的将所有罪责赖在我头上,我才知道,原来李二姑娘心中是如此想的。” 提及此事,时雨面上更冷淡了。 在很久之前,李现之救过落水的她,但是,她早在落水之前,就喜爱李现之了,后来李现之救了她,他们之间便有了更多的联系,她以为这是天赐良缘,所以毫不掩盖的向李现之表达过她的好感,并主动去央她父去通婚。 大奉现下民风虽然开放,但女子落水,身形毕现,男子相助,难免肢体纠缠,那些事说出去也不好听,若是提及女子名声,定是会有不好的影响。 时雨不知道李现之当初答应这门婚事,是不是有这方面的考量,她只知道,既然双方都不喜欢对方,那就应该喊停了。 这门婚事,从她的一厢情愿开始,那也由她今日亲自结束,今日之后,他们都自由了。 听闻时雨提起这件事,李现之的脸色更冷了几分,他的唇瓣紧抿,似是也记起了那一日。 那一日他们参宴,娇娇俏俏的姑娘落入了湖水里,湖水荡漾,姑娘在尖叫,远处便是丫鬟与侍卫,他分明可以喊一声,但是他没有喊,鬼使神差的跳湖去救。 后来康佳王府的人来探口风,他面上冷淡,却不知为何,一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再然后,便是这姑娘一日又一日的来缠着他,一日又一日的与他吵架,他偶尔也觉得烦闷,会和朋友抱怨,会和妹妹讲几句不好听的话,但是—— “父母之命。”李现之的双眸微微泛红,像是在与谁置气一般,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了一行字,道:“媒妁之言,你我二人,做不得主。” “放心。”时雨便道:“我不会让李公子为难的,我会与我父说明,以我“身子不好”,不能成婚为由,叫我父来退婚。” “日后,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李公子也好再去找你真正的心上人。” 左右,上辈子他们没退婚,李现之也未曾管过她半点,这辈子她还是早早退婚了才好,免得再落到跟上辈子一样的地步。 至于什么兵部侍郎家的三嫡女,时雨之前见过,但是却并未直接听说过李现之与这位三嫡女之间有什么关系,不过,现在这件事与她也没关系了,李现之爱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她已经全然不在意了。 时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转身离开。 她踏出那道门的时候,像是将所有过去背负的沉重的包袱都丢掉了一样,步伐轻盈,一次都未曾回过头,反倒是被丢在厢房之中的李现之如遭雷劈,浑浑噩噩。 时雨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柄刀,刺进他的胸口,让他无法呼吸,让他头晕目眩,他立在空荡荡的厢房之中,竟像是石化了一般,半晌都走不了一步。 时雨走了,走出了过去的牢笼,裹着一身力气,冲向了未知的路途,但他走不脱,他站在昏暗的房屋内,像是被丢下了一般。 事情怎么会到今天这一步呢? 李现之想不通,明明时雨是那么喜欢他的,怎么转瞬之间,便都变了呢? 退婚...这两个字像是魔咒一样压在他头上,让李现之呼吸急促。 而正在这时,门外的小厮小心的迈入到门内,试探着似的望着李现之的脸。 他们大公子那样霁月风光的一个人,平肃端正清冷,此时却惶惶然的站在厢房内,像是被人丢下了似的,连魂儿都找不到了,小厮瞧的心疼,斟酌了几句,小厮便低声道:“大公子,小的瞧着,郡主说不准就是一时气话,并未真的这般想。” 方才时雨与李现之争吵,他就守在门外,自是听见了。 立在厢房内的白衣公子终于抬起了眼眸,定定的望着他。 小厮又道:“您瞧,这不都是二姑娘惹的祸事吗?二姑娘若是不提兵部侍郎家的三嫡女,郡主肯定也不能提退婚,说来说去,还是郡主吃了酸醋。” 兵部侍郎的三嫡女姓顾,与李摘星是闺中密友,以往常来李府做客,但是后来,时雨与李现之订婚了之后,这位顾三姑娘也常来,偶尔还在李现之的院外走过,若是撞上了,他们还会见面行礼,因着以前还是一个诗社的,所以也讨论过诗词,但是更多的交际便没有了,此事若是细究,也有些滋味儿可咂摸。 小厮这样解释,也是说得通的。 李现之胸口顿时敞亮起来了。 枕间怜娇(重生) 第10节 他想,时雨并非是不喜欢他了,只是被李二的话给刺到了,一时冲动,才会提及与他退婚。 否则时雨那般喜爱他,又怎么会与他分开呢? 他左右思量,棱骨分明的手掌握着手里的折扇,道:“那我,我今日,再遣人送些礼去?” 小厮便道:“大公子,现下是送什么礼都没用了,当要让郡主瞧见您的真心呐,您得让郡主知道,您心里头没旁人,这门婚事也不是您不情不愿答应下来的,是您真心想要的,才能留住郡主啊。” 李现之拧着眉,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他知道了,时雨与他生气,不过是觉得受了委屈而已,他只要全了时雨的心意,时雨便不会再与他胡闹了。 —— 而时雨此时已经离开了客栈,去寻了赵万琴了。 赵万琴跟一帮姑娘们凑在一起,立在马上说话,彼此言语间都带着点遗憾。 “这比赛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瞧着李二摔的那个样子,还能再打吗?” “李二摔下马,不会怪我们吧?” 她们讨论间,时雨已经从远处草坪上走来了。 草坪嫩绿,走在其上的姑娘眉目如雨后青山般清冽,墨发青绸,灵动的像是山间小鹿,白瓷的脸上泛着泠泠的光,美的清新透亮。 赵万琴赶忙迎上她,低声问:“怎么样了?” “都还好。”时雨反手挽住她的袖子,道:“只是一场意外而已,李府的人怪不得你我的。” 就像是当初,赵万琴的人也拿李摘星没办法一样,现在,李摘星也别想害到赵万琴的身上。 赵万琴松了一口气。 她其实有点怕李二发疯,因为李二就是个无理搅三分的性子,天生觉得这世上的人都该让着她,今日李二吃了这么大亏,竟然还没怪她、没让李府的人去她赵府上找麻烦,真是奇了。 “今日马球我也陪你打了,之前的事,你该告知我了吧?”时雨那双杏眼里含着几分好奇,水润润的问她:“你到底与李摘星作了什么赌?” 竟叫李摘星这般拼命。 第9章 辱陆の日常 彼时正是盛夏,马球场上没什么遮阴的东西,明艳艳的阳光落下来, 赵万琴一张圆脸被晒得红扑扑的,闻言竟有些羞臊的扭过头去,不言语了。 时雨低哼了一声,道:“今日我还不够意思么?李摘星摔下去之后,可都是我处理的,你都没露面呢,这可是你的赌局,非是我的。” 时雨埋怨起人的时候,尾音拉的长长的,像是蜜糖糕一样,又甜又黏,几乎要把赵万琴的心都给泡软了,她“哎呦”了一声,凑过来说道:“告诉你,但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不能告知旁人的。” 时雨挽着她的手臂,两人共同踏着马场上的小道,一边往外边走,一边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你知道的,再过几日,便是花灯节的日子了,我与李摘星都想约白公子,我们二人怕白公子抉选对方,便决定先打一场,输家不得去邀约白公子。” 赵万琴说到此处时,略有些幸灾乐祸:“比赛现在虽然没赢,但她也摔下马去了,摔成那样,估计也去见不得白公子啦,那也算我赢了。” 原是如此。 赵万琴与李摘星同喜欢那白公子许久了,但白公子一直不曾对她们二人过多示好,她们二人心底里都是没底儿的,既然拿不下白公子,那就先来拿下对方——先扫清竞争对手,确保果子没有被人抢,也算是一种迂回战术吧。 时雨想,怪不得李摘星如此拼命,在与旁人争抢这一方面,李摘星一向是不肯认输的,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使出各种阴谋诡计打,输了就生气,赢了就耀武扬威,她能活到今天,也是因为李府家大业大,旁人吃了亏也不敢报复。 “我今日与李现之提退婚了。”时雨思索间,便与赵万琴分享了她的喜事:“今日回去了,我便去给我爹写信,叫他退婚。” 那时天色正好,微风过林梢,和熙的阳光落在她们身上,将她们身上都晒得暖洋洋的,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说了半晌话,又在马球场门口分开,各自奔向各自的事务。 赵万琴喜气洋洋的准备给白公子下帖子,邀约白公子一道儿出去玩儿过花河,时雨则估算着时辰,准备往公子苑去。 打了一晌午的马球,正事儿不能忘,她今日还得去凌.辱陆无为呢。 最好能把陆无为买下来,囤在她的小院子里,她一天过去凌.辱八回! 一想到陆无为被她欺负的敢怒不敢言,一个人坐在床榻旁边生闷气的模样,时雨便觉得痛快极了,她先回了康佳王府,换了一身青绸书生袍,趁着夜,便轻车熟路的翻墙过瓦,一个人溜去了公子苑里。 这一回去,她已经认了路了,都没有叫赵万琴,一个人便去了。 左右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儿,还是偷摸做好些。 —— 到了晚间,时雨又一次溜出了康佳王府,并且买通了府内的一个小厮,叫那小厮不准与任何人说她的出行,给她驾了辆马车,直奔公子苑。 公子苑依旧是原先那副热热闹闹的模样,一到了夜间,楼里的脂粉味儿都呛人。 时雨上次来的时候,没什么人招呼她,但这次来就不同了,她才一进来,七八个公子苑的小倌便都迎上去了,这些男子什么样的都有,围着她热烈烈的喊“客官”——之前时雨在公子苑里包了一次陆无为,公子苑里的都知道她是“有钱恩客”,且小姑娘生的也真漂亮,谁不爱来伺候呢? 时雨哪见过这阵仗,她像是一脚踏进沼泽了似的,根本都拔不出来她自个儿。 —— 时雨进来的时候,陆无为一眼便瞧见她了。 当时陆无为正随意站在一个桌前舞剑,客人看的叫好,他的心绪却一直往公子苑门口的人影上发散。 许是昨晚上做的那个梦的缘故,陆无为这一整日都难以集中精神,不管做什么,眼角余光里似是都有一截藕一样的雪白手臂,在他面前摇来晃去一整日。 而到了晚间,那位始作俑者果然来了。 时雨今日换了一身藏蓝掺水色的绸布书生袍,头上没戴冠,只以一条同色的藏蓝水绸带束发,素净的小脸迎着火光抬起来,金色的烛光在她的脸上掠过,便再也挪不开了,整个公子苑里,仿佛只有她一个人是泛着光的,周遭的人都成了黯淡无光的皮影戏,不管陆无为想不想看,都会看见她。 时雨被那群人围的根本走不开,公子苑里的男子都格外会讨女子欢心,他们似乎天生便知道该如何勾.引一个女人,时雨在这里,就像是掉进了花丛里的蜜蜂。 陆无为想,估计她今晚就能把他给忘了。 反正她昨日点他,也只是贪图他的美色,而这公子苑里最不缺的就是美色,周遭的人一多,她也就记不得他了。 她那般荒唐,连自己未婚夫都不顾,还能顾得上他吗? 一念至此,陆无为的脸色更冷了。 他本也不是这里的小倌,也不在乎什么恩客,她不来找他,他反倒更方便。 陆无为没回头,只是将手中剑舞的更快了。 剑光划过,勾出一条条细碎的寒光,他耳力好,纵然没回头,也将整个公子苑的喧嚣都收入耳中,他第一次恨他的耳力那么好,隔着那般远,他都能听见那群人与时雨调.笑的声音。 “客人,选我们兄弟俩嘛,我们会跳霓裳舞。” “客人,选我,我也会舞剑。” “客人——您瞧,我还会玩杯中酒呢。” “不了不了。”时雨被人群围的头晕脑胀,她挥了挥手,道:“我只要陆无为。” 人群热闹的氛围停滞了一刻,似乎是有人道了一句:“客人,我们生的也好,不比他差的。” 时雨从人群中挤开,她不擅拒绝这些过于热情的人,人家可怜巴巴的望着她,似是一定要她给出个缘由,她便道:“非是脸面,我是...我是非他不可的。” 若不是陆无为在此,她也不会千辛万苦的过来。 说话间,时雨终于从人群那头过来了,她直奔着陆无为而来。 陆无为背对着她舞剑,身上换了一身浅灰色纱衣,这纱衣极衬他,与他古铜色的肌肤映成一体,在烛火下熠熠生辉,一张冷峻的脸上虽然瞧不出什么情绪来,但他的下颌却紧紧绷着,牙关也咬的死紧。 分明是个有未婚夫的女人,却连非他不可这种话都说得出...当真是不知廉耻! 他觉得他自己应是恼的,可时雨过来的时候,他竟然恼不起来,心口里像是掺杂了一丝隐秘的情绪,雀跃着想让他回头。 陆无为绷着脊背,不肯回。 “陆无为!” 偏生,那不知廉耻的人有一副水甜的好嗓子,远远一喊,便将陆无为的心神都慑了过去,他手腕慢了些,便听见时雨道:“上二楼,我开包厢了。” 陆无为紧抿着唇瓣,想,绝不能再如此了。 他不能再见时雨。 他收起剑,踩着一众嫉妒的目光上了二楼包厢。 还是昨日那扇门,他们一进去,时雨还尚未开口,便听见陆无为道:“日后你不必再来寻我了,我不会再在此了。” 再过两日,他就要取到苑主勾结人贩的证据了,这间公子苑也要被查,时雨不来最好。 “你不会再来了?”时雨瞪大了眼:“我知道了,你,你是——” 陆无为闭了闭眼,心说,她知道他不是那种出卖身子的男人便好,以后他们再也不见。 “你是被人买了吧!你要从良了!”时雨一拍大腿:“谁呀?我出双倍!” 时雨是真想买下陆无为的,她也是有点脑子的,后来她想过了,只杀了陆无为没用,她至今都不知道上辈子那件事是怎么暴露的,她想要隐瞒下这件事,那就需要知道所有。 她不打算去与董侧妃说,她与董侧妃的关系也颇为尴尬,这件事能自己解决,便自己解决。 所以,她想把陆无为控制在手里,能养起来做她的“外室”最好。 她可以找几个人,光明正大的跟着陆无为,到时候陆无为接触了谁,她都能清楚,从头掐死所有可能,等她找到一切秘密,再弄死陆无为。 上辈子陆无为没给她留过活路,这辈子她也不可能给陆无为留活路,怎么死怎么活,还要她细细来做。 只不过,怎么把陆无为哄到手,却是一个难题。 陆无为这个人,脸上就写着“难搞”,他从见了时雨开始,就对时雨没什么好脸色,他大概也不喜欢被人当个小倌看,可时雨偏偏要想办法买下他。 时雨自认为是个猎人,想要诱捕这头骄傲的猎物进她的坑,那她就得先摆出来各种好吃的东西,诱惑他掉进来。 于是,时雨又补了一句:“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就愿意给你花钱。” 第10章 猎人与猎物 听见时雨的话时,陆无为一口牙都快咬碎了,骤然垂眸去看时雨。 时雨昂着头,一张素净的脸儿上满是真挚的光,一边说还要一边掏银子,一副生怕陆无为被别人买到手的样子。 他从昨晚到现在,压了一晚上的邪火没忍住,冷言冷语的刺时雨,道:“时姑娘当真是不为自己的未婚夫想一想吗?你既有了未婚夫,又何苦来公子苑来招惹旁人?你若当真买了我,日后叫你未婚夫如何自处?” “你竟是在担心这个。”时雨见他面容都涨红了,便知陆无为定是被辱到了隐忍不住的地步,一时心情大好,果然啊,陆无为这人根骨甚傲,踩他两下他就受不了。 枕间怜娇(重生) 第11节 时雨就爱看他生气,于是凑上前来,笑眯眯的故意激怒他道:“放心,我那未婚夫端正素雅,从不与人争执,到时他做大的,你做小的,岂不乐哉?” 陆无为果真被她激怒了,一双眼只冷冷的看着她,一言不发,薄唇紧抿,盯着她看了几瞬后,转身便要走。 他不会去做旁人的外室,也不会与人共侍一妻,日后,也不会再见这个女人。 “陆无为!”时雨见他转头要走,赶忙道:“逗你玩儿的,不让你做小的。” 陆无为步伐缓了半分,随即又为她的话更加恼怒。 他在乎的岂是什么大小? 转瞬间,陆无为又为自己的迟疑而暗中生恨,他为何要在乎这个女人的胡说八道?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陆无为面色更冷,脖颈上都有青筋在颤,似是极为隐忍,眼见着他真的推门要走,时雨赶忙上前,一手摁住他面前的雕栏木门,道:“我已与我未婚夫退婚了,你可愿跟我走?” 陆无为脚步一顿。 他站在木门前方,时雨硬生生挤在他与木门之间,她几乎都要贴上他的胸膛了,所以陆无为被迫绷紧了胸膛。 他垂眸看她。 她像是一个装着珍宝的、未曾被打开的盒子,充满诱惑力的摆在陆无为的面前,时时刻刻都在引他,那双眼像是在说话:打开看看吧,打开看看呀。 陆无为喉头上下一滚,开口问:“你的未婚夫,是昨日来寻你的那个人吗,你为什么和他退婚?” 他没忍住,在盒子上掀开了一点小缝隙,然后一切便向着止不住的方向跑过去了,盒子里的欲念怦然炸开,一句又一句的喷到陆无为的身上。 “我不喜欢他啦,不想嫁他了,所以和他退婚。”时雨为了忽悠他,小嘴儿抹蜜似的道:“我现在喜欢你,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你跟我好吧,我把你赎出来,给你钱花,给你侍卫保护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天天去陪你可好?” 男女之事就是这般残忍,爱的时候把你捧在心尖上,不爱的时候就什么都不给你。 时雨此刻还比寻常的男女之事更残忍一些,她顶着一张貌美如花、天真纯善的脸,心里琢磨着如何将陆无为吞吃入腹,榨干最后一丝血肉,升官发财死小倌。 陆无为却被时雨眼底里的光晕闪的有些发昏,时雨的话让他意乱情迷,他似乎情真意切的代入到了“小倌”这个身份里,脑海中竟闪过了一个念头。 时雨出身不低,她的家人能否接受他的身份? 口蜜腹剑的猎人和口不由心的猎物短暂的交锋,陆无为以为的繁花似锦,下面不知道铺满了多少利刃,他如果真的贪恋那些花,一坠下去,便会被捅出几个窟窿。 但转瞬间,陆无为便骤然清醒过来了。 他又不是真的小倌。 他只是在执行他的任务。 而时雨,只是他执行任务途中认识的一个...有点奇怪的客人,如果这位客人真的愿意和他发生什么,也该是在任务结束之后。 所以,陆无为掠过了她亮晶晶的、充满期望的眼睛,道:“我...需要考虑,过几日再告知你。” 时雨分外遗憾,连带着高昂的脑袋都垂下来了,莫名的有点像是被雨淋湿的小猫,可怜巴巴的缩在屋檐下面。 陆无为心头一紧。 他想要逃离,因为再待下去,他不确定这个女人会不会又凑过来和他说什么难堪的话,他更不确定他还能不能拒绝第二次,所以他推开了那扇木门,先走出去后,才丢下了一句:“你如果后悔了,也可以选公子苑的其他人。” 如果不会后悔,那就再...再等几日,等到他任务结束。 在铺满鲜花的陷阱四周转悠的猎物竟然还学会了拉扯,在陷阱旁边反复横跳试探,勾的时雨心痒难耐却又无从下手,她不知道陆无为在推拒什么,但是一听闻此言,便像是被拿捏到了短处的急色客人一般,举起来三根手指头当场发誓:“这满公子苑,我谁都不要的,我只来看你。” 当时陆无为站在走廊中,时雨站在厢房内,俩人隔着一扇门说话,恰好有旁的小倌经过,听见了这句话,不由得满面嫉恨的扫了一眼陆无为。 这人长得浓眉大眼,平日里谁都瞧不上似的,背后当真是好一副手段,瞧瞧这欲拒还迎的钓人的模样,板着一张脸说“你可以去选其他人”,把那恩客忽悠的一愣一愣的,当真是厉害得紧! 那路过的小倌目光中的含义落到陆无为的眼中,顿时让陆无为的面庞都跟着烧起来了。 他绷着脊背,最后看了一眼满面期待的时雨,随即转身就走。 这公子苑,他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明天就去偷证据,掀了它老巢! 时雨则是勤勤恳恳的扮演着一个被迷得找不到北的恩客,陆无为越是冷着脸,她越是主动,陆无为若是凶她,哎呀,那真是太有脾气太惹人喜欢了,你这桀骜不驯的样子可真是吸引我呀,要把我勾的神魂颠倒啦! 等到时雨从公子苑离开的时候,不止公子苑的小倌们知道陆无为“御客有术”,连锦衣卫的暗探们都知道了——他们这位卧底可真是...不可小觑呀! 托时雨的福,陆无为在锦衣卫里,背上了一个“红颜祸水”的称呼。 估计十几年后,陆无为成锦衣卫前辈的时候,他的那些同僚们还会指着他给刚来的二三子们道:“想当初啊,你们陆大人可是青楼楚馆里的头牌呢,使的是好一手沾花惹草剑啊!” 第八次接收到同僚调侃的眼神时,陆无为捏紧了手里的剑。 瞒不住了。 都暗杀了吧。 —— 时雨从公子苑离开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回了康佳王府。 她翻墙回自己的院子,但跑回到花阁前,突然瞧着不对。 她院子里的丫鬟们都未曾歇下,全都规规矩矩、神色惶惶的站在院内,偌大的花园被壁灯照的恍若白昼,她一进来,便瞧见玉兰神色惴惴的走上前来,俯身行礼道:“启禀郡主,董侧妃来了,正在您花阁前厅内等您呢。” 时雨心头一紧。 她半夜跑出去玩儿,被董侧妃发现了。 董侧妃,正是当初害死陆无为亲母,并将时雨换回来的侧妃。 第11章 李现之逼婚 时雨想起来上辈子的事情,只觉得恍如隔世。 上辈子董侧妃的下场很惨,是被康佳王亲手斩杀了的,尸体都没能入康佳王府的陵寝,只原封不动的送回了董家。 董侧妃出身兰陵董氏,近些年来家门式微。 康佳王是平民出身,以武立功,当封王,当初康佳王刚封王的时候,已有正室,但他们夫妻家都是寒苦出身,见识低微,在这京城寸步难行。 康佳王与董氏一个缺少出身门路,一个缺少实权硬拳,两边互相一通,董氏便嫁给了康佳王,做了侧妃。 自此,康佳王给董氏实权,不断安排董氏的人进军,执掌要务,董氏则利用积攒的人脉给康佳王铺路,双方合作十分愉快。 唯一不愉快的是康佳王的王妃。 康佳王的正妻是糟糠之妻,身份上来说不得弃的,弃妻另娶,名声不好听,至于感情上...应当也有些,所以,这位正妻在董氏眼中,自然是眼中钉肉中刺。 时雨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董侧妃与康佳王之间是强强联合,他们俩都需要对方,他们俩之间应当也有一部分爱情可言,所以,出于嫉妒,又或者是出于权势的考量,董侧妃是一定会对王妃下手的。 因为世子位只有一个,若是王妃生下来的是嫡长子,那这世子位就轮不到董侧妃的孩子,所以董侧妃有这个动机弄死她——当初如果正妃生下来的是个女儿,可能董侧妃还能留她们母女俩一命,可惜,陆无为是个男孩。 康佳王常年留于漠北,对京中的事情缺少掌控,所以一切大小事宜都由更熟悉京中事务的董侧妃来办,因此,不管是在康佳王府内还是康佳王府外,董侧妃都会压康佳王的王妃一头。 更何况,那位王妃本身也是平民出身的人,没见识没出身,以前甚至都未曾见识过什么贵人,只是随着丈夫一起荣升的一个无知妇人而已,这样的女子,又如何斗得过一个在京城贵圈里泡大的董侧妃呢? 所以董侧妃也有这个能力弄死她。 时雨想起来上辈子的那些旧事,便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 她与董侧妃其实...关系很尴尬。 董侧妃幼时是不怎么疼爱她的,但是她自幼在董侧妃膝下养大,没人告知她,她还有一个主母,她生下来,便以为董侧妃是她的亲母,日日黏在董侧妃身边。 后来她得知自己是正妃的孩子,也没有因此而不喜欢董侧妃,因为她自小就是董侧妃养大的,那时候,她还以为正妃是正常难产死的,所以她依旧跟在董侧妃身边,喊董侧妃母妃。 董侧妃也心知她不是康佳王妃的孩子,因此并不讨厌她,又因为知道她的真正来历,所以对她格外宽容,日子久了,竟对她有了几分真心的呵护和喜欢。 直到时雨十二岁时,跟着家中的嬷嬷去田间的庄子里游玩,不知怎的,遇上了一个伺候过正妃的老仆,那老仆以为她是正妃生的孩子,便跳出来,拉着时雨的手,嘶声裂肺的告诉她,正妃定是被董侧妃害死的,让她不要被董侧妃迷惑,董侧妃的嬷嬷当场命人打死了那个老奴,时雨大惊失色,一路哭着吓跑了。 自那日之后,董侧妃便冷淡了她,康佳王不在的时候,董侧妃一半的时日住在董府,一半的时日回来,也免了时雨的晨昏定省,甚少见她。 后来时雨订婚,董侧妃也只让嬷嬷出面,没有亲自管过,她爱怎么样便怎么样,郡主府不会短了她银钱,也不会叫她被人欺负,只是董侧妃不见她了而已。 她比大部分姑娘过的都随心,她可以选择自己的未婚夫,可以因为琴棋书画太烦躁就不去学,董侧妃给她最大程度的自由。 这种自由让时雨有一些不安。 她当时隐约察觉到董侧妃和那位已经死去的正妃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但是一切也没证据,她还情真意切的在“亲生母亲的死亡真相”与“董侧妃的清白与否”之间迟疑过两年多,后来没有证据,才渐渐忘掉。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陆无为打上门来,时雨才知道,董侧妃的手当真是不干净的,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她也压根不是什么康佳王府的郡主,她只是个冒牌货。 她担忧过的问题根本就不是她的问题,连带她自己,也是董侧妃阴谋里的一环。 提起来过去那些乱事,时雨有片刻的恍惚。 倒是在身前的玉兰以为时雨是被吓到了,便小声道:“郡主,董侧妃瞧着并未生气,您去赔礼吧,侧妃一向待您好,不会罚您的。” 玉兰以为,时雨是偷跑出去玩儿后害怕。 康佳王府是有门禁的,纵然侧妃纵容郡主,也不可能允许郡主晚间一个人偷偷跑出去,女子名声闺誉不可毁,天知道,她们被叫醒时,发现郡主不见了有多害怕。 郡主出事了,她们都要被发卖、受罚。 从玉兰的角度看,只能瞧见平静的湖面上荡漾着的一点涟漪,却并不知道在那湖面以下,早已是暗潮汹涌,谁若是冷不丁一脚踏进去,就会被暗流吞没,连一点尖叫都发不出来。 “嗯。”时雨从过去的事情中回过神来,抬眸望过去,便在影影绰绰的树影与灯火之间,瞧见了站在她花阁前厅门口的嬷嬷。 嬷嬷穿着一身褐色铜钱花印对交领长褂,头发盘的油光水亮,沉默的站着,如同她的主子一样,浑身都是刻板的规矩与不可挑衅的威严,只一站在门口,便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压力。 时雨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的迈进了她的花阁前厅中。 花阁之中,董侧妃穿着一身孔雀绿对交领旗装,上以红宝石头面为妆,眉目冷锐,像是一尊冰雪雕塑。 她端着一杯茶,坐在前厅的松香红木椅上,脊背笔直,她没有回头看向时雨,但是时雨感受到了她身上的压力。 董侧妃便是这么一个端正肃然的夫人,手腕强硬,心狠情薄,为了她的儿子,为了她的娘家,她会铲除掉所有危险,任何一点苗头,她都会狠狠掐灭。 她是有爱的,但她的爱浅薄,且会衡量。 董侧妃会将所有东西都摆在天秤上来称量,轻的那一边,自然会被放弃。 时雨在她眼里不值一提,这也是为什么,时雨不想将陆无为的事情捅到董侧妃面前的原因。 因为...她不确定,董侧妃在知道了这件事后,是会除掉陆无为,还是会除掉陆无为,和已经知道了所有的时雨。 如同当初的正妃一样。 所有危险的、不受控的细小萌芽,都要被掐死,哪怕这颗萌芽是她亲手养大的。 —— 今日,不知董侧妃为何而来。 是她这两日一直出去跑,被董侧妃发现出端倪了,还是她取用了太多银钱,让董侧妃心生疑惑? 枕间怜娇(重生) 第12节 她不知道。 时雨心绪紧绷的在门口站定,行了一个莲花礼,柔柔道:“女儿见过母亲。” 坐在椅上的康佳王侧妃抬起眼眸来,在时雨的身上悠然的划过了一圈,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也不问她这么晚了跑哪儿玩去了,半点责罚的意思都没有,只疏离的与这位许久不见的女儿道:“今日,李府来了消息,李现之兜兜转转递了话来,听他的意思,是想在过两日,他弱冠礼后成婚,你是什么想法?” 第12章 学会爱时雨 在董侧妃眼里,李府其实是个不错的联姻对象。 李现之的父亲曾任光禄大夫,后任东宫太子太傅,是标准的太子党,现在正在清河做清河郡守,官居二品,作风刚正不阿,李现之的母亲,一心礼佛,满身暮气,甚少管事,李府的事情,现在多由李现之做主,这是个能扛得起责任的男子,与外面那些五陵少年不同,虽暂时留于鸿胪寺,但日后定是能进太极殿的,他是能叱咤朝政,搅弄风云的人。 最关键的是,李现之已年近弱冠,身边一点胭脂色都没有,虽说寡欲了些,但后宅干净,不必遭到她这样的事。 但时雨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乍一听到“成婚”二字的时候,时雨如同当场被人抽了一耳光,面皮都跟着涨红,恼怒瞬间顶上她的脑海。 她今日才刚跟李现之提出“解除婚约”,李现之立刻就去与董侧妃提出要成婚,这是什么意思? 她有种被人愚弄的愤怒。 李现之分明也不喜欢她,为何偏偏还要抓着她不放?是舍不得康佳王府的耀眼光辉吗? 时雨只觉得胸口像是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让她无法呼吸。 最开始,康佳王府去提亲的时候,李府没有拒绝,时雨便想过,是不是因为康佳王府的权势。 她一直不想相信,她一直觉得,李现之对她是有微薄的爱的。 李现之嫌她吵闹,是因为李现之本身就喜静,李现之不常陪她,是因为李现之公务繁忙,李现之与她订婚许久,却一直不曾主动提过婚约,是因为他还未曾弱冠。 一切问题,她都愿意为他想一个解释。 但当她发现他们之间什么爱情都没有的时候,她想体面的结束一切,李现之反倒不肯了。 思来想去,时雨只觉得,李现之是舍不得她的郡主称号,舍不得康佳王府的荣誉。 她的父亲近年来在漠北打过很多次胜仗,圣上对他十分赞誉,明年便会被调遣回京,到时候,再加上董侧妃娘家在暗中使力,她的父亲很有可能胜任一个硬邦邦的实职。 若是要比起来,京中比她更好的适龄姑娘,几乎没有。 她本就是万花丛中最亮眼的那一朵,所以哪怕李现之不喜欢她,也不想失去她。 当她真切的爱着他的时候,他不怎么在乎,当她即将离开的时候,李现之反倒急了,迫迫然的将婚事提了起来,仿佛生怕她跑了一样。 她原本只以为他不爱她,现在好了,还知道了他是个庸俗的烂人。 这让时雨觉得她以前追着李现之跑的样子很蠢。 她竟然为了这样一个人,做了那么多啼笑皆非的事。 这种愤怒瞬间点燃了她,以至于她都短暂的忘记了她压在水面下面的秘密,她粉白的脸都渐渐涨红,下颌高高昂起来,像是要跟人干一架似的。 直到董侧妃抬眸,清冷冷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时雨才骤然清醒过来。 她不能将她愤怒的缘由表现出来,她总不能跟董侧妃说,我不想与李现之在一起,是因为我知道我是假郡主,上辈子李现之不仅没管我,还让他妹妹羞辱我,她只能去找一个听起来不是她的过错的理由。 “李现之并不喜欢我,我不想与他在一起了。” 她干巴巴的和董侧妃解释了一句,她说:“我跟李现之提了解除婚约,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来康佳王府提婚约。” 董侧妃的目光依旧落在时雨身上。 十八岁的姑娘,娇的像是花骨朵,枝叶水嫩繁美,乖软软的站在这里。 董侧妃很难讨厌她,但是也不想接近她,只能任由她这样长,只要时雨喜欢,稍微出格也没关系。 她现在并不知晓,这个女儿已经知道了康佳王府隐藏在最下面的丑陋秘密,她只以为时雨还沉浸在鲜花似锦的爱.欲中,她在这个岁数的时候,也是满脑子情情爱爱的。 但董侧妃并不太在意这些。 她对时雨喜欢谁,想和谁成婚,晚上为什么跑出去玩,都不在乎,她只履行一个侧妃该做的事情。 “你不喜欢,便去与他说清楚,让他放弃婚事。”董侧妃用手中杯盖轻轻拨弄的茶叶,道:“你们毕竟订了婚,若是他死活不肯松口,会很难办。” 时雨自是明白这个道理。 原来董侧妃这一趟,是因为李现之跑来的。 她恭敬的称了一声“是”,脑子里过了一些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与董侧妃说。 董侧妃也不想听。 这位尊贵的侧妃站起身来,起身准备离开,那碧绿色、上绣金丝的绸缎一动起来,像是月光在上面流淌,时雨恭送董侧妃的时候,听见董侧妃说:“若是他不肯同意,你再来寻我。” 说完,董侧妃离开了。 时雨神情复杂的看着董侧妃的背影。 她明白董侧妃是什么意思,寻常手段李现之若是不肯,那就尝一点不寻常的,李现之能逼迫一个时雨,李府能逼迫的了董侧妃吗? 董侧妃在这方面从没怕过谁——她连自己府上的正妃都能弄死,还能放过别人府上的吗?刀枪棍棒斧钺钩叉,总有李府会退让的东西。 每当董侧妃对时雨展现出无底线的宠爱的时候,时雨就会觉得董侧妃是喜爱她的,但是每当想起那位正妃的下场,她又不敢这么想了。 董侧妃不是喜爱她,董侧妃只是...只要她是安平郡主一日,董侧妃便会待她好一日。 至于这个安平郡主到底是什么样,董侧妃根本不在乎。 时雨只觉得心口沉甸甸的,爱与恨交织在一起,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董侧妃,只能疲怠的转过身,穿过黄木架隔断,迈过隔断的月亮门,回到了她的厢房中。 此时正是夏夜,厢房中摆满了冰,她踩着波斯地毯,走到她柔软的床榻前,将侧脸贴在床榻间,昏昏沉沉的坠入回了少年时的梦。 —— 此时,陆无为正从公子苑“光明正大”的离开。 周遭的几个小倌还在传他的小话,一会儿说他“床上功夫了得”,一会儿说他“背后手段多着呢”,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足下却生风而行,只与龟公打过招呼,便走了。 龟公得了时雨的银钱,看陆无为百般顺眼,反正这也只是个清倌人,不卖身,可以在公子苑里自行出入,不像是旁的签了卖身契的,必须留在公子苑里,他爱走就走,龟公并未多管,只摆了摆手。 陆无为离开了在夜色中繁华热闹的公子苑,进了一昏暗小巷,飞快脱下了身上银灿灿的衣物,换了一身夜行衣。 他换衣服的空荡,暗处有脚步声接近,还没走近呢,便远远地调笑道:“陆大花魁,失敬失敬啊!” 是陆无为一同查案的同僚。 陆无为冷着脸换好衣裳,把他们记在了他的阴阳谱上,心想,迟早都给你们暗杀咯。 他最后系上黑色罩面,道:“走吧。” 他在公子苑卧底了多日,终于摸清了账本的所在了,今夜,他要跟他的同僚一道去取。 一道道人影在墙头瓦片上掠过,悄无声息的钻入了公子苑里。 陆无为进入公子苑的那一刻,想,等他办完这个任务... 他想起时雨那张脸,骨肉莫名的烫了一瞬。 猎人顶着一张甜滋滋的脸,背后举起了屠刀,猎物强撑着说不喜欢,却主动送去了脖颈,引颈待宰。 他们都有说谎话,且彼此的真相,也都摇摇欲坠,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被戳破了,露出让对方猝不及防的底色来,到时候——他们又是什么境地呢? 第13章 毕竟时雨那么喜爱他 盛夏长夜,时雨卧于塌上沉眠,时不时梦见幼时在董侧妃膝下胡闹的时候,偶尔又梦到死前的那一夜,陆无为在深夜中潜入公子苑苑主休息的地方偷证据,悄无声息的拿走了几个账本,赵万琴新欢鼓舞的准备过几日过花河时候穿的新衣裳,世间百态,皆映于月儿的光辉下。 与此同时,在李府内,正在上演一场兄妹战争。 李府的书房中,壁灯摇晃,李现之正在与李摘星对峙,冲突声不绝于耳,书房外站着的小厮和丫鬟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缝里。 李现之依旧穿着白日间的那一身雪绸书生袍,正一边拿着白玉云纹金笔写字,一边头也不抬的看着他的字,与桌前站着的妹妹一字一顿道:“我说过了,明日,你要去康佳王府,给时大姑娘赔礼。”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李摘星脸上涂了药膏,掉了的牙重新粘回去了,瞧着像是已经大好了的模样,她穿着一身粉色绣芙蓉拖尾裙,满面愤怒,高涨着声音喊:“我不去,我死都不去!我什么都没做错!摔下马的是我,是我!兄长不信我的话,不为我出头,反倒要我去赔礼,凭什么这般偏心?就因为她哭哭啼啼了两下,兄长便信了吗?” 今日她被接回了李府之后,好不容易才把牙刚接上,哭都没来得及哭两声,便被兄长叫到书房中来了,她前脚刚进来,便听见兄长让她明日去给时雨赔礼。 李摘星自然不肯。 指望她去给时雨赔礼,下辈子吧! 李现之不在乎她的反抗,他为兄长,自然有权利教训她,便道:“既不愿意,日后便禁足府中,什么时候愿意了,再放出门去。” 李摘星气得胸口都发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明明以前哥哥一直都是站在她这边的,怎么突然就要让她去给时雨赔礼了? 她又怎么能与时雨赔礼呢?她那点阴谋诡计都被时雨洞察了,她还被时雨坑了,她若是赔礼了,那不就是低头认输吗?她不可能赔礼的! “哥哥!摔下马的是我,受了伤的是我,输了比赛的人是我!处处都是我受苦,你没瞧见吗?”李摘星恼火的喊:“我才是你亲妹妹,你为何一直偏帮着时雨呢?” “我未曾偏帮时大姑娘,我只是讲道理。”李现之道:“今日,你在马场上掉下来,众目睽睽之下,是你自己掉下来的,你却口口声声说是时大姑娘换了你的马,要你去拿出证据来,你又没有证据,你叫我如何信你?” “如此不谈,你后又污蔑我与顾姑娘有情,此为谎话,我自己便清楚,前前后后,你谎话连篇,毫无风仪可言,如此行径,你不该赔礼吗?” 李现之昂起头,定定的望着他的妹妹,丹凤眼中满是审视,声线冷沉道:“李府自幼为你请名师,授你以诗书,教你以循礼,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端方闺秀,以往时大姑娘说你行为无度,我只当你是小儿胡闹,今日一见,才知有多荒唐,李摘星,你太让哥哥失望了。” 李摘星被她哥哥的话说的面目涨红,她辩驳不过,一时间将时雨恨到了极致。 分明是时雨横插一手!今日若是没有时雨害她,她才不会落到这个境地,她才是那个赢家才对。 时雨叫她不痛快,她非要让时雨也不痛快才行! 时雨以为笼络住了她哥哥,便能在和她的争斗中压她一头吗?太天真了,她一定要让时雨痛不欲生! “好。”李摘星压着胸口薄怒,咬牙道:“明日,我会去给时雨亲自赔礼的。” 说完,李摘星提裙便走,满脸凶狠的撞开了书房的门,踩着夜色下的砖块,一脸受了委屈的表情,鼓气快步回了她的阁楼里。 瞧着李摘星答应了,李现之便满意的放下了手里的笔。 他想,他先商定了婚期,又让李摘星去给时雨赔了礼,这样,时雨应当不会生气了吧? 说不准,明日时雨便会来找他,如往常一样,提一盒糕点,笑着与他说话了。 李现之想的不错,第二日白日间,巳时,时雨果真让丫鬟来跑了一趟,邀约他午时去以往他们常去的茶楼。 李现之闻言略有些满意。 枕间怜娇(重生) 第13节 李摘星还没去赔礼呢,时雨便来了信儿了。 显然是因为昨日他与董侧妃提过婚事的事情入到了时雨的耳朵里,时雨一时高兴,迫不及待的来寻他了。 李现之听了信,只觉得一阵心情愉悦。 今日他的厢房中点了沉水香,这是李现之最喜欢的一种香料,这种香料的气味很像是暴雨天的湖边,草木清香中泛着点点潮气,让他心旷神怡。 得了信儿后,他便唤小厮来为他更衣。 贴身伺候的小厮为李现之选了一件湖水蓝的衣袍,此衣上绣云鹤,再以玉冠束发,衬的李现之面若好女。 他本就是极儒雅的长相,刻意装扮过后简直如同玉像一般俊美,他于镜前整冠之后,便前去了时雨所说的茶楼去。 只是李现之走到了府门口,还未曾出府门,他的几个好友便从府外并肩而来,邀约他一起去诗社读书。 “今日我与安平郡主有约了。”李现之拒绝他们道。 那几个朋友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便道:“李大公子这是被安平郡主套牢了呀?” “啧啧,当日你办小生辰宴,安平郡主都没来,你竟也忍得下这口气。” “李公子日后该不会要被妻家压一头吧?” 那几位公子哥们的调侃和略有些讥讽的目光落到李现之的脸上,让李现之心头顿时一阵恼羞。 他自然不会如此! “我——”李现之尚未言语,便听见旁人道。 “时雨可放了你一次生辰宴,你怎么就不能放她一起约了?也叫她好等!” 那些朋友们说着,簇拥着李现之往外走。 李现之被他们裹挟着,竟也觉得颇有些道理。 时雨当日没来他小生辰宴那件事,他还一直未曾与时雨算过账呢。 他理当放时雨一次约,压时雨一头的。 反正,时雨已经知道了他要谈婚约的事情了,就算是他不去赴约,时雨也会再次跑来找他的。 毕竟,时雨那般喜爱他,一门心思想嫁给他。 李现之左右一想,给时雨一点教训也好,省的以后时雨总是胡闹。 一念至此,他便与身边的小厮去给时雨送个信儿,自己便与旁的朋友们三三两两走了。 小厮嘴里泛苦,却又不敢拦着,只得自己去送了信。 —— 时雨与李现之约在了茶楼,小厮到的时候,时雨已经到了。 时雨今日穿了一身雪绸青绿对交领襦裙,外罩奶白色薄纱衣,发鬓盘了一个简单的花苞头,瞧见小厮从包厢外进来了,时雨便抬眸看向他。 小厮战战兢兢的说“公子不来了”之后,便等着时雨发火,但是时雨抬眸时,一张清秀的小脸上瞧不出热烈亦或高兴的情绪,她知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小厮惊疑不定的看了时雨一眼,似乎不明白时雨为什么没发火,然后心有庆幸的跑了。 时雨根本懒得多问了。 她也疲累了。 她今日本来是想提解除婚约的事,好好谈一谈的,但是李现之没来。 李现之总是如此,答应她的事情经常会变卦,既然没来,那她也就不必与李现之谈了。 她打算直接去与她父亲说,且叫她父亲修书一封,一切便都结束了,若是父亲那边还说不过,便只有请董侧妃了。 只不过,若是请了董侧妃,按着董侧妃的手段,李府肯定有苦头吃。 时雨懒得再替李现之去想那些事,她转身便走。 —— 时雨离了酒楼之后,便叫人去附近比较偏僻的街道上买了个宅子,准备用来金屋藏娇——藏陆无为。 婚要抓紧退,陆无为更要抓紧藏。 距离上辈子事情爆发,只剩下半年的时间了,她等不及了。 她为了隐蔽,一切都自己去办,宅子她准备落到赵万琴名下,她就这么一个好姐妹,旁的人都信不过。 待到她回了康佳王府,前脚刚进府门,散了鬓发歪在贵妃榻上,给她父写信,想请她父为她解除婚约,后脚便见她的丫鬟玉兰端过来了一个木盒子。 “启禀郡主。”玉兰道:“今日收了一封李府来的信,说是李府的二小姐亲手给您写的“赔礼信”,叫您亲手拆开看呢。” 赔礼信? 李摘星那个疯狗脾气,能给她写这种东西? 时雨诧异的扯开信封。 第14章 我离开哥哥可怎么活呀 信封是鸦青色,上以李二姑娘的红莓花枝火漆封口,扯开信封,里面便掉出来一张精心保养过的泛黄纸张。 纸张上自然不会是什么赔礼信,李摘星那样的性子,把她自己舌头撕烂,她都不会给时雨赔礼的。 李现之是一点都不了解他那个妹妹,在李摘星那张恬静的面皮下面,满是争勇斗狠的凶戾。 信上写的是一首情诗的上半阙,是李现之的字。 而这首情诗的下半阙,却是由一个女子的婉约字迹所写。 单看这封信,好似是李现之和另一个女子一起写了一封情书,彼此互述衷肠。 也不知道李摘星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么一封信。 时雨太了解李现之和李摘星这对兄妹俩的脾气了,一个自视甚高,理所应当的认为所有人都要听他的话,一个又把自己看的过重,觉得全天下的人都该亏欠她,他们俩凑到一起,干出来什么荒唐事都不荒唐。 她简单推测一下,便能猜出来了,李现之之前说了叫李摘星来为她赔礼,李摘星面上拗不过她哥哥,又不肯真的低头赔礼,就假借了赔礼这一说法,送来了一封这样糟心的信。 如果这封信早几天出现,时雨估计会直接被气的失去理智,疯魔一样跑到李家去质问李现之,在李府内大吵大闹,到时候李摘星若是瞧见了这封信,肯定还会否认,说不是她寄去的,然后她们俩继续吵得不可开交,李现之不胜其烦,再甩手离开——她知道这是李摘星的挑拨,这是李摘星的阳谋,但是她就是吃这一套。 她喜爱一个人,就不能接受这个人身边会出现任何一个女子。 世间万物,大概就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只可惜—— 时雨低笑了一声,将这封信重新放回到了盒子里,道:“收好吧。” 现在这套没用了,她已给父亲写信退婚,李现之是死是活她都不在乎了。 “是。”玉兰收好手中信封,垂眸问道:“郡主,明日李大人便要过弱冠礼了,您之前说的那几件礼物,库房已经备好了,您要不要去瞧一瞧?” 时雨恍惚间记起来了,是了,明日就是李现之弱冠礼了。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可是眼巴巴凑过去了,还满心满眼做着李现之娶她的美梦呢,但这辈子她懒得去了。 “不必了。”她道:“日后不必在我面前提李现之的事。” 玉兰赶忙低头称“是”。 “不过,那几件礼给我包起来。”时雨道:“我要送人。” 送不了李现之,可以送陆无为嘛! 男人,哄就是了! 玉兰转身便去收拾。 时雨则是给自己套了一身书生袍,照样去公子苑寻人。 今日的公子苑也是一样的热闹,但是陆无为却没来,时雨推开了一众狂蜂浪蝶,花了二十两银子,从公子苑的龟公的嘴里问出了缘由。 “陆无为并不是日日都来的,想来是在家中照顾他的老父吧。”龟公道:“他老父离不开人的。” 时雨闻言便动了心思。 她其实一直想知道,陆无为当年到底是怎么从康佳王府出来的,连正妃都死了,董侧妃不可能放过陆无为这个孩子,陆无为能被带走,肯定是当初有人帮了他,这个人,就是知情人,很有可能,陆无为也是通过这个人才知道的自己的身世。 若是她能接触到陆无为的老父,说不准能打听到什么。 “他家在哪儿?”时雨问。 那龟公随手拉来了个小倌,那小倌身材纤细,露着单薄粉嫩的胸膛,一眼瞧去雌雄莫辨,面上顶着浓妆,嗔怪的给时雨抛了个媚眼儿,龟公则道:“客官,他都没来,您还惦记他做什么?来上楼,请个新人来快活快活嘛。” 时雨连连摆手,道:“不行的,我对陆无为一见钟情,非他不可的,你且说他家宅在哪儿?” 说话间,时雨又塞了银子。 龟公暗骂了一声“陆无为你个吃独食的王八蛋”,推开小倌后,面上笑盈盈的接了银子,告知了时雨一个地址。 这公子苑从不乱收人的,特别是那些不卖身的清倌人,来路身世都得摸过一遍,才能收纳进来,免得惹来什么祸事,像是陆无为,龟公都是知晓根底之后,才会收进来的。 陆无为进锦衣卫后一直在做暗探的活儿,因着锦衣卫暗探行动特殊,所以也是隐瞒村中人的,因此公子苑和村落里两头都未曾暴露,时雨一塞钱问,龟公就把陆无为的家底抖落出来了。 时雨问出了陆无为村子的方位后,带着一个会些拳脚功夫的小厮,直奔陆无为的老宅。 陆无为所住的村庄是在外京城南的一处靠山的小村庄里,小村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间时候,整个村庄都睡着了,但狗没睡,时雨的马车才刚走到村口,便听见狗叫声一片。 一只狗叫,整个村子的狗都叫唤起来了,吵的不可开交,比公子苑里的热闹更刺耳,像是要将整个村子都吵醒似的。 村子里的人以为是来了小毛贼,便有人点起油灯、火把,推开木窗,远远地往村口望去。 —— 陆无为听见外面吵闹声、推开窗户,掠过低矮的房屋墙沿往外一望,便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马车上跳下来,半张柔嫩的侧脸在月下美得像是瓷玉一样。 似是他的梦中人从梦里走出来了。 陆无为一眼瞧见她,顿时睡意全无。 他昨日刚偷了账本给锦衣卫,现在锦衣卫正在暗地里核对,所以今日不需要他继续去公子苑里卧底,他便回了家中,休养生息,顺便照看他老父。 其实他还有几分逃避的意味,他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位恩客,每与她相处一晚,他的底线便更低一份,让他自己都有些不忍卒听。 但谁料,他没去,时雨竟自己来了。 他瞧见时雨的时候,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胸膛发热,他从厢房内快步跑出来,推门,道:“进来。” 枕间怜娇(重生) 第14节 再让这人在外头乱晃,整个村子的人都该知道了。 时雨当时正抱着一堆礼物犹豫着是挨家挨户敲门,还是当场大喊三声“陆无为你在哪”,在她迈步之前,陆无为开门了。 她一眼望去,便瞧见陆无为穿着一身中裤、赤着上身、只用木簪盘着鬓发站在破败的木门旁边,他生的极好,骨骼健壮,腰杆劲瘦,胸膛宽阔,几分介于少年人与成年人之间独有的蓬勃野欲与青涩色气,在月色下直扑上时雨的脸。 这可比那捏揉造作的小倌勾人多了。 “你来做什么?”月色之下,门口的少年郎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出来的太急,都忘了披一件衣服,又不想表现出局促来,只得咬着牙硬站着,赤着的古铜色胸膛都因此渐渐泛起薄红,月光一落,泛起蜜色的光泽。 第15章 蜜糖陷阱 时雨听着动静,顺着方向扭头看去时,便看见陆无为冷冷的看着她。 如果时雨仔细看,就能看到他通红的耳垂。 但时雨没看,她笃定了陆无为不喜欢她。 很正常嘛,谁会喜欢一个一直用金钱侮辱他、践踏他的人呢?陆无为不赶走她,只是因为缺钱,离不开她这个傻金主罢了。 所以她昂着一脸甜滋滋的笑,抱着一堆礼物走上来,充分发挥了一个陷入爱情里的女人的愚蠢,道:“今日没瞧见你,分外想你,便问了人,来瞧你啦,你也知道的,我一日瞧不见你,便觉得胸口钝痛,人都要喘不上气啦,无为哥哥,若是没有了你,可叫人家怎么活呀?” 那声音软腻腻的,在月色下,像是裹了一层糖霜,只是过了一遍耳,陆无为便觉得骨头发痒。 时雨那些话不要钱一样往外撒,让陆无为想起了她初来那晚的放纵,和甩掉她未婚夫时的厌烦。 这个女人有两张脸,却浑然不在他面前掩盖,他也分明知道她花心滥情、贪图美色,并非是什么良家女子,但听她这般言语时,他还是觉得耳根烧热。 她像是个吸人精血的山鬼野魄,明明白白的告知旁人她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却又荡着一种独特的魅力,勾着他的魂,让他沉沦,他似是站在沼泽里,越是挣扎抗拒,越是向下陷的更快。 而始作俑者一无所知——她甚至都不觉得自己这些话能骗人,也从没想过陆无为会信。 等到陆无为反应过来的时候,时雨已经踏进了他的家门。 他们谈论、进门的动静,引来了左间房屋内的人的嘶哑低唤:“咳咳——无为——咳咳!” 陆无为骤然清醒过来。 是他的老父,他父现下缠绵病榻,已是神志不清了,这也是他要留下来照顾他父的原因,他父弥留之际,活不了多久了。 陆无为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时雨。 他的心口绷的更紧了。 时雨...他虽还不知她是那家的姑娘,但是这等出身的人,瞧见他们家破败的房屋,爬走的虫蚁,衰老疲怠的病人,会不会嫌恶呢? 以往陆无为从未想过这件事,他不管与什么样的人站在一起,都从未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他有一身好功夫,有一个好前程,他迟早能从锦衣卫里走出来,他有自己的目标。 但人在自己喜欢的人的面前,总是要与寻常不同的,怯懦的人会勇敢,自私的人会宽容,尖锐的人会温和,强大的人会胆怯,热烈的人会冷漠,如同此刻的陆无为,也会升腾出畏惧。 他的后背都绷起了一阵麻意,他怕时雨见到他的家门后,会觉得他没有那么好。 脱掉了所有华丽衣裳,他便只剩下了狼狈不堪的内里。 “是谁在叫你?是你阿父吗?”正在陆无为紧绷着骨肉的时候,一旁突然传来一道软绵绵的声音。 陆无为低头看向她。 时雨昂着头,在昏暗的房屋里看着他,白瓷一样的小脸上满是天真,说话间,她还试图靠近陆无为,想将手里的礼物都塞到陆无为的怀里。 他们靠得太近了,陆无为甚至能够感受到她柔软的身体,她怀里抱着的礼盒戳到了他的锁骨,他的皮肤泛起一阵酥麻,让陆无为浑身都打了个颤。 时雨瞧见陆无为急退了两步,然后打开右间的门,不由分说的将她推了进去。 “在里面等着。”他说。 “啪嗒”一声响,木门在她身后被关上了,时雨站在了陆无为所住的房间。 很空荡,破旧衣柜,靠窗木桌,贴墙木床,地面整洁,床铺上还有单薄的夏被,被洗过多次,布料已泛白。 她将手中的礼物都堆到了桌上,在四周环顾了一圈后,悄悄地走到陆无为的床榻边,伸手进去摸陆无为的被褥。 她想看看,陆无为的被褥里有没有藏什么东西,比如什么血缘玉佩,什么银簪子信物之类的,若是能找到,便先想办法藏起来。 —— 等陆无为去给他父倒过水,安抚他父睡下、披了一件他父的衣服,回到右间的时候,便瞧见时雨背对他,认认真真的在他的床铺上摸来摸去。 那双纤细白嫩的手在破旧泛白的被褥上摸,素手划过,连枕头下都不放过。 “时姑娘。”陆无为拧眉,道:“你在做什么?” 时雨脊背一僵。 三个瞬息后,她缓缓站起身来,转过头,露出来了一个色中饿鬼的笑容:“我...我望梅止渴,摸不着人,摸一摸被子嘛,也不算白来。” 她说话间,还小心的觑着陆无为的脸色。 她每次见陆无为,这个人都是一副面无表情,冷淡至极的模样,偶尔眉头蹙起,闪过几分不耐。 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陆无为都是这么一副冷脸,好似天生不会笑,不会发怒似的,最多只是冷冷的抬起眼看她。 就像现在。 当她说完那么离谱的一段话后,陆无为也没有任何的表情,甚至也不言语,只冷冷的睨了她一眼,然后道:“今日你见也见过了,礼也送过了,该走了。” 时雨心虚,也不敢再多说话,老老实实的往门口走,在她经过门口的时候,陆无为还向旁边挪了一步,似乎不想和她碰触到一样。 时雨很理解他的退让,她要是陆无为,也不想跟这种摸她被子的人说话。 估摸着陆无为一会儿还要把她摸过的被褥都烧了呢。 时雨心虚理亏的走到门口,眼看着要走了,又有点不甘心,她回过头来,道:“明日白日间,我再来拜访,可好?” 她还想跟陆无为的父亲说说话,探探口风呢。 今夜太晚,她一个女子,能厚着脸皮摸进陆无为房内,已是极致了,再硬着头皮进去找他父亲,便不是一个“急色好色”能解释的了的了,她怕惊动陆无为,只得明日再拜访。 陆无为定定的望了她片刻,后,道:“我父神志不清,不认来客,你不必来拜访了。” 顿了顿,陆无为又道:“我明日去公子苑,你去公子苑里寻我便是。” 时雨便应下,离开了。 时雨离开的时候,不管是她还是陆无为,都没有发现,隔壁左间里,陆无为的老父幽静的站在窗前,濒死之人浑浊泛黄、酝着血丝的眼眸直勾勾的望着时雨的背影,像是在看着某种即将降临的灾难。 终究还是——逃不掉。 —— 时雨离开之后,陆无为送到她到门口,关上门,复而回到右间,他先是将几件礼物拆开,瞧见里面笔墨纸砚都有,还送了一把金刚闪闪的宝剑。 陆无为仔细盯着看了片刻,随即将这些东西收好,又走到了床榻面前。 她那双手摸过。 他站在床前,脑子里想着的却是时雨问他“明日能不能来拜访”的脸。 她并不厌烦他,她还想过来。 陆无为胸口剧烈起伏,血液翻涌,像是有什么冲动在叫嚣一般,欲念在此刻达到顶峰,陆无为站了片刻后,缓缓脱下衣物,倒下。 还是那个被子,但似乎又完全不同。 他用力的将每一寸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像是将少女的肌肤贴在他身上一般,连柔软的被面都被顶出了一道轮廓。 猎人混不走心的在演,浑然不知听得猎物已经当了真。 究竟是猎人的假面先掉下来,还是猎物先掉进陷阱呢? 没人能知道。 —— 次日,清晨。 李府大摆宴席,今日,是李现之的弱冠宴。 李摘星早早地准备好,等时雨来砸场子。 第16章 你清高 李府位于麒麟街,占地极广,花园假山、长廊阁楼一应俱全,灼热夏日间,阳光一洒,湖泊水面上便泛起点点鳞光,几支花枝树影映在灰瓦白面的墙面上,当真是浮光掠金,静影沉璧。 李府一大早便热闹起来了,管家带着小厮将正门打开洒扫,丫鬟和嬷嬷不断的收拾桌椅碗筷,在园内摆开了一件玉做的假山,供给流水宴来用,客人们的座位早已按着身份地位排好,又以那家为龌龊,那家又姻亲,调开、拉近了彼此的位置,整个李府像是一个精准的机械,每一颗铆钉都在有条不紊的转动着。 而李摘星则在她的阁楼之中一趟又一趟的换衣裳。 之前在马场,她摔倒后,吃了一个大亏,牙还摔掉了一颗,当日很多人都知道,背地里肯定会嘲笑她,讥讽她少了一颗牙,变得很丑。 所以她发誓,一定要在今日李现之的弱冠宴上碾压所有人,特别是时雨! 就如同时雨了解她的性子一样,她也了解时雨,她那封信发过去之后,时雨瞧见了,一定会发疯的。 昨日她特意挑了晚些时候去送信,这样,时雨收了信,也不可能当晚连夜跑到李府上来砸门发疯,所以,只能等到第二日来。 今日她哥正好办弱冠宴。 她到时候只需要三言两语,就能把时雨激怒。 一想到时雨在弱冠宴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失态,被人看笑话的样子,李摘星就觉得一阵舒爽,她之前被换马的仇才算是报了。 “这件衣裳怎么样?” 偌大的落地波斯镜前,李摘星正好换上一套淡粉色圆领白银抹胸束腰裙,外罩一件月牙白长衫,头上簪着一套金玉兰发簪,衬的她如玉般剔透。 她本就生了一张月牙面,瞧人时三分清冷,虽有些清瘦刻薄,但补上妆容,也是上等的好颜色,若单看脸,估摸着旁人也猜不出她是这般性子。 “回二姑娘的话,好看的紧呢。”旁边伺候着的丫鬟知道李摘星前些时候断了牙,心情很坏,最忌讳别人说她不好看,所以赶忙道:“您肯定是今日最好看的姑娘。” 李摘星一时得意至极。 她就说,她仔细打扮过,也不一定比时雨差! 她提着裙摆,像是只骄傲的花孔雀,一遍又一遍打量着自己的妆容,因着怕弄脏衣服,午膳都没用。 除此以外,她还特意提前邀约了一帮自己的闺中密友,到时候,若是时雨来了,她们还可以帮着她一起,同仇敌忾,免得被时雨压下风头! 李摘星对这场弱冠宴严阵以待。 枕间怜娇(重生) 第15节 弱冠宴从午后未时中开始,客人们未时初便会三三两两的来了。 李府内,李老大人现在还在清河做郡守,根本回不来,儿子弱冠,也只能写信回来,至于李府的老夫人,常年缠绵病榻,自伴青灯古佛,从不问世事,故而,每每有办宴,都是请家中旁的人,例如姑母,或者姨母来操持,等到李现之年岁大了,便带着妹妹自己操持。 到了午时末,李现之已收拾停当了,只最后在镜前一揽。 他今日要弱冠,由他的老师亲自为他加冠、取字,他的老师曾任国子监祭酒,亦是名满天下的儒士,今日之后,他便是个成年男子了。 他高中虽早,但到底年幼,他父与他老师都不想让他过早踏入朝堂,所以将他扔到清闲的鸿胪寺去,让他沉淀了几年,然后才准备引他入朝堂。 这个契机,就在他的弱冠礼后。 他的夫子为他取的字为“思齐”,取自见贤而思齐,今日,他便是李思齐了。 他抬眸时,自然瞧见了镜中男子。 今日他弱冠,穿着便不似平日间那般素雅,换了一身绯色对交领锦缎文人袍,上绣了一片翡翠色的假山与银色云雾,镜中的男子本就眉目俊美,唇红齿白,这样一装扮,更是如明珠般耀眼。 他看着镜子里的人,脑子里却突兀的闪过了一个念头。 今日时雨若站在他身侧,定会有人夸他们是金童玉女。 但下一瞬,李现之又有些羞恼起来,他想这些做什么?他为男子,日后是要报效朝廷的,情情爱爱,成婚成家,是时雨那种小姑娘才会想的。 眼瞧着时辰快到了,李现之左右思量后,又转而向身后的小厮道:“记得将安平郡主所饮的酒换成果酒。” “是。”小厮含笑应下后,又道:“大公子如此体贴,安平郡主肯定很高兴。” 李现之轻哼了一声。 她高兴什么?她只会和他吵架,从不领他的情。 不懂事的小姑娘,做什么都要他来教,日后成婚了,她若是还这般不听话,他定不会再纵容她了。 思索间,李现之已经出了厢房里,向府门外走去。 他的弱冠礼何其重要,这样的日子,时雨一定会第一个来的。 他有些话要叮嘱她,比如席间不要与他的朋友吵闹,比如不要跟李摘星一般见识,比如...很多很多,但当他走到门口时,却发现时雨竟还没来。 兴许是路上耽搁了,李现之想,也有可能是在来回换衣裳,如同他那妹妹一样,那些个女人一天都有很多小心思,从一件配饰到一个珠宝,能绞尽脑汁的折腾。 他便也不急了,慢慢换吧,反正他迟早能见到。 李现之站在府门前,等着宾客一个一个的来,日头渐渐斜下去,眼看着宴会要开始了,他的心也渐渐焦躁起来。 这一刻,他的想法跟庭院里面,正在招呼客人的李摘星诡异的合在了一起。 “时雨怎么还没来?” 李现之思索片刻,转头道:“差个人,去康佳王府问问。” —— 时雨今日有大事要办。 她一大清早便带着她倒霉催的好姐妹赵万琴去买宅子,以赵万琴的名义落了户,全程保密,未曾叫旁人知晓。 关键是,时雨钱不够,还掏空了赵万琴的小金库。 赵万琴自从知道她这是给那个小倌买的之后,整个人都蔫儿了,捧着自己的荷包欲哭无泪。 你有本事,你清高!你掏姐妹的钱养男人,房名还落我头上,以后东窗事发你是一点事儿没有啊!责任全让姐妹扛了,你还是人吗你! 时雨则是看时间差不多了,大手一挥,直接就准备往公子苑去。 她今天,一定要把陆无为拐进这个宅子里! 然后—— 囚.禁他,审.问他,给他下.药! 第17章 如此女子 未申交界时,宴会上的客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 李现之的众多朋友们聚在同一个席面上,人一落座,便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讲话,杯盏推换衣袖纷飞,好不热闹。 李现之的朋友们多也是京中高官家的子侄,有的领了一些虚衔,有的还未有官职,只仗着家财闲散度日,总之,李现之是其中最为出挑的。 “过了今日,李兄怕是要挪位置了,不知是从三省六部那一处呢?” “怕是要先成婚啦!否则安平郡主不得急死?” 大奉间女子成婚多在十六十七岁,男子多在弱冠后,时雨年岁已到十八,但今年李现之才成婚,所以时雨这边一直拖着等。 女子的芳华蹉跎起来何其惹人担忧,到了年岁不嫁出去,也叫人心烦,李现之的知己圈里人都知时雨恨嫁,便常以此调侃。 提及此事,人群先是一阵哄笑,随后又有人在女客边儿上扫了一圈,没瞧见时雨,不由得诧异的道:“安平郡主怎的还没来?” 若是平日间,每每李府有宴,时雨都是第一个来的,常坐于女眷席位上,因她是李现之的未婚妻,所以位置极高,仅在李摘星之后。 若是日后,成了婚,时雨的位置便要在李摘星之前了。 而今日,李摘星旁边的椅子上空荡荡的,上头该坐着的姑娘竟是一直都没出现。 恰好此时,李现之从一旁走上来,途径这一桌好友时,便被好友拉住,三三两两的询问。 “你那小未婚妻怎的还没来?” 这一句话,问到了李现之心坎上,他至今也不知道时雨为何还没来,因此他的脸色也有些难看,薄唇紧紧地抿着,浓眉也蹙着。 一瞧他这模样,那群至交好友们便都懂了,异口同声的道:“安平郡主是又与你闹别扭了!” 他们圈里人都知晓,这安平郡主痴缠李现之多年,极其善妒,时常因着各种小事与李现之争吵,但是一转头就又黏糊糊的跟着李现之转悠,是打不走,斩不断的孽缘。 “平日里闹一闹便罢了,今日是你极重要的日子,她还装腔拿调,故意晚来,这不是给你难堪吗?”李现之的朋友摇头晃脑,略显讥诮的道:“如此女子,娶进来也是家宅不宁啊。” 时雨在李现之的至交好友圈儿里没什么好名声,最开始是因为这群浪荡子爱逛琴楼、四处惹是生非,还时常扯着李现之一道去,时雨几次阻拦后,便有了仇怨,后来是因为时雨也是个不吃亏的性子,与他们吵过后,回头定是要报复回去的,所以这仇便越来越大,若是逮着机会,总要刺一刺对方才行。 因此,他们总盼着李现之压上时雨一头,好好磋磨磋磨时雨那一副傲骨,叫她有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少管男人家的事。 旁边也有人应和,道:“现下还没到,该不会是还等着你去请吧?现在就这个做派,这日后岂不是要骑在你头上了。” “谁家姑娘养成了她这般?又有谁会如此纵容她?李大公子呀,便是太心软啦。” 李现之本来是三分担忧,两分急躁的,听了这话,也突兀的升起了一团火。 他对时雨已是礼让多次了,之前时雨因着李摘星的一些话便要闹退婚,他还辗转上去赔礼,提了婚礼日程,时雨要的,他都已经给了,时雨还在闹什么? 当真是不知礼数! “且叫门房去闭门。”因此,李现之转而对身后的小厮道:“来的晚了,便不要来了!” 当他李府的门是那般好进的吗? 说话间,李现之转而去宴请旁的客人了,只留下几个好友三三两两的笑谈。 “这下安平郡主可有的哭咯。” “哈哈,谁叫她整日里总管束我们?可是活该!” “没错,说不准一会儿还要砸门进来呢。” “岂不是自找苦吃!” “一会儿我们可要去后门看看,好好瞧一瞧她的笑话!” —— 而此时的安平郡主,在做什么呢? 临近晚间的桃花巷内,一条幽静的后门小道中,地面铺满整洁干净的砖石,砖缝里有细小的嫩绿草尖冒出来,墙沿上攀附着倒钩子白蔷薇,一片灰绿与雪白之间,时雨与赵万琴携手从这宅子的朱红小门里走出来了。 时雨早就将今日李现之弱冠礼的事忘到脑后了,她根本就没打算去,而是在这刚购置的宅子里换了衣裳,直奔公子苑。 时雨今日到公子苑的时辰尚早,天还未暗,楼后燃着晚霞,楼前却已经点起了灯笼, 大概是因为跟陆无为约了的缘故,她便笃定陆无为一定会在公子苑里等她,故而也不怕扑空,所以甩了赵万琴就要走。 赵万琴前脚刚被掏空了荷包,后脚又被好姐妹甩了,她就像是个被骗的人财两空还死不承认留不住心也要留住人的老窝囊废一样,靠在门板上可怜巴巴的问:“那好地方,就不能带我一个,一道儿去享受么?” “我有大事要办。”时雨回头道:“过几日再去寻你,你也赶紧走,一会儿我可要带人回来。” “我知的,我早便该知的,我竟指望她清醒。”赵万琴神情恍惚,望着时雨那一跳一跳的头发,不由得一阵悲怆:“过了河就拆桥,我名下的宅子,竟都不让我多待会儿——这还不如李现之呢。” 她这姐妹一迷上男人,便昏招频出啊!以前跟李现之的时候天天四处找人干架,没事儿就出去跟别人吵,祸害这个祸害那个,现在好了,找了个小倌,不祸害别人了,专门祸害她一个了! 她觉得,她现在若是掰开时雨的脑子,里面的脑花都拼成了一个字:狗。 谁瞧了都要叹一声:当真是好一个狗脑子啊! 说话间,时雨已经利索的爬上了马车,一甩帘子,冲门外道:“早点回去,别椅在这当望门寡妇!我的事,休与外人提。” 马车轮咕噜咕噜的转起来,时雨奔向了公子苑。 白日间的公子苑没什么客人,几个小倌懒散的聚在一起谈笑,陆无为只一人坐在角落里,言谈间,便有人小声讥讽他。 “装什么装?不过是生的好看些罢了,那恩客迟早会厌了他的!” 第18章 时雨身份暴露 “瞧瞧他那性子吧,那般不会说话,笼络不久恩客的。” “就是,纵然是被恩客喜爱,也不过是一时的,已经是流落到公子苑的人了,还指望被人赎出去吗?” 说到此处时,有小倌拔高了嗓门,道:“就是,不过是一时得宠,那又如何?要不了多久就没人疼爱啦,日后还是要去伺候过百十个恩客,自己找饭吃的。” 临近傍晚的公子苑里,小倌们都将自己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客人们将在一个时辰左右后陆续到来,他们百无聊赖的聚在一起等,偶尔说些闲话谈论,唯独一个人影与他们不同。 陆无为今日穿了一身粉红纱衣——那是公子苑最常见的纱衣,三四层,薄的只能看看盖住肤色,蜜色的皮肉在粉色的纱衣下闪着泠泠的光,他虽穿着艳俗,但眉目却是冷的,坐在角落处,也不言语,只脊背挺直的坐着,虽身处公子苑,但周身都绕着一层千山冰寒不融于乱井中的冷冽劲儿。 因此,他格格不入,也因此,旁的公子苑的小倌都分外不喜他。 都是这一家公子苑的人,凭什么旁的人都奴颜媚骨,就他一个人冰清玉洁?日子都快活不下去了,还摆出来一张冷脸做什么呢? 这其中也许还含了几分嫉妒,因为真的有贵客天天给他砸钱,供养他,吹捧他,非他不要。 他们使劲力气都摸不到一点衣角的贵客,偏生被他毫不费力的收入囊中,谁瞧了能不生嫉呢? 枕间怜娇(重生) 第16节 因此,那些小倌们的言语便越发刺人,有些人蠢蠢欲动,想去给陆无为一点难堪看看,却又不太敢真的动手。 陆无为这几日可是给龟公赚足了银钱的,若是惹恼了陆无为,他们怕龟公打骂他们,所以他们最多,最多,只是用言语刺一刺陆无为。 而被刺的那位,端端正正的坐在小紫檀香木椅上,垂着眸,端着手里一盏凉茶,似是没瞧见这期间争斗似的。 或者说,他瞧见了,但他懒得应付,甚至还觉得他们可怜。 他自来了这公子苑以来,瞧见的每一个人,都如同那沸水里的叶片,随着浪潮翻涌,被沸水煮透,压榨出最后一丝鲜活的气息,变成一具贪婪的走肉,人人都追着名利,逐着金钱,踩着旁人,把那些虚妄的东西拼命地往自己的怀里捞,但又一点都留不下,只日复一日的这么磋磨着。 这里哪儿是什么寻欢之所?这分明是个极乐地狱,放纵糜烂,在这的人还顶着一副人的皮囊,但是行事、思维,却与人大大不同了,他们弃了自己的自尊,弃了最后一点良善,弃了所有人该有的模样,被同化成了伥鬼的模样,蝇营狗苟,无以常理度之。 所以陆无为不喜欢这里,他纵然身于此间,也容不入。 而恰在此时,公子苑外跑进来了个身影。 公子苑是从不关门的,白日间也不是不做生意了,只是来往的人少一些而已,因此,那道身影进来的时候,众人便都抬眸去看。 那是一道青绿绸色的身影,上以一根银簪束住了泼墨似的缎发,一张脸若出水芙蓉般清雅,纤细的像是一道风,混着清冽的草木清香,直直的吹进满是脂粉肉香的公子苑里,扑到每个人的脸上,吹的所有人都眯起了眼。 她与夏风同路,拂动墨发与心房。 陆无为远远瞧见她,便站起身来,想引她入二楼雅间——他不喜欢那些小倌看她的眼神,直勾勾的,贪婪的,满是野欲。 她像是嫩绿枝头上红彤彤、甜滋滋的果子,鲜嫩的果皮,脆生生的枝丫,润润的汁水,在阳光下恣意的长着,路过的行人和野兽、飞过的一只鸟和溪流中的鱼都想啃上一口。 “今日不上二楼。”时雨却不顺着他的手往楼上走,反而拉着他往公子苑外行,她道:“今日我带你出去玩儿。” 龟公自然上来送人,被她赏了厚厚一沓子银票,便笑嘻嘻的一路叮嘱:“陆公子是清倌人,自是可以出门子的,但您可仔细些,过一日可得给送回来。” 时雨自是点头,摆摆手,便领着陆无为出了公子苑。 陆无为被她拉出去的时候,恍惚间竟真有一种被她拉出泥潭的感觉。 他们上了时雨早早备下的马车,马车的角落中备下了冰盆,冰盆为铁铸,放置于角落中,有丝丝凉气在马车中蔓延,马车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虽说是个马车,但瞧着竟有陆无为所住的右间平房的半个那般大。 陆无为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 他并没有特意去探知时雨的出身,但是他也并非真的是懵懂无知、整日厮混乡间的小倌,他身为锦衣卫暗探,对京中的一些高门大户也是颇为熟悉,在京中,早些年,寻常商户、贱籍都是不允许坐马车的,只能坐驴车,后来才渐渐允许商人坐马车,但双头马车,只允有官身之人乘坐,还得是士大夫阶层。 时雨这马车,虽然是双头马车,但马车檐下却挂了玉铃,此等玉玲多以三品大员或受过封王的武将府门才可使用。 也就是说,时雨的这马车若是未曾逾制的话,她需得是三品大员之女,或是当朝郡主。 而这京中姓时的高官人家,似乎只有那么一家。 无意之间,陆无为几乎要扒掉她这最后一层隐匿的伪装、触及到事情的真相了。 陆无为心中渐渐紧绷。 为她的身份,为她这有他半个房子一般大的马车。 他们之间有难以飞跃的鸿沟,他不知道他要用多少年才能有这些。 但时雨并没有意识到陆无为在想什么,马车已经到了桃花巷,她喜滋滋的拉着陆无为从马车上下来,从后门入院。 这院落是个三进三出的宅子,灰墙绿瓦,近处有翠竹随风摇曳,时雨拉着他进了门,献宝一样指着这宅子与他道:“我把你赎出来,我们日后生活在这里好不好?你可以把你老父也接过来,我给他请大夫。” 猎人的唇瓣里流淌着蜜一样的谎言,在羔羊看不到的地方举起了屠刀,诱惑着他掉下来。 那时正是夏日傍晚,远处天边彩霞瑰丽,近处翠竹摇晃,风声飒踏青石板,他们二人站在院门口,那漂亮的姑娘纤眉一挑,绣口一吐,就要了陆无为半条命。 “陆无为,我是当真喜欢你的,你与我在一起,我什么都给你,可好?” 陆无为昏昏欲陷,几欲溺死在她澄澈的眼眸里,片刻之后,他才声线嘶哑的开口,道—— 第19章 小倌与丈夫 “不可。”他说。 时雨一时失落极了,她望着陆无为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一如既往的冷淡的眉眼,像是猫儿一样哼哼唧唧的撒娇问:“为何不可?” 为何呢? 原因很多。 一是他有大志向,他这一生都不可能由一个女子赡养,他满身傲骨,纵是喜欢,也不可能顺从她,接受她的银钱,二是因为他陆无为纵然出身贫寒,也不可能与人私相授受,他若是要与人在一起,也该是堂堂正正的上门求娶。 不管时雨的府上是什么样的人家,不管其中有多少艰难险阻,他喜爱,便该走上前去,迎着所有困难而上才行,而不是与时雨囤于此处,当真如同一个小倌一样,与时雨苟合于此,享片刻欢愉,却从不看日后的路。 “为何不可?”而此时,他面前的小姑娘似是难过极了,如同湖水般的眼眸便那样水润润的看着他,人还悄无声息的向前走了两步,紧紧地贴在他身前,似乎是想用那张脸来勾他答应:“与我长相久伴,不好吗?” “我出身贫寒。”陆无为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开口问道:“你不在意?” “我不在意。”时雨为了将他引诱下来,什么好话都往外掏:“我府中有银钱的。” “我是什么身份,你也不嫌恶?”陆无为又问。 “我不在意。”时雨还开始劝慰他了,她道:“纵然你流落过公子苑,也只是为父治病而已,我瞧见你这般受苦,心疼你还来不及,怎么能嫌恶你呢?你不知晓,当日我一瞧见你,便知道你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流落公子苑的,你这样好的人,就该有更好的去处。” 她说话间,为了证明自己的话的真假,还伸出手去捉陆无为的手指。 陆无为的骨骼宽大,一只手掌上还有老茧,血肉滚烫,时雨的手指纤细,还有些微凉,两人的手指触碰到的时候,都是浑身一颤。 “你——”陆无为像是捻到了一根花枝,不敢用力,不舍甩开。 时雨是想,这人体格这么大,用蒙汗药得下三倍多吧? 他们俩目光对视上的时候,都有几分灼热,就是热起来的缘由不大一样而已。 “为何不能来此,我日后告诉你,我在公子苑,尚还要待两日。”终于,陆无为开了口,他略有些狼狈的转过头,不去看她,只道:“你马上便知道了。” 待到此次卧底之事结束之后,他自然会告诉她,他并非是那样荒唐的身份,他有一份功业在身,纵然微薄,惹人轻视,但也是堂堂正正的。 只是,他不确定,那时,时雨还会不会要他。 他捏着那根手指,想,他是分不清时雨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 她是喜欢的,否则不会给他那么多银钱,不会日日来寻他,不会为了他退婚,不会给他买这么大的宅子。 但是他怕,怕时雨想要的只是一个小倌,而不是一个丈夫。 时雨出身高,遇到个喜爱的小倌,瞧顺眼了,就拿过来玩玩,不喜爱了,便将他扔了,回头再去与旁人在一起,一个小倌,也不能如何。 但是若是一个打上门的丈夫,那就完全不同了,他出身寒微,自己的前途都未卜,根本没什么可许给时雨的,若他露出真实身份,去纠缠时雨,要三书六礼,要鸿雁为聘,要时雨舍弃高门贵女的身份与他苦守寒窑,时雨可还会愿意和他在一起、嫁给他? 陆无为不知道。 他的傲骨,和他的近况,也不允许他此刻开口去问,他怕时雨到时候不想和他在一起,让他的喜欢太狼狈,所以他干脆一点都不表现出自己的喜欢来。 陆无为垂下眼睑,只又道了一遍:“过些时日,你自然便知了。” 等锦衣卫封了公子苑,他露了真身份,到时候,时雨是想要一个小倌,还是一个丈夫,他自然也便知晓了。 他不想说的事,时雨是问不出来的,她只得换个旁的来问。 “那你喜不喜欢这里?” 她捻着陆无为的那一根小手指头,觉得她今日应当算是成功了一步,以往陆无为从不愿意被她碰的,她花了那么多银钱,还送了那么贵重的礼,陆无为也只是冷冷的瞧着她,今日却叫她摸了一根手指头,应当也是喜欢这里的。 这也很厉害了!时雨想。 她迟早有一天,要把陆无为给拐进来! 砸钱!砸时间!砸东西!往死里哄他!把他哄到手再说! 陆无为被她问的心口发热,喉头发哽,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偏过脸去,草草的望了一圈四周。 高檐朱瓦在夕阳落下的余晖里散发着金黄色的光泽,边缘被模糊掉,透着一股暖烘烘的气息,催烧着陆无为的心。 他说不清喜不喜欢,就像是他说不清什么时候喜欢时雨的一般。 若一定要挑个时间,应当是初见,她扑到他面前来,昂着一张脸看他的时候。 纵然她胡作非为,蛮横无理,浑然不似寻常女子一般守礼守节,但陆无为怎么看她,都觉得她极好。 少年人的喜爱,哪里要什么缘由,她来了,一抬眼瞧见,那就是她了,他嘴上不肯承认,头颅不肯低下,但手足是不听话的,她一拉,他就伸手,她一走,他就跟着走。 “喜不喜欢啊?”时雨又问。 陆无为的耳垂被天边彩霞染红,他昂着头,面色冷淡的说道:“还好。” 时雨顿时满脸喜意。 一个“还好”,她就已经很满意了。 她当即趁热打铁,道:“你既不愿意住这里,也可以住旁的地方,好歹让我先将你从公子苑里赎出来嘛,公子苑里恩客那么多,天天瞧着你的脸,我那受得了呀?大半夜想起来,我这颗心都酸疼酸疼的,陆公子——” 她那尾音向上勾着,像是钩子,勾的陆无为的心都跟着痒。 他听不得她那些狂言浪语,听过之后,他晚上又要做那些蚀骨的梦,像是要将他的血肉都吞掉一样,融化在那娇嫩的花瓣里。 他的手指尖上又浮现出了时雨柔软的触感来,顺滑娇嫩,她那样娇弱纤细,若是轻轻一拧,她必定会拧着眉,含着泪唤他的名字。 墨发缠雪肩,牛乳泠泠,杏眼含泪光,饶意声声—— 第20章 李现之初遇陆无为 陆无为心口骤然一紧。 他竟白日都开始想这些事! 他猛地向后退了半步,在时雨满面温情的目光中,道:“今日很晚了,我需先回。” 时雨那肯放他走!她赶忙上前伸手去抓握他的手臂,道:“这宅子刚买下来的,你不陪我去瞧瞧吗?” 说到此处时,时雨还可怜巴巴的昂头看他,试图撒娇:“你每晚陪我的时间都好少。” 旁的小倌见了她,都恨不得扑上来缠她一夜,偏生陆无为,见了她就跑。 她何其焦急,急的心口都泛起燥劲儿,恨不得把陆无为直接关进宅子里,一口吞了,又怕被人发现,只能苦苦忍耐,诱着他一步一步心甘情愿的进来,然后慢慢的蚕食掉他的所有。 “明日。”陆无为果真软化了些,他退了两步,喉头上下吞咽而过,推拒道:“我先走,明日再陪你。” 他不能再与她待下去了。 时雨只好一脸委屈的道:“好吧,那上马车,我送你走。” “不必了。”陆无为不去看她的眉眼,只道:“我自己回公子苑,今日时辰已晚,你早些回府。” 枕间怜娇(重生) 第17节 一个小倌可以不回公子苑,但是一个暗探必须回去,他还需继续回公子苑蹲点,等锦衣卫上峰指示,但他的腿脚却像是钉在了原地一般,走不脱,还赖在这里与时雨讲话,时雨不先回,他就回不了。 他隐约间摸到了时雨的出身,这等人家,夜间都有门禁,他并不知道时雨是如何溜出来的,但叫她早些回去定是没错。 见他坚持要回,时雨只好委委屈屈的收回手,用一双会说话的杏核眼盈盈的望着他,道:“不要,让我送你嘛。” 陆无为的喉结又是一滚。 他不回应,时雨便不走,只娇嗔的昂着脸,等他回应。 “好。”陆无为闭了闭眼,终于开口。 时雨这才放下心来,转而爬上马车,又从马车里探出身影,远远与他挥手,招他上马车。 那时夜色很沉了,天色渐渐暗下来,如同湛蓝色的一团浓墨,月头高高的挂在云上,远处的夕阳只余下赤金的一抹,斜斜落下来。 老天也偏宠她,那样潋滟的一抹金,全都浇在她的眉眼间,润着她莹嫩的脸,妍丽的唇。 一道残阳铺面,半点羊脂艳红。 马蹄滚滚别离,谁家娇娘探窗? 陆无为一时意乱情迷,也跟着上了马车。 当时晨昏交界,日月同天,马车沿着街巷向前行驶,姑娘坐在马车里,郎君缀在后面、踩上马车矮阶,站上马车。 风一吹,马车上的玉铃就在晃,晃得陆无为心口发软。 情爱二字何其醉人,管你喝不喝酒,只要碰上了,都要软三分。 —— 而此时,李府内也正是热闹的时候,宴席正酣。 李现之的弱冠礼已经授冠过了,宾客们都在饮酒谈笑,此时,李府的后门终于被人啪啪敲响。 李现之的那群朋友们早已是等待多时,听见了敲门声,便连连阻着门口的人,不允门房开门。 门房迟疑间,只得去寻了李现之。 李现之自席间抽身离开,穿过廊腰缦回、踏过檐牙高啄,满身酒气的走来时,便瞧见这么一幕。 后门隐于花树丛林的小道间,他的一群朋友们围着门板,不准外面的人进来,正叫嚷着什么,吵闹声混着丝竹音在幽静的道路间喧闹,竟是都听不清门外的人在说什么。 但是这个时候过来的,除了时雨,应也没旁人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她现在才来,岂不是将我们看不起?” “谁说不是,今日可是李大公子的重要日子,她偏生要推脱到现在,她来敲门,我们就得开吗?” “现在知道错啦,晚了!” “就是!且将门堵死了!” 一片喧闹声中,李现之绷着脸走过来,道:“好了,且将门打开吧。” 时雨不懂事,他却不能不懂事,只给时雨些教训,小惩大诫后,便罢了。 被堵过一次门后,谅时雨也不敢再如此拿乔、故意迟到了。 四周的友人便道:“思齐啊,便是太好脾气啦,纵的安平郡主一直胡闹。” “李大公子太宽容她了。” “不过,想来安平郡主已经知错了,开了门,便该给李大公子赔礼啦。” “听闻安平郡主还备了很多礼呢——” 一群人杂七杂八的说上了,一旁的门房倒是动作利索的开了门,迎外头的安平郡主进来。 但是,门板一被打开,外面的人露出了身影来,竟然不是时雨,而是李府的一个小丫鬟。 一群议论纷纷的人顿时惊得闭嘴,四周戛然而止的静下来。 那小丫鬟急的脸都泛了红,站在门外,气喘吁吁的道:“启禀、启禀大公子,奴婢方才去康佳王府前寻人,康佳王府的小厮与奴婢道,郡主今日早早地便出了门,似是与赵府的赵姑娘有约。” 她回来后,便想去寻大公子禀报,谁料竟然被人堵在门外,一帮浪荡子不让她进门,她不敢高声喊叫,今日高朋满座,唯恐失礼,只得压低了声音叫里面的人开门,但声音一压低,里面的人只听见个女音,便以为是时雨,更不肯开门,直将她逼的手心出汗。 这门一开,她便再也忍不住了,急急地与李现之道:“大公子,安平郡主今日根本没来呀!” 这一声喊落下来,叫李现之心口骤然一缩,随后便是一阵恼怒直顶头皮。 时雨竟敢不来? 这是他的弱冠宴,何其重要!时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懂事? 他一时被气得说不出话,只道:“她到底去了何处?” 丫鬟如何得知?只能诺诺摇头。 旁的几个朋友对视一眼,七嘴八舌的道:“我们都遣奴仆去寻便是,若是寻到了,定要给她个教训!” 几个吩咐间,一群奴仆便从李府奔赴而出。 李现之重回席间,压着暴怒,将所有宾客都送走。 他送完客,宴席散了后,便有一朋友的小厮得了信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告知;“启禀各位公子,循着康佳王府的马车啦,就在隔壁几条巷子呢,定是安平郡主。” 李现之豁然起身,丢下一众朋友,直奔那条小巷子。 他倒要亲口问一问,他的宴都不来,时雨到底是要闹到什么时候! 第21章 暗恋旁人的未婚夫 李现之一走,他的那群狐朋狗友便也跟着去,这么一大群乌央乌央的往外走,自然也叫李摘星瞧见了。 她素来与她哥哥的那群朋友们有些交情,但碍于男女大防,也不是很熟悉,仅仅能叫个名讳而已,眼下瞧见她哥哥那般怒气冲冲的往外冲,她追不上,只得问旁人:“我家大哥这是怎的了?” 旁的人便回:“说是安平郡主、时大姑娘一直未曾来宴会,李大公子派丫鬟去问,才知道时大姑娘与赵家的姑娘出去约玩了,李大公子生了恼,要去亲自寻时大姑娘呢。” “赵家姑娘?赵三姑娘赵万琴吗?”李摘星本来招待宾客,已是疲累至极了,一听这话,顿时又精神起来了。 今日时雨一日没来,让她甚是失落,有一种汇聚全身力气,但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毫无爽感,只有无趣。 现在,听闻她哥哥要找过去,李摘星立刻提起裙摆,决定要一道去。 旁人不知道时雨为什么不肯来,李摘星却是知道一些的,估摸着是因为她送了那封信过去,时雨心头窝火,所以没来。 所以李摘星肯定要去。 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火上浇油最好,当初时雨帮着赵万琴,害她输了比赛又摔掉了一颗牙,她恨死这俩人了,要是能让李现之与时雨大吵一架,那就最好了! 她一个人去还觉得少了点滋味儿,便赶忙回头,去寻了丫鬟,道:“去将顾府的顾大姑娘留下,与她说,让她不要先行,我有要事要办,让我蹭上一辆马车,快!” 今日李现之办宴,这位顾府的顾大姑娘也是一同来了的,这个时候宾客刚散,顾大姑娘还没走呢——顾大姑娘顾青萍,与李摘星算是手帕交,两人同在一个诗社待过。 顾青萍是兵部侍郎家的女儿,因着先天不足,身子孱弱,所以备受家人疼爱,也因此,年芳十七,也并未有人上门提亲。 李摘星以前便知道,顾青萍对她哥哥芳心暗许,她为了拉拢顾青萍为她所用,背地里偷偷给了顾青萍很多她哥哥的手稿。 顾青萍是极爱慕李现之的,李现之和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只是碍于时雨与李现之先一步订婚,顾青萍只能苦守那几张手稿,日日垂泪。 之前李摘星给时雨的那封信里,装的就是她偷走的李现之的手稿、后又赠给顾青萍,顾青萍写了一首酸诗之后,她又要回来了。 顾青萍不知她拿这纸张有何用,但是顾青萍生性胆小懦弱,很好摆弄,李摘星一要,她便给了。 李摘星一方面怨顾青萍没本事,就知道哭,一方面恨时雨不给她面子,帮着外人打她,一方面又憾,为什么不是顾青萍跟她哥哥订了婚? 三方一拉扯,李摘星一时失了智,就送了那封信过去。 顾青萍那样听她的话,以后做了她嫂嫂,岂不是全由她拿捏?她日子才舒心,若是时雨嫁过来,定是要给她添堵的。 顾青萍不争不抢,只知道哭,李摘星又与时雨生了气,便拿来了顾青萍的手稿,本意就是想激时雨一下,再顺道、暗戳戳的将顾青萍的心思挑明,让她哥哥知道,这世间还是有大好姑娘爱恋他的,他大可以与时雨分开,去选旁人嘛! 到时候,时雨瞧见她哥哥另选,肯定会怕,就一定会低头认错了!而她,尽可以瞧时雨的丑态。 李摘星一念至此,只觉得心绪澎湃,急急地提着裙摆,奔着门外去寻顾青萍的马车了。 她哥哥那般盛怒,到时候定是要吵起来的,时雨若是扯出了那封信,她就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将顾青萍推出来顶罪,顾青萍那点小胆量,也就气哭两日,也不能把她怎么样,若是她哥哥被气急了,时雨害怕了,要赔礼,她还可以嘲讽两句。 李摘星的脑子,想不到什么特别好的法子,但是又爱凑热闹、喜欢挑事,有些事情做的顾头不顾尾,但是效果一向很好——她总能把事情搞到覆水难收的地步,然后推出来旁人挡刀,自己躲在一边看够热闹。 李摘星跑出府门的时候,顾家的马车还没走,他们经由李摘星的丫鬟提醒后,在原地等李摘星。 顾青萍是一个人来的,她因为与李摘星交好,所以顾府的人也放心她自己一个人来,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姐妹兄弟跟着,她的马车上只有一个她,和她的贴身大丫鬟。 这可方便了李摘星,她利索的爬上马车,将顾青萍的大丫鬟赶到了车外,然后让人驾车:“跟上前面那些公子哥儿们。” 李摘星与外面的马车夫吩咐。 “这,这是要做什么去?”坐在马车里的顾青萍有些惴惴,不安的望着李摘星道。 顾青萍人如其名,柔弱无依,纤细单薄,人也枯黄,瘦瘦小小的,并不好看,顶多算是清秀,中下之姿,人也畏缩,便显得中气不足,马车滚滚而行,她则昂着脸问李摘星。 “去看好戏。”李摘星快言快语的与顾青萍道:“之前你写的那封信,你记得吧?我拿回去了,本来是想找个机会引我哥哥跟你认识的,结果不小心被时雨拿走了,时雨你知道吧,我哥哥的未婚妻,现在他们因为这个吵架了,我正要过去劝一劝呢。” 顾青萍被吓坏了,话都不会说,瞪大了眼,磕磕巴巴的说:“这、这信,你,你怎么能,我,那现在——” “你你你你什么你!说来都是你的错,你明知道我哥哥有未婚妻,还写那些东西,还喜欢他,这是大家闺秀的做法吗?你不觉得惭愧吗?现在事儿发了,你一会儿老老实实赔礼便是了!” 李摘星一阵抢白后,又道:“好啦,我是你朋友,这事儿说来我也有责任,一会儿我会关照你,不会叫你太难堪的。” 顾青萍脑子都嗡嗡的转,手心渗出汗来,半晌一句话说不出,只傻愣愣的坐在马车,靠着马车壁发怔。 第22章 他要吃了她 她的脑海中也闪过一瞬间的疑虑,比如这信是怎么到时雨手里的,又比如事情是怎么到这一步的,似乎发生了很多她看不懂的事,但她太过胆怯,现在满脑子都是她的暗恋被戳穿,引得人家未婚夫妻大吵一架后的样子,她怕极了。 她想起来自己写的那半首诗,便觉得后背都是冷汗,眼前也跟着发晕。 她是真的喜爱李现之,但是也不想破坏李现之的婚约,所以只是背地里偷偷喜欢,就算是卑劣,也只有她和她的闺中密友李摘星知道,李摘星答应她,不会告知任何人的。 此事被戳穿,旁人便都会知道,她是个品行不端的姑娘,明知人家有未婚妻,还要如此自甘下贱的写情诗,到时候,他们顾府的颜面何存?她的父母兄弟又会如何看她?她焉有颜面再在京中出行? 说话间,马车已经随着诸位公子到了一条小巷子了,李摘星撩开车帘往外看,便瞧见了时雨的马车——李现之带着一群公子已经围上去、硬是将那行驶中的马车给逼停了! “我们赶紧。”李摘星拉着顾青萍也下了马车,直奔时雨的马车。 顾青萍当真如风中青萍一般,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的被拉了过去。 枕间怜娇(重生) 第18节 她们二人下马车的时候,并未引起周遭人的注意,因着今日人实在是太多了。 这小巷子本颇为僻静,地上铺着青石板,两边路壁上爬着翠绿的爬山虎,但现在却被堵得水泄不通。 李现之打头,他后面是七八个锦衣华服的公子,这七八个公子又带了小厮奴仆,将这小巷结结实实的堵起来了。 马车夫一脸惊诧,匆匆下来交涉,而马车里面的人—— 马车里面的人浑然不知外面的声音。 时雨的马车很大,里面的地面铺着波斯地毯,后方放着一张床,左边有窗,中间的地毯上有桌,桌上摆着茶盏,一旁还燃着熏香。 每一个驾车夫都有一手好手艺,叫“过弯不撒茶、停马不散香”,说的就是这杯里的茶水都不会晃,香的烟雾都不会散。 但此时,茶杯倒了,香炉也被撞飞了,烟雾缭绕间,两道身影—— —— 一刻钟前,陆无为踏上了这辆马车,由着时雨送他回公子苑。 陆无为已经上过一次这辆车了,再上来,还是觉得处处金玉奢靡,他跪坐在桌边左侧,时雨跪坐在桌边右侧,两人初初时还是好好说话的,多是时雨问,陆无为答,只是说着说着,时雨便不断地往陆无为身边儿凑。 她对陆无为太好奇了,跟陆无为有关的所有事情都要问,比如陆无为幼时跟谁练舞,在村子里可有玩儿的好的同伴,陆无为喜欢什么,又或者他讨厌什么,有什么亲人,又有什么朋友。 她什么都想问,什么都想知道,人也渐渐从对面挪到了陆无为的身旁。 陆无为端端正正的跪坐着,手里拿着一杯茶,他不看时雨,只是偶尔应两声。 可是时雨不满意,她想知道更多陆无为的事情,有关于陆无为的,她都想知道,所以她像是个黏人的妖精一样,贴在他身边,近距离的望着他的脸,问:“陆无为,你在想什么呢?” 少女的气息如兰如梦,从耳侧落到面上,陆无为望着他手中的茶,茶水里倒映着他漾着野欲的脸。 “到何处了?”陆无为起身,似乎是想直接逃下马车。 时雨能让他跑吗! 她花了那么多钱,难道还能白花了吗! 她当即一挺身,用肩肘和自己的半边身子死死地压在陆无为的身上,与他道:“你再不说,我可要亲你啦。” 说话间,她的脸已经贴在了陆无为的面庞,不过几寸距离。 时雨知晓陆无为这人傲气,不喜被她碰触,她旁的法子也没有,只能以此来吓唬陆无为。 陆无为依旧不动,只是似乎很讨厌她似的,喉结上下滚动,闭目忍耐,声线嘶哑的道:“别胡闹。” 时雨直接伸出手指去扒拉他的眼皮,让他睁眼。 他生了一副极漂亮的瑞凤眼,黑眸若夜空寒星,瞧人的时候,透着一股清冷冷的寒霜劲儿,脸上没什么表情,瞧着像是个极难招惹、拉拢的人,但他的脸面却是滚热的,只伸手一摸,就能感受到那种男子的血热劲儿,腾腾的往外冒。 他不言语,只静静地看着时雨。 陆无为是锁在笼子中的困兽,而她已经亲手卸下了最后一层锁。 困兽要扑出来了。 当时他们俩离的极近,马车内虽有窗,但外面天色已暗了,马车内也没掌灯,四周便是一片昏暗,陆无为端端正正的跪坐,时雨则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两人目光不过咫尺间。 蜜色的面,素白的手,滚热的男子胸膛,柔弱的腰肢,暗潮在昏暗的马车间翻涌,被陆无为一点点压下。 时雨浑然不知。 她依旧在大放厥词。 “我问你话呢,你再不说,我要亲你啦。”她一点点逼近陆无为的脸,她大概是笃定陆无为讨厌她,会躲,所以越发肆无忌惮,张口就是一阵言语羞辱,娇娇软软的嚣张发言:“我要亲你的脸啦,被我亲了之后,你可就不清白了,是被我盖章了的人啦,到时候也没有旁的小姑娘会要你啦,陆无为,瞧瞧你这小嘴儿,抿着干什么?是不是勾.引我?你——” 她的脸在昏暗的马车中泛着莹润的光,越贴越近,嫣红的唇瓣离他咫尺之间。 陆无为没躲,没动,浑身紧绷成了一块被烧灼的铁,时雨觉得他热的都有些骇人了,特别是看着她的目光,那样冷沉沉的,像是要...吃了她一样。 时雨莫名的有些怕,她心想,可别把陆无为逼急了,这人要是翻脸,直接把她脖子给扭了怎么办? 时雨微怂的想收回手。 而就在这个时候,马车骤然急刹。 时雨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前撞去,猛然贴上了陆无为的唇瓣。 她以为陆无为会将她推开,喉头都溢出一声惊哼,但实际上并没有。 在她吻上的那一刻,陆无为像是脱笼而出的困兽,骤然强势翻身将她压下,与她一起撞翻矮桌,茶盏香炉滚落间,有猛兽凶悍的掠夺她的呼吸,不讲章法的啃咬吮吸。 昏暗的马车里,女子两只纤细的手骨被火热的大掌握住,后背顶在马车壁上,以一个无法逃脱的姿态被摁住,香雾四散,空气中透着火热的、逼人的暧昧气息,男子粗重的呼吸声与心跳声在时雨的耳畔炸开,震耳欲聋。 她像是要被人吞了,含进胸膛里,卷进腰腹里,失去所有力气,变成被品尝的美味羔羊,除了呜咽与求饶外,做不出任何旁的回应。 可偏偏,这四周还不消停,马车外竟有人在砸车门。 “时雨!”李现之的声音愤怒的从车门外传来:“你这一日都去何处厮混了!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未婚夫!给我开车门!” 第23章 解除婚约+狗血撕逼捉人盛宴大戏+李现之追妻 时雨的思绪还是混沌的。 天地在旋转, 云间的星星坠下来,落到了陆无为的眼睛里,呼吸交融间,她似是嗅到了麻醉散一般, 骨肉都要跟着一起软下来了。 偏生陆无为不?是。 他?好?似越来越烫, 隔着两层薄薄的纱衣, 都要将她烧灼了。 她望着陆无为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和那?双锋锐凶狠的眼眸,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这是怎么?亲上的? 她好?似只是撞过来了而已,陆无为那?么?讨厌她,该是推开她的, 怎么?便两人纠缠不?止了呢? 她那?双杏眼瞪大了, 呆愣愣的瞧着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衣领扯开了些, 露出嫩娇莹润的肩,在昏暗中泛着白凌凌的光泽, 脸蛋被陆无为的指骨压着, 挤出来肉乎乎的一小团,显得格外娇憨,却偏生又?透着一种纯洁的色气?来,越是懵懂困顿, 越是毫无防备,越叫人想捏哭她。 揉乱她如?绸缎般亮顺的头发, 搓红软绵绵、肉弹弹的脸蛋, 把玩她糯米团子一样、白中泛粉的脚趾,直到她哭出声来。 而时雨眼中的惊讶与马车壁外的呼声似是唤醒了陆无为, 陆无为在短暂的沉迷后,骤然?清醒过来。 他?的脖颈上都迸出青筋,一点?一点?退后,高大的影子从时雨面前渐渐挪开,时雨看见他?隐忍的偏过头,道:“时姑娘,且自重。” 时雨被吻的混混沌沌,腰背都一阵麻意,经由陆无为这么?一提醒,便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刚才确实是她非要亲的,只好?声线发软的回:“对?、对?不?住。” 她虽说是花了钱,想亲可以随便亲的,但陆无为刚才凶神恶煞的模样让她有些怕,原先那?些嚣张的气?焰都被压下去了,莫名其妙的就开始赔礼。 马车内的氛围古怪极了。 时雨还缩在马车角落里,她身上还残留着陆无为的温度,手骨还被他?摁的发酸,陆无为背对?着她,正单手将刚才被撞翻的矮桌撑起来。 他?的脊背紧绷,眼尾低垂,额头与脖颈上都有薄薄的青筋在跳,宽大的手掌一撑一抬,便将那?矮桌抬起来,矮桌“砰”的一声,被重新立好?,香炉与茶盏滚落在一旁,他?似是没有余力去捡了,只向后一靠,后脑与肩脊靠着马车壁,闭着眼,高昂着头,声线嘶哑的道:“外面的人要闯进来了,你的,未婚夫。” 昏暗的车厢里,他?的半张侧脸棱角分明,有一滴汗顺着他?的侧脸滚下来,隐匿在胸前衣衫,粉色的艳俗纱衣裹着强健勃勃的身体,在此刻透出几分野蛮旖旎的香艳意味,直刺入时雨的眼。 时雨离他?现在有三步远,但她却仿佛又?听到了陆无为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砰砰的撞着她的耳鼓。 时雨觉得有点?糟糕了。 说不?清怎么?回事,她突然?有点?不?敢看陆无为的脸了。 “时雨。”见她失神,陆无为又?沉声道:“你的,未婚夫,要进来了。” 陆无为的语调平缓,听不?出什么?喜怒,但未婚夫那?三个字咬的很准,让时雨莫名的打了个激灵。 他?似是有点?生气?。 “非是我未婚夫,我与他?提了解除婚约,是他?瞧我家势大,纠缠不?休。” 时雨想起她之?前跟陆无为说的瞎话?,隐约间竟有点?读懂了他?冷淡面目之?下的不?满缘由——她之?前与陆无为说,为了他?退了婚,现在未婚夫又?找上门来了,算怎么?回事? 时雨话?落后,陆无为不?言语了,只靠着马车侧壁不?说话?,但眼角眉梢的冷意却缓了些,眉头也不?蹙的那?样紧了,一副“事已至此,任由时大姑娘安排”的模样。 这人时常板着一张脸,高不?高兴,全凭旁人来猜,时雨与他?相处的稍久了些,竟真的能猜出一二分来了。 “你且藏好?。”她道:“我出去解决。” 说话?间,时雨起身,整理了下她的衣容,推门准备闪身而出——她动作极快,推门幅度也打算尽量放小,是怕被外面的人瞧见陆无为。 往浅了说,她虽说已与李现之?分开了,但是也不?能落人话?柄,买卖小倌这种事得藏牢,往深了说,陆无为的身世事关她生死,她怎么?也不?能将陆无为露出来。 “衣领。” 在时雨闪出马车门之?前,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时雨愣了一瞬,回头一看,就看见陆无为闭着眼,像是没说话?似的,她又?伸手去摸自己?的衣领,确实歪了一点?。 她将衣领整理好?,推门而出。 陆无为只听“嘎吱”一声响,一道光短暂的映入马车内,复而又?消失,门板重新关上,马车内陷入一片寂静。 香炉的气?息飘在车厢内,一点?点?烟灰余烬落在他?的粉色纱衣、血绸中裤上,露出其下坚硬的轮廓,隐隐透着峥嵘之?意,它的主人却静静地闭着眼,如?同方才一样靠着马车壁坐着,一张冷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来,寒淡的万如?一日。 只是若是细瞧他?,便能瞧见陆无为的唇瓣紧紧地向下抿着——他?并不?高兴。 与时雨的第一次亲吻被莫名其妙的人打断,他?还未曾多品到多少芬芳,浑身的骨血都在叫嚣,吃不?饱吃不?饱吃不?饱,他?想要更多,更多,全部! 陆无为高昂着头靠在马车壁上,闭着眼在空无一人的马车里粗重的喘息,他?的手重重的捻着他?手中的纱衣,似是想将那?颗饱满的果实都捏出甜汁水来,想与时雨一道共梦周公,想吮遍她羊脂玉一般的身子,日日夜夜。 但他 ?不?行。 他?想要光明正大的留下时雨都不?行,只能龟缩在马车内,不?能叫外面的人知道他?的存在。 一点?逆念如?野草疯长。 凭什么?他?要藏着?时雨现在喜爱的人分明是他?,应当是外面的人避着他?才对?! 陆无为是第二次听闻这个“未婚夫”,他?第一次听闻的时候,还觉得时雨与这个未婚夫颇为搭配,现在只觉得这未婚夫命太长,合该明天就暴毙。 既已不?被喜爱,便该早些让位,纠缠不?休,岂是男子汉所为? 理智与野欲在互相拉扯,陆无为在车壁前靠坐了片刻后,最终还是睁开了眼,悄无声息的腾挪到了马车车窗旁边,伸出坚硬的指骨,将贴着蝉丝的木窗轻轻顶出了一条缝隙。 他?透过那?一条马车缝隙,神色冷淡的向外望去。 马车外面一片人声鼎沸。 当时天色昏暗,周遭的人也没带什么?火把,奴仆不?敢靠近,只有几个华服公子围在马车旁,淡淡的月光落下来,将那?些人面映的活灵活现。 陆无为一张一张脸扫过去,记住了每一个人的模样。 枕间怜娇(重生) 第19节 时雨此时刚出马车,她未曾跳下马车,只堵在车门前,冷着脸、拧着眉居高临下的往下看,便瞧见了一群人,她还全都认识。 为首的是李现之?,其后的是李现之?的各种狐朋狗友,远处李摘星正扯着一个姑娘走过来,一群人兴师动众、来势汹汹,好?似她做了什么?天大的孽一般,将她围堵至此来讨伐。 时雨最初瞧见他?们时,面上还残留着几分陆无为的气?息,陌生男人的味道绕在她的周遭,不?管外人能不?能看出来,她自己?是有些许心虚的,因此便显得有些底气?不?足,牢牢地堵守在门口,先发制人问道:“你们何故拦我的马车?” 李现之?狭长的丹凤眼中晕着雷霆暴怒,一瞧见时雨,他?今日席间饮下去的薄酒便在血液中烧灼翻涌。 今日席间,一整个下午,从宾客满宴到绫罗尽散,时雨都未曾来过,身为他?的未婚妻,却弃他?的大宴而不?顾,与旁的人在游街闲逛,如?此稚子行径,安可为李家妇? “我何故拦你的马车,时雨,你安敢质问与我?”李现之?太过愤慨,当着众人的面,便直唤她的名姓,也毫不?顾四周有人,反而因为这么?多人,而更显得有底气?了,他?大声呵斥道:“我友邻皆在,今日,我便要问问你,我早便将李府的请帖送去,你为何不?来?” 他?问的那?样大声,整个小巷里都回荡他?的质问,在空荡的长巷相撞,似是有回声一般,旁边跟着的朋友们便也跟着一起摇旗助威,笑?嘻嘻的一起来用话?去刺时雨。 “对?啊!未婚妻不?去未婚夫的府宴是何意?既要为李家妇,就该懂事些嘛。” “之?前李现之?的小宴她也未曾来呢,如?此性子,太过肆意妄为了!” “平日里贪玩便罢了,这等重要的日子,还只顾与友人享乐,耽误正事,非是大家闺秀所为。” 他?们说话?间,还彼此挤眉弄眼——他?们还头一次瞧见李现之?如?此生气?。 把李现之?气?成这样,估摸着时雨要被吓的不?敢说话?了吧? 他?们如?此想着,幸灾乐祸的看向马车上的姑娘。 一声声评判萦绕在马车四周,几乎要化成实质般的压力,将这小巷里的空气?都抽离,只要有人站在这里,就能感受到憋闷,沉重,每吸一口气?,胸口都涨的发疼,像是要被这群人谴责的目光活活逼死一样。 顾青萍远远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只觉得手脚后背瞬间冰凉,人都要晕过去了。 若今时今日站在马车上的人是她,她怕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 但是站在马车上的那?位被众人指责的姑娘并未露出来什么?窘迫畏缩、恼羞成怒的模样,她只一脸冷然?的在马车上站着,寒着面瞧着所有人。 她不?开口,不?骂人也不?反驳,只那?样瞧着,四周的人便渐渐闭了口舌,等到巷子都寂静、只有月光如?水般铺落下来的时候,她才冷冷道上一句:“李公子弱冠宴,与本?郡主又?有何干?” 众人先是诧异,还没来得及驳上一句“那?是你未婚夫,你说你们有什么?干系”,便听见时雨接着又?道:“李公子,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在几日前的马场,本?郡主便早已你提过解除婚约了!” 时雨这一句话?如?同惊雷一般炸开,顿时让四周的人一阵喧哗。 “怎么?可能?安平郡主竟然?要退婚!” “什么??竟有此事吗?” 李现之?的那?些朋友们震惊的说不?出话?,平日里时雨与李现之?吵吵闹闹,他?们都当笑?话?看,因为知道时雨离不?开李现之?,没想到今日,时雨竟然?提了退婚! 而听到“退婚”二字,跑过来看戏的李摘星却是觉得脊背一寒,犹如?冬日中一盆冷水泼下来一般,再没有了半点?看戏的心思。 她之?前吃定了时雨喜爱李现之?,不?管她如?何从中作梗、左右挑拨,他?们俩都分不?开,顶多是吵架而已,所以她半点?不?怕。 因为吵着吵着,吵到最后,就是互相攻讦,能时雨气?的半死,但她哥不?会把她怎么?样,没什么?可怕后果,写信的也不?是她,她只要咬死了不?承认,顺带推一个顾青萍出来转移视线,顾青萍人怂,吓一下就会赔礼道歉,他?哥哥和时雨为了息事宁人,肯定不?会闹大。 时雨再生气?,只能自己?憋回去忍着,这事儿?便没有多少难处落在她头上了,到最后,时雨还是要满怀期待、主动送上门嫁给她哥哥的。 可现在,时雨竟然?要因为这件事退婚! 那?后果便大不?相同了。 她哥哥虽然?不?喜欢时雨,但若是因此退婚,也是一桩丑闻,他?哥哥没办法与时雨发火,便只能与她发火了!且两家退婚,一定要个交代,若是再寻到了顾家去,那?她的麻烦就大了!顾家的人,可不?全像是顾青萍一样好?欺负! “李大公子,怎的未曾与我们说此事?”正在李摘星脑袋发晕、手脚也渐渐凉下来的时候,旁的友人转而向李现之?询问道。 “对?啊,这到底是为何啊?”马车外围着的所有人也都跟着瞪大眼,满面惊异——时雨有多喜欢李现之?,他?们都是瞧在眼里的,分明时雨之?前一直追着李现之?跑,不?管李现之?如?何冷淡,时雨都从未翻过脸,她对?李现之?情根深种啊,怎么?可能提解除婚约呢? 此时,李现之?却连周遭的声音都听不?进去了,他?听闻到“退婚”二字时,便已是愤怒不?止,眼中再容不?得旁人,耳边也听不?进旁的话?,只剩下了马车上站着的姑娘。 夕阳已经沉下去了,月光在她身上流淌,像是为她穿了一层仙衣,那?姑娘生的唇红齿白,杏眼桃腮,分明是一副水灵娇嫩、惹人疼爱的模样,可那?脸色一沉,说出来的话?却能把李现之?气?死! “够了!你到了现在,竟然?还在为了那?么?一点?误会胡言乱语!”李现之?的理智早已被烧灼,他?愤而怒道:“我早已说过,我与那?顾家大姑娘毫无瓜葛,从未有什么?交集!一切都是我那?妹妹胡说八道,我已让李摘星给你赔礼过了,这还不?够吗!” 说到此处时,李摘星与顾青萍已经走到了四周了。 那?些公子哥儿?们的一双双眼便也看向李摘星和顾青萍。 竟还有他?们不?知道的缘由呢!还是因为旁的姑娘! “都、都是误会!”李摘星那?张常年绷着、趾高气?昂的玄月面此刻都跟着涨红了,略显失态、声线尖细的喊:“这与顾青萍又?有何关系,你不?要胡说八道!” 李摘星后悔死了。 若是她知道时雨会因为这封信跟她哥哥提解除婚约,她肯定不?敢把这封信寄过去!也不?敢拉着顾青萍过来煽风点?火。 吵几架和退个婚,是完全不?同的结果。 所以李摘星赶忙先高声说道:“是一场误会,是时雨善妒,我哥与顾大姑娘清白着呢。” 顾青萍站在一旁,察觉到一双双眼看向她的时候,她都快站不?住了,一张脸哭丧着,根本?不?敢看时雨,唇瓣直颤,不?断地往李摘星的身后站。 李摘星都顾不?得顾青萍了,她赶紧看向时雨,她也不?上这儿?有许多人在看了,只看着时雨,赶忙道:“嫂嫂,之?前的事情都是我胡说的,你莫要生气?,且早些回府,我与顾大姑娘你解释便是!” 说话?间,李摘星用力拽了一把顾青萍,道:“顾大姑娘,还不?开口与我嫂嫂解释?” 顾青萍脸色煞白,低着头,窣窣发抖道:“是、是误会,尚请安平郡主听小女解释。” 李摘星复而抬头又?去看时雨。 时雨立在马车上,逆着月光,她身上都散着盈盈的润泽,李摘星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知道,她迎着月光,时雨定是看得清她的脸的,故而又?艰难的挤起了一丝笑?。 李摘星现在只想着赶紧把时雨带回到府上,细细劝说过,把这事儿?赶紧压下去。 反正时雨那?么?喜欢她哥哥,她赔个礼,时雨这口气?儿?顺下去了,肯定就不?会再提什么?“退婚”的事儿?了——她也不?在乎时雨和她□□后到底退不?退婚,反正她不?喜欢时雨,退婚了更好?,但是退婚了,也不?能是因为她挑拨离间退婚的,她担不?起这个责任! 所以她伏低做小,面上急切恭敬,焦躁的看着时雨,还硬挤出两道柔音来道:“嫂嫂,我们都是一家人,有误会说开就是了,何必如?此冲动呢?” 李摘星嘴上说得好?,但心底里却有两份暗恨。 时雨何其荒谬!因着这么?一点?小事,便闹得这么?大,四处给人难堪,这种女人,娶回来又?有什么?用?还郡主呢,没有半点?风仪可言。 今日当着这么?多人面,逼迫她低头的之?仇,日后她迟早要报的! 李摘星一念至此,牙关都咬的嘎吱响,连身后的顾青萍越来越白的脸色都没发现。 而旁边的朋友们和李现之?却觉得足够了,时雨不?该再闹了——李摘星都如?此赔礼了,时雨再大的委屈,也应当满意了吧? 所以,李现之?冷着脸拧着眉看向车上的时雨,道:“安平郡主,今日之?事你还没闹够吗?还不?下马车来!” 时雨依旧没动,只勾唇讥讽道:“李二姑娘说是误会便是误会?你说了,我就要认,你赔礼,我就要受?” 时雨此言落下时,李现之?刚压下去的薄怒顿时又?顶起来了,烧灼的他?心肺都跟着烫痛。 他?玉一样的脸都在此刻因为愤怒而涨红,周身的绯色镶碧山河衣袖都被他?甩的荡起来了,他?高声呵道:“时雨!你为何变得如?此蛮不?讲理?分明是误会一场,李二已向你赔礼,你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大哥,算了!不?要再说了!”李摘星一双与李现之?如?出一辙的丹凤眼左瞟右瞟,就是不?敢看时雨。 她自己?心虚,反而频频试图息事宁人,一扫之?前的挑拨之?面,倒显得格外温婉柔顺:“罢了,莫要在外面吵了,我们先回府再说吧。” 李摘星如?此小心赔礼,时雨却如?此桀骜态度,顿时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安平郡主可太不?讲理了!即是误会,解开便是了,怎的半点?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安平郡主抓着一点?小事如?此吵闹,红口白牙污人清白,可是贵秀行径?” 质问声声入耳,时雨立于马车上,看着下方一张张脸。 李摘星那?张急于掩盖、堆着假笑?的脸,和李现之?满是薄怒、不?分青红皂白质问的脸,和周遭人跟着听风就是雨、义愤填膺的脸,时雨瞧见了,只觉得嘲讽。 她今日,就要把这些脸都撕碎掉! 只见时雨一抬手,水波潋滟的袖口一荡,时雨直接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封信来,当着众人的面儿?展开了。 这信,就是当时李摘星送给她的“赔礼信”,她本?来是打算,先将陆无为收入宅中,解决了这个最重要的问题后,然?后将此信做个证据,寄给康佳王也好?,给康佳王侧妃也好?,当个能说话?的依靠,但没想到今日恰巧能用上。 “我既敢言,自是有证据的,今日便给你们瞧瞧,这是不?是误会!此信是李家二姑娘亲手寄给我府上的,铁证如?山,这是不?是李现之?的字,你们自己?知晓。” 时雨抬起手,纤细白皙若削葱的指尖一松,她手中的信便直直的坠落与人群。 那?样轻的一张宣纸,在月光下被照得剔透,墨迹于反面也是瞧得见的,离马车最近的公子一把抢过那?张纸,满脸愤怒的道:“我倒是要看看,安平郡主能拿出什么?——” 那?公子在瞧见纸上的字的时候,到了喉口的话?戛然?而止,周遭的人便也跟着聚过去,正瞧见那?一张纸上的情诗。 这情诗还颇有些讲究,上半阙为男子所写,笔锋峥嵘,下半阙为女子所写,字迹温婉,一瞧,就知道是男女定情之?物。 而这上头的字,当真是李现之?所写! “现之?,你竟然?当真与旁的女子暗里勾连?”李现之?的友人自是识得李现之?的字的,瞧见了那?张纸,顿时大惊失色。 且不?说字,就是这纸,也是李现之?的父亲自清河一路为李现之?寄过来的,颇为名贵,旁人仿不?来的。 “竟真是如?此吗?怪不?得安平郡主要退婚!” “李大公子竟是如?此浪荡行径吗?平素里瞧着不?像啊!” 他?们方才都认为时雨在胡说八道,污蔑李现之?,现在一瞧,竟是有实证的。 而李现之?瞧见这信的时候人都是一惊,恼怒,怀疑,一齐涌上了心头,一时间格外愤慨。 怎么?可能? 定是有人诬陷与他?! 怪不?得时雨这些时日如?此古怪,原是被人挑拨离间了! 他?为读书人,最重名节,风骨卓然?,不?蔓不?枝,今日这一盆脏水泼下来,李现之?如?何受得了? 他?确实写过一些诗,但都是未成的草稿,未曾赠送旁人,且,他?与这位顾家大姑娘当真是不?相识,故而,他?立刻拧眉冷对?、转而看向顾青萍。 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顾青萍定是明白的。 —— 在那?封信拿出来的时候,李摘星心口都停跳了,眼前都跟着发晕。 时雨竟还是要退婚! 她们李家的荣华富贵,她哥哥的仙人玉姿,竟然?都留不?下时雨了! 而她身后的顾青萍早已是脸色惨白了,李现之?回过头来一看她,还未曾开口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青萍便是眼前一黑,松开了握着李摘星云纱袖子的手,“砰”的一头栽倒到了地上! 巷子中顿时乱遭起来了,李现之?心身疑惑无人可解,偏身上还堆着污水,既气?恼又?无人可问,额头上的青筋都跟着跳,李摘星惶惶恐恐,说不?出一句话?,只匆匆喊丫鬟来扶起顾青萍,满巷子的公子们也是一边看戏一边讨论,唯有一个时雨立于所有纷乱吵杂之?外。 时雨瞧见他?们这群人自讨苦吃,不?由得一阵痛快。 她知晓,这封信一出,李府的人别想好?过了。 她懒得继续和他?们掺和,只用下颌点?了一下一旁的马车夫。 马车夫刚才是被那?群五陵少年硬扯下马车的,一直被挤着立到一旁,现下时雨一眼扫来,他?便匆匆赶上来,挤开所有人来上马驾车。 枕间怜娇(重生) 第20节 双头大马被马车夫拎缰一甩,车轮便滚滚向前,马车檐下的玉铃随着车轮前进而摇晃,清脆碰撞,在浑浊吵闹的巷内掠过一阵清音。 意识到时雨要走,李现之?匆忙回头看她,他?甚至还向马车上走了一步,想去伸手拉她的裙摆,却被时雨躲开了。 “李大公子,今日你闹够了没有?” 时雨原封不?动的将他?的话?还回去了,眼看着李现之?脸色一阵青白,憋闷的想杀.人,却又?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她又?道:“那?位顾家大姑娘我并不?相识,你与旁人什么?关系,也早已与我没关系了,还请李大公子日后离我远些。” “你我之?婚约,之?前我便提过一次,你却依旧去康佳王府上下聘,后我又?约你详谈,你也未曾来过,今日,本?郡主便与你再提一次,你我解除婚约,日后再也不?见,若是李大公子日后还像是今日一般胡搅蛮缠,那?便别怪本?郡主去寻双方长辈,给你李府难堪!” 时雨说完之?后,丢下面目涨红的的李现之?不?管,转而将马车门推开一个小缝,随即闪身进去了。 李现之?眼睁睁看着时雨离开,喉中有千万句话?,却也喊不?出来,他?当真不?知这信是怎么?回事,这顾青萍他?也不?相熟。 之?前一时恼怒,上来便是质问,现在冷静下来,反倒能反思了,今日之?事,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冲动,他?不?该如?此直接来质问时雨,但时雨已经走了,根本?没听他?的解释。 马车碌碌而行,车窗经过李现之?时,李现之?还瞥见车窗缝隙中有一抹粉纱衣骤然?闪过,许是时雨的友人赵家姑娘。 而再多的,李现之?已经看不?见了,他?只能看着那?辆车头也不?回的离开这小巷,离开他?的身边,他?想追上前去与时雨解释,但又?不?能。 因他?此刻还深陷在这一堆乱事里,他?的友人狐疑的看着他?,他?的妹妹不?敢直视他?,还有一个更麻烦的顾家大姑娘! 而此时,时雨已经乘坐马车,施施然?的离了这团乱糟糟的事。 她与驾车的马车夫道了一句“多绕两圈,仔细瞧着,别被那?群人跟上”,然?后才彻底安下心来,坐回到马车里。 马车内还是她方才离去的模样,烛火倒了便没再点?,车厢内暗沉沉的,熏香炉倒了,一股浓郁的烟香味儿?混着薄薄的香灰便飘满了整个车厢,角落处,陆无为还像是方才一般靠着车壁坐着,似是一直没动过似的。 时雨总觉得,他?这人就像个石头雕的人像,不?管生了什么?事,都惊不?了他?那?颗死水一样的心。 车厢太暗,她去寻了烛火来,烛火的灯油已洒了大半,只余下薄薄一点?,所以点?出来的灯光也如?黄豆大小,照不?清晰,马车向前行驶,时雨俯身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爬行,一路行到马车壁旁,借着手里的火光去瞧陆无为。 陆无为依旧是方才的坐姿,宽阔的肩背靠着车壁,晃都不?曾晃一下,暗粉色的唇瓣在暖融融的烛火照耀下,泛出流淌着的蜜色的光泽,他?的眼本?是闭着的,等时雨膝行到他?面前时,他?才抬眼来看。 他?生了一双潋滟的瑞凤眼,但他?面上太冷,抬眸看人时也不?显得风情,反而透着一股审视的意味。 “陆哥哥久等。”时雨早已习惯他?的冷脸了,也不?惧,依旧软绵绵的靠过来,她一张口,就是甜死人的黏腻娇音:“处置他?们耽误了些功夫,陆哥哥,可会生人家的气??” 方才那?场面混乱,说时迟过时快,细说起来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只是她怕这些事儿?一冒出来,让陆无为对?她越发不?喜。 之?前她百般撒钱,陆无为都不?肯跟她走,现在又?闹了这么?一场,她担心陆无为更不?肯跟她了,所以她赶忙凑上来讨好?,一连声的说好?话?:“我现下心里只有你的,他?来纠缠我,我看都不?看!只觉得心中生厌呢!” 她怕陆无为不?高兴,所以话?说的很重,恨不?得把李现之?踩在泥地里,好?一副薄情寡恩的模样,陆无为听了,莫名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憋闷,仿佛这一次是李现之?,下一次便是他?一般。 左右他?现下只是个小倌,比之?李现之?更不?如?呢,若是再来一个“陆无为”,他?就要变成下一个“李现之?”了。 陆无为扫了她一眼,道:“昔日既是未婚夫妻,那?也当有些情分,时姑娘变心倒是快。” 时雨赶忙又?给自己?找补:“我与他?解除婚约,是因着他?与旁的女子勾连,且待我不?好?,不?算我先变心,我性若大雁,只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后陆哥哥与我好?,我定是不?找旁人,日日陪着陆哥哥快活的!” 她一边说,一边贴过来,像是猫儿?一样凑过来,似是想在陆无为的肩膀前蹭。 时雨是真急,焦迫的意味都快从她的眼角眉梢里溢出来了,到了陆无为肩膀前,又?堪堪停下了,不?知是不?是怕陆无为不?高兴,所以没碰。 她人没碰,但她的呼吸却轻轻暖暖的落到他?的肩上。 她身着一身男子书生纱衣,跪坐时,纱衣层层叠叠的堆落在她膝间,乌黑浓墨的发间束着一条青色绸缎发带,说不?出是绸带上的丝亮,还是她墨色一样的发亮,纤手捧烛台,那?一点?光映着她莹润的脸,似是谁家的仙子落尘了一般,满面暖烛辉,一双眼会说话?,一下又?一下的钩着陆无为的眼。 陆无为瞧一眼,就被她烫了一瞬。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外乎就是想浑水摸鱼熬过这个话?题、亡羊补牢的演上一演而已,“你是不?同的我最喜欢你”这种话?,公子苑常能听见,都是那?群恩客们嘴上的常态,但他?偏生就是吃这一套。 他?干脆转过头不?去看她,只道:“让马车快一些,我要早些回。” 但他?心里,却又?想让马车慢一些。 说喜欢的那?个,眼底清明无半丝杂念,从不?说喜欢的那?个,却喉头发紧难以出言。 情愫在暗里涌动,有真有假,就是难辨些而已,时事倾轧,输赢难定,甚至有时候,谁是猎人都分不?清。 马车很快便到了公子苑,时雨放陆无为下去之?前,还可怜巴巴地揪着他?的衣袖,非要讨一个时间。 “陆哥哥每日深陷于此,人家心口都痛。”时雨一边说,一边拿柔脂一般的细软指尖去揉陆无为的手背,一下又?一下,猫儿?一样半个身子都压着他?,不?准他?下车,奶喵喵的叫:“陆哥哥到底何时肯与我走呢?” 这句话?,时雨翻来覆去问了很多次了,但陆无为一直没给个准确的消息。 到了今日,他?维持着下马车的姿势,左臂上却贴了个娇软美?人,贴的他?心烦意乱,一句“明日”竟是脱口而出。 时雨大喜:“当真?那?我明日去哪里接你!” 陆无为话?出口,便知道不?好?了,明晚会有一批新的娈.童入苑,锦衣卫准备拿贼拿赃,所以特意将动手的时日定在明晚。 也就是说,明晚正是锦衣卫绞杀这个公子苑、拿苑主下狱的日子,过了明晚,他?便能恢复锦衣卫的身份了,自然?也能同时雨说上一句真话?了,但是这是机密,他?不?该说的。 当真是美?色迷人眼,柔情醉人心! “明晚不?行。”陆无为闭了闭眼,狠心用手肘一托,将时雨送回车内,道:“后日,我自会去寻你。” 时雨哪儿?干啊!她想跳下马车去追,但陆无为跑的飞快,她已来不?及了,干脆趴在马车的车门处远远的喊:“说了明晚就是明晚!后日太久了,你可知这一日我要怎么?过呀?我夜夜无眠,我度日如?年!陆无为,你没有良心的吗?” 四周没什么?人,时雨也不?怕被人听见,所以拔高声量又?喊了一遍:“夜夜无眠、度日如?年啊!” 陆无为跑的更快了。 他?从时雨停马车的地方,一路跑回到了公子苑的后巷,准备回公子苑。 后巷位于公子苑后五十步处,公子苑喧嚣热闹,便衬得后巷寂静幽深,这后巷砖石不?怎么?平整,缝隙里还有青苔野草,风一吹,便吹的他?身上的纱衣纷纷而飞。 陆无为踏入后巷时,便听见后巷里突然?响起来一阵“咕咕”声,顺带还有一些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动静。 “咕咕”声,是锦衣卫常用来传信的声音,他?们模仿各种鸟叫,形容各种情况。 此时,是在公子苑后巷里蹲守的锦衣卫在哄笑?。 这群畜生耳聪目明,远远瞧见陆无为下马车、听见时雨喊“夜夜无眠度日如?年”,全都来劲儿?了,远远地见了他?,就开始咕咕咕的乱吹,陆无为都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当真是公子苑头牌!陆校尉名垂千史啊。” “瞧瞧把人家小姑娘勾的!陆校尉好?手段。” “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 “做卧底都能做成这样,不?愧是陆校尉啊。” “真是好?大一辆马车啊!” “谁家的锦衣卫做成陆校尉这样?干脆洗手与你家做外宅吧!” 陆无为冷着脸,面无表情的踏过了这一路的“咕咕”声,顺带数了数后巷里藏匿了多少人。 起码十几个。 杀不?完,根本?杀不?完啊。 —— 陆无为重回公子苑继续当他?的暗探,与宾客或龟公周旋,时雨已回了康佳王府沐浴休憩,扑到被子里夹着花枝软枕疲惫的滚上两圈,他?们俩各有各的事儿?要忙,短暂的将对?方忘到了脑后,扑向自己?的花团锦簇、或一团乱麻里。 而就在他?们俩按部就班的沉淀回自己?的此间事中的时候,李府与顾府却闹了个天翻地覆。 那?位顾青萍顾大姑娘,本?就是个孱弱多病的身子,性子还敏感自疑,在巷子里被吓的昏厥之?后便生了高热,先送回到了李府,请了大夫来治,人还尚未醒来,顾府的人便已听了信,扑来了李府。 顾青萍的大兄到了之?后,还听闻了一些流言蜚语——她妹妹竟还与李家大公子暗通款曲! 谁不?知道李家大公子已与安平郡主订婚,择日便要成婚了? 他?亲妹妹,旁人不?知道,他?自己?却清楚,顾青萍谨小慎微又?多愁善感,路边碰上一只野猫都要喂些食水,伤人的事情半点?不?做,晚上夜路都不?敢走,养于深闺,每日靠着汤药吊命,怎么?可能那?般大胆,与旁的有婚约的男子勾连? 他?们顾府的姑娘,来赴了一次宴,莫名其妙发病晕倒了不?提,还背上了此等污名,日后如?何做人? 若是个生性坚韧、伶牙俐齿的姑娘,兴许还能反驳回去,但他?妹妹是个何其软弱好?欺的性子,会被人活活逼死的! 所以顾府的人来势汹汹,到了李府便开始逼问。 李现之?回了李府后便已问过李摘星了,李摘星不?开口,李现之?便罚了李摘星的丫鬟,重责之?下,问出了李摘星将此写了情诗的信寄到康平王府上的事情,只因李现之?逼她认错,而她心生逆反,便想叫所有人不?痛快。 一点?口舌之?争的小事,最后竟闹成了这般! “何其荒唐!大家之?女,竟如?此行径,与那?些狐媚贱妾有何不?同?” 李现之?悔之?晚矣!他?盛怒之?下,将李摘星罚去跪祠堂,李摘星自知理亏,也不?敢言语,老老实实的去了。 李现之?有心重罚,可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也不?能真的打死,后来顾府来人,李现之?也暂且顾不?上她,转而去咬着牙给顾家赔礼。 李摘星是从中挑拨,但被当成一把刀使的顾青萍也不?清白,她是当真喜爱旁人的未婚夫的,只是未曾主动出过手而已,现下被人挑出来,这口苦水她也得咬着牙往下咽。 李府有亏,顾府也没理,所以两府闹了一通之?后,便都选择息事宁人,李府接连赔礼,顾府带昏迷不?醒的顾青萍离开。 但此事闹了一夜,难免被旁人知晓,送走了顾府的人,李现之?又?要四处勒令丫鬟不?准四处传播,然?后再去给之?间在巷子里瞧见了这一场乱事的友人们送一些礼,那?些人收了他?的好?处,便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他?要以彼此情分为桥,封他?们的口,让他?们休要将此事四处游说。 这事儿?若是传开了,顾青萍名声毁了,李摘星也定要落一个“挑拨是非”的名声,得了这种名声,日后家世清正的儿?郎都不?会选李摘星为妻,所以两家都想压下。 这一场混乱里,满盘皆输,谁都没得了一点?好?。 等所有乱糟糟的事都处理完了,李现之?一个人站在李府的游湖面前发怔。 他?似是有很要紧的事情要做,但是又?处处提不?起力气?,只得立于此处。 已是深夜了,李府内的丫鬟们已散,府内回廊寂寥,片瓦无声,如?同整个李府都死去了一般,月华落于树梢游湖,万籁俱静之?下,府门熄了灯,大半李府都暗沉下来,一片昏昏间,李现之?的背影孤零零的立着看湖。 游湖上栽满了清荷白莲,此莲是由南蛮传来,甚得时雨喜欢,她虽然?还未进府,却非要种下,说是日后赏玩。 此花有人面盘大,根茎近人高,荷叶之?大,能容一个妙龄女子跪坐其中而不?沉于水,船一进去,犹如?入了藕天花间,不?辨东西?。 白日里此间人来人往,有宴客大醉,于湖间畅游,撞歪了一片莲,残莲尽落,浮于湖面上,鱼虾乱衔,他?当时心里还不?舒坦,觉着这一群人手脚粗鲁,但一转眼,他?竟也变成了这些残莲,归路无一。 他?今日竟冤枉了时雨。 原来,时雨不?肯来他?弱冠宴是有缘由的,都是李摘星从中作梗,竟害的他?与时雨闹了如?此大的误会! 之?前时雨邀约他?去茶楼一见,他?又?因与友人相约,未曾去见时雨,按着时雨的性子,该是多难过? 怪不?得,时雨竟会起了与他?退婚的心思。 时雨小女儿?心思,爱哭爱闹,以往见他?周遭服侍的丫鬟貌美?些,都会酸唧唧的哼闹,憋闷上一整晚不?开怀,故而他?周遭都是小厮伺候。 时雨瞧见个丫鬟都是如?此,若是瞧见了那?信,怕是要心如?死灰了吧? 在他?不?知道的日夜里,时雨说不?准要哭的如?顾青萍一般晕过去呢。 一想到此,李现之?心底里便浮起了淡淡的愧疚。 时雨那?般喜爱他?,他?却纵容他?那?不?懂事的亲妹去伤时雨的心!硬逼着时雨与他?解了婚约! 时雨该是多难过啊! 是他?伤了时雨的心啊。 枕间怜娇(重生) 第21节 只这样一想,李现之?便懊恼不?已,心口如?同被白蚁筑巢啃噬了一般,痒酸涨痛。 正在此时,一道压低了的声音自李现之?身后响起,李现之?惊而回身,便看见他?的小厮穿着一身青皮小褂、立于身后,俯身行礼道:“启禀大公子,二姑娘在祠堂害了病,说夏夜寒凉,要请药娘来。” 李现之?勃然?大怒。 “她能害什么?病?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提起此事他?便盛怒难消,方才人多,他?要腾出手给旁的事善后,根本?来不?及处置李摘星,现下听了此事,更是肺火烧灼,怒道:“今日之?事,都是因她而起!若非是李二胡作非为,时雨怎会与我退婚?” 李现之?一念至此,脸色更冷,道:“后日,寻个时间,将二姑娘送于深山庙中静修,修上半年再回来!” 瞧见李现之?如?此盛怒模样,一旁的小厮连忙应下“送二姑娘静修”一事,转而又?劝道:“大公子不?必为此恼怒,安平郡主只是一时伤心、气?急了,才会与您提解除婚约,此事本?就是误会,只要您诚心赔礼,解释误会,哄着安平郡主些,郡主定会回心转意的。” 小厮说的信誓旦旦,一脸笃定:“公子浮白载笔,人中龙凤,京中谁家少年郎比得过您呢?郡主如?此爱慕与您,只要您诚心悔过,追慕郡主些许时日,郡主又?怎么?舍得与您分开呢?” “郡主现在闹得这么?厉害,还不?是因为在意您嘛!只要您肯拉下面子哄一哄郡主,郡主定会心花怒放,重归于好?的。” 李现之?心里稍安,转念一想,觉得确实如?此。 他?们只是因为一点?误会才会分开,时雨心里终究还是有他?,若没有他?,时雨怎么?可能因为一封信而闹这么?大呢? 此次既是他?妹妹的错,那?便应当由他?去赔礼,倒是时雨瞧见他?的诚心,自会原谅与他?。 李现之?这样一想,便觉得心里那?股郁沉之?气?都散了些,一股急迫之?意升腾而起,在骨肉中燃烧,他?恨不?得马上去找时雨。 时雨的性子他?最了解了,骄纵活泼,又?被康佳王府,纵是生气?,也气?不?得太久,小女儿?家,心思重一些,正常,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太在乎他?了。 他?拉下脸面哄一下吧,时雨那?么?喜欢他?,一定会回来的。 李现之?看了一眼天色。 夜色过浓,夜空宛若墨砚般幽深,一轮圆月藏于洁云之?后,夜风温柔,明日应当是个好?天气?。 那?便明日去康佳王府寻时雨吧。 自那?一日后,李现之?便一直找机会和时雨见面,但是时雨却再也没有赴约过。 李现之?急病乱投医,只能去请过去的朋友,妄图有朋友搭线,好?与时雨见上一面,但是时雨一点?面子都不?给,谁搭线都不?好?使。 一时之?间,京内议论纷纷。 “没想到李大公子也有今天啊。” “啧啧,看来安平郡主是铁了心要解除婚约了。” “你们没瞧见李现之?那?个样儿?,好?像一条狗啊。” “活该,以前追着他?他?不?要,现在不?追了,他?反倒开始摇尾巴了。” “我以前看他?就不?爽,板着个脸好?似谁都欠他?的,现在好?了,没人搭理他?那?套了!” “听说昨日又?被康佳王府的人给拒了呢,甚至都求到赵府上去了,赵家姑娘也没搭理。” “李大公子后悔死了!” 一时之?间,李现之?几乎沦为圈子里的笑?谈。 —— 次日,正午。 时雨自昨夜回来洗漱过后,一直睡到午时才醒来。 明媚的日光透过薄薄的丝绢窗纱从窗外落进来,打在地上,落成了四个正正方方的格子,楼阁厢房内放了冰盆,房内一阵舒爽的凉气?。 蝉鸣不?止的盛夏午后,古香绫软帐层叠而落,床榻间的姑娘穿着湖绿色的小衣,脸蛋压在玉蝉软枕上,挤压出一块粉嫩嫩的软肉来,墨色浓密的发丝泛着粼粼的水光,缠绕在藕一样白的手臂上,在未时初,床榻间的小姑娘悠悠转醒,用力抻长了手臂,伴随着骨骼轻响,从唇间溢出了几声轻哼。 时雨懒怠且骄纵,康佳王府的侧妃打小便娇养纵容她,晨昏定省一概没有,琴棋书画爱学不?学,胭脂水粉从不?限量,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只要是王府之?内的事、是银子能解决的事,从未拮据过她,就算是上次时雨夜间跑出去、被逮到后,董侧妃也一句骂声未曾有过,反而给账房添够了银钱,供时雨花销。 所以时雨夜半跑回来,一路睡到此时,整个府内也没人给她添堵,只有厢房口的两个丫鬟偶尔窃窃私语。 “当真不?去通报一声么??可等了半个时辰了。” “你去通报?之?前被打发出阁里的丫鬟是何下场,你都忘啦?” 她们正低声说着话?,便听见厢房内传来了一点?细微的动静,她们二人便垂头顺臂,推开内间的檀香木门。 木门床榻间,她们的小郡主正在床榻间裹着被褥翻滚,像是只睡饱了的小奶猫儿?一样哼哼唧唧的抻懒腰。 瞧见她们进来了,小郡主一抬手,懒洋洋的道:“梳妆。” 左边的玉兰先问:“今日郡主还是要做男装打扮吗?” 近些时日,时雨一个劲儿?往府门外跑,也不?让府内的人跟着,只带一个小厮,偏生那?小厮嘴严的很,谁都不?知道时雨一直在外面做什么?,他?们这些做奴仆的也不?敢问,只能顺着时雨的心思问。 “穿男装。”时雨歪在榻间,指尖在绸被上划来划去,一边划一边道:“方便些。” 衣裙玲琅满身,乌发缀玉,纱衣叠带能压上七层,实在是坠得慌,积云玉履走起路都要人搀扶,平素参宴吃席便罢了,现下去公子苑,还是男装轻松利索。 玉兰便去拿男衫来,她今日为时雨挑了一件对?交领雪绸男子书生袍,腰系玉带钩,上束白玉冠,这种纯白穿在她们郡主身上,定是美?的如?谪仙一般呢。 而一旁的雪梅迟疑了一瞬,俯身行礼道:“启禀郡主,今日李府中来了人,说是李大公子想求见郡主,现下来人还等在府内前厅呢。” 昨夜在小巷中那?些事虽闹得难堪,但李府与顾府的人联合一起封口,现下还未曾传开,康佳王府的人只知道他?们郡主现在不?待见李现之?了,还不?知道已闹得这么?难堪了呢,所以才会有这么?一问,否则,若是他?们这些丫鬟们知晓了,都不?会让李府的人进门的。 “将人赶出去。”时雨自榻间被玉兰扶起来,一张小脸似是雨后青山,脆生生的白,粉唇一抿,清冽果脆的吐出来一句:“我已要退婚,日后李府的人都拦着,不?必再告知于我。” 丫鬟们赶忙应下,玉兰继续为时雨梳妆打扮,雪梅则退出去,匆匆行于九曲回廊下,穿过高檐,步入前厅,准备将那?李府的人请走。 李府的小厮被请走之?后,一路奔回了李府,火急火燎的去寻李现之?了。 李府内檐牙高啄,十步一木百步一亭,阁楼水榭玉石铺路,小厮跑的气?喘吁吁,半步不?敢停,途径祠堂时,还瞧见二姑娘的丫鬟在与守门的小厮偷偷塞银子,大概是想给二姑娘带点?好?吃的进去——自昨日到现在,二姑娘滴水未进呢。 小厮叹了口气?,又?加快了步伐,直奔李现之?的书房。 他?可不?敢耽误事,他?们公子怕是一直等着呢。 公子郡主吵架,丫鬟小厮要命啊! —— 李现之?的书房位于李府最中处,位于一片湖旁,院子闹中取静,种了一片翠青竹,地上铺了青石板,远处还养了白鹤,小厮跑来时,白鹤自湖中受惊,振翅云翔,飞掠过青竹之?畔。 小厮踏过青石板,远远一望,便瞧见一道白色圆领书生袍、上绣青山祥云纹、脊背挺拔的男子背对?与他?,白皙的手掌骨节上泛着些粉意,手中持着一截竹节杯,杯中茶水已冷,他?却不?动,似是在等待什么?。 小厮过来时,他?头颈不?歪,而是微微侧过些身子,露出一张姿容清俊的脸来,见了人,喉结上下一滚,薄唇一抿,两个瞬息后,才开口道:“毛躁爆冲,失仪。” 小厮心想,更失仪的还在后头呢。 他?向后一退,鞠躬行礼,道:“启禀大公子,今日小的去康佳王府,等了一个时辰左右,便被撵出来了,郡主身旁的雪梅姐姐瞧着过去小的给她买过零嘴的情谊,没说什么?难堪的话?,只与小的道,郡主说已与李府退了婚,叫小的日后不?要再来了。” 李现之?眉头微蹙,面上似有些落寞,又?有些难过。 他?这一日忐忑不?安,心悬不?落,如?沸水煎茶,五脏六腑都被扯着,现下被拒,又?觉得心如?死灰。 他?想,在当初他?拒绝赴时雨的约的时候,时雨也是如?此心情吗? “大公子,小的瞧着,怕是不?能让小的一直去了,该是大公子去走一趟,别管郡主见不?见您,您得去露一露心意。” 小厮见李现之?如?此低落,赶忙出主意,道:“若是郡主不?见您,我们在郡主府门前留个人,郡主出门了便回来报信,您追出去,作偶遇状,遇上了说两句话?,可好??” 这也比一直见不?到人强。 李现之?听了这话?,便想摇头,蹲门随行,非君子所为,但他?又?实在是见不?得时雨,思来想去,只沉着脸不?说话?。 小厮便知道,他?们大公子这是允了——大公子面皮薄,爱讲究,这些不?上台面的事从不?肯去做,他?们在这群下面的人,自然?要机灵些。 他?可是修过“小厮升职加薪三十六条守则”的! 于是,那?小厮道了一声“小的告退”,便下去安排了。 今日一整日,时雨都未曾出门,反倒是到了戌时中,时雨乔装打扮,带着个小厮从后门走了。 她以前还翻.墙走,现在知道董侧妃对?她的事情半点?探寻意味都没有之?后,才敢从后门走,她走时,康佳王府的小厮没瞧见她,但是府门外李府蹲守的人瞧见她了,立刻回禀到了李现之?那?头。 彼时天边彩霞分染,暮色沉沉,李现之?坐于书房读书。 缤丽红霞染玉面,瞧着似在处理公务,但目光混沌,并不?像是在认真思索,反而像是被什么?困住了一般,人还在这,魂儿?却被拉着去了天边。 小厮赶忙走进来,道了时雨出府一事。 “深更半夜乔装出府,岂是贵秀所为!康佳王府竟没一个人拦着吗?”李现之?听闻此言,顿时恼了,他?起身道:“快备马车。” 小厮赶忙道:“备好?了,大公子这边请。” 李现之?的马车便跟着时雨的马车,一路跟到了公子苑。 夜幕之?下,公子苑的热闹喧嚣远远直扑人面,李现之?满面担忧恼怒的下了马车,正瞧见时雨身着一身白衣,飘进了公子苑的大门。 只一眼,瞧的李现之?肝胆俱裂。 时雨与他?退婚之?后,竟如?此自甘堕落!沦到了此等污秽之?处! 一旁的小厮比李现之?还震惊——他?今日来之?前,看了一肚子的守则,聆听了管家前辈的“如?何劝主子和好?等十二条要旨”等经验,他?还鹦鹉学舌了一肚子的台词,准备用他?这三寸不?烂之?舌,劝的郡主与大公子重归于好?,大公子颓颜大悦,从此他?便成为了了大公子的心腹。 他?台词都滚瓜烂熟了,比如?什么?“大公子很久没这样笑?过了”,“自从郡主离开后,大公子饭都不?吃了”,“郡主您看大公子一眼,大公子命都给您”之?类的词,但,此时全都被噎回去了。 小厮觉得他?现在不?用劝郡主了。 他?劝劝大公子吧!大公子脸都绿了啊! 小厮搜肠刮肚,想出来了一句“大公子莫恼,郡主只是一时新鲜,在郡主心里,肯定还是最喜爱您的”,但是这句话?在肚子里转了半圈,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便瞧见李现之?咬牙切齿、脖颈上青筋毕露的道:“走,进去把时雨给抓出来!” —— 李现之?杀气?腾腾的带着小厮冲向公子苑时,陆无为依旧在公子苑里舞剑。 他?今日穿了一身黑色镶银丝走线的纱衣,发鬓都束上去,露出一张锋锐冷冽的面容来,在一众脂粉桃绿中格外显眼。 但今夜陆无为不?甚在意他?的装扮,只四处瞧着周遭的人。 今日是动手的日子,一切事情都很要紧。 再过一刻钟,那?些人牙子便会带着拐来的孩童来公子苑与苑主交易,他?们要捉贼捉赃,到时候这间公子苑都要给查封掉。 高楼起落,须臾而已。 此刻的公子苑依旧是人潮汹涌,欢笑?四溢,陆无为的目光从一张张脸上扫过,突然?对?上了几个锦衣卫暗卫揶揄的目光。 陆无为心里一紧,扭头向门口一看,果真瞧见了时雨一袭白衣,从远处穿过人海,直向着他?飘过来,衣袖忽煽忽煽的,煽的陆无为心口发痒。 他?就知道。 这个麻雀精,扑腾个翅膀叽叽喳喳,一天都不?会消停。 陆无为绷着脸,远远给时雨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而直接上二楼——他?一会儿?要抓人,现下不?能与时雨纠缠,他?要找个安全地方让时雨待着。 时雨瞧见了他?,新欢鼓舞的跟他?跑,他?走到了台阶前头,时雨提着衣摆跟到了台阶后头。 枕间怜娇(重生) 第22节 陆无为怕她跟不?上,中途还要回头瞧着她。 结果这么?一瞧,除了瞧见时雨以外,便居高临下,远远地跟刚挤进门口的李现之?对?上了目光。 今夜公子苑十分热闹,因着一伙人牙子要交易,一伙儿?暗卫要抓人,所以人潮比平日里更汹涌,人声鼎沸,琴音与舞曲交融,绸衣与袖口摩擦,红曲木二层扶梯旁,墨色衣绸的高大男子居高临下一望,便看见了那?奔进门来的白衣公子。 陆无为见过他?。 在马车的缝隙里。 李家大公子李现之?,时雨的...前任未婚夫。 人与人天生便是有感应的,陆无为看向李现之?的时候,李现之?也同样瞧见了陆无为。 隔着人潮,两人初次见面。 他?是跟着时雨的方向看向陆无为的,四周这么?多人,时雨谁都没看第二眼,直接奔向了陆无为。 李现之?一眼望过去,看见他?的脸时便分外不?喜,再一瞧见他?的装扮,顿时恼怒十分。 竟是个公子苑小倌! “大公子,郡主这是另有新欢了!”一旁的小厮浑然?忘了“劝主子和好?十二条要旨”,惊慌的喊道:“郡主给您戴绿帽子了!” “不?可能!”李现之?当场暴怒反驳:“绝对?不?可能,时雨那?么?爱我,怎么?可能和别人在一起!” 他?一边推开周遭的宾客,奔向时雨,一边大声的吼道:“她是被骗了!是被这里的美?色.诱惑了!待我捉她回府,她日后清醒过来,定然?才知道谁才是她真正爱的那?个!” 一旁的小厮脑子嗡嗡的响。 怎么?办啊管家前辈!这时候该劝什么?呀! —— 李现之?奔向时雨的时候,时雨在奔向陆无为。 陆无为站在台阶上,望着时雨跑过来的脸。 时雨对?身后的李现之?一无所知,对?今日的人牙子卖人一无所知,对?暗卫一无所知,她对?所有都一无所知,只是昂着一张脸,穿过人群,笑?着,跑着奔向他?。 陆无为想,他?该以大局为重,他?应该避免激怒李现之?,应该把时雨送到厢房里,不?和时雨纠缠,应该配合他?的锦衣卫同僚继续办案。 但是,当时雨扑到他?面前,娇娇俏俏的喊了声“陆哥哥”的时候,陆无为骤然?伸出了手,一把捞过了时雨的腰!狠狠地将时雨塞进了他?的怀里,手掌用力揉着她的后背,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一样! 时雨惊得“啊”的一声喊,这,这虽然?是公子苑,但是这么?多人呢啊! 她尚未来得及问一声“怎么?了”,便听见陆无为低声道:“去他?娘的。” 哎? 这还是时雨第一次听见陆无为骂人耶。 她微微睁大眼,歪着头去看近在咫尺的陆无为的脸,他?骂人的时候,脸上竟然?也没什么?表情,只是下一瞬,陆无为又?把她的脑袋给摁回去了。 她玉一样微凉的脸蛋紧紧地贴在了他?滚热的脖颈间,几乎能嗅到他?身上的男子的骨血气?息,烧腾腾的。 她离得太近了,除了温度,还听见陆无为急促的呼吸与暴动的心跳。 她的脑袋被死死地摁在了陆无为的脖颈间,无法抬起,否则,她还能看见陆无为赤红着的眼。 他?抱着她,像是从牢笼中挣脱的野兽,将她死死摁在怀里,巡视领地,游猎一般高高在上的向下看,狼一样凶狠的眼穿过人群,毫不?掩盖的看向了李现之?。 下一瞬,他?维持着与李现之?对?视的姿势,右手掰动时雨的头,在时雨茫然?的“哎哎”声中,将时雨的额头送到自己?唇边,用力的印下去! 烙印。 我的。 —— “大公子!”人群里,小厮尖叫着:“他?们亲上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李现之?双目涨红,扒开身前挡着的客人,大吼道:“时雨是被强迫的!你瞎了眼吗?来人啊,给我打死他?!把时雨给抢回来!” 小厮两眼发昏。 完他?娘的蛋啦,大公子被戴绿帽子戴疯啦! 第24章 陆无为真实身份曝光+李现之入狱+弟弟登场 彼时?, 公子苑人声鼎沸。 时?雨被掰着脑袋、被陆无为亲到额头上的时?候,只觉得浑身发软。 她是挣扎了的——原本她是不惧怕与陆无为亲近的,她早都?想好了,要引陆无为入宅院, 难免牺牲美色做戏, 为了活命, 亲亲抱抱没关系,就当被狗啃了嘛! 但是,今时?陆无为掰着她的脑袋、逼她靠近的时?候,她莫名的浑身发烫,骨头发软, 把什么“被狗啃”全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伸手便想推。 但她哪里推得动陆无为呢? 她纤细的指尖落到?陆无为的胸口上,指腹摩擦在纱织的衣料上、触碰到?坚硬的骨肉时?,反而?被陆无为的胸口心跳震的指尖发麻。 周遭喧哗的音律和拥挤的人群都?被模糊掉了, 她只感受到?额前?一热,是陆无为的唇。 奇怪, 明明是那么冷硬的人, 唇瓣却那样软烫。 好烫,好烫,太烫了。 她睁开眼,便瞧见陆无为的脖颈、喉结。 那古铜泛蜜色的脖颈间升腾着清冽的皂角气息, 还混着男子独有的血热气,与这公子苑的香脂味儿格格不入, 但却并不难闻, 有一种奇异的,被包裹的安全感, 像是在深冬夜里,躲进温暖厚实?的被褥里一般。 突起明显的喉结自颈间上下滚动,带来一点?饥饿的吞咽意味,贴的太近了,时?雨的眼里都?是那野性的、勃勃的,男子的身躯与气息。 在那一瞬间,时?雨觉得她像是被拉回到?了昨晚的车厢中,天旋地转间,矮桌翻滚,香炉飘烟,陆无为将她逼至角落里,堵着她的四面八方,她的天地间没有旁人了,只有一个陆无为。 而?下一瞬,时?雨突然听见了一阵喧哗声。 不似是方才的歌舞升平、言笑晏晏的声音,而?是一道锐利的尖叫声,自公子苑一层响起,声音之大?,将所有人都?惊住了,然后便是而?是尖叫声,跑动声,怒吼声,以及刀剑出鞘的声音。 时?雨被唤回过神来了。 她人还埋在陆无为的肩膀颈窝间,看不见,但周遭的动静却还是能入耳,她抬起头来,目光在公子苑中扫过。 公子苑乱起来了,没穿裤子的恩客和衣衫单薄的小倌四处乱跑,惊叫着奔向门口,而?从后门跑进来、迫使恩客小倌逃命的,是一伙刀剑出鞘、蒙着面、穿着灰扑扑脏长衫的人。 这些人从后门跑出来,什?么都?不管,见人就砍,砍出来一条血路,直奔公子苑门口——方才他们在后院交易,被锦衣卫的人逮了,有零星窜出来几个逃命。 他们为了逃命,会尽量的多杀.人,制造恐慌。 蜿蜒的血迹在公子苑的壁灯下格外刺目,时?雨瞧见了,整个人都?软在了陆无为的怀里,声音发颤的问:“这,这是什?么人?” 天子脚下太平盛世,繁华京都?大?庭广众,竟有人当众持刀行凶,何其耸人听闻! “是倒卖人口的人牙子。”陆无为抱着她,立于二楼的与一楼之间的台阶前?,原本行走在台阶上的人都?吓坏了,慌乱的向着二楼而?逃,唯独陆无为端端正?正?的站着,守着一楼通往二楼的台阶,与她道:“他们在大?奉内四处偷窃稚童,卖与公子苑,今日被抓,在仓皇逃命。” 陆无为知道时?雨出身高,不懂这种三教九流的玩法,便与她又多解释了一些:“公子苑要的是粉雕玉琢的男童,而?时?年大?奉风调雨顺,没有那么多卖儿的,这些人牙子便去拐,拐来了后,辗转千里,从边远地方卖到?大?奉,一个好看的男童,能卖上千金,这是要命的行当,若是被抓了,死路一条,所以他们才会拼死反抗。” “他,他,他们——”时?雨脑子嗡嗡的,后背发凉,指尖出了一层黏腻的冷汗,几个字都?说不明白。 她想说,当街杀.人,金吾卫呢,衙门呢,巡街兵将呢,怎么没有一个人跳出来阻止他们呢? 她仿佛又回到?了被射杀的那一晚,铁锈一样的血腥气直扑到?她的面上来,铺天盖地的箭雨,躲不开,逃不掉,只有一个死字摆在她面前?。 哪怕已?经死过一次,她依旧会被死亡震慑到?不敢动作,所有思想与五感都?从身体里流出去了,只剩下一个干巴巴的躯壳,罚站一样立在原地,连一丝逃跑的念头都?升不起来。 在此?刻,她的身份地位都?改变不了什?么,刀锋迫近,她似是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不会跑掉的。”似是见她害怕,陆无为便向下一个台阶走了一步,用身体挡在了时?雨的身前?。 他比时?雨高出一头多,纵然是矮了一个台阶,肩膀依旧与时?雨的目光齐平,他往时?雨的身前?一站,似是拉开了某种战争的序幕,下一瞬,时?雨瞧见公子苑的大?门外冲进了一伙身穿藏蓝飞鱼服、手持绣春刀、杀气腾腾的锦衣卫。 “锦衣卫办案!” “所有人抱头蹲下,逃跑者与罪犯同罪!” “铮”的一声响,锦衣卫的刀与人牙子的刀短兵相接,每个人都?比那些人牙子更凶悍。 锦衣卫在大?奉的名声并不好,无论是官场还是民间,都?唤他们为“锦衣走狗”,不管是京兆尹还是刑部,都?抢不过他们,时?雨隐隐听闻过一些关于锦衣卫的事,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沾了锦衣卫,抄家下狱都?常见。 公子苑的大?门和窗户都?被锦衣卫的人给堵起来了,大?有一种“关门打狗”之意,旁的与此?事无关的恩客都?跑到?一旁蹲着去了,只有一群人牙子举着刀、如同走投无路的凶兽,被围成一个圆。 他们没有退路了,他们被锦衣卫给围了,他们死路一条了! 谁不知道锦衣卫的诏狱有进无出? 人牙子被逼着不断后退,他们身后就是台阶。 若是从一楼逃上二楼,冲入厢房中,再由?厢房窗户跳出去,落入不同后巷,或是翻窗走瓦,于檐上跑出百米,再落入他人院巷,逃开了那些鹰犬爪牙,不就保住一条命了吗? 所以这群人都?开始往台阶上逼。 台阶上已?经没旁人了,方才在台阶上的恩客小倌们早都?回过神来跑掉了,台阶上只有一个时?雨,一个陆无为还站着。 时?雨现下也回过神来了,看见这群人上台阶,她第?一反应就是跑,因此?她下意识的薅了一把前?面的陆无为的袖口。 “陆哥哥。”她声音发颤,急急地喊:“快,我们快走。” 锦衣卫办案,他们要避远些的! 可陆无为没动。 他站在那儿,坚若磐石,时?雨拉不动他。 而?此?时?,台阶下的人牙子转而?奔向台阶上。 跑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牙子,距离时?雨不过十个台阶之遥! 时?雨只觉得后背都?麻了,整个人如坠冰库,她这辈子都?没动手杀过什?么东西,纵然曾设想过杀死陆无为,但最多也就是想下个药之类的,连下什?么药都?不知道呢,她哪儿能见得了这样血呼呼的杀.人啊! 简直像是剁鸡一样,一刀落下来,人就没动静了,软趴趴的趴着,华美的衣裙被血液浸透,脸面却还像是活着、随时?都?能再站起来一样——可偏偏又死了,再也站不起来了。 那白晃晃的刀子在她面前?一亮,时?雨噗通一下就坐在台阶上了。 她怂的喊都?喊不出,对死亡的恐惧摄了她的魂儿,她怔愣的跌坐着,一声尖叫堵在喉咙里,快将她整个人都?给堵死了。 她脑子里只剩下三个字了:快跑啊,快跑啊! 可偏偏,站在她面前?的人动都?没动一下。 当那人牙子逼近的时?候,时?雨清晰地瞧见了人牙子脸上狰狞的表情。 人牙子大?概也明白楼上是唯一的出路,所以他凶悍的冲过来,高举起手里的刀,重重的向着陆无为砍过来! 枕间怜娇(重生) 第23节 在那一瞬间,时?雨的耳朵都?跟着嗡嗡的颤响,似是有惊弦之音。 她的视线全都?被陆无为的一个身影占据了。 她看见陆无为抬手,一剑砍下,斩断了人牙子的刀,又是一剑,斩断了人牙子的右手。 剑锋碰撞,精铁嗡鸣间,血迹噗嗤的溅了时?雨满脸。 时?雨的叫声依旧堵在喉咙口。 她看见陆无为行云流水一般杀.人——不,她看见陆无为行云流水一般砍人,剑锋划破黑暗,乍出一丝银光,银光之后,便只有血色。 他给这些人留了一条命,只砍一只手,叫他们提不起刀,再砍一条腿,让他们跑不掉,然后一抬腿,将他们从台阶上踢下去。 杀.人的动作,刀锋的回旋,在他手里像是一场干脆利落的舞宴。 这群人便变成了喷涌鲜血的肉猪,嗷嗷叫着滚下去,用血,给公子苑的楼梯染了一层粘稠的艳色地毯。 人牙子从台阶下方杀上来,陆无为从台阶上方杀下去,人牙子的一场生死博弈,对于陆无为来说,似乎是一场信手拈来的游戏,他不费吹灰之力?,顶着那张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脸,一步一步杀退,一步一步走下来。 一个台阶就是一只肉猪,陆无为从台阶上走到?台阶下时?,整个公子苑已?经没有声音了。 所有宾客与小倌都?瞪大?了眼,瞧着这位从台阶上走下来的人——他还是那张脸,但却与方才截然不同,血迹染红了他的黑色纱衣,他每走一步,靴子会在地上踩出粘稠的水声,那是一泽血洼。 陆无为杀到?最下方的时?候,锦衣卫的其他人也包过来了。 旁人怕血,他们锦衣卫可不怕,那湛蓝色的衣摆在灯光下一晃,便闪出银色的丝线光泽,身上的金子锁盔甲随着他们的动作哗哗作响,一双双绸缎官靴踩在血泊中,将人牙子摁下,碰见还能反抗的,直接断手断脚,然后束上绳。 为首的、负责围剿这些人牙子的锦衣卫小旗清点?了人数,发现一个没跑,脸上便浮出了一丝笑意,抬眸与站在台阶前?的陆无为道:“陆校尉做的不错,此?次之后,便可升小旗了。” 此?次卧底,若不是有陆无为一路探听消息,他们绝不可能将这一个公子苑全都?一网打尽的——至于队内其他人,倒是想来这儿探听消息,奈何长了一张鞋拔子脸,连公子苑的门儿都?进不来,自然做不了这个活儿。 这次行动,陆无为当居首功,到?时?候论功行赏,他的功劳,抬一个小旗不是问题。 锦衣卫一步一个坑,一阶一道坎,都?是拿命填上来的,陆无为年纪轻轻便可位小旗,实?属难得。 偏生陆无为少年沉稳,得了上司恭贺,也没露出来什?么骄纵喜悦的模样,只拱手道:“属下之责,不敢贪功。” 小旗瞧着他年纪轻轻却一副老成模样,便故意逗弄他:“你?的官责过了,情责还等着呢,诺,回头。” 陆无为下意识顺着上司命令回头看,便瞧见了跌坐在台阶上的美人儿。 小姑娘白色的衣衫上都?沾了血,一张如羊脂软玉的面上也被溅了血,瓷白的脸,嫣红的血,像是跌在血泊里的白蔷薇,那双杏眼惊恐的瞪大?,被震慑、吓傻了,悚然的盯着这么一幕看。 陆无为回过头与她对上视线的时?候,时?雨人都?打了个颤,嫣红的唇瓣变得惨白,眼底似是还含着泪,要哭,又不敢哭。 她本能地向后缩了一下,似是被淋湿的猫想躲避飞驰而?来的马车,想逃离陆无为一般。 陆无为本想走过去的步伐就这么僵住了。 她怕吗? 陆无为想,她怕了。 一个任她摆布,听她的话的小倌,突然摇身一变,抽刀杀.人,吓到?她了。 那,这样的陆无为,与她想象之中完全不一样的陆无为,她还想要吗? 之前?设想过的一切现在都?被揭开了,猝不及防,让陆无为心头有些发沉。 他不开口,也不言语,只面色冷淡的昂头盯着时?雨看了半晌后,转而?绷着脊梁,面无表情的随着其余校尉一起去处理人牙子,和排查其余的恩客——他刻意忽略掉了时?雨。 要他还是不要他,他要时?雨自己做抉择,如果时?雨不要,他绝不会逼上去。 他永远不会低头去求别人留下来的。 他这双手沾了不知道多少脏血,多数时?候做的事情,比那些小倌更脏,更骇人,她若是不想要... 陆无为低着头,拖着一个人牙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 陆无为混在一众锦衣卫中排查,一转头就不见了的时?候,时?雨还坐在台阶上发呆。 她满脑子乱糟糟的。 陆无为怎么就突然杀了这么多人了? 他杀.人怎么不会被抓呢? 他还跟下面的锦衣卫讲话了!那是锦衣卫啊! 她浑浑噩噩,怔然不能言,只觉得原先自己的设想全都?被打乱了,她本以为陆无为就是个小倌,她要趁他未发迹之前?将陆无为牢牢锁在自己的宅院里,结果一转头,陆无为却又跟锦衣卫搭上了线。 今日陆无为手起刀落,一刀一个的模样,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普通人。 想起那些血,那些人,那些飞起来的手臂,时?雨便浑身发抖。 她突然意识到?,她一个人是杀不了陆无为的,一个宅子,几个恶仆,几瓶药,不是陆无为的对手,她真要是把陆无为硬摁下灌药,威逼陆无为说出所有知道的事情,那最后倒下的人,一定会是她。 她根本杀不死陆无为。 那怎么办?杀不死陆无为,要死的就是她了! 时?雨只觉得一阵阵凉意从后脊直顶上头皮,又散到?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她手脚都?冷麻了,惶惶的看着一群锦衣卫挨个儿排查楼里的客人,没有嫌疑的就放走,有嫌疑的就带回北典府司审查。 公子苑的小倌全都?被抓了,一切过程乱中有序,唯独一个时?雨坐在台阶上,像是被所有人遗忘了一般。 直到?都?快收尾、准备查封这家公子苑的时?候,才有一个锦衣卫校尉走上前?来,与时?雨道:“姑娘,即将封苑了。” 这是告诉时?雨,得赶紧走,别在这傻坐着了。 时?雨浑浑噩噩的站起身来,望着锦衣卫校尉那张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刚才那个...小倌,陆无为,他,他杀了人。” 那锦衣校尉便和她笑了,眼眸里闪了一丝揶揄的光,但很快又压回去,故作冷淡的回答:“姑娘,你?说那位特好看的玉面小郎君么?他可不是这儿的小倌,是我们锦衣卫的暗探,来这儿也不是卖.身的,是来查案的。” 这几天时?日里,陆校尉被一个小姑娘包下,连着好几晚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所有调查此?案的锦衣卫的耳朵里,今日终于瞧见了正?主,那锦衣卫校尉便故意逗时?雨道。 时?雨眼前?一黑。 锦衣卫啊! 陆无为竟然是锦衣卫啊! 天老爷啊! 谁人不知锦衣卫杀人如麻!她要弄死陆无为,难度有点?太大?了吧? “他,他,他是——”时?雨磕磕绊绊的问:“什?么,什?么官衔?” 若只是一个混日子的小锦衣卫力?士,说不准威胁也没那么大?。 “此?次回去之后,便要升小旗啦!”那校尉张口就是一大?串好话:“前?途无量,日后说不准能官拜指挥使呢,我们陈百户特别欣赏他,亲自培养的!” 时?雨眼前?一黑。 要命啊,竟还是个锦衣卫红人! 怪不得上辈子能知道上一辈的恩怨,还能一路跑到?漠北去找康佳王,甚至还能跑回来杀他们! 时?雨险些没当场晕过去。 这么厉害的人,她是怎么都?不可能弄死了,但是她不弄死陆无为,陆无为就要来弄死她,她说来说去,不还是死路一条?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浑浑噩噩,一路从公子苑的大?门儿晃荡出来了。 这时?已?经是子时?夜半了,原本最繁华的红袖街此?时?寂静无声,锦衣卫办案,整条街都?被清了,人们跑的匆忙,地上的摊还没收,房檐上挂着的红灯笼随着风摇荡。 之前?的热闹喧嚣仿佛成了一场梦一样。 时?雨也觉得前?些日子的她像是做了一场梦,徒劳无功,现在什?么都?做不得了,她茫茫然,寻不到?脚下的路,失魂落魄的一个人往街尾走。 她魂不守舍,从未回过头,自然也就瞧不见,一道身影一直缀在她的身后。 —— 陆无为方才一直藏在暗处里,待到?时?雨出来了,他便跟出来送。 他想,时?雨现下应当是很乱的,所以没去凑上去,只远远目送时?雨走出了红袖街。 红袖街外,很多马车都?等着,方才清人的时?候,那些小厮家丁都?被撵出去了,时?雨府的小厮便等在外面,陆无为瞧见她上了她府的马车,瞧见马车跑走了,他才转而?重新回到?公子苑。 公子苑的事情还没结束呢,这里要查封,里面的所有东西都?要被封住,转移到?北典府司里去,除此?以外,还要把抓来的一些无罪的小倌、涉嫌有罪的恩客都?一一审问,有些要带回北典府司去审,有些直接在公子苑审。 今日公子苑的恩客一部分?被抓了,这一部分?里,就包括李现之。 还是陆无为亲手抓的。 他有那么一点?阴暗的,叫嚣的,不可与外人道也的小心思。 在时?雨举棋不定,犹豫不决的时?候,他不想让李现之出现在时?雨的面前?。 这种不见硝烟的战争,陆无为玩儿的很顺,他天生便适应藏在昏暗的角落里,捕猎或绞杀他的猎物和敌人,他是最好的猎人,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姿态,来做什?么样的事情。 他挖了个坑,把李现之埋进去了,几日之内,李现之都?出不来,他又挖了个坑,摆在了时?雨面前?,时?雨进或不进,都?由?她自己。 陆无为回到?公子苑的时?候,正?瞧见李现之一脸恼怒的与一个锦衣卫道:“我乃是朝廷命官!尔等岂敢无证抓我?” 陆无为进来时?,双方远远对上了一个目光,李现之更恼了,他脖颈上的青筋都?在颤,似是想扑过来捅死陆无为一般。 他当然想捅死陆无为! 他不知道陆无为是谁,不知道时?雨为什?么来这里找陆无为,也不知道陆无为为什?么跟一群锦衣卫搅和在一起,他只知道,时?雨被这个男人诱走了,他欺时?雨年少无知,天真纯善,欺骗时?雨! 否则,时?雨怎么会涉足这种地方! —— 陆无为瞧了一眼李现之,平淡的收回视线,随意拉了一个同僚,与对方道;“那白衣公子,仔细审审,似是与此?案有些关联,他是官身,要小心,一切流程都?要合规,不要被挑出问题。” 对方并未多想,直接应了:“放心,只要合流程,天王老子也得下狱。” 别看他们没有官衔,但锦衣卫这身飞鱼服,就算是三品大?员瞧了,也得抖一抖。 陆无为是暗子,他说有关联,那可能是在公子苑中瞧见过,仔细审就是了! 说话间,对方直接奔着李现之去了。 陆无为则淡然的往旁边一站,靠着柱子,面无表情的看好戏。 他这人看着冷淡寡言,沉稳听令,好似生了一副任人磋磨、打断了牙往肚子里吞的模样,但实?际上,只要稍微了解他一点?,便会知道,陆无为最是有仇必报。 他是有野心的人,否则不会咬着牙进锦衣卫,不会来做暗探,不会忍耐卖.身,他要凭着自己的本事往上爬,所有与他敌对的人,他都?会踩在脚底下。 忍这个字,与他从不搭调,平素没仇,他都?要搜罗一下旁人的罪状,以备不时?之需,现在跟李现之有了一个“仇”,不动手他就不是陆无为。 咬人的狗从来不叫的。 枕间怜娇(重生) 第24节 李现之被那锦衣卫拎走的时?候,正?是夜凉如水的时?候,一切喧嚣混乱都?渐渐被拉下序幕。 公子苑内的尸体被拉走,公子苑被封上,小倌与苑主被拉走,陆无为还得跟着回北典府司连夜审人,李现之连带其小厮也被抓走,唯独一个时?雨晃晃悠悠的回了府。 她回府之后,沐浴都?提不起来力?气,脱了衣裳滚进床榻内,便浑浑噩噩的睡过去了。 时?雨睡梦中,又回到?了临死前?的那一晚。 昏暗的冬夜,燃烧的火光,箭雨,私兵,土墙上枯黄的草苍凉的在风中摇晃,尖叫声在回荡,她不记得自己喊什?么了,她只记得,骑在马上的陆无为冷冷的望着她,缓缓地向她拉开了弓。 不,不要! 她要站起来,她要跑,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时?雨想站起来,但是她却的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巨力?,死死地将她摁在了原地。 她回过头,便看见她弟弟时?云赤红着一双眼,与她说:“姐姐,死...也跟我在一起。” 下一瞬,箭矢破风而?来—— “啊!”时?雨又一次自噩梦中惊醒。 单薄纤细的姑娘哭红了眼,伏在床榻间,半晌后才茫然的意识到?,这又是一场梦。 头顶上依旧是她的帐,外间的丫鬟听闻了动静,惊讶的要往内间走进来,又被时?雨赶走,她一个人泪眼朦胧的倒在床上,满脑子乱糟糟的。 怎么办? 她实?在是想不出办法,侧妃那里她不敢去,她怕被悄无声息的死了,陆无为这里死路一条,他迟早会回来取她狗命的,她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个特别没出息的主意。 要不她提前?跪了,讨好讨好陆无为? 时?雨越想越觉得这应当是一条活路,她用力?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决定好好想一想,这一回,她该怎么讨好陆无为。 这等事何其难做! 她再也没办法安心轻松入眠了! 时?雨叹了口气,满是不安的睡过去了。 —— 时?雨这一次,依旧是直接睡到?午后,估摸着不到?未时?不会醒来。 午后的康佳王府碧瓦朱檐,花木繁茂,府内唯一的小郡主尚在酣睡,旁的丫鬟小厮干完了活儿,便都?懒散的在府中廊下歇息。 他们康佳王府人少,原先便只有一正?妃,一侧妃,后来正?妃难产去世后,王爷也没纳过妾,所以只有一个侧妃做主子,下面两个小主子。 侧妃严厉,但侧妃常年在董府或外面走动,甚少在康佳王府留宿,郡主年纪小,心善又贪玩,每日不是睡觉,就是跑出去玩儿,甚少约束下人,就算是有些下人懒怠一些,也不会受罚,小世子常年在外求学,备科考,从不与什?么狐朋狗友出去胡闹,一个月只回府几日,所以康佳王府的日子颇为懒散悠哉。 主子在睡觉,一群丫鬟们便凑在一起闲聊说话,街巷的那家店铺出了新花样的首饰,谁院里的奴婢失手打了什?么东西,她们聊了片刻,突然听见院外有奴婢来通报。 “各位姐姐。” 时?雨的花阁位于王府西,在一处花园附近,周遭围了一层漂亮的篱笆栏,一群丫鬟坐在栏下,便听见栏外有人在叫。 几个丫鬟站起身来,便瞧见了“竹书院”的丫鬟笑眯眯的站在栏外和她们行礼。 竹书院是府内小世子时?云的院子。 竹书是一种大?奉常见的书,刻写?与竹木所铸的竹上,以竹当书,比纸张更好保存,一般来说,只有有名气的人的文章能留于竹书上,小世子的院子叫竹书院,已?彰显了侧妃对世子的期望。 按理来说,大?奉授爵为二十岁,小世子还未曾到?二十,不曾授爵,便不可以“世子”相称,该叫“二公子”的,但是康佳王府上下都?知道,虽说世子是出身侧室,但是正?室里只有一个女儿,到?时?候袭位的,只有一个小世子。 这是迟早的事儿,早叫晚叫有什?么区别呢?早叫还能讨些欢心,为何不早叫呢?日后世子瞧他们谁顺眼,那便是平步青云啊!故而?,康佳王府中的下人们对小世子的态度都?格外热烈。 “原是竹书院的姐姐,顶着日头来“云中阁”,可是有什?么吩咐?”时?雨的丫鬟问。 云中阁,便是时?雨所住的阁楼的名字,取自“云中谁寄锦书来”。 “回姐姐的话,是小世子来了,嚷嚷着要来见郡主呢,奴婢先来跑一趟,探一探郡主可在府内?” 竹书院的小丫鬟言毕后,便瞧见云中阁内的丫鬟回道:“郡主还未起身呢,怕是见不得世子。” “也无碍。”小世子的丫鬟笑眯眯的说道:“世子幼时?还与郡主同床而?眠呢,一会儿进去说几句话,不碍事儿的。” 时?雨的丫鬟闻言便觉得不妥。 男女大?防,七岁以后便不同屋了,但她一个丫鬟,还没来得及辩驳,便突听前?面有小厮喊:“世子到?——” 小世子一到?,这群丫鬟们便都?行礼,跪了一地。 穿过回廊、经过栅栏,走入云中阁院子的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郎,生的如皎皎明月,清风爽朗,眉目温润带笑,脸蛋白皙唇瓣粉嫩,因太过单薄,竟有几分?女相,个头比时?雨也就只高出半个头,他入了阁院后,扫了一眼那些丫鬟们,并没有在意,而?是径直走向时?雨的阁楼。 那些丫鬟们未得到?他的允许,不敢起身,畏他权势,也不敢拦,就迟疑这么两个呼吸的功夫,时?云已?经穿入了时?雨的阁楼内。 外面的丫鬟越发不敢出声了。 而?守在外间的丫鬟瞧见时?云进来了,先是俯身行礼,正?要开口问好,便见时?云一摆手,压着她们,让她们不要说话。 且时?云撩袍便要进内间! 外间的丫鬟一惊,匆匆站起身来,刚要说“郡主还在睡呢”,便被一旁的时?云的丫鬟拉了一把。 “世子与郡主亲近,岂容你?等乱搅?”时?云的丫鬟高高抬着下颌,语气不善的道:“都?下去,莫扰了世子清净!” 只这么一抓,时?雨的丫鬟的气焰便被压下去了——谁人不知,时?云日后是要继爵位的人?董侧妃可是时?云的亲生母亲,她们哪儿敢真的去拦呢。 —— 雪绸云帆靴踏过门槛,迈入了午后静谧的女子闺房内,阿姐贪凉,屋内放了很多病,淡淡的冰气在厢房内蔓延,比外面的灼热炎夏不知凉了多少,但是时?云进来的时?候,只觉得胸膛间一股灼热直顶头皮,几乎要将他烧灼了。 时?云那张如水月观音的面上浮现出了几分?潮红,将他那张面若好女的脸衬得格外绯然。 今日他本该在国子监读书的,他虽身有爵位,但光袭爵,不能入朝堂,只能享乐,不能掌权,自然不能将康佳王府与董氏发扬光大?,故而?他在国子监深耕勤读,打算以科考入朝堂。 他平素都?是月底才会回家一趟,但今日,他的贴身小厮找到?国子监来,与他说了一通大?事。 阿姐竟然要与李现之退婚! 一想到?此?时?,时?云便觉得胸腔都?跟着嗡鸣,人走在路上,却如同立于马背上一般,每一步都?走的颠簸摇晃,他的面上浮起了醉酒一般的潮红,一双清冽的眼底里满是激动的光。 他在国子监内读书,知道的不多,只有几个小厮偷偷打探过,据说是因为李现之跟旁的姑娘纠缠不清,叫阿姐发现了。 阿姐纵然是喜爱李现之,却也懂什?么叫自尊自爱,康佳王府的姑娘,不可能嫁给一个成亲前?便与旁的女子纠缠不清的男子。 他的阿姐...不嫁李现之了。 阿姐,他的阿姐。 时?云踏入厢房时?,便瞧见屋内时?雨尚在酣睡。 她的衣物随意扔掷在地上,外袍不知去了哪里,内衬、鞋袜、小衣丢的到?处都?是,厢房内都?泛着一种让时?云迷离的女子的芳香气。 阿姐向来贪睡,每每睡时?,总爱团着一团被子,人也不老实?,一只娇嫩的粉足探出帐内,其余人影都?掩盖在朦胧的纱帐间。 时?云只远远看了一眼,便觉得一股火在烧灼,几乎要将他烧起来了。 这是他的。 俊俏的小郎君痴迷的向前?走过两步,鞋履踩过柔软的地毯,在走到?纱帐、触碰到?那只玉足之前?,时?云堪堪止住了脚步。 不行。 他不能再往前?了。 不能吓到?阿姐,阿姐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时?云在纱帐前?伫立了许久,最终缓缓蹲下身,捡起了一条半透明的纱织绫罗丝袜。 这袜是绸丝质的,在厢房内被冰气浸的发凉,时?云握在手心里,整个人被那顺滑的质感激的在发抖。 他颤抖着将这袜塞到?了他的袖口间,过了半晌,才挺直了腰杆,赤红着眼,从厢房中迈步走出来了。 厢房门口的丫鬟们是何脸色,他瞧见了。 时?云当然知道,他此?番举动太过冒险,他不该如此?的,若是叫娘知道他对阿姐的心思,阿姐是决计活不成的。 但是他忍不住,他一想到?阿姐不再喜欢旁人,他就觉得心如擂鼓,魂魄像是浸在涛涛岩浆水中一般,灼热的肆意流淌。 时?云自厢房内出来后,冷冷扫了一眼周遭、外门门口处的丫鬟,道了一声“阿姐在睡,莫要出声”,随即,才从时?雨的云中阁内离开。 时?云自云中阁内离开,坐上了府内的抬轿,行了两炷香才回到?他的竹书院。 竹书院内一片寂静,其中的丫鬟小厮都?是由?董侧妃精心挑选的,每一个都?可以为时?云赴死,但是每一个也都?不是时?云的人,有些事,只有时?云身边的小厮和丫鬟才知道。 比如,时?云对他阿姐的...爱恋。 对,爱恋。 时?雨从八岁起便知道,他的阿姐不是他的亲阿姐,是他偷听到?的,他曾亲自问过董侧妃,董侧妃沉默了许久后,便与他说了真相。 “董府需要一个世子。” “这个世子必须是你?。” “时?雨不是康佳王的血脉,只是一个孤儿之女。” “这件事,要瞒一辈子。” 可时?云不想瞒一辈子,他想要他的阿姐。 所以他拼命读书,他进国子监,他要挑起康佳王府和董府的大?梁,等到?他能左右一切了,他便找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将他的姐姐藏起来。 吻遍姐姐身上的每一寸。 不管到?时?候,姐姐是他人.妻,还是旁的什?么,都?要回到?他的身边。 他本以为要等很久,可是谁能想到?呢?峰回路转,姐姐竟然不嫁人了。 不嫁人了... 少年郎纤细白皙如女子的手指在袖口中一遍又一遍的绕着那只绫罗丝袜,用指尖来回的摩擦,像是他揉的不是那丝袜,而?是阿姐娇嫩的肌肤。 “世子,到?了。”恰好此?时?,抬轿停下,一旁的小厮躬身说道。 时?云睁开眼来,缓了缓呼吸,从轿子上走下来,一路经过长廊、踏过青石板,走回到?他的院中,又途径一片青树林,入了他的书房。 书房中窗明几净,丫鬟早已?泡好清茶,香气袅袅散开,时?云一侧头,所有丫鬟和小厮都?如流水般撤下,只有他的两个心腹护卫留在了书房内。 他今日,除了看姐姐,还有一件要事要办。 “事情办得怎么样。”宽敞明亮的书房内,时?云坐在了书案后的椅子上,手指依旧百无聊赖的绕着那条绫罗丝袜,漫不经心的问。 他生的好,人又是单薄随和的模样,坐在椅子里的时?候,身上的丝绸书生袍堆积出好看的褶皱来,看上去像是毫无心机的五陵少年。 但跟久了时?云的护卫都?知道,时?云并不像是他外表的那样纯善温和。 枕间怜娇(重生) 第25节 不提旁的,光是竹书院里受罚致死的奴仆便有不下十位,只是捂得好,全以暴毙为名送出了,没旁人知道而?已?。 这位小世子,顶着一张温柔公子的皮囊,内里却是个狠辣阴戾的性子。 此?时?,时?云的目光淡淡的落下来,下首的两位护卫却犹如被蛇盯上了一般,立刻挺直脊梁,抱拳回道:“回世子的话,人已?经找到?了,就在小云村里,与一老父生活在一起,现下正?在做锦衣卫,姓陆,名无为。” 第25章 好一条丧家之犬 “陆——” 时云的面上浮现出了几分讥讽的笑意。 这是那位王妃的姓氏。 当初, 董侧妃本想赶尽杀绝,但是?偏生,她?派出去?的人手里有一个人曾受过陆王妃的恩惠,为了陆王妃, 背叛了董侧妃, 抱着孩子跑了, 十几年不敢冒头。 董侧妃面上不动声色,每日依旧循规蹈矩,安安稳稳的过着日子,背地里?不断排查京中?的人,和漠北康佳王身边的人, 每一点蛛丝马迹她都会亲手摁死, 每一天都?没松懈过。 数十年如一日,过得如履薄冰。 但董侧妃从来没怕过。 她?敢做,就?从不怕输。 最开始这件事董侧妃都?是?一个人办的, 后来时云知晓之后,董侧妃便将?这件事也分给了儿子来办——她?从来不会将?她?的儿子当成一个废物来养, 她?给时云护卫, 教时云御下,培养时云野望,从不吝啬权势与钱财,也不会宠溺他, 她?会亲自让他看?看?那些淋漓的血。 她?亲口告诉时云,不要在乎善恶, 那是?最没用的东西。 善良, 是?弱者的自白,是?软弱的别称。 人, 只有成败。 时云从小就?知道,好东西,从来不会随随便便就?落到他的手上,董侧妃能给他的,只有这么多,其余的,如果他想要,就?要自己伸手去?抢。 他的爵位要抢,他的官途要抢,他的阿姐—— 都?要抢。 “无、为。”时云念着这两?个字,只觉得可笑。 “好一条丧家之犬啊。”时云温润的面颊上带着几丝轻笑,眉间一挑,若与友人调笑般道:“家破人亡了,竟还想“无为”,何其懦弱。” 下面站着的两?个护卫不敢发出任何言论,连眼?皮都?不敢多眨一下。 主子的事,勿探勿问,只听吩咐。 上一次有个胆大包天的护卫,接了主子的话茬,说?得好也便罢了,偏生又一句话踩到了主子的痛处,转头便被人拎下去?了,再也没出现过,估计早都?荒山埋骨了,他们可不敢乱说?话。 活的越久,嘴越严。 “今日邀约锦衣卫的袁百户出来一叙吧。”时云眼?底里?那点浅薄的笑意很快便散了,他抬眸,看?向桌前站着的、如同?两?道雕塑的人,道:“锦衣卫的事情,自然要交给锦衣卫来办。” 袁百户,本名袁散,正?是?锦衣卫的一个百户,出身贫寒,但极擅长钻营,曾为了搭上康佳王府的边儿,多次来与时云献殷勤。 百户这个职位吧,说?高不高,但是?说?低...偏生又是?锦衣卫,百官皆惧,不得交恶。 时云不缺人用,他后有母族董氏,前有康佳王府,自己又是?要袭爵的人,且还有满腹经纶,大好前途在望,点个实?官之后,便是?京中?翘楚了,本来是?不怎么在意这个袁散的,只与对方摆出来一个可交的姿态来,没有得罪,没想到兜兜转转,竟还要拜托到对方头上去?。 锦衣卫内部也是?分派别林党的,其内倾轧也多,死两?个人很正?常。 袁散想搭他的边,他便给袁散一个机会。 能让这个人,悄无声息的死在锦衣卫里?,和他们康佳王府的人没有半点交集,那就?最好了。 时云吩咐过后,那两?位护卫应了一声“是?”,转而下去?。 书?房的门一开一关,两?个护卫的脚步声整齐划一的离开,只留下时云一人。 他坐在宽大的座椅里?,脑子里?想着陆无为,然后慢慢将?袖口中?的绫罗丝袜抽出来,怜爱的摩擦在他的脖颈间。 阿姐—— 那时的时云还不知道,他挚爱的阿姐,他,和他那位素未谋面的,有一部分父系血缘的亲哥哥,早已在命运的安排下,将?彼此的生命线搅和的一团乱麻,偏生三人都?不知晓,依旧按着自己的轨道,不断向前,奔赴到书?卷的下一页去?。 —— 午后,申时。 北典府司内。 北典府司坐落在麒麟街街尾的一处破旧宅院里?,占地极广,入了府门,先是?一个演武场,演武场上多是?受罚的锦衣卫,北典府司规矩严苛,若有触犯者,十五鞭起步。 走过练武场,再往前便是?一处单独的衙殿,那是?指挥使所办案的地方,旁边则是?一些办案的大殿,里?面是?千户和百户,经过大殿后,是?档案室,便是?诏狱入口。 北典府司内,最低级为力士,随后是?校尉。 在往上,便是?小旗,总旗,百户,副千户,千户,副指挥使,指挥使。 诏狱中?,只有小旗才有资格自由?出入。 陆无为在北典府司内熬了两?年,从十六熬到十八、一个锦衣力士一路熬到锦衣校尉,已经算是?早的了。 若是?再算上他此次的功劳,他十八岁便可成锦衣小旗,算是?锦衣卫中?脱颖而出的新人了。 只是?现在案子还没结,按他的资历,现在是?进不得诏狱的。 但是?因为他是?暗棋,一些人、事需要他来指认,所以他还是?下了一趟诏狱,从昨夜后半夜,一直待到今日的申时。 他昨夜一夜未眠,今日白日也未曾休息,一直紧绷着一口气审讯,套话,身体虽还能撑住,但神志很疲惫。 他很累,浑身的力气都?被榨了一遍,像是?被压出汁水的橘果,只剩下软绵绵的、堆积在一起的果肉,疲惫的想要找个地方,安静的待着。 直到申时,这一轮审讯才结束,他从阴冷的地下诏狱里?出来,只觉得一股热风卷到身上,带来了几丝蒸煮的烧灼之意,一起上来的同?僚难得的有些放松,三三两?两?的说?着此案的事情,偶尔闲聊几句旁的。 聊着聊着,话题便落到了陆无为的身上。 “陆校尉要往何处去?啊?”旁的同?僚挤眉弄眼?的问:“那位貌美小娘子,可还要来包您的夜?” 周遭的人想起那些事儿便跟着哈哈笑,还有人学时雨那日的喊话:“夜夜无眠,度日如年啊!” 陆无为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也不言语,不回他们的话,但是?却随着他们的话想到了那个娇娇嫩嫩的姑娘。 想到那个姑娘,原先被榨出的汁水似乎又回到了他的骨肉里?,带回了清新的气息,驱散了几分倦意。 但陆无为依旧不言语,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任是?最善观颜的锦衣卫,都?看?不出陆无为在想什么。 四周的锦衣卫便也觉得没趣,不再讲那些话逗弄了。 陆无为依旧如同?往常一般交班,确认无误后,神色淡然的离开了北典府司。 从北典府司出来后,他途径到公子苑,那里?已经被查封了,此时是?白日,红袖街旁的楼苑也都?没开,四处一片萧瑟,他离开此处,又途径了时雨当日带他来,买给他的宅院。 陆无为站在宅院后门处站了片刻后,转而离开,回了城外小云村里?。 他早已换下了锦衣卫的服饰,免得惊扰村里?人,村中?人多愚昧,对官兵有天然畏惧,反而会更麻烦,他也从未与村人说?过他是?锦衣卫,只说?他还在镖局走镖。 故而他每每出任务,半个月不回来,旁人都?以为他去?外面走镖了。 今日陆无为回了家后,发觉他老父还在睡,便轻手轻脚的回了他自己的右间。 他的老父没有多长时间了,已是?药石无医,每日都?在昏睡,清醒的时间只有那么一时半刻,偶尔才会和陆无为说?一句话,陆无为能做的,就?是?多看?看?他,最后陪陪他。 回到右间里?时,陆无为如往常一样清理灰尘,重新铺床,以井水洗漱,冰凉的井水流过他滚烫的身躯,又被他的体温蒸发,他回到房间时,瞧见了时雨送给他的那些礼物,有片刻的怔然。 在无人发现的角落里?,陆无为终于露出了几丝茫然与隐隐的失落。 今日她?没来,那...明日呢? 说?要拜访他父的,不当言而无信的。 她?还会来吗? 第26章 未婚夫与小倌的修罗场 午后, 申时。 时雨终于从梦中醒来了。 她虽睡得时间久,但是今日做了一整日的?梦,梦里全?在?疲于奔命,醒来时累的一根手指头都不想?提起来?。 如玉雕一般的?姑娘在床榻间翻了个身?, 柔嫩的?肌肤摩擦过顺滑的?绸缎, 她歪着脑袋, 抱着被,翻来?覆去滚了两圈之后,终于慢吞吞地爬起来了。 人要直面苦难的?,总不?能因?为可能会死,就真的躺平等死了吧? 时雨虽然不?是什么聪明绝顶、武功高强, 能绝地翻盘的?能人, 但也并非是一扯就断,只能攀附于旁人的?菟丝花,她颇有?两份灵巧韧性, 平日里与李摘星争吵不?休,也从未低头服输过, 现在?到了穷巷, 便开始琢磨该如何调头。 既然确定了陆无为是锦衣卫,那便不?可能再抓他去宅子里了,她现在?在?想?,该如何讨好陆无为, 才能在?陆无为知?晓自己身?世之后不?杀她呢? 她越想?越觉得难。 她之前找陆无为时,是以一个“恩客”的?身?份, 去找“小倌”的?, 尚可以说?上一声“机缘巧合”,扯一句“一见钟情”, 但是日后陆无为打上康佳王府,知?道了她就是康佳王府的?郡主,陆无为还会信“巧合”吗? 锦衣卫神通广大?,都是办案的?能手,据说?他们能侦查各种蛛丝马迹,从死人嘴里都能扒出秘密来?,扒她更是轻而易举。 若是让陆无为知?道,她一早就知?道他真正的?康佳王府的?世子,还试图杀了他,他还会留她一命吗? 时雨越想?越觉得脑壳发晕。 不?行,不?能这?样。 她想?,她得咬着牙硬撑,她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时雨想?,反正没人知?道她重生的?事?情,她只要咬死牙关,把陆无为当成一个偶遇的?小倌来?看?待就行,日后如果陆无为再回到康佳王府,她就来?一场巅峰演技,大?喊出“怎么可能我不?相信”然后当场昏厥,以此来?保住她这?一条小命! 这?手段其实也算不?上是多高明,但是时雨当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她有?点胆气,但实在?不?多,有?点脑子,但跟没有?也没什么区别,倒是有?一点机灵的?小聪明,只能靠着这?一点小聪明保命。 而在?现在?,陆无为还没进府之前——时雨想?,她应该继续去讨好陆无为。 但是这?个讨好,也要有?边界。 时雨动用她没有?多少的?脑子,仔细思索了一下,理出了以下思路。 陆无为原先被她包夜时,就显得并不?情愿,只是因?为卧底之故,所以才不?能拒绝她。 那她在?知?道陆无为的?真实身?份之后,就该上门赔礼,送点金银拉点好感,然后再表达:我不?知?你是锦衣卫,先前多冒犯,以后咱俩井水不?犯河水,你有?什么事?儿?直接叫我我肯定帮忙。 枕间怜娇(重生) 第26节 这?样,陆无为应该对她有?那么一丝好感。 日后,她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命,等到她和她弟弟被撵出康佳王府的?时候,陆无为应该不?会再将他们俩一箭射死了。 时雨一念至此,后又觉得她得多做点准备。 上辈子她被撵出来?之后,兜里一分银钱都没有?,只能当簪子当镯子过活,现在?她得提前攒下银子来?,免得到时候没银子用。 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有?挺多机会。 这?辈子,肯定死不?成了吧! —— 申时的?天儿?已经不?那么热了,外头的?丫鬟们聚在?檐下三三两两的?吃果子,饮茶水,突听内间内有?动静,玉兰与雪梅匆匆起身?进了内间,果然瞧见她们郡主已经醒了,正站在?首饰柜前,瞧着一堆首饰,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雨的?首饰很多,簪子分金簪银簪玉簪木赞,以及各种各样的?簪形,凤簪最贵,且还是郡主规制,旁人不?得携带,银簪则是银镶翠羽簪稍多,木簪上多以配花,做花枝状,玉簪造型简单,但颇和时雨这?张轻云淡月的?脸,戒指耳环琳琅玉佩手镯则更多,数不?胜数。 小郡主生的?貌美,此时只穿着一件粉黛纱衣,站在?柜子前,露出一片雪润凝脂,墨色若绸缎般的?瀑发垂散在?她身?后,不?知?在?想?什么。 “郡主?”玉兰进来?后,先是停步行礼,复而问道:“方才世子进来?了,您可瞧见了?” “世子?”时雨惊讶回头:“时云回来?了?” 一旁的?雪梅则低身?捡起时雨丢在?地上的?各种衣物,她捡完之后,发现少了一只绫罗丝袜。 绫罗丝袜是半透的?颜色,其下肌肤若隐若现,十分美艳,广受京中贵女喜爱,自遥远的?江南随水运而来?,价格十分昂贵,一双要几两银子。 只是这?绫罗丝袜太过娇贵,丝线一钩便破,穿过一次后,丝袜的?丝线还会被抻出形状来?,下次穿会有?不?贴合的?地方,所以绫罗丝袜都是只穿一次,不?上第二次身?。 所以丢了一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雪梅有?些奇怪。 郡主今日回来?的?时候,虽说?没用她们服侍更衣,但是身?上的?衣料都是全?的?,怎么会丢一只呢? 雪梅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世子,想?的?她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 “回郡主的?话,世子方才还进屋瞧您了,奴婢们本想?拦着,但是没拦住,后瞧见您睡了,世子便出来?了。”雪梅捡衣物的?时候,玉兰与时雨请罪道:“还请郡主责罚。” “无碍。”时雨摆手道:“他自小便这?样,谁都管不?了他,不?怪你。” 顿了顿,她又问:“时云现在?回了竹书院吗?” 她这?个弟弟单纯懵懂,做什么都瞻前顾后的?,胆子又小,晚上不?敢睡觉,常要时雨陪着,他打小便爱粘着时雨。 虽说?时雨知?道他们俩不?是亲的?,但她心里就是把时云当成亲弟弟,所以她不?甚在?意时云的?一些鲁莽无礼的?举动。 再说?了,他是世子,他要是硬闯进来?,这?群丫鬟那个敢硬拦呢? 抱着衣物的?雪梅本欲说?些什么,但听到时雨说?“无碍”的?时候,她便将头颅又垂下去,抱着手里的?衣服,老?老?实实的?下去了——主子都不?在?意的?事?情,她还是不?要讲了,万一给自己惹事?儿?了呢? 而一旁的?玉兰请罪过后,见郡主没怪罪,便松了一口气,随后又道:“回郡主的?话,世子似是与旁人有?约,刚出了府门,并未留在?竹书院,但世子留了话,说?晚间会来?陪您。” 晚间要回来?。 时雨本来?是想?晚间去找陆无为赔礼的?,但既然弟弟要回来?,便推到明日吧——反正她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好怎么见陆无为。 “挑件衣服来?,再去给赵万琴送个信儿?,我一会儿?约她出来?逛一逛。”时雨道。 “郡主今日可还要做男子打扮?”玉兰问。 “不?必。”她现在?又不?去公子苑了,要去寻赵万琴,自然是做女子打扮。 玉兰便知?晓了。 她去挑了一套月牙兰色、对交领的?素色衣裙,又选了一套银制梅花簪,下配一双织云玉履,发鬓挽成垂云鬓,在?时雨的?额间点了一点蓝色水珠做花钿。 镜中美人儿?本就清雅,这?样一打扮,如同出尘仙子一般,软纱轻儒在?身?,像是真将天上的?云朵穿在?了身?上一般,发鬓一晃,上洒了珠粉,若银河流星般泛着凌凌的?光。 时雨妆点完后,正是申时中,赵府那边来?了信,赵万琴已驾车来?接她来?了。 康佳王府中由着时雨乱玩,纵是夜间不?归,问题也不?大?,赵万琴家同是武将之府,其父同在?边疆,其母操持一整个大?家子,有?些地方难免力不?从心,所以家中对赵万琴这?种岁数不?小的?子女管束颇少,赵万琴未嫁人前行动也算得上自由,否则,若是旁的?规矩森严家的?姑娘,已到了申时,便不?会放姑娘随意出府门了。 赵万琴到时雨府门前,没等多久,时雨便从后门溜出来?了。 赵万琴圆脸圆眼,生的?明媚大?方,一笑起来?就是两个小酒窝,像是一丛热烈的?丹橘花,远远瞧见时雨,便将马车窗推开,探出半个身?子,伸出手去召时雨进来?。 时雨一路提裙踩凳上马车,才一进来?,便听见赵万琴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一样与她说?道:“你听说?了没有??李摘星之前在?马场上磕掉的?那颗牙被她用银丝缠上了,修理的?倒是挺快,我一个去过李家弱冠宴的?手帕交回来?与我说?,她现在?笑起来?都不?敢露牙齿,怕被人瞧见。” 赵万琴与李摘星关系不?好,所以弱冠宴她没去,虽然她知?道时雨也没去,但是她有?了关于李家的?八卦,还是忍不?住跟时雨确定一下真假。 “但是自打李家弱冠宴后,李摘星一直没出来?,我听人说?,似是因?为李摘星与顾家人结仇了,李家大?公子要将李摘星送到老?庙去,李摘星一直闹着不?肯去呢!” 说?到此处,赵万琴蹭到时雨旁边问,一双圆眼中满是好奇:“你可知?是为什么?” 之前顾家和李家将这?件事?封了口,旁的?人也就没有?出去宣扬,赵万琴自然打探不?到,但是要来?问时雨,时雨自然也知?道一二。 “说?起来?这?个,我还真是知?道。”时雨依靠在?马车窗旁边,与赵万琴俩人紧贴着,学了一下那一日李现之带人堵她马车的?事?情。 “你也知?道李摘星那个人,唯恐天下不?乱,她将信给我,无外乎是想?看?我跟李现之吵架,叫我们俩都心生芥蒂,瞧我们俩一边吵架,一边互相忍着成婚而已。” 时雨提起那些事?,神色淡然得很,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只道:“现在?我不?嫁他们家了,她才知?道玩大?了,李现之那个脾气,从不?反思,问题都是旁人的?,李现之从不?觉得自己错。” “以前我和他在?一起,他便觉得他永远是对的?,我错的?更多,现在?我不?与他在?一起了,他管不?到我,这?些事?便都是他妹妹的?错了。” 时雨清丽出尘的?面上闪过几分讥讽,道:“如此,李现之罚李摘星也很正常。” 赵万琴一听到这?些事?儿?就高兴,多讲点,她爱听! 她挪到时雨身?旁,与时雨挤眉弄眼道:“明日便是花灯节,明晚,你随我一道去找白?公子,为我壮壮胆,可好?” 时雨记起来?了。 之前赵万琴和李摘星打赌、搏马球赛,就是因?为这?个“白?公子”。 “也可。” 她这?些时日一直忙着找陆无为,疲于奔波,都与周遭的?手帕交和圈子里的?事?儿?隔离了,最近圈子里出了什么事?儿?她都没关注过,明日去一趟花灯节,转一转,散散心也好。 时雨想?了想?,又道:“白?家那个——是有?一对兄弟的?吧?” 她隐约记得,京城白?家里有?一对双生子,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弟弟。 “是。”赵万琴点头,道:“我邀约的?是白?家二公子,白?二公子已应了我的?信儿?了,到时你与我一道去,中途你走便是。” 时雨明白?。 这?是圈中姑娘们常用的?心机小手段,因?为男女独自相处,难免会被人说?做“私相授受”,但是遇到喜欢的?人,谁都想?私下里悄悄了解一下,所以就拉一个姐妹一起,三个人,便能互证清白?。 “好。”时雨点头,道:“明日我们俩一道儿?去。” 她们俩又叽叽喳喳出去转悠了半天,时雨以赵万琴的?名义,在?一间钱庄里存了银子,算是后手,若是被赶出府门,也方便她日后使用。 待到了晚间,她们二人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当晚,时雨回了云中阁时,便瞧见时云在?院阁里水湖中心的?凉亭中等她。 时雨一瞧见她弟弟,便红了眼眶。 她的?弟弟如往常一般,白?衣公子,温润如玉。 上辈子她跟她弟弟都死得太惨了,算起来?,这?还是这?辈子,她回来?以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时雨一时满怀哽咽,望着她弟弟的?目光都含着几分泪光。 那时,正是晚霞缤纷,天边的?彩霞烧成烟粉色,云后还泛着金光,金与粉与白?的?云与绿的?树与鎏金的?屋檐拼凑在?一起,成了一副瑰丽的?画,画中最美的?,是那娇柔的?姑娘,如春枝上的?花苞,鲜嫩的?气息直扑人的?眼。 时云看?不?了阿姐那种模样,柔柔弱弱,像是随时都能扑进他怀里,在?他怀里哭出来?一般。 他的?阿姐,比彩霞,比琉璃,比全?天下的?美好的?东西加起来?都美。 那天晚上,时云跟时雨喝了不?少酒,时云还趁着时雨饮多了酒,双眸泛着亮光,死死地盯着时雨的?醉颜,问时雨:“阿姐,当真不?喜欢李大?公子了吗?” “不?喜欢了。”时雨醉得一塌糊涂,半趴在?亭子的?石桌上,晃着手里的?酒杯,嘟嘟囔囔的?说?:“他不?配。” 那天晚上,时雨都不?记得自己究竟说?了什么了,她醉的?一塌糊涂,只隐隐记得,时云当时替她将一缕发丝别在?耳后,让她“等一等”。 等什么? 时雨不?清楚了,她只知?道当天晚上回房之后,她便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第二日她醒来?时,天光已大?亮,时辰都过了午时,时云回国子监学课去了。 时雨也没去管,只当时云醉酒胡话,不?必较真。 她今日还有?要事?,晚间要陪赵万琴去玩花灯节,明日之后,她还要去找陆无为赔礼。 珍惜这?最后一个和平的?夜晚吧,从明天开始,她就要去伴虎了。 时雨眼含热泪的?唤玉兰去给她穿衣裳了。 —— 与此同时,锦衣卫诏狱中,李现之正在?被审查。 锦衣卫的?诏狱位于地面之下,不?见天日,纵是夏日,也阴冷刺骨,诏狱内的?一间牢房里,李现之的?衣裳都被扒掉了,只有?一件中衣堪堪遮丑。 因?着有?官身?在?,且还没有?定罪,所以李现之并没有?被用刑,但是他也吃了不?少苦头。 在?锦衣卫里,可不?像是在?其他牢狱,不?管是刑部还是下头的?衙门里,总有?各种明里暗里的?规则和人手,只要通过去,便能叫犯人好过一些,但是锦衣卫的?牢狱里密不?透风,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李现之在?这?里,与旁人无异。 他被关进来?已有?两天一夜了,马上便要两天两夜了,一顿好饭没吃过,只有?人给过他几个破馒头。 李现之满身?傲骨,怎么可能吃这?种东西,他硬咬着牙不?肯吃,一口水也不?喝,饿的?头晕眼花,倒在?地面上,被冷气浸的?骨头都疼。 等到陆无为来?提审他的?时候,李现之已经快把他自己给折磨死了。 前日里还姿容出众、举止风仪的?公子此时已经变得狼狈不?堪,只剩下最后一点体面,具体体现在?陆无为进来?的?时候,李现之咬着牙站起身?来?,没有?匍匐着被人拖起来?。 他并非是什么不?懂官场的?糊涂人,他是大?奉鸿胪寺的?官员,对锦衣卫自然也有?几分了解,他已经猜到了一些,当时在?公子苑里,锦衣卫是在?做一场“请君入瓮”的?戏,用以抓人,他恰好撞了进去。 而陆无为,借着锦衣卫查案的?势,把他给关进来?了。 陆无为可挡,但是锦衣卫查案的?势不?可挡,此时他是落在?陆无为手里的?鱼肉,如果他反抗,不?配合,陆无为可以随意炮制他。 所以他只能配合。 忍一时之气。 此时是的?陆无为与前日的?陆无为也大?不?相同了。 案件基本已经告了一个段落,只剩下最后一些收尾的?工作,比如那些公子苑的?小倌如何处理,公子苑里的?死尸如何处理,剩下的?这?些恩客如何处理,后续基本都会让负责本案的?百户来?办。 负责这?个案子的?百户姓陈,名陈亦,正是陆无为的?顶头上司,今日派陆无为来?处理所有?恩客,最后审查一遍,没问题的?放掉,有?问题的?直接关进牢狱里关半辈子,或者一刀砍了,放乱葬岗埋了。 陆无为论功行赏,被抬成了小旗,手底下领了五十个校尉,现在?,陆无为在?诏狱中,专门负责做邢审,让他来?审人,也算是本职。 今日是陆无为第一天做小旗上任。 枕间怜娇(重生) 第27节 湛蓝色的?飞鱼服往身?上一套,本就挺拔的?肩膀更添了几分英气,官帽压在?一丝不?苟的?发鬓间,露出其下一张眉目冷冽,凶戾逼人的?脸,当他腰佩绣春刀走进牢门时,周身?的?气势颇为压人,叫人忍不?住想?起,在?公子苑那一夜,站在?台阶上,一刀一步砍下来?的?陆无为。 陆无为对锦衣卫查案的?流程烂熟于心,从不?曾有?半分不?合规的?地方,他对李现之的?审讯也只包括公子苑之后的?事?情,绕是李现之对陆无为心中有?偏见,却也不?得不?认一句,这?人真是办事?老?辣。 待到一场审讯走完,陆无为便叫身?后的?校尉开门放李现之出来?,并且摆出来?一张公事?公办的?脸,躬身?行礼道:“李大?人,此次问询已结束,李大?人与这?场案子没有?直接关系,先前的?调查皆是为了大?奉黎民?百姓,若有?冒犯,还请大?人体谅。” 陆无为这?人,越是想?要算计谁,面上越是让人挑不?出错处,每句话都说?的?滴水不?漏,那冠冕堂皇的?意味一压下来?,此时李现之若是不?肯低头还礼,那就是李现之为人狭隘。 李现之纵是恨得牙痒痒,此时也得咬牙切齿的?忍着,还了一个叉手礼,道:“无碍,都是为了查案。” 说?话间,已经到了要离开的?时候,陆无为派了一个校尉给李现之领路。 李现之本来?是想?风轻云淡的?离开,然后日后再报复的?,但是在?他与陆无为擦肩而过的?时候,一种强烈的?不?甘涌上了心房。 凭什么? 他到底哪里不?如这?个锦衣卫! 李现之双目赤红,骤然停住了步伐。 他那双丹凤眼转过来?,死死地盯着陆无为的?脸,当陆无为转过目光来?,神色平淡的?问“李大?人还有?何指教”的?时候,李现之对着陆无为笑了一下。 这?一笑,都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陆大?人应当知?晓我那一日为何去公子苑,我也知?晓陆大?人为何要单独把我扣下,但没关系。” 李现之的?声音压的?极低,说?出来?的?话似只是气音一般,飘飘扬扬的?落到陆无为的?耳廓间,他道:“她终会是我的?妻,康佳王府的?千金郡主,不?可能下嫁给一个锦衣卫的?小旗。” “我虽不?知?你是如何诱的?时雨去寻你,但是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都是没用的?,那只是时雨一时意乱情迷而已,她若是想?清楚了,定不?会再去寻你了。” “你的?家境想?来?也不?怎么样吧?谁家好儿?郎,会进锦衣卫这?种地方,时雨最是胆小,怎么可能与你这?种满手血腥、蝇营狗苟之辈在?一起?” “若非你有?一张好脸,她岂会看?你一眼!” “只有?我,与她才是,门当户对!今天晚上花灯节我便会去寻她,她那般爱我,定是会与我重归于好!” 最后那几个字被李现之咬的?极重,说?完之后,他定定的?盯着陆无为的?脸,想?从陆无为的?脸上瞧出来?什么。 但什么都没有?。 陆无为只是神色淡然的?略过他,转而道:“送李大?人出诏狱。” 李现之一口闷血吐不?出去,气的?一甩袖,随着校尉走了。 而陆无为的?眼眸里反倒闪过几丝泠光。 果真是郡主么...康佳王府的?郡主,应是唤,安平。 安平。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封号,却是从另一个男人的?嘴里听见的?。 他在?心里念着这?两个字,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心口被人捏过,有?一种细细麻麻的?痒。 时雨到现在?都没有?来?寻过他。 今天晚间——花灯节。 陆无为垂眸,短暂的?思索了片刻后,继续提审旁人。 到了当晚换班,陆无为从北典府司出来?,换了一身?常服,悄无声息的?在?街内游荡,奔向康佳王府。 时雨不?来?找他,他也不?会去找时雨,他只是去看?看?。 看?看?这?个李现之,如何与时雨重、归、于、好。 第27章 李现之追妻失败发疯+陆无为入狱 大奉京城, 七月盛夏。 盛夏的晚间远没有白日里闷热,一阵夜风吹来,还带有几分凉意,但也凉爽不到哪里去?, 因为这几日是花灯节。 花灯节, 是盛夏七月二十日左右筹备开办的, 一般都开办三天左右,到时满街花灯,人潮汹涌,适龄男女皆与街中踏青。 李现之出了府门后,回了李府, 匆匆洗漱, 又唤人备马车,准备出李府,去?康佳王府寻时雨。 他有话要问时雨。 期间管家欲言又止, 大意便是想劝诫李现之刚出诏狱,应好生歇息, 又好奇李现之到底是如何进了北典府司的, 但见?李现之的脸色差的出奇,自然也不敢提,只敢偷偷趁着小厮沐浴的时候,去?问那小厮。 这位小厮可是倒了大霉, 跟李现之出了一趟府门,到了公子苑后, 刚见?证自家主?子被戴绿帽的过程, 转头?就被抓进了北典府司。 李现之有官身,没挨打, 他只是一个小厮,被鞭子抽了好多?下,浑身疼得?要命,好不容易才回了李府,才刚上过药,瞧见?管家从门外进来,喝退下人后,一脸严厉的问他:“你们到底去?做什么了?” 小厮眼含热泪。 做什么了?做了两天孙子!挨了两天打,什么功都没立,还瞧见?主?子被戴绿帽子了,这心?腹之路也太难了吧? 不会?被主?子灭口吧! —— 而那头?,李现之沐浴更衣完后,便直奔了康佳王府。 他的墨发?还没干,所以只用一根绸带束在脑后,两天两夜,他在牢里什么都没吃,出来后也只用了一些茶水,他什么都吃不下去?。 他坐在马车里,马车壁随着车轮微微摇晃,马车外路边的花灯叫卖声传入耳中,惹来真真烦躁之意。 一口郁气堵在他的胸口处,让他难以做旁的事,他必须要立刻找到时雨,必须要立刻向?时雨问清楚。 那个陆无为,到底是谁? 时雨又是什么时候,跟陆无为在一起的? 早些时候,他以为是与是因?为那封信,才会?那样决然的和他分开的,但是后来见?了陆无为,他才发?现,事实?似乎并不是如此。 时雨与陆无为熟稔的程度,很可能是早就相识。 李现之再?一联想到,之前他在琴楼办小生辰宴的时候,时雨便曾出现在公子苑里,便觉得?心?口越发?堵塞。 时雨早就与这个陆无为暗里勾连! 所以,时雨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直接相信了,并且毫不犹豫的和他提出退婚! 并不是他做错了什么,而是这封信给了时雨一个解除婚约的契机! 是时雨先?背叛了他们之间的婚约! 这些事情,李现之只要一想起来,便觉得?胸口处酸恨翻涌,一种强烈的不甘萦绕在他的心?房,他可以忍受时雨无礼,懒怠,娇蛮,却不能忍受时雨背叛他! 时雨想要跟其他男人好,他偏不允许!他偏要时雨嫁他。 而且,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锦衣卫! 若是什么高门之子、浮白载笔的人物便罢了,但那个陆无为,显然是个沾着满手血腥的暴戾狠辣之人,这等人,心?机阴沉,怎是良配? 时雨生来纯善,定是被他骗了! 李现之的心?像是被两股力量拉扯。 一股力量在说:时雨是被他骗了,待到时雨清醒过来,定会?知道,他李现之才是良配,而另一股力量在说:没错,就是这样!你要打醒时雨!你要让她明白,那锦衣卫不是好东西! 但时雨一定不肯和他一起走。 李现之被嫉恨冲昏了头?脑,竟想出来个地痞流氓常用的招数来。 时雨不愿与他一起走,他便将时雨抢回到李府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待上片刻,到时候,那锦衣卫还会?要时雨吗? 天下没有那个男人是不在乎女子贞洁的。 时雨被那锦衣卫抛弃的时候,便会?明白了,只有他,才是时雨最?后的归宿。 他都是为了时雨好。 他都是为了时雨好! 他没有错,时雨本就该是他的! 若是有旁人知晓了李现之现在的想法,定会?觉得?都不认识他了——嫉妒是全天底下最?毒的毒药,只需要那么一滴,便能将他改变成另一幅模样,面上那张斯文儒雅的皮开始扭曲,露出了污浊不堪的底色来,他似乎是突然变成这样的,又似乎是早就是这样,只是现在才被发?现而已?。 男人都是有劣性根的,以前李现之对时雨有几分喜欢,但也不大多?,他也不怎样珍惜,总想着让时雨变得?更好一点,才能配的上他,可一旦有人来抢,一旦时雨又去?与旁人有了联系,他却又死活不肯放手、突然间便的非时雨不可了,得?不到就发?疯,做出来各种可恶的事情,让人闻之嫌恶,避之不及。 恰好此时到了康佳王府门口,马车缓缓停下,门外的小厮向?马车内道:“启禀大公子,到康佳王府了。” 说话间,小厮拿出脚凳,供李现之踩下马车。 李现之撩开车帘后,以自己李家大公子的名头?来拜访时雨。 纵然时雨当时已?经提过“退婚”,但李家大公子也是颇有些重量的,门口的门房不敢拦着,只进去?唤人,康佳王府的管家嬷嬷闻讯而来后,笑眯眯的与李现之道:“启禀李大公子,我们郡主?出去?游花灯节了,不在府中。” 因?着时雨要退婚的事儿府中人早已?知晓,且现在来拜访,连个拜帖都没有,不伦不类的,所以那管家嬷嬷也不敢放李现之进来,只礼数周全、客客气气的将李现之往外挡。 “我们家郡主?是随着赵姑娘出去?一道儿逛的,您沿着街路找一找,许是能见?到呢。” 李现之一心?去?寻时雨质问,似是没在意这嬷嬷的态度,听闻了嬷嬷的话,转而便走了。 嬷嬷瞧见?李现之走了之后,便去?叫了个小厮过来,让着小厮去?一趟翠微茶楼。 翠微茶楼就坐落在开办花灯节的花街上,价格奇贵,康佳王府提前便定了包厢,给时雨取用宴客。 “去?与郡主?说,李家公子来寻她了。”嬷嬷道。 自家的郡主?去?哪儿了,嬷嬷自是知道的,只是不能告诉李现之罢了,方才的都是推辞,花灯节人多?,整个大奉内城都是人来人往的,稍有不慎都能走丢,连自己的友人都瞧不见?,李现之想要找到个人,难于登天,嬷嬷也不怕李现之去?找,但她得?提前跟郡主?知会?一声。 小厮应了一声之后,转而便顺着府内后门溜出去?寻安平郡主?了。 只是康佳王府的小厮不知道的是,李现之压根就没走。 他挑了个角落处,等着那康佳王府的小厮出来后,直接跟上去?了——他好歹是管了一府的少主?子,府内有什么龌龊龃龉,他一清二楚,这点小心?机,他还是看的懂的。 他不一定玩得?过陆无为,但他肯定玩得?过一个小管家。 这漫天华灯,人潮汹涌,他一个人寻不到时雨,远不如直接跟着康佳王府的人方便。 康佳王府的小厮从康佳王府后门行出。 康佳王府坐落在麒麟街中段左右,麒麟街是官街,距离皇城极近,能住在这条街上的,要么是爵位加身,要么是三品大员,三品以下的官,都摸不到麒麟街的尾巴。 因?着此处官家林立,所以四周都比较清净,花灯节开办的地方距离麒麟街足足隔着三条街,小厮一路跑过去?,跑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跑到翠微茶楼所在的花街。 花街繁荣热闹,四周都是巡逻的捕快,天才将将暗下来,花灯却早已?亮满了整条街道,头?顶上是沉下来的天幕,街巷上是堪比白昼的灯光,明月高悬夜空,将整个大奉照看成了一副热闹的画卷,其下人声沸腾,孩童尖叫提灯奔跑,小厮一路略过,穿过人海,入了翠微茶楼。 片刻后,李现之也到了翠微茶楼。 枕间怜娇(重生) 第28节 翠微茶楼共三层,因?着便坐落在花街之中,所以每每花灯节开办,翠微茶楼都能凭借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位置,赚上一波银钱,这里的包厢,一日便要三十?两银子。 时雨提前定了两个包厢,一个给她们俩用,一个等白家公子来了,可以让赵万琴与白家公子俩人去?饮茶。 现下白家公子还没来,时雨便与赵万琴俩人一道坐在窗边饮茶,向?下眺望。 处处都是人声,四周都是人影,赵万琴来得?早,不断地向?下去?望,望着望着又回过身来,只问:“你瞧瞧我今日如何?” 时雨便抬眸去?看赵万琴。 窗外花灯明亮,各种烛光在各色的灯笼纸内照出来,便也照出了各种颜色的光来,红橙黄绿青蓝紫,全都从窗外落进来,落到窗旁边的赵万琴的脸上、裙摆上,像是流动着的水光,粼粼的映着她的脸。 她本就生的大气明媚,面若银盘,像是烈烈的丹橘花,此时身穿鎏金缤彩晚霞襦裙,更像是一团红艳艳的彩云,站在满街华灯下,也明亮的毫不逊色。 “极好的。”时雨撑着下巴看她,道:“那位白公子一定会?喜欢的。” 白家有两子,兄长体弱多?病,弟弟强壮武将,赵万琴和李摘星喜爱的都是那位武将弟弟。 她们俩说话间,包厢外突然有人敲门,外头?传来了康佳王府的小厮的声音:“启禀安平郡主?,管家嬷嬷叫小的来传个话。” 时雨便起身来,走到包厢门口旁,打开了门。 她不想叫那小厮进来,免得?被赵万琴听见?她的府内家事——她的事不多?,管家嬷嬷也不是操心?劳神,什么小事儿都要派过来说一句的人,能被管家嬷嬷特意点人过来知会?一声的,怕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时雨才一推开包厢门,那小厮便压低声音,把之前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管家嬷嬷叫小的问问您,要不要早些回王府?”那小厮道:“那位李公子竟独自一人找上门来了,多?少有些失仪,若当真叫他找寻到您,争执起来,怕是不大好看。” 花灯节,人流何其之多??京中贵秀都会?在花灯节的花街上包下茶馆或戏馆包厢,若是在花灯节上闹起来,被一些人瞧见?,名声怕是不好。 “我知道了。”时雨道:“不必回,你安置几个私兵在我四周便是。” 时雨还不知道那一日公子苑时,李现之也在场的事情,更不知道李现之跟陆无为早已?碰上过面了,她自小巷一别,便再?也没见?过李现之,更不知道李现之时为何而来。 她印象里,李现之还是那个霁月风光的公子,纵然自大自傲,永远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但因?出身缘故,他待人一向?有礼节,以“正人君子”自诩,虽好颜面,但多?数时都约束自己,从不仗势欺人,是个有些缺处,却并不下作的人,所以时雨也不觉得?他会?做出来多?坏的事情。 再?说了,李现之能不能找来还不一定呢。 时雨纵然活过两辈子,未卜先?知的知道了一些事情发?展,但是却永远搞不懂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是。”听闻郡主?如此吩咐,那小厮便点头?应下,转而下去?了。 小厮离开之后,时雨复而回包厢内。 她与赵万琴又坐了一会?儿,外面的天色彻底沉下来了,黑压压的天色下,花灯越发?瑰丽耀眼,眼看着到了之前约过的时间,赵万琴越发?焦躁。 那位白公子没有来。 白公子旷了她的约。 赵万琴一时万分沮丧,趴在桌上不肯说话,时雨便陪着她,安抚她:“说不准只是耽搁了片刻,一会?儿便来了。” 可是又等了半个时辰,等到外面的天儿都黑成墨一般的颜色来时,时雨也说不出什么安抚的话来了,两个小姑娘在这最?热闹的日子里孤寂的坐了半个晚上。 等着花灯节都散了,街上的行人骤减,只剩下零星几个,连茶馆都要打烊了的时候,赵万琴才收拾好心?情,拉着时雨准备回了。 “我也不怎么喜欢他。” 赵万琴起身的时候,擦着红彤彤的鼻头?,带着哭腔说:“他也就那样。” “挺一般的。” “我就随便约一约。” “他不来也无所谓,我一点都不在乎。” 时雨在一旁点头?称是,没有戳破赵万琴这点脆弱的自尊,顺带跟着哄了一句:“日后你找了旁人,他一定会?后悔的。” 赵万琴红着眼,咬着牙,重重的“嗯”了一声。 她们俩小姑娘手牵手下了茶楼的二楼包厢台阶。 再?从茶馆出去?的时候,原本热闹喧嚣的街巷已?经没什么人了,现下已?是丑时末了,再?过一两个时辰,天都要亮了,她们俩手扯着手往外走,茶馆的小厮弓着腰送到门口,拉长了音调道:“二位姑娘小心?门槛儿,下回再?来啊——” 因?为花街原先?摊贩人群众多?,马车进不来,所以马车都停在隔壁的街巷,要上马车回府,就得?先?走过一条街,她们俩从街头?走出来,远远一阵夜风袭来,卷来了半盏破掉了的残灯,正是赵万琴最?喜欢的兔子形状的花灯。 兔子花灯被风吹着在地面上滚过赵万琴的裙摆,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赵万琴看着那兔子残破的笑脸,觉得?她跟着半边兔子一样凄凉。 赵万琴绷了一路的脸终于绷不住了,拉着时雨的袖子一路哭哭啼啼的骂人:“不来就不来,直接回拒了我不行吗?偏叫我这般等一晚上,耍人很好玩吗?” 就算是本人临时有事来不了,叫小厮来跑一趟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一两句话的事儿而已?! 她开始骂了,时雨便跟着一起骂:“这位白公子人品堪忧,早些认清也好,省的日后与他纠缠深了,那才倒霉呢。” 她们俩手挽着手骂了半天,都觉得?心?中郁气散了不少。 言而无信、有约不赴的人,最?讨厌了! 彼时明月高悬夜空,自上而下照着整个街巷,两个小姑娘携手,无知无觉的走在街巷上,她们并不知晓,在下一个她们即将路过的巷口里,藏着一伙李府的私兵。 夜色之下,私兵紧贴着巷口墙沿而立,蓄势待发?——他们接到了大公子的命令,要将安平郡主?抢上马车。 一个小小的郡主?自然不会?如何,他们主?要的敌人是康佳王府的私兵。 当两位小姑娘手挽着手走到巷子口的时候,正在哭着骂白公子的赵万琴似乎听到了点动静,她红肿着的圆眼往巷子口里一望,道:“这里好像有盔甲摩擦的声音。” 她不像是时雨自幼长在京城,赵万琴年幼时,是在漠北里待过的,她见?过漠北的战争,熟悉盔甲的声音与铁器的味道。 那是与胭脂水粉,绸缎薄纱截然不同的气息。 几乎就在赵万琴看向?巷口的一瞬间,巷子里的私兵们骤然冲出来,奔向?了她们二人! 时雨与赵万琴呈现出了既然不同的反应,时雨当场被吓的动弹不得?,而赵万琴本能地连退三步,转身便跑,跑出几步后,才记起来时雨还在。 “跑啊!”赵万琴喊道。 时雨如梦初醒,但已?经来不及了,距离她最?近的私兵一把扯过她的手臂,几个人直接把她包围起来了。 这时候,康佳王府的私兵和赵府的私兵也从暗中冲出来——方才两个姑娘都在茶楼中饮茶,所以私兵都未曾出现过,只在暗处跟随,免得?扰了两位姑娘的雅兴。 后见?有人当街抢冲两位姑娘,他们才冲出来,但是已?来不及了。 赵万琴被赵家私兵救下来了,时雨却被李家私兵迅速绑走了,康佳王府的私兵上去?追,但却被李家剩下的私兵纠缠住了,根本来不及追。 时雨被两个李家私兵一前一后扛起来,一个拖住俩胳膊,捂住嘴、一个抱住俩腿,轻而易举的将她扛起来扛跑了,这俩私兵脚力了得?,跑的比马都快,还会?翻墙越檐,时雨嘴被捂着,一声尖叫都没冒出来,踢打也毫无力气。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柔弱的不堪一击。 时雨都被吓坏了。 竟有人绑架她! 上辈子这时候,赵万琴跟李摘星打比赛打输了,伤了腿,每日窝在府内不出门,那日过灯会?节的时候,是时雨跑到赵万琴的府上,陪着赵万琴过了一夜的。 她上辈子没事,所以这辈子也理所应当的认为自己没事——她就算是改变了,也应当只改变了与陆无为一个人的线才对,怎么会?横出这么一个绑架呢? 时雨胆子不大,脑子也不行,一遇到险事,便惊得?不敢动弹,浑身铁硬,人家捂她嘴,她便真的不敢喊,只瞪大了眼等死。 幸而这俩人没杀她,而是兜兜转转,带着她进了一条小巷,然后将时雨扔进了小巷子里的马车中,这两人则一个堵守在马车旁,一个堵守在小巷的巷口。 时雨“噗通”一下被扔进了马车里。 她被扔进来,身体重重的砸在了马车地板上,这间马车不够大,因?为马车的车主?并没有什么郡主?规制,只是个普通马车,只有一匹马,堪堪能面对面坐下八个人,并不像是时雨的郡主?马车,还能摆一张大床和矮桌,做简单的行居。 马车内狭小昏暗,所以时雨一进来,便能看见?马车里的人坐在马车里等她,因?着四周无光,她没能第一时间瞧清对方的脸,但也因?为太过熟悉,所以她只冷静下来,瞧了一眼轮廓,便辨认出来是谁了。 “李现之!”时雨认清了是他,顿时有力气了,方才那点胆怯全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一股恼羞成怒的火儿直顶头?皮,她爬起来,在马车内站稳,冷声道:“你唤人绑架我?李现之,你命不要了吗?我是当朝郡主?,若是此事被我父知晓,你官身都要被撸下来!” 说话间,她便往马车外退。 “你父?”马车对面座位上坐着的李现之突然古怪的笑了一下,他不再?像是之前一样挺直着肩膀,堂堂正正的挺拔坐着,而是垂着首,塌着脊梁,整个人似乎要与马车内的昏暗融为一体,周身都泛着粘稠潮湿、黏腻阴暗的气息,他声线模糊不清的笑起来,随即讥讽、尖锐的大声质问道:“时雨,你敢与你父言明吗?言明你为何要与我退婚,言明你与旁的男子暗中勾连吗!” 这一声问落到时雨头?上,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她的步伐慢了一步,李现之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掐着时雨的脖颈,双眸猩红的将她摁在马车壁上,声嘶力竭的喊道:“是你,你先?背叛了我,你跟那个锦衣卫暗中勾连,然后才想着与我退婚,想着嫁给他!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时雨听见?“锦衣卫”这三个字的时候,脑袋都嗡了一下。 锦衣卫...她认识的锦衣卫只有陆无为那一个。 李现之时如何知晓陆无为的? 时雨不知道,她在那一瞬间哑口无言。 她用力去?推李现之的手,想要挣脱开他的桎梏,但偏生,李现之死死掐着她的脖子,甚至还想撕开她的衣服。 “我要了你,看他还会?不会?娶你!”李现之双目赤红着喊道:“时雨,你这一辈子,都只能是我的!” “住手!我未曾与他暗里勾连。”时雨只觉得?一阵恶心?涌上来,李现之的触碰让她浑身都难受,她的面色被掐的绯红,声线艰涩道:“我没有想嫁给他!” 她与李现之退婚也并非是因?为陆无为,只是因?为上辈子被李现之伤透了心?,这辈子不想跟他有交集而已?,只是李现之找不到旁的原因?,便一门心?思?的把问题扔到旁人身上。 时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突听马车外传来一阵倒地的动静,似是有人摔倒在地上,且同时,马车外有人重重的一刀砍在了马车门上。 时雨与李现之都是一惊,马车似乎被大力推倒了,时雨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随后李现之就被人生生的从马车外拽进去?了,时雨囫囵的在马车内滚了一圈,头?都不知道磕到了何处,“砰”的一声,疼的她眼泪都快下来了。 而与此同时,马车外一阵寂静,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时雨艰难的从翻到在地上的马车内探出身来,便瞧见?这小巷子里一片狼藉。 巷子的一半隐匿于昏暗之中,月光照过墙沿,斜斜的浇下来,照亮另一半,明暗相交的界限里,这辆马车的马倒在地上,已?经死了,两个私兵倒在地上生死不知,李现之则被人揪出来,打昏在地,扔在了地面上。 但四周没有人。 时雨茫然的从马车车厢里爬出来,跪在地面上,看着这一地的人和血,感受着自己脖上的痛处,只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像是做梦一样。 李现之因?为误会?她与旁人暗里勾连绑了他,那...是谁救了她呢? 刚才是谁把李现之从马车里拽出来的? 她不知道,她的脑子一片混沌,手掌死死的攥着衣领,脸色惨白的跪在小巷的地面上。 像是跟别的狗抢食的小笨狗,抢不过,挨了顿打,缩在角落里不敢汪汪叫。 —— 康佳王府的私兵和赵万琴、赵家私兵找到小巷子里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幕。 私兵与罪魁祸首都晕倒在地,马儿已?死,马首被人一刀斩落,鲜血流了一地,时雨跪坐在小巷中央,脸色极白。 赵万琴“嗷”的一声喊出来了:“时雨——” 人群冲进小巷间,纷乱的脚步声塞满了整个小巷,一群人七手八脚的去?检查时雨,各种各样吵杂的声音填满了整个巷子。 而在与小巷一墙之隔的隔壁小巷间,陆无为静静地靠着巷子的砖墙站着。 月光落到他的面上,他依旧如往常一样平静,等到隔壁巷子里的人都走了,他才翻身上小巷的墙沿,蹲在墙沿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 那三个人都被康佳王府的人当成证据捉回去?了,如何裁决,当由康佳王府的人来办,不是陆无为能插手的事情了。 枕间怜娇(重生) 第29节 小巷里只留下了一匹马,和一辆马车,暂时没人来处理,只有一个康佳王府的私兵看着,那私兵在原处的小巷口站着,根本没想到,这里有一个人,一直站在隔壁巷子里,贴着巷墙站着。 陆无为垂眸看了一会?儿地面上的血迹,终于转身离开了,只是他步子迈起来的时候,脑子里却想过了时雨刚才在马车里的话。 “我没有想嫁他。” 那是时雨情急之下的真话,还是用来糊弄李现之的假话呢? 陆无为想不清楚,他的判断力总是在时雨这里失效,因?为不管时雨做什么,他都会?抱有一丝期待。 也许她会?来。 也许她只是被李现之吓到了,所以在和李现之说假话。 也许...她是喜欢他的,只是暂时没想好,说不准过段时间,她便来了。 他想着,又觉得?一阵压抑,胸口很空。 他又像是个被碾压出所有汁水的橘子一般,只剩下干巴巴地果肉,渐渐干枯老化,要化成一块泥土,最?终泯灭与漫长岁月里。 月色之下,陆无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里。 他这人就有这样的本事,一颗心?被碾碎了,人却依旧按照原先?的轨迹来走,像是短暂的将魂魄与身体分开,不管多?难熬,他都硬咬着牙往下走。 他那一身傲骨,死不低头?,五脏六腑都快被搅烂了,人还直挺挺的站着。 陆无为几个思?绪在脑海中闪过,人却已?经一路飞檐走瓦,回了北典府司内。 今晚该他当值。 但陆无为前脚刚回北典府司,后脚便被几个同僚团团围住,陆无为顿了下,没反抗。 锦衣卫的规矩,反抗可当场格杀。 就在陆无为站住脚步的时候,一位姓袁的百户出现,冷着脸扫了陆无为两眼后,道:“拿下!” 第28章 李现之火葬场扬灰+时云暴走+美救英雄 北典府司, 诏狱内。 陆无为白日间才在诏狱内巡逻审查,到了晚间,却变成了诏狱内的其中一员,他被扒了飞鱼服, 扔到了诏狱内的一个牢狱中。 牢狱四周一片昏暗, 牢门由精铁打造, 武功高强者都很难撼动,除非练有?缩骨功,才能逃脱出来,但?就?算逃出牢房也没?用,北典府司的诏狱五步一岗十步一门, 每个锦衣卫都有?一手好功夫, 在诏狱门口还有专门的人镇守,就?算逃出了诏狱,外面可是锦衣卫北典府司老巢, 迎门都能撞上北典府司指挥使,锦衣卫不?死光, 谁能逃出去呢? 谁都逃不?出去, 所以陆无为也没?打算逃,那些锦衣卫同僚将他丢进来,他便毫不?反抗的被丢进来,丢进来后没?人管他, 他也不?急,只安静的盘坐于地面上, 等着旁人来。 他熟悉北典府司的流程, 既然?下?了诏狱,那便一定是抓到了他的罪状, 没?有?证据,不?会抓人,抓了人之后,如果没?有?实证,也不?会用刑审讯。 但?是,他能有?什么罪状呢? 陆无为身上只余单薄的棉质中衣,他端坐在地面上,挨个儿捋最近发生?的事情。 他身世简单,被捡回来的孤儿,老父病重几年,命不?久矣,从?未出过村,他生?性少言冷淡,甚少交友,只有?几个偶尔讲话的同僚,应当不?是被旁人牵连。 他最近一直在忙公子苑拐卖案,如果要把他抓进来,唯一的可能就?是案子出了问题。 可是案子已经临近结尾了,能出什么问题? 陆无为端端正正的坐在地上,目光平和的盯着他身下?地面上沾染着的血迹看,脑子里则开?始回转最近案子的问题。 他跳出自己的身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能想到的,只有?一个李现之。 但?是李现之明显没?时间,李现之从?诏狱出来之后,便直接去找了时雨,现在应该还在康佳王府。 至于其他的,他想不?出。 想不?出,那就?只能等,等着把他抓进来的人来问他,他再反向去推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将他抓进来的。 —— 袁散身穿百户银色飞鱼服,从?诏狱外进来,走过牢狱旁的道路,远远看过去时,便瞧见这么一幕。 被扒了官服,只穿着单薄中衣的陆无为似乎已经等待多时,听见动静,他便坐在牢狱里,处境艰难,形容却不?狼狈,正眼?神冷冽,渊渟岳峙的抬眸望过来。 毫无畏惧、瑟缩的神色,他的眼?神里暗藏杀机,像是即将开?始一场冒险,探索一场未知,跃跃欲试。 袁散心里一沉。 光看这姿态便知道,此?子心性坚固,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此?次若是杀不?了,日后必成祸害。 他原是与这个陆无为没?仇的,此?次拿陆无为下?狱,是他临时做了个局,硬挑出来了一点毛病,压在了陆无为的身上,试图搞死陆无为。 昨日下?午,那位康佳王府的小世子约他用了一次饭,话里话外,给了他这么一个难事。 弄死锦衣卫里的一个后辈同僚——若是前几天知晓,此?事还颇为好办,因为此?人那时还只是个校尉,在做暗卫卧底,偷偷弄死的话,北典府司并不?会派人去查,只会给抚恤金,但?现如今,他已经是个小旗了。 做了小旗,便算是正式入了北典府司,有?了官身,虽说不?入流,但?因北典府司官职特殊,一个小旗也有?可能涉及到某种朝廷隐秘,若是突然?遇刺而死,北典府司是会调查的,陆无为的顶头?上司姓陈名亦,也是个难缠的百户,若是被陈百户查出来蛛丝马迹,到时候袁散死路一条。 北典府司有?多能查,袁散清楚,且陆无为功夫颇为不?错,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好轻功,若是逃起命来,极为难杀,他知道“暗杀”这条路走不?通。 袁散想要弄死他,就?得换个法子。 所以袁散打算冤死他。 袁散挑了两个死囚,让这两个死囚来指认陆无为泄露北典府司内部机密。 这是个口袋罪,可大可小,全看上面的人如何处置,袁散若是想,扣完帽子,就?可以上刑,而袁散为什么要挑今天动手呢——因为今日,陆无为的顶头?上司陈亦去了东津办案,陆无为是陈亦的人,陈亦要是在,袁散不?可能轻而易举的将陆无为抓到此?处来。 袁散这是趁着陈亦不?在,抓紧时间动手。 刑具一上,若是陆无为撑得住,咬死牙关不?认,硬挺到陆无为的上司来救他,还能活一条命,若是陆无为挺不?住,认了,只求速死,那就?死路一条了。 亦或者,干脆靠审讯的时候下?一波重手,将陆无为活生?生?审死。 几个念头?急转间,袁散已经走过了长长的牢道,走到了关押着陆无为的牢狱前。 坐在牢狱地面上的陆无为已经缓缓站起了身。 他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什么,但?他并不?畏惧,他有?从?险境中夺一丝生?路的勇气。 大势倾轧而来,他坦然?而立。 牢狱门被打开?,铁链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哗哗碰撞声?,来自遥远的康佳王府、来自上一辈的恩怨、在此?刻,兜转着落到了陆无为的身上,一丝丝线缕缠绕而上,拉伸出一些命中注定的纠葛,某种不?见硝烟的战争,就?此?拉开?序幕。 —— 深夜,康佳王府中。 时雨惊魂未定的在私兵的保护下?与赵万琴一道回了康佳王府,赵万琴知道要出事,所以送了人后,她便回了,没?去过多问他人私隐。 李现之和另外两个私兵被直接抓进了府内,管家嬷嬷听赵万琴说了事情经过,当机立断去董府请了董侧妃回来。 这种事情不?好去告官,女子清誉是一座大山,都不?需要一座山压下?来,只要山上砸下?来一块滚石,便能将时雨砸的头?破血流,面目全非。 一个干干净净的好姑娘,被砸成了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旁人瞧了她一眼?,不?知她真本性,自然?会远离她。 所以要先将此?事压下?来。 幸而他们?康佳王府也不?是任人欺凌,由人宰割的,康佳王府的权势,纵然?不?闹到官府去,也足够李现之喝上一壶。 因为李现之的父亲现下?还在清河,所以这件事情是董侧妃将李府的李老夫人请过来办的。 李老夫人年过不?惑,因早些年生?孩子亏空了身子,险些难产而死,熬过来之后便去礼佛,再也不?管尘事,已有?多年未曾出过府了,这一次,为了李现之的事情,她才出来了一趟。 因为她不?出来,整个府里,没?有?能跟董侧妃坐下?来谈话的人。 李老夫人来的时候,董侧妃并没?有?特意去难为她,只将李老夫人请到了前厅叙话。 李老夫人穿着一身褐色金钱印对交领月绸长衫,发鬓半白?,盘的一丝不?苟,虽是与董侧妃同岁,但?脊背佝偻,行动缓慢,瞧着竟似个垂暮老人似的。 而董侧妃,也是近不?惑的年纪,却用着浓绿碧丝绸,下?陪着绣银散萝裙,发若浓墨,上簪各色金玉首饰,一眼?望去,威严冷冽,一瞧就?是个极不?好惹的夫人。 分明是差不?了几岁的女子,年少时也曾一起赴过一个宴,互相?行过礼,引过见,纵然?不?是什么手帕交,但?也知道些对方的性情,结果一转头?,却变成了彼此?完全不?认识的生?疏模样。 这也是董侧妃不?愿意为难她的原因。 董侧妃知道,这个李老夫人也是个可怜人。 李现之的父亲,也就?是清河郡守是个花心的人,家中留了一个夫人,还娶了不?少美?妾,宠妾灭妻。 李老夫人常年独守空房,抑郁不?得,她生?孩子的时候,李父还在随着美?妾玩乐,美?妾故意给李老夫人使绊子,李老夫人差点没?死在产床上,因此?,李老夫人的娘家发了力,逼得李郡守将所有?美?妾都发落了,府中再不?养妾。 也因此?,李老夫人和李郡守彻底成了仇人,李郡守常驻清河,在那边又养了几房美?人,继续花天酒地,而李老夫人,却独自一人守在李府,守了十几年,快将自己守死了。 嫁给一个不?靠谱的男人,就?如同入了一个牢笼,即入穷巷,不?肯调头?,便是活生?生?被磋磨死,亲族瞧了痛,友人瞧了叹。 李现之就?是在幼时瞧见过父母分崩离析,家门内里不?幸的过程,后来才从?不?碰旁的女人的,他幼时便立下?过誓言,一定要找一个贤良淑德,把持中馈的妻子,只要一个。 他不?要他母亲一样的妻子,也不?要成为他的父亲。 但?这世事无常,他没?有?成为他的父亲,却也没?有?做成一个好男人。 —— 李现之醒过来的时候,人是躺在地面上的,浑身剧痛,右手被扭断,根本抬不?起来,似是被人扭断了。 他头?脑一阵昏沉,艰难的环顾了一圈四周。 这是一间长久不?住人的厢房,虽说每日都有?人打扫,地面整洁没?有?灰尘,但?厢房内没?有?半点人气,窗户被关着,厢房内也没?有?亮光,只有?白?瓷釉染的花瓶静静的立在木质花瓶高价上。 他似是直接被人丢进来的,对方也没?有?将他“好生?安置”的意思,只要他死不?了就?行。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又是哪? 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在脑海之中重新涌上来,一桩桩一件件——先是时雨退婚,然?后在公子苑,又进了诏狱,出来后在花灯节上,他要去抢人,在马车里,突然?有?人将他抓出来了。 他连一张人脸都没?看清,只觉得眼?前一黑,就?晕过去了,手臂是什么时候打断的都不?知道。 这里是康佳王府的地盘,李现之左右一扫,便认出来了。 康佳王府的桌椅都是用的水曲梨花木,是董侧妃最喜欢的木头?。 他现在人在康佳王府,还被打断了胳膊,扔在这里,看来,是他的私兵没?有?拦住康佳王府的私兵。 他被抓了。 但?事情远没?有?结束。 经历了这么一遭难事,李现之没?有?半点畏惧、后悔的情绪,他醒来后的第一反应是,时雨已被他的私兵抢走,与他单独共处于马车之内过了,经了这种事,时雨名声?有?损,还有?谁会要她? 她只有?嫁给他,这么一条路。 男人骨头?里就?是有?这样的劣性根,得不?到就?诋毁,毁到没?人要了,那就?是他的了,但?是,他以此?种方式得到了,也不?会怎样珍惜,因为这是被“毁”过的东西,不?再是完美?的完璧。 枕间怜娇(重生) 第30节 就?算是他亲手毁的也一样,在他眼?里,都变得不?值钱了。 管他之前是什么端方如玉的公子,是什么文采斐然?的栋梁,只要一沾染上求而不?得的嫉恨,便统统变成另一幅模样。 此?时的李现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的左臂很痛,但?并没?有?阻挡他的脚步,他挣扎着站起来,想要往外走。 他要走出去,他要去找时雨,康佳王府的人关不?住他,时雨是他的,谁都抢不?走! —— 李现之忍着疼,双目通红的走向房门时,突听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滚开?,滚开?!”是时云的声?音。 今日才回国子监的世子听了阿姐出事之后,便连夜赶回来了,回来了之后直奔关押李现之的地方而来。 屋外的两个私兵哪敢拦未来世子?且里面的人也是真该死,所以他们?象征性的拦了两下?,便让开?了门。 门一打开?,门内的李现之和门外的时云骤然?撞上了视线。 两人都与平时完全不?同。 原先如山中云鹤的李家大公子此?刻形容狼狈,发鬓散乱神色狰狞,手臂带伤,原先清辉皎月的康佳王府世子此?时面色涨红,咬牙切齿,手里攥着一根粗木棍,显然?是早已准备好了。 木门一开?,双方目光一对上,时云一棍子便砸下?来了,李现之本能地向后一躲,木棍砸上了他的肩膀。 他的手臂本就?有?伤,被这样一砸,顿时痛的跌倒在地,他跌在地上,时云站着,便如同乱棍打狗一般方便,李现之难以躲避,只得怒吼道:“时二公子,你竟敢——” 李现之话还没?说完,便听时云怒极反笑,声?线极恨、切齿道:“我有?何不?敢?李现之,你这个废物,我今日便要断你一条腿!” 时云说要断一条腿,便真的奔着李现之的一条腿重重打下?去! 他有?何不?敢! 他是康佳王府世子,父族强大,母族兴旺,他个人又前途无量,此?次又是李现之做了错事,他盛怒之下?,替时雨出头?,亲自动手断李现之一条腿,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纵是李现之亲父在此?,也不?可能将他如何! 李现之被木棍狠狠砸在腿上,几乎听见了“咔嚓”一声?响,不?知是自己的腿,还是时云手中的木棍传出来的,他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他的所有?仪态都维持不?住了,躺在地上翻滚哀嚎,喊道:“时云,时雨只能嫁我,她名声?已毁,不?管你愿不?愿意,她只能嫁我!” 时云的眼?也开?始泛红,肩膀都开?始颤栗。 因为愤怒。 他的阿姐,他最好的阿姐,应当把所有?的美?好都留给他,那都是他的,是在他面前一点一点,一年一年长起来的!他一个指头?都舍不?得碰,竟叫李现之这个卑劣的小人染指了! 时云“砰砰”甩下?几棍子,劈头?盖脸一顿打,将李现之打的头?破血流,活生?生?砸晕过去后,时云才终于觉出来两分痛快。 而躺在地上的李现之今日一共遭了两顿打,一顿来自隐于暗处的陆无为,一顿来自立于明处的时云,偏生?他们?三人谁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他们?仨之间唯一的牵扯,便只有?一个同样不?明真相?的时雨。 有?时候,命运的流转让人惊叹不?已。 —— 待到李现之的腿确定断掉了之后,时云扔下?血迹斑斑的棍子,转而满脸怒气的快步出了厢房。 因走的过快,跨门槛的时候竟还被绊了一下?,一旁的私兵伸手去搀扶,被时云重重甩开?。 “一群废物!”时云似是在骂这守门的,又似是在骂今夜跟随时雨出门的私兵,也似是在骂什么都没?能阻止的他自己。 一旁的私兵不?敢拦着,时云则一路怒气冲冲的去了云中阁。 云中阁今夜灯火通明。 时雨回来时是一副被惊吓过度、魂不?守舍的模样,由着丫鬟们?服侍着沐浴更衣后,早早地便上了床榻昏睡了。 今日的事情带给她的冲击太大了,她像是个在下?雨天被人踢了几脚的可怜小狗狗,毛发乱糟糟,浑身湿淋淋,只有?绵软软的被窝能给她一点温暖。 这小郡主自我疗伤的方式便是睡觉,不?管是天大的事情,只要让她睡上一觉,第二天都会好上不?少,再苦再难的事情,她都会忘掉一些。 时雨的习惯,旁的人都知晓,所以其余的丫鬟们?都老老实实的守在外间,没?有?进去。 而时云进入云中阁的时候,却又停住了脚步,只站在外间看。 他不?能夜闯进去,之前他敢闯时雨的厢房,是因为那时是白?日,且董侧妃还不?在府内,他敢进,但?现在是晚上,董侧妃还在与李家的李老夫人在府中互相?商讨,他若是做出来什么不?合理的举动,被董侧妃知道,董侧妃再深挖一下?,挖出来点不?得了的—— 董侧妃是不?可能接受他与时雨在一起的。 在董侧妃的设想里,时雨可以随意嫁给旁人,因为时雨不?是她的女儿,也不?会左右董家的一切,董侧妃对她够好,却从?不?上心,就?像是对待一个宠物一样,什么都给,但?从?不?给真心,因此?,也不?会对时雨有?任何要求。 但?他不?一样,他必须娶董家女为妻,将康佳王府与董氏绑的更深,借由他,将日薄西山的董家再努力向上提一提。 况且,若是他与时雨在一起,那时雨的身世便隐藏不?住了,此?等要命的事情,必须死死摁住。 他胡作非为的事情,传进董侧妃的耳朵里,他还会是董侧妃的好儿子,因为董侧妃只有?他一个儿子,但?是到时候时雨一定会死,死的悄无声?息。 所以时云站在了云中阁,没?有?进去。 他安静的像是一尊雕塑,立在一颗树旁,直到片刻之后,他深吸一口气,掩盖住了面上的嫉妒与贪欲,自己一个人走向书房。 他需要冷静一下?,然?后再去与董侧妃谈话,向董侧妃认错——今晚他太冲动了,李现之被他打的太惨,董侧妃见了会不?高兴。 当然?,董侧妃不?高兴,并不?是因为他将李现之打的很惨,而是因为他自己亲自动了手。 按着董侧妃对他的多年教导,他今日应当彬彬有?礼,化干戈为玉帛,然?后过了今日,又或许是过几个月,挑一个日子,直接将李现之弄死,这才是董侧妃想看到的。 而不?是像一个愚蠢的稚童一般拎着棍子打人。 董侧妃不?喜欢看见他失态的样子,他要永远冷静,永远温和,永远胜券在握。 永远,胜券在握。 片刻后,时云最后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云中阁。 云中阁上的檐瓦是由琉璃瓦铺制的,光芒一照,便闪出凌凌的光,很美?。 他的阿姐就?在这里。 时云忍不?住捏了一下?袖口,那里藏着一只绫罗丝袜,他摸到那柔软的罗袜,胸腔内翻涌的欲念被短暂的抚平。 下?一瞬,时云转身离开?。 他回了书房。 而此?时,在康佳王府内,董侧妃与李老夫人终于将所有?事情都商量完毕了。 时雨与李现之的婚约彻底作废,李老夫人会给在隔壁东津首郡的李老大人写信,让李现之直接投到东津清河城去,在李老大人的手底下?找个官做,五年内,不?准回京城,否则,便要受到康佳王府与董氏的打压。 至于李现之先在小巷里被打断了一只手,中途又被时云打了一顿的事情,李老夫人根本就?没?提——有?什么脸面提?本就?是她儿子的错。 而且,李老夫人不?是那种拼死护儿的人,她甚至都隐隐有?些厌烦李老大人留下?的血脉,所以对李现之也没?那么维护。 而董侧妃对李老夫人的处置方式颇为满意,二人又谈了几句后,董侧妃便叫人将李现之抬出来了。 李现之被抬出来的时候还是昏迷着的,满身都是血,李老夫人淡淡的看了一眼?,便叫奴仆将人带走了,一句话都没?多问过。 自李老夫人离去之后,这件事才算是落下?帷幕。 而时雨到了第二日,悠悠转醒,抱着被子发了一会儿的呆后,才慢腾腾的爬起来。 小郡主柔软顺亮的头?发睡的蓬松,发丝膨起来,凌乱的裹着她白?皙透亮的脸,她先是坐了一会儿,然?后才唤丫鬟进来,询问丫鬟昨晚到底如何处置的。 玉兰进来后,一边给时雨倒了一杯热茶,一边将昨夜的事情都学了一遍,从?时云打人,说到李家接人。 董侧妃处理完事情后直接就?走了,甚至都没?见时雨一面,她是不?想见时雨,时云也连夜回了国子监,他是不?敢见时雨。 这两人走了之后,便由玉兰与时雨讲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如何处理的。 “侧妃说,李大公子被安置到了清河,五年内不?得回京,他还伤了身子,日后可能会伤及根本。”玉兰拍着时雨的背,轻声?细语的安抚道:“别?说五年了,就?是十年,他也不?敢再来找郡主麻烦了。” 这已经算很好了,毕竟是李家的大公子,与康佳王府算是势均力敌,总不?能真的弄死人家。 时雨蔫儿蔫儿的裹着被子,垂着眸点头?。 而一旁的玉兰则安抚时雨道:“郡主不?必太难过,世子说了,月底挑个日子,陪您出去游玩儿一趟,散散心。” 时雨根本没?听时云如何,只道:“给我挑身男装,我要出门。” 李现之的事情给了她一些冲击,但?也并不?太大,因为上辈子她就?知道了李现之是个不?能嫁的,只是没?想到会这般疯魔而已。 分明上辈子李现之都不?喜欢她的,也不?知道这辈子发什么疯,竟还非要娶她,最后搞出如此?局面。 一念至此?,时雨便想,她若是能活下?来,回头?一定要再想办法给李现之添点麻烦。 狗男人,就?该去死! 而现在她顾不?上了,她没?多少时间伤春悲秋了。 死亡的压迫依旧悬在她的头?顶上,她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她要去找陆无为。 玉兰听了此?话,迟疑了一瞬,一句“郡主应好生?歇息”还是没?说出来,而是顺从?的去拿了男装。 董侧妃不?在,整个府内都没?什么人能管得住时雨。 时雨还是带着之前带着的那一个小厮离了府——按理来说,她昨日经了那些事情,是该多带点人的,但?她不?敢带别?的人,府里的人都是侧妃的人,她宁艰难一点,只他们?两个人去找陆无为,也不?能让侧妃知道她的行踪。 公子苑已经查封了,她没?旁的去处找陆无为,迟疑了一下?后,她去了小云村。 小云村里,陆无为也不?在。 哪儿哪儿都不?在,她也不?好跑到北典府司去找人,时雨想了想,又去找了赵万琴,让她的手帕交跟着打听一下?。 时雨与赵万琴约在了一间小茶馆里,两人饮着包厢里的茶,等信儿回来。 茶香袅袅,水雾霭霭。 北典府司的事情,本就?是极难打听的,但?是好巧不?巧,赵万琴的亲哥哥便是在刑部内当差的,与北典府司的一位千户交情甚好,所以轻而易举便问到了。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时雨一直让赵万琴替她去查陆无为的原因,赵万琴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是赵万琴的亲兄颇有?点本事,找一个人不?是问题。 “你说的那个陆无为,他进北典府司的牢狱里了,昨日便进去了,算算时间,现在已经进去一整夜了!” 赵万琴得了信儿,便颠儿颠儿的替时雨问过,又颠儿颠儿的回来告知她,至于昨夜后来在康佳王府里发生?的事情,赵万琴一概没?问,只当自己不?知道。 就?像是时雨会保护她脆弱的自尊一样,她也不?会去揭好姐妹的伤疤,她们?都小心翼翼的保护对方。 时雨悚然?一惊:“为什么进牢狱?怎么才能把他捞出来?” 赵万琴掰着手指头?比划了一下?,说:“我哥说了,要这个数。” 时雨眼?睛都亮了,当即一拍桌子,喊道:“我出,我卖宅子出,不?够的你给我垫上。” 这不?是献殷勤的大好机会?这恩一施下?来,陆无为以后还好意思砍她吗? 她这小命稳了呀! 赵万琴缓缓挑眉。 您又开?始掏姐妹钱袋子养男人了是吗? 枕间怜娇(重生) 第31节 第29章 她太爱我了之甜甜的恋爱 北典府司诏狱内, 正午时分。 诏狱是没有时间的,这里永远阴冷潮湿,不见天日,纵然?外面阳光灿烂, 也?透不进来半丝。 审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刑具一样排着一样, 皮肉被沿着纹理与肌肉的轮廓切割,痛楚与?鲜血一起喷涌颤抖,审讯的北典府司校尉手里拿着各种刑具,声线平缓的逼问:“你向谁泄露了北典府司的行动消息?” 陆无为被吊在刑架上,没有?回应。 袁散的人进入这间牢狱之后, 便一直百般审讯他。 一问上?询, 陆无为基本便能断定,是袁散捏造出了罪名,想要冤死他。 但是他不明白, 他与?袁散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袁散为何非要搞死他? 他们之间甚至连一点案子的交集都没有?, 权力争端更不必说, 他只是一个小旗,远远够不到百户的边儿去,什么样的争端,能落到他头上?来? 他想不通, 便一直不发一言,因为他知?道, 他在?诏狱里说的每一句话, 都可能被人用各种角度曲解。 袁散用重刑逼他开口,他以血肉对抗, 一场无声的角力悄然?而至。 审讯已经过了一夜,他一旦痛晕,便会被盐水和辣椒水灌面,活生生将他灌醒,然?后继续审讯。 人的影子被火把的光照得摇晃,拉长,各式各样的刑具在?火光下泛着金属的锐利光泽,血珠在?刑具上?走过,砸在?地面上?,渐渐融入地面。 北典府司诏狱的地面是平整的青石板,但常年被血迹浸染,透着一种血甜气与?土腥气混合在?一起的潮湿腐烂的味道。 被邢审的人依旧不言语,如同?最开始一般,但审讯的人却已经开始烦躁了。 —— 在?北典府司内,百户及百户以上?都有?一个独立的书房,用以处理公事。 书房内迎面就是一张书案,袁散坐于案后,左右两侧都是宽大的书柜,上?面放着卷宗,书案上?放着一杯浓茶,本是提神用的,现下那浓茶都被一杯又一杯的冲,活生生泡淡了,尝的袁散舌根上?一股苦味儿。 袁散在?办公书房内熬了一晚,一颗心越熬越沉,靠在?椅上?,盯着面前的卷宗看时,他脑子里一会儿闪过时云的脸,一会儿闪过陆无为的脸。 时云之前约他去酒楼吃饭,言谈间都是暗示,若是他帮着时云办成这件事,时云会给他足够多的好处——他为北典府司的人,官职升迁虽然?不归三省六部调遣,但是他的其他家人却是用得上?的。 袁散现在?还记得酒楼里面氤氲的酒气和时云温和的面容,周遭美人如云,脚下权路通天,仿佛一切唾手可得。 但是转瞬间,他又记起了陆无为那双眼,隔着一个铁栏杆,幽幽的落到他身上?。 像是狡诈凶狠,却又有?足够耐心的狼,陆无为不死,迟早有?一天,要撕咬掉他身上?所有?的血肉。 袁散打了个寒颤。 在?北典府司诏狱内,被活生生挫了一整个晚上?,陆无为竟然?一声都不吭。 如此硬的骨头,在?北典府司里都少见。 最关键的是,陈百户快回来了。 若是叫陈百户将人救出去了,日后,袁散就要多一个生死仇敌了。 袁散一念至此,转而唤来了手底下的小旗,问道:“陈百户回来了吗?” 小旗抱拳道:“回禀大人,陈百户还未曾回来。” 袁散的眼眸里闪过几分狠辣,道:“既如此,弄死吧。” 人已经得罪了,罪名也?扣上?了,早就没有?回头路了,大不了得罪一个陈百户。 下面的小旗应了一声“是”,转而出了书房,下向诏狱。 这天底下,各处都有?各处的阴私,北典府司见过的血更多,手段更残暴些而已。 其实这个道理在?全天下都是互通的,谁都不想做被人欺负的那个,所以为了保证自己不被欺负,只能对旁人下手更狠,否则,死的就是自己。 袁散想,陆无为啊陆无为,要怪,就怪你惹了康佳王府的世子吧。 下辈子眼睛擦亮点。 —— 袁散手下的小旗走入诏狱时,陆无为已经意识模糊了。 他受了太多的刑罚,浑身没有?一处好皮,再?折腾下去,就离死不远了。 但是陆无为一直咬牙撑着。 他在?等他的顶头上?司来捞他。 他是被陈亦一手提拔上?来的,当?初他还在?走镖的时候,便是陈亦把他带出来的,陈亦为了提拔他,花了不少力气,想要将他带出来做心腹。 他有?价值。 陈亦不会放弃他的。 而这时候,诏狱外终于传出来了脚步声。 陆无为费力的从刑架上?抬起头,遥遥的望向来处。 走来的并非是陈亦的人,而是袁散手底下的小旗。 那小旗远远走来,看都不看陆无为一眼,只向一旁的负责审讯的小旗望了望,然?后在?脖子上?以手刀比过。 陆无为骤然?一凛。 这是要直接杀了他。 敲不开他的嘴,干脆在?审讯的时候下重手,直接将他弄死,然?后对外说成在?审讯过程中?死亡——北典府司内刑罚极重,在?审讯过程中?弄死人很正常。 就算是旁的人知?道袁散肯定居心不良故意弄死他,但是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就疑罪从无。 到时候,陈亦会为了他与?袁散彻底结成死仇吗? 陈亦愿不愿意,陆无为不知?道,他只知?道,陈亦现在?靠不住了,他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他就真?要死了。 他死了之后,就算是陈亦愿意跟袁散结成死仇又有?什么用?他已经死了! 而陆无为意识到他的死期到了的同?时,牢狱里的他人也?明白时候到了。 审讯他的人都是袁散的人,原先一共有?三个,现在?得了令后,有?两个便出去清扫四周痕迹、顺带左右侦查,看看有?没有?人路过、探听?消息,只剩下一个负责处理掉陆无为。 杀一个重伤的陆无为,很轻松。 昏暗的牢狱里,唯独留下来的那一个锦衣卫从袖口里掏出了毒,准备给陆无为喂下去。 陆无为被束在?刑架上?,根本没力气躲避,只是在?对方喂药之前,低声道了一句:“我?有?五百两银票,买我?一条命,你就当?我?死了,送我?尸身去乱葬岗,可好?” 要给他喂药的锦衣卫顿了顿手。 锦衣卫校尉的月钱一个月只有?二两,五百两银票,冒一次险,似乎挺值当?。 “我?以后不再?入京城,今晚就走。”陆无为见他心动?,便又道:“我?只是个小人物,不知?搅和进什么事情,才会遭灾,今夜之后,我?是绝不会再?回来的,我?会老?老?实实当?个死人,你看在?过去情谊饶我?一命,可好?” 那锦衣卫越发犹豫。 他们之间其实没什么情谊,只是同?在?北典府司做活儿,偶尔互相瞧见对方罢了,在?今天之前,他们甚至都没说过话。 但是,五百两—— 下手的锦衣卫迟疑了两瞬,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将手里的药,塞向陆无为的唇瓣里。 “袁百户要见尸。”袁散手下的锦衣卫道:“你逃不过他的眼。” 他虽然?贪,但是不想冒风险,否则今日死在?这的就要加他一个。 说话间,那锦衣卫掐住了陆无为的下颌,用力掰颌骨。 陆无为当?然?不肯张口,他求生欲望极强,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也?不肯认命。 “别反抗了。”负责灭口的锦衣卫竟没有?掰开他的下颌,一时有?些恼怒,冷声道:“你还能逃出去吗?实话告诉你,陈百户现在?不在?北典府司内,还在?外面出公干,远水解不了近渴,没人救得了你。” 说话间,锦衣卫照着他的下颌来了一拳。 陆无为被打的头脑歪向一旁去,依旧不肯张口。 铁钳一般的力道不断地打在?他的面颊上?,逼迫他张口,陆无为闭着眼,心却渐渐沉到沼泽以下,他的头脑越发昏沉,因为面部被打,耳廓开始嗡嗡的响,四周的声音都听?不清晰,人也?像是随时都能就这样死过去。 他的天地间似乎都在?旋转,感?官一阵酥麻,疼痛渐渐麻木,他似是站在?了深渊边缘,只要他向后退一步,再?退一步,就会掉下去。 掉下去吧。 深渊里的浓雾翻滚,像是有?厉鬼在?嚎叫,触手黏腻的翻滚,在?他的耳畔一遍又一遍的诉说。 掉下去吧。 掉下去。 下去。 去。 他可能要死在?这了。 陆无为想。 他很不甘心。 他有?野心,想做官,想当?人上?人,想有?一个坦荡明亮的前途,想要很多很多,但他一切还没开始。 他还什么都没看见过。 陆无为的眼前开始浮现出他的老?父,现下也?不知?如何,他回不去了,老?父若是死了,不知?邻居能不能安置好,他没什么朋友,只有?几个嘴欠的同?僚,不知?他们会不会受他牵连,他至死都不知?道袁散为何要杀他,还有?—— 还有?时雨。 兴许是真?的快死了,陆无为的记忆开始往回拨动?,像是回到了第?一次见时雨的时候。 那天,公子苑里很多人,恩客要他舞剑,他随手挽了个剑花,恩客顶着一张油腻腻的脸过来想占他便宜,他像是身处一个吵闹的大缸里一般,四处都是回音,震的他脑袋发疼。 然?后他瞧见了一个清雅活泼的姑娘,穿着一身男子书生袍,一路跑过来,跑到他面前,一双看着他的眼像是会发亮,做事肆意妄为,瞧着分外出格,一开口比谁都吵闹,一张小嘴儿说个没完,但是他一点都不觉得吵。 不管她说什么,他总是能第?一时间听?见。 那些羞人的,害臊的话,他每一句都记得。 那天,在?那个宅子里,时雨问他喜不喜欢的时候,他没看时雨,但眼角余光却将她的衣摆描摹过了许多遍。 枕间怜娇(重生) 第32节 陆无为在?那一刻,突然?想,时雨不想嫁他也?好。 他连着诏狱都出不去,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稀里糊涂的一个蠢货,时雨不想嫁他,是最好的。 他死在?这里,估计时雨也?不会知?道,省的她以后还要忘,倒也?算好。 也?算好。 陆无为渐渐闭上?了眼。 他似乎是真?的要死了,眼前竟出现了幻觉,他瞧见诏狱那头、幽深的牢道里快步跑过来了个姑娘。 姑娘穿着一身烟粉色鎏金外搭薄纱的长裙,发鬓挽成落雨鬓,上?簪了一根金翅蝴蝶簪,手中?提着一盏四角小宫灯,宫灯的光映着她光洁的下颌和粉嫩的唇,她一跑起来,那光便在?她的面上?晃,从她挺翘的鼻梁,晃到她急的翻红的眼。 陆无为瞧见她跑过来,命人打开牢狱的门,她扑到他面前,宫灯被扔到了地上?,她扑过来,站在?他面前,裙尾摇曳如仙子落尘,昂着头看他,他面上?的血滴落,“啪嗒”一下落到她白嫩嫩的脸蛋上?。 玉一样的人儿,被这一抹猩红染上?,格外刺目——像是陆无为的某种隐秘的欲.望,在?这一刻,随着那一滴血一起,拼命地染上?她。 染上?她,灌满她,逼哭她。 他的花枝,他的小猫,他的时雨。 她似是被吓到了,怔愣了片刻后,终于艰难的和他挤出了一丝笑,柔着声音与?他道:“别怕,我?带你出去。” 陆无为在?听?见她的声音的时候,紧绷着的弦终于松开,一垂首,骤然?昏死。 —— 时雨来之前,想过陆无为会很惨,却没想到竟然?这般惨。 她以为被捉下牢狱,可能会被打板子之类的,却没想到,陆无为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皮了,整个人都血淋淋的。 这可不只是打板子。 她看着都觉得眼前发晕,光是这血腥气都让她窒息。 也?不知?道上?辈子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她一念间,便赶忙让一旁的锦衣卫放人——她今日花了一笔大价钱,把康佳王府给她留的嫁妆都动?了,又有?赵万琴和赵万琴的哥哥在?其中?牵桥搭线,才说动?了一位千户,替她办事。 这位千户收了她的钱,保证将陆无为给带出来。 袁散手下的锦衣卫瞧见了,唇瓣颤动?了两下,最终也?没敢说话。 来要人的是一位千户,比他们袁大人还要高两阶,他哪敢拦着? 时雨顺利的将陆无为带出来,随着那位千户,一路出了北典府司,别说袁散的锦衣卫了,就连袁散本人,听?闻了这件事,也?没敢追出来拦着。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北典府司这种地方?袁散也?只能硬咬着牙忍着。 但是...这件事儿被他办砸了,可怎么办? —— 时雨带着陆无为从北典府司出来、上?马车离开的时候,正是午时末。 头顶上?的大太阳烈烈的晒着,晒得时雨发昏,她感?觉自己像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后又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这北典府司诏狱,当?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小厮驾着马车,带着时雨和陆无为重新回到了桃花巷的那处宅院中?。 之前时雨购置下这里的时候,就是为了金屋藏娇,现在?还真?藏起来了,陆无为本人疲惫不堪,时雨赶忙请了大夫。 大夫替陆无为诊治了一番后,开出了不少药来,熬煮的药还颇少,最多的是金疮药,因为陆无为身上?几乎都是外伤。 时雨为了让陆无为时刻记得自己的恩情,还亲手帮陆无为上?药。 当?时他们身处厢房里,陆无为躺在?窗边的矮榻上?,时雨亲手扒他的衣裳,准备给他上?药。 厢房很大,陈设颇为考究,一旁的桌上?点着熏香,用以安神、驱血腥气,厢房的窗户开着,夏日的阳光与?微风一起落进来。 挺拔高大的男子躺在?矮榻上?,任人施为。 陆无为的衣裳都被血浸过,后变得干硬,还被抽破了,看上?去格外狼狈,时雨脱下他中?衣时,陆无为便醒来了,睁开一双瑞凤眼,躺在?矮榻上?,定定的望着时雨看。 方才大夫诊治的时候他便醒来了,本以为时雨会让小厮给他上?药,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自己亲自上?手。 到底是未婚男女?,纵然?是...纵然?是时雨对他一往情深,也?不当?如此。 时雨当?时正在?解衣裳,一抬头冷不丁对上?了陆无为的眼,她惊了一瞬,随即便惊喜的笑弯了眼,道:“陆无为,你醒啦?别动?,我?给你涂药。” 陆无为垂眸扫了一眼他血淋淋的伤,过了几个瞬息,才低声问:“不怕吗?” 这么多的血。 他还记得当?时时雨在?公子苑,见了几个死人,吓的差点儿没晕过去的样子。 “我?怎么会怕呢?”时雨从来不怕死人,她只怕自己死,眼下陆无为这般问,她赶忙说道:“我?只会心疼哥哥。” 陆无为喉头上?下一滚,用一种时雨看不懂的深邃目光定定的盯着她看了两个瞬息,在?对上?她那亮晶晶的眼眸的时候,又刹那间的挪开。 他每每在?这种时候,都不敢看她,只会在?心里念上?一句“不知?廉耻”。 “陆无为,知?道我?为你花了多少银子吧?你日后可要回报与?我?。” 时雨瞧见他转着脸不理人,便夹带私货,偷偷灌输道:“日后要记我?的恩,听?我?的话。” 不要再?杀你的救命恩人啦! 说话间,时雨撕开了他的衣裳,又开始扒裤子。 “别动?。”陆无为闭着眼,眉头深蹙着,似是有?些难堪,咬牙切齿道:“让小厮来。” 他被人邢审一晚上?都不会认输,到了时雨这里,片刻都坚持不住——他若是不喊停,时雨是真?会将他扒光的。 “小厮熬药呢,我?先给你上?一点药。”时雨有?些不满意,但也?没有?强迫扒他裤子,只是先挖了一团药,将陆无为胸口处的伤口糊上?,一边糊上?,一边道:“刚才我?说的话你有?没有?听?到?你要报答我?,要听?我?的话!” 倒在?床榻间的陆无为闭着眼,忍受着那只手在?他胸口处涂药,顺滑的药膏将刺痛的伤口都糊住,带来一种微凉的舒适感?,药膏里似是混了麻醉散,伤口泛起阵阵麻意,不疼了。 身子是不疼了,耳朵却片刻都没歇息下来。 给他涂药的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文静”,她长了嘴,就是要说的,一天要说八百句话,从去公子苑找人,说到去小云村找他,后又说自己是如何卖掉了嫁妆,拜托旁人来救他的,说着说着还要骂一骂他。 “就知?道四处惹事,得罪人,瞧瞧,进牢狱了吧?” “你可有?问是为什么?你以后还会回锦衣卫吗?若是还回去,岂不是又要被抓啦?” “我?可没有?那么多嫁妆再?救你一次了。” “陆无为,有?没有?听?见我?说话?你再?不回应我?我?就扒你裤子了!” “我?救了你的命,你就半点表示都没有?吗?这样,你答应我?件事,行不行?” “这件事不难做啦,我?暂时不跟你说是什么,你以后就知?道了,好不好?” 听?见这些熟悉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只觉得一股奇异的力量又在?他体内游走,充沛的、甜滋滋的橘子汁儿充盈了他的血肉,让他枯死的老?木焕出新生,他要微微抿紧唇瓣,才能克制住回应她的冲动?。 小女?儿家也?不知?羞臊,竟然?能光明正大的与?他讨论?这些,话里话外都挟恩图报,几次三番提起“嫁妆”,又想扒他裤子,还说叫他答应一件事,却又不肯说是什么...无外乎便是想叫他娶她而已。 真?是——不知?廉耻。 陆无为转过了头,面向床榻间向墙面的那一边,过了片刻,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罢了,她既然?这么想要嫁,便先应了她吧。 省得她一直吵闹个没完。 —— 果真?,陆无为“嗯”了一声之后,把时雨给高兴坏了,她高兴地都要蹦起来了,一连气的在?他身边追问:“当?真??你以后当?真?都听?我?的话?陆无为,你说了可不能不算话啊,要不我?们立个字据吧?” 陆无为闭了眼,没看她,只在?她兴奋地去找笔墨的时候,开口道:“我?一诺千金。” 他既许了,便绝不会反悔。 时雨既先选了他,那他也?不会叫她后悔。 待到他日后飞黄腾达,定会给她最好的,他没有?飞黄腾达,也?会尽力给她最好的。 陆无为一念至此,抬起眼眸来瞧了一眼时雨。 时雨还处在?兴奋中?,满脑子都是“小命保住了”。 瞧瞧她这一手雪中?送炭,谁瞧了不喊一声“厉害”?之前那么难搞的陆无为,现在?都肯答应她一件事了! 时雨已经想好了,以后陆无为杀上?康佳王府,她就要求陆无为不能杀她! 她小命苟住了! 时雨一念至此,复而冲陆无为甜滋滋的笑道:“陆哥哥,你真?好。” 陆无为不动?声色的转过了头,唇瓣却微微勾起。 这个女?人太喜欢他了,一点都不懂克制。 真?是...粘人的小笨猫。 第30章 吃多少都不满足 夏日午后, 桃花巷。 小厮已经替陆无为重新上过药了,夏日天热,他身上?处处是伤,便不必穿衣, 只用?绑带束住伤口, 又盖了一层夏日棉纱薄被?, 堪堪遮住腰,陆无为靠在矮榻旁边用?中药,时雨则被陆无为赶出了厢房里。 她只要在厢房里,便会凑到陆无为旁边问这个问那个,偶尔还会伸出手来帮他弄药膏, 或者弄绑带, 那纤细柔软的指甲在他身上戳来戳去,比北典府司的酷刑还要磨人。 陆无为被?她戳的浑身发硬,时雨偏生还在旁边一脸惊讶的问:“陆哥哥, 你?这被?子底下藏了什么,怎么还顶起来了?” 陆无为一时羞恼, 当场将人赶出去了。 时雨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惹了陆无为恼火, 这人平素瞧着没脾气?似的,只冷着一张脸不说话,但突然间又变得凶巴巴的,硬生生将她赶出门去了。 赶就赶, 她还不愿意伺候呢! 她反正目的达到了,便站在厢房外, 跟陆无为道别。 “我要先回去啦。”她透过一个窗户, 望着厢房里面,与靠在矮榻上?的陆无为道:“小厮留在这, 让他照顾你?。” 说话间,时雨看向?厢房窗旁。 当时正是午后申时,夏日的大阳燥热,晒得院里的树木叶片微微蜷缩,夏蝉伏于枝丫间吱吱而?鸣,她抬眸望过去,就能看见陆无为。 陆无为上?半身缠满了雪白的绑带,从绷带的缝隙中,能窥探到一丝泛着蜜色的肌肤,他听见了时雨的话,也不看她,只低低的“嗯”了一声。 枕间怜娇(重生) 第33节 他生的极好,窗内的半张侧脸棱角分明,微风拂过他的发丝,他也不动,虽然满身伤痕,但躺靠在矮榻上?的金丝靠枕上?时,依旧是一副冷淡沉稳的模样,好似不管时雨此刻说什么,他都只会“嗯”一声。 只等时雨转过身,都走出好远了,陆无为才抬眸过去看她。 小姑娘生的纤细,腰间只有细细一抹,一只手便能握过来,肩脊薄的像是柳叶枝,走起路来,裙摆一晃一晃的,陆无为瞧着她,便想,她的家人一定极宠爱她,才养成她这般活泼恣意的性子,旁的大家闺秀,哪有这么多银钱为他通路,又怎么可能有胆子掺和?他的事情? 他又想起了时雨方才为他包扎的时候。 她的手指那样轻,那样柔,在他的身上?乱戳时,粉嫩的唇瓣一直一张一合的说话,那唇瓣亮晶晶的,说话时嫩红的舌尖若隐若现,让陆无为想起了那次在马车内时的那个吻。 唇瓣香甜柔软,掐她的腰时,她会嘤嘤的哼叫起来,胆子小极了,眼圈会红,含着泪,可怜巴巴的看着人。 她身娇体软,人又金贵,只要碰到她,她就会给出各种让陆无为感到奇异的、从未见过的反应,捏她的腿骨,她整个人都会打颤,像是被?剥光了的美味羊羔,咩咩的与他求饶。 这样的美人,无论吃到多少,都是不满足的,要从里到外,一遍又一遍,吃到她含泪呜咽,趴在他肩头哭为止。 让她那张小嘴儿再也说不出旁的话来。 光是这样想一想,陆无为都觉得心中餍足,但压在最深处的欲却越发翻涌。 衔枝头花瓣,醉一场风月。 他深吸一口气?,将薄被?扯了扯,掩盖住了他的腰腹,只靠坐在原处,慢慢的想这次的事情。 他还是想不通,但是没关系,他活下来了。 他活下来,迟早会知?道的。 陆无为缓缓闭上?了眼。 他这个人功利至极蝇营狗苟,平素旁人不来招惹他,他都要算计着,看能踩着谁爬上?去,现下袁散刀都驾到了他脖子上?,他怎么可能让袁散活着? 只是该如何做,还要慢慢等。 等他的伤养好,等陈百户的人来找他,等袁散沉不住气?,第二?次出手。 他现在要等。 陆无为长长出了一口气?,不再靠坐,而?是慢慢的躺在了矮榻上?。 他躺下后,矮榻落进来的阳光正好落在他的面上?,懒洋洋的,带着人间的明媚的气?息,鲜活的,充沛的,让人心旷神?怡的味道。 他又想起了时雨之前问他,喜不喜爱这里。 他怎么能不喜爱呢?从屋院到人,每一处,都让他如此——喜爱。 烈夏的灼热阳光下,陆无为沉沉的陷入了一场美梦里。 —— 酉时中,时雨回了康佳王府内。 现下陆无为一个心腹大患被?她稳住了,时雨顿觉浑身舒畅,原先压在胸口上?的巨石都挪开了,她仿佛都看到了她坦荡美好的一生。 活到九十九! 她喜气?洋洋的回了康佳王府,前脚才刚回来,后脚便听说时云从国子监回来了,在竹书院大发雷霆,不知?因为何事,竟还罚了两?个护卫。 时雨听得讶异——时云一共就四个贴身护卫,都是董侧妃找给他的,自小陪他一起长到大,全都是忠心耿耿的死?卫,这贴身护卫竟都被?罚了,也不知?时云是被?谁惹得这般恼怒。 “去叫小厨房,做一碗碎冰青梅汁送过去。”时雨想了想,道:“给他败败火。” 丫鬟应声而?下,时雨一个人闲来无趣,本?欲去库房转悠一圈,弄点银子出来,日后做她的傍身物,但她前脚刚去,花园都未走过呢,后脚便被?玉兰找到了,听闻有客来访,是顾府来人,专门来拜访她。 “顾府?”时雨颇有些诧异:“兵部侍郎家的顾府?” 她对?这个顾府还真?有点印象,那位跟李现之写信的顾大姑娘,便是顾府的女?儿,算起来,她与那位顾青萍、顾大姑娘虽然还未曾单独对?峙、亦或者见过面,但是也算是有一些暗潮汹涌,应当算不上?是什么可拜访的人。 虽然后来,她未曾与顾青萍发难过,但是因着那封信的事,也当算是结了仇,她想不出顾青萍来寻她做什么。 “回郡主的话,是兵部侍郎顾府。” 花园林荫小道上?,玉兰穿着一身天青色的连襟裙,规规矩矩的站在时雨面前,道:“顾府的人未曾递拜帖,来了两?个人,一个是顾家的大公子,顾小将军,现下正在漠北从军,任正六品昭武校尉,与咱们王爷有些旧情,持王爷旧物而?来,门房便未曾敢拦。” “另一个是顾家的顾大姑娘,来时戴着兜帽,也不言语,只说要见郡主,管家嬷嬷便先将人引到了前厅饮茶,叫奴婢来寻您。” 玉兰道。 管家嬷嬷的意思?时雨懂,若是随意来了两?个人,不递拜帖,要直接拜见,那回绝了无碍,左右是他们无礼在先,这康佳王府也不是谁都能进的,但是这位顾小将军持了康佳王旧物而?来,那便不能交恶了,她最好还是出去见一见,问问对?方是为何而?来。 时雨便点头,道:“去瞧瞧吧。” 左右是在她康佳王府,理也在她这边,难不成还能被?顾府的人欺了去? 玉兰低声应了一声后,便转而?走在前头领路,时雨提裙行在后面。 —— 与此同时,前厅内。 顾青萍与顾家大公子顾纵行坐在前厅里等。 前厅宽敞明亮,入门便是一个花拱门外间,行过月亮门珠帘隔断,后面便是前厅,前厅内最左和?最右的都是两?面窗户,一排排开着,阳光洒在室内,窗边摆着瓷釉花瓶和?新鲜的花枝,地面石缝整洁干净,左右两?边都是待客椅。 前厅里留了两?个丫鬟伺候,端上?了新鲜的瓜果蔬菜和?茶盏。 顾青萍与顾纵行两?人坐在椅子上?,前者脸色苍白,坐在椅子上?分外不安。 较之前些日子,整个人又瘦了一圈——顾青萍本?就是个羸弱的姑娘,现在竟显得有几分瘦骨伶仃的模样了,像是一堆骨架撑起了衣裳,随时都能晕过去似的。 她坐在座位上?,腰背弓着,惶惶然的坐着,偶尔看一眼旁边的哥哥,然后继续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越想脸色越白。 坐在一旁的顾纵行瞧见顾青萍的模样,心头便又急又气?。 顾纵行虽是顾青萍的哥哥,却是与顾青萍完全不同的性子。 顾青萍胆小怯懦,自怨自艾,顾纵行却是恣意妄为、锐气?正盛的少年郎。 顾纵行是个在边关从军的少年将军,十六从军,现下十九,只比时雨长一岁,满身血气?,正是鲁莽冲动的年纪,满身锐气?直逼人眼,生的颇为俊朗,眉目满是蓬勃的少年气?,他归朝的时候,打马依斜桥,满楼红袖招。 因此,顾纵行现下只要瞧见顾青萍一眼,便觉得心口堵上?三分。 他前段时间才刚回京城,不过几日而?已,一回来,便听闻自家妹子与已有婚约的男子暗里勾连,不管他怎的问,顾青萍都不肯与他说实?话,他只得去自己向?旁人询问、拼凑。 他拼凑出了一个简单的故事轮廓,大概便是顾青萍喜爱李现之,但碍于李现之已有婚约,所以自己写了封情书消遣,日日只给自己看,结果不知?怎的,这封情书被?李现之的未婚妻拿到了手,导致人家未婚夫妻解了婚约。 这件事顾青萍有错处,所以顾纵行也没办法和?旁的人发火,只能回去安抚自家妹妹。 李现之现下如何,顾纵行不知?道,他本?是想带着他妹妹去一趟东津外族家逼祸的,偏生他这妹妹犯起了轴劲儿,这件事便过不去了,日日被?此消磨,做梦时,都在梦中被?骂。 纵然这位安平郡主从来没有来找过顾青萍的麻烦,但顾青萍自己依旧过不去那道坎儿,她本?就病弱,现在几乎活生生被?这件事消磨死?了。 第31章 枕间怜娇 眼看着自家妹妹要?被逼死了, 顾纵行也着急,他反复询问顾青萍到底怎么才能不去想这?件事,最终,顾青萍才说:“我想去给安平郡主赔礼。” 顾青萍觉得自己做错事了, 她?不该觊觎旁人的未婚夫, 就算是只是偷偷地想, 也是她?的错,现在导致人家未婚夫妇解除婚约了,她?应该赔礼,任人家安平郡主如何磋磨,都是她?该得的。 如此这?般, 她才能好受一些。 顾纵行瞧着顾青萍这样, 都觉得心口发堵,他这?妹妹,忧思?过重, 遇事只会反省自己,从不责怪他人, 不管是多离谱的事情, 她都能从中找到自己的错误来,然后反复为自己的错误而感到?愧疚,日日吃不下饭,觉得全贵秀圈的人都在背后偷偷骂她?, 想的顾青萍几?欲轻生?。 顾纵行看见她?如此,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偏生?还不能说?。 他真怕他那句话说?重了, 顾青萍直接投井去,但是他就算是不说?, 顾青萍也快被自己给磨死了。 顾纵行一时?情急,便直接领着顾青萍登门来了。 他原先在康佳王手底下当过兵,算是康佳王手下的人,进门来是没?问题,只是进来了之后,顾纵行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 他一时?冲动,竟没?先来拜访,而是直接带着顾青萍上门来了——那位安平郡主既然能因此事退婚,那显然会恨上顾青萍,若是安平郡主对顾青萍恶语相向,顾纵行怕顾青萍一个牛角尖出不来,直接把自己给钻死。 那康佳府的安平郡主应也是个果敢猛烈的姑娘,顾纵行询问顾青萍丫鬟的时?候,曾听那丫鬟说?,那安平郡主被李现之带着一群友人围着,依旧不落下风,他后与旁的人打探过,旁人也都说?,这?安平郡主时?雨,是个有仇必报的脾气。 这?性情如此锐利,若是她?迁怒顾青萍可?怎么办? 他不当这?么冲动便跑来的,他之前?应当先探一探口风,备过礼,先缓和一下关系,再带顾青萍来的。 顾纵行一时?间烦躁极了,几?乎想拉着顾青萍就走?,但是这?一趟走?了,下一次,便更不好上门来了。 他本就是个心思?跳脱的少年郎,能有官职,都托他爹在兵部一路给他提升上来,他自己性子浮飘,并不沉稳。 否则也做不出来一时?情急,便拉着妹妹直接来人家府上拜访的事情。 顾纵行正迟疑犹豫着要?不要?走?呢,突然间听见外间一阵脚步声传来。 一旁的顾青萍慌乱的骤然站起身,顾纵行便也跟着拧眉站起来,他想,若是这?个安平郡主难为他妹妹,他只能无礼了。 一念至此,顾纵行冷眼看向外间。 珍珠帘外影影绰绰站出了一个人影,婢女抬手挑开珍珠帘,露出来一张清雅静美、青山远黛的面?容。 顾纵行一眼望去,便觉得心口一突。 而来人缓步迈进来,头?顶珠钗不动,风仪万千,眼若圆杏粉面?桃腮,一眼望来,那眼眸若秋水粼粼,只一眼,便叫顾纵行心中烦恼顿消,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儿蕴在心头?,立刻便不想走?了,甚至还想过去与这?位姑娘亲自赔礼。 子不教?父之过,妹妹的错处,当由哥哥来赔! 这?,这?位姑娘瞧着就是一副很讲理的样子...定不会难为他妹妹的。 —— 时?雨迈步自外间进来时?,便瞧见了这?么一幕。 宽敞明亮的前?厅中,一男一女站在椅前?,男子生?的颇为俊俏,眉目间满是英挺的少年气,根骨卓然,穿着一身明紫银丝袍,腰系玉带钩,一瞧便是五陵少年。 女子形容瑟缩,面?色苍白?,见了她?就抖,果真是那一日巷中瞧见的顾青萍,顾大姑娘。 “二位是顾小将军,顾大姑娘?”时?雨瞧见他们两人,先行了一个叉手礼,复而问道:“二位贵客前?来,小女子有失远迎,不知府内清茶可?合口?” 时?雨开口寒暄后,顾青萍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她?唇瓣惨白?,求助一般看向她?的哥哥,而她?的哥哥来时?与她?保证的极好,现下却一言不发了,只直勾勾的盯着康佳王府的郡主瞧,竟比她?还要?失礼! 顾青萍又想晕了,窘迫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大姑娘?”时?雨久久没?听见回应,再看顾青萍的时?候,瞧见顾青萍的脑袋一个劲儿的往下垂,不由得又问了一句:“可?是这?茶不合胃口,有什么不舒服?” “我,我没?有不舒服。”顾青萍一狠心,抬起头?来看着时?雨,磕磕巴巴的说?:“我,我来给时?大姑娘赔礼,之前?的事,是我不好,与李公子无关,他,他并不知道那封信的存在。” 她?没?有脸面?将自己做过的事说?出来一遍,只含糊的代指。 时?雨这?才知晓这?位顾大姑娘竟是专程为赔礼而来。 她?抬抬手,示意玉兰与旁边守着的丫鬟先下去,待到?那三人下去,前?厅内只剩下时?雨与顾家兄妹之后,时?雨才道:“都是些小事,我并非为在意,顾大姑娘不必为此劳神。” 枕间怜娇(重生) 第34节 顾青萍竟有些急了,她?磕绊着道:“可?,可?我,我听说?,你?与李现之已因此事而退了婚!” 顾青萍原先自是喜爱李现之的,但是经了这?么一趟事之后,对李现之那点喜欢全都被消磨光了,只剩下一阵后悔。 她?真不该喜欢有未婚妻的男子。 “我与他退婚,与顾姑娘亦没?有多少关系。”时?雨说?的颇为真诚。 她?与李现之退婚,是因为上辈子看清了李现之那自私自利的冷脸,所以才会退婚,那封信只是李摘星送到?她?手上的一个退婚手段而已,她?其实并不恨顾青萍,甚至都不在意顾青萍是谁。 她?原先也不知道这?二人到?底有什么纠葛,只是后来,李现之几?次三番托人解释,她?才知道,那件事全都是李摘星一个人左右挑拨的——但是这?都是后话。 瞧着这?位顾姑娘急着解释的模样,时?雨也不想叫她?难受,便与她?直言道:“那封信是李摘星给我寄来的,她?本就瞧不上我,故意以此来羞辱我,李摘星一贯不喜欢我,常想逼我退婚,可?能是瞧见顾姑娘恰好可?以用,便拿来害我一次吧,我常见李摘星如此做派,因此,我也愿意相信顾姑娘并未有毁人婚约之意。” “顾姑娘也不必担心,京中人并不知道此事,李府与顾府压的都很快,我也未曾与旁人言说?过,再者,本就不是顾姑娘的错,顾姑娘不必妄自菲薄,真要?说?赔礼,也该是李摘星来给我赔礼,顾姑娘只是交友不慎,叫人拿来挡刀了而已,日后,当瞧清旁人。” 时?雨软言温语的解释了一遍后,顾青萍的脸色便好很多了。 她?一颗惶惶不已的心终于放下了,原来李公子与时?姑娘解除婚约并不是因为她?,原来她?的信也不是莫名其妙到?时?雨手里的,而是被李摘星故意挑拨送过去的,这?样说?来...最错的那个也不是她?。 顾青萍身上压了许久的愧疚感和罪恶感骤然消散了,她?想,这?件事情原来不怪她?,应该怪李摘星。 她?胸口处堵着的那口郁气缓缓被吐出来,整个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顾青萍一时?轻松极了,连带着对时?雨都涌出了几?分感激之情,她?觊觎时?雨的未婚夫,时?雨未曾恼怒,还安抚与她?,这?等?心性,当真是少见的好姑娘。 “谢,谢过安平郡主。”顾青萍含羞带臊的邀约她?道:“不知,不知明日可?否邀郡主游湖?且,且做赔礼。” 说?到?一半,顾青萍怕被拒绝,小心翼翼的瞧着时?雨。 时?雨瞧见顾青萍这?幅鼓起勇气来邀约、斟酌抬眸看她?的模样,便觉得顾青萍可?怜可?爱,像是顾青萍这?般做错了事,真的能放下脸面?来,跑到?府里赔礼的人可?不多,像是李摘星,分明是罪魁祸首,但这?辈子都不会赔礼的。 这?小姑娘如此胆小,似还有些轴拧,她?实在是不想拒绝,她?怕她?拒绝了,顾青萍便觉得她?厌烦顾青萍。 她?看顾青萍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怜爱。 真是个傻姑娘。 “既如此,明日我可?带赵万琴一道儿去吗?”时?雨走?哪儿都想拉上赵万琴,毕竟赵万琴这?段时?间刚被白?公子拒绝,出去散散心也好,她?便与顾青萍道:“我的朋友,你?应当也听过,赵家的姑娘。” “自是可?带的,多一位姐姐,也更热闹。”顾青萍人都精神了两分,脸上也多了几?分笑。 时?雨与顾青萍寒暄了一阵,然后亲自送顾家兄妹离开。 顾青萍出了康佳王府,才来得及埋怨一句她?的大兄:“大兄方才一句话都不说?!” 一旁的顾纵行恍然间回过神来,继而给了他妹妹一个灿烂的微笑:“明日阿兄陪你?一起去,哎呀,你?们三个女子,出门太?危险了。” “我们有小厮,还有私兵。”顾青萍诧异的扫了顾纵行一眼。 “那也太?危险了。”顾纵行本来板着脸的,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瓣又勾起来了:“你?们需要?一位孔武有力的将军保护。” 不知为何,顾青萍觉得她?哥哥笑的十分...下贱? 而顾纵行此时?已经在思?考明日他该穿什么样的衣服了。 要?不改日来拜访一下康佳王府的世子吧?以前?见过面?的,好似是叫时?云来着。 他说?不准以后要?当时?云的姐夫呢。 老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大可?以先从时?云这?里先下手嘛! 那位时?公子也生?了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他们姐弟俩一瞧就是一个娘胎生?出来的,简直就像是两个玉人一样。 真好啊,一定是两个心地善良的人,顾纵行没?有读过多少书,他搜肠刮肚,想了半天,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真是一对好姐弟啊! 搞定了时?云,便离时?雨更近一步啦!顾纵行想着,又咧开嘴笑。 顾青萍的脸都皱到?一起了。 哥哥怎么越笑越—— —— 顾家子弟离开康佳王府的时?候,时?云还在书房内发泄怒火。 袁散那边的事情居然没?做成,而且陆无为还被一个千户给捞走?了,有那千户担保,袁散根本没?敢继续搞事,陆无为被送到?哪里去了都没?敢探查,现下,他居然失去了陆无为的行踪。 也不知道那千户为何肯替陆无为办事,难不成那已经死了十多年的王妃突然又开始发力了? 宽敞的书房里,时?云盯着手里的书卷看了半晌后,突然冷笑道:“抓不住陆无为,那就把他老父抓出来,严刑逼供,我就不信,挖不出他们的根!” 第32章 日常 次日, 清晨。 今日是个大晴天,辰时的太阳便已十分灼热,顾府的马车一大早便来了康佳王府,先接上了时雨, 后又去接赵万琴。 顾青萍在马车内坐着, 撩帘邀她进来, 顾纵行在马车外?骑着马,时雨上马车时,瞧见那位少年小将军穿着一身威风凛凛的骑马装,头戴银冠,手持宝剑, 正神色冷冽、凶神恶煞的盯着——街边的一条狗看。 时雨斟酌着想要不?要打个招呼, 但顾小将军看那条狗看的极为认真,似是根本?没看到她,她只能先上马车。 时雨上马车之后?, 顾纵行转头问他的小厮,道:“她刚才是不是看我?了?” 顾纵行刚才太紧张了, 只顾着展示自己的威仪, 都没敢去看时雨,自然也不?知道时雨看了他多久。 小厮欲言又止,最终点头。 顾纵行得意的哼了一声——小郡主肯定是被他英明神武的姿态给迷住了,他刚才纯靠气场, 震慑住了那只试图过来的野狗! 小厮止言又欲,但最终还是没能张口, 只默然的垂下了头, 似是不?忍再看。 时雨此时正好入马车,马车不?大, 内里只有一个矮桌,可以供四个姑娘对坐,桌上摆着瓜果茶水和香炉,窗户开着,透着微风。 时雨进来后?,小心跪坐下来,低声与赵万琴询问:“你大兄——为何一直盯着路边的狗看?” 一副那只狗若是敢冲过来,他就要拔剑的样子。 顾青萍的脸上闪过一抹难堪,她哪知道她哥哥今日犯了什么病,一大清早出门?就不?正常,似是憋着一股气,非要干点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一样。 平时丢人就算了,今日她邀约安平郡主赔礼,他竟也非要跟过来丢人! 顾青萍一时委屈极了,又不?敢大声骂人,只小声嘀咕道:“你别管他,他这人...以前上战场脑子被人打过,许是打傻了,你离他远点。” 时雨恍然大悟。 怪不?得从?昨天到现?在就一句话都没说过。 马车滚滚而行,自康佳王府又到了赵府,期间马车上方?飞过两?只鸟雀,顾纵行抽出弓就开始射。 顾青萍丢死人了,她咬着下唇,眼底里都含了泪——她真不?知道她哥哥发的什么疯,在大街上就开始射鸟! 赵万琴从?赵府出来的时候,顾纵行已经射了六箭了。 赵万琴爬上顾府马车,第一句便是:“见过顾大姑娘——外?面这人是谁啊?” 第二句便是:“一箭都没射中。” 顾青萍用?帕子捂住了眼睛,很想说一句“不?认识”,但最终,也只是含着哭腔挤出了一句:“回赵姑娘的话,那是我?哥哥。” 是她那在战场混了几年功勋但实?际上一事无成然后?被她亲爹捞回来靠祖上蒙荫得了个官儿做的傻哥哥!是她那莫名其妙瞪狗射鸟的傻哥哥!是她的傻哥哥! 赵万琴的唇瓣颤了颤,想了片刻,硬挤出来了一句夸赞:“力气挺大的。” 说话间,马车又缓缓行驶,这一次,从?麒麟街行驶出来,直奔城外?的湖泊内,他们要游湖,起码要游一整个上午。 马车外?的顾纵行骑马走在马车外?面,待到马车走远了,便拿着弓转而看向他身后?的小厮,低声问:“她们刚才讨论我?了吗?” 他方?才射箭打鸟,虽然一箭没射中,但是也驱赶了不?少鸟雀,这三位姑娘应该很仰慕他的英武吧? 小厮想起来刚才那位赵姑娘说“一箭都没射中”的时候,那三位姑娘在马车里的片刻沉默,随即缓缓点了点头。 不?管讨论了什么...反正是讨论了。 顾纵行一时得意。 很好,都很顺利。 郡主应当已经瞧见了他的过人之处了。 他晃着尾巴想,明天他就去拜访康佳王府,找个由头约时云出来喝喝酒。 未来阿弟啊,你姐夫来了! —— 午时。 顾府的马车行驶到了城外?湖边,此时正是盛夏,湖边草木浓绿,湖面碧波连天。 时雨、赵万琴、顾青萍三个小姑娘下了马车,上了早就备好的船,顾纵行终于干了点有用?的事,他负责当船夫,以杆在湖底推行,小舟在湖面上缓缓而过,破开水面,荡漾开层层涟漪。 赵万琴性子爽朗,是个极爱笑的性子,会突然生气,但两?句话也能哄好,时雨也吵闹,还会阴阳怪气赵万琴,拉长了音调学赵万琴生气的样子,道:“哎呀,人家生气了呀——” 她们俩凑到一起,一天能讲出八百句话来,从?新?买的金银首饰与谁撞了款式,说到自家姐妹兄弟的事,光听着都觉得格外?有趣。 顾青萍坐在两?人其中,两?只耳朵都不?够用?,她也无须说话应和,因?为听都听不?过来,偶尔时雨和赵万琴还要吵起来,她还要从?中调和。 四周好像很吵闹,但顾青萍觉得舒坦极了。 哥哥在不?远处行舟,两?位友人谈天说地,她回头便能看见阳光下的粼粼水光与远处的青山白云,一转过身来,两?个友人便拉着她咯咯地笑,还分给她好吃的糕点,新?茶是没有了,只有水囊里的水勉强可用?一用?,清冽的水入了喉管,只觉得一阵甘甜。 她依靠在船壁间,只觉得自己像是喝饱了水的枝丫,可以在阳光下,肆意抻抻懒腰,慵懒的倒在一个地方?歇着,一切都是如此的恰好。 待到她们带来的水都饮尽了,赵万琴便从?她的水囊里给她们俩倒酒水喝,一边倒一边说:“我?爹的珍藏,只有这么一点,你们俩尝尝。” 三个小姑娘中,时雨跟赵万琴都有点酒量,唯独一个顾青萍没敢多用?,只润了润舌便罢了。 她们仨玩儿到了午后?,才觉得疲累,三人互相?搀扶着,晃晃悠悠下了小舟,往马车上爬。 此时时雨与赵万琴都有些醉意了,这酒后?劲儿足,她们俩步履都有些摇晃,唯一一个顾青萍清醒着,将她们二人扶上了马车。 顾青萍最后?一个爬上马车的时候,还看见她哥哥从?小舟上跳跃下来,走过来,面色深沉,语气低缓的问:“要不?要吃鱼?” 顾青萍当做没听见,招鸟逗狗打鱼,她真不?知道她这个哥哥来了究竟有什么用?,所以顾青萍根本?没理他,转身便上了马车,连裙尾的涟漪都甩的分外?不?屑。 一旁的小厮迟疑着想要安抚顾纵行,却见顾纵行露出了一丝势在必得的微笑。 “她们刚才一定在讨论我?,看,小妹都不?好意思回答我?了。” “我?刚才划船的时候确实?颇有两?分潇洒。”顾纵行如是说道。 他觉得,他虽然没跟康佳王府的时大姑娘说过一句话,但是时大姑娘应该已经进展到对他芳心暗许,见到他就心跳加速的状态了。 枕间怜娇(重生) 第35节 他都可以考虑去寻母亲找媒婆了。 小厮闭上了嘴,决定不?再说话。 —— 从?城外?离开后?,马车重新?向着麒麟街行驶。 时雨与赵万琴上了马车后?,都有些醉意。 时雨还好些,只是蒸粉了面颊,赵万琴喝的最多,站都站不?住了,只歪靠在马车的矮桌上,絮絮叨叨的拉着顾青萍说话。 “你们且在前方?将我?放下马车吧。”时雨本?欲让人送她回康佳王府的,但是马车行到路上时,她突然记起来了陆无为。 今日玩儿的太久,都快将陆无为忘了。 这可不?行,她今天还没去献殷勤呢。 顾青萍瞧见时雨只是面色泛红,并?未如同赵万琴一般说胡话,便送她下了马车,左右时雨自己也是带了小厮的,不?必担忧。 时雨走的时候,还瞧见那位顾家小将军一脸深沉的盯着远处的巷口看。 她想起顾青萍说的“我?哥脑子被人打过”,赶忙提裙快步走远了。 时雨下了马车之后?,让那些小厮们都离开,自己单去寻了陆无为。 —— 时雨去桃花巷的时候,顾家兄妹则送喝醉的赵万琴回府。 赵万琴方?才是饮酒饮的最多的,时雨走的时候,她便推开车窗,趴在车窗上跟时雨送别。 马车内酝着淡淡的酒气,窗外?的微风灌进车内,吹着赵万琴的鬓发,赵万琴昂着脸,一脸惬意的眯着眼,哼着小曲儿迎着风吹。 她没什么姿态,但是浑身都透着一种无拘无束的意味,让顾青萍瞧见了,也觉得喜欢。 顾青萍觉得赵万琴和时雨都与她以前交下来的朋友不?大一样,她们俩凑在一起,从?不?笑盈盈的互相?恭维争论高低,说什么也从?不?顾忌客气,偶尔还会吵架,但是就是让人觉得很——轻松。 对,轻松。 顾青萍想,她现?在不?管做什么,赵万琴都不?会生气,她也不?必时刻提着小心。 顾青萍这般想着,原本?笔直的身子也渐渐软下去,没什么形象的歪靠在马车壁上,正想拿个甜点塞进嘴里呢,突听赵万琴凶狠的撑起身子来,冲着车窗外?喊了一声:“贱男人!” 顾青萍悚然一惊,慌乱的去瞧赵万琴。 这是在骂谁? 听、听错了吧! 这辈子都没跟人吵过架,没大声骂过人的顾青萍浑身的皮都紧了。 一,一定是听错了! 而在下一瞬,赵万琴从?马车内探出半个身子去,掷地有声,铿锵有力的又喊了一句:“贱男人!” 顾青萍眼前发黑了。 她要晕过去了! 而此时,赵万琴突然从?马车窗外?收回了身子。 顾青萍松了口气,她想,马车外?的人兴许也不?知道他们是谁,骂就骂了,大不?了跑快点。 但谁料,下一瞬,赵万琴爬行到马车车门?处,起身推开车门?,直接跳下了行驶中的马车! 第33章 老父失踪了 赵万琴跳下去的时候, 脸上?满是?酒气潮红,显然是?喝多了,便开始失去神志,胡作非为! 顾青萍真的要晕过去了! 她晕过去之前, 尖叫着喊马车夫停车。 “大兄, 大兄!”顾青萍推开车门时还在喊:“快抓住赵万琴!” 但已经来不及了。 她瞧见赵万琴手脚利落的冲向了街巷里, 她从马车上?爬下?来的时候,赵万琴已经冲到了街巷中一个?白衣书生袍的身前,利索的抽了人?一耳光。 “贱男人?,为何?不来赴约!” 赵万琴水袖一甩,荡出点点涟漪, 整个?街巷上?顿时传来一阵惊呼。 顾青萍远远看去的时候, 觉得这一耳光似是?抽到了她的脸上?! 她怎么还?不晕过去啊! —— 麒麟街街巷附近,赵万琴将一位白衣公子打了、顾青萍两眼昏昏想把自己一头撞死、顾纵行一脸震惊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的时候,时雨已经到了桃花巷。 桃花巷这小院子没什么护卫之类的人?, 时雨直接从巷子后门推门而入。 进了院里,便能瞧见一条花道, 也没什么人?守着, 四周一片清净,花枝随风摇曳,她提裙而进。 这一路走来,时雨也有些头晕目眩, 赵万琴的酒后劲儿极大,越往后越是?醉意浓郁, 时雨走到府内时, 只?觉得天地摇晃,步履像是?踩在云端上?。 时雨入院后, 途径后厨房,瞧见小厮在熬药,便未曾叫他,只?自己一人?走向陆无为所在的院内。 夏日天长,院内热的要命,陆无为的伤不得被暑气蒸腾,否则会溃烂,所以陆无为的厢房里堆了两个?大瓷缸,大瓷缸里堆上?了冰,里面又放了些驱虫安神的草药,整个?厢房内都荡着一层清凌凌的凉气。 陆无为血气旺盛,用最好的药蕴养过、休养了一日后,身上?的伤便开始见好。 此次邢审颇重,但都是?皮肉伤,没能伤到根本,以他的身体,今日便能落地行走,养上?半个?月,便能不留暗伤的养好。 他一个?人?躺着也无事,便拿着一些书卷读。 时雨买的这个?宅院,原先是?一位老书生住的,其中的书卷,这位老书生都没有带走,现下?都便宜给了陆无为。 他幼时家贫,后为了谋生,随着镖师走南闯北,后进了锦衣卫,每日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嫌少有读书的时候,没想到现在受了伤,竟能过上?两日闲品清茶暇读书的安稳日子。 品的书也不是?什么八股文诗经文,而是?本“闲书”,讲的是?一个?小书生,从遥远的江南来京城赶考,一路遇到山精野怪,从貌美的狐狸精到讨封的黄皮子,写的颇为有趣。 他一本闲书翻到一半的时候,远远瞧见院口?来了人?。 他耳聪目明,善察四方,一个?眼尾扫过去,便瞧见了时雨。 小姑娘今日换了一身白色上?绣春桃的襦裙,外搭了一件粉色鎏金霞衣,发鬓挽成?了一个?飞花鬓,两边脸颊侧簪了金色的蝶翼羽簪,她一走起?来,蝴蝶簪便跟着摇,两根细辫垂在两侧,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 陆无为看书看的更认真了,好似一点没瞧见外面走进来的人?似的,只?是?不动声色的将盖在腰间的被向上?提了提。 而院外的人?一路走进来,一直走到他屋内,不敲门不出声,直勾勾的往屋内走。 等?她走近了,一股酒气便在屋内飘散而开,陆无为像是?才发现她似的,缓缓抬眸看过去。 小姑娘明显喝了酒,一双杏眼里像是?含着水,不似平时那般吵闹,一反常态的沉默,站在他面前也不说话,只?盯着他看,一双眼从陆无为胸口?的伤看到陆无为的脸,像是?要将他铭刻在心里一般。 陆无为还?是?头一次瞧见时雨这般安静,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他微微挑眉,才要问一句“可是?饮酒乱神了”,就见时雨突然向他扑过来。 这一扑,看起?来竟是?要跪倒在地上?一般,陆无为一惊抬手去托住她的腰,时雨便没跪的扑倒在地上?,而是?扑倒在了他的床上?。 “陆无为。”那小姑娘一转眼竟是?泪眼朦胧,眼泪像是?小珍珠一样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一边掉一边哭:“你不会骗我吧?你答应我的事不会反悔吧?” 陆无为先是?被她的眼泪一惊,听见她这般问,又一阵失笑。 到底还?是?小姑娘,吃一点酒便胡思乱想。 “不反悔。”陆无为本想将她扶起?来,但她浑身软的像是?烂泥,直接便趴在了他的矮榻上?,他也不能将她放置在地上?,便向窗旁退了退,将时雨放置到了矮榻旁边。 时雨还?在哭。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伤心事,越哭越厉害,一边哭还?一边伸手去摸陆无为的胸口?,红着鼻头要陆无为发誓。 “你要说,你一定不反悔。”她说。 当时他们?两人?躺在床上?,陆无为躺靠在矮榻上?,时雨爬伏在他身前,半个?身子还?悬在矮榻前的矮木阶上?。 她是?真喝醉了,平日里她把那点小心思藏的很好,从不在陆无为面前哭的,更别提现在了,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逼着陆无为发誓。 因?为哭的太惨,所以连鼻头都跟着红起?来了,发鬓刚才在矮榻上?蹭了蹭,都蹭的乱起?来了,几缕乱发糟糟的立起?来,像是?只?打架打输了的小花猫,跑到他面前来哭唧唧。 陆无为瞧见她的可怜样,一时手痒,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毛茸茸的。 时雨是?真醉了,她一转头便趴在矮榻上?睡过去了,脸蛋压在矮榻上?,挤出了一道可爱的小嫩肉。 陆无为盯着她睡过去的脸瞧了片刻,才低声道:“不反悔。” 时雨睡着了,听不见了。 陆无为也不在意,他将时雨从矮榻上?抱起?来,放在矮榻上?,再起?身去一旁的床榻间休息——但是?他起?身的时候,时雨结结实实的抱住了他。 陆无为身上?一件衣裳没有,只?有几道可怜的绑带和一个?遮丑的薄被,时雨整个?人?埋在他身上?,微凉的脸蛋直贴他的胸膛,似是?颇为喜爱一般蹭了蹭。 陆无为闭上?眼。 再这么下?去,这个?薄被也遮不住丑了。 他想将时雨推开的,他虽说算不上?什么端方君子,但一向不会委屈自己人?,他喜爱的,就一定要给最好的,现下?在这,他若逾矩,委 屈的是?时雨。 所以就算时雨愿意,他也不肯,不能控制自己欲念的男人?,都是?废物。 可偏生,那小姑娘窝在他怀里死活不肯松手,时不时还?要哼哼唧唧的掉上?两颗小珍珠,把陆无为的骨头都给浸软了。 温柔乡销魂窟,陆无为的呼吸沉了片刻后,缓缓随着时雨一道躺下?了。 她饮醉了,便纵上?三分。 且让时雨逾矩吧,他不动便是?了。 他一向管得了自己,管不了时雨。 那时天色已经渐渐沉下?来了,天上?的烈阳被云彩遮住,不再灼灼的烫着人?,反而透着一种温润的暖意,时雨贴在陆无为的胸口?,睡得格外踏实。 浅浅的呼吸喷在陆无为的胸口?前,她真像是?个?小猫儿一样,全缩在他的怀里。 他们?亲密无间的挤在一个?矮榻上?,陆无为只?要一低头,便能瞧见她的脸。 她睡得毫无防备,那样娇憨可爱,诱着陆无为,让陆无为想要捻一捻她的耳尖,含一含她的唇舌。 枕间怜娇(重生) 第36节 但最终,陆无为只?是?替她将乱掉的发丝重新归拢好,然后将薄被分给她一半,盖在她的身上?。 清风探窗,枕间怜娇。 —— 时雨醒来时,外头的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了,寒星当空,月光从半开的窗外落进来,正落在窗边矮榻上?的陆无为的脸上?。 陆无为睡熟了,呼吸沉稳。 她窝在陆无为的怀里,发丝缠绕着陆无为的手臂,整个?人?都与陆无为亲密无间的挤在一起?。 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时雨的脑内有一瞬间的迟钝,她只?记得今日醉了酒,后来旁的什么便都忘了,连自己怎么走来的都忘了。 等?等?,她怎么来的不重要,关键是?她怎么在陆无为的怀里啊! 陆无为这人?竟还?会抱着她睡觉吗?他竟然没有把她丢出去! 时雨惊了一瞬,下?意识坐起?来,膝盖结结实实的顶了陆无为腰腹一下?。 陆无为闷哼一声,骤然惊醒,双眸冷冽的看向时雨,便瞧见那小丫头睡得满脸红印,头发乱糟糟的跪坐在矮榻旁边,眼眸还?有些惺忪,但人?却已经精神起?来了,正指着她刚才顶过的地方,问:“这是?什么?” 硬邦邦的,还?颇有些弹力,她膝盖压下?去,竟还?能顶起?来。 陆无为面色冷淡的看着她,薄唇抿了片刻,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出去。” 很好。 时雨想,陆无为这样才对?味儿嘛。 她慢悠悠的下?了床,游魂一样走了两步,又有些疑惑的回过头,看向窗边的陆无为,问道:“我今日来——可有做了什么?” 陆无为闭上?了眼,抓紧了手里的被,没有说话。 时雨自讨了个?没趣,在心里埋怨陆无为的嗓子一定是?借来的,说一句话就要扣钱——所以他惜字如金! “等?等?。”在时雨要走的时候,陆无为突然发声:“让小厮送你回去,太晚了。” 时雨看了一眼天色,远处天色如倾墨,她这一觉睡了半个?下?午呢。 随后,时雨懒散的打着哈欠点头道:“知道啦。” 待到时雨都走到院里瞧不见的时候,陆无为才缓缓坐起?身来,捏了捏眉心。 时雨在他这里睡着的时候,他本想离开的,但是?谁能想到,到了最后,他竟然也跟着睡着了,这一场混沌颠倒,当真是?—— 他才刚刚坐起?来,还?没来得及饮一口?茶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咕咕”的叫声。 那是?北典府司传递消息的声音。 陆无为骤然起?身望向窗外。 在矮榻窗外,是?一片花园,夜色之下?,几颗繁盛的老树摇晃着树叶枝丫,陆无为拧着眉,回应了两声“咕咕”后,远处的墙外有一位同?僚跳了进来,正落到陆无为的窗前。 是?北典府司的同?僚,同?时也是?陈百户的手下?,与陆无为关系不错。 陆无为见了他,便知道是?陈百户回来了,陈百户一向不是?任人?欺凌的人?,袁散突然为难他的事,陈百户一定会给他一个?交代的。 陆无为心底里燃起?了几分复仇的焰意,随即向那来人?行了个?礼。 “陆小旗。”那同?僚盯着陆无为行礼的动作,和陆无为略显苍白的脸,唇瓣颤了一下?,随即低声道出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他道:“你老父失踪了。” 第34章 猎物与猎人 深夜。 陆无为拖着伤躯, 与北典府司的同僚一道出了桃花巷,在夜间前行。 “今日你被?赎出来之?后?,陈百户就让我查一查袁散的事情,我这?边没查出来什么, 那两个?冤枉你的死囚被袁散自己处理了, 千户那边一插手, 袁散立刻把所有尾巴都扫了,他现在咬定了一切都是两个死了的死囚说的,他没有证据,只是正常邢审,陈百户也不能如何?, 顶多能清了你的罪, 将你带出来而已。” “袁百户那边查不出来,我便想去你家问问,等我去你家中的时?候, 你父就不见了,现场没什么打斗的痕迹, 只有人不见了, 你隔壁的邻居也不知道你父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我察觉不对,便又回了北典府司。” “陈百户的意思是,让我陪你把这件事处理好, 能做到什么程度,看你的本?事。”与陆无为一道出来的这个北典府司校尉名叫李飞, 时?年弱冠有一, 办事颇为沉稳。 他的意思就是陈百户的意思,陆无为懂。 既然?这?件事不是锦衣卫内斗, 而是陆无为自己惹出来的私仇,那就由陆无为自己解决,陈百户可以给他一些帮助,比如这?个?李飞,便算是一个?人手,但是陈百户不可能全盘替他扛下来,能不能救出他的老父,能不能报复袁散,能不能揪出来袁散背后?的人,都看陆无为自己的本?事。 他要办的了,那就办,办不了,那就忍,忍不了,大概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知道。”陆无为身上重伤未愈,行走时?身上还有丝丝缕缕的疼,但是抵不过他胸腹间的烧灼,他垂着眸,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他要想清楚,到底是谁想弄死?他。 李飞没有催促他,而是静立在一旁,等着陆无为自己想。 陆无为想的双眼都渐渐泛红,焦躁与担忧每一刻都在他的身上蔓延。 他想不出。 他耽误一分,他的老父便危险一分,他的老父很老了,老的随时?都能死?掉,陆无为每每瞧见老父咳血都一阵心痛难捱,现下一想到老父有可能受伤,他简直都想抽刀砍人。 可是他偏生?,连一点线索都没找到。 “我们先回一趟我的家。”陆无为声线嘶哑的说:“看看我父有没有留下什么消息。” 李飞沉声道:“好。” 月色之?下,几方人马汇聚,陆无为与李飞向?小云村内前进,时?云带着护卫直奔郊区农庄,双方都在彼此看不见的地方绷紧力气,一点一滴,与对方博弈。 一场棋局无声的展开厮杀,局中棋子逐一登场,谁赢谁输,且看来日。 —— 次日,清晨。 时?雨自睡梦中被?玉兰给摇醒了,醒来便听闻了一个?大消息。 “昨日赵家姑娘闯了大祸了!”玉兰知晓赵万琴与时?雨是何?等亲密的关系,赵万琴的事,时?雨定然?不会?束手旁观,所以才?敢壮着胆子将时?雨摇醒。 床榻上的小郡主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困倦,大红色的肚兜裹着纤细白嫩的身子,粉嫩的玉足踩在绸缎上,人醒过来了,脑子还懵着,一双杏核眼满是怠意,墨色若流水般顺滑的发丝裹着单薄的肩膀,像是个?纯良无害,有粉红垫垫的小奶猫。 任谁瞧了,都想捏一捏她软绵绵的脸蛋。 “赵家姑娘——赵万琴闯什么祸事了?”时?雨打着哈欠问。 她昨日醉酒,回来了之?后?也是醉意难消,倒在榻间一口气儿睡晕过去了,今日辰时?被?叫醒时?,才?算睡饱。 小郡主在床上抻了个?懒腰,白嫩顺滑的腰脊晃了下玉兰的眼,玉兰塞给时?雨一个?枕头,让她懒洋洋的歪在榻间听,又给时?雨倒了一杯茶润喉,最后?,玉兰才?坐在床榻前的小木几上,将昨日的事娓娓道来。 “奴婢也是听街巷里旁的府内的丫鬟说的,说是此事都传开了。” 玉兰道:“昨日赵家三?姑娘与顾家大姑娘一道儿乘马车回来,结果?路上遇到了白家的大公子,赵家三?姑娘突然?冲下马车,抽了白家大公子一个?耳光,那白家大公子本?就病弱,竟直接被?抽晕过去了,白家人说,白家大公子生?来便是早产体弱,本?就没多少时?日,被?赵姑娘这?样一抽,许是马上要死?了。” “竟有此事?”时?雨恍惚了一瞬。 白家是书香门阀,这?一代的白氏家主在京中为太子太师,白氏人丁旺盛,共有四房,最出名的就是白家大房的一对双生?子。 时?雨对这?对双生?子印象最深刻的原因还是因为,那双生?子中的弟弟,曾经在花灯节爽过赵万琴的约,害她们俩枯坐了半夜。 但那件事也是双生?子的弟弟做的,与人家病弱的哥哥又有什么干系? 她昨日下马车下得早,竟不知赵三?还发了这?么一通疯。 “后?来呢?”她又问。 “奴婢只听到了这?里,不知旁的消息。”玉兰道:“奴婢知了这?件事,便匆匆来告知郡主了。” 时?雨闻言,点头道:“写个?拜帖,去给赵府送过去。” 若是能见便见,见不得便罢了。 赵万琴这?姑娘天生?就带着一股子鲁莽冲动的劲儿,胆大妄为又从不想后?果?,喝醉只是个?引子,主要还是赵万琴自己恨着白府的人,是赵万琴自己想打人。 打出了事,也怪不得旁人。 时?雨倒是没想到,她一个?帖子送过去,没过一个?时?辰,赵万琴就哭哭啼啼的来寻她了。 她那时?才?刚沐浴完,头发半干的由纱巾包着,穿着雪绸中衣,窝在矮榻上看话本?,吃着冰镇好的葡萄,惬意的吹着夏日清风,突听外面玉兰通报,说是赵万琴来了。 她与赵万琴多年好友,便也懒得起身迎,只让玉兰放人进来,没过片刻,她便瞧见赵万琴从厢房外哭哭啼啼的走进来,到了她厢房内,趴在她矮桌上先放声痛哭了一场。 中气十足,看着似是没挨打。 时?雨摆了摆手,厢房内的丫鬟们便下去了,她又将冰镇葡萄向?赵万琴的身前推了推,然?后?才?问:“生?了何?事?” 那冰镇葡萄往面前一推,一股甜滋滋的凉意便窜到了赵万琴的眼前,她吸了吸鼻子,用金勺剜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然?后?才?红着眼说:“我昨天喝醉酒,瞧见白家二公子了,我想起来他爽约的事,心中愤恨,便想下去打他一顿。” 时?雨心想,你便是想去打人一顿,跟喝没喝醉没关系,但她也没拆台,只又问:“然?后?呢?” 赵万琴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五官都皱在一起,似是想忍一忍,但实在没忍住,一脸悲愤的说:“打错人了!那根本?就不是二公子,是白家大公子!大公子长得跟二公子极为相似!二公子是个?武将,那大公子却是个?病秧子!我将那病秧子打的快死?了,现下白家来人,在我们家,要我——要我过去冲喜呢!” 时?雨“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又咬牙忍回去。 叫赵万琴冲喜,也不嫌命长——真当她是什么乖巧柔顺的好姑娘呢?这?要嫁过去,不得闹个?鸡飞狗跳。 赵万琴幽怨的瞪了一眼时?雨。 时?雨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又问:“然?后?呢?” “我母说,那白家也是个?好人家,若不是白家大公子病弱,估计这?门婚事还轮不到我。”赵万琴抽泣着说:“关键是,人是我抽的,我若是不嫁,赵府也交代不了。” 人家白府也是家大势大,不惧赵府权势,赵府又无理在先,赵万琴此次算是摊上麻烦了。 时?雨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能亲手剜出来个?葡萄,扒了皮,塞进赵万琴的嘴里,顺带马后?炮似的骂上她两句:“叫你每次做事都不过脑子,瞧瞧,迟早要吃亏的。” 赵万琴一脸生?无可恋的趴在桌上,也没力气说话了,只一颗又一颗的吃着时?雨扒的葡萄,吃到中午时?分,赵府来了人,要唤赵万琴回去,赵万琴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时?雨这?边才?消停下来。 她也不在府内多待,转而便叫玉兰给她洗漱,换好衣裳后?,直奔桃花巷而去。 她还得去见陆无为,今日的殷勤还没献呢。 结果?时?雨到了桃花巷的宅院里,正撞上在宅院中急的团团转的小厮,那小厮满头大汗,一瞧见时?雨,便哭丧着脸说道:“不好啦!时?大姑娘,那位陆公子不见了!小的今日熬药送来,便瞧见陆公子人没了,厢房里的东西都没动,估摸着是陆公子自己走了!” 什么? 陆无为呢? 她那么大个?陆无为呢!跑哪儿去了? 她好不容易拐进来的陆无为啊! 枕间怜娇(重生) 第37节 一个?个?念头在脑海中飞窜,窜的时?雨头皮一阵阵发麻。 她的脑海里立刻闪过了一个?画面:陆无为知晓自己身世,直奔漠北,历尽各种?艰难险阻半年后?龙王归来,拳打董氏脚踢时?云,直打的她魂飞魄散! 时?雨眼前一阵阵发黑。 救命啊! 她慌神了片刻之?后?,摆了摆手,道:“先别急,先找人,去附近转一转,找一找。” 不应当这?么快的,时?雨想,离上辈子陆无为知道自己身世还差一点时?间,而且,就算是陆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应该与她见一面才?对。 陆无为好歹受过她的恩呢,也答应了会?为她做一件事,不会?反悔的。 时?雨虽然?与陆无为相处时?间不多,但是她多少也了解了一些陆无为的性?子,陆无为面上冷清,但实际上为人处世自有一套章法,他绝不是那种?受恩不还的人。 这?般莫名其妙的不告而别,应该是生?了什么事。 陆无为能出什么事呢? 第35章 雨夜 她哪儿清楚啊!陆无为除了是她康佳王府的真世子以外, 还是个锦衣卫呢,听说那锦衣卫来无影去无踪,查起案子来也不分什么白天黑夜,说不?定是突然有了?案子呢? 时雨一念至此?, 便焦灼的在府内等。 等一等, 等到晚间?, 如果陆无为还不?回来,她就再去一趟小云村找。 —— 时雨在桃花巷中等待的时候,陆无为早已经和李飞回到了小云村内。 他们二人回小云村,都未曾直接回去,而是悄无声息的沿着山路攀爬, 从小路穿行, 并且在路上不?断开始左右搜寻。 既然这群人能找到陆无为家里,那他们就?一定想找到陆无为,想找到陆无为, 就?会在陆无为家附近蹲点——这种简单的常识几乎刻进了?锦衣卫的脑子里,陆无为和李飞都不?需要对方言明, 对了?一个眼神, 就?开始四?周搜寻。 李飞没伤,动作更利索些,陆无为有伤,但他心中更有恨, 竟也没被落下。 小云村坐落在京城郊区、野岭青山旁,山路多, 野兽多, 遮天蔽日都是一模一样的树,人一进去, 很容易便淹没在这绿色丛林中,无尽的树木是天然的陷阱,一下雨,连经验老道的猎户都不?敢进山。 藏一个陆无为,轻而易举。 —— 经过侦查,李飞和陆无为果然搜寻到了?三个藏在小云村附近的探子。 这三个人隐匿在草丛间?,从草丛中俯瞰蹲点,围绕在陆无为的家附近,看样子是想等陆无为回家之后,直接将陆无为给逮了?。 但是他们也不?想想,陆无为在小云村里待了?这么多年,自?然比他们更熟悉这小云村的一草一木,他们在陆无为家门口放哨,陆无为能看不?见吗? 陆无为瞧见那三个人的时候,只觉得一阵血热气直冲头颅,杀意在他的身体内叫嚣,一股一股冲着他的皮囊,心中的破坏欲一波涨过一波,前日被审讯的痛处似乎也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他被下狱,被冤刑,老父被捉走,现?下生死不?定,这些仇怨夹杂在一起,陆无为想把罪魁祸首鞭尸泄愤的心都有,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丝线索,他恨不?得吃了?这三个人的肉。 锦衣卫捉人一向是拿手绝活,那三个人只一个照面,便都被陆无为、李飞给拿下了?,他们将三人打晕,分开邢审。 陆无为下手很重,只给他们三个人留了?口气,反复邢审。 这三个人是死士,宁死不?屈的那种。 但巧了?,陆无为是锦衣卫,死人嘴里都能挖出消息来。 北典府司锦衣卫邢审人的手艺一向是最好的,陆无为将三个人倒掉起来放血,一点一点刮掉他们身上的皮肉,挖掉耳朵,捣碎鼻骨,将他们双腿分开,准备刨制劁人,进行到这一步的时候,再硬的骨头都扛不?了?了?。 “我是董氏的人。”一位死士终于?开了?口:“上头的人让我们来蹲点的,别的,我们都不?知?道。” 董氏。 陆无为终于?找到了?一个精准的,能挥刀的目标。 当时陆无为站在倒吊着三个人的树前,看着血迹一点点蜿蜒成河流,脑海内开始想董氏。 京中只有一个董氏,董氏底蕴深,最早可以追述到第?一代文臣,随开国大帝一起开辟先河,创下大奉,被封为公卿。 但是下面的子孙却一代不?如一代,越往下越差,子孙辈虽人多,却个个平庸,到了?顺德帝这一辈,董氏最高的一个官职,也不?过是现?在的东宫官,文华殿大学士,为太子授课,四?品,没什么实权,再往下,便是在国子监做一些夫子,或者是在三省六部?做一些小官,都不?十分出头。 董氏满门清贵,都是读书人,在京中虽说不?是什么顶天的豪门,却也是陆无为这辈子都够不?到的人家,陆无为自?问,从不?曾与?董氏的人有过什么联系,他甚至都不?知?道董氏府门朝那边开。 这样的人家,为何要派人来杀他? 陆无为又去审讯他们可知?道他老父在哪儿,但是这三个人都不?知?道,他们只给出了?一个消息,那就?是,他们的上司曾经说过,如果他们抓到了?陆无为,或者找到了?陆无为的行踪,他们便要去京外郊区的一处庄子里汇报。 那庄子是董氏名下的一座庄子。 陆无为听见这庄子时,便觉得浑身煞气上涌,恨不?得现?在便冲过去。 说不?定,说不?定他的老父就?在此?处! —— 午后,郊区董氏庄子内。 董氏贵为百年世家,名下不?知?积攒了?多少东西,纵然日薄西山了?,也非常人可比。 庄子有良田千顷,牛羊遍地,庄子内有一个村子的人在此?生活,村中道路干净整洁,地上还洒了?水——因为昨天晚上,贵人来了?。 村子里的庄子都是董氏的庄子,对于?他们来说,董氏就?是他们的天,现?在天老爷来了?,他们要赶紧把庄子收拾好。 听说,天老爷是位公子,生的分外俊俏,比女子都好看呢。 家里有女儿的人家便动了?点心思,不?少人都给自?家女儿打扮的俏生生的,让她们去庄子里转转,说不?准便叫天老爷给瞧上了?呢? 虽说他们的出身只能当妾,但是给天老爷当妾,天老爷赏下来一子半两,也够他们活的好啦。 而且,瞧着那公子生的那般俊俏,定是个菩萨心肠的大善人,他们女儿有好日子过的! 只可惜,这庄子里的女儿们一个都没被那位贵人瞧上,甚至多一面都没见到。 因为那位到了?庄子里,便进了?一处府邸,然后再也没出来,府邸外面有手持兵器的私兵拦路,那群民女们怎么转悠,也转不?进人家的院子。 只能望而兴叹。 那位如观音般俊俏的小公子,她们瞧不?见啦。 —— 此?刻,时云正在庄子内的一间?暗室里。 暗室昏暗,只点着火把,几个私兵将一个重伤的男子丢在地上,时云站在原地,面色冷淡的看了?一眼。 地上的人毫无反应,头发乱的像是杂草,随时都能死掉一样。 “董大山。”时云看了?他片刻后,道:“你姓董,是董家的奴才?,董家给了?你一条路,你非要把这条路走绝——何必呢?你现?在将陆无为的下落告知?出来,我便饶你一命。” 他的话音落下,那董大山却毫无反应。 私兵踢了?他一脚,角度刁钻的踩在他的腿上,董大山的骨头都发出一阵脆响,但是他依旧不?言语。 看起来,似是怎么都不?会说了?。 也是,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时云冷眼看了?他一会儿,摆了?摆手,转身便走出了?暗室。 弄死算了?。 老的都死了?,还怕小的死不?了?吗? 旁的私兵赶忙低头,应声称“是”。 而时云走出暗室,才?刚站在阳光底下的时候,便瞧见远处有个私兵快步走过来,低声在时云耳畔道:“启禀世子,留在小云村的三个死士被抓了?,到了?交班的时候,我们的人去看的时候,发现?那三个死士已经死了?,被抛尸在山间?,似是被邢审过,不?知?被陆无为问出了?多少。” 那面若观音的小公子闻言轻轻地“咦”了?一声,眉目竟弯了?一瞬,笑意盈盈的说道:“想不?到,这位陆公子还颇有些本事。” 他说错了?,他以前不?该讥讽陆无为是个“无为”之人。 现?下瞧着,这个陆无为竟也并非是螳臂。 时云喜欢这种有本事的人,他倒是愿意称对方为“阿兄”了?。 私兵后背一寒,自?知?事情办砸了?,不?敢再说话,甚至都不?敢抬头看时云——他们都堵到陆无为家门口了?,反而被陆无为给杀了?,一次锦衣卫失手,一次董家人失手,已经失手两次了?! 按着他们世子的性子,怕是已经动怒了?! 而那位小世子却并没有和他们计较的意思,反而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东西一样,摆了?摆手说道:“好歹也是我的大兄,有点本事也是应当的。” 不?过,也就?到这了?。 一个什么根基都没有的陆无为,又怎么可能打的过他呢? 康佳王远在漠北,对京城的事情一无所知?,董氏在京城树大根深,他难道还怕一个陆无为吗? 他呀,死路一条,就?如同当年那位王妃,悄无声息的死在他母亲的手里一般,母如此?,子亦如此?。 一个小小的贱人之子,又怎么可能和他堂堂的康佳世子比呢?若非是当年的董大山突然叛主,陆无为活不?了?这么久。 时云笑意盈盈和面前的私兵道:“那董大山抚养大兄多年,大兄想必十分担忧——既如此?,便将董大山的尸身放回小云村里去,便当给大兄的礼吧。” 私兵打了?个颤,低头应“是”。 他们弄死了?人家的父亲,还要将人家父亲的尸身送回去,这,这——谁看了?谁不?疯? “这一次,可不?要再失手了?。”时云看着他的私兵,带着笑的面上闪过几分阴冷:“他来为他大父收尸的时候,便是他的死期,好歹也是我大兄,便给他留个全尸吧。” 私兵抱拳应是。 时云甩袖而走,准备回康佳王府。 好久没瞧见阿姐了?,他想与?阿姐说说话。 他的好阿姐啊,这一生从来不?曾害过谁,像是被娇生惯养的波斯猫,可爱又笨拙,稍微用手指戳一下,阿姐都能被戳的翻个身,气鼓鼓的躺在地上喵喵叫。 想起时雨生气时候鼓着脸,伸手掐他的模样,时云便觉得心口微甜。 他好想阿姐。 他的好阿姐——再等一等,等一切都结束就?好了?。 第36章 他不听话 枕间怜娇(重生) 第38节 七月底, 夏夜晚间,京城下了一场急雨。 京城的?雨一贯来势汹汹,雨点儿将屋檐上的青灰色砖瓦打的?弹跳脆响,桃花巷宅院中的?花枝树木都左右摇晃, 湖中浮萍沉水, 土壤都浸成了湿软的模样, 土腥味儿在雨水中翻滚,天上沉云暗鸦,月光与星光都湮灭在滂沱大雨中,像是要将整个京城都沦成泽国一般。 时雨在前厅檐下从正午时分一直等到晚间,等的?她焦躁不已, 待到?了戌时, 实在是等不住了,开了一把伞,又点了一盏防雨的油布灯, 便出了府门去寻。 她将陆无为养在这里,只敢叫一个小厮来看护, 从?不敢叫旁人来, 生怕漏了陆无为的?踪迹,现下去寻人,也只有他们两人一道出来,别说找人了, 他们俩都要一起淹没在这滂沱大雨中了! 电闪雷鸣间,桃花巷积了两?尺高的?雨水, 连脚下深浅都看不见?, 只有朵朵涟漪,时雨的?绣鞋与裙摆都踏进了水中, 她半个身子都湿透了,手中灯盏被浇灭,头?顶油布伞也被吹的?歪斜,街巷中空无一人。 方才那小厮也与时雨分开了,时雨独自一个人站在街巷间,如同湖中浮沉雨打萍,瘦弱的?身子在雨中被风吹的?几乎站立不住。 这种天气,除了巡逻的?金吾卫依旧如常,旁人一个都瞧不见?。 这样大的?雨,陆无为能去哪儿呢? 她一定得找到?这个人才行! 时雨便提着裙摆继续在巷中找。 她亦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她的?伞被雨水打烂,她干脆丢了,将雨水噼里啪啦的?打在她的?脸上,将她整个人都浇湿了,直到?某一刻,她终于?在街巷中瞧见?了一个人影。 对方同她一样,在滂沱雨中被浇透了,薄薄的?黑色绸衣粘着其下健壮挺拔的?身躯,一张脸被雨水模糊的?看不清,发鬓凌乱的?贴在脸上,脚步踉跄着,在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走。 他像是找不到?归途的?孤魂野鬼,孤寂的?在飘荡,时雨远远瞧见?那道影子,便觉得是他。 她快步跑过去。 —— 雨幕,雨幕,铺天盖地?,都是雨幕,像是要将全天下的?肮脏污秽全都清洗干净一样,但洗不干净陆无为身上的?血腥气。 他感觉他的?身上都是血腥气。 他的?良心、血肉已经腐烂了,里面生出了蛆虫,不断地?啃噬着他,拉扯着他,一股巨力压在他的?脊梁上,他行在水中,觉得他像是站在奈何桥下的?忘川水里,只要他倒下去,倒下去—— 不,他不能倒下去! 只有一副恨意撑着他的?骨头?,让他不曾倒,但他也不能堂堂正正的?站直身子,他甚至都无法静下心来,因为他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起今日的?事情。 今日,在小云村中,他和李飞审问过三个暗探后,便将他们丢在了山中,然后分成两?拨,李飞去探暗探口中的?郊区山庄的?位置,陆无为继续守在小云村里。 陆无为守到?了人。 那伙将他老父抓走的?人来了树林中,因为他们人太多,所以陆无为没有现身,他看着那群人将那三个人带走了。 陆无为继续守在小云村里。 小云村是个已经完全被暴露的?地?方,这里的?荒山,成了两?方人马博弈的?地?方,他们与陆无为都知道,彼此一定在山里,但是具体在什么?地?方,却又都摸不出来。 这山绵延百里,就?算是放火烧山也逼不出来陆无为,所以他们换了一种方式来逼。 他们将董大山吊起来,一刀一刀的?放血。 董氏的?人并不是什么?浸淫刑讯的?锦衣卫,但是割肉这种事不需要经验,只要一刀砍下去就?够了。 他们想逼陆无为出来,所以除了砍,还会喊。 “陆无为!这便是你的?老父,你不是在找他吗?” “你的?老父马上就?要死了,你不出来救他吗?” “陆无为!” “陆无为——” 那一声声喊在树林里回荡,行刑的?人在喊,但受刑的?人一言不发。 他的?老父,就?安安静静的?受死,他知道他喊,陆无为一定会出来,但他就?那样安静的?等着,在他临死之前,他对着大山做了个手势。 “别怕。” 那是小时候,老父带他去山中打猎时,常向他做的?手势。 陆无为,别怕。 陆无为从?老父被吊起来行刑,到?老父死去,一直都未曾出现。 后来他们鞭尸,陆无为也没有出现。 他一直藏在暗处。 他们知道他在看,所以他们一直围绕着青山树林中搜寻,搜到?陆无为没有立足之处,被迫从?小云村中离开。 他连出现都不能。 这是一场心魂上的?折磨,是一场生与死的?拉扯。 如果站在树林里的?是个忠义大过性命的?人,恐怕早就?冲出去了,但陆无为不是。 陆无为这个人,三分谨慎,两?分薄情,剩下五分都是算计,越是这种要拉锯的?时候,他那颗心越是坚硬如铁。 他与人斗争,看的?是最后的?结果,是最终的?得失,而?不是一时的?荣辱。 他站出去,无外乎是两?具尸体而?已,但只有他活着,才能让敌人也变成尸体。 他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老父死的?时候,他依旧憎恨他自己。 心口被挖出去,胸口成了空落落的?一块,人也变成了行尸走肉,他离开了小云村,没有地?方可去,便在街巷中浑浑噩噩的?走。 天上落了一场雨,将他浇的?通透,原本高涨的?怒火被痛苦折磨的?只剩下余烬,他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 他本就?是孤儿,老父在时,他尚有来处,老父没了,他已无归途。 更重?要的?是,他甚至连董氏的?人为什么?非要置他们于?死地?都不知道,更别提该如何报仇了。 报官——他什么?证据都没有,袁散的?事情是锦衣卫内部的?陷害,陈百户都没办法,别人更没办法,董大山的?失踪和虐.杀,他连尸体都拿不到?,又何谈报官。 更何况,他告董氏,民告官,要先入狱受审,到?时候他进了牢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座座大山压下来,几乎要压断陆无为的?脊梁,老父的?血似乎还绕在四周,他想做很多事,但是又似乎什么?都做不了,一股焦躁的?怒火在他身体内烧灼,几乎要将人都烧没了,无力感绕在他四周,他想要杀光那些人,却连一点声音都不能发出来,纵是陆无为心若磐石,此时也无法如往常般冷静缜密。 他如同丧家之犬,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雨夜中行走,不知那一下便会摔倒在这泥泞里,淹没在这雨水中,化?成一捧枯骨,再也站不起来。 直到?街巷的?那一头?跑过来一个姑娘。 雨水同样将她淋透了,一层薄纱衣紧紧贴在身上,几乎露出其下软玉脂色来,她脸色被浇的?惨白,瞧见?他的?时候,猛地?向她跑过来。 地?面是深过脚踝的?水,她奔过来时将街巷都踩出“哗哗”的?声音,雨点打在她的?身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她用手背擦过面颊上的?水,像是一只淋了雨的?小猫猫,眼睛湿漉漉的?,踩着水坑跑过来,高声冲他喊道:“陆无为!” 清冽的?女音自雨幕中醒来,与青山树林中那些萦绕着的?、唤他名?字的?人完全不同。 尾音发着颤,带着哭腔,嘤嘤呜呜的?像是受了好多委屈,远远地?奔向他跑过来,“砰”的?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那样用力。 她的?身体在雨夜中被浸的?冰凉,冲到?他面前的?时候,像是积压了好多担忧与愤怒,一口气全都冲他喷出来,几乎比那雨声还要大。 “陆无为,你跑到?哪儿去了!你身上还有这么?多伤,跑出去也不给我留个信,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时雨瞧见?陆无为的?时候,原本的?担忧和焦躁瞬间顶上头?皮,变成了一股怒火,烧的?她心口都跟着加重?,砰砰的?砸着她的?胸腔。 她盛怒之下,一边说还一边挥拳去砸陆无为的?胸口,没多少力道,但是她的?声音,她的?触碰,她的?拳头?,像是一根根绳索,缠绕在陆无为的?身上,一点一点,将陆无为从?阴冷的?深渊里拉回来。 深夜的?雨幕里,时雨喊得那些话他都听不清,他只是能感受到?她的?温度,一点一点暖着他,将他冰冷的?骨肉一点点暖回人的?体温,将他破碎的?魂魄修补好,将他生蛆的?血肉焕出新生来,给他一个新的?,新的?归途。 他也并非是游魂野鬼,这世上,还是有人在寻他的?,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想杀了他,他也有一只喵喵叫着给他舔伤的?小猫。 时雨本还是满腹怒火的?,她今夜非要骂陆无为半个时辰才算完!但在下一瞬,站在她面前的?陆无为突然低下了头?。 他用力的?抱住了她,将他的?下颌落在她的?肩颈中,用力之大,像是要将她揉进血肉里,变成他的?一部分,与他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他们相拥上的?时候,时雨才惊觉,陆无为身上的?体温滚烫的?吓人,竟是发了高热,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萦绕在四周,竟是身上的?伤在不断地?出血,在雨水的?冲刷下,又重?新淡下去,若非是抱上,根本看不见?! 且,陆无为一抱上她之后,整个人便都压到?了她身上,似是随时都能昏过去一般。 时雨顾不上骂人,急躁的?用身体撑着他,把人往桃花巷院子中带。 那小厮不知道找到?哪里去了,时雨自己将陆无为带回到?桃花巷院子厢房中,又将陆无为的?衣裳脱下来,想给他重?新包扎。 高热中的?陆无为十分听话,但也十分不听话。 第37章 今晚我早些过来 他似是脑子已?经被烧毁了, 平日里的那些桀骜冷漠都瞧不见了,他变得格外粘人,死?死?地抓着?时雨不松手。 时雨脱他的?衣服,他不反抗, 顺从的?让时雨将他扒到只剩下一层薄薄的中裤, 用毛巾给他擦身子, 他不挣扎,任由时雨摸他。 但是当时雨转身想去旁的厢房给自己换身干净衣服的?时候,陆无为便如同挂在了她身上一样,死?活不肯让她走?,她若要起身, 陆无为便一定要跟着?她起身, 他像是突然变成了时雨的影子,有光的?时候黏在她身边,没光的时候就嵌进她的血肉里, 如影随形。 他人都?快烧的?烫手了,还要挣扎着?坐起身来, 拉着时雨的手臂不让时雨走?。 时雨余怒未消, 瞪着?一双杏眼,凶巴巴的?与他说?话:“陆无为!我要去换衣服,要给你熬药,要给你包扎, 你不要仗着?自己受伤高热了就胡作非为!” 而被训斥的?人似是已?经完全被高热烧傻了,他坐在榻间拉着?时雨的?手, 昂着?头看她。 他是那么高壮的?人, 握着?刀的?时候,没人能拦得住他的?锋芒, 那张冷淡的?皮囊下有铮铮铁骨,仿佛一辈子不会?示弱一般。 而现在,陆无为坐在榻间,昂着?头看着?她,那双锋锐冷漠的?眼此时毫无攻击力的?望着?她,竟有几分温顺之意,她要走?,陆无为便跟着?,她一回过?头要发火,陆无为便抬起眼眸来,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眸看着?她。 瞧着?像是一只渴望主?人陪着?玩耍的?大狗狗,不管主?人揉他的?毛发,还是捏他的?肚皮,他都?不会?反抗,只会?低下头,用湿漉漉的?舌讨好的?的?舔主?人的?掌心。 之前她还说?他是一头恶狼,现在瞧着?,分明是一只大狗,摇晃着?尾巴,呜呜的?和她求欢。 就像是时雨手中握着?他的?项圈锁链一般。 她不知道,就是从这一天起,她亲手给陆无为套上了锁链,这头凶猛的?恶狼,心甘情愿的?在她的?面前低下了头颅。 这世上最能困住人的?,从不是什?么牢狱,而是心锁。 牢狱能困人一时,心锁要锁人一世。 那时外面的?风雨更盛,噼里啪啦的?拍着?门窗,像是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泯灭,越发显得屋内一片寂静。 天地间只留下他们?两个人,静的?时雨都?能听见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厢房内有一盏烛灯在亮,昏黄的?光线几乎化成一抹流水,浅浅的?浇在陆无为的?眉眼间,平日里那样桀骜不驯的?人,此时却突然变成了另一幅模样,他昂着?脸,摆出来一副“任由赏玩”的?模样,用那双眼湿漉漉的?望着?时雨。 好似时雨此时对他做什?么都?行。 他本就生了一张极锋锐夺目的?脸,像是他的?那把刀,美的?惊心动?魄,让人不敢直视,但此刻的?他周身的?冷冽之意都?散了,身上满是伤口,赤着?上身坐在榻间,发丝还湿着?的?,有一根墨发粘在他的?面上,他昂起头时,竟有几分惹人疼惜之感。 “陆无为,你先松开我。”这一次,时雨的?声音不再如同方才一般含着?薄怒,掷地有声,反而湿湿软软,像是被江南的?水浸过?一般,尾音都?在发颤:“我要换衣服。” 枕间怜娇(重生) 第39节 时雨从没被他那样看过?,那种目光像是要将她拖到盛满酒水的?杯盏里,让她大醉一场,寻不到离去的?方向,她的?脊背有些酥麻,说?不出什?么滋味儿,难道是湿衣服穿太久,她也生病、发热了吗? 陆无为已?经被高热烧糊涂了,他褪去了那层冷静缜密锋锐寒洌的?皮囊,露出了少见的?柔软模样,他那双眼晶亮的?看着?时雨,竟然透出几分清澈的?愚蠢。 他依旧没有松手,但是他思索了半晌后,闭上了眼。 时雨眼睁睁瞧着?他闭上了眼。 她讶然了一会?儿,才明白陆无为是什?么意思。 换衣服吧,我不看你。 时雨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高烧起来的?陆无为,竟然这么黏人,仔细瞧着?,竟然能瞧出两分可爱来。 她伸手在陆无为的?脸上戳了一下,问他:“真不偷看?” 陆无为闭着?眼,认认真真的?点头。 他是真烧傻了,再不给他降温,时雨怕他烧成傻子。 而且,此时的?陆无为太认真了,他似是将“不偷看”这三个字贯彻入骨髓中执行,甚至是有点虔诚的?意味。 时雨飞快的?脱下了她湿透了的?衣裳,然后从衣柜中扯出给陆无为准备好的?衣裳穿上。 顺带丢给陆无为一个中裤,让他自己把润湿的?裤子换掉。 等时雨换好了衣裳,回过?头看陆无为的?时候,发觉陆无为竟然已?经倒在榻上睡熟了,他的?手还死?死?地握着?时雨的?衣角。 他熟睡的?极快。 时雨都?没想到这么快,她本想将自己的?衣角抽出来,去弄点降温的?东西给陆无为,但是她一动?,陆无为便要醒来。 他在睡梦中也不怎么安稳,似是陷入了一场噩梦,时雨这头才刚抽过?衣角,陆无为便猛地伸出了手。 就算是睡梦中的?他伸手,时雨也躲不开。 她轻而易举的?被他抓住,天旋地转间,她落在了他的?怀抱中。 时雨的?脸直贴在了他的?胸口前。 这一次的?拥抱,与之前的?都?不一样,之前他们?每一次接触的?时候,时雨都?能明显感觉到陆无为的?排斥,不管她做什?么,陆无为似乎都?不想碰她,正是因为如此,时雨才一直觉得陆无为不喜欢她。 而陷入噩梦中的?陆无为不一样。 此刻的?陆无为像是将时雨当成了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他只有抱紧她,才能在这冰冷的?雨夜里汲取到一点力量。 时雨几乎被揉进了他的?身体里,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紧绷的?肌肉,以?及越来越硬——嗯? 时雨诧异的?动?了动?,似是有些好奇的?摸去。 此时的?陆无为不会?反抗时雨,时雨可以?对他做任何事?情,只要她不走?。 所?以?时雨轻而易举的?拉开了他的?中裤。 她这些年一直被娇养在阁内,男女之事?只听了一点儿,隐约知道一些,却又不太分明,她是当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像是小?猫儿找到了新玩具,捏捏揉揉,颇有些趣味。 她也没揉捏多久,便觉得一阵疲惫直袭脑海——她这一日也没能歇着?,辰时起来安抚了要被冲喜的?赵万琴,午后便来桃花巷等了一日,晚间还在外面淌了一天的?水,累的?很,一倒进柔软的?被褥里,贴上滚热的?身躯,她便也跟着?昏昏欲睡。 那时厢房内格外安静,窗外的?风吹雨打都?透不进来,雨后的?寒气与潮气都?被拦在外面,被窝内只有陆无为滚热的?体温。 他们?挨着?彼此,像是抱团取暖的?猫狗,用自己的?皮毛暖着?对方,薄薄的?锦缎盖在他们?二人身上,呼吸交融间,两人什?么都?未曾做过?,却又亲密无间。 —— 时雨这一觉睡得极好。 她醒来时,只觉得她精神饱满,像是喝饱了水的?花枝,花瓣都?沉甸甸的?舒展着?,她在睡梦中想抻长手脚,翻个身滚一下,但一动?,却觉得身前贴着?什?么滚热的?、坚硬的?东西。 时雨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就是陆无为睡着?的?模样。 这是她第二次从陆无为的?怀中醒来,但是却并不像是上一次惊讶,她甚至还隐隐有点喜欢这种感觉。 昨夜的?记忆窜上心头,时雨还记得陆无为高热时的?听话模样,一时间玩心大起,她伸出手,在陆无为身上揉揉捏捏,顺带还往下摸。 她记得,最好玩的?在下面。 但在她即将向下的?时候,躺在身侧的?陆无为终于睁眼了。 他早便醒了,只是昨夜的?记忆不太能启齿,所?以?一直装着?,想等时雨自己走?,谁料这人便捏着?他玩儿上了—— 他睁开眼,瞧见时雨那张脸时,便记起来昨夜的?事?情,他便又缓缓闭上眼,直道:“你一夜未归,该回了。” 时雨这才记起来,她一整晚都?没回府! 她一边匆匆坐起来穿衣服,一边问:“你还说?呢,你昨晚跑哪去了?” 陆无为依旧闭着?眼,只是神色冷淡,就算闭着?眼,那眉目间也透着?一种不好惹的?意味,全然不似昨晚那般乖觉粘人。 时雨在一旁碎碎念了许久他都?不说?话,时雨一时恼怒,道:“你不告诉我,以?后我不来找你了!” 她喊完之后,才意识到她这话好像有点不对。 陆无为告不告诉她,她都?要来找陆无为的?,她怎么会?用这种话来威胁陆无为呢? 但是下一瞬,她便瞧见陆无为微微挺直了脊背,闭着?眼,面向她道:“我老父昨夜病逝,我回去处理了。” 时雨心中一紧,有些惊讶的?抬眸看向他。 陆无为还闭着?眼,他安静的?坐在床榻间,声线一如既往地平淡。 这人便是这般,就算是天大的?事?摆在他面前,也惊不了他的?眉眼,好似什?么都?动?摇不了他,可是昨夜他的?模样,又那么可怜。 时雨心中顿时有些后悔。 她便知道,一定是事?出有因,否则陆无为不会?走?。 她昨夜该对陆无为好一点的?。 但是现在说?好像也有些晚。 “下、下葬了吗?”时雨迟疑着?问。 应当停尸三日再下葬的?,陆无为还是儿子,得回去摔盆呢。 “不必了。”陆无为坐在原处,闭着?眼,过?了许久,才声线平淡的?道:“都?处理好了,我老父的?事?情,以?后不用再问了,我如果日后要出去,会?给你留个条子的?。” 时雨自然点头。 陆无为办事?有他的?章法,他不让时雨问,时雨便不问了,只是时雨想起他昨夜的?样子,莫名?的?有些酸楚,脱口而出便是一句:“今晚我早些过?来。” 第38章 揭露告状 陆无为没睁眼, 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一只手,拿起一边的锦缎被子,盖在了自己的腰间。 这一幕, 活像是个刚接完客的姑娘和恋恋不舍的恩客。 —— 时雨从桃花巷内离开后, 便回?了康佳王府内。 她昨夜一夜未归, 由玉兰给压下来了,府内旁人都不知道,她赏了玉兰两个金镯子,便倒在床榻间安眠了。 她得补觉。 但是时?雨前脚刚睡下,后脚时?云便来了。 —— 清晨的云中阁没有多少?人守着, 郡主爱赖床, 辰时?常常起不来,所以丫鬟们便也都懒怠,只有一个雪梅守在门口。 “阿姐还没睡醒吗?”时?云站在厢房门口, 周身漾着一层温润公子的和?善气息,含笑与守在门口的雪梅道:“你下去, 我有些话与阿姐说?。” 一旁的丫鬟走上前来, 给雪梅塞了一颗金豆子。 雪梅想起之前瞧见的绫罗丝袜,心?里?一紧,低着头应了一声“是”,随即退下了。 她眼睁睁看着时?云走进了郡主的厢房。 虽说?时?云与时?雨不是亲姐弟, 但也是康佳王府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世子一直如此, 日后是会出事的。 郡主又待她那?般好?, 她不能眼睁睁的这么瞧着。 雪梅立在厢房外,捏着手里?的金豆子, 想,若是将此事告知给董侧妃呢? 她想,董侧妃那?样疼爱郡主,一定会狠狠地?责罚世子,然后将郡主保护好?的。 云中阁厢房内一片昏暗,屋内熟悉的一片凌乱。 时?云走进来时?,又瞧见女?儿家的衣裳丢了满地?。 昨日他王府内寻阿姐,玉兰说?阿姐随着赵家姑娘走了,他待到晚间又来寻,玉兰说?阿姐已经睡着了,他到了今日辰时?,又寻来,玉兰总算不在了,换成了雪梅。 他一连两日瞧不见姐姐,心?中难耐。 以前姐姐一直追着李现之跑,他心?口酸涩,也不想多看姐姐,所以一直在国子监求学,或者跟其他兄弟们出去游玩,但是自从知道了姐姐不喜欢李现之了之后,时?云便觉得胸口一直有火在烧,烧的他每日都觉得欲.火翻腾,想起了姐姐,整夜都睡不着。 等他有足够权势的时?候,便与姐姐坦白他们之间的身世,他会证明给姐姐看的,除了他,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配得上姐姐。 一个绫罗丝袜早已不够用了,他想要更多。 当他再次站在时?雨的闺房中,远远望过去,便瞧见时?雨在帐内昏睡,透过粉色纱帐,他能隐隐看到时?雨如玉般的肤色。 想要,想要,想要,想—— 什么都想要,阿姐身上贴着的绸缎,阿姐簪过的发簪,沾染着阿姐气味的手帕,只要与阿姐有关系,他都想要。 时?云呼吸急促。 阿姐与他只有一个帘帐的阻碍,他很想走过去,但又怕惊醒阿姐。 他也就是仗着董侧妃不在府内,才敢进阿姐的厢房。 最终,时?云没有过去,他只又一次捡走了一只新的绫罗丝袜,然后悄无声息的从厢房内走出去了。 他出去的时?候,瞧见那?名叫“雪梅”的丫鬟俯身行礼,转而丢过去了一片金叶子。 金叶子精致小巧,吹影镂尘。 “阿姐还未醒,我来过的事情,不必与阿姐说?了。”他道。 枕间怜娇(重生) 第40节 这个叫雪梅瞧着比玉兰蠢笨些,时?云随便塞点封口费,也并未将她一个小丫鬟放在心?上。 雪梅沉默的收起了金叶子,她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却没有说?“恭送世子”,她有一点小小的对抗的意味,但时?云根本没在意。 因为雪梅的这一点反常太“小”了,小到就像是一片树叶落到了烟海汪洋中,只能激起那?么一点小小的涟漪,根本入不到时?云的眼里?。 一个丫鬟,能把他怎么样呢? 他习惯性的俯瞰所有弱小的东西?,但是却忘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越是小,越是不容忽视。 在时?云离开之后,雪梅悄无声息的溜进了时?雨的厢房内,将时?雨的衣物收拾过了之后,果然发现又少?了一个绫罗袜。 她再无迟疑,转身出了厢房内,直接去寻了管事嬷嬷——管事嬷嬷是董侧妃手底下最衷心?、最得用的嬷嬷,与管事嬷嬷说?,与和?董侧妃说?无异。 她是小,但是她的声音,可以上达天听,达到董侧妃的耳廓,便是一记重锤。 雪梅去寻管家嬷嬷的时?候,管家嬷嬷正在带着人清理荷塘。 康佳王府的荷塘里?有一大片莲,湖上种满了清荷白莲,一到了夏日,便是铺天盖地?。 此莲由南蛮传来,时?雨甚喜,董侧妃从不管束她,她喜欢,便由着她种,此莲的花面有人面盘般大,根茎比人都高,最高的有两人高,荷叶能容一个纤细女?子跪坐,且而不沉于水。 远远望去,像是一片藕花仙境,若是坐船而入,四周都是莲,很容易便失去方向?,不辨东西?。 这莲不娇贵,反而生长的极快,几日不管,便能将整个湖面都覆盖住,连湖中心?的长亭都能给盖住,一眼望去,只能远远地?看见长亭的一个琉璃盖顶。 所以管家嬷嬷常带着丫鬟小厮来清理。 一群丫鬟们手里?拿着大剪刀,将生长的过高的莲花剪下来,一旁的小厮用早就准备好?的簸箕将莲花都收好?,这花是个名贵的品种,味道也好?,清冽雅正,花瓣可以用来做茶,做香囊,做酒,用处多的是。 雪梅在一旁等管家嬷嬷等了一炷香,等管家嬷嬷不忙了,她才走上前,与管家嬷嬷禀明此事。 她最开始没说?“绫罗丝袜”的事,只说?,世子两次在郡主入眠时?进了郡主的卧房,上一次去的时?候,云中阁很多姐妹都在,今日去的时?候虽然只有她一个人,但是世子还给了她一个金叶子,叫她不要告知郡主。 管家嬷嬷本以为雪梅只是想说?与一些丫鬟之间的摩擦,比如那?个丫鬟偷了什么东西?,或者那?个小厮收受了贿赂之类的事情,却没想到,雪梅一开口,便是这等事。 管家嬷嬷回?过头来,定定的望着雪梅。 纵是炎炎夏日,雪梅依旧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一种阴冷的寒意,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浸在沼泽地?里?,淹没她一般。 雪梅有些慌乱的退后半步,不安的看向?管家嬷嬷。 她,她说?错话了吗? 她只是觉得世子不该这样进郡主的房,世子做的事情,她不能去说?什么,但是可以让董侧妃去管,她做的是好?事,管家嬷嬷应该赏赐她,为什么要这么看她? 以往丫鬟们互相?检举时?,管家嬷嬷都会赏赐的,检举的事情越大,赏赐的越多。 她检举这么大,管家嬷嬷应当赏给她很多东西?才对。 “此事,事关重大。”终于,管家嬷嬷开了口,她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定定的望着雪梅,道:“老身需请董侧妃来听断,到时?,若是你胡说?八道,定会将你责打二十大板的,你可想好?。” “奴婢想好?了。”雪梅想,闹这么大,她说?不准还能晋升成董侧妃的心?腹,与嬷嬷一道做管家呢,她赶忙道:“奴婢有证据,世子来了两次,每一次,郡主都会丢一只绫罗袜。” 管家嬷嬷面颊一抽,连荷塘也不清理了,带着雪梅便去了处置丫鬟们的静室,又派人去请了董侧妃。 雪梅还不知道她即将面临什么,管事嬷嬷叫她做什么,她便乖乖做什么,老老实实的去了静室里?。 唯独管家嬷嬷的心?越来越沉。 她是董侧妃的心?腹——心?了董侧妃几十年了,董侧妃幼时?,她便跟在前头伺候,她们两个人都是董家人,永远以董府的利益为先。 不管董侧妃是谁的妻子,后来又为谁生下孩子,她们都姓董。 她们二人一起长大,后来董侧妃嫁给了康佳王,她便也跟过来,再后来,董侧妃除掉了正妃,那?一夜,是管家嬷嬷将时?雨抱回?来的。 这件事情太久远了,但是一想起来,管家嬷嬷还能记起来那?一日,她从一户普通民人家买来一个刚出生的、瘦巴巴的女?婴,带回?到康佳王府,那?一日她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藏身在一处柴房里?。 柴房内都是灰尘和?砍伐好?的木柴,屋内飘着一种新鲜的干柴的气息,窗户外面有阳光撒下来,落到柴房内,照出来一条光束,光束内满是飞绕的细小灰尘,柔软的女?婴在她怀里?昏睡,根本不知道她一出生,就被安上了什么样的人生。 那?一日,她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踏在康佳王府的,可是一提裙,一转身,走出来的也不是十八岁的她,而是近四十的她。 这么多年的光阴,便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早就回?不了头了,她和?董侧妃只能尽量扯出来一匹繁华和?平的锦缎,将一切都掩埋在这一层华美的锦缎下,尽量不去触碰,不去想。 可是现在,有一个小丫鬟无意间掀起了那?秘密的一角。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触碰到了秘密,她只是觉得那?华美的绸缎似乎金光闪闪,有利可图,又或者是觉得自己在做捍卫主子的好?事,总之,她站在阳光下,显得坦荡又无畏。 因为她从未做错,也因为她一无所知。 可是她不知道啊,那?华美的绸缎下的东西?,是会吃人的,哪怕只是触碰到了一丝,也会被缴断颈骨,吞掉血肉。 —— 雪梅见到董侧妃的时?候特别高兴。 董侧妃还是一如既往地?端庄美艳,她身上有熟透了的女?人的风情,虽然平日里?都被沉重的金玉发簪与锦缎压着,但是当她抬眸看人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眸里?便会浮现出点点涟漪。 第39章 嫁人啦 雪梅几乎要醉进去了。 董侧妃对她很温和, 细细的问了她世子两次进郡主房内的经过,还问了她家中几口人,最后还问了她想要什么。 雪梅想要的可多啦。 她想要赏赐,想要良田, 想摆脱奴籍, 想要两间小铺子, 要是董侧妃能收她当养女那就更好了! 当然,雪梅不?敢这么说,她只红着?脸说:“郡主平日里待奴婢极好,这些都是奴婢该做的。” 她相信,董侧妃这么公正的人, 一定会给?她足够多的好处的。 董侧妃含笑点头, 然后?走出?了厢房,独留雪梅一人在房中。 董侧妃出?来?的时候,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下去, 她头都不?曾回,只与旁边的管家嬷嬷道:“厚葬了吧, 给?她家人足够多的补偿。” 管家嬷嬷闭上眼, 低低应了一声“是”。 —— 以前董侧妃每一次来?到康佳王府的时候,都只是短暂的处理什么事,然后?又飞快离开。 似是这康佳王府里有什么阴虱冷虫,她多待一秒, 那些东西?就会缠绕在她身?上,死死地钻入她的发鬓一般, 避之不?及。 但?是董侧妃这一次, 没有从康佳王府离开。 她依旧没见时雨,只是细细的问过了时雨的其?他几个丫鬟, 随后?又派人将时云叫了回来?。 —— 时云被董侧妃叫到书房中时,已?是晚间。 他今日从阿姐的房中又拿了一件绫罗丝袜,现在正藏在他的另一个袖子内,紧紧地束缚在他的手臂上。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他与阿姐肌肤相亲。 他走进书房的时候,董侧妃正坐在那张乌木案后?,看?他今日在国子监的一些功课。 纵然时云手下掌着?百十?条人命,但?是回了府,还是得每日乖乖做功课,董氏已?经太多年没有出?一个靠科举走出?去的人物了,所以他必须得自身?够硬,才能撑得起董家。 时云瞧见董侧妃的时候,习惯性的挺直脊梁,站稳身?子,规规矩矩的行礼:“见过母亲。” 董侧妃依旧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卷。 董侧妃是个极美丽的女人,她端庄雅正,从不?穿轻飘飘的纱织襦裙,也不?选轻佻艳丽的颜色,永远只用颜色冷沉的华美旗装,头顶永远规规矩矩的簪着?金簪碧玉,别人的每一天都不?同,但?她却像是在同一天,活了十?几年一般,如?同被供奉在佛龛上的净水瓶,高贵,但?让人不?敢触碰。 时云敬她,也怕她。 “嗯。”坐在乌木案后?的女人声线平淡的应了一声,随后?将手中的书本?放在了案上,抬眸看?向时云,问道:“那件事,处理的怎么样。” 董侧妃口中的“那件事”,时云自然知道是什么。 这是康佳王府共同的秘密,只有康佳王一个人不?清楚。 时云垂下眼睫,后?背隐隐有些发汗。 这件事情,他处置的并不?算好——他让人将董大山带回到小云村折磨,但?是折磨到最后?,陆无为也没有出?现。 这个人就像是一滴水入了汪洋,再也瞧不?见了,这偌大的京城也并非是康佳王府的后?花园,他不?可?能带着?人去四处搜寻。 这对时云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他宁可?让陆无为跳出?来?和他真?刀真?枪的打,但?偏偏,陆无为藏起来?了。 就像是暗处的一只毒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跳出?来?给?他一口。 这种危机感之下,还带来?一种隐隐的刺激感,让时云枯燥无味的日子里多了几分趣味,他很想知道,他的阿兄到底要如?何。 一想到他的阿兄可?能在山林中亲眼看?见董大山死亡,又可?能此时正在阴暗的角落里,拖着?伤躯,拼死想要弄死他,他就觉得血液中似乎有什么冲动在沸腾,他感到一阵期待与兴奋。 但?在母亲面前,都不?能表现出?来?。 时云将这股情绪深深地压回到了心底里,面上露出?几分愧疚,道:“母亲,他还在逃,但?我已?经紧加人手了,我会努力找到他的。” 母亲没有言语。 时云略有些奇怪。 以前每每在这种事上,母亲都会长?篇大论的叮嘱他很多次,生怕他一步踏错,但?今日的母亲格外沉寂。 时云没忍住,瞧瞧抬眸看?了一眼母亲。 他正对上母亲定定的望着?他的眼,其?下闪着?审视的光,似是已?经洞察了他的所有一般。 时云心口一抖。 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窜上他的心头。 下一瞬,时云听见董侧妃说道:“你年岁不?小了,下个月,便与你表妹订婚吧。” 时云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他不?喜欢董氏的那个表妹。 他的心里只有他的阿姐。 反正他有很多理由,岁数还小,陆无为还没死,他还没科举—— “还有。”董侧妃在他开口之前,从袖口里拿出?了一枚金叶子,放在了乌木案上,道:“管家嬷嬷今日捡来?了一枚金叶子,许是你丢的,诺,拿回去吧,日后?看?紧些,你是康佳王府的世子,不?要连自己?的东西?都看?不?好。” 董侧妃说话一向轻声慢语,似是每一个字都被她仔细斟酌过,用最合适的语调,慢慢说出?来?,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那样的缓和,像是古琴被弹动,每一个字,都带着?发人深省的韵味。 但?是这些话落到时云的耳朵里,让时云后?背都跟着?麻起来?了。 金叶子。 枕间怜娇(重生) 第41节 一片小小的金叶子,值得母亲特意来?提一句吗? 他手里有不?少金叶子,随手便做赏人的物件,不?管是赏了还是丢了,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他不?缺这点钱,而他最近一次赏人,就是在今天。 他突兀的想起了那个叫雪梅的小丫鬟,跪在地上,沉默的捡走那枚金叶子的样子。 时云的心口突然剧烈的跳起来?了。 他给?那丫鬟的叶子,到了母亲手里,那他做的事情—— 时云突然觉得手臂上的绫罗丝袜缠的的好紧,紧的他无法呼吸。 他的母亲向来?不?做什么无用的警告,想来?,是他这两日因为阿姐解除了婚约太过孟浪,不?断地想要靠近阿姐,才会被董侧妃发现。 他根本?不?敢抬头看?董侧妃。 他知道他不?会死,但?是阿姐会不?会死就不?一定,在阿姐没有威胁的时候,董侧妃愿意养着?她,因为她明面上还是郡主,但?是当阿姐有了威胁,董侧妃会毫不?犹豫的解决她。 就算是不?杀了,一个侧妃,也有能力将时雨随意嫁人,亦或者让她重病。 这无关什么对错,只是权力与利益的碰撞,这一点,时云懂。 时云的唇瓣颤了许久,终于点头,道:“是,儿子会待表妹好的。” —— 午后?,未时。 时雨坠落在温暖的梦乡中。 她在梦中回到了那桃花巷,与陆无为窝在矮榻上一起待着?。 时雨自温暖的梦中醒来?,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荡漾在蜜水里一样,她醒来?时,整个人都充满了一种甜滋滋的味道。 她说不?清是怎么了,只觉得今日的被子格外好盖,床榻也格外柔软,就连厢房里的温度都十?分喜人,她在绸缎间抻长?手臂和小腿,骨肉紧绷几个瞬息后?又骤然松懈下来?,带来?一种舒坦的张弛感,她在床榻间翻了个身?,脑子里想的却是陆无为之前高烧时候,在床榻上任由她摆弄的样子。 陆无为那般乖顺的样子,她想多少次都不?会忘记,反差太大了,那个时候的陆无为,被她怎么折腾都不?会反抗,软绵绵的像是一只兔子。 时雨一想到陆无为的样子,便觉得一阵说不?出?的、隐秘的欢喜——她见过陆无为少见的、绝没被别人见过的样子,只要她一想到此处,就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像是要随着?一阵风,直飞上九霄一般。 她一个人窝在床榻中反复翻身?,在被子里蹬腿,将床板踹的“咣当”响,引来?了厢房外面守着?的丫鬟。 玉兰推开外间的门,在内间的门外站了片刻——今日太早了,平时郡主还得晚一个时辰才起,不?知郡主有没有睡好。 若是时雨唤了她,她便会进去。 但?是时雨没有。 时雨在这睡了十?八年的床上翻来?覆去的滚,滚了半个时辰,才爬起来?,唤玉兰进来?为她梳妆。 她以前去寻陆无为的时候,总是爱穿男装,觉得方便,但?今日却让玉兰仔细挑了一套碧桃色留仙裙,外搭了一件薄纱,露出?女儿家漂亮的肩颈和手腕,发鬓挽成飞天流云鬓,上簪了一套红宝石簪子,流光溢彩。 这才是郡主平日里该有的模样。 时雨尤嫌不?够,还在手腕上套了几个漂亮的琉璃镯子,如?此才算是满意。 她换衣裳的时候,玉兰便在一旁与时雨说些有趣的事儿。 玉兰是个机灵人儿,她会告诉时雨府里发生了什么,比如?董侧妃今日来?了,但?晚间又走了,比如?赵姑娘那边又送来?了请帖,邀约时雨过几日去城外玩儿,比如?荷塘里的莲花都被清理干净了,郡主想什么时候去玩儿就什么时候去玩儿,还会帮着?时雨偷偷藏匿行踪,昨夜时雨一夜未归,整个郡主府的人没有一个人知晓。 但?是,玉兰不?提雪梅。 当时雨无意间询问“雪梅在哪儿呢”的时候,玉兰的面上浮现出?了一闪而过的心虚,但?转瞬间,她面上就昂起了一丝笑容,道:“玉兰弟弟前些日子发了财,把她赎回去了,说是要叫她嫁个好人家呢,管家嬷嬷放了她的奴籍,府里的姑娘们都羡慕她呢。” 时雨闻言愣了一下。 “嫁人吗?”她上辈子怎么完全没听说呢。 “是啊。”玉兰点头,面上浮现出?些许羡慕,道:“真?好。” 第40章 掐到啦 时雨便也?点头, 能放奴籍,出?去嫁人?,也?是个好出?路——这辈子和上辈子不一样的事多了?去了?,可能是某个原因导致的吧, 她也?没有细究, 提着裙摆, 便出?了?康佳王府。 玉兰则掩护时雨从康佳王府离开——时雨离开的时候,玉兰便站在后门处,远远望着他们郡主上了?马车。 她是郡主的丫鬟,但同时也是管家嬷嬷的亲侄女,她被管家嬷嬷放到?了?时雨这里, 每日都会将时雨的言行告之给管家嬷嬷, 但同时,她也?会小心的保护好自己。 她比雪梅聪慧多了?,但是她从未提过时云的事情, 因为?她知道?,郡主如何都无所谓, 康佳王府对?郡主的纵容, 换个角度来说,也?是一种漠视,管家嬷嬷不在乎时雨昨夜去了哪儿,就?算是时雨摔断一条腿, 管家嬷嬷也不会着急,但世子完全不同。 沾了?世子一点儿, 就?是死?路一条。 只有安心做个丫鬟, 主子吩咐什么,她便做什么, 才能活下去。 她不知道?雪梅究竟跟管家嬷嬷说了?什么,她只知道?,这辈子雪梅都不会再?出?现了?。 就?当雪梅嫁人?了?吧。 而时雨依旧对?此一无所知。 她欢快的蹦上马车,让给她驾车的小厮快去些?去桃花巷。 她上辈子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郡主,这辈子依旧是,她只是得知了?一些?事情的走向,看透了?浅层的一些?人?心纠缠,但水面下的东西,她从?没看清过。 这一场重生游戏,确实因为?她的插手而多了?一些?趣味,但笨蛋从?不会因为?重生而变得绝顶聪明,只会突然“灵醒”“运气”的避开一些?结果,但是却改变不了?大局,执子对?弈的人?,从?来都不是她。 她甚至连棋局都没看透,就?鲁莽的下了?局,在局里转来转去,早都迷失在一片人?心诡谲里了?,她早都忘了?自己最开始想做什么,现如今正满心欢喜的奔向桃花巷。 她连自己为?什么欢喜都不知道?,只知道?她想去玩点想起?来就?觉得很有意思的东西。 比如捏一捏陆无为?那时软时硬的玩意儿。 时雨到?桃花巷院里的时候,陆无为?正在书房内与李飞谈论。 昨日,李飞去了?一趟董氏其下的郊区庄子,带回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那庄子已经人?去楼空了?,董氏的人?很敏锐,知道?我们抓了?三个人?,可能拷问出?了?消息,直接将庄子都抛了?。” 李飞穿着一身粗襟短打,拧着眉,神色愁苦道?:“只通过一点蛛丝马迹,找到?了?一些?你老父的身份问题,你老父原先是董氏人?,你知晓吗?我推算了?一下,也?许是因为?你老父当初在董氏知晓了?什么秘密,又或者做了?什么事,导致董氏人?找了?他多年,近期突然发现,便将他抓了?,再?对?你下手。” 这是基于目前的情况,得出?来的最合理的推测,因为?董氏的恶意来的凶狠又突如其来,陆无为?完全可以确认自己与董氏没有任何仇怨,那就?只能是从?上一辈延伸下来的仇。 至于为?什么,还?没人?能知晓。 老父以前从?没与陆无为?讲过。 李飞说完这句话后,便抬眸看陆无为?,等陆无为?的回应。 在李飞看来,这件事查到?这,就?可以先停一停了?,因为?董氏太大了?,真要报复董氏,不是他们两个小锦衣卫能做的,目前陆无为?应该把重心放在如何“活下去”。 比如转为?锦衣卫暗探,彻底不在明面上出?现,或者调出?京城,去地方赴任熬资历,这都是陈百户会为?陆无为?做的善后。 但是实际上——李飞觉得陆无为?不会走。 他也?是陈百户手底下的人?,跟陆无为?一起?干了?两年,算是了?解陆无为?。 陆无为?绝不是什么会逃避的人?,他心中有勃勃的野心与不断战斗的坚韧——他是个很硬气的人?。 李飞有的时候其实很难形容陆无为?,你说他宁折不弯吧,不太恰当,陆无为?是个很会“弯”的人?,他知道?什么时候该低头,什么时候该装聋作哑,他适应所有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潜规则,只要不涉及到?他的利益,他可以退上一步。 但是陆无为?却又不够弯,在某些?时候,他总是执拗的惊人?。 李飞在最开始就?知道?,陆无为?是不会放弃的,他不单会报仇,他还?会将他父亲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查清楚,哪怕这个过程必定充满艰难险阻,哪怕陆无为?会付出?生命,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就?是这么个人?。 李飞想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形容词来形容陆无为?:理智的疯子。 不够理智,在小云村荒山树林里的时候,他就?现身了?,不够疯,他就?不会想要一个人?对?付董氏这个庞然大物。 陆无为?这次要是不死?,日后必成大器。 李飞的念头才转到?此处,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锦衣卫都练听?声辩位,百步以外便能听?见未曾习武之人?的脚步声,他远远回头一望,便瞧见个纤细娇嫩的小姑娘步履轻快的从?书房院外走过来。 这院子里载满了?雾松树,这种树无论冬夏,都是绿绿葱葱的模样,年岁久的绿的发浓,年岁轻的便泛着些?许嫩意,深浅不一的绿在院子里静静地铺着,这万青丛中劈开了?一条幽静的松间小路,远远望去,便透着几分清禅之意。 而路的那一头,穿着碧桃纱衣裙的姑娘正在提裙一步步走过来,步履欢快轻盈,像是只没心没肺的小鹿,那柔弱的纤腰摆起?来的时候,裙摆会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来。 李飞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那位之前在公子苑包过陆无为?的姑娘。 他噗嗤的笑出?声来,调侃的道?:“陆大头牌雄风不倒。” 陆无为?这段时间横遭了?这么多灾,只有这个姑娘算是唯一的好,最起?码在陆无为?几乎走投无路的时候,能给陆无为?一个安身的地方。 李飞想,陆无为?太苦了?,幸好,幸好还?有这个姑娘,老天爷才没把他逼到?绝路上去。 而坐在案后的陆无为?此时正在看一本书卷,还?是之前那本上京赶考的书生在山中遇鬼的故事,这一回,他已经翻到?了?末尾。 他将手中的书卷“啪嗒”一下放到?案上,神色平淡的看了?李飞一眼。 他没说话,但是李飞明白他在说什么:你该走了?。 陆无为?并不想让时雨知道?李飞的存在,他不打算将自己身上的事情缠绕到?时雨身上去——时雨问过他牢狱之灾,他只说是自己办错了?差,时雨问过他父亲,他只说是病死?。 他知道?时雨出?身好,有可能时雨抬抬手指,就?能替他查到?很多事情,但他却又固执的不提不问。 他在外面可以踩着所有腥的、臭的东西往上爬,可以趟着腐烂的脓水往更深处走,可以蝇营狗苟,可以和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厮混,但是回到?了?时雨这里,他却又想让自己堂堂正正的活着。 那些?脏事,都不要入她的眼,他可以为?了?他老父的事情死?,但他的血不能沾在时雨身上。 李飞自然明白陆无为?的意思,他促狭的挤眉弄眼,也?没说话,只是拉长音调“哟呼”了?一声,然后悄无声息的从?后窗翻出?去了?。 别看他站直了?比门框高,一副虎背熊腰的样子,但从?窗内翻出?去的时候灵巧的像是一只飞鸟,落地悄无声息,几个起?落,便在院子中消失不见。 李飞跑掉的时候,时雨才刚进?书房。 夏日炎炎,书房里的冰升腾着些?许细细的冰雾,将整个厢房浸的发凉,一走进?来,身上翻滚的热意便都被蒸发掉,丝丝缕缕的凉意顺着袖口与裙摆一起?钻进?衣裙里,带来一阵清爽之意。 时雨喜欢这个感?觉。 当然,她最喜欢的还?是案后的人?。 陆无为?此时正在案后看书。 他身上还?有伤,白色的绸带缠绕在他的身上,他不能穿衣服,所以只披了?一层雪绸外衫,发鬓也?未曾束起?,慵懒的垂在他颊侧。 他本是生了?古铜色肤色的,但是,这些?时日在府内养病,硬是将他养白了?三分,如墨般的发垂散在两侧,敛了?三分戾气,多了?三分温意,透着几分清雅仙风的味道?。 偏生他身上还?是没有衣裳的,只有几根绸布缠着伤处,中间露出?一片胸膛。 虚弱中透着几分酸甜色气。 时雨突兀的想起?了?之前她摸过的触感?。 枕间怜娇(重生) 第42节 瞧着是硬的,但是摸起?来实际上是软的,捏起?来手感?很奇怪,很有弹性,还?很热,她最开始会被烫到?,但是越捏越喜欢。 他端端正正坐着看书,似是根本没发觉时雨来了?。 时雨一时玩心大起?,她放慢脚步走过去,在陆无为?将将要抬头的时候,迅速扑上去,整个人?都压在他的身上,两只手迅速袭击他的胸膛——掐!到?!啦! 陆无为?的呼吸一沉。 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书卷,道?:“起?来。” 压在他身上的姑娘死?不松手,还?有一大通歪理邪说顺着那张粉嫩嫩的小嘴儿里一起?冒出?来:“你是我花钱买回来的,凭什么叫我松手?伺候好我是你的责任!昨儿个不是乖的很嘛,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今儿个怎么又傲起?来了??” “陆无为?,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我捏你是你的荣幸。” “陆无为?!我在和你说话,你感?受不到?吗?给我叫一声。” “陆!无!啊——”时雨的话说到?了?一半,陆无为?骤然伸手一拉,攥着她的腰将她钳制在案前,面对?面的坐在他的腿上。 姑娘的腰不足一握,人?轻的像是一片柳叶,但是当她坐在陆无为?腿上的时候,陆无为?觉得他身上像是压了?千斤重。 第41章 要了我吧 他动弹不?得, 心口都因此?在剧烈的跳动,一下又一下撞着他的胸膛。 如此?猛烈。 但他没有躲。 他早已被时雨撩拨的不成样子,宽大的手掌掐在时雨的腰上,他的脑海里, 带着想掐死她的灭顶的欲念。 时雨坐在他腿上, 也觉得自己像是坐在火炉上。 但陆无为太高了, 分明她是坐在他腿上的,却还是与他等身高,他们俩的面容几乎是面对面的,她隐隐还高上一线,唇瓣在陆无为的鼻梁位置, 所以陆无为要微微昂起头来。 时雨听见自己的心也在砰砰的跳, 凶猛的撞击着她单薄的胸口,那种?感觉很奇怪,脑袋似乎被撞晕了, 随时都能倒下去,但浑身的皮肉却紧绷起来, 血液在身体里激流勇进, 冲着她的每一处器官,让她的面发红,让她的手发抖,让她的腰脊发软, 让她的双腿产生奇妙的触感。 想——缠绕在他身上,用柔软的皮肉来摩擦他坚硬的骨骼。 时雨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 人喜爱上一个人的时候, 会本能的想要跟他肌肤相亲, 会想知道他的想法,会想摸一摸他的头发, 喜爱这两个字,本身就?是想要“靠近”的意思。 越近越好?,近到彼此?没有空隙。 时雨在某一刻突然开始怕了。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陆无为的脸,看着他深邃的瑞凤眼?,突然在这一刻意识到一件事。 陆无为如果?现?在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和目的,他确实可以不?再杀她,但是他也绝不?会再让她这样?坐在他的膝上,任由她这么胡闹。 陆无为的骨头太硬了。 时雨的心头像是被人揪着,她不?断地在被拉扯,但她自己也没什么好?办法。 从最开始,她就?知道她是个卑劣的人,而现?在,她想留在陆无为身边,想要每天都跟陆无为这样?美好?的腻歪在一起,想要每天,都能感受到魂魄在颤栗,身体在不?由自主发抖的感觉。 时雨的脑袋晕了片刻,突兀的冒出来一句:“陆无为,你要了我,我嫁给你好?不?好??” 陆无为听到她的话的时候,只觉得有人在他耳边弹弦,弦音急促,余音萦绕,一贯冷静的脑子都跟着轻轻地“嗡”了一下。 他的心头如鼓,被时雨不?论章法的一阵乱敲,敲得他浑身的骨肉都在颤。 他与时雨相识这么久,从没捏准过时雨的脾气和想法,这姑娘生了一张静婉柔软的脸,但却是个跳脱猛烈的性子,她时常会冒出来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而且还真的敢干。 更要命的是,陆无为被她捏住了。 他有能扭断人脖颈的手腕,却挣不?开她的指尖。 他的呼吸越发粗重,如同牢笼中的困兽,笼子是有锁链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便将?里面的猛兽放出来了。 而时雨却根本不?怕,她用她白莹莹的足尖去勾,将?锁链勾的摇摇欲坠,哗啦哗啦响。 男女之间,最怕的就?是那个开窍开一半的,你觉得她不?懂,但她懂了一点,你觉得她懂了,但懂得实在不?多,说不?准她什么时候就?来一击直球猛击,打得你心烦意乱,她还一脸无辜。 时雨不?再言语了,她讲过一次之后,便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只要一想到,她漫长?的一生,都不?能再与陆无为如此?肌肤相亲,便觉得心头发酸,她从未见过遗憾,但她知道,她一步踏错,就?可能要遭一场遗憾。 她开始害怕,心头被人抓着,捏着,时时刻刻都在被折磨,她喜爱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飞走,所以她一旦意识到了,便迫不?及待的想去追。 真难受,她想,也不?知道陆无为什么时候给她下的迷魂汤。 她的攻势越发迅疾。 她其实不?太清楚这个过程,但是人的本能就?是探索,只要吃到,摸到,顺着本能走就?是了,她一次不?懂,两次一定就?懂了。 所以时雨不?得要领,但十分凶猛,半点不?带怕的,捏着陆无为的下颌线,对着他的薄唇又啃又咬。 陆无为被她弄的浑身发紧。 他的手掌用力的落在她的纤腰上,用力之大,似是要将?她就?这样?揉到身体里。 最开始,她只是混乱无序的啃咬,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被放到了书?案上,陆无为的舌在她唇瓣间用力的搅,将?她的理智搅的天昏地暗。 她的指尖覆在陆无为的手臂上,能感受到他勃勃的力量,时雨的眼?眸里泛起了几丝水润的光,急促的呼吸着看他。 他依旧不?说话,只弓着背,眼?眸晦暗的望着她。 原先?时雨觉得可爱的,软弹弹的东西也不?再可爱了,凶狠的压着她,给她一种?随时都能将?她撕裂的感觉,她刚才鼓起来的勇气在这一刻消散了,那凶巴巴的小猫缩回了爪子,紧张的卷着尾巴,睁着一双水润的眼?眸看着陆无为。 她能从陆无为的眼?里看到欲与火,陆无为也是喜爱她的,如同她喜爱他一样?。 只是陆无为的目光太灼热,她有点害怕了,但心里还诚实的想要。 如果?陆无为现?在低下头吻她一下,再哄一哄,她大概就?会沉溺下去,任由陆无为施为。 但陆无为没有。 他一寸寸的站起身来,转过身背对时雨,无声的吐出一口气来,声线嘶哑的道:“不?要再胡闹了,你还未与我成亲。” 就?算是想给,也该是成亲之后的事。 成亲之后。 陆无为咬了咬牙关。 虽然不?知要多久,但他依旧开始期待了。 而时雨正狼狈的从书?案上爬起来,她手软脚软,分明什么都没发生,但她好?像是已经死过了一次似的,爬起来的时候,手心都是湿热的汗,从书?案上下来,脚尖都发软。 若她有尾巴,现?在应当?也紧贴着腿肉在颤。 “你要跟我成亲的。”她用手撑在书?案上,一边爬起来,一边说:“谁要是反悔,要下十八层地狱。” 小姑娘声音都在抖,尾音像是在江南的水中浸过,软绵绵,脆生生的,明明怕的都站不?稳,但还在那里放狠话。 陆无为的喉结无声的上下滚动。 真到了那时候,她要哭的。 —— 时雨当?天在桃花巷院里没待多久。 她只要跟陆无为共同处在一片屋檐下,便忍不?住往陆无为的身上挂,她遵循本能的去贴近他。 陆无为受不?了这个。 她什么都不?做的时候,就?像是一只散发着香甜气息的水蜜桃,不?断的勾着陆无为的心,让陆无为心动意乱,现?如今她把?自己扒光了往他嘴边送,陆无为每一刻都备受煎熬。 所以陆无为把?她赶走了。 以前他也经常把?时雨赶走,只是以前时雨不?觉得舍不?得,今日却不?行?。 她这两日才突然间领悟到陆无为对她的吸引力,现?在她瞧见了陆无为,就?像是猫儿见了鱼一样?,又想舔又想咬,时不?时还想伸爪子抓一抓。 陆无为哪里受得了? 他捏着时雨脸上的嫩肉把?时雨往外扯,时雨被掐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还顽强的伸手去摸他的胸。 “就?让我摸一下。”她的脸被扯着,五官都歪了,说话模糊不?清,疼的眼?泪都在眼?眶打转,但还是努力的戳了他一下。 陆无为将?人带到了后门?处,推开后门?,便将?时雨拎了出去。 再这样?待下去,他会被时雨弄死的。 “再胡闹,我以后都不?给你开门?。”陆无为的语气硬邦邦的,带着一点压不?住的火气,拧着眉看她。 他看上去很凶。 时雨面上便浮现?出了几丝委屈的神色,她方才神采飞扬的眉眼?垂下去,极为落寞的问:“你是不?想见我吗?你说一句是,我以后就?都不?来了。” 她这人脑子没多少,小心机却多,她知晓陆无为喜爱她,就?像是她喜爱陆无为一样?,所以爱跟陆无为耍这种?小手段。 陆无为沉默了片刻,道:“不?曾。” 他偏吃时雨这一套,这小姑娘无理取闹的时候,他能下得去手收拾,但时雨若是装怜卖惨,他便怎么都下不?去手。 时雨蹬鼻子上脸,一边抱他,在他的背上乱摸,一边问:“那你再让我摸摸。” 陆无为把?她两只手拽下来,“啪”的一下抽了她手背一记,惩戒一般,随后冷着脸关上了门?。 时雨只好?冲着那扇紧闭的后门?道:“那我明天再来看你!陆无为,反悔的人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陆无为站在门?后,不?言语。 门?前的时雨说完便走了,徒留下陆无为一个人站在门?前。 他两手撑在门?上,等待所有欲望都消退了后,才从门?前离开,重新往厢房里走。 他本意是想躺下休息的,但偏生走了两步,便听见了一阵轻轻地脚步声,似是砖瓦被踩动,陆无为瞬间抬眸向上看,便瞧见李飞又从屋檐上跳下来。 “打扰了。”李飞落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点儿促狭的笑,双手高举,呈投降状,提前赔礼,免得陆无为翻脸——这小子特别?讨厌别?人窥探他。 “我可没有要偷看你们啊,只是恰好?有了新消息,想回来告知你一声。”李飞道:“董氏那边,过几日要办个订婚宴,到时候我们可以趁人多,潜入董氏的档案阁内,找点关于当?年事情的东西。” 董氏当?年可是豪门?大家,往上倒几代,是跟着开国皇帝一起打天下的人物,董氏内专门?有个档案阁,里面记载了董氏大大小小的事情,每一代都用以向下流传,还有各种?族谱之类的,不?论嫡庶,只要与董氏有关,都会被记录进去。 包括婚丧嫁娶这种?事。 枕间怜娇(重生) 第43节 第42章 今日一定要杀了他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陆无?为垂下?眼?睑, 低低的应了一声:“好。” 他身上的伤还要休养几日才能好,他知?道,他急不得。 董氏是那样高的一个庞然大物,他要查的可能是一片树叶, 也可能是一根枝丫, 那样细, 那样小,一切都得慢慢来。 陆无?为的眼?前又浮现出时雨那张娇俏可爱的脸。 他在?想到时雨的一瞬间,无?依的魂魄似乎汲取到了?一种澎湃的,新?鲜的力?量,他望着自己身上的伤, 想, 迟早有一天,这些伤,他要十倍的还回去。 —— 康佳王府。 时雨今日回康佳王府的时辰颇早, 天还未晚,她本想去与时云说说话, 但却被管家嬷嬷拦住了?。 “世子?正在?与侧妃商议成亲的事?宜呢。”管家嬷嬷面上带着几丝笑意, 道:“现下?怕是没?空。” 时雨是不敢见董侧妃的,她害怕这个侧妃,所以她老老实实的道:“那我过几日再去见弟弟吧。” 只是转瞬间,她又记起来?,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弟弟订婚了?吗? 好似未曾啊。 也自那一日起,她便?再也没?有瞧见过时云。 但是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并未激起多少涟漪。 她是个笨蛋小猫, 每天白天去陆无?为的小院儿里偷腥,晚上回来?在?榻间打滚睡觉, 偶尔跟赵万琴顾青萍出去玩儿,小小的脑袋早都被挤满了?,根本没?有意识到管家嬷嬷那一日看着她的沉沉目光。 也幸而?时雨没?有意识到。 若是被管家嬷嬷知?晓了?她已经知?道了?当初的事?情,那她最后的下?场,怕是与雪梅相差无?几——她这郡主的身份不过是空中阁楼,她比那丫鬟又强到哪里去呢? 时雨对此一无?所知?。 她高高兴兴的等到了?时云订婚宴的那一日,去了?董氏参宴——按理来?说,订婚宴都是该在?男方府中办的,但是董侧妃以“康佳王不在?,故而?回娘家热闹热闹”为由,带着他们回了?董氏。 其实时雨知?道,董侧妃是想给董氏做脸面,以康佳王府的面子?,来?抬高董氏的脸面——一个王府的世子?又怎么样?还不是要来?董氏做宴! 但时云和时雨都不能反抗董侧妃。 他们俩分乘两辆马车去了?董氏。 董氏的老宅坐落在?麒麟街,占地极广,亭台阁楼,水榭假山,且董氏的人也很多,上下?祖孙三?代都未曾分家。 董侧妃是大房长女,光这大房里,董侧妃便?有三?个姐妹,两个兄弟,这三?个姐妹嫁出去后,两个兄弟又娶妻纳妾生了?十几个,董氏乌央乌央一群人,大的十五六岁,小的三?四岁,怀孕的妾室数不胜数。 而?董氏里,共有四房。 这人数便?数都数不过来?了?,说是一句香火鼎盛都小觑了?,应当说是“石榴结子?”,那是真的多啊! 一要办喜事?,嫁出去的姑娘们要回来?,旁支的人也都回来?,不用宾客,都能将整个董府塞满。 这次与时云订婚的,是董府二房的嫡长女,小姑娘十五岁,据说才艺双全?。 时雨一到了?董府,便?被一大帮姑娘围上了?,一群人与她叽叽喳喳的说话,她连名字都叫不全?。 董氏今日大喜,到了?办宴的时候,宾客更是极多,时雨在?一群姑娘堆儿里应付来?应付去,极为疲累。 董氏这种大家族与康佳王府不同——康佳王府就只有时雨时云两个人,没?什么可斗的,最好的东西都是他们俩的,但董氏,这里的男孩儿女孩儿们什么都要争,大到学艺的机会,小到一朵珠花,打的头破血流。 时雨一个外人看着都觉得心眼?不够用——她是个外人,对董府的事?并不了?解,但是难免有人想把她当刀,拉过来?用一下?,砍一刀。 她实在?是不想掺和进董府那些事?,便?借着要去寻董侧妃为由,从席面上脱身,独自一人走向董氏的待客前厅。 她打算去找董侧妃说说话,亦或者可以见见那位还未曾谋面过的弟妹。 但当她走到后院儿的时候,却瞧见后院儿里一片混乱,有带刀私兵在?院内狂奔,有人瞧见了?她,高声喊道:“安平郡主,有刺客闯入,您快进厢房里藏好!” 当时她站在?董府的围廊之下?,回眸一望,便?瞧见一片铁甲冰寒从她面前呼啸而?过,她乍一听闻到“刺客”两字,头皮都紧了?一瞬。 她重活一辈子?,就是要长命百岁平安到老的!沾上刺客就死翘翘了?! 她白着脸,提着裙摆,赶忙钻入了?一个待客用的厢房中躲藏。 一般府内待客用的厢房都是一样的,入门便?是一张床榻,一张靠窗矮桌,一套屏风,时雨提裙躲在?了?屏风后面。 屏风背面便?靠窗,时雨还将窗户推开一小条缝隙,透过缝隙,可以看见董氏的后院。 后院内好多私兵在?跑,他们脚步沉重,咣咣的踩在?地上,偶尔外面还会传来?丫鬟的尖叫声,时雨又害怕,又好奇。 她悄悄地趴在?了?窗户缝隙上,只露出一只眼?,透过窗户往外看。 窗户是紫木雕花,上刷了?朱砂红漆,窗外栽种着几株月季花。 她透过花苞与枝丫,能看见外面的人影,但是外面的人很难透过繁茂的花枝与半开的木窗看见她的一只眼?。 外面人多,丫鬟被驱逐,私兵在?奔跑,宾客慌乱的聚在?一起,但是没?有一个人发现时雨。 这种“我看得见别人但别人看不见我”的感?觉让时雨觉得安全?感?倍增,她趴在?窗户后面往外窥探,试图看清董氏这一场风波为何而?来?。 她印象里,董氏是京城一股清流,家中都是读书的孩子?,读书明理,所以他们鲜少出去惹事?,董氏也很少树敌。 怎么就闹到大白天有刺客潜入呢? 也不知?道董侧妃和时云怎么样,又是什么人跑来?董府行刺? 时雨本正抻长脖子?在?向外看的,但突然间,她所在?的厢房被人推开了?。 有人从厢房门外进来?了?。 因?着时雨是躲在?屏风后面的,所以外面走进来?的人没?有意识到时雨会藏在?这里。 时雨当时跪在?窗前往外看,跪的膝盖都麻了?,听见有人推门而?入的时候,被吓的一个机灵,还以为是刺客躲进来?了?,第一时间没?有敢出声。 而?屏风外、门内刚走进来?的人,也没?想过这里会躲着一个人,进门后便?道:“世子?,您可有受伤?” 时雨当时躲在?屏风后面,听见这动静,顿时松了?一口气。 是她的弟弟,和她弟弟的护卫。 她好几日没?瞧见她弟弟了?,不过她以前跟她弟弟见面的次数也少,一般都是她在?外面疯玩,弟弟在?家中读书,毕竟她只需要拿着丰厚嫁妆出去嫁人,但是她弟弟却要负责给她搞到丰厚嫁妆并且给她撑腰,所以她很少去打扰她弟弟读书。 时雨一边想,一边看向屏风外,她跪伏在?地上,屏风外面的人看不见她,但她能隐隐看到外面的两个人影。 今日要订婚的弟弟穿着大红的云锦束袍,若一团红霞,一旁的护卫是暗蓝色,像是一团沉甸甸的墨。 她打心眼?里相信这两个人,她的弟弟单纯善良,护卫忠心耿耿,两人都是极好的人,时雨记得,那护卫还经常帮她云中阁内的小丫鬟打水呢。 她刚想撑着地面站起身来?,告知?他们俩她在?这的时候,突然听见时云开口了?。 “刚才跑进来?那两个刺客,其中一个,就是陆无?为。” 时雨起身的动作?僵住了?,到了?喉咙口的话也跟着僵住了?,只有她的脑子?一直在?嗡嗡的颤。 陆无?为。 时云在?说陆无?为。 时云早就认识陆无?为? 时雨的手指都在?发颤,似是有人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听见她的弟弟说:“今天一定要抓到他,杀了?他。” 第43章 过去的真相 “是。”年轻的护卫掷地有声的回答:“世子放心, 这一次,属下一定会杀了他,让他和他的老父,一起埋在小云村里, 再也走不出来。” 时云满意的点了点头。 安静的厢房内, 年轻的世子与他的护卫毫无掩盖的言谈, 根本?不知道,在与他们一步之遥的屏风后面,藏着一个姑娘。 待到时云与护卫离开、门板“嘎吱”一声关上的时候,时雨整个人都是一颤。 她终于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了,但人醒过来了, 肉.身似是还留在原地, 僵硬的蹲着,她那并不聪明的脑子艰难的转出了几个圈来,终于理出来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在上辈子, 一直以为,时云与她是一样的。 她以为他们俩都什么都不知道, 都只是这场政治斗争旋涡中被摆弄的两颗棋子, 所以她理所当然的认为,陆无?为不该把他们俩赶尽杀绝。 她一直觉得,陆无?为杀他们俩,只是一种?斩草除根的泄愤, 对?过去十八年双方地位错位的一种?报复,直到今日, 时雨才站在时间洪流中, 站在她从没站在过的位置上,回头一望, 才惊觉出些许不同。 她的弟弟,不仅早就知道陆无?为的存在,甚至,还试图杀过陆无?为。 还有?陆无?为的老父。 时雨想起了那一夜。 大雨滂沱,陆无?为缩在她怀里,埋在她的颈间,抓着她,死死不松手的模样。 他那个时候,和她说,老父病逝了。 但并不是,他的老父是被人杀了,他只是不想将这些事情告诉她。 那些事情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但她依旧一无?所知,她就算是重来一次,似乎也没有?厉害到哪里去。 时雨眼前开始泛黑,她恨不得晕过去,可?是偏生,她不仅晕不过去,反而?越想越多。 她原先一直避免去思考这些问?题,她知道,董侧妃欠陆无?为的,她自己?甚至都是这计谋的一环,她又能如何去管呢? 她只能努力?的把自己?缩回到贝壳里,不去看不去问?。 董侧妃和陆无?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解决,说她自私也好?,说她只想保全自己?也好?,总之,她什么都不想掺和,只想安静的保护好?她自己?。 但是直到现在,她才知道,陆无?为当时为什么要杀掉她和时云。 因为从最开始,时云就不是无?辜的。 时云和她不是一样的,时云和董侧妃是一样的。 时雨的心?口越来越凉。 她不知道时云还杀死过陆无?为的老父。 她原先只以为,陆无?为非要逼杀他们,是因为仇视董侧妃,将董侧妃的仇恨延伸到了他们姐弟的身上,但直到今日她才知道,并不是这样。 陆无?为当天,是专门去杀时云的,因为时云,曾经杀过他的老父。 枕间怜娇(重生) 第44节 时雨再也爬不起来了,她倒在红木漆的地板上,看着视野上方的窗户,却再也不敢爬到窗户的缝隙里去看了。 她原先并不知道,双方矛盾这么深。 她甚至天真的以为,董侧妃只杀了陆无?为的母亲一个人。 所以她觉得,董侧妃死了,这笔账就该还完了,但到现在,她才知道,还不完的,永远也还不完的。 这笔账牵扯到上下两辈子,只要时云活着,就不算完,按着陆无?为的性子,一定会斩草除根。 这样的话,她还能跟陆无?为在一起吗? 时雨心?中“腾”的冒出一股寒意。 不能了,她想。 当陆无?为的手臂上被划了一道伤时,他也许可?以忽视掉,但是当他的心?口被挖出来一半,鲜血淋漓满目疮痍的时候,他还可?以忽略掉吗? 他就算能忽略掉,时雨能忽略掉吗? 这对?陆无?为和她,都是一种?痛苦。 她不能再出现在陆无?为面前了。 当陆无?为知道她是安平郡主?的时候,就算是喜爱她,也不会想和她贴近了。 她以为她重生在所有?事情都没发生之前,以为一切都能改变,但她来的太晚了,一切都已?经结束,她扑腾了一圈,什么都没得到。 时雨茫然的倒在地上,想,她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陆无?为是迟早要杀回到康佳王府的,董侧妃与时云也早与陆无?为不死不休,她该怎么办? 这两方,哪一方都能轻而?易举的要了她的命。 时雨思索了许久,直到外面都没有?动静了,她才僵着身子慢慢爬起来,出了厢房内。 董氏前面的宴会已?经乱了,因着出了刺客,所以很多客人都已?经告辞了,一场订婚宴无?疾而?终。 时雨回了前厅,不想再坐,便由着丫鬟送她回了康佳王府。 她今夜本?还想再去找陆无?为的,但生了这档子事,她也不敢去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陆无?为,便浑浑噩噩的回了康佳王府,缩回到云中阁里,像是个乌龟,缩在壳里,半点不敢冒头出去,懒怠的卧在床榻间,连自己?的前路都想不分明。 待到晚间她要休息时,玉兰还与她拿了个请帖,说是顾大姑娘邀约她明日出门踏青。 时雨懒懒的拿着那请帖看了半晌,本?不想去,她现在心?情低落得很,但又觉得这么一直待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说不准出去转转能想到什么好?法子,实?在不行卷铺盖跑路也行,她便应了:“与顾大姑娘回个信,说我今日身子不爽利,推到三日后再去玩吧。” 玉兰低头应是。 时雨则趴在床榻间又一次发呆,似是魂魄都被抽离了,找不到归途一般。 —— 与此同时,桃花巷内。 陆无?为甩掉了董府的追兵,回到了宅院中。 今夜宅院安静得很,小厮知晓陆无?为不喜人多,所以没有?靠近,只将早已?做好?的饭菜放到食盒内,摆在桌案上。 陆无?为回来时,在屋内逛了一圈,便断定,时雨未曾来。 时雨这小丫头若是来了,会在矮榻上滚过,将矮榻的被褥滚皱,会将杯盏随意摆开乱放,她的痕迹,会散的到处都是。 想起时雨,陆无?为便想起来之前,时雨坐在他身上,要他娶她的事情。 他面上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并未在意时雨今夜没来的事情。 大概是时雨自己?有?事要忙吧,也许再等一等,时雨就回来了——她昨日说了会来,便会来的。 倒是他自己?,今日去董府一点信息都没得到。 董府防备森严,他什么都没摸到,幸而?跑得快,否则还会死。 陆无?为现在所有?的调查重心?都放在了董氏,他一直以为,他父亲的死,他被陷害,都是因为董氏,反而?未曾怀疑过今日追捕他的那个锦衣少年。 自然也不曾想过为康佳王府郡主?的时雨。 陆无?为只琢磨着,过几日,他再寻个法子,去董氏转上一转。 他急不来,董氏是个庞然大物,他要慢慢的,才能将这董氏拆解开。 他安静的坐下,等着时雨来。 但他等了一晚,都没有?等来人。 第二日,时雨也没有?来。 第三日,时雨还是没有?来。 到了第四日的时候,陆无?为便已?经按捺不住了。 时雨以往恨不得粘死在他的身上,怎么会连续几日都不来看他? 莫非是生了什么事? 以往他便觉得不大对?,时雨一个闺阁女子,怎的能白日夜间出入自由,还有?那么多银子随意供着她花销? 纵然是男子,亦少有?如此放纵的。 康佳王府到底是王府,兴许是将时雨关在了府内。 陆无?为本?不是什么浪荡的性子,自也做不出来什么半夜翻墙去女子家府内问?询的事情,所以只是偶尔去康佳王府门口转一转,看能不能碰上。 直到这一日,时雨与顾青萍出去游玩,顾纵行一路骑马欢送而?来,刚巧让陆无?为撞上。 第44章 嫁人 时雨出门的时候还是恹恹的, 她坐到马车里,面色也不大好——这几日来,她甚至连卷铺盖偷跑这个法子都想到了,但是却实?施不成。 她是郡主, 平日里出去乱跑, 康佳王府的人?不管, 但要是真逃跑了,康佳王府和董氏能把京城翻个底朝天,她一个?弱女子,是逃不过这两个家族的。 可是不跑,要缩在府里等死吗? 本来陆无为只是想杀了她, 但后来要是知道她到底是谁, 知道所有原委,陆无为不得把她皮扒了啊! 因为心里压得慌,所以?, 时雨坐在马车上的时候也累得很,脸色倦怠的往马车上一靠, 倒是瞧的旁边的顾青萍都?跟着一脸担忧。 “这是怎的了?”顾青萍这几日没什么?烦心事, 心念通达,养的比之前水润多了,人?都?瞧着灵巧了些,一边给时雨倒了一杯茶水, 一边问她。 问话?的时候,顾青萍还颇有些紧张的扫了一眼马车外的她哥哥。 她哥哥骑着高头大马, 银鞍红衣, 端的是风流倜傥,腰间系了七八块玉佩, 瞧着珠光宝气的。 三日前,她邀约时雨出去游玩时,她哥哥便格外不对劲,一会儿去换衣服,一会儿又来问她时雨应了没有,最开始,顾青萍还没懂她哥哥想做什么?,后来渐渐琢磨过味儿来了。 她哥哥是瞧上时雨,想上康佳王府提亲了。 时雨之前与李现之已退婚,现下是没有婚约在身,但是她哥哥那副傻样,时雨怎么?瞧的上?当时她跟哥哥委婉的提说“时雨可能不喜欢你”,她那哥哥竟把头一昂,掷地?有声的说:“不可能,她喜欢我极了!” 真是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 时雨正好接过顾青萍手里的水杯,顾青萍的注意力挪回来,重?新落到了时雨的脸上。 几日不见,时雨似乎憔悴了些。 “也没什么?大事。”时雨捏了捏眉心,道:“只是...有些想出京游玩,但康佳王府不会放心我一个?人?出去的。” 这一场祸事正在一点?一点?逼过来,但时雨却不知道要如何躲避。 “你想去哪里玩啊?”顾青萍思索了半晌,决定为了她哥哥努力一把,她说:“你想去漠北吗?我哥就是在漠北里当兵官的。” 时雨心想,漠北倒是好,够远,以?后京城生了事也找不到她头上去,但是她也去不得啊。 “我如何去得了?”她只叹气:“跑不了那么?远。” 她白日失踪,才刚出京城门不过二十里地?,王府的人?就都?找来了。 她现在能这么?自由,是因为董侧妃懒得管束她,若是董侧妃真要管,她门都?出不去。 一旁的顾青萍幽幽的说了一句:“嫁过去不就得了,你要是嫁过去,谁都?管不了你。” 时雨捧着那杯茶,听闻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打了个?颤,似是醍醐灌顶了一般。 是啊!她自己跑是跑不出去,但是若是嫁出去了呢? 她若是嫁出去了,谁都?管不了她,到时候她就是外嫁女,天大地?大,她不回京城,管这两拨人?厮杀到什么?地?步,都?没她的事儿了! 不过,若是要嫁人?,可要好好挑个?人?,不能挑看上她门楣,想借她家势力攀高途的——她是个?假郡主,迟早要翻船,若是挑了个?这样的人?家,到时候肯定还是麻烦,人?家会心生怨怼。 她最好挑一户和她没什么?感情的,只要以?“成婚”名义带她走,后续她的事情翻出来了,他?们还可以?和离,她顺势找个?地?方赖下,孤家寡人?一个?人?活着也好。 可是又有谁愿意当冤大头呢? 她盘算了半天,恰好马车停下,她们到地?方了。 今日游玩的地?点?是一处山脚下,有专门的帐帘,搭起帐篷来玩。 顾府带来了不少小?厮丫鬟,用以?搭帐篷,还有小?厮去山□□猎,猎来猎物,扒皮烤了吃。 也算是一场小?型围猎宴吧,不过只有她们二人?,倒是随兴方便许多。 因是夏日,所以?帐子只搭了个?顶,四下透风,方便烤炙猎物。 烤炙猎物这档子事儿,本该是小?厮来做的,可偏偏,今日来烤猎物的是顾纵行。 顾纵行烤肉的时候,还拔出剑来,在本就不宽敞的帐篷之中舞了一手剑花,最后十分风骚的将切好的烤肉递给了时雨。 顾青萍瞧见这么?一幕的时候,只觉得头皮都?麻了。 她哥就像是个?求偶的花孔雀一样,对着时雨不断的扭腰摇尾,何其谄媚!顾青萍看见了都?觉得辣眼睛。 就这样子,时雨能瞧得上吗? 不可能!人?家也不瞎! 时雨当时心情还很低落,接了一手烤肉,再抬眸时,正看见顾纵行一脸面无表情的收回了剑,并且以?一种?风流恣意的姿态,潇洒翩然的出了帐篷。 从头至尾一句话?都?没说。 顾纵行这人?生的还算是好,但是行为举止怎么?看怎么?——嗯...个?性。 她记得,顾青萍说,她哥以?前在战场上被?打过,脑袋不太好。 枕间怜娇(重生) 第45节 倒是他?烤的肉还挺好吃。 “你哥哥——有什么?规划没有?对他?日后的官途。”时雨问顾青萍。 顾青萍赶忙摇头说道:“什么?都?没有,他?就是个?混日子的人?。” 你可千万别喜欢他?! 时雨盯着顾纵行离去的背影看了许久,只觉得顾纵行这颗脑袋越看越像是她离开京城的路。 吞下最后一口肉,时雨突然转过头来,问顾青萍道:“你哥娶妻了没有?” 顾青萍惊了一瞬。 什么?? 时雨在问什么?? 她竟然真觉得顾纵行可为夫吗? 难道全天下只有我一个?人?是瞎子吗? 因为怕时雨被?她哥哥的表皮迷惑了,所以?顾青萍张口说的全是缺点?。 “根本不上进!” “好吃懒做。” “冲动易怒。” “只知道玩!” “脑子特别笨!谁说什么?都?信!” 时雨越听越满意。 这就是她的梦中情夫啊! 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当即站起身来道:“你坐会儿,我出去跟你哥说会话?。” 顾青萍被?震慑在了原地?。 她看着时雨离去的背影,只觉得这个?天下都?变得颠倒,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觉得她哥长?得极丑。 时雨到底看上她哥什么?了呀? 她不能理解啊! —— 时雨一向?是个?行动派,说想勾搭了个?人?试试,便真的出了帐去找顾纵行,与顾纵行一道说话?。 当她委婉的问顾纵行为什么?未曾订婚的时候,顾纵行握紧了他?手中的剑,神情而又郑重?的高举起来,道:“女人?,只会耽误我拔剑的速度。” 时雨捏紧了手里的手帕。 很好。 这幅不说人?话?的样子,真是让她更满意了。 她现在就喜欢这种?看起来就不管妻子死活的丈夫。 所以?时雨与顾纵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顾纵行都?不搭理,甚至还摆出来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顾青萍一个?人?在帐篷内待得良心不安,出来正瞧见这么?一幕,不由得眼前一黑。 她趁着时雨不在的时候,特意问了顾纵行,她问:“你不是喜欢人?家吗?你摆出来这个?脸做什么?!” “你不懂。”顾纵行深沉的回答:“女人?,就喜欢这种?男人?。” 顾青萍几乎昏厥。 她不懂啊! 她是真的不懂啊! 她不懂啊! 真有女人?买顾纵行的账啊?时雨是瞎了吗? 直到这一场山脚围猎宴结束,顾青萍还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等到了未时,他?们回了京中后,顾纵行送时雨回了康佳王府。 他?们并不知道,在康佳王府对面的一条街里,陆无为正隐于暗处瞧着。 他?看着时雨与另一个?男子浅笑亲切,看的他?妒火翻涌。 几日不见他?,却愿与旁的男子游山玩水? 第45章 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回康佳王府的路很长, 顾纵行下?了马,时雨下?了车,两人并肩慢慢走。 顾青萍一脸怀疑人生的跟小厮远远地缀在后面?。 恰好他们在路边上碰见个卖糖糕的,顾纵行去一旁替时雨买, 时雨则站在街头的另一边站着等。 人潮拥挤间?, 时雨一边等人, 一边琢磨着怎么“嫁人逃跑”。 要嫁人,就得过明路,让顾府人来上门提亲,但是提亲这种事太大,顾家不一定愿意?, 她又太着急, 一时半会儿怕是办不妥。 时雨想着想着,沉沉的叹了口气。 是她想细了,只想着跑, 却不想,人家顾府也是清白人家, 她真拉人家做筏子, 也太下?作了。 不该如此。 还是得想别的法子。 也不知道陆无为现下?在做什么。 想起这事,她心里又觉得酸沉——好不容易喜欢上个人,却偏偏又是这么个境遇。 时雨正拧着眉头、难受呢,突然听了一道低沉的声线自?身后响起。 “什么事如此为难?方得了新人笑?, 姑娘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一声话又冷又重,突兀的响起, 惊得时雨骤然回?身, 便瞧见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个人,高大的影子覆盖在她的身上, 将时雨整个都笼罩进去了。 最上方,是陆无为那张冷淡锋锐的脸。 时雨的脑内“轰”了一下?。 她许久没见过陆无为了,记忆里陆无为还是一身白色中衣,病弱的靠在窗沿矮榻上的模样,可?是现在,站在她的面?前的男人身姿挺拔,侵略性的气息沉沉的压在身前,让时雨不敢动。 陆无为怎么来了? 都找到康佳王府了,陆无为是不是知道她的身份了? 陆无为是不是要一刀砍她脖子上了! 时雨都不敢动了,就那样缩在原处,像是被吓坏了的小奶猫,直愣愣的看着陆无为。 直到陆无为神?色冰冷的问她:“时姑娘还没回?答陆某的话。” 时雨骤然清醒过来,她甚至都不敢抬头看陆无为的脸,只磕磕绊绊的挤出?来一句:“你,你怎么过来了——啊!” 她话还没说完,陆无为一只手突然伸过来,一把掐住了她的下?颌! 时雨以为他要掐死她,惊得“嗷”一声喊出?来了,下?一瞬,陆无为压到床榻上,居高临下?的捏着她的下?颌。 时雨高昂着脸,正好看到陆无为隐忍着的脸,他的眼?眸都微微泛红,那双眼?似是淬了毒的刀,直直的落到时雨的脸上。 时雨听见他说:“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被他这么一吓,时雨都忘了他刚才说什么了! 她满脸写着“你说什么我忘了”的表情,气的陆无为面?色都泛青,他捏着她的下?颌,又问了一遍。 “你今日与?那顾家公子如此亲切,可?是忘了陆某?前些时日,时姑娘还口口声声说要嫁给陆某,结果一转头,便去与?旁人如此,时姑娘当陆某是什么?” 说到最后的时候,陆无为狠掐了她的下?颌,切齿道:“时雨,你真当我是你赎出?来的小倌吗?想要了就过来逗弄逗弄,不想要了丢到桃花巷不管,你以为我会一直乖乖待在桃花巷,等你过去宠幸吗?” 当时时雨被陆无为拖着走了两步,他们两人已经站到了街巷角落处,时雨脸上的软肉被他掐的生疼。 陆无为掐死她的心都有。 这个女人,从来都是嘴上说的好听! 时雨被他掐了片刻,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陆无为现在还不知道那些事,他只是单纯看见了她与?顾家公子走在一起,便跑来了。 若是陆无为知道了,肯定不是单纯掐脸这么简单。 “我在问你话。”陆无为见她竟然还在走神?,一时怒极反笑?,手上又重了两分力。 时雨的脸都涨红了。 她正手足无措间?,一道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在两人身边炸响:“住手,你是何?人?放开安平郡主!” 正是去买糖糕的顾纵行回?来了! 时雨一惊,本能地想要挣开陆无为,陆无为却将她攥得更紧,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冷冷的回?过头,然后掰着时雨的脸去看顾纵行,在时雨的耳边道:“这位顾公子在问呢,时雨,你告诉他,我是谁。” 时雨眼?前发昏。 天啊,我说什么?我说你是我谋了很多面?但还没来得及戳穿的假哥哥吗? “放手!”顾纵行见心上人脸都被掐红了,顿时怒而拔剑,直奔着陆无为一剑刺去! 陆无为放开了时雨,一手摁在了他的腰间?刀上。 时雨心里一紧。 陆无为有多心狠手辣她可?知道,这俩人真要结了仇,十个顾纵行都不够陆无为砍的! “住手!”时雨当即大喊了一声,随即跑向顾纵行,一把抓住顾纵行的手臂,继而一咬牙,一跺脚,躲在顾纵行的身后,脑袋都不敢抬,做个缩头乌龟喊道:“陆无为,你,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陆无为冷眼?望着这一幕,只觉得心中钝痛。 怒火在他的胸腔中烧灼,他的眼?眸被刺的发疼,心口像是被一只手捏着,分明事实已经摆在他的面?前了,但他仍不肯相?信。 他站立在原地,一双眼?睛直直的望着远处依靠在一起的男女,牙龈都咬出?血沫来了,仍是问出?了一句。 枕间怜娇(重生) 第46节 “时雨。”他问:“我是谁?” 那时街巷里人来人往,三个人在角落处,两个男子迎面?而立,空气中的肃杀之气几乎要将时雨烧灼了,他的每一个字落下?,都像是打在时雨的身上一样。 时雨不敢说话,只又往顾纵行的身后缩了缩。 顾纵行捏紧了手中的剑。 他在边关是个小将,虽然未曾亲自?带兵打过什么大仗,但也是沙场中人,他能够感受到陆无为身上压过来的杀意?。 他认为今天该有一场大仗。 但是令顾纵行诧异的是,下?一瞬,站在他面?前的男人转身便离开了。 他的背影那样决绝,似乎是连一个回?头都欠奉。 等到陆无为都走远了,顾纵行才松下?这口气,他这时候才意?识到,他后背都冒出?汗来了。 他回?过头,正好看见有些失魂落魄的时雨。 顾纵行拧着眉,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安平郡主,他是谁?” 时雨的眼?眸微微一颤。 刚才陆无为在的时候,她说不出?口,现在人不在了,她反倒能跟顾纵行说上一句真心话了。 “我的心上人。”她苦笑?了一下?,道:“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不能在一起了而已。” 她一个女子,能将自?己的□□剖开来说,已是很不容易了,从某种角度来说,对顾纵行也算是一种剖白——我是这样的人,在刚才的交往中,我知道你可?能喜欢我,在知道我什么样之后,你还能接受吗? 顾纵行不知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没有再问。 时雨也没心思再与?顾纵行说话了,她耷拉着脑袋,回?了康佳王府云中阁后,靠在榻上便大病了一场,后没过几日,顾家来人提亲了。 —— 顾府人去康佳王府提亲的时候,陆无为已经离开桃花巷很久了。 与?时雨在街头一别后,他当日便走了。 陆无为的骄傲写在脸上,与?时雨分开,他就绝不会再住桃花巷了,除了一个锦衣卫同僚,没人知道他在哪儿。 他有时在街头,有时在董府,有时在山间?,疯魔了一般一直在调查董府的事,不断地在受伤,他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就会想起那些让他悲痛愤怒的过往。 知道有一日,陆无为受了伤,在山间?的一处山洞中独自?治疗的时候,被一群人包围了。 他以为是董家的人,所以拿起他的刀坦然准备赴死。 但来人却向他行礼,与?他道:“见过世?子。” 第46章 各方大事 顾府来康佳王府提亲的时候, 时云第一个?去找了时雨。 “阿姐一定要?拒绝!”时云脸色惨白,情绪激动:“那漠北是什么好地方?常年风沙荒野贫瘠,北上接游牧,西临西蛮, 都是粗鄙不通之辈, 常有山贼劫掠, 商队常遭掳劫,就连大奉将?士,阿姐金枝玉叶,若是嫁过去了,何?其危险!” 时雨当时躺靠在窗边矮榻上, 面色还有些苍白, 手里捧着一杯茶,也不去看时云。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时云。 她以前一直觉得时云是和她一样的受害者,所?以一直想要?救他, 但现在知道他也是个?施暴者之?后,便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了。 “嫁就嫁吧。”时雨依靠在矮榻上, 闭着眼?, 说:“我挺想嫁的。” 既然顾纵行什么都不介意,那她也不介意。 她想通过顾纵行离开康佳王府这个?泥潭,她是真?的累了。 时云听到时雨要?嫁,一双眼?都气的赤红, 半晌没有言语。 他知道的,董侧妃自从知道了那件事之?后, 就一直想把时雨嫁出去, 只是碍于这些年一直没有管束过时雨,所?以现下不好开口, 又?因为时雨刚退婚,京内也没人上来求娶,所?以耽搁着。 现在顾府来提亲,只要?时雨松口,董侧妃一定会让她嫁。 时云本想再劝说两下,让时雨打?消这个?主意,可是一转头间,阿姐竟然靠在矮榻旁边便闭上了眼?,似是极疲惫的样子,一句话都不与他说,只摆了摆手。 “下去吧。”她说。 时云一腔怒火,也只能硬憋回去。 时雨这里走不通,他就去走顾纵行的! 想个?法子逼顾纵行退婚就是了! 时云一念至此,当即与时雨道了一声“姐姐休息,弟弟先走了”,然后便出了云中阁。 时雨也没管他——她这几?日心力交瘁,自从与陆无为决裂之?后,她就像是被女鬼吸干了精气的书生?,连根笔都提不起来,对旁的事情都带有一种“死了算了”的感觉。 爱谁谁吧,反正她已经把一把烂牌打?的更烂了,不会有比她还烂的了。 她就这样在康佳王府躺够了半个?月,一直躺到婚事定下来也不想动?。 她婚事定下来之?后,顾府那边的意思是直接成亲,因为顾小将?军到了九月,将?要?重新去漠北那边点兵,所?以在九月份,时雨便要?远赴漠北。 这件事情让时云万分揪心,他几?次三番想要?去逼退那顾纵行,可偏生?顾纵行是个?脑袋一根筋的武夫,什么话都跟听不懂一样,顾府也不是什么可以随意欺凌的府门,董侧妃又?压在头顶,时云竟是拿时雨的婚事毫无办法! 眼?看着婚期一日比一□□近,时云越来越急迫。 他绝对不能将?时雨拱手让人。 他因为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时雨这里,甚至都没有时间去管那个?陆无为——这段时间,陆无为似是销声匿迹了一般,他也根本找不到。 大概是不知道死在哪里了吧? 时云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到了时雨的婚礼上。 阿姐要?嫁,董侧妃促成,顾府又?不识相,他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子了。 他要?抢婚,把时雨抢走,找个?地方关起来——他的阿姐,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他要?把他的阿姐关起来,直到他继承了侯位,手掌大权,董侧妃和康佳王都不能奈何?他为止——至于顾纵行,死路一条! 到时候,阿姐应当也能学的乖巧一些了。 为了这件事,时云暗地里做了很多准备。 直到那一日,时雨嫁人的那一天,各方大事缓缓拉开序幕。 —— 康佳王府郡主出嫁,自然是极热闹的。 康佳王府嫁妆丰厚,顾府也是丝毫不敢怠慢,红烛迎街,热热闹闹的折腾了许久。 但是,待到新郎官去迎亲,带着新娘回顾府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接亲队从内城出来,正在外城走过。 但是谁都没想到,临近黄昏的街道上突然窜出了一伙黑衣人,足有百人,突兀的杀进了抢亲队伍里,抢走了花轿。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这是在京城,这是在天子脚下,竟有人敢抢康佳王府与顾府的亲! 顾家小将?军当时正在迎亲,迎亲之?日,自然是不配刀剑,被逼的节节败退。 而四个?黑衣人,扛着轿子便往城外跑! 顾家小将?军匆匆去追,但已经来不及了。 轿子已经跑出很远了! 扛着轿子的四个?黑衣人在街巷间狂奔,轿子摇晃间,时雨也意识到不对了。 她在轿子之?中左右摇晃,手中握着的苹果都滚到了轿子里面,又?顺着轿子滚了出去。 她的轿子在疾驰,连带着她也稳不住身形,在轿子之?中滚来滚去! 时雨意识到事情不对的时候,立刻掀起了盖头,又?撩开了帘子往外看。 外面已经是一片郊区了,只能远远看见一片农田。 她被人抢走了! 时雨惊的魂飞魄散。 这怎么还给抢走了? 她也不值钱啊! 上辈子也没有这一茬啊! 时雨悲怆无比,因为得罪的人太多,一时都难以在李现之?和陆无为之?间抉择出来到底是谁抢了她。 要?是李现之?还好,她还能硬着头皮跟李现之?演一演,但是若是陆无为—— 时雨恐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轿子被抢走,顺着郊区一路狂奔,奔到半路,有人骑马接应,时雨被人捂着眼?睛、塞着嘴抬出来放到马上,再然后就是长达两个?时辰的逃命。 时雨压根都不敢挣扎,人家大概三拳就能打?死她,她被带上马的时候,不过因为姿势拧脚,太痛,挣扎了一下,抓着她的人直接以手刀砍在她后脖颈上,被人砍晕过去了。 等到时雨醒过来时,她已经躺到了柔软的床榻间了。 头顶上是粉红色的纱帐,上绣莲荷,时雨醒过来时,还有片刻的恍惚,她还以为自己做梦呢,但她逐渐清醒过来时,却发觉她没做梦。 她今日成婚,还被人抢了! 时雨骤然从床榻间坐起来,一把拉开了挡在她眼?前的帷帐。 帷帐一开,时雨便瞧见了外面凳子上背对着她坐着的身影。 对方穿着一身红色衣袍,似是已经等待许久,时雨拉开帘子的时候,正看到他缓缓回过头来。 这是谁啊? 比之?陆无为,背影太单薄,比之?李现之?,似乎又?矮了些,但是这背影又?给她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但偏偏又?想不起来是谁。 时雨正怔愣着,对方缓缓回过头,露出一张清俊的脸来,与她笑道:“阿姐。” 时雨大惊失色:“阿弟?你怎么在这!” 枕间怜娇(重生) 第47节 第47章 还账 “阿姐大概不知道吧。”时云转过身来, 看向床榻上的时雨,温润的脸上带着几丝笑意,他说:“其实我们不是亲姐弟。” 时雨一脸被震撼了的表情?,但内心却在呐喊:我知?道啊, 我太知?道了, 不然我为什么?要跑啊! “十八年前——” 时云将过去那段事情说了一遍后, 才抬眸看向时雨,眉目盈盈带笑,低声道:“所以,我与姐姐不是亲生的姐弟,阿姐, 既然我们不是亲姐弟, 阿姐为什么要嫁给旁人呢?这全天下?的男子?,谁能有我更爱姐姐呢?我这一生,再也不会有更爱的人了, 为了阿姐,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他缓步走?向床前, 不断靠近时雨, 在时雨发怔的时候,伸手抚上时雨的脸庞,那张如玉的公子?面上浮现出几分痴迷来,定定的望着时雨, 说道:“阿姐只能和我在一起。” 时雨被时云震慑在原地。 她过去这十八年里,一直以为时云和她是姐弟情?谊, 所以当?时云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 时雨的第一反应是抗拒,还有些恶心。 一股股寒意在身体内蔓延, 她鸡皮疙瘩都爬满了身子?,下?意识的后退,声线紧绷的呵斥他:“时云!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是你姐姐,你怎么?能抢我?我怎么?能跟你在一起?” 这比陆无为还让她无法接受。 她是真把时云当?成她的血亲弟弟来看啊!过去的十八年里,她从未想过时云会喜欢她! 时雨面上的嫌恶与抗拒让时云感到受伤,他面色狰狞的握住了时雨的手臂,死死地握着她,目光中含着几丝侵占的意味,一字一顿的说道:“阿姐,只能跟我在一起,就算是死,也只能跟我在一起。” 时雨听到时云说这些话的时候,脑子?里突兀的闪过了她临死前的那一幕。 远处的陆无为搭箭射过来,可时云牢牢地攥住了她的手臂,如此时此刻一样——那时候,她以为时云是剧痛之下?不知?分辨,所以才死死地抓着她,很多人一痛,就会手足无措,所以她未曾多想。 现在看来,那一日,时云是故意拉着她一起赴死的。 在那一瞬间,时雨对时云的厌恶到达了顶峰,她简直失望透顶,毫不留情?的推开了他,道:“时云,你如此所作?所为,倒行逆施,血脉□□,不怕自己遭天谴吗?” 时云乍一听到这些话,面色顿时沉下?来,他握着时雨的手,将?时雨往床榻间压下?,一边压一边冷声说道:“阿姐马上就知?道我会不会遭天谴了。” 时雨被他压下?,只觉得头皮发麻,她愤而挣扎,大声喊道:“我已要嫁给顾府了!你不怕顾小将?军找你的麻烦吗?” 但时雨没想到,提及到顾小将?军,时云竟冷笑一声,道:“阿姐不知?——他已受伤昏迷了,等到他醒过来,我跟阿姐,早已洞房花烛了!” 时雨被气的险些没仰过去! 她拔下?头顶簪子?,跟时云同归于尽的心思都有了! 但奈何时云是个男子?,虽说不通武,钳制住她却绰绰有余。 时云抬手,就去解时雨的衣扣。 今夜,是他与阿姐的洞房花烛夜。 —— 时雨尖叫着去阻拦他,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死了也不是不行。 而一旁的时云正要撕下?时雨的衣裳时,门?外突然有人咣咣敲门?,一边敲还一边喊:“不好了,世子?爷,出大事了,董侧妃让您快回康佳王府!” 时云的动作?艰难的僵持住了:“什么?事?” 门?外的人没有说是“什么?事”,只又重复了一遍:“请世子?快出来,回康佳王府。” 时云只能松开时雨,出了厢房——时雨现在是“失踪之人”,自然不能露面。 厢房外是一个简单的小院子?,是在外城内的,这也是时云特意选的。 他让人将?时雨抢走?,伪装成直接抢出京城的样子?,但实际上,一转头,时雨又被送回到了京中外城的宅院中,就藏在这群人的眼皮子?底下?,他们绝对想不出来。 他准备了两个侍女看住时雨。 时云冷着脸出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侍卫在外面一脸焦躁的小声说道:“不好了!老王爷突然从边疆回来了,回的特别突兀,刚到王府里,侧妃便唤您赶紧回去!” 时云诧异了一瞬。 漠北离京城几个月的路程,他爹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 难不成是听说时雨婚事回来的? 不可能啊,镇守边关这么?大的事情?——康佳王无召回京,与谋反同罪。 “没事。”时云定了定神?,道:“我们回去就是。” 今日晚间时雨丢失,所有人都在外面找,时云也伪装成“在外面找人”,所以一直在外面浪荡,铺垫的足够,也不怕被人戳穿——董侧妃都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只是,不知?道康佳王突然回来是做什么?。 时云匆匆换了身上的喜袍,换上了一身周正的绯色文人袍,回了康佳王府。 康佳王府今夜灯火通明。 今天的康佳王府,经历了太多的事情?。 先是郡主出嫁,大喜的日子?,偏偏郡主丢了,新郎官还被打伤,所有人都在四处寻找新娘的时候,康佳王竟然回来了! 一个王爷,回来后竟只带了一队骑兵,悄无声息的入了京,直到康佳王登门?前,康佳王府的人都不知?道康佳王要回来。 董侧妃在听说康佳王回来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叫时云回来,然后她去府门?口?亲自迎接康佳王。 说实话,董侧妃和康佳王的关系并不能说是太好——康佳王和他的发妻感情?甚好,当?初能娶她,不过是因?为康佳王想要在京中站稳脚跟,必须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支撑罢了。 后来康佳王的正妻死了,康佳王其实也疑心过董侧妃,但是董侧妃手脚做的干净,所以没被抓到,只是从哪以后,康佳王从未回京过。 董侧妃也不在意,她要权势,他要地位,他们俩有没有感情?,相不相爱都无所谓。 但是,董侧妃没有想到,康佳王居然会突然自己回来。 她走?出院中的门?,行于□□间,远远地便看见康佳王穿着一身铠甲,风尘仆仆的走?来。 她很多年没见康佳王了,有些认不出来,那个略显老态的男人是不是当?年她费尽心机也要傍上的一颗大树呢? 她看了半晌,而站在院门?口?的男人也面色冷漠的看了她半晌。 多年夫妻相见,唯有沉默。 正在董侧妃诧异的想要问一句“王爷为何只身回京”,便瞧见在康佳王身后,走?出来了一个容颜朝朝的少年。 那张脸,容貌酷似年轻时候的康佳王妃。 董侧妃心里咯噔一声。 人啊,总是逃不过一句“天道轮回”,当?初做下?的孽障,不管过了多久,总能原封不动的找上来。 —— 时云回到康佳王府的时候,便觉得府内的情?况不太对。 他以往每次回到府内的时候,府内都会有很多人迎上来,但是今日,从府门?外走?进去,便只有两排属于康佳王的骑兵等在府门?内。 就算是今日阿姐失踪,也不该一个相熟的小厮都没有啊。 时云一路诧异的进了前厅。 前厅内,他没有看到董侧妃,也没有看到康佳王,只看见一个身影背对着他,站在前厅内。 “你是谁?”时云拧眉看向对方。 对方站在前厅太师椅前,缓缓回过头来。 那是一张年轻锋锐,冷漠淡然的脸,见了他之后,缓缓从腰侧拔出了绣春刀来。 “是你——我母妃呢?”时云惊得急步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 陆无为的刀藏了很久,毫不迟疑的奔向时云。 “黄泉路上,她在等你。”陆无为这一刀砍下?,时云身体内血液飞起,溅到了陆无为的脸上。 陆无为睁着眼,看着他一点点死去。 在上一次,时雨来了小云村寻他的时候,他的老父就认出了时雨的身份,连夜给边境的康佳王写?了信,康佳王得了信,一路风雨兼程而回,他的侍卫比他先到,在山洞里找到了陆无为。 康佳王妃的账,康佳王去与侧妃算,时云的账,陆无为来算。 只有他死,他和他老父的债,才算是还完。 时云的鲜血落了一地,生机也渐渐消逝,在他临死前,印在脑子?里的,是陆无为冷漠的脸。 陆无为直到时云死后,才提着刀走?出前厅的门?。 他们的账算完了,但还有人的账没算完。 —— 此时,京城外城的院子?里,时雨正想办法翻窗逃跑。 她之前琢磨了一下?,觉得死还是不太行,做人就是要活着!所以她趁着俩丫鬟在门?口?堵着的时候,她一个人翻窗了。 她打算跑出去先藏一段时间,然后出京,再也不回来。 这辈子?她学聪明了,她藏了很多钱,等她跑出去,不会陷入到上辈子?那个境地了! 但是她刚刚翻窗而出,两只脚还没落地呢,身后突然伸来一只臂膀,牢牢地将?她箍在了怀抱里! 时雨惊得“嗷”的一声喊出来,她以为是时云,但是被抱住之后,又觉得身高?不太对,男子?灼热的胸膛烧着她的后背,她惊讶的回过头来看,就看见了陆无为那张冷淡的脸。 时雨眼前泛晕了。 完蛋,不如杀了我。 她磕磕巴巴的说:“陆,陆,你,你怎么?在这里?我——” 她是被时云藏到这里的,陆无为能找到这里,时云应该已经——可是,她记得事发的时候是冬天啊!这辈子?怎么?是九月? 她正怔愣着,腰间便被人重重的一捏。 “康佳王府,董侧妃畏罪自尽,时云被我斩了。”他的声音自时雨的头顶上缓缓落下?,他问:“他们的账算完了,你跟我的账,如何算?” 时雨是真的要晕了。 她身上还穿着那一身火红新娘服,窝在陆无为的怀里,乖乖小小的一团,她话都不敢说一句,只怂怂的缩着脖子?,像是打了一场败仗的小猫崽崽,只瘪着嘴不敢说话。 陆无为抱着她,渐渐用力。 时雨的唇瓣颤了颤,有心想说两句话,却被陆无为用力咬了下?脖子?,咬的她又“嗷”一声喊出来,一双眼都跟着汇起了泪。 她害怕极了,她怕陆无为一刀砍了她。 但陆无为没有。 陆无为只是抱着她,重新从窗户内翻了进去。 枕间怜娇(重生) 第48节 这屋内还是原先那样,陆无为抱着她滚到床上,他宽阔的胸膛压着她,在她短促的惊呼声中,低声道:“你我的账很多,要算一辈子?。” 时雨泪眼朦胧。 她被扒掉衣裳的时候,倒是不抗拒,只是抱着他的臂膀,嘤嘤的哭了好一会儿。 最开始陆无为还憋着一口?气,不想哄着她,想叫她吃些教训,可是小姑娘哭的太惨,他忍不住低头问她:“我都未曾哭过,你哭什么??” 受委屈的人,分明一直都是他。 时雨把脸埋在他的脖颈间,低声说:“对不起。” 陆无为用力挺进,在她的哽咽声中说:“不原谅,你一辈子?都欠我。” 那时天色以晚,红烛昭然,一场洞房花烛夜,换了三个男人,但也顽强的洞下?去了。 —— 同年,康佳王府真假小世子?之事被搬上台前,哗然了一众京中之人。 董府死了一个出嫁女,死了一个外甥,因?此受挫,也不敢再冒头。 也没人知?道那被抢走?的郡主去了那里,与顾府的婚约,也算是就此了解。 待到今年十月份,顾纵行养好了病,离了京中,去漠北做了官后,康佳王府的新世子?便迎了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农家女。 自此,康佳王府的事件落下?帷幕。 唯有那可怜的农女,每天晚上都在还账。 ——大结局。 第48章 番外1 深夜, 康佳王府内。 说是康佳王府,实际上早已换了一批主子了——前?几?年康佳王府爆出?丑事之后,侧妃谢罪而死,时云被杀而死, 康佳王连夜上奏, 请圣上下旨, 册封了?他可怜的、失踪了十八年的儿子为世子。 自此以后,康佳王府不仅换了一批主子,府内的所有仆从也都换了?。 康佳王府都闹了?这么大的乱子,京城里的人?都没有多少人记得那位失踪的郡主了?,和顾府的婚约也就不了?了?之, 康佳王世子倒是仁义, 将聘礼双倍奉还,顾府的人也只能吃下这个果子,自此不再提婚礼一事。 而这个新来的康佳王世子也颇为奇怪。 他得了?爵位, 后又得了?蒙荫的官位,眼见着便?是个人?中龙凤, 不知多少好人?家想把女儿嫁给他, 但他却从来不应。 他每日下朝后,只在王府的厢房中待着,厢房的人?从来不出?来,只有床板嘎吱摇晃的声?音。 偶尔还会传来一点哭声?, 不知是谁扛不住了?,求饶一般, 可可怜怜的喊一声?:“无为哥哥——” 陆无为压着她的手臂, 吃饱了?一般,发出?了?一声?餍足的喟叹。 “时姑娘。”他如同以往一样, 用最温柔的话哄着她:“先反悔的人?,要下十?八层地狱的,这可是你说的话啊。” 十?八层地狱里有什么? 时雨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魂儿已经快飞到天上了?。 夜色漫长?,别的人?拿命来偿,她要拿她自己来偿。 这辈子的债,才算是还完。